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谕天》全集 作者:苏幕遮不住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 第一章 走,开荤去! 骄阳似火,放眼望去,起伏不平的荒原如同癞皮狗的毛皮一般,乱糟糟的灌木遮掩不住裸露的沙石,于是一块块的土黄色与绿色斑驳交杂,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烦躁的景象。 其实此刻四野寂静无声,但是在烈日的炙烤下,白狼的耳中却出现了一种若有如无的嗡嗡声,并且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大,白狼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发痛的嘴唇,咽了口唾沫,耳中出现的幻听才消减了些,他轻轻抹了把又快淌进眼睛里的汗水,然后转目看了眼跟他一起趴在沙坑中的几个同伴。 小七就趴在他身旁,那头油黑发亮的乱发依然如同这荒原上的棘草般充满生命力,藏在乱发下的双眼似闭非闭,左手伸在身前缓缓摸着右臂上那块疤痕。 白狼忽然惊奇地发现,小七的脸上居然一滴汗也没有! “娘的,真是怪胎身上怪事多!”白狼一边嘴里无声嘟囔着,一边又抹了把脸颊上的汗水。 突然,身下一丝极细微的震动传来,白狼心中一惊,霍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们,而他的同伴们也在同时都抬起头来,互相对视了一眼——“来了!”几人神色一震。 只有白狼身旁的小七依然无动于衷,连左手缓缓摸过右臂的动作都没有一丝的停顿,苍白的面上只有那对英挺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双眼仍然半阖着。 白狼心中刚刚泛起的紧张感,似乎因为看到小七的样子而淡定了些,只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怀中那柄破烂的长枪。 已经锈蚀得非常厉害的枪尖就在白狼鼻子上方的沙地上,黑绿斑驳,绿的是锈迹,黑的是早已凝固的血污,隐隐散发出的一丝血腥味,传进因为紧张亢奋而分外敏感的鼻子里,激起边荒贱民沉积在血脉里的暴虐与不甘,白狼与身边同伴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身下的震动感逐渐明显,并且北方隐约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趴在沙坑中间,怀中抱着一把粗糙长弓的魏安口中轻声自语:“六百步……四百五十步……咦,这拨喇鬼怎么这么少?” 他口中的“喇鬼”是荒民对靰鞡族人憎恨的称呼,残忍嗜杀的靰鞡族生活在北原与唐帝国西北交界处,部落的地盘占据了北原与唐帝国之间唯一的一块陆上通道,靰鞡族人千百年来过着半游牧半劫掠的生活,是北原诸部中战斗力仅次于金帐狼族的部落。不过即使是狼族的军队,也不愿与疯狂的靰鞡族士兵对阵。 这些年,随着中州的重新统一,唐帝国军事重心逐渐北移,长久以来深受其害的西北边疆兵力渐盛,靰鞡部几次较大规模的南下劫掠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死伤颇重,于是残暴的靰鞡人似乎被激怒了,大大增加了小规模滋扰袭击的次数。 “不是喇鬼!”小七忽然抬起头来,双眼微微眯着,漆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旋即变得更加幽深空洞,而苍白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坑中另外几个少年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是没有人出声,投射在小七脸上的是绝对信任的目光,他们静静等待小七下一步的判断。 “嘿!”小七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狐狸闻到了前方放着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肉,这种表情落在其他少年们的眼中,也让他们变得兴奋起来,因为上一次从小七脸上看到这个表情后,他们事后收获了整整一口袋的肉干。 少年们依旧没有出声,以热切的眼神盯着小七。 “真是只前所未见的肥鸟!而且是只被拔光了毛、正被野狗追的肥鸟!”小七的眼睛略微张开了些,露出一对无比深邃的瞳孔,细看去,就仿佛这荒原之上的夜空般幽深神秘。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微微皱起眉头:“野狗很多啊,这次搞不好咱们就都得祭无明真神了,他奶奶的!” 这时少年们耳边的马蹄声已经非常清晰,其中更夹杂些微不可闻的尖利呼喝声。地面的震动导致沙坑边缘的细沙开始簌簌地往下滑。 这些少年们的成长虽然早早就经历过血与火的残酷洗礼,但是毕竟年纪都还不大,现在有一些些沉不住气,开始紧张地看着小七。 小七此时却闭上了眼,面色在一瞬间似乎又白了白,他侧了侧耳,嘴角挑了挑,缓缓说道:“嗯,这只肥鸟虽然已经被拔了毛,但是爪子还是很锋利的,咱们不急,等后面的野狗被抓伤再出去。” “一,二,三,四……二十五。”魏安竖起耳朵,口中默数此时正从沙坑外疾驰而过的人马:“二十五个。” 白狼听完,忍不住一挺身要探头往外看,他身旁闭着眼的小七忽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他破烂的衣襟,将白狼重新拉回来按在坑中,“别动,喇鬼们来了!” 果然,片刻间,喇鬼们尖利的呜呜呼喝声伴随着更加猛烈的马蹄声尾随而至,呼啸而过的,还有一阵莫名腥臭。 坑内簌簌下滑的沙土扬起一层薄薄黄烟,听着坑外近在咫尺的马蹄轰鸣声,灰头土脸的少年们面面相觑,嘴巴都因惊骇而微微张开,连口鼻中呛入了许多沙尘都忘了咳嗽一声。 “球他个真神老子的,这么多喇鬼?!”白狼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身旁的小七。 “足有五百骑!而且,好像还有两只髭兽!”魏安面色惊恐地看向小七。 “嘿嘿,怕什么,前面那个肥鸟虽然落地上了,没拔毛之前大小也算是只鹰,这些野狗要想吃了它,恐怕还得费不少事。”小七神色淡定,甚至近乎冷漠,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从坑中慢慢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胸前破衣上的沙土,扬起下颌冲沙坑南边点了点,说道:“快走,咱们开荤去!” 不知道是因为小七淡定的语气,还是因为那句“开荤去!”,少年们精神一振,顿时丢了胆怯,纷纷从沙坑中站起来,各自挥舞着手中破烂的武器,瞪眼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走,开荤去!” 八条瘦小却无比矫捷的身影窜出沙坑,缀着南面卷起的那片沙尘狂奔而去。 第二章 我叫小七,七七的七(上) 敖翼此刻非常恼火,汗水已经将身上的衣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层白色结晶挂在眉间,他跟胯下心爱的踏云驹一样,气喘吁吁,双眼布满血丝,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疼,敖翼再次夹了夹马镫,扬手挥鞭打在马屁股上。 踏云驹哪会不知道主人的危急,只是经过数百里的亡命奔逃,再神骏的马也吃不消了,它仰首勉力发出一声惨嘶,奋力扬蹄加速。 忽然耳畔一声惊呼,敖翼急忙转头看去,见到又一名近侍的马在奔跑中不支倒地,所幸这剩下的二十几个近侍无一不是高手,虽都有伤在身并且十分疲惫,但是在马头下挫的一瞬间已经飞身而起,一个鹤冲,借势往前落去。 敖翼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看前方依然一望无际的荒原,咬了咬牙,转头又看了眼紧随身侧的一个灰袍白须老者。 老者身上的灰袍已经破了很多处,数十点暗褐色的血迹黏在上面,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老者此时也正面沉如水地看过来,夹马对敖翼大声喊道:“王爷,我们的马坚持不了太久,你先走!我带着他们再挡一阵!” 敖翼听完浓眉一竖,忽然将手中缰绳一收,踏云驹顿时希律律一声惨嘶,人立而起。 “停!”敖翼怒吼。 众骑士显然训练有素,虽然坐骑远不如踏云驹神骏,但是纷纷一带缰绳,队伍立时左右分开,划了一圈后减速排成一个圆弧形,面对后面追兵,马头向外将敖翼护在中间。 “王爷!……”灰袍老者大急,催马回身靠向敖翼。 敖翼盯着后面滚滚烟尘,俊朗的面上露出绝然的神色,他右掌高举,止住了老者劝阻的话,大声说道:“我大唐敖氏自太祖以下,战场上从未有过贪生畏死之辈,今天既然咱们跑不脱了,索性就杀他个痛快!” “杀!”他话音刚落,二十几个骑士跟着齐齐大喝。 灰袍老者见了,急得颌下白须一阵抽动,一脸焦灼之色,对敖翼压低声音急急说道:“王爷不可啊!王爷是将来我大唐的柱石,若是此刻有什么差池,谁能清肃朝政……” “方先生,不用说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明摆着就是个有心设好的局,咱们奔逃了数百里,竟然没遇见一营唐军,情势如此,不如轰轰烈烈地大战一场吧!”敖翼咬牙斩钉截铁地回道。 “这……”这个被叫做方先生的老者闻言无奈叹息一声,眼中悲痛之色溢于言表,见事已不可为,一撩衣襟,翻身从马上下来,竟走到敖翼马前的地上,面朝追兵方向,缓缓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王爷稍安勿躁,让老朽先痛快地杀一阵吧。”方先生喘息稍定,神情慢慢沉静下来,一边决然说道,一边从身后摘下一柄古铜色长剑,轻轻横置在膝上。 烈日当空,却有冰冷肃杀的气息开始蔓延。 .............................................. 八个迅捷身影借着起伏的荒原地势与错落的灌木丛,以一种奇异的路线远远循着靰鞡骑兵扬起的黄色烟尘向前扑去,速度之快,竟不比骑马慢多少! 追了大概盏茶功夫,小七挥了挥手,示意同伴们开始减慢速度,直到能听到前方隐约传来的呼喝、惨叫与兵刃交击声,他们于是更加小心地绕了一个大圈,向交战中被追一方的后面摸去。 一个土坡后,借着稀稀拉拉的荒草掩护,八个灰头土脸的脑袋露出一半,专注地盯着一百多步外正杀得惊心动魄的战场,而靰鞡骑兵队伍中两只外形酷似野狼的庞大怪兽更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这两只怪兽每只都有三匹马长,身躯比坐在马上的骑兵们还要高出两头,浑身上下披着黑色的粗如钢鬃的毛发,尖嘴长颚,利齿獠牙,双目赤红,口中还向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涎水,此刻正半蹲身体,蓄势要扑出去的样子。 “果然有髭兽!”魏安低呼一声。 “小七,怎么对付这两只恶心东西?”白狼有些语气紧张地问。 小七一边打量下面战况,一边好整以暇地用下颌点了点那些被围杀的唐军,说道:“别急,那里有厉害角色能对付这两个畜生,咱们先好好看着。” 小七说完,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些殊死拼斗的唐军,不知道那些被追的唐军骑士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没被喇鬼骑兵的第一次冲锋给冲垮,只是倒下了不到十人。 看得出这些唐军都是些真正的高手,在双方人数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居然下马收缩成一团死死挡住了靰鞡人一波波连续不断的冲击,圈外死尸堆积起来,竟反而成了靰鞡骑兵无法再次直接冲锋的障碍。 但是这些唐军毕竟不是铁打的,半夜的厮杀后,他们都带了伤,加上之后数百里的策马奔逃已使他们几近油尽灯枯,此刻硬是靠着一股拼死护主的信念才挺到现在,而同样杀红了眼的靰鞡人在付出一百多骑士的代价后,才又放倒了几个唐军。 小七对眼前的惨烈厮杀完全无动于衷,他幽深的目光越过人群只盯住唐军圈中的那两个人——一个垂目坐在地上的灰袍老者,一个持枪的高大年轻人。 直到靰鞡骑士中闪出一个中州装扮的青衣人,对着那两只蓄势待发的髭兽唿哨了一声,小七的目光才转移过去。 “咦!”小七看着那个青衣人,眼里露出一丝意外与兴趣,随即出神地注视着他,漆黑眸中竟不为人知地闪过一波奇异涟漪,细看去,仿佛无底深渊中泛起了一圈神秘的涡流。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那青衣人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往少年们藏身的土坡看了一眼,但是随即看向已经在他的命令下扑向唐军的髭兽。 敖翼眼看着自己的近侍们一个个地力竭重伤倒地,防守圈越来越小,心中怒火熊熊,握着长枪的双手已经指节发白,枪芒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不是只懂匹夫之勇的暴烈青年,他自许是北唐皇室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将才,当然知道此刻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候。 他得忍,忍,直到能够给这些野兽一般的靰鞡人以最有力一击的时刻——即使是死,他也要让敌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嗷呜!”此时两声兽吼响起,侍卫们眼前一黑,两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 保护圈中自始至终都坐在地上双目低垂的白须方先生闻声霍然睁眼,一股无形杀气透过他的森然眼眸瞬间散发出来。 “呃!”、“呃!”伴随着噗噗声响,两声闷哼同时从正面迎向髭兽的侍卫口中响起,原来,一瞬间这两人手中的长刀已经分别与髭兽扑上来的巨爪交击上,能一刀轻易砍断敌军脑袋的长刀却只刚刚砍破髭兽爪上的一层皮肉就停住了! 而髭兽的巨爪无视所受轻伤,只略顿了顿,就带着抹爪尖上泛起的利芒呜地继续挥下来,两个侍卫在这一记硬拼之后,正是力竭时候,连闪避都来不及,就胸前各自正中一爪,整个身躯带着一长溜血花向后高高飞起! 髭兽一击得手,两只后爪一蹬地,咆哮着继续向保护圈中的人扑去。 却见寒光一闪,左边髭兽血红的眼中只觉一片刺目森寒,野兽出于对危险的敏感本能使它下意识地急忙缩头闪避,却依然慢了一分,寒光从它正张开的口中穿入,噗地一声带着一篷红白血水从后颈破空而出,它巨大的身躯随即从空中重重摔落。 而右边同时响起“砰”的一声闷响,“嗷!”——右边的髭兽发出一声震天惨嚎,巨大身躯一瞬间顿在了半空中,因为,一杆一丈多长的长枪正顶在它的喉下,枪尖隐没不见! 第三章 我叫小七,七七的七(中) 一个照面间,两只凶猛髭兽就丧命在敖翼与方先生手下,髭兽临死前的那声惨吼让靰鞡士兵们一愣,这些嗜杀成性的北原凶徒眼中居然透出一抹惊恐的神色,但是只是这么一瞬间后,血脉中又重新燃起暴虐的火焰。 而正躲在靰鞡骑兵队伍后面的那个青衣人,眼看着髭兽毙命,脸色微变,瘦削面上细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一丝狰狞之色浮现,只是他没有冲上前去,策马跟身旁的靰鞡兵佐领低语了几句。 靰鞡佐领是个满脸横肉的强壮中年人,他听完青衣人的耳语,看向髭兽前的那两个唐人,眼中狠戾与贪婪的神色毕露无遗,随即用力振臂高声呼喝了一声,于是所有靰鞡骑兵如同饿狼般齐齐发出一阵呐喊,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与狼牙棒,再次向剩下不多的几个唐军发起更凶狠的冲击。 敖翼一击毙掉髭兽后,闪电般抽枪补上唐军圆阵的空缺,手中长枪威猛霸烈,枪尖寒芒带着呼啸与片片残影如飞星乍溅,眨眼间就刺死了几个扑上前的靰鞡兵。 土坡后的少年们沉默地看着下面厮杀的场面,眼中没有任何惊惧或者怜悯的情感,先前仅有的那些惊慌情绪,已经平复为伺机而动的全神贯注。 少年们如老练的猎手般,冷漠地看着荒原上猛兽之间的弱肉强食,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小七什么时候发出动手开始收割猎物的指令。 白狼又看了小七一眼,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汗水从他的额边滑落。 小七漆黑的双眸始终停在唐军中那个白须老者身上,眸中透出罕见的惊诧与欣喜之色。 他看着白须老者挥臂御使长剑没入髭兽口中,他看着那长剑随着老者的意念化作一道死亡之光,穿破一个个喇鬼的咽喉与胸膛,无情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他看着白须老者的双手慢慢开始颤抖,剑芒的速度渐渐变慢,他看着老者汗出如雨,面色开始变红,眼角一滴血红色液体缓缓滑落,他看着老者喷出一大口鲜血,将长剑召回,重新执于手中站起来,他看着老者加入已经崩溃的唐军战团挥剑砍杀…… 小七看着这些,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手背汗毛泛起一片因为极度兴奋而冒出来的微小疙瘩,就好像一个孩童,忽然间发现了一屋子的糖果般。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烈日已经化作一轮斜阳,土坡下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唐军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四人,这四人中有敖翼与方先生。四人全身都被血污浸透,其中有他们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敌人泼溅在身上的血。 敖翼手中长枪此刻其实连一次像样的攒刺都已经无力刺出,他与余下的三人背靠着背被挤压在一团。 残阳亦如血,映照在他们狰狞而绝望的脸上。 靰鞡兵只剩下了不到百骑,唐人却再也无力厮杀。 在勉力歪歪斜斜地刺出一枪迫退身前敌兵后,敖翼胸膛里的肺叶喘得如同一只破风箱一样,他忽然发现,四周竟然变安静了! 他强忍身上大大小小伤口被牵扯的剧痛,抬起被血水、汗水模糊了的双眼,看见踩在层层尸体上的靰鞡骑兵们瞪着血红的双眼,策马退开了几步,将他们紧紧围在中间,饿狼一样的眼睛狠狠盯着他们,却没人踏前一步。 “靖王爷,放下兵刃,降了吧,我们不杀你!”包围圈分开一个口子,一个中州人装扮的青衣人走了上来,眯着细长的眼睛,阴仄仄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嘲弄。 “呸!”敖翼借机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地唾了一口。 “活着总比死了好,是不是?”青衣人见了,面上没有表情,抄着手,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咱们既然能将你堵在这里,相信你也明白了,大唐有人不想你活着回去,而你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是不是?对咱们来说,一个活着的王爷也比一个死的王爷值钱点,是不是?” “嘿嘿嘿!”敖翼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手中长枪冲着青衣人一点,发出几声诡异狰狞的冷笑,嘶声说道:“本王的命只在本王自己手中,你是什么东西?居然勾结北狗?” 未等青衣人开口,跟在他身后的靰鞡佐领因为部下意料之外的惨重损伤,早已不耐,赶过青衣人身侧,哇呀呀一阵爆吼,冲着敖翼嘴里叽叽呱呱地吼了一长句,于是周围靰鞡兵们立时群情激动,手中兵刃一阵乱响,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地重新冲过去。 青衣人面色一变,刚想回身制止靰鞡佐领,正在此刻,奇变突生! “砰砰砰……”靰鞡兵人群中突然连续响起十几声闷响,一片黄色的烟雾迅速笼罩了四周,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顿时让所有冷不丁吸入鼻中的靰鞡骑兵开始不停打起了喷嚏,骑兵们胯下的战马连打几个响鼻后,纷纷变得惊骇欲狂,胡乱跳着脚发出一片乱糟糟的嘶叫。 敖翼等四人重伤后反应不及,也吸入了一点烟雾,同样忍不住地弯腰打起了喷嚏。 青衣人反应最快,奇变发生时虽惊不乱,果断及时闭气飞身而起,半空中看见几个瘦小身影在靰鞡兵中飞速穿行,眨眼间就有十多声惨叫传出! “古毒!古毒!”不知是哪个靰鞡骑兵首先尖叫了一句,顿时所有打着喷嚏的靰鞡兵忘了跟胯下发狂的战马较劲,全都变得惊骇欲狂,一边“啊乞啊乞”,一边尖叫着“古毒古毒!”。 空中还未落地的青衣人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这个突然发生的荒诞场面:平日里残暴不仁的靰鞡兵居然跟见了鬼似的慌乱不堪,有被自己马踩了的,有被自己人的弯刀捅了的,简直是炸了窝的蚂蚁,全失了理智! “什么人装神弄鬼!”青衣人很快反应过来,瞬间暴怒,一抖手从袖中甩出一根乌黑长鞭,落地前身形一变,果断扑向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诡异身影。 这个用破布掩住口鼻、在靰鞡兵马下急速窜动的身影叫文轩,手中短剑刚刚从又一个靰鞡兵的小腹中收回,正要闪向前方,突然心中一动,急忙下意识地一偏头——“啪!”耳边一声巨响,一条乌黑如毒蛇般的长鞭将将甩过,鞭尾甩空的气流炸开,一下子就将文轩脸颊上破开了一道寸许血口! 文轩虽惊不乱,没有回头看一眼,忍住耳朵里的轰鸣,脚步一错一滑,果断改变方向穿过另一匹马腹,穿过时还顺手将手中短剑划过马上靰鞡兵的大腿,那靰鞡兵剧痛之下再也无法控制战马,竟冲着青衣人乱跳着而来。 青衣人发现自己居然一击未中,楞了一愣,随即一鞭将这匹正对着自己冲来的发狂战马连人带马抽翻,脚下一蹬,就要飞身继续追击。 “安澜!” “哎?”青衣人冷不丁听见身后的声音,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一声,话刚出口就觉不对,一愣神间胸前一痛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剑尖鬼魅般从自己胸前突了出来,瞬间又消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青衣人捂住胸口狂喷的鲜血噗地跪倒,鼓着惶惑、不甘的双眼,努力要转过身去。 脑后一个年轻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好了安澜,我知道你是个玄谷修士,还有很多厉害的手段没有施展,好了,安心去吧。” 青衣人闻言双目圆睁,露出最后的震骇表情,却终究没能回过头去看一眼,一匹靰鞡人发狂的战马冲过来,一脚将他的脸踏进了沙土中! 第四章 我叫小七,七七的七(下) 涕泪双流的靰鞡兵们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惨呼声,脑中想着那个恐怖的传说,早就彻底崩溃了,好不容易有几个外围的骑士勉强收束住战马,也不管什么方向就催马狂奔而逃。 于是很快,在那诡异黄雾消散前,除了已经躺倒永远起不来的,其余剩下的二三十骑靰鞡骑兵作鸟兽散,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如血残阳里,八个瘦小身影缓缓走向呆立在一片尸体中央的唐军幸存者。 “你们是什么人?”白须方先生奋力挺剑挡在敖翼身前,只是除了腿脚因力竭与伤口而打颤外,脸上也是惨不忍睹,血水混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长长的白须和着这些污物凝结成一团挂在颌下。 “他们……他们是我们唐兵!”敖翼拄着手中长枪,以一种惊诧的眼神看着慢慢踏着尸体走近的小七,嘶声问道:“你们是哪一营的?” 方先生闻言没有收回长剑,仍然硬撑着挡在敖翼身前,虽然他也看到了这几个少年身上那破破烂烂,但是还能依稀分辨出来的大唐制式军衣。 少年们没有出声,拿着各自的兵刃缓缓围上来。 看着这些眼神漠然的少年“唐兵”,不觉一丝寒意从方先生心头泛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腰挺直,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敖翼盯着已经走近身前的小七,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眼睛黑亮,脸色苍白的瘦弱少年人就是这些“唐兵”的头领,他也没有再出声,炯炯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小七在敖翼身前五步处停住,幽深眼眸看着敖翼,忽然嘴角一扬,脸上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略躬了躬身,淡淡说道:“大唐镇北军镜泊营罪民,拜见靖王爷!” “镜泊?”敖翼与方先生都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后,敖翼盯着这个知道自己身份后却还对自己明显不太恭敬的少年问道:“镜泊营罪民?你们不是我大唐军士?” “不错,我们是镜泊探马营奴丁。”小七回答得很快,语气依旧淡然。 敖翼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七,眼前这个少年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比刚才突然发生、突然结束的奇诡杀戮还要意外,他思忖了片刻,灼灼目光看着小七:“你知道本王身份?”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七七的七。”小七嘴角的微笑变得明显了一些。 敖翼沉默了片刻,忽然嘴角也露出一个堪可琢磨的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出现在他现在污浊不堪的脸上,看起来本身就十分好笑。 “好,小七。本王记住了。”敖翼微笑着说:“本王是王爷?” “当然,您当然是王爷。”小七笑得更明显了。 “好。这里离镜泊有多远?”敖翼继续问。 “这里距离镜泊大概六十里。” “哦?这么近了?能不能马上带我们去?” “当然可以。”小七转目看了眼身旁的少年们,继续说道:“不过,请王爷稍等片刻,在下的兄弟们要打扫一下战场。”说完他不等敖翼应答,一挥手,少年们迅速分散开来。 于是敖翼与方先生还有两个近侍坐在地上,带着一脸诧然看这些少年们从身后掏出一个布袋,熟练地翻检起地上每具死尸的全身上下,更令他们哭笑不得的是,少年们连敖翼战死的侍卫们的尸体都不放过,一一“清扫”。 少年们动作很快,约莫盏茶多的功夫后,每个人手中的口袋就已装满,他们将装得鼓鼓囊囊的口袋扎好背在身后,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 “好了,王爷,你们还能走么?”小七拍了拍背上的口袋问道。 “呃,本王能走,只是本王的客卿方先生伤势过重,现下有些行走不便,还有,你们能不能帮本王将我那些战死的侍从们安葬了。”敖翼慢慢站起身来,显然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需要求助贱民的一天,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与无奈,好在此刻就算天色还亮着,也无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小七闻言,没有多说,转身招呼了一声,于是诸少年动作很快地在地上用散落的兵刃挖了个大坑,将侍卫们的尸体埋在一处。 干完这些,天色已经大暗,少年们寻了两根长枪的木柄,用靰鞡兵尸体上的衣物简单做了个担架,抬上已经有些昏沉的方先生,领着敖翼与两个侍卫准备动身。 临行前,敖翼四顾周围,昏暗的四野更加荒凉沉寂,昨天还陪在他身旁的那些侍卫们与心爱的踏云驹,都将从此埋骨荒野,想到此次遭遇,他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愤然转头上路。 “唉,可惜了这么多的马肉。”走在最后的白狼回身看了看身后那一地的马尸,面露惋惜之色地砸了砸嘴,然后跟在队伍后面离去。 一行人在暮色中向东南方逶迤而去。 …… “你们为什么只捡干粮?” “回王爷,罪民们只需要干粮。” “银钱呢?” “唐律规定,在镜泊,罪民们没有、也不应该有银钱。” “小七,你们是什么时候来镜泊的?” “回王爷,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在镜泊长大的,除了文轩,他八岁时全家被朝廷发配来的。” “那你父母是谁?什么罪名?” “回王爷,罪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罪名。” …… “那些靰鞡狗口中喊的‘古毒’是什么意思?” “回王爷,大概是恶鬼的意思。” “哦?是叫你们几个么?” “嘿嘿,我们哥几个在喇鬼们眼中确实形象不佳,让王爷见笑了!”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形象不佳!” “你们的武技是跟谁学的?” “回王爷,罪民们不知道什么是武技,只知道跟喇鬼拼命,得努力活下来。” “嗯?是么?” …… “小七。” “是,王爷。” “本王……本王走得有些饿了……” “兄弟们,开荤了!” …… 荒原之上的夜空神秘而静谧,漫天的星光与一望无际的苍茫荒野,使人容易对脚下的路产生疑惑,这路,会有尽头么? 路当然会有尽头,只要你不停下脚步。 夜色深沉之时,一段看起来很矮的“城墙”、数点摇曳灯火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唐军镜泊营地在望。 第五章 镜泊幻梦 没有多少人知道昨夜几个探马营的贱奴带回了一个大唐王爷,所以第二天的早晨,镜泊唐军营地还是像以往一样,各种呼喝声、敲击声、咒骂声、夯打声交织在一起,乍听来生机勃勃、一派热闹景象。 可是事实上,在所有大唐帝国官民的印象里,镜泊二字却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个人间地狱所在,因为,历朝以来,罪无可赦的重犯若是罪不至死,就会被发配充军到镜泊军营,能够活着从镜泊回来的犯人,少之又少。 其实,真正死在镜泊的罪犯在比例上来说,并不占太多,大多数被发配的犯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了前往镜泊唐营的路上。 当然,禁锢在镜泊的犯人们,命运绝对算是凄惨的,男的编入各种苦役营,女的编入军妓寮,但是,死在镜泊也算是不错的结局,起码死后还有一席草席裹尸,埋到营外的坟地里去,然后军中笔役在罪民册上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某人毙,葬于镜泊军坟。比起那些押送途中倒毙后被随便抛尸荒野、不知所终的,毕竟要好上不少了。 镜泊的得名,源于这块边荒谷地中难得的一汪水泊,常年不涸,水平如镜,不知从哪一朝起,就围着水岸建造了军营,成为中州西北边荒中最靠近北原的一个军事要塞。 此时,镜泊探马营营地,一个仅能勉强遮风避雨的茅屋中,阳光从破烂板壁的隙缝里透进来,照在蜷缩在屋内一角的小七脸上,苍白的脸色在这丝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几近透明。 小七牙关紧咬,双眼紧闭,一对英挺的眉毛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他双手抱着头,脸庞因为正忍受极度的痛苦而显得有些变形。 “小七小七!”他身旁跪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少年,同样乱蓬蓬的头发下,面色略黄、有些瘦削的秀气脸庞上,一对大而澄净的眸子里全是慌乱与心痛,他一边伸出小手无措地抚在小七的额上、眼睛上,一边语声呜咽地轻轻唤着小七的名字。 而脑中巨大的痛楚早已让小七失去了对周围世界的知觉。 痛!痛!极度的痛楚仿佛将他撕裂成无数碎片,脑海里渐渐出现一片无边血红,沸腾灼热的血红色像燃烧的火焰一般不停炙烤着他,小七于是想狂嘶着奔逃,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的声音呢?痛苦中的小七模模糊糊地思考,终于,他想低下头看看自己,却发觉什么也没有看到,下方还是那片扭动着的血红,血红中有无数双挣扎的手臂不停往空中无助而急迫地捞着、抓着。 我呢?我在哪?为什么我能感觉到痛苦,却看不见自己?小七的意识好像恢复了一些些。 突然“嘭!”一声巨响传来,小七闻声努力向前方看去,看见远方一团金色的耀眼光芒从血色中爆裂,冲天而起的金色急速扩散,所有接触到金色的血红都瞬间化作纯白的虚无,于是那血红中挣扎扭动的无数双手臂似乎意识到什么,变得更加急切慌张,无助而疯狂地纠结、厮打。 小七盯着那团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几乎忘了那撕裂般的痛楚,牢牢盯着那团因为膨胀正越来越近的金色,他发现耀眼的金色中渐渐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终于,变成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鸟形状。 而此时,小七身边的血红正逐渐褪色,他似乎也能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 茅屋里,那个跪在小七身前的少年一脸哀色,大大的眼中满是泪水,他将小七的头紧紧抱在怀中,似乎这样就能帮他分担一些些痛楚。 正在此时,屋内光线一暗,一个高瘦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唉,小七又发作了?”苍老低沉的声音来自这个走进屋来的老人口中,老人披着一头散乱的花白头发,被苦难与岁月磨砺得沟壑纵横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到一丝当年孤傲不群的风采,只是现在他变得有些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奈与担忧。 老人看着依偎在屋角的这两个少年,缓缓伸出手去,他手中握着一管旧萧,箫管上黄绿斑驳,看起来比老人的年纪还要大,管身光滑莹润,显然是长久使用后的面貌。 那少年看到老人递过来的长萧,眼中一亮,急忙将怀中小七的头小心地放在自己膝上,然后接过长萧将一端含入口中。 箫声清冽悠扬,没有寻常曲子里的那许多起伏曲折,仿佛一条和缓澄净的溪流,静静流淌在静谧的夜空下,如果声音也有色彩,那么,这个少年吹奏的箫声,一定是近乎透明的。 于是,在这嘈杂的镜泊唐军营地的一角,奇异的箫声悠悠扬扬地飘进许多人的耳中,听到箫声的人们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扬起皮鞭正要抽打苦役的监兵将挥舞的手臂缓缓垂下,这一刻,他想起儿时母亲在床前哼的那首歌;举锤夯打城墙砖坯的苦役放下了手中沉重的铁锤,想起了当年共剪西窗烛的那人;正在磨砺长刀的战士停了手,不觉想起自己村里小情人那冰凉而柔软的小手…… 清洗包扎好伤口,正躺在镜泊唐营最高将领游击将军陆熊的榻上闭目养神的敖翼,耳中也听到了帐外低微的箫声传来,不由得一愣,又侧耳仔细听了一下,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后,唤进帐外正发呆的侍卫问道:“营中何人在吹箫?” “报王爷,应该是探马营劳役左安在吹箫。”那侍卫笑着回道。 “探马营左安?又是探马营?”敖翼一愣,从榻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噫!这萧吹得倒真是不俗!” “那是!”侍卫顺口就回了一句,话出口才忽然醒悟过来,这么接话可是大不敬的,吓得急忙俯身低头,可是等了片刻发觉眼前的这个王爷没动静,偷偷拿眼一瞄,忍不住笑了——王爷正听得入神呢。 那吹箫的左安并不清楚他的箫声给镜泊军民带来的震撼,他只是心无旁骛地吹着,自从几个月前小七头痛发作时正巧碰上他在吹箫,从而意外发现他的箫声能减轻症状后,他就很高兴自己能为小七做点什么了,只是像他们这样的贱民,是万万不敢明目张胆地吹箫的,平日里只能偷偷跟着爷爷练习一下。 这次小七头痛发作得非常吓人,看起来竟然失去了知觉,左安慌乱之下居然忘了去隔壁将萧取来,直到爷爷听见动静将长萧拿过来。 这时,深陷幻境中的小七有些痛苦迷惘地看着那金色光芒渐渐接近自己,周围的灼热感百倍增加,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却惶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滴冰凉的东西从头顶滑落,那灼烧的痛楚居然减退了一些。 于是小七本能地想要仰面张口去寻找那滴冰凉,果然,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凉意从天而降,同时他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惬意的声音——箫声?安安的箫声? “安安,安安!”小七蓦然睁眼,入眼的,果然是安安那张含泪的瘦削脸庞! 第六章 马厩里的课 小七从身旁草垛上抓过一大把带着新鲜草木气息的青草,慢慢走到马槽边放下去,然后抬手轻轻拂过一匹战马脖子上的鬃毛,眼中带着些笑意,低声轻语:“开饭了,这个你最爱吃,知道你饿了。” 老人坐在马厩的木栏边,眯着眼看小七做这些事情。 “小七,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老人面色严肃,低声说道。 “不错,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但是,也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小七拍拍手,返身坐到老人身旁的木栏上。 “怎么,靖王有问题?”老人似乎不解。 “靖王没问题,靖王这趟差事有问题,明显有人不想他活着回去。” “哦?昨天的事情不是意外?是观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要动他么?”老人惊诧地问。 “喇鬼里有个玄谷修士,不过,我得到的信息也不多,昨天的情况比较危险,只能先宰了再说。”小七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据我看,这次只是一个试探,观里是要看看皇帝的底线,可惜最近来人不多,没法了解现下更多的消息。” “嗯。”老人眉间的皱褶更加深了,沉思了片刻,转头看着小七说道:“所以你必须要出去了。” 小七盯着老人的眼睛,忽然淡淡地笑了:“得了,我知道了,你还不主要是为了安安?” 老人早习惯了被小七道破心事,瞪眼道:“怎么?你看安安还能藏多久?我能不急么?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七似乎因为说到了安安,目光变得有些温柔,笑嘻嘻地说:“你这么相信我?” “废话!在这个鬼地方,我除了相信你这个小鬼东西,还能相信谁?” “哎,斯文,左大人,注意斯文!堂堂大学士不要满口粗话嘛。”小七笑着摆摆手。 “嘿!大学士,老夫只是个贱民而已!”老人口中自嘲着,然而眼睛里的傲气毕竟没有被消磨殆尽。 “昨天我终于见到修士了!而且还是两个!”小七会心一笑,接着笑容一收,眼睛闪闪发亮:“可是我想不通,也行不通!” “靖王身边有修士?” “嗯。” “修炼这种事情,你要是光看看就能看懂看通,恐怕全天下的修士都得呕血而死了。”老人瞪眼说道,然后却伸出手来怜爱地揉了揉小七乱蓬蓬的头发:“不要急,你将来一定会遇到更多的修士,而且,你一定能进那观里去!” 小七不出声,只伸出左手习惯性地缓缓抚着右臂上一块巴掌大的疤痕,这疤痕很奇怪,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人用粗粝的东西故意划下的,七道竖线紧靠着七道横线,很像中州人记数的方式——比如七十七,或者七月初七,这也是小七名字的由来。 为数极少的出生或者生活在镜泊的孩子,是被视为没有将来的一代,父母若还健在的话,也不会认真去给孩子起个什么好听的名字,大多就随便起个“白狼”、“二狗”、“小草”这样的名字,这些孩子也差不多跟牲畜一样,命如草芥。 臂上这个疤痕从小七能记事起就存在了,当初鲜红鲜红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随着小七身体越长越高,就变成了掌心那么大一块,颜色泛白,看上去十分显眼。 老人看着这块疤痕,认真地再次说道:“那座观,你是一定要进的了,毕竟当年那些事情的根源在那里头,如今这个机会不错,可以省去很多事,当然,安安也不能再等了。” 小七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你并没有完全准备好!”老人忽然面色一肃,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小七的眼睛: “这些年,你虽然已经将这镜泊唐营上上下下的人心看了个透,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军人的那些个粗劣心思与罪民们的心灰如死,完全不能跟那些弄权惑民者相提并论,其中的机巧肮脏,绝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等你日日耳濡目染的时候,你有没有信心自己不被沾染,不生厌倦?况且,你将要面对的,是凌驾于整个大唐帝国之上、万民景仰的势力,其中修为惊人的异士能人不知有多少,岂是这小小边荒所能比拟?” 老人说到最后,言辞灼灼,目光如电,顿了一顿后,语气稍微和缓地继续说道:“另外,我虽然不懂那些不可知的神妙修行,但是先圣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以我猜测你的头痛毛病总是跟你能读人心思的异能脱不了关系的,所以,以后尽量少用吧,现在你每次发作都变得更加严重,如此下去,日后难保不误事,并且,你一定要小心,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异能!” 小七听完,心中大受震动,没有说话,默默站起身来对着老人深深一躬。 老人坦然受了他的一躬,等小七站直身体后,伸手抚着小七肩膀和声说道:“我知道,一个少年人若是早早看透世情百态,终究是件很残酷的事情,其中寂寥,可以想象。但是,无论如何,我只想要你记住,即便是圣人,也有不完美的地方、不公允的时候,凡事多宽容一些吧,那样你会多一些活下去的乐趣。” 小七点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好了,既然你就要离开这里了,老夫抓紧时间再多教你一些东西!”老人眯起眼,捋须说道。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在马厩里席地相对而坐。 于是一个奇妙的画面出现在马厩里:大多时间,两人相对不语,老人闭目沉思,偶尔捋着胡须伸出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少年眼神空洞,有时点头,有时低声问上一句,两人偶尔同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 “嘿嘿,好一句‘暗许闲人带偷掐’,左大学士,没想到你还有这样香艳的回忆,这个梅大家是谁?还不赶紧一一记来!” “呃,哈哈哈,老夫一时不慎想岔了,你这小鬼!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想当年老夫也是京师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 想来,这样独特的“交流”在两人之间已是非常有默契的事情,令他们乐在其中。 …… 日光满地,四周无人,只有低头大嚼的马儿们偶尔抬头看一眼这一老一少,费解地眨眨眼后,又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美味。 第七章 往事可追 转眼三天过去,镜泊唐营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除了游击将军陆熊的大帐周围多了许多岗卫。 “陆将军,本王劳你查阅的那几个救了我们的少年人,不知有结果了没有?”敖翼换了身普通唐军制式军服,气色精神虽未恢复,但是腰背仍是立得笔直,站在帐内和声问面前的陆熊。 客卿方铁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灰暗,坐姿僵硬,应该是因为全身的伤口经过包扎处理,使他有些行动不便,原先的灰袍换了件普通便服,那柄古铜长剑斜插在背后。 敖翼面前这个镜泊唐营最高统领年纪并不太大,长得却是白面无须,完全没有一般军士的粗野模样,言谈举止颇有气度,此刻他面带微笑,小意回道:“啊,回王爷,其实那几个小子末将倒也知道,虽都是罪民之后,但是身手全都不错,在我镜泊营中小有名气,具体出身经历,末将带来了探马营校尉张得禄,他比较了解这几人,末将想让他禀报王爷,请王爷恩准。” “好,让他进来。” “末将镜泊营探马校尉张得禄叩见靖王殿下!”张得禄听见传唤后急忙跑进来,连头都没敢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此时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三天前的夜里得知自己营中的那几个小爷竟救了如今朝中、军中炙手可热的靖王殿下回来后,这位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头脑活络的探马校尉立时意识到自己这次发达了,兴奋得三天没睡好觉,如今听到王爷召见,赶忙屁颠屁颠地进来了。 “张校尉,无须多礼,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张得禄从地上爬起来,咽了口唾沫,仍然低着头说道:“王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那天救了王爷的几个小子是末将营中的役丁,因为末将见他们平时干活比较机灵,身手也灵活,就有意安排了些刺探敌情的任务给他们,他们果然每次都干得很漂亮,也杀了不少靰鞡兵,如果他们不是贱籍,军功簿上也能记上不少了,其中一个叫七七的小子特别厉害,是他们的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敖翼追问。 “只是……只是小七这小子很鬼。” “很鬼?” “咳,王爷,不是末将有意扰乱军心,营中一直流传说……说这小子能通鬼。”张得禄一边说一边微微抬头,偷偷看向敖翼。 “通鬼?”敖翼有些诧然,与一旁的方先生对视了一眼。 “张得禄,不要胡说!”陆熊作态急忙喝道,张得禄吓得全身一抖,赶忙低下头去。 “没关系,说下去。”敖翼挥手制止陆熊,和声说道。 “呃……是!”张得禄有些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没事提这个干什么?但是见靖王没有怪罪,反倒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小心说道:“本来开始末将听到也不信,可是有一次探马营中饷银失窃,有人怀疑是罪民们偷去换了吃的,就抓了几个来拷问,那时小七这小子忽然就抽风一样冲上来,先是满嘴胡言乱语,然后就闭着眼睛指着一个探子说自己是巡游夜神,昨夜路过库房看见他爬进库房偷银子,跟他人无关,末将当时将信将疑,就派人去搜了那探子的包裹,果然发现了饷银,末将这才不得不信这小子果然邪门。” “哦?”敖翼听了不置可否。 “王爷,这事倒确是真的。”陆熊见敖翼没有表示反感,就见机凑上前去帮张得禄补充道:“那个探子后来是末将亲自处置的,小七这个贱民也确实在营中有不少传言,不过末将见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在镜泊很得人缘,因此就没有理会这些风言风语。” “这个小七,什么来历?”敖翼听完,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 “禀王爷,十四年前朝廷发配了一批各地的重犯来我镜泊军营为奴,因为当时正好是安排末将负责接收,所以末将记得很清楚,老老少少本来一共应该是七十八口,但是押送途中遇上暴雨山崩,连押运官兵在内,活着走到镜泊的只剩下了五个,其中有小七这小子与另外一名男犯,那男犯刚到镜泊就伤病发作死了,据押运官说,这七十八名罪犯中有两户是通家发配充军的朝官,其中婴孩三个,因为犯人的名簿也在那次天灾中丢失,所以我们也弄不清楚小七这小子是哪家的,后来报上去,刑部也没来人核对,这小子算命大,一直留在探马营,居然也活了下来。”张得禄将早就打好腹稿的情况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十四年前!”一直坐在一旁的方先生听完面色一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忍不住开口低呼了一声,然后递了个眼色给敖翼,复又低头沉思不语。 敖翼有些疑惑地看看方先生,转身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了些问题,最后着实褒奖了几句陆熊与张得禄,陆熊面色自然地谦逊了一番,唯有张得禄喜得小腿肚子都打颤了。 遣走陆熊与张得禄,营帐里只剩下了敖翼与他的客卿方老先生。 “方先生,有什么问题吗?”敖翼放松了一下酸痛的身体,慢慢坐下来问道。 “王爷,你知不知道十四年前京城发生过一件大事?”方铁崖一边思索一边反问。 “哦?十四年前本王才九岁,那时对朝中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不知那时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准确地讲,应该说是玄天观发生了一件大事。”方铁崖的眼神焦点投向远方,陷入了回忆:“那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十四年前,是我大唐永庆八年的秋天,据传,那一年玄天观掌教大石真人修道圆满,成就中州有史以来第五位跨入无名境的圣师,并宣布退任掌教,隐遁玄谷潜心修行破虚成神之道。” “世间真有成神的么?”敖翼脸上泛起一抹讥诮之色,忍不住插话。 方铁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回忆道:“诡异的事情在于,就在传闻大石真人隐遁的同时,玄天观宣告天下修士,承天殿大祭司牧蓝假传神谕,遭神罚天谴而亡,接着直指朝中一个兵部侍郎、一个礼部郎中合谋参与此事,在玄天观的压力之下,后来这两人均被处死,全家发配充军。” “兵部、礼部怎会合谋参与玄天观的教务?这刑罚是不是也太重了些?究竟是假传了什么神谕?”敖翼听完,皱眉疑惑不解。 “具体内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有一点最值得思量的是,大祭司牧蓝修为高深,为人高洁,据说很少过问教务,在那破观所有修士里,算是最受中州修士们景仰的人物了,而且他深得大石真人信重,怎么会在那种时候假传神谕呢?嘿嘿,据我看,如果牧大祭司不出事的话,这掌教的宝座,怕是不一定轮到如今这蒙大真人吧。” 敖翼听完目光闪动,沉吟道:“既然当年那事牵涉到朝廷官员,想来总是有迹可循的,回去我暗中查查看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这事情可以拿来给那破观制造点麻烦。” “不错,我们这次实在是太大意了,那玄谷修士显然是他们派出来的,为了除掉王爷您,居然不惜勾结北狗,以后咱们行事不能不加倍提防啊。”方铁崖面带忧色。 “不错,这次本王是大意了,哼,既然他们如此嚣张,为了我大唐江山,本王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敖翼恨声说道。 “不过这么看来,那孩子与玄天观之间倒是仇深似海啊。”方铁崖话锋一转,缓缓说道:“而且,这孩子很不简单,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小七,这个人很有意思。”敖翼点点头,面色一缓,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本王要再见见他。” 第八章 谈谈未来 七月流火,夏日镜泊的中午难得地安静,只有树上的蝉拼命鼓噪,这时不管是军卒们还是苦役们,统统停下手中的活,跑到背阴处去躲避要命的阳光,享受那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小七与同伴们将最后一批战利品偷偷分给苦役们后,也各回各窝休息去了。 左大学士毫无形象地躺在茅屋地上,安安捧着一罐新汲上来的井水走进来,将一块破布丢进去浸透,然后捞出来绞干,铺在他的脸上。老头狠狠吸了一口布上清凉的水气,充满惬意地叹息了一声。 “小子,靖王怎么还没找你?”左大学士脸上蒙着布,闭着眼睛问。 “今天会来的。”小七一边笃定地回道,一边捉住安安的手一起放进瓦罐中,井水的凉意沁人心脾,小七舒服得从牙缝里发出“嘶”的抽气声。 安安看着小七笑起来,带着几粒小小雀斑的鼻尖上,细密的汗水仿佛早间的露珠一般剔透。 从小被掩饰成男孩子长大的左安,连名字也没敢取得太明显,因为唐军营地按律严禁出现女眷,而罪犯们被押来镜泊后,女人只有一个去处——军妓寮。 当时为掩盖孙女的身份,老头费尽了心思,直到遇见了“很鬼”的小七,才算安全了些。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女孩子逐渐开始变得柔美的眉眼身姿,再怎么用粗衣烂衫去掩盖,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全。 三人正说着,茅屋外响起张得禄骂骂咧咧的声音:“球他奶奶的!这鬼天怎么老不下雨?快要热死老子了!小七,小七!” “呦,张将军!”小七不等张得禄走近茅屋,迈步迎出去。 张得禄身后跟着两个军卒,正停步在茅屋前的一棵老柳下掀着胸前的军衣扇风,露出一肚皮的黑毛。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张得禄一看见小七那张苍白的脸,全身不自觉地凉了一凉,老脸上竟然堆出刻意的微笑,他笑着对小七低声说道:“哈哈,我说小七啊,快点跟我走一趟吧,有贵人要见你。” “在哪?”小七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问道。 “陆将军的大帐。” …… “贱民七七叩见靖王爷!”小七不紧不慢地走进帐内行了一礼,语声清亮,听不出一丝贱民的自惭形秽。 “不必多礼,起来吧。”敖翼依然立在大帐里,和声说道。此时帐内只有他们两人。 “那天你怎么知道本王身份的?”没有什么闲扯的话,靖王敖翼单刀直入地问。 “我听见靰鞡兵里那个中州人说的话了。”小七笑了笑。 “隔那么远?”靖王像是随口问。 “贱民耳朵特别好。” 靖王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紧接着问:“你愿不愿意跟本王走?” “为什么?因为我那天救了王爷您?”小七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敖翼,浑然没有一个边荒贱民忽然间可能脱离贱籍、脱离流放地、并且能够随侍王爷的欣喜若狂,反而问了个貌似很多余的问题。 妙的是,靖王似乎对小七的反应也没有感到十分的意外。 “不是因为你救了本王,而是因为本王也许跟你有共同的敌人!”敖翼看着小七,眼含深意。 “谢谢王爷看得起小七,不过靰鞡是咱们大唐人共同的敌人。”小七嘴角勾了勾。 “你知道本王说的不是什么靰鞡人,本王刚刚问过你的出生经历。”敖翼皱眉,似对小七装聋作哑的回答不太满意。 “哦?既然王爷知道了小七的出身,莫非王爷是说那座破观,还是……朝廷?”小七故作不解地问。 “你!好大的胆子!”敖翼双目圆瞪,对小七这种油滑的腔调与明目张胆感到恼怒:“在本王面前居然也敢说出谋逆的话来!” 小七面色不变,盯着敖翼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小七承认自己的胆子不小,因为区区一个侥幸苟活下来的贱民,想要为自己的不幸求取一些安慰,除了胆量,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是可以凭恃的,王爷需要的,难道不正是小七的胆量么?” 敖翼闻言,瞳孔微缩,旋即晒然一笑:“很好,本王很奇怪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你的胆量超出我预料,还有……”敖翼顿了顿,看着小七平静幽深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很聪明,在你这个年纪,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比你更聪明的。” “谢王爷褒奖!”小七淡淡一笑。 “你姓杨,还是楚?关于当年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敖翼问。 “小七也不知道自己是姓杨还是姓楚,不过,以后去了京城,相信不难弄明白。”小七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忽然躬身对敖翼继续说道:“王爷,小七有两个请求。” “说。” “第一,小七要进那座观!第二,请王爷从镜泊再多带两个人走。”从进入营帐以来,小七首次在交谈中显露出真正的低微姿态。 “虽然本王非常不喜欢那座破观,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那座观不可思议的强大,你要进玄天观,本王可以领你到那座观的门口,但是进不进得去,就要看你自己了。” “谢王爷!” “不要谢太早,左天舒是父皇亲自下旨定的罪,本王也无法帮你带走他,只能帮你再多带一个人走。不过本王会关照陆熊,左大学士在这里不会受苦的,你放心。” “小七明白,还是要谢王爷!”小七眼光一黯,一躬身后,随即恢复过来。 …… 小七离开营帐后,白须方铁崖的身影从帐外走进来。 “这个少年人身上,有太多地方让人感到惊奇了。”方铁崖语气中既有赞叹,也有几分忧虑。 “不错,不提他那天展现出来的身手,仅凭这份胆识与定力,本王在他这个年纪,就万万不及。”敖翼毫不掩饰他对小七的赞赏。 “只是……”方铁崖抚须沉吟道:“恕老夫直言,这样出身的一个人,恐怕心中必定埋着不少对朝廷、对世事的怨念,况且他性格又胆大包天,日后如何掌控,咱们不得不要小心一些。” 敖翼闻言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说道:“嗯,先生说得是,不过,关于小七,本王倒有不同看法,能率领同伴出生入死,是为有信有义;能与恃才傲物的左大学士相依为命,是为有情,一个心中有情的人,本王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孤王真正的朋友。” 方铁崖闻言颌首认同。 第九章 月下论道 数天后的早晨,探马营营门,没有任何其它行囊,小七与安安两人身上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站在营门内。 小七的包裹里除了一身旧衣,只有左大学士连夜找来笔墨书就的几幅字画,鼻孔朝天地交到他手里,说是去京城后足以拿来换个大大的宅子,算是给安安将来的嫁妆。而安安的包裹里除了旧衣,还有那一管旧萧。 小七在前,安安在后,两人慢慢走出探马营的大门,身后,是一大群送行的人。 在营门前回首,安安垂头缩着肩膀,不敢再去看一眼人群中爷爷的面孔,大颗大颗的泪珠像雨滴一样垂落在脚下的黄土里,她的手紧紧扯着身侧小七的衣襟。 送别的话与需要叮嘱的事情,左天舒昨夜已经全部交待完,此时他忍住眼中老泪,强装疏狂地笑着看两人走出探马营,然而他那古怪的笑容与颌下不时抽动的胡须早就无情地泄了底。 “我会回来的。该做的事情记得要做!记住我昨天的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小七绷着脸低声交待探马营的少年们,少年们点点头,眼中只有离别的不舍而没有眼泪,小七的话对他们来说从来就是金口玉言,既然他说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小七说要活着,他们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张将军,我的这些兄弟,还望将军多多照顾,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错,我走了将军应该会更开心,不过……”说到这,小七凑近张得禄的耳旁,低声道:“将军信不信,我已经拜托了几个小鬼照顾你,如果我那几个兄弟过得不快活,你藏在自己营帐下面的那些东西,很有可能会跑到陆将军的案上去呦!还有,那块东西多谢你替我保管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取走了。” 张得禄闻言面色一僵,忍不住连打两个寒战,本来无比灿烂的心情顿时阴云密布,他惊恐地瞪着一对牛眼冲小七连连点头。 “哈哈哈,我们走了!”小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左天舒,拉着安安的手转身大步向镜泊唐军大营营门而去。 …… 沿着镜泊水岸边的石板路,两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身影慢慢向南门行去。 镜泊嘈杂如昨,不知是哪个正在躬身劳作的苦役,首先抬眼看见了背着包裹的小七,不觉一愣,缓缓直起了身体,就连身后监兵的喝骂与威吓的鞭声都没听见。 于是路边越来越多的苦役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起身默默向小七的身影看过来,监兵们吓了一跳,急忙沿着苦役们的目光看过去,发觉那个瘦小的身影后也是一愣,遂停了喝骂,目光中各自含着不同心情看着那身影缓缓离去。 小七脸色古怪,此刻他脑中感受到的讯息是出乎意料的,渐渐地,那颗他自以为已经“阅尽沧桑”的心变得温暖起来,一种很陌生的、酸酸的感觉在鼻子里打转。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他们已经走到了营门口。小七终于没有落下泪来,转身对身后静静站立的人们挥了一挥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恰好早晨的阳光此刻照在他嘴角上——那是一个灿烂而温暖的微笑。 …… 两百骑精锐骑兵,中间包括普通骑兵装束的敖翼与小七等五人,离开镜泊向东南方驰去。 因为整个镜泊唐营的可用兵力只有不到三千,其中骑兵大概只有一千人,陆熊不可能为了护送敖翼将全部兵力派出去,在目前边境情势紧张的情况下,他还必须要考虑镜泊的防守安全,所以当敖翼提出装扮成普通军卒,轻骑前往八百里外的镇北军大营银城后,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并亲自挑选了两百最精锐的骑兵护送。 这八百里路程,有一半是荒原,队伍疾驰了一日后,傍晚时分就来到了断望山下扎营。 大家就着清水吃完干粮后,安安脱掉身上宽大无比的皮甲,安静地坐在小七身后的影子里,虽然此时她全身像散架了一般地疼痛,但是仍然不愿意离开小七身边去几步远的帐篷里休息。 小七与方铁崖一同围坐在篝火前。 “方先生,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作答。”小七语气中带着几分恭谨。 “呵呵,说吧,只要是老夫能回答的问题。”火光映照在方铁崖的眼中,化作一股平和温暖之意。白天从方铁崖的动作里,小七看出他身体恢复得十分快,已经看不出几天前刚刚受过重伤的样子,这让小七感到惊奇。 “谢谢先生。”小七略低头致意,表情认真地问道:“我想知道神宫、梵门与玄谷的关系,以及玄谷与玄天门之间的关系,如果您方便的话,还想请您指点一下什么是修行。” 方铁崖闻言身躯一滞,眼中异芒大盛,显然非常吃惊,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叹道:“你真是一个令老夫感到很多意外的孩子!” “小七已经不是孩子了。”小七微微一笑,认真地说。 “呵呵,不错。”方铁崖点点头,沉吟道:“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三家修行门派的,你问的这几个问题,虽然不算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即使撇开普通人,就算现在许多修士,恐怕也不一定能够说得清,唉,恰好老夫知道一二,就给你讲一讲吧。” “神宫、梵门、玄谷,这三个修行门派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如果要对你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倒确实要先从什么是修行说起。” “修行最初的目的,据说当年三家的立派祖师都是为了突破人体修练武技的极限,因为他们都已将武技修练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点,为了让肉身能够承载无限的力量而不至于爆体而亡,这三位天才据说差不多同时发现了人体气池之外的灵池。” “灵池?”小七眼中充满疑惑。 “不错,灵池!”方铁崖点头,继续说道:“灵池不同于气池,你应该知道的,气池是人体武技修练的力量之源,它的位置与强弱能被任何一个武士在身体内感知到,而灵池则不同,有些人即使修练一辈子,可能也不会感知到灵池的存在,因为,它并不是存在身体里,而是存在于玄之又玄的意念里。” “意念?” “对,意念。老夫估计起先三位先祖也没有弄清楚意念中的灵池是怎么来的,应该是修练到后来,突破了无名境,了然知晓世间一切生生不息之物的本源后,才清楚了灵池的缘起,于是分别留下了修练灵池的途径,从而形成这世外三派。” “天地间有灵万物之间存在着生生不息的灵气互通,最粗俗简单的例子莫过于母子之间的感应,子亡母痛的事情屡见不鲜,当然,这只是意海中灵池的先天感应,要修练灵池就要能主动培固灵力,三派的分别就在这培固灵力的方法上。” “神宫的祖师本是一位剑士,他老人家的剑术之强、气池之广,已经达到了可御世间万物为剑的地步,后来弃剑不用,逆转御剑之术,将原先从气池中迫发剑意转为将剑意凝聚在气池中,以意养剑,直到气池逐渐消失不见,完全变成了剑意,这时,就发生了奇妙的事情,天地间的灵气开始能够被感知,并且祖师找到了将这些灵气吸收培固的功法,从而创立了神宫。” 小七听得目眩神迷,两眼闪闪发光,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一个令他疑惑的问题,问道:“那天看先生与喇鬼们战斗,用的却是您背后的那把剑,而不是不可见的剑意啊?” “哈哈哈,孺子可教!”方铁崖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意,笑着解释道:“我修行的的确是神宫心法!但是我刚才说的是先祖最初找到的修练方法,那个方法恐怕世间一百年也不见得能有一人能够用上,因为,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将剑术修练到他那种地步呢?” “那?” “先祖既然找到了将天地间的灵力吸收培固的功法,那么后人就无须再去先练剑术了,灵池内有足够多的灵力,就可以直接将灵池中的灵力化为剑意,因为修练之初,灵力难以达到凝聚伤人的地步,所以只能用自己的灵力去淬炼适合自己的武器,这种修士,连同梵门、玄谷的功法入门者,一并被称作灵士,等修练到可以御器风行时,就可以称之为御士了,而老夫,也才修练到这等境界。”方铁崖笑着微微摇头,语气中似乎有些遗憾。 “御士之后的境界就不仅靠修士的修练了,天赋与机缘变得更加重要,因为愈往后愈须天人感应,等灵力强大到可以无需借助外物就能伤敌的时候,就进入了化士境界,而化士之后还有天应境、真人境、无名境,进入无名境就已经是世间修练的极致,被修士们尊称为圣师,圣师据说与之后可以破虚成神的不可知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破虚成神!”小七听得心驰神往,脱口赞道。 “呵呵,那只是传说中的境界,自三位开派祖师之后,加上十四年前传出的玄天观掌教大石真人,不过才一共五人达到无名境而已,成神?终究只是传说而已。”方铁崖笑着摇头。 “那请教先生,梵门与玄谷的修练方法与神宫有何不同之处?”八零电子书下载 “梵门,唉,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梵门的修士了。”方铁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两个门派的修练功法,我当年只是听我神宫前辈们大概提过。” “梵门的先祖是个苦行僧人,因此梵门走的是与众生同念的修练方法,意海生万物,万物归意海,对比神宫吸纳天地间灵气,梵门则是涵养意海中的灵气,而玄谷的先祖据猜测是个巫师,他留下的功法最为霸道。”说到这里,方铁崖脸上似乎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玄谷先祖认为既然天地万物皆有灵力,就可以借一些灵力相对强盛的生灵来帮助自己修练灵池,他创出一套蓄养灵兽并吸收灵兽灵力的功法,也算是天纵英才了。” “这个,可是……”小七听了脑中出现一个疑问,想了想,却没敢问出来,就换了一个问题问道:“那玄天观与玄谷是什么关系呢?” “说到玄天观,那就要提到修行界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了。”方铁崖脸上露出沉痛之色,陷入了回忆中。 第十章 天脉八道 “一百多年前,我神宫出现了两个修行天才,这两人是师兄弟,一个是我风亦岚风师祖,一个是风师祖的师兄龙行天,龙行天因为不甘心风师祖处处压他一头,后来竟入了魔道!”方铁崖语带恨意。 “不仅如此,他为了将三派都踩在脚下,不惜勾结玄谷叛徒,打开了中洲与西野之间的天壁山封印,想要借助西野魔头的力量荡平三派,谁知天壁山通道打开后,事态失控,他根本无法控制源源不断的西野魔鬼通过天壁山通道来到东洲!” 小七与身后的安安听到这里,目瞪口呆,想不到传说故事里的西野魔鬼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安安向小七身后挪了挪,直到可以抓住小七的衣角,才觉安心了些,两人继续听方先生说下去。 “龙行天总算还有一丝人性,自知犯下滔天大错,主动将此事通报三派,后来三派联手将已经入侵的西野群魔剿灭,并重新封印了天壁山通道,但是,经此一役,不仅龙行天自己战死,三派修士精英几乎损伤殆尽,直接导致了我神宫封山隐世,而梵门则从世间消失!” 方铁崖面沉似水,恨声继续说道:“奇怪的是,玄谷却很快就恢复过来,并且破了当初三派祖师共同立下的规矩,直接参与世俗事务,设立玄天观,广招信徒!” “神宫封山隐世?” “唉,师门不幸,天壁山之事,总是我神宫弟子引发的祸端,所以据说当时宫主自责之下,下令封闭山门,神宫从此不再收徒、不再踏足世间,老夫的师傅不过是神宫封山前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封山后没有资格留在宫内,所以老夫才能学到一点神宫功法。”方铁崖说来一脸悲愤。 三人沉默了半晌,隔了许久,小七才抬头郑重地问:“先生说不是人人能够感应到灵池的存在,是不是说不是人人能够成为修士?” “不错!”方铁崖说道:“能否感应到灵池,取决于人的先天气脉是否畅通,所谓‘天脉通,灵气足’,这一点,梵门研究得最为透彻,他们将天脉分为八道,八道天脉分为前六脉与后两脉——心脉与藏脉,能修行者必须前六脉畅通,后两脉在运用功法后,至少能通一脉,方能感应到灵池的存在*。” 小七听完,默默站起身来,对着方铁崖整衣拜倒,郑重说道:“请先生教我功法!” “呵呵,起来吧,老夫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方铁崖捋须笑着说道:“来,让我先看看你先天如何再说。” 小七赶忙依言在方先生面前闭目盘膝坐好,方铁崖盘膝肃容,目中神光湛湛,缓缓对着小七胸前伸出右掌。 安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只见一道隐约可见的空气波动从方铁崖的掌心处扩散,以缓慢的速度没入小七胸内。 闭着眼的小七忽然“看见”一道醇正柔和的乳白光芒从自己全身拂过,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油然而生,正沉醉其中的时候,突然脑中与胸口感到一阵灼烧般的刺痛,白光瞬间消失不见,不自由主地睁开了眼。 小七睁眼之后,正看见方铁崖发出“咦!”地一声,收回了手掌,眉头紧皱地看着自己。 “先生,怎样?”小七因为刚刚脑中刺痛,没有敢马上施展异能读取方铁崖脑中的反应。 “奇怪!”方铁崖眼中露出惊诧之色,口中喃喃自语:“没道理啊……怎么会这样?” “先生,怎样啊?”小七急急问道。 “真是奇怪,刚才老夫探查你的八道天脉,发现你后两脉——心脉与藏脉居然是通的!但是第六脉却是若有若无,无法探查!”方铁崖一边说着一边苦苦思索:“老夫的师傅倒是曾经提起过先天八脉俱通的绝顶资质,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过心脉、藏脉畅通,独独第六脉不通的情况,这个……这个没道理……说不通啊!而且……对了!你胸前是不是佩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七闻言一愣,想了片刻,慢慢伸手从衣领内掏出一块以粗绳系着的饰物,取下来放在手心缓缓递给方铁崖:“这个,是我在襁褓中就戴在身上的东西,可能是我父母留下的遗物。” 方铁崖接过来一看,似乎是块墨玉雕成的圆形玉佩,直径约莫一寸多,雕成的图案看起来像一只凤凰,由于雕工粗放,也不能确切看出是不是,玉色有别于普通墨玉,黑中透出一丝血色,火光中看去十分诡异。 方铁崖看着这块玉佩,心中忽然无端地升起一种厌恶感,他想起刚才发出的那道灵力忽然消失在小七胸前,不由得对这块玉佩产生了怀疑,于是凝神从掌中又发出一道灵力向玉佩探去。 灵力刚接触到玉佩,果然又消失了! “嗯?”方铁崖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能够吸收灵力,他皱皱眉头将玉佩还给小七,说道:“你将这块玉佩小心收好,这东西非常邪门,居然能够吸收老夫发出的灵力!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小七闻言又是一愣,赶紧点头将玉佩重新挂在脖子上,他不解地问方铁崖:“方先生,那我还能不能成为修士?” “呃……这个……老夫师传与见识有限,从没遇见过你这种情况,你暂时还是不要修练神宫心法为好,将来不久自有机会接触玄天观,那观中倒是有很多修为更加高深的修士,他们应该能够判断出你是怎么回事吧。”方铁崖无奈说道。老头本来对小七抱有很大兴趣,此刻却有些失望。 “哦,好吧。谢谢方先生。”小七却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他只觉得既然不用修习什么功法那后两脉就是通的,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请先生看看安安的八脉如何。”小七突然将身后的安安拉过来。 “啊!小七。”安安似乎有些意外,忐忑不安地看着小七,但是看到小七眼中鼓励的神色后,遂安心在老头面前坐下来。 方铁崖点点头,依然像刚才一样伸出掌去。 “啊!”忽然老头收掌发出一声惊呼,不仅吓了小七与安安一跳,就连不远处的那些军士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过来。 “天才!绝顶资质啊!啊哈哈……”方铁崖忍不住低呼,面上露出惊讶与欣喜之色。 小七闻言心中一喜,知道安安一定资质不错,急忙问道:“方先生,怎么样?” “哈哈,天生八脉俱通!老夫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传说中的修练绝顶资质啊!”老头看着安安开心地说道,安安却把身体向小七那里缩了缩,有些惊惧地看着面前严重失态的老头。 “请先生教安安功法!”小七再次拜倒。 “嗯……”老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镇定了一下心神,捻须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小子如此资质,拜在老夫门下本来老夫是求之不得的,但是此刻仔细想来,老夫所学神宫心法其实很有限,对他这块璞玉来说,拜我为师不免有些可惜,这样吧……”老头点了点头,有了决断:“只要他能够遵守神宫门规,老夫就先传他神宫入门功法,也不算是拜师,日后如果能够遇见修为更高的修士,他依然可以拜师修练,你看如何?” “谢谢先生!”小七大喜,拉着安安郑重行了拜师之礼。 …… (天脉八道借了佛学八识之分,但是仅是借个说法而已,不必对号入座。) 第十一章 故事以及惊奇 就这样,还不明白修士是怎么一回事的安安,成了方铁崖的记名弟子,当天晚上在火堆旁就被老怀大慰的方老头灌输了一通神宫门规与入门功法。 直到和小七一起钻进两人的帐篷里躺倒休息,安安还是一头雾水,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身侧脸带笑意的小七,问道:“小七……我……一定要学修练功法吗?” 小七看着安安澄净无邪的眼睛,忽然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在镜泊,选择与左大学士祖孙俩相依为命,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清楚地探查到左老头的磊落与清高,这种人格上的光明是小七在镜泊其他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更因为他从第一眼看见安安这双眼睛起,就离不开了。 与生俱来的异能,使小七每天无可躲避地要面对各种人心底的阴暗与贪婪,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被脑中感受到的肮脏画面惊吓到,从年幼起,形形色色的噩梦就一直纠缠着他,使他变得越来越瘦弱与敏感。直到看见安安那双像琉璃般澄澈的眼睛,小七的欣喜与安慰如同一个在沙漠中饥渴独行了很久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汪清泉,从此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与力量。 他一直用各种办法守护这汪清泉,不使她遭受到一丁点的玷污。 “安安……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好,我要仔细想一想才能回答你。”小七翻身坐起来,认真地对安安说道。 “嗯!”安安得到小七的回答,像往常一样,就理所当然地将疑惑交给了小七去思考,安心地仰面闭上了眼睛。 “五十步外的一个洞里,一只老鼠正打算将洞再打深一点,因为它们家又有一窝小老鼠要出生了;大概一百步外的草丛里,一只猫头鹰刚从山上飞下来,它很害怕,似乎是第一次离开树林来到荒原,但是它又很好奇,因为隔壁的大婶告诉它今晚来了个很美的小姑娘,叫安安……”小七挨着安安仰面闭眼,轻声絮语。 “咯咯咯……”安安抿唇小声地笑了:“那这只猫头鹰一定很失望了,因为安安一点也不美。” “不不不,隔壁的大婶从来不说谎……” …… 听到耳边安安渐渐变得悠长平静的呼吸,小七坐起身来,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永远不会告诉安安,其实那只猫头鹰正守在老鼠的洞前,随时准备扑下去用老鼠肥硕的身体填补它空荡荡的肚子。 如果不能一把火将所有残酷与肮脏从安安眼前烧掉,他愿化作漫天大雪掩饰一切,换她一眼纯净无邪。 …… 小七甩了甩头,盘膝坐好,心念转动之下,脑海浮现营地周围方圆八百步内一切生灵的所思所想,这是他的读心异能所能探查到的极限距离。 确认没有可疑迹象后,小七方才按照方铁崖传授给安安的功法,意沉气池,化气为虚,循八道天脉交汇于意海灵枢。 渐渐地,意念之中,一个奇妙的景象出现了!就像刚才用异能感受到周围所有生物的念头一般,周围天地间出现丝丝缕缕、星星点点的乳白色气状物,并随着功法运转一星一点缓慢地循八道天脉向灵枢飞来,一片无法形容的淡淡漩涡状物体出现在意海之中,并与小七的意念浑然一体,一种精神上的充盈感瞬间让小七有了俯瞰众生的感觉! 小七能够感受到漩涡在缓慢的运转之下,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向愈加清晰变化。正当他开始享受这种充盈感之时,忽然感觉到脑中一阵刺痛传来,意海中那个淡淡的漩涡竟然消失不见了! 小七霍然睁眼,强烈的空虚、失落使他愣愣地一时回不了神。 “怎么回事?”小七不由得心中狂呼,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愕然失落的情绪中回复过来,黑暗中开始皱眉思索:“意海中的那个漩涡状东西一定就是灵池了!可是为什么又忽然不见了?” “难道是因为我的第六脉不通?可是方先生说如果前六脉不通,根本就感受不到灵池的存在,既然我能感受到灵池并可以吸纳天地间的灵气,第六脉怎会不通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苦思许久也没找到答案,小七决定再次尝试运功修练。 这一次的结果依然像之前一样,灵池刚刚出现,就立刻消失了! 极少出现的挫败感使小七情绪低落,他楞了一会,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振作起来,暗自对自己说:“看来如方先生所说,必须去看看玄天观中修士怎么来解释这个事情了。” 这么多年以来的特殊能力与遭遇,早已将小七的心智锤炼得如钢铁一般,既然有了决定,他立刻不再多想,翻身躺倒在安安身旁。 入睡前,小七习惯性地再次闭目探查营地周围所有生灵的念头:最近处的方铁崖正在运功冥想之中,敖翼又梦见了自己正与喇鬼们血战,一个军卒正在做着春梦,什么嘛,喜欢被这么丰满圆润的女人压?…… 正要收回心神,忽然,脑中出现十几个不可探知的模糊空白点,正在距营地大约七百多步远的地方向着断望山急速移动! 什么东西?小七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有不可探知其所思所想的生灵!他急忙翻身起来,将一柄唐军骑兵的标准制式长剑往身后一插,身形如鬼魅般冲出帐篷。 “是我,小七!”掠过值夜的军卒,小七急急低喝了一声,脚下不停歇地扑向东南方。 那军卒本来惊觉一个黑影从身前一掠而过,正要示警,听到是小七的声音,才放下心来,谁知眨眼间又一条身影从眼前如风而过,大惊之中耳朵里听见一个低沉声音:“是老夫我。”等回过神来,方铁崖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小七在夜色中如同一只狸猫,动作迅疾而没有一点声息,娴熟地利用荒原地势隐匿身形向前方扑去。 脑中牢牢锁定的那十几个空白点移动得也非常迅速,眨眼间就已经接近了断望山的驿道,小七运转气池,脚下加速,略微改变方向抢先扑进断望山中的树林里,紧随其后的方铁崖心中暗赞一句了得,也紧跟着扑进林中。 那十几个空白点进入驿道后速度稍微慢了下来,这使得小七与方先生能够抢先绕到了他们前面,两人会合后略点头示意,就一起在驿道旁的一棵大树梢上藏好了身。 借着树叶间隐约透下来的星光,两人看见一队黑影出现在身后的驿道上。 驿道开筑在山间,所以并不宽,只能刚好容纳三匹马并排走,等大致看清那队黑影的外形后,小七与方铁崖心中不禁一惊! 那黑影看来是一队骑兵,但是所骑之“马”远比寻常马匹高大,起码高出一倍,马上骑兵全身包裹在黑色披风里,连面目与手掌似乎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黑色的甲胄里,所有骑兵也都异常高大,比镜泊骑兵中最高大的军卒还要高出半身! 这一队黑塔一般的骑兵速度很快,行进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小七与方铁崖不禁愣住了,黑暗中互相屏息对视了几眼,都有一些犹豫。小七“读”到了方铁崖脑中的震惊与犹疑,以及种种被他自己排除的猜测。 眼看着那队骑兵无声从脚下驿道通过,两人终于还是没有动手,直到长长的黑影消失在驿道上很久后,方铁崖才哑声自语道:“这是些什么人?” 第十二章 玄天神殿 “北原人虽然身材比中州人要高大些,但是各族中也绝没有如此外形的,他们是什么人?”方铁崖惊疑不定。 “算了方先生,既然不是冲咱们来的,也不用管太多了。”小七盯着那队奇异骑兵消失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转头说道。 两人遂返回营地,却见宿营地中的军卒已被他们的异动惊醒,正老练地上马结成防御阵势严阵以待,直到看见小七与方铁崖安全无恙地回来才松了口气。 两人将所见情况大致给敖翼与骑兵校尉解释了一下后,军卒们方重新下马休息,但是哨戒增加了一倍,以备不测。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队伍整束完毕后,人马将敖翼与方铁崖、小七、安安四人裹在中间,排成长蛇阵进入陡峭绵延的断望山。 夏季正是断望山驿道行走最为艰难险要的季节,山中阴晴不定的天气与经常发生的洪水、泥石流常常冲断驿道,两百骑兵足足经过五天的艰难跋涉,才终于走了出来。 出了断望山,就已离大唐镇北军大营银城不足百里,沿途景色不再如山那边一般荒芜,农舍村落,驿馆酒家,时时可见。大唐帝国统一中州已经将近五十年,即使在这远离京城的西北一隅,也能够看到这个国家逐渐富足起来的面貌了。 由于帝国军事重心的北移,像他们这样整队调动移防的军士在西北并不少见,所以一行人沿途并没有引起百姓们的特别注意,而为了尽快赶到银城,队伍在宽阔的驿道上加速行进,不到半日,就已接近银城郊外。 这一路上,小七已经权衡考虑清楚,认为安安修习神宫功法并不算什么坏事,会做菜并不一定就得会杀猪,只要以后杀猪的活他自己给做了就行,于是安安在他的劝说下才安心地跟方铁崖学起了剑法。而小七自己则再没有试过修练。 队伍一入银城郊外,刚刚得到消息的镇北大将军李伏就急忙率兵赶过来了。 小七早已知道这个李伏是当年大唐开国名将之后、敖翼的舅舅,他是靖王在军中最有力的支持者。而敖翼的母后——李伏的姐姐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如今的皇后出身灵州望族,深得皇帝宠爱,并先后为皇帝诞下了一位公主两位皇子,所以当皇帝迟迟不立太子的时候,朝中对立储的猜测就变得微妙起来。 小七在敖翼身后看过去,只见两队全身披挂赭衣重甲、手持近两丈长枪的重骑兵像一股赤色钢铁洪流迎面而来,声势夺人——这就是大唐帝国当年横扫中州的“烈云铁骑”了。 “大唐之刺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小七心中不觉叹道,自己这队镜泊精锐骑兵跟人家一比,看起来简直是如纯洁的羊羔一般。 “烈云铁骑”前的两员掌旗卫手中高高擎着两杆大旗,黑底红边的旗上分别写着“烈云”与“镇北大将军李”,旗下一个长面灰须的将军身穿赤色披风,黑衣玄甲,浓眉厉眼,看上去一脸威严肃杀之色,显然是个久居高位、执掌权柄的人,这人,正是李伏。 李伏策马疾驰而来,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前面敖翼的脸时,一颗揪了十几日的心才终于松开了,自从听说敖翼渡河与北原青狼王会谈,返程途中遇袭失踪后,李伏除了火速将消息急报朝廷外,急火攻心之下,光探马营的俾将就已经被关了几个,如今烈云铁骑更是已经做好渡河北上的准备,就等皇帝的旨意一到了。 “哈哈哈,真神庇佑,翼儿终于回来了!”李伏大喜过望,冲过来有些失态地翻身下马一把将马下的敖翼抱紧了。 敖翼一愣,随即心中一暖,急忙回道:“劳大将军挂念,翼儿总算无恙。” “哈哈哈,走!回府再说。”李伏没有多说什么,一挥手,烈云铁骑立时左右分开,大队人马簇拥着两人向银城而去。 小七与安安跟在人群后面一同进了银城。 这一路的市井繁华,人情风流,看得小七与安安目不暇接,不禁暗自赞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小七哥,快看快看,那个人穿的是什么?为什么颜色这么好看?” “安安,那是杂耍卖艺的。” “小七小七,什么味道这么香?” “咕嘟!”一声,小七咽下了一口口水,笑着回道:“好像是烤肉饼。” “小七哥,快看!那边楼上有人也在吹箫哎,她们的脸怎么这么白!你看她们的楼上都挂着红色的大球哎,那是干嘛的?” 小七闻言一愣,一边转目看过去一边展开意念往楼中探去——“靠!球他个奶奶的!原来是妓寮!”小七不禁面色一变,急忙跟安安小声说道:“安安,别看那边了,快看,前面有更好玩的。” …… 安安一路兴奋地左瞧右看,不断问着各种问题,忽然,她变沉默了,许久后,垂着眼幽幽问道:“小七哥,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小七吓了一跳,急忙看着安安认真地说道:“安安不丑,安安怎么会丑呢?等安安也穿上了那些衣服,比这街上所有人都美!” 安安的眼睛亮了。 …… 敖翼与李伏见面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实施,靖王安全返回大唐的消息传开后,前来请安问候的地方官员也需要花时间接待,与青狼王会盟后的事项更是急需处理,所以一时显然回不了京,而安安整天被方铁崖关在后院修习功法,所以这两天倒剩下小七整日无所事事起来。 穿着新做的合身水青丝绸短褂与长裤,那头鸟窝一般的乱发经过精心修剪后,以一根天青色的缠银丝绦束在了脑后,小七被府里的二管家打扮得像一个富家公子般从大将军府后门出来,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银城是西北军事重镇,又是河西府城,热闹繁华岂是塞外边荒中长大的少年所能想象,但是小七只转了一条街道,就没有兴趣继续观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快走快走,今天是玄天真神的受飨日,据说真神会显圣哪!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手中提着香火急匆匆往城北而去。 像这样赶往城北而去的人,小七一路发现有很多,“玄天真神显圣?”小七心里一动,也跟着那些人往城外而去。 出了城门不远,小七吃惊地发现,往一个方向而去的人渐渐地居然汇成了一股庞大的人潮!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往前赶去。 很快,一片气势恢宏的殿宇出现在前方一座小山脚下,远远看去,左右各有六七座偏殿簇拥着中央的主殿,主殿高达数丈,红顶灰墙,碧青的琉璃檐角如苍龙探首,直指云天! 小七被裹挟在人流中来到这片殿宇前,殿前的巨大广场上一圈立着十二座高达八丈的焚香塔,焚香塔以汉白玉雕彻而成,下部是中空的焚香炉,塔身浮雕着栩栩如生的玄天十二神兽,塔尖各镶一颗五彩珠。 此时广场上早已站满了各种信众,有村妇农夫,有商贾役丁,也有不少朝廷官吏带着随从立在人群前面,面向着主殿大门。广场上虽然人满为患,此刻却鸦雀无声,所有人伸长脖子用热切的目光看往主殿内。 小七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主殿上方挂着的那块巨大金字匾额,嘴角出现了一丝冷冷的笑容,那匾上,正写着“玄天神殿”四个大字! 第十三章 真神显圣 神殿广场周围的焚香塔内,不断有信众们依次供奉香烛,袅袅青烟渐渐笼罩了这一大片广场,异常雄伟高大的主殿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不多久,一声悠长悦耳的磬声从主殿内传来,随即笙箫阵阵,如云中仙音传遍四周,信众们纷纷小声说着:“好!开始了!”却见前方的信徒们已经开始如潮水般拜伏在地上。 小七皱皱眉,将脚步悄悄向人群后面挪去,直到退出了广场,藏身在一座偏殿的石阶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 乐声响起后没多久,一个身穿金边宽袍玄衣、头戴高冠的高瘦身影出现在主殿门口的石阶上,身后跟着十几个差不多同样装束的人,只是这些人的衣服上少了一道金边。这些人手持簠、斝、尊等不同器具,分成两排立在左右,小七睁大眼睛看去,却因烟雾缭绕,那人的脸一时也看不真切。 此时信众们早已跪倒一地,其中不少人看到那人出来后,眼含崇敬与狂热地互相低语:“看!神使大人出来了!”。又有人从另一侧的偏殿出来,动作迅速地在那个高冠神使面前摆放好香案与牺牲贡品。 只见那神使在香案后站定,展开手中的金色卷轴,随即一个听起来宁和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圣天子即位十有二载,报礼七月己丑日正午,天宇澄霁有五色云气抱日光,采绚烂熠……” 长长的祭文祝词估计也没多少人能够听懂,却使气氛变得愈加神圣庄重,早有不少虔诚信众开始不停地叩起头来。 声音落在小七耳中,小七微微吃了一惊,这声音并不高亢,但是即使站在这个离主殿足有数百步远的地方,听起来仍然就像在耳边诵读一样!——这神使好厉害的修为!小七忍不住展开意念探往那人,一探之下,又是一惊! 那神使脑中的念头竟似一团迷雾一般,完全不能被探知!小七脸色一白,双目微闭,正要凝神再探,忽然心中一动,抬眼正看见烟雾缭绕中那人的一双眼睛泛起森寒之光,仿佛穿透重重烟雾远远地看了过来! 不好!小七心中暗叫一声,果断缩回脑袋低下了身子,迅速沿墙角向偏殿后面闪去。 “他竟然能发现我在探查他的念头?”站在殿后无人处,小七惊疑不定。 等了片刻,听见那人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念祝词的声音仍在耳中继续,遂放下心来。 第一次遇见自己的读心异能被察觉的情况,让小七有一些些惊惧与好奇,惴惴想到:神殿中其他玄衣人也能察觉么?权衡思量了片刻后,小七小心地将脑中意念的探索范围控制在近一些的距离内,慢慢试着探向中间那人身侧的玄衣人。 “……卓师叔真是威风……什么时候我也能站在那个位置就好了……”“师妹竟然跟那小王八好上了……怎么办?难道那个小王八长得真的比我帅?不知他们有没有偷偷行过那事,球他个奶奶的……”“……这帮蠢货……嘿嘿……什么显圣!……哈哈……实在是荒谬啊……一帮蠢货……”“……这趟差事还真是威风,哼!二叔一定想不到我有今天,可惜这个老家伙不在家,不然一定要让他看看,老子我回来了!啊哈哈……” 一探之下,那些玄衣人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跟以前一样清晰出现,小七才略安下心,正要离开,忽然,其中一个玄衣人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一愣——“……嗯,这些人真是奇怪,卓师叔究竟从哪找来的?身体长得这么吓人,是不是得有我两个那么高了?连马都这么高大,他们躲在后殿干什么?还不准我们靠近……太奇怪了……不行,我要找个机会偷偷问问大师兄知不知道……” 两个人高?马也高大?——小七马上想到了那天夜里与方铁崖看见的骑兵,对,一定是他们!这帮人也是玄天观的? 想了想,小七下意识地隐隐感觉“玄天真神祭典”、“显圣”、“奇异骑兵”、“玄天观修士”这些事情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正在这时,身后的广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欢呼:“啊!真神!玄天真神!真神显圣了!”。 小七一惊,急忙跑到墙角向广场看去,一眼之下,愣住了!只见一道足有数尺粗的乳白色光芒,散发着神圣柔和的光辉,从玄天神殿主殿冲天而起,直刺云霄! 广场上的官员百姓们看见烟雾缭绕中的这个神迹,显然全都被深深震撼了,一种疯狂的崇拜、欣喜之情让他们的眼角不禁渗出了激动的泪水,一边磕头如捣葱一边大喊着:“真神!真神庇佑啊!真神庇佑!” 小七一眼看见这个奇景,也被震动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心里泛起疑问:球他奶奶的,真的显圣了? 可是片刻后,小七忽然觉得这个光芒散发的气息有些熟悉,咦?这不是我那天晚上运功“看见”的灵气么? 如果是普通修士,看见这个景象,一定不敢想到是人为弄出来的,因为凡是修士都知道,如果真有人能够运功发出这么强大的灵力,那个境界已经是惊天动地了,起码是无名境的修士才能做到将灵力凝聚成如此骇人的形状。 所以即使是殿门前的那些玄天观弟子,在知道这束白光是师叔安排的情况下,一抬头看见如此精纯庞大的灵气爆发时,也不禁吓了一跳。 偏偏小七这个时候还不懂,他就是觉得这个光芒太像他修练时“看见”过的天地间的灵气了,他也不知道如果这是人力发出来的话,会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于是他决定一定要进主殿里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搞鬼。 仔细检查了下全身的穿戴,确认没有什么碍事之处后,小七贴着墙角迅速向主殿后方摸去。 此时玄天神殿里几乎所有的执事人员都跑到大殿外的广场上了,全都沉浸在亲眼目睹真神显圣的狂喜里,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从主殿后面的院门外钻了进去。 进了主殿后面这个极大的院子,小七忽然觉得胸前有些热,以为是现在时辰不早日头高了,天气热的缘故,就没在意,一边以读心术探查周围,一边沿着后院假山、大树、花草的阴影迅速摸向大殿后门。眨眼间就到了大殿后门的石阶上,抬头一看,薄薄门缝中正有强烈的光亮透出来——那道光芒正是从门后的殿内发出的。 小七略一打量周围,正要贴近门缝探看一下,手还没碰到大门,这时,奇变陡生! 第十四章 一飞冲天 就在小七的手要碰到那门之时,胸前猛然一阵剧烈灼痛,眼前一瞬间爆发出一片夺目的乳白光芒,小七隐约看见眼前厚实的神殿后门被喷涌而出的白光消融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在这突如其来的刹那间,小七仿佛身中巨锤,神殿内射出的强烈白光如一支巨大的箭矢,顶着小七的身体往后高高飞起,眨眼间就飞入了高空! 而此时,正在殿前广场上顶礼膜拜的人们忽然看见神殿之上的光芒不见了!正愕然间,广场周围的十二根高大焚香塔同时发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塔顶上十二颗巨大的七彩珠同时爆炸了!顿时石屑与冒着星星点点火光的香烛齐飞,整片广场陷入了震天动地的惊呼声与惨叫声中,转眼间这里就从神圣祥和的道场变作了人间地狱! 奇变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包括那十几名玄天观弟子在内,全都目瞪口呆,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立在石阶中央的玄天观奉天殿神使卓奇风面色大变,心中暗呼:“不好!”脚下一点,转身闪入身后大殿内。 卓奇风身形如电,入殿后径直冲往殿中央的巨大神像后面,到了后面,一眼看去,心中突地一沉,忍不住爆吼一声:“怎么会这样?” 却见神像之后原先以黑色布幔层层围好的地方一片狼藉,布幔中央的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十二个全身穿着黑色奇异铠甲的人,这十二个人身躯异常庞大,从头到脚都藏在坚固的黑色铠甲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此时,卓奇风一看便知,这些露出来的眼睛都永远闭上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痕从眼角一直渗出了铠甲,点点朱红落在黑色甲胄上,触目惊心! 十二个倒毙的黑甲人每人身前都放着一个尺许高的小塔,小塔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通体晶莹剔透,细看去,造型与神殿前的焚香塔一模一样。 沿着地上那爆炸过一般的痕迹,卓奇风又看见四个同样装束的黑甲人倒在神殿后门的地方,不过这四人的尸体已经全都残缺不全了,消失的部分像是被什么猛兽一口咬掉了,露出血淋淋惨不忍睹的伤口,而神殿后门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洞! “师叔!”“师叔!”大殿前面这时才响起刚回过神来的玄天观弟子们的惊呼声。 “全都在前面待着,不准过来!”卓奇风急忙大吼一声,眼睛透过门上的大洞看向外面的天空,全身因为极度的惊骇与愤怒而微微颤抖。 …… 卓奇风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时间,遍布大唐各州的十二座玄天神殿,在举行祭祀大典、迎接真神显圣的时候,焚香塔顶的七彩珠同时爆裂! 一时间朝堂、民间震动,引起轩然大波!当然,这是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 小七此刻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如腾云驾雾般高高飞起,胸前碎裂般的疼痛与压迫感一下子就使他晕了过去。 “噗通!”一声,一块人形陨石砸进了银城郊外的一条小河里,激起冲天的水花。 被冷水一激,小七顿时醒了过来,上午微凉的河水一下子连灌了几口下去。强忍全身骨头一块块都碎裂般的疼痛,小七拼命扑腾了几下,总算一只手摸上了岸边的野草。 趴在河边,小七似乎再也无力动弹,全身从头到脚无处不痛。喘息片刻后,凭借强大的意志,小七摇了摇脑袋,勉力检查了一下身体——还好,胸前的肋骨应该是裂了,没有断,手脚正常,背后剧痛无比,估计是掉河里时受到冲击受伤了,胸口被白光射中的地方灼痛难忍。 扒开胸前的衣服一看,小七一惊,只见挂在胸口的那块墨色玉佩深深嵌入了肉中,边缘仿佛被灼烧过一样焦黑一片! 一定是这个玉佩的古怪!小七这才心有余悸地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想起刚才被那白光击飞之时看见的情景,小七心中一惊,急忙忍痛爬起来看看周围,还好,此处荒野无人,向南能隐约看见神殿的主殿从小山旁露出一角——“啊!?跌了这么远!真神老子的,幸亏小爷命大,有条河接着,不然肯定莫名其妙地就成肉泥了!” 此地不宜久留!小七顾不上多想,赶忙将衣服扣好,忍住全身的伤痛向东南方走去。 还好,附近村庄的闲人都被吸引到玄天神殿去了,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一个人,尽管如此,小七还是没敢直接进城,躲在一处隐蔽的树丛后面将衣服脱下来晾晒,然后撕下贴身内衣将全身稍大的伤口略微包扎了一下,做完这些事情,痛得汗流浃背,将全身都湿透了。 躺在树下,小七苦笑着看了看胸前还牢牢嵌在肉中的玉佩,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球他奶奶的!没想到方先生说得不错,你真的能吸收灵力,但是你也太贪心了点吧?那么粗的一根你也能消化得掉?” 刚说完,一愣,又看了看玉佩,突然眼睛一亮,脑中想到:“那天运功后灵池消失难道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原因?对!一定因为是这块古怪的玉佩!”想到这里,小七心里不由充满期待,只是可惜现在不能马上运功验证。 好在是夏天,不到半个时辰,小七的衣服就干了,于是他穿上衣服慢慢向城门走去。 刚上了北门的大道,小七就看到了一群群比自己还要狼狈的人,大多数不是头发烧焦了就是顶着一脸的血丝,并且全身沾满了香灰,他们一边呻吟一边相互扶持着往城里走,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恐神色,但是统统闭口不语,仿佛什么天大的祸事压得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七皱皱眉,展开读心异能探了其中几个人——“什么!玄天神殿的十二座焚香塔爆炸了!”小七诧然,马上想到这一定跟自己惹出来的事有关,于是心中带着惊疑不解,勉力加快脚步跟着人群进了城。 大将军府的消息非常灵通,等小七悄悄从后门蹩进去,看见府内的仆从们已经在惴惴不安地小声谈论今天玄天神殿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小七悄悄回到自己的客房里。 房内无人,安安此时应该正在后院跟着方铁崖修练功法。长长吐了一口气后,小七拎起床头的剑,解开胸前的衣服,忍住剧痛,用长剑一点点地将嵌入皮肉内的玉佩撬了出来。 取出来后,小七再一看胸口,没有流多少血,因为跟玉佩接触的皮肉都焦死了,胸前只留下了一个焦黑的鸟形图案。 小七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自语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小爷今天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那玉佩似乎果真有灵性一般,一抹淡淡的血色光华闪起,倏忽流转而灭! 第十五章 大将军的警告(上) “舅舅,今天玄天观这是闹的哪一出?”大将军府后院的书房里,敖翼嘴角带着抹堪可琢磨的笑意,对正站在一盆兰花前低头侍弄的镇北大将军李伏说道。 李伏手中拿着一把小巧铜壶,小心地将壶嘴贴着花盆的边,让壶中的水一点点地渗下去,听到敖翼的话,头也没有抬地冷哼了一声:“哼!这帮奸邪,搞什么真神显圣,偏偏那些无知的蠢货们就会信!嘿,真神如果真能听他们召唤,想当年跟着太祖征战天下的时候,那破观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可惜天下有几个人能有舅舅您看得这么清的呢?”敖翼闻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今天他们的祭祀大典上出了这种事情,虽然咱们乐于看见那破观出丑,但我现在倒有些担心这民间的胡乱臆测,会对大唐有所损害。”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李伏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铜壶搁在了书案上,取过块巾子将手擦了擦,沉吟道:“出事的是玄天观,将来解释的也是玄天观,这话他们要怎么说,都是可以的。大唐要的是国富民安, 皇帝才能收拢民心,现在他们弄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出来,倒不可不防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将所谓天谴之兆扣到皇家头上。” “翼儿就是这个担忧。” “嗯……”李伏眉头紧锁,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片刻之后,他猛地停步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咱们先动手,将这银城玄天观的祭司拿了送到京里去,先让朝里定他个‘主祭不诚,致招天责’的罪名!” 敖翼闻言一怔,脸上现出一丝犹疑之色:“这个……是不是有些撕破脸皮了?” “哼!就这么办,我镇北大将军亲自带兵拿人,你正好顺路押回京去!这样明里是替大唐清除民间臆测的隐患,暗里咱们正好借此反击你这次遇袭的事情,也好警告警告这帮奸邪!”李伏断然说道。 敖翼闻言眼睛一亮。 …… 刚处理完伤口,正躺在床上静养的小七忽然听见敖翼的侍从在门外传话,说靖王召见他,只得强打精神坐起来跟了过去。 一进正厅,却见敖翼锦带蟒袍穿戴整齐,正带着方铁崖等人往外走,看见小七过来后微微一笑,附耳低声道:“小七,你不是一直想要进那座观么?走,今天本王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银城的玄天观!” 小七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如常地答应了一声。 方铁崖看见小七灰暗的脸色,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愣了一下后,终于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出了府门,让小七感到意外的是,门外李伏正在大队烈云铁骑的簇拥之下等着他们。 小七只得苦着脸咬牙上了马背,跟在靖王后面,往城北而去。 这一路的马背颠簸,小七差点没背过气去,感觉那两根裂了的肋骨都快被颠碎了,后背刚刚上了药包扎好的伤口也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 好在玄天神殿并不远,骑马疾驰过去也就盏茶功夫不到。 路边的行人都已知道今天玄天神殿前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见大将军李伏带着烈云铁骑气势汹汹地往城北而去,都预感到肯定跟那事有关,全都急忙闪避在道旁观看。 一到玄天神殿前的广场上,小七一瞧,不得了!那一地的狼藉!却忍不住心里一阵偷笑。 烈云铁骑此刻已将几座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几个正在广场上收拾残迹的神殿执事看见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 也难怪他们会意外,因为自从大唐统一中州后,玄天观就成为大唐国教,不仅历任掌教担任着大唐的国师,就连遍布各州的玄天神殿的执事们,都一直备受地方官员与百姓们尊崇,更不用说这么多年以来,玄天观的修士们一直与大唐的军队保持着密切的合作,怎么今天大唐的军队竟敢公然包围玄天神殿了! “叫今日真神祭典的主祭者出来回话!”看装束,喝问者是一名烈云铁骑的偏将,他长得眼细脸长,手提一柄短柄大刀,单骑出列,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冷地对仍在震惊中的执事们喝道。 首当其冲的那个执事闻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丢下手中东西往主殿跑去。 “废物!慌什么!”一个低沉阴翳的声音从主殿内响起来,惊得那执事噗通一声伏地拜倒。 卓奇风面沉似水,眼神中带着明显被强自压抑着的怒火,带着十几个玄天观修士从殿内慢慢走出来。 数千烈云铁骑虎视眈眈之中,这位奉天殿神使扫视了一眼神殿周围,昂首站在殿前石阶上,一字一字地对阶下的那个马脸偏将说道:“一个小小偏将,也敢跑到我玄天神殿门口逞威风!大唐的军人如今竟敢藐视玄天观了?” 显然那偏将毫不理会,坐在马上冲着卓奇风仍是冷冷喝道:“奉镇北大将军令,捉拿今日祭礼主祭之人,闲杂人等一律退后,否则,就地格杀!” 卓奇风怒极反笑,一挥袍袖,眼睛轻蔑地斜视那偏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神殿广场之上:“嘿嘿嘿……本使就是主祭,今日之事,本使自当回禀玄天观掌教真人,却轮不到你们镇北军插手教务!” 话音刚落,广场正面的铁骑左右分开,一队亲卫簇拥着马上的李伏与敖翼走出来。 卓奇风见状眉头一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妙,但面上仍是带着倨傲的表情,看着阶下的李伏与敖翼淡淡说道:“哦?李大将军,靖王爷,你们这是何意?” 李伏与敖翼不开口,只是在马上冷冷看着他。 那偏将一挥手,身后队伍中走出四个军卒,手中拖着叮当作响的镣铐向卓奇风走去。 卓奇风见状,瞳孔微缩,还未作什么反应,他身后的玄天观弟子们早已经暴怒,纷纷抢上前来挡在他身前大喝:“谁敢!”。 “抗令者,就地格杀!”那偏将喝道。 话音一落,一队数十个身穿古铜色奇异重甲、身形魁梧的军士闻声从骑兵中走了出来,这队军士人人手执奇形重剑,从盔甲下露出来的脸上毫无表情,步伐沉稳有力,整队人迈步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佛无形中有一个鼓声在指挥着他们。他们走得不快,沉默地慢慢向主殿台阶走去,带着一种越来越肃杀冷酷的气势。 “山火营!”卓奇风面色微变,急忙低喝一声:“你们退下!”说完抢上前一步,对李伏恨声说道:“看来大将军今天是有备而来,执意要插手教务了,本使可以跟你们走,但那些刑具就不用了!如此羞辱本使,他日掌教真人那里,我看大将军也不好交代!” 李伏冷冷一笑,仍是没有开口。 那偏将又一挥手:“拿下!” 卓奇风大怒,他自从升任玄天观神使以来,尊荣日久,心高气傲,几曾受过如此侮辱!当下阴恻恻地低吼一声:“是你们逼本使动手的!”藏在袖中的手一抬,一溜乌光疾射阶下那员偏将! 第十六章 大将军的警告(下) 人群中的小七看见卓奇风终于被激怒,暴起出手,明白了为什么敖翼说带他来“见识见识”,当即凝神观看。 卓奇风脱手射出的那溜乌光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疾射而来,一闪之下就到了那员偏将面前,那马脸偏将得到的指令本就是要刺激他拒捕,早有心里准备,手中长刀斜掠而上,刀身一振,只听到“嗡”地一声,雪亮的刀芒破空而出,直直迎向那溜乌光! 卓奇风看见那抹刀芒心中微微一动,但是转瞬间脸上就露出了轻蔑的冷笑,停在空中的手指一点,那溜乌光在即将撞上刀芒的一霎间变成了四片!四片薄如蝉翼的黑影像活物一般,忽闪振动着,发出如蝉声一般的刺耳尖叫,分别以不同的轨迹划了一个弧形,先后向马脸偏将身上不同的部位掠去。 那偏将看来与修士对阵的经验很丰富,在挥手运气发出一抹刀芒后,动作不停,随即低喝一声,双脚在马镫上一点,飞身而起,双手握住刀柄微微一压,“叮!”地一声,身前上方飞来的那片黑影撞上了刀尖,歪歪斜斜地反弹激射回去,紧接着半空中双腿一错,闪过了下方飞来的那片黑影,不顾侧后方飞来的另两片黑影,身形不停,直扑石阶之上。 就在卓奇风动手之时,那队山火营重甲兵已经走到了马脸偏将的身后,“哗”地一声响,齐齐举起了手中重剑。那重剑形制奇异,赭色近赤的剑锋左右厚薄不一,一道狭长的空隙斜斜穿过剑身。 在马脸偏将从马上飞身而起的同时,他身后最近的两名重甲兵手中重剑狠狠地向前劈斩,“轰!”地一声,剑身竟然燃起了两束火焰!那火焰在劈斩之下,焰芒脱空而去,带着一抹艳丽的火红准确地掠向马脸偏将身后的那两片黑影! 小七在马上看见这景象身躯一滞,眼睛顿时瞪圆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什么?除了那个偏将,这两个重甲兵竟然也是大剑士的武技水准!那么这一队其他数十个重甲兵呢?难道,难道都是大剑士? 仿佛是在回答小七心中的惊叹,他身旁的方铁崖抚须笑着说:“这些山火营剑士,都是兵部墨宗修武学堂遴选出来的精锐,果然不愧是镇北军的杀手锏之一!”说完他面色又一正,转头看着小七继续说道:“但是那个玄天观神使应该是个拥有御士以上境界的修士,这场战斗对镇北军来说不会很容易,你注意看。” 难怪!小七转目看向前面李伏的侧脸,对这个镇北大将军手中的实力第一次有了一个具体的印象,同时,他对那个神使接下来的战斗更加感兴趣了。 再看向交战场,此刻已经发生了变化,重甲兵发出的两束焰芒连着卓奇风射出的黑影已经不知去向,马脸偏将此刻背后的软甲也有了两个近尺长的裂口,裂口里隐约可见血色,此时他正落在石阶的第三阶上,举臂一刀凌空劈向卓奇风。而卓奇风身前的十几个玄天观弟子已经纷纷御使兵器扑向山火营剑士。 卓奇风面色凝重,让一个大剑士水准以上的武士侵入到距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对一个修士来说,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而这场战斗从山火营的剑士们一出场,就已经注定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战斗,他所期望的仅仅是重伤面前这员偏将与几名山火营剑士,以后可以向奉天殿的大祭司表明,自己已经在极艰难的情况下,保留了玄天观的一丝颜面与尊严,唉,至于这次祭典莫名其妙的事故,自己怕是免不了要面对掌教真人的震怒了。 想到这里,卓奇风心中的恼怒不知不觉间升腾起来,他眼中寒芒闪动,袍袖无风自动,右手屈指成拳,狠狠一拳击向石阶中间的马脸偏将。 马脸偏将的一刀正在此刻凌空斩下,刀锋带着高速残影暴涨,闪电般击向石阶上的卓奇风,强大的气劲竟使石阶上出现了一道笔直刺向卓奇风脚下的裂痕! 可是刀影气劲正碰上了卓奇风的一拳,那一拳调动的是他强大的灵力,击出之后,卓奇风身前的空气中出现一片诡异波动,仿佛一瞬间被凝固了,凝固成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迎着刀锋砸了过去。 “轰!”地一声巨响过后,马脸偏将口喷鲜血,弯腰弓身向后一路滑退,脚下的青石石阶片片碎裂,“噗!”仰天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后,他才在阶下挺身站定。 卓奇风收拳,化拳为掌,掌缘泛起一层濛濛乳白光芒,随即翻掌一挥,一道寸许长的白光倏忽破空,直击阶下的马脸偏将! “呼!”八道焰芒及时从两侧向白光飞速夹击过来,砰然巨响中,白芒居然击碎所有焰芒,速度丝毫不减,依然直击马脸偏将!马脸偏将闷哼一声,挥手长刀左右劈挂,一道十字形刀锋气劲将将迎上白芒,又是一声巨响,马脸偏将吐血再退! 八道火红的焰芒又起,如八条火龙直扑卓奇风,卓奇风拈指挥袖,一大片黑影从宽袖中疾射而出,带着嘈杂刺耳的声音如飞蛾扑火般冲向火龙。 “咻咻咻!”这些黑影速度奇快,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乱纷纷地在八道火龙中来回切割穿插,眨眼后,火龙就碎裂消散了! “可惜蝉翼最畏火,不然这些山火营剑士就得好看了!”卓奇风心中暗叹。果然,那一大片黑影与八道火龙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马脸偏将此时长刀顿地一点站定,脸色狰狞地吼了一声:“飞!”说完双脚在地上一跺,旋即又飞身再起,扑向卓奇风。与他同时飞起来的,还有两个巨大的高速火环! 小七眯眼一看,原来那两个巨大火环居然分别是八个重甲剑士!细看后,不由口中发出一声惊叹,那些重甲剑士身上的铠甲在腰部相互之间竟然是可以咬合的! 这些铠甲之间咬合之后,八人就成了一个面朝外的环状,在配合密切的步法之下,八人高速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火环,在呜呜破空声中,火环焰芒暴涨,平平飞起冲向卓奇风。 八个大剑士组成的狂暴火环!小七真是很难想象他们之间是怎么练到如此无间的配合度的,这才明白这些重甲剑士刚走出队伍时,为什么步伐那么有节奏感。 卓奇风瞳孔剧烈收缩,交手以来终于体验到了恐惧感,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两个无坚不摧的狂暴火环与那个马脸偏将已经分左中右向他压来! “哈!”一声怒吼,卓奇风飞身向后退去,同时双掌交击,一片乳白色光芒绽放如剑,只是,这剑不止一把! 在这一瞬间,骑在马上一直淡定看着神殿前战斗的方铁崖终于动容,脱口而呼:“他果然是化士境界的修士!” 卓奇风在退入神殿前的一瞬,将灵池内精纯的灵力化作数柄三尺长的剑芒,向袭来的对手们急速刺去,殿外的人之后再没有看见他们战斗的详细场面,只听到大殿内不断传来劈劈啪啪的暴击声与闪烁不停的火光、刀光。 全场数千人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里面的战况,那就是骑在马上的小七,小七闭上了眼睛,脑中意念牢牢锁定殿内的几人,当然,除了没法探知的卓奇风。 殿前的战斗也在继续,不过已经接近尾声,十几个玄天观弟子在山火营剑士们的围攻压迫之下,倒了近半,剩下的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大约一盏茶时间后,“轰”地一声巨响,玄天神殿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个宽袍广袖的高瘦身影狼狈地冲天而出,半空中发出一声无奈嘶吼:“住手!” 卓奇风飞跌在神殿台阶前,头上高冠已经不知去向,披散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半,胸前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挂满一丝一丝的血迹,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殿前马上的李伏与敖翼,哑声说道:“我们……降!” 他身后的大殿中,马脸偏将浑身是血,拄着手中长刀一步一步走了出来,而他身后,是山火营剑士,十四个。 “回大将军,末将……咳……已经完成军令!请大将军……示下!”马脸偏将单膝跪地,咳着血向李伏努力大声说道。 “好!”李伏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寒光毕露,盯着面前的卓奇风沉声说道:“告诉神使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许小峰!”马脸偏将闻言,挺起胸膛大声回道。 第十七章 不是交易 卓奇风当然没有真的被披上镣铐,他只是被一根银针封了脑后的灵枢,缚住手脚丢进了一辆大车,带往镇北军大营。尽管如此,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死人还难看,对一个玄天观神使来说,这是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羞辱。 返程路上,小七在马上摇摇晃晃,看上去神情十分恍惚,好几次方铁崖都忍不住想问他怎么回事,但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摇摇头咽下去了。 这一场战斗是小七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高层次的战斗,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揣摩吸收了。 不像那次在边荒目睹方铁崖搏斗喇鬼,现在小七已经对修士有了初步的认识,一个实力接近剑师的将军与一队大剑士,放倒了一个化士境界的修士,其间过程,每一个人的反应与交手细节都值得小七细细咂摸,以至于想得他都忘了身上的疼痛。 …… 安安蹙着细细的眉尖,小心地将小七背上被血液浸得黏糊糊的布条揭下来,一边揭一边鼓着腮帮子吹气,小七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个习惯她是改不掉了。 用清水一点点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污后,安安将随身带的药膏给小七上好,再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这才吐了一口气,伸出小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小七哥,你以后还要打架么?”安安不解地问。她不明白,以前在镜泊,为了生存、为了一口吃的,小七要去拼命,怎么现在出了镜泊,他还要拼命。 “安安,打架才有肉吃,这个道理在那里都一样的。”小七看着安安,故作轻松地说。 “哦。”安安点点头,想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小七失血后更加苍白的脸,说道:“那我要更加努力跟方师傅学剑,以后帮你打。” 小七笑了,伸手揉了揉安安的头发,将她辛苦学着梳的髻给揉得一团糟——“小丫头今天终于恢复了女孩子的打扮,不知道方老头有没有被吓着?”这样想着,小七漆黑的眸子此刻不再深不见底。 …… “小七,知道本王今天为什么要带你去玄天神殿么?”敖翼穿了一身便服,坐在书房上首的一张椅子上,笑着问。 小七坐在对面最末一张椅子上,腰挺得很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于恭敬,其实他只是避免伤口碰到椅背而已。小七闻言神色澹然,也笑了笑:“大略明白了一些。” “哦?” “玄天观的修士们很强,特别是那个神使,但是,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还有,原来大将军也很强,比我想象中的强。” “哈哈哈!”敖翼爽朗地笑了,他眼中明显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对小七说道:“本王就是喜欢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天下人都敬畏那座观,不要说挑战它了,就是私底下谈谈,都畏首畏尾的,生怕被那些所谓代表真神的家伙们给听到了!” “孤王跟你一样,也不怕它!”敖翼抬手轻轻在身侧的茶几上一击,站起身来,在房内走了几步,转身看着小七的眼睛说道:“你胆子非常大,老实说,在边荒救我们的时候,你是不是一开始打算把我们几个也顺手一块给剁了的?” 小七闻言依然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敖翼,点了点头老实说道:“是的。” “为什么?”敖翼眼神锐利,逼问道。 “镜泊贱民眼里只有生存,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面对什么人,活下来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其实,当时离我们不到三里的地方,还有一支非常强大的队伍在窥视我们,救王爷,风险非常大。”小七表情严肃。 “什么!”敖翼闻言脸色一变,身躯滞了滞,盯着小七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中州人。” 敖翼听了,眼睛眯了起来,皱眉怔了半晌后才继续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小七嘴角一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看起来很“纯真”的笑容,回道:“希望王爷听了小七的理由不要生气,第一,小七很喜欢王爷的勇猛与仁义,第二,救王爷虽然风险非常大,但是回报也很高。” 敖翼闻言一愣,随即仰头大笑,伸手点着小七的鼻子说道:“哈哈哈……第一,你的马屁本王很受用!第二,你的坦诚,非常好!” “谢王爷夸赞!”小七恬不知耻地弯腰致意。 “好!”敖翼收起笑容,脸上重新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小七深不见底的眸子说道:“明天咱们就要回京城了,到京城后,我会让朝中某个大臣推荐你参加玄天观今年的弟子遴选,另外,我会暗中帮你调阅当年那件事情的卷宗,这个回报,够不够高?” “谢谢王爷!”小七这次道谢没有弯腰致意,只是,表情真挚。 “其实,你相不相信,本王现在期望的,不是交易,而是帮助,朋友之间的帮助,你……能明白?”敖翼看着眼前这个边荒贱民,心中升起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感受,话语里不禁有些由衷的感慨。 “小七相信,明白!”小七脸上带着了然的微笑,语气肯定。 …… 夜色浓重。 身旁的安安已经入睡,小丫头睡得鼻息咻咻,显然白天也很辛苦。 小七看着安安恬静的面容,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安安修练得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虽然他从没有对安安用过读心异能,但从她剔透的眼睛里,小七能一眼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心与对爷爷的思念。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小七想过带着左大学士与安安远远地逃走,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他要给安安一个真正安定的将来,要许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的将来,因此,他不能逃避,唯有战斗。 小七悄悄下床走到窗子边,将脖子里的那块墨色玉佩摘下来放在手心里,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玉佩上,玉佩表面滢滢泛起一层冷厉的血色,使得那鸟形的图案看起来有些诡异狰狞。小七皱皱眉,实在很好奇这块玉佩中藏着什么玄机,使得它能够吸收玄天神殿中那么强大的灵气。 “它是父母留给我的么?它是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留这样一块东西给我?”小七心中疑问很多,加上其他一些更想知道的事情,于是现在他对京城之行的期望更高了。 摇了摇头,小七返身将玉佩放在床上,自己去窗下的椅子上盘膝坐了下来。 心中默念方铁崖教给安安的功法口诀,小七再次进入运功状态。 很快,小七的心神又晋入了那玄妙的境界中,他渐渐开始体悟感受到周围世界里那星星点点的微弱天地灵气,意沉灵枢后,意海中那个缓缓运转的漩涡又若有若无地出现了! 一点、两点……周围的天地灵气极缓慢地向漩涡,也就是灵池中飞来,一种精神上的充盈感再次充满意海,小七暗暗一喜,这次似乎灵池没有消失! 但是,还没等小七高兴多久,意海中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来,小七那微弱得非常可怜的灵池仿佛一只独木舟在大海中遇见了一个庞大的涡流,一股无可抵抗的吸力将他的灵池撕扯成无数碎片吞噬掉了! 小七一惊,霍然睁开眼,不顾身上伤痛,一步跨到床边将放在床上的玉佩拿起来——果然!原本应该冰凉的玉佩,现在是微微温热的! 第十八章 人不疯魔枉少年 小七愣愣地看着手中玉佩,皱起了眉头苦思良久,最后眼中露出一丝决然神色,将玉佩重新放在床上,返身回到椅子上盘膝坐好,再次运转神宫心法。 靖王曾经问过小七,他们这帮探马营少年们的武技是跟谁学的,当时,小七回答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武技,只知道拼命,这话对,但也不完全对。 这许多年来,小七用读心异能读过很多军中武技高强者的脑袋,这其中,包括几位从赫赫有名的兵部墨宗修武学堂出来的弟子,从这方面来说,那些人都是他的师傅,但也不全然是。起初,摆在小七面前的是很困难的选择,他要从各种不同武技流派中挑选自己想要学的东西,在没有任何人指导之下,这显然是个非常伤脑筋的事情,但是小七有不断增长的“阅历”,最后,他发现,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后来他明白了,军中只有一种武技——那就是杀人的武技! 杀人的武技,只有在杀人的实战中才能练就,那些边军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强者,仅仅因为他们杀的人够多,活得够久而已,想通了这一点,小七不再纠结于一招一式,除了入门的运气心法完全选了修武学堂的墨家心法之外,他平日的武技练习量,是以喇鬼的人头来计算的。 从最开始的偷袭落单喇鬼,到跟在游骑兵后面追杀,再到最后带着同伴们到处搜寻喇鬼来练手,小七武技每一层次的提升,都是踏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上去的,这也导致了那个“古毒”的恐怖传说在靰鞡人中的流传。 因此,在经过思考后,这块古怪的玉佩在小七的眼里,倒不是什么阻碍修练的麻烦了。他觉得自己接触修练的年纪,相比玄天观中的那些弟子而言,一定已经晚了太多,而他想要的,却不仅仅只是超过这些弟子而已,他必须在很短的这几年里,完成一个非常大地超越,最低目标,起码也要超过银城玄天神殿的那个神使,这样,他才有希望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在杀人中提升武技,才是最快、最有效的练习方法,如果是在对抗这块玉佩的过程中修练成的功法,会不会也是最快、最强大的功法?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是现在这是小七能找到的唯一选择,因此他唯有一试。 残月西移,时间慢慢流逝,小七每一次努力运转灵池,都被玉佩中的黑洞无情地撕碎吞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渐渐紊乱。 意海中每经历一次充盈然后空虚的过程,那种强烈的无力与失落感都令人沮丧,更不用说反复地经历这个过程了,其间痛楚,简直令人发狂! 可是小七仍然在拼命坚持,直到汗水打湿了他额头的发丝,而意海中再也无力凝聚灵池,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重新爬上床去。 窗外,天已渐渐透亮。 今天是靖王返京的日子。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大将军府的门前一直排到银城的东门,这队伍里有镇北军的铁卫,有靖王的随从官员,有北原青狼王送给大唐皇室的礼品,也有被拘押在大车里的玄天观奉天殿神使卓奇风,当然,还有小七与安安。 小七与安安这次没有骑马,跟靖王一样,舒舒服服地单独坐在一辆马车里。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换成小丫头装扮的安安后,靖王居然指派了一个嬷嬷与侍女给安安,只是被小七不软不硬地给回绝了,可是出发时,靖王还是很细心地安排了一辆马车给他们,这次小七没有拒绝,一来安安骑马确实太辛苦,二来可以省下时间在车内修练,第三么,也可以掩藏形迹,他想进玄天观,就不能明目张胆地站在靖王的队伍里。 此去京城足有一千多里。 再不一般的风景,也总有看厌看倦的时候,队伍行走了几天,安安从最初的兴奋与好奇中恢复过来,开始想要与小七一样在摇摇晃晃的车内闭目盘膝修练,但是小七阻止了她,并告诉了她那块玉佩能吞噬周围灵力的事情,所以,安安只得坐在一旁看着小七。 小七的脸庞这几日更加瘦削了!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竟隐隐地透出来,英挺的鼻子更显高直,安安心中感到一阵惶然,想伸出小手摸摸小七的脸,又怕惊动了苦修中的小七,于是只得习惯性地捏着小七衣角,紧紧地。 队伍前面,另一辆陈设豪华宽敞的大车中,敖翼与方铁崖,还有另外一个锦衣短衫、一脸精悍之色的中年人正坐在一起交谈。 “什么?那一天大唐各州十二座玄天神殿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敖翼惊呼,一脸不解与惊诧。 “不错。”那个中年人点头道:“属下刚刚收到各地传来的消息,据说那一天十二座玄天神殿都是在迎接真神显圣的时候出的事,也都是焚香塔顶的七彩珠爆炸,依属下看,这件事情非常不简单,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所以属下才急忙从京里赶过来见王爷。” “这个玄天真神显圣,玄天观究竟是搞的什么鬼?本王当然不相信有什么真神显圣,大将军也不信。”敖翼转头看向方铁崖说道。 “当然没有什么真神显圣!老夫起初也是以为这只是那破观故意搞出来迷惑百姓,招揽信众的伎俩,但是,据刚才子冰所说,那天他们搞出来的阵势很惊人,看起来竟然确实像是天降神迹。”方铁崖心中也十分纳闷。 “如果确如子冰所说的那样,一道非常粗的白色光华从天而降,那他们为了弄出这个神迹,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花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招揽信众而已?玄天观已经是国教,信众无数,还有必要么?”沉吟了下,方铁崖继续说道:“而且十二座神殿同时出事,显然暴露了他们有其他目的,而中间却出了什么意外。”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看来所图必然不小。马上让各地的探子加紧打探,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敖翼看着那个被叫做子冰的中年人,断然说道:“另外,去查查那焚香塔顶的七彩珠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也许会有发现。” “是!王爷!”那个中年人俯首领命,迅速退出了大车。 目送那人出去后,敖翼面露忧虑之色,对方铁崖说道:“看来这次朝堂与民间都要因为这件事掀起风波了,这不祥之兆的流言恐怕对父皇、对朝廷非常不利啊!” “王爷说得是,此刻皇上一定头痛得紧了。”方铁崖应声点头,忽然又接着说道:“那这样的话,我们再拘押着那个神使,是不是有些不妥了?” “嗯,放了吧,反正大将军抓他只是想敲山震虎而已,现在这个情况下,再在这件事情上给父皇添什么别的乱子,不太好。”敖翼闻言颌首赞同。 于是那个倒霉的神使大人卓奇风在被莫名其妙地抓了后,终于又被半途放了。 第十九章 公子与狗 行行复行行。 大队人马进了烈羽关,接近京城二十里时,小七怀里揣着一封荐信与兵部文书,还有数张银票从靖王的马车里出来,带着安安悄悄离开了队伍。 时近中午,官道繁忙,路人全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不紧不慢地向东走的身影。 天子脚下,帝都山水,果然有些富贵气象!小七与安安向路两旁望去,近处层层烟柳,掩不住的粉墙飞檐,豪族大家,远处几重山峦,隐隐点缀些高台楼宇。 两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看,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才将目光收回来,向路两旁寻找歇脚的食肆,正找着,前头几株老桃树后面,一杆旗幡闯入眼帘。 “仙林居。”安安伸出手点着旗幡上的字对小七说道:“小七哥,那里应该是吃饭的地方,一路上看见过好多这样的招牌。” “嗯,走。”小七点点头,拉着安安加快了步伐。 转过那几株长得极为茂盛的老桃树,果然看见两间极为宽敞的食肆,从打开的窗户看进去,里面正有几个吃着饭的食客,门前停着三两辆大车。 小七与安安走进店内一看,不由暗赞一句:这仙林居,果然好雅致!屋内虽然陈设与一般食肆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从南面一溜边大开的窗户看出去,一汪碧青的小湖映入眼中,遍植杨柳的湖岸只与食肆隔了十几步远,此时清风拂来,带着股湖水清新凉爽的湿润气儿,使人顿时精神一振,暑气全消。 寻了个靠南窗的座,随意叫了点吃的后,小七与安安将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了窗外的湖岸,却一眼看见近处湖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斜躺着一个白衫人,那人一手支颈靠在石上,一手提着根鱼竿,背对着食肆正在垂钓,而石下一只小黄狗拼命地在原地跳个不停。 “咯咯!”安安仔细一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那块大青石旁的柳枝上挂着一只烧得金黄油亮的大鸡腿,离地约有五六尺高,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鸡腿就上上下下地晃动,那只小黄狗口中流着涎水,昂首盯着鸡腿不停跳起来去抓,偏偏它每次都差那么半尺的样子,急得小黄狗跳几下,就汪地叫一声,如此一直反复。 “小七,那人真好玩,为什么这么捉弄小狗?好可怜。”安安忍不住开口说道。 小七也笑了笑,心中想着:“也许这就是京城的富贵闲人了,实在无聊。” 此时小二正好端来了他们的饭菜,于是两人收回目光埋头吃饭。 但是过了没多久,安安听着窗外的狗叫,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头从饭碗里抬起来,对小七说道:“小七哥,那小狗被捉弄得好可怜,咱们帮帮它好不好?” 小七抬头刚要开口,眼睛余光却看见那块大青石上的白衫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伸手取了柳枝上的鸡腿,一边往鱼线上系,一边嘴里呵斥那小狗:“好了好了,不许再叫!多跳跳长高高,长得高了咬得着!真是奇怪了,公子我钓了半天怎么一条鱼也不上钩?难道这湖里的鱼真要吃鸡腿不成?” “噗!”小七闻言一口饭顿时从嘴里喷了出来,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那人似乎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向窗内的小七,看他年纪二十出头的样子,笑嘻嘻的脸上长着一双八字眉,将原本还算俊雅的一张脸变得有些趣怪,此时眯着一双丹凤眼冲小七大声说道:“这位小哥莫非是中暑了么?吐了就别吃太多了,去寻点酸梅汤喝!” “咯咯咯……”安安看着脸色古怪的小七笑得弯了腰。 “汪汪汪!”极度失望的小黄狗听见安安的笑声,转头冲着食肆内的安安龇牙怒吼,可惜它的身躯太过小巧,一点威胁感也没有。 “猛将!不可无礼!”白衫人对小黄狗喝道。这条被他叫做“猛将”的小黄狗显然极为聪明,闻声立马低下头去,嘴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咯咯,猛将,这狗好奇怪的名字!”安安浅笑着低声跟小七说道。 小七一边擦嘴一边笑着点头,他心中也对这个奇怪的白衫人升起些兴趣,忍不住用读心异能往那人探去,想看看这人是真的脑子有问题还是无聊作祟。 谁知一探之下,小七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那人脑中竟然空空如也,什么念头都没有! 这是什么状况?就算是白痴,脑袋里也总会有一些意识存在,这人此刻心中竟然什么都没想?小七不解,不由转目看向那人,却正看见那白衫人也看过来的目光,一瞬间,小七似乎从那双仍然眯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光芒——不好!小七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拉起安安结账走人。 “小七哥,怎么了?我们还没吃完呢?”莫名其妙的安安一边被小七拉着快步走出食肆,一边问道。 “那人有些古怪,肯定是个修士,刚才他似乎发现我在读他的心思!”小七传音给安安。 安安听了也知道事情不太好,不再多问,于是两人上了官道疾步快走。 两人就这样走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小兄弟,这么热的天,中暑就别走这么快了!” 小七闻声大惊,一闪身回过头来,下意识地将安安掩在身后,一只手按在藏于腰间的匕首上向后看去,却见仙林居外面的那个白衫人正施施然跟在身后几步远,身后跟着那条小黄狗。 “呵呵,这位公子误会了,在下没有中暑,只是不小心吃到只苍蝇,忍不住吐了出来而已。”小七眯眼看向白衫人,微微笑着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白衫人脸上仍是笑嘻嘻的,一脸真诚之色,抬手冲着小七一揖手道:“在下苏存真,看样子,两位是不是也要进京城啊?” “哦,苏公子,在下七七,这是在下的妹妹左安,我们确是要去京城,难道苏公子也是去京城?”小七也一揖手,淡淡回道。 “啊,太好了,在下也是要进城去,咱们正好一路作个伴吧。”这个苏公子脸上笑容更甚,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好啊。”小七眼睛又眯了眯,仍是淡淡地回道。 “汪!汪!”猛将却似乎仍有些不满,龇牙冲着小七恶狠狠地吠了两声。 第二十章 小爷我来了! “苏公子是京城人氏?” “呵呵,在下是密州人,初到此地。七七小哥是哪里人氏?” “我们兄妹从河西来。不知公子来京城寻亲,还是访友?” “呵呵,长辈交代,游历天下,增广见闻。” “哈哈,带着条小狗游历天下?” “呃,猛将是在下从密州路上捡来的,很凶,在下怕它伤人,就一路带着了……” “啊?咯咯咯……它看起来确是很凶。”安安闻言掩嘴笑道。 “汪!”猛将似乎不满,冲着苏公子又吠一声。 “闭嘴!” “哈哈哈……” …… 三人一路边走边东拉西扯,让小七稍微安心的是,这个奇怪的苏公子对他们俩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测图谋,听起来也确是从密州来的,所聊的一些密州趣闻不时引得安安发出清脆的笑声,他言谈中虽然显露出广博的见闻,性格却极其怪异,一会儿如孩童般纯真率直,一会儿又愤世嫉俗不可一世。 小七对他略微放下了些戒备,只是初到京城就遇见个不知深浅、举止怪异的修士,不免觉得太巧了点,还是隐隐感到不妥。 又走了一阵子,一座巍然大城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京城已然在望。 三人不觉都变得沉默起来。 前方那一大片同样沉默峙立的灰色城墙,如一片大得看不见边际的乌云,随着三人的走近,越来越呈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而等三人站到城门前,仰面看向左右绵延不尽的城墙时,人若蝼蚁的感受更是倍增。 小七抿唇眯眼盯着高大幽深的城门,忽然叉腰大吼了一声:“小爷我来了!”其实他心里想喊的那句话,还要多一个字——小爷我回来了! 