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 零 电 子 书 http://www.txt80.com】 唐鲁立的渺小奋斗 作者: 破灭神话 这是一部描写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人生追求的故事。它的社会背景发生在乡镇和深圳两个城乡之间。有志青年唐鲁立,学习努力又出众,却失意于求学路上,遭受着重大打击。但在他离校以后,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份难得的“爱情”。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又失去。为了生活,同时更是为了实现自己人生的梦想,他进车站,到工地、入公司等去打工,努力地做一个好人,在看热闹的、冷漠无情的围观者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救起一个轻生者。 后来因为救人而不幸给坏人盯上、勒索,只能东躲西藏的,但他仍然为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而继续努力奋斗着…… 第一章   日子,携带着春、夏、秋、冬各色时光,在大地上跋涉着,叫人的情感有时给引渡走进缠绵甜蜜的梦境,有时又给驱逐缩进瑟瑟喊痛的角落……   唐鲁立这下觉得自己真是太多情善感了,竟然在很不应该的时候对一个靓妹子产生了单相思,害自己面前垂挂上灰色的帐幔,不时给折磨得神魂颠倒,贮存下不少无端的愁绪,没法象树叶一样轻松将它抖落。   鲁立心目中的那朵魅力无穷的花,并不是这下才走进他的视线的,以前他看她除了觉得她好看之外,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其他很特别的感觉。可是不久以前,他在早上看见她穿着一件连衣裙到学校上课时,竟在猝然之间,象是月亮的果盘把多情盛满了,溢出来,他一下子就让她“强烈”地进入到了他的梦里,裙裾和倩影在他的心湖驻扎,盛开,从此叫他对她梦绕魂牵,脑子里千百回地出现她,纠缠她,渴望从她身上获得能让自己的心得到温暖和栖息的地方。   其实讲起来,唐鲁立并不会随便暗恋妹子佬(女子)的,到这下为止也就是一个,而她就在他们班,名字叫做童彩雪。   “你莫跟我讲你喜欢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要好好学习!……”   一滴水儿掉落,如童彩雪的眼睛——空灵,清澈。当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相接时,跳动着的,就似溪水潺潺。   这是一个梦,唐鲁立曾经做过的梦,在这个梦中,童彩雪似乎挺生气一般地跟他讲出了这样的话儿。   虽然这只是梦中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在现实当中发生的,但唐鲁立醒来以后,却非常把它当一回事:“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老天爷在好心提醒我哩!我可莫乱去打她主意,到时叫自己厕所里点灯,找屎(死)!”   鲁立在心里边这样警告自己。   于是他便从此努力让自己的多情隐去,让它藏匿在自己内心的岩石中,不敢乱出圈,傻乎乎的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样儿来。   这一日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前,唐鲁立真真实实地想向童彩雪借她的化学笔记抄一抄,因为他这一科还学得很糟糕,希望能快些补上去。可放学以后,绝大部分外宿生背着各自的书包走出教室时,她却早就借故溜走了。   唐鲁立觉得无奈,心里想:“人家可能已经晓得了我的坏心思,才不触这个霉头呢。想借她的笔记抄?门都没有!”   他是一个初中内宿生,没事不需要离开学校。去学校食堂吃晚饭还太早,就携着自己下午上课带到教室去的两本书、笔记本和笔,走到教学楼背后的田径场边上去。才在那儿站了一下,就听见了身后树枝响,等了一会儿又没见那人到他跟前来,便说了一句:“傀儡上戏台,背后有人!”回头去一看,果真是有人,那人是长得挺黑瘦的同学邓远飞。   这邓远飞是安都公社(此时还没改称镇)书记的儿子,在唐鲁立班上,算得上是一个“高干”子弟了,但论相貌,他却还没唐鲁立那么白净,那么象个城里人。   这时田径场远处有学生在打羽毛球。那些学生唐鲁立都不认识,可能是学校运动队的,不然就是一些体育积极分子,到了放学时间就去打羽毛球,没有心急回家或者回学生宿舍去。   微风从半空中向唐鲁立吹来,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地吹到他的脸儿上,叫他感受到舒服、惬意。   “唐鲁立,你这人真怪!一个月也不吃一次肉,全吃青菜,你怎么那么省,不买点儿肉吃啊?”邓远飞开口问唐鲁立。   唐鲁立听到他讲出这种多嘴多舌、象旁若无人似地把一种细钩钩硬塞进人的心缝里去的话儿,当下就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个不想让人注意的隐私给挑了出来,而他家里又没有经济能力让他给予改变,他就由不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家里的情况他不想让邓远飞晓得,就笑笑撒谎说:“对我来讲,吃猪肉是月光晒谷,无用。