他身侧的苏存真一愣,随即八字眉一展,扯着嗓子紧跟着也怪吼一声:“你公子爷我也来了!” “汪!” “咯咯咯……” “哎哎哎!喊什么喊!你们想挨棍子是不是?”两个守城门的军卒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大声喝止。 …… 进了城,时候尚早,小七也不急着找客栈,带着安安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乱逛,看见什么有趣的店铺,就钻进去打量一番,没过多久,两人手里就抱满了东西,什么天香楼的飞雪饼、灵州产的小玉饰、楚州产的团扇、兰馥春的胭脂水粉……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反正怀里靖王留给他们的那几张银票数额不算少,买这些东西怎么花都是花不完的,只喜得安安小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 奇怪的是,苏存真也一直跟在两人后面,一路探头探脑,寸步不离。小七也不管他,爱跟就跟着吧。 日渐西斜,站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小七看看自己与安安怀里这一大堆东西,决定开始找客栈,就在这时,前头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墨小剑!别人怕你,我洛玉山可不怕!” 随着这声喊叫,熙熙攘攘的人群立时如炸锅般急忙往外闪避,险些将小七怀里的东西给挤掉了。小七赶忙侧身挡在安安前面,穿过人缝抬眼看过去,前头人群让出了好大一片空地,中间立着几个少年人。 等小七想看看怎么回事时,周围人群都已自动避得远远的,眨眼间就剩下小七三人站在圈子最里头了。小七拿眼一瞧,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少年,身高比小七约莫高出半头,穿一身利落的雪青色武士装,腰间挂着把乌金连鞘长剑,剑式古朴,剑鞘上雕着繁复的错金纹饰,显然来历不凡。这少年手里拿着一幅尺许长的卷轴,背影挺拔,从站立的姿态上就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一股傲气。 再看那少年对面,小七不由眼前一亮,一个紫衣少女带着个侍女打扮的女孩站在一旁,那少女年纪也许比小七还小一些,却早早显出股娇媚味道,让人不忍移目。她肤色娇嫩,若三月梨花般吹弹得破,一对柔中带刚的黛眉微微蹙着,眉下点漆双眸顾盼流彩,透着十足的灵气与黠慧,微微上翘的唇角带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此刻她虽然露出些为难神色,那眼中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得意却没能逃过小七的眼睛。 小七盯着那少女略一眯眼,已经了然,遂晒笑一声,往那少女身旁的少年们看去。 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素白描金的贡丝长袍,腰束镶玉绣竹锦带,手里摇着把象牙骨的折扇,腰间挂着把金色长剑,看起来倒是颇具风流,可惜粉白的面上长了一双细长双眼,略斜斜向上吊着,给他整个人添了些阴郁味道。他身后的四五个少年也全都是锦衣宽袍,腰间或佩剑或带刀。 “墨小剑,识相的就快放下‘竹剑芙蓉图’,咱们就不跟你计较,不然的话,嘿嘿……”白袍少年声音刺耳,看来正在变声的年纪。 那背对小七,被叫作墨小剑的少年闻言冷冷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说道:“这画,我已经付钱买下了,你啰嗦什么?计较?就凭你们几个?” “玉山,算了吧,既然小剑已经买下了,你再挑挑别的画,不一定非要这幅不可。”紫衣少女语声悦耳动听,对着为首的那个显然名叫洛玉山的白袍少年淡淡说道。 洛玉山平日里就自恃不凡,加上在心仪已久的女孩面前,怎肯落了面子,听了这话,急忙压抑怒火强自笑着对紫衣少女说道:“青妩,不用担心,这幅画本就是我已经付了定金的,断无让他之理,再说,现下哪里还能再找出一副左大学士的画呢?而且在下都在尊母面前夸了口,今天这小子休想带走这幅画!” 说罢转头脸色一沉,对墨小剑一字一字说道:“墨小剑,我再说一句,放下画!”“听见没有,放下画!”洛玉山身后少年们跟着鼓噪道。 “要画?可以。”墨小剑将画在腰间一插,伸手摘下腰间长剑,冷冷说道:“来抢吧。” “小剑,不要这样!让你父亲知道了你会受责罚的!”叫作青妩的紫衣少女眼波流转,看着墨小剑娇嗔道。 不提父亲还好,一听青妩提到父亲,墨小剑似是受到侮辱,一时冲动,“呛”一声拔剑出鞘,看上去朴实无华的乌金剑锋直指洛玉山,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知不觉地从剑身上弥漫开来,仿佛空气中隐藏了一只静待啮人而噬的凶兽。 “呀!”围观的人群见势不妙,急忙再退,本来站在圈外的小七、安安、苏公子一下子变成站在圈里了。 小七看了看周围,摇摇头,转身带着安安走到路边的一个商铺石阶上坐了下来,将怀里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在地上,从这一堆东西里挑了两个果子递给坐在身侧的安安,坐看好戏开场般嚼起来。 苏存真看了看前面这几个少年,又看了看小七,也笑嘻嘻地走过来,在小七身侧坐下,往小七面前一伸手。小七白了他一眼,又掏出个果子往他手心一放,苏公子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边往嘴里放,一边转目看向少年们。唯有小黄狗猛将意兴缺缺,似乎走累了一般,靠着苏公子的脚伸了个懒腰蜷起身来。 青妩眼睛余光看见小七这几人的动作,微微怔了怔,扫了三人一眼后,眉尖一蹙,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又转目看向面前剑拔弩张的几个少年。她却不知,小七也眼含深意地盯了她一眼。 “好!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们动手教训你!”洛玉山气极,脚下退了几步,霍地收起手中折扇,一抖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出现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他捏着这把轻薄精致的小剑,面露煞气,凝神看向墨小剑。 “哼!小爷我早就想看看号称玄天观谷外第一的娘娘腔是不是虚有其名了,今天小爷叫你哭着回去!”墨小剑冷笑振剑,剑身忽然亮起一抹暗金色光芒,周围空间无由地一阵收缩,众人眼前似乎暗了一暗,仿佛墨小剑手上的那把乌金长剑将周围光线刹那间吸了一口一般 ! 洛玉山闻言脸色一变,他最恨别人嘲笑他的腔调了,墨小剑这句话正戳在痛处,怎能不火大!洛玉山脸上带怒,其实心中早有警惕,他深知面前的墨小剑出身墨宗世家,七岁就以惊人的习武天赋闻名修武堂,十二岁晋升大剑士,成为墨宗修武堂史上最年轻的大剑士,若不是为了在心上人与师弟们面前争口气,平日他绝不会想到主动与他拔剑相向。 “咚!”墨小剑剑芒直指洛玉山,脚下缓缓向前踏出一步,与他一起移动的,还有身体周围数尺内凝滞了一般的空气,虽然没有任何空气流动的迹象,隔着很远的围观闲人们还是似乎听见了一阵风声。 洛玉山与他身后的师弟们感受尤其明显,随着墨小剑这一步迈出,他整个人仿佛突然间长大了数倍,一股沉峙如山般的威压感扑面而来,修为最低的那个少年似乎听见了自己膝盖骨发出了一声轻响! 洛玉山眼中利芒一闪,右脚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迈出后,少年们的感觉立时又不同! 第二十一章 假人假画 目睹墨小剑这一步迈出,小七眼中一亮,同样是修习的墨宗运气心法,他很惊讶地发现彼此间运转气劲的差距非常之大。 从普通剑士成为大剑士,决定性标准就是对于气劲的掌握,能不能通过手中的武器将体内运转的气劲挥洒自如地破空施展出来,是成为大剑士的首要条件。而墨宗的运气心法刚正迅猛,破坏力极强,因此才成为兵部首选的对阵杀敌武技。 寻常墨宗大剑士,包括小七自己,战斗之时气劲运转如激流喷射,务求一击如电而中,毫无回旋余地,墨小剑却不同,他手中看似纹丝不动的长剑其实在气劲运转之下,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高速频率震动着,由于速度太快,导致看起来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 小七展开读心异能探查之下,惊讶地了解到,要做到这一点,体内气池的运转速度必须达到一种极限状态,经脉内飞速流动的气机,就可在手臂与长剑间引发共振,同时剑意吞吐不定,含而不发,所以他周围的空气才会出现一种被高速扰动的凝滞感,带给近战中的对手致命威胁。 可是要做到这样的一种运气速度,体内经脉要承受多大压力?而气池又需要多么强大?小七不由内心发出一声惊叹。 再看对峙的双方,自墨小剑迈出那充满压迫感的一步后,洛玉山跟着同时退了一步,但是他的气势没有因为退了一步而溃破,反而因为这一步之退,两人之间好像凭空多出一个宽阔空间来,墨小剑手中长剑带来的压迫感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小七也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却无法解释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 “嘿!”洛玉山此时退出一步站定,面露冷笑,右手一翻,两指夹着那把金色小剑在身前凌空一划,小剑顿时金芒大放,嗤嗤破空声中脱手直射墨小剑胸前而来。 “嗡!”地一声悠长低鸣,墨小剑手中长剑幻化成一片残影,点点乌金色剑芒如星河坠地,以狂风骤雨之势洒向金芒。 “叮叮叮”一连串急促而清脆的爆响不停响起,飞射而来的金芒顿时慢了下来,如风中残叶,急促颤抖着,挣扎着一寸寸向前推进。 洛玉山右手虚点着的双指如遭电击,酸麻难当,他咬牙拧眉,挺身奋力一推,那金芒顿时暴涨一倍,洛玉山心念催动,再将右指一点,金芒瞬间高速旋转起来,半空中绽开一朵巨大金花,拦腰劈向墨小剑。 “来得好!”墨小剑低喝一声,眼绽寒芒,左足尖急速在地上一圈一点,同时俯身收剑沉腕,剑尖猛然反挑从肩上斜射而出——“嗷呜!”场外众人耳中隐约听见一声兽吼,那乌金长剑竟然隐隐幻化成一只巨齿兽首,张开森森巨口疾电般扑向电闪而至的金花! “啊!剑魂兽!是剑魂兽!”有玄天观弟子在洛玉山身后骇然惊叫。 洛玉山脸色一变,眼中流露震骇之色,他万万没想到墨小剑的乌金长剑竟然是柄灵器!急忙右指虚点金芒,那金芒瞬间一收,向后急退,却仍是晚了一步! “嚓!”一声爆响,金色光芒消失在兽影之中,一柄两寸长的金色小剑惨惨然向地面坠落! “噗!”洛玉山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墨小剑收剑而立,面露讥诮之色冷冷看着面色惨然的洛玉山。 “呸!居然靠灵器取胜,有什么了不起!”洛玉山身后的四五个玄天观弟子顿时鼓噪起来,纷纷抢上来向墨小剑围去。玄天观弟子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何况这帮人无一不是名门之后,岂能善罢甘休? 墨小剑眼露鄙视之色,毫不畏惧地挺剑而上,眼看着一场混战就要开始。 “唉,为幅假画打架拼命,至于嘛?”小七吃完了果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 声音不大,奈何场中气氛紧张,于是字字落在众人耳中,正要出招拼斗的少年们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啊?小七?”苏存真还真不客气,做了半天跟屁虫后,连称呼都亲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小七一边弯腰去捡堆在地上的东西,一边冲着墨小剑身后地上点了点下巴,说道:“你自己不会看嘛,那竹子画得倒是挺像左大学士的手笔,可惜笔锋完全做不到左老头一笔而就的凌厉,而且少了股子那老头又臭又硬的骨气,那芙蓉么,就更别提了,空有形色,没将他那假清高的味道学足,哪里像是那个老头子的画的了?真是可笑。” 墨小剑闻言下意识地一摸腰间,却发现别在腰里的画不见了,顺着小七下巴点的方向回首一看,果然,那画正掉落在地上,散了开来,露出一小部分画面。 “小七,不要这么说爷爷嘛。”安安虽然早习惯了小七与爷爷之间的调侃口气,可是此刻听到小七提起爷爷,还是忍不住眼睛一红,垂头几乎低不可闻地对小七说道。 “好了好了,安安别难过,咱们不看打架了,找地方吃饭去。”小七急忙安慰道。 “这位兄弟,你说的是真的么?”墨小剑丢下眼前虎视眈眈的少年们,收剑入鞘,几步赶过来站在小七面前拱手问道。 “当然是真的啦,小七哥说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安安却忽然抬起头来,表情认真地对墨小剑说道。 “嘿嘿,真不真的,你找几幅左大学士的画来比对一下就能发现了嘛,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不成?”小七没好气地对墨小剑说道。 “哼,哪冒出来的无知小子,好大的口气!找几幅,你有本事倒是找几幅左天舒的画出来看看啊!”紫衣少女青妩身旁那个侍女忍不住开口嗤笑道。 “小雨,休得无礼!”青妩娇声斥道,说完走上前几步,先对洛玉山眼含关切地问道:“玉山,你没事吧?” 洛玉山闻言,眼露激动之色,面上却不由一红,羞怒之情难以自抑,强自笑道:“哦,在下无碍,可惜没能帮青妩公主拿回画,实在惭愧。” “嘿嘿,就凭你?”墨小剑见二人言语亲密,心头涌上一股莫名恼怒,忍不住出言讥诮,话刚出口,却有些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容易动怒? “你!……”洛玉山闻言大怒,刚想开口,眼睛却无意中看见小七等三人已经转身要离开,急忙恶狠狠瞪了墨小剑一眼,箭步飞身拦在小七面前,斜眼问道:“小子别走!你说那幅画是假的,可有依据?” 小七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我说它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信不信随你!”说完示意身后安安跟上,就要绕过洛玉山离开。 “小子好不识抬举!”洛玉山身后响起一声喝骂,有个玄天观弟子冲上前来就要撸袖挥拳,却听“哎呦!”一声,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块果皮,噗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众少年诧然,一块果皮怎么可能让一个玄天观入门弟子摔倒坐地?顿时所有目光集中在了小七身上,小七转身看了看苏存真,苏存真对他嘻嘻一笑,小七见了耸耸肩,就带着安安往人群外走去。 所有少年眼中带着古怪之色看着这三人慢慢离开,却没人再想上前去。 路过墨小剑身旁,小七忽然凑近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小心那个会骗人的小妖精,哈哈。” 墨小剑闻言一愣,感到莫名其妙,而小七三人已挤入人群中。 第二十二章 公主驾临 “我们投客栈去了,苏公子也要跟着么?” “嗯。” “……” 三天后。 离玄天观遴选入门弟子的日期还有好些日子,小七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已经转了个遍,最后才在东城边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买下了个小小院落,价钱不用说了,一直杀到卖主最底最底的那根线为止,也是,天底下谁还能比小七更擅长杀价么? 反正他与安安也没什么行李家当,付讫银钱后,当天就买床铺盖搬了进去。 苏存真似是吃定了小七,毫不客气地抢在小七前头跑进小院,霸占了唯一的一间西厢房,小七见此只笑了笑,竟并未有什么奇怪表情。 安安却很高兴,这三天的相处,她与苏公子还有那条小狗甚为相得,一个是少不更事、天真无邪,一个是少根筋,碰在一起焉有不乐的? 院子真的很小,从东到西不到十步,只有一间正房一间厢房,再加一个小小的灶房兼做吃饭的地方,院子中间却有一颗好大的梧桐树,树下一张老旧的石桌与四个石凳。据说前任主人是个落魄清流京官,一年前年纪大了致仕还乡去了,所以院子虽小,收拾得倒挺干净清爽,东墙下更种了几竿修竹、半墙蔷薇,只是一年无人照料,长得野了些。 小七抱膝坐在树下的石桌上,目光穿过半掩的院门落在门前幽深的巷子里。小院深处巷子尽头,巷外就是东阳门大街,只是由于巷子曲折幽深,街头喧嚣声到此就已变得微不可闻,而远不可见的巷头原有两户人家,分别姓作杨、楚,如今不知主人是谁? 梧桐树上的知了拼命鼓噪,却使小小院落显得更加寂静。 安安此时正在灶房里研究怎么才能做出一顿酒楼里吃到的那种饭菜,而苏存真躲在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猛将哈拉着口水蹲在安安脚下,带着讨好的目光盯着她手里的肉。 一乘紫纱小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里,两个衣着利落的精壮轿夫低头行走如飞,轿旁跟着一个豪门仆妇装束的婆子,远看头发已经花白,脚下倒是挺利索,一步不落地紧跟在轿旁。 小七看着这乘轿子径直冲着自己院子而来,眼中露出一丝意外之色,随即嘴角勾了勾,身子却没有动,依旧抱膝坐在石桌上。 须臾间,轿子就停在了小院门口,那婆子低首躬身将轿帘拨开一角,伸出另一手去,只见一只纤细柔弱的粉嫩小手从轿子里伸出来,搭着婆子的手背,那人就袅袅娜娜地下了轿。 依旧是一袭紫衫,只是换了身紫云纱的宫装,蛮腰一束,头上挽了个斜斜的髻,髻上插着朵绯红的初绽海棠,除此外头颈间不着一饰,端的是青丝如烟,我见犹怜! 青妩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略一打量了下眼前的院子,轻点臻首,示意那婆子候在门外后,自己从两扇半掩的院门间轻轻盈盈地走了进来。 小七眼带捉摸不透的笑意,依旧抱膝坐在石桌上,看着青妩走到面前,方才仰面笑着说道:“堂堂公主,屈尊来我们这种腌臜地方,不怕尊母知道,责罚于你?” 青妩看见小七不仅不动声色,连屁股都没挪动的淡定样子,眼中诧然一闪而过,随即一咬樱唇,露出一个足以通杀天下所有年龄男人的娇嗔表情来,娇声道:“既知人家是公主,怎么一点尊重表示都没有?难道左大学士那身惊天傲骨都传给你了不成?” 小七摆摆手,漆黑双眸变得更加幽深,笑着回道:“呵呵,求公主别在七七面前撒娇,七七当不起,也受不了。”说完转头大声喊道:“安安,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汪!汪!”安安未及应声,小狗猛将久候无肉,早已不耐,它与小七始终不睦,听见小七喊叫,立时怒吠两声,从屋里冲了出来。 “啊!”青妩看见猛将扑出来,惊叫一声,倏地跳上了石桌,躲在小七身后。 “小七,谁啊?阿猛,别闹!”安安小脸上顶着星星点点面粉、油渍从灶房出来,一眼看见站在石桌上的青妩,楞了一愣,随即自语道:“咦,这不是那天街上看见的漂亮姑娘么?” 猛将却还在冲着石桌上龇牙怒吠,只是不知它是冲着小七还是青妩。 “阿猛,再叫不给你吃肉!”安安细声斥道,猛将闻声果断闭嘴,龇牙狠狠瞪了小七一眼后,嘴里一边低声呜呜哼着一边悻悻然转身向安安走去。 “行了行了,公主尊驾快下来吧,我们家这桌子可经不起两人踩。”小七扭头笑嘻嘻地对身后作惊恐惹人怜状的青妩说道。 青妩闻言,终于有些羞恼,忍不住白了小七一眼,小巧玲珑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提裙从桌上一跃而下,脸上重新堆起迷死人的笑容,看向安安。 “啊!公主?”安安非常吃惊,澄净无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人儿,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公主?大唐公主?怎么会来这里?公主来了怎么办?家里好像连茶都没有! “这难道就是左大学士的孙女?果然好气质!”青妩眼波流转,看着安安虽此刻有些狼狈,却依旧不掩清秀之色的小脸说道。 “好了好了,公主殿下,这半天您也不嫌累么?说吧,屈尊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小七拍拍手从石桌上跳下来,淡淡问道。 “小七哥,你怎么这么跟公主说话呀?”安安不解,虽然她也不知道寻常应对公主应该是个什么礼节,但是小七这么说话,她再如何不懂,尊卑之分却还是知道的,况且,眼前这个公主年纪虽不大,长得却像仙女一般,真是全身无一处不美。 小七无奈地耸耸肩,走到安安面前,用手轻轻在她面上拂了拂,低声说道:“傻安安,跟她客气,你的嫁妆可就没了。” 安安听不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七,眼里全是疑问。 “好了好了,先去洗个脸再出来接公主的大驾吧。”小七习惯性地揉揉安安的头发。安安听话地点点头,学着对青妩福了一福,转身进了屋内。 青妩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年,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困惑与挫败感,这个边荒来的贱民凭什么如此淡定与高傲?抛开公主身份亲自驾临他的狗窝不提,自己无往不利的媚术为什么在他眼中一点反应也没有?一股无名气恼在心中潜滋暗长,眼波却一转,腰背挺了挺,面上露出另一种洒脱风姿出来。 “那好,本宫就直说来意了,那天你说那幅《竹剑芙蓉图》是假的后,墨小剑就请了几个当年左大学士的旧识鉴定,证实果然是赝品无误。我就托人查了查,兵部说你是从银城镇北军中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左大学士发配边疆后想必这些年是跟你在一起的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求一幅左天舒的真迹,不知你这里有没有?”青妩脸上媚态尽收,反显出一股飒爽英气,眼中透出坦诚自然之色,对小七直抒来意。 “唉,果真是个狐媚胎子,这脸变得可真快!”小七心中暗叹。 青妩却不知小七心里此时对她的评价,一脸期冀地看着小七。 “左大学士的画,在下这里倒确是有的……”小七依旧不咸不淡地笑着说。 青妩闻言心中一喜。 “不过……”小七沉吟道。 “不过什么?哦,是价钱么?这个好说,本宫就按坊间的价钱再加两成给你。”青妩言语爽利。 “嗯……呵呵,不是价钱的问题,公主你看,今天我们刚刚搬进新居,行李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这画还不知道塞在哪里,这样吧,等明天在下找出来后,装裱好给公主送去如何?” “呵呵,太好了,如此本宫就明日派人来取吧。”青妩心中欢喜,虽然明知小七收拾行李什么的都是鬼话,但既听他应承下来,眼珠一转,也就不再与他计较。 香风回转,那乘紫纱小轿又如风而去,旋即消失在小巷尽头,独留小七立于树下,皱眉沉思。 第二十三章 花影夫人 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洒进京城外的一处庞大庄园,庄园后院,宽阔的池塘水面泛起粼粼银色波光,映照在池中间的水榭内,将水榭檐下挂着的轻薄浣纱上,批了一层神秘的波动光影,轻纱后,影影绰绰立着两个颀长身影。 “威儿,如今你的魔渊化灵气终于小成,是时候出去寻找我魔宫丢失的天蕴珠了。”声音婉转柔媚,自然散发出慑人的魅力,配上花影夫人完美无瑕的脸庞与动人心魄的身姿,面对这种要命的诱惑,任何男人在她面前,恐怕都会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 龙廷威喉结动了动,极力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再爬上面前那袭嫣红色曳地宫装,垂首涩声回道:“是!” 花影夫人眼波流转,朦胧月色下,她双眸里带着一抹奇异的酡红,与点点银色波光交缠后,散发出无可言喻的魅惑之力。她看了一眼未到弱冠之年,却已长身玉立、英俊非凡的龙廷威,那张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痕迹、仍然粉雕玉琢如少女似的脸颊上,泛起一抹难以猜度的笑容。 她转身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妍姨知道,这些年你在魔宫过得很辛苦,可是这也没办法,谁叫你姓龙呢?龙氏一族亏欠我魔宫太多了,魔宫这一百多年来的衰弱,是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这个耻辱,希望在你手中能够洗刷掉吧。” 龙廷威闻言,正偷偷瞥向花影夫人动人背影的双眼里,泛起了痛苦与暴戾的神色,加上欲望的纠缠,让他的眼角不禁微微抽搐起来。那些他永远不想再回忆起的日子,在魔宫的炼魂谷为了修练魔渊化灵气像只野兽一样挣扎求存的日子,如飞蛾破茧,纷纷从脑海里钻了出来,使他紧握的拳头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只柔嫩腻滑的手,带着股沁入心脾的莫名幽香,抚在了龙廷威的脸颊上,龙廷威全身一紧,思绪从痛苦的回忆中抽拔出来,抬眼看去,正迎上花影夫人那双慑人魂魄的眼睛,不禁楞了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涌上心头,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痴迷陶醉的神色。 “唉,可怜的孩子,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花影夫人眼露怜爱之色,却依旧星眸勾人,她温柔地看着龙廷威喃喃自语。 龙廷威全身都酥了,唯有小腹下一股灼热瞬间暴涨,眼珠里竟出现了几道血丝,他不由自主地提起左手向脸颊上的柔荑按去。一摸之下,却按了个空。 香风微动,花影夫人的身体已经退开几步,脸上恢复了原先喜怒莫测的表情,媚声说道:“你准备一下,五天后,就是玄天观遴选入门弟子的日子,妍姨已经安排好,你跟着一起进去,凭你的资质,两三年内,一定能够进入玄谷,这么多年查探下来,这天蕴珠看来十之八九是在那谷中!”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龙廷威心头,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绝色尤物,心中的欲望反而变得更加强烈起来,痛苦灼烧着他年轻的心灵。 “是!”龙廷威只是下意识地回了句。 花影夫人眉尖微蹙,一字一字地说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魔渊化灵气!特别是在那谷中,那些老怪物,眼睛可是毒辣得很的!” “是!”龙廷威这才有些清醒过来,脸上露出一丝坚忍的神色。 花影夫人满意地点点臻首,脸上绽开了艳比桃花的笑容:“等威儿找回了天蕴珠,妍姨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与你一同回魔宫去,再也不用踏足这污秽之地。” 龙廷威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胸膛挺得笔直,盯着花影夫人的娇面傲然道:“妍姨放心,威儿一定会找回天蕴珠的!” “好,去吧。” “威儿告退。”龙廷威躬身回道,眼中藏着对这柔媚身躯的不舍眷恋,慢慢退出水榭,消失在月色下。 看着龙廷威离去,花影夫人伸出纤指揉了揉额角,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在水榭中坐了下来,微风拂动轻纱,她那娇媚无双的脸庞在纱后若隐若现。 “娘,廷威哥要进玄天观,我也要去!”一个比花影夫人稍娇小些的身影出现在水榭里,婷婷立在花影夫人的身后。 “胡闹!”花影夫人回首柔声斥道:“廷威的魔渊化灵气已经小成,娘这才安排他进玄天观,你才练到几重而已?你以为那观里的修士这么好糊弄?” “哼!好不容易见到廷威哥几日,这没过几天他又要走!”青妩顿足说道,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只不过是无理取闹而已。 “傻孩子,娘早跟你说过,修练天女惑心诀的女人,绝不可动心,否则将来功亏一篑,有得你苦头吃!”花影夫人拉着青妩的小手,将她拥在怀中,柔声说道。 “那娘还不是动心了么?”青妩躺在花影夫人怀中,娇声说道,话出口后,却有些后悔,急忙下意识地抱紧了花影夫人。 花影夫人闻言身躯一滞,无暇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笑容,她看着水榭外被月光染成银色的朵朵芙蓉,喃喃说道:“是啊,所以娘才要提醒你。多情自古空余恨,这么些年来,娘既受心诀反噬之痛,也要承受相思之苦,这才导致魔渊化灵气的修练难度倍增,娘可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青妩从花影夫人怀中直起身来,认真说道:“所以青妩也是希望能早点帮娘找回天蕴珠,好帮娘解脱这心诀反噬之痛。” 花影夫人闻言收回目光,伸手抚在青妩娇嫩的小脸上,爱怜地说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娘也习惯了,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轻易信了男人,毕竟天底下的男人,能有几个像你父亲一般呢?即便是廷威,唉……” 青妩闻言,垂首无声,重新伏在花影夫人的怀中,两个娇美无比的身影一时间沉默相拥。 “啊,对了!”青妩忽然抬起头兴奋地说道:“今天我找到上次在安平街上遇见的那三个人了!娘你绝对猜不到那个小女孩子是谁!” 花影夫人身躯一震,瞪大了美目:“找到了么?那个小女孩难道真是你堂妹?” “对!哈哈,娘真聪明,那小子果真是从镇北军来的,堂妹叫左安,嘻嘻,她长得没有青妩漂亮哦!”青妩得意地笑道。 “呵呵,傻丫头,她一定从小就吃尽了苦头,怎么能跟你比。他们现在住在京城么?” “嗯。”青妩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小子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在天女惑心术下没有一点反应的人,而且他武技可能还不如墨小剑高,又不是修士,可就是狡猾得很,对了,还有那个跟着他们住一起的苏公子,总给我感觉高深莫测。” “青妩,天下这百年来出现了不少修为高深的散修,并不一定只有玄天观,况且那两门的弟子虽然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是难保万一,你平时一定要注意,不可随便施术!”花影夫人正色道。 “知道了,娘。”青妩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小子叫七七,兵部说他们原是贱籍,因为军功被镇北军脱籍破格保举的,有意思的是,那小子这次来京城,也是受举荐想入玄天观的。” “是么?”花影夫人闻言眉尖微蹙,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明日,娘要见见他们。” “好。正好他答应明天送画过来。”青妩笑道。 花影夫人闻言明眸一亮,纤指点了点青妩面颊,婉然一笑。 …… 东阳门附近的偏僻小院里,正屋内烛光闪烁,小七提笔在纸上勾完最后一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笔一扔,对趴在桌旁的安安笑着说道:“哈哈,画好了!——‘竹剑芙蓉图’!” “小七哥,不会看出来是你画的吧?”安安下意识地问,其实她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她对小七从来都是信心十足的。 “就算是你爷爷亲自来,我看他都不一定能看出来,况且那画就是他被人骗着灌了酒下去才肯画的,他自己都不见得记得那么清楚。”小七拍了拍手,神情轻松地说。 “哦。”安安看小七已经完工,将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取下来,往门外走去,她练剑的时间到了。 目送安安出去,屋里的小七将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盘膝在椅子上开始每天的运功修练。 而苏存真与猛将,却不在家,不知去哪里闲逛了。 第二十四章 美人初见 小七在八岁那年,为了等一个适合下手的落单喇鬼,一个人足足在雪地里趴了四个时辰,那种身体与心灵上的煎熬,几乎让人抓狂,可是跟现在的艰难修练一比,那种煎熬又根本不算什么了。 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对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折磨,而现在这样的大起大落不断在交替进行,即使心智坚定如小七,也坚持不了太久。 经历灵池充盈到空虚,再从空虚回到充盈,这样的重复,从最开始小七能抗住七八次,经过这几天每晚的痛苦修练,也只不过多了一两次而已,但是让小七在极度痛苦中感到有一些慰藉的是,从最开始的一触即溃,到目前能够小小挣扎一下,灵池抵抗玉佩中强悍吸力的时间明显增长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七从冥想中睁开眼,瘫靠在椅背上,连擦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调适了足足有一盏茶时间,小七才勉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上的玉佩重新挂到脖子上。而胸口上那块被玉佩深深灼伤的地方,血痂已经开始脱落,别瞧小七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体上伤口愈合的速度却是很惊人的,这个可能得益于从小就不断受伤的经历。只是两根受伤的肋骨没有那么容易好,还会隐隐作痛。 安安还在院子里凝神练剑,小七没有去惊动她,独自坐在烛光下沉思。 这个来历不明的苏公子,这个少根筋的苏公子,究竟是个散修,还是神宫或者梵门的弟子?从那天街上发生的事情来看,玄天观基本可以排除了,而从那个玄天观神使身上得到的经验来看,能够抵御小七的读心异能,苏存真至少是化士境的修士! “很强大啊!”小七皱眉自言自语。 “什么很强大?”屋内烛火一晃,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小七面前,赫然就是苏存真。 “你很强大!”小七淡定地抬起头来,看向苏存真。 “是么?”苏存真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一屁股坐在屋里仅剩的另一张椅子上,表情认真地问小七:“我真的很强大?” 小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是哪个修行门派的?” “师傅们交代,不能说。”苏存真眼珠转了转,摇摇头说道。他也不问小七是怎么知道他是修士的。 小七笑了笑,对苏存真说道:“那我来猜,如果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不行,我又不傻。”苏存真八字眉一挑,笑嘻嘻地回道。 “滚!” “我又不是猛将,不会滚。” “刚才去哪了?” “猛将这两天老吃不饱,带它出去找吃的了。”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因为带出来的银两花光了。” “你是神宫弟子?” “我睡觉去了。” “快滚!” 看着苏存真施施然走出屋子后,小七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住着就住着吧,你跟猛将正好帮我守家。” …… 第二天一早,小七将胸前玉佩摘下交给安安保管,叮嘱了几句,就出门去了。 在东城找了家极不起眼的字画店,将昨晚刚画好的《竹剑芙蓉图》裱好后拿在手里,按青妩留下的地址往东城外走去。 …… “好大的宅子!”半个时辰后,小七站在“沐云山庄”的大门前,仰面看着头顶闪闪发光的四个金字,喃喃自语:“嗯,皇帝待你们倒不错,亲笔题的字。” 未等小七开口,门内早有人上前来询问,随后他就被带了进去。 一路穿庭过院,小七暗暗点头,这山庄不仅大,而且非常雅致不俗,所见花木亭台,无一不是独具匠心。 走了片刻,小七被领进一个不大的厅内,厅里陈设简单,几张锦橔两个花架而已,架上摆着不知名的嫣红色奇花,幽香阵阵,四面墙壁上用金钩挂起如烟的粉色罗幔,露出窗棂外庭院四面不同的美景。 “好浓的脂粉味!”小七打量了一下四周后暗暗想道。 “你来了?”正想着,身后响起青妩公主清脆悦耳的声音,小七转身看去,香风袭面而来,青妩带着两个侍女正一脚迈进来,虽然已经见过两次,但是今天一瞧之下,风姿依然有惊艳之感! 她穿了身浅紫的薄纱广袖百褶衣裙,略短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粉藕似的手臂,阳光下看来让人炫目,手中执了一把葱青色的楚州团扇,青丝历历,俏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七。 “哦,公主殿下,我把画带来了。”小七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画轴。 “真是左大学士的画么?”一个听起来成熟一些、但比青妩公主还要娇软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小七微怔,随即鼻子里闻到一股莫名幽香,眼前一亮,一个身姿绰约、绮艳无比的宫装美人出现在眼前! 她眉如远黛,星眸如波,一张樱桃小口似雨后桃花般娇艳,一袭海棠红的千层纱宫装下,掩不住的玲珑曲线引人绮思不止,就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盈盈立在厅中,让人感觉这个厅都亮了起来! 小七漆黑的眸子瞬间放大了,不觉面上有些发烫,整个人似乎被那对春意如潮的眼睛深深吸了进去!这感觉,是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是种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在她眼中的冲动! 就在小七心驰神动、不能自已的时候,脑中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小七眉头一皱,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心神微惊,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有古怪! 小七暗暗用垂在身侧的左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定了定神对那女人说道:“不错,这就是左大学士的‘竹剑芙蓉图’!不知芳驾是?” 花影夫人星眸微漾,心中有些诧然,这个少年好强的定力! “小七,这是我母亲。”花影夫人一进来,青妩就在旁边留意观察小七的反应,见他竟然这么快就摆脱了母亲的天女惑心术,心中既惊诧又有些莫名欣慰,她一边暗暗递了一个狡黠得意的眼色给花影夫人,一边对小七说道。 “呵呵,原来芳驾就是传说中‘花见花羞隐’的花影夫人!夫人果然风姿不凡!贱民七七拜见夫人!”小七面上带着淡淡微笑,心中却警惕万分,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好甜的嘴巴!免礼,坐吧。”花影夫人一边说一边款款而行,在厅内上首的锦橔上坐了下来。 小七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了画轴,花影夫人接过画后,却并没有急着打开来,而是粉面含笑地对小七说道:“想来这些年,左大学士在边荒一定承蒙你照顾了,妾身先要谢过你。” “小七当不起夫人这个‘谢’字,这些年其实在下也从左大学士身上学到不少诗文礼教。”小七早已知道她与左老头之间的恩怨关系,没有多说什么。 “听青妩说,我那侄女也跟你一起来了京城?怎么不带她一起来呢?” “哦,夫人,老实说,安安并不知道她还有个伯母,想来左大学士也不想她知道,所以小七也就没敢冒昧将她带来。”小七一边淡淡回道,一边凝神用读心异能小心地探往花影夫人,一探之下,果然如他预想中那样,如迷雾般不可知!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意念。 “唉……”花影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娇面上露出一丝令人疼惜的怅惘之色,缓缓说道:“看来左大人他还是没有原谅妾身,也罢,不见就不见吧,只是要劳你多多照顾这苦命的孩子了,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妾身就是,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伯母。” “谢谢夫人。” 花影夫人微点臻首,眼含深意地看着小七:“对了,听青妩说,你这次来京城是受军中举荐,参加玄天观的弟子遴选的?” “不错。”小七避开她的眼神,点头应道。 “奇怪,军中子弟不都是想去墨家的修武学堂么?你怎么会想入玄天观?”花影夫人嘴角噙笑,似是随口问道。 “哦,在下只是贱民出身,并不是行伍之人,因此对修道的兴趣反倒比练武浓一些。”小七回道。 花影夫人闻言只是一笑。 又闲扯了几句后,小七神色自然地接过府里仆从递过来的银票,告辞出来,往城里走去。 看着小七消失在曲径后的瘦弱背影,花影夫人微微蹙起眉头,对青妩缓缓说道:“这个少年,很不简单!” 青妩对花影夫人娇笑道:“娘的惑心术也吃不住他,是不是有些气恼了?” “不是因为这个。”花影夫人沉思道:“很古怪,他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波动的迹象,却好像能够动用念术!” “啊!念术!”青妩双眸大睁,吃惊地说道。 第二十五章 入观 五日后。 这是个阴云密布的夏日早晨,凉风将小院里的梧桐树刮得簌簌作响,看来一场暴雨很快就要降临。方铁崖天没亮就悄悄赶到东城的这个小院里了,因为今天是小七去玄天观的日子。 三人站在梧桐树下,小七将那柄军中制式的普通长剑插在腰间,然后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比如荐信、通行文书、户契、银两什么的。 方铁崖面带忧容地看着面前这两人,他并不是关心小七,主要还是不放心小七走后,他唯一的女弟子安安会怎么安排,按他的意思,小七如果有幸被选入玄天观奉天殿的话,以后能回家的机会就很少了,安安可以住到靖王府里去,可是安安很固执地否定了这个提议,她一定要守在家里。 方铁崖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对小七沉声说道:“记住了,玄天观分为承天殿、奉天殿、敬天殿与外务堂,承天殿主司天象、神谕,奉天殿主司戒律、巡查,敬天殿主司祭祀与信众事务,外务堂就是干杂事的,不值一提。每年由朝中各部公卿、世家望族举荐的人选,由奉天殿派人甄选,资质最好的少数人可以进入奉天殿修练入门功法,其次进入敬天殿,资质太差不能修练的则归入外务堂,而承天殿比较特殊,每年极少挑人,老夫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挑人规则。” “按说你心脉与藏脉先天俱通,一定是可以入奉天殿的,但是你的第六脉老夫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入观后究竟前途如何,老夫也说不准。” 小七闻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能够感应灵池,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又咽下了。 方铁崖看了看他,继续捻须说道:“如果成为奉天殿弟子的话,就要留在观内修练了,一直到功法小成为止,都极少有时间出观,如果是进的敬天殿,就相对自由一些,外务堂的话就不值一提了,就是干些采办、联络的杂务而已。” “入观满三年的弟子会有一次修练考察,其中最顶尖的十名弟子会被派往玄谷进一步修练,这些弟子如果将来能够出谷,就被称为谷内弟子了,一般都会委以重任。” “对了。”方铁崖忽然又想起些东西:“玄天观据说除了这三殿一堂外,另有一殿不为外人所知,据传由最出类拔萃的谷内弟子组成,负责一些未知的事务,这一殿太过神秘,我们打探了很多年,也没有一点进展,将来如果有机缘,你可以帮我们留心一下。” 听到这里,小七眉毛一挑,眼睛盯着老头问:“观里有没有你们的人?这次你们还派了谁入玄天观?” 方铁崖灰眉一展,眼睛眯了起来,笑着回道:“这个,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多说无益。”说完随即笑容一收,肃容道:“你的事情,靖王正在查,你自己入观之后,一切小心,没有重要事情,就尽量不要跟我们联络了,有消息的话,我们会通过观里的人通知你。” 小七闻言点点头,转首看向安安,眼中露出一丝不舍的神色,随即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有些不安的脸说道:“安安,如果我一时回不来,你遇见什么着急难为的事情,可以去东城‘沐云山庄’找青妩公主,她一定能帮你,不急的话就等方师傅,记住了没有?” 安安听话地点点头,可是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还是渐渐有了水光。 小七伸手揉了揉安安的头发,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用担心,我一有机会就会回来看你。”说完,小七忽然抬头冲着西厢房吼了一声:“苏存真,你再不出来的话以后就别想吃安安做的饭!” 话音刚落,只听西厢房里一阵狗吠与窸窣乱响,接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苏存真与猛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什么事啊,一大早的冲着本公子乱叫唤!”苏存真一边扣着领口的衣扣一边眯着朦胧睡眼说道。 “我今天要去玄天观,有可能暂时回不来,你跟猛将看好家,不要没事乱跑。”小七皱眉说道。 方铁崖看见突然出现的苏存真,脸色微变,双眼不由眯了起来,眼中精芒一闪,仔细打量起面前衣衫不整的苏存真。 “嘿嘿,你当本公子是看家犬么?本公子是出来云游……” “这些天吃的都给我吐出来!”小七果断一伸手,打断他的话头。 “呃……安能如此也。好吧好吧,你早点回来。”苏存真笑嘻嘻地摆摆手,一边转身一边嘴里叽叽咕咕的说着:“不就是进个破观么,那破观这两天我都去过好几次了,一点不好玩……” 方铁崖闻言一震,盯着苏存真的背影,心存疑虑地问小七:“这位是?”。 “唉,路上捡回来的。”说完,小七凑近老头耳旁轻声说道:“这家伙修为不浅,就是脑袋好像少根筋,不知道是哪一门的修士,问他也不肯说,不会是你们神宫里溜出来的吧?” 方铁崖听了,眉头一皱,捻须沉吟道:“不像是我门里的,他身上没有剑气。” “谁说没有贱气?”小七忍不住嘟囔道。 “汪!”猛将狠狠地冲小七吼了一声。 …… 风乍起,几片梧桐叶被冷风卷往,身不由己地向院外的深巷里飞去。 安安娇小的身子站在院门下,默默看着小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 …… 出了巷子,小七在长街上雇了一辆车,吩咐车夫往北城外的玄天观去,那车夫闻言一惊,看往小七的眼神顿时变得敬畏起来,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衣着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竟然也是个被举荐入观的人选!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玄天观每年一次,遴选那些名门之后入观的日子!那些被挑中的弟子,将来可都是主持各地神殿、能聆听真神教谕的人! 车夫想到这里,顿时容光焕发,腰杆挺得笔直,将手里的鞭子甩得噼啪作响,一阵风似的在暴雨中赶着马车往城北而去。 出了京城北门,马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在一个很大的岔路口折向东北群山,走上了一条比官道窄了很多的青石道,石道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杂草,显然平日里没有多少车辆走动。 这时,雨收云开,乍泄的阳光将前头山中蒸腾的水雾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远远望去,如仙境一般奇丽壮观。 自从走上石道后,车夫忍不住就内心激动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走上这条路,早听说这条路被人称作“青云路”,平日里普通人是不会走的,因为这条路只通往一个地方,那就是烛山里的玄天观,这里的玄天观可不比别处,普通信众是不能进入的,只有观中弟子才能出入,就连王公大臣们都不可随意进去。 马车行不多久,小七就看见前头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不时有装饰豪华的马车从郁郁葱葱的树木后露出来,显然那些马车也是送入观的人选的。 石道在山中盘旋起伏,足足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山腰上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停着数十辆奢华大车。车夫将马车赶到空地上,回头恭谨地对小七说道:“公子,小的只能送你到这了,后面的路,得劳驾您自己走了。” 小七点点头,从车上下来,抬眼往前一看,空地尽头有一条更窄的青石路,路前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牌坊,牌坊中间墨汁淋漓地写着四个朱红大字:“烛山禁地”! 第二十六章 巨洞惊魂 小七取了块碎银交给车夫,车夫低头躬身,千恩万谢地接过来,脸带谄笑地说道:“小的这便在这里等公子到申时。” 小七闻言微怔,念头一动,便知道了缘由。原来,照惯例,每年有许多初选后就被淘汰归入外务堂的名门子弟,其中有部分是不愿留在观里的,依旧回家去承他的祖荫,所以送他们来的马车都是在这里等到申时,申时还未出来的,也就不用接回去了。 心中了然后,小七微笑着对车夫点点头,举步往那块巨大的石牌坊走去。 此时牌坊前十分热闹嘈杂,已经大大小小地簇拥着许多少年,小的不过七八岁,大一些的看起来也就跟小七差不多,其中竟然有一部分是女孩子!这些少年和少女全都细皮嫩肉的,无一不是穿着锦衣华服,身旁大都跟着亲人或者家仆,其中唯有两个人离群而立,跟小七一样身旁并无其他人陪伴。 小七向那两人看去,左边一个穿一身月白长衫,身形颀长,长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看样子比小七起码大个两三岁,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上,一对透着股逼人傲气的眸子竟隐然泛着丝墨绿色,令见过他的人必定印象深刻,他此刻神情漠然,目光正投入山里的云雾中。 小七只当他是哪位了不得的望族之后,也没太大兴趣了解,转目看向右边的一位少年,这个少年比小七起码矮了大半个头,身形略胖,穿着簇新的窄袖长衫,正侧着身子努力地伸长他的短脖子往牌坊后张望,从侧面看去,他胖胖的脸上长着对略向下耷拉的三角眉,鼻头圆圆的有些憨态,但是那对滴溜乱转的眼珠却透露出一丝精明之色。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看见走过来的小七,眼中都露出奇怪的神色,显然相比之下,衣着寒酸的小七跟这些人未免格格不入。 小七只当没看见这些目光,神色坦然地站在人群外静静等候。 叮嘱声、吵闹声响成一片,小七目光略扫了扫,这里大概总共有七八十个少年,听这些人口音,不仅有京城的,也有来自大唐各州的,就不觉微微吃惊,看来这玄天观在帝国各大家族中的影响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样子,山下又陆陆续续上来十多辆马车,又过了一会儿,“叮——”一声悠长悦耳的敲击声从牌坊后面的山道中传来,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小七苍白的脸上眉毛一挑,目光看向前头的牌坊下。“嗖”地破空声后,两条身影忽然出现在牌坊下面,众人一惊,定神一看,原来是两个长得一般高的年轻玄衣人,一个手执近尺长的卷轴,一个手执一根一尺多长的玉笔,一左一右,全都鼻孔朝天,面色肃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拿好自己的荐信与礼部通行文书,一个一个地过来,闲杂人等退远一些!”拿笔的那个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于是所有亲属与家仆闻言急忙往后退去,场中剩下的那些少年们,带着或忐忑或兴奋的表情乖乖地一个个向两个玄衣人走去。执笔的玄衣人接过少年们递上来的文书后,依次在另一个玄衣人手中摊开的卷轴上写下姓氏名字与来历,然后吩咐记录完的少年站到他们身后去。 小七等到所有少年包括那两个独自站在一旁的都交完后,才走过去递上文书,执笔记录的玄衣人接过文书一看,嘴里发出“咦”地一声,抬头看了小七一眼,眼中露出些不屑的神色,转身一边写一边小声念:“七七,年一十四,河西,军籍,兵部郎中汪志海举荐。” 声音虽小,但还是有很多站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听见了,顿时全都露出鄙夷的眼神看向小七,更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仿佛他们与小七一起参加遴选,简直是有辱他们身份、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有那个胖胖的少年冲着小七友好地笑了笑。 小七见此只淡淡笑了笑,对他们的反应置若罔闻,那个玄衣人记录完后,他就步伐从容地站到队伍后面去了。 “好了,你们都跟着我走,注意跟紧了,记住,这一路上不管遇见什么,都不要停,更不可回头,否则……嘿嘿。”执笔的玄衣人阴阴一笑,露出一口大板牙,继续大声说道:“否则走丢了的话,我们可没功夫找!”说完,他与那个拿名册卷轴的领先向山道走去。 众少年听完这话,面面相觑,胆小一些的忍不住带着一脸惊恐之色看向远处的家人,但是队伍已经开始走起来,只得苦脸缩着脖子快步跟上去。 小七念头一动,已经知道前头怎么回事,遂晒然一笑,迈步跟在队伍后头而去。 走了一会,那个小胖子不知是不是有意地落在队伍后面,他转头冲小七憨憨一笑,小声说道:“在下荆满山,七七兄是从军中来的么?” 金满山?小七闻言忍不住看着他笑了起来。 这个名叫荆满山的小胖子也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不是金银的金啦,是荆棘的荆。” 小七心念微动,暗赞一句:“这小子好眼光!”遂笑着冲他点点头,低声说道:“不要怕,跟着我就行。” 荆满山闻言眼睛一亮,赶忙又靠近了小七一点。 长长的队伍在山腰的石道上走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已经入山很深,四周幽静无比,只有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鸟鸣,行走时山风拂面,清爽无比,没有一丝夏日的酷热。 就在少年们走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石道在山中一转,前方出现了一个高达十几丈的巨大山洞!看洞口四壁乱石嶙峋的样子,不像是人力开凿出来的,举目看去,洞内幽深无比,只有隐约几点黄豆大的光亮远远在洞深处闪烁,看样子,这洞竟似乎穿透了整座山! 带头的那两个玄衣人脚下不停,也不管身后的少年们,径自走入了洞中。前面的那些少年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巨洞,惊疑不定,但是眼看那两人已经走了进去,只得咬牙硬着头皮赶紧跟了进去,小七凝神看去,无意中正好看见前面人群里,那个白衫碧眸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举步进入洞口。 小七眼睛眯了眯,忍不住运转读心异能往那白衫少年探去,一探之下,吃了一惊!那少年此时脑中想的画面,既阴森又血腥,全是一些在晦暗环境下,与各种残暴生物拼死搏斗的场景!这些场景支离破碎、纷乱复杂,在他意识中显得冰冷而又遥远,显然是一种胜利者逃出生天后的冷酷不屑心情! 他是什么人?小七心中升起强烈的好奇感,但是此刻自己也已经一脚跨入了洞中,只得收回对他的查探,留心注意起周围来。 而众少年似乎心中都有些恐惧,进了洞后,赫然发现洞里面比洞外看起来的还要幽深宽大,一眼看不到尽头!于是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沿着那隔几十步一盏的油灯向前跑去。 那些油灯用一丈高的木柱挑了立在石道旁,只能照亮石道周围十步远的样子,左右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一些嶙峋石柱石钟乳,呈现的诡异模样仿佛无数怪兽隐藏在黑暗中。 “妈呀!我爹不是说玄天观是神仙一般的地方吗?怎么这里这么阴森恐怖!”有少年一边急步向前跑一边抖抖索索地小声说道。 “是啊是啊,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听这个声音,是个女孩子,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你们别啰嗦了,快点走吧!”又有其它少年听了他们的哭腔,忍不住恼火地喝道。 于是队伍恢复了沉默,全都低头往前赶。 走了一会,身后洞口的亮光也消失在黑暗中,全靠着隔了很远的油灯给他们以指引,周围一片漆黑,只听见少年们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在洞里回荡。 忽然,众人眼前一黑,那些油灯瞬间全灭了! “妈呀!” “怎么回事?” “啊!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少年们吓得全部大喊大叫起来,空气中更有一股尿骚味散发出来,显然不少人已经吓尿了! 在灯灭之时,紧跟着小七的荆满山也吓得不轻,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旁小七的手臂,全身瑟瑟发抖地大叫道:“七七兄!七七兄!” “别怕,跟好我!”小七低声凑近他的耳朵,淡定地说道。 荆满山闻言,心神略定,小七的话语中竟似藏着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他贴近了小七身体,不再发抖。 小七在黑暗中闭着眼,用读心异能牢牢锁住最前方的那两个玄衣人,快步向前赶去,一路竟没有撞上任何人或者石柱,荆满山顿时大喜,知道这次自己押对宝了! 这时少男少女们已经如炸了窝一般,哭喊不绝,更有人“咕咚”一声,吓得晕倒在地了!就在他们快要崩溃之时,眼睛一阵刺痛,油灯忽然又全都亮了! 油灯亮起的同时,小七也睁开了眼,睁眼一看,自己已经远远走到队伍最前头,站在了那两个玄衣人身前,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赫然也站着那个白衫少年! 第二十七章 守门神兽 少年们似乎被刚才闹的这一出吓傻了,一时都停了喊叫,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这时那个执笔的玄衣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刚才油灯出了点问题,都叫什么叫!难道咱玄天观里还有妖怪不成?”说完,他用笔点了点身前的小七与荆满山,说道:“前面的,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报上来!” “七七” “荆满山” “龙廷威” “谷雨沫” 咦?竟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小七闻声转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跟在白衫少年身后走了上来,她年纪看起来比小七略小一些,穿一身藕色对襟齐胸襦裙,身段如待放蓓蕾,刚刚显露出一点女孩家的窈窕风姿,长着一张粉嫩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叫谷雨沫的小女孩此时神色自然,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慌的样子! “嗯。”玄衣人点点头,转身提笔在身旁那人手中展开的卷轴上,找出四人名字,勾了一勾,然后收笔喊了一声:“你们都看一下,身旁如果有晕倒的,就给我拍醒,其他人跟着我继续走了!”说完也不理会身后这些少年们的反应,径自向前走去。 于是少年们急忙尾随着跟去,却没人顾得上去管晕倒在地的三四个人,生怕自己在这见鬼的洞里掉了队。小七回身瞄了一眼,看见队伍里只有一个穿着一身崖州碧云丝短衫长裤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后,停下来俯身急急呼唤晕倒的那三个少年。 昏暗的灯光下看去,那少年个字不高,长相十分普通,脸色却明显比其它少年们要黑一些,身体一看就很结实的样子,显然是一个来自于中州南方山城中的子弟。 那黑小子逐一拍醒晕倒的人后,却走在了他们的身后,缀着队伍的尾巴继续前进。小七见此,也故意放慢了些脚步,与荆满山渐渐落向队伍后面。 又走了不多一会,脚下的石道弯了几弯,前面上方忽然就看见了一道明亮的光线刺进黑暗来,出口就要到了! 少年们眯眼看着那束刺眼的光线,全都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出去的洞口明显比进来的要小多了,长宽不过两丈的样子。当少年们接近出口时,听见了洞外越来越清晰的哗哗水流声。 这时,小七忽然笑了笑,对身旁寸步不离的荆满山低声说道:“等下出去后你别怕,都是做做样子的,尽管走自己的。” 荆满山闻言一愣,眉梢忍不住抖了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问:“什么做做样子?” “看见了你就知道了。” 小胖子心里更加忐忑,不知道前头又会出现什么状况,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小七的衣袖,小七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出声,只笑了笑。 此时队伍前头已经出了洞,却忽然听见一片惊叫声传来! “啊!是……是什么?”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 荆满山闻声胖手一抖,吓了一跳,正惊疑时,听见洞外响起了那个玄衣人的声音:“不要怕,一个个走过去,过了这条河就到了,都给我快点!” 小七拉着惊疑不定的荆满山快步出了山洞,眯了眯眼睛适应洞外的光线后,抬眼一看,少年们都拥在前面停步不前。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草木繁茂的平坦之地,夹在高耸入云的山间,洞口前方一条小溪流从左边的水潭流向右方的乱石峡谷,离此不远的水潭上面挂着一个不大的瀑布,约莫十几丈高的水帘哗啦啦地落下来,形成了这一条宽约五六丈的小溪,令这些少年停步不前的不是小溪,因为小溪里有一个个平整连续的石墩可以借步过去,令他们胆怯的是,小溪里正蹲着一只巨大的怪兽! 这只巨兽半个身子浸在溪水中,一条足有四丈长的蛇形尾巴在水中上下翻腾,搅得溪水哗啦作响,庞大的身躯如蜥蜴一般覆满了手掌大小的青色鳞甲,身下是四只粗短的爪子隐隐立在水下,看样子每一只巨爪就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 此时这巨兽正将粗短的脖子高高昂着,脖子上是一颗长得非常像老虎的头,只是嘴部略长,头上只有细碎的鳞甲没有毛,数块凸起的角骨竖在脑后,它正瞪着两只拳头大的青灰色眼睛看着岸边的少年们! “妈呀,这是什么怪物?”荆满山浑身的肉都抖了一抖,紧紧靠着小七哑声问道。 “都愣着干什么?这是咱们玄天观的守门神兽青甲龙,不要怕,都给我一个个走过来!”执笔的玄衣人龇着一口大板牙不耐烦地在对岸叫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就疾步上了石墩,看也不看那青甲龙一眼,步伐矫健地往对岸走去! 那青甲龙侧头看着龙廷威一步步走到对岸,身体在水里动也没有动一下,诸少年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就有几个胆大的眼睛看着那青甲龙,试着踏上了溪水中高出水面一掌的石墩,却见那怪物依然没有动作,急忙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于是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硬着头皮从青甲龙身前走过去,剩下几个吓得腿软的,也在相互搀扶下抖抖索索地过了小溪。 “走吧。”小七见少年们都走过去了,转头对身旁的小胖子说道。 “呃,好……好!”荆满山看了看小七淡定的脸,壮着胆抢先踏上了石墩,小七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上去。 两人走得也很快,几步就到了小溪中间,眼看就要从青甲龙身前过去,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响,青甲龙忽然在水中迈前了一步,垂下脖子将头伸往他们两人! “妈呀!”一边走一边眼睛余光一直留意这个怪物的小胖子,惊呼一声,撒腿就跑,却没想到慌乱之下,一脚落空没有踏准下一个石墩,一个倒栽葱就噗通掉进了溪水中! 荆满山身后的小七一愣,心念电转之下,发觉这个怪物并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后,果断一个箭步跨上前面的石墩,俯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刚掉下水的荆满山后领,一使劲,就将他提了上来,再用巧劲甩手一推,小胖子就张牙舞爪地哇哇叫着飞往了对岸! 送走荆满山的小七刚直起身来,头顶一凉,就碰见了什么又凉又湿的东西,小七侧头一瞧,见那青甲龙硕大的头颅正凑在自己脸上,两只巨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二十八章 玄天观 青甲龙巨大的眼珠顶在小七面前,此时对岸传来一片惊呼声。 小七没有妄动,平静地看着面前这颗散发出些许腥味的硕大头颅,他的眼眸里荡起一圈涟漪,读心异能牢牢锁定青甲龙。 一点点厌恶,加上一些好奇、疑惑——读心异能在兽类身上是读不到明确的所思所想的,只能体会到它此刻的内心情绪。 小七没有感受到恶意,虽然它此刻对小七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源于何处的厌恶,但是这点点情绪显然对自己没有威胁。于是小七冲着它笑了笑,竟慢慢向它的脑袋伸出手去! “停手!”执笔玄衣人骇然,他被小七的举动吓坏了,虽说青甲龙是只很特殊的灵兽,从未袭击过观里弟子,但是它毕竟是只兽类,行为不能完全受人控制,这万一出点事情的话,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 小七却没有停手,他的手已经摸在了青甲龙的颌下,并且轻轻抚摸了一下,嘴里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叫七七,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咱们应该会经常见面,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有空我帮你弄来,鹿?鱼?还是包子?嗯,包子应该比较难弄,你不会真的要吃那玩意吧?……” “他在干什么?找死么?”玄衣人喃喃自语,他脑子里有点混乱,搞不懂这个叫七七的少年是胆大包天还是失心疯了。 青甲龙眯了眯眼,转动硕大的头颅,将下颌轻轻在小七手上蹭了蹭,然后垂头往小七身上嗅了嗅,忽然间它瞪大了眼球,露出一脸惊恐之色,仰首张嘴发出一声嗷呜巨吼,震得小七眼冒金星、耳膜欲破,而青甲龙吼完拔腿转身就跑! “哗!”一阵巨大的水浪随着它的动作掀起来,远远站在对岸的人群冷不丁地都被淋了一头一脸! 弄巧成拙的小七脸上带着凝固了的尴尬笑容,像个落汤鸡一般站在溪流中间,伸手一抹脸上的水,看着仓皇扑进水潭里的青甲龙喃喃自语:“这些你都不喜欢吃的话,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嘛……” “你!你……你给我过来!”执笔的玄衣人忙不迭地抖着身上的衣服,冲着小七暴吼道。 小七耸耸肩,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快步走上岸,却无意间瞄见谷雨沫正鼓着粉嫩的腮帮子抖襦裙上的几滩水滴。有一滩水正巧落在她胸前,湿了一片本就不厚的夏衣,贴身后透出一带微微凸起的嫩白雪丘。 小七一刹那间出了一下神,咦,看不出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身材倒挺像样了么? “啪!”地一声,刚一失神的小七头上挨了一记笔杆,“你找死么?找死也请你别在爷面前找死!”玄衣人气极,忍不住又抬起手中笔杆想要敲下去,却一眼间正对上小七冷厉的眼神!那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是经历无数杀伐后自然散发的冷漠杀气,配上小七此时苍白冷峻的脸,有一种让人从头冷到脚的致命威胁感! 玄衣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楞了一下后,讪讪地放下手,狠狠瞪了小七一眼,终于掉头而去,一边迈步一边大声说着:“都给我快点走!前面下去就到观里了,别他娘的再给爷多事!” 于是所有少年都甩了一个恼怒与不解的眼色给小七,转身跟着玄衣人向前走去。唯有同样全身湿淋淋的荆满山一脸感激佩服之色,笑嘻嘻地冲着小七将大拇指偷偷一竖,又紧紧跟在了小七身侧。 走不多远,转过一小片树林后,少年们忽然眼前一亮,忍不住都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哇!”。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群山中一片大得看不见边际的谷地,谷地上空云蒸雾绕,飘渺不定的雾气犹如初浴美人身上的薄纱,轻柔而神秘;云雾中隐约露出一座座亭台楼阁的屋顶与檐角,碧绿的瓦檐与金色的琉璃在阳光下闪烁着如璀璨星光般的光芒;又见绿树碧瓦间,一簇簇五色奇花星罗棋布,美不胜收。 恰好此时一声清亮的鹤唳遥遥传来,回音不绝于左右山峰间,好一处人间仙境! 众少年驻足观望,一时间心驰神往,来路上所有的诡异波谲顿时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呵呵,都别傻站着了,走吧。”玄衣领路人胸脯一挺,乜眼自得地笑着说道。 少年们这才回过神来,跟着玄衣人向通往谷中的石道走去。 看着近,走起来倒有不少距离,所幸这一路花木扶疏,异香扑鼻,少年们边走边欣赏美景,也没觉得多久,就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上,这条道以大块的汉白玉铺就,精致高洁却又堂皇夺目。 小七举目看去,大道尽头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牌坊,看颜色,这座牌坊应该也是以汉白玉雕彻而成,高耸入云,雄壮无匹,云雾间漏下的阳光此时正好照在牌坊顶端,折射出道道圣洁光芒,使人无由地丛生敬畏,那牌坊上镌刻着三个笔意飘然出尘的大字:“玄天观”! 少年们与两个玄衣领路人不由自主地肃穆端容,收敛懈怠,安静地排成一队向牌坊下面走去。 过了牌坊,眼前出现一座座庞大的殿宇,每一座都要比小七在银城看见的玄天神殿主殿还要大一些,一律坐北朝南,白阶灰墙,青瓦金檐。 这些殿宇以白玉大道为中线,左右对称排布,白玉道尽头是一座更为雄伟的大殿,殿门大开,缕缕青烟从门内飘出,显然这是供奉玄天真神的主殿。 两个玄衣人没有领他们走中间的白玉大道,而是折向东边的一条石道。穿林过院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座木构的大屋前,门口立着四位同样玄衣高冠的弟子,屋前是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地,空地上立着一排排密密的石凳。 执笔玄衣人示意少年们在石凳上就坐等候,转身整了整衣冠,与那个拿卷轴的玄衣人一同走进了屋内。 坐在后面的小七眼珠转了转,站起身来,走到木屋门口的玄衣弟子身前,低声假装不好意思地问了一下茅厕在哪,被问的那弟子年纪很轻,鼻翼长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肉瘤,他打量了一下全身湿淋淋的小七,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指向东边的院门说道:“出了院门左转直行就能找到了,速去速回。” 谢过之后,小七快步走出院子,向左一看,果然有一条夹在花木中的小道。他走了几步,向周围看了看,又凝神用读心异能稍微探了一探,确定周围无人后,摘下脖子里的玉佩藏在路旁一颗非常显眼的美人蕉下,这才快步向前行去。 一边走一边卷起袖管拧衣服的水,小七低着头路过一个三岔路口,却没看见正有一个素袍博带、披着一头白发的女人正从岔路西边的墙后走过来。 那女人高挑纤瘦,面容虽已染上些岁月风霜,仍不减她脱俗的风姿,一双深邃神秘的黑眸透着股冷淡高傲的气息,挺而细直的鼻梁下,微微泛白的粉唇似乎总是矜持地抿着,叫人惊异的是,她看容貌不过三四十,却已满头白发! 这个白发女子双手并拢在轻柔的素纱广袖下,肃面端容,扬首挺胸,行走之时,步履轻盈,仿若不染凡尘般衣袂飘逸。此时她走过来正好迎面看见小道上低头整弄衣裳的小七。 白发女子忽然在岔路前顿步,给人感觉总是云淡风轻的脸庞竟然倏忽面色大变,漆黑双眸死死盯住了小七颈下,那里,一块微红泛白的圆形伤疤正好因为衣领被拉扯而露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初试 小七却仍未发觉停在身前不远处的白发女子,继续一边低头绞着湿衣上的水一边往前走。 “站住!”语声如寒冰乍破,清吒中潜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小七闻声微惊,以往极少有人能侵入他身边十步以内而不被察觉!他霍然抬头,正对上一双如凛冬寒星般冷冽的眸子,还有那一头阳光下耀然炫目的白发,不由怔了一怔。 “你叫什么名字?”血色浅淡的粉唇吐出一句口气隐然高高在上的问话。 “七七。”小七眉头微皱,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些反感的情绪,刻意淡淡回道。 “七七?好,你可以走了。”白发女子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返身向西飘然而去。 “奇怪。”小七不解地看着她的孤傲背影消失在高墙后,却没敢轻易起念试探,耸了耸肩,也返身向来时的院子走去。 迈入院门,正看见五个少年从木屋里走出来,其中两个脸上喜笑颜开,三个垂头丧气、愤愤不平。 小七重新在后排坐下后,身旁的荆满山眼含羡慕之色,低声对他说道:“那两个应该是初选合格的人了,听我爹说,今日初选资质合格的,以后最不济也可以进敬天殿。” 小七闻言点点头,留意看向门口,此时先前那个领他们进来的执笔玄衣弟子又领着五个少年进去,片刻后就出来了,这次看样子居然一个都不合格,五人面色难看地走回石凳旁,重重坐下。 就这样,一批批少年进去,一批批出来,看样子资质合格的只有大约三成,大多数少年出来后带着失望的表情,因此周围气氛有些沉闷,即使是过关者也没敢多说话,怕犯了众怒。其间小七留意看了一看,那个叫作谷雨沫的女孩与那个黑小子也在合格者之列。 最后,只剩下后面的小七、荆满山、龙廷威等六人没有进去,那个执笔玄衣人索性将六人一起带了进去。 跨进屋内后,小七一抬眼不禁微微一愣,屋内空空荡荡,宽敞洁净的木质地板中央,放着十几个蒲团,其中最北的三个蒲团上,面朝南趺坐着三个年纪不小的玄衣人,中间一个又高又瘦者,竟是小七的熟人,赫然就是那个神使卓奇风! 却说此时卓奇风板着一张瘦脸,颊边的几块血痂还未脱落,看起来一副倒霉样子,连眉毛都有些耷拉下来。 也难怪,他真是够衰的,晋升奉天殿神使没几天,就被掌教派去主持一个看起来无比风光的差使——主祭真神,暗地里按照掌教吩咐,执行一项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秘密任务,自以为从此成为掌教的心腹,前程似锦,谁曾想,中途发生了那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不仅如此,自己还被镇北军强行锁拿,玄天观的脸面因他而被一撸到底! 好在他半路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后,返回途中听说不止是银城,大唐十二州的真神祭礼上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这才稍微缓了口气,壮着胆回来,却没敢在掌教跟前隐瞒自己不敌被抓的事情,最后还是落得个连降两级,贬为奉天殿教习的结果。 按每年惯例,玄天观遴选入门弟子都是承天、奉天、敬天三殿各派一名教习负责初选,选出来的资格合格者,日后就由这三名教习来做师傅,卓奇风刚刚被贬为教习,名下没有初入门的弟子,奉天殿当然就派他来了。 不过因为卓奇风毕竟是做过神使的化士境修士,承天殿与敬天殿的教习自然以他为尊,初选过程一切皆由他主持。此时他目光一扫走进屋来的最后六个少年,一眼就看见了其中容貌身材最为出众的龙廷威,不禁暗暗点头,此子神蕴内敛,应该资质不错! 六人依照吩咐在三个教习面前的蒲团上落座。 小七不知道卓奇风在银城玄天神殿前对站在人群后的自己有没有留下印象,所以一直微微垂着头,避免目光与他接触,做出假装有些胆怯忐忑的样子。 “你们闭眼坐好不要动。”卓奇风和声说道,嗓音听起来颇具磁力,有股宁和醇正的味道。 七七与荆满山坐在西首,龙廷威与另一个少年坐在中间,其余两个坐在东首,分别对着承天、奉天、敬天三殿的教习。 承天殿教习是一位身量微胖的中年人,白面无须,丹凤眼,弦月眉,阔嘴大耳,脸上始终带着乐呵呵的笑容,一看就是一副好脾性的样子,他正对着七七与荆满山跏趺而坐。 此时三位教习互相点头示意,垂目肃容,各自伸出一掌,掌前空气一阵波动,空气中都有微弱的乳白光芒闪动,但是从这光芒中能够看出三人细微的差别,承天殿教习掌中发出的光芒轻柔散漫,看起来形状不太规则,卓奇风发出的光芒均匀圆整,呈光圈状,而敬天殿教习的则是若有若无,十分黯淡。 三片光芒各自透过两个少年的身体,少年们跟那天小七接受方铁崖的探查一样,身体忽然感到一阵暖洋洋的舒适感,与小七不同处在于,他们并没有“看见”什么光芒。 “咦!” “嗯!” 片刻后,承天殿教习与奉天殿教习卓奇风忽然睁开眼,嘴里发出两声情绪不同的低呼声,两人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呵呵,卓师兄,怎么了?”承天殿教习笑着问卓奇风。 “哈哈,他竟然天生八脉俱通!”卓奇风眼放奇光,看着面前的龙廷威抚须赞叹。 “啊!真的么?”敬天殿教习闻言惊叹道,随即面上堆出近乎谄媚的笑容,对卓奇风笑道:“恭喜卓师兄!看来卓师兄门下要添一位高才啊!啊哈哈……” 却没人注意到,这时龙廷威的嘴角出现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冷笑。 “哈哈哈,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卓奇风一扫脸上的倒霉气色,笑着看向龙廷威。 “在下龙廷威。” 卓奇风此时喜色稍收,露出一点自矜表情,点了点头,转首笑着问承天殿教习道:“不知莫师弟刚才有何发现?” 承天殿莫教习闻言眉头微皱,眼睛看着小七回道:“真是奇怪,这个小胖子没什么问题,他前六脉俱通,可以入门,但是这一个瘦小子天脉怪异,第六脉似有似无,但后两脉却是通的,卓师兄,小弟见识有限,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 荆满山虽然闭着眼,可是听到这话,知道“小胖子”说的一定是自己,忍不住心中一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但是听到后面,心里咯噔了一下。 卓奇风闻言楞了楞,目光看向小七,微微拧起眉头说道:“有这种事?我来看看。”说完向小七伸出掌去。 第三十章 外务堂 小七知道他们口中的瘦小子一定是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一些些紧张,竖起耳朵来听卓奇风怎么说。随即,他又“看见”一道醇正柔和的白光亮起,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片刻之后,卓奇风收回手掌,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眉头稍展,对莫教习捻须说道:“嗯,据我推测,可能是这样的,此子本来应该是个先天八脉俱通的修练奇才,但是在母胎之中时,可能受过什么严重伤害,或者……中过毒之类,导致他第六脉受损。” “哦!”莫教习恍然大悟,表示信服地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唉,真是可惜啊……” 小七心里一沉,母胎中受过伤?他睁开眼看向面前的莫教习,莫教习面露惋惜之色,正侧头询问卓奇风的意思怎样。 “嗯……你叫什么名字?”卓奇风看着小七问道。 “七七。” “没有姓氏么?父母何人?”卓奇风诧然。 “在下没有父母。”小七淡淡回道。 “嗯?”卓奇风等三人闻言一愣,怎么会没有父母?每年送来玄天观的人选没有一个不是世家大族子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没有姓氏没有父母的人? 卓奇风看向一旁执名册卷轴的玄衣弟子,那弟子会意,赶忙上前来弯腰将卷轴展开在他面前,一边低声说道:“他是军籍,兵部郎中汪志海举荐的。” 卓奇风闻言,一丝恼怒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兵部!他目光在卷轴上扫了一眼——嘿嘿!暗暗冷笑一声后,推开卷轴,看了看左右两位教习,问了两句,得到明确信息后,径自宣布道:“龙廷威,荆满山,资质合格,入殿修习玄天入门功法后留待察用,余者可入外务堂。” 小七闻言,目光不由黯了黯,但是片刻之后就重新振作起来,与其它五人一同起身走出了木屋。 “唉,怎么会这样?”走出来后,荆满山叹息一声,眼含同情之色看向小七。 “没事,外务堂就外务堂吧。”小七却似毫不在意,脸上依旧带着丝淡淡笑容。 “好,以后要是我修练有成的话,不会忘了你!”小胖子胸脯一挺,装作一副豪迈的样子说道。可惜此刻他全身湿淋淋的,豪气没有,湿气倒是挺重。 小七好笑地乜了他一眼。 “好了,刚才初选资质合格的,跟我走,决定入外务堂的,跟这位李师兄走,不想入观的,在这里等候,稍后自有人来带你们出去。”那个执笔弟子手指点了点身侧那名鼻翼长着颗小小肉瘤的年轻玄衣弟子,对屋前所有少年大声喊道。 诸少年在家中出发之前,其实各自家长早有计较,资质不合格要不要留在外务堂这个问题已经是决定好的,所以听到吩咐后,只有三人站起身来跟在年轻玄衣身后,其中包括小七。 荆满山拍了拍小七肩膀,说了声:“有空我去找你”后,走入那二三十个合格少年群中,跟着执笔玄衣人出院而去。 “走吧。”这个李姓玄衣弟子对身后三人说道。这三人除了小七外,其他两人年纪都很小,从衣饰外表上来看,显然家境不是大富大贵,应该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旁支之类。 小七借口受了凉,肚子疼,又去了趟东院门外,将藏在花下的玉佩重新捡回来,跟在那三人后面从西院门出来,向玄天观观内深处走去。 小七从谷外就已看到,玄天观占地极广,这时一路走去,才真正感受到这个极广是什么概念,四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李师兄口中的外务堂议事厅,而且看样子,后面还有不知多长的距离才能到后院。 这一路过了主殿往后,沿路所见,地势起伏不定,古树成荫,各种鲜花异兽争奇斗艳,不时能看见一些青檐灰墙在竹林大树后面露出一角,更有一条潺潺溪流飘着渺渺水雾从观内蜿蜒流过,景致脱俗,浑然不似人间。 外务堂议事厅是幢坐落在溪边的两层的青砖小楼,李师【文】兄领着三【人】人走进去【书】后,看见【屋】正厅内的两排圈椅下首,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团花短衫的干瘦老头,老头撅着一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眯眼斯条慢理地吹手中捧着的一杯热茶。 “陆师叔,今年外务堂新来的弟子给您带来了。”李师兄笑着对老头说道。 “今年来了几个啊?”老头依旧慢慢吹着热茶,头也没转地拖长腔调问道。 “三个!”李师兄凑近老头耳旁,满脸堆笑地小声说道:“怎么样?今年可比去年多一个啊,师叔,我跟您求的那个东西,能不能再快点给我啊?” “哼,就多了一个而已。你小子,用那么快,上次可给了你三满瓶啊,先等着吧,过两天多了我给你留着。”老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谢谢师叔,还是师叔最疼我!下次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就是!”李师兄喜笑颜开地直起身。 小七摸不清这老头的深浅,没敢轻易试探,所以也很纳闷李师兄跟老头要的是什么东西。 “这位是外务堂的执事,他老人家尊姓陆,讳明堂,以后就是你们三个的师傅了,快来拜见师傅!”李师兄转身对三人说道。 小七与另两个小孩恭恭敬敬对着这个陆执事行了一礼,因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授业之师,所以也就没有行正式的拜师大礼。 老头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三人,目光特别在小七身上转了转,点点头说道:“都叫什么名字啊?” “七七”“李源生”“王福林” “嗯。”老头右手翘起两指抚了抚颌下的山羊须,然后点了点小七身旁那两人,转目对李师兄说道:“你帮我领这两个年纪小的去丹药房交给古天南,我带这小子去神木林。” 李师兄连忙点头应承,领着那两人出厅而去。 “走吧。”陆执事对小七说道。小七遂跟在他身后跨出议事厅,沿厅前小径往北行去。 一边走陆执事一边问了小七来历,老头听了居然也没什么意外表情,只点了点头,斯条慢理地跟小七说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从军中来咱们玄天观,我也不管你出身如何,现在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师傅,我就将咱们外务堂的规矩跟你说说,日后如果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别说我这个师傅没教诲你就行。” “是。”小七点头应承。 “咱们外务堂之所以叫外务堂,不是因为管观外事务,那自有各个神殿的住持、执事们管着,咱们管的是观内修练、祭祀之外的事务,说穿了,就是给那三大殿上上下下的修士们做杂务的。” “你师傅我是这外务堂里的四个执事之一,执事上面就是林堂主林涛了,咱们这里不像那三大殿一样,分那么些个位阶。我现在带你去的地方叫神木林,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所有入门弟子修练功法全要靠那些灵树,你的职责就是看管照顾灵树,怎么做,跟着那里的一位花师兄学学就行。” 小七一边听老头不紧不慢地讲外务堂的规矩,一边留意路过的地方,只觉得越往前走,地势越向下,路上花木越是繁盛,忽然他察觉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令呼吸变得无比畅快舒适,就像有什么东西将五脏六腑从内而外清洗了一遍,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小七狠狠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头脑顿时一片清明,不由想起一个问题,插话道:“师傅,弟子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嗯?”老头转身看了小七一眼,不动声色地回道:“说。” “咱们外务堂弟子能不能修习玄天功法?”小七小意问道。 老头不由楞了楞,随即眯起眼,露出眼旁深深的皱纹,像只老狐狸般看着小七说道:“还没死心?嘿嘿,看不出你小子倒挺倔的。玄天观倒是没有规定外务堂弟子不能修练功法。”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容,继续说道:“只要你有那个天赋与资质。”说完,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小七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说道:“那就行。” 老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会,穿过一大片竹林后,眼前出现一片云雾缭绕的广阔洼地,朦朦胧胧的水雾如薄纱一般缓缓流转,透过雾气,隐约看见远处一颗参天巨树巍然耸立,小七不由吃了一惊,好大一颗树! 第一章 神木林里的花师兄 小七抬眼看去,远处那颗大树一头扎进云雾中,竟然都看不见树梢在哪!更奇异的是,这颗大树没有太多枝枝丫丫的横枝,树干上隔一段距离才能看见有一簇不大的半球形碧绿枝叶。 向周围扫视一眼后,小七发现进入这片洼地的路径不止一条,远处正有三三两两的玄衣弟子从不同方向走向中央那颗大树。 越接近大树,身体内的舒畅感越强烈,小七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为什么我越往这里走感觉身体内越畅快?” “哦?”陆老头闻言停步转身,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眯眼捋须凑近小七的脸说道:“感觉很明显?” “嗯。”小七点点头。 “咦,那不对啊,难道卓奇风那家伙看走眼了?”老头皱眉自语道,随即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对小七说道:“看来师傅我安排你来神木林是很对了,今后你就好好在这待着,回头我给你取玄天功法的入门三篇来,嘿嘿,你想练,就练吧。” 老头说完,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不多一会,一堵绿色的“墙”从雾气中渐渐显露出来。看样子,这墙起码有三丈高,小七再走近些后发现,这堵绿色的墙竟然是由无数粗壮的绿藤交织生长而成!每一根绿藤足有小腿那么粗,一层层密集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弧形,如城墙般将远处那颗大树围在中央。 绿墙下在不同方向有几个“门洞”,约莫半丈宽,一丈来高的样子,小七跟着老头走进了其中一扇门。 一步跨入门后,小七眼睛一花,头脑中忽然发生一阵眩晕,那是一种猛然间感受到极度畅快的眩晕,同时挂在胸口的那块冰凉的玉佩此时竟然感到微微有些温热! 手按着挂在胸前的玉佩,小七忽然间就醒悟了,是灵气!这里天地间的灵气已经达到非常浓郁的地步!小七不由得暗暗惊叹,明白了老头先前为什么说所有入门弟子修练功法全要靠那些灵树了,眼前这绿色的“城墙”内,就生长着一棵棵奇形怪状的“树”。 小七看着这些树,目瞪口呆,因为,这些树居然是活的! 这个“活”字是说活动着的,眼前这些每一棵长得都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只有大概一丈多高的样子,粗逾手臂的树干上叉开三根枝桠,每根枝桠上都顶着一蓬茂密的绿叶,此时树干与枝桠都在不停地轻轻扭动,看起来完全颠覆了常人对于树的认知。 老头回头看了看停步发愣的小七,微微笑了笑说道:“别发呆了,走吧,以后你有的是时间看。” 小七这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诧异,一边看一边往前走,他发现每一棵树下都放着一块平整的青石,有些石头上闭目趺坐着一个玄衣弟子,看样子正在运功修练。小七不由得有些紧张,伸手按在胸前的玉佩上,他不清楚这块玉佩会不会影响到那些离得近一些的弟子。 还好,一路没出什么状况,走不多远,前面林子里出现一个木屋,木屋前的草地上,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正在躬身低头走来走去地忙着什么。 “花昇!”陆老头冲着那身影叫了一声。 花生!小七差点笑起来。 “哎。”那人直起身来,转头看见来人,咧开大嘴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声:“师傅,您怎么来了!” “嗯。”陆执事居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露出一脸慈爱之色,转身对小七说道:“这是你花昇花师兄,今后你就跟着他学怎么看顾这些灵树。”说完又对着大个子说道:“花昇,这是今年新来的师弟,叫作七七。等会你忙完了,带他去库房领些日常物事,今后他就跟你一起住在这里照看灵树了,你多教教他!” “花师兄。”小七边作揖边微笑着喊了一声。 他一眼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大个子师兄,因为这个长得无比壮实的大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憨厚”两个字:浓眉大眼,眼中自然散发着那种对人永远不设防的善意,挺直的鼻梁,阔唇大嘴,脸庞虽然不算白,但是透着股健康的红润,灰色短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大片厚而结实的胸膛,袖子挽到了肘上,大手中提着一只很大的双耳玉壶。 花昇听见小七这一声“师兄”,顿时乐得大嘴咧到了耳边,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后脑,冲着小七深深鞠了一躬,口中喊道:“哎,哎,师弟好!” “哈哈,行了,你不用给师弟行这么大礼,你们聊一会,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老头凑到小七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花师兄是个直性子,实诚人,希望你平日里照顾他些,不要欺负他!” “是。”小七了然,笑着点点头。 “师傅走好!”花昇看着老头的背影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 小七忽然间对自己这个师傅印象大为改观。 “七七师弟,你先坐一会儿,我现在必须得把手上的活干完才能陪你。”大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七说道。 “叫我小七就行,花师兄。没事,你忙,我在这先看着。”小七笑着对花昇说道。 “哎,小七!呵呵”大个子说完,急忙躬下身来。 在他面前的是一大块长长的方形青石,约莫两尺高,一丈多长,青石上凿有一排排半寸来深的圆洞,大概总共有四五十个,其中一大半圆洞里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玉杯,小七凑近了一看,每只杯子里都放了一颗好似桃核形状的绿色坚果。 花昇双手提着玉壶,眼神专注地盯着一只白玉杯,将手中玉壶壶口对着杯子慢慢倾斜,一条细细的水线从壶中倾泻出来,落在白玉杯中。 水线细长均匀,显然花昇的力度控制得非常小心,一会儿,杯中的水就没过了绿果,花昇手迅速一收,玉壶壶口就抬了起来,倒水立时停止。 小七看花师兄此时非常专注小心,就没有跟他说话,心念微动,便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原来,这些杯中的绿果就是周围这些灵树的种子,壶里不知盛的是什么水,这些种子必须用这水来催发,但是水量必须要刚刚好,这些娇贵的种子才既不会淹死也不会干死。 花师兄抿着唇,一声不吭,倒完一杯马上又倒下一杯,动作娴熟而专注。小七就静静立在一旁观看,足足半个时辰后,花昇才终于倒完全部的杯子。 他直起身来,左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面前的杯子,脸上露出一抹憨憨的笑意。忽然想起身旁的小师弟来,急忙将手中玉壶放在一边,转身拍了拍手对小七笑着说道:“呵呵,这些灵树种子必须尽快喂它们喝水,不然就会渴死,你站累了吧,走,咱们到屋里去歇会。” 于是两人进了木屋,屋内陈设简单,收拾倒很清爽干净,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方桌四把椅子,西墙角放着一些锄头、铲刀等物事,靠东面的墙边立着一个五层的木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外面看到的那种玉壶玉杯。 花昇取了一只玉杯,从桌上一只玉壶中倒了些水,笑呵呵地递给小七,说道:“给,师……小七,呵呵,这个水是我刚刚从山上的凤眼泉里打来的,很好喝,你尝尝。” “谢谢师兄。”小七接过玉杯,喝了一口,眼睛不由一亮,这水好奇怪!入口沁凉,喝到肚子里却变得有些温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条水线进入胃中,然后有微微的暖意散向內腑,进入林子后,本来就非常惬意的全身毛孔不由得又舒张了一下。 “这水真的很好喝。”小七笑着对花昇说道。 “呵呵,是吧。”大个子花昇搓了搓手,开心地笑起来。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花昇将神木林的各种事情一一说给小七听,只是他不擅言辞,说话不免颠三倒四,有些地方讲得结结巴巴,不清不楚的。 好在小七有耐性,倒也不以为意,听了一阵后,也能大致明白了。 原来,这神木林是入门弟子修练玄天功法的地方,每一个列为承天、奉天、敬天三殿的弟子,入门后都要来这里领一颗灵树种子,与树种和灵后,种在林中,每天来此吐纳运功,直到三年举行一次的考察合格后,具有进入玄谷的资格,才不用依靠灵树修练。 小七与师兄的职责就是每天用玉壶从后山的凤眼泉中打来泉水浇灌一次灵树,做好每一棵灵树的看护,确保灵树的正常生长。 “每天一次?下雨天也要浇灌么?”小七有些奇怪地问道。 花昇嘿然一笑,挠头说道:“这里好像从来不会下雨的。” “从来不下雨?” “嗯,有时候外面也下雨,但是里面不下。”花昇回道。 小七有些迷惑,什么叫外面下,里面不下? 花昇见小七不明白,有些着急,但是他也没想清楚怎么解释,抓耳挠腮一番后,忽然一拍手,脱口说道:“对了,阵!是阵!” “阵?” “对,哈哈,师傅说过,神木林边上有个什么什么灵的阵法,所以这里不会下雨。”花昇高兴地点头说道。 “噢。”小七点点头,原来是阵法,随即好奇之心大涨,可惜花昇也只知道这些,无法从他那里了解更多。 “为什么一定要用玉壶打水啊?不是很麻烦么?用桶不行么?”小七继续问道。 “这个……哦,对了,师傅说凤眼泉的泉水里有什么,哦是有灵气,用木桶的话,走过来灵气就跑光了,只有用这种玉壶,才能……才能灵气不跑。” 小七听到这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惜念头转瞬即逝。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阵,腹中忽然同时传来咕咕叫声,花昇一拍脑门,喊道:“哎呀,忘了吃饭了,快,小七,咱们吃饭去。” 于是花昇领着小七去不远处的玄天观饭堂用饭,用完后,带着他又领了些被褥、衣服等常用物事,一起走回神木林。 第二章 树下之争 午后,小七寻机悄悄将玉佩藏在床下后,换下已经差不过干透了的衣服,穿上新领到的外务堂弟子穿的灰色窄袖短衫,跟着花昇在林子里转悠。 看得出,这颗“花生”非常享受在神木林的生活。他手中拿着把小铲子,时不时地给这棵树松松土,那棵树除除草,然后面带满意的笑容离开,还时不时地跟小七小声地说这棵树是哪一年种下去的,那棵树是哪一殿弟子的。 两人渐渐走到神木林深处,一棵巨大的古树出现在小七面前。 “哇,好大,好高!”小七立在树下仰头向上看去,古树顶端没入云雾中,遥不可见,粗大的树干像一堵墙立在面前,树身上长着一大簇一大簇的绿叶,却看不见横枝,树皮并不像普通古树那样沟壑斑驳,光滑整洁的墨绿色表皮上,是一圈圈的褐色细纹,非常漂亮。 “咦,师兄,你说林子里的那些灵树种子都是从这棵大树上掉下来的?我怎么看不见种子长在哪?”小七仰面问。 “呵呵,小七,太高了,看不见的,你看见树干上这些一圈圈纹路没有?想要几颗种子,就在树母的身上刻上几个圈圈就行,刻完半个时辰后,种子就会掉下来,拿到种子必须尽快用泉水养起来,不然种子就会干死了,种子干死了,树母会知道,她会不高兴。”花昇伸出大手在树身上轻柔地抚了抚,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高兴?”小七感到很奇怪。 “是啊,她会很不高兴,第二天早上一准掉一地的落叶,那是她在伤心。” 小七侧头看向花昇,看见花昇的大眼中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心中一动,展开读心异能探去,随即一愣,不由眼神黯了一黯,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师兄,咱们去那边看看。”小七努力笑了笑。 “好。”花昇咧嘴一笑,轻轻拍了拍古树树身,转身与小七走向林子的另一边。 此时,渐渐有三三两两的玄衣弟子穿过不同方向的“城门”走进来,盘膝坐在树下的一块块青石上,开始吐纳修练。 两人一路查看灵树一路向北走,忽然,小七看见迎面走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等近些后定睛一看,竟然是几天前在京城街上遇见过的洛玉山! 洛玉山面色仍然有些发白,显然他上次被墨小剑伤得不轻,完全没有恢复过来,他也一眼看见了小七,楞了楞,颇觉意外地打量了小七一眼,看见小七穿着外务堂弟子的衣服后,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笑了笑,对小七尖声说道:“呦!这不是京城里那个书画名家么?怎么有功夫来咱们玄天观玩耍了?是来摹画这林子的么?” “呦,不错哎,大画师怎么今天这身打扮啊?”洛玉山身侧两人显然那天也在场,其中更有一个被苏存真出手捉弄过的矮个弟子。 小七淡淡笑了笑,并未开口回应,他身旁的花昇却闻言咧嘴笑道:“他是小七,不是什么画师,呵呵,他是我师弟。” “去去去!傻大个,本公子没跟你说话。”洛玉山一脸厌恶神色,冲花昇斥道。 “呵呵,好,你们修练吧,我们去那边看看。”花昇毫不为意,笑嘻嘻地拉着小七就要走。 洛玉山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冲两人翻了翻他细长的斜眼,拂袖向旁边一块青石上坐去。 忽然,正要拔脚离开的花昇停步回过了身,仔细看了看洛玉山身侧的灵树,皱眉对洛玉山问道:“你上午是不是已经修练过半天了?” “不错,你待怎的?”洛玉山嘴角撇了撇,不屑地回道。 “呃,这个……”花昇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个……神木林的规矩你也知道的,只能修练半天,必须留半天让灵树恢复元气。” “嘁!本公子多修练半天,这树就会死么?蠢货东西,竟然管到小爷我头上来了么?”洛玉山尖声叫道。 “你说谁是蠢货?”小七眼中怒火一闪而过,一步踏上前,站在花昇身旁沉声说道。 “呦!”洛玉山阴沉着脸振衣站起身来,扬起下颌,鼻孔冲着小七叫道:“怎么的,区区一个外务堂的杂役,也敢顶撞我们奉天殿弟子了吗?说他蠢货是看得起他了,小爷还没说他是废物呢!” “你!”花昇怒目圆睁,双拳紧握,臂上青筋毕露,气得全身微微发抖,嘴里却更加说不清楚:“你……你……你欺负人!” “话都说不清的家伙,不是废物是什么?”洛玉山鄙夷地冷笑道。 “哈哈哈……”他身后还没走开的两个玄衣弟子跟着哈哈大笑。 “你!……”花昇提起了拳头,脸涨得通红,虽然怒极,却强自压抑住冲过去的念头,他也并没有傻到要跟一个奉天殿弟子打架的地步。 “哟哟哟!怎么样?还想跟爷动手不成?想找死,小爷我成全你!”洛玉山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捏了起来,他这几天胸中一直憋着的怒气早就想找地方发泄了。 小七面色微变,眼睛眯了眯,漆黑的眸子忽然变得更加幽深,他右手垂在腰间藏着的一把匕首旁,身体微弓,脚下悄悄地移动了一下,脑子里一边牢牢锁定洛玉山的意念,一边速度飞快地计算周围环境里在战斗中能起到任何作用的东西。 一股危险的气息在五人中间发酵,眨眼间就要爆发。 “都在干什么呢?”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拖长了腔调,斯条慢理地从南面传过来。 出手在即的洛玉山微怔,松开了袖子里的手,转头向南边看去。 “师傅!”花昇闻声收起了拳头,嘴巴扁了扁。 “怎么回事?”陆明堂陆老头背着右手的身影从朦胧水雾中走过来,他左手捻须问道:“花昇,你怎么了?” “师傅,他……他欺负人……他上午修练过了……他骂人……他……现在还要修练。”花昇语无伦次地说道。 “嗯。”陆明堂点点头,示意花昇他已经明白,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向洛玉山问道:“洛玉山,花昇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是第一天进神木林了,这规矩总记得的吧?” 洛玉山面色微变,他们三大殿弟子虽然一向看不起外务堂的人,但是陆明堂毕竟是个执事身份,辈分也比他高,而且神木林里只能修练半天的规矩是上百年的老规矩了,所以他在陆明堂面前也不敢太过分,只有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句老东西后,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陆明堂眯眼看了看洛玉山的背影,又看了看重新垂下手的小七,仍是面无表情地回过身来对另两名弟子说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不修练了么?” 那两名弟子这才瞪了花昇一眼,转身向自己的灵树下走去。 “给,这个是你要的东西。”陆明堂没有再理会那两个弟子,对小七伸出那一只背在身后的右手,手中捏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小七急忙双手接过来一看,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玄天六道入门三篇”几个墨字! 第三章 月下,两个修练之人 陆明堂对小七说道:“这本入门功法在玄天观内不算什么机密物件,但是也不可私自带出观外,你切记。” 小七点头应下,语气恭谨地谢了一句。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奸猾之色,压低声音对小七说道:“你肯为花昇出头,很好。只是如果明知打不过对手还要硬来的话,就未免太吃亏了。”说完,他凑近小七一步,以更低的声音说道:“嘿嘿,小子,有时候背后一脚比当面一拳来得方便实在、不吃亏!还有,以后要打架别在明处打,也别在林子里打,打坏了灵树,不管怎样都是咱们外务堂的错。” 小七看着自己这个师傅脸上挂着的那一脸绝“不吃亏”的老奸巨猾像,看起来远比自己还要阴险狡诈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点头称是。 陆明堂交待完事情,又叮嘱了花昇几句,然后转身不疾不徐地向林外踱去。 花昇与小七继续将神木林都走了一遍,两人才返回木屋休息。 坐在桌前,小七摊开《玄天六道入门三篇》,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玄天六道入门功法首要:天灵感应篇”。仔细看下去,这一篇所载的东西与学自方铁崖的神宫入门功法大同小异,同样是讲如何以体内先天之炁开启天脉,感应天地间的灵气。 快速翻过第一篇,“合灵养纳篇”五个字映入眼帘,小七精神一振,从这一篇起,玄天六道功法的独特精要之处开始出现。 “天地间有情众生,无不有灵,以其生发幽明、精神盈虚而致强弱有别……意守灵枢,交感灵物,嘘吸吐纳与之通行,方可循天脉导之意海……”,这一篇讲的是天地间不同属性的灵气与人体内的灵气是如何吸收交融的,具体到如何利用玄天观内独有的灵树进行修练的方法。 小七一边翻阅一边思考,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原本坐在桌旁另一张椅子上的花昇,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七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将第二篇弄懂了七八分,剩下没弄明白的部分,就需要找棵灵树来实修验证一下了。他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屋内已经十分昏暗。 啊,这么晚了!小七微惊。 “小七!”门口忽然响起花昇的声音。 “师兄。”小七站起身来应了一声。 花昇高大的身影走进屋来,手中托着一个瓦罐,对小七说道:“小七,怎么不点灯?我看你看书看得入神,就先去饭堂帮你把饭带回来了,快点吃,还热着呢。” “嗳,谢谢师兄!” “呵呵,谢什么,咱们一块吃。” …… 朦胧月光穿过飘忽不定的水雾洒在木屋前的那块大青石上,青石上的白玉杯发出奇异的淡淡绿光,杯中灵树的种子像河里的田螺一般,从壳缝里探出一点点的绿芽,在水中慢慢转动。 大青石的另一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们面朝着林子,林子里的灵树似乎都已睡着,不再扭动,神木林显得静谧而安详。 “师兄。” “嗯,小七。” “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五年?还是六年?嘿嘿,记不清了。” “想家么?” 花昇沉默了片刻,垂头慢慢回道:“嗯,有时候也想娘,想福伯,想我养的那条小白。” “那你觉得在这里开心,还是住在御史府里开心?” “娘走了后,当然是住在这里开心些,师傅待我很好的。爹看不见我……也会开心些吧。”花昇声音很小。 “所以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你娘知道你现在过得开心,她在天之灵也会开心啊。” “嘿嘿,小七你说得对哦。”花昇挠了挠头,笑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情的?”忽然花昇醒悟过来,转头对小七问道。 “呃……师傅告诉我的。” “哦。” …… “师兄。” “嗯,怎么了小七?” “我也想要一颗灵树,行不?” “行啊,不过这些种子数目刚好,明天我再跟树母求一个去。” “谢谢师兄。” “嗨,谢什么!小七,你也要修练么?” “嗯。” “哦。” …… 夜色深沉,旁边那张床上的花昇已经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七从床上坐起来,将藏在床铺下的玉佩拿在手中,手心感受到玉佩上的微微温暖之意,他皱皱眉,不知道这块古怪的玉佩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吸收灵气,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想了一会后,摇摇头,将玉佩放在床的另一头,开始每天的修练。 功法运转之后,意海之中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斑,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光斑要亮得多,显然神木林中灵气远比外面浓郁。 结果仍然没有改变,只坚持了一小会,意海中的灵池就被玉佩中强大的吸力给撕碎吞噬掉了,小七蓦然睁眼,发觉今天这一轮下来,精神上的损耗远比平常来得小,不由得有些欣喜,于是略微调息后,再次进入修练中。 二十几轮过后,小七后背的汗水已经将短衫浸透,整个人神疲力竭,摇摇欲倒,然而一线逐渐清晰的希望在心中亮起,他现在能坚持的时间似乎比昨天多出了一倍!更重要的是,运功之时,无须经过以往那么长时间的观想,几乎心念所至,灵池顿现! 小七倒在床上喘息了片刻,然后挣扎起来,将玉佩重新藏在床下,翻身下床从桌上捧起玉壶就往嘴里灌,狂吞数口后,一片暖洋洋的感觉从內腑升起,顿时将身心上的疲累减轻了些。 小七捧着玉壶楞了楞,脑中念头一闪而过:玉壶!玉佩!——对!玉佩! 急忙一口将壶中剩下不多的泉水全部倒进肚子里,小七一步跨到床边,翻出玉佩轻轻放入玉壶中,再将玉壶放在床上,然后翻身上床,盘膝而坐。 果然!这次运功时,玉佩对灵池的吞噬力大减,现在几乎没有多大的影响了! 小七狂喜,终于找到隐藏玉佩的方法了!从此不用担心这块玉佩的秘密轻易外泄了! 心中盘算了一番,小七决定明天向花昇打听一下这玉壶是哪里制造的,随后,他将玉佩藏进靠墙的那个木架上最里面的壶里,看了看应该不会有问题后,才爬上床睡觉。 神木园中寂静无声,谁也不知道,此时一个身影悄悄摸进林中,坐上了一块青石。 晦暗的月色下,青石上趺坐的这个人脸色有些惨白,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怖,这人正是洛玉山。 那天跟墨小剑在街头争斗,被他剑中的魂兽出其不意一击,竟被伤了灵池,导致数日不愈,眼看两天后就是三年一次的弟子考察,本来必入玄谷的他,实力大损之下,竟然变得岌岌可危,只好试图多在神木林待一会,加快修补灵池,谁知看管灵树的那个傻子竟然坏了他的打算,恼怒之下,又无法可想,思前想后,只得半夜偷偷进来修练。 洛玉山盘膝坐上青石,默运玄天六道功法,身后静静立着的灵树顿时枝叶一颤,仿佛从梦中被惊醒一般,极不情愿地扭了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云雾渐浓,一时掩了月色,神木林内树影憧憧。 第四章 借拳头一用 花昇起得很早,起床洗漱完毕后,才走进屋里将小七唤醒,两人各执一只玉壶,出了神木园往西北面的山上走去。 山风扑面沁凉,小七顿时精神一振,一路上与花昇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两人就爬上了一座不太高的小山。 小山背靠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建有一座凉亭,凉亭旁是很小的一汪泉水,小到只有车轮那么大,而且这汪泉水看起来十分奇怪,不像普通山泉那样是从石缝中汩汩流出的,它却如宝瓶盛水,平静无波,始终不增不减,两人盛出四大壶后,仍是那么深,水面既不下降也不溢出。 水泊碧清见底,底部石块光洁完整,周围水雾弥漫,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小七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道理,遂与花昇提起沉重的玉壶,返身下山。 两人走回神木林,日已当空,只是林内依旧云蒸雾绕,已有不少玄衣弟子坐在石上开始修练。 花昇带着小七,从西向东,一棵一棵地给灵树浇水,每一棵不需太多,三个玉杯那么多就行,只是林内的树不少,这样仔细浇过去,也费了不少功夫。 浇到洛玉山那棵时,见洛玉山正闭目坐在树下的石上,花昇轻轻走过去,生怕扰了他修练。 走到跟前,他刚要弯下腰去,却不由“咦”地轻呼一声,直起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灵树,惊诧地发现树上碧绿的叶片竟然光泽俱无,隐隐透出一些黄色来,再瞧树身,扭动的动作似乎极为勉强,一副委顿不堪的样子。 离他不远的小七早听见他的声音,走过来低声问:“师兄,怎么了?” 花昇皱了皱眉,一脸疑惑之色地说道:“奇怪,这棵灵树怎会变成这副样子,昨天还好好的,不行,今天不能再让它陪着修练了!”说完,他冲着树下的洛玉山小心唤了声:“哎,师兄……洛师兄!” 洛玉山眉头微动,旋即睁开眼,瞧见面前花昇那张憨实的脸,面上不由露出厌恶的神色,不耐地说道:“又是你!竟然敢打扰我修练!到底想干什么?” 花昇闻言,期期艾艾地说道:“对不起……可是……今天,你不能修练了!” “你说什么!”洛玉山闻言大怒,从石上站起身来,眼中阴火旺盛,沉面阴恻恻地说道:“昨天的事情,我看在你师傅面上就算了,今天你又犯什么傻?我为什么不能修练?” “呃,你看。”花昇指着洛玉山身后的灵树说道:“你的灵树状况不好,再继续修练……恐怕……恐怕……” “恐怕怎样?” “恐怕它会死的!” “嘿嘿嘿……”洛玉山冷冷一笑,冲着花昇喝道:“你这蠢货!知不知道两天后就是观内的修练考察?你再这样不好好照顾灵树,反而三番五次地阻挠本公子修练,耽误了大事,休怪本公子对你不客气!” 花昇气极,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憋了半天,终于低吼了一句:“反正你今天就是不能修练!” 一直旁观不语的小七忽然走上前来,冷冷看了闻言正要发飙的洛玉山一眼,一把扯过花昇的胳膊,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师兄,别急,你先跟我来一下。” 花昇瞪着眼睛还要再说,却被小七强行拖往后面。 “算你小子识相,不然,嘿嘿……”洛玉山面露鄙夷之色,看着小七拖走了花昇,拂袖重新在青石上坐下来。 “小七!你干什么!不能再让他修练了……”花昇非常着急,不解地问小七。 “师兄,先别急,我问你,按神木林的规矩,他今天能不能修练?” “按规矩,他是可以修练半天,但是……” “你听我说。”小七打断花昇的话,继续问道:“如果他不肯走,你又一定要赶走他,你打得过他么?” “打不过,可是……” “好了,既然你照规矩赶不走他,打也打不过他,那你怎么办?”小七问道。 “呃,这个……”花昇挠了挠头,一脸焦急苦恼之色,忽然眼睛一亮,看着小七说道:“小七你有办法?” “嗯,办法我是有……”小七笑了笑。 “快说啊,快说啊。”花昇闻言大喜。 “就是需要师兄配合我一下,不知道师兄会不会。”小七笑得像只小狐狸。 “怎么配合?快点告诉我!”花昇大急。 “好,你附耳过来。” 花昇急忙弯腰凑近小七嘴巴,小七在他耳旁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然后问了一句:“你记住没有?” “呃,你再说一篇。”花昇困惑地眨了眨眼。 于是小七又说了一遍,让花昇自己反复嘀咕了几遍,确定他背熟后,两人拿着玉壶一前一后向林子东边走去。 走到一棵灵树下,这棵树前的青石上盘坐着一位脸颊上长着不少小麻子的青年,他正在用功修练。 小七假装走过去给灵树浇水,花昇在他身后问道:“师弟,昨天让你给奉天殿的季师叔送水,你怎么去那么久啊?” “哦,师兄,我去的时候,季师叔正跟卓师叔在房里说着话,我就在门口等了一下。”小七在麻脸玄衣弟子身后弓身回道。 “他们说什么说这么久啊?” “师兄,我刚来,也听不大懂,听他们聊什么大后天的进谷弟子人选,说到什么本来估计一个叫做李岱泉的弟子应该正好在第十名以外,进不了谷,可是很可惜洛玉山前几天受了很重的伤,这个想进前十名的位置恐怕有点悬,估计打不过李岱泉什么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我又不能放下壶就走,所以就多待了会。” 只见那石上的麻脸弟子面色微变,呼吸明显粗了些。 “哦,这样啊,怪不得洛玉山昨夜违反神木林的规矩,半夜跑进来修练,原来是受伤了,哼,仗着有身修为,就不把神木林的规矩放在眼里了,他那棵灵树被他这样折腾的话,眼看就活不过两天了!”花昇前面这几句说得还有些生涩,可是后面这几句确是有感而发,他憨憨的话语说来不由得人不信。 那麻脸弟子听到这里,双目一睁,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明显勉强堆出来的笑容对小七说道:“这位小师弟,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哎,师兄,不好意思,我们聊天打扰你修练了,我浇完了,这就走。”小七一副惶恐的样子。 “哦,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你昨天在季师叔那里还听到了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啊?你看,我这里有锭银子,你拿去买点茶点吃吃。”这个麻脸弟子显然就是李岱泉,他一边笑着一边从腰里掏出锭银子,塞往小七手里。 小七假装吃了一惊,满脸不好意思地推辞道:“呃,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地拿师兄的银子呢,不行不行。” “拿着!师兄叫你拿着就拿着!”李岱泉压低声音坚持道:“你给我说说昨天还听到什么了,师兄我很感兴趣。” “哦,呵呵,那就真的不好意思了。”小七一脸贪色,赶紧将银子收起来,凑近李岱泉身边,低声说道:“季师叔后来还说,今年进不了谷就算了嘛,不就三年么,卓师叔说哪有这么容易,他刚刚挑选完今年的弟子回来,今年这些弟子的资质都出奇的好,竟然还有个是先天八脉俱通的,另有几个是通了七脉的,今年李岱泉进不了谷的话,三年后肯定是想都别想了!只是万一他这次打败了洛玉山进了谷,恐怕等他出谷后,洛玉山的修为就再也没机会超过李岱泉了,真是可惜,后面的,我就记不大清了。” 李岱泉听完,面色阴晴不定,怔怔不语,今年新进观弟子的资质,他确是有所耳闻,一个外务堂弟子也没道理骗他,只是平日里洛玉山向来凭修为牢牢压着他们一头,现在究竟要不要跟他挑明作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小七转身对花昇说道:“师兄,咱们真的拿那个洛玉山没办法么?” “唉,有什么办法,咱们虽然占着理,却又赶不走他!”花昇愤恨不平地说道。 “走!我带你们去跟他理论!”李岱泉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对花昇说道。 花昇闻言大喜,急忙抱拳谢道:“师兄你真是好人!”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五章 炼器坊 这李岱泉本是楚州大族之后,父亲做着大唐最为富庶之州灵州的牧守,长兄又是朝中户部侍郎,可谓家势显赫,只是他虽然从小勉强进了奉天殿,这么多年修练下来,却进境缓慢,跟他同期入观的弟子,大多早已入谷,今年这已是他第三次面临门派考察了。 这两天李岱泉心中一直在盘算,有多少同门修为会比自己高,算来算去,自己都不能稳居前十,心里已是非常忐忑不安,因为这次考察后如果不能入谷,父亲就要派人来接他回去了,就这样回去,以后在族中如何能挺起胸膛做人? 小七早已将他这些焦虑探查清楚,此时李岱泉听小七这么一说,见师叔们私下的评价果然与自己的盘算不谋而合,不由得李岱泉狠下心来,带着小七与花昇就向洛玉山走去。 李岱泉走到洛玉山身前一看,果然见他面色苍白,而身后的灵树明显委顿不堪! 冷冷一笑后,李岱泉对石上闭目盘坐的洛玉山叫道:“洛师弟!” 洛玉山闻声睁眼,见李岱泉立在跟前,面色阴鸷,目光闪烁,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堆起些许笑容应了一声:“李师兄,什么事?” “嘿嘿,我说洛师弟,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李岱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请教李师兄,不知玉山犯了什么过错?”洛玉山闻言脸上笑容顿收,却正看见李岱泉身后跟着的小七与花昇,心中微微一沉,说话语气不由冷了几分。 “谁不知道洛师弟的修为已经远超咱们这干同门了?为了这次门里的考察,洛师弟也没必要没日没夜地折腾自己的灵树吧?你让师兄弟们怎么看?你让看管神木林的外务堂师弟们怎么办?”李岱泉自觉自己占着理,话说得是光明正大、振振有词。 “呃……”洛玉山闻言呼吸一滞,一股羞恼之气直冲脑门,平日里这些同门不是畏于自己修为就是畏于自己家的权势,无不对自己敬畏有加,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言语上公开羞辱,顿时有了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 他强压怒火,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缝,一脸阴郁地回道:“李师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日没夜地来这里修练了?” “我看见的!你是昨夜四更不到些的时候来的!”跟在李岱泉身后的小七忽然走出来说道。 这时,旁边已经有几个玄衣弟子听见争执后,围过来瞧热闹了。 “听见了没有?洛师弟,人家外务堂的师弟可没必要骗人吧?而且大家看看他身后的灵树,叶子都快黄了!”李岱泉指着灵树对众人说道。 人群中有几个弟子昨天正好也看见了洛玉山跟花昇的争执,再看看灵树,脸上不禁都露出鄙夷之色,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他一向是靠这种伎俩修练的!怪不得进境远比咱们快,啧啧,真是……” “我说嘛,一个刚进观三年的弟子,怎么会就这么强悍了,嘿,不知道他背地里还藏着多少龌蹉手段……” “我看他整天跟师傅腻在一起,是不是……嘿嘿……” “玄天观谷外第一?我呸!” …… 耳中听到人群里传来越讲越不堪的话语,洛玉山气得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惨白的脸颊上透出一片不祥的红晕,脖子里青筋毕露,差点一口老血气得喷出来! “你!……”洛玉山猛地站起身,右指颤抖着指着李岱泉的鼻子喝道。 “我怎么了?”李岱泉得理不饶人,冷哼了一声,欺上前一步,沉面喝道:“难道被人揭穿你的秘密,还想以技压人不成?” 洛玉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色狰狞,但是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三殿弟子,心中不由一寒,硬是将一口气咽了下去,狠狠瞪了李岱泉与小七一眼,怒哼一声:“嘿!今日之辱,我洛玉山铭记在心,日后自当十倍奉还!”说完一挥袖,一股罡风掀起,面前的几个弟子急忙闪避,洛玉山立时顿脚飞身而去! “谢谢师兄主持公道!”小七面上带着淡淡笑容,弯腰作谢。 “这种卑鄙行径,咱们怎么能够容忍呢?师弟不用谢我,哈哈。”李岱泉得意地笑了几声,人群遂散去。 花昇见洛玉山果然被赶跑了,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只是看见那棵委顿不堪的灵树,脸上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急忙提着手中玉壶向灵树走去。 给所有灵树浇完水,花昇带着小七在神木林中央的巨树树身刻了一道圈,果然,半个时辰后,小七在树下的草丛里找到一枚灵树的种子,遂拿回来交给花昇放入白玉杯中,以泉水养起来。 “师兄,我们浇水用的玉壶是哪里来的?”等事情做完,小七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问花昇。 “是观里炼器坊做的。”花昇回道。 …… “叮当、叮当……”一只比小七的大腿还粗的手臂挥舞着重逾八十斤的大锤,一下一下地敲打在铁砧上通红的金属块上,火星四射,宛若烟花。 一个身高矮得出奇的长胡子老头坐在高高的工具架上,神情专注地看着身前健硕无比的年轻人捶打金属块,不时地大喊一声:“左四分!”“下减三分!”…… 小七坐在对面的石头上已经好久,一声不吭地盯着这两人,长胡子老头与舞锤的年轻人根本看也没看小七一眼,只专注地盯着那块被敲打的金属。 这里是玄天观的炼器坊,专为玄天观打造各种特殊的物品。 出乎小七的预料,炼器坊竟只是三间非常小的石屋,砌在一片桃林后面,紧靠着一汪寒潭。 用来锻打的铁砧台露天放置在深不见底的寒潭边,旁边是一条黑乎乎不知什么材质的阶梯状工具台,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奇形工具,还坐着一个老头。 刚走到这里的时候,小七就已经探看清楚,这炼器坊看起来就只有三个人,两个在铁砧旁,还有一个在石屋里,石屋里那个此刻脑子里尽想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与材料,看起来似乎被什么物品的打造给难住了。 就这样,小七眼看着铁砧上的金属块被砸扁敲长,渐渐形成一把短剑的粗劣模样,然后白胡子矮老头从工具台上一跃而下,壮汉迅速让开,老头一手操起一把钳子夹住短剑的粗胚,另一手拎起一把小锤,狠狠砸向剑胚。 老头的动作迅速而稳定,一锤下去火星飞溅,壮汉紧跟着他也是一锤下去,两人配合无间,一小锤、一大锤地连续不断捶打,那剑胚非常神奇地逐渐变成了一把精致的短剑,剑身上带有一圈圈敲打出来的蛇皮般的纹路,剑柄部分却是浅浅的螺纹! 又过了盏茶时间,老头将小锤一丢,左手的钳子夹着短剑迅速丢进身旁的一只瓦盆中,“嗤……”地一声轻响过后,瓦盆上冒起一股白烟。 “好了,师傅,你先去歇会吧,剩下的我来做。”壮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恭谨地对老头说道。 老头放下手里的钳子,冲小七翻了翻灰白色长眉下的眼睛,大声喊了一句:“小子!来干什么的?” 小七拍拍屁股从石头上站起身,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说道:“来跟碧鲁大师求样东西。” “滚!”老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字眼。 小七毫不意外,脸上依然笑嘻嘻的,大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知道有一种草,晒干磨成粉后,不管是什么畜生吸进鼻孔里,都会泪流不止。” “什么?你说什么?”小七话音刚落,一个白胡子的矮个老头一路乒乒乓乓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侧着头神色激动地冲着小七喊道:“真有这种草?” 第六章 碧鲁大师 小七非常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胡子矮个老头,想不到他竟然是个瞎子! 老头已经老得看不出年纪,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如古木苍柏一般,乱糟糟的眉毛与发须几乎纠结在一起,他显然耳力非常好,冲出石屋后,一脸激动之色地对着小七站立的地方问道:“你有这种草?” “不错。”小七语气肯定地回道。 “在哪里?带来了么?”瞎眼老头急忙问道。 “我身上就有一包。” “哈哈哈……太好了,快给我,快给我!”瞎眼老头闻言大喜,就连一直站在一旁的碧鲁大师与那壮汉脸上也显露出欣喜之色。 “嗯……这个”小七却故作犹豫的样子。 “哼,小子快说吧,你想跟我要什么?”碧鲁大师不屑地问。 小七眼珠转了转,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一边说道:“我要一只这么宽这么长的玉匣,以神木林里使用的那种玉壶的玉做。” “归藏玉的匣子?太简单了,明天就能给你。”碧鲁大师闻言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小七要的是什么宝贝东西,一只归藏玉的匣子而已,对他来说这个交换条件太普通了。 “还有……”小七忽然接着说道。 碧鲁大师面色一沉:“什么?还有?快说!” “我要跟你们一起下去,除了冰蚺之泪外,所有得到的东西咱们一人一半!”小七侧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 刚才坐在一旁用读心异能探查了好长时间,小七才弄明白了屋里的瞎眼老头在为什么事情苦恼,原来在石屋旁边的这个寒潭底部,有一个石洞,洞里住着一种叫冰蚺的异兽,他们想要取几滴冰蚺的眼泪,却一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将冰蚺的眼泪逼出来。 本来小七只想用草药跟他们换一只玉匣就行,谁知他的要求出口后,却正好探查到碧鲁大师脑中的反应:“哼,无知的小子,那冰蚺一身是宝,冰蚺之泪尤为珍贵,只要一只玉匣,真是太蠢了!”所以小七临时起意,忍不住想捉弄捉弄这个自私又小气的老头。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冰蚺之泪?”未等碧鲁大师开口,他身后的壮汉面露狐疑之色,忽然插话道。 “对啊!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冰蚺之泪?”两个思维有别常人的怪异老头总算醒悟过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小七的话给吸引了,居然没注意到这个很奇怪的事情,听那壮汉一提醒,戒备之心顿起。 小七漆黑眸子闪了闪,脸上表情忽然一滞,旋即回过神来,面色自然地回道:“在下七七,大师叫我小七就行,我是外务堂的弟子,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秋殿司说过这件事。” 这个答案也是小七刚从碧鲁大师自己的脑子里读到的,因为他在问小七之时,脑中一霎那间闪过一种自以为的可能性,那就是一定从秋殿司那里泄露出来的。刚才小七表情一滞,是因为当小七读到碧鲁大师脑中那张秋殿司的脸时,惊讶地发现所谓秋殿司竟然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白发女子! “嗯,原来是这样。”碧鲁大师闻言释然,随即面露恼怒之色:“你也太贪心了吧?一半?你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炼制武器!”小七答得很快,这个答案同样读自碧鲁大师自己心中所想。 “哼!想不到你这个贪心的小子居然也挺识货!”碧鲁大师眉头紧皱,恼怒地喊道。一半!实在是太让他肉疼了! “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跟你们交易了。”小七面上带着一抹可恶的笑容,语气非常坚定地说道。 “好吧好吧,一半就一半,碧鲁烈空,你别啰嗦了,快点准备下去吧。”瞎眼老头忍不住顿了顿脚,对碧鲁大师喊道。 “唉!好吧。”碧鲁大师似乎有些畏惧瞎眼老头,闻言只得无奈地答应,但是依然心痛不止,冲着小七翻了个白眼后,一边转身向石屋里走,一边嘴里还在嘀咕:“一半!居然要分给这个该死的小子一半!天哪,一半哎……” 碧鲁大师与壮汉进入石屋不久,两人就换了一身黑色的贴身皮衣皮短裤出来,壮汉两只手中各拎着一只奇怪的粗管与一个很大的密封皮囊,腰里插着一把乌沉沉的精致小斧,从斧身到斧柄都隐隐透出赭色的奇异火纹。 “小子,没有合适的水靠给你换了,你就脱了衣服下去吧。”碧鲁大师对小七说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狡猾之色,显然他是故意报复小七的“贪心”。 小七笑着摇了摇头,没跟他计较,反正从小在镜泊长大的他水性超强,就将上衣脱下来放在石上,全身只着一条短裤,裤腰里插着那把随身带着的匕首,那包在边荒常用的草药倒一直带在身上,就取了出来交给碧鲁大师。 碧鲁大师眉毛一动,接过草药包凑近鼻子小心地嗅了嗅,刚刚嗅到一点点味道,就顿时忍不住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眼泪鼻涕全都掉了出来,虽然很狼狈,他面上却显出高兴的样子,叫道:“哈哈,果然不错!啊秋!” “哈哈,重黎大神庇佑,让咱们这么快就能解决这个难题!”瞎眼老头听见碧鲁大师的喷嚏,开心得脸上的皱褶全都裂开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碧鲁大师将草药包交给壮汉放入皮囊,又瞄了一眼小七腰间的匕首,随即露出一脸不屑之色,走过来将匕首抽出来往地上一扔,嘴里说道:“你这是什么破烂玩意,算了吧,这个借你用用。”说完转身从架子上随手捞起一把匕首交给小七。 小七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好东西!入手重量不轻不重,短柄的造型曲线非常易于掌握,细看去,匕首刃口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可惜没有皮鞘,不能插在腰间,只能提在手上。 碧鲁大师与壮汉仔细检查了一番全身装束,然后走到潭边,递给小七龙眼大一颗褐色药丸,说道:“好了,咱们三个马上就下去了,你把这个药丸含在口中,千万不可吞下去,否则胀死别怪我。还有,下去后不可乱来,那冰蚺很是要命的,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小七接过药丸,点了点头,将药丸塞到口中后,三人互相看了看,“噗通”一声同时跳进了冰冷的潭水中。 第七章 冰蚺之泪(上) 小七跳入水中后,顿觉潭水沁凉无比,越往下潜,越感觉寒气砭人,最后只能默运墨宗心法,催动气劲流转全身才能抵御住透骨的寒冷。 寒潭非常之深,幸好口中那枚药丸居然入口后就不断释放出可供呼吸的气体,三人这才能够持续不停地下潜。 又深入一段后,周围的光线已经十分黯淡,小七只能勉强看见身旁的碧鲁大师与壮汉,他们两人显然轻车熟路,一路只管向下游去。 终于,迎面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三人眼前,小七跟着游近了些一看,原来是从潭底斜伸出来的一面石壁,石壁上隐约有一条近丈宽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越靠近这条缝隙越觉寒冷,小七感觉这条石缝就像一张怪兽的嘴巴,不停地往外吹寒风。 三人停在石缝外,壮汉转头对小七做了个手势后,将右手的粗筒交给碧鲁大师,从皮靠胸前的一个小囊里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明珠散发出幽幽蓝光,靠着这微弱的光线,壮汉当先游进那个石缝,碧鲁大师与小七紧随其后游了进去。 小七一入石缝,眼中顿有惊艳之感!只见幽幽蓝光的映照下,石洞四壁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华,晶莹剔透,仿佛进了水晶洞一般。小七用手触摸了一下石壁,入手极滑,而且刺骨冰凉,原来石壁上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三人手脚轻点四壁,迅速向前游去。游了一小段后,小七发觉石洞逐渐向上延伸,三人竟似乎进入了炼器坊背后的山脉中! 越向上,石洞四壁的冰层越厚,到最后,冰后面已经看不见石头的影子,只能看见白花花亮晶晶一片。 又向上游一段后,三人头顶也出现了厚厚的冰层,显然这里整个石洞里的水都被冻住了! 小七看向碧鲁大师与壮汉,见那壮汉靠近头顶的冰层,将手中的明珠与皮囊交给了碧鲁大师,右手拔出插在腰间的雕纹小斧,双手握住斧柄,双臂肌肉暴突,眼中精芒大盛,小七见那斧身上的赭色火纹竟然渐渐变亮,直至变作了耀眼的火红色!“轰!”一声,整把斧头忽然都燃起了赤色火焰! 好神奇的斧头!小七见此奇景,不禁瞪大了眼睛。 壮汉双手都没在赤色的火焰里,奇怪的是那火焰如幻象一般,竟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只见他凝神紧握小斧,缓缓在头顶的寒冰上拖动,看起来无比坚实的冰层在小斧的划动之下,顿时变得像豆腐一样容易切割,很快就是一条深深的缝隙出现在冰层上,缝隙后黑乎乎的,显然上面就是出口了。 没多久,在壮汉手中小斧的切割下,一个可容一人通行的方洞出现在冰层上,周围一黯——小斧上的赤色火焰熄灭了。壮汉将小斧重新插回腰上,双手在冰洞上一撑,哗啦一身水响,就领先出了水。 碧鲁大师看了一眼小七后,将手中粗筒与皮囊塞往洞外,也跟着出了水,小七连忙紧随其后也从冰洞里爬了出去。 原来外面竟是个不小的洞穴,洞穴内奇寒无比,小七刚一出水,身上的水就很快结成了冰,连短裤都冻硬了,稍一走动就咔咔碎响! 小七没顾上身上的这些状况,急忙提着匕首向四周观看。在明珠幽蓝的光线照射下,洞穴高约两三丈,他们正立于洞穴中段的一大块冰面上,前后幽深无比,周围各种奇形怪状的冰柱折射出迷人的光线,五光十色,美不胜收,可惜三人可没心情欣赏眼前这些美景。 耳边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汩汩水流声,看来洞里某处还有活水,在这么冷的环境里还能流动,那一定是山里的温泉了。 出水后,小七就明显感觉到了碧鲁大师与壮汉的紧张,两人静静侧耳听了一会,确认安全后,就在身旁找到一处稍微平坦开阔的地方,将皮囊解开,从里面掏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小七手持匕首立在一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个离他们不太远的生灵出现在意念中,那生灵在距他们大约不到一百步的地方,情绪稳定,凭小七感觉,似乎正在睡眠之中。 小七确认眼下安全后,收回心念,转头看向碧鲁大师与壮汉。壮汉此时正在碧鲁烈空的示意下,在地面上放置了两排长短不一的铁钉,最长的有两尺长,最短的只有数寸,每两根铁钉之间都连着一根手指粗的透明绳索,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这两排高矮不一的铁钉之间隔了大约一丈距离,绳索在铁钉间复杂交错,顺序显然是精心计算过的,两排铁钉的尽头,中间放置着那只奇异粗筒。 小七心念一动,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不由暗自惊叹一声:想出这种法子,并且能做出这些东西的人,真不愧是沙图族的炼器大师! 小七所知道的关于沙图族的传说与故事,来自于镜泊兵营一个没落世家的子弟,在一次偶然酒酣耳热后的闲聊里,那家伙提到家传的一口宝刀,除去削铁如泥的锋利外,对杀气竟有敏锐的感应,握刀的人能通过刀柄的温度变化提前发现来袭的敌人,而这口宝刀,就是他的先祖曾经得了一次机缘,请沙图族的炼器大师铸造的。 当时围坐在篝火旁胡吹大气的军卒们,听完不过哈哈大笑一阵,没有一个人相信会有这么一柄神奇的刀存在,而路过篝火旁的小七却相信了,不仅相信宝刀的存在,而且相信确有这样一个叫做沙图族的神奇种族,因为他熟知,有些记忆,是骗不了人的。 小七的思绪回转眼前,这些东西放置完毕,碧鲁大师又从头至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走到小七身旁压低声音说道:“等一下我与你躲到那只圆筒前面的冰柱后去,你记住,看到那冰蚺过来后,绝对不可发出声响,连口鼻呼吸都要暂时屏住,只看我们怎么抓那冰蚺就行,要是你不小心被那东西察觉,我们可不会救你!”小七闻言点点头。 于是碧鲁大师对站在粗筒旁的壮汉一挥手,壮汉将明珠牢牢按进地面的冰里,右手拎着那小斧迅速往下一砸,“叮”一声响,粗筒筒身上连着的钉子就被砸进了地里。 壮汉身形闪动,手脚不停,只听一连串的“叮叮”声响后,粗筒与两排钉子都被固定在了地面上,只是由于那些钉子或高或低的,使钉尾连着的那些透明绳索高低纵横交错,仿佛一张奇怪的网一般。 壮汉的动作既迅疾又准确,只数息内,就做好了这一切,然后他伸手从地上的皮囊里掏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肥鱼来,迅速往粗筒里一塞,闪身提着皮囊与小斧远远躲往一旁的冰柱后面。 此时碧鲁大师手中捏着小七的草药包,与小七早已在一根粗大冰柱后面掩好身形,探头紧张地看向两排铁钉后面漆黑的洞穴深处。 “来了!”小七在心中默念,脑中探查到一个觅食欲望正旺盛的生灵迅速向这里靠近。片刻之后,极细微的窸窣声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越来越近! 第八章 冰蚺之泪(下) 小七屏住呼吸,全身止不住地打了个小小寒战,好冷!周围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一般,好厉害的畜生! 透过冰柱,隐约看见幽蓝的光线尽头,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从前面黑暗中爬了出来,只是隔着冰柱看不清具体模样。 那白影发出嘶嘶低鸣,越来越靠近安放陷阱的空地,小七感觉周围温度急剧下降,就连身前的冰柱上,都开始凝结出了许多新的冰花。幸好小七有过无数卧雪眠冰的经历,要不然这光着身子还不让哆嗦的,真是很要命。 碧鲁大师小心地探出小半个脑袋,向外面偷偷看去,小七看见他的眼中闪现一丝喜色,知道那冰蚺一定如他们所料,爬进了陷阱里。再看冰柱后面那个白影,越来越大,看样子这冰蚺起码有一个成年人那么粗,小七不由微微吃惊,好大的怪物! 又等了片刻,那嘶嘶声忽然消失,紧接着一声厉嘶响起,震得洞穴内的冰柱嚓嚓直响! “动手!”碧鲁烈空大喝一声,从冰柱后面一闪而出,小七急忙探头向外看去。〖八零电子书〗 好大一条巨蟒!只见一条雪白的蛇形怪物足有十丈长,数尺粗,蜿蜒穿过地上的透明绳索,一头钻进了那只粗筒里! 这只数尺长的粗筒经过沙图族炼器大师的精心计算打造,只比这冰蚺粗了一点点,冰蚺蛇性难改,本就不惧钻洞,况且里面放了一条它最爱吃的鲜鱼,因此它嗅见鲜鱼的血腥味后,毫不犹疑地一头扎了进去,却不想这粗筒里面设有倒刺机关,被铁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一旦钻进去就只能进不能退。 闻听碧鲁大师的大喝声后,冰蚺一惊之下急速向后缩首,筒里的倒刺顿时就插进了它的鳞甲里! 冰蚺痛得狂嘶一声,本能地向前猛地窜去,就在它的脑袋刚刚钻出粗筒之时,碧鲁大师与壮汉已经扑到,壮汉抬手一斧敲在筒身的一个暗扣上,只听“咔”一声响,筒内的绞索顿时抽紧,深深勒进了冰蚺的肉里! 冰蚺二度受伤,惊怒不已,庞大蚺身一甩,就想向身侧的敌人抽去,却没想到身体上下那些透明绳索在它胡乱翻腾之后,顿时收缩抽紧,将它小半个身躯都密密地捆缚了起来! 这一下,冰蚺知道情势大大不妙,脑袋钻在地上的粗筒内不能动弹,小半个身子又被绳子紧紧扯在地面上,后面大半个身子一时使不上劲,更别提甩向身侧的敌人了,只能胡乱地翻滚着,只听“咔嚓嚓”地一串爆响,冰石飞溅,后面不知有多少冰柱都被它的尾巴扫断了。 碧鲁烈空见此情景,方觉大势已定,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从胸前的皮囊里掏出一只两指粗的玉瓶来,屏住呼吸正要捏破右手的草药包,这时却听见那冰蚺尖嘶一声,庞大身躯如弓弦挣扎抽紧,“叮叮叮!”地一串爆响传出,深深扎入地面的铁钉竟然一下子崩出了一小半! “不好!纲拔!”碧鲁烈空大惊,急忙向对面的壮汉大吼一声。 纲拔闻声单手提斧,双脚在地面重重一跺,健硕的身躯立时高高跃起,扑向冰蚺身躯中段。 碧鲁烈空再低头一看,看见身前粗筒边缘的铁钉也已拔离地面寸许,冰蚺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正不顾颈部的剧痛,疯狂向上翘首。 碧鲁大师不再犹豫,右指一捻,捏破了纸包,将一片黄色烟雾劈头盖脸洒向冰蚺头部。 正在此时,“呃!”一声闷哼响起,小七见纲拔身躯不幸被蚺尾抽中,重重砸向洞壁,“砰!”一声巨响,纲拔撞上了一根巨大的冰柱,冰柱顿时断裂,纲拔嘴角带着一丝鲜血向地面掉落,所幸似乎伤得不重,一落地后,纲拔就地一滚,抽身再起,手中小斧“轰!”地燃起赤红火焰,狠狠劈向胡乱翻腾的蚺身。 再看碧鲁大师这边,“咔咔”碎响中,粗筒已经渐渐抬离地面,丝丝殷红蚺血从筒内流出,凝结成血红色的冰珠叮叮作响地掉落地面。 碧鲁烈空忍住不断掉落的眼泪鼻涕,双手握着玉瓶努力凑近碧绿的蚺目,怎奈冰蚺拼命挣扎,始终不让碧鲁大师的手靠近,它同时巨口大张,露出惨白的獠牙,连续吐出奇寒无比的气息,不断试图别过头来咬碧鲁烈空,可惜它脖子套在粗筒里无法转动,怎么也咬不到大师。 这时,“噗!”地一声闷响,纲拔的斧子劈中了粗壮的蚺身,痛得冰蚺全身一颤,脑袋昂到极限顿了一顿,碧鲁烈空果断抓住这丝机会,手中玉瓶凑近了蚺目,一滴乳白色的眼泪正巧滑入瓶中! 碧鲁烈空大喜,手中玉瓶正要继续贴着蚺目采集,却听“当!”一声爆响,冰蚺终于在剧痛狂挣之下,带着粗筒拔地而起! “师傅!”纲拔闻声转头,正一眼看见蚺首高昂,冲着碧鲁烈空就是一口咬去,惊得他脱口大喊。 “呼!”一声呼啸破空声起,由于蚺首此时已经能够转动,看见身后的纲拔,一边咬向身前的碧鲁烈空,一边尾巴一甩,就狠狠扫向纲拔! 冰蚺的巨吻未至,一口奇寒之息夹杂着无数冰针已经先行扑到碧鲁烈空身前,碧鲁烈空看见蚺首离地时就早有准备,身形一动,闪在了一侧,冰针“夺夺”声中没入小七跟前的冰柱里。 碧鲁大师并未惊慌,只是带着一脸焦灼之色地盯着蚺首,因为刚刚他才弄到一滴冰蚺之泪而已,这还远远不够。 “砰!”地巨响之后,洞穴里碎冰漫天激射,纲拔险险躲过蚺尾一扫之势,却躲不过洞穴内如天女散花般的碎冰,裸露在外的脸颊与手臂顿时血肉模糊! 见此时冰蚺全身只剩一小截被缠在地面,首尾都已自由,碧鲁烈空一咬牙,灰眉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他一跺脚,矮小的身躯高高跃起,扑向冰蚺脖子下的粗筒。 冰蚺恨极了这两个偷袭它的生灵,见碧鲁大师的身影腾空,它头部略略偏了一偏,“呼!”地就是一口冰息对准碧鲁烈空射去。 碧鲁烈空身在半空,避无可避,无奈低吼一声,吐气沉身,急速下坠,身体堪堪躲过冰息,只是发须被冰息扫到了一点,顿时披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冰晶! 而纲拔此时进退两难,他手中的小斧虽然是冰蚺的克星,却不敢出手过重,万一砍死了冰蚺,它的眼泪就取不到了,可是不管蚺身的话,再挣扎一下,冰蚺就会完全挣脱束缚,到时更难取泪,只得在洞穴里辗转腾挪,不断与蚺身缠斗,才过数息,身上就又添了几道伤口。 碧鲁烈空被冰蚺重新逼退地面,急得就快抓狂了,他们错估冰蚺的抵抗力,造成现在眼看就要功亏一篑的局面,忍不住心中既惊且怒。 容不得碧鲁烈空后悔,冰蚺脑袋一转,巨口再次对准了他的身体!就在这时,一条纤瘦的身影从冰蚺脑后揉身而起,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跨上了冰蚺脖子上的粗筒! “好小子!给!”碧鲁大师大喜,一边闪身躲过冰蚺的又一击,一边乘蚺首扑下来之时,将手中玉瓶一送,塞进了小七手中。 冰蚺感觉到脖子一沉,却看不见脑后的状况,不由暴怒,拼命胡乱甩头。小七身体紧紧缠抱在粗筒上,一手牢牢抓住筒身上的钉扣,一手握着玉瓶努力凑近蚺目,全然不顾周身晃动。冰蚺将头颅不断甩动,企图甩掉脖子上的东西,可是小七手脚并用,拼命抱紧了粗筒,就是不动分毫,于是冰蚺猛然将脑袋往周围的冰柱上蹭去,小七的手脚顿时鲜血淋漓,痛入心扉,只是他双目圆瞪,依然咬牙抱着粗筒,一手伸在蚺目下。 “坚持一下,十滴就好!”碧鲁大师一边借势躲闪,吸引冰蚺的攻击,一边对小七大喊。 一滴、两滴、三滴…… “好了!”终于,小七大吼一声。 “噗!”血光飞溅,冰蚺昂首惨嘶,半截蚺身喷射着殷红的鲜血,在洞穴地面胡乱扭动,蚺身断裂处,纲拔浑身浴血,手持冒着火焰的小斧立在地上! 冰蚺虽然断作两截,惨嘶一声后,却没有立毙,奋力一挣,剩下的前半身顿时脱离了绳索的束缚,凶悍无比地张口追向碧鲁烈空,小七瞅准一个蚺首下垂的机会,翻身下来,一把捞起地上的匕首,再次揉身疾射而上。 “刺它脑后!”碧鲁大师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冰蚺最后的疯狂攻击,一边抽空用眼睛余光搜寻小七,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避到了一根冰柱与石壁间的死角中! 冰蚺身后拖着长长一串血印,碧绿的双目中渗出两道血红的液体,蚺首高昂,巨口鼓到了极限,眼看一口冰息就要对准碧鲁大师喷出来,而正狂奔赶来的纲拔见状不禁惊怒交加地吼出声来! 碧鲁烈空老脸惨然,此刻左右已经无路可退,而小七的身影却还没有出现。 冰蚺双目燃烧着碧绿火红的怒焰,巨首微压,一口冰息即将破口而出,就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小七终于出现在冰蚺的脖子上,右手的匕首准确地扎进了冰蚺的脑门里! 蚺首顿时停在空中,眼中炽焰渐渐熄灭,巨大的脑袋摇晃着无力垂向地面。 第九章 贪婪是一种美德 小七右手牢牢握着匕首,当冰蚺的头部重重垂落地面的一瞬间,一段画面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小七一惊,正要仔细观看,“砰!”地一声,身体跟着蚺首一起摔倒在地面上,吓得碧鲁大师脸色都白了,急忙大喊道:“笨蛋小子!当心手里的瓶子!”说完急忙抢上前去,却见小七一手仍握着匕首短柄,一手握着玉瓶,双目放空,傻了一般倒在地上。 碧鲁烈空顾不上去管小七的死活,一把从他手中抢过玉瓶,忙不迭地举起来看了看,见瓶子与冰蚺之泪都无恙,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与血水,翻了翻眼睛,踢了小七的屁股一脚,喝道:“臭小子!死了没? 小七一惊,顿时一跃而起,下意识地瞪了碧鲁大师一眼后,却又陷入了沉思中。 “师傅,您没事吧?”壮汉纲拔这才飞身赶到,急忙问碧鲁烈空的状况。 “没事没事。”碧鲁烈空开心地回道,他又看了眼小七说道:“哈哈,倒是多亏了这小子,不然你师傅不仅拿不到冰蚺之泪,连老命都得搭上了!纲拔,你没事吧?” “都是皮外伤,没事。”纲拔跟个血人似的,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说道。 小七仍在努力回想刚才的一幕,就在匕首刺入冰蚺的脑中之时,他的意念之中一瞬间竟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画面:在一面乱石嶙峋的石壁前,一个面目俊朗、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走进了石壁里面! 那男人的脸庞小七似乎在哪里见过,此刻他努力地在想,究竟在哪里见过那张脸?还有这怪兽的脑袋里怎么会出现人的记忆? “小七!小七!”纲拔见小七还傻站着,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忙一边伸手拍向小七的脸,一边大声叫道。 “好痛!”小七怪叫一声,急忙避开纲拔那只展开来比他的脸庞还大的血手。 “哈哈,原来你没事。”纲拔开心地笑起来,一把将小七抱进怀中。 “痛!”小七忍不住又大叫一声,他腿上臂上背上多处皮肉绽裂,在这么寒冷的洞穴里被纲拔这一抱,真不是一般地痛! “啊……真对不住!”纲拔吓得急忙退开了,这才意识到小七跟他一样全身是血,不过小七身上的可都是他自己的血! “好了好了,咱们快点收拾收拾,离开这个鬼地方!”一旁的碧鲁大师说道。 “好的,师傅。”纲拔应声点头,冲小七别了别下巴,示意他一同走近冰蚺的尸体。 三人走近冰蚺的上半身,碧鲁大师返回空地俯身取回明珠,对纲拔说道:“纲拔,你先乘蚺血还没凝固,多弄点血涂在这小子的伤口上,嘿嘿,这可是最好的刀伤药!” 纲拔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时都不痛了,原来冰蚺的血竟然有这种奇效!他急忙抱起冰蚺身体断开的地方,对着小七身躯一阵挤,将蚺身内的血尽数涂抹在小七的全身。 小七只觉身上的伤口感到一片温热,痛楚顿时就减轻了!只是他这时也变成了跟纲拔一样的血人。 “灵珠、蚺筋、蚺皮、牙齿,这些先剥离出来。”碧鲁大师熟络地指挥纲拔,显然他已经打这些东西的主意好久了。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小七,眼含戒备之色地对小七说道:“小子,说好的一半,可不会因为你救了老夫,就多给你!” 小七闻言,有些好笑地回道:“行,我只多要一样东西就行!” “什么?什么东西?”碧鲁大师闻言,顿时紧张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蚺首那里瞟了瞟。 小七眼露促狭之色,手指点了点冰蚺下颌,那里在幽暗的蓝光下,有几片手掌大小的透明鳞甲反射出淡淡的五彩光芒,他指着这几片鳞甲对碧鲁大师说道:“我只多要这几片鳞甲就行。” “什么!”碧鲁大师闻言,不由得跳了起来,双目圆瞪,灰白胡子似乎都气得高高翘起,他恨声回道:“不行!绝对不行!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会挑好东西!” “那我就要灵珠,反正灵珠只有一枚,又不好劈开分了。”小七不动声色地说道。 “呃!……”碧鲁大师听了顿时泄了气,总不好这也不给那也不给吧?他虽然又贪婪又小气,可是毕竟身为沙图族的炼器大师,信用对他们沙图族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好吧好吧,那几片鳞甲就给你了。”碧鲁大师痛苦地权衡了片刻,脸颊抽搐着说道,真是在他心头剐肉啊! “谢谢大师。”小七微笑着说。 “唉,真是看不出,你这臭小子年纪这么小,眼光与心肠却都是这么狠毒啊!”碧鲁大师感叹道。 “贪婪是一种美德嘛。”小七迅速回道。 “呃……”碧鲁大师闻言楞了一愣,咦,这不是自己的人生信条之一么? “哈哈哈……看不出,咱们还真是同路人啊!”碧鲁大师忽然伸手拍了拍小七的肩膀,顿时对眼前这个小子大生知己之感! “嘿嘿嘿……”小七挤了挤眼睛,跟着低声笑起来。 正在一旁挥斧忙活的纲拔听见这一老一少的对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七手中捏着这几片轻若无物的透明鳞甲,感觉就像拿着冰块一般寒冷,他将鳞甲互相敲击了几下,发出“叮叮”的金铁之音。 碧鲁大师听见声音转过脑袋,盯着小七手中的鳞甲,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咂了咂嘴对小七冷笑道:“臭小子,你要这几片鳞甲做什么?这东西落在你手里还真是暴殄天物。” 小七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对他说道:“要不这样,蚺皮蚺筋什么的我都不要了,我只要请碧鲁大师帮我把这几片鳞甲炼制成形,大师你看行不行?” 老头闻言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好好好!哈哈,算你小子有眼光,在这玄天观里,除了我,还能找到什么人帮你炼制这几片鳞甲?” “你想炼制成什么东西?”说到炼器,碧鲁大师眼中露出几分自矜之色。 小七想了想,回道:“剑吧。” “嗯。”碧鲁大师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说道:“这是冰蚺咽下的保命甲,坚硬无比,却又轻薄得出奇,再加上它又是透明的,用来炼制飞剑,真是绝佳的材料,唉,可惜你只是外务堂弟子,不是修士……”言辞之中,流露出老头对鳞甲落在小七手中的遗憾。 “谁说外务堂弟子就不能修练了?”小七淡淡回道。 碧鲁大师闻言一愣,神情诧然,不由重新打量起小七来。 “师傅,都收拾好了,咱们可以走了。”这时纲拔手中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说道。 三人遂循原路返回了寒潭之中。 第十章 九境阁内锁清秋 三人刚从水面冒出头来,耳边就听到了瞎眼老头焦急的叫声:“碧鲁烈空,怎么样?” “哈哈,大伯,我们拿到了!”碧鲁烈空高声回道。 “好!好!”瞎眼老头闻言连说了两个好字,放下心来,却没再理会水里的三人,转身就进了石屋。 三人游近岸边,就着潭水将全身清洗干净,小七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收口结痂了! “小子,归藏玉的匣子你明天下午来取,蚺鳞剑的话,再等几天吧,这两天我们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碧鲁烈空对已经穿戴整齐的小七说道。 小七可不担心他食言,点头答应后,面带微笑,与壮汉纲拔抱拳作别。 从炼器坊走回神木林这一路,小七走得很慢,他面带好奇的表情,不时东张西望,偶尔路过他身旁的观内弟子见他这一身簇新的灰衣,皆知这是个新来的外务堂弟子,全都隐然露出些不屑之色,倒也没人愿意上前跟他搭讪。 小七索性多绕了点路,从东向西将玄天观后方所有区域都走了一遍,大致摸清了观内各殿的分布:玄天观前半部分,进来的那天就见过了,是以玄天神殿为中心的日常祭祀、接待、议事区域,后半部分的前面自东到西分别是奉天、承天、敬天三殿的建筑群,三殿之北是一座高耸不群的楼台,小七猜想,那应该就是陆明堂说过的承天殿九境阁了,它与最北的胜山后院一同被列为玄天观谷外弟子的禁地,就连大部分观内高级职司人员都不可擅入。 至于外务堂,仅有一座议事堂与承担日常打理之责的神木林、丹药房和库房,神木林位于三殿西北方,丹药房位置与之相对,位于三殿东北角,离地位特殊的炼器坊很近。 小七穿过承天殿所在的一大片建筑群,抬头看了看正北方的那座终日半截隐在雾气中的庞大楼台,忽然改了主意,转身慢慢向它踱去。 走不多远,眼前就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石头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一个鲜红的“禁”字,此处离九境阁还很远,中间隔着一片广阔的百花园,大黑石旁边一条曲折的小径隐没在花木之中,而高大的九境阁,在此处只能看见淡淡的轮廓。 小七盯着那个“禁”字看了好一会,直到眼中的鲜红色似乎变成一滩血,从黑色的石头上顺着笔势向下流淌,才收回目光,再面无表情地远远看了一眼九境阁,转身向东走去。 而此时九境阁的最顶层,空荡荡的楼阁四面临风,竟然只见十六根巨大的立柱而没有墙壁遮挡,使得这第九层楼阁看起来倒像是一座庞大的凉亭,山谷里的雾气弥漫进来,恍若云中琼楼。 楼阁的中央,立着一根雕龙白玉柱,玉柱高约三尺,柱端托着一只径约三尺的玉盆,玉盆内莹光闪烁,盛放着珠白色的晶砂。细碎的晶砂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散发点点微光,一眼看去如星光漫天,煞是晃眼。 玉盆边立着两个修长身影,一个白发披肩,素袍银带,一脸的冷若冰霜,赫然就是小七第一天进观遇见的白发秋殿司。 在秋殿司身后站着个身穿金边玄衣长袍的男子,看年纪不到四十,长得高大挺拔,面色微黑,凤目鹰鼻,颊若刀削,一双剑眉振翅若飞,直指额角发鬓,真是神采夺人! 这男子原本看起来绝对能夺人心魄的气度,此时却因他眼中如春水般的温柔变得叫人难以适应,那展露无疑的思念与夹杂其中的一丝苦痛,揭示了一个求之而不得的倾慕者的执着。 “暮寒,我回来了。”玄衣男子看着秋殿司的瘦削背影,柔声喊道。 “住口!”秋暮寒俏面微紧,语声中却带着些无奈,低喝道:“叶清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如此称呼本司!” 叶清山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依旧不舍不饶地说道:“我偏不!我就要叫你暮寒!人前你是高高在上的殿司,我敬你听你,人后,你永远是我最可亲最可信的师姐,不管过多久,叶清山也是那个一直缠着你的小师弟!”语声执拗而动情。 秋暮寒闻言心头一软,但是随即因这“小师弟”三字带来的回忆,瞬间刺痛了她早已破碎的心扉,不由摇了摇头,她冷淡地回道:“别以为我不与你计较就可以得寸进尺!信不信我封了这第九境,再也不允你上来?” 叶清山闻言,眸中一黯,语声苦涩地缓缓说道:“信,我信!秋殿司,你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心,何况一个死皮赖脸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小师弟?” 秋暮寒不理他的痴话,定了定神后,云淡风轻地问道:“听说你们这次真神祭典上出了不得了的岔子?” 叶清山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之色,沉吟了片刻才回道:“这件事情师姐也听说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就是再孤陋寡闻,也总会听到一丝半点吧。”秋暮寒手指轻轻拂过玉盘中的晶砂,依旧语气淡然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倒是有些好奇呢?” “嗯……”叶清山侧头想了想,斟酌着回道:“按说师姐问我的话,清山怎能不知无不尽,可是这件事掌教叮嘱过,由于关系重大,绝不能泄露分毫……” “哼,你以为本司很想听你闲扯么?”秋暮寒冷声打断他的话。 叶清山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些焦急之色,急忙走上前一步,陪着笑脸说道:“师姐想听,清山就把这件糗事说来给师姐笑话笑话呗。” “废话真多。” “今年的真神祭典,掌教给我们十二个神使每人特别分配了十六名隐殿术师,说是让他们在祭典上施法展示神迹,为信众坚固信心,只是这种事情,也自然只能咱们这些人知道,绝不可泄露分毫,结果这些术师在施法之时,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同时出了事,十二名施术的术师全都立毙当场!而且同时导致焚香塔上的七彩珠炸裂,清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们回来后,掌教虽然万分震怒,除了卓奇风那个倒霉家伙外,倒也没有过多责怪。” 叶清山一口气将过程简要地说了出来,生怕秋暮寒听得不耐。 秋暮寒听完,背对着叶清山,眉头蹙了蹙,露出些厌恶与不解的表情,冷笑道:“哼,又是隐殿术师!” “对,清山也很不喜欢这些阴魂一般的家伙,真是搞不懂观里为什么要存在这么一帮人!”叶清山语带不屑地附和道。 “好了,我要开始今天的修练了,你且下楼去吧。”秋暮寒淡淡说道。 “没事,我陪着师姐修练。”恐怕观内其他人如果见到一向孤傲无比的叶清山居然也有如此无赖的一面,都要忍不住狂喷一口老血吧。 秋暮寒转过身,眼中的寒意足以冰封一座山头。 叶清山看见这眼色,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秋暮寒无奈一揖,眼露不舍地挪步下楼。 偌大的九境阁顶层,只剩下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独自伫立良久后,秋暮寒终于忍不住伸出纤手在玉盘内一抹——“沙!”地一阵碎响,玉盘内微光浮动,仿佛投射在湖面上的漫天繁星被一颗落进湖水中的石子扰动,顿时跟着一圈圈的涟漪流动起来,紧接着无数晶砂浮出了玉盘之外! 这些微光闪烁的晶砂在空中盘旋一阵后,仿佛被施了法咒般,纷纷在玉盘之上各就其位,很快,秋暮寒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男子上半身身形! 秋暮寒痴痴看着面前这个散发出柔和光晕的脸庞,面上与眼里的冰霜全都化作了滴血的温柔,忍不住颤抖着伸出纤指向那脸庞抚去,却不防心神一懈之下,晶砂顿时化作一篷星雨,“沙!”地垂落玉盆! 白发低垂,红颜一时更显惨淡。 第十一章 合灵 第二日,小七上午依旧陪着花昇打水浇树,下午又跑了一趟炼器坊,却发觉坊里三人都躲在石屋里不知捣鼓什么东西,寂静无声,待他走近门口时,眼前一晃,壮汉纲拔出现在门后,健硕的身躯将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哦,原来是你。”纲拔看见小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笑着说道,只是身体分毫未动,显然是不希望小七进去的意思。 小七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纲拔兄,我来拿匣子。” “让那小子拿了东西快走!”纲拔背后传来碧鲁大师的声音,语气很不耐的样子。 纲拔冲小七歉然一笑,转身进屋去拿匣子,小七往屋里瞥了一眼,屋里黑咕隆咚,只隐约看见有几点萤火一般的光点转瞬即逝,起念探查了一下,所得信息杂乱无比,仍是不得要领。 “给。”纲拔的身影再次从黑暗里出现,他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玉匣,递给小七后不好意思地对小七笑道:“我们正有要紧事在做,你今天不能在这里逗留了,不然师傅会发火。” 小七接过玉匣,摆摆手示意不介意,返身就往回走。 悠哉悠哉地穿过安静的承天殿所在的几座小楼,小七又折向北,慢慢踱向九境阁的方向,才走了没多远,迎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小七微惊,正要回避一下,却已迟了一步。 “咦,小七?你过来。”陆明堂苍老的声音响起,语速仍是不紧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 “师傅。”小七无奈应了一声,走过去一揖。 陆老头眯着眼看了看小七,右手两指在山羊须上捋了捋,开口说道:“我刚从神木林过来,花昇说你有事出去了,我看神木林的差事确实也不多,小小年纪倒不要养出游手好闲的懒病出来,这样吧,过两天跟着你师傅去京城采办,打个下手。” 小七笑了笑,应道:“师傅说的是。” “嗯,采办的差事一个月里也就四五次,不耽误你修练。”陆明堂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那本玄天六道入门三篇,能看懂么?” “还行,只是花师兄昨天才给我求了灵树树种,还不知道实修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恐怕弟子到时候还得请教师傅。”小七面上依旧笑嘻嘻的。 “观里没规定外务堂弟子不能旁听那三殿的授课。”陆老头闻言,没头没尾地丢了这么一句出来,说完,他不再理会小七,边抬脚向前走边说道:“没事就回林子里去吧。” 小七眼睛一亮,躬身说道:“谢谢师傅。” “哼。”老头屁股对着小七哼了哼,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 …… 暮色四合,神木林的木屋里一灯如豆,小七在桌上摊开一张纸,手中捏着一管狼毫,一边随意画着些什么,一边跟趴在桌上观看的花昇说道:“师兄,过两天师傅让我跟他去城里采办,你要什么东西么?我帮你带。” 花昇托着脑袋想了想,笑着对小七说道:“小七,带副双陆回来,咱们下着玩。” 小七闻言,笑着赞道:“好主意!” “呵呵。”花昇高兴地挠了挠头。 夜色深沉,小七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掏出内兜里的玉匣,打开后,那块奇异的玉佩正静静躺在玉匣中间,这匣子大小做得非常合适,小七再也不用担心它搞怪了。 这一晚不知什么缘故,每运功一次,抵御玉佩吞噬力的时间就明显增长一些,喜得小七不停修练了大半夜后,才神疲力竭地趴倒在床上。 再一睁眼,日光已透进木屋来,想起前一天晚上听花昇说过,今日是新进观的三殿弟子来神木林与灵树合灵的日子,小七急忙从床上一跃而起,跟着已经坐在屋外的花昇上山去取泉水。 两人取水回来,刚刚浇完灵树,就看见两队个头高矮不一的玄衣弟子走进了神木林,领头的两位教习,正是卓奇风与敬天殿的教习王正阳。 见到他们走进来,花昇急忙带着小七迎上去,给卓、王两位教习行了一礼,花昇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向神木林的巨树走去。 卓奇风都没正眼看花昇一下,只是见到花昇背后的小七,嘴角微微带了丝冷笑,旋即迈步向林子中间走去,倒是他身后十二名弟子中的荆满山,看见小七后惊喜地小声叫了一句,碍于此时队伍走得十分肃静,也没方便多说,只得对小七挤了挤眼。 小七冲着小胖子微微一笑,跟在花昇身后快步走去。 看样子,今年新进观的弟子明显已经经过考察,分派好了去处,跟着卓奇风的是入奉天殿的十二名弟子,其中荆满山、谷雨沫、龙廷威,都是小七有印象的,跟着王正阳入敬天殿的多一些,一共有十八名弟子,里面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子是小七认得的。 两队人分别在巨树下围站成半圈,两位教习站在巨树旁。 这些弟子都是第一次进神木林,跟小七那天一样,从一走进林子,脸上就挂满了惊奇与震惊之色,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唯有站在队伍前面的龙廷威,俊脸上仍是十分平静,卓奇风看了一眼这位今年资质最好的弟子的表情,不觉眼中含笑,微微颌首,随即与王正阳对视了一眼,王正阳示意让他主持,卓奇风也没谦让,就迈上前一步,站在众弟子的面前。 “诸位玄天观弟子,你们面前的这颗古树,就是我玄天观神木林的树母,是本观落成之日从玄谷中移来的,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六年,今后这几年你们的功法修练,主要就仰仗树母赐予的灵树了。按照本观百多年来的规矩,与灵树合灵之日,新进弟子必须来此拜谢树母。”卓奇风朗声说道。 于是诸弟子,连花昇与小七在内,全都整衣肃容,面向树母行了拜谢之礼,礼毕之后,众人在花昇引领之下,向小木屋走去。 等所有弟子在那条大青石前站定,按卓、王两位教习的吩咐,他们各自取了一只玉杯,杯中正养着已经冒出寸许长绿芽的灵树种子。诸弟子一一盘膝坐在草地上,依照玄天六道入门三篇中的合灵之法,凝神运转灵池,将一丝灵力慢慢倾注种子内。 这些弟子修习玄天六道功法不过几天,眼下也仅能凝聚出微弱的灵池而已,想要将灵池内的微薄灵力循天脉驱使出来,却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因此两位教习也不着急,坐在花昇从屋里搬出来的椅子上,手中捧着花昇与小七准备好的茶水,看着弟子们运功。 “咦!……嘿!”卓奇风忽然看见人群之后,跟其他弟子们同样右手点着一颗灵树树种运功的小七,不觉微微讶然,旋即面上露出丝不屑的神情,王正阳听见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奇怪地循着卓奇风的目光看去,怔了一怔后,再看了看卓奇风,眼中露出甚可玩味的神色。 王正阳早听说了他的倒霉事迹,眼前这位原本已荣升神使的卓师兄,不仅摊上件这么多年来观内罕见的触霉头事情,而且事后竟然被镇北军给公然拿下了,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也难怪他会对镇北军籍出身的小七心中暗生芥蒂了。 第十二章 树母之灵 就在神木林中新入观弟子与灵树合灵之时,玄天观主神殿之后的巨大白玉广场上,人头济济,数百玄衣弟子紧张地注视着广场中间即将开始的比试——今天也正是玄天观三年一次的问道之试的日子,此试之中,要决出十名可入玄谷修行的弟子。 在玄天观中,谷外弟子与谷内弟子可就是两个阶层了,修行实力自然不必说,将来在观内安排的职司可是差了好大一截的,谷内弟子至不济,也可担当教习一职,更不用说那些外派各州玄天观的肥差了! 随着立于广场中间,面容威严肃穆的主试官叶清山的一声“开始!”,场上寒光乍起,两条人影闪动,问道之试在八位长老、一位殿司以及数百弟子的注目下,拉开了帷幕。 而神木林中,合灵已渐至尾声,随着龙廷威第一个捧着手中尺许高轻轻扭动的灵树站起身,其后陆陆续续地不断有弟子合灵成功。 卓奇风看着龙廷威等几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完成合灵的弟子在花昇的帮助下,各自在林中寻了块合意的空地将灵树种了下去,从此正式开始了玄天六道的入门修练。而谷雨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自己的灵树种在了离龙廷威很近的地方。 再看木屋前,此时草地上坐着的弟子已经不多了,连小七在内,剩下不过五位。荆满山已经种好灵树,走回木屋前紧张地看着似乎毫无进展的小七,胖脸上满脸不知是挖土挖出的汗,还是着急出的汗,他心中默念:“小七,加油!小七,加油!” 又有三位弟子成功了,如释重负地捧着灵树站起身离开,此时只剩下小七与那个黑脸小子还在凝神运功,种好灵树的弟子们全都围了过来,对这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其中大多是面露嘲弄之色。 卓奇风眼中的鄙夷更加明显了,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看着这两人。他身侧的敬天殿教习王正阳却面带微笑,冷眼旁观,不知为何,他对小七这个外务堂弟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年身上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因此,他对小七今天的合灵结果竟隐隐存了些期待。 终于,黑脸小子长出一口气,一脸欢欣地捧着灵树站起了身,但是一看自己周围已经只剩下一个小七在运功而已了,诸同门都面露讥诮之色地围观着自己,不由黑脸一红,赶忙垂头捧着灵树跟在花昇后面急步离开。 等黑脸小子种完树回来,却见小七仍在运功之中,而卓奇风已经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迈步走向小七,一脸不耐地说道:“没有那个资质,就不要逞强了,想要踏上修练之途,也得看真神赏不赏脸给你上路的机会!” 围观的弟子闻言,也发出一片嗤笑之声,这些世家公子,本就自命不凡,如今入了三殿,更是瞧不起小七这种庶民出身却也想挤进玄天观修士队伍的人,唯有荆满山与谷雨沫,闭口不语,眼中带着一丝焦灼之色。 小七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周围的动静,还是一直保持着闭目凝神之态,不仅如此,反而一抹淡淡的微笑竟然出现在他的嘴角。 其实,小七一坐下运功,灵池几乎随念而出,虽然十分微弱,但是凝聚得却是非常之快,当他依照玄天六道的合灵养纳之法顺利地循天脉将灵池中一丝细微灵力迫出指尖,灌注到树种之内时,却被惊呆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展开在小七面前! 就像小七以读心异能探索周围生灵的意念一般,指下灵树树种的嘘吸、温寒、生长等等一切状态,纤毫毕露地展示在意海之中,并且这种感知的范围迅速扩大,大到神木林中所有灵树的状态都一一呈现意海,自己仿佛化身九天真神,俯瞰所有树灵的一举一动! 这种奇妙的感觉使小七目眩神迷,就在他恣意了然所有树灵的状态之时,一股沛然雄壮的力量出现在意海之中——树母!那是树母之灵! 仿佛倒挂的瀑布一般,无数散发着点点生机的天地灵气,源源不绝地汇聚到树母之灵的根部,变成一条奔腾不息的绿色长河,不断向上喷涌,然后在绝顶之处化作意海中漫天绿色星雨,飘洒而下,被神木林里的灵树们欢喜吸纳。 意海之中出现的这种壮观绮丽的景象,带给小七莫可言说的震撼,因此他一时间忘了催动灵池与灵树树种合灵,使围观的卓奇风等人以为他凝聚不出灵池,迟迟不能完成合灵。 终于,良久之后,小七的心神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极力无视这些意海奇观之后,这才想起催动灵池,将一丝微弱但是极其精纯的灵力循八道天脉缠向树种里的灵魄。 而此时卓奇风正走过小七身侧,见小七在他的讥讽之后毫无反应,遂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啊,成了!哈哈,小七,成了!”忽然荆满山与花昇同时惊喜地叫起来,谷雨沫也不觉松了一口气,掩嘴而笑。 卓奇风闻声一愣,转过身来一看,正看见一株不及一尺高的灵树扭动着树干出现在小七手中! “嘿!不自量力的小子,这种资质,合灵成了又能如何?”卓奇风虽然也感到一丝诧然,旋即低声自语说了一句。 小七睁开眼看见周围或高兴或不屑的脸,只淡淡笑了笑。他以为刚才意海中感受到的东西是所有修习玄天六道功法的弟子都能感受的,而自己却是回神最慢的一个,不由内心自嘲了一下。 “小七,跟我的灵树种在一起吧。”荆满山热情地对小七说道,丝毫不顾同门们的白眼。 “好。”小七笑着点头应道。 “呵呵,小七,跟我来。”花昇显然非常开心,小七果然是能够修练的,这将他刚才仅有的一点点担心驱散了。 于是三人向荆满山的灵树走去。 “好了,合灵结束了,都回各自殿里去吧,今天也是三年一次的问道之试的日子,你们不妨也去看看。”王正阳笑着对弟子们说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雾气中走了过来,对所有人大声说道:“啊,很好,你们都在。” 卓奇风等人闻声看去,原来是承天殿的莫教习,他面带笑容地走近众人。卓奇风心中有些奇怪地问道:“咦,莫师弟,你怎么来了?” 因为承天殿一向极少收弟子,每年派人陪着完成入观考察后,就不再过问新入观弟子的事情,但是承天殿在玄天观地位又很特殊,那一座九境阁更是观内所有人仰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关于它的神秘之处,已经在诸弟子与司职人员中流传多年,而自从多年前承天殿爆出的那件事之后,那九境阁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莫戚也只是挂着个教习名头而已,连卓奇风其实也并不太清楚他在承天殿中究竟是什么角色,现在看见莫戚忽然出现在神木林中,不由得使他心生诧异。 “呵呵,卓师兄,王师弟。”莫戚对两人略拱了拱手,笑着回道:“我是受本殿秋殿司之命,来给新弟子们传话的。” “秋殿司?什么事情?”卓奇风与王正阳同时脱口问道。奉天殿自从十四年前那件事后,掌殿大祭司的宝座一直空悬着,因此大祭司之下的殿司秋暮寒实际上就成了奉天殿的最高掌权者,听闻莫戚带来了秋殿司亲自颁发的令谕,不由得都有些惊讶。 “也不是什么大事。”莫戚依旧面上带笑,转头大声对诸弟子说道:“承天殿决定在今年新入观弟子中挑选一两名入阁弟子,有意者,一个月后,可来九境阁前的大黑石处登记入境,接受考核!” 第十三章 问道之试 “入阁弟子!”所有人听到这四个字都惊呆了!尤其是小七,闻听此话,乌黑的眸子顿时一亮,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居然也罕见地涌上了一抹绯红。 玄天观内除了胜山禁地,就数九境阁最为神秘,那座终日隐于云雾之中的庞大楼台,是历代承天殿大祭司驻所,一直传说阁内藏有玄天观最高深的修行秘法,而关于九境阁的由来,最早可以追溯到立观掌教伏明真人那里,因此承天殿能够独立特行于诸殿之外,并隐然可与掌教的威权抗衡,这九境阁的存在,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承天殿本身已经极少招纳弟子,偌大的承天殿建筑群内,根本就看不到多少行走其中的弟子,更别说九境阁了,卓奇风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听说过有承天殿入殿弟子能够晋入九境阁了,今年这是怎么了?九境阁竟然要跳过入殿弟子,直接招纳入阁弟子? 卓奇风与王正阳闻听这个令谕时,心中的困惑与震动,直接写在了脸上。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走上前一步靠近莫戚,卓奇风抢先低声问道:“莫师弟,秋殿司说直接从新入观弟子中招纳么?” “不错。”莫戚仍是微笑着回道。 “这是为什么?观内这么多谷内弟子都没有资格入阁么?”王正阳很是困惑,同时心中也暗自有些嫉妒,今年这些弟子是交上什么好运了?居然能摊上这么好的事? “呵呵。”莫戚干笑了一声,回道:“王师弟,你也是大概知道我们秋殿司是什么样的人的,她只是这么吩咐我,难道我还敢问一声为什么吗?你也太看得起你师兄的胆子了。” 王正阳闻言缩了缩脖子,一想起秋暮寒那对寒彻入骨的眸子,心中不由打了个突,那个女人,可是个十足的冷面女魔啊。 卓奇风看了一眼身后表情各异的弟子们,沉吟了片刻,向莫戚问道:“莫师弟,不知道这次入阁弟子的遴选,是怎么一个规则?” 卓奇风这话一出,所有弟子都安静下来,目光全集中在莫戚身上。 莫戚笑了笑,说道:“秋殿司说,这次规则很简单,谁能走进九境阁二层,谁就是入阁弟子。”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当然,听说今年这些弟子的资质都不错,所以,只取前两位进入二层的。” 说完,莫戚不再多言,对卓奇风、王正阳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卓奇风目光闪烁,表情复杂地看了人群中的龙廷威一眼,皱眉说道:“好了,你们都听见了,这一个月期间,多多用功吧,散了!” 于是诸弟子轰然应诺,往外走去。 “小七,咱们去看看问道比试。”荆满山笑着对小七说道。 “好。”小七应了一声,转身问花昇:“师兄,你去不去?” “呵呵,你们去吧,我对打架没兴趣,这会还得看看这些刚种下的灵树去。”花昇笑着摆摆手。 于是小七与荆满山一道,跟着人群往神殿后面的白玉广场走去。 这一场问道之试,由于有资格参与的弟子众多,因此从早晨一直比到下午都没有结束,小七却看得有些困乏了,这都是什么比试方法嘛?他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从拿起武器那一天起,小七面对的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斗,根本没有所谓胜负之分,任何华而不实的招式在战场上都是找死的举动,而此刻场中这些弟子间的争斗,在他眼中,完全就是儿戏! 明明可以一击而中的招术,偏要舞得眼花缭乱,徒耗灵力,明明是大好的近身制敌之机,偏要催动武器只跟对手的兵刃缠斗,诸如此类的种种“表演”看得小七心中始终憋着股气——这算哪门子比试?杂耍么? 但是看到后来,小七心中隐隐感到了些不对,因为他也猜到了这种比试方式背后的原因:这些弟子都是名门之后,玄天观再如何强势,也总要顾忌这些公子哥的性命,因此这问道之试,看起来只限以灵力驱使兵刃搏斗,哪一方的兵刃不敌落地即为输。 想到这里,小七低头皱眉,一个巨大的疑惑渐渐从心头升起:从这些弟子中间,怎么可能产生像卓奇风那样的实战高手?过去数十年里怎么可能为军方输送那么多的修道强人?还有,在断望山看见的那些神秘骑士是从哪里来的?——玄天观一定还有其他培养修士的地方!小七霍然抬头。 那个地方难道就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踪的玄谷么?想到这里,小七顿时对眼前的问道之试失去了继续观看的兴趣,就在他准备拔脚离开之时,却一眼撇见了广场中央走上了两个他熟悉的身影。 咦,这么巧?小七心中偷笑道,停下了脚步凝神观看。 原来此时比试已至尾声,刚刚走入场内的却正是争夺最后一个入谷名额的洛玉山与李岱泉! 形势很明显,又是冤家对头,两人上场后一言不发,各自满怀敌意地祭出武器,随着一声“开始”,“当!”地一声金铁交鸣声响起,洛玉山的金色小剑与李岱泉的青色短矛就狠狠撞在了一起。 一击之下,虽然没有明显分出强弱,洛玉山的脸色却白了一白,李岱泉一见,信心倍增,右指狠狠一点,青光大盛,短矛舍了阴狠花巧的套路,蛮横地当头砸向小剑。 洛玉山咬牙一划右指,金色小剑在空中一翻,险险避开了短矛的一击。场外众弟子见一向号称谷外弟子中修为第一的洛玉山竟然没敢跟李岱泉硬拼,不由纷纷愕然,一片窃窃私语声顿起。 洛玉山眉头紧皱,努力稳定心神不被隐隐传来的议论声干扰,在如今灵池还没修复,前面几场又耗损颇巨的情况下,他只能仗着对灵力驱使的精熟优势与李岱泉周旋,希望尽量拖延时间,耗损李岱泉的灵力,然后出奇制胜。 而李岱泉见洛玉山只是躲避不敢硬拼,面上冷冷一笑,决定以最迅猛之势逼迫洛玉山正面对决。想到这里,李岱泉低吒一声,催动意海中灵池暴转,右掌平推,那短矛刹时在空中顿了顿,一抹青芒如电般直射金色小剑。 洛玉山瞳孔微缩,暗道:好狠!这一招他十分熟悉,正是“化五”之术,想不到李岱泉这两年藏得倒挺深,“化五”之术只有修为接近御士中阶境界的弟子才能使出,本来这招对洛玉山来说也不算太大威胁,可是如今却有些麻烦,他不知李岱泉的“化五”是不是真的能连发五波攻击,如果是的话,这场比试就危险了。 “化五”之术五波攻击一波比一波强,一波比一波迅猛,洛玉山面对这招知道不能再继续闪避,唯有反击!他咬牙尖喝一声,五指箕张,往空中一按,金色小剑顿时如雀尾开屏,不多不少五道金芒首尾相连,迎着青色光芒直射而去! 第十四章 不遇与偶遇都很麻烦 “来得好!”李岱泉冷喝一声,短矛上射出的青芒猛然以一化五,迎着五道金光几乎不分先后地掠去——“叮叮叮……”一连串火花激荡之后,洛玉山心头一震,仿佛感到意海中灵池虚晃了一晃,眼睛一花,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半空中那柄金色小剑剑身光芒黯了一黯,李岱泉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如此机会当然不可错过,五指急速下压,他的短矛立时狠狠撞上了小剑! “当”一声爆响,金色小剑光芒尽收,立时斜斜掉落地面!洛玉山惨白的面颊上泛过一抹血红,嘴角动了动,只见极细的一丝血水缓缓从嘴角流了出来。 “洛师弟承让!”李岱泉收回短矛,强自压抑着心中狂喜,冲着洛玉山和安坐广场之北的几位长老施了一礼。 洛玉山惨白面孔上涨起一片不祥的艳红,怔了半晌,眼神中满含怨毒之色地盯了李岱泉一眼,默默俯身收回地上的剑,转身返回人群之中。 至此,问道之试的前十名全部决出,神使叶清山宣布本次入谷弟子名单后,广场上的玄衣弟子们渐次散去。 小七见李岱泉果然获胜,倒是有一些些意外,但是一瞥间看见洛玉山那无比怨毒的眼神后,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些不安,等他再想在人群中探寻洛玉山时,早已不知所踪,只得跟着人群散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小七上午陪着花昇打水浇树,下午与荆满山一起坐在一处修练片刻。此时他们的灵树都还未长成,只能对着小树稍微熟悉一下玄天六道的修练之法。 让小七感到越来越不安的是,他特别留意到这两天洛玉山都没有再出现在神木林中,想着洛玉山落败那天的眼神,小七就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所以这两天除了修练之外,他一步没敢离开花昇的身旁,总觉得依着洛玉山的性子,极有可能会来报复花昇。 其实小七对洛玉山的心思倒是猜对了,那天落败之后,洛玉山站在广场中间,感觉自己那么多年的骄傲顿时碎了一地,周围弟子们的眼光仿佛一双双无形的手,将他全身的衣服都扒了个精光,使他有种赤裸裸地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极度羞愤之感,随即,这种羞愤就化作了无尽的怨毒。 他恨极了那天使他受伤的墨小剑,恨极了眼前的李岱泉,更加恨极了阻止他加速修复灵池的花昇与小七,恨不得马上冲进神木林,将那两个人砍个稀烂,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他没能马上冲去神木林,因为,问道之试刚刚结束,他的师傅冷涛就面色阴沉地将他召进了自己的静室。 冷涛看着垂头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得意门生,一对三角眼中的愤怒与失望溢于言表,他一生好高骛远,自诩心性与修为远超同门,却因性格极其孤僻始终不得本殿大祭司看重,所以在观里混了这么多年,依然还只是个教习。 这许多年来的愤懑不平之后,冷涛才在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弟子身上找到一丝显耀同门的寄托,今年这次问道之试,在他看来,实在不是洛玉山应该放在眼中的事情,然而结果却大出所料,洛玉山的落败,仿佛是抽在他这个师傅脸上的一击耳光一般。 “说吧,怎么受的伤?”冷涛压抑怒火冷冷问道。 洛玉山不敢隐瞒,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如何与墨小剑起了争执,然后被他的灵剑出其不意所伤的过程说了出来,并将责任全都推在墨小剑如何霸道蛮横、倚仗灵器欺人的缘故上。 冷涛听完,面色阴晴不定地沉默了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墨宗又如何?灵器又如何?你若是修为精深,怎会有今日之辱?罚你七天静室反省!” 洛玉山闻言羞怒不已,也不敢多说,只得俯首领命。 …… 两天后的早晨,小七刚从山上取完水回来,就得到陆明堂派人送来的传讯,让他跟着一起去城里采办,小七赶忙放下手中玉壶,跟花昇招呼了一声,跟着来人向外务堂议事厅走去。 到了议事厅门口一看,早有两辆马车等在那里,入厅见过陆明堂后,两人分别上了车往南面出观而去。 进城之后,陆明堂带着小七在朱雀大街采买完一些米面帛纸等等日用之物,已是下午,陆明堂看了看小七,眯眼说道:“你师傅我还有些其他事情,你今天可以先回家去,明早辰时我们还在此地会合,一同回观。” 小七闻言微喜,应了一声后,告别老头往东城走去,这几日不见安安,不知小丫头一个人在家是不是过得习惯,心中正记挂着。 离开热闹的南城,越往东走越是僻静。这里本是京城里最为冷僻的地方之一,加上天气不好,头顶上大片乌云压了过来,眼看暴雨将至,街头更是行人寥寥。 快要走到东阳街的小巷之时,小七忽然想起花昇让他带的双陆棋,遂返身向南边多是卖古玩杂货的凤尾老街走去。 冷风四起,驱散了破旧街头的夏日酷热,也驱散了这条街平日里本就不多的路人,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落叶与褪了色的破碎门联被一股子邪风卷着,沙拉拉打着旋向街角转去,而街两边的店铺十之八九已经上了门板,省得被刮进一屋子的灰。 小七不知道街那头的“玩意”店还开没开着门,但是一想这雨要是落下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索性就去碰碰运气。 天色更加晦暗,小七不由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往前赶。 忽然,小七身躯一滞,眉头一挑,迅速停了脚步,一闪身躲在了街边的一口大水缸之后,小心地探头往外一看,正对上街对面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长相十分普通,是那种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类型,但是一双眼睛却极亮,显示出此人隐藏于外表之下的精悍。 此时那人黑衣上已经有多处破损,数点暗褐色的血污沾染在胸前,右手提着一柄狭长的精铁长剑,剑身隐约可见未干的血迹,左手负在身后,眼神冷静地盯着六个围在他身周的蒙面灰衣人! 第十五章 惊艳一剑 小七躲入水缸背后的一探头,正对上那黑衣男人的眼睛,那人眼光一闪,似乎有些意外,但是随即恢复了冷静,并且眼神有意地扫过小七藏身的地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似在提醒小七不要出来。 小七微怔,马上意识到:他认识我!他是谁? 想到这里,小七眸中立时荡起一圈微波,起念探往街那边对峙着的七个人。一探之下,小七不由皱了皱眉:他是靖王的人!而这些灰衣蒙面人是玄天观的! 天色愈加昏暗,翻滚的乌云中有隐隐雷声传来,不知哪一家店铺的破旧板壁被大风刮得咚咚作响,与呜呜风声一起回荡在凤尾老街上,却使人感觉这空荡荡的街头更加萧条死寂。 “我已入城。”黑衣人忽然缓缓开口说道。 “没关系,你会死得很干净。”一个身材瘦削的灰衣人,站在黑衣人正对面,垂在身侧的双手笼在宽大袖子里,阴冷地回道。 小七注意到此人的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黑衣人仍是面目呆板,眼中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凝神说道“既然我已入了城,就算死,也有信心死得绝不安静!” “你在拖延时间?”他对面的灰衣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之意:“你放心,既然我们追上你了,你就没有这个机会了,上!” 随着这个灰衣人的一声低喝,左右两个灰衣人同时右手一抖,两道寒光割破冷风,发出极细微的尖锐呼啸射向黑衣人! 小七瞳孔微缩,心中极快地计算着:两个用飞剑的御士境修士,一个起码是化士初阶的修士,使用武器不明,但是他袖中藏着的一定是活物,还有三个御士情况不明。 出手?小七已将腰间那把纲拔偷偷塞给他的匕首拔了出来,他此刻的犹疑不是因为担心打不过敌人,按照小七一向的出手心态与原则,从不考虑什么胜败问题,只计算如何收割所有既定目标的性命,这次若要出手,更是绝不能放走一个活的。 六个修士!心中一个声音喊道。小七忽然眼睛睁大,全身的毛孔都微微张开了,久违的紧张与兴奋感充溢于全身每一块紧绷起来的肌肉中,一瞬间他非常任性地下了一个决定! 而这时,黑衣人抬手一振手中长剑,只听“嗡”地一声低鸣,两道银色剑芒带着一波波空气中水纹一般的虚影迎向左右那两道寒光。 “叮!”两声悦耳的低鸣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那两道寒光如遭电击,一颤之后激荡反射而去。 “呜!”五点金光分为上中下三路分射黑衣人后脑、后背、后膝,金光之后,紧跟着一道银环劈向左肩,同时疾射而来的,还有正面一抹雪亮的寒芒! 这三个御士分别使用金珠子、银环、钢梭!——小七双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全神凝注交战双方,心念急速运转,一边关注六人的意念一边计算周围各种可利用的东西。 黑衣人振剑弹飞两柄飞剑之后,耳朵动了动,就在那三个灰衣人同时出手之时,身躯极其怪异地扭动了一下,黑影闪动,一眨眼的功夫就莫名其妙地躲过了金珠与银环的夹击! 只是他正面那位使钢梭的修士修为明显要比其他四人强,一击不中,雪亮的寒芒在空中顿了顿,银光暴涨,一连串五道银芒呈扇形直射黑衣人——又见“化五”之术! 只是这个蒙面灰衣修士的“化五”之术显然远比李岱泉的声势更加惊人,五抹寒芒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破空而至,更要命的是,先前被激飞的两柄飞剑与金珠、银环同时从他身后急速包抄过来! 避无可避!更是来不及避! 小七在此刻却抬起头看了看天,发觉风竟然停了,一滴豆大的雨滴正巧落在额头上,带着丝透肤而入的凉意。 黑衣人看起来陷入了生死立现的绝境之中,然而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他只来得及做了一件事情——深吸一口气,同时右肘上翻,拧身,长剑从左向右、从前向后划了一圈。 这个动作极像舞姬们的剑器之舞,然而黑衣人使将出来,浑然没有舞姬们的娇媚之态,无论手臂还是腰颈,转动之时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被强制绷紧,人若铁弓,剑似劲矢! 随着这个动作,剑身一道耀眼的光芒乍现,冷厉而夺目的光芒仿佛天上的闪电划过,绕着黑衣人的身影亮了一圈! 这光芒中带着森然不可直视的剑意,似乎能够直接从人的眼中刺进去一般。 所以五个灰衣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一眯,意海之中的灵池运转顿了那么只有千分之一息的时间! 然而,黑衣人这一招,要的就是这千分之一息的时间!这一剑划出,不仅仅使五个灰衣人的灵池运转顿了这么一瞬,而且无坚不摧的剑意仿佛将他身体周围的空间割裂了一瞬。 没错,就是割裂!小七眼睛一亮,感受到那一剑划过之后,空气中出现了一道鸿沟,无论是直射而来的五道银芒,还是飞剑、金珠、银环,进入这道鸿沟之后,顿时与他们主人之间的联系被割裂了一瞬间! 一闪而过的光芒湮灭之后,四个灰衣人面色同时一变,他们的意海中的武器消失了! “呛啷!”一阵响,四种武器坠落在地。 黑衣人眼神黯了一黯,显然这一招耗损了他太多气劲,可是他不能松懈片刻,因为武器坠地了,敌人可没有倒!况且,那个最危险的敌人还没有出手! 黑影一闪,“噗!”地一声,一抹雪亮的寒光穿透了身后使金珠的灰衣人的喉咙,剑芒倏忽再闪,“呃!”地一声哀叫,一名使飞剑的灰衣人捂胸倒地! 电光交错间,两名灰衣人毙命,可是这时,还没等到黑衣人再动,他正面那个始终没有动作的瘦削灰衣人动了! 九片夺目的乳白光芒似菊花初绽,似逐月飞星,在黑衣人连发两道剑气,气池微滞之时,疾射而至! “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伴着漫天雨滴同时坠向地面。 就在这剑芒大作,天威滚滚的时刻,小七也动了! 第十六章 凤尾街杀人事件(上) 灰衣修士动,天上雷鸣雨落,小七暴起! 三个变化几乎同时发生,这是灰衣修士冷眼旁观两个手下丧命后等到的出手之机,却也是小七等待了许久的一线良机! “砰!”聚气一脚踢飞身前的大水缸,缸里常年备着防火的污浊黑水劈头盖脸地泼向四人,同时借着翻滚的水缸掩护,小七身形如鬼魅般掠近那些灰衣修士。 领头灰衣修士掌中灵力凝聚而成的九片乳白色光剑,本已将黑衣人罩在必杀范围之内,这时却猛然听到耳边一声巨响,眼前一黑,头顶一大片乌黑色的东西当头而下。 奇变突起,灰衣修士虽惊不乱,灵池急转,九剑忽然分开,三剑依旧疾射黑衣人,其余六剑同时爆裂开来,点点精纯的灵力及时散作一面光幕,挡在自己头顶。他不知头顶罩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本能地先保护自己要紧。 小七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他这一招只是牵制这个领头灰衣人而已,真正的目标却在立着的其余三位修士身上。 借着水缸与污水的掩护,一闪身间,小七已欺近最右边的一名使钢梭的灰衣人身边六尺,六尺之内必杀! 匕首上一抹雪青锋芒脱刃而出,隐在污水之后,“噗!”地一声没入那名还在愕然之中的灰衣人胸内,“哗”——从天而降的污水紧跟着扑在他面上。 从出招到得手,小七的速度丝毫未减,看都没看,一脚蹬在这个已毙命的灰衣人胸前,踢得尸身带着刚刚飚出的鲜血高高飞起,准确飞向对面持银环的一名灰衣修士。 而小七已掠至另一名持飞剑的灰衣人身前,这瞬间,这名灰衣人刚刚从惊愕中醒悟过来,他反应很快,侧身退避罩来的污水,跌落在地上的飞剑动了一动,嗖地召至手中,小七却已到他面前了! “御剑灵力不可太过粗猛!”这名修士耳中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出招前经常记挂在心中话——这话是师傅对他的训导,不禁楞了一愣。 就这一愣神的微末时间内,小七已冲到他身前四尺,依旧是一声“噗!”的闷响,匕首锋芒透体而过! 一息不到的时间内,两名灰衣修士毙命,而那个领头灰衣修士才刚刚挡过头顶的污水,他发出的三片光剑也正被黑衣人勉力挥剑挡下。 小七的身形还是没有片刻的停顿,这时那名持银环的修士已经躲过飞过来的尸体,一把捞回了银环,而小七离他还有十尺! 身体一矮,小七右腿借冲劲在地上一划,准确踢到街旁店铺用来修补屋面的一堆青瓦上,“哗!”数十块碎裂的瓦片带着呜呜呼啸声疾射持环修士。 小七一脚踢出后,冲势不止,奇怪的是,他冲过去的方向不是正对着那持环修士,而是他的右侧,很快,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持环修士就像跟小七商量好似的,也正往右侧一闪,仿佛将身体送过来一样! 手中拿着银环的修士为躲避射来的瓦片,抽身一闪之后,吓了一跳,小七已迫近自己不足三尺!大惊之下,他刚起念催动银环,“噗!”地一声,左胸上一凉,剧痛传来,全身力气一下子散掉了,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心碎了!顿时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向后倒去。 小七转眼之内干掉这三个灰衣修士,脸色白了一白,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精力与气池耗损不小,然而此时他明白最大的威胁还没去除,远不是松懈的时候。 小七脚下不停,掌中匕首运气一振,学自墨小剑的独特运剑之法展开,一道寒芒带着周围凝滞了一般的空气和雨滴狠狠砸向领头的灰衣人。 暴雨伴着电闪雷鸣,正倾盆而下。 在远离凤尾街的东阳门城楼上,一个相貌普通、身穿素白长袍的年轻人,手中举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他身前伞下立着一个裤脚与衣袖都挽得高高的老头,老头面色红润,两鬓斑白,一把半尺长的胡须随意飘在颌下,脚下穿着一双粗麻织就的草鞋,腰间扎一条姜黄色的粗布腰带,看上去特别像乡野之中常见的田舍翁。 这么普通的两个人,如果走在街头巷尾,人们一定都懒得看第二眼,不就是一对乡下走进城来的父子么?可是在这暴雨之中,两人安然立在重兵把守的东阳门城楼上,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奇异了。 两人静静看着远处街巷中的厮杀。 “师傅,咱们还不出手么?”年轻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问道。 “再看看。”老头不动声色地回道。 于是年轻人不再多问,凝神继续观看。 小七凝气刺出的匕首寒芒,带着一团奇异的虚影,与几滴箭矢一般的雨水直射那名化士境修士,与他同时对灰衣修士发动反击的,还有一抹雪亮的剑芒,带着森然剑意,穿过无数雨滴射向那修士前胸。 那灰衣修士挡过从天而降的污水,目睹一息之内,一个瘦弱的身影就将自己仅剩的三个手下击毙,目光不由一寒,心中暴怒,右手撮指成刀,在身前一划,两尺之内的雨水忽然蒸发了一样消失无踪,飞射而至的匕首虚影与剑芒没入其中后,顿时弥散,而灰衣修士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只颤了一颤! 挥手挡过这一波攻击,灰衣修士抬目看了一眼小七,嘿然冷笑:“外务堂的弟子?很好!” 小七这一刻感觉可一点都不好,自己全力发出的一刀竟然被他抬手间就化解了,看来这人的修为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高一些。 黑衣人撇了小七一眼,小七正读到他内心有一丝意外与撤退的念头。 小七手执匕首,屈身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雨水顺着油亮的黑发滑过脸庞,全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盯着灰衣人冷冷说道:“你今天必须死!”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提醒黑衣人。 “嘿嘿嘿……,我却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灰衣修士不怒反笑,眼中带着越来越浓的寒意,微微抬起了那只垂在身侧的左臂。 暴雨如注,三人脚下的地面上很快就出现了黄浊的积水,顺着被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石板四溢流淌,其中混杂着水缸里泼出的黑水与丝丝缕缕的血水,看起来如阴沟里的脏水一般令人恶心。 小七与黑衣人全身湿透,而灰衣修士衣服鞋履上依旧整洁得不见一点雨滴。 “咔嚓!”半空一道夺目闪电伴着惊雷炸响,凤尾街瞬间一片惨白,三人身形又动! 第十七章 凤尾街杀人事件(下) 小七的那句“你今天必须死”让黑衣人耸然动容,顿时抛了心中仅有的一丝逃走念头,在雷电交加的一刻,悍然挥剑出手! 只见凤尾老街在闪电强光之下,街头巷角呈现一片惨淡的灰白,惨白中一道剑气高速曳过,直击灰衣修士,速度之快,竟在划过之后的空间里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黑影! 而小七在急速奔跑,绕着灰衣修士以一个大大的圆形奔跑,他每落下一脚,必定重重激起地上的一片污水,水花如箭,直射灰衣修士。 灰衣修士眼中精芒大盛,右手食指一点,一根极白极亮的光剑破空而出,迎着剑气刺了过去,同时垂在身侧的左臂一振,一条火红的影子嗖地从袍袖中窜出来扑向小七,竟是一只两尺长通体火红的风蜈! “嗤!”一阵刺耳难听的声音响起,仿佛铁片刮在锅底之上,黑衣人的剑气撞上了灰衣修士的光剑。光剑白芒更盛,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剑气消融吞噬,去势不止,直击黑衣人。 高速奔跑中的小七看见那条火红的影子冲着自己扑来,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停顿片刻,气池加速运转,跑得更加迅速,而落脚也更加沉重,每一脚踏下去,必有水花如箭射向灰衣修士。 畏死、高傲、近战稍弱,这是小七在见过玄天观这些修士出手后总结的弱点,而眼前这个灰衣修士雨不沾身的表现更与自己的判断相契合,因此他不断以地上污浊的积水为武器,不停干扰他的心神。 应该说,小七这一招很管用,这些污浊的水箭严重分散了灰衣修士的心神,他想不到小七会用这种下作的方式发起攻击,但又不得不一边在身周布满灵力,抵御这些蕴含气劲的水箭攻击,一边分出精神来控制自己的聚灵之剑,他只期望自己的灵兽能够缠住这个奸猾的小子片刻。 尽管如此,黑衣人依旧抵挡得狼狈不堪,先前那一招隐然已经跨入剑师境界的“裂空斩”,已经耗去了他气池中过半的元气,此刻面对一个化士境修士的聚灵剑,已是力不从心。 乳白光剑来去如电,数息之后,黑衣人的身上就又多了几道伤口,血水混着雨水凄惨地往下淌,掌中剑势变得渐渐迟缓。 灰衣修士见状,藏在黑巾之后的脸上,浮现一丝狞笑,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寻着一个黑衣人剑势一缓的瞬间,右掌曲张一弹,白色聚灵之剑在空中一顿之后,变作五片薄薄的光片,各自循着不通轨迹掠向黑衣人! “化五”!——黑衣人瞳孔不禁一缩,眼中露出几分绝望之色。‘ 这个灰衣修士的化五之术,远远不同于那个使钢梭的御士,钢梭化五都是循着同样的攻击路径急速而来,致命处在于一波强于一波,而化士境修士的化五之术,五片聚灵之剑完全随灰衣人的意念而动,无迹可寻,防不胜防! 黑衣人一咬牙,竟不顾四面而来的聚灵剑,手中铁剑剑身锋芒大作,直指灰衣修士,脚下一蹬,急掠而去,一副拼死也要重创敌人的气势。 “呃”一声闷哼,一片光剑穿肩而过,黑衣人来势依旧不减! 灰衣修士眼中寒光毕露,右指猛地一收,又一片光剑穿过黑衣人右胸! 黑衣人全身一颤,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但是来势依旧不减! 十五尺! 灰衣修士眼中终于露出一抹恐惧之色,疾步飞退! 小七等的就是这一刻! 黑衣人两度重创,小七都没有行动,仍然保持高速奔跑之势,那条火红色的风蜈竟始终没能追上小七。此刻,灰衣修士心神稍乱,脚下一退,小七立时右脚重重一顿,折身飞扑灰衣修士。 手中匕首左右一划,一道十字形寒芒脱刃而出,“砰!”灰衣人周围空气一阵波动,护体灵气颤了一颤,一滴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上了他的肩头! “呃!”黑衣人此刻大腿上又中一剑,身体一个踉跄,终于控制不住去势,往前飞跌。 然而这一瞬间,灰衣修士却看见黑衣人眼中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灰衣修士这才惊觉,小七此时已距自己不足四尺!他再也顾不上眼前扑地的黑衣人,拧身,弹指,仓促间凝聚一道数寸长的光剑射向小七胸口。 小七竟像黑衣人一般,不闪不避,只略略偏了偏身子,依旧直扑而来! 三尺! “啪!” “噗!” 灰衣修士的聚灵之剑击中小七胸口,却发出一声奇怪的碎裂之声,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而小七的匕首却直接送进了灰衣修士的胸口。 灰衣修士瞳孔猛收,匕首入体的一刹那,仿佛听见自己心脏崩裂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小七的胸口,缓缓伸出他的右指,指着小七未见一丝血迹的胸口,哑声道:“你……你的……” 大雨终于劈头盖脸地落在灰衣人的身上,他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砰然倒地,一地污浊的脏水很快就将他一尘不染的衣衫浸透。 “哼!”小七此时却发出一声闷哼,火红的风蜈从他的肩头松开了口,“啪!”地掉落地面。 一片酸麻的感觉急速扩散,小七眼前景物晃了晃,终于一黑,向地面倒去! 在他倒地失去意识前,似乎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雷声滚滚,暴雨像数不清的箭矢射向地面,墙头瓦面溅起一片水雾,将凤尾老街变得朦胧起来。 “吱呀”一声响,街角一扇老旧的木门打开来,一个戴着蓝布头巾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左右看了看后,冲后面挥了挥手,于是两个店伙打扮的壮汉从门里走出来,低着头动作熟练地将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迅速搬进了门里,然后没忘记捡走地上散落的武器,还有一只风蜈。 “吱呀”,木门关上。大雨依旧瓢泼而下。 很快,地面汩汩流淌的积水就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水冲进了街道两侧的地沟里,看样子,这大雨过后,相信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第十八章 喝粥新雨后 痛!又是那种撕裂般的痛! 小七再次茫然地站在一片血红色之中,巨大的痛楚使他记不起任何东西,加上眼前熊熊燃烧的无边血红色使他变得更加狂躁无比。 “轰!”万道金光冲天而起,小七努力抬起头,下意识地去分辨金光里藏着的东西,一丝没有湮灭的直觉让他本能地在剧烈痛苦中去寻找曾经熟悉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努力仰起头时,大团大团的金芒像天上坠落的流星一般砸下来,将不停扭动的血红砸得翻腾不已,然后在疯狂挣扎中化作虚无一片。 一团金芒迎面砸来,小七忘了痛楚,不知所措地盯着那团金芒越变越大,眼看就要压下来,这时却有一阵风吹来,顿时头脑中感受到一股凉意——咦,风中有什么声音? 小七茫然地睁开眼,渐渐清晰的油灯下,是一张温暖而熟悉的侧脸,那脸上澄澈的眼睛仿佛高悬边荒夜空的明月一般。 “安安?”小七喃喃地叫了一声。 “啊!小七哥,你终于醒了!”安安惊喜地放下唇边的长萧,大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东西。 “安安,我……”小七终于清醒过来,抬了抬手臂想坐起身来,忽然左肩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手臂不由一软,重新倒了下去。 “啊,小七哥,你不要动!”安安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小七说道:“你肩上的伤口我刚帮你包扎好。” 小七转目看了看周围,发现是在自己东城小院的家里,身上的湿衣此刻已经换过,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安安的脸上,几日不见,小丫头倒感觉又长大了一些,头上的髻梳得整齐多了,面色即使在灯下看来,竟似乎也没有那么黄了,小七不由微微笑了笑:“安安,你越来越好看了!” 安安闻言,撇了撇小嘴,不满道:“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伤在身,头痛病又刚刚才好,倒还有心思说这个。” 小七一笑,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一个穿白衫的大哥哥把你送回来的,可吓死我了!”安安拍了拍小胸脯,眼中露出一抹后怕的惊恐之色:“他敲门抱你进来那会,你一脸乌紫,昏迷不醒,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幸好那人留了药丸说是能够解毒。” 小七闻言一怔,问道:“穿白衫的大哥哥?” “对啊,他人看起来很和气的样子,说是在街头看见你躺在雨中,正好知道你住在这里,就送你回来了。”说到这里,安安小脸一黯,幽幽道:“小七哥,今天你又打架了么?” 小七伸出右手揉了揉安安的头发,柔声道:“今天不是打架,是救人。”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人送我回来,没说别的么?” “啊,对了!”安安想起来:“他说,等你醒了,让我告诉你陈子冰没有死,但是暂时让你不要去找靖王的人。” 小七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隐隐不安的感觉:这个白衣人是谁?他不是靖王的人?想了片刻没有什么头绪后,小七摇了摇头,暂且放下疑问,看了看屋子里,忽然问道:“苏存真呢?” “哦,苏大哥在那人走后,跟我说他去看看那个人是哪来的,就出去了。”安安蹙了蹙细细的眉头,似乎在安慰自己:“那个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过得怎样?苏存真没乱跑吧?”小七换了个话题问道。 “嗯,还好,就是有点不太习惯,有些想你,想爷爷……”安安垂下眼睑,瘦弱的肩膀也有些垮了下来,继续说道:“苏大哥大多时间都在家的,有时候也带我出去。” “啊,对了,小七哥,你在玄天观还好吧?怎么今天回来了?”安安忽然抬起头问道。 小七怜爱地轻轻拍了拍安安的肩膀,柔声说道:“咱们还得再忍耐些日子。我在玄天观还好,认识了几个新的朋友,有一个叫花生的大哥哥,他人很好,我现在跟他住在一起。今天是跟着观里的师傅进城采办东西来的,以后每个月我能回来几次。” 安安闻言,脸上露出些光彩来,拍手说道:“那很好啊。”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小脸一变,从床头跳下来,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糟了糟了,我给你熬的粥还在炉子上。” 看着安安一蹦一跳地跑出房去,小七这才皱皱眉,右手探了探左肩,忍着剧痛活动了一下身子,还好,身子里麻木的感觉已经消退了,应该不会影响以后的出手速度,只是这些动作,使缠在肩头的白布上,隐隐渗出了些殷红。 小七挣扎起身,检查了一下堆在桌子上的湿衣,以及湿衣下的东西,当看到那只已经破裂开来的玉匣安静地躺在匕首旁,裂缝里露出一抹透着淡淡血红的墨色,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安安苦着小脸,端了碗略有些焦味的小米粥进来,看见小七坐在桌旁,吐了吐舌头说道:“怎么起来了?嘿嘿,有些焦了,将就点喝吧,竟忘了熬着粥了。” 小七肚子正有些饿,伸出右手要接过来,安安笑了笑:“别动,我来喂你吧。” 小七一笑,依言收手坐好。 安安坐在他对面,用勺子取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凉,才送到小七嘴里。 门外大雨已经停了,夏末夜晚的小院,凉爽的风卷着些新鲜湿气扑进屋里,微黄的灯火摇曳,此时他们心中,喜乐安平。 “好饿!” “汪!” 忽然间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接着人影一闪,苏存真与猛将一同跨进屋子里来,抬眼正看见安安捧着瓷碗喂小七,脸上八字眉不由一挑,笑嘻嘻地对小七说道:“没死就是好,还有人喂吃的!”说完看向安安:“我也要吃。” 猛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似乎有些累了,进屋后居然没吠小七,找了个角落趴着闭上了眼。 安安抿了抿小嘴,笑道:“灶房还有,就是有些焦了。” 于是苏存真也捧了一碗微焦的小米粥坐在一旁,一边吹一边喝。 “追到了么?”小七吞下一口粥,问苏存真。 “嗯……呼呼……烫……追到了……呼噜”苏存真一边吃一边回道。 “什么人?” “不知道……呼呼……,皇宫里出来的……那里面……呼噜……有厉害的家伙……呼呼……本公子没敢进去。” 小七与安安闻言微惊,互相对视了一眼,皇宫里的? 第十九章 应劫之子 喝完一碗微焦的小米粥,苏存真抹抹嘴带着猛将回屋去了,安安见小七没有什么大碍,也拎着剑去了院子里,小七在床上躺下,两眼放空,陷入了沉思中。 皇宫里出来的,侍卫?供奉?皇帝的人?看来那白衣人一直在一旁看着我们厮杀,他救了自己与陈子冰,是不是说明靖王私底下的行动,皇帝也是认可的?为什么不直接插手这场厮杀?陈子冰从灵州玄天观里偷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惜暂时不能去找他们探看一下…… 一时间,脑中的疑问很多,又了无头绪,想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小七心中想:这头痛的毛病看来果然发作得越加频繁了,也许也是因为今天的厮杀耗了太多心力? 这些问题现在很难弄清楚,小七索性摇了摇头,将所有问题从脑袋里抛开——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将来总有机会弄明白。 于是小七闭上眼,进入玄天六道功法的冥想中。 …… 夜色渐沉,朱雀大街的点点灯光也慢慢归于沉寂,大街的尽头就是大唐的皇城,皇城占地极广,高高的朱红色皇城城墙,威严而雄壮,展示出中州之主俯瞰天下的霸气。 皇城后花园内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内有一方碧池,无月之夜,盏盏宫灯映照池水如镜。 此时整个院子安静异常,不见一个宫女太监,只有池畔的水榭里有两人坐在榻上对弈,一个穿白衫的年轻人侍立在一旁观看。 袅袅崖州产的丹艾熏香,带着股初雨玫瑰的清香,在烛火下呈现淡淡的妃色,驱走了附近的蚊虫。下午的暴雨中立在东阳门城楼上的老头,伸出一只高高挽着袖管的右臂,在棋枰上轻轻落下一子, 老头落子后,收回手抚须说道:“靖王殿下的眼光不错,那个小子确实有些奇异之处。” “哦?”坐在老头对面的中年男人,穿着明黄的绣金贡绸长袍,长相威严,面色沉静,显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举手投足间隐然气度雍容,他听了老头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能入宗先生法眼的小子,想必是有些意思的,不过翼儿你就不要夸他了,在吏部的这两年磨砺,没把他的毛躁性子给捋顺了,一去北边,反倒跟他舅舅一样行事莽撞起来。” “呵呵,年轻人自有年轻人做事的冲劲,皇上就不必太过苛求了,玄天观这件事情,由靖王来这么破局,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变数。”宗度笑着说道。 “嗯……”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也好,朕确是还没猜透这玄天观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动它一动,这背后的心思就会一直藏着。”说完,他又对老头继续说道:“对了,宗先生说的那个叫七七的小子,今年也入了玄天观?” “不错。”宗度点头应道:“虽然此刻他只是个玄天观外务堂弟子,但是老夫可以断言,此子若是这三年内不出什么意外,将来成就,必定不止所谓谷内弟子。” “那宗先生以为,那小子够不够资格做一个变手?”皇帝在棋枰一角轻轻落下一子,缓缓说道。 宗度看见皇帝落下的这一子,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捋须回道:“老夫修道这么多年,越接近那层未知之处,越觉天意之玄妙,这小子在皇上的底牌就要显露出来时,跳出来救下靖王,又在这个起局的时候,跳进来做了一子劫手,尤其妙的是,皇上你可知道这小子的来历?” “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愿闻其详。” 宗度直起身,身旁年轻人见机递过旁边小几上的茶杯,宗度接过来掀开盖子,咕咚一口喝了,然后右手随意抹了抹沾在胡须上的茶水,微笑着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这小子现在住在东阳街的箕斗巷。” 皇帝闻言,龙目微张,手中拈着颗黑色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水榭东面远处黑黢黢的宫墙,良久后才缓缓说道:“确实天意玄妙啊。只是,如此说来,先生觉得,这个不知是楚还是姓杨的小子,会是颗黑子,还是白子?” “呵呵,皇上,还有更玄妙之处老夫没说。”宗度也从榻上站起来,将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手丢进了水池中。 “咚”地一声清脆声响后,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摇散了池面上浮现的灯火倒影,一池金碎。 皇帝看了眼池面,转身再看向宗度。 老头的眼睛眯了起来,面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说道:“这些年在边荒,那小子一直与左天舒左大学士相依为命。” 皇帝闻言,终于动容,脸上露出一种包含了惊讶、惊喜、愧疚等等复杂情绪的表情,叹了一口气,仰面看向乌沉沉的夜空,说道:“如此说来,朕一定要亲自见见他了。” …… 第二天一早,小七喝完安安从街头早点老铺里买来的豆浆,又吃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叮嘱了安安几句,然后走出了小院。 昨天的一场暴雨,将凤尾老街的街面冲刷得干干净净,朝起的阳光漏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折射出明晃晃的金色,一切显得那么寻常与美好。 小七走到昨天厮杀的地方,发现被自己一脚踢碎的水缸已经换上了一只新的,连地上那些碎瓦都也不见踪影,更不要说血迹什么的了。 小七路过这里,脚步没有一点停顿,只略略扫了一眼,仍是若无其事地径直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街尾那家“玩意”店,问刚刚卸下门板的店伙买了幅双陆,返身向回走去。 再次路过那个地方时,街旁有个长相猥琐的老头,头上顶着方蓝布头巾,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大声指挥着两个壮实的伙计将瓷的、陶的各种花盆从店里抬出来摆在街边。 没人注意到小七在路过这三个看起来十分普通寻常的店家身边时,漆黑眸子里有微光闪了闪,随即面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小七脚下不停,返回东阳街后折向西,快步向朱雀大街走去。 时间刚刚好,小七走到昨天与陆明堂约好的地方,正看见老头出现在马车旁,招呼了一声后,两人坐上车,往城外赶去。 …… (写这一章时,刚吃了感冒药与咳嗽药水,头脑昏昏沉沉的,写完再读了一遍,居然甚是满意,就这样吧,呵呵) 第二十章 凝脉之术 回到烛山玄天观,小七帮着师傅先将采办的物品交付库房,然后辞了师傅,向东北方的炼器坊走去。 昨日之战,小七出险招用藏在衣服内兜里的归藏玉匣挡了一记灰衣修士的聚灵之剑,玉匣破裂后,匣里的玉佩吞噬了袭来的灵力,致使灰衣修士一招失手被小七刺杀,只是破裂的玉匣藏不住玉佩的秘密,现在小七只得去炼器坊看看能不能让那吝啬的沙图族炼器大师再帮他做一只。 走到炼器坊的石屋门口,正看见碧鲁烈空与纲拔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聊着什么,大师的瞎眼伯父却不在炼器坊里,看碧鲁烈空的神情,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难题,小七起念一探,却原来也有一部分是关于自己的蚺鳞剑的。 两人看见小七走过来,停了交谈,碧鲁烈空冲小七喊道:“小子你来得正好,有个事情倒正要与你商量。” 小七闻言,故作意外地回道:“碧鲁大师,您有什么事情要与在下商量啊?” 碧鲁烈空眯了眯眼睛,露出“和蔼”的笑容,语气罕见地亲切:“我这里有个天大的便宜给你占,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小七眼珠转了转,装出狐疑的神色道:“大师您的便宜可不好占,上次小子差点就把小命给搭上,这次说什么也不参合你们的事情了。对了,我是来拿我的蚺鳞剑的,大师,剑好了没有啊?” 碧鲁烈空没想到小七竟然不上当,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一口回绝了,不由面色一窘,随即气得胡子都微微翘起来,一时间准备好的说辞都用不上了,眼睛瞪着小七,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倒是在一旁没出声的纲拔,有些看出小七是故意在逗师傅,不由笑了笑,对小七说道:“小七,你就别捉弄我师傅了,实话跟你说吧,事情是这样的。” “你的蚺鳞剑师傅已经帮你炼化,就差最后开锋与铸纹没有完成了,我太师傅在准备铸纹时发现此剑有个意料之外的属性。” 小七眼睛一亮,问道:“纲拔大哥,什么属性?” “此剑配合‘冰’字符纹后,能够以灵力激发出凝脉之术,对修士来说,是非常霸道的克制武器。”纲拔说道。 “凝脉之术?”小七不解。 纲拔眼中带着一抹可惜之色,小心地对小七仔细解释道:“修士修练与对敌之时,灵池内的灵力是通过体内八道天脉吸纳与释放的,这凝脉之术本是月人巫师的一种法术,主要用于在对战中克制修士,此术施展之时,能够侵入修士的天脉之中,大大减缓天脉运行的速度,可惜,小七你……”说到这里,纲拔顿了顿,话外之意是他觉得小七既然是外务堂弟子,应该不能成为修士,所以这武器属性对小七来说就没那么合用了,只是纲拔人粗心细,不忍直接说出后面的意思。 碧鲁烈空听到这里,眼睛对纲拔翻了翻,没好气地插话道:“纲拔,这小子虽是外务堂的,可是他说他是能修练的。” “啊!是么?”纲拔惊喜地看向小七,大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七闻听这蚺鳞剑居然能有这种逆天的属性,不由内心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回道:“嘿嘿,修练是能修练的,只是资质不是太好。” “哈哈,能修练就好,资质这种东西,也可以用后天的勤奋来弥补的。”纲拔笑着安慰道。 “那是!你们俩这么看来倒真是同病相怜,纲拔你这傻小子当初可是足足在雪地里跪了三天才让老夫松口收你为徒的,唉,也不知是哪辈子亏欠了你,要叫老夫收一个族外的傻蛋做弟子,平白多费了几倍的口舌。”碧鲁烈空忍不住抱怨。 纲拔了解师傅的脾气,也不跟他计较,只憨厚地笑了笑。 小七看着这对外形、性格迥然不同的师徒,忍不住也笑了笑,继续问道:“那我这蚺鳞剑现在是不是在铸纹上有什么问题?” 纲拔闻言笑容一收,正色道:“不错,太师傅说这么霸道的属性不激活未免就太暴殄天物了,也有亏我师傅炼器大师的名声,只是要在蚺鳞剑上铸成‘冰’字符纹的话,现在咱们需要一块千年冰晶。” “千年冰晶?”小七一怔。 “是的。”纲拔点点头,继续说道:“正巧我太师傅说年轻时他曾在烛山以北一百多里的白首山里,发现过一个冰晶洞,那里面正有一块千年冰晶,只是……” “只是什么?”小七急忙追问。 “只是那块千年冰晶长在冰晶洞里的一条山缝中,山缝十分狭窄,一般人钻不进去,而且,那条山缝里住着一对利爪雪狐,很是厉害。”纲拔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小七。 小七听到这里,明白了他们的问题所在,应该是想让自己靠瘦削的身材钻进山缝取千年冰晶,只是按照碧鲁烈空贪婪的性子,恐怕不止是想取那块千年冰晶,他的心思多半是在那对利爪雪狐身上。 小七笑了笑,转首看向碧鲁烈空,很干脆地轻声说了两个字:“一半。” “又是一半!”碧鲁烈空闻言,下意识地瞪眼叫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这次想取冰晶与雪狐的话,还真得要靠小七,顿时泄了气,恨恨地看着小七说道:“好吧好吧,一半就一半。” “还有……”小七笑得非常奸猾。 “还有什么?”这次碧鲁烈空算是习惯了小七的“得寸进尺”,竟没有露出非常气愤的神色,只无奈地翻眼问了一句。 “上次那个归藏玉的匣子,我不小心给弄破了,大师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个?”小七赔笑着说道。 碧鲁烈空闻言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说道:“归藏玉虽然不算是最坚硬的玉质,那也是相当坚固的,你怎么这么快就给弄破了?” 小七一脸无奈地回道:“可是它就是破了。” 碧鲁烈空瞪了小七一眼,一摊手说道:“很不巧,我这里归藏玉用完了。” 小七微惊,赶忙问道:“用完了?哪里还有么?” “胜山后面的玉洞里就有。”碧鲁烈空回道。 第二十一章 玉洞囚牢 “胜山?”小七惊讶地问道:“那不是观里的禁地么?” “对你来说是禁地,对老夫来说,胜山里面没有什么好禁忌的。”碧鲁烈空一脸的傲然之色。 小七闻言,眼珠转了转,靠近碧鲁烈空,面带期翼地说道:“那大师能不能带我进去见识见识?” 碧鲁烈空瞪眼道:“老夫可没那闲功夫陪你进去采玉,纲拔,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你带他去采点归藏玉回来吧。”说完又对小七道:“小子,那说定了,咱们准备准备,两天后就去白首山。” 小七连忙点头应了,碧鲁烈空一边站起身往屋里走一边嘀咕:“哼,又是一半……” 纲拔看着老头的背影,冲小七耸了耸肩,笑着说:“你稍等,我拿一下采石的器具。” 于是小七在门外等了片刻后,纲拔腰间插着凿子与斧头,背着一个奇怪的半月形乌金物件出来,挥手示意小七跟他往北面走去。 “纲拔兄,你背上背的是什么啊?”小七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 “哦,这个等下展开来就是一个筐,采了石头放满后,它就会变成一个球,咱们回来一路都是下坡的路,让它滚回来就行了。”纲拔大手拍了拍这个奇怪的筐,笑着说道。 小七闻言,想了想后才弄明白是怎么个用法,不由心中暗赞一声:那老头还真是有些厉害。 两人一路走一路胡乱扯些话题,小七有意地绕圈问了些关于沙图族的事情,纲拔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是小七早就动念将他那些不方便说出来的话弄清楚了。 原来碧鲁烈空与他瞎眼的伯父早年似乎是犯了什么族规,被逐出沙图族后,又因为一件珍贵的炼器材料与一帮散修起了冲突,差点没命,后来被路过的玄天观承天殿大祭司牧蓝给救下了,于是两人答应牧蓝从此留在玄天观内,而玄天观以供奉之礼尊待他们,并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只是在观内需要时,帮着炼制一些器具。 纲拔却原是楚州名门之后,十余年前被推荐入观,但是资质并不算太好,只分在了敬天殿,在一次路过炼器坊时,看见碧鲁烈空炼制武器的情景,就对炼器一道产生了狂热兴趣。 就像碧鲁烈空说的那样,原先老头坚决不收族外弟子,但是纲拔始终不放弃,直到在一次大雪后,纲拔足足在雪中跪了三天,瞎眼大师才动心让碧鲁烈空破例收了他为徒。 小七也将自己在边荒军营的一些趣事亦真亦假地说给纲拔听,纲拔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就这么随意聊着,不多一会,就走到了一道巨大的山门前,山门后隐约可见一座不高的小山隐身在云雾中。 与周围高耸环峙的烛山诸峰相比,胜山确实只能算是谷中的小山坡,但是山势起伏,颇具灵韵。 小七站在山门下抬头看去,依然是高大挺拔的汉白玉柱石,只是顶上砌作了挑檐殿顶的样式,门头写着“胜山灵境”四个大字。这道山门小七也来看过,正是胜山禁地的入口,寻常弟子是严禁进入的。 纲拔进入山门后,走在前头领着小七沿一条僻静的石径往胜山的东面走去。 一路行来,不时听见山林中传出一两声奇怪的兽吼,走不多远就能看见一些墙头檐角从茂密的树林里露出来,更有三三两两的巡山玄衣弟子各执兵刃不时从身边走过,看样子他们与纲拔很熟,招呼一声后就不再理会他们两人。 小七一边走一边留心记下所经路径,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山腰折向西北,走到了一条石径尽头,眼前出现一个高约一丈的山洞,洞口居然站着不少玄衣弟子守卫。 看见纲拔与小七后,有一名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弟子笑着问纲拔:“怎么,纲师弟,又是来采玉的?”紧接着他打量了一下纲拔身后的小七,又问道:“这位是谁啊?” 纲拔点点头,笑着回道:“哦,李师兄,这位是外务堂的小七,师傅吩咐我们来采些归藏玉,还要劳烦你帮我开一开门。” 李师兄闻言随口打趣了纲拔几句,从腰间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领着两人往洞里走去。 洞内沁凉,走不多远,就出现了一道镔铁铸就的栅栏,每根栏柱皆有儿臂那么粗,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李师兄用钥匙打开栅栏上的锁链后,在“扎扎”声中推开门,对纲拔说道:“我就不陪你进去了,里面太闷。” 纲拔告了声谢,领着小七走进里面。 走不多远,小七眼前一亮,洞内霍然开朗,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室,足有六七丈高,十几丈宽,洁白莹亮的石室四壁只燃着四盏油灯,就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小七仔细一看,原来整个石室都是归藏玉的矿床,脚下不远处还有明显的凿采痕迹,左右石壁也是凹凸不平的。 纲拔走到一面玉壁前,“哐当”一声丢下肩上的东西,将腰间的凿子与斧头拔了出来,寻了一块以前开采过后留下的突出处,开始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 小七帮不上忙,就只能在一边看着,可是目光看见来处那扇栅栏时,心中不觉有些奇怪,这归藏玉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除了外务堂的神木林与丹药房需要用以外,也似乎没什么别的用处,可是为什么看守得这么紧? 想到这里,小七皱了皱眉,目光开始在石室内四处打量起来,忽然,他发现了前面石壁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一个方形的缝隙里面,石壁平整光滑,依稀像是一扇门的样子,于是迈步往那边走去。 “小七,别过去。”纲拔眼睛余光看见小七往里走,急忙停手喊道。 “怎么了,纲拔兄?”小七转身不解地问道。 “那里面是个石牢,关着个要紧的犯人,你不能随便接近。”纲拔正色道。 小七闻言一惊:“石牢?” “对。”纲拔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里面关着个很恐怖的魔头,观内弟子绝对不可靠近的。” 小七闻言,心中疑惑,怎么会在这里设了个石牢?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了缘由。 第二十二章 破境 小七转念一想后明白了:归藏玉具有隔绝天地间灵气流动的特性,关在这里的所谓“魔头”,显然不是寻常人物,什么样的修士,能让玄天观这么忌惮,竟连接触一点灵气的机会都不敢给? 纲拔叮嘱完,见小七不再往那边走,就放下心来,低下头去继续开凿采玉。 玉洞内十分安静,纲拔手中斧凿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回荡在四壁之间,显得单调而枯燥,想到被关在此处的人要常年面对死寂的黑暗,心智坚韧如小七,也不由心中一寒。 不大一会,纲拔就凿下了一块大大的方形玉石,搬进带来的半月形乌金筐后,又在里面塞了几块小一些的,再将已撑成球形的金属筐子一合,纲拔对小七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小七点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玉洞尽头的囚室,耳边似乎听到一阵细碎的锁链声响,再侧耳分辨时,却又听不到了,而此时纲拔已经拉着那个球形的金属筐往外走去,小七只得迈步跟了过去。 小七路过那些守洞弟子跟前时,起念探看了一番,可惜没有得到什么关于那囚室中“魔头”的信息,只得作罢。 两人依原路返回,在胜山禁地山门前约好两日后碰面的时间,拱手作别,一个往东南回炼器坊,一个往西南方回神木林。 回到神木林后,花昇看到小七从背上的包裹中,变魔术似的掏出双陆棋、奇味馆的糕点、听雨轩的百花图谱……一样样尽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东西,他眼中的惊喜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面带窘色地对小七说道:“小七,怎么好意思让你买这么多东西。” 小七摆摆手,拈起一块松软的糕点放进嘴巴里,笑着说道:“没什么,我也喜欢这些东西。” “呵呵。”花昇挠了挠头,憨憨地笑起来。 “师兄,我去看看我的灵树。”小七放下包裹,对花昇说道。 “哎。”花昇应了一声:“去吧。” 走到自己种下灵树的地方,却看见一日一夜不见,灵树居然已经长得非常高了,几乎接近成年灵树的高度。 不远处的那一棵树下,正盘坐着荆满山,小胖子看样子刚刚落座,耳中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见是小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昨天没见你,听花师兄说你进城了,你看,咱们的灵树已经长成了。” 小七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后,两人遂各自进入运功状态。 以自己灵力催发的灵树,如同体内八道天脉之外的一个触手,它与修行者的灵识极易契合,神木林中浓郁的天地灵气,通过灵树日夜攫取,储藏在每一个枝枝叶叶中,当小七的灵池催动,这些灵气就渐渐循八道天脉向意海灵枢汇聚,经过玄天六道心法的淬炼,最终就变成灵池中小七自己的灵力。 因此,相对小七之前接触到的神宫心法,玄天六道这种奇异的功法,使初入门的修士能够更快地提升灵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七就将自己灵树中吸纳的灵气转化得七七八八了,按照入门三篇的规定,是不可将灵树抽干吸尽的,于是小七收功睁开眼,却看见不远处的荆满山仍在修练之中,不由楞了楞。 按照入观那天卓奇风的探查,小七知道自己的资质是不如荆满山的,为什么自己能够比荆满山还要吸纳得更快呢? 小七想了想,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看来自己每夜利用那块古怪玉佩进行修练,这个办法是用对了! 正要站起身来,小七忽然怔了怔,他想到了与灵树合灵那天感受到的奇境,一个念头出现在心中,于是重新在树下闭目盘膝坐好。 他缓缓催动灵池,将一丝灵力灌注到自己的灵树之中,忽然间,意海中那个奇妙的景象再次出现了! 磅礴喷发的树母之灵,不断攫取神木林阵法中汇聚的天地灵气,然后挥洒给所有灵树,更加奇妙的是,这一次,小七竟然能够感受到许多灵树中蕴含的灵气正一点一点地消失于树下的某一点,那是玄天观弟子们在吸纳修练! 小七的灵识在这种意海奇境中畅游,浑然忘我。 良久之后,小七忽然心念一动,他将灵识重新收回自己的意海灵枢,缓缓驱动灵池运转,尝试着以自己的灵树为桥,向空中树母挥洒下的点点灵气吸去。 果然,奇迹出现了!弥漫在空中的丝丝点点灵气顿时如同飞蛾扑火般向小七的灵树中移来,而正广施雨露的树母似乎也发觉了此处的异状一般,将更多的灵气喷向这边! 小七欣喜万分,急忙意守灵枢,不断吸纳源源涌来的灵气,淬炼成自己灵池中的灵力,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到,小七原本微弱的灵池就变得明显强大起来,运转之间愈加自如。 这时,荆满山从修练中回神睁眼,却看见小七仍在运功之中,眼中不由露出既得意又惋惜的神色。他从第一眼看到小七起,就对小七身上散发的沉稳冷静气质有强烈的印象,心中下意识地觉得此人必不简单,而之后在入观路上发生的事情,似乎也印证了他的感觉。 可惜在经过玄天观教习们的考察后,惊闻小七竟然资质不合修练要求,当时荆满山就倍觉意外,只是原先留有的印象使他还是对小七抱有莫名的希望。 在合灵那天,亲眼看见在小七的努力坚持之下,灵树树种最终被成功催发,他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只是现在看见小七果然因为资质太差的缘故,连入门修练一次的时间都远比自己要慢,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惋惜。 荆满山却不知其实小七早已完成既定的功法修练,此刻正处于另一种神木林内百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况里!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七感到灵池的运转渐渐变缓,一种不能再继续容纳灵气的充涨感出现在意海中,仿佛一颗种子吸饱了养分,眼看就要破裂发芽了。 小七有些难以置信地默默停了功法,心中十分狐疑地想到:咦,这似乎就是入门功法第三篇末尾提到的破境状态啊?这,这怎么可能?第一天正式在树下修练,就能破境成为灵士了? 第二十三章 幸与不幸 抛下疑虑与患得患失感,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到了破境边缘,小七全力催动灵池运转,通过灵树继续吸纳灵气。 片刻之后,小七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一个放在蒸笼里熏得混混沌沌的人猛然间头上笼盖被打开,顿时神清气爽,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孔孔都吐了一口浊气出来一般,而意海观照四方,其宽广度更是一下子从一条小溪变作了一汪碧湖! 这就是灵士境界了么?小七啪地睁开眼,完全无视眼前正惊异地盯着他看的一张胖脸。此时睁眼看世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落在破境后的小七眼中,一切都已不同! 以往神木林中令小七时常感到舒爽惬意,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微风,此时看来,那风中分明隐隐散发着灵性的微光;以往看见这些不停扭动的灵树,总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此时看来,那些灵树的律动分明就是契合嘘吸自然之道,此时身处水雾弥漫的神木林,却感到天地霍然开朗,一切清清爽爽,皆有道理…… 荆满山盯着双眼放空的小七看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在小七跟前晃了晃,小七还是没有反应,小胖子不由吓了一跳:坏了坏了,不会是这家伙强行修练,把脑筋给练坏了吧! “小七!小七!”想到这里,荆满山急忙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小七眉目一展,从石上站起身,连笑三声,顿觉无比快意。 “哎呀我的妈呀!真的给练坏了!”荆满山大惊,连退两步,瞪着一双惊恐不知所措的眼睛看着小七。 “什么练坏了?”小七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眼中带着一丝笑意问荆满山。 荆满山闻言一愣,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是谁?你认识不?” “荆胖子,你怎么了?”小七奇怪地看着荆满山。 “你个要死的小七!没事作什么怪?还哈哈哈!”荆满山跳起来,狠狠瞪了小七一眼。 “哈哈,我今天很开心!”小七笑着对荆满山说道:“走,我请你吃东西!”说完,一伸胳膊就夹住了荆满山的脖子,拖着小胖子就往木屋走。 “喂喂喂……痛!你今天中邪了么?”小胖子怪叫道。 等荆满山被小七拖进木屋,看见一桌子的各式点心与小玩意,顿时就将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 跟坐在桌前的花昇打了个招呼后,小胖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桌旁,一伸手就抓了三只西珍园的翡翠千层糕,塞了一整只到嘴里后,含含糊糊地说道:“来……京城好……好些天了,就……就是最爱吃……吃这个……,呃……有……有水没有?”却是吃得急了,一下子给噎住了,两眼直翻。 花昇见状,赶忙笑呵呵地起身给他拿来了一只玉杯,倒满水递给他。 荆满山一把抢过来,连灌数口,这才缓过气来,继续咬了一口千层糕后,问小七:“咦,这些是哪来的?” 小七坐下来,将他新得的差使告诉荆满山,荆满山顿生无限嫉妒:“球他个真神老子的,还是你们外务堂好,小爷进来被关了这许多天,尽吃些不着味的东西,还不许随便回城。” 小七闻言笑了笑,故意说道:“咱们换一换?” 荆满山闻言,楞了一愣,随即三角眉耷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倒是愿意,就怕我那死要面子的老爹知道了,还不打死我这个孽子?” “哦?”小七眉头挑了挑。 小胖子憋了许多天,终于找到个倾诉机会,顿时倒出一肚子苦水:“实话跟你们说吧,我爹是前些年靠贩卖木料在楚州发迹的,现在虽然在楚州也算得上是个大商贾,但是没什么大靠山,连些官府里的小鱼小虾都能上门来打打秋风,所以呢,我那老爹就狠狠心托关系送了工部一个官吏好些银两,求来这一个入观的举荐名额。” “他就指望着我入殿以后,将来能够在玄天观里谋个执事什么的差事,好教那些看不起咱家的世家大族们不敢小瞧了。可是呢,你们也知道,进了奉天殿,这些师兄弟们,哪个不是名门之后?他们知道我的出身后,平日里全都离我远远的,生怕小爷我身上的铜臭污了他们的衣衫。” 说到这里,荆满山一拍大腿:“都怪我那老爹,不然小爷我在楚州舞阳城里,成天吃香喝辣逛楼子的,多快活!现在跑到这个吃不着喝不到的鬼地方来,平白无故地受些白眼。” 说完,小胖子狠狠咬了一口手里千层糕,以示不满。 “你老爹花那么多银子送你进来,总是盼着你有一天回去的,我父亲……他却是不希望再见到我的吧。”花昇听完荆满山的话,幽幽说道。 荆满山闻言一愣,不解地看了看小七,小七却摆摆手,笑道:“现在这里有吃的有玩的,还有朋友,干嘛都说些叫人不自在的话?来,咱们来下棋!” 花昇听见小七的话,心头莫名一暖,傻傻笑了笑,拍手应道:“好啊好啊,咱们来下棋,先猜拳,输的那个先当中人。” 于是荆满山眼睛一转,收了面上愤懑之色,帮着花昇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理了理,兴致勃勃地摆好棋盘,三人猜拳分了先后,下起棋来。 就在三人大呼小叫,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门口人影一闪,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荆满山!” 荆满山闻声全身肥肉一颤,高高举着骰子的手停在了空中,嘴里衔着的糕点掉了下来,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了。 小七转头看去,正看见卓奇风站在门口,沉着那张瘦脸,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而他身后,跟着龙廷威、谷雨沫等一众弟子。 “师傅。”荆满山一脸惊惧之色,轻轻放下手中的骰子,垂头面向门口转过身去。 “不求上进的东西!真神白给你一副好天资,不去修练,竟然跟这些废物混在一处浪费光阴!”卓奇风冷笑着斥道。 再次听到被人骂作“废物”,这次花昇没有愤怒,只深深地垂下了头,几乎低到桌面下去。 小七见状,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卓奇风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说谁是废物?” 第二十四章 以下犯上 卓奇风听见小七的话,不由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变,眼中寒意大涨,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见有弟子敢当面顶撞他的,而且这个弟子,还只是个外务堂的弟子! “嘿嘿!”卓奇风冷笑数声,胸中怒火变作面上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之色,他盯着小七的眼睛缓缓迈上前一步,语气阴沉地说道:“我说的!怎么的,你这狗胆包天的下贱东西,莫不是还想以下犯上不成?” 荆满山见小七竟然跟自己师傅杠上了,这可吓坏了,急忙颤抖着声音低声喊道:“小七!” 垂着头的花昇也一惊,抬起头眼神着急地看向小七。 小七眼睛眯了眯,强自压抑着心中怒火,毫不示弱地盯着卓奇风的眼睛回道:“师帅以正,小子孰敢不正?若是师长失德,满嘴喷粪,这个‘上’字,小子犯之一犯又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弟子都吃了一惊,顿时周围寂静一片!->小说下栽+八零电子书<- 荆满山被小七的胆量给震住了,嘴巴愕然张得老大,心中只顾喊道:坏了坏了!怎么办怎么办? 卓奇风身后的人群里,唯有两人表情各异,一个是龙廷威,他看了看面前对峙的两人,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看向小七的眼神里居然带上了一些欣赏与好奇的神色。 另一人是谷雨沫,这个小女孩吃惊地瞪圆了眼珠,随即眉头一皱,眼睛里露出一丝焦灼之色,脚步悄悄向人群后面移去,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面前的冲突上时,闪身离开了木屋。 卓奇风闻言,心中暴怒到极点,脸颊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现出些狰狞之色地冷声喝道:“好!好胆量!你打算怎么样来犯上一犯?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废物有些什么手段!” 说完,卓奇风逼上前一步,拢在袍袖中的右手动了动,宽大的袍袖顿时微微鼓胀起来,显然他盛怒之下,已经暗运玄功! “小七!”花昇大惊,一把拉住小七的手臂,将他掩在身后,然后“噗通”一声冲着卓奇风就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急急说道:“师叔!……师叔饶命!都是花昇不好,花昇……花昇给您磕头,求师叔……求师叔……” 荆满山一见,一个激灵,急忙也跟着“噗通”跪倒,垂头求道:“师傅,师傅息怒,小七是一时糊涂,都是弟子不好,要怪就怪弟子吧!求师傅大人大量放过小七!” “花师兄!荆师弟,不要这样,小七说过的话小七自会负责,跟你们无关!”小七眉头皱了皱,对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 “嘿!”卓奇风冷哼一声,一挥右手,一股罡风冲着花昇与小七迎面而去! 小七早有防备,俯身一拉地上的花昇,两人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卓奇风的含怒一击,只是仓促之间,躲得十分狼狈。 “哗啦!”一声响,两人身后墙角摆放玉壶与玉杯的架子在卓奇风一击之下,无数碎片激飞,众弟子纷纷后退避让。 “哼!”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小七忽然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原来昨天刚刚中毒受伤包扎好的左肩,在刚才的动作之下,伤口崩裂,痛得小七身子颤了颤。 “好小子!”卓奇风见一击未中,脚下一顿,狞笑着掠过屋内的桌子向小七扑去,人未至,右指指尖弹出的一道乳白光芒已经先发而至,直击小七右肩。盛怒之下,卓奇风毫不留情,竟然意图一招废掉小七! 小七脸色微变,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此时右手已经将从不离身的匕首握住。 不足六尺的距离!卓奇风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名至少是大剑士级别的武士,这短短不足六尺的距离,小七有绝对的信心出其不意,一招致命! 就在两人都已暗下决心废掉对方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扑过来挡在了他们中间! “噗!”白光入体,发出一声闷响。 “花师兄!”小七惊怒交加,大吼一声,一把抱住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花昇。 卓奇风也楞了一愣,收手顿足立在两人面前。 花昇坐倒在地上,痛得脸庞都扭曲了,他一手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指缝里流出来。 小七急忙丢了匕首,动作迅速地撕开花昇的上衣,匆匆检查了一下后,运指截住伤口周围血脉,掏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按上去,还好,看样子没有伤到內腑,小七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迅速地从花昇衣服上撕下几个布条包扎起来。 卓奇风见花昇竟然替小七挡了自己一击,暗道一声可惜,冷眼看着小七的动作,心中怒火稍息。 “小七……嘶,好痛……你不要跟卓师叔顶撞了。”花昇面色惨白地对小七说道,说完转头看向卓奇风,求道:“卓师叔,求……求您放过小七。” “哼!”小七处理好花昇的伤口,心中怒焰滔天,他轻轻拍了拍花昇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拾起匕首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转身看向卓奇风。 卓奇风触到小七幽深而冰冷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一寒,微微怔了一下后,随即怒火重燃,忍不住抬手就要再次出手! “师傅!”荆满山脱口惊呼。 “师弟!”忽然屋内有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众弟子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穿宝蓝团花短衫的老头出现在屋里。小七与卓奇风转目一看,竟然是陆明堂。 “花昇!”陆明堂喝止了就要动手的两人后,这才惊觉花昇半身是血地坐倒在床边,急忙走过去俯身查看。 “师傅。”“师傅。”花昇与小七同时喊了一声。 “哼!”陆明堂瞪了一眼小七,伸手探查了一下花昇的心脉,确认没有危险后,这才站起身来,眯着满是皱纹的眼睛看向卓奇风,脸色微沉地问道:“卓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嘿嘿,怎么回事!你教的好徒弟!不仅带坏了我的弟子,而且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卓奇风恨声说道。 陆明堂闻言目光闪动,看了看屋内的情况,右手抚了抚山羊须,面无表情、斯条慢理地说道:“哦?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有没有目无尊长这个暂且不谈,就凭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也有本事敢跟卓师弟这个观内有名的高手较劲么?” 他不等卓奇风接话,继续说道:“就算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犯了规矩,也得请戒律院来惩戒吧?卓师弟这么厉害的修为,万一一个失手把他二人打死了,不怕落下个不教而诛、心慈手辣的名声么?” 卓奇风闻言,面色变了变,顿觉老脸一辣,心中恼羞成怒。 第二十五章 赌约 陆明堂这几句软中带硬、明捧暗讽的话一说,顿时将卓奇风置于尴尬却没法发火的境地,也确实是这样,无论跟观里哪个职司的人说外务堂的弟子要挑衅一位做过神使的奉天殿教习,恐怕说这事的人都会被骂胡扯淡吧。 卓奇风胸中憋着一口气,脸色铁青,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不跟眼前这个老狐狸作口舌之争,他狠狠盯了小七一眼,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就走。 “卓师弟请留步。”陆明堂忽然唤住拔脚要走的卓奇风。 卓奇风闻声止步转身,眼色阴寒地看向陆明堂,强自压抑怒火说道:“小弟我已经不打算跟师兄这两位高足计较了,陆师兄还待怎的?” 陆明堂居然笑了笑,眯着眼转首问花昇:“花昇,师傅问你,你是被谁打伤的?” 花昇楞了楞,看了一眼卓奇风,老老实实地答道:“卓师叔。” “好,卓师叔为什么伤你?” “他要打小七。” “他为什么要打小七?” “嗯……小七跟他说什么失德喷粪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陆明堂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小七为什么说那句话?” “因为……”花昇说到这里,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因为卓师叔骂我们……骂我们是废物,所以小七就说了那句话。”八零电子书下载 卓奇风静静看着陆明堂与花昇对话,脸上带着鄙夷的冷笑,他一向清楚这位外务堂的师兄是个从来不吃亏的主,现在听到陆明堂唤住自己再问花昇事情经过,明显就是想从自己身上讨点便宜出来,卓奇风暗道: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就算是杀了你的这个蠢货徒弟,你一个外务堂执事,又能把老子怎的? “嗯。”陆明堂问到这里,点点头,转首看向卓奇风,诡异地笑了笑。 看到陆明堂这个老狐狸一般的笑容,卓奇风不知为何,竟然背上的汗毛竖起来一片。 “卓师弟。” “嘿嘿,陆师兄,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卓师弟敢不敢跟我打个赌?”陆明堂不紧不慢地说道。 卓奇风闻言一愣,随即面带不屑神情地问道:“陆师兄,你想跟我打什么赌?” “既然卓师弟说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是废物,那想必师弟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是很有信心的了?”陆明堂问道。 “哼,那要看怎么比较了。”卓奇风傲然道:“卓某不才,虽然不敢说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如何了得,但是要比功法修为的话,陆师兄这两位高足,嘿嘿,还是不要拿来相提并论的吧?如果陆师兄说的是比什么口头功夫或者跑腿买菜什么的,师弟我甘拜下风!” 卓奇风此话一出,他身后众弟子中顿时传出几声嗤笑声。 陆明堂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缓缓说道:“好,既然卓师弟这么说,咱们就比比修为境界如何?” 卓奇风闻言怔了一怔,他没想到陆明堂居然真的提出来要比各自弟子的功法修为,忍不住仰首笑了两声道:“哈哈,陆师兄,此话当真?你想怎么比?” 他身后的弟子们听了陆明堂的话,也觉匪夷所思,他们看了看浑身是血坐在地上的傻花昇与身材瘦弱的小七,忍不住都发出一片讥笑声。 花昇听师傅话里的意思,似乎居然是让自己与小七跟奉天殿弟子比修为境界,也傻了。 唯有小七没有什么反应,静静看着师傅,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傅有些奇妙起来。 陆明堂抚了抚颌下那把修得整整齐齐的山羊须,眯眼说道:“师兄我也听说了今年敬天殿九境阁要收一两个入阁弟子,这样吧,咱们就比谁的弟子先踏入九境阁二层,卓师弟,你敢不敢比比?” 卓奇风闻言,冷冷笑了笑,眼神鄙夷地扫了扫花昇与小七,回道:“好!嘿嘿,只是比这个的话,师弟我未免胜之不武。” “师弟你到时候输了不要羞得跳楼就行,咱们下个注吧,我提议,咱们两个到时候输的一方只要站在玄天神殿门前大喊三声‘我错了’就行,卓师弟你看怎么样?”陆明堂不紧不慢地说道。 “哼!好!”卓奇风乜了陆明堂一眼,不再跟他啰嗦,一口应下,转身就走。 众弟子纷纷面带嘲讽之色,互相低声私语着跟在卓奇风后面,出门而去。站在众弟子之后的谷雨沫蹙眉看了眼屋内的这师徒三人,一脸困惑之色地叹了口气,脚下顿了顿,也跟着走了。 小七看着谷雨沫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荆满山,吃惊地看了看陆明堂,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弄成这个怪异的结局,他忧色忡忡地递了个眼神给小七,对着陆明堂躬身一揖,急忙出去了。 花昇一对大眼惶然看着陆明堂,口中讷讷道:“师傅?” “哼!怎么这么傻,不要命了么?”陆明堂对花昇斥道,小七见老头眼中有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 “对不起,师傅。”花昇低头。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扶到床上去?”陆明堂对小七不客气地喝道。 “是。”小七应了一声,急忙小心地将花昇扶起来,慢慢放到床上。虽然动作很小心,牵动伤口之下,花昇痛得满头大汗,却硬是咬牙没有出声,小七见了,心痛之余,眼中煞气顿起。 “小七,你等下去丹药房问古天南古师兄要些上好的疗伤药来,就说是我要的。”陆明堂吩咐道。 小七应了一声,转身就立刻想要去取药,却被陆明堂喝住:“等下再去,现在你跟我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两人走到屋后,陆明堂面色一肃,缓缓对小七说道:“这里是玄天观,不是边荒,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就算忍不住要动手,也得挑个合适的时间地点,你逞一时之气,却伤了花昇,合适吗?再说了,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你能打赢姓卓的,你逃得过戒律堂的惩罚么?不想在玄天观待了?” 小七原本以为老头会狠狠骂自己一通,却没想到老头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得愣住了,这老头是玄天观的人吗?怎么两次教自己的都是阴损观内弟子与教习的方法? “师傅,您跟那姓卓的也有仇么?”小七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明堂瞪了小七一眼,摇摇头道:“没有。” “那弟子怎么感觉您说的话里,这个立场有点奇怪啊。” “啪!”小七脑门挨了陆明堂一弹指,老头低声斥道:“你师傅是外务堂的执事,不是那三殿的人!” 这个是什么奇怪理由?小七抱着脑袋腹诽道。 “师傅,不是弟子冒犯您,可您刚才那个赌打得是不是有些荒唐啊?”小七换了个问题, 陆明堂微微一笑,盯着小七的眼睛问道:“你不想进九境阁?” “想。”小七迅速回道。 “那这个赌还有什么问题?” “莫非师傅您有什么秘诀能让弟子我进去?”小七忽然醒悟。 “啪!”一声,小七脑门又挨一记。 “你师傅我要是有什么秘诀,我还待在外务堂么?”陆明堂斥道。 “那……”小七不解。 “别问那么多没用的了,还有一个月时间,给我好好修练,到时候如果输了,罚你跪在神殿门口替师傅喊一天‘我错了’”陆明堂面带诡笑地说道。 “师傅你哪来的信心?”小七想了想还是问道。 “今天破境了?”陆明堂答非所问,忽然问小七。 “嗯。”小七一惊,眼睛盯着陆明堂满是皱褶的老脸,猜不透这个古怪的老头究竟如何知道自己破境的。 “那就行了,照顾好花昇!记住我说的话,好好练吧。”说完,陆明堂不再理会小七,转身向林外的方向踱去。 小七看着老头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下来,他抚着脑门,想着自己居然一次都没有躲过老头的手指,还有老头这个看似荒唐的赌约,不由陷入沉思中。 第二十六章 约战 (这两天工作太忙,只能下午一更了,晚上12点的一更暂停两天。) …… 花昇替小七挡了卓奇风一记狠招,虽然很幸运地没有伤到內腑,但是伤势几乎贯穿了肩窝,即使用上丹药房的灵药,看样子没有个十天八天的,根本下不了床。 小七为了照顾花昇,下午又去了炼器坊一趟,跟碧鲁烈空将约定的出发时间推迟了十天,顺便取回了一只已经做好的玉匣。 碧鲁烈空听小七说要延期出发,起先以为他是因为胆怯而故意推脱,正要发火,但是一瞥间,瞄见小七肩头渗出来的鲜红血迹,还有衣上沾染的已经凝固了的紫黑色血迹后,意识到小七真的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这才点头作罢。 而纲拔则私下里悄悄问了问小七怎么回事,小七只淡淡笑了笑,说已经没事了。纲拔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见小七不愿多说,也只得低声嘱咐了句自己小心。 回到木屋后,坐在床边,小七默默看着花昇,眼前这张原本微黑的脸庞,在失血后有些泛青。 小七微微叹了口气,表情很严肃地对花昇说道:“花师兄,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了,你相信我,姓卓的是伤不了我的。” “呵呵,我一着急就……就不知道做什么了。”花昇憨憨地笑了笑,随即愧疚地看着小七说道:“小七,师傅骂你了吧?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让你带那副棋,就……” “没有。”小七不等花昇说完,打断道:“师傅没有骂我,你也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师兄你休息休息,不要说话了。” 花昇张口还要说,看见小七脸上非常严肃坚决的表情后,这才闭上了嘴巴,不大一会,在失血过多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他就沉沉睡去了。 天色渐暗,小七的眼睛在光线阴暗的木屋里闪闪发光,如同边荒雪原上的寒星一般。 这些天来,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小七在边荒不曾遇见过的,此时一一检视,其中有些他自认处理得不错,比如苏存真,有些事情却做得很不好,比如凤尾街上的厮杀,又比如今天的冲突。 是什么动摇了自己保持了很多年的冷静判断? 左大学士说得对,京城之行的确是远比边荒求生更加复杂残酷的历练。 沉思良久,直到木屋内完全漆黑一片,小七才站起身来,开始每晚的例行修练。 本以为破境后的灵池,能够完全抵御住玉佩中的吞噬力,没想到也只是将抵抗的时间再延长了一些而已,不同的是,现在灵池中的灵力被吸空之后,灵池本身竟然没有被撕碎,依然在意海灵枢中保留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漩涡状影子。 但是这样的话,小七也就没法像以前那样一次次运功对抗玉佩了,因为玉佩中的恐怖吸力将灵池中的灵力吸干后,就像一只将碗里的东西吃干舔净的狗一样,不再理会那只空碗,于是小七只得收功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小七每天早早起床帮助花昇拿来早饭,然后上山取水浇树,浇完树后,在三殿弟子的指指点点与讥讽眼光下开始坐在树下修练。 荆满山显然那天回去后又被卓奇风狠狠教训与警告了一番,这几天在神木林都没敢明着与小七说话,只能偷偷以眼神示意一下。 小七依然是每天在林中修练时间最长的一个,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感到意外,只是给大多数弟子每天增加了一个笑料罢了。 那天陆明堂与卓奇风打的赌,很快就已经传遍了三殿弟子的口耳,这也使得小七无形中在神木林里变得更加显眼,仿佛他这块笑料更是加足份量了。 小七淡然以对,只在偶尔有一两位弟子讥笑过分,挑衅似的靠近自己时,才会以冷厉如刀的眼神回应一下。 这几天只有两件事情让小七暗自欣慰,一件就是花昇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小七猜想一方面是丹药房的伤药确实灵验,另一方面是神木林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对人身上的伤势修复有奇特益处。 另外一件事是经历每晚玉佩中的恐怖吞噬后,第二天小七灵池的强度与运转速度就会显著提升,每次在灵树下运功,都会隐隐感觉自己的灵池似乎也具有了一种近乎吞噬的力量,树母挥洒过来的灵力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循八道天脉进入意海。 但是,此时体内也出现了让小七一直隐忧在心的情况,就是自己的第六脉果然有些问题!这几天随着灵池运转速度的提升,渐渐感觉到循第六脉进入体内的灵气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似乎在运行的过程中在某处散漏了一般,小七只能判断大概这就是先天受损的缘故了,好在也不太影响修练,只是他始终觉得心里有一小片阴影。 这一天上午,小七浇完灵树,放好玉壶后,照例向自己的灵树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看见前面淡淡水雾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那人走近后一看,小七眼睛不由眯了眯,原来竟是洛玉山! 洛玉山被师傅关了七天静室,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起码师傅给的疗伤灵药就吃了一大堆,等到七天过后,受损的灵池也修复得七七八八了,今天是从静室出来后第一天到神木林修练。 看见小七,洛玉山停下了脚步,面色一寒,眼中露出肆无忌惮的敌意,他盯着小七黝黑的眸子冷冷哼了一声,这才举步向东走去。 小七在看见洛玉山之时,心念就已牢牢锁定他,在洛玉山冷哼一声后,小七的面色微变,他眯眼想了想,又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弟子,一丝冰冷的寒意从眸中闪过。 “洛公子!”小七忽然低低地对正要擦身而过的洛玉山叫了一声。 洛玉山闻声一怔,似乎没想到小七居然主动叫住他,他缓缓转过身,粉面上浮现一丝冷笑,看着小七缓缓说道:“叫小爷我什么事?” “听说洛公子今年的问道之试没进前十?”小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不提还好,一听小七居然敢当面揭自己这块心头伤疤,洛玉山脸色顿时变了,他强压心头怒火,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看着小七脸上可恶的笑容,面色有些狰狞地冷声说道:“好胆量!” 小七依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洛玉山慢慢提起来的右手,低声吐出一句话:“今夜三更,白虎瀑前的树林里了结,敢来么?” 洛玉山闻言,狞笑一声,放下了袖中已经暗暗捏住金色小剑的手掌,寒声应道:“好!想死,爷成全你!” 第二十七章 你必须死 抬头看了看窗外,晦暗的月色在灰色的云层中隐隐约约,很好,想必树林里更加昏暗。 小七再次检查了一遍全身装束,这是一身穿进观里来的旧衣,每一处多余的衣角都用麻带不紧不松地扎好了,他又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没有什么地方妨碍出手的动作后,将床头的匕首尖刺朝上,反提在手腕后面,轻轻走出了屋子。 本来小七对洛玉山只是隐隐感到不安,但是白天的再次见面,小七读到了洛玉山冷笑后的恶毒心思,那么,这个人,就必须要死了。 小七不会再次眼睁睁看着花昇受伤害,所以他就像陆明堂所说的,决定给洛玉山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去死,杀一个人而已,哪怕是化士境的修士,只要想杀,也就杀了,何况洛玉山。 三更不到,洛玉山已经悄悄走到白虎瀑旁的树林前,眼前黑黢黢的林子像一大片沉默的乌云,不远处的瀑布在安静的夜晚里,发出大得出奇的轰鸣声,洛玉山面上现出一丝冷笑: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七天的静室独处,没有平息洛玉山心头的怨毒,随着灵池的修复,强大的自信再次回到身体里,因此他的心头之恨更加迫切需要一个释放的地方。 李岱泉已经随着奉天殿的神使入谷了,眼下最令洛玉山怨恨的,除了墨小剑,就是神木林里的这两个家伙。两个外务堂的弟子而已,一个是御史的弃子,一个是军中来的贱民,拿来出出气,真是非常合适。 随着脚步越来越接近树林,洛玉山的精神逐渐变得亢奋起来,一种久违的暴戾味道出现在嘴巴里。 这使他想起第一次杀人的那天,也是一个月色晦暗的夜晚,被他骗到城外的女孩瑟瑟发抖地缩在大树下面。 就在他出手强行撕下女孩身上的一片衣裙时,尾随女孩而至的年轻人极度惊怒地从身后扑了过来,当然,那人怎会是洛玉山的对手。 那个年轻人死前一滴胸口飞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洛玉山的唇边,那滴血,使洛玉山以后经常想起那股微咸的金属味,还有令他血脉贲张的罪恶快感。 洛玉山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右手两指夹着一把金色的小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树林中。 一抖手,小剑剑身发出一团明亮的金芒,急速在前面的大树间来回穿梭了一阵,确认小七没有先行藏在前头,洛玉山这才放心地往前行去。 不知为什么,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小七这种贱民,但是小七幽深眸中似乎总藏着什么东西,使洛玉山忆起的时候隐隐感到一丝危险,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探查了一下周围。 洛玉山在一颗很大的松树下面停步,收回小剑后,面朝林子的南面缓缓坐了下来。 却不知小七正巧就在他头顶的树枝上。 小七静静看着树下的人,漆黑的眼底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刚才脑中出现的血腥不堪的一幕,为自己杀死洛玉山的决定添了浓重的一笔。 洛玉山指间小剑的光芒敛去,周围重归黑暗。 一个黑色身影无声地缓缓从树上往下滑,动作轻柔矫捷,如同黑暗中猎食的豹子。 “谁!?”洛玉山忽然尖声惊喝,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小剑瞬间脱手而出向树后掠去,他紧跟着向侧后方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向树后。 小剑带着一团耀眼的金芒瞬间绕树一圈而回,没有人! 洛玉山吁了一口气,心神一松,伸手探向飞回的小剑,正在这时,身后一阵破风之声响起! 洛玉山大惊,一片急速逼近的冰冷寒意瞬间使他颈后的肌肤上暴起了微小疙瘩,他在这一刹那,惊骇欲绝地感觉到已经来不及了,匆忙间手指一颤,小剑极速向身后划去,自己拧身拼命就要往前躲去。 “噗!”“砰!”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洛玉山胸前脑后同时一阵剧痛,一口惨呼未及出口就因后脑遭受重重一击而致低下头吞了回去! “叮!”一声清脆低响,小剑金芒顿失,小七迅速从洛玉山胸口拔出匕首,轻轻一拨,掉落在地。 洛玉山这辈子眼睛都没瞪过那么大,死死盯着左胸上黑乎乎的血洞,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就要这么死了。 “你不该想要害花昇,你也不该奸污了那个女孩,更不该杀死她的发小,所以你必须死。”小七的声音在他脑后冷冷响起,语气平静,没有任何喜怒的感情,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洛玉山眼睛与耳朵此时已经渐渐模糊了,死神的气息已经完全吞噬了他。 “扑!”一声,小七狠狠一脚将洛玉山的身体踢上了一棵大树,凄惨地卡在两根粗大的树枝间。 “懒得挖坑埋你了,就送给这个林子里的虫子与鹰隼们吧。”小七淡淡说道,说完转身向林子南面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过不多久, 八_零_电_子_书_w_ w_w_._t_x_t_8_0_8_0_. c_o_m 残月从云层中露出了一角,树林的枝叶缝隙里漏下一点两点的月光,其中有一点照在大树下面枯叶表面一滩浓稠的液体上,这滩液体的表面一颤一颤,显然正不断有液体从树枝上面滴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这时,一团诡异的黑影从挂着瀑布的数十丈高的山上飘了下来,极快地掠进了树林之中,阴暗的树林几乎完全掩藏了这团模糊不清的黑影,黑影进入树林后就迅速向东北面飘去。 忽然,这团黑影停了下来,顿了一顿后,向一棵大树闪去。到了树下,黑影像浓雾一般翻腾了一下,开始渐渐变得淡薄起来,片刻后,一个高大瘦长的身影从里面显露出来,那人似乎仰面看了一眼树上,手一招,洛玉山的身体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无声地仰面落在地上。 阴暗的光线里,一身及地的宽大黑袍将那人从头到脚都裹在其中,只隐约露出一点下颚,与下颌飘着的几缕长须。他弯腰垂头看了一眼洛玉山,似乎意外地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在瀑布的轰鸣声中,有数声含糊不清的“嘿嘿”声传出。 一片醇正柔和的乳白光芒,中间夹杂着几丝诡异的血红色,从黑袍人的掌中亮起,慢慢地,这团光芒中血色大涨,一直浓到盖过了白色,并隐隐渗出些酱黑色出来,这团诡异的光芒离开黑袍人的手掌,慢慢向洛玉山的身体飘去,飘到他胸前那个黑乎乎的血洞之上,慢慢没入其中! 眨眼时间后,洛玉山的身体就猛然抽搐了一下,嘴巴仰天大张,发出低低的“嗬嗬”声,声音听起来干涩而痛苦,这样叫了几声过后,洛玉山已经如死鱼一般翻着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血色光芒,眼珠居然转了转!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洛玉山竟然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穿黑袍的老者 洛玉山惨白扭曲的脸上,一对燃着幽幽赤焰的血红眼珠转了几转,随后赤焰消失,变作了正常人的样子,只是有几丝血红色的蛛丝隐伏在眼底,不贴近了细看,完全不能被发觉。 他动作有些迟缓地伸手抚了抚胸口,那里原本被洞穿的地方,无数血红色的肉芽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从伤口边缘的皮肉中钻出来,迅速生长为新的肌肉与皮肤,不大一会,胸前恐怖的伤洞就消失了! 洛玉山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胸口,身躯凝滞了片刻,忽然间醒悟过来似的,眼中重新燃起仇恨的火焰,嘴巴动了动,仰面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嚎叫,顿时扑簌簌地惊起林中数只栖息枝头的鸟儿。 嚎叫声混杂在不远处穿来的瀑布轰鸣声中,听起来如同暴雨中凄厉的风啸。 吼完这几声,洛玉山将目光看向面前掩藏在黑袍中的老者,面上露出畏惧与困惑的神情。 “幸运的孩子,魔神的眷顾赐予了你新的生命,将你的灵魂之火重新燃起吧,从此你就是我的仆从,藏起你的怨憎与仇恨,与我一同行走在星辰之下!”黑袍老者口中发出吟唱一般的话语,缓缓对着呆立的洛玉山抬起了右臂。 一根长而有力的食指从袍袖中伸向洛玉山的额头,指尖带着一簇微弱的银色光芒,如同黎明破晓前的星光。 洛玉山瞳孔放大,一瞬间无数回忆从脑中浮现,这一刻完全想起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可是他胸口里一下一下跳动起来的心脏正将一股麻痹的力量传送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使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惊骇欲绝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嘴巴大大地张开着却无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眼睁睁看着面前那根手指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 终于,长有力的苍白手指抵达了洛玉山的两眼之间,指尖那点微弱的银光倏忽隐没在他的额头内,他全身仅存的血液顿时像被点燃一般,变得灼热起来,仿佛血管中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一股股滚烫的铁水! 如此惨烈的灼烫感使洛玉山痛楚到了极致,全身肌肉都抽搐颤抖着,可是却偏偏无法动弹,连一声低低的呻吟都无法发出。 如处炼狱般的剧痛渐渐从身体向灵魂渗透,洛玉山赤红的双目里出现了重重幻象,过去所有令他不快的记忆统统变得清晰无比,潜藏着的蚀骨铭心的仇恨像火焰一般灼烧着他的灵魂,将原本那些平常的、温暖的记忆片段统统蒸发殆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玉山才从炼狱般的痛楚中恢复过来,只是,他这时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洛玉山,他残存下来的灵魂寄居在这付躯壳里,狂躁的憎恨像不熄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此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血脉里源源流动的灵力,却惶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是谁?”黑袍老者低低的声音如同魔咒般传进他的耳朵里。 “您的仆从。”洛玉山眼中一抹微弱的银光闪过,自然而然地答道。 “好的。跟我走吧,孩子。”黑袍老者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落在洛玉山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力量,驱动着他的身体,仿佛这个声音才是他身体的主人。 于是老者转过身去,向树林的北面走去,洛玉山垂头迈步跟在他身后。 快要走出这片树林时,老者身上长长的黑袍忽然间滑落消失,露出里面的一身玄天观制式玄衣。 …… 小七回到木屋后面,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匕首上的血迹细细擦拭干净,然后一把火烧了衣服,烧完用脚踢了些泥土掩在残余的灰烬上,转身回屋睡觉。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很平静,除了奉天殿的教习冷涛阴着脸急冲冲来神木林里寻了一番,然后问了下小七有没有看见洛玉山来这修练,小七当然说是没有看见,他心里说道:嘿嘿,这两天确实没看见那家伙来这里嘛。 又过了两天,花昇已经能够下床走动,陆明堂来神木林探视过后,吩咐小七明早跟他再进城一趟。小七放心不下,想推脱了,老头却说会有其它师兄来替他看顾一天。 小七不解地看了看老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让自己跟着去,而陆明堂话说完,不再理会小七,却径自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小七坐在马车上,再次跟着老头进城采办。依然是到下午那个时间,陆明堂说是有些事情要办,吩咐小七回家去,明早会合。 小七心中有些奇怪,但是老头既然这么说,他也就乐得趁此机会回自己东城的小院一趟。 从朱雀大街的西珍园买了几样点心后,小七想了想,雇了辆车坐上,吩咐车夫去东阳街。 马车刚刚离开朱雀大街,却忽然间停住了,只听前面车夫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这活该扑街的乡巴佬,不要命了是不是?不要命也别往大爷我的马车前面杵!” “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惊了你的车驾,是因为想请你车里的客人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一个浑厚温和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显然此人涵养极好,丝毫没有因为车夫的辱骂而动火。 小七在车里闻言一怔,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拦车找上自己,急忙一挑车帘看去,正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的青年人,穿着一身素白的粗布长衫,站在马头前微笑着看过来。 是他!小七一眼之下,马上意识到这人就是上次救了自己的那人,连忙下来付了车资打发掉车夫。 那个青年只含笑看着小七遣走车夫,站在一旁并未再多言。 “兄台找我?正要感谢几天前兄台出手相救。”小七面上带笑,冲着白衫青年一揖,暗中却心念一动,一探之下这人的心思果然如迷雾一般不可探知。 白衫青年浓眉一掀,微笑着回礼道:“呵呵,你不用谢我。”说完又打量了小七一眼,继续道:“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不知兄台贵姓大名?今天找小七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吧?”小七笑吟吟地问道。 “在下范无欲,在下的师傅与他的一位朋友想见一见你。”范无欲回道。 …… (好忙好忙,好在忙完今天,明天时间就会充裕一些了。) 第二十九章 我只要真相 这是街边一座普通的茶楼,古旧的招牌向路人表明它是一家久经风雨的老店。这个时间显然不是茶客们最多的时候,所以茶楼一层的堂馆里只有三三两两闲坐低语的茶客。 然而小七跟着白衫的范无欲一踏入这个茶馆,马上就感受到了几道锐利的目光悄悄从自己身上划过,所以这些看起来有老有少、有说有笑的茶客们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闲客。 小七淡定地扫视了一眼堂内,嗯,三个武士,两个化士境以上的修士。心中并不感到意外,虽然在街头闻听范无欲说有人要见自己时,小七心头不禁一紧,意识到将要见到的人物极有可能是宫中的那一位,但此刻迈进茶楼来,心中反倒平静下来。 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读心异能,所以小七一探之后,没有敢再继续下去,就跟着范无欲向楼梯走去。 二层布置得要比一层雅致一些,靠着临街的窗子以木质屏风隔了几个半开放的雅座,一眼看过去,此时只有朝南的一间里隐约有两个身影。 看见那两个身影时,小七忽然有些紧张,左手习惯性地抚了抚右臂上的疤痕。 “师傅,敖爷,人带来了。”范无欲躬身对正对坐在茶桌边的两人说道。 “好。”白须的老头点点头,与他对面的中年人一起转头看向范无欲身后的小七。 小七乌黑的眸子也正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人,一个看起来极像普普通通的乡野田舍翁,另一个文士穿着的中年人,虽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他看起来与敖烈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与身上自然散发的雍容气度,立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小七眸子亮了亮,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绪,面上带着谦恭的微笑,冲两人躬身见礼:“七七见过敖爷、前辈。” 既然范无欲没有特意介绍,小七索性就顺着他的话执了一个晚辈礼,一边躬下身去,一边小心起念探查。 白须老者眉头极细微地动了动,看向小七的眼中露出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抚须看向对面的皇帝。 小七这一刻却心头微惊,自己的读心异能居然失灵了一般,完全不能施展!他顿时明白,眼前范无欲的这个师傅定然施了什么功法,将周围防范起来,这老头好高深的境界! “嗯,免礼了。”皇帝依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待小七抬起头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小七。 小七礼毕之后,没有说话,抬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皇帝。 “你叫七七?”皇帝语气听起来非常和善,远出于小七的意料之外。 “是的,贱民叫七七,敖爷叫我小七就行。”小七垂首微笑着答道。 皇帝点点头,开口说道:“不错,你果然很聪明,看来你已经知道朕的身份,不过现下朕是便服私访,叫朕敖爷也就行了。” 小七闻言,却“噗通!”翻身跪倒,口中低声说道:“请敖爷恕贱民不敬之罪。”语声自然,听不出多少惶恐的情绪。 “罢了,你本无罪,一旁坐下说话。”皇帝点点头。 范无欲闻言为小七拉过一条长凳,小七起身谢过,侧着身子将屁股在凳上略沾了一点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今天朕为什么叫你过来?”皇帝捧起面前的茶杯,品了一口后问道。 “贱民不知,请敖爷示下。” “将你召来,一则是要谢你救了朕的儿子,二则么,朕想跟你聊聊当年那件事情。”皇帝和声说道。 小七闻言全身一颤,立时从凳子上滑下来重新跪倒在地,漆黑双眸灼灼看向皇帝,颤声答道:“救靖王殿下只是巧合而已,贱民不敢居功,若敖爷真的要谢贱民,小七恳请敖爷开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 “唉!”皇帝双眼黯了一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歉然地对小七说道:“起来说话吧。朕不知道你对当年那件事情知道了多少,说来你可能不信,当年那件事情,朕也不是很清楚。” 小七没有动,眼睛仍然固执地看着皇帝,只是眼中多了极度震惊之色。 “那年朕刚刚即位,大局未定,坦白说,还有许多事情不是朕全部能够掌握的,玄天观将楚、杨两家的罪状呈交上来时,蒙图入宫见朕,极力坚持要施诛灭九族之刑,朕在他的逼迫之下,不得已让步,下了流放的诏令。事后这许多年,朕既感到困惑,也时时自责,希望你能理解朕当时的苦衷吧。”皇帝说完,看着小七的眼神,坦然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愧疚。 小七闻言,脸色复杂,怔怔看着皇帝,半晌无言。 “当年那件事情,不仅是敖爷不清楚,就连我们这些玄门中人,也是非常吃惊。”白须老头也站起身来,对小七说道。 “请教前辈名讳。”小七闻言,勉力从纷乱心绪中回过神来,站起身看着白须老头恭敬问道。 “呵呵,老夫宗度,也就是玄门中一个无名散修而已。”老头抚须答道:“不过老夫当年也曾与玄天观的牧大祭司有过数面之缘,对此人印象不错,因此在听说牧蓝假传神谕遭天谴而死后,也是非常吃惊,老夫可以断定,这件事其中必有隐情!” “转眼事情也过去这许多年了,斯人已逝,徒留遗憾。匆忙下诏流放楚、杨两家,毕竟是朕当年无能,想不到这许多年过后,他们两家的后人,竟然救了朕的儿子,这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 皇帝垂目喟叹,随后言辞恳切地看着小七说道:“现在朕也不奢望你能全然理解当时朕的苦衷,毕竟朕确有责任,你此时若有什么要求,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算是弥补当年的过错吧。” 小七心情复杂,面对眼前这位皇帝,中州身份最为尊贵的大唐之主的真切致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愤怒,一瞬间脑中泛起许许多多过去曾经臆想过的画面:有一天能够仗剑逼问皇帝当年之事,甚至一度幻想砍了皇帝的脑袋去断望山中祭奠……只是唯独没有预想到有一天会面对皇帝的坦然致歉,这使他有些不知所措。 咬着嘴唇沉默良久,小七才从纷乱心绪中清醒过来,他眼神重归清明,垂首语气坚定地对皇帝说道:“小七什么都不要,只想知道真相!” 第三十章 敌人的敌人 皇帝与宗度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欣赏之意,对小七颌首说道:“不错,别说是你,就是朕,也对当年那件事一直疑虑甚多,查清此事,既是对楚、杨两家的一个交待,也是弄清这些年玄天观各种异动的关键!” “唉,那座观,对我大唐来说,太过重要了些。”皇帝面色沉重,眼含深意地看向小七。 小七在镜泊那些年,通过左天舒的解说,早对大唐皇室与玄天观之间的微妙关系有所了解,此刻听到皇帝这句隐含深意的话,又怎会不懂,只是现在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贵为中州之主的大唐皇帝敖景隆,竟对玄天观是如此的忌惮! 小七面色一肃,抬头目光灼然地看向皇帝,沉声说道:“皇上,说句放肆的话,小七不管那座观怎样的不可一世,只知因为那座观,父母血亲全都死了,因为那座观,小七现在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能确定,所以哪怕再凶险,也只求查明真相,讨回公道!” 皇帝与宗度闻言,脸上都有些动容。皇帝颌首道:“为人子,理当如此。”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问道:“在西北这些年,听说你与左天舒一直在一起?” 小七闻言,再次翻身跪倒在地,目光恳切地看向皇帝:“小七求皇上赦免左大人!” 皇帝微微笑了笑,对小七说道:“这个倔老头,当年脾气真是硬得很啊!朕其实并不怪罪他,只是他那份奏章不该在朝会上公开宣读,若是不将他赶得远远的,朕恐怕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啊!” 小七一愣,听皇帝的口气,似乎对左天舒并无记恨,言辞中倒是颇为欣赏,低头一琢磨,顿时明白了原委。 宗度见小七皱眉不语,遂笑着问道:“你还想不明白么?在当年的情势下,左大人公开弹劾玄天观,力主废除玄天教国教地位,是多么危险的事情?敖爷为了保全左大人,也只能将他流放到边疆去,可是难道你没发觉,以左大人这个岁数,与他的孙女没有死在流放途中,到了镜泊也没吃太大苦头,这不是太幸运了么?没有皇上密旨保护,他怎么能好好活到今天啊!” 听完这话,小七终于明白,对皇帝拜了一拜以示感谢后,站了起来。 对小七这种一旦想通了,就马上提得起放得下的态度,皇帝显然甚是意外,不由点头赞许。 “唉,想当年朕岁数小的时候,还跟他学过几天经论,左天舒也算是朕的半个老师,他的为人,朕怎么会不清楚?”皇帝转身喟叹,将手轻轻在桌上一击道:“都忍耐些时候吧,你要忍,左天舒要忍,朕也要忍一忍啊。” 小七点头,面色重归平静,预感皇帝马上要说的话,才是今天召见自己的真正缘由,不由凝神看向皇帝的背影。 果然,皇帝霍然转身,龙目中散发出慑人的寒光,沉声说道:“一个本该置身世外的修道玄门,却广结朝臣大族,屡屡插手政务,朕偏偏投鼠忌器,奈何不得,真乃我大唐敖氏的耻辱!” 小七面对皇帝隐含雷霆之怒的双眼,没有胆怯,相反的,面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躬身说道:“相信皇上这些年不只是隐忍而已,定然有了长久谋划,若是其中有小七能出力的地方,小七愿意献出微末之力!” 皇帝都在自己面前拍桌子掀老底了,只有傻瓜这时候才不会赶紧站好队、表忠心吧?所以小七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好!”皇帝赞了一句,转身坐回椅子上,眼含期翼地看着小七说道:“宗先生对你评价甚高,因此朕希望你在玄天观这几年,能够伺机查一查一件事情。” 来了!小七心中暗道,在这等着我呢。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躬身回道:“请皇上示下。” “玄天观除了三殿一堂外,还有一处隐殿,当年我北唐征战天下时,那观里派出的修士,主要是出身这隐殿之中,只是他们防范极严,朕的人一直查探不出这隐殿位于何处,有多少修士,因此,日后若有机缘,朕希望你能够留意一下。”皇帝说道。 “是。”小七应道。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对小七的机巧十分满意,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只乌金色的戒指来,递向小七道:“这只刻有铭文标记的戒指,是我大唐影尉处官员的信物,日后有什么紧急事情,可以与这云饮居的掌柜联络,你收下。” 小七赶紧双手接过来一看,很普通的一只戒指,只是材质非金非铁,入手甚是沉重,内圈刻有两个字:“云二”,暗道:忒小气,居然不是金的。 “宗先生,你看,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皇帝看向宗度。 宗度迈上前一步,眯眼看向小七:“你的念术是跟谁学的?” 小七闻言一愣,念术?莫非老头问的是自己的读心异能?面上却装出错愕的样子回道:“念术?小子没学过什么念术,进入玄天观之前,只学过墨宗的武技。” 宗度闻言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小七顿觉自己眼睛花了一下,意海中忽然感到隐隐一阵波动,一惊之下急忙下意识地意守灵枢,灵池自动运转,发出一股冲和之力将意海稳住。 “咦!”宗度眉毛一动,口中发出意外的低呼,目光中带着些困惑看着小七说道:“奇怪,你倒确实没有学过念术,看样子灵士境界也只是刚刚练就。” 小七心中微惊,这个老头不声不响地就能侵入自己的意海,这是什么境界与功法? “呵呵,没什么,是老夫看走眼了。”宗度一捋颌下白须,脸上瞬间就恢复了自然。 “那好,今日就聊到这里吧。”皇帝看了一眼宗度,对小七说道。 于是小七恭敬地对二人施了一礼后,跟在范无欲身后出了茶楼。 在茶楼门口,小七对范无欲抱拳低声说道:“范兄上次出手相救之情,日后择机再谢!告辞。” 范无欲洒然一笑,同样抱拳道:“举手之劳而已,无须在意,告辞。” 茶楼二层,皇帝立在窗前,看着小七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缓缓说道:“难道是因为出于左天舒的言传身教?少年老成到这种地步,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朕难以相信!” 宗度点了点头,眯眼说道:“这个少年人身上,还藏着些老夫也看不透的秘密,看来,老夫那天对他的评价,还可再高一些。” 皇帝闻言,面色微动,心中不由更是惊讶! 第三十一章 又是道谢的 走回东阳街那条小巷的入口附近,小七远远看见一驾看起来十分熟悉的紫纱檀木马车停在巷口,心中一动,不禁苦笑:怎么好像谁都知道自己今天回城似的? “小七哥!”青妩公主搭着婆子的手从车上跳下来,带着一脸惹人怜爱的娇笑,脆生生地冲着小七唤道。 小七眼睛眯了眯,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从眸中闪过,笑吟吟地回道:“贱民当不起公主如此称呼,敢问公主鸾驾停在这里,这是等人么?” 青妩俏面含春,笑意可人,娇娇柔柔地走到小七跟前,幸亏这条街上行人本就稀少,不然看见这么一个娇贵无比的女孩冲着灰衣粗衫的少年巧笑倩兮的,真是要大呼怪哉不可了。 “青妩正是在等你呀。”青妩伸出一只粉雕玉彻似的的雪白手臂,轻轻拽着小七衣袖,仰面笑道。 若不是十分清楚她此刻心中的盘算,小七还真是非被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给骗去不可! 心中暗呼一声厉害,小七面上却假意有些迷醉地说道:“哦?小七怎敢劳公主等候,不知公主有什么事情要见在下?” 青妩见小七的反应,心中微喜,还以为是自己这次没有动用惑心术,纯粹以自己娇态打动这个家伙的缘故,笑着说道:“我娘想再见你一面,不知小七哥现下有没有空去一趟山庄啊?” 小七探知她此刻心中想法,不禁暗自楞了一愣:花影夫人让她拉拢自己?为什么?为了左天舒么?似乎这个可能不太大。 带着狐疑,小七含笑欣然应承。青妩见他果然不似上次见面那么冷淡,自以为得计,俏脸上甜笑益甚,放了小七的衣袖,款步返身上了马车,马车后却有一名健仆牵出另一匹马来,恭敬地交给小七。 于是一车一骑往东出城而去。 进入山庄,青妩直接将小七领进了后院的正厅。 今日花影夫人穿着一身白色薄纱宫装候在厅中,纤嫩白皙的掌中,正握着一只小小脂玉薄胎茶杯,杯中隐隐透出玫瑰花茶的妃色,衬着她玲珑剔透的指掌,使人观之目眩神迷,忍不住要惊叹真神造物之神奇。 见两人迈入厅中,花影夫人嫣然一笑,放下了手中茶杯,美目流盼,顾向小七。 再见花影夫人,小七依然有强烈的惊艳之感,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间,仿佛从骨子里自然散发出一种醉人的媚态,偏偏她今天这一身素白,看起来又如水中芙蓉般冰清玉洁,叫人虽然心中绮念难平却又不敢太过放肆,以免没得叫她轻贱了自己。 “七七见过夫人。”小七眼观鼻,鼻观心,收束心神,微笑着上前拜见花影夫人。而青妩则对母亲皱了皱俏鼻,作个俏皮得意的鬼脸,上前立在了花影夫人身后。 “无须多礼,坐吧。”花影夫人一挥广袖,示意小七在一旁的圈椅中落座。小七顿觉一股说不出的好闻幽香随着她衣袖这一拂间扑面而来,忍不住心中一荡,顿时暗呼魔女果然邪门,急忙将藏在袖中的手指在掌心狠狠掐了掐,这才稳住心神。 一旁两名容貌气质皆属上乘的婢女给小七奉上了香茶后,退出了厅外,于是厅中只剩下了三人。 “不知夫人今日召小七来有什么吩咐么?”小七没敢直视花影夫人的眼睛,将视线放在了她白皙秀挺的鼻子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天请公子过来,一是为了谢你赠画之情,二则么,听闻公子已经入了玄天观,妾身为公子高兴之余,有些担心我那侄女一个人留在城中,年纪又小,想与公子商量商量,看看能否将她接到山庄来,让青妩陪她作个伴。”花影夫人娇媚悦耳的声音娓娓道来,使人听了心头如有蚂蚁爬过,说不出的酥痒受用与难耐。 又是道谢!小七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皇帝谢完了叫我给他卖命,夫人谢完了就来抢安安? 心中嘀咕,面上依然不敢显露出来,眼前这个魔宫妖女修为深不可测,心性脾气也不知是怎样的,可惜左老头一直不愿提起她,此刻却要小心以对,别惹毛了她莫名其妙地就被吞了! “啊,呵呵,小七当不起‘公子’之称,夫人叫在下小七就行。”小七貌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那画么,本就是夫人自家的东西,再说,上次小七已经恬脸收了夫人许多银子,不敢再受谢。” 说到这里,小七话锋一转,面上现出些为难之色道:“至于夫人想接安安进庄一事,恕小七斗胆直言,带安安离开西北军营时,左大人嘱咐过在下几个字——‘隐居独处,远离显贵’,因此,现下虽然安安确实有些孤单,但是却也生活得安静自在,况且,家中也不是只留了她一人,我那结义大哥一直在家陪着她。” 反正左老头远在西北边疆,你们之间关系又那么糟糕,还能去求证么?小七信口开河,直接以左天舒的名义回绝了她的提议。 花影夫人闻言,黛眉微蹙,似是有些伤心,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唉,隐居独处,远离显贵,他老人家显是被往事伤透了心了,也罢,不来就不来吧,只是……” 小七心头一跳,不知她又有什么要求,凝神细听。 花影夫人美目瞄了小七一眼,唇角含笑地说道:“只是你们那个院子,未免太过破落了些,想到安安与你们要挤在那么小的院中,妾身终究心下难安,这样吧,我已经将箕斗巷口东面那处宅院买下,这两天正着人整饬,等修整妥当后,你们就搬进去吧,这个,小七你就不要推脱了吧?” 小七闻言一惊,眼睛不由眯了眯,什么意思?她将原先那所楚家的宅院买了送给自己?奶奶的,那里现在能住的话,小爷自己早就买下了,还用等你送?她这么做,难道知道了自己的来历? 可是她现在这个要求却又叫人无法拒绝,怎么办?小七心念急转,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 “唉,这只是奴家一厢情愿的想法,心头一热,也就吩咐人去做了,也许唐突了些,没关系,你与安安可以再商议一下,妾身等着你们的回复就是。”花影夫人又轻轻叹了口气,显得十分的善解人意。 小七连忙顺着她的话回道:“谢夫人,小七回去再问问安安的意思吧。” “嗯。”花影夫人轻点臻首,忽然对着小七莞尔一笑,小七顿时眼前一亮,心弦震动,差点露出丑态来。 “妾身说要谢你,倒不是说说而已,真的准备了一件特别之物。”花影夫人抿唇笑道。 “真不用……”小七暗呼受不了,就差伸手去抹嘴边的口水了,强自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的青妩身上,一瞥间,正看见青妩掩唇而笑,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狡黠之色,小七顿时面上微红。 真是一对狐媚魔女!心中默默叫道。 “妾身准备的这件东西,可是玄门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哦,小七你真的不要?”花影夫人浅笑道。 玄门宝物?小七闻言微怔。 第三十二章 小楼与老妇 (谢谢莫欺心的打赏!) …… 玄门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小七心中暗道:非亲非故的,无事献宝,岂有好心?嘴上却应道:“既是宝物,小子更不敢领受了,况且小子只是初入玄天观的外务堂弟子,都还算不上玄门修士,夫人这件东西,在下恐怕就是拿了去,也是暴殄天物吧。” 花影夫人见小七居然问都没问是什么东西,就一口拒绝了,美目中闪过一抹异色,嘴角仍是噙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地轻启樱唇说道:“妾身要赠你的这件宝物,与你们玄天观有些关系,是数百年前玄谷一位前辈留下来的,你真的不想看看?” “哦?”小七闻言,微感讶异:“玄谷前辈的遗物?” “不错。”花影夫人轻点臻首,面上带着一种无法捉摸的异样笑容。 小七沉吟了片刻后,对花影夫人揖手道:“如此说来,小七倒是有些好奇了,承夫人好意,就让在下瞻仰瞻仰吧。” 一边微笑说着一边起念探往花影夫人身后的青妩。魔女的修为高,探查不到,还是探探小魔女的念头,看看能不能探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哪知一探之下,竟如茶楼中那样,自己的读心异能此刻居然也失效了! 小七一惊之下顿时戒备之心大起,眼前这个花影夫人的修为远超自己的想象,她若真是想拉拢自己这个无论家世背景还是武技修为都很普通的少年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就在小七内心疑虑重重之时,却没注意到,当花影夫人说到要赠送小七的宝贝是玄谷前辈的遗物时,青妩的面色变了变,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与惊骇之色,显然青妩也没想到母亲要送小七的竟是那样东西! 而花影夫人听了小七的话,脸上笑得更是妩媚,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小七顿时眼前又是一亮! 坐着不动,花影夫人的身姿已是美艳无双,一颦一笑真如堕入凡世情天中的仙女般,此时妖妖娆娆地站起身,裹在层层轻薄白纱下的娇躯顿时鲜活起来,颈下露在宫装外的一小片粉嫩胸脯与水晶般剔透玲珑的肩胛,将小七的视线无法抑止地引向再下面隐约高高耸立的两团雪丘,略一动作,那似有似无间的颤动配上恰只盈盈一握的水蛇纤腰,其中勾魂夺魄的妙处,只让小七口舌干燥,脑中抑止不住地闪过许多绮艳画面。 花影夫人似是熟知自己此刻魅惑所在,有意地没有马上开口说话,款款向前走了几步,香风袭面过后,秾纤合度、圆润挺翘的腰臀在裙下似颤非颤,更觉惊心动魄。 小七目睹这种前所未见的香艳诱惑,起先嘴巴微张,眼神已是出现了不自觉的迷离之态,但是片刻过后,漆黑双眸忽然间一亮,脸上竟露出一种懒懒的奇异笑容! 他微微偏着头,黑亮无比的眸子盯着花影夫人的身姿上下放肆打量,话语中带着一种似真似假的轻佻口气缓缓赞道:“夫人风姿,果然是天下男子都无法抗拒的,如小七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不觉心折不已啊!” 花影夫人闻言却娇躯微滞,星眸中泛起惊异之色,她转首看向小七的眼睛,发觉那双黑得似乎深不见底的眸子,清亮无比,浑然没有一丝意乱情迷的样子! 深深看了一眼小七后,花影夫人眼底的那丝惊诧很快就消失了,她嘴角的笑容忽然间一变,原先媚到极致的笑靥如同刚刚在新雨中沐浴过的牡丹,清丽直似芙蕖,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也变得清婉端庄起来。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如何从自己一开始就施展到极致的天女惑心术下抽离心神的,但是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再如何施法,恐怕也不能动其心志了,所以花影夫人带着满腹不解与震惊收了惑心术,眯眼对小七淡淡一笑道:“请随妾身来。” 小七脸上依旧带着那惫懒的笑容,站起来躬身回了句:“有劳夫人。”又看了一眼仍瞪着一对明眸立在原处的青妩后,举步跟在花影夫人身后出了大厅。 青妩这才回过神来,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服气的神情,跺了跺脚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山庄中的仆从们似乎早就得到吩咐,三人在两名婢女的领路下,一路向后院深处行去,沿路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穿林过院后,几人走到一座小楼前。 楼建在几株高大的枫树下,此时尚未入秋,枫叶一色的鹅黄,西斜的阳光下看起来极为耀眼,而小楼四面那些镂空的窗棂里,透出缃色的纱帘,随风轻轻拂动。 眼前这一切,看起来本应是一幅绝美的景色,但是不知为何,小七走近后却觉得有股令人非常不适的气息从楼中弥漫开来,就连呼吸也变得有些生涩干燥。 再一细看,小楼竟只有门户而没有门板,门下同样挂着缃色的纱帘。 这时五人已经走到楼前,两名婢女停了脚步,左右侍立在门旁,而帘后隐约有人影晃动,一只干枯瘦瘪的手忽然从帘子里伸出来,将纱帘一挑,一张漠然而苍老的妇人之脸顿时从帘后出现。 这个老妇人已经满头白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无数细碎的皱纹贴在干瘦的脸颊上,如同一只被风干透了的梨子,一对深褐色的眼珠上,散布着许多白翳一般的浊点。她身量高瘦,一身姜黄色的仆妇衣服就像是飘飘荡荡地挂在一具骨架上一般,看起来十分怪异可怖。 她眼神冷漠地扫视了一下楼前的几人,眼光掠过小七的脸时,小七不由得身体一寒,一种极度不适的感觉从心中泛起,就像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了一眼似的,顿时暗自凛然:这个老妇恐怕很不简单! 老妇人从帘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对花影夫人稍稍弯了弯腰,退在门旁,垂头不再理会众人。 花影夫人与青妩竟同时对老妇人敛衽回了一礼,然后夫人才转首对小七笑着说道:“那宝物就在楼中,小七你进去后就能知晓,恕妾身不便相陪,妾身与青妩就在门口等你吧。” 小七闻言一愣:什么意思?让我一个人进去,难道这楼里养着什么怪物不成? 脑子里这么想着,偏偏胆子比天还大:真要对小爷不轨的话,看夫人与那老妇的修为,也不用这么麻烦地将小爷骗进这楼里去吧? 于是脸上淡淡笑着,小七对花影夫人点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迈步上前,一挑帘纱,走进了楼中! 第三十三章 拿你补洞 (谢谢飞花轻舞的打赏!) …… 眼看着小七的身影消失在帘纱之后,花影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整个人的气质又是一变,眨眼间从清丽脱俗的出水芙蓉变作了冷艳的白色蔷薇。 “娘,您这是为何?他进去后,怎么还能出得来?”青妩靠近花影夫人,轻轻咬了咬唇角,眼神复杂地低声问道。 “出不来,他也就没这个资格活在复仇的路上,不如早些去了,倒也省得被那老匹夫利用。”花影夫人语气清冷,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但愿他还能出来,不然我就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娘的惑心术下抽身而退的了。”青妩闻言,忽然掩唇而笑,眼中尽是慧黠之色。 …… 小七挑开轻纱,一脚迈进楼中后,立时全神戒备,右手将藏在身上的匕首拔了出来,谁知一眼看到的楼中情景却让他一愣! 从外面看起来两层的小楼,进入后发现,却只是一层而已,楼内空空荡荡,楼中央的头顶开着一方天窗,四面的窗户外透进来淡淡的黄色柔和日光,加上头顶明亮的天光,使屋内本应该显得通透亮堂,但是小七的目光在屋内一扫之后,立刻被屋子中央一个圆形石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那东西一入眼帘,顿觉屋内光线一黯! 这是一把剑,通体墨色的剑,直直插在石台上。 一眼看见这把剑,小七就忽然感觉耳朵里出现了呜呜的风声,好像屋子里的光线变成了风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向了那把剑! 小七楞了楞,这时眼前看见的不再是剑,而是一道裂缝,不停吞噬着屋内光线的裂缝,这裂缝此时也在吞噬着小七的心神,使他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右手。 手中匕首“当啷”落地,他却似毫无所觉,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裂缝,梦游一般痴痴地向石台走去。 这世上最复杂的颜色就是黑色,因为将所有颜色投在一起,才会出现黑色,同样,这世上最吸引人的颜色,也是黑色,因为人们越是看不到,就越是想看到。 而此时小七的眼中,黑色却是世上最生动的颜色,因为黑暗才是滋生幻梦的土壤。 黑色的裂缝中仿佛藏着无数或思念、或渴望、或期翼的东西,小七恍若看见了那两张梦中始终看也看不清的温暖的脸,看见了无边草原上升起的一缕炊烟,看见了漫天大雪燃烧起来,看见了圆月下汩汩流淌的清澈泉水…… 就这样一步步接近石台,小七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探向石台上的剑。 安静的小楼中忽然响起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仿佛里面关着一头暴烈无匹的野兽。 青妩不自觉地靠近花影夫人,伸出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夫人的手臂。 拔剑入手。 入手冰凉。 然而瞬间剑柄上的冰凉变作了灼热无比的炙烫,这股热流竟如小七修练时的天地灵气般,自动沿着天脉涌进了意海! “轰!”意海中仿佛响起一声惊天霹雳,一下子将小七的意识震散了!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小七身旁,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他朝天握着剑柄的手,正迅速干瘪下去,手臂上一根根血管与粗大骨节露出来,然后不断向上蔓延,很快地,小七全身都似被抽干了一样,干瘦得只剩下了皮肤包裹着骨头! 唯有深陷的眼眶中,一对乌黑的眸子仍然闪闪发亮地盯着手中的剑。 此刻,小七的意海被击溃之后,却有一缕始终不散的意念,游丝一般顺着第六道天脉,滑进剑身上的一道黑色裂缝中。 于是小七的神识飘荡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也没有日月星辰,小七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识,只能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乳白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小七的意识里忽然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缝出现了,那道裂缝是一种看起来十分熟悉的色彩,黑色!那是黑色!小七的情绪莫名其妙地苏醒过来。 他狂喜地看着这道极细的黑线,因为这道黑线的出现,周围混沌的乳白世界仿佛变得生动了一些,于是他抓起这道黑线,狠狠地往前方扎了过去! 一道耀眼的黑芒闪过,引爆出剧烈的火花,充斥整个空间的乳白色里分裂出无数光团! 一簇簇散发着不同色彩的光团充斥在周围的空间里。每一簇光团里都包含了红蓝黄三种色点,他们相互依存,彼此交融,由此衍生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等等万千颜色,因此整个世界都五光十色,绚烂无比。 小七欣喜地“游走”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 可是无论飘到哪里,看见的都是同样的景色,渐渐地,一种烦躁厌倦的情绪潜滋暗长,使他穿行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周围那些五色光团变成了一条条极细的线。 可是躁乱的情绪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于是他的速度变得更加地快起来,急切地想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去,哪怕那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无数时间过去,眼前还是同样的景色,狂躁变成了愤怒,他停了下来,看着眼前依然五彩缤纷但是却死气沉沉的世界,仰天长啸——当然,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愤怒的本能使他不顾一切地想改变这个世界,于是在极度狂怒下,小七一张口,吐出一道极为炽热的火焰,这道火焰的色彩不属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种,那是一道漆黑的闪电,一下子就将面前一簇光团里的红色给全部吞噬了! 红色一消失,大半的色点也跟着消失了,这簇光团的平衡就被彻底打乱了!于是光团破裂开来,许多不同颜色的光点拼命挤进周围那些光团中,争夺光团中的红色,这些光团里的平衡很快也被打破了,大批的光点飞散出来,扑向更多的光团——于是这个世界里所有光团都破了! 整个世界由此变得闹哄哄地:有同样色彩的光点聚合在一起,有不同色彩的光点互相追逐,一幅幅绝不相同的景色出现在眼前:山峦巍峨,芳草萋萋,大雁南飞,鱼翔浅底…… 小七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色的闪电忽然出现在蓝色的天空中,小七大喜,急忙追着那道闪电而去。 一路翻山越岭,跨江越海,终于,黑色的光芒落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变成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小七愕然,这是什么?——人?人是什么? 那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袍中的身影对小七张开了双臂,仿佛召唤小七投入他的怀中。 小七有些迷惘,迟疑着没有动。 黑袍身影见小七没有反应,似乎愤怒了,扬手抓出一道黑色的光芒,这道黑色光芒一出现,他脚下的青草立刻枯萎了,露出下面的泥土,然而转瞬间泥土也消失了,变成空白一片。 小七目瞪口呆,一种恐惧与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 那人见小七仍然没有动静,一抬手,将那道黑色的光芒向小七掷了过来! 小七也一抬手,竟抓住了射来的黑芒,他低头看着手中这道裂缝一般的黑芒,身旁无数五彩光点飞过来,被吸了进去,很快,小七周围的草原消失了,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空白。 小七看看周围,心中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生长出来,他想了想,抓了一把正飞过来的五色光点,将它们在手中揉了一揉,变成了一小片纯净的乳白,他将这片乳白按在黑芒上,黑芒竟立刻变小了! 小七非常开心,继续不停地抓那些光点来补这条裂缝,而黑袍人见状,变得狂怒不已,他扑过来,速度极快地绕着小七不停做手势,似乎在恐吓小七停手。小七不理他,继续在补这条裂缝。 最后,裂缝终于变成极细极细的一条线,周围飞来的光点也几乎都停住了,小七抬起头看向黑袍人,黑袍人也停了下来,小七看见帽兜下面一对鬼火一般的眼睛,心中升起一阵厌恶感,那对鬼火闪了一闪,似乎感受到了小七的情绪,急忙向后退去。 然而小七一伸手就抓住了他,黑袍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小七不理会他眼中流露出的哀求,一把将他按在了那道裂缝仅剩的一条线上,黑袍人身影顿时一阵颤动,被残存的黑线吸了进去! “轰!”一声巨响,小楼中狂风大作! 第三十四章 阵破人未亡 轰然巨响声中,隐隐夹着一声令人闻之胆战的咆哮,小楼每一扇窗后挂着的纱帘都猎猎作响,帘上亮起了奇异的符文,这些符文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整座小楼都湮没在乳白色的光华里。 “不好,锁魂阵要破了!快退!”花影夫人花容失色,一把抓起身旁的青妩就往后飞退。两个婢女躲闪不及,连惊呼都没来得及脱口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进了楼里! 唯有立在门户旁的那个枯瘦老妇脚下纹丝不动,见此奇变,眼角抽搐了一下,耀眼白光中,隐约可见她干枯如鸡爪的右手在空中一点,指尖白芒闪烁,随即运指如飞,在身前空气中画了一个符一样的东西,于是帘上白光立刻暴涨,似乎正与什么东西苦苦对抗。 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楼中传来,小楼门窗与墙壁簌簌颤抖,就如遭受极强的狂风摧残一般,眼看着就要垮塌掉了! 青妩紧紧抱着花影夫人的腰,远远躲在一旁,俏脸泛白地仰面颤声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 花影夫人黛眉紧皱,美目中露出震骇不解的神色回道:“娘也不知道,那剑从未发生过如此状况,就连当年你叔叔进楼都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青妩闻言,臂上一收,不由得将花影夫人抱得更紧了,双目瞪圆了盯着小楼。 无数黄色枫叶从树上脱落,打着旋飞向小楼,还没等靠近,这些叶子就变得枯萎干裂,化作纷纷扬扬的褐色尘埃扑进门窗后。 青妩看见白光中出现了那名老妇的身影,她正面朝小楼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后退,头上的髻已经散乱开,稀疏的白发与身上的衣裙直直地飘起来指向小楼方向,背后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透出里面的嶙峋瘦骨。 老妇退一步就在身前急速画出一个符,然后再退一步,看她吃力的样子,仿佛正努力从泥淖中脱身一般。 “青妩,你在这里站好不要过去,娘去接应丁姥!”花影夫人见势不妙,轻轻推开青妩,一边急急吩咐道,一边拧身向前掠去。 人在半空,广袖挥舞,一条白练从袖中如电飞出,在老妇的腰上一卷,立刻绷得笔直,花影夫人落地后一咬樱唇,运足灵力向后一带,老妇借势足下狠狠一点,身子终于摆脱了楼中可怕的吸力,往后飞去。 “丁长老,这……”花影夫人一边与老妇人往后飞退一边急急问道。 “看样子,剑魂被收了!”老妇人双目依旧如死鱼一般瞪着小楼,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 “啊!”花影夫人大惊,急忙转目看向小楼。 此时楼中白光极盛,里面仿佛藏了一轮烈日一般,小楼周围无数飞花落叶被吸往门窗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噗!”楼内忽然传出一声闷响,白光尽收,一切重新恢复平静。 丁长老与花影夫人对视了一眼,脚下一顿,同时闪身飞掠过去,一脚踏在小楼门户前,却见头顶的枫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就连树干都好像被炙烤过一般,干缩成摇摇欲坠的枯枝朽木! 两人静静看着小楼,不知为何,却都没敢马上迈上前去。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忽然从楼内传出来,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垂落静止不动的缃色纱帘后渐渐透出一个瘦挺的身影,一只手像是伸出来想挑帘子,却没想到刚刚一触到纱帘,那帘子就化作了一篷淡黄色的飞灰,弥散在空中! “咳咳咳……”小七一手抓着把仿佛墨玉制成的长剑,一手捂着口鼻走了出来。 花影夫人瞪着一双媚态尽失的眼睛盯着小七的脸,粉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咯咯咯……”刚刚飞身赶来的青妩看见小七的模样,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只见小七仿佛刚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一般,全身上下都被各种颜色的灰烬覆满,只剩下两个乌黑的眼珠子与一对鼻孔露在外边。 “夫人,难怪你们不陪我进去,咳咳……原来是怕脏!”小七一边咳着从嘴巴里吐出一口泥灰来,一边眨巴着眼睛说道。 “小子,刚才你拿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枯瘦的丁长老板着她此时更显苍老的脸问道。 小七眼中闪过一丝冷然的光芒,眯了眯眼,看着丁长老淡淡回道:“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呢?”丁长老褐色的眼珠似乎动了动,声音嘶哑地追问道。 “那个人……”小七藏在厚厚灰尘下的嘴角,似乎向上微微扬了扬,依旧淡淡回道:“那个人打不过我,被我拿来补了个黑洞。” “啊!”花影夫人闻言,不禁掩口低呼了一声,但是随即眸子转了转,面上泛起柔媚的笑容,对小七说道:“看来妾身这件宝贝没有送错人。” 丁长老听见小七的回答,却楞了楞,干瘦的身躯凝滞住了一瞬,“噗!”一口乌黑的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顿时吓了众人一跳。 “丁长老!”“丁姥!”花影夫人与青妩同时脱口惊呼。 老妇人苍白的脸颊上涌起一片潮红,身体里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精气一般,枯瘦的肩头慢慢萎顿下来,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却仍是死死盯着小七的脸,看得小七心里一阵发寒。 老妇人摆手拒绝了花影夫人的靠近,又盯了小七一眼,再垂头看了看小七手中的长剑,慢慢收回目光,转过身佝偻着腰背一步一步地往小楼的门户走去。 夕阳下,枯树危楼,一地残叶飞灰,一个干瘦萧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 花影夫人迈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后,回转身来,面上勉强堆出些笑容道:“妾身先着人带你去沐浴,有什么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说吧。” …… “噗通!”一声跳进木桶,小七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神一松,一丝鲜血缓缓从嘴角滑落! “娘的!好凶险,这个要命的婆娘,小爷今天差一点就灰飞烟灭了!”小七将泛进嘴巴里的血咽了下去,恨恨地想着。 随即,他面色一冷,楼中遭遇到的那些事情使他陷入了沉思中。 第三十五章 海上生明月 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在脑中回放,使得小七泡在水下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黑袍人消失于裂缝中的一瞬间,立在奇异世界里的小七听见了一声巨响,仿佛一扇封存了千年的石门终于抵抗不住岁月的风化,在强大的内部压力下轰然倒塌,紧接着,一声响彻灵魂深处的咆哮在耳边爆发。 小七漆黑的眸子一亮,他的神识从墨剑中抽离回来,重新主宰了自己的意海。 然而那声咆哮声余音未绝,小七听出这声音不是由一种东西发出来的,竟是由无数狂暴不甘的灵魂同时狂吼出来的! 刹那间苏醒过来的小七,惊诧地看着自己干枯的双手紧握着墨色的长剑,长剑此时落在眼中,就像纸上洇开的墨痕,散发出道道长短不一的黑色光芒,黑芒刺入周围的空间里,刺进小七的眼睛里,直至刺入意海之中! “啪!”小七似乎听见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被刺破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楼内白光大作! 楼内四面的窗帘上亮起耀眼的乳白光华,这些光华有如实质,向小七手中长剑剑身上的黑芒挤压过来,似乎想将这些黑色的光芒重新压回剑身中去。 小七顿时感到全身都压上了千斤重石,连呼吸都无法做到,而手中长剑却变得剧烫无比,自己就像握住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他急忙想松手抛掉长剑,然而此时在白光的强力压迫下,连动动手指都无法做到,更不用说松手了! 黑芒暴怒,狂躁不安地向周围突刺,有几束几乎刺破了窗帘,突到楼外去。 小七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他怀疑自己几乎快要被压碎了!就在他面色通红,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窒息晕厥的时候,两个人影顺着刺到门口的黑芒飞了进来。 小七用眼睛余光瞄了一眼,发觉是山庄中领路的那两名婢女。然而小七一眼过后,惊骇地发觉她们笼罩在黑芒之中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干瘪! 眼看着这两具正当青春的饱满躯体转瞬之间就萎缩成了皮裹骷髅,进而化作齑粉,然后黑芒更盛,就有无数落叶飞花变成五色尘埃飞了进来,小七顿感全身松了一松,急忙拼命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进去,舒畅无比,而小七惊诧地发现,随着这口气进入自己肺中,原本干枯的身体就像充气一般重新饱满起来! 四面的乳白光芒似乎感到了楼中的变化,瞬间变得更加耀眼。然而此刻剑身上的黑芒已经涨大不止一倍,小七双手举着长剑,如同举起了一个巨大的黑球,无数黑芒咆哮着与白光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黑球越来越大,一下子将小七的身体也笼罩进去,小七顿感全身如万千钢针穿过,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这些钢针不仅仅穿透了身体,更是穿透了全身天脉与意海,并将他的灵池刺成了无数碎片,一种从肉体到意识都被揉碎的痛感使他恨不得干脆魂消魄散才好,然而这种痛楚却清清楚楚地存在于神识中,无法回避! 也许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对小七来说,却感觉比渡过一生的时间还要漫长。也幸亏小七因为每天通过那块玉佩的修练,锻炼出无比坚韧的心志,才能不被这种撕裂感击溃,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处于极度痛楚中的小七,眼看着这团黑芒越来越大,将四壁的白光挤压到只剩下极亮极薄的一层,让他怀疑马上就要破裂似的。 “咔嚓!”小七耳中听见了一声雷鸣,没错,这是一声九天惊雷!一道极白极亮的耀眼白光从楼顶的天窗上劈了下来! “噗!” 黑芒如遭电击,小七耳中响起无数尖利的呼啸声,一种极度愤怒与不甘的情绪从剑身直接传到小七的意识里,刹那间,剑身黑芒尽收,而那道耀眼到极致的白光不依不饶,直击剑身。 “嗤!”小七似乎听到剑身里传出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两道奇寒与灼热的灵气一先一后沿握剑的双手窜进意海中。 “轰!”地一声,本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意海顿时一震,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如火焰般燃起,小七不由得愣住了,这不是自己每次头痛病发作时出现的幻象么? 只是这次小七的神识没有像发病时那么模糊,感受到这种异象时,急忙心念电转,去寻找那道横贯天地的金光。 果然,相由心生一般,从他的意海灵枢中忽然迸发出一道耀眼金光,只是这道金光不像幻象中那样渐渐扩散,而是一闪而过,就将无边的血红色蒸发殆尽,于是,在这刹那之后,意海中出现了一种壮丽的奇观! 原本像一汪湖泊大小的意海变成了广阔无边的汪洋!意海与天脉之间的通道消失了,也就是说,八道天脉与意海融为了一体! 小七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状况,但是可以感受到的是,此时楼内的那些白光对他再也不能产生那么大的压力,甚至白光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有极少一部分竟能够直接被吸纳进意海中! 而意海灵枢的中央,灵池重现,此时的灵池中灵力虽然极少,但是极其精纯,精纯到小七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片缓缓运转的漩涡状灵体,坚固得像刀片一般! 更令小七惊奇与不解的是,当他返神内视的时候,灵池不再是散发乳白光芒的一片,而是分作了一黑一白两层,两层旋转方向截然相反,互相吞噬转化,谁也奈何不了谁。 真是海上生明月,明月分两重! 白光消失,身旁安静了下来,小七转头看看四周,入眼的是一地狼藉,地面上各种颜色的尘埃堆积了厚厚一层,连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覆满了灰尘。 楼外响起脚步声,小七将高举的墨剑放了下来,刚刚迈出一步,顿觉五内如焚,忍不住弯腰咳了几声,然后才忍住全身的剧痛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 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下来,小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头却见水面上漂了一层浮灰与血沫,他记得有一个男仆候在屋子外面,于是大声冲着外面喊道:“劳驾,还有温水吗?” 话音刚落,掩着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屋外金黄色的夕照从门外射进来,小七眯着眼睛看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在金色的阳光里。 “要温水是么?”青妩笑吟吟地看着小七说道。 第三十六章 小魔女的杀机 小七在浴桶里转首,看见青妩站在几乎平射进屋里来的夕照中,娇俏身体被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一道明亮柔和的玲珑曲线。他似乎感觉阳光有些晃眼,不由眯起了眼睛。 “公主这是给我送水来的么?”小七没有惊叫没有惊慌更没有惊喜,面带微笑语带轻佻地问道。 青妩抿唇没有说话,面上依稀露出一抹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她弯下小蛮腰,从地上提起一桶清水,垂着头似乎有些羞涩地走进屋里来。 小七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眯着的眼睛里藏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面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青妩。 青妩一步步走近木桶,粉嫩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羞红,当她终于走到木桶旁时,微微偏过头去,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放在地上的墨色长剑,似是不敢直视水中小七赤裸的上身。 她双手缓缓将木桶举过头顶,小七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青妩将水冲到自己身上来。 “哗”地一声,青妩小手一翻,小桶里的清水一下子倾泻出来,淋在了小七的头上。刹那间,青妩俏目中寒光一闪,双手猛然一压,趁着小七头脸都罩在水流中时,小桶狠狠砸向小七的脑袋,而小桶脱手的同时,右臂的衣袖一甩,一道寒芒直刺小七颈项间! “啪!”地一声,小桶没有砸中小七的脑袋,却砸在了浴桶内的水面上,顿时水花四溅,青妩右手的那一刺,也自然落了空。 就在青妩两击落空心下微楞时,“嘭!”浴桶突然爆裂,水花似箭,向四面八方激射! 青妩没有料到小七居然对她早有防备,匆忙间灵池运转,一边飞身而起一边运起一层灵力护在身周,右手中的短剑还不忘向水花中间掠去。 小七在小桶砸下来的前一刹,嗖地伏身钻入了水底,双掌左右运气猛击桶壁,浴桶立破,他的身体随着破桶而出的水流急速滑向一侧,及时躲开了青妩的一剑。 而青妩虽然反应及时,没有被水箭伤到,但是匆忙间还是未能完全躲开四溅的水滴,胸前与裙裾上湿了一大片,顿时透出薄薄紫衫下微显曼妙的风光。 小七脚一着地,右手一挥,手中抄着的一把水化作一片飞刃,带着一抹白色残影直射跃身半空的青妩,水刃脱手后,身体迅疾在地上一翻,将墨剑抄在了手中。 急急跃入半空躲避的青妩忽然感到胸前与腿上一凉后,俏脸变色,恼恨无比,手中短剑化作一道寒芒脱手直射地上那条白晃晃的身影。 “叮!”一声悠扬清脆的声音响起,青妩的短剑正撞上小七挥手射出的水刃,一篷水雾之中,短剑失了准头,擦着小七的腰身掠过。 青妩身在半空,足尖在墙上一点,折身向门口飞去,而短剑一击未中后,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又向小七射来。 此时小七却已执剑在手,眼睛余光看见青妩身影正掠过自己头顶向屋门处飞去,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心念电转:小爷我怎么能让你跟我拉开距离脱身御剑? 右足在地上一跺,小七身躯以一种奇异的姿势闪了几闪就已扑到青妩身后,手中剑柄倒转着在她膝弯上一点,只听“嘤咛”一声,青妩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控制不住身形,狼狈地翻身向地面落去。 小七见一击得手,手中长剑斜挥急斩,“当!”地一声,正好将飞来的短剑斩落在地。 “啪!”青妩摔落地面,半边身子都浸在了水中,惊怒之下,她顾不得身上的水污,右掌在地面一击,娇躯一振,就要翻身掠起,谁知腰间忽然感到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将自己身躯钳住。 青妩看也不看,左手一动,指尖弹出一道白色光芒,直射身后! 小七急忙将头一偏,白芒擦着他的脸颊掠过,顿感脸上传来一丝剧痛,不由眼中寒芒一闪,左臂狠狠地一收,顿时夹得青妩“啊!”地一声娇呼出口,左手刚刚凝起的灵力立刻就散掉了。 青妩黛眉紧皱,一咬贝齿,强忍腰间痛楚,右脚在地上一点,整个身体以小七手臂为支点,横翻过来,右足向后一挑,鞋底“嚓”地一声,冒出一截尖刃,带着一抹寒芒,直击小七后脑。 “好狠毒的小丫头!”小七不由冷喝一声,左臂顺势翻转,将青妩身体急速在腰间转了半圈,那足底的尖刃立时就落了空,同时他一挥右手中的墨剑,用剑身狠狠在她的翘臀上拍了一记。 “啪!”——声音清脆而响亮。 青妩顿感臀上火辣辣的刺痛传来,一下子愣住了。 怔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屁股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记,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怒之气直冲鼻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顿时水光隐隐起来。 “你!……”青妩自小身份尊贵,长大一些后,更是身边所有人唯恐爱之不及的小公主,几曾受过如此侮辱?她霍然转首,滢滢双目中怒火熊熊,恨恨地盯着小七那张可恶的脸庞。 小七狠狠回瞪了她一眼,手中长剑一挥,“啪!”——又是一记拍在青妩的翘臀上! 这一记简直比抽在青妩脸上还让她难过,一时间气得她失了理智,眼中寒意大涨,急运玄功,两人周围的空气中立时产生一阵诡异的波动。 小七看见她的眼神一变时,心中顿生戒备,“魔渊化灵气”?脑中接收到这句信息时,刚想出手制住她的筋脉,却已迟了一步,左臂上一阵冰冷的气息传来,整个手臂瞬间就僵住了,一股自己十分熟悉的灵力带着疯狂的吞噬吸力,沿着手臂一路摧筋伐脉扑向小七脑后的意海灵枢。 青妩在极度羞怒下,终于忘了花影夫人的告诫,不顾一切地施展魔渊化灵气,意图摧毁小七的意海,直接废掉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小七以往对敌中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楞了一愣后,马上意识到绝不能让这股灵力侵入自己的意海灵枢中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了自己的灵池,从灵池内迫发出一道极精纯的灵力迎向青妩的魔渊化灵气。 感觉到小七身上的灵力波动,青妩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暗道:魔渊化灵气是玄门所有灵力的克星,就凭你这么稀松的境界,也能跟我抗衡? 电光交错间,两股属性不同的灵力终于狠狠撞在了一起,两人的面色却同时一变! …… (工作又忙起来了,更新时间不稳定,但一定尽力不断更。) 第三十七章 玄功初试 两股灵力甫一接触,小七不由心中一惊,从青妩身上传来的灵力与那块玉佩中的吞噬之力何其相像!只不过威力却要比玉佩中的小得太多了。 他这一瞬间忘了锁定青妩的念头,却不知道此刻青妩心中的震动比他还要大! 因为青妩感到小七迎上来的这股灵力,怪异无比,虽然远不及自己浑厚,但是其中蕴含着一寒一热、一虚一实两股属性截然相反的灵力,这两股灵力形成一个速度奇快的旋流,她原本以为自己的魔渊化灵气能够轻易吞噬掉它,没想到自己的灵力一碰见这股旋流就如车轮套上了车轴,任凭车轮如何之大,也只能不由自主地跟着车轴转动起来! 小七急切间运起灵力与她相抗,但他知道自己的玄功修为太低,不可能敌得过看起来已经一脚迈入化士境的青妩,这个反抗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谁知两股灵力一触之后,竟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中的溃败,反而渐渐感到自己的灵力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雄厚了! 在这种情况下,青妩如果果断收功,对她也没有任何伤害,偏偏她此刻虽然吃了一惊,却仍处在极度愠怒之中,见一击之下没有奏效,一咬牙,灵池中的魔渊化灵气顿时提升到极致,一股磅礴灵力透过腰间天脉朝着小七手臂汹涌而去。 感应到青妩身上灵气的异常波动,小七顿时也有些惊怒了,本来看在她是安安的堂姐份上,即使在探知她决意要杀死自己时,也只是出手钳制住她的身体,并没有对她下重手,此时见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要凭灵力绞杀自己,不由面色一冷,眼中寒光乍现,也将灵池催动到极限。 “轰!”两人耳中似乎同时响起一声爆响,意海剧烈翻腾,而小七左臂上顿时青筋爆现,皮肤表面无数微小的血管爆裂开来,淋漓的鲜血凄惨无比地布满整条手臂,连青妩的腰间衣裙都被染成了深紫色! “啊!”青妩一声低呼,小七与她互相对峙的灵力在两人硬拼一记之后,掀起一阵狂澜,旋流怒涨,不但迅速撕碎了自己的灵力,而且余势不止,气势汹汹地从他的手臂直扑自己意海而来! 青妩终于感到了恐惧,可惜她连张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此时若是稍一分心,就会灵池破灭,万劫不复! 小七虽然左臂因为承受不住两人灵力硬拼而受伤,却意外地发觉自己的灵力在剧烈震荡后居然占据了上风,不但将青妩的灵力逼退出去,而且迅速扑向她的意海灵枢! 小七眼睛眯了眯,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就在即将占据她的意海之时,忽然间撤了灵力,左臂一松,“啪嗒”一声,青妩被他横抱着的娇躯顿时摔落地面。 由于青妩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对抗小七侵进来的灵力上,没有料到小七忽然松手,顿时摔了个结结实实,地上的污水溅了一头一脸,哪还有半分娇贵公主的模样? “你!”青妩惊怒交加,刚想拧身站起来,却见眼前黑影一闪,颈项间感到一凉,一怔之下,正看见小七将墨剑剑锋搭在自己咽下,黝黑双眸冷冷地盯着自己。 看着小七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神,青妩不由心中一紧,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再也不敢乱动。 “为什么要杀我?”小七剑锋指着青妩,冷冷问道。 “小七哥……”青妩眼珠一转,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一脸的柔弱与无辜浮现出来:“人家哪有要杀你,只不过有些不服气而已嘛,你看,现在弄得人家全身都湿了!” 说完,青妩小心地慢慢昂起脖子,半湿的紫衣下,两团娇小可人、不堪一握的雪丘隐隐约约地挺立出来,宛如待放蓓蕾一般,虽不是丰盈满怀,却别有一种清艳动人的诱惑。 小七似是完全不为她娇艳可怜的模样所动,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微光闪动,却已是知道了她为什么要杀自己。 原来这把奇异的墨剑叫做“逆灵剑”,是魔宫镇宫宝物之一,青妩无法接受它被小七得去,更为已经守护此剑数十年的丁姥不平,所以才下了决心来刺杀小七。 一地狼藉水渍的屋内,少年只穿了一条湿透了的贴身亵裤,左臂上鲜红的血液一滴滴垂落地面,右手中的墨色长剑指着地上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这情景,当真是十分诡异。 就在小七冷冷一笑,正要有所动作时,屋内光线忽然黯了黯,一股莫名幽香扑面而来,而屋内的空气却刹那间凝固了! 小七暗叫一声不好,待要收剑弾身后退时,却发觉自己全身都已动不了了! 眼前一亮,果然看见花影夫人绰约身影已经出现在面前,小七嘴角出现一丝淡淡的苦笑:她的境界果然不是自己能够猜度的。 花影夫人瞄了一眼地上的青妩,粉面含霜地说道:“青妩,你让娘好生失望!” 青妩抬头看见母亲的面色,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是她又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错,娘竟然对自己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不由心中大感委屈,小鼻子一酸,眼中泪光滢滢,却赌气强忍着没有出声,垂头将身体从小七剑下移开后,拧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顿了顿脚就往外掠去。 “站住!”花影夫人冷冷地喝了一声。 青妩已到门口,闻言一惊,顿时停了下来。 “去将自己收拾收拾,然后来后院正厅给小七道歉!”花影夫人的口气稍微和缓了一些,但是话语中依然透出不可违抗的意思。 青妩闻言,眸中满是惊怒不解之色,小嘴瘪了瘪,一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幸好此时她背对着屋子,才没有让屋子里的小七看见。恨恨地哼了一声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小七才感到身体一松,周围空气里的凝滞压力如冰消雪融,重新恢复过来。 小七收剑看向花影夫人,却见花影夫人俏脸上的寒意早换作了一副无奈与歉然之色,她看着小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妾身只得青妩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一向对她确是过于宠溺了些,这才致使她平日行事有些任性,妾身这里向公子告罪了,希望小七你看在安安的份上,就原谅她一次吧。” 奶奶的,这是有些任性而已吗?小爷刚才若是一个不小心,早就见真神去了!小七心中腹诽道,脸上却只露出淡淡的苦笑,对花影夫人摊了摊手说道:“这些咱们待会再说吧,夫人你看,小七总不能这样站着跟夫人聊天吧?” 花影夫人闻言,勾人的眸子在小七苍白精瘦的裸身上转了转,掩唇一笑,转首对门外吩咐了一声:“端伯,着人伺候公子重新沐浴,另外再取些上好的伤药来。” “是,夫人”门后闪出原先候在屋外的那个老头,躬身应道。 小七微惊,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个老家伙看样子刚才一直都在? 第三十八章 逆灵剑 重新洗干抹净,换了身干净新衣后,小七精神抖擞地坐在厅中,手臂上的伤看起来非常恐怖,其实也就是许多皮肤表面微小的血管爆裂了,没有伤到主脉,因此用了些外敷的药后,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花影夫人目光在被小七随手放在一旁的墨剑上扫过,面上带着奇异的微笑对小七问道:“你进了藏剑楼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否告诉妾身么?” 小七目光盯着花影夫人的眼睛看了半晌,面色淡然,一字一字地反问道:“夫人怎么知道小七进楼后一定能出得来?” 花影夫人闻言目光一闪,见小七将事情挑开了,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含深意地回道:“若是出不来,恕妾身直言,你也就没资格进那座观里去了,你打算做的事情,也是没什么可能做到了。” “夫人知道小七为什么要进那座观?” “你的来历,并不是很难猜的。特别是你进京城后就住进了箕斗巷,若是有心人稍作联想,就很容易想到那里去,现在只是因为你还并不显眼,等到有一天那观里的人都开始注意到你时,你的麻烦想必就来了。”花影夫人认真地回道。 “请教夫人,当年那件事,夫人知道多少?”小七闻言,眼带期翼,语气恭谨地问道。 花影夫人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使她娇媚无双的脸庞顿时变得无比妖魅,她反问:“你相信妾身的话?” “信!”小七身体略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夫人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道。 花影夫人闻言掩唇而笑,随后笑容一收,目光穿过小七,似是投入过往的回忆中,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牧蓝与楚、杨两家是什么关系?” 小七闻言,不由双目大睁,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椅把,语声有些干涩:“什么关系?” “你想想牧、楚、杨这三个字,有什么共同之处?”花影夫人脸上流露一丝堪可玩味的淡淡笑容。 小七闻言,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脱口说道:“木!?” “不错。”花影夫人微微点头。 小七身躯微震,眼神有些急切地看向花影夫人。 花影夫人的目光幽然,继续缓缓说道:“牧蓝、楚莫敌、杨深其实同出一族,那就是楚州桓氏。” “楚州桓氏?”小七楞了楞,皱眉不解,但是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脸上露出震骇之色,脱口道:“楚国?” “不错,他们三人其实都是前朝楚国皇族桓氏之后,唉,当年他们的祖父在亡国之后,为了躲避诛杀,将三个儿子分别改了姓氏,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唐统一中州已经数十年,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妾身,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吧。”花影夫人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小七喃喃道:“看来我不管是姓楚还是姓杨,都无所谓了,原来都是姓桓的。” “那夫人知不知道当年牧蓝假传神谕究竟是怎么回事?”小七甩甩头,暂时抛下这个问题,继续问道。 “这件事,妾身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观里有三个人应该是最清楚此事的。”花影夫人回道。 “除了大石与蒙图,还有谁?”小七急急问道。 “秋暮寒。”花影夫人缓缓说道。 小七闻言,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头耀眼白发下冷若冰霜的脸。 “难道蒙图不放过楚、杨两家,只是因为三人是堂兄弟?”小七重新陷入困惑中。 “好了,妾身知道的就是这些了,现在该你回答妾身那个问题了,你进了楼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花影夫人打断了小七的思路。 小七闻言停了思索,将入楼之后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当说到他拿黑袍人填了那道裂缝时,花影夫人眼中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一丝震骇之色,但是当小七说到九天惊雷中落下一道白光镇压了剑中黑芒时,她脸上就不止是震骇了,惊怒交加之下,屋内已经开始昏暗的光线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变得十分邪魅。 两人沉默了半晌,小七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她的不忿而凝滞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使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么说来,剑身上那道黑芒进入了你的灵池中?”花影夫人美目中奇光闪烁,开口缓缓问道。 小七顿感身上一松,小意回道:“是的。” “那你对那白光与黑芒中的灵力有什么不同感觉么?”花影夫人目光灼然地盯着小七继续问道。 小七怔了怔,隐隐猜到花影夫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眯眼边思索边缓缓说道:“灵力就是灵力,不管是什么属性的,小子觉得对力量本身不需要有什么感觉。” 说完,不等花影夫人开口,反问道:“夫人现在能否告诉小七,这把剑与剑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花影夫人闻言脸色稍霁,柔媚的味道重新出现,她笑了笑,目光看着小七身旁茶几上的墨剑回道:“妾身当然要告诉你了。” “这把剑叫作‘逆灵剑’,是几百年前玄谷中一位惊才绝艳的前辈所佩之剑,这位前辈名叫列寂,传说他的修为已经跨过无名境,与那不可知的境界只隔了半步而已。” 跨过了无名境?难道这个列寂就是方铁崖所说的进入无名境的第四人?小七微惊,凝神细听。 说到这里,花影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冷艳的笑容:“可惜据那三派中人说,列前辈在将要迈出那半步之时,所体悟的玄修大道出了岔子,遭致天谴,最终魂飞魄散,残存的一丝神念强以‘大黑天转印术’自封,避入逆灵剑中。” 小七听完,顿时面色一变:又是天谴!避入逆灵剑中?不对,难道……难道自己看见的那个黑袍人就是列寂的残念?想到这里,不由惊得嘴巴都微微张开了,讪讪道:“难道我看见的那个就是……” “不错。”花影夫人笑得十分邪魅,轻点臻首道:“那个黑袍人就是列前辈的残念,你可知道在你之前,那些有缘接触到此剑的修士,是什么结果么?” “什么结果?”小七问道。 “一种,自然就是像我那两个可怜的奴婢一样,被剑中灵力吞噬,即使不被吞噬掉,你也看见那小楼里的丁姥的模样了。” 小七闻言,虽然此刻自己早脱险境,但一想到这两种后果,后背的汗毛还是微微竖了起来。 “另外一种,就是能够有缘体悟剑中残留的列寂前辈的功法精髓,成为逆灵剑的主人。”花影夫人看了看小七,继续说道。 小七一愣,功法精髓?什么功法精髓? 似乎看出小七心中的愕然,花影夫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你的情况,显然不在这两种之内。” 第三十九章 祸福难料 小七没有开口,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隐在昏暗光线里的花影夫人,不知为何,两人在厅中坐到如今天色都暗了,也没有仆从进来点灯。 看不清花影夫人那张实在太过妖媚的脸,让小七身上的压力略轻了些,只是她身上散发出的莫名幽香,仍能勾起心头的一点遐思,好在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花影夫人的话中。 见小七没有马上开口询问,花影夫人似乎笑了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妾身说了这么多,你竟没有问起妾身的来历,是不敢问,还是不愿问?” 话说到这种地步,小七知道终究是要面对那个问题了,他平静地回道:“不瞒夫人,刚才小七已经猜到一些了,只是夫人既然不说,在下这种刚刚一脚跨进玄门的小子,自然也没必要来问夫人吧。” 小七心道,看样子,这个魔女早已吃定自己,却不知是为的什么,现在她又有意要将魔宫的身份挑明,难道是要逼自己入魔宫么? 花影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既然你已猜出妾身的来历,想必此刻心中一定十分怨恨妾身吧。” 小七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怨恨谈不上,夫人为在下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子费了这么多心思,恐怕也并不是简单地想害在下吧,否则以夫人的修为,根本无须这么做。” 花影夫人听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轻移莲步,看向门外暗紫色的夏末天空,语气清冷地说道:“你很聪明,妾身虽然对你确有所图,但也不是为了害你,只是如今结果出乎妾身预料,是祸是福,也已不是你我所能掌握了。” “夫人本来是想要什么结果?”小七拿起身旁的逆灵剑问道。 花影夫人转过身来,目光依稀扫过逆灵剑一眼,缓缓对小七说了两个字:“入魔。” 果然是这样!小七嘴角出现一丝淡淡的冷笑,问道:“为什么?” “为了助你,也是助我。” “怎么说?” “你若是掌握了逆灵剑中的功法,修为进境可以一日千里,这对你查当年的事是不是有很大好处?当然,那时你自然就是我魔宫之人,襄助本宫不是情理中事么?”花影夫人立在小七面前,昏暗的光线中,原本妖娆的身形顿时变得傲然挺拔,一股无形的威压向小七涌去。 话说到这里,已是完全挑明,小七知道此刻情境的凶险程度丝毫不比小楼中差,他右手紧紧握着逆灵剑,气池急速运转,顶住全身的压力,面不改色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花影夫人没有应声,缓缓抬起了右手一根纤纤玉指,一点乳白色光芒夺目无比地出现在指尖,光晕之中,小七看见她眼中风雷隐隐,恍若九天真神俯视众生。 小七心念急转,此时虽然距花影夫人不过三尺,但是以现在身体承受的压力来看,出手速度根本就不能达到平日的三成,显然用武技的话,绝对没有一丝机会! 此时花影夫人面无表情,俏脸如同寒玉雕就一般,精致而生冷,她轻轻一弹指尖,那点黄豆大的乳白光芒脱指而出,不疾不徐地飞向小七身前。 小七面色凝重,这点白光看起来飞得一点也不快,但是落在他眼中,就像一把其重无比的巨剑一般,带着无可躲避的重压直射而来,不知为何,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时若是闪避的话,那白光就会如流星逐月般疾射而至,三尺之内,不容闪避! 眼睛眯了眯,一抹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小七竟放开了右手中的剑,任凭逆灵剑当啷坠地,也缓缓抬起了右手,紧紧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点白光,催动灵池中所有的灵力灌满手臂,慢慢地握拳迎了上去。 “嗡!”地一声极低沉的声音中,白光撞上了小七的拳头,乳白光晕产生一阵如水波一般的扭曲,然后那白光竟没入了拳中! 小七咬着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直伸着的右臂不停地微微颤动着,一股浩然雄沛的灵力带着疯狂的摧毁之意沿着手臂汹涌而来。 只见小七右臂上的衣袖开始寸寸爆裂,化作无数碎片飞舞在空中,一条条极细小的裂纹沿着拳头向上蔓延,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因为全部心神都放在抵御扑过来的灵力上。 小七的灵力如同与猛虎搏斗的野狗一般,一触之下,虽然被摧伐得节节后退,但是纵使遍体鳞伤也绝不放弃抗争,急速旋转的寒热漩流顽强地撕咬着庞大的对手,一边消解着对手一边不停地一点一点吞噬掉对方。 花影夫人的灵力已经迫近肘部,但是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小七的手臂却感到越来越寒冷,漩流的运转渐渐似乎失去了平衡,小七发觉这种变化是随着漩流吞噬掉的灵力越来越多而产生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终于,在花影夫人攻进来的灵力推进到上臂时,完全止住了进度,形势开始反过来,慢慢向后退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片刻之后完全被漩流撕碎吞噬,消失无踪。 整个过程中,花影夫人没再有什么动作,只静静看着黑暗中的小七。 击退侵伐进来的灵力,小七脸上没有丝毫欣喜之色,他的眉头紧皱,眼神失焦,全身都微微颤抖着,似乎比刚才更加紧张痛苦。 因为此时在吞噬了大量灵力后,他的灵池运转变得极度不稳定起来,原本势均力敌的寒热两层灵力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意海之中大起狂澜,他的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而昏暗之中,小七的身躯周围隐隐散发出墨色的光芒,将他整个人慢慢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花影夫人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团墨色,美目中的风雷之色渐渐隐去,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中。 两人都无暇注意门外此时有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屋外天空中原本渐渐亮起来的星光熄灭了,一团团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笼罩了山庄上空,并且慢慢堆积起来,浓重得似乎快要坠下来一样。 花影夫人这才惊觉厅内变得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外的天空,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冷冷哼了一声,霍然迈上前一步,抬手抓住了小七的拳头! 第四十章 幽焚之魔 花影夫人的手一触到小七的拳头,全身立刻散发出淡淡白光,白色宫裙无风自动,黑暗之中衣袂飘飞,恍若月下白莲般清逸圣洁不可直视。 小七此刻对身外一切全无所觉,意海中灵池的运转已经完全失控,疯狂的阴寒之力不停吞噬着天地间的灵气,原先那道灼热的灵力越来越被压制到角落里去,只是仍然顽强地固守一隅,始终没有溃散。 所幸小七以强大的心志始终控制着自己的神识,没有因灵池的失控而陷入疯狂,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意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越来越猛烈,他的神识终于开始出现松动的征兆,一片一片支离破碎的画面从眼前亮起又消失,迷惘的意识渐渐发芽。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可避免地升起,就在小七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右臂上传来一阵温暖,一股醇正柔和的灵力如春水江潮,涌进意海之中。 阴寒的漩流顿时与身外天地隔绝,如有灵性般退守灵池,意海波澜渐止,被压制在一角的炽热灵力乘势而起,重新回到灵池中央来,小七心头一松,缓缓回过了神。 门外天空中几乎低垂到树梢上的乌云中,已经隐隐有电光闪现,然而却没有一丝夏日阵雨将至的应有征兆,空气中不见一丁点的起风迹象,压抑得让沐云山庄里所有人都感到心慌。 小七身周的墨色慢慢消散,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天上的乌云,仿佛一滴落入水池的墨汁,渐渐弥散于无形之中,一切来得奇怪,去得诡异。 …… 皇城中某个小院里,立在一片菜地旁的老头,皱眉看着东方天际的一抹黑色顷刻聚散,眼中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师傅,要不要去看看?”范无欲站在宗度的身后问道。 宗度目光仍盯着东方,抚须沉吟了片刻,面带忧色地缓缓说道:“七天小组还没有回来,咱们此刻不能离开皇城半步,看来传说中的幽焚之魔再度降世了!” “幽焚之魔?”范无欲闻言一惊,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问道:“难道真的存在这种力量么?” “能让玄天之上产生天谴神罚的迹象,除了这种逆天的力量,没有别的可能了。”宗度叹了口气喃喃说道:“魔宫也重新现世了,乱象已起,天意何为啊。” 范无欲听了,神色微变,眯眼看向东方已经恢复平静的深紫色天空。 “明天我要去一趟九境阁。”宗度忽然转头对范无欲说道。 …… 黑暗中,小七的眼睛再次亮起来,他看见自己面前这个散发着圣洁之光的魔女,松开了她晶莹如玉的纤手,白光慢慢消失,花影夫人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小七不解,为什么被方铁涯这些玄门修士视为邪障的女魔头,出手展现出的境界看起来却是如此圣洁凛然,他缓缓收回拳头,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为什么?”小七强忍剧痛,沉声问道。 香风拂面,花影夫人走到了大厅门口,翘首望天,一个引人遐思的动人背影映在小七眼中。她柔媚的语声响起在耳边,其中隐隐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倦意:“列寂前辈留下的逆灵剑中,除了他最后体悟到的功法精髓,还残留一道天地间最为霸道的灵力,这个灵力被称作幽焚之魔。” 小七闻言,忍不住走上前几步,脱口应道:“幽焚之魔?” 花影夫人仍静静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继续说道:“就是现在进入你灵池中的那股寂灭灵力。” 小七忽然醒悟过来刚才她为什么出手攻击自己又救了自己,看来她只不过是为了确定那股奇异的灵力属性,此刻她必定会有些话要说,遂静静立在她身后听。 “玄天之下,不管我魔宫还是原来那些自诩玄门正宗的三派,莫不是遵循着‘生生不息、化转无穷’这八字之道,这八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意思,就是玄天给世上所有修士定下的铁律,除了你能够突破无名境,破虚超尘,据说可以不再受这定律所拘束,否则即使是我魔宫心法,也只能将霸道处小心地隐藏在这条定律之内,不敢有丝毫显露。哼,说我魔宫是邪魔外道的家伙们,殊不知彼此都是玄天之下的蝼蚁而已。” “可是终究有人既不愿破虚而去,也不愿受所谓天道束缚,偏要逆天而行,最后找到了一种可与玄天大道相抗衡的力量。” “找到?”小七忽然插话。 花影夫人闻言,收回了看向天空的目光,转头对着小七微微一笑,这一笑之中依稀绽放出的睿智之光,竟使小七不觉楞住了。 “你确实很聪明。”花影夫人笑着赞了一句后,重又回过头去,继续说道:“不错,是找到,而不是修练出来的,因为,这种力量本就存在于世上,只不过若是按照玄天大道去体悟的话,是永远不能发现这种力量的。” “那列寂前辈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只见我魔宫典籍有只字片语的记载,恐怕就是神宫的瀚辰阁里,也不见得有流传了。”花影夫人的语气中,有明显的傲然之色:“既然玄天之道中不能寻得,唯有逆天散功!” 小七一惊:“逆天散功?” “不错,是在堪破无名境尽头的一瞬间,毅然毁灭自己灵池中所有的灵力!”花影夫人语声中带着微微的颤抖,言语中似乎既畏惧又敬佩。 小七眼睛一亮,动容地想到一个将世间道修练到尽头的修士,在即将脱身而去的一刻,不仅仅舍弃了毕生孜孜以求的东西,而且亲手毁灭了眼前的那道登天长梯!这究竟是极度的疯狂,还是无与伦比的智慧? 想到这里,小七也不禁心神颤动,脸上露出满脸的震撼之色。 两人沉默良久,四周安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终于,小七回过神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认真地问道:“那请问夫人,既然幽焚之魔如此惊人,这种力量又为什么会进入在下的灵池中呢?” “因为你毁了列寂最后残存的那道神识,幽焚之魔从此不再有任何禁锢,小楼内的阵法又无法与之抗衡,于是它最终暴露在玄天之下,而这种力量,玄天是绝对不能容忍它堂皇出现在世上的,那道九天惊雷,就是神谴之力,残存的幽焚之魔无法与之对抗,它只有找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而你,恰好能让它暂时躲过一劫。”花影夫人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小七说道。 “为什么是我?”小七听到“暂时”两个字,心中微惊,却没有立时显露出来,从侧面问了一句。 第四十一章 殊途同归 “命运这种东西,终究不过是风中杨花飞絮,归于何处,谁又能预料得到?幽焚魔力选择了你,其中当然自有它的道理,只是妾身一时也无法解释而已。”花影夫人香肩微垂,轻声喟叹。 小七没有诧异,他对眼前这个魔女瞬息万变的面目已经见怪不怪了,娇媚、冷酷、强悍、睿智、高傲、多感……就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展现出来的性格根本让人无从捉摸,究竟哪一个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真神奶奶的,小爷才不管你是兔子还是狐狸,这剑总是你们魔宫里的东西,不可能只给我一句风花雪月的感叹,而对这幽焚魔力没有丝毫应对之法吧?小七摇摇头,左手举起来指了指头顶,忍住心中怨憎,面上仍保持诚恳之色地问道:“那小子今后如何才能避免魔力失控与天罚呢?” 花影夫人闻言抿唇一笑,门外天空中渐渐亮起的点点星光似乎都倾洒在了她的眸中,让小七产生一些眩晕的感觉,她语声中带着如少女般的狡黠回道:“本想借逆灵剑让你入魔,如今却有些麻烦了,也罢,谁让妾身想要打公子主意的呢?”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小七却唯有苦笑以对,留神听她下面怎么说。 “据妾身推测,现下有两个办法,其一,梵门有六破之术,须得找一位梵门真人境修士,将你灵池中的幽焚魔力强行破去,只是如此施为,恐怕不免要留下些后患。” “梵门?不是听说梵门久已不见有弟子出现在世上了么?”小七不解地问道。 花影夫人似乎微微笑了笑,答道:“梵门中的那些缩头乌龟,本来就喜欢躲在俗世人群中装隐士,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战虽然折损了他们不少高手,却也未必就死绝了,只是真要找出个真人境的绝世高人出来,倒确实非常之难。” “那不是白说?”小七终究没有完全脱了少年心性,有些没好气地说道:“那另外一种是什么方法?” 花影夫人不以为意,掩唇一笑,继续说道:“其二,一百多年前,神宫弟子龙行天从我魔宫前辈手中得到过此剑,并且因为此剑毅然抛弃神宫入了我魔宫,他后来对敌时曾经启用过幽焚魔力,却没有招致天谴,因此,龙前辈必定有功法将魔力化转运用。” 小七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么魔宫对这个功法有记述么?” 花影夫人轻摇臻首,小七见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是一瞥间又见她唇边似乎正噙着笑,不由暗自嘀咕道:好妖女!时时不忘戏耍别人! 花影夫人见小七不出声地看着自己,知道这少年已猜到自己还有话说,遂笑道:“龙前辈殒身前据说留下了一颗幻影珠,珠内记述了他毕生最为重要的一些功法心得,妾身想,其中必定会有使用幽焚魔力的功法要旨。” “夫人知道这颗幻影珠现下在哪么?”小七皱眉问道,心里却微感失望,如果真有这么一颗幻影珠,不管对魔宫还是三派中修士来说,这珠子无疑是极为珍贵之物,就算知道它此刻在哪,恐怕都不易取来一观了。 “巧得很,这幻影珠据我魔宫前辈说,龙行天当年将它交给了他最好的朋友古易川,而古易川是名被逐出玄谷的异端弟子,最终还是死在了当年玄谷大谷主手中,妾身根据师徒传承来猜,现在这珠子十之八九是收在玄天观九境阁内,因为九境阁的首位阁主就是那位大谷主的正传弟子。”花影夫人说道。 又是九境阁!小七闻言身躯微震,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看来这神秘的九境阁自己是一定要闯一闯了。 沉吟了片刻,小七回过神来看向花影夫人,语气平静地问道:“夫人做了这么多,又说了这么多,小七非常好奇夫人究竟是为什么要让小子入魔的?” 此时天空中的暮色已经完全沉静为夜色,淡淡的清冷月光从门外斜洒进来,照在花影夫人的娇躯上,素白的宫装衣裙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显得愈加高洁,只是她的头脸却仍隐在屋檐的阴影里,一对美目闪闪发亮地看着小七,反问了一句看似与那问题毫不相关的话:“听说今天你见了宫里的那位?” 小七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暗道:这魔女的耳目倒是极为厉害,什么意思?难道魔宫竟对世俗权柄有什么想法么? 未及想好怎么开口回应,却见花影夫人轻笑道:“公子别误会,我魔宫对大唐皇室没什么想法,也不屑于参与世俗纷争,跟你提这个,只不过是听说皇宫里的那个宗老头竟对你有些另眼相看,妾身这才忍不住想要看看那老头的眼光是不是有那么毒,却没想到你进藏剑楼后发生了这些个意料之外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轻摇臻首,眼中似是有些歉然:“如今你虽然还没有入魔,与我魔宫却也难脱关系了,日后你若是真能进了九境阁,到时妾身会有些事情想请公子襄助。另外,未免公子日后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公子不要泄露妾身的身份。” 小七不由苦笑,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帝要让自己当暗探,魔宫也要让自己做卧底,也罢,看现在这个情形,哪边都没法拒绝了,左右都是寻玄天观的晦气,对自己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人家皇帝陛下虽说小气了点,就给了只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戒指,你倒好,送一把剑还附赠不小心就会掉头上的天谴神罚! “现在看来小七就是想拒绝也是不可能的了,承蒙夫人看重,只要不是什么有悖在下行事底线的事情,夫人吩咐就是。”小七话中带着些嘲讽意味,淡淡回道。 “放心,妾身不会逼你做很出格的事情的。”花影夫人见小七答应,完全无视他话里的愠恼,顿时言笑晏晏,面上媚态重生,她美目流转,忽然顿足道:“呀,时候不早了,妾身这就吩咐前院摆宴。” “谢夫人,多日未归,小子还要回城看看安安去,就不叨扰了。”小七实在不愿跟这个看似娇媚艳丽实则冷血善变的魔女多作纠缠,一口拒绝了她的挽留。 “既然公子急着回去,那妾身也不便强留,只是还有两句话请公子切记。”花影夫人娇笑着说。 “夫人请讲。” “一是这把逆灵剑虽然已有一百多年未曾现世,但是那三派中想来还是有些人能认出来的,因此请公子日后小心使用,二是公子灵池中的幽焚之魔虽然被妾身暂时压制住了,若是再次让它吞噬过多灵力的话,难保不会发生今日的状况,所以请公子尽量注意吧。”花影夫人叮嘱道。 小七躬身应下后,告辞而出。 走到山庄前院,早有仆从候在路旁,领着小七出了山庄大门,并牵过一匹马恭敬地交到小七手中。 小七刚刚翻身上马,耳边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你怎么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清辉夜寒 小七在马上抬头循声看去,一眼看见前面一个穿白衣的身影立在路上,月光将他的眸子照得亮晶晶的,竟是苏存真。 “你怎么来了?”小七不禁诧然,脱口问道。 “我先问的。”苏存真挑了挑八字眉,脚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此间主人找我有些事情,现在事情完了正要回去。”小七早习惯了他的思维方式,也不跟他计较,一边说着一边从马上翻身下来。 苏存真点了点头,却越过小七向沐云山庄的大门看去,此刻檐下已经挑了两盏灯出来,将门楣上那四个大字照得清清楚楚。 小七有些奇怪地看着苏存真,没有出声,他觉得今天苏公子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脸上带着小七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出神地看向山庄紧闭的大门。 “怎么了?”小七走近苏存真,小声地问。 “你认识此间主人?”苏存真转头问道。 “山庄主人是花影夫人,安安的伯母。” “安安的伯母?”苏存真楞了楞,抬头重新向高墙后露出的重重屋顶黑影看去,又问了一句:“刚才你有没有看到附近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小七闻言心头一跳,暗道:难道他竟是为了此前的天空异象而来的?口中却假作不解地回道:“不寻常的动静?什么意思?” 苏存真向四面扫视了一眼,似乎没发现什么东西,皱眉沉吟了片刻后,对小七说道:“既然你认识此间主人,那你带我再进去转转。” “你有毛病吧?我刚跟主人作别,出了门后马上又无缘无故地带个人进去闲逛?要转你自己进去转,我要赶紧回家了。”小七不满地叫了几句后,一拉手中缰绳,作势要上马去。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苏存真忽然嗅了嗅鼻子,看向小七问道。 小七微怔后,立时转身卷起袖子将布满细小血痕的左臂伸到苏存真面前,说道:“你看,今天下午我跟人比试,受伤了。” 苏存真瞄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道:“这么点小伤而已。” “很疼的!流了很多血的!”小七叫道。 “别叫别叫,回去让安安给你上药,快走吧。”说完,苏存真不再理会小七,回头又了一眼山庄,迈步往回走去,看他背影走得那叫一个闲庭信步、步态悠然,然而速度却出奇地快,只闪了几闪,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小七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无暇多想,连忙翻身上马追去。 一直策马狂奔到京城东门外,小七也没追上苏存真,只远远看见月下黑魆魆的城墙上有个白影闪了一闪,就不见了。 勒马立在护城河边,小七看着河对面高达六丈的城墙发愣,这会城门早关了,那家伙果然够强,这么高的城墙,上面还有重兵把守,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越过去了,自己怎么办呢? 小七从马上下来,放了缰绳,随手在马屁股上一拍,放它自己回去。闭目起念探查了好一会,才找出附近一段巡守兵士较少的城墙,将逆灵剑插在背后,小七寻了个合适的机会越过护城河,借着墙角阴影摸到那处,拔出身上纲拔送的匕首往城墙砖缝里试着插了插,锋刃如入朽木,只剩把柄在外,小七这才松了口气,暗赞一句后,腾身而起,中途匕首在墙上一戳,借力继续往上冲掠,两个起落,就上了城头。 避过城上的兵士,小七顺利贴着城墙内侧滑了下去,双脚落地后,收起匕首向四周看了看,东城本就冷清,此时各家早早关了门户,街面上不见一个人影。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小七就已站在箕斗巷口了,他停下脚步,身体隐在西面的墙角下,出神地看着对面紧闭的两扇大门,里面灯火全无,寂静无声,看样子花影夫人真的是将这处十几年前本属楚家的宅院买了下来。 而身后原先杨家的宅院子里,正隐隐约约传出些吵闹声,其中有婴孩的哭声,有老妇人摇动拨浪鼓唱着儿歌的声音,还有偶尔一两声杯盘敲击的清脆声响与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小七静静立在墙下,耳中听着这些充满寻常生活气息的声音,眼睛却盯着对面乌沉沉的大门,心里感到一阵发闷,似有一锅渐渐煮沸了水被紧闭了盖子,想发泄却惶然找不到出口,直到憋得心头开始隐约生疼,他才移开目光仰面看向天空。 一钩残月斜挂在墙头上方,清冷而孤寂,京城里的星光看起来不比边荒黯淡多少,却似乎少了许多静谧,多了些冷漠,耳边恍惚响起左天舒常常在茅屋前低吟的诗句:“碧海年年,向此夜,冰轮为底圆缺?夜寒吹裂,清辉了如雪,不见来人,此事尽悲咽……” 也不知在墙下站了多久,直到深巷里忽然传来一声犬吠,小七才回过神来,他眯了眯眼,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了握,扭头转身没入小巷深处。 站小院的门口,看见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小七莫名地感到心头微暖,冷彻了的眸子里映出一点暖色,怔忡了片刻后,轻轻推门走进去。 入眼的是一团濛濛青光在梧桐树下翻转跳跃,一个尚显稚弱的熟悉身影在小院狭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手中一把青钢短剑竟舞出了凛冽的森寒之意! 小七嘴角浮现出一丝惊奇的笑容,他没想到安安这些日子剑法进境居然如此之快,不由一时兴起,拔出匕首挺身掠近光团。 正全神贯注地练剑的安安没注意到小七走进院来,眼前人影一晃后,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刺过来,吓了她一跳,抬头一看,见是小七,顿时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那对大大的眼睛弯了弯,小嘴里咯咯笑了一声:“小七哥!”,脚下顿了顿后却没有停,略放缓剑速与小七过起招来。 方铁崖传给安安的神宫剑法实乃世上最为精妙的剑法,这种剑法施展出来后,剑意凝聚有如实质,往往剑锋未至,凌厉的剑势就已披坚破锐,夺命于须臾间。 只是此刻安安心中喜乐难禁,又哪有什么夺命的剑意,就连剑锋上原本散发的幽幽青芒也敛去了,只余迅捷的招式步法与小七你来我往,翩翩起舞。 “好了好了,看看你们扭来扭去的,跳舞不像跳舞,打架不像打架的,实在是无聊得狠,不如早点洗洗睡吧。”苏存真手里拿着白瓷的酒壶酒杯,从灶房里一脚跨出来,冲着树下的两人讥笑道。 小七闻言,对安安递了个眼色后,脚下一点,身影如电直扑苏存真,口中笑道:“好!你陪我打!”手里匕首一亮,吐出一道三寸青芒直射苏存真手中的酒杯。 安安收剑停步,小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笑吟吟地看着小七扑向苏存真,她似是有些了解这个苏大哥的能耐,脸上一点担心的表情也没有。 苏存真眉毛一挑,嘴角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身体不躲不闪,执酒杯的右手抖了抖,杯中酒水立时变成一朵水花朝天飞去,空杯子一倾,杯口正迎向激射而至的青芒。 “兹!”地一声微响,仿佛一滴水溅在烧热的锅底,青芒射入杯中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存真手又一翻,杯口朝上,正好将跌下来的酒花盛入其中。 “好!”小七已迫近苏存真身体四尺,口中轻吒一声,脚下一跺,反震之力顺着微曲的腰背急速传到右臂上,身体一振,匕首的锋芒与手臂瞬间绷成了一条凌厉的直线,小七整个人像一把激射出来的长枪般冲着苏存真的手腕如电而至。 苏存真眼中一亮,脸上那嬉皮笑脸的表情隐没不见,八字眉微微耷下,眼睑稍垂,口中低声吐出一个字:“起!”,随着这个字吐出,他整个人的气质顿时一变,一种静峙如渊的感觉迎着小七扑面而来。 小七的匕首此时距他手腕已不足一尺,然而这一瞬间,空气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堵不可见的墙壁,匕首锋芒竟再也不能突进一步! 第四十三章 预约的别离 小七不信邪,乘去势未尽,左手挥拳在右手的匕首柄上狠狠一砸,积聚起气池中所有元气于匕尖锋芒上的一点,匕首立时寒光四射,隐隐又刺近苏存真手腕几分! 苏存真双眉低垂,面色沉静,双手各持酒壶酒杯,竟顶着匕首的锋芒往前踏了一小步,一抹莹润醇和的白光在身上闪了闪,一边迈步一边口中又低低吐了一个字“随!” 随着他这个字的吐出,周围凝滞的空气再生变化,小七只觉得自己手中匕首被一股大力狠狠地顶了回来,攻势全消,脚下不由自主地配合苏存真的脚步退了一小步,不仅如此,匕首中又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牵扯力,仿佛无形中有只钳子夹住匕首往右边带了带,顿时将小七连人带匕首都滑到苏存真身侧去了! 苏存真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容,抖手仰头,杯中的酒水化作一条线飞入口中,喉结再动了动,“咕嘟”一声咽了下去,他咂咂嘴,斜眼笑嘻嘻地看向小七。 此时小七几乎倾尽全力的这一击已经全部落空,他知道自己远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也就不再继续进击,将匕首收回后,也笑嘻嘻地看向苏存真:“这下我知道你是哪一派的了。” “哦?”苏存真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只淡淡应了一声,一边往梧桐树下走去,一边倾壶又倒出一杯酒来。 “小七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安安见两人停手,连忙走上前来问道。 “师傅的事情做完后,又被青妩公主的娘叫去谈了点事,就晚了。”小七微笑看着安安明显已经有些红润气色的脸庞说道。 “哦。”安安点头应了一声,明亮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小七右手捉住她的小手,左手习惯性地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两人相视而笑。 “呀!”安安忽然瞥见小七左手上的无数血丝,面上笑容顿收,惊叫一声道:“怎么又受伤了!”说完,动作迅速地抽手要回房去拿药。 小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皮外伤而已,没事,肚子好饿,有没有吃的,先吃饱了再说。” 安安蹙了蹙细细的眉头,眼中有担忧之色闪过,点了点头后说道:“有,小七哥你等下。”说完转身进了灶房。 …… 挂在树上的气死风灯散发出微微泛黄的柔和光晕,将正坐于树下的三人脸庞勾勒出一道暖亮的朦胧线条。 由于梧桐树树冠极为茂密,完全遮住了头顶的天空,此时即便抬头也看不见星光,因此安安坐在石桌上,静静伏在小七的肩头,看苏存真一口一口地慢慢啜饮杯中的酒。 “你们梵门还有多少修士?”小七问。 “不知道。”苏存真半壶酒已经下肚,眼睛却越喝越亮,闻言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的修为现在在什么境界了?”小七继续问。 “不知道。”苏存真回得干脆利落。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知道。”依然是这三个字,苏存真笑嘻嘻地答完后又啜了一口酒,然后从身旁石桌上的盘子里拈了一块卤牛肉放进嘴巴里。 小七恨不得一拳砸烂他脸上可恶的笑容,鼻子里哼了哼后,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也许两三年,也许五六年吧。”这回总算不是那三个字了。 “苏大哥还要走么?留在京城不是挺好?”安安闻言,抬起了头,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将苏存真自然而然地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苏存真转头看了安安一眼,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师傅们交待过,‘在感念时留,在天黑时走’,不能不听啊。” 安安听不懂,但是那不知何时会发生的别离仍然使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将脑袋重新伏下来,小声地说道:“为什么要走呢?都不走,多好。” 小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柔声安慰道:“安安,就像这院里的蔷薇一样,夏天过了,花自然会谢,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但是越了冬,蔷薇还会再开,而离开的人,也总有相见的一天。” 安安点点头,却想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身处边荒的爷爷,不由喃喃说道:“这冬天啊,短一点才好。” 小七心中一痛,明白安安此时话里所指,连忙笑着应道:“不急,再长的冬天也挡不住春天的步子。” 夏末微凉的风将梧桐叶抚弄出一串沙沙轻响,三人静静坐在树下,忽然“呜!”地一声低吠传来,猛将肉呼呼的身影从西厢房里窜出来,它看见小七后龇牙“汪汪!”叫了两声,然后讨好地伸着舌头凑到安安脚下。 安安咯咯笑起来,伸手抱过猛将,在它嘴里塞了两块牛肉。猛将扭扭身子,似乎很不乐意这样被抱着,但是显然此刻看在牛肉的份上,忍气吞声,摇了摇头,嘴里呜呜低鸣着吃起来。 苏存真瞪了猛将一眼,一把抢过石桌上的所剩无几的牛肉盘子,起身提着酒壶往自己屋里走去。 “汪!”猛将双眼盯着他手里的肉,极为不满地叫了一声后,急忙从安安腿上跳下来跟了过去。 “好了,安安,你也早点睡吧,我再回屋修练一会。”小七看了一眼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对安安说道。 安安答应一声后,从石桌上跳下来回屋去了。 …… 屋内熄了灯十分昏暗,安安侧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对面床上结趺而坐的小七,自从修练神宫心法后,她感觉自己身体正悄悄发生着变化,比如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小七脸上的表情,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有趣。 小七此刻虽然结趺而坐,却没有马上运功修练,因为不知道自己灵池目前的状况在遇上匣中的玉佩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犹豫再三,他咬了咬牙,暗道:不管它了,怎么也要试一试,难道从现在起直到找到那颗幻影珠为止,都不能修练么?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玩意? 于是从怀里掏出玉匣,打开后放在身旁,闭目意沉灵枢。 意海中一道强大的陌生灵力与原本那道炙热灵力共同压制着阴寒之力,使灵池保持着稳定,这种状况让小七感觉非常不好,就像明明是自己家的屋子,却塞满了陌生人一般。 起念催动之下,灵池加速运转,一股熟悉的吸力顿时从身外的玉佩中扑了过来,意海之中波澜再起! 四股属性各不相同的灵力在小七意海中互相厮杀起来,尤其是玉佩中的吞噬灵力与那阴寒之力有些相似,一触之下,如同仇人见面,狠狠搅成一团,一瞬间在意海中卷起的风浪差点摧毁了小七的灵枢神识。 小七面色一白,强行收束心神,不管那四股灵力怎样拼杀,始终拼命守住自己的灵枢,不大一会,额头上的汗水就涔涔而下,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摇晃起来。 安安一见小七的神色与以往修炼时截然不同,心里顿时一惊,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下床一步跨到小七床边,眼神中露出焦灼之色,只是她知道此时绝不能打扰小七,只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七的脸。 眼看着小七的脸色越来越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连呼吸都开始出现紊乱的迹象,而他却还是没有从修练中醒转,安安不由想起师父方铁崖提过的走火入魔的状况,看起来与小七此时的情况竟极为相似,心里顿时更加焦急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安安急得泪水在眼中直打转。 “汪!”忽然耳中传来一声犬吠,安安顿时眼睛一亮,一闪身就开门冲了出去。 “苏大哥苏大哥,快来快来!”安安一把推开西厢房的门,口中急急叫道。 “怎么了?”苏存真屋里还点着油灯,他手里仍握着酒杯坐在桌旁,眼睛里有些许的醉意,看见冲进来的安安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快!快!……小七!”安安上前拖着苏存真的袖子就往外拽。 油灯点起,照在小七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眉头紧皱,鼻息忽快忽慢,身体摇摇欲坠。苏存真眼中醉意略消,上前缓缓伸出一指点在小七的眉心。 “咦?”苏存真一怔,目光从床上打开的玉匣上一扫而过,手指仍搭在小七的眉心,脸上露出震惊与不解的表情,低头皱眉沉吟不语。 “怎么样,苏大哥?”安安急急问道。 “麻烦,很麻烦。”苏存真面色少见的凝重,对安安说道:“这家伙意海中不知哪来那么多罕见的邪异灵力,此刻占了他的灵枢,正打得不可开交,弄不好,他会变成个白痴!” “啊!”安安大吃一惊,急得眼泪像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带着哭腔对苏存真求道:“苏大哥……你……你一定要救救小七!” “莫急,莫急。”苏存真见不得安安哭,急忙脸上露出笑容安慰道:“这家伙说过我是很高的高手嘛,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苏大哥,那你快点想。”安安闻言心下略安,只是眼中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嗯……”苏存真低头思忖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对着小七语带无奈的说道:“也罢,算你小子走运。”说完,转头笑嘻嘻地对安安吩咐道:“快别哭了,你把你那管箫取来,上次的那个曲子赶紧再吹一遍,本公子要助他炼气收神!” 第四十四章 炼气收神 一曲箫音凉如水,化作暮雨晨露般的清透宁静,在小院中回荡。 苏存真的眸子里醉意全消,显得无比黑亮,嘴角上泛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缓缓一指点在小七身前的空处,小七顿时身躯微震,竟从床上慢慢浮在了空中! 保持着结趺的姿势,他的身体渐渐漂到屋子中间稍宽敞处停住,苏存真踏上前,一边和着箫音的律动绕着小七踱步,一边口中缓缓低语,他的语声以一种低迴平和的声调引发空气中奇异的震颤共鸣。 “灵台有八识,共生莲无垢,染净俱泯,湛若太虚……”每诉一句,苏存真就在身前点下一指,一指之下,就有一团拳头大小的白光亮起,悬停在小七身侧,如此走过一圈之后,共有九团白光绕着小七围成了一圈。 刚才小七的意海中时而烈焰滔天,时而冰雪暴虐,乱成了一团,幸亏经过长时间与玉佩吞噬力相抵抗的锻炼,使他的神识磨练得无比坚韧,才能苦苦固守灵枢这么长时间,就在他几乎坚持不住,神识即将溃散之时,一缕清音飘进了灵池。 小七顿时精神一振,忽然发现随着这缕清音的出现,灵池之上浮现出一个一个的白色字符,不由得下意识地开始默念这些字符:“灵台有八识,共生莲无垢……”奇妙的是,他每念完一个字,这个字就化作一片清凉之意融入灵池之中! 随着这些字符不断浮现又不断融入灵池,小七的神识渐渐变得稳固强大起来,一种若有所得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在冰与火相互攻袭的海面之上,生出了一朵洁白的巨大莲花,而莲花之上,支离破碎的灵池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不管是那阴寒不可一世的幽焚魔力,还是炙热难以控制的天谴之力,或是玉佩中浩然不可抵御的吞噬之力,在重获新生的灵池缓缓运转起来后,似乎都感觉到了威胁,不约而同地调转攻击方向,全都扑向了灵枢中央的灵池,意图撕碎灵池,合力占据灵枢。 但是此刻小七的神识已经坚逾金刚,意海中任何波动都不能动摇其分毫,他的意念傲立于莲花之上,仰观意海上空,无数璀璨星辰静静高悬,而灵池若一轮皎洁明月,缓缓旋转着升起在星空中,无论多诡异庞大的灵力靠近来,都被它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化解吸收。 屋子里,安安早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箫,目瞪口呆地看见悬浮屋内的小七身旁,除了那九团白光外,出现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斑,如同天上星河投下的倒影一般,绕着小七缓缓旋转。 而苏存真脸上原本挂着的淡淡笑容消失了,他双目低垂,眼睑内仿佛有星光流转,一脸庄严肃穆的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静静伫立在小七的对面。 此时小七的意海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忽然一声似乎极为不甘心的咆哮声隐隐响起,震得意海之上微起波澜,随后玉佩中传来的那股此消彼长之下已经变得十分孱弱的吞噬之力,迅速抽身退出了意海,缓缓运转的灵池之中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极细极亮的光芒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就范。 一丝淡淡微笑出现在小七嘴角,他慢慢睁开了眼,正看见面前苏存真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苏存真收回两只手,低垂的眼睑抬起来,眼中神光湛湛,盯着小七低声说道:“唯意志大坚不移至于其极者,道心不破,可御六合!” 小七闻言,垂目沉吟不语,半晌之后,霍然抬头,眯着眼嘿嘿一笑,意海中的那朵硕大白莲忽放万丈光芒,光芒中洁白的花瓣片片凋落,带着圣洁的光晕向着星空缓缓飘散,直至飞到圆整如满月的灵池之中,化作点点润白星雨融入了灵池。 仿佛听到“啵!”地一声响,小七灵池中的幽焚之魔与天谴之力忽然碎裂,变成黑白两道光华沉入灵池中央,并形成一个奇妙的景象,灵池中的灵力从黑色一端缓缓流转进去,又从白色一端慢慢喷涌出来,生生不息,流转不停! 屋内一黯,九团白光飞回苏存真的右手指尖熄灭不见,而点点星光渐渐消散于无形之中,小七身躯降落地面,腿一伸,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七哥!”安安如梦初醒,走上前来,眼角泪痕犹然,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关切地看向小七脸上。 小七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转头对苏存真认认真真地躬身一揖:“谢谢苏兄!” 苏存真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嘻嘻的表情,摆了摆手说道:“累死本公子了,一句谢谢可不够。” “那你要怎样?”小七抬头也笑嘻嘻地问道。 “酒!肉!还有,赶紧把你意海中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来历给公子我仔细说说!”苏存真回道。 “灶房有!苏大哥你等着。”安安闻言,急忙跳着跑出屋去。 灯下,苏存真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听小七细细地将这些天来的经历说给他听。 经历过刚才这件事,小七明白眼前这个苏存真修为实在是深不可测,说不定比那花影夫人的境界还要高,加上他在救自己时,显然将梵门中极为珍贵的心法秘诀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融入了自己的神识中,因此,他此时对苏存真再无猜疑,毫无保留地将玉佩和逆灵剑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奇怪,你竟然将列寂的残留神识给灭了?”苏存真听完,吃了一惊,重新打量了小七一眼,皱起眉头说道:“虽说逆灵剑里剩下的只是他残留的少许神识,但是当年能够逃过天谴留下来的,可是列寂登峰造极的境界中最为精要的部分,听师傅们说,有几代修士天才因为这剑中神识而丧命,又有几代更天才的修士因此成魔,你小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他给抹了?有古怪!肯定有古怪!” 小七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修为有明显的不屑之意,不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当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做了。”说完,忽然又一拍手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从小就有一种异能,能读人心思,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苏存真闻言一楞,面带狐疑地问:“读心念术?” “读心念术?”小七闻言也怔了怔,急忙问:“念术?什么是念术?” 苏存真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念术,你先天就有的显然不是念术。”说完,他眉头又皱了皱,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咂咂嘴道:“不通!真不通也!呜呼,吾乃酒中仙,挥剑斩黄龙,呀呀呀!” 小七见他痴气又犯,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遂闭口不语。 苏存真这时看起来倒真有几分醉意了,他手里拎着所剩无几的酒壶站起身来,侧脸吊着八字眉,眯眼拍了拍小七的肩膀,打了个嗝,喷了小七一脸的酒气,这才笑嘻嘻地说道:“今天,为了救你,我给了你本门不传之秘,将来回去后,师傅们要打我屁股的话,你得陪着我挨打!” 小七将手在鼻子前摆了摆,拂去刺鼻的酒味,也笑嘻嘻地回道:“没问题!” “我也陪你,苏大哥!”安安急忙跟着喊。 “好!一言为定,嘿嘿!”苏存真说完,施施然拔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过头来对小七说道:“你灵池中的幽焚之魔与天谴之力虽然已经被制服,但却是化转不去的,今后的修练,本公子送你一句师傅们的话:‘一念可成神,一念亦可入魔,正邪之间,勿忘本心’,呀呀呀,本公子睡去也……”说完,出门而去。 第四十五章 夜宿 躺在床上,耳中听着对面安安悠长轻柔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充盈心头,小七知道,经过今晚的事情,自己的玄功修为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在沐云山庄的藏剑楼里,逆灵剑中列寂的神识为小七开示了一个暂时他还无法全然理解的世界。目睹宇宙间灵气在缘起、凝聚、残缺、破灭、融合的过程中息生万物后,小七只隐隐体悟到,不同属性间灵气的至高融合,产生的竟然是一种真正寂灭的恐怖力量,而毁坏之道,竟反而似乎成了一切生机的源头,这有悖常识的颠覆性玄理,使他内心感到既困惑又不安。 所幸刚才的灵池之变中,苏存真用异术直接融入他灵池中的那段功法奥义,使小七隐然体悟到另一种玄妙的境界,不管是寂灭也好,毁灭也罢,任何属性的灵力,在“我”之意海中,只要我的道心坚固,一切本无区别,管它来者是谁,来了,就必须唯我独尊! 当然,这只是小七制服灵池内几股不同灵力后的懵懂体悟,具体妙用他还不甚明了,不过仅仅因为灵池内多了这几股灵力后,他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就又进入了另一层美妙境界! 再次默默运转灵池后,小七感到体内的灵力自成天地,生生不息,驱使起来如同一波波江潮般涌动不绝,并与体外世界的灵气以一种奇异的律动互相呼应,仿佛自己一动念,就能将它们源源不断地吸进意海中来。 只是小七今天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此时纵使意海中灵力如潮,也挡不住这许多波折后的神困心乏,躺下来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深层的睡眠中。 而此刻沐云山庄里,花影夫人与青妩却还在月下水榭中对坐。 “娘,您就这么将逆灵剑送给那小子了么?”青妩想起日间小七与自己的争斗就感到恼怒不已。 “剑中神识已灭,那把剑从此不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宝物了,既然那小子命大未死,说不定将来还有些用处,送他权作人情。”花影夫人纤指轻轻揉着眉心,神色有些疲惫地说道:“妩儿,今天你太冲动了,上次我就跟你说过,那小子可能会念术,出手又一向冷血无情,今天如果不是娘来得早,恐怕他未必就不敢对你下狠手!” 青妩闻言很不服气地低低哼了一声,俏目中煞气微露:“青妩也是一时大意,没想到他居然比我还要会装!下次动手,绝不给他近身的机会!” 花影夫人笑了笑,眼中波光流动,幽幽叹了口气后说道:“这小子古怪得很,连那老不死的都对他另眼相看,今日如此凶险奇异的情况下竟也没有死掉,假以时日,你恐怕更不是他的对手。” 青妩闻言只冷哼不语。 沉吟了片刻后,花影夫人放下眉心的手指,抬头对青妩又正容道:“青妩,今天他虽然没有入魔,但是幽焚魔力毕竟进入了他的灵池,日后就算他能够降服这种魔力,相信跟我们魔宫也脱不了关系了,此人咱们只可拉拢,不必结怨,既然都是打玄天观的主意,将来他对廷威也许会有些助力!” “就怕他今天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心里其实已经恨透了咱们设局迫他入魔。”青妩蹙眉说道。 花影夫人闻言,那对慑人魂魄的美目眯了起来,娇艳如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别样的狐媚笑容,她缓缓说道:“这世上除了绝对的力量能迫使对手臣服外,还有一种叫‘欲望’的东西能使人陷落:利欲熏心,色欲伤身,爱欲眯眼,权欲失格,对付小七这种看似冷酷实则热血的孩子,有太多法子了,青妩,你可不能因为他不中天女惑心术就乱了自己方寸哦。” 青妩闻言,似有所悟,片刻后,俏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真好似一只绝美的小狐狸般,她娇笑着说道:“青妩明白了。” …… 小七回到玄天观的第二日,是与碧鲁烈空约定好出发去白首山的日子。 前一天回观的路上,小七就已跟陆明堂请了假,此时他已断定这个陆老头必是皇帝的人,不然老头不会硬要自己入城,加上他之前在几件事情中的表现实在太过不可理喻。 陆明堂果然问都没问他请假的原因,只捻须眯眼看了一眼小七,就点头答应了。 这天一大早,小七叮嘱几句后,告别花昇,背上背着以灰布包裹起来的逆灵剑,腰间插着那把匕首,与秘鲁烈空和纲拔会合,动身出谷,三人离开谷外那条往西北方去的官道,沿着一条崎岖狭窄的山路向北而去。 壮汉纲拔穿着无袖短衫,露出双臂上一虬一虬如同大块岩石雕作的健硕肌肉,腰间插着他那把奇异的雕纹小斧,背上背一个比小七身躯还大得多的黑色包裹,大步走在前头开路。 碧鲁烈空走在三人中间,背上背着一把赭色的无鞘厚背短刀,嘴上叼着一只金丝楠木雕成的烟斗, 一边走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空吸上两口,显得非常悠然。 第一天,由于山路还算好走,三人闷头连翻了几座山头,渐渐走出烛山范围,到傍晚时候,山中下起了小雨,而脚下山路出现了两条岔道,一条折向东,一条没入北边的丛林中。 三人站在岔路口,碧鲁烈空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纲拔吩咐道:“行了,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明天这雨应该就会停了。” 于是纲拔放下身上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一顶油布的帐篷出来,在附近林子里找了棵大树,扎下营来。 不愧是炼器坊的大师,纲拔包里带的东西既齐全又精巧实用,三人竟在帐篷里煮出一锅牛肉汤出来,就着这锅牛肉汤,纲拔与碧鲁大师喝掉了一锡罐的烈酒,小七不喜饮酒,只略尝了尝,惹得碧鲁烈空一顿大声嘲笑。 乘着酒后身上的热乎劲,三人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半夜时分,纲拔与小七忽然被林外一阵轻微响动同时惊醒,纲拔迅速操起身旁的小斧,低声吩咐小七留守在帐篷里,自己闪身没入黑暗中。 此时小雨已经停了,抬头不见星月的山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虫鸣与偶尔一两声狼嚎传来。 纲拔身形看起来粗壮无比,行动起来却与外形完全不相称,他闪身出去后,小七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响动从他脚下发出。 周围漆黑一片,碧鲁烈空还在沉睡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小七轻轻拔出逆灵剑,索性闭上眼睛,展开读心异能往周围搜索开来,一探之下,正好发现四个人往北面急速掠去,转瞬间就消失在异能可探的范围内,都没来得及探看他们的念头! 而纲拔还刚刚摸出大概一百步远的样子。 约莫两盏茶时间后,纲拔终于回头,走近帐篷时,他特意低声说了一句“小七,是我。”却不知小七早知道了。 “好像有人进了北面的山里。”纲拔进了帐篷,坐下来小声对小七说道:“真是奇怪,什么人要连夜赶山路?” “既然是赶路的而已,咱们就别管了,睡吧。”小七想了想,小声说道。 纲拔嗯了一声,于是两人倒头继续睡觉。 节日愉快 节日这两天,回老家看望父母,乘这个假期陪陪家人,另外,对第二卷中间这二三十章写得很不满意,打算用这两天的时间理一理思路,找回走歪掉的写书情绪,因此停更两天。祝大家节日愉快!春光大好,快别宅在家看小说了,出去走走吧! 第四十六章 白首山 这是一条山中最为老练的猎人开拓出来的山路,严格地来说,不能算是什么真正的路,因为极少有人走,所以只能凭着树枝草木的疏密程度与脚下山石的光滑程度来判断路的走向。 小七三人一早离开宿营的三岔路口向北出发,走上这条极为难辨的山路时,已是下午。 由于昨晚的一场小雨,使得山路变得更加危险难行,这后面的路只有碧鲁烈空识得,因此他走在了最前头,纲拔紧跟他身后,小七最末。 碧鲁烈空嘴里叼着烟斗,手中拿着一柄小巧的鹤嘴锄,每翻一座山就停下来一两次,他用小锄敲开一些山体上的石缝,然后根据露出来的石质仔细地给纲拔讲解此山中矿脉的属性、走向,纲拔一边留神听,一边口中喃喃复述,显然记得非常用心,生怕记漏了一丝半点。 起先小七并不太在意,但是听了几次后,竟听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比如以一处花岗岩山体中的雁阵纹判断出其中藏有乌金矿脉,这种矿石经沙图族秘法提炼后得到的乌金,质坚无比,与精钢混合制成的兵刃,既沉又利,除赤水灵气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削弱它的锋利程度。 又见一处山腰背阴处生有一种叫作蛇木的矮树,碧鲁大师对纲拔说用这种树木制成的箭矢,有见血封喉的恐怖毒性,然而以蛇木树汁提炼出的木精,却是制作解瘴珠的绝佳材料……如此种种炼器材料学问,碧鲁烈空一路上讲了许多。 “碧鲁大师,你不怕被我听去这许多炼器秘闻?”小七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头拔出口中烟斗,吐出一口浓烟,眼露不屑之色地说道:“哼,光知道这些炼器材料的有什么用?对于炼器之道来说,这些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老夫就是告诉你何处生有乌金矿石,你小子能将它提炼出来么?提炼出来后你又能知道如何与精铁混合么?” 小七嘴巴张了张,想说你脑子里的东西只要小爷我想知道的,就没有不能探出来的,当然,这些现在还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讪讪笑了笑,故作一副‘被你打败’的样子。 碧鲁烈空看见小七的表情,愈加自得,连胡子都微微翘起来,转身大步向上攀去。 纲拔笑着看了看两人,伸出大手拍了拍小七肩膀,凑近来小声说道:“想学,我教你。” “咳咳!纲拔,快跟上!”碧鲁烈空大声喊道。 纲拔与小七相视一笑,急忙跟上去。 这一路上没多久,碧鲁烈空与纲拔就都发觉了小七背上那把一直以粗布包裹着的长剑,从显露出来的形状两人也都猜出这是把剑,但是见小七一直没有拿出来过,两人不觉都露出过异样的表情,碧鲁烈空是满脸不屑,暗自嘀咕:破剑,还用布包起来,难道是在本大师面前羞于现眼? 纲拔却大略知道小七的性情,知道他绝不是因为羞于拿出手才用布包着剑,因此出于一个炼器师的天性,使他更加好奇这块布里面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剑,让小七如此讳莫如深, 第三天,纲拔终于憋不住,趁休息的机会,看似随意地问道:“小七,你背上背的是剑么?”一旁不远处的碧鲁烈空闻言仍然吧嗒吧嗒地吞云吐雾,只是耳朵却支了起来,留意听小七的回答。 小七只笑着点了点头,故意装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将话题岔了开来。 这下纲拔与碧鲁烈空更加好奇了,但是纲拔心细,知道小七不愿提这把剑,也就忍住好奇没有再追问,而碧鲁烈空却不同,又憋了大半天后,终于忍不住了,瞅着一个空,冲小七斜眼故作不屑地说道:“小子!莫非你知道自己那剑太烂,不敢在老夫面前献丑,这才用布包起来的?” 小七眼珠转了转,却依然只笑笑,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 这下碧鲁烈空更加好奇了,每次眼睛一瞄到小七,必定会盯着他背上的粗布包裹看上几眼,心里仿佛有猴爪在挠似的,又碍于面子不好强要小七将布条打开,只得狠狠吸上几口烟斗,再恨恨地瞪一眼小七,小七偏偏一脸无辜的样子,叫碧鲁烈空真恨不得扑上去抽他。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里闷头赶路。 第五天下午,三人攀上一座小山顶,小七顺着碧鲁烈空的目光向北望去,惊讶地看见一座绝高的山峰,在群山环侍中披着小半截耀眼的白色出现在不远处,这一瞬间,他竟然想起了承天殿那个披着一头白发的秋殿司,白首冰颜,想来那必定是白首山了。 果然,只听得碧鲁烈空盯着那处,一舒心中闷气,大喝一声:“好,还有半日路程就到了!” 此后,三人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穿林过山,行走如飞,在天色刚刚有些发暗时,就已走到了白首山下。 远看白首山只是一座极高的山峰,走近了才发觉此山不仅高,而且极大,从山脚到山腰的层层茂密树林一眼看不到边! 碧鲁烈空领着小七与纲拔停在山脚,面色罕见地沉静,他将嘴里叼着的烟斗拿下来后,掏出块绸布擦了擦,包好放入怀中,转头对纲拔说:“找块视野开阔些的地方扎营吧,这白首山又叫作百兽山,各种奇怪的畜生都有,今夜咱们必须轮流值守。” 纲拔应了一声后,放下背后包裹,挑了棵眼前最高的树,手脚并用,噌噌噌地就爬了上去,小七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壮汉不仅心细,连身手都与外表不相称地敏捷。 只见纲拔在树梢向四周略一张望后,就极快地从树上滑了下来,重新背起包裹领先往东北方走去。 三人走不多远,果然看见一个方圆数十步的整块大岩石从山体上突出来,周围相对也比较开阔,视野极好,于是三人就在石头最高处安下帐篷来。 在碧鲁烈空的吩咐下,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小七与纲拔在周围林子里捡来许多枯枝,顺便打了两只野兔,升起火来,只是都知道此地不宜烧烤野物,所以只得将兔子剥了皮后切下精肉放进带来的锅里闷烧,连剥下的皮与内脏都小心地在石下埋了,以免血腥味引来一些猛兽。 三人草草吃完,说好了守夜的次序后,小七与碧鲁烈空钻进帐篷倒头就睡,留下纲拔独自看守在火堆旁。 睡到半夜,小七忽然被一阵尖利高亢的嚎叫声惊醒,他腾地抓起身旁的长剑与碧鲁烈空窜出帐篷,却见火光中,纲拔手中正提着小斧皱眉向西边凝神望去。 第四十七章 力挽狂牛 “怎么回事?”碧鲁烈空皱眉问纲拔。 “那边好像有什么野兽正在博斗,听声音,嚎叫的那只似乎被伤了,正往我们这里跑来。”纲拔指着北面黑乎乎的树林说道。 他话音刚落,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嚎叫再次响起,听声音距此已经不远。 三人循声看去,银色月光下,随着东面树梢由远及近的晃动,不断有黑色的飞鸟影子从林子里惊起,扑簌簌地向两旁飞去。 不大一会,随着一阵咔嚓嚓的树枝断折声传来,地面竟隐隐颤抖起来,看这动静,竟像是有整队的骑兵狂奔而来一样! 三人微惊,不知是多少只的野兽才能弄出这等威势出来。不等碧鲁烈空吩咐,纲拔就在身旁的火堆中投进了几根大的树枝,将火势加大。 这时,噗通噗通的巨大奔跑声伴随着清脆密集的树枝断折声已经渐渐迫近三人脚下的大石,小七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淡淡腥臭味道传来,他眯眼盯着那边,眼中微光闪动,忽然开口说道:“有人在后头追这畜生!” “嗯?”碧鲁烈空与纲拔闻言怔了怔,未及开口询问,就听得东面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两个巨大的黑影蛮横地撞倒了一颗碗口粗的树木,从林子里飞快地窜了出来! “裂地兕牛!”碧鲁烈空一眼看见这两只巨兽,脱口惊叫道。 小七眯眼看去,只见这两只巨兽冲出阴暗的林子后,本能地绕开了石上熊熊燃烧着的火堆,向大石下面轰隆隆地迈着震天动地的踏地声冲了过来。 就着月光,小七见它们形似野牛,只是体型要庞大得多,足有一丈高,近两丈长,浑身披着乌黑坚利的短毛,四蹄粗比人腰,头上顶着一根巨大的黑色弯角,拳头大的双眼泛着幽幽血红色,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只是此刻它们似乎正处于极度惊狂之中,瞪眼没命地低头往前奔跑。 有两根婴孩手臂那么粗的绳索套在他们的角上,飞奔牵扯之下,全都绷得笔直,小七等三人顺着绳索向另一端看去,很快,一个高大身影就从林子里出现了。 只见一个全身穿着青色武士服的大汉将两根绳索绕在左臂上,右手中提着一杆丈八奇形长枪,被兕牛拉得高高飞起,不时以手中长枪飞速急点身旁树木保持平衡,此时他从林子里飞身出来,一抬虎目看见前面空地上的这块大石与石上的篝火、人影,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冲着小七三人大喝一声:“快闪开!” 话音刚落,大汉手中长枪在地上一点,身体前冲之势稍偏,划了一个弧形往石上飞来。 碧鲁烈空见状,急忙大喊一声:“退!”拉着小七与纲拔就往旁边飞退。 “砰!”地一声闷响,一片碎石迸飞中,小七三人脚下这块巨大的岩石被震得一阵剧烈颤动,那大汉双脚牢牢蹬上了大石的东侧,双膝微弯,身体向后倾斜,口中大喝一声:“嗨!”同时左臂猛收,一瞬间暴突的肌肉竟将他衣袖都绷裂了! 两根粗大绳索顿时被巨大的牵扯力绷得吱吱作响,绳索另一端那两只狂奔中的兕牛竟然被他拉得前面两蹄一瞬间离地而起,都生生直立起来! “嗷!”两声震天狂吼从兕牛口中发出,它们粗大的黑角被这猛然间的巨力拉得都颤了颤,痛得两只兕牛忍不住将两颗狰狞的头颅高高向上昂起。 小七等三人一时看得惊呆了,特别是纲拔,双目中奇光顿起,一脸惊诧兴奋之色。小七暗道:这大汉徒手力挽两只兕牛的威猛神力简直超出常人想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神勇的人? @文@就在这大汉与两只兕牛相持的刹那,又有三条身影呈品字形从东面的林子里急掠而出,直射石上而来! @人@小七心中忽然感觉一动,顿时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转目看向那三个身影。 @书@只见中间那人年纪看起来三十左右,宽袍广袖,银冠锦带,在清冷月色下看起来气质傲然出尘,两鬓长髯与冠下两根银色丝带在飞掠中飘飘扬扬,配上他的肃然面容与神目灼灼,真是夺人心魄! @屋@再看银冠男子左边,竟是一名穿一身火红劲装的持剑少女,她四肢修长,身量匀称,一眼看来有种与一般女孩子截然不同的矫健活力,长相虽然绝对称不上美丽,却因眉眼开朗而显得英姿勃勃,让人过目难忘。 右边是一个体量比银冠人稍微瘦小一些的男人,穿一身黑色武士服,面白无须,微微眯着的双眼中隐隐透着抹银色的光芒,他手中提着一把形制奇特的漆黑长弓,背后背着一个箭囊,里面只有寥寥数支银杆白羽的箭矢。 三人飞身过来,还未及落足石上,那两只被青衣大汉拉得一时停下狂奔势头的兕牛忽然同时猛地一蹬巨蹄,狂吼一声,瞪着血红双眼竟返身低头向大汉冲来! “砰砰砰!”兕牛的巨蹄一踏上大石,顿时碎石疾射,震得整块岩石像筛子一样狂颠不已。 “好畜生!”大汉不惊反笑,抬起右手中握着的长枪斜指向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狂奔而来的兕牛。 眼看着兕牛距他还有不到二十步了,一旁的小七都已闻到了兕牛身上那浓烈的腥臭味,那大汉却依然立着岿然不动,纲拔不由踏前一步挡在师傅面前,微微屈膝俯身,抖手举起了小斧,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两座小山似的猛兽挟着地动山摇般的威势越来越近。 小七却眯眼不动声色地盯着后来的那三人,尤其是中间那个银冠男子,因为他不知为何,竟极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人身上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一种极强的威胁感在心中暗暗升起。 此时那三人已经飞落青衣大汉身后,银冠男子扫了一眼小七三人,看见纲拔身后的碧鲁烈空时,小七注意到他眼中有一抹异色闪过,却听一声清脆娇斥响起:“哎,你们不想死就快些躲远些!”转目看去,正对上红衣女子那双极明亮的眸子,她微微皱着英挺的黛眉偏头示意他们三人赶紧退让。 “师妹,不要管他们,快去助你大哥!”持长弓的男子急急喝道。 此刻最近的一只兕牛已经冲到距青衣大汉不足十步的地方,石面剧烈震动中,激射出来的碎石几乎就要溅到他身上了。 小七这时已经能看见兕牛每踏下一步,蹄下岩石就会出现无数深长的裂纹,一旁燃着的篝火更是被震得不停飞溅起大片的火星,这种凶猛势头,果然不愧叫作“裂地兕牛”! 还有六步!纲拔手中的小斧已经腾地一下燃起了红色火焰,神色肃然地紧盯着身躯庞大的兕牛。 一直挺立不动的青衣大汉此时忽然一振左臂,臂上绳索顿时啪地一声弹起来,他左手向右一甩,绳索立时紧紧绕在了右手中的长枪枪杆上,紧接着青衣大汉爆吼一声,屈膝、拧身、收腕、挺身、挥手,一连串流畅的动作既迅疾又充满一种无可言喻的力量感,那柄形制古朴奇异的长枪顿时带着一声“嗷呜”的慑人利啸向兕牛身后射去! 长枪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暗红色的诡异光芒,尖啸声中小七竟仿佛在那暗红光芒里看见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龙脱影而去! “血狮龙牙枪!”只听耳中忽然传来碧鲁烈空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小七转头一看,正看见老头一脸震惊之色,死死盯着那长枪飞去的方向!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四十八章 桓夏 这长枪一掷之势仿若恶龙出渊,竟然刚好在兕牛的巨角即将触及到青衣大汉身体时,将狂奔中的两只兕牛拉得顿了一顿! 青衣大汉乘兕牛这刹那间的停顿,低吼一声,双拳并出,“砰砰”两声左右击在兕牛的脑袋上,两只兕牛中拳后血眼微黯,全身一震,粗壮前腿竟然颤了一颤,不由自主地往下弯折了一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使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幻觉,仿佛是这两只兕牛主动跑过来,驻足垂头凑近大汉身前来领了两拳一般,但是小七等三人明白,这一切全都因为这青衣大汉猛如天神般的巨力和出手时机拿捏到妙至巅峰才出现的一种幻觉。 未及惊叹,小七眼前光芒大作,大汉身后嗖嗖嗖六道耀眼银光乍现,闪电般连珠直射兕牛,夺夺爆响声中,这六道银光却不是射在兕牛身上,而是呈六角形几乎同时插入了两只兕牛身旁的岩石中。 “嗡!”地空气爆震声中,小七三人的耳膜顿时被震得一时间闭了气。三人一惊,眯眼看去,那六道银光渐渐暗了一些,显露出岩石外半截仍在剧烈振动中的银色箭杆来,一圈圈淡淡的银色水波状空气扰动向箭身周围扩散开来,正好将两只被打懵了的兕牛笼在中间! 小七转头看向后来的那三人,果然看见那个持弓人眼中银芒还未敛去,他的脸色愈加苍白,此刻仍保持着屈膝搭弓的姿势。 青衣大汉在六道银光闪起后,脚下一蹬,身躯急速飞退,在红衣女子身旁收足立定,虎目牢牢盯着那两只呆立在箭光中的兕牛。 那银冠男子迅速迈上前一步,眼中寒光凛凛地看向兕牛。小七抬眼看去,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觉得周围一黯,连附近篝火火光与天上的月光一瞬间都熄灭了一般,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星光从身边擦身而过,旋转着飞向那对光芒大作的眼睛! 就在小七的神识因为那对眼睛陷入迷茫中时,后脑忽然一阵刺痛传来,灵池自动运转,一股清凉之意从意海灵枢中流转全身,顿时清醒过来。 他心中一凛,不敢再去看那人的眼睛,急忙转头看向身旁的碧鲁烈空与纲拔,果然见两人双眼放空,像没有魂魄的木偶一般缓缓拖着脚步走向银冠男子! “大师!纲拔!”小七一边急急唤了一声,一边伸出手遮住两人的眼睛。 “咦!”红衣女子听见小七的叫声,转头看去,见小七竟然没有被大师兄的念术困住,颇觉意外,不由深深看了他几眼,但是眼前的事情更加紧要,随即回过头去看向面前的兕牛。 “好厉害的念术!”碧鲁烈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楞了一愣后,脱口低呼。 碧鲁烈空甩甩头,悄悄对纲拔说道:“这四人很不简单,看样子竟是想要活捉这两只裂地兕牛!”说完扯了扯纲拔与小七的衣袖,示意两人往后面退去。 念术!小七第一次亲眼看见会念术的修士,在没有直接被念术攻击的情况下,自己三人竟然也差点心神失守,此时心中除了对这念术的强大感到惊惧外,更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只是此时他不敢再贸然看向那四人,于是凝神去看呆立住的两只兕牛。 六支奇异的银箭散发着银色光芒,仍然处于嗡嗡振动中,小七似乎隐隐看见有一些奇异的符号不断从箭身上浮现出来,而磅礴强大的灵力波动更是能够清晰地被感受到,他猜想这六支银箭必定构成了某种阵势,将兕牛困在了中央。 两只兕牛此时凶焰全消,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箭阵中间,小七心念一动,读心异能小心地向它们探去,一探之下,不由吓了一跳,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它们的情绪正一点一点地消失,愤怒、恐惧、痛楚……这些本来活跃着的兽类情绪仿佛烈日下的水滴般,逐渐蒸发无踪! 兕牛眼中的血红色渐渐黯淡,粗重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平静,而六支银箭箭杆上的光芒似乎感应到兕牛反抗力的消失,也慢慢熄灭。 终于,在小七感应到两只兕牛的情绪全部被抹去后,听到兕牛鼻子里低低地哼了哼,向那四个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青衣大汉迎上去,抓住巨角上的绳索一抖手,收回了另一端的长枪。兕牛此刻出奇地安静,两座小山似的垂头跟在他身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银冠男子眼中寒光消散,转首看向小七三人,冷冷地问道。 小七顿时感到空气中有无形的压迫感产生,身旁的天地灵气产生一阵扰动后,竟变得非常稀薄。 碧鲁烈空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烟斗,迈上前一步,狠狠吸了一口后,吐出一片浓烟,将他的头脸全都掩在了烟雾中,他语声平静地回道:“我们是进山来寻矿的。” “这位兄弟,你的兵刃不错!”青衣大汉将手中的绳索交给持弓的男子后,走上前来笑着对纲拔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七与纲拔不由微惊,显然这人刚才面对狂奔而来的兕牛时,竟尤有余暇注意到纲拔手中小斧的异象! 而此时小七也才看清他的长相。此人一出现,就以骇人的身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脸庞竟然长得有些俊秀,浑然不似一个力大无穷的莽汉。 一对如刀剑般的眉毛虽不浓密,但是极有气势地斜飞额角,眉下双目在月光里显得深沉而有力,挺直如刀斫的鼻梁下面,是一张略显阔长的嘴巴,说话间嘴角微微上扬,自有一种洒脱不羁的神采,加上他此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生的优雅气度,使人难以将他与一个能够力挽奔牛的强蛮武士联系起来。 纲拔对此人印象非常不错,虽然刚才银冠男子释放出的敌意使他心生戒备,但是面对青衣大汉的笑容,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警惕,也对他回以善意的笑容赞道:“尊驾的长枪也非常不错!” “哈哈哈……”青衣大汉仰面发出一阵爽朗笑声后,对纲拔问道:“在下桓夏,兄台尊姓大名?” “纲拔。”纲拔将小斧重新插回腰间,抱拳回道。 “桓公子,你这长枪是从哪里得到的?”碧鲁烈空忽然问。小七透过烟雾从侧面隐隐看见老头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正眼神复杂地看着桓夏手中的长枪。 “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红衣女子不耐地叫道。 桓夏面向碧鲁烈空,挥了挥手中长枪,恶龙獠牙形状的枪锋在火光下泛着抹血色的寒光,枪尾却雕作乌金利牙狮头的形状,这枪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一种乌沉沉的肃杀之气,他左手轻轻抚过黑中透红的枪杆,微微一笑,说道:“此枪是师傅传给我的。”说完,抬手对纲拔略一示意,转头向身后三人走去。 持弓的男子此时已经将没入岩石的银箭一一拔回箭囊,牵着两只裂地兕牛当先向石下走去。 银冠男子启步前忽然转头看向小七,正对上小七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小七一惊,正要回避,却已来不及,只觉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一下子就击中了自己的意海! 所幸小七反应极快,果断闭目意守灵枢,瞬间意海中轰隆隆地响起一阵炸雷般巨响,无数天地灵气凝集成的箭矢冲着灵枢密集直射而来,小七闷哼一声,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小七!”纲拔惊呼:“怎么回事?” 而轰隆隆的巨响中,那四人分坐两只兕牛已经没入漆黑的树林里。 “别动他!他中了那家伙的念力冲击!”碧鲁烈空迅速扑到小七跟前,张嘴吐出一口烟雾喷在小七脸上。 良久后,小七终于睁开眼,皱眉叫道:“咳咳咳,好臭!” 纲拔见小七醒转,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哈哈,那可是师傅的‘养神烟’,你没事吧?” “没事了,好厉害的念术!”小七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努力站起身来。 却见老头仍盯着那四人离开的方向,表情严肃,眉头紧皱着喃喃自语:“血狮龙牙枪啊!” 第四十九章 山上有个洞 山野再次归于平静,唯有一地崩裂的碎石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篝火熊熊,碧鲁烈空奇矮的身躯完全被笼罩在暖灰色的烟雾里,使小七难以看清他长而乱的须发眉毛下,有着怎样一种表情,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头吐出的烟草味道变得带有一种奇怪的臭味,闻起来就像是镜泊伙头营里那种在卤水里沤了不知多少年的腌菜一般,这使得小七与纲拔坐得不敢太过靠近老头,免得被熏得闭过气去。 “师傅,那柄枪什么来历?”纲拔对那个叫作桓夏的武士扬手掷出长枪的一瞬印象十分深刻,那柄枪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灵器,无论是从枪中破影而出的狰狞恶龙还是师傅的反应来看,都有些古怪。 碧鲁烈空沉默了很久,小七似乎听见老头叹了口气,以一种罕见的凝重口气说道:“血狮龙牙枪,那可是我沙图族历代炼器宗师所制兵刃里,可以排进前三的灵器啊,可惜的是,传说这也是一柄乱世之枪。” “乱世之枪?”小七不解。 “此枪数百年来,只在世上出现过五次,五任主人没有一个不是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乱世枭雄,唉……”碧鲁烈空说到这里,忽然站了起来,挥手将身前的烟雾赶了赶,瞪眼对纲拔说道:“咱们不操这个心,你们快睡吧,现在我守夜,明天一早就去采冰晶!” 纲拔只得点头钻进帐篷里去。 可是小七很想知道更多关于这柄枪的故事,一边走向帐篷,一边起念探向老头脑中,可惜得到的全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似乎老头此刻心情有些烦躁,也不愿多想关于那枪的事情。 恶龙、族中最伟大的炼器师、月氏大巫师、天谴、流民、战争……这些片段足够小七想象其中的故事了。 带着奇诡的想象入梦,小七仿佛回到幼时,梦里全是无尽的厮杀与残缺不全的肢体,一张张或人或兽的狰狞面孔带着斑斑血迹在烈焰中不断逼近来,他唯有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可是无论跑多久,前方一直没有出现期翼中那对高大温暖的身影。 “嗬嗬!”小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如垂死小兽一般嘶哑低沉的声音,眉头紧皱,全身蜷缩成了一团,苍白的脸上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张开了,有些茫然地盯着面前土黄色的油布帐篷,脑子里传来的阵阵刺痛使他渐渐清醒过来,天亮了。 “小子,做噩梦了?”小七闻声放开紧抱着的膝盖,右手在冰凉的地上一撑,坐起身时正对上碧鲁烈空伸进帐篷里来的老脸,那对耷拉着的灰色长眉下的眼睛里,浑然不是什么关心的意思。 “到底还是没成年的孩子啊。”碧鲁烈空面上带着种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的表情,低声说道。 小七皱皱眉,十分厌恶老头面上的这种表情,他眯了眯眼,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做噩梦很奇怪么?总比有些人小时候睡过了头,被他老子脱了裤子打屁股强些吧?” 碧鲁烈空闻言一愣,片刻后跳了起来,幸亏他的脸庞被杂乱的眉毛与胡须遮挡了大半,看不清里面此刻通红的面皮,老头跳起来一把抓住小七胸口的衣襟叫道:“臭小子,你说谁?” “大师,别激动嘛,你这样子是承认了么?”小七非常镇定,笑嘻嘻的说。 “哼!”碧鲁烈空恨恨地瞪了小七一眼后,这才放下手,却面带狐疑之色,凑近来低喝道:“小子,你怎么知道老夫幼年的事情的?别说你会读心念术吧?” “大师你看我这种修为,可能会念术么?”小七嘴角有些冷峭地向上扯了扯。 “那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碧鲁烈空当然不相信小七是凑巧说中的。 小七整理了下衣服,将手里粗布包着的逆灵剑往身后一插,没有接他的话头,反问道:“纲拔大哥呢?”说完也不理会仍然盯着自己的老头,闪身从他身旁挤了出去。 “臭小子!老夫问你话呢!”碧鲁烈空非常生气。 小七出了帐篷,看见纲拔正就着篝火的余火熬着什么东西,清香四溢,他咂了咂嘴后忽然转头低声对紧跟在身后的碧鲁烈空说道:“大师,难道你想在你徒弟面前讨论这个问题么?” “呃……”碧鲁烈空闻言一滞,随即恨恨地哼了一声,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狠狠撞开小七身体,向纲拔走去。 纲拔转头看了这一老一少一眼,笑了笑,回首继续专心地转动架子上的锅。 三人在不怎么和谐的气氛里吃完纲拔精心熬制出来的野栗鹿肉粥后,收拾行囊继续向白首山深处走去。 越往北行地势越高,小七明显感觉温度在急剧下降,周围所见树木也渐渐变成一些耐寒的小叶与针叶树种,脚下不时能看见一些白色的兽骨,显然这里生活着众多肉食的兽类。 碧鲁烈空走上一段就停下来观察山石的纹理走向,以确定行进的方向。 此后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三人已经遇见了几只罕见的猛兽将他们当做猎食对象扑袭过来,打发这些异兽倒花了不少时间,因此碧鲁烈空在前面加快了行走攀援的速度。 所幸随着三人越爬越高,周围渐渐变得越来越安静,也几乎看不见什么野兽的踪迹了,当脚下出现一丝白色的冰霜时,碧鲁烈空有些兴奋地叫了一声:“好!快到了!” 纲拔与小七精神一振,脚下更快了,如果不是前面厚厚的冰雪盖住了山体岩石,他们几乎就要运气向前提纵飞掠了。 又半个时辰后,眼前白茫茫的山腰上出现了一条黑影,碧鲁烈空指着那条黑影对小七与纲拔说道:“你们看,那里就是白首山的冰洞了。” 远看这个冰洞只是山上一条不起眼的黑疤,待走近后小七才发现,这个冰洞实在是个大得吓人的窟窿,仿佛有一柄巨大无比的剑刺破了这座庞大的冰雪山峰,留下这道高达几十丈的凄惨裂缝。 黑乎乎的冰洞在三人面前如天眼一般深不可测,碧鲁烈空在洞口略一查勘后,就领先走了进去。 越往里面走温度越低,光线也越来越暗,纲拔掏出了上次那颗明珠,举在手上照亮脚下的路。空旷的冰洞呈漏斗形,越往里空间越窄,直到头顶上的冰壁只有几丈高的时候,三人面前出现了几个大大小小不同的冰洞,碧鲁烈空在每个洞口用鹤嘴锄敲了敲后,钻进了其中一个只有一丈多高的冰洞里。 小七跟着走进去后,觉得这个冰洞非常像那个冰蚺的洞穴,只是竟还要冷一些,嘴巴里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在眉毛与发梢上凝结起来。 走了一段,小七惊讶地发觉洞里的四壁上竟然开始出现了微弱的光线,就像里面有灯光通过厚厚的冰层透出来一样!他不解,凑近一旁石壁向里面努力张望,可是除了朦朦胧胧的灰白色冰层什么也看不见。 碧鲁烈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挥手示意纲拔放下背上的包裹。 纲拔从巨大的包裹里取出三身白色的皮甲,正是按照三人的身量制作,小七接过来,触手冰凉滑腻,幽蓝珠光下,纯白的皮质表面泛着一层莹莹浅蓝光晕。整件皮甲从颈部到脚看不见一丝拼接的痕迹,宛若天成,只在肩部套头的地方有一排收口的皮筋。 小七套上后,发觉皮甲与身体十分贴合,丝毫不影响动作,活动了几下后,不禁脱口赞叹:“大师真厉害!这件皮甲……” 话未说完,碧鲁烈空闻声面色一变,一下子跳起来捂住小七的嘴,满面怒容地压低声音斥道:“笨蛋!现在不能说话!” 小七眼中流露不忿之色,心道:你又没说现在不能说话!正想着,忽听见“吱”地一声响,两道白光从洞内深处疾射而来! 第五十章 小雪狐 “是利爪雪狐,快闪!”碧鲁烈空沉声喝道。 纲拔的皮甲才只穿到腰部,见一道白光直冲自己而来,一惊之下,急忙弯腰就地打了个滚,却已迟了半步,那雪狐速度惊人,纲拔刚刚弯腰就已冲到他面前,仓促中他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一抹淡淡的蓝光闪过后,一溜血花迸现。 纲拔一声不吭,顾不得肩头的伤势,一把将皮甲拉上来用牙咬着,顺手操起一旁的小斧,那雪狐在前面洞壁上一弹,又如电而至。 另一只雪狐是冲着碧鲁烈空而来的,老头早有心理准备,及时闪了闪,雪狐擦着他的颈部掠了过去,小七一挥手中裹着布的长剑,竟斩了个空。 “好快!”小七惊呼声未落,这只雪狐在洞壁折身一闪,转而冲着小七射来,动作快得他竟然完全无法看清这畜生的模样。 “皮甲能挡一挡这畜生的爪子,你们尽快收拾了它们!”碧鲁烈空急急吼道, 小七闻言翻身抄起地上的匕首,暂不理会从他胸前掠过的雪狐,“嗤!”地一声低响过后,小七眼睛余光看见自己胸前纯白皮甲上出现了两道细细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灰衣颜色,不禁面色微变,脱口骂〖八零电子书〗道:“老头骗人!皮甲根本挡不住这畜生的爪子!” “呃!”地一声,那边纲拔的肩上却又已被拉了一道口子,这雪狐显然十分狡猾,尽冲着他露在皮甲外面的身体攻击。 纲拔心头火起,暗运玄功,在雪狐再次扑来的一瞬,手中小斧在身前迅疾一击,斧身上红光闪了闪,一大片炙热无比的风猛然罩向雪狐白色身影。纲拔借助小斧上符文发出的赤火灵力无迹可寻,攻击范围达到数尺方圆,正是雪狐克星。 “吱!”地一声尖叫,极速射来的雪狐似乎感到不妙,不知它如何做到的,半空中将身体忽然弹了起来,勉强避开了灵力攻击范围,在空中飘飘扬扬地落下一大片细细的半焦白毛后,速度稍减,露出了白绒绒一尺多长的身形,它正越过纲拔的头顶往洞内扑去。 “哼!想跑?”纲拔早留了后手,一击之后冷哼一声,小斧斧尖射出一道红光,正中雪狐的腹部,顿时黑烟直冒,三人耳中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后,这只雪狐啪嗒从空中掉了下来。 纲拔松了口气,急忙转头看向小七与碧鲁烈空,刚回过头来,正看见一篷血光在小七身前乍现,不由心中一惊,但是冲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七手中的匕首正刺入了另一只雪狐的口中! 小七睁开眼,收起读心异能,将匕首收回跟前,细细观看刺穿在上面的利爪雪狐。 这畜生连头带尾不到两尺,通体雪白,只有小巧的鼻尖是黑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占了全身一半长度,最为奇特处是它的四只爪子,每个爪子的五趾上都生有一根半寸长的透明硬甲,这些硬甲如弯刀般锋利无比,尖部散发出幽幽蓝光,看上去十分可怖。 “好了,把这两只畜生收起来,咱们快到里面采冰晶去。”碧鲁烈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纲拔与小七说道。 三人脱了皮甲收起利爪雪狐的尸体继续往洞里面走。 越往里走,洞里光线越亮,最后竟无须用明珠照着也能勉强看见周围景象了。 纲拔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身旁透光的冰壁问碧鲁烈空:“师傅,这冰墙里面的光是怎么回事?” “白首山上面这部分山体一半是岩石,一半是千万年不化的冰雪,这些光线说明咱们已经走到全是冰雪的那部分山体中了,光是从露在外面的一些山壁上透过来的。”碧鲁烈空解释道。 不多一会,冰洞越来越宽敞,直到三人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前头就没有路了,只有从上到下一条斜斜的冰缝,看来已经到了生长冰晶的地方。 果然,碧鲁烈空在冰缝前站住,指着冰缝转头对小七说道:“你把衣服全脱了,穿上刚才那件冰蚺皮制成的皮甲,拿着这把锯子进去,看,里面有很多冰晶,要采颜色最深的那一簇。” 小七探头看了看,这冰缝最宽处也只能刚好容纳自己偏瘦的身体,于是脱了衣服穿上皮甲,接过纲拔递过来的一把不到一尺长的乌金色小锯,小心地侧着身体爬进去。 冰缝深处的壁上,生有一簇簇散发幽蓝光芒的晶体,看起来非常奇妙,但是里面温度也极低,幸亏小七全身穿着这身滑腻腻的皮甲,连手上也戴上了皮手套,不然皮肉一触到冰面,肯定就冻结住了。 小七爬行了很久,仔细比对寻找了许多冰晶后,终于看见头部上方有一小簇手掌那么大的冰晶,色泽明显比其它的要深,散发出蓝汪汪的淡淡光芒,就是它了!小七努力向它挪去。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吱吱”的微弱叫声,小七楞了楞,连忙循声看去,却见不远处冰壁上有一团阴影,看起来像是一个窠穴的样子,于是他转而向那边爬过去,近前一看,果然是一个尺许方圆的凹洞,里面铺满了各色的羽毛,一团只有拳头那么大的雪球窝在中间,听见小七靠近的响动后,雪球动了动,露出一张小得可怜的尖尖嘴脸,一对黄豆那么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七的脸。 小雪狐?小七立刻意识到这个小东西是什么了,不由怔了怔,怎么办,看样子刚才杀死的是一公一母,现在留下了这只小崽子。 “小子,怎么不动了?”碧鲁烈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看见一只小雪狐。”小七头也不转地回道。 碧鲁烈空闻声沉默了片刻,可能他也觉得很意外,过了一会儿后,小七才听到他说道:“别管了,快采冰晶吧。” 小雪狐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音吓着了,缩回脑袋只露出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睛,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小七见状心里一动,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离开雪狐的窝往那簇千年冰晶爬去。 足足锯了半个时辰,才用手里这把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锯子将冰晶锯下来,小七拿着这簇冰晶却没有马上出去,又爬回了雪狐的窝。 探手去抓小雪狐时,可能是因为它还太小,根本不知道躲避,只仰头吱吱叫了两声,就一动不动地任小七轻轻抓在手里了。 爬出去后,碧鲁烈空接过小七手里的千年冰晶,有些意外地看见他手里捧着的小雪狐,老头眼珠转了转,阴笑着对小七说道:“这个小畜生也有老夫一半吧?” 小七不屑地看了老头一眼,平静地回道:“那两只雪狐都归你,这只归我。” 碧鲁烈空闻言赶紧点头道:“行!”说完觉得自己终于狠狠占了小七一把便宜,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后,手一挥:“走,回去了!” 纲拔有些无奈地看了师傅一眼,摇摇头,接过小七脱下来的皮甲后,收拾收拾行囊,两人跟在老头后面往洞外走去。 第五十一章 蚺鳞剑与瞎眼大师 从白首山回来,小七先回了一趟京城里的小院,将那只小雪狐带给安安,换来小丫头无比欣喜的笑容。 小七含笑看着安安小心地将小雪狐捧在手心,柔声说道:“这些天,我出了一趟远门,除了这个小东西,还给你带回来一件礼物,只是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过几天我再拿回来给你。” 安安仰面看向小七,眼睛里既有喜悦,也有意外的困惑,因为小七从未如此正式地将送她的东西称作礼物过,这使她有些好奇,只是见小七没有说那礼物是什么,也就没有追问,现在手里的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已经足够使她惊喜了。 苏存真又不在家,安安说他出门已经有两天了,走的时候只丢下一句“带猛将出去逛两天”。倒是青妩公主这阵子天天往这里跑。小丫头说起青妩的时候,小脸上不自觉地泛起微笑,显然那个小魔女在刻意讨安安的欢心,这使得小七隐隐有些憋火:她又打什么主意? 安安看出小七面上的不豫之色,忽然想起他似乎一直对青妩公主有些冷淡,就问:“怎么了小七哥,你不喜欢公主吗?她长得很好看,人又随和,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啊。” 小七笑了笑,不想让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早地烦到她,于是揉了揉安安的头回道:“没有,只是她一个堂堂大唐公主没事老往咱们家跑,对咱们来说,太招摇了些。不过,我一直不在家,她愿意屈尊来陪你也好。” “哦。”安安点点头,想起小七回京城来的目的,顿时觉得这事确实有些招摇,暗暗对自己说道:以后得与公主疏远些才好。 第二天,小七回到玄天观神木林,看见花昇竟然正提着玉壶给灵树浇水,急忙上前抢过玉壶来。 花昇看见小七回来,笑得十分开心,忙不迭地解开衣服给小七看伤口,口中连连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小七你看,伤已经好了。” 进神木林来修练的弟子们,看着小七的眼神依然是带着嘲弄与鄙夷的,小七权当没看见,只是在看见荆满山与谷雨沫时,彼此互相点头笑笑示意。 料理完神木林的事情,小七没顾上在灵树下修练,记挂着那柄蚺鳞剑上铸符纹的事情,就去了炼器坊。 碧鲁烈空那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瞎眼大伯看样子居然是在晒太阳,他隔着数十步就听见小七的脚步声了,侧头对石屋里面喊了一声:“碧鲁烈空,那小子来了。” 纲拔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以白色绸布裹着的剑,小七急忙快步走过去,给瞎眼老头行了一礼后,与纲拔招呼一声,接过了绸布裹着的剑。 一打开绸布,小七不禁楞了楞,旋即眼里露出狂喜的表情,他轻轻抽出插在纯白蚺皮制成的剑鞘里的蚺鳞剑,一片森寒之意扑面而来,这剑,竟是如此之妙! 宽达三指的透明剑身在阳光下如若无物,如果不是剑锋与剑身处的转折显现出一线淡淡阴影,只能看见眼前一抹若有若无的五彩光芒,相信舞动此剑之时,对手根本就没法捕捉剑招的痕迹! 而剑的吞口与剑柄浑然一体,被制成了极像某种藤蔓植物的形状,既美观又易于掌握,材质与剑身一样是由透明的蚺鳞炼制成,只是有几道深蓝色的线条沿着剑柄与吞口的外形构成了一种繁复纹样,使得剑柄不像剑身那样无迹可寻。 小七知道这个纹样一定就是凝脉之术的符纹了,因为剑一入手,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灵力波动从触手处的剑柄中传来,使得此剑散发出的森寒之意更加砭入肌肤。 似是为了展示此剑的锋利程度,纲拔从小七手里拿回裹剑的绸布,捏着在剑身上方松手,那绸布轻轻柔柔地飘落下来,忽然间就裂作了两半,依旧轻轻柔柔地飘落地面。 “好剑!”小七脱口赞道。 “当然!”纲拔有些得意的回道:“这剑可是花了我与师傅不少心血的!太师傅他老人家更是将我们采回来的千年冰晶的一大半熔成了这个符纹,你真是好运气,师傅说这样的剑炼制成功也是需要极好的机缘的!” “谢谢纲拔兄!谢谢大师!”小七认真地躬身对纲拔与瞎眼老头致谢。 “小子,你不用谢老夫,为了这把剑,你也出了不少力。”瞎眼老头坐在木椅上转头面对小七说道:“不过,以后这把剑你要小心使用,嘿嘿,这世间的事情,有得就有失,凝脉之术的符纹既然对修士有克制之能,那么日后必定有不少修士会对这把剑有嫉恨之心。” 小七恭谨地应下后,手指缓缓抚过剑柄上的符纹,感受着里面奇异的灵力波动,他忽然面色一动,收起蚺鳞剑对着瞎眼老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七想请教大师一些问题。” “关于铸造符纹的么?”瞎眼老头面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动了动,露出一个很难说是笑容的诡异笑容。 小七微怔,没想到老头竟一下子猜中了自己的想法,不由深深看了老头一眼,不知为何,此时他一脸乱糟糟的白须下面,那些深深的皱褶仿佛也变成了某种神秘的符纹,每一条都隐含深意似的。他语气更加小意地回道:“被大师料中了,小子很好奇这符纹的道理是什么,不知大师方不方便开示?” 瞎眼老头那对深陷的眼窝上面,长而杂乱的白眉掀了掀,使额头的纹理变得像几道刀砍斧斫后留下的印迹似的,他好像笑了笑,开口问道:“那老夫先问你个问题。” “请大师发问。” “你觉得这天地间的灵气是什么?”瞎眼老头淡淡问道。 小七怔住了,灵气是什么?这个问题以前跟方铁崖谈起过,不过他当时也没有说得十分透彻,经历过逆灵剑中列寂留下的神识幻境后,小七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隐隐抓住了些东西,却也没有全然想通,此时听闻瞎眼老头再次提起这个问题,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站在一旁的纲拔见小七怔怔地立在那里,摇头笑了笑,不再理会这两人,转身进了石屋。 瞎眼老头转过头来,面向初秋尚显燥热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然后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小七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头试探着说道:“嗯……小子猜想,这灵气是不是就是万物之生机?” “嘿嘿嘿……”瞎眼老头闻言桀桀笑了起来,缓缓转头面向小七说道:“万物之生机,怎么说?” 第五十二章 铸符师 小七没有因为瞎眼大师奇怪的表情而心虚胆怯,更没有分神去探查老头此刻内心真正的反应,他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树有木灵,而能蓄气生长;鱼有水灵,而能潜游自如;鸟有风灵,而能御气翱翔;玄晶有金灵,而能凝结于至坚之处;蚁虫有土灵,而能生息于大地之下,由此看来,小子认为天下有生之物,都是因为天生灵气的作用才有了生发之机!” 瞎眼大师闻言半晌无语,良久后竟叹了口气,嘴角的皱纹向上扯了扯后,开口说道:“好!你如果认为灵气就是万物生机的话,那老夫问你,既是生机,又怎么会伤人夺命的?” “嗯……”小七听了一怔,皱眉重新陷入沉思中。 “嘿嘿嘿……”瞎眼老头又笑了起来,只是此时笑声中少了刚才那些冷淡不屑的意味,多了些许的欣慰,他开口缓缓说道:“小子,你自己能想到这些道理,也算是有些天赋了,老夫就告诉你铸符师眼中的天地灵气是什么吧。” “请大师指点。” “铸符师眼中的灵气,不过‘形、势’二字而已。”瞎眼老头淡淡说道。 “形、势?”小七不解。 “灵气本无分别,在铸符师眼中它与装在瓶里的酒、盛在盆里的水、憋在肚里的屁一样,本身是没有什么生机不生机的效用的,你记住,灵气因无能而无所不能,它放在树里面你就叫它木灵,放在鱼里面就叫它水灵,放你身上,你又叫它什么?” “灵力?”小七下意识地答道。 “屁!”老头嘴里喷出的唾沫差点溅了小七一脸,他冷笑道:“老夫的意思是,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它放在什么地方,你想让它起什么作用。” 小七抹了抹脸,瞪大了眼睛认真听老头继续往下说。 “对铸符者来说,树是形,灵气顺枝叶生发之势流动,山是形,灵气顺着起伏之势流动,水是形,灵气顺着高低之势流动,火是形,灵气顺着冷热之势流动,而符就是形,形一切可形之形,而要用符来让灵气产生想要的作用,铸符师就得在符纹的形里面造出能起作用的势!” 小七听完,幽深的眸子变得更加黑亮,脸上露出震骇的表情,心里面仿佛有一道光劈开了混沌的黑暗,他咽了口唾沫,涩声说道:“那……那符纹岂不是无所不能了么?” “无所不能?”瞎眼老头似乎听见了世间最为可笑的事情,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去,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奇怪笑声,全身笑得如风中枯草般颤抖不已。 小七脸色平静地看着老头,一点没有窘迫的样子。 笑了好一阵子,瞎眼老头才恢复正常模样,他伸手抹了把嘴角笑出来的口水对小七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中州出过一位天赋冠绝古今的铸符师,他倒确实说过‘符纹无所不能’这句话,也差点就做到了,你知道他最后什么下场么?” “什么下场?” 瞎眼老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疯了!” “疯了?”小七听了,不知为何却笑了笑。 瞎眼老头当然看不见小七面上的表情,他缓缓说道:“才四十岁不到,他就疯了,因为他竟然坚持认为,自己一定能用符纹将已经死透了的妻子复生过来!结果当然是不能的,他始终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现实,最后用一道符将自己轰成了渣渣。” 小七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这是不同于老头脸上那种嘲讽的神色,而更接近于向往与激动,他心中思绪如潮:什么样的铸符师竟有勇气挑战天道,意图逆转生死?就算他最后没有成功,想来那份豪气,必是睥睨苍穹、千古独往的! 似乎是觉察到小七的异状,瞎眼老头闭口不语,手指在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大师,能不能传小子铸符之道?”片刻后,小七忽然躬身对老头一揖。 老头对小七的举动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他脸上的皱纹像花一样层层绽开,一边伸手往怀里摸索一边说道:“铸符师一向被认为是玄门中的末流,这几百年里也只有我们沙图族的人愿意学铸符之道,你就算真的想学,以老夫的年纪与精力,恐怕也教不了你多久了。” 说完,老头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泛黄的羊皮册子,向小七递去:“这本书,当年也是一位故人送我的,书上记载的是最基本的符道入门知识,然而却也是最为精深的见解,你先拿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老夫问。” 小七听老头不能教自己铸符,微有失落,但是见他此刻又传书给自己,方才稍觉欣喜,赶忙恭谨地双手接过来,却见这本册子封面上写着四个字:“符道初探”,落款是“青寒”,显然这是一位叫作青寒的修士所撰。 “听说你师傅跟卓奇风打了个赌?”瞎眼老头忽然说道。 小七闻言微怔,没想到这事情连瞎眼大师都知道了,只得回道:“是的。” 瞎眼老头点了点头,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说道:“好,好。你知不道,那九境阁里可是藏了许多珍贵的符道典籍?” “是么?那个赌是我师傅提出来的,小子对九境阁倒并不是很了解。”小七神色自然地回道,只是眼睛却眯了眯,小心地用读心异能探向老头,片刻后,脸上却露出了比老头还要奇怪的表情。 老头眉毛极细微地动了动,还是保持着那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缓缓说道:“嗯,不管怎样,你要是真的能进那九境阁的话,倒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嘿嘿,只怕以小子这种修为,连九境阁的一层都没法进吧?”小七淡淡说道。 “是么?”老头的口气不置可否,慢慢挺身伸了个懒腰后,站起身来往石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喃喃说道:“唉,真是活得有些太久了吧,今天竟然说了那么多话,老夫现下要做事情了,你走吧。” 小七躬身对老头行了一礼,又对屋里喊了一声:“纲拔大哥,我走了,有空再来找你。” “好,我正忙着,就不送了。”纲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 小七手中拿着蚺鳞剑转身往神木林方向走去。 “大伯,难得这小子有这么好的天赋,你真不收下他?”石屋里碧鲁烈空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说道。 “唉,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这小子老夫说什么也得抢过来做徒弟,可是……唉。”瞎眼老头的语气十分无奈。 “呵呵,不收也好,不然我就得叫他小师叔了!”纲拔忽然笑着说道。 “臭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点干?”碧鲁烈空没好气地骂道。 昏暗的石屋里,无数点微光亮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湿了一块石头 花昇天没亮就起床出来了,跑到林子里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顶着一头秋夜露水的小七。 此时小七还是像昨天一样,一边脚下漫无目的地踯躅而行,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本就苍白的脸上这会更是找不出一丝血色,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睛虽然仍然黑亮幽深,只是许多细小血丝非常显眼地出现在了眼白上,加上全身被夜露打得半湿不干,鞋子与裤子上沾满了野草叶子,使他看起来无比的颓唐。 小七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身前的花昇,依然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不时地抬起右手在身前比划一下,花昇凑近后,终于从他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中听出几个勉强能够分辨出来的字眼:“……不对……风……怎么形?……还是不对……” 花昇一脸的焦急担忧之色,大眼睛里也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其实他这一夜也根本就没怎么睡,半夜里爬起来几次,看见旁边的床上依然空空如也后,跑出去在林子里找到像幽魂一般乱逛的小七,轻声唤上几声,没反应,摇摇头再跑回屋子里躺下,然后迷迷糊糊地眯上一会,再跑出屋子……一整夜就这么折腾过去了。 自从小七回来后,隔天花昇就发现他不对劲了,先是在桌前看一本书看了一整天不放手,连吃饭喝水都是花昇硬用勺子给灌下去的,到了晚上,翻完了那本薄薄的破书后,他就放下书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乱走,一边走一边比划着、嘀咕着,直到走出屋子,在神木林里乱逛起来。 花昇再如何愚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了,赶忙跑去外务堂将已经上床睡觉的陆明堂给拖来了。陆老头跟着过来问了花昇几句后,将屋里桌上那本书拿起来翻了翻,竟笑了起来,对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花昇说道:“不碍事,你七七师弟正在用功,随他去,你不要打扰他,如果待会还醒不过来,你隔几个时辰喂他点泉水喝就行了。”说完,陆明堂连小七的面都没瞧上一眼,丢下书转身就走了。 花昇挠挠头,不明白小七这是用的哪门子功,可是师傅既然这么说了,想来小七真的没什么事,于是他只得隔一阵子就去看看小七怎么样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 这两天里,来神木林修练的弟子们也都瞧见了失魂落魄一般的小七,起先众弟子还会感到奇怪,后来不知谁小声耻笑了一句:“看来这家伙被几天后那个不知量力的赌约给逼傻了!”于是奇怪变成了或鄙夷或可怜的情绪,也不再有很多人关注他了,只是有些弟子在小七恍惚中走近身的时候,会厌恶地斥骂一声:“滚远一些!废物!”小七听了这些辱骂,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只下意识地往旁边走走,那些弟子就更加认定这人是真的傻了。 这些弟子中更以礼部尚书的小儿子钟裕文为首,最近他修为进步很快,人又活络,平日很是善于拍师傅的马屁,因此甚得卓奇风欢心,此时见小七这个样子,更是觉得这是个羞辱小七来取悦师傅的好机会,所以这两天修练完后,经常带着一帮同门围着小七嘲笑辱骂,如果不是荆满山与谷雨沫拼命劝阻,怕是就要撸袖子动起手了。 荆满山知道小七绝不是傻了,第一天看见小七状态不对劲,他就寻了个周围没人的时候上前去低声询问,然而也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荆满山没敢贸然惊动他,急忙跑去问花昇怎么回事,花昇将师傅的话告诉了他,荆满山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 这一切,小七一无所觉。 从炼器坊回来的第二天,小七整整看了一天《符道初探》,越看越觉得其中字字句句都值得琢磨,而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这本可以算是那位青寒前辈心得笔记的书,玄妙无比。 书名虽然叫做“符道初探”,书中记述的却不只是对于铸符之道的见解,可以说虽然书中没有记录下任何一道具体符纹,却道尽了天下所有符纹的原理,在此原理上,更进一步地深入到对天地灵气的理解与操控上。 “……天地灵气若是汪洋大海,符纹即是一线引水之渠,何以开渠?道心耳……灵气流动因形成势,铸符即是以有迹之形造无形之势……”小七脑中一边思索书中字句,脚下一边循着空气中灵气流动的轨迹而游走,然而他始终没能抓住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流动的形与势在哪里。 随着意海灵枢对周围灵气感应的逐渐深入,小七的眼中已经看不见身边所有具象的东西,只觉得身处一片恣意流动的灵气汪洋中,无数股强弱不同的灵气沿着各自的轨迹流动,他不断地伸手尝试以自身灵力来体悟、控制它们的走向,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如何动念,那灵气就从眼前流走了,如此循环往复不休,这就是别人看小七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原因。 就这样,这天清晨,小七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棵灵树旁,当然,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种下的那棵灵树。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神木林终日不散的水雾,照在灵树的几片翠绿树叶上,其中一片叶尖上一颗晶莹剔透的饱满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几道金色的光芒。 恰好一阵风吹过,这颗露珠在叶尖颤了一颤后,像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而小七的右手正好伸出来在空气中比划着,忽然眼前一点刺眼的金光坠落,这光芒刺得小七不觉怔了怔,然而马上看见这点金光划过后的空气里,灵气自然而然地顺着金光坠落的轨迹改变了原来的流动方向。 小七食指感到一凉,那点金光正巧掉落在他的指尖,他顿时心头一动,眼前景色随心而变,雾是雾,树是树,指尖那点金光,分明不过只是一滴露水而已。 他干裂的嘴角不觉往上翘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现出一道慑人的光芒,他看似随意地一弹指尖,那滴露水就划了一道弧线向树前的大青石上落去。 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水光,随着一阵极细微的灵气波动,那滴露水掉落在大青石上,却发出“哗!”地一声轻响,整片青石居然湿透了! 小七怔怔看着青石,手指还保持着弹指后的姿势,眼里有潮水般的激动神色涌现出来,“哈哈哈……”又是仰首大笑三声,顿时将刚刚走到他身后来的荆满山给惊得跳了起来。 就在荆满山一脸惊疑之色地瞪眼看着小七时,小七却“噗通”一声软软坐倒在地上,吓得小胖子顿时又是一声惊叫! 第五十四章 有用与无用 荆满山惊呼一声后急忙抢上前去,一把抱住小七,口中叫道:“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哈哈,没事。”小七声音嘶哑地回道,苍白的脸上带着虚弱而轻松的笑意。喘息了片刻后,他扶着荆满山的手站起来,对小胖子解释道:“想些事情,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一部分,真他娘的困啊,我要去睡觉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没有做任何梦,也许是因为这三天里他连做梦的力气都耗尽了。 这也许是十几年来小七睡得最沉的一次。 醒来的时候,小七看见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子旁,看手臂的动作,那人正捧着茶杯在慢慢啜饮。 “师傅?”小七马上认出了那人是谁,起身从床上下来。 “嗯。”陆明堂放下手里的茶杯,顺手拿起桌上的那本书,站起身看向小七,脸上的皱纹在窗外射进来的朦胧夕阳里显得更深了一些,他右手习惯性地捻着颌下的山羊须问道:“想明白了?” 小七见陆明堂没有问这本书哪来的,而是直接问自己有没有想明白,有些许的意外,他一边稍稍活动了一下依然有些涨疼的手脚,一边微笑着回道:“想明白了一部分而已。” “哦?”陆明堂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说道:“三天能看明白一部分,也相当不错了。” “师傅也看过这本书?”小七微微诧然。 “没看过。”陆明堂简洁明快地回了三个字。 小七闻言,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什么嘛,你都没看过这书,就给我下了个“相当不错”的评断? 似乎明白小七此时心中的想法,陆明堂淡淡笑了笑,左手随意地抖了抖书,然后将书抛在一旁的桌上,眯眼说道:“写这本书的人,你师傅我认识。” “啊?”小七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本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的书竟然是近人所作。 “你知道这‘青寒’是谁么?”陆明堂问。 “不知道。” “承天殿前任大祭司牧蓝,字青寒。”陆明堂淡淡说道。 小七闻言眼角一跳,面色虽然未动,心里却一惊,马上想起了炼器坊瞎眼大师赠书给自己时,他从大师心里读到的一个信息:此书是承天殿秋殿司授意老头送给自己的! 那个女人通过瞎眼大师送自己一本牧蓝的修道笔记,到底是什么用意?想到这里,小七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所以,现在你心里应该有数了,这本书你要收收好,切不可如此随意地放在这里,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陆明堂看见小七凝重的表情,以为他此时想的跟自己是一样的。 “是,谢谢师傅提醒。”小七连忙答应。 “好了,我回去了。”陆明堂要说的话讲完后,将手在身后一背,转身出了屋子。 …… 夜色弥漫,一轮圆月在淡淡云雾中若隐若现,小七与花昇坐在门前那块青石条上。 “小七。” “嗯,师兄?” “师傅说你这两天在用功想问题,什么问题要不吃不喝不睡地连着想几天啊?太吓人了!”花昇一脸不解。 小七对着花昇歉然一笑,他知道这两天自己的样子把这个实心眼的师兄吓得不轻,于是认真地对花昇说道:“是些修练上的问题,以后小七可能还会遇见这样难懂的问题,到时候师兄可别像这次一样担心了,该干啥就干啥,放心,小七没那么娇贵的。” “哦,呵呵!”花昇咧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一丝月光从飘渺的云雾中泄露下来,将地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长长的。 沉默了一会,花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小七有些诧异地看向花昇,正看见那双一向单纯的眼睛里竟出现了些阴翳的影子。 “小七……你不要笑我,我知道我笨得很,不会动脑子想事情。小时候父亲在书房也常常像你一样坐上老半天,娘就会叮嘱我,父亲有很多事情要想,不能进去打扰他,那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等我长大一些了,就会像父亲一样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你知道的,我终究……终究没有像父亲一样能动脑子想那么多的问题,就连父亲教的那些字都一直也记不住……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说的不错,我真的是很傻的,很没用的……”花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雾里的月亮,口中喃喃说着,一边还用大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小七楞了楞,没想到花昇竟说出这些话来,他急忙打断花昇的话:“不,师兄,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花昇转过头来,大眼里带着些疑惑看着小七。 “师兄你听我讲两个故事,就知道你刚才的想法是不对的了,这两个故事,可是天下公认学问最好的左天舒左大学士讲给我听的。”小七表情非常严肃地对花昇说道。 “嗯,我知道左大学士,父亲书房里挂着他的几个字,娘说过那是父亲最佩服的左大学士写的,绝对不能碰。”花昇点头说道。 小七偏头略一沉吟,缓缓说道:“第一个故事,有两个僧人,都想要到南海的一座岛上去拜谒神佛,其中一个僧人出发前左思右想,觉得这一路不仅要穿过凶险无比的崖州群山,还要驾船渡过茫茫大海,因此一切都要准备完善才可以出发,于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一路可能会遇见的状况与需要准备的东西,结果越想下去,需要的东西就越多,为此他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来准备都没有准备好。” “然而一年后,当这个僧人遇见另一个跟他同时想去南海的僧人时,竟发现那个僧人已经去过南海拜谒了神佛回来了!他很费解,就问那个已经回来的僧人怎么去的,那个僧人说:‘当时我们不是想去南海么?我没多想什么,就马上带着一个水囊和一个铜盆去了嘛。’” 花昇听到这里,挠挠脑袋,咧嘴笑道:“呵呵,我要是去南海的话,恐怕也像这个僧人一样,拔腿就走了吧。” 小七一笑,继续往下讲道:“第二个故事,在一条大路旁长了几棵小树,其中有一棵小树与其它树长得很不一样,别的树都是长得又高又直,唯有它长得又矮又歪歪扭扭的,有个人路过这里,看见这棵树后就说道:‘这是一棵不成材的无用之树啊!’” “许多年后,那些长得挺且直的树都被当做栋梁之材砍去了,唯有留下这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树依然在路旁。有一个夏天,烈日当空,那人赶路再次路过这里,实在是热得走不动了,却一眼看见前头有一棵大树,绿荫如盖,急忙赶过去在树下休息,这才缓过劲来,等他有精神仔细看身旁这棵树时,才发现原来就是那棵曾被自己说没有用的树!” 小七讲完,笑吟吟地看着花昇。花昇眼睛瞪得老大,听得津津有味,等小七住口看着自己时,才明白过来故事已经讲完了,他怔了怔,似有所悟,脸上露出赧然的神情。 小七这才认真地对花昇说道:“师兄,这世上多的是自认聪明绝顶的坏人,这等人越是聪明,却越是祸国殃民,所以左大学士说:聪明不聪明,有用与无用,并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在意的事情,只要活得问心无愧,做得坦荡自然,管别人如何议论做什么!” 花昇闻言眼睛一亮,顿时将胸膛挺了起来,大声赞道:“难怪父亲那么佩服左大学士,他说得……嗯……说得真是好!” 小七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微风拂动,月色皎洁,神木林里流动着的水雾似乎也变得愈加美妙起来。 第五十五章 符阵禁制 朦胧月色下,小七沿着神木林外围的那圈绿色“围墙”低头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 刚刚通过符道窥探到一些玄妙的控灵之法,还没有进一步深入体验,此时身边就放着一座庞大的符纹阵,怎么能不好好研究研究?只是神木林这座大阵看起来无迹可寻,在小七足足走完两圈后,才寻到一些奥妙所在。 他在一处绿色的门洞下停住,看着头顶两株明显要粗壮许多的藤蔓交织成一个奇异的形状,这样的形状在神木林十二个门洞上都有,不仔细看地话,很难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中发现。 小七闭目凝神,意沉灵枢后缓缓驱动灵池,伸出一指搭在其中一根粗如儿臂的藤蔓上,这根藤蔓表面顿时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而小七的神识瞬间随着一股沛然浩荡的灵力向周围无限延伸开。 霎时神情微震,什么叫“符纹为渠”,小七此时终于能够切身体会,神木林外围这座庞大的符纹阵,利用这种奇异藤蔓中蕴含的强大生机,自然造就出一种夺天地造化的气势,散发出无数道深入烛山山脉中的灵力之渠,使烛山百里方圆内的天地灵气就像落在屋顶的雨滴,一滴滴地顺着屋顶瓦面的凹槽向同一个地方汇聚,最终凝聚起神木林这一小片灵气浓郁的区域所在。 这是一道“活着”的符纹,小七神识体会到的奇妙感受告诉他,只要这些藤蔓的生机不绝,符纹就会一直与庞大烛山息息相连,山中永不会枯竭的灵气就会一直滋养这片神奇的树林。 什么人能够异想天开地铸炼出这样一座惊人的符纹之阵?小七心驰神往之后,开始收回心神,目光顺着头顶这两根藤蔓的走势一遍遍地移动,在心中默默绘下一幅繁复的符纹形状。 确定自己记牢这个符纹的形状后,小七就地坐了下来,依照早晨所悟的方法,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催动灵池,灵力顺着右手食指在空中移动的轨迹自然而然地完成一个繁复的符纹,然而,手指画完这个符纹最后一笔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空气中没有出现一丝多余的灵气波动。 小七怔了怔,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藤蔓交织成的形状,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后,吁了一口气,再次凝神用手指画了一遍,这一次,空气中依然什么变化也没出现。 小七收回手,微微皱眉,开始逐句回想那本书里所阐述的铸符要旨。 “……灵气非灵,故道心不可与知,譬如一室干柴,非星火不能成就烛天之势……”回想到这一句,再联系早晨指尖那滴露珠,小七头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明白头顶这个符纹不是空手就能炼成的,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竟然忽略了如此简单的道理,遂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往林子里走去。 走到自己那棵灵树下面,小七盘膝坐上树下的青石,开始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行的玄天心法修练。 仍然像破境那次一样,小七没有吸纳灵树里的灵气,而是通过灵树直接去攫取树母中蕴藏的几乎近于无限的灵气。 灵池经历了那么多意外成为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小七也不清楚此时运转玄天心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于是在意海中出现树母喷涌不绝的灵气时,他显得格外小心,缓缓催动心法,将那些灵气慢慢地导入灵枢。 由于此时小七体内的天脉已经与意海融为一体,全身无处不是灵气的入口,所以心法一动,那些灵气就远比以前迅速地进入了灵枢,而灵枢内黑白两端流转不停的灵池对灵气的吸纳更是奇快无比,不知不觉中,树母挥洒过来的灵气就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大河,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小七的意海。 一种说不出的快意涌现心头,小七那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层乳白色光芒渐渐浮现在身体表面。 感觉到灵池里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增强,小七浑然忘我,全身每一处肌肉与血管都沉浸在焕然一新的狂喜中,肌肤表面四万八千个毛孔全都在欢唱,这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感受! 就在小七的灵池疯狂运转,树母那里涌来的灵气越来越成汹涌之势时, 神木林外围绿墙的十二个门洞突然同时亮起一片夺目的白光! 十二道白光如闪电般向林子里掠去,在小七头顶上空撞成一团耀眼的光芒,这一瞬间,正在运功中的小七忽然感到源源涌来的灵气中断了,而眼前顿时亮如白昼,一惊之下,急忙收功睁眼,霍然抬头,正看见一团径达尺许的夺目白光向自己砸了下来! 电光交错间,已经来不及闪避,他急忙下意识地抬起双手运起灵力一挡,“砰!”地一声闷响,那团白芒在小七手中炸开来,手臂瞬间如卷入了炙热的火焰中,他的鼻子里几乎都能闻到一股焦味传来。 更恐怖是,小七耳朵里仿佛听见玄天观周围的山脉全都发出轰隆隆的崩裂声,山中无数巨树如被狂风撕扯,发出层层尖利的愤怒咆哮!一股霸道无比的灵力透过双臂直压下来,小七“噗!”地仰天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七苍白脸上斑斑血迹遮掩不住抽搐变形的肌肉,他紧紧咬着带血的牙根,眼中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狰狂,灵池疯狂运转,拼命抵挡这股如山一般压下来的灵力。 “砰!”地一声,他的左腿支撑不住头顶重逾千斤的压力,狠狠跪折下来,月色下暗得看不出一点红色的鲜血像一片阴影慢慢从裤子里渗出来,又慢慢将膝下的青石染黑。 双臂里的骨头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七的腰也被慢慢压得弯了一弯,全身仿佛冬天寒风里的小草一般,瑟瑟颤抖着,好像随时就会折断。 小七哼了一哼,心中窜出一股狠戾的火焰,不顾一切地将灵池催动到极致,灵力几乎不留一丝残余地灌注到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臂里。 耳朵里山在崩塌,树在怒吼,小七心里也在默默嘶吼:来吧,都来吧,小爷偏不认输,小爷我还不能死! 苦苦支撑了数息的时间后,灵池已经被榨干,只剩下那疯狂旋转的黑白两道光芒,此时小七再无一丝灵力可以抽取,彻底绝望的阴影渐渐笼罩心头,黝黑双眸里仿佛要渗出血来,就在此时,灵池忽生变化! 两股相互交缠的灵力,带着吞噬与寂灭之意从灵池中涌向双臂,小七眼睛一亮,脑中灵光闪过,双臂借势一振,口中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胸中那股憋着的气借由这口鲜血喷出后,顿时顺畅起来,他眼中寒光暴涨,嘴里念念有词:“意志大坚不移至于其极者,道心不破,可御六合!” 灵枢中一圈白色字符闪现,随着他口中最后一个“合!”字的吐出,身周阴寒与炙热之风骤起,双臂里被压制得几乎变成实质的灵力猛然爆发,耳中仿佛有一声“扑!”的声响,头上那股恐怖的灵力终于碎裂成无数片,消散无踪。 小七眼神一黯,“噗通!”一声坐倒在青石上,这短短数息间背上出的汗将衣衫都浸湿了!他此时却不敢放松心神,右手在石头上强行一撑,勉力站起身,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却见神木林依旧一片静谧,玄天谷周围那些山脉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静峙无声,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小七皱眉略一思忖后,脚尖在石上一点,忍住胸中翻腾的痛感,飞身向离得最近的绿墙门洞掠去。 站在门洞下仰头细细观看,小七果然发现那两株藤蔓上有好几片绿叶像被火烧过一般,变得焦黄一片! 小七看着这几片叶子,久久无语,显然,刚才自己修练时疯狂攫取树母中的灵力触发了这座符纹大阵里的某种禁制! “唉,看来人果然是不能太贪婪啊!”小七苦笑着摇摇头,想起刚才那瞬间的凶险,感到一阵后怕,仿佛后背上传来的凉意直接透入了心肺。 怔了半晌后,小七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慢慢向木屋走去。 …… 九境阁顶层中,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檐下的阴影里,远眺东方,自言自语道:“咦,神木林的符阵禁制有二十多年没有被触发了吧?是你这小家伙么?” 而胜山禁地之巅的一座奇异殿堂里,趺坐中央的白发老者睁开了双眼,眼中风雷涌动。 第五十六章 符道初探(上) 这个初秋的早晨,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小七一早就与花昇上山取水,然后在众弟子鄙夷的眼神里浇完每一棵灵树,淡定地坐在自己的树下。 只是今天小七愣愣地坐在那块虽然经过冲洗,仍然带着淡淡暗褐色血痕的石头上,迟迟没有开始修练。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的双手忍不住微微抖了一抖,抬眼又看了一眼最近处的那个门洞,心中极为罕见地出现了犹疑的情绪。因为小七不清楚在昨晚触发神木林符阵禁制后,今天修练时会不会再出现什么状况。 “喂!蠢货,怎么今天不发病了?”一个听起来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阴翳声音打断了小七的犹豫。 在几声刻意附和的嘲笑声里,小七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玄衣弟子,一张阴郁瘦削的脸上带着明显高高在上的挑衅之色从水雾中走出来。 不知为何,小七心里感到一阵无由的烦躁,戾气止不住地往上冒,眼中寒光如刀子般迎向那个叫做钟裕文的弟子。 正要继续出言辱骂的钟裕文忽然间触到小七那出奇冷酷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丝寒意从后背升起。 拥有超出一般弟子修行资质的钟裕文,怎么看也不会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尽管他身上那种典型纨绔子弟的恶劣品行使他看起来一向有些嚣张跋扈,但是这个丝毫不损他察言观色方面的悟性,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讨得师傅卓奇风的欢心? 所以从小七的眼神里,钟裕文极为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虽然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前几天明明看起来已经变得痴傻无比的家伙,今天怎会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但是他在这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地改变了原本还要进一步羞辱小七的主意,只狠狠冲着小七啐了一口,转身向自己的灵树走去。 跟在钟裕文身后的几个弟子楞了一愣,还以为今天可以好好耍弄一番眼前这个讨厌的外务堂弟子,没想到领头的钟裕文竟然就这么走了,顿时都感到十分失望,纷纷学着钟裕文冲小七吐了一口痰后,跟着走了。 小七看着这些或高或矮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胸中戾气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沉吟了片刻后,脸上闪现一抹狠厉之色,闭目开始运起玄天心法。 这次他刻意放缓了灵池运转速度,极为小心地控制住吸纳树母灵气的力度,足足修练了一个多时辰,才感觉自己灵池内的灵力回复到了昨夜巅峰时的水平,估摸着差不多后,就果断收功睁眼。 从石头上下来时,林子里已经坐了很多弟子,小七慢慢踱到门洞下面,假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确认头顶那两根藤蔓没什么变化后,放下心来,又慢慢踱向木屋。 回屋陪花昇说了一会闲话,小七取出藏在身上的那本《符道初探》,从第一页开始重新翻阅起来。 读了这么多遍,小七越读越有一种感觉,就是这本牧蓝的心得笔记不像是为了修练铸符之道而记述的,倒像是借助符道的角度来剖析探讨控制天地间灵气的终极途径!而书中没有记录下任何一个符纹的形状,似乎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小七这种感觉。 就如昨天早晨从书中体悟到的,小七可以通过露珠这个符引,不经符纹的表形而直接以符意随手调动天地间灵气完成一个初级御水符的效果! 想到这里,小七顿时精神一振,如果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这本书指向的将是一种十分恐怖的玄功境界! 试想一下,一个修士在交战之中,身边任何一样东西都能成为一种相应的符纹攻击利器,从而不必大幅消耗自身的灵力,一草一木、一土一石皆可调动身周灵气来发动攻击,这是多么神奇的境界! 小七从沉思中回过神,眼睛闪闪发亮,“啪!”地合上书塞到床下,跟门口的花昇招呼了一声后,急冲冲地出了神木林向炼器坊走去。 炼器坊中的三人仍然在石屋里忙碌着什么,小七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屋内的碧鲁烈空听见脚步大声喝止了,他只得冲着屋里喊了一声:“两位大师,我找纲拔大哥。纲拔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小弟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纲拔的声音很快就传来:“稍等。”当然,同时传来的还有碧鲁烈空重重的“哼!” 于是小七只得坐在石屋门前的石凳上,静静地等待。 石屋里不时响起“滋滋”的细碎声音,像是火星不断溅落到水里发出的声响,小七展开读心异能探了探,除了看见一片昏暗里有一个数尺方圆的繁复纹样在纲拔与碧鲁烈空的捶打下发出淡淡光芒外,依旧只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显然三人此时都心无旁骛地做着手里的事情,这使得小七不由得产生了好奇心,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们三个炼器大师不停地做了这么长的时间,又用了那么多奇怪的原料? 正想着,暗沉沉的石屋里人影一闪,纲拔高大健硕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只见他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单薄的短衫长裤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衣衫下面一块块石雕一般的肌肉。 纲拔一边走出来一边伸手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水,对小七笑了笑,说道:“小七你再等一下,我去潭里冲洗一下,实在太热了。” “好。”小七应道。 盏茶时间后,纲拔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坐在小七身边,笑着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哦,纲拔大哥,向你打听一件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我想问一下你那把小斧上的符纹是用什么材料铸炼的?” 纲拔闻言眉头微微挑了挑,似乎有些意外,他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回道:“怎么了,就这两天的功夫,你竟然也会铸符了么?未免太过神奇了吧?” “呵呵,纲拔大哥别取笑了,小弟只是想找点材料练练手罢了。”小七笑道。 纲拔脸上的笑容稍敛,正色道:“嗯……练手的话,我觉得用不上那么好的材料,那是火山口里取出来的赤精石炼制的,颇为珍贵,我这里有不少火纹石炼成的粉,你可以先用这个试试。” “谢谢纲拔大哥!”小七大喜。 纲拔摆摆手,说道:“你等着,我去取。”说完起身向石屋里走去。 “小子好狂妄,才看了两天书,难道就想要动手铸符了么?”瞎眼大师的声音忽然从石屋门口处传来,听口气显然有些动火。 第五十七章 符道初探(中) 小七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右手食指在地上的水盆里浸了浸后,直起身来,目光低垂,沉思了片刻,就在指尖的水渍快要干了时,将食指弹了弹。 站在一旁的碧鲁烈空与纲拔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小七的手指,就连碧鲁烈空的瞎眼伯父也侧过耳来凝神细听。 然而小七这一指弹出后,除了指尖上有一点极细微的残余水滴被弹飞出来,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噗……”碧鲁烈空眼睛眨了眨,憋不住笑出声来,脸上尽是戏谑之意。 从刚才小七说不用铸炼符纹也能施展符术起,碧鲁烈空就嗤之以鼻,表示根本不可能,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瞎眼大伯,这位沙图族中有名的铸符大师听了后竟没有出言驳斥,就连刚开始的不悦情绪都收了起来,反而一本正经地根据小七的要求让纲拔端了一盆潭水过来,要小七当面示范一下。 现在眼前的事实果然证明这小子是痴人说梦,碧鲁烈空再没兴致围观,转身准备回屋,谁知就在他要转身时,衣袖一紧,纲拔拉住了他,并递过来一个恳求的眼色,老头瞪了徒弟一眼,终于还是没有离开,一脸不耐地重又看向小七。 唯有瞎眼大师碧鲁山涛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连侧耳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一指失败后,小七并未表现出意外与窘迫的样子,《符道初探》中体悟到的东西,并未全然透彻,不成功也在意料之中。 他再次轻轻长吁一口气,等到心境完全沉静到昨天早晨那种微妙状态中时,才动作轻缓自然地躬身将手指再次在水盆里浸了浸,起身时嘴角竟泛起一丝淡淡笑容,他将手指看似随意地弹了弹,动作中没有一点刻意的味道,就如平常一般的漫不经心。 然而奇迹出现了!随着小七将指尖的这一滴水渍弹飞,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约莫一指宽的明亮水线,沿着水珠的轨迹划了一道弧,“啪!”地一声溅落小七身前的青石地面,顿时湿了一大片! “哦?!”看着地上这片水迹,碧鲁烈空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嘴巴微微张开,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纲拔也是一脸震惊之色,虽然他相信小七绝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但是亲眼目睹有人不用铸符,借由一滴水,空手就能施展出符术,这样的事实还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而瞎眼大师碧鲁山涛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作为一个浸淫符道近八十年的铸符师,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快地“闻”到空气中出现的符术气息——这是一道纯正的初级御水符,虽然调动的灵气弱得不能再弱,但空气中出现的灵力波动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小七真的不经铸炼符纹就施展除了符术! “好小子……”碧鲁烈空脸上的惊讶还未散去,他眼睛盯着小七,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转头看向他的大伯。 虽然碧鲁山涛脸上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是就在那道水线凭空出现的时候,他笼在衣袖里的双手还是不为人知地骤然握紧了。 小七松了口气,目光从地上的水迹转向碧鲁山涛,静待瞎眼大师的评断。 四人沉默了半晌,小七与碧鲁烈空、纲拔全都看着碧鲁山涛。 良久后,碧鲁山涛脸上那层层叠叠的皱纹终于动了动,露出一个很难说是笑容的笑容,他苍老的语声中出现了隐隐的颤抖:“好!好!” 连说了两个好之后,碧鲁山涛一对白色的杂乱眉毛挑了挑,冲着小七无声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他跟过来,然后转身低头向屋内走去。小七急忙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石屋里,一路无暇留意屋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小七只顾着在十分阴暗的屋子里避让地上、架子上、屋顶上伸出来的各种“障碍”。 最后,两人站在了石屋的最深处,这里是一个用从地面一直到屋顶的铁架隔出来的小小房间,由于周围太过黑暗,小七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铁架上放置的似乎是一片片石板,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放着一张四方石台,两人就在石台旁站定。 走进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小七就感到周围似乎有一些不寻常的灵气波动,他心中暗自一凛,心念微动,想要运起读心异能探向面前的碧鲁山涛,谁知刚一动念,周围立刻就出现了凝固有如实质的灵气,将他的意念生生逼回了意海! 小七一惊,眼中寒光闪动,灼灼看向瞎眼大师。 “小子,这里设有符纹禁制,可以隔绝各种灵力,你就不要妄动念术了!”碧鲁山涛淡淡说道。 “念术?呵呵,大师你误会了,我可不会什么念术。”小七此刻虽然语气轻松,但是却悄悄将灵池运转起来,因为他有些疑虑这个铸符大师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嗯,不是念术?好,就算不是吧。”碧鲁山涛的脸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此时的表情,只是听口气倒没有什么威胁感,他轻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在符道上的天赋实在远超老夫的期待,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老夫说什么也要将你收入门墙了,这天下真正的符道天才可是比三条腿的青蛙还罕见的啊。” “谢谢大师的赞誉。”小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语气中波澜不惊。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不须铸符就能施展符术?”碧鲁山涛口气明显一转,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哦,这也许要拜谢大师赠送的那本书吧。” “嘿嘿。”碧鲁山涛嘿然一笑,缓缓说道:“咱们先不提这个。老夫换个问题,你可知道铸符师为什么在玄门中属于末流么?” 小七闻言沉吟了一会才思索着回道:“也许是因为铸符需要很多特殊材料?” “那三大派数千年的积淀,要什么珍奇材料不能弄到?这个理由不对。”碧鲁山涛摇了摇头。 小七又思索了一会,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试探着说道:“嗯……莫非,莫非是因为铸符师玄功修为上不及其它修士?” “哼,你说得很接近了。”碧鲁山涛点头道:“符纹一般都须因时因地而铸,才能调动起天地间灵力完成特定的法效,如果一个铸符师与修士发生争斗,根本就来不及现场铸符施术,所以再了不起的铸符师,都赢不了一场遭遇战。” “而另一方面,三派修士的玄功都是淬炼己身的灵识与灵力,每一重境界的提升,都带来身心巨大的益处,铸符师却只能依附于天地自然而已,所以数千年发展后,如今天下恐怕只有我们沙图族人为了配合炼器术,才有人愿意修练铸符之道了。” 小七似有所悟,插话道:“难道数千年来竟没有一位铸符师研究可以瞬发的符术么?” “当然有!”碧鲁烈空回道。 第五十八章 符道初探(下) “这数千年里,有不少铸符师曾经试过炼制一些可随身携带的符纹,这种符纹会持续不断地吸纳周围的灵气,在对敌时随时触发使用,威力也十分惊人!” 小七眼睛一亮,脱口道:“好主意!” “嘿嘿,可惜,这种符纹若是能持续吸纳灵气,对炼制材料必定要求极高,而且极不稳定,这种东西若是有人不知深浅,没事带上几个在身上,是很要命的事情。”碧鲁山涛冷冷说道。〖八零电子书〗 “嗯……”小七闻言眉头微皱,忽然间眼中光芒一闪,听出碧鲁山涛的语气中似有所指,笑了笑,淡淡回道:“大师好像误会了,小子向你们要归藏玉的匣子,却并不是在身上藏了这种符纹。” “那就好。”碧鲁山涛闻言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继续说道:“写《符道初探》这本书的修士当年确实想过将玄功与符术结合后瞬发符术的可能,可惜没等到他真的着手研究,就不幸殒身了,没想到你小子机缘与悟性这么好,竟凭借书中暗含的设想就初步练成了此术。” 小七明白老头说的就是自己那位不知是叔父还是伯父的承天殿大祭司牧蓝,因而心中一沉,一点没有因为老头的赞誉而露出自得的模样,反而沉声问道:“大师,难道在小子之前,数千年来竟没有一个铸符师试过这种方法?刚才大师说小子能够不经符纹就能施展符术是有原因的,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奥妙?” “嘿嘿嘿……”碧鲁山涛桀桀笑道:“数千年来只有一位铸符师用过这种方法,这位惊才绝艳的铸符师叫作夷海,嘿嘿,就是疯掉的那个,他能够不经符纹施展符术的原因想必跟你是一样的,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位能够施展念术的修士!” 念术?又是念术!小七此刻心中的困惑与好奇压过了震骇,他很想说自己真的不会什么念术,但是沉吟了片刻后不动声色地问道:“念术?为什么是念术?” 碧鲁山涛闻言沉默了半晌,他有些猜不透面前这个少年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 不知是因为这个房间深处石屋之内,还是因为屋内的符阵隔断了内外声息的原因,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悠长平静的呼吸声,加上房间里幽暗的光线,小七精神上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终于,老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叹息,他手指慢慢摸索着身侧的石台,缓缓说道:“摄气成形,意动破空,如果能够达到念力随心布符的境界,符道‘形、势’两大要旨自然就能无中生有,有中生势了。” 小七低头细细咀嚼这几句话,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就连念术的奥妙也领悟了一些,只是他这时反而更困惑的是,自己能够以意生形的原因,难道也是因为念术?这么说来,天生具有的读心异能竟也是一种念术么? “好了,说到这里,老夫也不知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为什么要将你带到此间来谈话。不管你的念术是从哪里习得的,总之一个既会念术又能学会铸符的修士,实在是玄门中大大的异数,若是被其他修士知道了,以你的身份,恐怕免不了要招来杀身之祸!”碧鲁山涛的口气十分凝重。 “为什么?”小七不解。 “为什么?你竟然问老夫为什么!”碧鲁山涛再也忍耐不住,气得胡子都有些扬起来,左手在石台上重重拍了拍,低声叫道:“难道教你念术的人没跟你说过,念师本就是一种让天下修士忌惮的稀罕品种么?更何况一个会符术的念师?你小子究竟还要跟老夫耍花腔到什么时候?” 小七无语,暗道:本就没有人教小爷什么念术不念术的啊!只是却不想告诉老头自己会的不是什么念术,只得嘿嘿傻笑了两声,赔笑道:“大师别激动,小子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老头闻言呼哧呼哧喘息了一会才平息心境,挥挥手没好气地跟小七说:“好了好了,老夫也不管你这个念术究竟是怎么学的了,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小七语气恭谨地说:“请大师开示。” “哼!”碧鲁山涛此时看起来倒真有点像他侄子碧鲁烈空的臭脾气,哼了哼后冷声说道:“第一条路,你若是想继续修习符道,必须跟老夫以玄天真神的名义发一个咒誓,将来不得以符术滥杀无辜,老夫就可以借你这间禁室教你铸符之道。” “第二条路,若是觉得自己做不到,你马上把那本书还我,从此不得再修符道,否则被老夫知晓后,必定昭告天下玄门说你是个会念术的念师!” 老头话音一落,小七就毫不犹豫地回道:“小子要修练符道!” “那好!”碧鲁山涛松了口气,转过身去,在身后的一面铁架上摸索了一下,拎出一块一尺见方、一寸来厚的石板来,小心放在禁室中间的石台上后,一抬手,小七依稀看见石板打开了,看样子原来竟是个石匣! 老头在匣中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后,重新将匣子合上放回铁架,回过身来一挥手,石台上空竟然出现了一簇柔和的乳白色火焰! “老夫说一句,你就跟着说一句。”碧鲁山涛对小七说道。他苍老无比的脸此时在跳动的白色火焰下看起来十分严肃,还特意整了整衣衫,这才面向火焰缓缓说道:“真神与历代沙图先师在上。” “真神与历代沙图先师在上。”小七跟着一字一句念道。 “我为铸符师,誓以定志安神之心,求符道之至深……不得有戕害世人无辜之心、之行……” 显然这绝不是碧鲁山涛临时起意杜撰出来的咒誓,而是历代沙图族铸符师入门都须遵循的原则,因此念到最后,小七面上也渐渐有了肃然之意。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那乳白火焰竟似有灵性一般,倏忽化作一篷微光消散在空气中,而小七同时感到心头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颤了一颤。 更怪异的是,不知为何,他的意海中随之掀起了一阵波澜,一股莫名的戾气隐隐升腾起来,小七刻意地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止住内心的躁乱情绪,他眉头微皱,难道这个咒誓真的如此神奇? “嗯,好了。”碧鲁烈空的脸重新隐没在幽暗中,小七依稀看见他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只听老头说道:“你身后的架子上,有很多记载了不同符纹形状的石板,先从最低层的那些学起吧,所需材料可以跟纲拔要。” 小七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去看那些石板,却听老头接着说道:“你将要走的这条符道修练之路,是一条老夫也无法给予太多指导的路,老夫只能在铸符方面提供一些佐助的经验,一切终究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小七闻言,忽然感到有一些些温暖之意从心头涌起,这个古怪的沙图族老头应该算是第一个在玄功上正式给予自己指导的人吧?想到这里,他认真地躬下身对着碧鲁山涛一揖。 老头似乎感知到小七的动作,怔了一怔后,右手带着细微的颤抖捋了捋他颌下乱糟糟的白须,面上露出一丝小七无法察觉的激动之色。 第五十九章 洞里玩火 这两天,小七晚上在灵树下趺坐修习玄天六道功法,白天大部分时间猫在黑乎乎的石屋里研习最简单的符纹。 粗略估算过禁室里数百块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符纹的石板,并且试过最底层的那几个符纹后,小七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走运得不像话。 初级御水符是所有符纹中最简单的一种,一般只需一两根线条就能完成一个符纹,那天早晨能够施展成功,现在看起来大半是误打误撞而已,对那时刚刚体悟到一些些奥妙的小七而言,并不代表他不熟知符纹形状就真的可以将相应符术随手施展出来。 而“以意生形”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才知其中艰辛,如果连形都没见过,又怎么实现心中有形?一道同样是初级的御火符,在碧鲁山涛的讲解下,小七足足花了一天时间去体悟几道简单纹样中蕴含的灵力走势,并且耗费了一大堆的火纹石粉后,才勉强燃起一团还没有拳头大的火焰。 小七既兴奋又无奈地看着面前这团只燃烧了数息时间的火焰慢慢熄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将禁室里那近千种符纹修习完? 然而一旁的碧鲁山涛在火光中看起来却明显有些兴奋。老头这两天抛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专心指导小七修习符道,此时终于感知到空气中那股燥热的灵气波动,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如黑洞一般的眼窝眯成了一道深深的缝。 初级御火符掌握后,小七没有贪多继续研习其它符纹,而是开始练习火球的操控度。 于是第三天上午,炼器坊的石屋里不时地响起乒乒乓乓的撞击与爆裂声,中间夹杂着碧鲁烈空惊怒交加的喝骂声: “啊!你看着点!小心我的碧光玉!” “臭小子!赔我的天净砂!” “你奶奶的!没见过这么差劲的御火符术!” …… “……你!你!给老子站住!……”只见石屋门口人影一闪,小七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一边狼狈地往外逃一边口中连连叫道:“对不起!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他身后紧跟着出现了一脸焦黑的碧鲁烈空,头上乱糟糟的须发有一半给烧没了,剩下的另一半还在冒着青烟,目眦欲裂,一阵风似的追出来。 而碧鲁烈空的后面跟着想笑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纲拔,一边追着一边不停对师傅喊:“师傅,师傅息怒,小七真不是故意的……” 闹了半天,在碧鲁烈空的严正抗议下,小七终于被赶进了寒潭中冰蚺的那个洞穴里继续练习御火符。 纲拔在帮小七收拾需要带进洞去的材料时,一脸狐疑地问小七:“昨天太师傅说你现在的玄功境界应该在御士中级左右了,而且又会念术,怎么你控个小火球都控不住?” “御士中级?”小七闻言楞了一下,没想到碧鲁山涛对自己的修为评价这么高,但是以老头的经验来说,这个评断应该是十分可靠的。 小七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又看了一眼远远坐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碧鲁烈空,对纲拔说道:“纲拔大哥,实不相瞒,我都不知道自己玄功修为在什么水准上,这些日子还都一直练着玄天六道的入门三篇,你知道的,外务堂也没有什么玄功教习的。” 纲拔闻言也怔了怔,眼中流露出震惊与狐疑的神色,但是眨眼后就恢复了正常,他笑着对小七说道:“哦?……没关系,听太师傅说明天就是九境阁挑选入阁弟子的日子了,你一定能入选的!入阁后就有机会跟那些真正的高人学习了。” 小七挠挠头,苦笑道:“呵呵,为什么你们似乎都比我自己还有信心?” 纲拔脸上露出一抹堪可琢磨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奇迹总是发生在奇怪的家伙身上!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是个怪胎么?” “嘁!要说怪,这观里还有比你师傅与太师傅更怪的么?”小七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回道。 “小子!还不快点?”石屋深处忽然响起碧鲁山涛冷冷的声音。 “是!”小七缩了缩头,与纲拔相视一笑。 …… 游过寒潭下面的通道,小七与纲拔从水中探出头,在明珠幽蓝的光线下,看见洞里原先的寒冰已经全都消失了,露出四周黑魆魆的石壁,看来那条冰蚺被除掉后,石洞里温度就恢复了正常。 点起一根牛油的火把,两人将石洞勘察了一遍,发觉这洞里的环境还真适合小七修练符术。 石洞的北面尽头是一汪微微冒着热气的温泉,流出来的泉水在几丈后向北汇入石壁下面的地下河里,在泉流与地下河交汇的地方,可以看见有许多白色的肥鱼懒洋洋地游进游出,看来那条被杀死的冰蚺就是以这些鱼为食物的。 整个石洞深处山脉腹中,长约百步,最高处有近五六丈高,一条细细的裂缝在最高的洞顶泻下一道微弱的光线,保证了石洞里空气的流通。看样子小七在这里修习符术,尽可以放手施为,既不怕打破什么东西,也不怕被人知道。 “嗯,这里虽然进出麻烦了点,但是确实适合你修练符术。”纲拔点点头,将皮囊里带来的材料与灯烛等全部掏了出来,然后特别将一个沙漏放置在显眼处,对小七说道:“待在这里恐怕不会知道外面的天光时辰,你要记得时常看看这个沙漏。” 小七点点头,暗觉纲拔这个壮汉果然是人粗心细,连忙含笑谢过。 安置妥当后,纲拔潜水出洞而去,留下小七一个人在洞里。 他却没有开始练习御火符术,愣愣地坐在地上,心中有些烦乱。 明日就是那九境阁挑选入阁弟子的日子了,虽然从陆明堂、碧鲁山涛处小七隐隐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但是真正即将面对那个也许会藏着一些想要的答案的地方,说不紧张,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个地方,我真的能进去么?——不!我必须得进去! 沉思良久后,小七站起了身,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着,忽然间一抬手,随着右手中一小片火纹石粉飞出后,一大团赤红的火焰凭空燃起,“轰”地一声撞上了石壁,顿时火星四溅,映照出一对燃着熊熊火光的眼睛。 第六十章 装深沉的老头 阳光刚刚穿透玄天观所在山谷里的缕缕晨雾,九境阁百花园前的大黑石下,已经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 今天是九境阁遴选入阁弟子的日子,今年新入观的弟子自然都来了,后面围着几层无缘参加遴选的各殿师兄们,就连那些不常露面的教习、长老都出现了不少。 “真神奶奶的,这帮小崽子真是走运,怎么咱们入观那年就没这种好事?”后面人群中有个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的弟子盯着簇拥在大黑石下全都带着一脸紧张之色的师弟们,恨恨说道。 “嘁!走不走运难说的很呢,你当这九境阁这么好进的么?”他身后一位脸色阴郁的同门酸酸地低声接话道:“师傅说那楼里全都是些老怪物,别说进阁了,眼前这百花园就能让他们脱层皮!” “嘿嘿!那咱们就等着看这帮小王八蛋如何出丑。”原先说话那人似乎恨意略消,眼中露出些残忍与嫉恨的冷意。 此时大黑石下的众弟子中,荆满山与谷雨沫站在龙廷威的身侧,各自伸长了脖子向周围探看,小胖子一脸焦急之色,口中喃喃说道:“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嘻嘻,死胖子,别找了,那个没用的家伙恐怕是害怕会丢了他师傅的脸,早早卷铺盖溜走了吧?”钟裕文尖利的声音忽然传进荆满山的耳朵里。 荆满山闻言脸色微变,循声看去,果然看见钟裕文在前头回过身来一脸阴笑地看着自己,他话声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荆满山面色顿时涨得通红,正要出言驳斥,却听身后“咳!咳!”两声咳嗽,衣袖被人扯了扯,立时眼珠转了转,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过头来一看,果然见卓奇风与奉天殿总教习沙扬并肩领着几位教习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众弟子一片问好声中,身形魁梧、须发皆白的沙扬领先走到大黑石下,与静静立在一旁的莫戚略点头示意后,转过身来面对这三十名新入观弟子,肃容说道:“今日机缘十分难得,九境阁虽然属于承天殿,但是阁中诸位供奉在咱们玄天观中都是属于修为顶尖、地位超然的前辈,一向沉浸于修道问玄,极少开阁纳徒,你们今天无论谁最后能被选中,都将是我三殿共同的荣耀!希望你们在马上要开始的考验中披坚克难,全力以赴!” 话音一落,三十位弟子眼中都绽放出热切的火花,齐齐躬身应了一声。 唯有站在众弟子后面的龙廷威面上,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激动神色,只是他那对微微泛着碧芒的眸子亮了亮。 卓奇风沉着脸站在沙扬身后,眯眼扫过龙廷威俊美沉着的脸庞,伸手捻了捻颌下长须,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这一个月来的修练,在卓奇风着意培养下,龙廷威的修为进境远超他的预期,这少年从入门到灵士境只用了三天时间,而几天前,竟隐隐将破灵士境,此时怕是一脚已经踏上了御士境的门槛了! 这使卓奇风惊喜不已,于是更加用心指点龙廷威,一心指望着将来靠他在入谷之试中大放异彩,从而“师因徒贵”,重新博取掌教真人的注目。 可是眼下这个九境阁的遴选,实在是打乱了卓奇风的计划。这三十个弟子中,他认为最有希望入阁的肯定是龙廷威了,可是如果龙廷威真的入了九境阁,与他之间的师徒关系就算到头了,因为入阁弟子的地位在玄天观是十分超然的,与一般教众没什么交集之处,这对他卓奇风来说,不就是空忙一场么? 此外,他心中这时还有一根暗刺藏着使他隐隐不安,那就是与陆明堂的赌约。 虽然那天他对这个赌约真是觉得有些荒诞,完全是不值一提,但是事后冷静下来,越来越觉得那个老狐狸背后一定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算盘! 陆明堂是什么人?那可是观里出了名的“三不先生”!——从不着急、从不出手、从不吃亏!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怎么会贸贸然跟自己打这么一个会大大丢面子的赌?有鬼,肯定有鬼! 此外,卓奇风每每回想起那天小七挡在花昇面前时冷冷瞪着自己的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总会有一丝凉意从后背悄悄爬上来。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跑去神木林打算偷偷探查一下那小子的底细,谁知竟连人影都没见着!隔天授意一个弟子去打听后,才知道小七竟然跟着炼器坊那两个一向孤僻难近的老怪物出观去了!这个消息顿时使卓奇风更加不安起来,这小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卓奇风一边思量,一边皱眉扫视人群,竟始终没发现那小子的身影,不由得将眉头拧得更紧了。 此时,小七却正跟在陆明堂身后,不紧不慢地从外务堂议事厅出来往北面走。 从昨天起,小七就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曾经以为自己无论遇见什么困难的事情,都不会失去冷静与信心,即使当年在二十几个喇鬼的抵死反扑下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心志都不曾动摇过,可是面对即将要面对的那座九境阁,他却有些患得患失了,这种感觉使他很是恼火。 如果不知道那本书是阁内的秋殿司故意通过碧鲁山涛送自己的,如果不是陆明堂莫名其妙地要跟卓奇风打那么一个不知所谓的赌,如果不是从纲拔的脑子里读到阁里有人可能会在入阁之试中对自己放水的信息,他的心境应该根本就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师傅,这个时候您就别再装深沉了吧?万一徒弟我真的进不去,您老的面上恐怕很不好看吧?”小七低声说道。 “哼!”陆明堂闻言哼了哼,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向前走,他缓缓说道:“你想从师傅我这里打听些什么呢?都跟你说了,如果你师傅有这么大能耐,还会待在这外务堂里么?” “那起码您得透露一下今天入阁的路上会发生些什么吧?”小七才不信这从不走空的老家伙手里会没有些筹码。 “上一次开阁是七年前,考的是在百花园的石头上种花,再上一次是二十年前,考的是阁前一堆沙子的数目,你想吧,这一次会考些什么东西,除了阁里那些怪物,谁能猜得到?”陆明堂冷笑道。 小七听了不由脚下顿了顿,咬咬牙,赶上前一步凑近陆明堂耳旁,压低声音说道:“宫里那位想必也是非常愿意见到我能进九境阁吧?您真的不肯透露些消息给徒弟我么?” 陆明堂闻言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小七,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伸手捻了捻山羊须,眯眼说道:“进得了自然就是进得了,进不了,错的又不是老夫,想必也没人怪到老夫头上来。你在军中杀敌时,也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么?” 小七微怔,没想到这老头竟还是不露半点口风。 陆明堂眼睛翻了翻,又开口问道:“你跟炼器坊那老家伙学了符术?” 小七一惊,没想到这事他竟知道了,不由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老头微微笑了笑,一边迈步一边点头说道:“能学符术,很好,你快去吧,这会怕是已经开始了。” 小七眼睛亮了亮,冲老头躬身一揖,顿足向远处那楼阁的方向掠去。 第六十一章 花容月姥 九境阁前有一小片沙坪,掩在一大丛芭蕉与文竹后面,沙坪里的白沙洁净光滑,一粒粒仿若洗净的海州珍珠米一般晶莹剔透。 沙坪中央坐着一位穿着一身素白藕丝绢衣裙的老妇人,一根浅朱的丝绦随意地挽住头上已经花白的长发,略显瘦削的面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与她依稀可辨的标致五官相对比,使人观之不觉生出美人迟暮的惋叹,唯有她眉心一颗朱红的美人痣仍然鲜艳欲滴,为这老妇人留住了一丝当年曾经风华绝代的影子。 老妇人闭目趺坐在白沙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胸口随着极悠长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一定会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尊雕像,因为不管是衣着还是面容发色,看起来都与这沙坪浑然一体。 沙坪东边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其中两树间搭着一条水青的布练,布练上横卧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 这男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长发以血玉银牙冠束起来,霞色的袍衫因他此时懒卧的姿势而垂散下来,露出里面如玉的素衣,两色映衬下,更显出他出众的俊美容颜。 白玉般纤长的手指中拈着一朵火红的虞美人,此时正凑在鼻下细嗅,这种作态配上他不俗的容貌,本应更显出一种风流公子的魅力,只是不知为何,若是有人此刻能看见他眼中散发的光采,一定会生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因为这男子看着手中鲜花的神色,仿佛嗜血的妖兽盯着可口的小鹿一般,全然不是什么欣赏的意味。 果然,又深嗅一口气后,他张开嘴,一口将这朵嫣红的虞美人吞了下去! 一边细细咀嚼一边轻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的情绪说道:“冰月,你说那丫头好好的又要开什么阁?咱们这楼里人味本就嫌重了些,没事还要弄两个无趣的小家伙进来,真是烦得很!” “师兄真觉得烦么?若是真觉得烦的话,你倒不妨将我那徒儿也赶出去啊?平日里就见你使唤他比我这个师傅还来得勤快!”安坐沙坪中间的老妇忽然开口冷冷说道。 “嘿……”那男子闻言也不懊恼,只笑了笑,抛了手中的花梗,从练上翻身下来说道:“这不也是为了他好么?每日跟着你数沙子,早晚变成傻子一般的家伙。” “师兄你这是讽刺我?”老妇人眼睛睁开了,不见一丝老态的眸子里带着森森冷意看向他。 “唉……”那男子叹了口气,嘴角却分明噙着笑意,摆手说道:“要讽刺你也不必等到如今鲜花熬成了花茶,何苦来哉?” “花千殊!”老妇人口中低吒一声,眸中寒意暴涨,也未见她如何动作,身下白沙忽然如浪翻滚,腾空直扑向那男子! 那男子衣袖一挥,扑到身前的白沙就已坠地止息,他笑嘻嘻地说:“师妹,不要动怒嘛,既然你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又何必跟我这般计较?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要不然那个丫头可是会翻脸的哦!” “哼!”老妇人也知跟他纠缠的话只会没完没了,刚才也不过是作作态而已,见他住口不再胡说,冷哼一声后也便重新平静下来。 …… 初秋金色的阳光穿透云雾,投射在大黑石上,石上大大的鲜红色“禁”字更显得刺眼无比。 候在大黑石前的莫戚眼前晃过一抹红色,凝神一看,一片嫣红的花瓣飘飘然从头顶落下来,他转首对沙扬点点头,清了清喉咙,面朝三十名新进弟子,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说道:“时辰到了,你们可以从我身后这条小路进去了。再说一遍,本次遴选规则很简单,走进九境阁二层的前两位弟子即为本次入阁弟子,若是中途想放弃,大喊一声‘我放弃’就行,自会有人带你们出来。” 众弟子应了一声,却没有一个人抢先走过去,全都互相看了看,显然是等着有谁走在前面试探。 后面围观的弟子们见了忍不住嘘声一片,顿时有几位新进弟子脸上挂不住,同时闪身向小径上走去。 荆满山站在后面仍是一脸焦急之色地向四周打量,却依然不见小七的踪影,眼看所有同门都进去了,只剩下他与谷雨沫、龙廷威还没动。 龙廷威向身侧的谷雨沫递了个眼色,也启步不紧不慢地向小径走去。 “走吧,荆满山,再等恐怕师傅就又要迁怒于你了!”谷雨沫蹙眉低声跟荆满山说道。 荆满山闻言瞄了一眼那边正看过来的师傅卓奇风,心中一跳,顿了顿脚,无奈地低声说道:“走!”两人跟着龙廷威也向石后小径走去。 正在此时,围观的弟子忽然一阵骚动,荆满山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小七从人群中挤过来了! 小胖子与谷雨沫释然一笑,放下心来,与小七遥遥点头示意后,连忙走进了百花园中。 “就是这个小子!就是这个小子!”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对着小七指指点点,显然都已听说那个赌约,更有不少人面上已露出街头看傻瓜般的嗤笑表情。 小七却只管淡定地向那块大黑石走去,就连石下的卓奇风都没有去瞧上一眼。 高达三丈的大黑石如一尊守门巨兽伫立在小七的视线里,在他幽深的眸子里映出一片乌云。小七一步步走去,只在路过守在小径旁的莫戚身旁时,稍稍顿了顿,躬身致礼后才踏上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莫戚早已听说卓奇风与陆明堂的赌约,对小七这个新进弟子也还有些印象,此时再见小七,却隐隐感到这少年身上多了些与初见时不同的气质,他微胖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微笑,对行礼的小七点了点头。 “小七,小心啊!”忽然人群后面响起好大一声叫嚷。 众人哗然,循声看去,却见黑壮的花昇皱着粗重的眉头刚刚合上嘴巴,见众人的目光看过来,顿时脸上一红,大手挠挠了头,嘿然一笑。 “哈哈,这个憨货!”“嘿嘿,这俩蠢货还真是外务堂的一对活宝啊……”人群中响起一片乱糟糟的笑声,直到边上有几个长老实在看不下去哼了哼,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不过经此一闹,原先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人群中不时有人嘻嘻笑着对花昇与小七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小七听见那声叫喊,回身对着花昇笑了一笑,无视人群中那些嘲讽的目光,挥了挥手,大步走进了花树之后。 第六十二章 入阁,一场花雨梦徊 从黑色“禁”石到高大的九境阁之间,是方圆数百步的花园,地势起伏不定,各种奇花异草、碧树灵药从一丝丝飘渺不定的水雾中若隐若现地露出来。 此时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奇怪的是,越往前行,路旁的各色花儿开得越是热闹,姹紫嫣红,奇香扑鼻,就连冬日里才绽放的红梅竟然也从一些石后挑出几束红红的枝来! 小七跟着前面众弟子的队伍一边往高阁处走,一边向周围打量,心中暗自猜测:此地既是观中禁地,按理说这占地很广的百花园中少不了巡戒的人,但是现在放眼看去,除了前面这些刚进来弟子,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难道园中布了什么防护的符阵不成? 然而将灵识向周围探去,却没有发现一点疑似符术的灵力波动,小七只得更加小心地往前走。 三十名弟子排成一长串,沿着曲折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在花丛与树丛中穿进穿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都知道既然这次考验规则只是走到九境阁二层,那么这一路上必定有些困阻的东西出现,所以都走得非常紧张小心。 半盏茶功夫后,庞大的九境阁已经在众弟子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就连下面几层挑檐下的风铃都能依稀看见,只是一带突起的丘陵遮住了最底下两层,使他们看不见楼阁入口处的情况。 此时他们身后大黑石下的那些围观人群已经看不太清了,走在三十名弟子最后的荆满山与谷雨沫向后面看了看,两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等身后不远的小七赶上来一起走。 正在这时,一阵风起,带着浓郁的花香向人群吹过来,风中卷着许多颜色各异的花瓣,纷纷扬扬,煞是美丽! 众弟子一愣,见此反常景象,本就一直紧张的神经顿时绷得更紧了,全都停下了脚步,凝神向四周看去。 周围还是很安静,除了这一场花瓣雨变得越来越密集,渐渐连视线都被遮挡住了,而空气中的花香骤然浓重,熏得众人都有些昏昏然起来。 三十名弟子中的四名女弟子起先出于女孩子的天性,还觉得眼前景象虽然怪异,但是毕竟美得让人窒息,脸上止不住地都露出笑意来,而直到这些花瓣密集到连身边的人都有些看不见时,才终于意识到这显然是一种奇异的考验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拔脚拧身,越过人群往前面扑去,一瞬间就消失在花雨中,于是在此带动下,众弟子纷纷或狂奔或提纵扑向小径北面,想尽快摆脱这场诡异的花雨。 谁知一瞬间“噗通噗通”的声音四起,那些飞身而起的弟子全都被空中一股莫可抵御的强风卷得摔落下来,这一来所有人不敢再莽撞,低头小心向前摸去。 荆满山却一直没敢乱动,瞪眼惊呼了一声:“小七!谷雨沫!” “我在这里!”小七循声紧赶几步,站在了荆满山身侧,三人紧紧靠在一起,慢慢试探着向前挪动脚步。 空气中的花香已经浓郁到几乎令人眩晕的地步,奇异的是,尽管这香味浓烈到极致,闻起来却还是能够使人不知不觉地在心中默念:咦,这好像是丁香花的味道,不对,又似乎变成了儿时熟悉的那种桐花香味!又变了!这是表妹身上的玫瑰香么?…… “快闭气!”谷雨沫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娇声低喝道:“这花香里有古怪!” 这一声顿时将已经循着花香的味道陷入往事回味中的荆满山惊醒了,他甩了甩头,一手捏住鼻子瞪眼叫道:“真神奶奶的,好奇怪的味道!竟然能够惑人心神!” 而小七却一直是清醒着的,因为他的心神从踏入园中起,就牢牢锁定在前方九境阁中几个能够辨识出来的人身上,反而没有注意到花香中的不寻常,听身旁两人这么一喊,才嗅到这浓得使他生厌的花香里确实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花千殊立在山丘上一丛开得正艳的牡丹后面,一手懒懒地摇着一把玉骨描金的摺扇,一手捧着只小巧的紫金焚香炉,炉中一缕酡红色的香烟顺着折扇摇动的方向袅袅飘去,神奇的是,花千殊每摇动一下折扇,就有无数花瓣从园子里的枝头飞舞起来,在空中汇到一处,如彩蝶般扑向南面。 “嘻嘻……一柱‘梦徊’,一场花雨,好教你们这帮小家伙没白来这一趟!”花千殊俊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向花瓣飞去的方向。 “哼!”立在他身后的老妇人冰月冷冷说道:“看来师兄你这块劳什子迷香,果然有些中闻不中用啊,现在至少有八个小家伙还清醒着。” “这可是师兄我昨天刚刚炼成的绝代天香!不是什么下三滥的迷香!”花千殊眉头微皱,非常不满地叫道。 “嘿嘿,跟迷香的效用看起来又有什么不同么?”冰月一脸不屑地回道。 “你你你……”花千殊气极,啪地一收摺扇,转头对冰月咬牙说道:“明明当年也曾是个娇美佳人儿,如今年岁长了,怎么倒越来越不解风情了呢?好了,好了,剩下的就留给你打发吧,师兄我累了。”说完,甩袖转身而去,去时还不忘将手一招,捉住一朵粉色海棠纳入口中。 只剩下老妇人冰月与她身后一名容貌寻常的紫衫青年立在那里。 “没正经的家伙。”冰月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那对澄澈幽深的眸子却渐渐亮了起来,口中喃喃说道:“既然这家伙今天试了‘梦徊’,那我不妨演一出‘流年’给你们这些小家伙瞧瞧。”说完,却回首问身后的紫衣青年:“‘流年’当驱沙几何?” 紫衫青年闻言抬头看了看天光,又伸出手来扳指细细算了一番,方才躬身回道:“回师傅,徒儿算得此时‘流年’应该用沙四千六百二十五粒,八人的话,合计用沙正好三万七千粒。” “嗯,虽然有误,也相差不远了。”老妇人点点头,说道:“此时用沙该是四千七百一十二粒方才正好,留那个个子最高的给你,其余的我来,注意下手分寸,开始吧。” 紫衫青年连忙答应了一声,提着一只雪白的锦囊向山坡下走去。 此时空中花瓣雨渐渐变得稀稀落落,地面上铺上了一层五色缤纷的地毯,小七等三人却没敢懈怠心神,因为空气中那股浓郁的异香还未消散,稍不留神吸上一口就会晃神好一会。 好在小七始终保持着清醒,一边领着两人往前走,一边不断地注意拍打提醒他们,荆满山与谷雨沫这才没有陷入迷惑中。 而身边却不断有弟子眼神迷离地慢慢往回路走去,谷雨沫抽空冲着其中几个熟识的弟子叫了几声,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痴痴呆呆的样子,于是只得作罢。 终于,空中最后一片花瓣落地,那花香也变得淡不可闻,三人松了一口气,向四周一看,只看见还有五人还保持头脑清醒,小心往前走着,其中有龙廷威与钟裕文,还有那个长得黑黑的崖州来的弟子。 钟裕文身边跟着两个死党,他们走在最前面,花雨停歇、花香消散后,三人回头看了一眼,互相对视了一下,忽然加快脚步向前跑去,因为很明显,走过前面不到百步的那道山丘就是高大的九境阁了! 龙廷威却反而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山丘,碧眸中寒光闪了一闪,只听“沙!”地一声微响,一片亮晶晶的东西从山丘处迎面扑来! 第六十三章 入阁,飞沙流年 小七与荆满山、谷雨沫三人正并肩小心走着,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亮闪闪的白光迎面飞来,三人一惊,不知是什么东西,急忙下意识地闪身躲避。 “沙”地一声响,白光在逼近三人时化作了一道道细长的线,纵横交错地穿过三人之间的空隙,将他们隔离开来。 小七顿时明白过来,这奇怪的东西是想分化三人联手之势,他沉身错马,果断击出一拳砸向离得最近的一根细线。 谁知眼看这带着呼呼破风声的威猛一拳就要砸中这根白线时,白线忽然消失了! 准确的来说,这根白线瞬间散作了一篷碎光,点点漂浮在拳头周围,浑不受力,使他这一拳顿时就落了空。 小七微微一怔后,眯眼凝神细看,终于看清这些白色碎光是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白沙,白沙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亮光,并且不断在空中变幻位置。 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些白沙!这是小七的第一反应。 因为这些天修练符道变得十分敏锐的灵识马上向这些白沙探去,果然感知到空气中有极为隐秘的灵力波动的迹象。 此时荆满山与谷雨沫也正同时出拳击向身旁的这一道道白线。因为他们这些新入观的弟子都还只在修习玄天六道入门功法,并未学到任何兵刃之术,所以自然都是空着手入园的。 白线都是没等他们的拳头触及到就散了,而等他们想乘机迈步重新站在一起时,这些散布空中的白沙忽然又重新聚合成一圈圈大大小小的圆,旋转交错着向三人飞来。 看着这些重重交错的光圈迅速将自己上下左右的空间都布满了,小七眼睛眯了眯,再次聚起气池中的真气狠狠一拳砸了过去。 像刚才那样,这一拳即将触及到几个光圈时,点点珠光崩散,白圈顿时就缺散了一个口,不过让小七吃惊的是,这几个缺了一块的光圈并没有停止旋转,而是极快地继续擦着他的拳头转了几圈! 小七手上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一惊之下急忙收手探看,只见几道细细的伤口出现在掌缘,滴滴鲜血极快地渗了出来! “小心!这些飞沙很是锋利!”小七皱眉脱口叫道。 然而他的提醒却已迟了一步,“啊!”荆满山与谷雨沫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远处也传来钟裕文等人的惊叫声,小七撇了一眼,果然见这几人像自己一样,全都带着惊恐的神色捧着自己流血的手! 唯有龙廷威垂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这些白沙,显然八人中只有他没有冒然出手,所以也就没有受伤。 好在几人身周这些密密的光圈没有再继续逼近过来,只在空中不断变幻位置。 小七眯眼皱眉看着这些流沙形成的白色光圈,正犹豫着要不要拔出身后背着的蚺鳞剑,此时,这些光圈忽然顿了一顿,眼前奇景顿生! 一圈圈白光围着自己从头顶向下移动,一波波起伏宛如海浪,并且发出沙沙声响。于是在一种奇异的节奏与排布方式下,日光被这些闪烁旋转的白沙干扰、切割,使小七眼前的光线变得炫目斑斓,仿佛置身幻境,竟再也看不见身边景象! 眼前流光飞舞,小七的瞳孔放大了,恍然再次进入逆灵剑里的那个幻境,无数光点迎面飞来,又疾驰而去,一时间竟已分不清是自己在向前飞驰,还是无数流光擦身而过! 然而小七毕竟已经经历过类似的幻境,而且上次那个幻境远比眼前的要来得惊人,于是就像同一句谎言无法欺骗一个人第二次一般,只片刻的出神后,小七就悚然清醒,果断闭目不再看这些一圈圈旋转波动的白光。 略定了定神,缓缓驱动灵池,周围几步范围内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都如水中映月一般,纤毫毕现地出现在意海中,小七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笑容。 然后他发觉这些飞舞的白沙背后,有一股强大的灵力驱使着它们,包括离自己不远的荆满山与谷雨沫身旁的白沙,竟也是被控于同一股灵力之下! 小七不禁耸然动容,这是什么境界!竟然能够同时驱使这么多白沙,并使它们完全按照那人的心意在空中飞舞出这种奇特的轨迹! 围绕在自己身旁的这些白沙,其流动轨迹显然必须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不然不可能做到能够将光线微妙地干扰、切割成使人炫目迷惑的幻境! 这是多么精准的灵力操控能力! 这是多么恐怖的计算能力! 这是多么强悍的玄功境界! 显然驱使白沙之人无意伤害他们几人,不然根本就无须玩这么费神的把戏,只要这些白沙旋转形成的光圈一收缩,恐怕就会出现一地碎尸,并且是碎得可以直接做花肥的肉末末! 想到这里,小七后背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紧握的双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也比不过此刻的恐惧,因为,他一向坚如磐石的信心开始崩塌了! 这就是大修行者的境界么?小七胃里一阵翻腾,嘴巴里泛起了苦涩的味道。 在这种恐怖的玄功实力面前,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小得像一只大象脚下的小白兔,只要人家动一动,自己就会被毫无疑问地碾得粉碎。 毫无疑问,对小七而言,这种忽然出现的残忍现实就是一道坎,一道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中最难以逾越的关卡。 呆呆地伫立良久,他的额头罕见地出现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呼吸渐渐由平静转为急促,再由急促变成虚弱,他发觉自己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挑战面前的考验,心头乱成了一团麻。 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叮!”——耳中忽然传来清脆悠扬的风铃声,脑中混乱的思绪在这声悦耳的清音中忽然一顿,仿佛一泓清泉注入燥热的心田,使他头脑一下子重归冷静。 无暇探寻这铃声的来源,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的冷静使他意识到如果不抓住这一线之机,自己恐怕就再也无法逾越眼前这座大山。 想到边荒卧雪时头顶的那一轮残月,想到左天舒略见佝偻,然而孤傲依旧的背影,想到箕斗巷中寂静无声的宅院,想到安安那双澄澈温暖的眼睛……小七咬牙强行驱散心头的无力感,仰面皱眉低低咒骂了一声:“去你奶奶的!” 小七一反手,握住背上蚺鳞剑的剑柄,透明剑柄上的深蓝符纹顿时亮了起来,随着剑上森寒的气息透过手臂传入意海,他感觉自己的信心正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放缓呼吸,凝神体会剑身上符纹的灵力走势,小七猛然拔剑出手,灵池瞬间狂暴运转,灵力源源注入剑身,蚺鳞剑透明剑身上顿时泛起了一片濛濛蓝光,离这片淡淡蓝光最近的几道白圈旋转之势忽然间滞了一滞! 小七仍然闭着眼,感受到周围白沙上灵力不寻常的波动变化,信心大涨,双手举剑过头,口中低吒一声,沉身狠狠挥剑斩向身前! “咦!”山丘上长袖挥舞,双手正以奇快速度挥动的冰月脸上神色微动,眼中亮了一亮,有些意外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个小子身上竟有这样的宝贝,倒是有点意思了。” 第六十四章 入阁,一剑幻灭 蚺鳞剑上的凝脉符纹果然有奇效!一剑斩出,层层光圈破灭,幻境全消,无数白色飞沙当空乱溅。 小七霍然睁眼,不等白沙重新聚合,顿足飞身从缺口处冲出来,脸上无喜无忧,循着空气中丝丝灵力的波动轨迹挥剑急速斩出一招。 这一招剑式颇为奇特,幽蓝剑芒如蝶翼震颤不止,剑中蕴含的灵力吐出剑锋外数寸,将剑身散发的淡淡蓝光催发至阔达尺许的一大片,加上剑势大巧不工,威猛霸烈的气势浑然不像剑招,看起来更近于重刀的劈斩。 这是凝聚了小七近期所有重要战斗经验的一剑! 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他在剑道上所能达到的最巅峰境界,完全体现在了这一剑上。 其中糅合了镇北军山火营偏将许小峰的刀法、墨小剑的独特墨宗运气心法、陈子冰的裂空斩、得自苏存真的梵门玄功灵感,以及这几天从符道修练中得到的灵力操控体悟,虽然这些经验来自完全不同的战斗体系,剑士、修士、符道的心法同时出现在这一剑之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效果! 一条蛇形闪电状的蓝芒出现在看似拙朴的劈斩之后,显示出剑势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山丘上的老妇人在蓝芒出现的瞬间,脸色一变,眼中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因为小七这一剑之威,竟完全斩断了她对于那片飞沙的灵力操控! “好小子!”冰月脱口低呼,脸上的惊讶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她对这个少年升起了些兴趣。 “沙!”地一片碎响,四千七百一十二粒白沙同时从空中坠地! 这一剑就似乎耗尽了小七所有的灵力。一剑斩出后,白沙坠地,他的膝盖也感到一阵失力,一个踉跄,差点就跪倒在地,就连明亮的眼睛瞬间也黯了一黯。 然而这一剑却将他的信心终于重新树立起来! 看着这些白沙静静躺在地面五色缤纷的花瓣上,小七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但是这微笑也只出现了一刹那,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一股戾气突然从几近枯竭的灵池中渗出来,小七的眼中悄悄浮现了一片阴云,内心升起一种急切想要发泄的冲动! 灵池重新急速运转起来,与意海融为一体的天脉疯狂吞噬周围的天地灵气,残存在蚺鳞剑中的灵力更是迅速吸回到灵池中。 小七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觉得这一刻心中豪气暴涨,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霍然转头看向附近的荆满山与谷雨沫。 炫目的白色飞沙像不断蠕动的半透明蚕茧,正将两人包裹在中间,小七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人痴痴立着不动的身影,显然他们被这飞沙造成的幻境迷惑住了。 重新将灵识探向周围,小七意图像刚才一样摸清空气中灵力波动的轨迹。然而令他意外的事情出现了,空气中忽然多出了许多股乱窜的灵力,使他完全无法抓住哪些才是飞沙背后的操纵之线! 小七眯起了眼,一道凛冽的寒芒出现在眼中,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强烈的不忿使他有挥剑斩断面前所有灵力的冲动,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道:“快!快!快举剑!管它娘的真真假假,只要老子一剑斩下,统统给我滚到一边去!” “嗨呀!”一声低吼,小七面色有些狰狂,缓缓举起了手中蚺鳞剑,身体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渐渐涌动的暗流,地上堆积了一层的鲜艳花瓣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似有风起,无数花瓣从地面飞起来,打着旋扑向小七,在飞近小七身体两尺的距离时,这些花瓣的颜色竟然全都褪去了!片片干枯失色的花瓣绕着小七旋转,然后碎裂成粉末状,纷纷扬扬地消散无踪。 周围十几步范围内的灵气急剧涌向小七,就连那些乱窜的灵力也不由自主地被吸进了小七的意海,最后凝聚成灵池中狂暴旋转的灵力。 “咦!”山丘上的冰月看着远处那个少年身上出现的异状,感受到自己故意布下的灵力竟然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她一时无法理解是怎么回事,但是也知道不妙,这个少年究竟是用的什么功法?竟然能够破解自己的迷阵! 这完全是出于冰月意料的事情,原以为凭这些初入观弟子的修为,只要自己站在远处略施玄功就能将他们打发了,谁知竟然其中会有人能够破了自己的“流年”之术! 当然,由于同时操控七个“流年”之术,加上隔着近百步远的距离,使功法效果大打折扣,但是即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寻常修士能够轻易破解的! 小七此时周围十几步范围内的花瓣终于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地上的绿草都有些显露出枯黄的迹象,而他灵池中的灵力也运转到极致,“嗨!”一声低吒,剑身蓝光暴涨,如闪电般划过,留下一道极细的黑色残影! “沙”地一声过后,荆满山与谷雨沫身旁的那些飞沙果然纷纷坠落在地! “啊!”地两声轻呼,小胖子与谷雨沫顿时从幻境中清醒,楞了一下后,都看见面前几步远的小七,他手中似乎正握着什么兵刃弯腰呼呼喘着气。 小七双眸闪闪发光,苍白脸颊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使他看起来表情十分的诡异,加上胸腔不停起伏,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喘息声,这一切使两人心中不自觉地感到一些莫名恐惧。 然而他们很快就明白是小七破解了困住自己的这些可怕的飞沙,两人连忙抛下心中的诧异念头,同时喊了一声:“小七!” 这一声传入小七耳中,使他怔了一怔,有些失控的神识顿时回复过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将胸中翻腾的炽焰压制住,缓缓垂下了剑尖,却双脚一软,眼前一黑,感到一阵虚脱,噗通坐倒在地! “小七!”荆满山与谷雨沫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去一左一右将小七拉了起来。 “怎么了小七?”小胖子急急问道。 “没……没事,只是灵力透支,调息一会就好了。”小七的脸白得吓人,眉头微皱,却立刻浮现出一丝浑不在意的微笑。 谷雨沫闻言松了口气,眼中露出感激与敬佩的神色,她对荆满山说道:“我们先扶他到那边树下休息休息。” 于是两人扶着小七走到一颗高大的桂树下坐了下来,荆满山刚要说话,却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惨呼“啊!” 三人一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团炫目的飞沙中,一个人影抱着头,无视眼前飞速旋转的流沙,竟一步步鲜血飞溅地强行向外走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入阁,初识全貌 山丘之上,冰月的双眉立了起来,一脸恚怒之色,“莽夫!蠢货!……”几句斥骂之词不禁脱口而出。 她对于小七一剑破解“流年”的举动虽然看似不快,实则内心也是暗自欣赏的,但是当她看见另外一个黑脸少年不顾一切地抱头往外硬冲,完全一副拼死搏命的势头,心头忍不住怒焰高涨,此时心情就如一名风雅脱俗的画师看见有人在自己的得意之作上添了“恭喜发财”几个字一般受不了。 然而冰月指下终于还是恨恨地一收,黑脸少年云雷身旁的飞沙迅速消退在花木之后——虽然那少年有搏命之心,她却是不能真的就要了他的命的。 本已抱着拼死之心的云雷忽然感觉双臂与胸前如被刀割的感觉停了,不觉怔了一怔,慢慢地放下了转眼间已经血肉模糊的双臂,睁开眼带着一头一脸的鲜血愣愣地看了看周围,确信飞沙已经消失后,这才精神稍懈,原本倒并不觉得太过强烈的疼痛感顿时就涌了上来,使他脸颊上的肌肉猛然一阵抽搐,双眼里止不住地出现了泪光。 荆满山、谷雨沫吃惊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毫不引人注意的同门,没想到他今日竟做出了如此奋不顾死的举动! 就连小七的眼中也露出了些诧异的神色,这个来自崖州的黑脸少年,第一天入观的路上就曾经给他留下过比较深的印象,只是没想到他性格中除了还存有一些善良之外,竟也如此坚忍。 云雷也注意到了桂树下的三人,但是此刻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无暇他顾。他抹了抹眼角迸出的泪水,忍住手臂上钻心的剧痛,勉力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粗略地将伤口包扎了一下后,眼睛重新看向已经不太远的九境阁,抬腿一步步地走去。 谷雨沫小脸上震惊之色还未散去,看见云雷迈步继续前进后,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其余几人。 此时还有四人被困在飞沙中。 看见龙廷威的身影还静静立在飞沙里,谷雨沫微惊,下意识地转头对正垂目开始调息的小七说道:“小七,能不能……”话说出口后才知道不妥,急忙收住了。 “嘿,我说谷雨沫,你是不是想让小七也救那个一向目中无人的家伙出来?”荆满山一看谷雨沫的表情就猜出了她此刻想说什么,立时不满地低叫道:“搞不懂你怎么想的,你没看见小七这会儿已经脱力了么?” 谷雨沫闻言圆脸上顿时泛起微红,垂头低声说道:“呃……对不起。” 小七笑了笑,微微摇头示意没有关系,却抬眼看向龙廷威,露出沉吟的神色。 片刻之后,小七感觉已经恢复了三四成灵力,从树下站起身来向龙廷威走去。 “小七!”荆满山一惊,他看出小七正向龙廷威走去,立时意识到小七似乎想要出手救那个家伙,第一反应就是要阻止小七,然而小七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叫声,仍然一步步走过去。 谷雨沫怔了怔,脸上露出喜忧参半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隔着半透明的飞沙之“茧”,三人却无法看清静静立在原地的龙廷威,他此时其实意态自然,浑然没有一丝被困的迹象,双目正出神地看着小七。 看见小七手中握着那把透明的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龙廷威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眼中竟有嘲弄不屑的神色。 就在小七已经接近龙廷威不到十步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我放弃”从飞沙里传出来,三人顿时愣住了。 飞沙闻声立时退去,龙廷威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三人面前,扫视了三人一眼后,竟举步慢慢向来路走去! 谷雨沫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龙廷威。而两人擦身而过时,她发觉龙廷威居然没有看自己一眼,不由小脸微黯,口中欲言又止:“龙……” 然而龙廷威像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与一名飞掠而来接应的玄衣弟子点了点头示意后,跟在那人后面往大黑石的方向走去。 “哼!咱们走!”荆满山瞄了一眼若有所失的谷雨沫,撇嘴扯了扯小丫头的袖子说道。 小七看着龙廷威越来越远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眸中有不为人知的微光闪动。 果然如此!仅一息时间之后,他暗自点了点头,毫不意外地确定龙廷威的玄功修为起码处于化士境界以上,因为,他完全无法以读心异能探知龙廷威的意念! 为什么他明明有脱困的能力却没有出手?小七看了看龙廷威,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庞大楼阁,心中似有所悟。 片刻后,三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抬脚走向九境阁前的那道小山丘。 而钟裕文等三人仍然被困在飞沙之中,一动不动,小七等三人自然没有理会他们。 不多会,前面云雷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山丘之上,却见他似乎怔了怔,小七三人急忙快走几步,也爬上了那道小山丘,眼前的景象不由令他们也楞了楞。 四人没想到所谓九境阁并不只是一座庞大的楼阁而已,百花园中的云雾、花木和脚下这道小山丘遮住了许多东西,包括眼前这一大片的建筑群! 眼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极大的朱漆横匾挂在洞开的楼阁大门之上,狂草书就的“九境阁”三个字墨汁淋漓,遒劲张狂的笔意直欲破空而去,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然后四人才注意到,宽达数十步的九境阁底层,两旁是一进进青砖碧瓦的庭院,站在小山丘上透过迷蒙的水雾看过去,一眼竟看不到头!两条曲折蜿蜒的长廊将这些庭院与九境阁底层连通起来,其中一进庭院里竟有一口不小的荷塘! 云雷脸上惊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他瞥了身后三人一眼,抿了抿唇,急忙迈步抢先向山丘下近在眼前的九境阁大门走去。 荆满山见状连忙也喊了一声:“咱们快走!”拉着小七与谷雨沫飞奔而去,云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时头也不回地拔足飞奔起来。 四人几乎同时掠过石阶抢进了九境阁中,进去一瞧,发觉里面景象再次出于意料! 几十根粗大的木柱撑起了这座庞大的楼阁,楼内正中间的位置非常显眼地立着一根白色的雕龙白玉柱,上端直入楼顶,而除了这些柱子与一道向上的木梯外,四壁空空,竟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 小七忽然神色微动,他极为敏感地发觉这楼中的灵力波动有些异常,急忙下意识地转头向身旁最近的一根木柱看去,果然一眼就看见黑色的柱子上以不知什么材料雕饰着繁复的星云纹样。 而云雷与荆满山只匆匆扫视了一眼,找到楼梯的位置后,立时拔足向楼梯的方向扑去。 正在此时,四人耳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巨响,眼前霎时一暗,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第六十六章 入阁,星炼! 荆满山与云雷没有因为眼前的异变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身形向原来的方向掠去。 谁知令两人吃惊的是,明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他们估摸着跑近后停下来,伸手又向前慢慢摸索了十来步,竟然没有摸到那座楼梯! 于是两人又各自向身旁摸索了一圈,却仍然没有探到一点楼梯的边,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摸了半天,就连原先阁中那数十根木柱都没碰到一根! 荆满山不敢再乱动,立在原地大声叫喊:“小七!谷雨沫!” 浓重的黑暗漫无边际,他的叫声没有产生一点身处楼内应有的回音,仿佛黑暗中有只怪兽吞掉了他发出的叫喊,回应他的只有瘆人的寂静,荆满山的面色变了。 荆满山与云雷飞扑而去的时候,小七正在看身旁那根木柱,眼前忽然间变黑的一刹那,他出手如电,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身侧谷雨沫的手臂。 “小七!”谷雨沫惊叫,急忙将身体靠近了小七。 黑暗仿佛吞灭了所有的光与声音,周围死寂一片。小七动念向周围探去,除了身旁的谷雨沫,竟没有找到一点活物的讯息,他马上明白阁中这些木柱上的符纹隔绝了内外灵力的互通,遂不再继续试探。 “荆满山!”谷雨沫大声叫喊,她的声音清脆稳定,显然心中没有一丝惊慌,这使小七对她产生了些好奇心。 没有回应,也没有回音传来。 “这楼里布下了符纹阵势,他估计听不见我们的叫声了。”小七平静地说道。 “难怪。”谷雨沫轻声说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抓住我,别放手。”小七说道。八零电子书下载 于是谷雨沫循着小七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慢慢伸出手去扯住了小七腰间的衣襟,小七感觉她已经抓住自己后,慢慢松开手,循着记忆中最近的那根木柱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一步,两步……五步,小七停下脚步,黑暗中双眉皱了起来,他不明白那些木柱怎么会消失的,这是什么符纹? 谷雨沫感觉小七停了下来,静静等了片刻后,在他身后轻声问道:“是不是木柱不见了?” “嗯。”小七应了一声,不觉有些惊诧,回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九境阁中有座强大的符阵,叫做‘星炼’,据说有裂寸成丈的威能,只是从未听说开启过,想不到这次为了考验咱们,竟动用了这座符阵。”谷雨沫涩声说道,显然她这时吃惊不小。 小七闻言沉默了半晌,如果此时周围不是漆黑一片的话,谷雨沫就会看见他一脸的震惊之色,因为他以读心异能读到了谷雨沫所说的爷爷是谁! 他没有想到谷雨沫的爷爷竟然就是那位帝国军中名帅谷震河!当年大唐平灭中州诸国的战争中目前唯一健在的名将,十七岁从军,二十二岁拜将的军中传奇与武道狂人——谷震河! 小七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他想不通那位军神老人家怎么会将自己的孙女送进玄天观来的,但是此时也不是思考这些事情时候,他收敛心神,一边口中喃喃说道:“星炼?”,一边仰面向头顶看去。 果然,头顶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渐渐有一点两点若隐若现的米粒大小亮光出现了!这些亮光虽然极小,但是在如此浓重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的醒目。 “你还知道其它关于这‘星炼’符阵的情况么?”小七眼睛盯着那几点似乎越来越亮的星光问。 “没有了,只是听我爷爷提了下,当时却没想到会亲身体验这座符阵,要不然怎么也会多问一些。”谷雨沫摇头苦笑。 小七闻言又沉吟了片刻,然后闭上眼潜心去感受周围空气中灵气的流转状况。 还好,除了有一股无法捉摸的浩然灵力如水下暗流布满周围空间外,空气中的天地灵气倒并未有什么变化,看起来跟外面一样。 小七权衡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藏在身上的一小袋火纹石粉拿了出来,他对谷雨沫说道:“我要点火看看。” “嗯。”谷雨沫仍是扯着小七的衣襟应了一声。 “蓬!”地一声,拳头那么大一团耀眼火光刺破了黑暗,急速飞向前方。 两人眯眼看去,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火光除了照亮了两人的身体外,什么也没有出现在眼睛里! 小七低头,火球的余光中看见脚下方形青砖铺就的地面向四方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而火球在飞出了数丈远后,终于力竭坠地,化作一篷微弱的火星四散飞舞熄灭。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甚至眼睛在经过火光的刺激后,此刻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起来。 黑暗中谷雨沫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火球熄灭的地方,她以一种狐疑的语气问道:“这是?……符术!?” “算是吧。”小七淡淡回道。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眼力这么好,竟然能够看出自己刚才用的是符术。 “你竟然会符术?!”谷雨沫瞪大了眼。 “才学了两天而已。”小七的语气里有无奈也有自嘲。 谷雨沫正要说话,两人忽然感到眼里有光出现,急忙抬头向上看去。 “啊!”谷雨沫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闪烁的黄光,不禁脱口惊呼:“那是……那是流星么?” 只见头顶遥远的黑暗中亮起了漫天星光,其中有一大片光点拽着长长的尾巴向下急速坠落! 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大片起码有数百颗的星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不好!是火球!”小七大惊,终于看清这些坠落的星光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一大颗一大颗燃烧着的火球,冲着两人立身的地方射来! 两人立时拔足飞奔,想要冲出火球覆盖的范围,谁知这些火球似乎有灵性一般,竟在空中微微划了一个弧形继续向两人迫近! 眼看这数百颗燃烧着的火球逼近,就连呼呼的火焰破空声都已清晰可闻,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明显是快不过这些火球了! 小七站定后,一把将背上的蚺鳞剑拔了出来塞进谷雨沫的手里,大声叫道:“注意闪避!”,眼睛却紧紧盯着已经离他们头顶不到十丈的火球。 谷雨沫手中感到一凉,一愣神间才发觉小七已经将他那把透明的剑塞给自己了,她眼中一瞬间不由得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然而此刻火光逼人,已经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后急忙双手握剑专注地看向从天而降的火球。 “轰轰轰!”猛烈的撞击声连续不断地响起来,无数灼热耀眼的火星飞溅,两条身影左支右绌地在下雨一般坠地的火球中间闪避,凶险之极。 “嗨!”谷雨沫咬牙劈出一剑,一抹淡蓝色弧形光芒脱刃而出,狠狠撞上头顶面盆大一团已经来不及躲避的火球,“砰!”地一声巨响,火球爆裂,火星四射。 蚺鳞剑剑尖及时在空中划出一个气势雄浑的圆,劲风顿起,将当头的火星瞬间就扫到了的四周,竟然一颗都没有落在谷雨沫身上。 谷雨沫圆圆的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红晕,显然刚才一击耗去了她不少真气,但是未等她稍作喘息,又一颗火球迎头而来,她急忙觑空飞身躲避。 而手中没有了兵刃的小七只得一边躲一边挥手发出初级御火符术,将那些已经躲不开的、危及自己的火球撞到一旁去。 两人却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各自躲避火球的同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第六十七章 入阁,引火烧身 流火的天空,燃烧的地面,小七如处炼狱,脚下越来越难以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而藏在身上的那一小袋火纹石粉眼看也将要耗尽。 滚滚热浪与无处不在的火苗将他的头发炙烤得干枯卷曲起来,身上的衣服也被烧出了一个个焦黑的洞,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又是一颗巨大的火球急速砸下来,小七眼睛余光一扫,周围已经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而这颗火球的威势明显不一般,除了个头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倍外,呼呼破风声中还夹杂着噼啪爆燃的声音。 小七手中紧紧握着最后一点火纹石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那团来势惊人的火球,脸上汗水混合着乌黑的烟灰,耳鬓干枯的头发随着身旁烈焰掀起的热浪张牙舞爪地飘动,使他看起来既凄惨又好笑。 “球他个真神老子的!真要小爷的命么?”小七口中低声咒骂着,手下却不敢停,最后一个初级御火符形成拳头大小的火球狠狠地撞向头上的大火球。 “砰!”火花四溅,宛若烟火。 小七面色大变,眼睛瞪得滴溜圆,因为自己发出的这个小火球只是让那个足有磨盘大的火球颤了一颤,而大火球仍然速度丝毫不减地冲自己当头砸了下来! 小七牙根紧咬,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在这一瞬间只来得及做了一件事情。他将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在右手上缠了两圈,然后沉身吐气,凝聚起灵池中所有灵力于右臂,狠狠地将泛起淡淡白光的拳头迎着大火球砸了过去! “轰!”地一声巨响,强大的气浪刹那间竟将身体周围的火焰震灭了一圈,小七眼前迸发的炽热火焰刺得眼睛瞬间血红一片,灼热的空气似乎将他的肺都燃烧起来,而手臂上传来的剧痛更令他的眉头都打着颤纠结到了一处。 巨大的反震之力推得他脚下平平移动了数尺,小七全身如同挨了一鞭子,腰背不由抽紧弓了下来,紧接着喉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鼻腔里传来难闻的焦味,小七知道身上衣服已经烧着了,可是此刻眼前还是血红一片,连自己身体都无法看清。他急忙紧紧闭了闭眼,还没有等到他睁眼,面色一变,敏锐地感应到了空气中灵力的波动,又有一颗火球砸过来了! 此时目不能见,而身上起火,右臂似乎失去了知觉,不知伤势如何,这一颗火球要怎么躲?小七心念急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拼了!被烧上一烧总比被砸成肉酱要好!小七一瞬间做了决定。 左袖在头脸上一掩,小七闪身跳到了左边的火焰中,落地前将气池中的真气全部灌注到双腿上,重重在地面一顿脚,一波气浪从脚下扩散开来,霎时将熊熊火焰推到了一旁,只有少许火舌燎过小七的头发,嗤啦一声舔掉了一大把头发。 小七霍然睁眼,终于能看见了!衣衫上几处火苗此时已经窜得老高,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皮肉烧焦的刺鼻味道弥漫鼻间,他却顾不得扑救,先仰面扫了一眼头顶,见暂时没有危险后,才伸手开始拍打。 谁知右臂稍一动作就痛入心扉,连举都举不起来了!小七只得先以左手迅速灭了身上的火,然后仰头看去,头顶一片黑暗,唯有数点星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十分显眼,不知为何,小七觉得这些星光与开始看见时不一样了。 “娘的,总算熬过来了!”小七稍稍松了口气,再低头时,眼前一黯,发觉周围的火焰全都消失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重新吞没了自己,小七这才惊觉谷雨沫也失去了踪影,他摇了摇头,唯有苦笑。 空气中还残留着燥热无比的气息,还有身上衣服与皮肉被烧焦后的刺鼻味道。 小七忍住剧痛,左手从右臂的肩头开始一寸寸往下摸索,一直摸到指尖为止,确定了伤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除了肘部脱臼与右手被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外,筋骨倒还无碍,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忍痛接上关节,然后取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粗略地在手背上洒了些,再摸索着以臂下挂着的破烂衣袖扎了扎后,小七就地坐了下来,开始一边回复耗尽的灵力,一边思考怎么走出这座恐怖的符阵。 老家伙,看来你根本就知道这次我们会遇见“星炼”之阵!小七恨恨地想。今天陆明堂最后问自己的那句话显然就是暗指九境阁中有符阵,他不信这个老奸巨猾的师傅没有出阵的法子,可是这个老狐狸为什么没有再多说什么? 抱怨无益,小七腹诽了一阵后,强忍全身伤痛,收束心神,开始回想这两天曾经学到的那些符道之术。 沉思良久,确定自己在炼器坊的禁室里还没有看到过相关的符纹后,小七开始逐字回想那本《符道初探》的内容。 他此时内心隐隐觉得,既然那本书是承天殿秋殿司授意碧鲁山涛赠给自己的,想必不会没有缘由,只是之前他一直暗自担心那个女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才故意送本牧蓝的书来试探自己,所以为了不给自己增加压力,这些天刻意没有去深想。如今陷在这个“星炼”之阵里,不由得小七要重新考虑秋暮寒的目的。 脑中渐渐将那本书从开头回放到最后几页,忽然,小七眼前灵光一闪,一行字浮现在脑海:“……借势:天地间有大威势,譬如雷电、火山、飓风等等,其势非寻常铸符师可造,然前有符祖借震霆玄金布符借电光大破南海妖人,后有先师以七宿螭纹借天火助阵……” 七宿螭纹借天火!小七心神一震,顿时明白过来。 他抬头看向头顶,那些黑暗中明灭不定的遥远星光果然正对应着南方七宿的位置!这么说来,根据这些星光的位置就能确定方位了!更重要的是,小七确定了为什么他与谷雨沫会被天上落下的火球蹂躏了——在含有七宿螭纹的阵中用御火符,不是引火烧身是什么? 小七不禁苦笑,看来九境阁负责考验他们的人很可能根本没有想发动天火对付自己,是自己自找的吧。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引动七宿螭纹的话,可能头顶的南方七宿就不会现身,如此看来也算因祸得福了。 这样一想,小七心中就有数了,左天舒曾经教过他关于星宿的学问,“万物皆张也”,南方七宿中,张宿最吉,是万物之始,无疑是最有可能的出口方向。 想到这里,小七咬牙站起身,仔细辨明张宿的方向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第六十八章 入阁,二层 独行黑暗之中,若没有头顶那数点星光,极易迷失方向。 一步步前行,除了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与喘息声外,周围死寂一片,时间久了,就仿佛坠入永无止境的噩梦一般。 全身大大小小的灼伤处因为大多与衣服粘在了一起,所以每迈动一步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小七能感觉到一丝丝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往下爬,而他却没有停下来处理,并以一种几乎自虐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 如果没有这些疼痛的刺激,想必自己此时极易迷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吧。 不得不习惯孤独的少年,他那双比黑夜还要黑的眸子总是将自己的心事隐在黑暗更深处,而那些比黑暗更加丑陋的东西,使他宁愿在黑暗中独行。 然而小七黑色的眸子里必须有一些光,使他不至于迷失,必须有一些爱憎,使他不至于停下脚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前行,带着负伤野兽一般的喘息声。 而此时九境阁前的大黑石下,卓奇风的心也正慢慢沉下去,盯着花木后面不见人迹的小径,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众多围观弟子与长老的脸上,神色也渐渐复杂起来,并且全都看着隐在花木与水雾后的小径缄默不语。 众弟子进入百花园后不多久,就先后有二十三名弟子神情恍惚地退了出来,那时卓奇风与奉天殿总教习沙扬一样,并没有感到奇怪,九境阁的考验,肯定是绝大多数新入观弟子无法通过的。 然而当小径后面出现龙廷威俊伟的身影时,卓奇风的面色有些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最为看好的天才弟子竟然这么快就退了出来,即使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不愿看到龙廷威入阁的,但是真的看到龙廷威退出来的一刻,失望与惊讶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龙廷威面色自然地跟在一名接应弟子的身后走到大黑石下面,对着卓奇风与沙扬行了一礼,语气中似乎带着些歉疚地说道:“师傅,对不起。” 卓奇风眼睛盯着低首的龙廷威,皱眉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淡淡道:“无妨,你先站到一边休息一下。” 龙廷威闻言身体默默地往下躬了躬,慢慢退回到先出来的那些弟子后面,完全无视投射到自己身上的诧异目光,肃容看向那座若隐若现的庞大楼阁。 又过了约莫盏茶时间,四个身影从小径现身,众人立时精神一振,凝神看去,却见钟裕文和两名弟子脸色阴翳地跟在接应弟子的身后走了出来。 卓奇风忍不住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此时仍在里面的只剩下了四名弟子,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外务堂的小子居然还没有出来! 围观的弟子与长老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卓奇风与陆明堂的赌约,此时见那个外务堂的弟子竟然还没有现身,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脸上全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卓奇风,纷纷低声道:外务堂那个老头果然有些明堂,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 卓奇风脸色沉得快滴下水来,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冷笑,死死盯着小径。 他身侧的总教习沙扬抚须瞥了一眼卓奇风,露出些奇异的表情来。 九境阁内,小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似乎连时间都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他的伤口已经痛得渐渐麻木,而嗓子里快要冒出火来,每一呼吸都发出刺耳的嘶叫声,眼睛因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渐渐有些虚幻的光影忽然闪现出来,他唯有不断地闭上一闭,才能摆脱恍惚的错觉。 幸亏小七有那些卧雪狩猎喇鬼的经历,还有那段不知名的梵门心法稳固着心神,否则这种漫无尽头、暗无天日的跋涉肯定能将人逼得抓狂,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晃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于是小七忽然边走边开口唱起来: “零雨濛濛兮野茫茫, 四野茫茫兮守西荒! 慆慆不归兮望断山, 断望山下宿枯骨,尤向东,盼还乡! ……”->小说下栽+八零电子书<- 这是一首在镜泊营地的贱役中代代流传的歌曲,没有什么复杂的曲调,有的只是悲怆的胸臆,此时在小七嘶哑的喉咙里唱出来,悲凉之中竟带着一股凌冽不屈的决绝味道! 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直至声音嘶哑得曲不成调,小七也没有停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有一声叹息传来,小七怔了怔,停下了脚步与歌声,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周围却依旧安静得可怕,他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耳朵里出现了幻听。 又听了一会儿,小七摇摇头,正要迈步继续走,忽然感觉面上凉了一凉。 风!是风!楞了一瞬后,小七忽然醒悟过来,顿时精神一振,知道自己猜对了,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 抬头再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他加快了脚步,不顾伤口被牵扯的剧痛往前面几乎是小跑着奔去。 “啪!”地一声,小七左脚尖一痛,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大喜停步,伸出左手向身前摸去,果然摸到了一根斜向上的木头,那是楼梯的栏杆! 一步步走上楼梯,一、二、三……四十八,心中刚刚默数到四十八,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亮起,刺得小七的眼睛里瞬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他急忙闭目停步。 片刻后,他才慢慢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入目的是依然有些耀眼的白光与一排排暗色的东西,白光里隐隐约约立着一个素衣的身影。 将眼睛眨了眨后,小七终于看清面前的人影,那张冷漠得仿似冰雕的脸与一头耀眼的白发,不是承天殿秋殿司还能是谁? 秋暮寒立在两排高高的木架中间,冷冷的目光从小七的头顶向下扫了一遍,小七顿时感觉从头到脚都凉了一凉,心里不觉一惊,极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感。 “嗯。”两人对视了片刻后,秋暮寒淡淡问道:“姓名?” 小七闻言略皱了皱眉,暗自道:装!你给小爷我装吧,明明就知道还要问!口中却恭谨地回道:“咳咳,弟子叫七七。” “麻烦白老先生带这个弟子先去处理一下伤势。”秋暮寒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好。”有人从秋暮寒身后回了一声,听声音十分苍老。 小七眯眼看去,一个又瘦又矮的白衣老头从秋暮寒身后转了出来,初见此人容貌,小七差点笑出来,因为此人虽然身高比小七还要矮,偏偏长了一颗奇大的脑袋,架在纤细的脖子上非常令人担心会不会折断下来。 不仅如此,老头大大的脑袋上,一对小眼睛相距足有一拳,让人与他对视的时候眼睛忍不住有些漂移,除此之外,其他五官倒还端正,尤其一头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个被秋暮寒称作白老先生的老头走到小七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后,抚须嘻嘻一笑,说道:“好小子,没被烤熟算你命大,跟老夫走吧。” 于是小七又看了秋暮寒一眼,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后跟在老头后面向左旁的木架后面走去。 第六十九章 收拾收拾进来住 跟在白老先生后面,小七走过一排排足有两人高的木架,在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梅花一般的血迹,那是某处伤口又被扯裂后的结果。 身旁这些木架以檀木制成,淡淡木香浮动在楼阁里,使人不知不觉间心境宁和,而疲累加上失血的小七鼻子里闻到这种味道,却只觉得有些眩晕。 于是他自然将注意力转到木架上放置的那些物品上。 木架上最多的是书,各种材质、不同尺寸的书占了大半位置,其次是一颗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珠子,颜色深浅各不相同,或大或小,最大的有拳头那么大,最小的只有鲤鱼眼珠那么的大,全都被安置在白玉的底座上,纤尘不染。 然后就是一些各种各样的兵刃,令小七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兵刃大多是残缺的,不是被崩裂了就是已经断折了,而这些兵刃下面都放着一张对折着的纸。 木架的尽头立着一根雕龙白玉柱,小七一眼之下就明白这根柱子就是入阁时看见的那根,看来这根玉柱很可能贯穿了整栋九境阁。 所有木架都以白玉柱为中心呈放射状摆布,柱旁有一圈宽敞的空地,放着几张不事雕琢但是非常厚实的桌椅,其中一张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皮箱。 皮箱被长相古怪的白老先生打开后,许多制作精巧的器具与小瓷瓶呈现在小七面前。 老头示意小七脱掉破烂不堪的衣服,当然,脱去已经与伤口的血痂完全粘连在一起的衣服,着实费了不少事,而且小七必须将这些血痂重新破开,特别是右手手背上所有皮肤已经破烂,血肉与包扎的破布几乎分不开了。 血一滴滴沿着小七苍白精瘦的身体慢慢下滑,在木质的地板上绽开一圈深红的花朵。 已经没有什么汗水渗出身体,疼痛只是让小七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透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仰头喝下白老先生递过来的一瓷瓶带着浓重草药味道的水,胸腔内的灼烧感顿减。 白老先生看着小七遍布全身的血红伤口与许多纵横交错的旧伤痕,怔了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在脱血衣时竟然哼都没哼一声了,他那双奇异的小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赞赏之意,转身迅速从皮箱中取出一个个器具,开始动作娴熟地在小七身上剜、挑、割、抹。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伤口都已处理完毕,小七只觉伤口处一片清凉,疼痛全消,而且隐隐能感到新肌生长的麻痒之意,显然老头抹在伤口上的绿色药膏绝非凡品。 小七盯着盛药膏的瓷钵,眼珠转了转,还未开口,老头已经拿起瓷钵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嘿嘿,想要?不急,以后只要你常来老夫的治院,老夫自会教你如何制药。” 小七看见老头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炽热,竟有些像屠夫看着待宰的牲口一般,不由打了个寒颤,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提防着一些这个怪老头。 处理完毕,小七坐在木凳上盯着来时木架间的那条过道,过道里仍然立着那个高挑孤傲的背影。 从这里看过去,进入二层的楼梯口恰好被秋暮寒身体挡住了,所以小七看不见那个漆黑的出口里,下一个将会是谁出现。 但是他相信如果入阁的四个人中还有人能踏上二层,那一定是谷雨沫。不仅仅是因为小七最后看见她的一眼里,闪过的那道修为明显在大剑士之上的凌厉剑芒,更因为,那个女孩是谷震河的孙女,军神的传说,是一壶能使所有行伍之人热血涌动的烈酒,他老人家的孙女,想必不会令人失望吧。 而相比之下,荆满山的修为实力显然很难令人生出信心,至于那个叫作云雷的崖州少年,小七一想到他,心中就会不自觉地生出些不安的感觉。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初见时展现的淳朴与今日的倔狠有些违和之感么?小七皱眉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 除了秋暮寒肩上的白发被微风拂过时轻轻扬了一扬,小七竟没有看见这个女人动过一下,说她是一尊雕像毫不为过,真是个令人心生寒意的奇怪女人! 而白老先生则在木架间走来走去,不时拿起一本书翻看几页,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 就这样,又小半个时辰过去。 小七已经开始垂目运功了好一阵子,这时,他耳中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木板吱呀声,顿时心中微震,霍然抬眼看向秋暮寒的方向。而那个白老先生放下手中的书,身影一闪,就到了秋暮寒的身后。 片刻后,吱呀声停了,阁外射进来的阳光在秋暮寒身前明显被扰动了一下,小七凝神倾听。 “姓名?” “弟子谷雨沫。”声音同小七一般嘶哑,浑然没有了平日的清脆爽利,且明显透着疲态,但是小七听到这个声音,眉头不觉动了动,一丝淡淡的微笑出现在嘴角。 当谷雨沫看见几乎整个上身都被涂成了绿色的小七时,同样乌黑的脸庞上,依稀能看见一对柳叶眉弯了弯,雪白的贝齿露了出来。 让小七吃惊的是,谷雨沫虽然小脸上看起来很狼狈,乌黑的发髻也散乱开来,焦黄参半,可是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势的样子。她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把透明的蚺鳞剑。 “谢谢你的剑。”谷雨沫嘶哑的声音中透着真挚的感激,伸手递过了蚺鳞剑。 小七微微笑了笑,接过剑重新插入皮鞘背好。 “你们两个已经通过九境阁的考验,回去收拾一下就搬来阁中吧,到时自有人接引安排你们。”秋暮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谷雨沫的身后,淡淡说道。说完,她“叮”了一眼小七,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木梯。 就这么简单?小七与谷雨沫有些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极少接纳弟子的九境阁,被视为玄天观最为神秘之处的九境阁,众弟子热切期望进入的九境阁,在通过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考验后,只在一句“收拾收拾搬进来住”的口气里宣告结束了? 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小七不禁苦笑。好在他一向冷静澹然,微觉异样后也只一笑了之,谷雨沫乌黑的脸上也看不出太多雀跃的神情。 小爷我终于进来了!小七环视了一下这座楼阁,长长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两人跟在白老先生后面走下来时的楼梯时,九境阁一层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空荡荡的阁内不见丝毫曾经流火的痕迹,而门口,正有一个落寞的背影踯躅着往外走。 第七十章 蒙图(第二卷完) 围观的乐趣大多在于从别人的不幸中获取快感,或者是目睹别人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时,心头莫名的爽快感。毫无疑问,此时的卓奇风正是那个不幸者。 当一名面无表情的九境阁弟子站在大黑石下,貌似很随意地宣布此次遴选结果时,众人哗然。 无论对这些围观的三殿名门子弟,还是教习、长老来说,那个出身低贱的军卒,那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外务堂弟子,居然真的就入了观中地位超然的九境阁,成为玄天观极为稀罕的入阁弟子!这无疑是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好在这件难以接受的事情所带来的嫉恨与难堪,现在几乎都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使所有围观者有了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那个人,当然就是卓奇风。 此时卓奇风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藏在袍袖中的双手不停地微微颤抖着,恨不得马上冲进九境阁,将那个给他带来莫大羞辱的小子挫骨扬灰! 当然,这只是一个潜藏的冲动而已,卓奇风非常清楚九境阁的恐怖。 那座庞大楼阁代表的是一种可与掌教威权相抗衡的实力,阁中随便一个供奉出手,都能像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捻死自己,因此,除了对小七的仇恨外,他也十分地怨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意识到陆明堂那个老狐狸提出的赌约背后,必定有鬼呢? 遴选结果出来了,围观者却没有马上散去,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卓奇风脸上,他们在等小七出来,想看看到时会有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卓奇风当然不会傻到还站在这里忍受众人的嘲笑与怜悯,他强压心头难堪的怒火,沉着一张黑成锅底的脸,冷冷哼了一声后,都没有跟身侧的沙扬招呼一声,转身就要拂袖离去。 正在这时,沙扬忽然惊呼一声:“掌教真人!”然后身体恭谨地对着右方躬了下去。 卓奇风与围观的弟子、长老们全都一惊,急忙顺着沙扬的视线看去。 一个黑须长髯、束发簪木的高瘦老者,穿着一身看似非常普通的玄天观制式玄衣,在四名面目肃然的中年修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弟子与长老们纷纷拜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玄天观掌教真人蒙图,大唐帝国的国师,在千千万万人心中如同神祗一般的超凡人物,看起来除了个头比寻常人高一些外,外貌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但是蒙图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度,这种气度只有亲眼看见他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面对蒙图,会让人自然产生一种战栗的敬畏感,就像面对浩瀚无边的大海,仰望深邃神秘的星空一般,因此许多弟子与信众认为:他就是真神在人间的使者,代表了真神不可违逆的力量与意志! 卓奇风在看见掌教真人的一瞬间,内心无限惶恐,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拜伏下去。 “呵呵,都起来吧。”声音和善从容,不疾不徐、清晰而自然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数百人闻声同时肃静无声地站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无限崇敬地看向蒙图。 “本座听说秋殿司今日开阁纳徒,特意过来看看今年这些新入观的才俊表现如何,沙总教,结果可出来了没有?”蒙图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和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沉入听者的心中。 沙扬急忙垂手回道:“禀掌教,结果已经出来了,有两名弟子入选九境阁。” “好!”蒙图闻言颌首,环视了一下近前的二十几名新入观弟子,似在寻找哪两个弟子入选。 “啊,掌教请看,入选弟子正是那两个。”沙扬正好看见小径后有三个身影出现,连忙指着后面的小七与谷雨沫说道。 走在小七与谷雨沫前面的是云雷。他陷身“星炼”之阵后一直没有放弃,尽管在试了所有他能够想到的方法后,依然没能找到进入二层的入口,直到心力交瘁之时,眼前一亮,重新回到九境阁的一层,却被一名忽然出现的弟子告知遴选已经结束,他可以离开了。 那一瞬间,这个看似有些愚钝的崖州少年眼中闪过强烈的不甘与失望表情,默默地转身出了九境阁。 而荆满山却早已高喊放弃出了阵。 小七与谷雨沫一直跟在云雷的身后,看着前面那个略显敦厚的背影从落寞一步步重新走回挺直,不禁都有些感慨。 小七与谷雨沫从大黑石后面转出时,目光同时凝聚在蒙图身上,而此时先他们十几步出来的云雷已经拜伏在蒙图面前。 两人看着石下这个仿佛高不可攀的老者,心神惊动,不知为何,内心忽然生出要拜伏下去的冲动,连膝盖都不由自主地软了! 小七盯着老者的眼睛,感觉无上神威从那双静若峙岳的眼中侵入心神,仿佛九天之上有一个声音响彻世界:他就是无上真神,膜拜吧孩子! 然而小七灵池中有一股戾气似乎立刻被惊醒了,不屑的愤怒以异常狂暴的姿态充满整个意海,使他暗自从卑微中警醒起来:奇怪,这个老头是什么人? 而谷雨沫一只膝盖已经半弯,瞪得圆圆的眼中露出惊惧与无力的神色,然而潜藏在她血脉中北海谷氏的骄傲使她没有立刻拜倒下去。 小七眼睛余光看见谷雨沫的动作,皱了皱眉头,捂嘴咳了一声,谷雨沫听见这声咳嗽,眼中一亮,顿时将腰背与膝盖直了起来。 “咳咳,你们两个,见到掌教真人还不行礼!”沙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 掌教!小七闻言漆黑的眸子里瞳孔一阵收缩,连呼吸一时间都停住了。 掌教,玄天观掌教蒙图!这个在脑中出现过无数遍的名字骤然与眼前这个散发无上威仪的老者联系起来,使他差点就失态了。 一惊之后,小七马上垂下头去掩住自己的眼神与表情,急忙跟在谷雨沫身后冲着蒙图行了一礼。 蒙图在与眼前这两个年轻弟子的眼神对上时,心中微动,眼里一抹不为人知的寒光闪过,面上却仍是那副澹然出尘的样子,和声说道:“好!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谷雨沫。” “七七。” “嗯。”蒙图颌首,面露微笑地说道:“你们能入九境阁,既是机缘也是努力的结果,天道幽远,今后还要更加精进能胜才是。” 未等小七与谷雨沫应声,蒙图又转向围观众人缓缓说道:“天道酬勤,不争而善胜,然后殊途同归,不能入九境阁不表示将来修行路上机缘就浅薄一分,本座当年也不过是奉天殿一名普通弟子而已,只是一向不敢懈怠,因此后来蒙圣师垂顾,才有今日的些许成就,还望诸位勇猛善进,光大我玄天观!” 这一番话顿时说得众弟子心潮澎拜,是啊,不能入九境阁又算什么?掌教真人他老人家不也没有入阁么?一时间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眼中露出狂热的神色来。而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刻意低着头的龙廷威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 唯有小七低垂的脸上眉头动了动,感到蒙图这番话里隐约透露出些堪可琢磨的意味来,忍不住嘴角稍微扬了扬,暗道:入阁的天道幽远,不能入阁的就是不争善胜?嘿嘿。 却听蒙图微笑着继续说道:“今日本座乘这个机缘,也凑个热闹吧。” 众人闻言,连忙睁大了眼睛凝神细听。 蒙图面向垂手立在他面前的云雷,和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掌教,弟……弟子叫云雷,崖州人。”云雷没想到掌教竟然向自己发问,一时紧张得结结巴巴。 “好,云雷,看来你是今日遴选中在七七与谷雨沫之后坚持时间最久的弟子了,本座收你为徒,明日你就进胜山吧。”蒙图微笑着淡淡说道。 众人闻言顿时惊呆了,云雷更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得张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呆呆看着面前深不可测的掌教,怔了片刻后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好了,起来吧。你们也都散了吧。”蒙图挥手。 于是被连番震撼的弟子与教习长老们带着各不相同的心情躬身散去。 只有卓奇风在离去前狠狠地盯了一眼小七,又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仍怔立在原地的云雷后,拂袖而去。 小七与谷雨沫对视一眼,一笑作别。 “小七!小七!”花昇一脸惊喜地冲了过来。 …… (第二卷完) 第一章 入阁弟子的别样生活 小七立在木架前,左手中捧着一本《真灵不二论》,此刻明显看得入了神,一边看一边伸出右手在空中指指点点,一抹淡淡的白光从五指尖散发出来,挥动间,不时有嗤嗤的声音传出来。 一个头大如斗、双目“隔河相望”的老头悄悄地蹩过来,将手里一只小小玉杯向小七的右手边慢慢伸去。 一脸喜色的小七正沉浸在书中所阐述的真气与灵力互补的境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正往他右手边不怀好意地探过来一只杯子。 慢慢挥舞着的右手忽然触到一个东西,顿了顿后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入手后似乎明白是个杯子,一时间手握杯子停在空中,而心神却仍然沉浸在书里面。 九境阁供奉白术眯着他那双怪异的眼睛盯着小七手中的杯子,极为小心地低声对小七说道:“喝水,喝水……哎,乖,快喝……”语气腔调仿佛哄骗小孩子一般。 小七仍然盯着手中的书,闻言似乎有些不耐,右手收回来凑近嘴边,一口将杯中的东西喝了下去,然后极快地将手中杯子随意往身旁的木架上一放,眉头皱了皱,似乎刚才喝的东西味道不怎么好,但是他也没有多在意,空出来的右手继续指指点点起来。 “嘿嘿,好!好!真是好孩子!”老头见小七果然毫无所觉地喝了自己的药水,笑得十分奸猾开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七。 片刻之后,小七忽然面色一变,左手一抖,手中捧着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地面,全身肌肉同时颤了颤,皮肤表面掀起了一层层细微的波浪,从五脏到皮肤肌肉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的心神顿时从书中脱离出来! 小七霍然转头,看见白术正一脸奸笑地立在他身旁,这才回想起来刚才似乎喝了什么东西下去,惊怒之下转目看向木架,果然看见一只空的玉杯立在上面,杯口还残留着惨绿惨绿的药汁! “老头!你……你刚才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小七怒吼一声,右手迅速向嘴巴里伸去,想将药水抠出来,谁知他的右手刚刚靠近嘴巴,竟然停了下来,因为,整只右手都忽然失去知觉了! 小七惊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正要喝问白术,哪知嘴巴刚张开就麻木了,只发出“呃!”地一声,呆立在原地,全身上下除了胸口还随着呼吸极缓慢地上下起伏外,就剩下眼珠转来转去了! “嗯,看来药效比老夫预想的还要来得快,不错!”白术笑眯眯地抚着胡须围着小七转了一圈,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出来,在小七足可杀人的目光下极为熟稔地拉了他右臂一刀。 一寸长的刀口乍现,鲜血却只在伤口上凝聚,并没有马上淌下来,显然此刻血液的粘稠度非常之高!老头伸指在伤口处蘸了蘸放进嘴巴,咂巴了几下后点点头,脸上诡异的笑容更加明显了,非常自得地晃着大脑袋喃喃说道:“嗯,不错不错,看来老夫这次研制的‘龟元续命膏’非常成功啊!” 说完,白术也不管小七的眼睛里已经燃起熊熊怒火,血红一片,竟拿起木架上的杯子就转身下楼去了! 空荡荡的九境阁二层里只剩下一个木立不动的身影,悄无声息。 怒火戾气充斥心中,却偏偏动都没法动一下,怪异的是,这药水十分霸道,此刻就连灵池中的灵力都无法调动,所以小七只得强按怒火,静待药效过去,可恶的是,那个老头也没说这药效多久才能退去! 进入九境阁的这几个月以来,除了谷雨沫被秋殿司直接召入九境阁九层亲授功法,因此没什么人愿意多跟她啰嗦外,小七却感觉自己成了阁中老怪物们的苦役与各种试炼对象,真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他一向机警,恐怕早就被折腾死了,只是今天看书实在收获太大,一时入神没注意,就着了毕生浸淫炼药之道的白术的暗算。 也难怪,九境阁这几十年来总共才收了四五个弟子,又是玄天观禁地,根本没有杂役可供那些老怪物们驱使,而小七又是个资历修为最低的弟子,怎能不被奴役? “叮——”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声传入九境阁二层,小七听见这个声音,眼珠极快地转了转,露出更加焦急的眼神来。 糟了,那个“龙舍”的老家伙又发声传唤了,这会偏偏动身不得,看来今天又免不了一顿暴揍了!小七不禁暗暗叫苦。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只听得楼梯咚咚作响,有人从一层走了上来,小七却转不了脖子,也不知是谁上来了。 那人上来后,沉重的脚步声在北面的木架前响了一会,然后慢慢向小七这边走来,小七皱了皱眉,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暗道晦气,怎么这家伙现在跑到二层来了?咦!不对,我的眉毛能动了! “嘿!小子,两天没见你,原来躲到这里来了!”来人看见木立的小七,有些意外地说道,声音雄浑有力,震得阁中木架都颤了颤。 “呔!”来人见小七居然没理自己,仍然动都不动地立在原地,顿时有些光火,咚咚咚地冲过来边挥掌边喝道:“好小子!装什么聋子!” 小七耳中听到呼啸而来的凌厉风声,暗暗叫苦,眼里快要喷出火来,肚里将白术那老头骂了不知多少遍。 来人随意一掌拍过来,空气中竟似多出了一把呜呜作响的重剑,如电一般拍向小七。 眼看掌风就要扫到小七身上,小七却仍然一动不动,那人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口中“咦!”了一声,立时收手。 但是由于此时两人太过接近,他的掌风边缘还是有些扫到了小七身体,只听“啪——”地一声,小七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被拍得飞了起来,重重撞到了身后的木架上,长长的厚重木架晃了一晃,架子上数十颗白珠顿时从底座上滚下来向地面坠落! 而小七右肩衣衫爆裂,一条足有两寸长的血红伤口绽裂开来,痛得他眉头不禁颤了颤。 来人顾不上理会小七,一把操起身旁架子上的一柄断剑,一抖手,断剑光芒大作,嗤嗤破空声起,数十道强弱不同的剑芒冲着掉落的那些珠子疾速射去,紧接着一片“叮叮”细响,那些珠子被这些剑芒一触之后,竟然同时跳了起来,重新落回各自的底座上,分毫不差! 那人将手中断剑随手放回原处,上前两步一把将小七抓起来立好,纤长的五指在他身上捏了捏,皱眉道:“中毒了?嗯,一定是中毒了!”说完,一把将小七扛在肩头,大步向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小七:“别怕,老子送你去给白术那个老家伙医治!” 万重山,你这个蠢货!白痴!我#¥%……#!小七听了,心头顿时惊怒更甚,顿时将这“剑痴”万重山骂了千百遍,再送到那个老头院里去,小爷还不被折磨死! 第二章 剑痴 “剑痴”万重山自以为是地扛着全身僵硬的小七就往白术的治园冲去,好在半路上药性稍解,小七急忙开口解释一番,这才躲过一劫。只是万重山虽然止步了,想了想后,却转而将小七扛向自己的剑庐去了。 小七刚入九境阁时,花了几天时间才弄清楚这里的情况。九境阁除了那座庞大楼阁外,一共有十八个院落,每个院落间以回廊相连,里面分别住着九境阁的供奉们,小七能够知道的就有十五个老怪物住在里面,其中包括那位秋殿司。 这些或大或小的院落分别由主人自己命名,奇怪的是,这些院子的名称都是两个字,像白术的“治园”,万重山的“剑庐”,花千殊的“小谢”,冰月的“白园”,狄野的“龙舍”,秋暮寒的“云池”等等。 剩下的三个庭院,小七第一天就被明确告知禁止入内,其中一座是前任大祭司牧蓝曾居住过的“澜庭”,小七猜此刻应该是空置着,而另两个入口没有任何标示,他特意花了几个晚上留意过,里面灯火皆无,看起来也是空着的。 万重山的“剑庐”非常空旷,除了三间起居的房子,就是一大片长宽足有百步的空地,全以大块花岗岩铺就,地面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斫砍过的痕迹。 九境阁十五位供奉里,只有剑痴万重山不是修士,而是一位剑道境界高到吓人地步的大宗师,据说他天生八道天脉中有四道闭塞不通,根本无法修习玄功,但是剑道悟性惊人,一生痴迷剑术,九境阁二层中收藏的那些兵刃,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当年剑下所败之敌使用过的。 小七曾经花了很多时间一一研究那些残破的兵刃,每一个兵刃前的纸上都详细记述了战斗的经过,而记载万重山败敌经过的那些文字都特别简单,绝大多数只有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句话:万重山出剑,某某某剑折身败。由此可见这个剑痴的强悍实力! 通过特别研究,小七发现那些关于万重山的记述只到大唐永庆七年,似乎此后剑痴就没有再继续出手挑战世间武道与玄门高手了,什么原因?难道他那一年落败过? 当然,小七是万万不敢去问剑痴本人的,这个身材普通,长相也十分普通的家伙,脾气简直就跟他的出手一般粗暴直接,小七可以非常肯定地想象:若是自己惹毛了这家伙,他才不管你什么身份,先吃一剑再说! 小七入阁后不久,万重山不知从哪里听说新来的弟子剑术不错,于是从此小七就遭殃了!隔三岔五地被抓到剑庐里陪剑痴“解闷”。 第一次,小七右手差点被他一剑砍断,幸亏白术得到消息早早守在一旁坐等小七被打残,小七一倒,老头立马冲上去接骨续筋,然后灌了一大堆口味不同的药水下去,搞得小七还以为这老头天生慈心仁术,后来才知道这老怪物守在一旁的重点压根就不是等着救他,而是要拿他试验那些刚炼制出来的古怪药水! 第二次被抓去时,小七的伤势还没好透,那时幸亏带了逆灵剑在身上,仗着灵剑之威,加上剑痴手下稍微有了些分寸,这才没有伤筋断骨,不过也震伤了內腑,在床上待了足足七天才能下来,而那时他被击倒后,没敢惊动白术,硬是撑着跑回神木林让花昇去丹药房寻了药来治疗。 此后不知是小七修为增长了还是剑痴手下留情,每次陪剑痴“解闷”后,最多趴床上躺个两天而已,然后继续回九境阁受虐。 当然,除了陪剑痴“解闷”,小七平时还要时刻注意白术会在他饭菜中下药,每天帮狄野照料他蓄养的那些恐怖“宠物”、给星象大师庞律演算星衍之术打下手来回搬石头、帮花千殊挑水浇灌百花园中数不清的鲜花……如此种种。 除此之外,小七还要抽空阅读九境阁二层木架上的那些书与幻影珠,至于修练玄功与符术,也只能利用夜晚的时间了,所以小七这几个月来,忙得整个人都脱了形,连京城里都没回过几次。 同时,他还要暗中留意花影夫人所说的那颗龙行天留下的幻影珠会藏在哪,以及关于牧蓝当年那件事情的所有蛛丝马迹。 经过逐一探查,小七已经知道九境阁二层收藏的那些幻影珠绝大多数记述的是中州、北原、南海的地理地貌,还有极少量玄功心得,其中却没有龙行天的那颗,而三层以上目前他还上不去,因为有一个修为恐怖的老怪物一直守在三层出口处。 据谷雨沫说那人是狄野的师兄,想入三层,除了秋殿司的信物,就只有破了他的不动诀才能上去。小七只试探过一次,不到一息时间就鼻青脸肿地滚了下来,修为相差太远,因此只有暂且放弃,等境界提升后再试。 然而小七越来越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常常按捺不住心中莫名其妙的戾气,头脑变得远不如从前那么冷静自持,认真分析后,他终于醒悟过来是受了灵枢中那股黑气的影响,看来不知为何,本已安伏下来的幽焚魔力已经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自己的脾性了! 所以小七觉得那颗幻影珠成了现下最迫切要寻到的东西,最近他已筹划着要去那三个被禁入的院子碰碰运气了。 此时,万重山不顾小七的哀告,大步扛着小七跑回剑庐,一把将小七丢在初春冰寒入骨的石坪上,然后蹲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七,看样子是要等小七药性解了陪他过招。 “万前辈,你看我今天已经受了两处伤了,怎么陪你练剑?” “找我这种修为低下的弟子练剑,不是很没有成就感的事情么?” “万前辈,你听,狄前辈叫了第三次了,弟子等会药性过了再不过去,恐怕他老人家就要拿我喂他的龙了……” “喂!我说了这半天了,您老倒是回个声啊!” “前辈,地上很冷的……” …… 无论小七怎么说,万重山就是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连眉毛都没有动过一下,说到最后,小七只得认命了,再也装不下去,从地上一跃而起,活动活动手脚拔出身后的逆灵剑,对剑痴叫道:“来来来!小爷陪你玩玩!不就是躺两天嘛,两天后小爷又是一条好汉!” 剑痴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一脸兴奋地开口说道:“好!” 第三章 过招 剑痴动手前从来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小七吃过几次苦头后早就学乖了,抢先在左手中捏了一小块冰晶,挥手急速在身前布下一道中级悬冰符后,双手握剑平平推出。 墨色的逆灵剑触手冰凉,只是这种冰凉的感觉不同于蚺鳞剑,蚺鳞剑如一块沁凉入骨的寒冰一般,而逆灵剑的寒意下面,是幽幽燃烧的冰焰,灵力灌注后,冰焰似乎就一路烧进了小七的意海中,刺激起他深埋在骨髓里的狂傲战意。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小七已经能够摸到这柄千年奇剑的一些奥妙。 此时小七的玄功修为早已接近御士巅峰,这几日看了那本《真灵不二论》,自己感觉隐隐之中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就在面前,缺的只是迈出一只脚的契机而已。 他也早已学会御剑飞击之术,但是自从见识到万重山的剑术那一刻起,小七就毅然抛弃了那种看起来十分华丽炫目的战斗方式,专注于近乎拙朴的持剑步战之术。 滔滔灵力几乎在双手握住剑柄的一霎那间就汹涌而出,墨色的逆灵剑顿时乌芒大盛,经过逆灵剑迫发出来的剑气既带着无坚不摧的真气,又蕴含疯狂的吞噬灵力。 小七脸色凝重,目光牢牢盯着剑尖,始终将剑气控制在一种喷薄而出的临界点,一寸寸地缓缓向万重山身前推去。 “好!总算有点长进了!”万重山的目光里像藏着两把绝世的利剑,灼灼盯着推向自己的逆灵剑,脱口叫道。 这个看起来长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人,一瞬间换了个人一般,随手一召,掉落在院子里不知哪个角落的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就突然出现在了他手中。 剑痴长得一副全身都普通寻常的样子,唯有他那双手长得极不寻常。十指修长白皙,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那破破烂烂的铁剑握在这样一双手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秋风卷白菊的肃杀意境。 一剑在手,万重山整个人就似乎猛然间长高了一倍,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向小七,空气中传出嗤嗤嗤的尖鸣,他脚下一丈方圆内的花岗岩地面就像被铁梳子耙了一遍,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细而直的裂纹! 这时,小七先前布下的那道悬冰符就发挥出极重要的作用,他身前凭空出现了一堵由细细密密的冰针形成的墙,正好将万重山身体内自然发出的霸道剑气挡了一挡。 一时间无数微濛的水珠激飞,那是悬冰被剑气绞碎后的结果。而此时小七的剑芒离万重山已不足三尺! “嗨呀!”一声低吼,小七双手急速向前一递,蓄势到极点的剑气化作一道精纯无比的黑芒脱刃而出! 万重山嘿然一笑,面上宛如天神乍怒,手中铁剑也是平平向前一递,看起来速度并不十分快,然而这一剑递出之时,小七耳膜中却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明明单薄易折的一柄破烂铁剑,落在小七眼中忽然间就成了一把足可横贯天地的重剑,挟着莫可抵御的威势呼啸而至! “砰!”地一声,逆灵剑发出的剑气如同撞上了一座山,崩裂无踪,紧接着逆灵剑的剑芒与铁剑撞在了一起。 这次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小七浑身一震,如被巨人扇了一巴掌,身体高高地飞了起来,一直快要飞出院墙时才勉强翻了个身,身形狼狈地掉了下来,落地时膝盖一软,噔噔噔地向后又退了几步,后背“砰!”地撞在了石头砌的院墙上,这才脸色白了白,站稳了脚。 “咳咳咳……”小七弯腰拄着剑猛咳了一阵后,才直起身来一步步向万重山走去。 “还是太弱啊!”剑痴看着慢慢重新走近来的小七,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烦躁与不满的表情。 等小七走到面前,万重山沉声问道:“今天这一剑,你看懂了没有?” 小七苦着脸,摇了摇头,又喘息了片刻后才回道:“没看懂。” “笨蛋!这都看不懂!还有,你出剑前搞的那些鬼,反而令你一出手就失去了最纯粹的剑意。”万重山冷冷说道。 小七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画出的那道悬冰符纹,不由出言反驳道:“没那一手,我不是要跟以前一样,身上多出几个洞来?起码今天我没挂彩啊!万前辈,我跟你过招,又不是真的要拼命,而且小子我是修士,是他娘的修士啊!难道要我放弃所有玄功,只修剑道么?” 万重山听得似乎有些不耐烦,本来有些低垂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脱口骂道:“修你个姥姥的士!都几个月了,连老子我随手一剑都接不下,还修屁个士!剑道怎么了?剑道不能杀人,不能干他*娘的修士么?” 小七闻言眼睛眯了眯,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他凑近来试探着问:“咦,前辈怎么看起来比小子我还着急?” 万重山闻言怔了怔,随即一巴掌拍了过来,口中骂道:“急,老子怎么不急?照你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跟老子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小七心里早有准备,万重山刚一挥手就急忙向一旁跳去,谁知剑痴这一巴掌随手间就用上了些出剑的威势,掌缘余风如刀扫过,小七避之不及,顿时将原本就破了一道伤口的右肩上又划了两道裂口! “打架打架,跟我这个修为低下的弟子打架有什么意思?不说观里,就咱们这阁里的那些老家伙们,哪一个不比跟我打有意思?你怎么不找他们去打,偏要抓我消遣?”小七叫道,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万重山一时没想到小七竟然敢顶嘴,楞了一愣,双眉倒竖,眼看就要发火的样子。 小七话出口后就神经绷紧了,眼睛盯着万重山随时准备逃跑。 谁知片刻之后,万重山皱了皱眉,居然叹了口气,气势全消,垂下双肩看了小七一眼,冲小七摆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滚滚滚!今天老子先放过你,过两天你自己滚进来找打!”说完,抛了手中铁剑,转身慢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小七一怔,没想到剑痴会出现这样的反应,看着他行走间略显苍老的背影,忍不住挠了挠头,实在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时间宝贵,这会眼看天就要黑了,小七可没什么功夫细想,急忙将逆灵剑还了鞘插在身后,大步向院门处的长廊走去,一边走一边又低头咳了几声,刚才一剑虽然没有受伤,却将內腑震得有些不适。 站在长廊中,小七向左右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后,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转身快步沿着长廊向北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起念运起读心异能探向周围,九境阁中的修士们虽然都是化士境界以上的人物,读心异能虽然无法探查他们的心思,但是用来警戒却是可以做到的。 小心翼翼地走了足有两盏茶时间,长廊的一个拐角处出现了一道紧闭的黑色院门,门头上挂着一小块原木色的匾额,匾额上以白漆草书“澜庭”两个字,而院门上以朱漆写着一个鲜红的“禁”字,这就是前任承天殿大祭司牧蓝原来的居所了。 小七又向左右看了看,上前伸出一只手放在了门上,运起玄功闭目凝神探去。还好,门上没有发现有符纹的灵力波动迹象,小七霍然睁眼,脚下一点,身体顿时贴着院门拔地而起,越过门楼后,翻身依旧后背贴着院门落了下来。 第四章 澜庭水榭,惊遇! 小七脚未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片长宽足有七八十步的院落竟然就是一整片的池子,除了自己落脚的门庭处有一片石台外,一圈围墙贴着水面高高竖着,如水槽一般的四壁围着这好大一方水面。 水池中央有一栋没有栏杆的方形水榭,只比水面高出了两层石阶的高度,从门庭这里看过去,水榭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小七不觉心中一沉,那水榭里除了几个蒲团与一个长几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怎么会这样?小七不解。 此时暮色四合,平静无波的水面显得有些乌沉沉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气息。 小七皱了皱眉,总觉得这院子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是只有眼前的这些东西,怎会被列为禁地中的禁地?难道只是因为牧蓝居住过? 正暗自思忖着,小七忽然间感到脑中一阵刺痛传来,眼前景物晃了晃,一瞬间水面上似乎有银色光亮闪过。 小七一惊,下意识地以为头痛病又犯了,急忙就地坐了下来,谁知坐了一会后发现,那刺痛就只有一阵子,脑袋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他的心却紧接着莫名其妙地砰砰猛烈跳动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池塘中间的水榭,冥冥中仿佛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东西在那里召唤着他。 他甩了甩头,却抛不去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冲动,小七既骇然又困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一丝恐惧从心中升起,他拼命克制自己要迈上前去的欲望,身子站起来向后面退了退,直到后背靠上了朱漆的大门,瞪大了眼睛警惕万分地看向那座水榭。 强自定了定神后,小七忽然发觉院子里的灵气流动有一种特别的规律。 自从修练符道后,小七对身体周围的灵气状况越来越敏感,而此时这里天地灵气的流动十分古怪,所以他立刻就注意到了。 池水之上,空气中的灵气并不像正常情况下那样自然无序地化转流动,而是极为规律地绕着水池中间的水榭向一个方向缓缓流转,仿佛无形中有什么力量驱使着它们一般!同时,这里的灵气非常浓郁,看起来比神木林里还要集中! 小七抿唇盯着那座水榭,眼中光芒闪烁,片刻之后,终于下了决心,脚一跺,身形急速掠过水面直扑水榭而去。 一脚踏上最外边的那层石阶,小七就着已经十分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了一下水榭里简单到极致的陈设,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藻井,意外地发现这座水榭的藻井中央居然是由一整块四四方方的透明材质制成的! “砰砰砰……”小七捂住自己的心口,那种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似乎将自己的心跳与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他茫然四顾,却无法找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牵动着自己的心。 确定眼前看不出什么古怪后,小七一步步小心地走向水榭里面。 手指从黑色的案几上缓缓抚过,发觉案上竟然纤尘不染,再一一掀开地上的四个蒲团,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小七甚至轻轻敲了敲四根柱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上好的木头。 然而他知道这里有古怪,因为此时不仅心跳加速,就连意海中也隐隐掀起了波澜!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一钩残月低低地挂在东方,几点星光朦胧地在空中的水雾后面忽明忽暗,小七的目光看向四周的水面,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墨色的水面里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过去,竟然都看不到一点星星与月亮的投影!这一方池水就如深渊一般,吞灭了所有投射其中的光线! 小七一步跨出水榭,俯身向池水看去,发觉其实这水是十分清澈的,只是深不见底,看起来颜色才显得如此的深沉。 小七皱眉想了想,拔出身后的逆灵剑,在水中随意搅了搅,顿时一圈圈波纹向四面荡漾扩散,很正常啊! 忽然,小七的眼睛亮了,他急忙又将手中长剑用力在水中搅了一下,果然!随着水面的一圈圈波纹泛起,周围空气中的天地灵气也跟着以同样的方向与频率向四周震荡起来!更奇怪的是,他发觉自己的意海中同时也荡起了一层波澜! 难道这也是什么阵法吗?小七暗自猜测。 又试了几次,除了这种奇特的现象外,却并未发现其它什么特别的地方。强烈的好奇心占据了小七的内心,他知道这种现象后面一定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只是现在自己没有更多的线索而已。 立了一会后,重新走回水榭中,小七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看着地上另外三个空空如也的蒲团,心中一动:这里准备了四个蒲团,想来牧蓝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来与他对坐,那么,知道这个庭院秘密的人,想必不会少于两个。 能坐到这里来的会是谁?九境阁的供奉们?小七脑海中第一个就浮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来,秋暮寒,她一定会是其中一个吧? 正想着,忽然心头一跳,小七急忙起念运起读心异能,一探之下不禁吃了一惊,一时疏于戒备,此时竟有人已经到了澜庭外面了! 环顾周围,没有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小七心念急转,就在一个黑影越墙露出头顶的同时,他急中生智,飞身而起,一把抓住藻井旁的一根横梁,紧紧地将身体贴了上去。 他刚刚藏好,那条黑影已经从北面的墙头像小七一样滑落了下来,只是他显然没想到脚下竟然没有一寸可以落脚的地方,全是乌沉沉的水面! 那人眼中光芒一闪,右手急速冲着水面挥了挥,一股强大的灵力恰到好处地在水面上无声地一击,借着这个反弹之力,来人贴着水面一掠而过就踏上了水榭外的石阶。 小七眯眼看过去,只见那人一身夜行黑衣,身材颀长,黑色的头巾将头面全部包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见那双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碧光的眼睛,小七不禁乐了——龙廷威! 这一身潜匿行踪的行头倒是非常专业,可惜你这家伙的眼睛偏偏却是最清楚不过的招牌!小七暗暗笑道。 他早觉得这家伙有些不对劲,数月前的入阁考验,龙廷威看起来明明有实力破解飞沙,而且他也看见自己要过来帮他了,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喊了放弃,当时小七就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皇帝派来的暗探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入九境阁。 龙廷威沿着水榭外围走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也走进了水榭中,像小七一样将那张案几与四个蒲团都一一检查了一番,只是他显然没有发觉水池的不妥,愣愣地站了一会后,又伏下身来用手指一块块地轻轻敲打起地上的方砖来。 他要找什么?小七皱眉暗自分析:难道他不是皇帝的人?皇帝心中最想知道的显然是玄天观隐殿的秘密,而隐殿的秘密似乎跟牧蓝的事情没有多大关联,那么,龙廷威到底是为什么进玄天观的? 小七这边想着,而龙廷威逐一检查地上的砖块,身子已经挪到了小七的正下方,这时,一件小七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逆灵剑在水中搅过后,小七也没有特意去擦干就还了鞘,此时身子横过来后,剑身上的几颗水珠缓缓从剑鞘里倒流下来,正巧坠向龙廷威身上! 在小七吃惊的目光里,“哒!”——极细微的一声,水珠落在了龙廷威的背上,龙廷威身体顿时一滞,几乎是一刹那后,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右手从肋下穿出,一股阴寒霸道的灵力像狂龙一般汹涌而出,直扑小七而来! 第五章 镜天流瀑 劲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袭面而来,仿佛黑暗中有一头嗜血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小七从这股灵力中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然而这一瞬间无暇多想,看见那滴反射出濛濛月光的水珠坠落之时,小七已经果断在身前就势布下了一道中级流瀑符纹,这是他目前掌握得最为精熟的四道瞬发符术之一,与今天对抗剑痴万重山时发出的悬冰符不同,这道流瀑符是纯粹的防御符纹。 水榭内顿时灵气涌动,出乎小七的预料,这道中级流瀑符被龙廷威狂暴袭来的灵力激发后,竟发挥出远超想象的威力! 半空中水光滢滢,一直盘旋在水榭外的浓郁灵气被空气中无形的符纹激发后,汹涌而至,化作径达一丈的漩流! 而龙廷威仓促间发出的灵力其实声势也十分惊人,但是撞上小七身前这片急速旋转的涡流后,如潜龙入渊,只激起了一大片四溅的水花后,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七瞪眼看着自己布下的这道符术,被它惊人的威力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笑着嘀咕道:“真神姥姥的,这真是小爷我弄出来的符术么?” 龙廷威反手一击后就迅速侧身闪到一旁,同时回身运功提掌,一抬眼间看见自己仓促间发出的一击正消失在头顶声势惊人的激流之中,不由大惊!这一击虽是仓促出手,但是其中蕴含着多年与死亡搏斗所积累出来的瞬间决杀反应,就这么冒了个水花消失了! 流瀑符此时仍未止息,如一片庞大的水盾将小七掩在后面,使龙廷威无法看清出手的是谁。让他更觉心惊的是,身旁本来平静无波的池水这时竟以水榭为中心急速旋转起来! 提前守在暗处的敌人,阴沉诡异的池水院落,这一切落在龙廷威眼中,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中埋伏了! 脚下一跺,龙廷威果断拔身而起,趁着伏击自己的修士还没有从那奇异的水盾后面出来,他全力展开身形,一阵风般掠过水池与墙头,几个起落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小七刚从震惊转为不解,透过水幕隐约看见龙廷威离去,他一动不动,注意力还是放在身前这道流瀑符上。 “哗!”地一声响,汹涌旋转的流水终于在符意消尽后轰然坠地,小七同时也注意到周围池水的异象,顿时心头更加惊疑不定起来。 然而这个水声坠地的动静太大,九境阁里此刻肯定会有人听到了,小七不敢再多逗留,略一沉吟后,闪身向院子东面掠去。 就在小七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花木丛后的数息时间内,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了澜庭的水榭中,一个是住得离此最近的老妇冰月,一个是秋暮寒,两人均是一身白衣立在水榭外,环视了一下渐渐平息下来的池水,又看看地上四溢横流的水渍,眼中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看这个情形,是有人发动了镜天之咒!”冰月一脸的震骇,沉声说道。 “不!”秋暮寒扬首向天,银色的月光在她眼中仿佛将要燃烧起来,断然回道:“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够将镜天之咒重新唤醒了!” 冰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那么固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肯放下么?” 秋暮寒的目光从天空转回这个院子,眼中的月光渐渐沉寂成冰冷的墨色,她冷冷道:“放下?我为什么要放下?我若是放下了,这世间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可恶?” 冰月摇了摇头,眼中的怜惜与无奈毕露无遗,只是她一向口拙,能算得出千万粒白沙的轨迹,却算不出人心的复杂,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一个泥足深陷的人,唯有叹息。 “什么人会闯进澜庭里来?”沉默了片刻后,冰月换了个问题。 “哼,当年他也有几个狐朋狗友,难保那些人不会来这里探一探,你是知道的,当初连掌教也对他身上那几件东西有些想法,他们若是记挂着,也不奇怪。”秋暮寒的目光从地上四只被水打湿的蒲团上扫过,淡淡说道。 “嗯,有可能。”冰月点点头,面上立刻显出不忿之色:“贼胆倒是不小,只可惜找错了地方!” 说完,冰月看着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池水,有些不解地低声自语:“但是这镜池怎么会被激发的呢?” “好了,这里再怎么样也不会出什么事,既然来人已经溜了,师叔你也回去休息吧。”秋暮寒说道。 冰月闻言伸手轻轻拍了拍秋暮寒瘦削的肩头,闪身出了院子。 怔立了一会儿,秋暮寒转头看向身旁一根木柱上的水渍,手挥了挥,水渍立时消失了,露出下面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印迹。 “是那小子来过了么?”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秋暮寒闻声似乎没有感到一丝的意外,目光仍然盯着木柱,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应该是。” 人影一闪,剑痴万重山的身影踏过水面走进了水榭中。 “这小子等了这些日子才摸进澜庭来,这份心性,倒教老夫有些意外。”万重山说道。 “前辈,这些天他的进境如何?”秋暮寒不置可否,转过身来问道。 “哼!”万重山鼻子里低低哼了哼,似乎有些不满地说道:“老夫始终觉得他学得太杂了些,天赋就是再好又有什么用?玄功、剑道、符道,分心之下,现在还没有一样可以算是登堂入室的!” “无妨,一切等到他入了四层之后,自会有变化,请前辈相信暮寒,那时他的进境会让整个玄天观为之侧目的。”秋暮寒的嘴角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在朦胧的月色下怎么看都有些令人不安。 “你既然有了安排,这方面老夫也就不操心了。”万重山回道,却没有注意到秋暮寒的用词与脸上的笑容。 万重山环视周围,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仿佛瞬间又苍老了一些。他俯下身轻轻抚过水榭中央的那张案几,喃喃说道:“总说度日如年,这一晃,竟也十五年过去了……” 秋暮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如冷月消隐云翳之中,眉间眼底浮现出经年郁积的怨憎。 而神木林的木屋里,花昇正一边嘟哝着一边帮小七在肩头的伤口上药:“也不晓得是你们呆还是我呆,这天天要让身上带伤的地方,偏偏全都拼了命要进去……” 小七苦笑,故意装痛叫道:“哎呦,好痛好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花昇吓了一跳,顿时忘了牢骚,更加小心地抹那绿色的药膏。 第六章 谁是嫩苗? 小七在九境阁里的日子还在继续,玄天观的弟子们每天都能看见这个原本属于外务堂的弟子独自来往于神木林与九境阁之间。 虽然已经入阁,小七却一直没有搬进九境阁里居住,这落在那些来神木林修练的弟子们眼里,自然变成了一种有些刺眼的嘲讽,特别对于钟裕文这些同期入观的弟子而言,每看见一次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小七,就感觉被他在脸上扇了一记巴掌。 小七当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不愿搬去九境阁的原因非常简单,一是方便每天晚上去潭底山洞里修练符道,二是他习惯了跟花昇住在一起的放松感觉,这一点,对于一个整天处于紧张与疲累中的少年来说,非常重要。 当然,神木林树母中蕴藏的灵气也是小七每日恢复精力的重要来源,他早已将神木林中符阵禁制的触发底线摸清,吸纳完一定量的灵气后就果断收功。于是,随着他灵池的逐渐强大,这个修练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以至于这几天只要趺坐半盏茶时间就可以了。 由于他的忙碌,与小胖子荆满山的碰面机会也变得极为难得,但是这没有减少他们之间的亲近度,曾经并肩战斗的友谊,对同样被周围同龄人孤立的少年人来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 虽然神木林里草木四季常青,但是越了冬的树叶总是没有初春时节看起来那么鲜嫩养眼,这一天,正是个阳光灿烂的初春清晨,一根根嫩草叶尖上擎着的露珠似水晶般剔透可爱。 荆满山非常罕见地一清早就出现在了神木林里,一边绕着石上刚刚收功睁眼的小七慢慢走着圈,一边有些心绪烦躁地踢着草尖上的露珠,将脚上的麂皮快靴都踢得湿透了。 “小七,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谷雨沫?”小胖子的眉头微微纠结着低头问。 “没有,我这几天太忙了,正准备着上三层去看看,怎么了?”小七没有动用读心异能,对荆满山反常的模样感到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小七在跟这几个比较亲近的人相处时,总是下意识地回避使用读心异能,也许这就是左天舒曾说过的“亲而不密,疏以长亲”? 荆满山一屁股坐到小七身旁,沉声说道:“最近老是看见那个龙廷威去找谷雨沫,不知怎地,我总是瞧那个小子有些不顺眼,那家伙不会在打谷雨沫什么主意吧?” 小七闻言垂头沉吟了片刻后问道:“你知道龙廷威是什么来历么?” “听说是灵州世家之后,仗着师傅看重,平日里狂傲得很,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显然荆满山对龙廷威非常厌恶。 小七心道,他的来路有些邪门,自然不大愿意跟你们啰嗦,口中却笑道:“那家伙确实有些资本骄傲,怎么,这么介意,莫非你这是看上了谷雨沫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我……”荆满山的心思被一语道破,一时面孔有些发胀,然而只片刻之后就一拍大腿,索性厚着脸皮低声叫道:“不错,我就是喜欢她了,怎么样?好歹今年本少爷也十六了,她虽然小了两岁,若是在楚州,也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果然是春天到了么?”小七嘻嘻笑着说:“舞阳城里的荆大少也开始思春了,只是谷雨沫那丫头对你来说恐怕有些棘手啊。” 荆满山以为小七是说谷雨沫的修为比他高,顿时露出一脸更加厚颜无耻的样子,浑不在意地摆手回道:“没关系,谈情说爱这种事情本少爷比她修为高!” 小七忍住笑,面上故意显出沉痛的样子,拍了拍荆满山的肩膀,凑近了低声说道:“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你先坐稳了听,你可知道那丫头的来历?” 荆满山看见小七凝重的表情,不禁楞了楞,瞪大了眼睛问:“来历?进山那天我偷瞄了一眼,分明记得她登记在册的是北海一位什么宣威将军家的啊?怎么了?” 小七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口中轻轻吐出四个字:“北海,谷氏。” “北海谷氏……啊!”荆满山带着狐疑想了想,忽然间跳了起来,一脸震骇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是说……难道……难道她……竟是那位大人家的?” “不错,她是军神谷震河谷老爷子的孙女,北海宣威将军应该是她的哥哥。”小七点头说道。 “我的妈呀!”荆满山顿时一跤坐倒,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肝张口结舌地看着小七。 小七此刻笑得有些促狭,又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挤眼问道:“现在你还确定要对这棵嫩苗下手么?” 荆满山倒抽一口冷气,怔了半晌才瞪眼叫道:“真神姥姥的,她是嫩苗?她要是嫩苗的话,本公子不过就是她头上的一泡牛粪而已了!” 小七笑了笑,未及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呦!不简单啊,金财主终于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泡粪而已了?哈哈哈……”紧接着这个声音,一片不怀好意的嘲笑声跟着传出来。 “钟裕文!”荆满山此时心情正跌至谷底,听到这些肆无忌惮的嘲弄顿时心头火起,腾地站起身来叫道:“本少爷要是一泡粪的话,你莫不是成天绕着粪打转的绿头苍蝇?” “找死!”钟裕文早就想着要寻个由头弄残眼前这两人,加上今日身边人多势众,闻言向周围同门递了个眼色,再不多言,纷纷顿足抽剑就要扑上来。 “慢!”小七忽然大喝一声。 这一声用了小七自己悟出的真灵合济之术,如平地惊雷般将这些面露狰狞的弟子们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一时都楞了楞,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钟裕文心头一惊,随即为自己在这一声大喊中的瞬间失态感到愈加难堪,眯着一对倒三角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想讨饶的话还来得及,你们在爷们面前磕上几个响头,再自己剁掉两根指头,本少爷今天就可以放过你们!” 小七此时已经起念将他的龌龊心思探得一清二楚,顿时心头戾气大作,几丝难以察觉的黑气渐渐出现在他本就幽深的眸子上,他冲着钟裕文冷冷一笑,沉声说道:“在这里打架不够爽快,你们有没有胆子跟小爷我去神木林后面的山坡下玩玩?” “嘿嘿嘿……”钟裕文闻言正中下怀,若是动手时又被外务堂那个老家伙知道,岂不是有些麻烦?于是他嘴角挂着冷笑一挥手,说道:“走!” 于是一众少年纷纷拔足掠向神木林外。 第七章 牛刀小试 神木林北面一带低矮的山丘与竹林隔出一小块僻静的草地,小七与荆满山并肩而立,对面站着钟裕文与他的八个死党同门。 荆满山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刚才充斥心头的怒火被冷风一吹,此时有些清醒过来。在楚州舞阳城时不是没有打过架,那不过是些蛮力相搏而已,今天看对面这些同门的凶残眼神,不由得汗水濡湿了手心,若不是小七站在他身旁,想必荆满山早已溜之大吉了。 一股危险的气息在双方的眼神中蔓延开来,荆满山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七,发觉他薄薄的唇角挂着抹冷冷的笑意,漆黑的眸子里隐隐跳动着冷酷肃杀的光芒,不知为何,荆满山看着变得有些陌生的小七,鼻子里竟似乎闻到了一丝不祥的血腥味! 钟裕文身后的廖远、王让与沈鹤、沈雁兄弟手中各执刀剑,分开两个方向,脚下一步步缓缓向小七与荆满山的侧面挪去,而剩下的五人则以钟裕文为锋镝,迅速结成了小无双修罗阵,五把长剑腾空而起,剑锋直指小七。 荆满山面色顿时变了,无双修罗阵是一个月前教习刚刚传授给他们的,此阵是修士战斗群在沙场上冲杀时常用的阵势,每五人成一小阵,五个小阵合成一个大无双修罗阵。小阵中五个修士呈锥形排布,攻守间可以相互转换,不仅弥补了修士御器时自身防守的弱势,而且波浪式攻击给予了修士恢复灵力的时间。 虽然钟裕文几人的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但是他们仍然选择了这种相对谨慎的攻击方式,显然他们面对已经入了九境阁数月的小七,没有太过大意。 “你守在我背后!”小七拔出背后的逆灵剑,低声对荆满山喝道,口气不容置疑。 荆满山闻言刚刚掉转身形,“嗖嗖嗖!”三声利啸响起,三把长剑呈品字形破空而至,直击小七! 小七在他们列阵之时,左手在身体左右挥了挥,随即双手握剑,灵池急转之下,灵力源源灌注逆灵剑,右脚稳稳跨出一步,抬手缓缓劈出一剑,这一剑劈出之时,迎面射来的三剑正好刚到身前数尺处! 小七的剑式大巧若拙,看似平平无奇,仿佛一个乡野村夫举起手中斧头劈砍面前的一根木柴一般,然而落在立于小无双修罗阵最前面的钟裕文眼中,却让他胸中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因为速度与时间在小七落剑的一瞬间完全被颠覆了。 明明起势缓慢的剑锋带着幽幽黑芒划破空气后,竟留下一道道诡异的高速残影,就像小七身前突然出现了许多狰狞扭曲的裂缝,这些裂缝如黑色的闪电,速度奇快地劈中了破空而来的三道剑影! “噗!”“噗!”一击之下,钟裕文身旁那两名御剑的死党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一瞬间灵池像被万箭穿过,他们所御的长剑更是“嗡!”地一声被高高震飞,眨眼间就落入了身后的竹林中! 而钟裕文更是正面领受了小七这一剑,他的长剑正与逆灵剑狠狠斩在一处,“当!”地一声巨响震得钟裕文耳膜欲裂,那狂暴的一剑就如直接斩入他的意海中,顿时将他的神识都差点给劈散了! 钟裕文大惊,总算他反应及时,强行咽下喉头一口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果断弃了长剑上的灵力,一边大吼着“护!”一边翻身急退。 小七正面这五人悍然动手之时,已经走到他左右两侧的廖远、王让与沈鹤、沈雁两兄弟也同时出手了! 这四人修为仅次于钟裕文,所用兵刃也是经过卓奇风亲自为他们量身挑选的。廖远御使一柄一尺长的薄刃无柄短刀,王让御飞梭,沈鹤与沈雁合御一对日月双轮。 四人一出手就阴毒无比,廖远的短刀几乎贴着地面在草丛中蛇形穿梭,似乎打着小七腿脚的主意,王让的飞梭却直射荆满山而去,而日月双轮化作两团雪亮的白光呜呜从天而降,声势很是惊人。 小七丝毫不理会这四人的攻击,因为他早已在身体周围布下中级悬冰符纹。 背对着小七的荆满山却不知道,目睹四人同时冲着自己与小七出手,惶惶然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在平日的课堂上,这四人中随便哪一个都能击败自己,更不用说此刻四人齐上了! 正慌乱着祭起自己的长剑时,那四人的兵刃已经飞近荆满山一丈以内,这时他眼前忽然一亮,空气中寒光闪烁,无数寸许长的透明尖利冰棱被袭来的灵力触发后凭空现身,如万箭齐发,在刺耳的破空声中将这些天上地下的兵刃击打得像筛糠一般剧烈颤抖。 四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异变惊得目瞪口呆,灵力与自己兵刃间的感应随之立时中断,四件奇形兵刃悄然落地! 荆满山先惊后喜,胖嘟嘟的手指趁势一点身前长剑,长剑立时化作一道青芒疾射廖远与王让,吓得两人顿时从懵然中清醒过来,同时尖叫一声,抱头就跑! 钟裕文身后负责防守的两个同门听见他的惊叫后急忙手臂一振,长剑在空中舞作两团耀眼的光圈,先后截向追击而来的黑色霸烈剑光。 “叮叮!”两声金铁交鸣声响起,两团白光一触即溃,斜斜向着天空激射而去!逆灵剑剑光未绝,仍然直击钟裕文,惊得刚刚收住脚的钟裕文全身汗毛倒竖,怪叫一声后拼命将身体向后折去。 “嗖!”剑光中带着令人窒息的森寒擦着钟裕文的耳边掠过,一缕头发被削下后瞬间化成了飞灰! 钟裕文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回过头来正看见廖远与王让被荆满山追得抱头鼠窜,而对面的小七手中那把看起来让人极为不适的长剑仍未收回,冷厉的目光带着一股睥睨的味道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哼!”钟裕文看见小七这种眼神,心中怒火瞬间盖过了惊惧,三角眼里寒光一闪,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一片只有寸许长的黑影从袖子里滑出来,贴着裤腿倏忽钻入了草丛中! 小七的眼睛里黑云密布,戾气深潜,他眉头挑了挑,嘴角出现一丝嗜血的冷笑,看得钟裕文等几人不由心头一颤。 钟裕文向身旁仍能继续站着的两人递了个眼色,笼在袖子里的右手极细微地动了动,掩于草丛中的黑影顿时急速向小七“游”去,而那两名弟子配合默契地大喊一声,挥手发出两道青芒射向小七。 他们却不知小七早已洞悉一切,他面色不变,左手在空中急速划了划,一股灵力如风卷过这片草地,摇得钟裕文等人身后的竹林沙啦啦一阵晃动。 钟裕文惊觉身后有变,急忙回头一看,眼前绿光大盛,无数竹叶似飞刀般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第八章 万木争春符 钟裕文惊怒之下,将师傅私下传给自己的“蝉翼”以极阴险的手段使了出来,决意趁小七刚入九境阁不久,修为还没有明显高到不可匹敌时废掉这个眼中钉。一个顶着军籍的贱民而已,竟然也敢跟一干贵胄重臣之后较劲? 然而他的“蝉翼”还没有行到一半,身后竹林里横生异变,蓦然回头,无数碧绿的竹叶如漫天飞刀激射而来! “啊!”钟裕文身旁那两人惊得脱口大喊,因为两人此时短剑已经脱手射向小七,根本来不及回转。其实他们一看这竹叶的来势就明白,恐怕这时就是手中持有兵刃,也绝对是挡不了这铺天盖地的猛烈攻击! 小七手中逆灵剑只随意挑了挑,就将射来的短剑挑落草地,就如随手拍飞两只苍蝇一般轻松,他幽深的目光还是紧紧盯着钟裕文。 钟裕文这一刻面色大变,再也顾不上暗袭小七,右手急速抬起来挥了一挥,一片黑影立时从小七身前数尺处的草丛里跳起来,半空中化作四片淡淡的黑影向钟裕文立足处疾射而去。 “啊!” “妈呀!” 惊骇欲绝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钟裕文身旁的四个同门,包括已经被小七一照面间劈倒在地的两个,全身上下的衣服被锋利的竹叶割得破烂不堪,丝丝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这些竹叶是被空气中的灵气所驱发,他们每挨一下,身体与神识中就同时产生剧烈的痛楚! 起先他们还能左支右绌地躲闪几下,然而挨了十几下后再也无力反抗,只得下意识地抱头护住脸面与咽喉要害处,一面口齿不清地惨呼“救命!”一面崩溃大哭。 小七后面抱头鼠窜中的沈鹤沈雁兄弟闻声远远瞄过去一眼,看见那惨烈的一幕,吓得遍体生寒,腿都有些软了,一面拼命加速向神木林方向跑去,一面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小七正面对阵,否则下场真是太凄惨了。 而钟裕文的“蝉翼”总算在竹叶临体时射了回来,“嗤嗤嗤”的声响中,数十片碧绿的竹叶瞬间被黑影划破后飘落坠地,只有少数几片竹叶掠过他身体,带着一溜血水射入草丛。 然而他的“蝉翼”之术毕竟修习不久,加上同时分心操控四片“蝉翼”消耗灵力极大,此刻他的面色已经发白,右手挥舞时如缀重物,明显已到强弩之末。 钟裕文不禁悔恨不已,没想到短短数月时间,那神秘的九境阁就能使资质奇差的小七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除了先前那霸烈无匹的一剑,自己连小七怎么驱使竹叶发动袭击的都想不明白! 小七背手立在原地,冷眼看着钟裕文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抵抗越来越无力,而他身旁四个死党已经哭爹喊娘地抱头蜷曲成一团,身上衣服被鲜血全部染透,小七看着这一幕,不觉心怀大慰,眼里深藏的戾气渐渐平复下来。 很好,小七点点头,对今天第一次用于实战的“万木争春符”效果十分满意,这道符纹是他从九境阁二层的一本破旧书籍里翻到的,是目前已经修练成功的四道瞬发符纹之一。 选择修习这道符纹的原因是它极为适合在野外使用,只要在有草木生长的环境里,就能以草汁为灵引铸成符意,驱使天地灵气化叶片为刀剑攻击敌人。 当然,这道符纹的威力远不止眼前的样子,“万木争春符”的三重符力此时只不过触发了一重而已,看情形,后面的两重根本没必要使出来了。 “啊!”一声惨呼从钟裕文口中发出来, 八_零_电_子_书_w_ w_w_._t_x_t_8_0_8_0_. c_o_m 他的右手手腕处被锋利的竹叶划过,顿时鲜血如注! 钟裕文面色惨白,痛得全身都打了个颤,那飞舞着的四片黑影一时失去灵力驱动,立时掉落地面。 “我的手!啊!我的手!”钟裕文此刻顾不上躲闪竹叶,捧着右手露出一脸惊骇欲绝的神色,因为他发觉右手失去知觉了! 他一放弃抵抗,片刻后,漫天射来的竹叶就似有感应一般,失去了凌厉的气机,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我的手不能动了!我的手不能动了!救命啊!”钟裕文举着右手狂呼,脸上带着被划破后的斑斑血迹向周围惊慌地四顾,然而周围并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只看见正一步步持剑走过来的小七! “你!……”看见小七漠然的眼神,钟裕文立刻从惊慌中清醒过来,那张令他厌恶的脸此刻看起来竟如此的惊心动魄,他只愿从此远远躲开才好。 小七慢慢走到五人身前站定,五张涂满血污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后缩了缩,一时间连呻吟都忘了,如同看一头怪兽一般瞪着面无表情的小七。 小七闭了闭眼,似乎在思索如何处置面前这五人,片刻后,他的眼睛睁开了,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冷声对钟裕文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若是小爷我还在军中时,便是有十个二十个王孙公子敢惹我,想杀,也就杀了!今天既然咱们总算还有些同门的关系,就暂且饶你们一次,若是再惹上我们,嘿嘿……” 五人闻言,后背忍不住一阵阵发凉,他们听得出来,眼前这个煞神所说的绝不是什么单纯的恐吓,这家伙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死神看着脚下微不足道的生命,他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小七眼中漠然冷酷的杀意! 其中一个已经吓破胆的家伙更是瞪着泪光闪烁的眼睛,带着一脸惊恐之色拼命点头,一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哪曾真正面对过残酷的死亡威胁? 正意气风发地收剑掠回的荆满山也正好听见了小七这段话,他心里微惊,再看见形容无比凄惨的五人,荆满山不由停下了脚步,眼里带着惊诧看向小七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一种不妥的感觉隐隐升起。 “滚吧!”小七低吒。 五人闻言如蒙大赦,急忙相互扶持着向小山坡上狼狈逃去,连地上的兵刃都没敢回头去捡。 荆满山目送五人逃走,低声喊道:“小七!” “嗯。”小七转过身来,脸上寒意稍减,带着淡淡微笑说道:“今天他们吃了点苦头,想必以后再也不敢跟你纠缠了,至于那个钟裕文,恐怕这辈子他都没法用右手了!” “啊!”荆满山一惊,没想到小七下手这么狠,他看着若无其事的小七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深深叹息了一声。 第九章 楼上有人吗? 荆满山告别小七回奉天殿上课后,小七在草地上伫立了很久,他心里有些烦躁,刚才自己若不是果断弃剑用符,恐怕心中那股戾气就再也收束不住,而钟裕文这几人应该早成剑下亡魂了。 不行,必须尽快找到那颗幻影珠!小七暗自思量。 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头脑顿时一片清明,转身就要离去,忽然目光无意中看见草丛里有一片淡淡黑影——咦,钟裕文御使的“蝉翼”? 他仍记得在银城玄天观前看见卓奇风用过这种东西,不由心中升起些兴趣。 俯身以两指夹起这片薄薄的黑色物件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小七看不出这东西是以什么材质打造的,它呈蝉翼形状,薄且略带透明,触指阴寒入骨,边缘看起来十分锋利,中间有一丝丝暗红色的脉络,就像蝉翼的筋脉一般。 小七忽然皱了皱眉,因为他感觉到这“蝉翼”中隐隐有令人非常不适的灵力波动,不由暗运玄功,将灵池中一丝灵力通过手指灌注其中。 “啪!”地一声,“蝉翼”在小七的灵力一触之后竟然裂了!就在小七一怔之时,裂开的“蝉翼”中间飘出一丝淡淡的黑烟,然后如烈日下的冰块一般飞速融化成了一滩黑红色的液体向下滴落! 看着指尖沾染的几滴粘稠液体,小七皱眉凑近鼻子下小心地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腥臭立时传入鼻腔,他急忙移开手指,迅速将这几滴恶心的东西弹开。 真是个邪门的物件!小七盘算着什么时候去问问炼器坊的碧鲁烈空。 …… 初升的阳光带来融融春意,小七穿着一身浅蓝的绉纱新衣,从头到脚收拾得清清爽爽,右手中提着一柄从炼器坊“借来”的乌铁长剑,跨进了九境阁的大门。 偌大一层依旧空空荡荡,走过一根根雕着星云符纹的木柱,小七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楼梯走去。 上了二层,意外地看见星象大师庞律正坐在楼中央的桌子前翻阅一本厚厚的古书,听见小七上楼来的脚步声后,庞律只抬起头略扫了一眼就又埋首继续阅读起来。 小七躬身远远行了一礼,对这个九境阁里唯一一位没有“迫害”过自己的老怪物,他还是保留了一些敬意的。 小七走到上三层的木梯前,稍稍调息了一下,拔出乌铁剑来,仰着脖子向楼上大声喊了一句:“楼上有人吗?” “哼!”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小七转头对皱着花白眉头看过来的庞律貌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脚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小七心中默数木阶数目,数到二十八时就停住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眼中利芒闪现,右手长剑平举,沉重的乌铁阔剑立时寒光大作,他仍然面带微笑地仰头喊道:“前辈,我来喽!”喊完左手在身前疾画,一道赤色符纹一闪即逝。 逼仄的木梯上顿时温度大升,一阵燥热的风忽地卷向十几阶后的三层,小七紧跟着双手握剑,弓下身右脚在木梯上屈膝一蹬,身形如电疾射而上。 “轰!”地火光大作,一颗足有水缸那么大的火球在楼梯口前面现身,挟着呼呼燃烧的炽焰向上飞去。 “臭小子竟敢用火!”楼上传来一声隐含震怒的低吼。 火球刚刚射到楼梯口,一只如蒲扇般的淡金色大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捞住了火球,没错,是捞住了!尽管火球比那手掌大上十倍都不止,但是那只手一把抓过去后,偌大的火球立时塌缩下去,瞬间就变成了鸡蛋大小! 一柄乌铁长剑在破空利啸中刺来,这记直刺毫无花俏,如无回的利箭沿着笔直的剑势在大手合拢的一刹那间刺到。 “咦?”楼上的人有些惊诧地低呼。 “破!”小七手中乌铁长剑即将触及那只已经握起来的拳头时大吼一声。 随着这声吼叫,他的双臂瞬间全力推进,灵力与真力汇成一股,向手中长剑喷薄而去,同时被那只手紧紧握在手心的火球发出“扑!”地一声爆响。 “哼!雕虫小技!”手掌的主人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耻笑,随即拳头张开了,露出被火球爆裂后烧得乌黑的手心,小七的剑芒正正刺中手心! “叮!”地一声响,小七手臂一震,只觉自己刺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铁墙上一般,那种被自己的狂力反震的感觉真是非常不好受。 手掌与剑芒互相抵住了一瞬,没等小七变招,那只浑然不似肉长的手掌猛然向下一拍,小七双臂的骨头顿时发出“咯”地一声响,大力涌来,胸口如被锤击,整个身体一震之后就向后飞去。 一个燕翻后落地,又咚咚咚地退了几大步,小七终于在二层收足站定,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淌了下来。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指腹粗的小瓶子,拔开木塞后仰头咕咚咕咚地全部灌了下去,小七猛然打了个寒战,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似乎瓶中的药水味道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然而这瓶从白术那里顺手“拿”来的药水喝下后,小七立时精神一振,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刚上楼时的状态,甚至看起来比那时还要精神。 “哈哈,前辈,我来喽!”小七朗声喊道,一步步又向木梯上走去。 一、二、三……二十五、二十六,这次小七默数到二十六时就停了下来,仍然是挥手在身前画了一个中级御火符纹后,双手持剑猛刺。 这次楼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是结果跟刚才一样,大手捞住火球后,反手一巴掌又将小七拍了下去,只是这次用力明显比上次要大,小七是一路骨碌碌翻滚着从楼梯上下去的。 “咳咳。”小七咳了两口血出来后,拄着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面色有些发白地转头对皱眉看过来的庞律歉然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苦着脸仰头灌了下去。 庞律老头摇了摇他须发花白的头颅,继续垂头看书。 小七这次连打三四个寒战,将腰背一挺,整了整衣衫后,又缓缓向楼梯走去。 一、二、三……二十三、二十四,又比上次远了两阶,仍是一个御火球,提剑直刺,然后被拍下来。 …… 如此反复了五次,坐在二层的老头庞律似乎终于被吵得不耐烦了,“嘭!”地一声合上了那本厚厚的古书,冲着头破血流外加脸色白里透青的小七狠狠瞪了瞪眼,然后将书捧着放回了木架,慢慢向小七身后的楼梯走去,好像再也受不了他的闹腾,要下楼去了。 小七用衣袖擦了擦口角的血丝,眸子里黑漆漆的,他强自压抑心中戾气,笑着对老头躬了躬身子,然后拿出最后一瓶药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仰头灌了进去。 “呕!”胃里一阵翻腾,小七张嘴干呕了几下,缓缓直起腰,一步步又向楼梯走去。 “前辈,我来了!”声音有些沙哑,然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庞律看着小七的背影,忽然间眼睛一眯,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事情,停下了脚步,露出几分惊疑之色地目送小七走向九境阁三层。 一、二、三……每迈出一步,小七眼中涌动的黑雾就浓重一分,最后整个眸子里都闪烁着骇人的黑芒,看起来无比的邪异!他身上被撞破的几处伤口鲜血淋漓,深红色的血液顺着衣服缓缓向下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木梯上。 这次小七重新在第二十八阶处停了下来,伸出带血的左手在身前画了好长一会。 终于完成最后一笔,小七的手指颤了颤,长吁一口气,炽热的风顿时卷着血雾猛然向上扑去,空气里的燥热仿佛能将他的肺都点燃! 剑光乍现!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然而笼进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黑影中,如黑色的幽灵魅影划向楼梯尽头! 第十章 上楼 那只被御火符熏得乌黑的手掌又出现在楼梯之上,却顿了一顿,因为这次空气中虽然弥漫着浓烈的灼烧味道,但是没有出现火球! “咦?”楼上的人有些意外,随即惊呼了一声:“啊!好小子!” 血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那只黑手周围的空气里,安静而剧烈地燃烧起来,一簇簇火苗如风中摇曳的鲜艳鸢尾,“温柔”地舔舐着那只手掌,然而只一息的时间里,楼道里就传出了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此时小七的乌铁长剑刚好刺到! 暗沉的乌铁剑剑身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就连破空而来的呼啸声都被这黒焰吞噬了一般,与之呼应的,是小七眼中翻滚的黑云。 高悬意海之上的灵池极速运转,阴寒的光焰汹涌而出,将整个灵池都渐渐染成了黑色,皎洁的莲花终于蔓生墨痕,守护灵枢的一圈白色字符黯淡无光! 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愤怒,楼上的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在乌铁剑剑芒触手的一刻,将大手抖了一抖,焦黑的手掌顿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剑芒在剑势极盛的顶峰时刺中大手,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那么千分之一息! 金光与黒芒在血红的火焰中相撞,手掌周围火焰被震得黯淡了一刹那,然后突然火光大盛,照着楼梯口全部都湮没在血红色之中! “呃!”楼上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他没想到这次的火焰竟然还藏有变化,而长剑中蕴含的力量更是涨了一倍不止,显然前面那几次冲刺这小子根本未尽全力! 几乎陷入脱力眩晕中的小七听到这声吼叫,精神立时一振,随即感知到剑芒前的那只大手颤抖起来了! “嗨呀!”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小七口中爆发出来,他不顾一切地将手中长剑向前推去。本已空空如也的灵池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过来,一瞬间周围空间中的天地灵气直接穿过小七的身体涌进入了灵池中! “吱!”刺耳难听的刮擦声传来,就像铲子划过锅底,小七手中乌铁长剑终于推开那只大手,身体一闪,随即跌进了三层! 庞律始终站在下面看着小七的背影,他颌下的胡须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一向有些浑浊的老眼里绽放出慑人的光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秋暮寒一定坚持要自己今天来二楼了,那丫头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 在小七成功进入三层前的一瞬间,庞律确信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那种力量,尽管它真的只出现了几乎难以觉察的一瞬间,然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楼下“星炼”之阵的异动,没错,只有那种力量,才能使映射苍穹星辰之力的“星炼”主动生出感应! 在小七跌入三层后,木梯上的火与光全都消失了,此刻九境阁里寂静一片。 庞律按下心头的激动情绪,一步步沿木梯向上走去。 小七跌倒在地上,面色青灰,伏身大口大口地喘息,面对着地板的脸上,隐藏着狰狞的挣扎表情,似乎正忍受着什么难以承受的折磨一般。 狂躁的戾气占据了意海灵枢,神识在黑色的汪洋里浮沉,他唯一能够做的是不断下意识地默念苏存真传授给他的口诀,每念一遍,灵枢里的那圈符文就会恢复一些亮度,而戾气就会消退一些。 一个高得出奇的身影,静静垂手趺坐在九境阁三层的楼梯口。 他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是黑色的长袍,只是由于上面积满了灰尘与污垢,使黑色变成了灰色、黑色、褐色……诸多层次丰富的颜色。 这个坐着就有小七那么高的老人须发长得纠结在了一起,浓密得几乎看不见眼睛、鼻子、嘴巴,像是一颗雄狮的脑袋长在了人的身体上。 此刻这个老人似乎正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只惨不忍睹的右手,烧焦了一般的手掌中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掌心到指根处足有近三寸长,如同裂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两侧血红的皮肉,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焦灰污浊不堪地流淌着。 老人似乎浑然不觉疼痛,也没有清理止血,只愣愣地看着,良久之后,他听见身旁的楼梯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才将眉毛掀了掀,情绪复杂地呻吟了一声:“好痛!好小子!嘶……” “咳咳……”小七终于清醒过来,听见了身后木梯上脚步声与那只大手主人的呻吟,他咳了几声后,忍住全身散架了一般的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 目光从正拾阶而上的庞律身上转到这九境阁三层庞大的空间里,然后落在趺坐着的老人身上,小七不由大吃一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高大的人? 然而一瞬间,他脑子里立刻闪现出在断望山下看见的那队骑士,心中一凛,不由得凝神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看起来不仅高大,而且脏得像乞丐一般的老人来。 老人仍然在举着手呻吟,但是听他呻吟的声音里除了痛楚之外居然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快意,如同一个捧着烫手糕点的孩童一般,虽然痛苦,但是也有渴望中的欣喜。 小七看着这个奇怪的画面,暗道:这九境阁里,果然都是些不可理喻的怪物!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玉盒来,打开后小心地一步步走向老头,口中小意说道:“对不起了前辈,小子这里有白老先生炼制的伤药,请您……” 老头闻声霍然抬头,从杂乱的须发里露出两道野兽一般的目光,下颌处的胡须动了动,沉声喝道:“小子,你是去年那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刚才那两手有点意思。” “回前辈,在下叫七七。”小七躬身回道。 “你既然上来了,就不用理会这个家伙了。”这时庞律走了上来,老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小七说道:“三层只有这个老家伙,你不要浪费时间,应该去四层看看。” “哼!你这老东西不在窝里搬石头,怎么今天倒有闲工夫来这里?”趺坐着的老头冷声嘲讽。 “你这不动诀应该连嘴巴也一起修练了!”庞律冲他翻了翻眼睛回道。 “咳咳……”小七有些无奈地咳了几声,终于打断了这两个老头的对话,他躬身向两人问道:“晚辈想请教两位,四层还会有人守在楼梯口么?” 庞律乜了一眼虬须老头,抢先回道:“没有啦,你以为这楼里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老家伙么?”说完又补充道:“只要你过了这一关,四层到八层尽可随意来去,只是九层不能上去,除非那丫头,啊,除非秋殿司召你上去。” 小七闻言大喜,急忙将手中的玉盒放在虬须老者面前的地上,冲两人躬了躬身,转身就要往四层的木梯走去。 “慢着。”庞律忽然叫道。 小七闻言连忙看向他,只见庞律抚了抚颌下的长须,脸上露出令小七十分不适的笑容说道:“老夫陪你一起上去。” 第十一章 星辰之力 庞律领着小七一步步向九境阁四层爬去,长而逼仄的楼道空间里响起他苍老平静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九境阁三层为什么安排了方简这个老家伙驻守么?” “晚辈不知。”小七跟在庞律身后恭谨地回道。 庞律停住脚步,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小七一眼,眼中流动着莫测高深的意味,小七不由心头一跳,不知道这老头搞什么鬼。 看了一眼后,庞律回首继续向上走,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因为九境阁四层以上,对新入阁的弟子而言,既是一把金钥匙,也是一柄带毒的匕首,修为与资质不够的话,上去就是自寻死路!” “哦?为什么?”小七不解。 眼前一亮,两人说着话已经先后踏上了四层的地板。 庞律向一旁让了让,指着面前十几步后的一扇深绿色大门对小七微笑说道:“蚂蚁游不过沧海。从四层向上,每一层这样的门后就是一片大海,我们的修为就是一艘船,而每个人自身的资质天赋就好比是帆,船太小会被浪吞没,帆太小则根本无法前进。” 小七耳朵里听着老头的解说,眼睛盯着那扇看起来十分古朴厚重的大门,紧闭的门上以黑漆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巫”字,这个字几乎撑满了这两扇门,显得气势十分逼人,就似要撑破大门跳出来一般。 小七盯着那个“巫”字看了一会后,转目看向庞律,他知道这个平日里有些寡言少语的老头特意陪自己走上来,此刻又不惜口舌跟自己说这么多,必定有什么目的。 庞律见小七不出声地盯着自己,以为他被自己刚才的话震慑住了,不由眯了眯眼睛,点点头抚须继续说道“去年你们入阁遴选那一天,你已经见识过一层‘星炼’之阵的威力了吧?” “嗯。”小七点点头。那座符纹阵势让他吃足了苦头,以至于后来每次经过九境阁一层,他都会想起那天的情形,可惜将柱子上的符纹研究来研究去,他都始终没有弄明白阵势的原理。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星炼’之阵的威能只动用了大概百之其一的程度?”老头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百之其一!”小七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虽然他隐隐感觉到“星炼”之阵的威力远不止那天所见,这一刻亲耳听见庞律告诉他这么夸张的事实,还是觉得非常吃惊。 老头非常满意小七这一脸震惊的表情,笑了笑后语气深沉地继续说道:“这就是星辰之力!天地间再没有一种力量能够与之媲美!那是真正属于神的力量!” 说到这里,庞律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老头退开几步,探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颗深蓝色的水晶球,双目大睁,一甩手就将水晶球抛在了空中,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双手高举不停地颤动。 水晶球悬浮在了空中!小七立刻感知到一股有些熟悉的灵力出现在周围的空气中,以一种令他惊讶的速度向空中的水晶球涌去! 倏忽狂风大作,周围的日光突然消失了!浓重的黑暗笼罩在两人身旁,而蓝色的水晶球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小七难以置信地看着全身沐浴在圣洁光辉里庞律,老头长长的须发在风中飘舞,身上的袍袖衣带猎猎作响,他本来已经老迈浑浊的眼睛此刻闪闪发光,里面涌动着狂热的光彩,使他此刻看起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只见庞律将右手一挥,口中喊道:“瀚辰之神,请容许我借用您无上的威能吧!” 话音刚落,小七忽然感到身体一轻,像一下子掉进了水中一样,整个人从地板上漂浮了起来! “啊!”小七不禁脱口惊呼,这种感觉不是运功掠行那样可以预知到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而是真正地脱离了大地的束缚,飞起来了! 小七一时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吓得没敢乱动,任凭身体随着狂风围绕耀眼的水晶球旋转,他转目看向对面的庞律,老头飞舞在空中,夺目的光华里只能隐约看见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旋转了十几圈后,小七感觉头顶的水晶球渐渐收敛了光华,而他与庞律也慢慢重新落回地板上,狂风渐止,直至眼前一亮,周围重新回到了白天,刚才经历的一幕,诡谲得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庞律挥手将空中的水晶球召回袖子里,转身面对小七,脸上仍然保持着刚才那种凛然不可直视的表情,朗声说道:“看到了吧,刚才我只是将浩瀚的星辰之力给你演示了极其渺小的一部分而已!” 小七看起来还没有从刚才的异变中回过神,他仍然怔怔地盯着老头的袍袖,露出几分目瞪口呆的样子,此刻听见庞律的声音,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一脸期待地对老头说道:“前辈,难道您刚才演示的东西,门后都能学到?” “不错!”庞律点了点头,脸色似乎黯了黯,眼角的皱纹变得更加深了一些,显然刚才那一番施为,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依然具有一种蛊惑的力量:“老夫刚才演示的星辰之力,在第八层的‘星门’之后可以学到,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同时来我的院子,老夫可以亲自教你!” 小七闻言眼睛一亮,沉吟了片刻后问道:“这么说来,这四层的就是‘巫门’了,想必是修习巫术的地方?那请教前辈,五、六、七三层各是什么?” 庞律一怔,随即脸上闪过了一丝愠怒之色,他没想到小七在自己费了这么大劲之后,竟没有被神妙的星辰之力折服从而立刻拜倒在自己门下,却依然记挂着其它几层的门后是什么! 老头心中的怒火差点就压抑不住显露出来,只得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保持耐心继续回道:“不错,‘巫门’后面确实可以修习巫术,而五层是‘兽门’,六层是‘念门’,七层是‘剑门’,分别对应修习御兽、念术、剑术。” 小七闻言心中一动,脱口道:“念术?” “不错,是念术。”庞律皱了皱眉头,语带不屑地说道:“这些东西跟‘星衍’之术相比,不过是流萤与日月争辉罢了,只有星辰之力才是世上最接近真神本源的力量,才是唯一的天道!”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五层的楼梯上传来——“放屁!” 声音突如其来,刺得小七耳膜发痛,眼前一阵眩晕,意海灵枢里像被突然扎进了一根锐刺一般难受,他急忙转头向右看去。 庞律听到这个声音不由面色一变,垂在身侧的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惊慌与恼怒的神色,心中暗自想到:“糟了!她不是正闭关么?怎么今天会出来了!” 一只穿着牙色千层底布鞋的脚从楼梯上踏了下来,紧接着一片素白的裙裾出现在小七的视线中,那人就踏着一种非常有节奏的步伐现身了。 第十二章 敖君蘅 怒声呵斥庞律后走下来的这个老妇人,看年纪至少已经有六十以上,长相容貌虽然与一般鸡皮鹤发的老妇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但是她肃然的气质与高洁的仪态必然令人过目难忘。 一头银发一丝不乱地以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束成高髻,巍巍立于头顶,两鬓的发丝修饬得整整齐齐,看她肃然的神态,仿佛就连眉毛都经过刻意的梳理,一根根服帖地伏在眉骨上。 老妇拾阶而下的步态动作优雅而具节奏感,紧贴着身躯垂下的双臂纹丝不动,素白的衣裙虽简朴之极,然而襟带整洁,没有显出任何紊乱随意的样子。她行走时双手交持于胸前,看起来不像是走在木梯上,倒像是主持大祭之礼的国君一般! 一眼之下,老妇端庄高洁的仪容给小七留下极深的印象,随即,当小七看见这个老妇人的眼睛时,刚才脑中烙下的深刻印迹却仿佛立时消失了! 这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一双眼睛!如果仅仅看这双眼,会让人无法将这眼睛与老人的年纪联系起来。当这双灿若星辰、摄人心魄的眼睛向小七投注过来时,小七顿时生出一种自己此刻任何心思都已无所遁形的感觉! 怔了一瞬后,小七立时醒悟过来,类似这样的眼睛,他曾经看见过的! 那天夜里在白首山遇见的银冠男子,他的眼睛就是这样的!虽然面前的老妇眼神更加令人无法直视,但是其中散发出来的神秘而强大的气息,显然与那银冠男子是如出一辙的。 念师!她一定也是念师!小七一边在心中喊着一边下意识地将视线放低了一些,尽力避免与老妇对视。 “师姐,你不是在闭关么?”庞律的语气里带着懊恼却不敢显露出来的无奈。 老妇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她没有立刻回答庞律的问题,而是静静看了小七一眼,小七虽然没敢看向她的目光,却明显感到身上一凉。 “哼!我若是还闭关不出的话,岂不是被你挖了墙角还不知道?”老妇从小七身上收回目光,转首冷冷地对庞律说道:“连星辰之力是唯一的天道这种牛皮都吹出来了,庞律,你的修为没涨多少,这脸皮可是厚了不少了!” 庞律闻言老脸顿时一红,所幸他脸上的长须遮住了不少尴尬的表情,捂嘴假装咳嗽了一声后,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这话可不是我一人说的!再说了,这小子刚刚过了三层,又没有选定哪一门,凭什么我就不能收他入门?” “嘿嘿!”老妇冷声笑了笑,小七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里有寒意涌动,然后听见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愠怒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跟我较量较量了?” “呃……”庞律没想到她如此赤裸裸地威胁自己,一时气急,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随即跺了跺脚,眉头紧皱,眼中流露出不甘的恨意叫道:“敖君蘅!你……你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是你自己糊涂,难道你不知道我敖君蘅想要收一个念术的传人是多么的困难?”九境阁的供奉念师敖君蘅冷冷回道。 小七看着面前这个两个九境阁的供奉,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郁起来。 这两人显然是在为小七将要迈入哪一门而争吵,若是寻常玄天观弟子看见竟然有两个地位崇高的供奉为了抢夺自己而不惜撕破脸皮,恐怕早就乐得要晕过去了!但是小七却极为敏感地嗅到了其中不怎么对劲的味道。 秋暮寒通过碧鲁山涛塞了一本牧蓝的笔记给自己,入阁后,那个剑道狂人万重山没事就抓自己过去,名为解闷实为传授剑法,之后星象大师庞律刻意要将自己引入星门,然后突然又出现个念师供奉也要抢自己入门,这是为什么? 小七不相信自己的玄功天赋好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地步,能令从未见过面的念师也动心。况且,自小熟知人心险恶的小七绝对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即使慈爱坦荡如左天舒,最初与小七亲近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故意展露出来的过人聪慧,他们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 小七感到这些反常的事情背后,必定藏着什么凶险的东西! 而他身前这两人间的火药味却越来越浓了,但是庞律的底气显然要比敖君蘅少一点,他一向有些惧怕这个师姐,今天若不是出于不得不争的缘由,绝不会这样与她正面争执,此时怒极之下又不敢真的硬来,他吹胡子瞪眼地想了想,向小七跨近了一步。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小子到底要入哪一门,咱们也听听他怎么说好了!”庞律长吁了几口气,努力将脸上的怒容平复了一些,刻意堆出“慈祥”的模样对小七说道:“小子,刚才老夫也跟你解释过了,这里一共有五门玄功,你自己今后想学哪一门?” 小七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那扇厚重的大门,脸上带着小意的微笑问道:“晚辈想请教两位供奉,难道……难道这五扇门后晚辈不能都进去看看么?” “啊?”庞律闻言面色一滞,连老妇敖君蘅都楞了一愣,似乎没想到小七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胡扯!”庞律反应过来,忍不住脱口呵斥了一声,随即想到这小子还不知道门后的情况,所以怒容稍敛,正要解释,却听敖君蘅已经抢先开口了。 “看来你一点都不知道这五扇门后面是怎样一个世界,本座告诉你两件事情,你就清楚为什么不能随意进出这些大门了。” 小七恭敬地垂首回道:“请前辈赐教。” “第一件事情,大约三十年前,有一位入阁弟子,天资过人,入观五个月就已修练到御士境的尽头,他进入九境阁四层后,先选了剑门,五年后出来,觉得自己还有余力,而且好奇心很重,就又偷偷进了四层的巫门想要看看,之后,却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十几年后有人进去,才将他的尸身取了出来。” 小七闻言微惊,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那扇写着大大的“巫”字的大门。 “第二件事情,九境阁目前共有十六位供奉,没有一人能够兼修两门的,而且你看,我们这些供奉中,没有一个人能够长期待在这些门里,全都住在阁外,为什么?因为这些门后是我玄天观数千年来无数前辈高人留下的玄功精粹,说每一层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丝毫不为过,能在一门里潜心修练已经觉得时间精力不够,何况其余?这一点,等你自己走进去,就能明白了。” 敖君蘅说完,顿了一顿,目光盯着小七苍白的脸继续说道:“本座知道你可能会一些念术,所以提醒你一下,不管你的念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应该知道,这天下能够修练念术的修士是极其稀少的,一方面是因为天赋罕见,另一方面是念师令所有修士嫉怕,你若是今后想要留住性命在念术之道上有所成就,现在入我念门是最好的选择!” “哼!”庞律听到这里急忙插进来对小七说道:“既然念师这么危险,我看你还是入我星门吧,将来成就一样惊人!” “庞律!”敖君蘅怒喝一声,眼中奇光一闪。 “呃……”庞律顿时捂胸痛哼出口,脸色一变,急忙抖手祭出袖子里的那颗水晶球。 “两位前辈息怒!”小七见势不妙,急忙叫道:“晚辈决定了,要入念门!” 第十三章 一念意动,万千起舞! 庞律心有不甘地盯着小七,可是在敖君蘅面前他又没法将小七怎么样,只得藏起眼中的怨毒,恨恨地拂袖离去。 小七面上带着歉然的神色对着庞律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庞律离去前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寒表情却使他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他暗暗皱眉想着,看来自己的疑虑应该不是无中生有,这老头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敖君蘅不屑地瞥了一眼下楼去的庞律,转首对小七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选择感到很满意,只是脸上仍是一副肃然的样子,淡淡地说道:“好,你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向楼梯处行去。 小七直起身来应了一声,连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楼梯,然后走过五层的兽门,那是一扇与四层一模一样的大门,仅仅是门上的字不同而已。 敖君蘅的步伐身姿仍是一丝不苟,直到走上六层后,她才放下右手,转过身来指向正对着“念”字大门的两只蒲团说道:“坐。” 小七依言走到蒲团前,整理衣衫跪坐好,在这个肃容端行的老人面前,他自然而然地小心起来。 这两只蒲团离九境阁的栏杆非常近,坐下后转头就可以透过云雾隐约看见阁下的几处院落,小七扫了一眼,发觉最显眼的就是澜庭墨色的池水了,乌沉沉的一个方块,小七不觉心中一动:难道这位念师平日喜欢坐在此处? 敖君蘅走到另一只蒲团前,挥袖提裙,慢慢坐下来,腰背挺得笔直,坐下后又细致地将衣袖与裙幅理好,这才抬眼看向小七。 被她注视的感觉非常不好,小七忍住体力透支后的疲乏与心中蠢蠢欲动的烦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垂下眼睑,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 “老身已经听说过你的天脉有些问题,但是有使用念术的迹象。”敖君蘅说话如她的仪容一般清爽简洁,没有多余的客套废话就单刀直入地问:“你会念术?”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会念术了,小七在宗度面前还能毫不犹豫地装糊涂,此时在这位念师供奉面前却踌躇了一下,片刻后老老实实地回道:“回前辈,弟子并没有学过念术,只是从小有一种奇怪的能力,能够看见寻常人脑袋里的想法。” “哦?”敖君蘅闻言面色大变,旋即眼露狂喜之色,连置于膝上的双手都猛然抽紧了,她有些失态地叫道:“原来如此!天生就有通念之能!哈哈,果然是绝顶资质!” 小七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解释自己的异能,看见面前这个强大念师的表情,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通念?” 敖君蘅激动了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狂喜之色,目光炯炯地看着小七点头解释道:“我知道你会符术,那么相信你已经明白天地间的灵气是可以直接以符纹化转收放的了,念术却比符纹之道更进一步,最基本也是最极致的念术道理就是:意海即世界,意动天地动!” “意海即世界,意动天地动!”这句话如一道闪电,顿时将小七心中劈开了一扇天窗,他愣住了,这一刹那间首先想到的就是在神木林中修练时体验的奇境! 通过自己的灵树,意海中将树母灵气的运转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借由灵树吸纳浩荡的天地灵气,这种奇事原来是因为念术! “虽然说念师的意海与周围世界可以真实重合,但是寻常念师只能驱使有限的东西,因为念术有先天限制,就像沟渠容不下江水。影响念师修为的天赋叫作念脉,这是八道天脉之外的一脉,其实也不能称作脉,因为它无迹可寻却又确实存在,不过不是所有修士能够具备的,有念脉的修士可以说极其稀少。” “先天念脉强弱决定念师的意海包容度,最次等的念脉只能在意海中真实映射一件特定的物品,可能是木头,可能是石头,最难在意海中真实映射的是别人的意海,能做到这一步的,就叫做通念,这是念术的巅峰之处,你可以想象一下,若是你一念意动,万千人将随之起舞,那将是如何令人震骇的境界!” 说到这里,小七明显感到了敖君蘅语气中的激动,她的目光犹如实质般,将两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一念意动,万千起舞!”小七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一时忘了忌惮,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敖君蘅,他没想到念术的巅峰之处是如此惊心动魄,这样的境界不是已经近乎神魔了么? “你天生能够感知他人的意念,是具有通念的征兆,当然,即使你这样的天赋是千万年才一遇的,也需要经过后天的修练才能一步步达到那个惊人的境界!”敖君蘅的嘴角不自觉地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小七从她风云涌动的眼神中看见了毫不掩饰的极度喜悦。 他不禁怔了怔,这种眼神是假装不出来的,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喜怒不形于色、起坐皆有讲究的老妇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敖君蘅唯一的徒弟了,今后就叫我师傅吧。”老人面带微笑,干脆利落地对小七说道。 小七看着她欣然的面容,心头莫名其妙地一暖,怔忡了一瞬后,整衣肃容,趴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对着敖君蘅行了拜师大礼,喊了一声:“师傅!” 敖君蘅乍听这声“师傅”,眼中竟然有隐隐的泪光闪动,她怔了怔后,忽然伸手探向衣领内,从脖子里取下一根缠金的细绳出来。 小七不解她何意,却见那细绳下端坠着一只雕工极美的云凤玉牌,玉色莹润如脂,显然绝非凡品。 敖君蘅将手中玉牌递向小七,微笑说道:“这是你师傅当年在宫里时,父皇赐予的,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带在身上的贵重物件,今天就当作收徒的见面之礼送给你吧。” 父皇!小七闻言不禁吓了一跳,难怪她行走坐卧之间气度谨严,原来竟是位公主!瞧她年纪,恐怕至少是当今大唐皇帝敖景隆的姐姐! 当下小七连忙推辞道:“原来师父竟是我大唐的长公主!这么贵重的东西,徒弟可不敢收。” “收下。”敖君蘅言辞利落。 小七于是不再客气,笑嘻嘻地双手接过来拜谢了。 “这块玉牌也是件灵器,有安神的效用,我看你的灵枢内有躁乱的气息,它可以助你理气定神。”敖君蘅正色说道。 “谢谢师傅!”小七没想到这个刚拜的师傅送自己这块玉牌还有这样的用意,一时倒真的有些感动了。 第十四章 红雨怀火(上) 如庞律与师傅敖君蘅所形容的那样,九境阁六层的那扇大门后,果真是一片令小七叹为观止的“大海”! 这里的陈设简单之极,甚至可以说是粗陋。 广阔的空间里除了一根根粗大的立柱外,就是一张张以厚重原木制成的半人高木台,每一张木台之间以符纹凝聚灵气形成的气墙隔开,形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这些固定于地板上的符纹隐隐散发出淡蓝色光华,在此映照下,一眼看去,整个六层空间显得有些神秘而幽静。 木台上近百颗前辈念师们留下的幻影珠,记述了各种强大而匪夷所思的念术,特别是其中有一颗是一位具有接近真正“通念”境界的念术奇才留下的,敖君蘅告诉小七这颗幻影珠里不仅详述了他修练的功法秘诀,更以他独一无二的通念之术在珠内完整地重现了几次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 而这样的战斗情境只有同样具有顶尖念脉天赋的修士才能看到,即使是小七的师傅敖君蘅自己,也从未见识过。 敖君蘅大略给小七介绍过后,就开始传授小七最基本的念术功法,在她悉心指导下,不到两天的时间,小七就可以自己参阅这些幻影珠了!这让敖君蘅更觉欣喜。 指点了小七应该从哪些幻影珠开始修习后,敖君蘅就悄悄退到门外去了,留下小七一个人独自沉浸在念术的世界里,而这一待,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一个月。 饿了,门口处有不知道谁送进来的食物,匆匆啃上几口就急忙返回幻影珠旁;渴了,随手以御水符化转一些灵水解渴;困了,就近找个蒲团坐下运起“念空大法”休息一会…… 念术的修练之道如同一次扑朔迷离的旅程,理解那些几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晦涩理论时,往往就像一个旅人在经历无比迂回艰辛的路途后,会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转角时刻,突然看见令人欣喜若狂的绝美风景,而当小七正沉浸于这种喜悦中时,又会发现某个地方隐藏着一条更加神秘的羊肠小道,于是眼前的风景顿时就失去了光彩,因为又一次充满动人未知的旅程开始了。 如果不是在修练“心音诀”时,灵池中的灵力突然间狂暴失控,差点震碎身旁地面的符纹,小七恐怕还会一直沉浸在念术的世界里,强自收束心神后,他终于从幻境中回到现实。 走到窗边,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融融暖风,小七一眼看见楼下百花园的姹紫嫣红,他顿时吃了一惊——啊!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怎么连芍药都开花了? 摸了摸自己肮脏油腻的脸,揉了揉眼睛,小七又扫视了一下木台上大大小小的幻影珠,嘴里嘟哝了一句:“果然是学不胜学!看情形,小爷我在这里应该待了很久了,但是也才看到第五颗珠子而已,不行,得出去了,一直看不到我,安安肯定急死了!” 可是当他的脚步刚刚接近紧闭的大门,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挠了挠头,眼睛看向阁内最中央那根雕龙白玉柱旁的木台,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片刻之后,小七的眼珠转了转,终于返身向木台走去。 木台上是一颗比拳头还大的幻影珠,这是那位有“通念”之能的念师留下的,据师傅说是所有幻影珠里最为珍贵也最为晦涩难懂的一颗。 小七走进一圈灵气波动强烈的符纹中央,眼睛看向面前木台上的乳白色珠子,默运念术,随即眸中奇光闪烁,意海中顿时“轰!”地一声响,神识进入了一个浩渺无边的世界。 天上地下都是翻滚涌动的云雾,聚散无常,十几道散发着乳白色光华的圆形大门出现在云雾之中,小七知道,这些门后分别是一个个独立的记忆空间。 他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大门,心念一动,神识瞬间就穿过了它。 幻影珠重现出的情境是以留下记忆的主人视角展现的,读取它的人犹如置身自己的梦境。 神识穿过大门,眼前山风卷着雪花飞舞,“脚下”是皑皑积雪与重重云雾,小七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对面十几丈外站着一个身姿绰约的绿衫女子,看年纪三十左右,容貌绝美,尤其是肤色欺霜胜雪,在此映衬之下,使得黛眉、乌眸与红唇宛如画上去一般神采夺人。 只是绿衫女子此时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却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怒火,手中一柄纯白的长剑遥遥指向“自己”。 “妖贼!今天本座一定要杀了你!”绿衫女子几乎是咬着贝齿狠狠喊道。 “阿雨,你杀不了我,我不想伤害你,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 读取幻影珠记忆的人能看见、听见主人当时留下的记忆,却无法感知情绪,所以这是一种当事者视角与旁观者思维相融合的奇异情景,然而小七可以从这个男人的语气里清楚地听出他对这个叫做“阿雨”的女子的爱恋。 “本座不听!别妄想再以你的念术蛊惑我了!”绿衫女子眼中的怒火更加明显了,她恨声一字一字地说道:“本座这次从你的魔爪里逃回宫中,师傅已经以绝情针封入了本座的心窍,所以,今天你死定了!” 男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小七可以明显感到他的视线黯了一黯,显然他被阿雨的话伤得很深。 “阿雨,你这又何苦……我既然已经放你离开,又怎么会再对你用念术呢?”男人叹息着说道。 “谁信你!”绿衫女子一振手中长剑,顿时山巅的白雪似乎被剑气激荡得炸开来,将两人脚下雪峰崩塌了足有数丈高! 漫天冰雪半空中狂舞后,凝聚成无数剑芒铺天盖地地射向自己! 小七吃了一惊,虽然无法切身感受到阿雨剑气的威力,可是看这威势,这个女子剑道上的玄功简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男子的身形面对着转瞬即至的剑芒伫立不动,他脚下数尺方圆的冰雪也纹丝不动,形成了一根数丈高的冰柱兀立山巅,只听一声叹息——“唉……”,他的目光穿过密密的冰剑,牢牢锁定在绿衣女子的白剑上,然后右手挥了挥,那些即将穿体而过的冰剑顿时纷纷炸得粉碎,重新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白剑光芒大作,如一道开天辟地的巨斧,瞬间穿越了十几丈空间当头斩下。 男人看了头顶这吓人的剑光一眼,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那令小七瞠目结舌的巨大剑光就莫名其妙地移动了一下,险之又险地擦着身体掠过去了。 那绿衫女子看起来早有预料,剑光滑落下去后斜斜地一斩,小七眼前的景象立时抖了一下,随即身体往下坠去,原来那剑光劈倒了自己脚下的冰柱! 男人在身躯下坠之时,眼光从周围还正飞扬着的雪花上一扫而过,一块足有一丈长宽的雪毯立时出现在脚下,托着自己缓缓向下飘落。 然而剑光又起! 这次不是一道,而是几十道剑光同时出现,在空中纵横交织成一张大得吓人的剑网当头盖了下来! 第十五章 红雨怀火(下) 剑网出现的同时,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全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刺眼的剑光完全遮住了头顶的天空。 陪着剑痴万重山练手了数月后,小七对剑道的认知可以说是晋入了宗师级,他立刻看出这一剑招已经将周围庞大空间里的天地灵气蒸发殆尽,恐怕即使是万重山出手,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立在雪毯上的男人依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一闪,小七忽然间就看见了一双泛着逼人寒意的眼睛,这是阿雨的眼睛! 小七不明白这个念师是如何做到的,夺目的剑光后,那双眼睛如在面前一般历历可见。 一圈波光闪过,阿雨的眼睛忽然间眨了眨,一种茫然的神色倏忽闪现,小七知道这个念师必定对她施展了什么念术,可惜作为旁观者无法得知具体是怎么施术的。 果然,闪电般压下来的剑网莫名其妙地空出了一个缺口,正好将念师的身体漏了过去! “阿雨……”念师盯着绿衫女子喃喃喊道。 阿雨手中高举的白色长剑光芒尽失,她的身形怔怔地在空中顿了顿,小七非常清晰地听见她对“自己”茫然地喊了一声:“怀火……”随即从空中坠落下来。 这个显然叫做怀火的念师,目光一直投注在阿雨身上,那曼妙的身躯在空中旋转舒展,绿色的衣裙像一朵盛放的蔷薇在风中摇曳起舞,小七一时看得傻了。 强!实在是强!刚刚还冲着他要砍要杀的修士,在这位怀火老前辈的一眼之后,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舞女! 然而实在是恶趣味啊!小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觉得这种行径实在无聊又无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阿雨的女子,现在的模样确实要比刚才动人百倍。 绿色的蔷薇旋转着向雪毯缓缓飘落,就在小七已经看见她的足尖近在眼前之时,一滴鲜红的液体掉在了怀火翻飞的衣袂上,小七一惊,是血! “阿雨,你!……”只听怀火惊呼了一声,身体急速向下坠落。 小七看见一张白得吓人的精致面孔正向自己逼近,粉红的唇角挂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深深的痛楚与无尽的恨意。 与她的眼神相呼应的,是逼近怀火胸前已经不到一尺的剑芒,小七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这柄质地与逆灵剑极为相似,只是色泽截然相反的白剑剑尖上,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身旁的雪山在飞速向上退去,快得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影子从身侧掠过,小七可以听见身体急速破空时尖利的风啸,而那截剑尖始终不离胸前一尺。 不知是因为无暇再作反应,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怀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近在眼前的剑芒,就这样两人保持着这种要命的距离一上一下飞速坠落了很久,一直到身旁不时有黑乎乎的颜色闪过去,看样子,两人一路从积满冰雪的山巅退到了山腰上。 一滴鲜红的鲜血出现在剑尖,紧接着,一长串血痕缓缓沿着剑锋向下爬行,显然由于两人速度太快,强烈的风阻止了这道血痕滴落的速度。 当这道血痕终于爬到剑尖处,刺眼地出现在怀火的视线中央时,小七看到眼前的景象震了震,念师被这道血痕触动了!他的目光瞬间移到了阿雨的脸上,全然不顾这时剑芒突然逼近了自己胸口数寸! 目睹这种惊心动魄的场景,小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大声对怀火吼一声:“你他娘的就要中剑了,还要分心他顾么?” 念师的目光落在阿雨嘴角不断渗出来的血丝上,停顿了数息时间后,小七似乎隐隐听见了一声怅然的叹息,眼前暗了那么一瞬。 小七忍不住惊叫起来,当然,他的惊叫只是心里的反应,此时除了风声,只有一个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起——就在这么一瞬间,长剑破开了怀火的胸骨,一半已经没入了胸口内! 血花飞溅,长剑顶着怀火的身躯向着山壁飞去,而怀火的目光始终不离阿雨的脸庞。 此时阿雨的脸已经离小七的视线非常近,近得能够看见投射在她漆黑瞳孔里“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的脸,是那种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脸,只有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足以使人惊诧,而眼睛里燃烧着足以刺痛旁观者心肺的痛楚。 “砰!”地一声,怀火的后背终于撞上了山壁,无数碎石如山崩地裂般爆溅飞射。 小七终于领略了这一剑之威与怀火的强悍境界。 两人一剑撞上山壁后,怀火身体周围白光大作,背后坚硬的石头就如同是豆腐做的一般,迅速地塌陷下去,以至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小七发觉周围光线已经变得十分黯淡,他们竟然穿入了山中! 这是白首山!小七看了一眼阿雨身后的景象,忽然醒悟过来,白首山那个巨大的窟窿竟然就是红雨一剑后留下的!这个发现让他万分震惊——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震惊过后,黑暗中,小七清楚地看见阿雨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眼睛里浓重的恨意变得有些恍惚,终于,她一咬樱唇,两人的身形停住了。 久久无声。 “你终于如愿以偿了,红雨,你真的如此恨我?”怀火的声音在两人撞出来的巨大山洞里回荡,带着令小七极度不爽的怅惘。 红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小七看到了她手里的长剑颤了颤。 “唉……也许我真的错了。”怀火摇了摇头。 “你才明白你错了么?”红雨的声音有些颤抖,旋即变得激动起来:“难道你不知道以念术控制别人的爱恨,在玄门中,是多么令人不齿的行为?” “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啊!”怀火的声音里藏着苦涩与无奈:“只怪我遇见你太迟了,你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女子嫁给他人?” 红雨眼中有复杂的情绪泛起,她咬牙叫道:“那你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念术将我从宫中带走啊!而且,你竟然废了云仲的修为!不杀你,叫我日后如何在神宫自处?” “我错了……我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有时间,一切可以慢慢弥补……”怀火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目光仍然牢牢盯着红雨的面庞。 红雨绝美的面颊上,渐渐泛起一丝苦笑,她缓缓摇头。 小七看见怀火身上发出的白色光芒变得黯淡起来,似乎他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不由心中大骂:“娘的,你就不能先保命再说这些废话?” “咳咳咳……”怀火捂嘴咳了数声,小七看见他的手心里染上了一片鲜红,心中顿时一跳。 “我就要死了,咳咳……阿雨,可是我不后悔,如果……如果再回到当时,我还会那么做,这样,至少……至少我曾经完整地拥有过你,哈哈……咳咳……”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红雨握着长剑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她眼神慌乱,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怀火凝神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缓缓伸出了右手,向着红雨的脸侧抚去。 当他的指尖触到这张美丽而苍白的脸颊时,红雨“啊!”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抽剑后退,“呃!”怀火痛呼出声,屈膝跪倒在地上。 一溜鲜血顺着白玉一般的剑锋向下滴落,在石窠里聚积成一小汪血潭。 “你……”红雨的眼里全是惊慌无措之色,想上前一步却又止住了。 怀火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了几声,他身上的白光此时已经几乎微不可见。他慢慢从腰间掏出了一大一小两颗幻影珠,凝神看了大的那颗一眼后,一抹淡淡的白光从幻影珠上闪了闪,然后小七眼前一亮,发觉神识又回到了云雾苍茫之处,显然,怀火手中那颗大的幻影珠,就是自己正阅读的这个,那一战是此珠最后的记述。 “真是愚蠢的家伙啊……”小七叹息了一声,却似乎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第十六章 我看到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第一个门后记忆所带来的冲击后,小七的神识向下一个白色光芒形成的大门闪去。 门后的情境出乎小七预料,他的神识进入此门后,没有看见任何怀火留下的记忆场景。 像是不小心捅到了一只马蜂窝,黑暗中无数流光向他的神识飞来,速度快得小七丝毫来不及反应!这些流光上承载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一进入他神识就自然地融入了意海灵枢。 小七在这突如其来的一瞬间,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些流光碎片没有带来任何具有威胁感的东西,而片刻之后,他发觉神识里多了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仿佛是前世不甘被抹去的执念,鬼使神差的巧合下重新在小七的身上复活了,当那些纷至沓来的流光止息,小七的神识重新回到初入时这个飘渺无垠的地方时,记忆碎片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融合,他已然明白了一切的来由与去处,淡定而强大的自信升起,使他的神识骤然变得如金刚宝石一般剔透强横。 于是,这个无限空间里的云雾像被煮沸的水一般翻腾起来,并且变得越来越稀薄,高悬空中的十几个白光大门逐一熄灭,一切重新归于虚无。 旋即,小七的神识复归灵枢。他怔怔地看着面前木台上的白色幻影珠,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将这颗此间最为珍贵的珠子劈成了两半! “怎么会这样?”师傅敖君蘅的声音忽然在小七身后响起。小七微惊,连忙抛下心头那些正在熟悉与陌生之间相互调适的思绪,转头看向师傅。 敖君蘅看着木台上玄天观先辈念师怀火留下的幻影珠,眼中的惊讶一览无余,然而令小七颇觉意外的是,他发觉师傅目睹幻影珠的破灭后,并没有什么惊慌与震怒的神情,相反她那对深邃明亮的眸子里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竟出现了些惊喜! “你看到了?”敖君蘅的目光从幻影珠移向小七,静静问道,语气中似有期许。 “是的,我想我看到了,师傅。”小七略躬了躬身回道,原本就漆黑的眸子,此刻变得更加像秋夜星空的晨星一般冷寂明亮。 “很好。”敖君蘅有些释然地笑了笑,目光深沉地问道:“你明白了?” 小七侧头想了想,伸出右指点着额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回道:“弟子明白了不少,不明白的,想必将来终会明白。” “很好!”敖君蘅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摆放幻影珠的木台走近了两步,面上笑容敛去,表情严肃地对小七说道:“这颗幻影珠是世上唯一的一颗,今后你也许将是世上唯一的一个,一念一行,都要思之慎之,师傅希望你将来留在此间的幻影珠里,是最为坦荡耀眼的经历!” 小七嘴巴张了张,想说其实怀火祖师留下的不止这一颗幻影珠,可是那个叫作红雨的女子立刻出现在脑海中,心情无来由地一黯,遂沉默地点了点头。 师傅的这番话使他的心情也生起些烦乱。 在镜泊时,想象中的玄天观必定是个高高在上、泯灭人性的残酷所在,他一直准备着以最刻骨的敌意去面对那个庞大势力,然而入观后数月来的经历,虽然没有动摇他内心深处的仇视,但是,花昇、纲拔、敖君蘅这些对他抱有善意的人,不可避免地使他有些困惑。 太多的温情,会使人软弱——荒原野狼般的生存本能,不时将小七从看似滥俗矫情的感动中刺醒,矛盾的表情一闪而过。 敖君蘅看见小七的表情变化,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她以为小七此刻正回忆起幻影珠中某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沉吟片刻后,转而问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修练么?” 小七摸了摸油腻腻的脸回道:“弟子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但是想必时间不短,现下想先回京城里一趟。” “也好,你已经进来一月有余,最近外面发生了些事情,你也该出去看看了。”敖君蘅点了点头。 “一个月了?”小七诧然,没想到自己竟在此间一待就是这么久,一时没注意到师傅后面那句话,急忙躬身告退后,向门外走去。 疾步冲出九境阁,也不管有没有惊动什么人,小七施展玄功一路向神木林掠去,浑然不知路上有人看见他的身影后急忙慌慌张张地向奉天殿跑去。 一个多月没见小七,花昇早已向师傅陆明堂打听过,没得到什么确切消息后,花昇想起小七曾经叮嘱过,有急事找他可以去跟炼器坊的纲拔打听,于是寻空跑去炼器坊问了问,纲拔告诉他小七正在九境阁中修练,花昇这才放下心来。 这会正是上午,花昇刚刚给灵树浇完水回屋,看见小七回来,自然极为高兴,小七略作解释安慰后,心中却记挂着安安,急忙洗漱收拾一番就取剑别了花昇向山外赶去。 出山另有一条绕开山洞通道的小路,沿这条小路一直可走到禁地牌坊前的空地,等过了那片山腰空地,烛山的“青云路”更是幽静空旷,这条路上一般不会出现什么人影。 小七骑着外务堂的快马,沿着山道一路策马狂奔,根本用不着顾忌会撞上什么人。 然而偏有意外发生了! 快马奔到一处山腰前的转弯处,小七勒马将速度放缓,正要转过弯道,头顶忽然闪过一片巨大的阴影,顿时心中一惊,极为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双脚果断在马镫上一蹬,一边伸手去拔腰间的逆灵剑,一边提气从马上向后飞退。 “咻咻咻!”一大片黑影带着尖利的破风声从山道旁的草丛中激射而来! 小七身躯刚刚离开马鞍,一见这些黑影,脸色不由微变,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了,一个多月前与钟裕文交手后,他还曾亲手触摸过,只是今天这些黑影的数量与手法,远非钟裕文所能比,而更与卓奇风交战山火营时的出手相似。 这些黑影来势极快,而且循着各自不同的轨迹,叫人更加难以捉摸,它们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小七身下,更有数片从马腹穿过,带起了几蓬血雨! 这一突袭变生掣肘之间,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接近过自己,几乎是在这电光交错、生死立现的一刹那,小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心神晋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境界! 第十七章 小爷我怒了! 危在旦夕的一刻,小七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目光所及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奇妙。 他知道这一刻山道旁五颗椴树上有八百三十七只叶蚜虫在爬行与进食,又有四十一只草蛉正在捕食叶蚜,其中十三只处于撕咬中;他知道这一刻灌木下的树蛙正伸出舌头卷向头顶的红蛛;他知道这一刻身侧的山壁裂缝里有两只蜥蜴正在交配…… 他更清楚的是,向自己震颤尖叫着飞来的四十九片黑色“蝉翼”,看似纷乱无章,其实这里面有十四只循着阴险诡异的轨迹向自己心口精确地扑来,其余的只是掩护着它们杀向自己身体的各处,而头顶,有人正骑坐在一只猛禽上控制着这些“蝉翼”。 同时,小七十分清楚自己这一瞬间虽然能够看清所有“蝉翼”的来势,但是遗憾的是,留给自己的反应时间太短,以目前的修为,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可是仍有一线之机! 小七眼中寒光暴涨,半空中腰身强行扭转了数分,气池中的真气全力涌向左腿,右手逆灵剑顺势划了一个半圆,黑色剑芒抡出一道细细的弧线,如崩裂的弓弦般霍然抽中了四十九片“蝉翼”中的九片,同时左手屈指一弹,一道乳白灵力脱指而出,将扑向自己咽喉处的一片“蝉翼”击落。 而小七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死死盯在已飞至胸前的五片黑影上,这五片黑影正对着胸口五处致命要害! 一眼之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捏住了这五片“蝉翼”,令它们袭来的速度顿时降到了摇摇欲坠的程度。 “噗噗噗!”几声“蝉翼”入肉的声音伴随着小七口中发出的痛哼响起,他的身躯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斜斜地向下坠落。 黑影的速度太快,直到这时,快马濒死的惨嘶声才响起来,全身血花喷溅中摇晃着向一侧倒去,而小七腰腿上也爆出五朵凄丽血花。 被他避过的那些“蝉翼”擦身而过后,在空中纷纷急速折返,依旧带着尖利的呼啸向小七追来。 但是刚才小七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身体要害后,虽然负了伤,但是已经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一息时间! 他坠落的身影突然加快,并且穿过缓缓扑倒的马尸向山道左边的树林中掠去。 三丈高处的空中,骑坐在巨鹫上的卓奇风见自己预料必杀的一击竟然没能将小七立毙当场,不由怔了怔,看着脚下那条负伤后行动依旧迅疾的身影,不禁心头寒意大作。 他再也顾不得遮掩身形,知道今日如果不能将这个可恶的小子杀了,日后不仅自己要面对那座九境阁的可怖怒火,而且照这小子的修练速度,不用多久,他就能完全压过自己了! 双腿一催胯下巨鹫,一人一鸟带着一股劲风直冲山道,同时卓奇风右指舞动,他的独门秘术“蝉翼”猛然提速扑向刚刚掠到树林边缘的小七。 小七身后拖曳着一长串血珠掠到一棵粗大椴树下面时,却突然顿住了! 他转身拧头,左手中捏着一把火纹石粉,向身后挥了挥,眼睛却看向正急速俯冲而来的巨鸟,一眼看见鸟身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森冷的杀意立时弥漫在幽深的眸子里。 “咻咻咻!”三十几片黑影在卓奇风灵力控制下,距离小七一丈之时忽的散开来,天上地下快慢各不相同地掠向小七全身上下。 然而此时小七最为娴熟的中级御火符已经成形,空气中充满了燥热难当的气息,身周三丈方圆内的天地灵气瞬息汇聚成无形巨网,只等着闯进来的东西。 小七左手平伸,后退一步,以后背重重在椴树上一撞,十几片半青不黄的椭圆形树叶飘飘然离开树梢向下坠落。 “蝉翼”如黑色魅影,已先后逼近一丈内,而卓奇风也驾着巨鹫向树下冲来。 “轰轰!”火光爆射,两团足有水缸大小的火球凭空炸响,掀起的灼热气浪立时将周围的树木刮得统统向后折去,无数树叶离枝翻飞! 那些黑影穿过火光后,变得几乎淡不可见,并且速度大减,小七眼中奇光一闪,身前爆裂的火球里突然射出数十道火线,极其精确地射中了这些“蝉翼”,黑影似乎纷纷发出“吱”地一声低嘶,转瞬消失无踪! 使出这一招后,小七的脸色白了一白,显然是因为耗费灵力太巨的缘故,不过第一次能够成功使出自己在九境阁“念”门后所学到的“念如丝”,还是令他有些欣喜,虽然看起来威力并没有达到预想那样。 卓奇风看见火光乍起的一刻,心中一沉,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小七竟然还有这一手!以他的阅历,一眼就看出这必定是以符术引发的爆燃,不由得惊疑万分——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一般修士的认知中,符术的激发需要时机、环境、材料这三者的完美契合,才能在符纹的引导下完成天地灵气的特定转化,因此在战斗中使用符术,要么是事先布好的,要么就是铸于兵刃之上起某种辅助作用的,而眼前这个景象,已经远远超出了卓奇风对于符术的认知了。 可是现在已成骑虎之势,再多惊疑也无法让他停下来犹豫,纵使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卓奇风还是对自己有强大的信心的。偏巧火焰是“蝉翼”的克星而已,以老子我化士境巅峰的修为,就不信杀不了你这个刚刚修练了数月的小家伙! 火光止息,露出静静倚靠在大树上的小七身形,他衣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哪些是马血,哪些是他自己的血,看起来形容十分的凄惨。他紧紧握着手中逆灵剑,眼神中燃烧着幽幽冰焰,一眨不眨地看着冲到面前两丈多远处的那只巨鹫。 似有风起,无数树叶簌簌作响。 纵身飞下巨鹫,卓奇风瘦长的脸上,泛着几许狰狞冷笑,他没有急着出手,眼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意味,像看一个死人一般审视小七。 小七默不作声地迎向卓奇风的目光,脸上无喜无怒,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意海中正掀起了狂暴的戾杀之气,还有一股莫名的傲然气息与如潮的狂戾交融在一起,使他这一刻的嘴巴里,充满了饥渴的嗜血热望! 这种抑止不住的情绪让小七全身肌肉与血液都亢奋不已,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念都在狂呼:小爷我怒了!小爷要杀人! 更为诡异的是,手中的逆灵剑似乎感应到了小七的情绪,开始以极细微的频率颤动起来,这使得小七感觉自己握住的根本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条急不可耐地要啮人而噬的恶龙! 两人对视了数息时间,卓奇风没有开口说为什么,小七也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只有看不见的仇恨在空气中燃烧。 卓奇风身旁巨鹫似乎被两人的情绪感染,忽然昂起粗大的脖子,黄色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小七,张口嘎嘎狂叫着扇动足有一丈长的翅膀飞身而起。 卓奇风冷笑挥手,白芒绽放如菊,一时间耀眼的光芒盖过了天上的太阳,带着呜呜破空声刺向树下的小七! 第十八章 杀! 卓奇风终于再次出手,面对能够破解了自己独门秘技“蝉翼”的小七,他这一出手就是全力施为,九道精纯无比的灵力之剑,每一道都足有四五尺长,带着夺目的光华,如菊花般绽放后又迅速向小七立足的地方合拢。 尽管一年前就见识过卓奇风出手,此刻近距离面对他的全力一击,小七还是有一些意外——这一年来,他的修为明显提高了不少! 耀眼的聚灵剑一出现,一股阴寒刺骨的感觉就笼罩了全身,小七立时注意到周围空气中的天地灵气被它驱散得十分稀薄,显然这个阴狠的家伙怕小七还有什么符阵布在周围,所以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以强大的灵力蛮横地迫除了方圆三丈内的灵气。 只是小七也仅仅有些意外而已,数月来与九境阁中那些修为深不可测的老怪物们朝夕相处,尤其是频繁地与剑痴万重山交手,卓奇风的出手再如何强横,此刻正面对阵之时,他再也不能令小七如刚才被偷袭时那么惊骇了。 “哼!”小七眉毛一挑,面对转瞬即至的聚灵剑,冷哼了一声后,竟闭上了眼睛! 意海中灵力如怒浪狂潮涌向手中逆灵剑,念术发动之下,卓奇风的任何细微动作都以神识捕捉得一清二楚。 三丈距离对疾射而至的聚灵剑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小七双手持剑,以一种乡野村夫都能使出来的剑式狠狠向前一斩,却无巧不巧地劈在九道光剑即将在身前三尺处攒刺之时。 只见一道漆黑的剑影猛然间出现在白光极盛之处,宛如一条墨痕在雪白的纸上晕开来,顿时将卓奇风这完美的一击变成了崩裂残缺的画面。 小七全身一震,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大树上,口鼻中飙出几丝鲜红的血液,面前灵力凝就的光剑四散激射,嚓嚓嚓地将山道旁数棵杂树拦腰截断,漫天的残枝断叶纷乱飞舞。 一时白光稍敛,小七霍然睁眼,苍白的脸上带着斑斑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他漆黑的眸中忽然泛起了两点夺目的光华,瞬间穿过明亮的白光投射在卓奇风的眼中。 初见小七举剑迎击时,卓奇风忍不住冷笑起来,暗自耻笑:这算什么剑法?咦,这小子手中的剑看起来倒有些来历。 谁知两人甫一交击之后,卓奇风立觉一股霸烈无匹的剑气将自己的聚灵剑斩得一时脱离了控制!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想不到小七这看似粗劣的一剑中竟暗藏着如此惊人的威力! 卓奇风控剑的十指如被人猛地抽了一鞭,痛得不由自主地卷曲起来,更有一股怪异的灵力从小七的剑身循着聚灵剑的来势疯狂袭来,一路如铁水溶雪一般将自己的灵力消融得一干二净! 什么!这是……这是魔功!?卓奇风惊得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向小七看去,谁知这一眼,正遥遥对上小七布满黑雾的眸子里那两点奇光。 轰!卓奇风顿时眼前一花,意海灵枢像被一柄巨锤狠狠地砸了一记,震得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声,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一颗心仿佛霎时停住了跳动! 九道聚灵剑随之消失无踪。 嘎!巨鹫这时刚刚冲到小七头顶,一对铁钩一般的利爪急速向小七头脸抓来。 “畜生找死!”小七低吒一声,左手迅疾一挥,漫天飞舞的残叶咻咻咻地猛然疾射而去。 无数凭空出现的尖利呼啸声吓得巨鹫下意识地将翅膀一抖,闪电般收回了利爪,振翅就要向上飞去。 小七根本不再理会巨鹫,右脚在身后椴树上一蹬,身形如电扑向兀自怔立着的卓奇风。 刚才这一记“心音诀”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念术,小七知道只能出其不意地震慑住卓奇风一息时间,因此他果断运起气池中的真气向卓奇风扑去。 这一刻,他在九境阁二层读到的“真灵不二论”就显出了奇用,及时化转发力,为小七节省了不少残留灵力。 “嗤!”地一声,逆灵剑数寸长的真气剑芒刺破了卓奇风胸前的衣服,眼看就要破体而入,就在这要命的一刻,卓奇风双目圆瞪,惊骇欲绝地嘶叫一声,拼命吸气将胸口向后退避——他终于从“心音诀”下脱身,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小七哪会容他逃脱,眼中寒芒一闪,逆灵剑剑身黑芒暴涨,噗地一声就刺入了卓奇风胸口数分! “啊!”卓奇风痛吼出声,一边向后飞退,一边拼命运起灵力抵抗侵伐进来的剑气,他全身都笼进了一层淡淡的白光中。 小七挺身追击,逆灵剑剑气刺入卓奇风几分之后就如遇见了坚硬的石墙,再也无法挺入一分。 此时卓奇风身躯已经即将飞退到山道右边的石壁,他暗暗松了口气,眼中恨意大作,却再也不敢看小七的脸,垂头双手一搓,就要运起灵力展开反击。 然而他却没看见小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逆灵剑剑气一收,未等卓奇风反应过来,忽然间黑芒大作,“噗!”地一声,再次扎进了他的护体灵力中。 这时卓奇风手中刚刚绽露出一团白光,正要聚力出击,却觉胸口一凉,意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灵力源源不绝地消失无踪了! “砰!”地一声,卓奇风的后背撞上了山壁,他垂头一看,心口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中,正有血花如箭激射出来! “你!……呃……”卓奇风左手慌不迭地要去捂血洞,右手直直指着停足在他身前的小七,嘴巴大大地张开了,暴突出来的两眼中全是惊怒与不甘之色。只是,片刻的时间后,他双眼就渐渐失去了光彩,灰暗的死亡气息慢慢覆满了整个瞳孔。 他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去,身躯缓缓贴着石壁歪倒。 “嘎嘎!”巨鹫凄厉的叫声传来,小七转过身去,正看见如雨的碧芒中,漫天的鸟毛和着暗红色的鸟血四散飘飞。卓奇风乘坐的那只巨鹫,此刻已经被“万木争春符”切割得完全不成鸟样了。 “噗!”地一声,巨鹫变成一团面目难辨的血球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小七眼中的黑雾仍未消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卓奇风,又看了看树林边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拖着一瘸一拐的左腿慢慢向树林走去。 一剑、两剑…… 小七喘着粗气,默不作声地砍着巨鹫的尸体,每砍一剑,手臂上的肌肉就兴奋地颤抖一下,而眼里的黑雾就消退一些。 阳光穿过残留不多的枝叶,照在树下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年身上。 少年面前是一团已经完全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污秽血肉,他双手拄着一把墨色的长剑,俯身跪倒在血肉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上去像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危险。 良久之后,小七眸中的黑雾终于完全消散,他吃力地抬起头,将脸庞完全展露在阳光里,直到刺眼的光线似乎一直照进了他的脑子里,这才闭了闭眼,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 稍作包扎后,小七走到卓奇风尸体旁,在他身上摸了摸,除了一些碎银与银票外,搜出一本薄薄的羊皮册子,还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幻影珠,以及一张写着“教习”二字的玄铁腰牌。 未及细看,小七将这些东西统统放入怀中后,迅速将卓奇风与自己那匹快马的尸体拖到那堆巨鹫的血肉旁,挥手连发两个御火符术,烧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小七不忘将地上留下的血迹与灰烬用泥土落叶掩去,这才忍住痛,提气纵身向山下掠去。 第十九章 茶馆密谈 天气很好,城东唯一一条还算热闹的东阳大街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声,车夫牵马分开人群的呼叫声,闲人们观看杂耍不时爆发出的喝彩……汇聚成一派生机勃勃的市井声色。 安安小脸上写满了喜悦的表情,抱着小七的胳膊一路看一路走。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同样一脸笑嘻嘻表情的苏存真,还有那只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小黄狗猛将。 这一个多月没见着小七,早就急坏了安安,只是小七事先叮嘱过她,回京城的时间将会变得不太有规律,不然安安恐怕已经忍不住要拖着苏存真找去城外的玄天观了。 这次小七回来身上又是带着伤,这让安安再次吃了一惊,急忙手脚麻利地帮他处理完伤口后,小七却马上换了身衣服拉她上了街。 按小七所解释的说法:拼命上了那座没什么人味的九境阁,一个人独自埋头修练了一个多月,感觉自己快要闷出毛病出来了,得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走走,沾沾人气。 苏存真闻言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点头道:“嗯,你身上的人味确实淡了不少。” 安安却不管两人话里有什么玄机,听闻小七要跟自己闲逛去,顿时乐得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到京城快一年了,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即使她的性子再如何娴静,也终究不过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丫头,小孩子家爱玩爱新鲜的脾性自然未曾完全消尽。 城东这一大片的居民,极少有什么显贵大富的人家,全都是些生活在帝国中低层的人,因而东阳街两侧大多是经营些小买卖的店铺,街头的小贩卖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小吃食,然而因其便宜实在,所以不仅吸引了京城里占大多数的寻常百姓,更成了京城周围乡野村民们进城后最爱逛的地方。 小七与安安漫不经心地慢慢走着,连路边那些因为讨价还价而大声争执起来的景象都能停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上老半天。 安安不时因为耳中听到各种粗俗趣致的俚语荤话而面红耳赤,加上天气渐热,已经显出些女孩子娟秀气息的小脸更是变得粉扑扑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小七这样慢慢走着,一方面是因为腰腿上的伤势,另一方面却是下意识地想多看看眼前这些鲜活热络的场面。今日与卓奇风一战之后,心头那股冰冷而嗜血的情绪始终未曾散尽,他需要安安的亲情温暖,需要将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冷漠高傲拉回普通人中间。 逛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手中各自抓着一大把竹签子串起来的炸糕,边吃边向周围乱看,而原先跟在身后的苏存真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 一个很大的茶馆出现在小七与安安面前,透过敞开的大门与窗户看进去,里面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喝茶聊天的闲汉,小七转头笑着问安安:“你渴不渴?咱们喝点水再逛吧。” 安安吃了那么多炸糕,正觉口渴,闻言连忙点头。 于是两人慢慢向茶馆大门踱去。还没走近,门旁的一扇窗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笑得有些怪异的脸,探出来冲着小七招手喊道:“小七兄弟!在这里,在这里!” 两人闻声一怔,小七随即认出了那人是谁,连忙一扯安安衣袖,加快步伐向茶馆里走去。 “小七,那是?”安安低声不解地问。 小七一边跨进门一边不露形迹地回道:“他是靖王的人,叫陈子冰,去年我中毒那次就是为了救他。” 安安听了不再言语,连忙跟在身旁进来。 进了茶馆一瞥,小七不由微惊,因为他看见方铁崖与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坐在陈子冰两侧,而陈子冰正站在一张四方木桌旁招手示意,一副跟自己有约相候的样子。 小七眼珠转了转,脸上回以热情的笑容,十分自然地跟安安走了过去。 “陈兄、方老好!”小七抱拳笑道,然后冲着仍然坐着不动的那人微微垂首示意。 安安看到师傅本就有些意外,跟着小七的称呼问好后,转头看到坐着的那人更是吃了一惊,两只大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掩口暗叫:靖王! 敖翼脸庞显然经过了易容,掩去了不少棱角,看起来圆胖了些,面色也涂暗了许多,但是他有力的眼神与笔直的腰杆却是小七与安安印象深刻的,加上有方铁崖陪在身旁,两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敖翼抬头打量了两人一眼,眼里露出高兴的神色,摆手示意他们在方桌的一侧坐下。 小七扯着安安坐下后,向周围扫了一眼,这个茶馆很宽敞,摆了二十几张桌子,此刻每张桌子旁都坐了人,有胡吹乱侃的市井闲汉,有走街串巷的行脚商贩,也有些惯常喝茶的街坊老汉,嘈杂的说话声音将门外的喧嚣都盖了过去,对他们来说,倒也是个极好的说话地方。 “靖王!”小七压低声音叫道。 “嗯。”敖翼点了点头,摆手凑近来说道:“称呼就免了,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特意过来找你,有些事情要跟你聊聊。” 而坐在敖翼对面的方铁崖与小七招呼了一声后,却与安安两人凑在一处低声说起什么来,还不时的用手比划一下,小七瞥了一眼后,笑了笑,回道:“什么事情要劳动您亲自等在这种地方啊?” 敖翼看了一眼陈子冰,低声笑道:“一是要谢谢你上次出手救了子冰。” 陈子冰知道敖翼此刻说的是什么,连忙冲小七抱拳点头,眼中露出真挚的感激之色,只是他脸上可能也涂了什么东西,表情依旧有些不太自然。 小七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无须介怀,然后对敖翼笑道:“也是凑巧撞上罢了,若不是后来有高人援手,恐怕我也救不了他。” 敖翼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异色,连忙道:“这也正是咱们要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你知不知道后来是什么人出手救了子冰?” 小七沉吟了片刻,他有些犹豫起来,看来靖王还不知道他那皇帝老子手里藏着的那些牌,此刻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倒有些为难了。 “呵呵,如果你不方便说,就当我没有问吧。”敖翼看见小七微皱的眉头,手一挥,极为洒脱地说道。 “呵呵,还请恕罪,这件事不是我不愿说,只是那人似乎不太愿意别人知道他。”小七手指向上指了指,笑容中带着些特别的意味说道:“请靖……敖大哥放心,这件事对你来说,绝对没有任何威胁。” 靖王闻言,身躯一滞,虎目立时大睁,与正侧耳凝神细听的陈子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既惊且喜的神色来。 片刻之后,敖翼深吸了两口气,按下小七的话给他带来的冲击,脸上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他看向小七的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第三件事情,是要恭喜你与雨沫同时进了九境阁,这真是件太令我惊喜的事情了!” 小七很不谦虚地淡淡笑了笑,他极为敏感地注意到敖翼用“雨沫”来称呼那个军神的孙女,显然两人关系不太简单,遂试探着问道:“敖大哥认识谷雨沫?” “何止认识!”虽然脸上涂了东西,小七还是能够看出敖翼的开心,他极快地回道:“小时候她跟他哥哥住在京城的时候,咱们几个是在同一个先生跟前读书的,没少在一起玩闹打架!” “哦,难怪她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小七点头了然。 “那是!”敖翼很少碰见能这么随意跟他聊天的人,一时兴致大涨,拍手说道:“那丫头疯起来比他哥哥还厉害,他家那位老人家又一向最疼她,哈哈,她哥哥当年可是经常因为她闯的祸而挨打的,有一次……” “咳咳!”陈子冰突然咳了两声,眼神有些奇怪地看向敖翼。 敖翼闻声看了陈子冰一眼,眉头皱了皱,似乎因为他的提醒而有些扫兴,但是终于还是停了话头,收了脸上的笑容,对小七正色道:“今天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说完冲陈子冰使了个眼色。 陈子冰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寸许见方的小木匣,从桌上向小七推了过去。 小七接过来,正要打开,却听敖翼说道:“先收起来,不要打开!” 等小七将木匣收进怀里后,敖翼才低声说道:“这个东西是上次子冰在东城遭到拦截的原因,它是去年各地玄天观焚香塔尖爆裂的七彩珠碎片!” 第二十章 密州有事,门外有人(上) 小七听闻敖翼交给他的竟是当日玄天观焚香塔顶爆裂的七彩珠碎片,怔了一怔后旋即明白过来,低声问道:“这珠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咱们反复探查后,发现那些七彩珠有个特别的功用。”方铁崖忽然探头过来插话道:“它似乎能够吸纳灵气!” “吸纳灵气?”小七心头一跳,马上想起了自己那块玉佩,瞥了方铁崖一眼问道:“玄天观用它采集天地灵气?” “这就是老夫想不通的地方了。”方铁崖皱眉说道:“玄天观内已经有了一个神木林,林中符阵一百多年来聚积的灵气足够他们的底层弟子修练了,如果说是给各地玄天观驻守的弟子用的,这也说不通,哪有堂而皇之地修建在观前的?而且老夫发现这种珠子吸纳灵气后却根本不易再抽取出来。” “会不会跟那个真神祭典有什么关系的?”小七随口问道,他这么问是因为自己想到了那天躲在大殿中的诡异骑士,直觉告诉他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什么联系。 “我们也正是这么想的。”敖翼眉毛竖了起来,眼露愤恨之色地插话道:“而且那件事情过后,各州玄天观都曾暗暗在民间散布谣言,弄得百姓们人心惶惶,最后还逼得父皇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己诏!” “但是玄天观所谋必然不止于此,散布谣言显然是为了他们露出的马脚而掩饰!”陈子冰接过话头,看向小七的目光中带着一览无遗的欣赏与期翼:“听说你竟然入了九境阁,真是叫人吃惊啊!想来以后接触那观里的核心机密会更加方便一些,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要请你多加留意。” “对,不查清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敖翼点头应和道。 小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大嗓门带着惯常泡茶馆胡侃的腔调叫道:“哎!我说你们知不知道上个月密州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话刚一传入耳中,小七就看见敖翼与陈子冰的眼神变了,霍然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小七连忙转头看去,看见一个穿着寻常青布长衫的老者,一手捧着只粗瓷茶杯一手捏着杯盖故作高深地缓缓拨弄着杯中的茶叶,刻着几道深深皱纹的眼睛微微眯着,一副“我肚里有货”的模样,然而他藏在眼皮下偷偷环视周围人反应的眼珠子,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他想吸引大家注意的目的。 他身旁那两个闲汉明知他故意拿腔捏调,却终究按不住内心的好奇,非常配合地问道:“不知道啊。马爷,密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茶馆里本来闹哄哄地各讲各话的人们有不少被这个姓马的老头吸引了,停下话头转首看过来,凝神听他的下文,一时周围安静了不少。 小七眼珠一转,心念在敖翼与陈子冰身上转了转,立刻就知道了什么事情,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而那个马老头却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茶水,做足了派头,又见吸引了足够多的人注意后,这才放下手中茶杯,清了清嗓子,一脸凝重之色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开口说道:“老夫也是昨天才听我那在兵部打混的老弟偷偷说的,准确的讲,密州是出了一件骇人的怪事!” “骇人的怪事?”老头身旁立刻有人问。 听到这几个字,茶馆里原先还在说着话的几个人也停了嘴,也将目光聚集在那老头的身上。 马老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等他下文的时候,他却眯着眼抚须不说了。 正靠着柜台抄手留神细听的堂倌笑了一笑,连忙从柜上提了水壶与茶叶,几步跑过去弯腰含笑说道:“马老,给您换杯好茶润润口。” 看见堂倌给自己换了新茶,马老头这才睁开眼环视众人说道:“密州怕是出了妖怪!” “妖怪!”众人闻言不觉一惊,都没想到大白天的老头嘴里竟然吐出这么一句吓人的话来。 就连安安也掩嘴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小七的衣袖,从小听爷爷讲过的那些志异故事立刻从脑中闪过。 小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安安的手背,知道她从小就对那些鬼怪的故事又爱又怕,总是习惯靠着自己才能安心听左大学士讲下去。 他安抚了安安后,抬眼却见对面的陈子冰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似乎对马老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讲那件事非常恼火,然而敖翼伸出手来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几人各自带着不同的眼神看那个马老头继续说。 马老头似乎对自己造成的震骇效果非常满意,他两边嘴角向下拉了拉,语气中带着股擅讲奇闻者的阴沉味道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的,密州西边就是那没人能够知道有多广的无界山,咱们从小就都听说过无界山的老林向来是个死地,从没有人能够进去哪怕十几二十里的。” “嗯嗯嗯。”茶馆里一片点头应和的声音,提起无界山,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一片阴森恐怖的影子来,那些从上一辈传来下的吃人异兽故事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此刻听到马老头提起这无界山,原本几个对“妖怪”嗤之以鼻的闲汉不自觉间都信了几分。 “怪事就是发生在靠近无界山边上的几个村子里,那几个村子都没什么田地,主要靠在附近的林子里打猎挖药过活,说是上个月有收药的行脚商人去那里采买药材,结果,进去以后发现几个村子的人全都不见了!” 众人听了心都一拎,茶馆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马老头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更骇人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几个商人见势不妙,没敢多逗留,连忙跑回县城禀了县尉,那县里没敢大意,就派了一班十几个精壮得力的官差衙役前去查办,谁知这十几个差人去了好几日都没有回来!” “啊!莫非老林里出来了什么厉害猛兽吧?”有人出言猜道。 马老头不屑地瞥了那人一眼,抹嘴说道:“猛兽?你听听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这么瞎猜了!” “马老快说快说,莫听刘二这厮搅合!”几个听得正入神的闲汉连忙出言催促。 马老头神情严肃地低头喝了口茶水,没想到刚沏的茶水还正烫着,老头一时不备舌头被热茶烫了一下,他急忙咋舌呼了几口气,却没有因此断了谈兴,放下茶杯抹了抹嘴继续说道:“那个县产铁,所以朝廷本就有一营驻兵护矿,那县尉知道事情出大了,连忙禀了牧守请了密州将军的令,调了一个千人营过去。” “谁知那营官军去了后,竟然也是一去不回!那可是上千人的官军!” “啊!”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起来。 大唐帝国以武力横扫中州不过才过去五十年,官军的悍勇还未曾消磨殆尽,尤其是留在西南的驻军,更是当年平灭楚国的精锐,上千人的官军已是一股绝对算得上不弱的力量,竟然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个事情一时让茶馆里的人有些难以相信。 “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马老头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确认茶馆里没有什么官府的人,沉吟了片刻后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听说,没等那县里反应过来,整个县城就闹起了瘟疫!” “瘟疫啊!”众人心中一寒,相比什么妖怪之类,瘟疫这种东西更是令他们感到恐惧。 “这个瘟疫非常奇怪,一夜间全城的人就都失了心智,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据侥幸从城角逃出来的人说,那景象,真是一个惨啊,流出来的血将整个城的地面都染红了!” 第二十一章 密州有事 门外有人(下) “啊!真的么?”安安听了这骇人的事情,挨近了小七惊恐不安地仰面问。 “不要怕,哪有什么妖怪,肯定是有什么人用了歹毒的手段。”小七拍着安安的肩头小声安慰。 此时茶馆里一片哗然,许多人凑近去七嘴八舌地问马老头更详细的情况: “后来呢?后来那瘟疫有没有传出来啊?” “朝廷里有什么对策吗?” …… 马老头面对众人的疑问,摆了摆手,肃容说道:“老夫只听到这么些,你们也别问了,现下听说兵部正准备派墨家学堂与玄天观的高手过去,这事恐怕还不能乱说。我可跟你们招呼了,别到处乱说去!” 这事太过震撼,茶馆里的人全都缩头惴惴不安,但是听说朝廷要派墨家学堂与玄天观的高手过去,这才稍微定了定心,彼此间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茶馆里响起一片嗡嗡声。 “唉,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有人声调略高地叹道:“去年真神祭典出了那么件骇人的事情,连咱们的皇帝都下了罪己的诏书,今年又闹起这种邪门的东西,莫非……”下面的话,显然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不祥啊……”有年长的老者也跟着叹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安。 听到这话的茶客们心中不由都打了个突,似乎有一片阴云飘进了茶馆,使人们的情绪变得压抑起来。 “哼!”陈子冰低低地哼了一声,眼神中隐隐含着怒火看向姓马的老头与叹气的那人。 “回头你查查这姓马的背后干不干净,记住,暗中查,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了。”敖翼眼中也露出不满的神色,他皱眉低声嘱咐陈子冰。 “敖大哥,这事是真的么?”小七小声地问身旁的敖翼。安安闻言也从小七肩下抬起头向敖翼看去。 敖翼缓缓点头,沉声道:“这事确实是真的,就发生在上月的密州乌林县,据密州牧守与忠武将军云辉的加急呈报,此刻整个乌林县的百姓都中了瘟疫,好在没有继续扩散,父皇正调派军中高手前去,你那观里也即将奉召派人一同前去调查。” “哦。”小七点点头,不知为何,脑中却浮现出苏存真的身影来:他不正是密州人么?若是听说这事,想必不会置之不理吧。 敖翼说完,站起身来勉强笑着对小七说道:“咱们还有事,今天就此别过吧,以后再会。” 小七与其他三人连忙站起身,正要互相告别,却听见窗外响起了一个有些骄横的少年人声音:“喂!你给我站住,别走!” 敖翼闻声眉头一皱,霍然转头看向窗外。 小七循声透过茶馆的窗子向外看去,只见街边叉手站着一个长得粉嫩嫩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雪青的锦衣,宽大的袖口以银线绣了绵密的缠枝莲花,头上以一根镶着美玉的缠金冠带束了油亮的发髻,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大贵人家的子弟。 少年生得十分俊秀,只是脸上的神色有些盛气凌人,显然是个被骄纵惯了的孩子。他这时正伸手指着前面一个素裙长身、头罩宽檐垂纱碧青斗笠的女子斥叫。 他身后紧跟着两个黑色劲装大汉,眼神警惕地向周围来往的人群扫视,对少年的行为却没有理会,可能是见惯了他平日骄蛮的行径。 小七又转首看了看敖翼怒气外露的眼睛,再看看外面那个面容看起来与敖翼有些相似的少年,不觉心念一动,随即了然,脸上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向窗外。 被少年喝叫的女子将头脸全都掩在帽纱中,从身材上看,似乎年纪不太大,垂在长袖里的右手中,握着一柄形制狭长的墨绿色鲨鞘古剑,此刻听到身后那少年无礼的叫声,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转过身去,而是将腰背稍稍挺直了一些。 白衣女子的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使茶馆里的这几个人一惊!因为他们一瞬间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极其不寻常的气息! 方铁崖与陈子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敖翼,敖翼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窗外的女子,皱眉点了点头,于是方铁崖和陈子冰立刻将背上的长剑拿在了手中,全神戒备地看向窗外。 而小七早已小心地将神识探向那个女子,谁知一探之下,意海灵枢中立刻闪过了一道白光,像是有人在他脑中狠狠劈了一剑一般刺痛无比! 小七脸色大变,没想到那女子竟然如此厉害,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下意识地将腰间的长剑握紧了,左手捏了一把火纹石粉,身形微动,悄悄将安安掩在身后。 五人中唯有安安懵懂不觉,她好奇地看着窗外发生的事情,当小七身体靠过来时,她还以为要走了,双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小七的左臂。 那女子的帽纱似乎动了动,小七只觉得有两道凌厉的目光穿过了帽纱向自己看过来,脸上霎时如中了一剑一般难受,大惊之下,忍不住催动灵力游走全身,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喂!你腰上挂的东西挺有意思的嘛,拿过来给大爷我瞧瞧!”窗外的少年冲着白衣女子大声叫道。 街上的路人多是大唐普通百姓,他们很少在东阳街上看见这么个装束与长相都颇为不凡的贵族子弟,听见叫声后都停了脚步看过来,只是看见少年身后那两个大汉面容不善,都没敢太过接近,远远地聚拢了观看,一边看一边拿手指指点点。 小七一边暗运灵力戒备,一边转目看向那女子的腰间,原来是一个寸许高的纯白玉坠,不仔细看,掩在白衣里还不容易被人发觉,也不知道那少年是怎么看到的。 小七凝神看那玉坠,越看越觉得不凡,这只玉坠雕成剑穿流云的形状,玉质十分奇特,一盯着看就会发觉里面好像有流光浮动,那云纹顿时在眼中就活了过来,绕着中间的玉剑缓缓飘动。 此时方铁崖也看见了那女子腰间的玉坠,顿时看得呆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霎时一白,旋即变得通红,双目大张,露出难以形容的震惊之色,连嘴唇都带动颌下的长须颤抖起来! 第二十二章 宫主! 那白衣女子隔着帽纱“看”了一眼窗内的小七后,没有理会身后的少年,径直迈步就要向前走。 “好大胆子!”少年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物,不禁大怒,想都不想,抬起拳头就向她击去。 拳风带起一阵呼呼风声,小七一看他出手,就知道这小子倒也修练过武道,勉强可算是剑士初级的水平。 唉,今天你怕是踢到铁板了,就算是你王兄敖翼出手,在这女人面前也是要吃苦头的——小七一边摇头想着,一边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而令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敖翼同父异母的弟弟与随和谦逊的敖翼性格竟然如此不同,难怪那些军中大将们要站在敖翼这一方了。 “不好!” “啊!住手!” 敖翼与安安同时惊呼一声,三条身影飞身而起,越窗直扑那个少年。唯有小七一把抓住身侧的安安,留在了原处。 “宫……宫主恕罪!”方铁崖人未落地,口中已经大呼了一声,语气既激动又慌乱。 而三人中陈子冰身法最快,一闪身就已抢先出手向少年的手臂抓去。 少年身后那两个黑衣大汉只觉眼前一花,就有三条人影从街旁茶馆里扑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抓向自己的小主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大喝一声“大胆!”,抽出身侧的重剑就向陈子冰劈去。 “混账!”敖翼怒斥一声,半空中剑都未及拔出,连着鞘狠狠砸向黑衣大汉手中的重剑。 两个黑衣大汉一见敖翼来势,不由心中一凛,知道来人身手非常了得,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后,极有默契地同时一振长剑,两团雪亮的剑芒脱刃而出,分别向敖翼与陈子冰射去,同时身形一动,不顾一切地向少年冲去。 敖翼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些御前黑虎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皇家铁卫,忠勇无比,自然会誓死护卫弟弟敖焕。他手中连鞘的长剑一挽,剑招中隐含霸烈枪式,呜地尖啸声起,剑尖划出一个急剧收缩的圆将射来的剑芒立时绞碎,同时他左手一挥,一块白色的物件呼地向近前那个黑虎卫砸去,口中喝道:“住手!” 此时陈子冰的右手将将抓住少年手臂,他眼角瞥见扑来的黑虎卫,身子就着前扑的余势以右脚为中心一转,拖着少年转了半圈,极为巧妙地躲过了射来的一道剑芒。 “啊!老六住手!”敖翼身前那名黑虎卫一把接下敖翼砸来的东西后,微微一愣,急忙喝止正要继续扑向陈子冰的那名黑虎卫。 窗外几人的动作如兔起鹘落,只在一息内就都停了手,那白衫女子连头都没有回,似乎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全然没有在意,只是在方铁崖惊呼“宫主恕罪”的一刻,停下了刚要迈出的脚步。 此时两名黑虎卫已经单膝在敖翼面前跪倒,陈子冰松开了少年的手臂,那少年眼中惊恐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看向敖翼,嘴巴一扁,开口喊道:“大哥!” 敖翼却没有看他的弟弟一眼,一边挥手示意跪倒的黑虎卫站起来,一边皱眉看向跪倒在白衣女子身后的方铁崖,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小七也听见了方铁崖那一声惊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迅速反应过来方铁崖喊的绝不是什么“公主”,而应该是神宫之“宫主”! 那白衣女子竟然是传说中早已封门遁世的神宫宫主么!小七心中卷起了惊涛狂澜,难以置信地看向街头那名女子。 安安却是在看见师傅全身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后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掩口低呼,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向窗外。 “大哥,你怎么来了?”少年却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异状,仍然装作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向敖翼走去。 “你先闭嘴待在一边,我一会跟你说话!”敖翼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眼睛仍未离开白衣女子一刻,慢慢地小心迈步向她走去。 街头的路人都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了一跳,连茶馆里的茶客们都静了下来,纷纷探头向外面看去,于是周围有些安静下来。 “师傅?”安安盯着窗外女子喃喃低语。 小七一惊,下意识地想制止她,却已来不及,街头那女子似乎听见了窗内这一声低语,将头转了转。 有风起! 尖利的风啸似乎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一瞬间突起的怪风刮得人们眼睛里都流出了泪水,这风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来,它无孔不入地钻向所有缝隙,使得无论是街头还是店铺里的人,都差点闭过气去。 对街头那几个各有修为的人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仿佛直接穿透了身体,让他们感觉自己的气池中一瞬间似乎变得空空如也,就连思考的意识都失去了一般,完全无法抵抗地呆立在原地。 风起时,小七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随即一股狂躁不可一世的灵力自然而然地从灵池中爆发出来,使他马上警醒过来。 旋即感觉左手一空,安安忽然不见了! 小七大惊,此刻在怪风中目不能视,他立刻运起读心念力不顾一切地狂扫四周,不到一息时间,终于探到安安那熟悉的气息,然而却已在东面数百步外了! “嘿!”小七怒吒一声,灵力灌注双脚,全身笼上了一层忽白忽黑的光芒,拔身而起,也不管身前是什么,“轰!”地一声直接撞破了茶馆的墙壁,在一片砖石灰尘的烟雾中向东方掠去。 “砰砰砰!”一路上不知撞破了多少东西,所幸身在空中没有撞到什么路人,小七极度惊怒之下,只顾将身形催动到极致,不管不顾地拼命向东面追去。 即使是这样,在数息之后,安安惊恐的意念已经离小七越来越远,眼看就要脱出小七读心异能的感知范围之外了! 那女子挟着两人掠行,速度竟依然如此惊人!小七心头燃起了滔天怒火,不顾一切地将灵池内的灵力源源灌注到脚下,身形幻化成一道黑影,笔直地掠过无数屋顶,眼看就要冲到东城的城墙下。 此时已经脱离怪风的范围,他的眼睛已然能够睁开,扑到城墙之下时,一条白色的身影忽然从街道中腾身而起,缀着小七闪了几闪,就已掠到他身侧。 小七不管不顾来人是谁,只顾脚下猛然一点屋脊,身体向着城墙高高跃起,半空中去势将尽时,挥手一个御火符,“轰!”地一声爆响,一片火光中,借着火球爆炸之力,身上冒着烟继续拔身向城外掠去。 那条追来的白色身影看起来轻飘飘地闪了闪,就已在小七前头越过了城墙,半空中留下一句问话:“怎么了?”原来是苏存真。 “安安!”小七眼珠子都红了,只急急吐出两个字,借着高处的势头向前一看,正看见那条白色的身影夹着两个人出城后折向南面而去,一眨眼间就消失在重重烟柳之后。 苏存真只听了“安安”这两个字就知道了大概,原本一向笑嘻嘻的面孔一沉,身体在半空中震了震,呼地如离弦之箭,直直向南扑去,速度比小七快了何止一倍! 第二十三章 日月当空,寒星点点 小七与苏存真在光天化日之下施展惊人的身法越过数丈高的城墙,顿时惊起城头卫戍军卒的一片惊呼,随即警讯四起,驻守在东阳门的禁军急匆匆地关了城门,数匹快马分别向金吾尉与卫尉官署狂奔而去。 几个衣着普通的大汉迅速从街巷人群中悄悄闪身出来,不约而同地向东阳门奔去,在门下禁军的呼喝声中各自扬了扬手中的腰牌后,一步未停地上了城楼。 小七此时已经掠过护城河,不顾腰腿上爆裂开来的伤口与仍然冒着烟的衣衫,瞪着黑雾与血丝交缠密布的双眼,一边从腰间摸出一颗血红的药丸塞进嘴里,一边向南面如飞而去。 他的意海中早已失去安安的气息,但是心中怒火与惊恐早已将理智逐尽,此时心急如焚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安安被抓走了! 在白术那颗“炽血丸”的霸道药力刺激下,小七全身血液像被火焰引燃了一般,身法猛然快了一倍有余,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持续狂奔了多久,直到脚下已经没有路可走,周围也看不见任何人烟,眼前一望无际的田野尽头,依然没有出现那条白色身影。 小七的左腿因为长时间的纵掠奔跑与过多失血,已经渐渐麻木,灵池中的灵力也已全部燃烧殆尽,他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因为灵力用完了还有气池中的真气! 越来越急促的气息与止不住的绝望使他的喉咙变得如被刀割一般难受,药力过后,气力即将完全耗尽的虚弱感加倍来袭,小七狠狠地咬着牙,苍白的脸色变得无比狰狞,汗水混合着血水不停地向下滚落,将他脚下的鞋子都完全染透了,每一落地,都会留下一小块潮湿的血色印迹。 可是眼前依然没有出现那条身影!就连苏存真的身影都没有看见。 小七依然在狂奔,虽然身形不再迅捷,步伐也不再平稳,速度更是变得如逃命的乡野村夫一般,可是他依然在竭力狂奔。 旷野中,夕阳下,一个摇摇晃晃的少年身影,拖着明显不甚灵活的双腿拼命向着南方奔去,直到终于拖不动完全麻木了的双腿,一个趔趄,啪地摔倒在地上,可是他马上撑起双臂想要站起来。 可惜此刻他已油尽灯枯,摔倒后,体内就连重新站起来的气力也无法凝聚起一分来,双臂只挣了一挣,就立刻摔跌下去。 眼前不远处是连绵的群山,群山之中巍然峙立着一座雄关,一顿狂追猛赶,小七竟然一口气跑到了数十里外的烈羽关前了! 只是小七此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眼前的雄关是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一片阴云遮住了他的视线,这片阴云死死地压在他心头,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嗬嗬嗬……”如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声从他的喉管里发出来,趴伏在地上,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汗水,苍白得吓人,唯有一双黑得如深不见底的空洞一般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不祥的血红色来。 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与愤怒,小七趴在地上,眼睛狠狠地盯着前方乌沉沉的山峰与雄关,在这心中怒到极致之时,在这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气力可用之时,反而沉静了下来。 忽然间,小七眸中寒光一闪,一长串古朴繁复的文字从意海中浮现出来,虽然小七可以肯定自己对这些奇怪的文字一个都不认识,然而这些字仿佛天生就刻在他意海中一般,其中涵义正与此刻绝望而愤怒的情绪相呼应。 已经几乎淡不可见的灵池转动了起来! 阴寒刺骨的黑色灵力随着灵池的转动从体内无法感知的地方钻了出来,像一条邪恶的长鞭,急速抽动,“啪!”——小七耳中似乎听到了一声爆裂的轻响,一直浮于灵池之上的白色字符忽然间消散无踪,一种狂暴不可抑止的快意从内心深处幽然而生。 周围空间里的天地灵气急速向小七倒身的地方涌来,他身体下面压着的野草忽然间褪去了绿色,变成焦黄一片,一息之后,就连焦黄色都不复存在,而是变成了灰烬一般的颜色。 灰色不断向周围扩散,渐渐地,一股诡异的旋风从小七身体周围刮起来,将无数粉尘一般的灰烬圈起来,形成了一道灰柱。 灰柱里似乎有一个身影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灰柱也越变越高大,森冷死寂的气息笼罩了方圆一丈范围,并且渐渐向外扩张。 天有异象!初夏的黄昏,天空中除了那轮红色的残阳与东方的新月遥相呼应外,竟然出现了一颗颗明亮的星星! 驻守在烈羽关上的将军与军卒们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南方,因为不久前有两道白影从城墙上空掠过,速度快得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是什么东西,此时将军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将此事快马回报给二十里外的大营。 一股阴寒的风吹过城头,无论是黑甲的将军还是守城的军卒,全都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一齐收回向南张望的目光,转而仰头看向天空。 “啊!这?”他们统统惊呆了,湛蓝深远的天空中,无数星光闪耀! 将军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眼里没有出现幻觉,那些夜晚才亮起的星星此时真的遥遥布满了天空,散发出远超常识的阴冷光芒! 这个诡异的景象使所有人怔住了,阴冷的星光仿佛穿透了心脏,一颗心顿时抽紧了,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 …… 同一时间,玄天观九境阁之巅,秋暮寒静静地仰面看着天空,一丝无法捉摸其意味的冷笑浮现嘴角,她冰冷的眸子里有炽热的火焰在跳动。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不欠你了,不欠了……哈哈哈……”完全与她冷傲气质不符的癫狂笑声从微微泛白的双唇里传出来。 …… 庞律仰头站在一堆黑色的石头中间,看着头顶闪耀的星光,他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震惊与渴求之色,垂在身侧袖子里的双手止不住的轻轻颤抖着。 “真的!竟然是真的!是谁?是谁?……”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沉郁的院落里。 …… 宗度站在一片菜地里,右手中还拿着一只水瓢,他的双眉几乎拧到了一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对身后目瞪口呆的范无欲吩咐道:“城南四十多里,速让老五老六去看看!” …… 玄天观胜山之巅,两条淡得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的黑影倏忽从一座殿堂里闪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 花影夫人坐在池边,垂首出神地看着平静池面上倒映出的森冷星光,眼中一丝寒光闪过,嘴角却挂上了勾魂夺魄的笑意:“有趣的事情倒真是越来越多了呢……” 第二十四章 前世今生,幻剑流云 大唐永庆二十三年初夏的这一天,诸星于黄昏时分耀然现身,更有流光千道坠于帝都南野,当其时,京城百里方圆,无数人仰面观看这种亘古未遇的异象。 司天监急呈祥瑞贺表于高宗敖景隆案前,帝大喜,遂率百官登坛祭天,并大赦天下。 而在这星光漫天的时刻,十几个骑士正策马向烈羽关狂奔而去。 小七仍在高达数丈的灰柱里面,如潮水般涌进来的天地灵气顷刻间就将他的灵池充盈起来,随后更有无数奇异的流光,带着沛然浩荡的灵力从天而降,直入他的意海。 “啊!——”小七仰面痛苦长嘶,可是汹涌灌入的灵力将他的声音完全消散了,他只能大大地张着嘴巴无声嘶吼。 黑沉沉的天地里,烈焰滔天,小七的神识在无处躲避的火焰中炙烤,然而奇异的是,炙烤他的火焰带来的不全是被灼烧的痛楚,而是一时寒彻心扉一时灼烫灵魂的煎熬。 偏偏此刻他的神智无比的清醒,更有疯狂的快意在这难以言喻的痛楚里滋长,无数奇异的记忆碎片如流光划过漆黑的意海上空,其中有小七自己的经历,也有从未经历过然而十分熟悉的东西,一瞬间仿佛前世今生在此刻交汇融合。 灰柱中,小七双目大睁,嘴巴仰天张着,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变得透明如薄纸,可以清楚看见火红的血液沿着黑色的脉络急速流动,像是炽热的火山岩浆流走在漆黑的岩石沟缝里,而他体内原本清晰可见的雪白骨头上,渐渐长出了蛛丝般血红色与黑色交缠的纹路,诡异而狰狞。 他已痛苦到极致,以至于原本清醒的神识也渐渐有些迷惘起来,恍惚之中似乎看见了一片黑色的镜面,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立在镜面之上,小七努力从痛楚中凝聚神识,终于看见那个身影的脚下还躺着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鲜血渐渐将黑色的镜面染成了一大片刺眼的红色。 天空中无数流星向两人砸下来。 不!——小七的神识下意识地呐喊。 “砰!”一颗拖着长长焰尾的流星击在血红的镜面上,将天地都撞击得一阵颤动。小七心悸万分,莫名的恐惧像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心,使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更加模糊起来。 砰!砰!砰!越来越多的流星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小七无处可躲,血与火的烈焰中,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 漆黑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比黑色还要深沉的闪电! 黑色的闪电准确地击中了小七,随即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来的无由愤怒盖过了痛楚与恐惧。 他在火焰中咆哮,他在黑与红的世界里恣意翻腾!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有遥远的梵唱传来。 小七在火焰中寂然峙立,“啪!”——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神识顿时一阵轻松,像是一道千年的枷锁忽然间被摧毁了。 无边血焰敛去,意海重归平静,星光漫天,簇拥着一轮巨大的血色明月高悬空中,将意海之中缓缓升起的一朵黑色莲花染上了一道血边。 小七空洞的眸子里黑雾凝聚,血色潜藏不见,他合上了嘴巴,慢慢将仰着的头恢复了正常。 四野漆黑,远处烈羽关上燃起的点点火光隐约勾勒出一个颀长身影,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小七。 “苏……苏大哥?”小七的喉咙仍然嘶哑,他带着困惑的表情喊了一声,旋即醒悟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苏存真的胳膊,急急问道:“安安呢?” 阴暗的光线也遮不住苏存真脸上的疲倦,他看着小七缓缓摇了摇头。 小七心一沉,霍然转目看向南方,城头的火光与灰色的山峦脊线使他楞了一愣,天黑了? “现在,现在什么时辰了?”小七盯着城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问。 “咳咳,大概,大概戌时一刻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小七微惊,松开手低头一看,却见方铁崖精神萎顿地趺坐在地上,正仰着面看向自己。 “方先生!”小七惊呼:“你怎么回来了?安安呢?” 得得得——北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七此刻无心他顾,蹲下来死死盯着方铁崖的面孔。 “被宫主带走了!”方铁崖声音颤抖着回道,语气中似有惊喜,也有恐惧。 “怎么回事?”小七眼中似有火光迸发,他急急追问。 “有人来了,我先回家了。”一旁的苏存真忽然开口插话道,说完,也不顾小七的反应,一晃身就不见了。 小七呼之不及,只得转头看向方铁崖,心念微动,却面色大变,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读心异能消失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收敛心神重新施展,依然毫无感应!小七一时间怔在了原处,这刹那间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的乳牙忽然掉了一般,既愕然失落,也有隐隐的莫名解脱感。 方铁崖却不知道小七此时的境遇,他喘息了片刻后,将经过仔细地复述了一遍,这才将小七的心神重新拉了回来。 东阳街街头的那一阵风中,跪在地上的方铁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就全无反抗之力地被那女子提在手中破空而去。 最初腾云驾雾般的迷糊过后,方铁崖才发觉宫主的右手中竟然还提着安安! 可是在速度惊人的飞掠中,也不知宫主施展了什么手法,他根本无法开口,只能看着脚下景物疾速飞退,一时心中既狂喜又惊恐,喜的是他能从这个女子身上明确无误地感应到神宫醇正的骇人剑意,即使是那么电光交错般的一刹那,已足以使他确信这女子必是神宫之人了! 惊恐的是,神宫宫主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师承,这时抓了自己与安安,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若是她心念一动,恐怕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随手灭了! 尽管如此,方铁崖还是伺机以目光安抚安安,所幸安安在最初的惊恐之后,目光中虽有焦灼不安,但是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方铁崖这才心下略安。 宫主提着方铁崖与安安一路向南,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飞掠到了烈羽关前,她脚下一刻不停,在关前凭空拔身而起,一眨眼就高高越过了烈羽关,继续向南面掠去。 方铁崖心中骇然,手中提着两个人,掠行数十里速度丝毫未减,就连气息都没有出现一丝紊乱的迹象,这等修为境界,若是神宫宫主,真是名副其实! 又掠行大概半盏茶时间后,方铁崖忽然听见宫主口中“咦!”了一声,身形立时定住了,她将方铁崖与安安随手往地下一抛,开口问方铁崖:“你怎么认得本宫的?”声音清冷飘渺,听不出多大年纪。 方铁崖发觉自己能够说话了,只是气血一时还不通畅,闻言急忙伏身回道:“弟子是当年神宫封门后流落在外的未正式入门弟子的再传,师尊名讳季言,当年曾经给弟子描述过本门的各种圣物,宫主腰间所佩的‘幻剑流云’正合灵宫历代宫主所持信物的特征,这才斗胆猜测宫主的身份。” 第二十五章 我要带她回家 “哦?原来如此。”白衣女子的帽纱动了动,似乎听完点了点头,随即以右手中提着的长剑随意点了点一脸迷糊状的安安,对方铁崖问道:“她是你的弟子?” 方铁崖咽了口唾沫,稳定了一下激动的心神后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宫主,她叫左安,弟子惭愧,自忖玄功修为浅薄,无法教授资质这么好的良材,因此只敢将她收作记名弟子而已。” “嗯。”白衣女子轻轻嗯了声,方铁崖也听不出她的语气里是何种情绪,偷偷抬起头心情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小意问道:“敢问……您真的是……本门灵宫之主么?” 白衣女子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静静立在原处。 安安只觉全身上下都一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来,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小七送她的蚺鳞剑,剑柄上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所幸这种全身被什么东西穿透了的感觉只出现了片刻就消失了,安安惊疑不定地看向师傅口中的“宫主”,眼里写满了忐忑与好奇的神色。 白衣女子忽然转身面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语气澹然地问:“那是什么人?” 方铁崖与安安闻言连忙看向北方,只见西斜的阳光下,视线尽头有一个白点正急速向南飞来,眨眼功夫白点就变大了一倍有余! 随着那个速度惊人的白点越来越近,安安忽然惊呼:“啊!苏大哥!是苏大哥!” 看到苏存真的出现,安安心中略定,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蹙眉向他身后急切地探寻起来,可是直到苏存真已经掠近他们里许之时,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安安不由心中焦急起来,可是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宫主修为惊人,而且意向不明,因此没敢乱动,只将双目依旧看向北方遥远的天际线。 “苏大哥?”白衣女子淡淡问道。 “禀宫主,来人是小徒左安的义兄,苏存真。”方铁崖急忙解释道。其实他这是第一次看见苏存真展露身法,心中极为震骇,虽然以前对他的修为境界已经有很高的预判,可是没想到此人的境界竟然高到这种地步,只从身法上来看,比眼前这个宫主怕是差不了多少! “原来是梵门中人。”白衣女子似是自言自语,然而落到方铁崖耳中,却使他一惊,梵门!梵门竟然也有人现身俗世了么? 只数息时间,苏存真就掠到了三人所在的地方,他急速掠行中的身体在半空中忽然停顿,右脚看似十分随意地向前点了点,就一步从近丈高的空中跨到了地面上,这手功夫顿时让方铁崖看得又是一惊。 不说在如此高速的掠行中能够说停就停,仅是那一步中所含的玄妙,就足以让人惊叹了! 苏存真站在离白衣女子约一丈多远的地方,脸上一贯的嘻笑表情不见了,只是那对倒八字眉看起来仍然颇具喜感,他静静地看着白衣女子,眸子里隐隐有奇异的光华流转。 “梵门?”白衣女子淡淡地问。 “神宫?”苏存真偏了偏头,反问。 “何人门下?”白衣女子仍是轻描淡写地问,只是语气中有了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嘿嘿。”苏存真嘻嘻笑了笑,看似随意地迈上前一步,目光有些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眉梢挑了挑,摇头晃脑地说道:“神宫不是封山了么?你竟然偷跑出来?还在世俗百姓面前施展玄功?还随意掳人?莫非神宫的山门倒了,什么规矩都没了?” “哼!”白衣女子听起来终于有些动怒了,她手中长剑颤了颤,空气中顿时压力大增,方铁崖只觉全身如被针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倒是安安跪坐在白衣女子的身后,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也觉得气氛不对,不由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我神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你跟在本宫身后是为什么?”白衣女子冷冷说道。 苏存真伸手一指她身后的安安,脸上依旧笑嘻嘻地说道:“那小丫头是我妹子,你把妹子还我,我就不跟着你。” “她是我神宫弟子,本宫有话问她,你走吧。”白衣女子语气十分地理所当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居封闭的神宫之中,极少与人交谈的缘故。 “那行,你问吧,本公子就在这等着,问完了我带她回家。”苏存真也说得很轻松自然,说完,他还故意侧身面向一旁,不去看她。 白衣女子身躯微滞,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应对,怔了片刻后,忽然一振手中长剑,冷吒一声:“你真麻烦!”随即方圆数丈内,顿起风雷! 方铁崖没想到这个宫主脾性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不由大惊,想要出口阻拦时,却已连嘴巴都无法张开了,因为,身周剑气纵横密布,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引来无数道强大到令他颤栗的剑气!于是方铁崖立时身躯僵直,脸色煞白,动都不敢稍动一下。 丝丝剑气如狂风骤雨般涌向苏存真,残阳下闪耀着一道道极细极明亮的光芒,其中蕴含的恐怖气息,到了如此极致处就变成了一种令人绝望崩溃的邪异之美! 一时间方铁崖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本门剑法竟然可以修练到如此强悍的地步,这完全已经超出他对于剑法的理解了! “啊!苏大哥!”安安脱口惊呼。 方铁崖闻声大惊,因为他清楚此刻的凶险实在是难以形容,安安这声不知深浅的叫喊,必定会引来杀身之祸!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因为身周密布的剑气,只要他稍一移动身体,就立刻会无情地将他切割成一堆碎片! 然而安安却没有发生任何不幸,因为在白衣女子长剑一动的同时,苏存真也动了! 苏存真右脚轻飘飘地跨出一步,这一步不知怎么回事就跨到了安安身旁数尺的地方。这一刻剑气四起,苏存真伸出右手,双目低垂,五根修长手指速度极快地完成了一个繁复的动作,然后十分潇洒自然地抖了一抖。 这一抖的同时,他口中低吟道:“随!”,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像是空气中有一大块无形的布料被苏存真拎起来抖动了一下,那些强横明亮的恐怖剑气顿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跟着空气里掀起的无形波浪翻滚了起来,苏存真向左后侧迈回一脚,剑气就跟着他翻转而去。 “哼!”一声冷哼,白衣女子手中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鞘,一道夺目的光华盖过了残阳最后一丝余晖,将方铁崖的眼睛刺得刹那间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只听见耳中遥遥传来一声苏存真的低吟:“止!”随即眼前光芒尽敛,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气息。 方铁崖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心神几近崩溃,他努力闭了闭眼,睁开后正看见苏存真向后退了一步,豆大一点血珠触目惊心地挂在他的眉心中间,而宫主手中长剑隔了两丈远遥遥指着苏存真的眉心,夺目的白色剑芒横跨在两人之间,静止不动! 第二十六章 惊鸿一瞥 此刻暮色已经深沉,苏存真双目依旧低垂着,面无表情,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乳白光芒,但在白衣女子手中两丈长夺目剑芒的对比下,他的情况似乎大大不妙。 空气中那股令人丛生无由恐惧的死寂味道越来越浓,方铁崖额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密集,因为随着那两人对峙的时间加长,他能感觉到宫主的剑意实际上已经慢慢穿透了苏存真! 然而苏存真站立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就连眉毛都没有动过一根,除了他眉心那滴鲜红的血珠极为缓慢地变大。 方铁崖的身体虽然不敢动弹一下,他对周围空气中灵力与剑气的变化却是能够感应到的,就在他对苏存真的境况十分忧惧的时候,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苏存真不见了! 这真是一种令他困惑的感觉,明明看见苏存真垂目站在两丈外,但是方铁崖的神识中却失去了对他的感应,周围空气里灵力涌动,苏存真无论是肉身还是灵识仿佛都已与天地间的灵气融作了一体,于是穿透了他的那道剑意,自然就落在了空处。 耀眼的剑芒保持在原来的长度,既没有增长一分,也没有缩短一分,凌厉剑气像刺入了粘稠的泥浆里,天地间的灵气不断涌地过来,将这方圆数丈范围内的空气变得愈加浓郁。 但是方铁崖并没有因为周围灵气浓度的增加而感到轻松惬意一点,相反地,浓郁的灵气仿佛失去了能够流转的特性,变成了一层层充塞空间的厚重灰尘,令方铁崖与安安生出一种困在翁中,正被人一把一把地用泥沙封住翁口的窒息感觉。 一切都停滞住了,白衣女子举剑不动,苏存真也伫立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跟方铁崖一样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呼喊的安安忽然间发出“呃”地一声轻呼,似乎情况相当不妙。 苏存真闻声眉毛动了动,再也无法保持那种玄妙的空灵状态,右脚轻点,身形如电而退。随着他的退去,方铁崖顿感全身一松,空气中压力大减,就连原本潜藏身周的那些剑气都消失了。 苏存真收功后退的一瞬间,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阻挡白衣女子手中的长剑,于是剑芒顿时暴涨一倍有余,如白虹贯日般直追苏存真而去,眼看在瞬息之间就要没入苏存真的胸口。 “啊!不要!”安安掩口惊呼,眼中尽是惊骇之意。 电光交错的一刹,白衣女子右臂及时一振,剑光险险擦着苏存真的身子而过,“砰!”地一声巨响,半空中泥石飞溅,一道深达丈许宽约三尺的恐怖沟堑从苏存真身侧笔直地向后裂出足有数丈之远,昏暗光线中,似乎一眼都看不到头! 方铁崖怔怔地看着那道黑乎乎的剑痕,热血上涌,颌下长须止不住地不停颤抖,口中喃喃道:“好……好恐怖的剑术!” 避过漫天的泥石,苏存真身体晃了几晃,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站定后掩口轻咳了几声,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已经还剑入鞘的白衣女子,摇了摇头,依旧笑嘻嘻地说道:“总算还有些人性。师傅们说的果然不错,神宫里活得越长的,越不是人。咳咳,你今年多大了?” 方铁崖听了他的话不由大急,心道:你这家伙,好不容易宫主收手了,你这会儿偏又要说些不着调的话! 谁知出乎方铁崖的意料,白衣女子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静立片刻后,语气依旧淡然地说道:“你打不过我,回去吧。这孩子我要带回宫里。” 方铁崖闻言心头一跳,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难以置信地脱口叫道:“宫主,您……您这是要带她入门么?” “不错。”白衣女子很干脆地回道。 “啊!哈哈……哈哈!”方铁崖听了忍不住心头激动万分,连笑了数声,但是转眼间依稀看见左安小脸上露出的惶然神色,不由脑中浮现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少年脸孔,他立时有些讪讪地止住了笑容,心头隐隐泛起了不安的情绪——他是知道安安对于小七的重要性的,若是宫主真的就这么带走左安,不知道那个难以猜度的少年会不会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举动出来。 苏存真皱起了眉头,他转目看向安安,正对上她惊慌无措的眼神,不由挠了挠头,收了惫懒的笑容,苦着脸对安安说道:“对不起,我打不过这个凶婆娘,你有什么话,我先帮你带给小七,过阵子咱们再去她那破山上找你去。” 安安听了眼中顿时泪光滢滢,只是她也知道若是强求苏大哥跟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宫主拼斗,只怕凶多吉少,于是只得擦了擦眼睛,强自微笑着回道:“谢谢苏大哥!宫主她对安安应该没有恶意,你叫小七哥……放心,安安已经会照顾自己了,你们不必……不必为了安安犯险,等安安跟宫主学会了剑法,再帮小七哥打架!” 虽然她嘴角努力地堆出一丝微笑,可是想着就要离开小七,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苏存真一边听着,一边默然点头,似乎情绪极为低落,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正不断偷偷地变幻着姿势。 这个神宫中灵宫之主侧转身子,面向方铁崖淡淡说道:“你的资质一般,年纪也太长,没有资格跟我回去,今日过后,你的境界想必能够有所突破,这也算是你遇见本宫的机缘吧,不过切记以后不可提及自己是神宫弟子,否则你即使不算是正式弟子,本宫知道后也会以门规论处!” 方铁崖闻言心头微黯,不过毕竟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头,对自己玄功修为上的状态自然也是早就看开了,今天能够遇见本门灵宫宫主,已是惊喜到极点,再加上安安圆了自己的梦想,因此只在瞬间的失落后,心情就重新变得亢奋起来,连忙伏身应道:“弟子谨遵宫主法谕!” 宫主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左手一捞地上的安安,脚下微顿,两人就已拔身而起,眼看就要掠走。 苏存真眼中异光闪动,忽然大喊一声:“嗨!”。 声音里含着玄妙灵力,震得方铁崖的衣服与长须一阵抖动,吓得方铁崖差点跳了起来。 半空中,挟着安安的宫主闻声回首,忽然间周围空气里还未消散的浓郁灵气陡然翻涌起来,宫主下意识地一抖右手长剑,正要有所动作,却一眼看见苏存真正若无其事地带着一脸得意笑容看着自己,不由微怔。 这一刹那,宫主脚下忽然平地生风,狂风出其不意地将她头上的帽纱向上直直吹起,露出了里面一张绝美的面庞! 莹润如玉的肌肤,即使在昏暗的入暮时分依然光彩照人,挺而直的黛眉宛若真神手中神奇的剪刃,裁出直指人心的冷峭与婉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竟然在此奇妙并存。 一对点漆乌眸中,闪耀着清冷不似凡人的光华,而如削似雕的精致鼻梁与小巧鼻翼下,朱唇薄而微翘,似乎噙着抹淡然笑意,令人观之凭空生出相距千里的自卑。 苏存真仰头看着那张浑然不似凡人的清绝面孔,脸上的嘻笑立时消失了,瞪圆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想到神宫里的这个宫主竟然如此年轻,又如此美得如此超凡脱俗,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 “哼!”宫主眼中寒光一闪,凭空一道剑气如丝,带着尖利低啸电射苏存真。 苏存真看起来仍然有些痴痴的,直到剑气临身才惊觉,仓促间极力闪身躲避,却已来不及,“嗤!”地一声,剑气穿臂而过,带起一篷血雨。 宫主嘴角微微一撇,似有冷笑浮现,然而帽纱已经重新落下,掩去了她倾世的容颜。一剑过后,她身法不停,转头带着安安如飞而去。 苏存真捂着左臂伤口,急忙扯开喉咙叫道:“喂,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那白衣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暮色中,只剩下风中余音回荡。 怔忪了片刻,方铁崖咂了咂嘴,脸上带着强自压抑的笑容对苏存真说道:“苏公子,宫主走啦,咱们也回吧。” 第二十七章 银面人(上) 方铁崖仔细叙述事情经过之时,北面疾驰而来的十几匹快马已经来到近前,看见两人后,为首的骑士挥手示意众人收缰下马。 方铁崖眼睛余光看去,果如预料,正是敖翼带着十几个侍卫赶来了,只是他见小七目光始终死死盯着自己,一副生怕漏听一句的样子,于是他只得向下马而来的敖翼略略点头示意,继续叙述下去。 敖翼看见方铁崖无碍,心中略安,但是发觉安安不在,而小七的脸色在微弱的火光下看起来沉静得有些可怕后,不由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侍卫们散到周围哨戒,自己静静立在一旁倾听。 听完方铁崖的叙述,小七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不远处黑黢黢的高大城关,眸中闪烁着令方铁崖有些不安的寒光。 “唉……”方铁崖叹了口气,随即温言开解道:“本门中,灵宫集中了剑道玄功资质最为出色的弟子,可以说是天下玄门中剑道力量最为精绝之所在,安安这孩子能被灵宫宫主看上,也是了不得的机缘,不枉老夫一番心血。” “而且此去神宫路上有灵宫宫主亲自作陪,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放心吧,他日剑术玄功有成,安安也会成为你一大臂助的。” 小七闻言仍然默不作声,敖翼见状,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方先生说得是,其实你现在身在玄天观,左安留在京城也未必十分安全,如今入了神宫,她既可修习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高深玄功,你又少了些顾虑,倒也是件两全的好事,你就不要太难过了,本王相信,日后你们自会相见的。” 小七这才面色稍霁,缓缓对敖翼点了点头,转目看向方铁崖涩声问道:“方先生,你知不知道神宫在什么地方?” 方铁崖闻言面露尴尬之色地回道:“呃,这个老夫倒真的不知了,老夫的师傅只隐约提过宗门在中州西北,只是他老人家毕生遵守门训,没有给我们说过神宫的确切位置。” 方铁崖看见小七目光一冷,心头不觉一跳,急忙补充道:“不过,那位苏公子是梵门正传,以当年梵门与神宫的关系来说,他应该是知道的。” 小七眼睛微亮,身躯有些僵滞地向方铁崖弯了弯,口中说道:“好,谢谢先生。” 方铁崖与敖翼对视了一眼,两人看见小七脸上的表情,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心中略感不妥,却都又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的事情看来是有惊无险,那么,咱们赶紧回去吧。”三人静默了片刻,敖翼看了看不远处的烈羽关,对小七与方铁崖说道。 “请王爷与方先生先走一步,小七还有些事情需要独自想想。”小七躬身对敖翼说道。 敖翼闻言眉头一皱,目光看向方铁崖,方铁崖沉吟了片刻,冲他微微点头,于是敖翼再次微笑着拍了拍小七肩膀,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先走一步了,今日事情已经惊动了京城的两个尉府,本王回去后还要尽快觐见父皇,解释一下事情缘由。” 说完,敖翼招手示意侍卫牵过一匹快马交给小七,自己翻身上马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丢给小七,说道:“本王的腰牌借你入城用,明日子冰会派人跟你取回,你也不要在外逗留过久。”说完,也不待小七道谢,一夹胯下快马,领着众人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小七手中牵着缰绳,回身又看了眼烈羽关后,也不上马,垂头一步步向回路走去。 今天从安安被掳,自己不顾一切追出京城,到耗尽灵力真气不支倒地,然后意海灵枢遭遇凶险异变,这些过程中,小七都没有想太多,他的心中始终只有极度的焦急与惊怒。 十几年来,小七已经习惯于安安陪在身旁,即使自己进入玄天观,也会因为京城那个小院中有她的守候而感到内心安定,就如无尽黑暗的旅途中,始终有一点微小却明亮温暖的烛光留在眼底,为他驱走黑暗中无数狰狞丑陋的阴影。 可是今天这点微光也终于离他而去,小七只觉胸口被戳出了一个洞,森寒的夜风灌进来,空落落的感觉中升起无尽的愤怒与惊慌。 尽管他知道方铁崖与敖翼说的话很有道理,进入神宫也许对安安来说是个不错的际遇,但是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从此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安安的事实,这个事实比他头顶上压着的血海深仇还要来得沉重,因为前者是他活下去的乐趣,而后者不过是他活下去的责任。 小七顾不上探查身上发生的异变带来了什么后果,也想不到爬上马背去缓解灵力回复后肉身上的疲惫与伤痛,只是一步步慢慢向北而行,似乎只有这样,慌乱的心绪才能随着夜色渐渐沉静下来。 他没有发觉,两个如幽灵般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东北方掠近,在他曾经倒下的地方停下来俯身细细探看了一番。 这两个全身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袍中的人,一高一矮,面上全都带着一只银质面具,面具形状十分奇异,除了两只眼睛的地方空出观望的孔洞外,额上还鼓出一只怒睁的眼睛造型,瞳孔涂作朱红色,嘴巴部分铸成锯齿獠牙的形状,在烈羽关遥遥传来的微弱火光下,面具泛着森冷的寒光,看起来诡异而狰狞。 其中一个高瘦的黑影摸了一把地上的灰烬在鼻子下闻了闻后,冲身旁略矮的那人点了点头,两人将目光同时转向还未走远的那一人一马。->小说下栽+八零电子书<- 高瘦者眼中寒芒一闪,一挥袍袖,两条手指粗细、长约两尺的黑影立时从袖子里飞射出来,那人右手中闪过两点血红色的光芒,准确地落在那两条黑影上,黑影顿时一震,半空中全身有淡淡红光浮现,然后一弹身就落在地上,速度极快地闪出数丈方圆的灰烬范围,隐在草丛中向着小七的方向扑去。 两个黑袍人随即各自从腰间取出一条黑色长鞭与短刀,也跟着向小七闪身而去。 第二十八章 银面人(下) 迈出一步,眼前就会出现一双澄净的眼睛,或喜或悲; 再迈出一步,那双眼睛就沉入了暗夜里,如雪花飘落寒潭,转眼消逝; 迈一步,心头就涌起一阵彷徨躁乱的情绪; 再迈出一步,冷傲孤绝的意念掀起无边狂澜; …… 夜色中,没有人知道垂头缓步而行的小七内心正经历着怎样波谲诡异的变化,意海灵枢中几股强大的灵识在他一步步地前行时,毫无道理地逐渐从互相抵抗转为彼此融合。 而由于这种变化发生在神识的源头——灵枢之中,加上神识本就超脱于一切人身的感官意识,因此就连小七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身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道理就像他的眼睛不能直接看见自己眼睛本身一般。 但是神识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这种变化却是他能够感受到的,即使此时精神恍惚、身体伤弱。所以当身后数丈外有细微的异常灵力波动出现时,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右手迅速握住腰间逆灵剑的剑柄。 这一刹那间,小七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体内外的状况竟然如一幅画般巨细无遗地呈现在脑中! 是念力! 小七霍然转身,他放下了手中紧握的剑柄,洞若观火的念力探查到此时自己虚弱的肉身实在不适合以剑术反击来敌,于是凝立不动,右指向下轻弹,微光闪动后,黑暗中一截野草的叶子轻轻飘了起来。 两道漆黑的细影如阴险的蛇一般在草丛中无声无息地急速穿行,眨眼间就已逼近两丈内。 小七眉头微皱,念力探查到这两道黑影时,他的神识中生出一阵极度厌恶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感觉非常不好。 黑影一左一右从地上腾身而起,如两支长箭一般疾射而来,不同的是,黑影破空时真的像影子一般,完全没有声息,在如此快的速度下,就连一丝空气的扰动都没有产生!如果不是小七的念力此时强大到一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地步,恐怕即使是化士境的修士都无法察觉。 小七一边眯眼看向那两条很难在夜色中分辨的黑影,一边分神探查四周,同时右手急速划动。 身后的马此时终于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希律律地惊嘶一声后,抛下小七转身就往北拔蹄狂奔而去。 咻!——无数碧绿的草叶脱离了茎杆,如片片薄而锋利的飞刀,悬浮在小七四周。 此时漆黑的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但是奇怪的是,一颗星却也没有出现,烈羽关城墙上传来微弱的火光,将无数片悬停空中的叶片边缘镀上了道道凌厉的明黄色光芒。 咻咻咻!丝丝光芒如线,纵横交织着切过掠来的两道黑影。 小七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抹惊讶的光芒闪过——那两道黑影竟然真与影子一般,完全无视万木争春符催动下的叶芒,速度丝毫不减地向着自己直直飞来,刹那间就已到了眼前。 借着微弱的光线,小七终于看清这两道黑影的形状,它们只有一指粗,看起来非常像黑色的蜈蚣,不同于蜈蚣的是,它们没有脚,头部两点米粒大的眼睛散发出幽幽血红色的光芒,一对长长的獠牙伸在嘴巴外面,全身都笼罩在似有似无的黑色烟雾中。 眼看它们就已扑到胸前,就连两对难看之极的獠牙也都已清晰可见。小七没有丝毫慌乱之态,脚下一步未退,面无表情地弹了弹右手食指。 轰!一团只有拳头那么大的火球凭空出现,狠狠地撞向那两条怪异的虫子。 这道中级御火符看起来远没有上午与卓奇风战斗时的威势,但是小七知道其中威力却大了一倍不止,因为他还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惊动烈羽关上的驻军,所以有意将火球压缩成拳头那么大。 压缩过的火球,威力更加惊人! 吱吱!火球中传来的声音尖利而诡异,明明只是虫子一样的声音,落在小七耳中却回荡出层层不绝的凄厉惨嚎,仿佛许多人与野兽陷身火海而同时发出惨呼一般! 一股难闻的焦臭弥漫四周。 小七面色微变,不是因为这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而是在火光乍现的一瞬,他忽然看见了两只面具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现身在两丈外,而他竟然对此一无所觉! 那两个银面黑袍的人在火球突现的一瞬也怔了怔,他们没想到这个少年竟能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里引发出一道御火符出来,而且这道符术所展露的威力明显不弱! 怔了一瞬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挥手出招! 啪!此时火球炸裂,小七眼中寒芒一闪,御火符的余光中,他看见那两条恶心的虫子并没有消失,只是颜色淡了许多,抽搐了一下后,再次弾身扑向自己的脸部!而那两个银面人也分别挥动了手中的长鞭与短刀。 急退一步,小七果断又放出一道御火符,出乎他意料,火光的照耀下,那两只长长的虫子未等火球临身,就啵地一声炸裂了! 阴风顿起,隐隐夹杂着阵阵哀嚎,小七只觉眼前一黑,浓重的黑雾笼罩了四周,将自己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同时他惊觉阴风中忽有数十道凌厉无匹的灵力袭来! 这些灵力很强!强到每一道都足以轻易击破自己未受伤前所能发出的全力一剑! 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诡异情势,小七脑中灵光乍现,一道从未修习过的符纹忽然出现在脑子里,他想都没想,念力自然而然地喷涌而出,身体周围漆黑的空间里立刻浮现一圈流畅而繁复的白色纹路。 这是一道纯粹以念力凝聚成的强大符意,小七也不清楚这道符叫什么名字,只是下意识地坚信此符一定能够将自己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道符消耗念力太巨,致使完成后的一霎,小七眼冒金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色符纹消失之时,正是第一道灵力射近三尺的危急时刻,呜!——狂风骤起,小七眼前一亮,只见一道扭曲的风柱霎时荡尽了三尺外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浓重的黑雾与空气中蕴含的天地灵力。 若有光,小七相信即使是光,也穿不透这层风柱,因为符纹触发的一刻,他十分震惊地发现,这道看起来如龙卷风一般的风柱,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流动的风,而是一道看不见火焰的火柱,燃烧的是三尺外所能触及到的所有灵力! 因为三尺外的天地灵气瞬间被这一股霸道的力量蒸发殆尽,所以立刻形成了一个塌陷的空洞,引起空气中灵力的急剧流动,这才使它看起来如一股狂风一般。 高个银面人手中黑鞭无声舞动,嗖嗖嗖!数十道弧形风刃闪着乌黑光芒如乱飞的蝙蝠一般扑向小七,此前射来的灵力看来就是他所发。 而矮个银面人手中的短刀剧烈抖动,忽明忽暗的血色刀芒里,有一片模糊的黑影不断扭动变大,像是一只野兽困在里面,正要急不可耐地扑出来。 噗噗噗!风刃接二连三地扑入冲天而起的风柱里,转瞬不见,而风柱立时呼啸着涨大了一倍! 两个银面人吓了一跳,急忙抽身后退,两人站在三丈外停下手,四道惊疑不定的眼光从头上面具的空洞里投向风柱里的小七。 小七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暂时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他咬牙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站在风柱里看向那两个银面人。 吞噬了银面人发出的风刃后,这道符术很快就消失了,小七身体三尺之外,一个径达两尺多的灰色圆环出现在地上,看样子,就连圆环内的泥土都化作了粉末状的灰烬! 小七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发光,静静看着那两个银面人。银面人目光闪烁,似乎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动手。 冷汗从小七的背上缓缓滑下来,感觉像一条爬行着的冰冷小蛇。 呜……警讯从烈羽关上遥遥传来——刚才他们的战斗终于惊动了城头的守卒。 小七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两个银面人对视一眼,同时拔身而起,闪了几闪,就隐入了茫茫黑夜中。 得得马蹄声响,一队骑兵手执火把从关下的营门口疾驰而来。 小七看着火龙越来越近,依旧伫立着不动,一手将敖翼给的玉牌掏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天意 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皇城后花园的院子里,灯光敞亮,皇帝与宗度依旧坐在水榭中对弈。 “宗先生,今天发生的奇怪星象,你能肯定与那小子有关?”敖景隆在棋枰中间落下一字,向宗度问道。 “神宫不涉剑道之外的玄术,庞律那老家伙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玄天观,而追出东门外的几个人中,只有七七那小子最可能接触过‘星衍’之术,因此老夫看来,这异象十之八九是与他有关了。”宗度缓缓说道。 “还有,据影五与风六回来后说,烈羽关以北一里多的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剧斗,从地上留下的痕迹与周围灵气的异常状况来看,当时绝对有修士动用了超出玄功范围内的力量,老夫看了他们带回来的幻影珠,确实极像‘星衍’之术造成的,而七七正是在那里被烈羽关守军发现并带走的!” 敖景隆闻言,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微微摇头说道:“这小子还真是古怪,好像什么事情里面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宗度抚须点头,眼中也浮现出一丝堪可琢磨的笑意,他转首看向乌沉沉的夜空,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肃容说道:“修道越远,越知天意玄妙。坦白讲,老夫年轻时也曾经起意修习‘星衍’之术,但是刚刚有些领悟时,就不得不放弃了。” “哦?为什么?”敖景隆问。 “因为畏惧。” “畏惧?宗先生也有畏惧的东西?”敖景隆奇道。 “呵呵,陛下太高看老夫了。”宗度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谁都会有畏惧的东西,哪怕将玄道修练到世间尽头,那头顶上,却还有‘天’罩着,又怎能不畏惧?” 敖景隆闻言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水榭外的天空,嘴角似乎泛起淡淡的冷冽笑容,旋即表情就恢复过来,转头凝神继续听宗度说话。 宗度对皇帝的反应没有感到丝毫奇怪,他继续说道:“修道是逆天而行的事情,‘星衍’之术却是演天象、借天威、察天意的道法,越是练到高深处,就越是容易被天意困囿,陛下只要看庞律数十年不出九境阁一步,就知道此术对人的影响了。” “老夫天性疏懒,所以一体悟到这层道理,就果断放弃了,当时的念头就是:纵使将‘星衍’之术精研到极致又如何?到头来怕不是成了个处处畏首畏尾的家伙?” “哈哈哈……”敖景隆听到这里不由仰天长笑,笑毕龙目大张,本就威严日重的脸上豪态毕露,抚掌赞道:“先生放弃的好!放弃的好!若是这般修道,未免将人修小了!” 宗度目睹皇帝的勃然豪情,只笑了笑,笑容中却有淡淡苦涩味道,他摇头说道:“可是,这些年来老夫越接近那层未知的境界,却越是体悟到了以前不曾想到的东西,说出来恐怕陛下有些失望。” “哦?”敖景隆收了脸上豪态,不解地问。 “即使玄道是逆天而行的,却终究是在‘天’字下面逆行的,并不曾真正超脱于天意之外,所以,老夫从七七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些堪称玄妙的东西。”宗度悠然说道。 “嗯……”敖景隆闻言,手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的一颗棋子,垂首若有所思地说道:“救翼儿,入玄天观,截杀隐殿修士,入九境阁,遇神宫之人,引天象异变,这小子的经历确实有些匪夷所思,那么,宗先生对这颗应劫之子有什么想法么?” 宗度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皇帝,缓缓吐了四个字:“密州,北原。” 敖景隆闻言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时间,然后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水榭的栏杆边,目光看向漆黑的池面,沉声斟酌着问道:“宗先生对他如此看重?” “老夫对他有期望。”宗度毫不犹豫地回道。 “好!”敖景隆转过身,肃容说道:“就按先生说的进行吧。”八零电子书下载 宗度点头,伸手在棋枰上轻轻落下一子。 “神宫有修士下山来到京城,这件事情,先生怎么看?”敖景隆重新坐上榻,看着棋枰问道。 “当年神宫封山的原因,老夫一直觉得没流传的那么简单,如今消失已久的梵门派出弟子现身俗世,神宫接着有修士下山,也就不奇怪了。这些事情必定不是偶然的,依老夫看,这两家在玄门中蛰伏了这么久,恐怕也是到了出来重整玄门规则的时候了。” “哦?”敖景隆闻言,眼中寒芒一闪,沉声问道:“先生认为他们是针对玄天观的?” “准确的说,应该是针对玄谷!”宗度抚须正色说道:“当年那三家共同制定了玄门的规矩,一百多年前玄谷破了规矩直接插足世俗事务,老夫虽然不清楚这背后的原因,但是想来这必定不是神宫与梵门愿意看到的局面。” “那先生觉得那两家会不会将大唐、将敖氏也放到对立面去?”敖景隆追问。 “应该不会。”宗度缓缓摇头说道:“神宫专注剑道,门内修士数千年来都是孤傲离世的,而梵门中的修士一向或隐居山林,或泯然众生,宗法无争,他们无论哪一家都不太可能背离了积淀数千年的遗风。” “可是当年大唐毕竟是在玄天观的协助下统一的中州,直到现在仍然与朝廷表面看来关系密切,朕只怕……” “陛下怕是多虑了。”宗度思索着回道:“苏存真这大半年来都与七七住在一起,与左天舒左大学士的孙女更是以兄妹相称,仅从这点来看,梵门就对朝廷没有敌意,而神宫的灵宫之主今天带左安入山修道,至少也是个不错的征兆。” “嗯。”敖景隆闻言面色稍霁,旋即一丝奇异的笑容出现在脸上,他以指间的棋子敲了敲棋枰,低声自语道:“七七,左安,朕倒是又有些好奇了,什么时候朕要抽空再见见他……” 铎铎铎……皇城的高墙外,隐约传来三更鼓响,夜色愈加深沉。 …… 此时小七在一队数十骑军卒的护送下,刚刚入了东阳门,他入城后,遣走了军卒,独自沿着东阳街向箕斗巷深处的小院慢慢走去。 第三十章 约定 推开虚掩的院门,小七看见只有苏存真的屋内亮着灯,正屋与灶房里一片漆黑,不由眸中一冷,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绪又有些烦乱起来。 “汪!”地一声,猛将圆滚滚的身子从苏存真的房内冲了出来,见是小七,龇牙悻悻然地冲小七低吠了两声,又别过头去看了漆黑的灶房一眼,这才回身慢腾腾地向西厢房走去。 小七怔忡了片刻,走过去敲了敲苏存真半掩着的房门,也不待他应声,就跨了进去。 猛将蜷着身子缩在床脚,听见小七进来,头也没抬一下,而苏存真正垂目趺坐在床上,小七进来后,他缓缓睁开眼,表情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小七一番,笑道:“你竟活着回来了?啧啧,也没少胳膊少腿,不简单。” 小七怔了怔,随即眉毛竖了起来,露出些许恼怒的神色,鼻子里哼了哼后说道:“原来你早知道有人要杀我?难怪跑得那么快。” 苏存真眉毛微挑,依旧笑嘻嘻地说道:“那会儿本公子已经没力气跟人打架,那两个家伙修为不低,傻瓜才会留下来挨打。” “哼!”小七知道这家伙行事不可以常人来猜度,而且认真计较起来,他也并不亏欠自己什么,确实犯不上为自己拼命,因此也没有继续跟他啰嗦,哼了哼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苏存真的床边,偏头问道:“你知道神宫在哪么?” “知道。”苏存真回答得很快。 “好,过阵子咱们去接安安回来。”小七看着苏存真的眼睛,语气自然地说道。 “等你能打得过我再说。”苏存真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说着玩的样子。 小七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显然神宫那地方不是一般修士能够进去的,于是他也很认真地点头道:“好,咱们说定了。” “嗯。”苏存真点头应了一声,一张绝美的脸却浮现在脑中,想到那位灵宫宫主,他的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确定了这件事情,小七心头一直堵着的感觉稍微轻松了一些,他沉吟了片刻后继续问:“密州乌林县出了件怪事,你知不知道?” 苏存真闻言微怔,奇道:“什么事?” 小七将茶馆听来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说完,挑眉问道:“你家不在乌林县吧?” 苏存真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他一边思索一边皱眉回道“我家不在乌林,这事看来非常严重,乌林县里有一个散修大族,出了这种事,他们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因此按说没道理会糟到这种地步……” “会不会……就是他们干的?”小七忽然问。 苏存真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小七一眼,摇头道:“不可能,张家跟我门里有些渊源,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没道理。” 小七不语,沉默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家不在乌林,这事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回去睡了。”说完,他迈步向房门口走去,走到门旁时,却又转过身来问道:“你会不会离开京城?” 苏存真从沉思中抬起头回道:“暂时不会。” “嗯。”小七点点头,脸色微黯,他沉声说道:“以后没人做饭给你跟猛将吃了,银钱在正屋柜子里,你自己取用吧。”说完,转头出了屋子。 回到黑漆漆的正屋里,小七也不点灯,缓步走到安安睡觉的床边,空气中似乎还飘着安安常用的兰馥春水粉的甜香,她早间换下的衣裙也还来不及收拾,正随意放在床头。 小七轻轻抓起衣服,怔怔地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后,又轻轻放了下来。 他走回屋内的桌旁坐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显然这一天来的遭遇已经给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若不是傍晚力竭倒地时,身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将他的灵池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灵力恢复的速度也变得快了不止一倍,恐怕他这时早就已经身心俱疲、不支瘫倒了。 小七强打精神,点起灯,脱下外衣查看腰腿上的那几处伤口。谁知褪去衣物后,他不禁怔住了,那几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了! 小七难以置信地摸着左腿上一块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白色疤痕,确信下面真的是已长好的新肉,不仅如此,他发现身体上原先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也全都消失了! 于是小七急忙下意识地看向右臂,发觉就连从小伴随自己的那七道伤痕也不见了,顿时心中泛起了微微的失落感,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 愣愣地抚摸着右臂原先伤口所在的地方,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眼中终于露出了些喜色,不用说,那场异变一定导致身体里发生了些自己无法解释的变化,小七不禁喃喃自语:“这算是没了读心异能后的补偿么?嘿嘿。” 想到这里,小七眼中一亮,伸手将放在桌上的逆灵剑拔了出来,轻轻在左臂上划了一下,一阵刺痛后,一条细细的伤口渗出了些许血珠,小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条伤口。 果然,一股微微麻痒的感觉中,这条浅浅划破皮肤刚见血肉的伤口竟以肉眼能见的速度缓缓收敛愈合起来,只约莫盏茶的功夫,伤口就消失了,只留下几颗还未干掉的血珠沾在皮肤表面。 小七看着这几颗血珠,笑了笑,怅惘烦乱的心绪稍微有些缓解,他重新穿好外衣。穿衣时一探手,却摸到了怀中暗兜里有不少硬梆梆的东西,微怔后,他一股脑儿地将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放玉佩的归藏玉匣,皇帝给的戒指,牧蓝的笔记《符道初探》,靖王敖翼给的小匣子,卓奇风身上搜来的腰牌、羊皮册子、小小幻影珠,这些东西似乎每一件都不是能够被人知道的,小七不由苦笑。 他先将卓奇风那本羊皮册子拿起来,发现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翻开后,一行行黑褐色的字迹出现在粗糙泛黄的麻沙纸上,那文字看起来就像一团团干透的血迹一般,令人观之非常不适。 小七皱了皱眉,大致一读,却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前面两页记载的是修练“蝉翼”的功法,他只略略扫视了几行,就读到了些令人震惊的残忍手段。 原来,所谓“蝉翼”,竟然是由活人经受五种毒虫撕咬足足四十九天后,取其将死前眼角流下的一滴血作血引,再混合特制药水,配合册子上记载的玄功炼制而成的! 小七心中微寒,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法,已经极为接近传说中黑巫术的修练方法了,不知道卓奇风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本无名手册。 皱着眉头又向后翻了翻,小七发现后面分别记载的是“魂索”、“血沙”、“冤豸”三种功法,这三种功法又分别需要炼制相对应的器物,残忍诡异处,更比“蝉翼”还要匪夷所思! 而当小七看到“冤豸”的功法时,不由更是吃了一惊,因为,册子中关于这“冤豸”的描述,分明与今天暗袭自己的银面人施放的那两条黑虫一般无二! 卓奇风与那两个银面人有关系?难道自己杀了卓奇风,竟然被人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小七心头一时间疑云重重。 第三十一章 偷窥与刺探 卓奇风的“蝉翼”看起来与灵力操控下的一般暗器很像,而“冤豸”却不同,这玩意已经可以很清楚地让人看出是个邪门的东西了,以玄天观门人的身份,想必不可能被允许公开使用这样的东西,想清楚了这一节,小七稍微松了口气。 那两个银面人看来应该不会是玄天观的人,这样自己在玄天观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小七合上无名手册,想了想,随手将书抛在地上,一个御火符丢过去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接着,小七拿起那颗小小的幻影珠,心念微动,将神识探了进去。 一片晦暗中,眼前有一道细细的缝透出些闪动的光亮,渐渐地,那道缝越来越近,原来,这是两块垂挂下来的布幔中间的缝隙,这颗幻影珠记录的看起来是一次隐秘的偷窥。 小七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这算什么?难道是卓奇风这家伙某天偷看什么美女洗澡后珍藏的回忆? 然而接下来眼前出现的景象却将小七一惊,心神震动之下,神识差点从幻境里退了出来,原来,布幔后面竟然围坐着十二个身材异常高大的黑甲人! 他们分明就是小七在断望山看见过,后来又出现在银城玄天观里的那些骑士! 小七急忙凝神继续观看。 这十二个坐着就有一般成年男子高的人,全身都藏在厚重的黑甲里,只露出闪烁着血红光芒的眼睛。他们在布幔的遮挡下,围坐成一圈,圈子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发出强烈的白光,但是有一个黑甲骑士高大的身体正好将那东西挡住了。 小七仔细观察眼前的情景,很快就发觉,并不是他们中间的东西在发光,而是有一道道白色的光芒从上方缓缓流动下来,集中到了中间那一点。 这情景看起来十分的诡异,因为小七从未见过光线也能像水一般缓缓流动,这完全违背了常识。 “师叔!你在哪里?”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视线迅速从缝隙中退出,小七眼前微亮,神识顿时退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卓奇风的境界不够还是什么其它原因,这颗幻影珠只记录了这么短短一段,如果不是小七曾经见过那些奇怪的黑甲骑士,一般修士看见这些,只会觉得莫名其妙,根本不会明白卓奇风为什么要留下这段记忆。 然而小七知道这段记忆对卓奇风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因为他随身带着的物品除了银两,就只有这颗幻影珠与无名手册。 小七想了片刻后,再次将神识探入幻影珠里仔细看了一遍,直到确信自己已经将珠内记录的情景分毫不落地记住了,这才运功将珠子捏成了一团白色粉末。 做完这些事情,小七觉得手脚一阵发软,他的身体状态看来已经无法支持他继续做什么事情了,本来他还想用那块玉佩验证一下自己的玄功修为,此时也只得作罢。 将桌上的东西重新放回怀中后,小七连衣服都懒得脱,倒头躺在床上,只片刻功夫就沉沉睡去了。 黑暗中,箕斗巷里有两个黑影,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贴着墙壁摸近小院,在院墙外停了停后,其中一个黑影像一片轻得没有重量的叶子般飘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越过院墙,又轻轻地落了下去。 这片黑影飘进小院后,正要继续移向正屋门口,忽然间“汪!”地一声,一团肉呼呼的影子就冲他扑了过来,黑暗中只看见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急速掠过。 那人吓了一大跳,立时拔身而起,一闪之后,就飞上了梧桐树。 “汪汪!”猛将在树下仰头怒吼两声,喉咙里发出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呜呜低鸣。 “太晚了,主人都睡了,两位请回吧。”西厢房里传出苏存真淡淡的声音。 树上与院墙外的黑影闻声滞了一滞,目光闪动,同时飘身向来路退去。 睡得四仰八叉的小七忽然从床上直起了身,眼睛却仍然闭着,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看起来似乎还处在熟睡之中,却有一阵灵力波动忽然从他身上传了出去,然后小七又直直倒了下去。 正急速向箕斗巷口的方向退去的那两片黑影忽然间同时踉跄了一下,就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两人身体向前一冲后站定,骇然对视了一眼,旋即以更快的速度飘向巷口,闪了闪后,就不见了。 小院里的猛将冲门口呜呜哼了哼,摇摇尾巴转身向西厢房走回去。 第二天一早,小七也没有惊动仍在屋里睡觉的苏存真,出了小院来到东阳街上。 在一个早点铺子吃早饭的时候,又换了身村夫装扮的陈子冰悄悄接了小七交还的靖王玉牌离开,而小七则雇了辆车出城门向玄天观而去。 回观后,小七先去神木林帮花昇浇树,顺便观察了一下观中弟子们的动静,这时,他才觉得失去读心异能倒确实有些不便,不过,却也并没有太过失落。 可能只隔了一天,观里那些新进弟子还没有发觉师傅卓奇风不见了,所以一切看起来都跟往常一样,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进来打坐练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样子。 小七浇完树,正要出林回九境阁,迎面却看见荆满山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小七,脸上立刻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一把将小七拖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急不可待说道:“小七,你知道么,昨天我们奉天殿的卫殿司传令下来,明天要派几个弟子去密州历练,我与龙廷威竟然被选中了!听说带队的是殿里有数的高手叶神使哪!” “哦?是么?”小七昨天在茶馆已经听到这个消息,只是他没想到观里竟然派刚刚入门的弟子过去,不知这是什么用意,顿时皱了皱眉头。 小胖子却没有注意到小七的表情,拍了拍手笑道:“哈哈,小爷我在这里憋了大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出去玩玩了!” 小七看见他兴奋的样子,不由笑了笑,问道:“你知不知道去密州干什么?” “管它干什么!这年头咱们大唐不打仗不剿匪的,顶多是去各地巡视巡视罢了,一定是好差事!”荆满山笑着说道,但是他终于发现小七笑得有些诡异,不由稍稍敛了笑容,狐疑地问道:“难道……你知道?” “不错。”小七回道,接着将听来的密州之事大概跟他说了说。 荆满山一边听着,一边脸色就渐渐变了,到听完时,原本喜笑颜开的面孔顿时变成了一副哭丧模样,口中恨恨骂道:“娘的!我说那帮狗娘养的东西怎么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小爷还以为他们那是嫉妒,原来这帮家伙都知道了是什么事情,却是一个都不告诉我!” 小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真要遇见什么危险,你小心些就是了。” 荆满山听见“危险”这两个字,浑身肥肉都颤了颤,脸色更加难看,然而他沉默了片刻后,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嘿!有办法了,小爷我马上装病去!他们总不至于逼一个病人上路吧?” 小七闻言差点笑出来,他瞥了眼咬牙切齿的小胖子,笑道:“你确定要在师叔们面前装病?” “呃……”荆满山闻言一想,确实没法装,顿时连肚皮都瘪了下去。 小七又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等下我去阁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帮你找点保命的东西带上。” “好好好!快去,快去!”荆满山听了精神一振,连忙将小七向林外推去。 小七笑了笑,快步出林向九境阁走去,留下身后荆满山一脸期待的目光。 走过百花园,小七想了想,决定先去师傅那里看看,于是径直走向九境阁大门。 他刚刚跨进一层大门,一抬眼看见阁中玉柱下正站着一个白衣的身影,不由楞了楞,竟然是那位极少露面的秋殿司! 远远看见秋暮寒的目光,小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真是不一般的冷酷! 摸摸鼻子走过去,小心地行了一礼,小七垂头叫道:“弟子见过秋殿司。” “嗯。”秋暮寒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应一声,随即盯着小七的脸淡淡说道:“密州有事,掌教要派弟子出去历练,你与谷雨沫明天一道跟着去吧。” 小七微怔:她这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么?想到这里忍不住抬眼看向秋暮寒,想从她脸上找到些什么,谁知秋暮寒说完这句话,竟不再跟他啰嗦,转身就向楼上走去。 小七看着她挺拔瘦削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奔赴密州 京城往烈羽关方向的宽阔官道上,一行近五十匹快马卷起滚滚烟尘,在沿路行人闻声忙不迭的避让下,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这一路上不管是坐着轿子的文官,还是躲在马车里的巨商大贾,在一惊之后,看到擦身而过的这支队伍,都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缩回脑袋去,顶多再催促轿夫走快些,好少吃些尘土,却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这支队伍前头打着两面醒目的旗帜,一面黑底青纹,一朵祥云裹着玄冥神兽跃然布上;一面黑底金字,大大的“墨”字以金线绘就,一笔一划间都充满了凛冽无回的气势,正是大唐开国太祖皇帝敖烈的亲笔手书。 这两面旗帜分别代表了玄天观与墨宗修武学堂,前者是大唐朝野中威势极盛的国教,后者是地位与实力超然的军中圣地,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可以随便沾惹的势力。 小七与荆满山在队伍中间并骑而行,两人身前的骑士是穿着一身利落武士服的谷雨沫与龙廷威。 荆满山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满眼怨怒地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他看向龙廷威后背的目光简直可以将他砍成肉末了。 小七有些好笑地看看荆满山,旋即在马上抬眼看看队伍前面,特别是那几个身穿军中制式皮甲的骑士,脸上笑容渐渐隐去。 此去密州,墨宗派出的武士实力着实让小七吃了一惊,除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墨小剑外,其中有五名看起来年纪已过五十的武士修为据小七观察来看,至少是在大剑师以上! 初见时,这五名表情肃然的墨宗武士身上无意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即使是在九境阁里见惯了高人的小七,也不禁有些咂舌,而剩下的十六名武士里,气势最弱的看起来竟是墨小剑!由此可知这支队伍的实力是如何强悍了。 而玄天观方面对比之下则显得稍弱了一些,除了修为看不出有多高的奉天殿神使叶清山外,只有两名奉天殿长老,还有玄功低微的炼丹房管事古天南,其余二十人全是连谷内弟子都没有一名的年轻弟子。 一行四十六人,马不停蹄地出了烈羽关后,一路直奔西南,沿途只要遇见驿站就统统换过马匹继续赶路,除了吃饭睡觉外,没有一刻停留,五天时间就从京城过了商州地界。 出商州渡过清澜江,就是汉州地界了,队伍沿着汉州古兵道折向西方,一天内就到了自西北向东南绵延万里的虞山前。 队伍为了尽快赶到密州,这几天从没有计算着路程赶路,一路上只要天色黑透了就休息,天一亮再继续赶路,如果附近没有驿站或者村镇,他们就随意在野外过夜,反正都是武道与玄门中人,也不怕什么风餐露宿的。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黑透,队伍却只刚刚进入虞山边缘的山道中。 领头的叶清山冲着墨宗金带武士关震叫道:“关兄,天色不早了,这虞山一路都没有驿站可以换马,咱们今天就早些扎营吧,不然马儿可能支持不住。” 关震早已听见跨下的马喘息沉重,于是大声应道:“好!”随即右掌一挥,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墨宗武士与玄天观修士顿时纷纷勒马停足。 墨宗的武士明显要比修士们训练有素,根本不用吩咐,下马后有一半人带走所有人的水囊跳下山道,去道旁的山涧里取水回来喂马,另一半人包括关震与墨小剑在内,则迅速在山道旁找了处稍宽敞的地方,拔剑砍去灌木矮树与杂草,清理出一片可以供人马落脚休息的空地出来。 每当这种时候,玄天观弟子们脸上都不禁有些尴尬,这些弟子除了小七外,全都出身不凡,哪有经验做这种事情,两位奉天殿长老更是自恃身份,根本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唯有小七自小生长于边荒营地,与墨宗的武士们自然而然地一起行动起来,因此这两天他与武士们很快就熟识起来。 而墨小剑本就与小七相识,在京城汇合的时候两人都微有惊喜,一个是出于武技同宗的好感,一个是出于曾经“同仇敌忾”过的情谊,自然一路上就亲近多了。 墨小剑起初心中对小七入了玄天观很是诧然,但是不久就发觉玄天观的那些年轻弟子对小七大多保持着疏离感,这使他对小七更是增加了些莫名其妙的好感。 夜色渐浓,啃完干粮的武士与修士纷纷和衣躺倒在地上,古天南在空地四周燃起了驱虫的丹香,使他们少了蚊虫的滋扰,很快就能进入熟睡中。 队伍中只有谷雨沫一个女性,她躺在空地的最边上,左右两边分别临近龙廷威与荆满山。 这几天来,小七注意到,谷雨沫没有表现出一丝小女孩的娇贵,风餐露宿时她与墨宗的武士们一般洒脱自在,倒真不愧是一代军神的孙女。 而墨宗的武士们看起来对谷雨沫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地方,小七此时没了读心异能,他不能确定这些人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小七可以肯定的是,关震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因为小七观察到他有几次看向谷雨沫的目光里,闪动着些别样的光芒。 山风徐徐,虫鸣啾啾,一轮明月挂在山头,周围是一片细微悠长的鼻息声。 小七怀里抱着逆灵剑,头下枕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包,仰面躺在草上。包里是出发前从炼器坊里搜刮来的东西,还有师傅敖君蘅交给他的两本念术笔记。 他的身侧是结趺而坐的墨小剑。这几天来,小七终于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被称作天才了,除去本身资质外,墨小剑武道修练的刻苦绝不亚于小七。 每天长时间在马上颠簸劳顿后,在其他人都休息的时候,墨小剑还要坚持修练心法至少一个时辰,修练完后,他也不躺倒休息,而是继续保持结趺而坐的姿势直到天明,小七知道这是一种修练的方法,也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方法。 小七这几天却没法修练,无论是符术还是念术,或者玄天心法,他都不能在众人面前施展。符术修炼时声势吓人,念术本就被一般修士所忌惮,不能轻易展露。 而他的玄天心法更不能公开施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意海已经变得有些诡异,运功之后,灵池对于天地灵气已经不是养纳嘘吸,而是近乎魔功一般,直接吞噬掠夺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六天前他回神木林修练时,只一息不到的时间,他的灵树就枯萎了大半!若不是小七早已养成防备神木林符阵的习惯,那一瞬间及时控制住心神收功而起,恐怕不仅自己的灵树要完蛋,神木林的符阵恐怕都会发动! 好在此刻虽然不能修练玄功,小七却还能闭目默默运转念空大法,这种基础念术不仅能够加快恢复念师耗损的念力,对于神识的锻炼与身体的调适,也是非常有益的。 再加上追赶灵宫宫主那一天的异变之后,小七发觉念空大法又多了一项奇异之处,他的神识能够清晰地掌握身体周围一里范围内的灵力波动!小七自己将这种变化的原因归结于玄功境界的提升,因为,那天以后,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破了御士境,晋入了新的境界。 今夜刚刚运转起念空大法,小七不由一惊,他发觉有几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正急速沿着东面的山道而来! 第三十三章 撞见黑巫师 小七的眼睛悄然睁开。 数息时间后,空地上躺倒的人群里有几个人也先后翻身而起,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提着手里的兵刃飞身站到了山道上,沉默地看向山道北面。 随即,又有十几人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从地上站了起来,于是剩下的人也被惊醒了,小七也跟着悄悄站起身。 来了!小七探查到几股奇异的灵力扰动山间流动的灵气,已飞速接近众人立身的地方。 银色月光下,两旁草木繁茂的山道显得黑乎乎的,在夜色中透着一股诡秘气息,很快,四个巨鸟一般的黑影忽然从黑暗中飞了出来。 “嗯?!”叶清山看着这四个飞在山道上空的黑影,颇觉意外地怔了怔,随即眼中寒光大作,口中对身旁的人急急低呼道:“黑巫术!” 众人闻言一惊,都没想到会遇见传闻中在武修两道合力绞杀了近千年后,早已绝迹的黑巫师,于是纷纷提着兵刃跃上了山道,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应声冲上去。 那四个黑影裹在晦暗不清的黑雾中,即使此刻已经全然暴露在月光下,地上的人除了能够看清他们各有一对黑色的半透明庞大羽翼外,面目与身影完全分辨不清。 四个黑巫师从黑乎乎的山道里飞出来,忽然停了一停,看见堵在前面的众人,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 “邪魔外道,杀!”领头的关震确定他们是黑巫师无误,猛地大吼一声,脚下一跺,震得地面一阵剧烈抖动,他高举重剑,全身剑气闪耀,像一块被高高投出的巨石般呼啸着扑向黑巫师。 关震的身旁,紧跟着凌空而起的叶清山。叶清山的颀长身形此时看起来如一道窄长的剑芒,散发着夺目的白光,笔直地破空刺去。 他俩的身后,跟着四十多个或飞身而起或纵身急掠的修士与武士们。 “桀桀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声从四个悬浮在近两丈高空中的黑影里发出来,回荡在半夜的山岭之中,顿时惊起了无数夜栖的飞鸟,嘎嘎乱叫着腾空飞起,连月光都被遮住了一瞬,而系在山道旁的马匹也同时人立而起,希律律惊嘶一片。 “妈的,他们是什么玩意?”落在众人后面的荆满山目睹眼前的景象,一阵头皮发麻,一边跟着人群向前冲一边问身前的小七。 “小心点,他们是最喜欢大炼活人的邪门家伙。”小七的眼睛黑亮无比,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笑容,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些忽然间撞上的黑巫师没有太多厌恶感,只是心中有些好奇,因此他也没有急着冲在前头,反倒故意慢了几步,想在后面好好观察一下。 “大炼活人?”荆满山脸颊上的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挥了挥小七送他的暗金色长剑,盯着头顶的黑影叫道:“来小爷这试试看啊!砍死你们这帮畜生!” 此时关震与叶清山已冲到离领头黑巫师不足一丈处,瞬间光芒大盛,关震的剑气与叶清山灵力凝就的剑芒一青一白,同时暴吐,直刺黑巫师而去。 啪!领头的黑巫师掩在黑雾中的身形动了动,一团血红色的刺眼光芒炸裂,啪啪啪!其他三个黑巫师紧接其后地也甩出了一团拳头大血红光芒。 嗡地一声,就在青白光芒又突进了一尺的瞬间,一张血红色的巨网已经形成,带着腥臭无比的味道冲着扑过来的人群当头罩下。 同时,嗷地一声,领头黑巫师身周的黑雾中探出了一只比人还大的狼头,狼头看似由暗褐色的烟雾凝聚成,嚎叫着张开血红色的嘴巴,一口咬向刺来的青白光芒。 “找死!”关震大喝一声,掌中剑气威势更盛,宽达半尺的青芒狠狠扎进了狼口中。 而叶清山眼中寒光微动,掌前的光剑忽然一分为三,旋转着搅入了狼口中。 砰地一声爆响,震得地面的树木一阵晃动,一时间半空中光芒极盛,遮天血网破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啊!——施放血口狼头的黑巫师在惊怒交加的狂吼声中,身体两侧的黑色羽翼破碎无踪,就连身体周围的黑雾都瞬间消散于耀眼光芒中,隐约露出了他一身黑色的长袍与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面孔,他在关震与叶清山合力一击下,翻滚着冲天弹起,月光下,一路洒下了点点深色的液体。 啊!脚下数声惨呼响起,关震与叶清山闻声心头一跳,立刻放弃了继续追击那个黑巫师,同时在半空中一边翻身下坠,一边快速瞄了一眼下方。 血光乍现!除了其余三大金带武士与两名玄天观长老各自以真气灵力破开了当头罩下的血网外,数名功力稍弱的玄天观弟子一触之下,都发出了惊天惨嚎,因为那血网忽然化作了密密的血红火焰急速落下来,顿时将他们身上穿了几个血洞出来。 那血色火焰在他们身上射穿之后,余火不止,将周围衣物皮肉引燃,而且火势奇快,眨眼功夫就在身体上蔓延开来! 本来以荆满山的修为,肯定也无法抵挡血网,所幸他一直紧跟着小七,血网一在半空出现,小七就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邪恶火灵气息,他果断地仰天吐出一口唾沫,念术引动了数尺方圆的御水符纹,哗啦一声,一蓬水流就将头顶刚刚燃起的火焰浇灭了。 看着身旁正满地打滚的同门,荆满山一抹脸上的水,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小七颤声说道:“好……好口水!” 此时借众人抵御血网的刹那,另外三个黑巫师已经扇动黒翼又拔高了一丈,而被击飞的那个黑巫师身体重新掩入了黑雾中,翻滚挣扎了片刻,在去势已尽,坠身而下的时候,终于重新展开了黒翼,但是看他的状态明显受了重伤,身体一直在空中摇摇晃晃的。 叶清山落地后挥手运功扑灭身旁一名弟子身上的火焰,眼中怒火乍现,面容冷静地喝道:“武士灭火救人,五位将军与玄天观弟子同我继续追击!” 墨宗的金带武士最低也是军中五品将军,因此叶清山以“将军”敬称他们,而玄天观神使虽然没有官衔品级,实际上却是可与各州牧守平起平坐的角色,因此这时叶清山也不谦让,果断下令。 而实际上,这种安排也是十分妥当的,因为以黑巫师们目前在空中停留的高度,已经接近剑师级别武士的攻击极限范围,让他们追击,实在很危险。 而玄天观众弟子除了荆满山外,都已跨入了化士初境,足可御器飞击,两位长老更是化士巅峰境的修士。 呼地破空声中,十几道白芒冲天而起,其中夹杂着几条迅疾身影,直扑半空中的黑巫师。 三个黑巫师扇翅围聚在受伤的那个身旁,将他护在中间,黑雾涌动扩张,一片浓重的乌云立刻将他们的身形掩去了,乌云中数十点血红色微光向下急速坠落,“呜……”瘆人的呼号声忽然从乌云中发出来。 黑沉沉的山林闻声而动,一股阴仄仄的冷风刮过山道,草丛与树林里响起一阵沙沙微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走出来一样。 小七在人群中持剑仰面,他并没有跟着诸位弟子御起灵力击向空中,双眼似阖未阖,其中若有光芒闪动。 十几道或长或短、或强或弱的白芒已经刺到乌云下方,紧随其后的八条身影中也同时爆出了青白光芒,狠狠地向乌云中央劈去。 足有两丈方圆的乌云猛然转动起来,一片血红色的光芒,平整光洁,如一面镜子般突然凭空出现在乌云下方! 第三十四章 血镜 跃至半空中的武士与修士忽然间看见头顶上也出现了八条一模一样的身影,身前发出同样的青白光芒迎面冲了过来,全都吓了一跳。 然而此时变招已经来不及,众人也只是出现片刻的惊疑,转瞬就醒悟过来——这一定是黑巫师弄的障眼法!遂挺身加速刺去。 躲在乌云中的四个黑巫师见状,眼里全都露出了嘲讽的意味,因为这个巫术绝不是障眼那么简单! 眼看冲在最前面的叶清山掌前的灵剑即将撞上对面自己的投影,站在地面上的小七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口中低低地吼了一声“嗨呀!”。 乌云中四个黑巫师身形突然晃了晃,连带着下方那块血红色的镜面也起了一阵波动,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水面,倒映在里面的人与青白光芒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呃!” 身在半空的八人面色大变,身形一顿后急速下坠,手中的光芒全都熄灭了。 因为在他们的剑气与灵力刚刚撞上血镜中自己的投影时,就有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力量立刻反震回来,双手与意海中泛起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若不是他们的护体真气与灵气比较强悍,恐怕这一下就够他们瞧的了。 “啊!” 紧跟着地面上御剑的玄天观弟子同时痛呼起来,他们的双手瞬间皮开肉绽,一道道血红的口子如同疯长的藤蔓一般,沿着手掌向上蔓延!十几把兵刃光芒尽失,从半空纷纷坠落。 乌云中的黑巫师们也不好受,在对手袭来的关键时刻,他们出其不意地承受了小七发出的一记心音诀,虽然这一记念术并不十分强大,但是神识震动之下,“血镜术”差点失控,黑巫术的反噬力加上数十道灵力与真气的攻击,立刻使得三个黑巫师吐血受伤。 乌云消散,四个黑巫师显露出身形,全都摇摇欲坠。 “竟然有念师!”中间的那个领头黑巫师嗓音嘶哑地脱口惊呼,随即将手一挥,低喝一声:“走!” 阴风大作,已经飘落地面的那些红色光点突然爆裂,无数流萤一般的红点向人群飞去。 “哼!想跑?”叶清山怒叱一声,本在下坠中的身体顿了顿,竟然重新拔身而起,直追四个转身想要逃遁的黑巫师,同时双掌一错,四道明亮的白芒疾射而去。 而将要坠地的关震瞥见周围纷纷扬扬扑向人群的红点,面色微变,对身后四个金带武士大吼道:“分散开,不能让这些东西近身!” 四个金带武士闻声极有默契地弾身分扑人群四角,掌中长剑急挥,各自掀起了一大片剑气狂澜,将逼近的红点向外推去。 偶尔有几个漏掉的红点也被两位玄天观长老和没有受伤的龙廷威、谷雨沫以灵力弹飞。 吱吱——那些红点碰上山道旁的草木,立刻尖叫着燃烧起来,腥臭味充满整个山道,血红的火焰中仿佛有一个个挣扎着扭动的黑影,看起来十分诡异可怖。 “啊!”一声惨嘶从空中传来,众人闻声一惊,将目光从点点火焰移向半空中。 四道白芒,其中三道擦着极力扭动身躯的黑巫师飞过,只有一道白芒穿过落在最后的一个黑巫师的腰部,带起了一篷黑色血液,他的身形立时从空中直坠下来。 前面两个黑巫师闻声急忙折身追去,一左一右夹住他,拼命扇动黑色羽翼向西南方飞去。 渐渐坠向山涧的叶清山一挥袍袖,身形重新拔升,只是这么一来,那四个黑巫师已经离他很远了,再也追击不到。 圆月下,众人恨恨看着四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叶清山几个起落后,掠回了山道,眼前是一片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玄天观弟子,没受伤的只剩两位长老与龙廷威、谷雨沫、小七与荆满山,他们与武士们一起帮着古天南救治伤者。 “叶兄,这件事是不是要尽快回报兵部与国师?”关震面色凝重地迎上去说道。 叶清山扫视了一下受伤的弟子,俊美的脸庞阴郁得有些吓人,这次带队出来,还没到密州就伤了这么多弟子,令一向自负的他实在无法接受。他对关震点了点头道:“为了安全,等天亮后再派两个人回去报给汉州牧,让州府加急回报京城吧。” 两人议定后,开始探看受伤较重的弟子。 小七手法熟稔地帮身旁同门包扎身上伤口时,忽然感觉背后有异,霍然转头看去,却见龙廷威正低下头,装作专心上药的样子。 “你,就是七七?”叶清山的声音忽然想起在耳边,小七转回头,看见叶清山站在自己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我是七七。”小七点头应道。 “好,很好。”叶清山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盯着小七继续压低声音问道:“刚才你是用了念术?” “是的。”小七笑了笑。 “嗯。”叶清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丝淡淡笑容出现在嘴角,他拍了拍小七肩膀,低声说道:“你出手时机拿捏得很好,不然我们伤得更惨,以后要是再遇见这种事情,先注意保护自己,念师,可是个稀罕品种,大多都很短命的,你要是出什么事,回去我跟你们秋殿司不好交代。” 小七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特别是最后一句,遂抬眼看了看他,笑着应道:“是,师叔。” 处理好伤者,增加了哨戒人手后,月已西沉,众人抓紧时间继续休息。 只是玄天观弟子大多是第一次对敌实战,还碰见了如此凶残诡异的对手,余悸未消,许多人一时都无法入睡,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而墨宗的武士们则显得老练沉着得多了,除了担任哨戒了外,全都倒头就睡。 荆满山此时转而躺到小七身侧,眼里全是好奇,他将脑袋凑近来小声地问:“小七,你怎么知道黑巫师的事情的?还有,你那一口口水喷出去怎么就变成了好大一泼?” 小七闭着眼睛,嘴角勾了勾回道:“九境阁二层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书,正好我看过一本里有记载关于黑巫师的,据说这些邪门的家伙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今天咱们能撞上,嘿嘿,也算运气。” “娘的,还好跟着你,不然今天本公子可够瞧的了。”荆满山瞄了一眼周围还在轻轻哼着的伤者,暗觉庆幸,他眼珠转了转,追问道:“那口水是什么回事?” “符术。”小七轻声说道。 “啊?!”荆满山低呼。 “都给我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咱们还得继续赶路。”叶清山冷冷地低喝一声。 于是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围城 四野沉静,只有城外营帐前火盆里的篝火连成一圈星星点点的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青缨军围住乌林县城已经有一个多月。 站在营外哨戒的年轻军士手中抱着长枪微微摇晃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个时间是最易犯困的时候。 这个颌下刚刚冒出些柔软胡须的年轻军士,终于晃了晃身子,差点踉跄着一步摔倒,他一惊之后立定,揉了揉眼睛,却听“当”地一声,头盔上已经挨了一记,吓得他立刻将身子站得笔直。 “才站这会功夫就犯困了?当年老子围剿落羽山叛贼的时候,三天没睡上三个时辰的觉,还得没日没夜地行军,像你这样的话,早他妈被袭营的匪徒给剁了!”身后传来本营校尉张大麻子的低喝。 年轻军士听见是张校尉的声音,反而定了神,他回头冲张大麻子嘿然一笑,然后扶了扶头盔,抬眼看了一眼远处黑黢黢的城墙,嘴里嘟囔着:“就那一城的死人,袭营?鬼才来袭营吧?” 张大麻子瞪了他一眼,也看了看远方那座隐在夜色中的小小县城,粗重的眉毛皱了皱,以他当年在崖州厮杀十多年形成的敏感,总觉得那城里潜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使他一直感觉心惊肉跳的。 低低地哼了一声后,张校尉以刀鞘拍了年轻人屁股一记,嘴里骂骂咧咧地转身继续向南巡视去了。 青缨军的中军大帐跟北原人的营帐一般,分作两层,这样隔音效果要好一些,便于密州将军云仲处理机密军务。 此刻大帐内层烛火黯淡,将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投在周围帐革上。 “云叔,这两天墨宗与玄天观的人就要到了,到今天咱们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东西,会不会……已经被人取走了?”烛光照在说话这人脸上,仿佛一下子光线就变得亮了一些,只见他原本神采飞扬的俊美脸庞此刻明显变得有些焦急了,此人赫然就是小七与秘鲁烈空他们在白首山遇见过的桓夏! “应该不可能!”桓夏身后稍微矮瘦一些的男子抢先回道:“施法的那几个修士全都死在咱们手里了,他们没有离开乌林,说明那东西就还没有得手!” “嗯,吴山说的是。”白面无须、眉目细长、身形已经有些发福的密州将军云仲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此刻在晦暗的烛火下显得更加阴郁了。 在帐中缓缓走了几步,云仲沉吟道:“有温柳在,加上青缨军在城外密不透风的围合,想必没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查探,而且那张家又一直在你们师兄弟的控制下。” “难道真的要掘地三尺么?”站在桓夏身侧的红衣女子一脸忧色地说道。 “唉……实在不行,也只有照晞儿说的办了!”云仲停下脚步,双手轻轻交击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语气阴狠地说道:“你们再找一天,到明天晚上为止,若是还没有找到那东西,我就乘夜派亲卫进城,哪怕将张家的老窝挖个底朝天,也要将东西弄出来!” “温柳说,那几个黑巫师最迟明天午后就能赶来了,咱们是不是等他们来了再说?”桓夏有些迟疑地说道。 听桓夏提起黑巫师,吴山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了一抹厌恶的神色,他语气不屑地说道:“师兄,连温柳都没能撬开那老不死的嘴巴,把希望放在那些不知底细的恶心家伙身上,怕是不妥吧?况且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京城派来的人据探子飞报,后天一早就能赶到了,这样吧,咱们作两手准备,明天天一黑,我的亲卫营就进城布下火油,如果那些黑巫师不管用,咱们就放手开挖!我在这里争取拖延些时间,你们一得手,就放火烧城!”云仲说道。 桓夏英挺的眉毛微竖,点头应道:“好!就按云叔说的办!” …… 嫣红的太阳还没有从山岭那一边显露出来,天空中朝霞涌动,山间鸟鸣清婉,墨宗武士与玄天观修士的队伍就踏着晨露上路了。 队伍依旧是一路疾驰,只是有些弟子负伤较重,即使有炼丹房的灵药,这两三个时辰里也没法恢复太多,因此队伍速度放缓了些,路上也增加了休息的次数。 足足跑了一整天,他们也没有走出虞山,在山中又休息一夜后,伤者状况大为好转,这才纵马疾驰,只小半天的时间,就走出虞山,进入了密州地界。 在山下小镇的驿站换了马匹后,一行人加速疾驰,未到傍晚,他们就来到了乌林城外。 粗大的拒马桩将所有通往乌林的道路封死了,拒马桩后是三层营帐,互相交错间隔着立起,将不大的乌林城围得水泄不通。 大概一里外,乌林城城门紧闭,上空盘旋着一群群乌鸦,阴云一般笼在城上,鸦群不断传来不祥的呀呀聒噪声,那景象看起来充满了惊悚气息。 小七将目光放回营地里,一队队兵甲森然的军士在内外两层拒马桩间来回巡视,除了锵锵甲片撞击声外,寂静无声。 远远地就放缓马速的关震与其他四位金带武士目睹眼前景象,都不禁暗暗点了点头,青缨军果然名不虚传,只看这阵势,就知道密州将军云仲治军严谨,将士们军容鼎盛。 得得得远远一阵马蹄声起,步卒们拉开栅栏,一队轻甲青缨的骑兵打着“密州将军云”的旗号迎出营外,当先的紫骝马上骑着一位不披甲胄,只穿着一袭青色长袍的白面老者。 叶清山与关震急忙拍马领着众人迎过去,互相致意后,关震宣读了皇帝的诏谕,并且递交了兵部的行文,众人这才在青缨军最高将领云仲的延引下,急急到了中军帐前。 按叶清山的意思,众人只要稍作停歇,就要进城探查去,但是云仲谨慎地提议他们先听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与乌林城目前状况,再决定入城的行动方略,关震听了觉得有道理,叶清山只得耐住性子与几人进了营帐,因为他虽然是这队人实质上的领导者,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关震这位将军带着朝廷的旨意,这时当着众人面,却不能驳了关震的面子。 小七与其他人站在营帐外,向不远处的乌林城张望。 “看!那些乌鸦嘴里都叼着肉!”荆满山伸手指向一群飞上南门的乌鸦,眼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随即,他就醒悟过来乌鸦嘴里是什么肉,顿时弯下腰一阵干呕。他身旁的几位同门闻声脸色也白了,有几个不禁捂嘴皱起了眉头。 守在帐外不远的年轻军士瞥了一眼荆满山,嘴角出现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小七面无表情地看向紧闭的城门,不知为何,一丝莫名的寒意涌上了心头,他不觉握紧了腰间的逆灵剑。 ……………… 最近更新会吃力些,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另一方面,是在准备新书大纲,《谕天》作为小苏的练笔之作,上传时没有大纲,也没有一个字的存稿,写到现在也33万字了,得到的经验与教训实在是太宝贵了,也因此激发了小苏许多更加有趣的想法,这些,将在新书里一一呈现,那将是一本绝对很好玩的书。 第三十六章 毒计 “叶神使,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云某觉得你们还是明天再进去吧,反正乌林城的疫情并没有蔓延,二十天前,我们青缨军已经在城外挖好了防范的沟堑,城里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跑出来。”云仲脸上表情十分诚恳地说道。 “嗯……”叶清山沉吟了片刻后,向帐外看了看,清清淡淡地笑着对云仲说道:“云将军的处置,自然是妥当及时的,现下不是疫情的问题,朝中与本观掌教关心的是事起的缘由,因此咱们才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 “对。”关震上前一步,抱拳对云仲说道:“疫情没有扩散开,皇上已经在朝会上对将军明示嘉许了,咱们这趟来主要是调查这事背后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搞鬼,好尽快安定民心。“ 关震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军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在民间已经造成了很多流言,现在连京里百姓都有些不安了,对了,末将想问云将军,天界山边上失踪的那营兄弟,如今可有什么调查进展?” 云仲笑了笑,似是对两人的夸赞表示谦让,旋即正色回道:“云某知道各位都是高手,不惧城里的病疫,可是……”说到这里,他凑近两人,压低了声音道: “不是云某危言耸听,这几天一到夜里,这里就能隐约听到敲打城门与其它各种奇怪的声音,云某猜测,城里必定有什么妖人施过邪术,当然,云某已经传令军中,说那些是城里尸体腐烂胀气爆裂的声音。” 叶清山等人听了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地想起了路上遇见的四个黑巫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云仲将众人脸上的表情收在眼底,心中已经有数,继续低声说道:“所以云某想,纵然各位不惧,但是日落后入城,毕竟要多几分凶险,若是迟一晚进去,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说到这里,云仲脸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他双手狠狠一击,恨声说道:“还有,关将军问到的那营兄弟,本将军已经派大队人马找过数遍,却是没有丝毫发现,那几个村的百姓也全无踪迹,这事实在是太过奇怪了,这边事了,还要请诸位帮忙前往查探查探,到时云某领军跟诸位一起去。” 听完云仲的话,叶清山与关震商量了几句,于是决定在青缨军营中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进乌林城去,云仲心中暗喜,连忙派人妥善安置墨宗与玄天观的人。 青缨军将小七这些人安排在远离中军大帐的东边营地,营帐早已事先搭建好,五人住一帐。 好几天没有吃好睡好,青缨军的伙食虽然也不算多讲究,但毕竟是热汤热水的,比路上啃的干粮美味多了,荆满山饱食一顿后,躺倒在行军床上,四肢大张,美美地打了饱嗝。 营帐是各人自己调配组合的,荆满山这个营帐里除了小七,还住了炼丹房的古天南与龙廷威、谷雨沫,此刻谷雨沫跟着古天南去找水洗漱了,因此小胖子丝毫不顾形象,狠狠地蹂躏了一番身体下面的床,口中呻吟道:“娘的,可累死老子了,总算能舒舒坦坦地睡一觉了!”说完,他转头看了看旁边谷雨沫的床铺,眼里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 “啪!”地一声,头上一记爆栗敲醒了小胖子满脑子的杂念,他嗷地一声抱头坐起来看向小七,叫道:“好痛!你干嘛?” 小七脸色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提醒你,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我看外面那个乌林城,鬼得很,你小心半夜里睡着觉就被鬼啃了!” 荆满山闻言一愣,他看小七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再想想那城头的乌鸦,顿时胃里翻腾起来,伸手抚了抚胸口后,狠狠地白了一眼小七道:“好心情一下子被你糟践了,本公子不跟你瞎扯,不然白白浪费了肚里这一顿。” “小七说得不错,倒确实要小心些。”坐在另一头最边上那张床上的龙廷威忽然淡淡地插了一句。 两人微怔,没想到一向冷酷不近人的龙廷威会主动插话。 小七转头看去,正对上龙廷威那双微微泛着银色的眸子,他眼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只看了小七一眼,就转过头去,看向了帐外。 小七心神微动,也将目光转向了外面。 西沉的残阳,拖拽着大片鲜血一般的晚霞,将乌林城黑色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黑暗完全压在他们的营帐上,而白天城上那些乌鸦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 入夜已深,不知何时出现的薄雾将天上的月亮变得朦胧起来,而雾中似乎混杂了营地里的篝火颜色,将头顶的月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浊黄色,看起来很是令人不舒服。 中军大帐中,吴山急急向云仲说道:“云叔,那些黑巫师倒真有些手段,下午已经从张老儿口里探出那东西藏在哪了,只是地道里的机关很是厉害,师兄让我请你再拖住那些人半日,他们正在想办法破解,而且,温柳说,有两拨不知什么来路的修士也进了城,这会他正跟那些人周旋着。” 云仲闻言又惊又喜,低声说道:“什么?有修士进城了?” “嗯,那两拨修士不是一路的,温柳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好在他们只是在城里乱转,看起来不像是知道张家的事情。”吴山回道。 “那就好。”云仲略微松了口气,眉头却拧得更深了,面露难色地说道:“明天倒不好再拖着他们了,再拖,那个叶清山必定会起疑心……” 吴山瘦削的脸上露出了狠厉之色,他连忙道:“云叔,那些黑巫师说,他们跟京城来的人已经在半路上遭遇了,并且交过手,那些玄天观修士中竟然有一个念师,所以,他们想干脆今夜操纵城里的行尸,冲进营来将这些人全都杀了!师兄说要看看云叔的意见再决定,云叔你看?” 云仲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脸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口中自言自语道:“杀了他们?……事情会闹得更大……不杀?……怎么拖住他们?……他们若是全死了,朝中不免起疑,何况军中将士却是瞒不过的……怎么办?嗯,有了!” 云仲忽然一拍手,眼中寒光大作,停下脚步对云仲咬牙说道:“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天衣无缝,这样,我干脆多牺牲些青缨军给他们陪葬,你回去跟少主说,你们在东城布置好,一个时辰后,让黑巫师操纵行尸在东门弄些大动静出来,将京里那些人引过去,老夫发些将士跟在后面,想来以玄天观那些人的傲气,必定要远远杀在前头,那些将士只会看见他们冲进去,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等这些将士进去大半也死在里头后,老夫再鸣金收兵,这样朝廷才不会起疑。” “好!我这就回报去!”吴山听完急忙出去了。 第三十七章 尸变 营帐里的五人似乎都处于熟睡中,悠长平静的呼吸声飘荡在逼仄的空间里,偶尔夹杂着荆满山嘟囔着咂嘴的声音。 小七的神识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意海灵枢中一丝躁动不安的力量使他的念空大法一直无法进入深层的调息中。 内心深处的不安还来自于与小七同处一个营帐的龙廷威,他们躺倒后没多久,龙廷威身上就有股奇异的气息被小七感应到了,这气息有一点莫名的熟悉,还有一点隐隐的威胁感。 更奇怪的是,即使小七闭上眼进入调息状态,仍感觉帐外那座黑乎乎的城始终如乌云压在头顶,这种压抑似乎刺激起潜藏在他血脉里的某种力量,因此,仰面躺在狭窄的行军床上,小七手里仍然不自觉地紧紧握着逆灵剑。 张大麻子正带着几个亲卫在自己营中进行最后一次巡视,他此刻刚刚走到京城来的那些“高手”的营地边,只要走完这小半圈,他就可以回帐休息了。 想到白天看见的事情,张大麻子不由眼神轻蔑地扫了一眼面前的这几座营帐,“修士?我呸!都是些雏儿罢了,一群乌鸦嘴里叼着的腐肉,就让这些‘高手’脸上变色了,这还真的娘的高!”他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老痰出来。 咚——咚——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从西边传入张大麻子的耳中,他心头一跳,急忙紧走几步,走到两排木拒马后面向乌沉沉的城墙看去。 “娘的!又作怪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张大麻子瞪大了眼睛向西看,可惜今夜的雾气掩去了皎洁的月色,使他根本无法看清乌林城东门处的状况。 最近这些天的夜里,张大麻子经常听见城里传来奇怪的动静,他才不相信云将军晓谕全军的说法,尸体胀气爆裂?什么样的肚皮能爆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当年在战场上不是没有听过尸气爆裂的声音,那动静,就像污水塘里突然冒出来的水泡一般,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咚——咚——呀—— 那声音更加清晰了,其中夹杂着扎扎门枢转动声。 “张头,这是什么声音?”张大麻子身后的一名亲卫脸色一白,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好!有东西在推城门!”张大麻子侧耳又听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霍然转身,冲身后说话的这个亲卫叫道:“快!快去报告云将军去!” 那亲卫闻言马上跳了起来,疾步转身向中军大帐跑去。 鼓声大作,惊得正熟睡的荆满山从床上一跃而起,左右一看,营帐里已经没人了,吓得小胖子操起床边的剑就往外跑,一边跑嘴里一边叫道:“小七!谷雨沫!” 到了外面一看,篝火熊熊燃起,照得营地里如同白昼,一排排束甲的军卒各持兵刃从营帐里跑出来迅速列队,神色都有些紧张地看向乌林城方向。 荆满山匆匆扫视了一眼,看见京城来的四十多人正聚在一处向西面黑暗处张望,而小七等人也立在人群后面,他急忙跑过去,心中惴惴地问道:“怎么了,小七?” “你听。”小七眼睛仍然盯着前面青烟与薄雾遮掩着的庞大黑影,小声回答道。 荆满山这才侧耳凝神细听,咚——咚——咿呀——,伴随着撞击声响起的,还有仿佛缺油的车轴一般凄厉的嘶叫。 “妈呀,尸变了?”荆满山脱口惊呼,一张胖脸顿时变成了发酵的白面团,血色全无。 “不是尸变,有人在作怪!”一旁的谷雨沫瞪了一眼荆满山后,随即将目光转向天空。 篝火映照下的昏黄薄雾里,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气从乌林城的方向缓缓向外扩散,若不是有意识地寻找,极难发现。 “不错,有人用了驱尸邪术!”龙廷威刻意压低的声音也传入小七几人耳中。 荆满山闻言转头狠狠盯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不能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急忙尽力收了脸上惶恐的神色,将他那肥厚的腰背挺起来向谷雨沫靠了靠,强颜笑道:“原来是有人装神弄鬼,雨沫别怕,有我荆满山在,什么妖人都别想近身!” 他却忘了刚才根本就只是他一个人在大呼小叫,连小七听了这话身上都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谷雨沫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将目光从头顶转而投向了城门方向。 锵锵锵地一阵铁甲撞击声传来,一队重甲骑兵簇拥着云仲从南面疾驰而来。 “叶神使,情况如何?”云仲从马上飘然而下,身法利落自然,脚还未落地,就向立在前面的叶清山问道。 “看样子是有人正躲在城里使用驱尸邪术,想推开城门冲出来,云将军,我与关将军带人过去看看。”叶清山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云仲听了听动静,沉吟道:“今夜有雾,看这动静,倒确实要探查一下是怎么回事,这样吧,我派一营人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不用了。”叶清山摆了摆手说道:“也不知道那里面的疫毒会不会传过来,我们不怕瘟疫,军士们却要小心些才是。” 说完,叶清山与关震商量了几句,也不再去理会云仲,转头对身后的武士与修士们吩咐道:“等下古天南古师兄会给你们每人一颗解毒丸,大家含在嘴里,观里的修士结小无双修罗阵随我前进,墨宗武士结斜月阵在前面探路,听关将军号令行事。” 于是众人很快结好阵势,在关震与其他四个金带武士的带领下,飞身越过宽达一丈的壕沟,向东门处掠去。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火光范围外,云仲手一挥,喝道:“张大柱!” 张大麻子疾步出列应道:“末将在!” “你带五个百人队跟上去,以作后援,若是情况危急,可以鸣箭请命!” “得令!”张大麻子领命后,迅速点了人马,举着火把踏过刚刚铺下的跳板,一路向东门奔去。 此时,睡在一个帐篷里的五个人,在小七示意下,正好以龙廷威为锋镝,结成一个小无双修罗阵,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飞掠到了城门前。 就着背后传来的昏暗火光,小七看见面前这座县城其实并不太高,只有三丈不到些的样子,而城外连护城河都没有,黑乎乎的城门洞里,正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有人正拼命推挤着城门,上面已经裂开的手掌宽门缝里,传出杂乱的尖利嘶叫声,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关了一群野兽在里面一般。 他们走近些一看,原来厚重的城门外堆了几层沙包,将城门封住了。 小七不觉微惊,这些行尸力气不小啊,竟然靠蛮力将城门给硬生生挤开了! 第三十八章 血月之咒(上) 叶清山见情况紧急,再有一会,这城门就会被挤开了。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城墙,将手一挥:“从城墙上进去,进去后,依旧结阵行动。”说完,率先拔身而起,一个翻身,就没入了城头后面。 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轻身术,纷纷以手中兵刃在城墙上借力翻过去。 小七五人是最后上到城头的,其他人跃下去时,他却在城上停了停,抬眼看去,城下是黑乎乎一片鳞次栉比的屋顶,昏黄的月色下,影影憧憧地飘着灰色的薄雾,目光看不到的黑暗尽头,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地撩动他的神识。 小七的眼睛里,倒映着那轮晦暗不清的昏黄月亮,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瞳孔深处涌了出来,将他眼中的月亮变作了邪异的血色。 深深看了一眼西面某处后,小七纵身跳了下去。 一阵令人烦恶的噗噗噗声在脚下响起来,随着地面的接近,越来越浓烈的恶臭涌进鼻子里,当小七落地时,正看见荆满山弯着腰干呕。 先前落地的墨宗武士们,极有法度地结成几个阵势,挥动手中重剑,斫砍着乌压压一大片步履蹒跚地逼近来的人影,小七刚才听见的声音,就是他们手中重剑砍进腐肉里,劈开骨头时发出来的。 跳进城来的四十多人,背向着城墙,以墨宗武士为前锋,形成一个半圆阵势,缓缓向城门处推进。 散发着恶臭的腐尸数量虽然众多,但是看样子除了力气比普通人大了数倍外,并没有太大威胁,行动也十分迟缓,武士们切碎这些腐尸就如切菜一般容易,因此站在圈内的玄天观修士们都没有出手,跟在墨宗武士后面推进。 小七眯眼向周围扫视,昏暗的月色下,附近的墙壁上一大片一大片地溅满了黑色的血迹,从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可以想象出,那天一城人之间疯狂互相屠戮厮杀的情景。 他们踏着几乎布满碎尸腐肉的地面,走上了那条连接着东门的街道,原先在城洞里拼命嘶叫着推挤城门的行尸们全都停下了手,转而向街头的他们走过来。 除了行尸们喉咙里奇怪的嘶吼声与剑锋入骨的噗噗声,武士与修士们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幸亏嘴里的小药丸味道沁凉,散发出奇特而浓烈的药香,不然必定有很多人会像荆满山一样暴吐起来。 小胖子脸色苍白,刚才那顿呕吐,将他嘴里含的药丸也吐掉了,幸亏古天南就在他身旁,连忙重新递了一颗给他,不然他今夜真的要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小七,你能找到操控这些尸体的人么?”叶清山修为虽然高深,却是无法从偌大一座城里找出藏在黑暗中的控尸者,但是他想到了自己观里的那个念师,急忙闪身过来询问。 小七微微点头,黑暗中那对闪闪发亮的幽深眸子却让叶清山一愣,这一瞬间,一张遥远的脸庞从他脑中浮现出来,与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的脸重合起来,真像啊!叶清山暗自惊叹。 小七一运起念术,就明白了夜里是什么东西始终笼罩在自己心头,那是黑巫师身上的气息,像腐烂发霉又风干后的尸体上,突然被抖落出来的灰烬的气息,带着了无生息的枯寂与阴险,像一片阴影,藏在时间的后面。 而现在,这种气息就藏在这些行尸后面,如一根根看不见但是能够被小七嗅出的线,操纵着一具具仅存了一丝生气的腐烂尸体。 “在那里,是他们!是黑巫师!”小七缓缓抬起右手,直直指向街道的西方。 叶清山闻声立刻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他眼里寒光爆闪,转过身去低吼了一声:“速速向西!” 于是武士们调转方向,从行尸的包围中飞速杀向长街西面。 “叶兄,会不会有什么埋伏?”关震忽然从前方抽身跃回叶清山跟前,他手中的重剑已经被污血遮住了原有的寒芒。 叶清山面带不屑的淡淡冷笑,看向长街的另一头回道:“修为境界高深的人,不会做出屠城这般下作的事情,靠天下玄门都不齿的黑巫师作怪,即使有什么埋伏,却谅它也挡不住我们!” 关震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这时恰好听到小七的声音:“快到了,他们就在两百步内!”于是关震连忙返身跃回前锋。 前面的行尸越来越少,队伍的速度更加快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众人眼前微亮,一片开阔的空地出现在前头。空地的北侧,黑幢幢地立着一座高大门楼,门楼上四个金字在朦胧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乌林县衙”。 空地中间,四个黑乎乎的身影一字排开,静静站着,黑色的雾气在他们身体周围飘忽不定,无数条肉眼能看见的黑色细线,不停地扭动着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伸出来连在他们身上。 武士与修士在叶清山的指挥下停了下来,在距离黑巫师三丈远的地方结成半月形阵势将他们围住。 “城里的百姓是你们杀的?”叶清山站在众人前面,冷冷地喝问道。 “嘿嘿……”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从中间那个最高大的黑影里发出来:“很好,本座正要灭了你们,你们倒知趣,自己跑进来了,都是不错的炼尸材料,桀桀桀……” “快动手!他们正在吸取行尸身上的死气!”人群中的小七忽然脱口大喊。 几乎是小七声音响起的同时,一点点灰色的光芒从四周的黑暗中飞了出来,顺着黑巫师身上的黑色细线急速向他们涌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小七已经腾身而起,半空中挥手洒出了一片火纹石粉,火光乍起,三个斗大的火球凭空出现在他身前,嗤嗤嗤——数百道火线从火球中爆出来,纵横交织成一片火网,朝着涌向黑巫师的灰芒拦截而去。 这一记“念如丝”,顿时将众人一惊,除了叶清山见识过同样的念术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异的玄术,连奉天殿那两位长老都吃了一惊,都没想到这个刚进九境阁才几个月的弟子有这样的修为手段。 荆满山更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小七,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他自己的拳头:“这……这是什么明堂?” 关震看了小七那瘦削的身影一眼,提剑大喝一声:“结阵!杀!”当先扑向前面的黑巫师而去。 疾风四起,墨宗武士在五位金带大剑师的带领下,一道道剑气散发出清濛濛的光芒,威势惊人地向凝立不动的四个黑巫师冲去。 而后面的修士们也各自保持着小无双修罗阵,将手里的兵刃祭了起来。 轰——无数灰芒飞舞,黑色的浓雾猛然间炸裂开来,众人眼前一黑,墨宗武士们都扑了个空,四个黑巫师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阴沉嘶哑的声音以一种令人闻之生寒的语调回荡在广场上:“既入死城,皆不得生,暗月之影,收割新魂!索鲁达乞米尔!” 小七听到这段咒语,不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空,黑雾弥漫中,正看见一轮血红的月亮静静地闪耀在头顶! 第三十九章 血月之咒(下) 黑巫师,这种来自于中州大陆最南方的月氏森林里的邪恶巫师,已经在中州绝迹得太久,久得连叶清山这种玄门高手都对他们不甚了解。 加上经历了虞山里那一场遭遇战,叶清山与关震等人虽然也惊讶于这四个黑巫师的强大,但是也并没有过于担心,因为那夜他们在没有尽全力的情况下,就击伤打跑了这些黑巫师。 而小七在看见头顶那轮血色月亮的时候,脑中却浮现出一行字,这是他在九境阁二层的一本毫不起眼的书里看到过的:“大燮武平三年,门中供奉卫宗海于崖州落羽山夜遇黑巫师,殁于其血月之术,卫宗海弟子以残躯得逃回谷,是役,失门中灵器阙月钩……” 隐隐有一丝不安的感觉从心头泛起,小七不知道叶清山加上五位墨宗金带武士,修为能不能抵得上当年玄谷的供奉卫宗海,因为就门中地位来看,玄天观神使与殿中的供奉还差着两阶,跟当时玄谷供奉估计地位相差更远。 小七正思量着,身前不远处一团白光穿透了浓重的黑雾映入眼中,只听叶清山高声叫道:“大家小心,都靠近我这里来!” 小七急忙扯了扯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荆满山,疾步向白光亮起的地方掠去。 “啊!下雪了!雪!”忽然一名玄天观弟子惊惧之极的声音在黑雾里响起来。 荆满山闻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上。见鬼!头上浓得跟墨一般的雾里,只有一轮诡异的血色月亮,却哪有什么雪? 突然,他感觉自己额头一凉,似乎有一滴水落在了眉间,他急忙拿手一抹,抹完正要继续纵身向叶神使处靠近,放下手时,却无意中瞥见了一手的鲜红,顿时吓了一跳,将手放到眼前看时,正巧又有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到了手心里,是血! 红艳艳发亮的一滴鲜血,带着沁骨的阴寒,只一瞬间,就渗入了他的肌肤里消失不见,随即,手掌边缘就出现了一层白霜——“啊!”荆满山抱手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一股阴寒到极致的气息给冻得要裂开一般,同时额头处也传来了同样的刺骨阴寒。 轰!——一团火光出现在荆满山头顶,帮他挡住了天上不断落下的血滴。 “快走!”小七忽然出现在荆满山身旁,一伸手,将小胖子一把抓住,狠狠地甩向白光亮起的地方。 “血!快躲啊!”更多的惨叫声连续不断地响起来,伴随着几声噗通摔倒的声音。 小七此时已经与荆满山等人躲入了白光里,那白光是从叶清山指尖发出的。 耀眼的白光下,叶清山双目大张,眼里全是懊悔与愤怒,此刻他能够及时救下的同门与墨宗武士,看样子还不到一半。 关震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盯着不到一丈方圆的白光范围外,红得刺眼的血雨正不断从天空滴落,然而掉落地面后,就消失不见了,而地上没有留下一丝潮湿的痕迹,关震忍不住又惊又怒地叫道:“这是什么邪术?” 可是叶清山此时却无法开口回答他,因为支撑这个纯粹以灵力形成的光幕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修为极限,这一会功夫,就已经耗去了灵池中七八成的灵力。 小七俯身探看萎顿在地上的荆满山,发觉小胖子脸色发青,紧闭着眼睛双手抱肩,全身都在不停打着冷颤,而且眉间隐隐泛出了一抹不祥的灰色,他不由心下一沉,知道荆满山情况很不妙。 怎么办?小七环顾四周,急急寻找古天南的身影,因为现在只有古天南身上可能会有些解毒解瘴的灵药。 谁知目光一扫之下,小七吃惊地看见古天南这时正倒在谷雨沫的身旁,他跟荆满山一样的状况! 谷雨沫将手抵在古天南的头顶,看样子正在试图以灵力为他驱寒。 “桀桀桀……你们既然进了这座死城,就别想顽抗了,等本座将你们统统炼化了,你们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暗月之神会赐予尔等永生不灭的躯体!”阴测测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听得众人心头泛起一阵冷意。 叶清山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表情极是焦灼,他的目光在周围的人中寻找小七的身影,忽然,白光黯了一瞬,然后又重新亮起。 “啊!我的脚!”一个弟子惨呼。这刹那间的松懈,就又有人受伤。 小七转头看向叶清山,正对上他焦急的眼神,他身旁,两名奉天殿长老将手抵在他背上,将灵力源源输到他的灵池中,这才将光罩又稳住了。 小七明白叶清山眼神中的意思,是想让他尽快找到四个黑巫师的位置。他冲叶清山点点头,微微阖起了眼睑。 刚刚运起念空大法,小七不禁一怔,广场外围正有几波修士站在不同的方位!他能感受到这些修士身上强大的灵力波动,似乎每一个都拥有不亚于叶清山的修为! 可是此刻小七没有时间管这些,他将神识飞速在周围扫了一遍,终于在不远的某处找到了那四个熟悉的阴寒气息。 小七闪身到关震身旁,一边伸出左手一边凑近了他耳旁低声说道:“那些黑巫师在我左手五十步外。”说完,他不待关震回应,立刻又回到荆满山身旁,一把将蜷缩着的小胖子从地上拎了起来。 入手冰凉,小七一惊,急忙低头看去,只见荆满山的一张胖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双目紧闭,牙齿紧紧咬着。 而此时关震听了小七的话后,急忙将手中重剑向小七指的方向一挥,他身后四个金带武士立刻会意,五条身影散发出一层青濛濛的光华,同时飞身而起,直向黑暗中扑去。 数息之后,砰砰砰几下交击声响起,紧接着两声闷哼夹着一声尖利的嘶吼声从他们去的方向传了过来,光幕里的人全都紧张万分地看向那边。 白光外的血雨停了! 众人大喜,知道关震几人已经得手。叶清山立刻收了光幕,低喝一声,抢先向那处飞身而去,还能动手的武士与修士也纷纷尾随而去。 小七与谷雨沫却因照顾荆满山与古天南,没有马上跟过去。 手中的荆满山身体越来越冷,小七知道这时已经到了小胖子生死存亡的一刻,一咬牙,挥手连续在身旁布下了两道悬冰符,然后将手掌迅速覆在荆满山头顶。 小七不知道怎么用灵力驱除荆满山体内的寒毒,只能试着以探查灵树的方法去感知他的身体。 谁知玄功一运之后,荆满山全身气血与灵力的运转状况竟然十分清晰地进入了小七的脑中!小七大喜,急忙以神识游走探查,一息不到的时间,就探明了他体内八道天脉中有两道被一股阴寒气息堵死了,并且阴气顺着天脉不断向灵枢攻去,眼看就要进入灵枢了! 小七没有时间多想,下意识地移动双手到脉门处,分别将自己的一股灵力灌注进去。 结果出乎意料地顺利,那阴寒之气一触到小七的灵力,就立刻源源不断地被吸引过来,小七只觉手掌一凉,再查探时,荆满山天脉不仅已经畅通,而且正有灵力从他灵池中向自己汹涌而来! 小七急忙撤手,感觉荆满山身上已经稍微有些暖意,也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了。 荆满山慢慢睁开眼睛,双手从肩头放到地上,全身抖了抖,呻吟道:“妈呀!痛……冷死老子了!” 小七不觉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坐在这里别动!”说完,急忙凭着念术感应,向几步外的谷雨沫与古天南走去。 谷雨沫的圆脸此刻即使在漆黑的浓雾中,就着天上的微弱月光,也能看出苍白来,她双眼微微合着,小嘴紧紧地抿着,身躯微微颤动,显然已经有些不支。 “谷雨沫,放下古师叔,让我来。”小七俯身轻呼。 谷雨沫闻声睁开眼,轻呼一口气,松开了手掌。 古天南体内的阴毒比荆满山轻,很快,小七就将阴毒吸干净了。 古天南的修为远比荆满山深厚,阴毒一除,他立刻就站起了身,却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小七,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小七知道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灵力不对劲,这事小七根本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于是他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古天南的眼睛。 “怎么了古师叔?你怎么样了?”谷雨沫仰面看着两人,她以为古天南身上还有什么不妥。 古天南摇了摇头,终于勉强对小七笑了笑,眼神复杂地轻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小七淡淡回道。 远处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还有不知是谁发出的痛哼声。 谷雨沫顾不上思考这两人间的古怪,急忙对小七叫道:“小七,那边还有几个受伤的师兄!” 小七点点头,正要迈步过去,却听见耳边传来“嗡!”地一声,不由得面色一变,急速侧身躲避,只见一道银光如闪电一般凭空在黑雾中出现,擦着小七来不及闪开的右臂而过,带起了一长溜血花,“砰!”地一声巨响,扎进了小七脚旁的地里,地面顿时泥石翻涌,一股巨力将小七身躯高高震起! 第四十章 反击 右臂火辣辣地一阵剧痛传来,小七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眼里异光一闪,心中按捺不住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啊!小心!”荆满山与谷雨沫也被那一箭震得高高飞起,他们同时脱口惊呼。 又是一道银光从黑雾中破空直射犹在半空的小七! “嘿!”小七的眼睛黑亮得出奇,即使在沉沉黑雾中,也如星辰般灿然,不知什么时候,他腰间的逆灵剑已经双手在握,快得几乎看不见起势地迎向银光一斩。 “砰!”无数细碎的银光在空中爆裂开来,宛如一蓬焰火盛放。光亮中只见小七的身影颤了颤,随即疾速向后翻退数丈。 又是一道银光亮起,如跗骨之蛆般依旧直射身形失控的小七! 这时在一旁的谷雨沫早已反应过来,她脸上一对秀气的眉毛微微竖了起来,为她平添了几分英姿,第三道银光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身形一闪,她就毫不犹豫地向着银箭射来的方向掠去。 眼看半空中身体后仰的小七面对速度惊人的一箭已经避无可避,坐在地上的荆满山脸色变了,眼里全是惊怒与绝望之色。 然而小七脸上没有丝毫绝望之色,相反地,一抹诡异的血红色伴着几分狰狂,在他击溃第二箭时,悄悄出现在眸中。 小七身体周围的空气里出现了一圈繁复的白色符纹,就在银光射近他身前三尺之时,炽热的风柱凭空出现,瞬间就将他身旁的黑雾一扫而空,一道银色的月光从天而降,照在小七苍白的脸上。 银箭无声地没入风柱,风柱只微微出现了些扭曲的银色涟漪,就和银箭一道消失无踪。 古天南与荆满山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笼罩在银色月光中的小七,这一幕,在他们看来,犹如神迹! 小七只冷冷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完全露出黑雾外的月亮,脚下一顿,就冲进了一丈外的黑雾中。 吴山站在广场外一幢两层小楼的屋顶,手中长弓半开,捏着箭尾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一连三箭没有射死那个少年念师,特别是势在必得的第三箭消失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事实对吴山的心理与修为都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他背后箭囊里的箭只剩下了三支,这种师傅亲手传下的符箭,一共只有六支,今天一下子在那个少年手中就折损了两支,这实在令吴山难以接受。 作为一个修习“流光箭影”的修士来说,符箭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两箭破灭,相当于一下子折损了他三成的修为! 一只娇小的手掌按在了吴山的弓上,站在他身旁的桓晞语气坚决地说道:“师兄,你休息一下,反正他们今天也跑不掉,我去杀那小子!” “师妹!”吴山一惊,急忙松开弓弦想要阻止,红色的人影一闪,桓晞却已经从屋顶跃了下去。 桓晞脚还没有着地,眼前忽然一亮,一片亮晶晶的东西迎着自己就射了过来,耳中响起一声娇吒:“妖女受死吧!” 一惊之下,桓晞也不管射来的是什么东西,手中长剑急速在身前一挽,嗡地一声,一团霸烈剑光掀起一大片狂风冲着袭来的东西击去。 沙地轻响,那片亮晶晶的东西好像没有一点重量,忽然间如一大群萤火虫般四散飞舞,桓晞不禁愣住了,这是什么东西? 谷雨沫冲出广场,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高墙下的桓晞,手指看起来十分凝重地凌空一划。 呼!——悬浮在空气里的一点萤光忽然间拖拽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向桓晞迎头砸了下来,听那破空的声势,哪里像什么微不足道的萤火虫! 桓晞霍然抬头,俏丽的凤眼不由瞪得老大,此时在她眼中,砸过来的哪是什么萤火虫,分明是比水缸还大的一大块燃着熊熊火焰的石头! “星衍!”桓晞立时醒悟过来,花容失色地惊呼了一声。 咻!地一声,一道银光及时破空而来,极为精确地命中了燃烧的石头,桓晞眼前顿时一黯,一颗萤光与师兄的符箭一同坠落在脚下,她脸色一白,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谷雨沫手指一颤,漂浮在空中的星砂纷纷坠地。 这“星衍”之术她才练了几个月而已,以目前的修为,她最多只能发动三颗星,而今天为了救古天南,耗损灵力太多,此时能够引发一颗烈辰之星,已经是她的极限,被人一箭射落后,对她的意海震动不小,就再也控制不住星砂了。 “你说谁是妖女?”桓晞凤眼微微眯起来,英气勃勃的脸上表情出奇的冷冽,显然预示着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说的就是你!”小七冷冷地喝了一声,一阵风般从黑雾中冲了过来。 刚才看见袭来的银箭,小七已经猜想袭击自己的人可能就是在白首山遇见的那些人,此时一见一身红衣的桓晞,丝毫不觉意外。 他怒意极盛,冲过来也没有多啰嗦,一举手中逆灵剑,呼地一剑带起乌濛濛的剑影就向桓晞刺了过去。 吴山在屋顶看见这一剑,瞳孔不由微缩,一边大叫“师妹小心!”一边从屋顶跳了下来。 桓晞的脾气本就火爆,虽然小七这一剑,隐含着强大的威势,她也浑然不惧,一振手中长剑,风雷涌动间,挥手也是大开大阖的一剑刺去。 当!双剑剑芒精准无比地对击在一起,一波空气爆震急速扩散,震得地上大块的青石立时啪啪地碎裂开来! 桓晞只觉手臂剧痛,大力涌来,瞬间将她的身躯平平推向后面,砰地一声后背狠狠地撞上了墙壁,顿时眼前冒出了一串金星。 而小七的身体向后一仰,也噔噔噔地止不住退了几大步,停下后,眼中寒光一闪,狂怒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头脑中只剩下了滔天的怒火。 “嘿!”口中冷哼了一声,小七左手在空中急速划动,右手持着逆灵剑一挥,一道漆黑的剑光破开数尺长的空间,向着桓晞如电而去。 桓晞顿觉危险临近,她怒吒一声,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光芒大盛,抬手就是一剑向刺来的漆黑剑光劈去。 此时吴山已经跳到桓晞身侧不远,他忽然面色大变,惊骇欲绝地冲着桓晞狂吼一声:“师妹快躲!”脚下拼命一蹬,就向桓晞扑去。 躲?桓晞鼻子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却没有意识到身前空气里已经近在咫尺的危险。就连一旁的谷雨沫也不禁收手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也不忍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惨死在小七手下,虽然那女孩也是个十分凶悍的敌人。 啪!地一声巨响,桓晞的长剑劈中了小七刺来的漆黑剑光,全身一震后,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震骇之色,因为她发觉自己剑上的灵力在与这黑色剑光一触之后,竟然凭空消失了大半,而那黑芒更盛,以无可阻挡之势依旧向她胸口射来! 更令桓晞震惊的是,她眼前火光忽起,一团白色的火球,散发着惊人的炽热火焰,忽然间出现在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眼看着就要砸中自己的脸了! 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涌上了桓晞的凤眼中。 第四十一章 又是一个念师 吴山的眼中快要滴出血来,他绝望地看见那团炽热的火球急速飞向桓晞的脸,此时自己距离她却仍有一丈远,无论如何是来不及救她了! 眼看桓晞就要毙命于面前,小七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以说是近乎于冷酷。 一旁的谷雨沫心有不忍,这一瞬间下意识地微微闭上了眼睛。 “啊!”地一声惨惨的娇呼传来,谷雨沫不觉心头一跳,她以为那个红衣女孩此时必然已经毙命,然而睁眼看时,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桓晞长剑脱手,弯腰捂着腹部的五指间,鲜血止不住地向下滴落,而她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炽热的白色火球静静悬浮在空中,既没有前进一分也没有后退一分。 “师妹!”吴山嗓音微微颤抖着扑到,一把将桓晞拦腰抱起,看也不看一眼小七与谷雨沫,扭头就向身后的巷子里冲去,浑然不顾后背空门大露。 小七的眼神冷酷而犀利,静静地盯着空中那团火焰。不是他忽然改变主意饶过桓晞,而是在火球即将撞上桓晞的刹那,凭空出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发出的火球控制在半空不动。 念力,这是念力!小七立刻反应过来,一个头戴银冠的男子形象浮现脑海,那夜令他差点丧命的眼睛如梦魇一般萦绕心头。 念空大法急速展开,很快就锁定了大概两百步外的某处,小七转头,果然看见朦胧月光下,一个华服银冠的高瘦身影立在那处的屋顶上,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 小七缓缓地向那身影举起了手中的逆灵剑,剑尖笔直地指向那人,挑衅的意味毕露无遗。 谷雨沫顺着他的剑看去,也看见了屋顶上的那个人,顿时明白火球为什么会悬停在空中不动了。 “又是一个念师?!”谷雨沫的眼睛瞪大了,惊讶地看向屋顶的那个人。 呼!——空中那个火球忽然动了,顺着原来的去势急速撞上了墙壁,轰地一声爆响,小半边墙壁连着一大片小楼都被火球这一击炸飞了,露出一个恐怖的黑色大窟窿。 谷雨沫细细的眉毛挑了挑,眼里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似乎对这一击的威力也感到有些吃惊。 小七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那人,那人挥了挥袍袖,看起来像是十分不屑的样子,身影一闪,就从屋顶消失不见了。 “小七!雨沫!你们在哪?”荆满山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从广场的黑雾里传来。 “在这里。”谷雨沫应了一声,眼睛却仍然看着小七的脸,她觉得这一刻小七看起来令她感到从未如此陌生过,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正从他冰冷的眸中散发出来。 黑雾涌动,荆满山与古天南一前一后从雾里冲了出来,小胖子一眼瞧见小七与谷雨沫全都无恙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一边跑过来一边叫道:“你们没事吧?放箭的人干掉了没有?” 小七这才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剑,淡淡地回道:“算他们命大,溜得快。” 古天南跟着过来后,目光却投注在前面那个还未尘埃落定的大窟窿上,他又看了看小七,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哈哈,被你们打跑了?那我们赶紧去找师叔他们吧。”荆满山高兴地冲着谷雨沫说道。 “好。咦,不对!”谷雨沫闻言却一惊,转头看向身后的黑雾。 荆满山吓了一跳,以为身后又有什么古怪,急忙下意识地也转头看去,除了依旧浓重的黑雾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急急退向谷雨沫两步后问道:“怎么了?” “怎么这么安静?”谷雨沫皱着眉头说。 “对,怎么这么安静?我中尸毒的时候,叶神使他们去了哪里?”古天南问。 “小七找出了黑巫师藏身的方位后,他们就追杀那几个黑巫师去了,小七和我没跟过去,留下来救你们,后来,对,我只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打斗声,后来就再也没有声音了!”谷雨沫回想道。 荆满山与古天南闻言,顿觉不妙,如果叶清山他们击杀了黑巫师,一定会发声寻找散失的弟子,这会儿周围却静得出奇,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们心头升起。 “那边有人!”小七忽然出声,他手指指向黑雾区域的北方。 三人正要说话,却听见东面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一阵颤抖,周围的房屋扑簌簌地抖落下一层灰来。 “怎么回事?”巨响惊得荆满山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臂,惊恐地看向东面,可是浓雾完全遮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轰轰!紧接着一连串的巨响传来,其中隐隐夹杂着一片凄厉的惨呼声。 “向我们这边来了!”谷雨沫惊呼。 巨响果然飞速接近,小七眉头微动,低声喝道:“快走!”说完,拉起身旁的荆满山就往吴山与桓晞遁去的巷子跑去。 广场上的黑雾像是被狂风搅动,巨响伴随着火光急速逼近,谷雨沫与古天南大惊,急忙跟在小七身后狂奔而去。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来,巨大的声浪将巷子两侧的墙头不断震下砖瓦来,四人一边躲着头顶的坠物一边循着一条条巷子向西掠去。 跑了半盏茶时间,身后的巨响才停了,四人觉得离得足够远后,停下了脚步,此时他们已经跑到了一条很宽的街道上,四人回过身去看向东面。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头顶的夜雾都变成了暗红色,看样子,整个乌林城的东城区都陷入了火海中。 “这,这是早有预谋的!”古天南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额头的皱纹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不错,如此声势,没有提前布置好,根本不可能!”谷雨沫也神色凝重地点头应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赶紧出城吧!”荆满山惶然无措地高声叫道。 谷雨沫与古天南没有出声,两人向周围仔细扫视了一遍。 漆黑静谧的长街与远处冲天的火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街道两旁,了无生息的重重房屋全都门户洞开,像是张开了一张张幽深的嘴巴,地面与墙壁上飞溅的血迹在微弱的光线下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索命的符纹,似乎将整座乌林城陷入了某种恶毒的诅咒中。 “咦!”忽然,谷雨沫与古天南同时低呼了一声,因为两人看见了长街的另一头,一点摇曳的黄光从漆黑的院墙上透出来,隐隐照出了院子里一幢木楼的一角。 小七这时也看见了那点黄光,想也没想地说道:“走,看看去!” 第四十二章 乌林张宅 “喂!等等!”荆满山看着空荡荡的黑暗那唯一的昏黄微光,心头惊惧万分,他扯住小七的袖襟叫道:“小七,咱们……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去吧,那里肯定有鬼,没准又是个陷阱!” 古天南也附声道:“还是小心为妙,咱们先去找找叶神使他们吧。” “有没有鬼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的是,那院里有个我认识的家伙在。”小七语气沉静得出奇,说完,身躯微震,从荆满山手里脱身出来,向亮光的地方疾步而去。 谷雨沫瞥见一眼小七的眼神,她微微皱眉,连忙跟了过去。 荆满山一愣,转目看了看古天南,只见微光下古天南额上的那个“川”字变得更深了,他看向小七已经走远的背影稍稍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对荆满山摆手说道“走吧。” 荆满山只得忐忑不安地跟上去。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宅邸,形制古朴的青砖宅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除了院墙上没有城里各处遍布的血迹外,它就是一户乌林中等之家的标准形貌。 小七走到洞开着的两扇大门前,低头看,门下的地面上有两寸宽一道笔直深长的裂痕,穿过门前的石阶,裂开粉白的影壁,一直延伸到目光无法看见的地方。 看见这道裂痕,小七的眼睛眯了眯,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柄形制奇特的长枪,回想白首山降服裂地兕牛的那一枪,小七全身的血液流动得更加快了些。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那柄枪的主人而来的。 此刻小七的心境沉静,心志坚定,因为心底有两种奇异的情绪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耳旁似有两个声音同时在说话,这两个声音分别以不可一世的狂暴与孤绝天下的高傲说着同一句话:“杀了那个念师!” 于是小七拂袖昂首跨进了门里,随着这一步迈进去,他的腰背顿时挺得笔直,清楚地透出一股既狂傲又有些神秘的气息。 紧跟他身后的谷雨沫立刻感受到了小七身上气质的变化,她心头一跳,看向小七背影的目光里出现了深深的困惑与担忧。 荆满山与古天南同样也注意到了小七奇怪的变化,忽然间,眼前这个稍显瘦削的身影变得高大威严起来,随之而生的巨大压迫感使他们心神震颤,以至于两人都没敢跟得太近,不自觉地与小七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黄色的灯光从几乎将影壁一分为二的裂缝中透过来,像是一只狭长的怪眼,不怀好意地将目光投向走进来的四人。 小七的脚步不疾不徐,右手中的逆灵剑剑尖向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他缓缓转过影壁后,脚下立刻一顿,一道青芒伴随着低沉的呼喝声极为凶险地贴着小七的鼻子掠过。 身后三人还没有走过影壁,听见前面的声音全都一惊,急忙拔足掠去。 谷雨沫的眼睛只捕捉到一抹黑色的残影一闪,一个手持双斧的劲装大汉,从咽下到右胸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整个人几乎被分作了两半,却仍然保持着提斧下劈的姿势,缓缓向后倒去——噗!血水向天激射。 “啊!”荆满山刚走过来就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吓了一跳。 小七手中漆黑的逆灵剑依旧下垂,剑身不沾一滴血污,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倒地的大汉,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影壁后是一个不过十几步深的院子,院子后面是一排三间的前厅,同样门户大开,除了正厅中央点着一盏昏黄黯淡的油灯外,两边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而小院的两侧依墙砌了雨廊,廊柱上血迹斑斑,两边的柱旁静静立着几个穿着深色长袍的持剑人,从他们手中长剑上微微闪动的白光可以看出,这几个人都是修为不弱的修士。 小七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这些修士,他在看脚下那道笔直的裂痕,裂痕从身后的影壁破出,一直伸入到前厅里去,将门下的石槛整齐地分作了两半。 “你们是什么人?”荆满山看见了雨廊下的修士,立刻提剑脱口惊呼。 嗤嗤嗤!——回答他的是几道倏忽白光大作的剑芒,半空中纷纷都绽作了五道,密密地射向四人。 “化五!”荆满山眼里露出震骇的神色,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使用的是玄天观的招式! 没等三人动作,院中忽然光焰大作,十几颗拳头大的白色火球凭空出现在那些剑芒前,砰砰砰……一连串的爆裂声响起,院子里瞬间亮如白昼,那些剑芒在炽热的火光中全都失去了踪迹。 谷雨沫眯眼凝神看去,小七左手五指轻摇,火光里立刻出现了一根根几乎难以发觉的丝状火线,无情地向那些面色大变的修士绞杀而去。 “啊……”惨叫声随着火光的湮灭回荡在小院中,轰!地一声巨响,院子里两侧的雨廊与墙壁轰然倒塌,灰尘与难闻的焦臭味顿时将立在中间的四人给淹没了。 尘埃还没有落定,谷雨沫已经看见小七的身影又一步步向前厅走去。 “咳咳……小七,小七!”荆满山一边用衣袖掩着口鼻,一边有些惊惶地喊着。他觉得十分害怕,不是因为这个院子里出现的修士,而是小七杀人如草芥的冷酷从容,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一面。 一定是这鬼城里有什么东西迷了小七的心智,对,一定是这样的!荆满山所了解的小七,是神木林里善良亲切的小七,他连花昇那种傻蛋都要竭力的关怀保护,又怎会是今夜这般煞手无情? 荆满山没有听见前面小七的回应,于是他一边急步向前追一边忧心忡忡地低声问紧跟在身旁的古天南:“古师叔,我看小七有些不对劲,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 古天南在灰雾里似乎摇了摇头,语气比荆满山还要沉重地回了一句:“也许……也许他自己就是妖邪。” 荆满山闻言微怔,下意识地大声说道:“什么?不!师叔你也中邪了吧?小七是好人!” 谷雨沫回头眼神不耐地看了一眼小胖子,脆声斥道:“闭嘴,快走!” 小七已经走进了前厅里,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黑暗中,梁上、墙上与四周绿幽幽地闪动着一对对如饿狼一样的眼睛,呼哧呼哧的沉重吐气声伴着难闻的腥臭飘荡在耳旁鼻中。 小七好像根本不在意,步伐节奏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挟着那狂傲的气势一步步向前厅后面走去。他的身后跟着全神戒备的三个人。 黑暗中的喘息声同时一顿,三人立刻心神一凛,知道潜伏在屋内的东西要动手了,一点点白色萤光已经从谷雨沫左手中飘了出来,小七送她的匕首也已紧紧握在右手。 就在这时,吁——一个尖利的啸声忽然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然后,潜伏前厅里的东西全都吐了一口气,似乎闻声后放弃了进攻。 小七一步跨出前厅,眼前出现的景象终于让他怔了怔。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四十三章 念术冲击 走出前厅,出现在小七眼前的,是满地的狼藉,似乎整个正厅与后宅都被人挖了个底朝天,地面表层的土看样子被挖下去足有两尺深。 两层小楼的正厅同样门户大开,不,根本就是连门都没了,檐下挂着盏灯笼,小七他们在街道上看见的灯光就是这盏灯笼发出的。 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厅里的地砖也被挖得七零八落,屋里面的陈设都不知道哪去了,空空荡荡,只剩下四壁上几幅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字画。 灯下静静垂手站着一个华服银冠的高瘦身影,淡黄色的灯光落在那人的眼底,反射出邪异的光芒,这光芒似有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反而忽略了那人的相貌。 一见银冠男子,小七立刻眼中寒光大涨,嘴角冷冷的上扬。 “哇!这是要挖鱼池么?”荆满山的脑袋从小七身后伸出来,咂舌道。 沙地一声轻响,谷雨沫的晶砂浮上了四人的头顶,因为她看见了灯下立着的人——那个强大的念师! “不要看那人的眼睛!他是念师!”谷雨沫急急对身后的古天南与荆满山说道。 古天南闻言一惊,刚才的一瞥间,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是可以想见,此刻出现在这座宅院深处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此刻听到谷雨沫的提醒,他连忙拉着荆满山向小七身侧退了几步,直到两人后背紧贴前厅外面的墙壁。 从前厅到正厅这约莫二十步的空间里,看不见的灵力在急剧涌动,将檐下的灯笼吹得如风中残柳,不住地簌簌抖动。 小七与银冠男子的目光一对上,两人就交上了锋。 小七目前掌握的攻击性念术,大多是与符术配合使用的,可是此刻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四肢仿佛被无形的绳索重重捆缚住了,完全无法动弹,因此小七不能挥出灵引材料。没有灵引,就无法布符,而最常使用的心音诀对于面前的念师来说,显然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银冠男子的攻势却不止于空气中无形的捆索,小七的目光一触他的眼神,身边的一切瞬间消失无踪,无数道淡黄色光芒如漫天箭雨迎面射来——又是念力冲击! 然而小七此刻不再是白首山时那个对念术懵懂无知的小子了,他的神识里稀里糊涂地融入了千年前那位旷古绝今的念术天才怀火的部分意识,再次面对银冠男子的念力冲击,小七悍然不惧。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七的心念一动,幽深的眸子里血色微闪,一圈如乌云般的波光涌动,他的意海中随之掀起了狂暴的风潮。 小七的神识立身于无边的黑色大海上,头顶上是遮天的箭雨袭来,他爆吼一声,墨色的海面上立刻卷起了无数水龙,迎着流光的箭雨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 轰!两股力量狠狠地在半空中撞击在一起,滔天的巨浪伴着数不清的流星坠落下来,几乎将小七完全湮灭。 可是当一切止息后,小七的身影仍然分毫不动地峙立在海面上,他的脚下是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莲花的边缘散发出濛濛血色光辉。 幻境破灭,一切重归现实,小七又看见了那幢小楼,还有楼前立着的银冠男子。 檐下摇曳不定的灯笼忽然呼地燃烧起来,将下面那人的面目照得更加清楚,他眼中的惊讶与恼怒也毕露无遗。 温柳没想到在这个少年身上会出现第二次失手,如果在白首山释放的那一记念力冲击还算是信手施为的话,那少年能够侥幸不死也不太奇怪,但是刚才那一记,却是凝聚了他近乎全力的一击,然而竟被那少年完全抵御住了! 念力冲击是念师直接对敌人的意海发动的攻击,这种攻击凭借的是念师远超一般修士的强大神识。对手即使拥有再高深的修为,一般来说,他的神识跟念师相比,必定也是远远不如的,因此一旦遭受此术,轻一点会在一定时间内失去意识,重一点则会意海溃散、变成白痴,甚至直接爆颅而亡! 温柳刚才看见了小七与桓晞的战斗,他很确定小七的修为最多不过在化士巅峰的样子,至于念术,据黑巫师们的描述,不过只是入门而已,否则那几个见不得人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并且极力鼓动他们杀了小七。 可是刚才的交锋下,温柳惊骇地发现,那小子的神识竟是惊人的强悍!这是什么状况? 这些想法只是在温柳脑中一闪而过,对于闯进来的这四个人,他依然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将他们在数息内击杀,而这个神识强悍的少年,也不过是触发了他些许的困惑与惊奇而已,刹那之后,惊奇就化作了冷酷的杀意。 站在小七身后的谷雨沫一直将视线放在银冠男子的头顶,粉面上神色十分凝重,此时她的灵力才恢复了一两成,最多只能支持她发动一次“星衍”,因此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一旦察觉小七有什么危险,就会立刻伺机而动。 机会只有一次,也许他们四人的生死就在此一击。 至于刚才银冠男子与小七的念力交锋,谷雨沫也略有察觉。 在九境阁顶层的数月里,秋殿司教了她许多庞杂而玄奥的东西,除了“天衍”之术里引动星辰之力的术法,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星祈”密术,这使得谷雨沫对于身体周围灵力的波动也变得非常敏感,因而她能够察觉银冠男子与小七间的异常。 所幸小七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谷雨沫心下略宽,然而她刚刚才松口气,面前异变横生! 虽然没有直视温柳的眼睛,可是谷雨沫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双散发着森然气息的眼睛在面前一闪而过,她顿觉一惊,悬浮头顶的晶砂随之急转。 火光暴起,檐下那盏烧着了的灯笼猛然间涨大了五六倍,光焰里刺出无数根火芒,像一个巨大的刺球般,飞速旋转着将小楼的二层绞碎了。 狂风大作,无数碎瓦残木带着尖利呼啸像一片乌云般射向小七等四人! “啊!”荆满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抱头就往身后的前厅里跑去。 小七身体一轻,四肢终于恢复了正常,显然那银冠男子无法同时操控这两个念术,他身形一动,拉起身后的谷雨沫就急速退入了前厅。 四人刚刚躲入前厅,轰地一声巨响,半个前厅忽然没了,嗖嗖嗖的呼啸声中,黑暗中数不清的大小碎片向四人追击而来! 第四十四章 暗战(上) 面对温柳惊涛骇浪般的攻击,小七心中虽有震动,但是没有一丝畏惧,反而有种亢奋的情绪升腾起来,他的眸子变得比夜色还要黑。 呼呼呼!一连串三颗径达数尺的火球随着小七一挥手后出现,嘭!——火球在四人身前与头顶上炸开,被震飞的残木碎片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四面激射。 古天南站在小七身后仰头,心神震颤:念术与符术在一人手中使出,这种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吧? 仿佛激流中投入的石块,三颗硕大火球将汹涌而至的黑影劈开了一道空隙,然而激流源源不断,火光还没有消失,更多的砖木碎片就带着尖啸声继续射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整张的桌子呼呼砸过来! 小七的脸色白了白,刚才的中级御火术所凝聚的巨大火球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可是如潮而至的攻击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小七眯了眯眼,手一挥,又是三颗火球放了出去。 此刻谁也无法看见,狂风暴雨般的飞击后面,温柳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终于确认那个瘦弱的少年不仅是位念师,而且还是位兼修符道的修士。作为一名天资过人的念师,温柳当然知道能够兼修符道的念师,在整个中州大陆上,曾经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好在这少年的修为尚浅——温柳的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他已下定决心,绝不让这少年活着走出乌林城。 一枚薄薄的黑色短刃从温柳的袍袖下滑了出来,只一闪,就消失在不断凌空射去的房屋残骸碎片中。 一滴汗悄悄出现在小七的鬓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只是眼神依旧冷冽。 身后的谷雨沫与荆满山对小七能够撑到现在已是十分吃惊,两人紧张地看着屹立在风暴前端的那个身影,脑中念头急转:若是小七力竭,自己该怎么应付这恐怖的攻击? 又是三朵巨大的火花爆裂开来,小七身后三人看到这次的火球已经离他们非常近,近得有许多星星之火都激射到了他们身上,看样子小七快要撑不住了! “小心!”谷雨沫忽然脱口惊呼。 一道乌芒在火球爆裂的瞬间,夹杂在四下飞射的火星中悄无声息地射到了小七胸前! 小七眼中寒光爆闪,只来得及将身躯略侧了侧,噗!地一声闷响,伴着一串飙射的鲜血,乌芒穿透了小七的左肋,倏忽一转,极有灵性地避开了谷雨沫的抬手一击,一眨眼就消失在如矢的狂潮中。 “小七……”目睹小七受伤,荆满山的惊呼只喊出来一半就中断了,因为小七忽然遇袭受伤,没有来得及释放御火术抵挡,残垣断瓦的狂潮顿时冲到了四人身前。 白光大作,三团剑光舞成车轮般冲上前护住小七。 一阵砰砰砰的交击声夹着古天南痛苦的低吼响起,只一个照面,荆满山与古天南的身上就几处挂了彩。 好在狂风暴雨般袭来的杂物一息之后就停了。古天南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疾步上前探看仍然峙立不动的小七,他还没有近身,小七忽然左手急速击出,将古天南一掌拍得凌空飞退。 “小七,你……啊!”荆满山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惊呼。 因为那道击伤小七的乌芒在黑暗中如魅影般,借着古天南的身体掩护,极阴险地掠了过来,若不是小七及时发觉,它已经穿透古天南的腹部射中了小七! 可是也因为小七击出这一掌,他来不及完全闪避开了,乌芒擦着小七的腰部而过,再次带起一串血花。 此时宅院里灯火全无,乌林城东面传过来的微弱火光被四人身后残留的半片千疮百孔的前厅挡住了,只有晦暗的月光从头顶洒下来,却根本看不清那片乌芒飞到哪里去了,四人一时再也不敢乱动。 “小……小七,你怎么样?”荆满山紧紧握着手里的剑,颤声问小七。 “死不了。”小七淡淡回道。两次受伤,他脚下却分毫未动,眼睛仍然盯着被削成了一层的正厅小楼,那檐下的阴影里,一对冰冷的眸子也正远远盯着他。 血水沿着衣襟缓缓向下滑,有几滴落在小七的左手上,再滑落在脚下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耳朵里每听见一声,谷雨沫的心头就微微一紧。 她小心地转头看向右侧方的小七,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痛楚的表情,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依旧有着她不解的桀骜气息。 细细的娥眉皱了皱,谷雨沫略偏头低声对荆满山与古天南说道:“咱们慢慢走到小七背后去,互相背靠着向外。” 于是三人极为谨慎地转身,面朝外,各自盯着身前的黑暗处,一步步向小七的身后退去。 见那少年还没有倒下,温柳心头的杀机更浓了,隐在黑暗中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目光却忽然转向了小七右侧的荆满山。 精神高度紧张的荆满山此刻刚刚退到离小七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忽然间左颊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向左转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即使隔了二十几步远,那对眼睛仍像近在咫尺的漩涡般,一下子将他的目光吸了进去。 意海如被遮天的巨锤敲击,一瞬间荆满山眼前崩现金光一片,自己的神识忽然间仿佛湮灭了一般,意识全消。 “啊!”小胖子忽然跳转身子,冲着小七的右胸抬手就是一剑。 谷雨沫与古天南还以为荆满山遇袭,同时霍然转身,却正看见荆满山一剑刺入了小七的右胸! “你!”谷雨沫骇然怒斥,手中的匕首青芒暴涨,疾刺小胖子执剑的右手。 没等谷雨沫刺到,荆满山忽然口中“呃!”地一声,右手松开长剑,捂胸弯下了腰,几丝鲜血从他的指间激射出来,谷雨沫的一击自然就落空了。 乌芒几乎是贴在荆满山的长剑下方闪向小七右胸,借着匕首上的青芒,谷雨沫才能发觉那抹黑影闪过,她的眼睛立刻惊得完全张开了,一颗心猛然抽紧,从未有过的绝望情绪充满了心头,她绝望的是,此刻根本来不及提醒小七了! 荆满山的长剑仍然插在小七的胸间,而小七似乎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剑刺得愣住了,乌芒沿着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到了他胸口。 在谷雨沫与古天南惊骇欲绝地以为小七必遭毒手的刹那,却听见“叮!”地一声清脆声响从小七胸前传来,两人微怔,这绝不是锋刃刺入身体内的声音! 紧接着“啪!”地又一个奇怪声音传来,小七的右臂一松,荆满山刺来的那柄暗金色长剑随即落向地面。 谷雨沫眼睛一亮,原来荆满山那一剑根本没有刺入小七的胸口,只是被小七及时夹在了胳膊下,而小七的左手从右胸处挪出来,手中赫然捏着一只扁长的匣子! 温柳一直冷漠自信的脸上终于微微变色,他不明白小七是怎么看穿自己的手段的,更不明白的是,那小子是用了什么东西破了自己的“幽魂刃”,他此刻竟然完全无法感应到它了! 小七将匣子堂而皇之地放入怀里,并且冲着温柳立身的方向笑了笑,笑是冷笑,眼含阴火。 “麻烦古师叔照顾小山,雨沫,该咱们进攻了!”小七眼睛盯着檐下那个身影澹然说道,右手缓缓抬起了逆灵剑,剑锋直指温柳。 第四十五章 暗战(下) 躲在隐蔽处杀人,向来是小七的手段,今夜温柳却以一柄“幽魂刃”借夜色掩护,重创荆满山,两次刺伤小七。 所幸小七一伤于幽魂刃之下,他的念空大法就立刻锁定了它,并且急中生智,冒着奇险,以盛放火纹石粉的归藏玉匣收了幽魂刃,由于归藏玉能够隔绝灵力,因此温柳再也无法以念力驱使此刃。 本来就一心要杀死温柳的小七,此刻心中更是怒火难抑,似乎完全忘了温柳的玄功境界要比自己高出太多。 谷雨沫刚刚听见小七说要反攻,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却见人影一闪,小七已经持剑冲出了残破的前厅,她连忙脚下一顿,一边纵身追去,一边从怀里掏了件东西出来握在左手里。 温柳看着那少年持剑冲过来,不由得笑了,笑里尽是嘲弄之色。 眼里寒光一闪,一道精纯念力凝聚成的无形长索狠狠抽向小七的下肢,同时散落在院子里的一根尺许长断木从地面跳起来,嗤地一声疾刺小七胸口,速度之快,不亚于剑师出手。 小七心头怒火虽盛,头脑却出奇地清醒,神识更是洞察身周数丈方圆。 脚下不停,一剑当空砍下,那架势,没有十年砍柴的功夫,绝对劈不出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剑! 念力也是灵力的一种,念头无法以剑斩断,念力却可以力破之。 这一剑砍下,温柳顿时一惊,因为自己发出的那记“无定索”被一剑拦腰斩断! 小七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砍断这记看不见的念力长索不比砍吴山的符箭轻松多少,他借着踉跄时身体的冲劲,强行向右前方侧了侧身,噗!地一声,闪电般刺来的断木扎进了左臂中。 小七只皱了皱眉,看都没看一眼臂上的断木,脚下不停,二十几步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一半。 温柳脸上的嘲弄表情消失了,这少年不仅身兼念、符两道,剑术的造诣看起来竟还要更加强横一些,刚才那看似拙朴的一剑,隐隐然有大剑师的风范! 不能再让他接近了!温柳闻到了小七身上危险的气息,他面色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在身前轮转着疾速一弹,蛛丝一般粗细的十条透明丝线脱指而出,朦胧月色下只泛起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一闪即逝。 小七只依稀看见隐在黑暗中的温柳十指动了动,随即神识中就察觉空气里有好多道极微弱的念力浮动,虽不知温柳使的是什么招数,但是心头警讯顿起,想也不想,左手一挥,一个斗大的火球就呼呼向温柳砸去。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救了小七,只见火光中忽然间反射出几条极细极明亮的丝线,小七眼中一凛,果断收足停步,逆灵剑疾刺火球。 紧跟在小七身后的谷雨沫没想到小七忽然停步,收足不及,一头向小七后背撞了上去,好在小七早有所觉,略向右滑了半步,左臂一展,立时将谷雨沫揽在了腋下。 火球轰然炸开,小七眼中奇光闪烁,“念如丝”全力展开,一根根明亮的火线纵横密布于身前。 谷雨沫微窘,拧身想要从小七的腋下挣出来,一抬眼却正看见他左臂上插着的那根断木就在眼前,两指粗的断木几乎穿透了小七的上臂,殷红的鲜血将白色的木质一大半都染红了。 谷雨沫一惊,她没想到小七左臂在如此重创的情况下,仍能挥洒自如,而且看似丝毫不以为意,这种强悍的意志让她暗觉佩服,一时没敢强挣,生怕触动了小七的伤势。 “别动!”小七低喝,他此刻面容沉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密布的火线。 念如丝挡不住温柳射来的那些透明丝线,然而念如丝形成的每一根火线里,都倾注着小七的念力,因此每一根透明丝线一割破火线,小七就能立刻察觉,并及时挥剑斩去。 一根、两根、三根…… 逆灵剑中灌注着小七身上奇诡的灵力,只要剑身一触那些透明丝线,瞬间就能将线上附着的念力吞噬得一干二净,然后将之斩成灰烬。 谷雨沫此时终于看明白小七的举动是在做什么了,她看着那些若是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察觉的透明丝线,不觉一阵后怕,这玩意太阴险了! 温柳的脸色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他不明白这个可恶的少年哪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自己最为得意的两件武器,在他面前竟然先后被莫名其妙地破去了,饶是他心性再如何坚忍,此刻也不由得异常憋闷。 温柳右手急挥,连忙收回仅剩的两根游丝,眼中寒光一闪,一道无定索抽向小七,脚下却急速向后退去,此时他觉得离这个玄武双修的少年已经太近了,有些危险。 “哼!”小七见他后退,冷冷地哼了一声,立时收了念如丝,深吸一口气,眼中风雷涌动,双手握住逆灵剑,猛然向前疾刺。 火光已经熄灭,黑暗中,有一道漆黑的剑芒,无声无息地斩开黑暗,斩破无定索,斩过了十几步的空间距离,在温柳诧然的目光里,没入了他的眉间。 温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连眼珠都似乎被定住了,一动不动,眼里那抹惊诧的神色也被凝固在这一瞬。 小七的姿势也保持在刺出那一剑的瞬间,谷雨沫转头看去,晦暗月光下,小七眼中的神采全都消失了,原本幽深明亮的眸子里,泛起了淡淡的灰色,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身上的桀骜气息也消散无踪。 “小七!”谷雨沫脱口急呼,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剑对小七自身造成了多大伤害,只知道那一剑之威,让她难以置信是从小七手中施出的。 “呃……”小七的眼珠无力地转了转,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噗通一声,以剑拄地,垂头软软跪倒在地上。 谷雨沫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正要伸掌探向他脑后,却见小七勉力摆了摆手,喘息着说道:“不用探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脱力罢了,你快去看看那个家伙死了没。”说完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谷雨沫闻言松了口气,放开小七,正要掠向兀自怔立在原处的那个念师,却听见正厅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闷闷的,像是从翁里发出来的一样。 小七与谷雨沫听见这声音,心神一凛,随即,谷雨沫急步后退,抬手挡在小七的身前,全神戒备地看向温柳身后的黑暗中。 “温兄,咱们上当了!快走!”一个带着几分怒气的浑厚男声传来。 小七闻声眼睛眯了眯,抬眼看去,青衣上沾满了点点深色血迹的桓夏,提着他那杆血狮龙牙枪从温柳的身后大步走了出来。 第四十六章 碧眼獬豸 桓夏走到温柳身旁,终于意识到温柳身体状态不对劲,他没有问也没有看温柳怎么样,而是霍然转头,正看见拄着剑瘫坐在院子里的小七,还有他身前的谷雨沫。 小七静静看着桓夏的眼睛,心中却一沉,他知道凭现在身体的状况,与桓夏动手必死无疑,更何况桓夏身后还有数人,包括用符箭的那人。 玄天心法急速运转,周围空气中的天地灵气以惊人的速度涌向小七的身体,以至于他的身周形成了一股急速涌动的风潮。 “温大哥,温大哥,啊,你怎么了!”腹部缠绕着重重白布的桓晞在桓夏身后惊呼。 温柳保持着凝立的姿势,顺着桓晞扶过来的手向后便倒,立刻有两人抢上前抱住了他。 “温柳怎么了?”桓夏头也不回地沉身问道,他的目光仍然盯着小七的脸。 一个浑身浴血的长须灰发老者伸掌探了一下后,面色大变,颤声回道:“温柳……温柳被废了!” 桓夏闻言,眼角一阵抽搐,他缓步走出屋子,手中的长枪一扬,枪尖直指小七,狰狞的龙牙状枪锋散发出一股冰冷血腥的气息,一阵风般刮过不大的院子。 晦暗月色下,桓夏的目光有如实质般盯着小七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站起来,桓某向你讨教!” 小七笑了,这个调调他喜欢,于是他偏偏坐在地上动都没有动一下,一边却在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好在现在是半夜,没有人能发觉,一层淡淡的黑光浮现在小七的肌肤表面。 左臂上的那根断木在他坐倒后,已经拔了出来,在拔出的瞬间飙射出一大蓬鲜血后,伤口正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惊人速度愈合着,而肋下与腰间的伤早已收口,只是小七现在衣衫褴褛、全身是血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凄惨。 谷雨沫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小七现在非常虚弱,不仅身上的伤势吓人,而且耗尽了真气与灵力,所以当桓夏以枪指向小七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挺身挡在了他前面。 至于古天南与荆满山两人,早就躲在前厅的某个角落里处理伤势去了。 桓夏一愣,挡在自己长枪前的这个小女孩狠狠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自己,看起来就像一只受惊后竖起了毛发的小猫一般,这使他犹疑了片刻。 “少主,速战速决,咱们必须尽快离开乌林城!”扶着温柳的灰发老者出言提醒。 桓夏闻言眼中利芒一闪,口中大喝:“闪开!”,右臂一振,身体如拉满的强弓,长枪如毒龙出洞,带着一阵尖利的风啸刺向谷雨沫。 小七的目光闪了闪,却还是没有动,他看出这一枪虽然来势凶猛,但与白首山那夜看到的,其中威势却相差甚远,显然这个叫做桓夏的武士未尽全力。 于是小七没有停下吸聚灵气的功法,他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军神谷震河的孙女,入了九境阁后,又有怎样的手段。 谷雨沫右手中握着小七赠她的暗金色匕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急速迫近的枪芒。 四尺……三尺……两尺,这个距离正是枪势刚过巅峰的时机,霎时白裙翩飞,如风中蝶舞,一道暗金色光芒急速划出一连串圆圈,一圈圈的圆呈逐渐收缩之势,精准无比地套住刺来的枪锋。 嗤地一声刺耳声响,匕首在枪锋绕转一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忽然间向外斜切,呜地一声,势大力沉的一枪竟然被小小匕首带转方向,急速刺向了一旁。 桓夏瞪眼叫道:“好!”,来势不止,右足踏前一大步后,右臂顺着偏转的枪势一带,枪尾急速调转,尖利的风啸声中,枪尾的狮头狠狠扫向犹在半空中的谷雨沫腰间。 谷雨沫娇吒一声,手中匕首沉在腰间,娇小身躯急速旋转,不退反进,带着一圈暗金色锋芒向桓夏执枪的右臂切去。 这一应对俨然是抓住长枪近身变招困难的短处,大胆果决之处,立时让小七的眼中也亮了一亮。 桓夏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如此了得,立刻抛了轻视的心理,斗志如火般熊熊燃起,口中“嘿”地低喝一声,右臂猛地向身前一扯,腰背微沉,长枪以他身体为中心疾速旋转,枪锋破空划出一个霸烈之极的圆,“嗷呜”一声狂啸,暴涨的暗金色弧形残影中,一条黑色恶龙张开血盆大口,挣脱枪芒,直向谷雨沫咬去! 小七眼中异芒一闪,立刻以刚刚凝聚起来的灵力对桓夏施放了一记心音诀,只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救下谷雨沫。 谷雨沫大惊,她没想到这人手中的长枪竟是灵器,想也不想,气池中真气急速运转,左手一直偷偷握着的东西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绽奇光,急速向扑来的恶龙刺去。 “哇唔”——幽蓝的光芒射出数丈远,一个碧眼狮鼻的独角兽影在濛濛蓝光中,凶悍无匹地扑向血狮龙牙枪里的恶龙! “啊,碧眼獬豸!”桓夏身后的灰发老者脱口惊呼。 电光交错间,轰!两兽迎面相撞,发出震天的爆响,掀起的气浪将地上的小七身不由己地向后卷翻了几个跟头。 谷雨沫在两**击时全身一震,“噗!”仰面喷出一口鲜血,娇小身躯一连在空中翻转了数次,然后斜斜地掉向前厅的残破阴影里。 而桓夏面色大变,右手拖着长枪咚咚咚后退了五六步,直到砰地一声后背撞上正厅檐下的木柱,将整个前厅撞得簌簌直抖,这才收住脚步。 小七的心音诀在那个最紧要的时刻震动了他的神识,致使血狮龙牙枪中封印的龙魂出现反噬,再加上谷雨沫手中武器里封印的兽魂攻击,立时使桓夏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小七身体刚刚落定,就看见谷雨沫掉进了前厅的废墟中,他左掌急急在地上一拍,纵身向谷雨沫落地的地方掠去。 “哥哥!”桓晞大惊,不顾腹部伤口,急步从厅里冲出来,一把抓住桓夏左臂:“哥哥,你怎样?” “咳咳……”桓夏轻咳了几声,立刻重新挺直了腰背,皱眉道:“没事。”说完,右手中长枪一挥,就要再次冲向院子里。 正在这时,院墙外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呼,桓夏闻声面色不由再变,他恨恨地瞪了已经掠入前厅的小七背影一眼,冲身后大喝道:“陈叔,师弟,快走!”说完,左臂一展,揽住身旁的桓晞,脚下一蹬,身体直向西院墙外掠去。 一剑西来,光焰刺破数丈黑暗,荡空了所有挡道的房屋与院墙,以无可言喻的凛冽威势,直击半空中的桓夏! 刚刚抱住陷入昏迷中的谷雨沫,墙外那吓人的剑光忽然间刺入小七的眼中,惊得小七顿时呆立在原地! 第四十七章 多事之夜 短暂的震惊后,小七立刻抱着谷雨沫闪身躲到了一个最隐蔽的角落里,那里正藏着伤后萎靡不振的荆满山和古天南。 小七将昏迷不醒的谷雨沫放在古天南身旁,顾不得探看她伤势怎样,急忙从断墙后面探头向外看去。 身在半空的桓夏忽逢这惊天一剑,惊而不乱,浓密的眉毛几乎竖起来,眼里腾地燃起了炽热的战意,他将左臂里的桓晞果断往身后一抛,双手持枪,丝毫不惧地迎向那几乎势不可挡的一剑,挥枪狠狠砸了下去。 呜!——乌金龙牙枪锋在不可直视的剑光里生生劈开了一条暗金色裂缝,狂暴的咆哮声响彻暗夜,在整座死寂空城里回荡不止。 剑光骤然变强,如一轮烈日刺破黑夜。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以桓夏身体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所有建筑轰然倒塌! 小七一探头,正看见长枪砸入剑光里,他一惊之后缩回头,果断凝聚起所有残存的灵力,抬手就是一个中级御火符。 砰!火球刚一出现就撞上了急速掀来的气浪,无数残垣断瓦呼啸着从四人身旁飞过去,头顶仅剩的半个前厅不翼而飞,四个人藏身的周围所有东西都被一扫而空,露出一大片空阔平坦的地面。 古天南与荆满山一脸震惊地坐在小七身后地上,茫然看了看周围,不知道这一刹那间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小七面色肃然,喘息着缓缓站起身来,他闭了闭眼,让眼睛适应了强光后的黑暗,转目看向桓夏立身的地方。 只见桓夏俯身保持着刚才一瞬间的出枪姿势站在地上,头上束发的冠带被剑气割破了,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双臂上的衣袖也被割成了一条条碎片,破破烂烂地飘洒在肩下,小七注意到,有一滴滴的暗色液体从他手臂上往下滴落。 桓夏霍然抬头,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眼中一片森寒,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西方的黑暗里。 那里,正有一个高冠博带的高瘦身影从被剑光斩出一个大窟窿的墙后走过来。 那人行走的姿势极有特点,一步一步,走得一板一眼,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落下去,而一步落下后,就如一根钉子深深扎了下去,给人以绝对不可撼动的感觉。 他走过断墙,断墙崩塌,他走过残树,残树崩飞,一路走出了一条坦荡大道。 “少主,他是商州宁氏的家主,宁直!”灰衣老者的语声中带着微微的惊颤,显然对那人颇为忌惮。 桓夏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冷眼盯着那个伟岸孤傲的身影。 “少主,这事显然是有人设了套,咱们还是尽快出城,不要与他纠缠!”灰衣老者低声在桓夏耳边急急劝道。 桓夏的眼睛眯了眯,终于缓缓点头。 说走就走,桓夏这几人扶着温柳与桓晞同时拔身而起,向乌林城东北方掠去。 小七却注意到这座宅院的正厅被刚才两人一击荡平后,露出了黑乎乎的一个洞口,再转头,头戴高冠、手执长剑的身影没有因为桓夏那几人的逃逸而乱了步伐节奏,仍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这边走来。 “宁直!中州八大散修家族之一宁氏的家主,他怎么来了?”古天南在小七身后沉声说道。 小七不说话,出神地看着七八丈外的宁直,此刻他十分虚弱,却不敢贸然在那人面前继续吸纳天地灵气。 砰砰砰!一连串巨响忽然从桓夏几人退走的方向传来,小七觉得脚下的地面都猛烈地颤了颤,他苦笑着转头看去,心道:今夜发生的事情真不少,不知桓夏他们又遇上什么人了。 桓夏几人此时并没有走太远,他们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路口闪跃,似乎正与什么人动手,血狮龙牙枪带起的暗金色光芒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枪锋破空的利啸更是回荡不止,看样子战斗非常激烈。 “嗨呀!” “啊……” …… 纷乱的打斗与呼喝声越来越近,他们竟然被人渐渐逼退回来了!而且看身形,其中又有两人负了伤,纵掠时腿脚明显有些不便。 片刻后,人影闪动,桓夏这几人先后从小七立身的空地边缘掠过,急速向西南方逃去。然而他们还没跑多远,却都忽然停足站住了,因为三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并排沿着西南方的街道向他们走了过来。 那三个身影远远看去比身材颀长的桓夏还要高一些,都壮硕得如巨熊一般,衣着不似普通人,一块像兽皮一样的东西斜裹在身上,袒露出黑乎乎的半边身体。 小七听见站在身侧的古天南低声自语:“咦,莫非是燕北马氏兄弟?!” 很明显,桓夏这几人已然落入了有预谋的包围之中。 小七的眼珠转了转,暗自运起念空大法探查周围,一探之后,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方圆二十丈内,除了已经现身的宁直与马氏兄弟外,另有五六拨修士从不同方向围了过来! 这个桓夏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同的散修家族同时出现在乌林城里?他们与那桓夏又有什么仇怨?叶清山他们全都出事了么?…… 重重疑问如今夜的迷雾一般笼罩在小七的心头,他只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细想时,却又是一头雾水。 “嘿嘿,你就是姓桓的?把东西留下来你们就可以滚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马氏三兄弟中间发出来,话里带着一股理所应当的蛮横味道。 桓夏闻言大怒,几番受挫,此刻心中憋着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手中长枪一扬,顿足就要冲过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灰发老者急忙扯住桓夏肩头破碎的衣衫,低声焦急地说道:“少主,不能再耽搁了,咱们已经落到了圈套里,这马氏三兄弟出名的难缠,等那边的人追过来,咱们就都难脱身了!老夫等下拼死拖住这三个姓马的家伙片刻,你带着小姐快走!” 桓夏霍然转头,散乱头发遮不住他那对倒竖起来的浓眉,俊脸上寒意逼人,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信凭这些人就能留下咱们,陈叔,你不用说了,随我杀过去!”说完,再不理会那老者的劝告,手中长枪往前一送,暴涨的枪芒忽地如燃烧的火焰般,带着长长的金色残影,霸烈无匹地刺向三丈外三个壮汉中间的那个。 与枪芒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极亮的银光,如闪电般划开夜色射向左边那个壮汉——那是吴山射出的符箭。 桓夏口中的陈叔拦之不及,脚下狠狠一跺,手中长剑也带着一道数尺长的白光,直直向右侧的壮汉刺去。 “哈!”三个壮汉口中同时发出一声怪吼,沉身错马,三只足有小七脑袋那么大的硕大拳头同时抬起来,速度奇快地冲着刺来的兵刃砸了过去。 目睹眼前景象,小七脸上的神情微滞,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三只拳头挥动时卷起的恐怖气流与散发出的微濛白光,竟然使他们周围忽然一亮,无数淡淡的月光碎片扭曲摇动,看起来是如此惊心动魄! 轰!枪芒湮灭,剑光碎裂,银箭停滞在半空中! 气浪掀起一圈灰土,紧跟在巨响之后向周围急速扩散。 古天南的面色一变,急急冲小七喊道:“咱们赶紧避一避吧,今夜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他的话刚出口,小七早已回身一把抱起仍然处于昏迷中谷雨沫,甩了个眼神给荆满山,勉力拔身向南面掠去。 他的身体刚刚腾空,却又滞了滞,因为他看到大概二十几丈外,几十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出现在屋顶上,散成一圈向这边急速包抄了过来! 第四十八章 入洞 小七心头一跳,立刻下意识地翻身掠向宅院中仅存的门楼屋脊后面,而他身后的荆满山与古天南也看见了那些黑衣人,因为小七此刻隐然成了他们一切行动的领导者,他们见小七急速躲进了屋脊后面,连忙也跟着翻身趴在小七的身旁。 刚才那一眼留下的印象引起小七心中莫名的烦恶,他的神识告诉自己,那些人很危险,也很熟悉。 宁直此时已经走进被荡平后的空地里,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三道耀眼剑光从他身后袭来,剑势凛冽,一看即知至少是化士中境以上。 宁直转身,木然的瘦长脸颊在森森剑光中显得极是冷酷,面对眨眼即至的三剑,他一挥手,像拍苍蝇一般将手中的长剑横拍了过去。 呜!狂风骤起,粗达半尺的剑光以横扫一切之势撞上三个黑衣人的剑芒,在咔嚓嚓的爆响中,三人的剑芒被震碎了,片片白光向周围乱射,立时将街道旁的房屋与墙壁射出无数或大或小的窟窿。 小七四人藏身的门楼也受到了波及,本来就勉强幸存下来的这堵门墙顿时摇摇欲坠。 三人急忙向来时的街道看去,都想赶快趁乱离开这里,谁知长街北面是宁直与那三个黑衣人,南面也正有巨大的打斗交击声传出,正面的屋顶隐约有几个黑衣人掠来,竟是没有一个方向可以逃离。 刺眼的剑芒与灵力凝聚形成的白光纵横密布,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正在他们周围发生。 砰!不知从何处崩出来的一股灵力击打到门楼的残墙上,门楼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渐渐倾倒下来。 小七怀里抱着谷雨沫,顺着身下门楼的倾倒之势拔身向后退去,在半空中急忙向周围探看。灵力激荡,剑气纵横,许多人影在薄雾与灰尘中拼斗,却哪里有他们藏身的地方? “啊!”荆满山在小七身后忽然脱口惊呼。 小七回头一看,不知从哪飞来的一道剑光擦着荆满山的脑袋飞过去,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小胖子死里逃生,一边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边面色惨白地颤声问小七:“小七,怎么办,怎么办?我们逃不出去了!” 小七侧身躲过飞来的一柄薄刃,目光急急在四下一扫,忽然看见前面不远的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正是刚才桓夏他们出来的那个洞,眼睛不由一亮,喊了一声:“跟我走!”随即向那个洞口拔身掠去。 四人运气很好,只两息时间,就安然躲过乱飞的剑气,跳进了数尺宽的洞穴里。 洞穴有一条斜伸下去的石阶,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深浅,小七与古天南、荆满山靠在洞口的砖壁上喘息了片刻后,听见头顶上各种声音乱糟糟响成一片。 奇怪的是,除了受伤者的闷哼与惨呼,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全都闷着声拼斗,不时有剑气从洞口上方呼啸而过,卷起很多尘土与砖石碎片从洞口掉下来。 三人小心地又向下面躲了躲,直到掉下来的东西砸不到自己,小七这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谷雨沫问古天南:“师叔,谷雨沫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她被那家伙震晕过去了,內腑略有损伤,我还没来得及救醒她。”古天南一边注意着头顶的动静一边回道。 小七闻言心下略安,他将右手的逆灵剑插到背上,按照古天南的指引,伸手在谷雨沫背上几处穴脉揉按了几下。 隔着单薄的夏衣,入手感觉一片柔腻,只是此刻小七情绪惊疑不定,觉得心头略有异样而已,也没有多想。 没按几下,只听“嗯”地一声低吟,谷雨沫苏醒了过来。 小七这时注意到她右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左手里仍然牢牢握着一截像枪锋一样的尖利棱形物件,只是那东西在极微弱的光线下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点不像是能够施放出獬豸兽魂的极品灵器。 荆满山闻声急忙凑上来关切地问道:“雨沫,你怎么样?” 黑暗中谷雨沫咳了几声,睁开眼依稀看见头顶有一对明亮的眸子看着她,腰腿上正有一只手臂抱着自己,她立刻反应过来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是小七,不觉心头微跳,所幸洞里光线实在太暗,即使是修士也无法看清她脸上浮现的一抹羞涩。 谷雨沫连忙挣了挣,从小七的手臂里跳下来,扶住身旁的洞壁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听到头顶上的动静,她困惑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地下么?上面是怎么回事?” 小七见她没什么大碍,此时已经趺坐在石阶上开始抓紧时间运功恢复灵力,荆满山将她晕倒后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谷雨沫听完,坐在石阶上默然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于是洞里安静下来。 似乎有风从洞外刮进来,古天南微惊,他转目看向小七,发现阴暗之中小七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像是有一层黑色的纱笼罩在身上,天地灵气以令他震惊的速度向小七疯狂涌去,而且古天南感觉到有一股令他心生寒意的气息从小七身上散发出来。 魔功?古天南心头的疑惧越来越浓。 从小七在广场上运功为自己拔除阴毒的时候起,古天南就对小七体内不同于玄天观一般弟子的古怪灵力起疑了,到想起小七刚才几次受伤,其中肋下更有一个被洞穿的伤口,而他现在却没有一点负伤的样子,这种惊人的肉体恢复力,古天南只能联想到魔宫心法,除此之外,他所了解的三大派功法似乎都没有这种奇效。 可是古天南又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因为小七是九境阁的弟子,九境阁那个地方,本就藏着许多老怪物,包括据说医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医道、丹道圣手白术白老神仙,小七身上若是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以说反而倒是怪事。 于是古天南只得暂且放下疑虑,转而思考其他问题了。 洞口外打得惊天动地,震得洞壁簌簌直掉泥灰,这样足足持续了有半个时辰,掉进洞口处的残砖断瓦不断增多,逼得四人也不断起身向洞里面挪去。 四人当中,古天南只是身上受了些外伤,灵力倒没有耗损多少,所以他听了一会洞外的动静后,转而起身向身后的洞穴深处探看,可惜里面太黑,从石阶上滚落下去的砖块发出的声响看,这个人工修筑起来的洞穴竟是非常的深! 再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前后一思索,古天南忽然心头一跳,他急忙叫道:“咱们不能待在这里!” 小七忽然睁开眼站起来附声道:“是的,咱们确实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谷雨沫与荆满山闻言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外面这些人争斗的缘由,很可能就在这个可疑的洞穴里!两人急忙从石阶上站起身准备向石阶上走。 这时,四人忽然注意到,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寂静一片! “呃……”一个低微的呻吟声从洞穴深处传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 陵墓里的垂死者 四人一惊,没想到洞穴深处还有人,可是现在洞外的情形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理会洞里的声音,小心地踏着洞口堆积起来的杂物探出了头。 外面的景象很惊人。 环顾四周,本来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此时全都不见了,入目的尽是一堆堆建筑残骸,那境况,就像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地震一般。 小七此时已经恢复了六七层灵力,他将念空大法全力展开。 没有人了,方圆一里内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于是小七大步从洞穴内走出来,其他三人见状,知道外面很安全,也跟在他身后走出洞穴。 “都走了?”荆满山一头雾水地向四周张望,眼里全是困惑。 “嗯,看来西城都毁了,那些人也都走了。”小七点点头,他的眉毛拧得很深。 四人站在废墟中沉默不语。 天上那轮朦胧的月亮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接近拂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心中的疑惑就像此时的天色一般。 这事实在很诡异,想起来也全无道理。 乌林城里显然并没有什么瘟疫,因为城里的人如果真的因为瘟疫而死的话,那些黑巫师根本就无法驱动尸体。黑巫师不是冥王,更不是神,死了一个多月的人,他们是无法驱动的,满城皆狂乱而死的现象,小七可以肯定,绝对跟那些黑巫师有关。 而那些黑巫师也明显与桓夏那帮人有关系,那帮人在这个已经被荡平的宅院里挖地三尺,肯定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最后寻到的应该就是他们四人藏身的这个洞穴。 后来出现的几大散修家族的强大修士,想必与桓夏他们的目的相同,因而想做螳螂背后的黄雀,联起手来围攻桓夏。 至于在后来出现的黑衣人,想到这里,小七眼里寒光闪动,那些黑衣人身上的气息与剑法,实在很像是在京城遇见的玄天观隐殿弟子,如果真的是的话,玄天观掌教一定知道乌林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他为什么还要派叶清山这些人前来调查? 他们在找什么?这场拼斗最后是哪一方赢了?为什么打到最后,出乎意料地,竟没有人进这个明显很重要的洞穴里查探? “太奇怪了!”沉思中的谷雨沫忍不住叫起来。 小七闻声转过头来,皱着眉对她说道:“我要下去看看!” 荆满山一惊,全身的肥肉都抖了抖,立刻表示反对:“小七,不要了吧,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还嫌今天不够要命么!” 古天南想了想,也点头附和荆满山的意见:“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找找叶清山他们吧,那些人从洞穴里出来时,看上去都有些狼狈,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而且,如果那些人再次回来……” 然而古天南还没有说完,小七就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表示赞同古天南的话,还是心头的主意已定,反正他点完头,就自顾自地返身向洞穴里走去。 古天南一愣,顿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他与荆满山怔怔地看着小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洞口里。 谷雨沫的眼珠转了转,冲着古天南展颜一笑:“我也去看看”,说完也跟着跳下了洞穴。 “哎……雨沫!”荆满山呼之不及,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他无奈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荆满山,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最后一跺脚,一边叫道:“小七,雨沫,等等我!”一边猫着腰走进了洞穴。 古天南叹了口气,向此时静得可怕的空城扫了一眼,摇摇头,也只得跟着走入了洞穴。 小七进洞时顺手捡了根粗大的木头,走下去几步,等眼前一丝光线也看不见的时候,以符术引燃木头,举在手里当做火把,沿着石阶一路向下走去。 石阶宽约半丈,有一人多高,干燥而平整,全部以整块的岩石铺就,火光下,一滴滴已经干涸的暗褐色血迹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十分醒目地映入小七的眼帘。 感觉向下走了有数百阶,空气渐渐污浊,小七手中的木头火焰也变得暗了些。走在最后的荆满山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一片漆黑,此时连洞口都看不见了。 终于,石阶不再向下延伸,小七的眼前出现了一小段水平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略开阔的空地,空地上堆积着许多已经锈蚀得十分厉害的镐、铲、凿等工具,空地的另一头是一堵厚达五六尺的石墙,石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后有昏黄的光线透过来,而碎裂的石头散布在墙下,地上的血迹穿过了窟窿。 小七的神识已经感应到了窟窿后面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小心地从破开的洞钻过去,脑袋刚从洞口探出,眼前顿觉一亮,一条宽达两丈的石甬道横亘在眼前! “啊!”小七身后三人钻过来后,先后发出了一声惊叹。 两口一人高的黑漆巨缸立在平整宽阔的甬道后面,缸里长明不熄的灯火散发出幽幽黄光,照在甬道上两排高达一丈多的石雕神兽上,将獬豸、辟邪等神兽狰狞可怖的形象重重投影在石壁上,营造出一股威严肃杀的氛围,很显然,从形制上看,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帝王陵墓! 小七只大略瞄了一眼甬道,他的目光很快就投注在身旁一尊辟邪石像的阴影里,那里,正垂头箕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发老者,小七看到这个老者时,鼻子里同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老者听见荆满山他们的惊叹声,正在努力勾起脖子向他们看过来,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痛苦而疯狂的神色。 很快,其他三人也看见了那个人,他们跟在小七身后走了过去。 小七蹲下来,仔细地观察这个奄奄一息的老者:脚筋、手筋都已被挑断,两个膝盖骨被剜出来,一双腿上血肉模糊,双手的指甲全部被拔掉了,苍白的脸庞肿胀得完全分辨不出容貌,颈椎似乎移位了,导致他的头颅一直抬不起来。 遭受如此惨烈的折磨,老者仍然没有死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如野兽般的疯狂血光,嘴巴里除了小声的呻吟外,一直模模糊糊地念着什么。 古天南是玄天观炼丹房的主事,医术自然不会差,他看见这老者的惨状,额头的“川”字几乎拧成了倒立的“二”字,他小心地出手探了探,随即对小七摇头道:“他是修士,意海已经崩溃,灵池彻底溃灭,这些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颈后的伤势,随时会脊柱断裂而亡!” 小七默不出声地看着老者的目光,闻言点了点头,眼中异芒闪动,随即伸手轻轻按在老者的后脑意海灵枢所在的位置,在古天南等三人不解的目光下,将一缕念力渡了过去。 第五十章 黄金之箭 小七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因为他想知道桓夏与这个垂死的老者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个念头非常强烈,所以脑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解决的方法,千年前的绝世念师怀火,果然在他意海中留下了许多神奇的印迹。 念力通过小七的手掌直接从老者脑后的灵枢灌注进去,在小七的神识操控之下,化作一汪清泉,将老者已经溃散的意海凝聚起一部分,而老者的意识里最难忘却的那些记忆碎片感应到小七的念力召唤,一片片地暂时重新回到了意海中。 老者肿胀不堪的眼缝里露出的那些狂乱之色渐渐褪去了。 “燕儿……燕儿!”老者忽然拼命抬头,目光穿过左近的荆满山,惊骇万分地嘶声叫起来:“恶魔!不要杀我孙儿!” 荆满山顿时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娘的,除了石像的影子,却哪里有什么东西! 小胖子仍然感到十分不安,他移了移身子,向小七更靠近了些。 “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这里有我张氏历代先祖的魂灵护佑……”老者脸色一变,笑声里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似乎因为笑声太大,震动了伤势,他的眼角与鼻子里缓缓流出了黑浊的血液,看起来真如厉鬼一般。 荆满山一脸惊惧地伸出左手,紧紧抓住小七的胳膊,而小七与谷雨沫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生怕听漏一个字,因为此时老者的嘴里也开始涌出黑色的血块来,这使他说的话越来越难以分辨。 小七眼睛里跳动着奇异的光芒,盯着老者的眼睛问:“他们为什么进墓里来?他们想要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老者的眼神有些涣散,喃喃重复了几遍后才含糊不清地说道:“……祈天……祈天镜……不!不是……原来他们要的不是那个……恶魔!……黑巫师!居然……居然是黑巫师!……不要杀我孙儿!燕儿……燕儿……别怪爷爷……爷爷……对不起你……对……” 语声渐渐低微,老者眼中残烛般的光芒慢慢熄灭,不一会,颈后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手脚微微一阵抽搐,终于垂头停止了呼吸。 四人怔怔地沉默了片刻。谷雨沫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问古天南:“师叔,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祈天镜?师叔知不知道祈天镜是什么东西?” 古天南皱眉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 “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如果我没猜错,那东西桓夏他们并没有带走。”小七看着甬道尽头半掩着的巨大石门,淡淡说道。 “桓夏?”谷雨沫闻言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带着困惑的眼神问小七:“莫非你认识从这里出来的那几个人?” “去年在路上碰见过一次。”小七说完,也不多作解释,抬脚就向甬道走去,他的目光投注在脚下的石板上,入口石阶上的那串血迹从身后的窟窿一直延伸到石门后面。 转过石门,出现在小七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拱顶石室,石室两旁的地上依旧燃着两缸长明油灯,借着灯光可以看见壁上与头顶都刻制着奇怪的图案。 首先吸引小七目光的不是壁上的图案,而是石室中间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具手执武器的尸体,这些尸体全都瞪着惊恐的眼睛,显然死去并不太久,而他们身下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深褐色,刺鼻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石室。 “啊!”跟在小七身后的谷雨沫忽然间低呼了一声,小七闻声转过头看了看,发觉谷雨沫的眼中带着惊怒之色看向那堆尸体边上的某处,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仰面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小男孩,只有五六岁大的样子。 “太过分了!”谷雨沫的脸颊上出现了激动的红晕,微翘的粉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小七眼神微黯,但是只一瞬后,就恢复了清冽,他缓步向那堆尸体走去。 “小心!可能有陷阱!”古天南忽然冲小七叫道。 小七的脚步没有停下来,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没关系,墙上的符阵已经被破掉了。” 古天南闻言不由得楞了楞,随即嘴里讪讪地自嘲道:“倒忘了这小子修练过符道了。” 小七走到一具尸体旁查看了一番,然后又站起身走到石壁前,将石壁上那些繁复的图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眸子里一亮,吐口赞道:“好厉害的符纹!” 原先小七以为这些符纹形成的是一种阵法,仔细看完并在心中默默揣摩过后,他才知道原来不是符阵,这么繁复的图案竟只是一个符纹而已。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攻击性符阵的话,就会不断在地下吸取灵气,在无从宣泄的情况下,灵气累积到一定程度,符阵必然无法保持稳定,而布置在陵墓里的符阵若是不能长期保持稳定,又岂是墓主人所愿? 墙上阴刻的符纹原本应该是金色的,由极细极薄的黄金填铸成,利用的是黄金里纯正的金属灵气,符纹被触发后,灵气沿符纹形状流动,形成一股凌厉的箭势,从而融炼出黄金之箭射出去,这一点,小七从地上那些尸体伤口里已经凝固的黄金可以得到印证。 而奇妙的是,除了那些尸体伤口中能看见黄金,石室内地面上却是找不到一根射空后留下的金箭,所以这么看来,符纹里的金箭竟是无一虚发! 虽然威力惊人,可惜这个符纹太过复杂了,不太适合临敌时使用,而且用黄金作符引,未免太过奢侈,用在这座帝陵里,倒是非常般配,小七暗忖。 “这!?这些人都是被金子杀死的!”荆满山此时也看到了尸体上致命的伤口,他指着地上死尸对小七一脸不可思议地惊呼道。 “不错。”小七笑了笑。 “看来这里真是哪位皇帝的陵墓,咱们说不定还能顺手拿点值钱的宝贝走!”荆满山的眼珠转了转,故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谷雨沫狠狠白了他一眼:“宝贝?小心墓里的亡灵留下你当它的宝贝!” 荆满山闻言背上不禁凉了凉,他看了一眼石室另一头的那扇巨门,缩了缩脖子靠近谷雨沫,陪笑道:“开个玩笑嘛,这里气氛太阴沉了。” 小七此时已经记下墙壁上的符纹,转身向石室另一头走去,三人急忙跟上去。 还没有走到那扇半掩的石质巨门前,小七忽然停下了脚步,三人走到他身旁,同时问:“怎么了?” 小七皱了皱眉,眸子里浮现出惊疑不解的神色,他微微眯了眯眼,沉吟道:“门后面,有股奇怪的灵力!” “怎么奇怪法?”古天南急问。 小七小心地运转念空大法探过去,神识刚刚穿过石门,就忽然觉得心一沉,一阵眩晕感袭来,意海中无数星芒闪动,仿佛整片星空翻转倾倒入意海中,小七大惊,果断及时终止了念空大法,神识收回后,只觉得后背上冷湿一片。 小七的面色白了白,眼绽寒光地盯着几步外的石门叫道:“好强大!” 第五十一章 有人造反 “那我们……不进去了吧?”荆满山看着石门后面透出来的昏黄光线,感到有些不安。 谷雨沫将左手的棱刺交到右手,微微蹙起眉头问小七:“可能是什么?符阵,还是活人?” 小七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因为灵力的恢复,眸子里的黑雾又悄悄地洇开了,他稍稍扬起下巴,冷静地说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大步向石门走去。 谷雨沫毫不犹豫地跟上去,而荆满山与古天南似乎已经习惯了小七的行事风格,这次居然没有再多说话,也小心地跟了过去。 丹阶龙座,琉璃五供,明灯不灭,果然是帝陵的规格。四人此时已经不觉意外,只略略扫视了一下墓室,目光就统统被吸引到了供案前。 案前倒伏着六个黑衣人,全都向着供案方向面朝下趴着,因此看不出他们死前是什么表情,全身上下看起来完好无损,地上也没有出现一丝血迹,就连手里的兵刃也很自然地垂握在身旁。 然而小七知道他们确实已经死去了,尽管这六人看起来只像是静静拜伏在龙座前而已。 “不要看案上的东西!”小七只扫了一眼,就立刻出言警告身旁的三人。 这一声及时喝阻了谷雨沫与古天南顺着地上尸体向上看去的目光,谷雨沫撇头,却见身侧的荆满山正表情呆滞地盯着正前方,不由大惊,左手迅速遮向小胖子的眼睛,大声叫道:“荆满山!” 小七转头,同时果断对荆满山运起一记心音诀。 荆满山脑中嗡!地一声巨响,眼前那些恐怖的幻象顿时消失了,全身一阵虚脱,额头冷汗滚滚而下,脚下更是一软,若不是小七一把抓住他,他差点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了。 “我的妈呀!太可怕了!”小胖子眼里全是惊恐之色,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小七的手转身要跑。 “怎么回事?”谷雨沫急急问道。 荆满山惊魂未定,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看着小七说道:“我……我看见天上……天上的星星全都冲着我砸了下来!” “嗯,看来案上那东西就是所谓祈天镜了。”小七点头冷静地说道:“我在门外感觉到的灵力,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不能看?”古天南问。 “对,不能看,也不能以念力探查。”小七回道。 “那些人屠杀了一城百姓,就是为了那东西?”谷雨沫原本可爱的圆圆眼中闪动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七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出现什么表情,他乌黑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桓夏那些人以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所以找了黑巫师来将乌林变成了死城,那些散修高手似乎也是为了桓夏想要的那东西而来,而后来出现的黑衣人,显然知道这里没有那东西,因此,这一切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设下的局,不过,不知他们想杀的是桓夏,还是那些散修?” “不是你说的名叫桓夏的那些人,起码不全是。”古天南一边思索,一边接道:“桓夏在乌林找了一个月,那些黑衣人都没有动手,偏偏在今天动手,这说明……” “说明连咱们这些人在内,包括那些散修,都是黑衣人的目标?”谷雨沫表情凝重,想起龙廷威与那些同门现在极可能凶多吉少,她的心情愈加沉重。 小七目光有些奇异地瞄了一眼古天南,刚才一直暗暗以念力注意他的气息波动,结果发现古天南一切如常,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的来历。 “这……这么说来,他们不是想要造反?”荆满山听了他们的分析,吃惊地叫道。 “在乌林县灭了一千的官军,然后杀死一城百姓,他们早就可以算是造反了!”谷雨沫转目看向小七,语气急迫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将这些事情告诉城外的云将军,让京里早些知道。” 四人中,小七早已知道玄天观与大唐朝廷之间的暗中角力,只是没想到除了玄天观,还有桓夏这帮人也参合进来。桓夏?!——小七忽然一惊,桓? 一旦将桓夏与谋反这种事情联系起来,小七立刻就猜到了桓夏是什么人——他一定是前朝楚国皇室之后,跟自己同宗! 想到这里,小七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心头的疑虑却更加多了起来:楚、杨两家的灭门,还有牧蓝之死,难道都跟这些事有关?大唐皇帝敖景隆真的完全不知道牧蓝之死的内幕? 谷雨沫见小七没有回应自己,却已耐不住,再次催促道:“小七,咱们快走吧!” 小七目光闪动,沉吟了一下后,笑了笑:“稍等一下。”说完,他垂目向供案慢慢走去。 “小七!”荆满山惊呼。 小七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继续一步步绕过地上的尸身向几步外的供案走去。 谷雨沫三人不敢抬头看向供案,只能紧张地看着小七的脚一步步接近那里。 小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取供案上的祈天镜,只是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自己向那里走近。 终于,他走上玉阶,站到了供案前。依旧低垂着眼睑,慢慢伸出手去在案上摸索了一下,很快,他的手指就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摸上去只有手掌那么大一块,圆圆的,仿佛一块石头。 小七暗暗松了口气,指尖传来的莫名熟悉感使他很自然地认定这就是祈天镜,于是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将那东西拿起来放进了怀中。 “好了,咱们走!”小七抬头大步向石室外走去。 四人沿着原路回到地面,夜雾消散,东方已经出现了明丽的朝霞,如果不是眼前的狼藉景象与风中飘着的腥臭味,这一定是一个安详美丽的小城清晨。 走过遍地的残垣断墙,四人无视房屋残骸下露出的那些尸体,一路只向乌林城的西门掠去。 半盏茶时间后,四人就上了城头,城外一里,林立的刀枪在清冷的风中映射出点点寒光,显然这一夜乌林城里传出的响动使城外的青缨军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中。 四人的出现,引起了军卒们的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一队人马越出沟堑外,护送四人回到了中军大帐。 听着古天南带回来的消息,青缨军最高将领云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四人没有察觉,他的眼中悄悄闪过了一抹深藏不露的寒芒,而直到古天南说完之前,云仲始终不发一言。 沉默了片刻后,云仲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么说来,乌林城百姓不是死于瘟疫?竟有这么多修士在城里?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云某能够处置的了,必须火速报知京城!” “这件事云将军自然会有应对,只是本观的叶神使、众位同门以及墨宗的将军们此刻在城里生死不明,还请将军尽快派兵入城搜寻!”古天南急急说道。 云仲点头正要下令,却听帐外有军卒叫道:“将军,玄天观的叶神使与关将军他们回来了!” 古天南闻言大喜,急忙向帐外走去。唯有一直冷眼旁观的小七在即将走出营帐时,忽然一回头,正看见了云仲眼里闪过一道森寒之光,不由心中一惊,急忙一把抓住身前将要跨出营帐大门的谷雨沫与荆满山。 帐外寒光暴起!古天南身影一滞,“啊!”地一声惨叫,弯腰向地面倒去! 第五十二章 破帐而出 鲜血像箭一般从古天南的胸口飙射出来,在营帐外初升的朝阳照射下,绽开朵朵凄艳的血花。 荆满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以至于雪亮的刀芒从他的鼻尖险之又险地擦过,他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一眨,当然,如果不是小七及时将他与谷雨沫一把向后扯去,荆满山此时已经人头落地,也没有机会眨眼了。 谷雨沫被漫天激射的血花悚然惊醒,她眼看着古天南的身体上多出了几个透明的窟窿,明显已是回天乏术,而她的身体却被小七大力向后一扯,竟越过了小七的头顶! 谷雨沫的反应非常快,她的身子刚刚被拉得腾空而起,就立刻从惊变里醒悟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半空中一个翻身,带着怒不可遏的表情,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棱刺抄在右手中,直直向立在营帐中间的云仲刺去。 “嗷呜”一声爆吼,碧眼獬豸从形状像枪锋一般的棱刺中脱影而出,掀起一股狂风恶狠狠地扑向正欲纵身后退的云仲。 云仲早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大唐军神谷震河的孙女,只是他没想到谷雨沫竟带着军神当年那杆纵横天下的长枪“碧魂”,虽然只是一截枪锋,这枪锋却是碧魂枪最为玄异的灵器所在。 云仲不敢正面抵抗枪锋里的獬豸兽魂,急步飞退,后背撞上营帐内层,牛皮制成的帐幕瞬间碎裂。 “不能让他出帐!”小七一边沉声低喝,一边挥手布符。 荆满山这会儿刚刚醒悟过来,小胖子知道三人正面对生死攸关的要命时刻,再顾不上迟疑,因为大帐门口人影闪动,刀光已如雪片一般泼洒进来。 “草!”荆满山爆吼一声,将腰间长剑狠狠向外一掷,右手灵力全力涌出,耀眼的白光立刻从剑身喷薄而出,呜地一声就破开刀光刺了出去。 云仲后背震碎帐幕,身形不止,直向最外层的帐幕退去,帐内两个亲卫在云仲飞退的一霎,同时抽刀截向谷雨沫。 砰!地一声闷响,血肉横飞,在碧眼獬豸的兽魂冲击之下,两个亲卫连人带刀都被撕裂成无数碎片,连惨呼都不及出口。 也就是两个亲卫这一撞,为云仲赢得了半息时间,碧眼獬豸顿了一瞬才继续扑向前,而云仲的后背已经快要触碰到营帐了! 小七的符纹恰在此时布好!他霍然抬眼,幽深冷冽的目光穿过破裂的大帐内层,如两支无形的箭,瞬间穿透云仲的眼眸。 嗡!脑中巨响如雷,云仲眼前一黑,恍惚间仿佛看见漆黑的夜空中有无数支冰箭,带着森寒的光芒从头顶落了下来!他顿时怔了怔。 这一怔的功夫,碧眼獬豸的兽影已一阵风般扑到! “呃!”云仲胸前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拳,整个身子弓了下去,咔嚓嚓,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殷红的血液从他的口鼻里激射出来,在身前的大帐内幕上绽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鲜艳梅花。 这一击之痛也让云仲立时从小七的心音诀下醒过来。 云仲能够统领天下闻名的青缨军,坐镇密州数十载,武技又怎么会差,虽然他不是出自京城墨宗修武学堂,但是军中一直将他与在各州统兵的几位墨宗金带武士相提并论,其实力可见一斑。 今天他吃亏在自恃武力远超这几个“幸存者”,而且帐外早有布置,自然戒心大减,即使他没有料到谷雨沫身上带着谷震河的成名灵器,在碧眼獬豸的暴起一击下,也仍能全身而退。 然而今天他却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料到,也怪桓夏与吴山忘了跟他说清楚,京城来的这些修士中谁是那个念师,小七出其不意的一击心音诀,正在他即将脱身的一瞬施出,就立时使云仲吃了大亏。 即便如此,云仲也没有认为自己到了绝境。他急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喉中涌上来的鲜血,忍住剧痛拔剑出手,嗤!剑气凝成一道极亮的青芒,闪电般刺向扑来的谷雨沫。 身后大帐门口处传来几声痛苦的嘶吼,看来荆满山惊怒之下,真真动了杀气。小七没在这些惨呼里听到小胖子的声音,心下略安,随即面对云仲冷笑挥手,悬冰符立刻蓄势而发。 云仲血红的眼睛里忽然看见一抹冷酷的微笑,不觉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要抽身后退,只要退出中军大帐,面前这三个少年就必死无疑了。 寒风忽起,云仲颈后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本能地感觉到身后危险已经临身,想也不想,立刻将向后退的右脚在地上一蹬,转而持剑躬身狠厉无比地向正对面的谷雨沫冲去。 谷雨沫此时刚刚以碧魂枪的枪锋挡住云仲刺来的一剑,只觉右臂一麻,一时间竟无力再次挥动! 所幸小七已经掠到,逆灵剑当空斩下。 没有一丝剑锋破空的声音,只见云仲身前的空间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笔直的黑色裂缝,裂缝吞噬了周围数尺范围内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是墨汁淋漓的一笔划过白纸,纸上迅速洇开了黑色的墨痕。 云仲目睹这一剑,惊得脸色煞白,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绝望之色。 这样的一剑,二十多年前,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只是当时那一剑是白色的,威势也远比眼前的为甚,然而他知道这一剑的恐怖之处。 云仲强行止住脚步,双手握剑,丝毫不顾肋下的断骨因为他的动作扎出皮外,口鼻开始向外狂喷鲜血,瞪着狰狞血目拼尽全力斩向那黑色的剑芒。 轰!狂风将牛皮的内帐鼓胀得四分五裂,巨响震得帐内几人耳朵嗡嗡作响。 云仲身形一滞,双臂上的袍袖已经全都不见了,露出布满斑斑血丝的手臂,他的目光怔怔地停滞在自己的剑芒之处。 小七也保持着刚才劈斩下来的姿势,苍白的脸颊上居然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他的目光一黯,随即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谷雨沫瞪着圆目看向凝滞不动的云仲,只见噗!地十几道血箭从云仲身体各处忽然飙射出来,顿时吓了谷雨沫一跳,她疾步向一侧避了避,砰!地一声,云仲浑身是血地扑倒在地。 “啊!”荆满山忽然惨叫一声,胖乎乎的身躯带起一溜血珠向大帐内噔噔噔急退。 小七转头,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胸口里的烦闷,大喝一声:“跟我走!”说完,一把抓起几步外的荆满山,返身一脚踢在地上的云仲尸身上,尸体呼地撞裂营帐向外飞去。 “将军!”一片惊呼声中,在营帐外一大片直愣愣的目光下,三道身影破空掠向靠近营地外围的重骑兵队列里。 第五十三章 杀人如草,杀人以草 拥挤的大营里,全身披挂着铁甲的重骑兵根本没什么用武之地,因此云仲将他们布置在营地最外围,基于某种原因,他也根本没有料到有人能从乌林城内活着出来。 可是青缨军毕竟是一支拥有辉煌战史的军队,当小七三人的身影凌空而至的时候,帐外这支云仲的心腹重骑队伍已经从最初的惊乱中警醒过来。 哗啦一声过后,小七三人从天而降时,看见的是脚下密密的一片枪林,无数寒光在清冷的阳光下闪烁。 小七的眼睛眯了眯,挥手连发三道中级御火符。 突如其来的火光在密集的骑兵中间轰然爆响,数十名骑兵被震得身形在马上歪歪倒倒,更有十几人立时被炸下马去,鲜血从铁甲的缝隙里向外四溢流淌,皮肉焦灼的刺鼻味道弥漫四周。 马匹骤然受惊,不顾身上的骑兵们,嘶叫着胡乱冲撞,不仅将更多的重甲兵抛了下来,而且带动大队分别向大营中间的步卒队伍与外围的拒马冲去,一时乱作一团。 小七三人很轻松地就趁乱夺了三匹正向外冲的马,越过已经被撞翻的拒马,一路向东北方狂奔而去。 刚刚逃离青缨军大营不到半里,下七就听见身后鼓噪声大起,在马上回头一看,却见一道白色剑光非常醒目地出现在乱糟糟的营地上空,厮杀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又有人闯营?小七勒住胯下情绪渐渐稳定的战马,随手一个悬冰符将身后追来的十几个骑兵击落后,驻马回望。 “是叶神使!”谷雨沫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果然,几道剑光劈开人群,几个身形趔趄的人影从营地里冲了出来,领头的依稀是叶清山! “啊!龙大哥!”谷雨沫从那几个人影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喜得她立刻夹马回头迎了过去。 “哎!雨沫!快回来,危险!”荆满山呼之不及,恨得在马上立了起来,却没想到他胯下的战马惊魂未定,这个动作被它当做了催马的动作,立刻撒开四蹄跟在谷雨沫马后冲了出去,荆满山始料未及,身体后仰,差一点就摔下马来,吓得他急忙伏身死死抱住了马脖子。 小七没有动,在马上持剑轻挥,路旁一片青翠的草叶随着他的动作悠悠然地随风飘了起来,空气中灵力暗涌,小七双目低垂,脸色霎时又白了一白。 他胯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惊恐不安地瞪圆了乌黑的马眼,四蹄不住地在地上划拉着,却被小七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机所摄,并不敢轻易挪动一步。 此时叶清山等人已经夺下了几匹马,拼命催马向小七的方向奔来,他们身后仅十几步远紧跟着一队一百多人的轻骑,一边追一边在他们身后端起手弩射击。 两个玄衣的身影可能是被弩箭射中,噗通从马上摔了下去,旋即就被淹没在追上来的大队马蹄之下。 谷雨沫与荆满山见势不妙,立刻拨转了马头,回身几乎与领头的叶清山并骑狂奔。 眼看他们就要冲到自己面前,小七在马上淡定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叶清山被血污涂满了的俊脸上,一对布满血丝的眸子深深陷入了眼窝里,这一夜的功夫,竟使他脸上的颧骨微微突了出来,显然他此时的状态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他看见马上静静坐着的小七,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恍惚之间,仿佛看见的是那个永远被自己仰望的身影。尽管那个身影被自己嫉恨了二十几年,但是无可否认,当他身处危境时,第一个在脑中浮现的,就是那个被他认为几乎不可逾越的身影。 叶清山在马上只来得及向小七点了点头,带着六匹马一阵风似的从小七身旁冲过去。 小七似乎微微颌首回应,他的幽深目光始终盯着眨眼就要冲到面前的追兵。 二十步,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几乎是转瞬即至,而小七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些骑兵手里端着的手弩。这种手弩可以连发五枚弩箭,此刻骑兵们的弩弓里大多还剩有两三支,他们看见竟然有人敢单骑大喇喇地挡在路中间,不由得全都调转手弩方向,齐刷刷地对准了小七。 然而追兵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万木争春符的触发范围! 眼中寒芒一闪,小七的心念已经催动,咻咻咻!——利啸声如北风刮过墙缝,闻之令人遍体生寒。 骑兵们的眼里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碧绿的云朵,一根根尖利的草叶与树叶闪烁着冷厉的光芒,如穿林过野的暴雨倾泻而来。 “啊——” “嗷呖呖——” 如潮的人马惨呼声中,无数绿叶带着鲜红的血珠穿过人群,夺夺有声地没入尘土飞扬的地下,将土黄色的官道染出了一大片刺眼的猩红。 瞬间百骑连人带马栽倒在尘埃中,后面仅剩的二三十骑收马不及,一头冲进前方堆积起来的尸体里,霎时马栽人倒,只有十一二人能够立刻从地上站起身来。 站在尸堆里的这十一二个军卒,还没有从眼前莫名其妙的血腥一幕里回过神来,他们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集中在仍然静静立在眼前的小七身上。 小七苍白的脸颊被初升的朝阳勾勒出一道金黄色的边,然而看起来却没有一丝温暖之意,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隐在阳光的阴影里,闪烁着冷酷之极的血色寒光,落在那些青缨军军士的眼里,分明是九幽之下,死神对他们的垂顾! 小七冷冷一笑,拨转马头,不紧不慢地向已经跑出半里远的玄天观同门们追去。 “魔鬼!那是魔鬼!……”年轻的军士目光直直地尾随小七冷傲的身影远去,嘴里喃喃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可能是发觉身后再没有人追来,叶清山他们放缓了马速,等着小七赶上来。 然而,他们还没有等到小七近前,大地忽然微微颤抖起来,耳朵里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响,众人一惊,立刻勒马向前方看去。 一股黑色的洪流伴着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远远地出现在原野尽头,众人一时看得呆了,就连小七赶上来跟他们并骑而立都没有发觉。 甫脱大难、惊魂未定的几人不知道命运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波折,疲累到极点的身体,在越来越近的轰鸣中微微战栗着。 “啊!是大哥!”谷雨沫看着黑流最前方高高挑起的那面旗帜,忽然脱口惊呼。 第五十四章 不是结束,是启幕 黑色的洪流在小七几人之前分开了一条裂缝,一队队人马从他们身旁滚滚而过。 明明马蹄声、脚步声、甲胄撞击声汇成震天动地的响声,小七等人却觉得周围无比静穆,因为除了这些声音,每一个军卒的嘴唇都紧紧地抿着,目光坚定地盯着前头的令旗,没有一个人在行军时随意开口说话,抑而不发的战意在庞大的军阵里形成了一股肃杀的气势。 这是一支足以令任何敌人胆战心惊的铁血军队,领军的正是谷雨沫的大哥——新任归德将军谷燕北。 谷燕北早已得到前头探马的回报,知道妹妹从乌林城外的青缨军营地里冲出来,他率中军经过妹妹身旁时,却只板着脸冲谷雨沫点了点头,马鞭向身后一指,示意他们跟在归德军后面。 “嘁!瞧你神气的!”谷雨沫冲着谷燕北雄壮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叶清山皱了皱眉,虽然他从未因为自己玄天观神使的身份而在大唐官员面前端架子摆谱,可是刚刚谷燕北明明看见了自己,却连一个寒暄示意的眼神都没有,这让他感到隐隐的不爽。 唯有此时小七心中的疑虑变得更多了,远在北海驻守的谷燕北这么快就率兵出现在密州,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唐的皇帝敖景隆早已知道密州发生的事情,那么,兵部与玄天观将他们这帮人从京城派过来,恐怕双方早就存了让他们送死的打算! 这显然是敖景隆谋划至深的一步棋,因为小七知道,就连与兵部关系密切的靖王敖翼都被蒙在了鼓里。 隆隆声远去,谷雨沫率先拍马跟去,旋即小七与叶清山等人也跟了过去。 没多久,乌林城外,杀气腾腾的战鼓擂响了,顿时喊杀声一片。 小七与谷雨沫、荆满山三人都知道,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因为青缨军的统帅云仲刚刚已经死在他们的手下了,即使青缨军再如何骁勇善战,失去了云仲的指挥,加上其内部必定不是铁板一块,青缨军的败亡,早已注定。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战斗就已结束。 大部分青缨军军士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对同为唐军的归德军的冲锋,他们在一片混乱中茫然无措,直到听见“奉旨捉拿大唐叛逆云仲,非从犯者各自归营”的喊话,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而云仲的亲信部下有的率队顽抗被杀,有的则见机不妙,立刻向西逃散而去了。 这场后来被大唐称作“乌林平叛”的战斗,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然而包括大唐皇帝敖景隆在内的朝廷里,没有谁能料到,“乌林平叛”成了后楚武帝桓夏反唐复国的始端,同时也拉开了中州玄门之乱的大幕。 在这个风云初起时候,后来被称作“天魔”的桓七,正立马在乌林城外,静静看着无数血花绽放在朝阳下。 《谕天》卷三完结。 …………………………………… 本来想再多写几万字,将故事原本设想的结局勉强交待完再收笔的,可是后来一想,虽然这本书因为缺陷与遗憾太多而无法继续以这样的节奏写下去了,但是这个故事我自己还是非常喜欢的,与其给它勉强的结局,不如待以后笔力与经验够了时,换以另一种风格继续写下去,因此,暂且将卷三的结局作为本书的结局吧,诸多伏笔留待日后有机会再续。 新书的大纲已经完成大半,题材与风格与这一本迥然不同,通过《谕天》的锻炼,老苏非常有自信能够写出一个更加有趣的故事来,咱们八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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