我从来就只喜欢吃青菜,在家里都不吃肉哩!”   “那可不行,你人这么瘦,怎么能不吃肉呢?不吃肉可没力气。”邓远飞眼睛闪出一点儿天真地说。   唐鲁立嘴巴张了张,还想回他什么话儿,这时班主任胡老师忽然从他们背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唐鲁立,你还没回宿舍啊?”胡老师在离他还有几步路远的地方时,开口问。   “是,胡老师。”唐鲁立立刻转回头去回答她。   “你们在看什么呢?”胡老师一边再问,一边走到了他的跟前。   “没有看什么,就是在这儿站站。”唐鲁立显得有点儿腼腆地笑着再回答她。   邓远飞瞧向胡老师,说:“胡老师,你们女生穿运动服很好看,你也穿一件去打打羽毛球吧……”   唐鲁立想纠正他:“女生是指女学生,胡老师不是学生了,哪儿还能再那样叫呢?”   可他说:“没事没事,女生是指女的,都可以叫。”   唐鲁立觉得他非得要那样叫,是他的权利,就没办法了,不好再继续纠正他。   这时童采雪从旁边走过,肌肤象鲜嫩的白菜杆,泛出莹莹的水光。一头短发遮住了耳朵,脸形圆润,杏核儿眼,双眼皮,小嘴,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相当美。而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连学习成绩也很突出,常常考全级第一。   “童采雪,你刚才是去了哪儿啊?怎么还没有回家呢?”胡老师一见她,脸上立刻便露出了喜爱和愉快的神情来。   “我去找我们那儿住的一个妹子佬,想跟她一起回家,可她已经先走了。”童采雪回答说,没有看唐鲁立这边,然后就想走过去。   就在这时,陈老师从教学楼出来了,在她旁边走过时,也满脸带着亲切的微笑,向她竖起拇指说:“童采雪,你可真棒呵,今次数学成绩又考了第一名!”   “不棒,不棒,我还得再好好学习才行,不然以后会退步的。”童采雪谦虚地笑着说。   陈老师再道:“棒,棒,非常棒,狗咬鸭仔,呱呱叫!我教过的学生就数你数学学得最好了!”   这时童采雪变得难为情起来,不再回应他,只转头跟胡老师道一声:“胡老师,我这下先回家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向胡老师和陈老师挥挥手,然后有些心急似的快快离开了这儿。   陈老师也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跟胡老师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他也离开了这儿。   胡老师继续跟唐鲁立交谈,突然告诉他:“唐鲁立,你们快初中毕业了,很快有中专可以考。我晓得你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我这下想,你是不是可以去报名考呢?”   她这样的话儿,唐鲁立可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因为在这之前他有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打算:那就是象数学家陈景润那样在将来也能够成为一个大学教授甚至科学家,目标定在高中毕业以后考上大学。   哪晓得这下胡老师却特意来找他谈话,建议他考中专!   这是很叫唐鲁立觉得意外的:如果胡老师不跟他谈起这样的话题,他不会想到一个学生读完初中以后,还有中专可以考。所以他在自己的心中就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于是对胡老师的这个建议不能不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撇过头去,没有讲什么话儿。   胡老师好象对唐鲁立考不考中专也并不是很上心,见他把头撇过了一边去,她就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只是又道:“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考上中专以后早些读出来,也是挺不错的。”   然后她就从他身边走开了,向教师宿舍那边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夜,唐鲁立的内心被胡老师跟自己讲的考中专的问题缠住,心在暗地里翻涌,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烦躁,难以安定,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要去报名好,想了好久以后,才最终拿定了主意:不去考,********先读上高中,到时去考大学就行了。    第二章   生活对有些人是很不公平的,在这个世界上这没法避免和消除。当你被生活中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的时候,阳光好象藏匿起来,大地被白色占据,湿冷成为主旋律,满天满地的沉渣不时的在各个角落乱飞,总有不能自净的感觉。你的心因此老是身不由己地记着它,有一些过了很久以后都仍然清晰地记着,那日子就觉得很难过、很慢过。而如果你没有被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地带着课本、纸笔等到教室上课、到食堂打饭、回宿舍吃饭、再到教室去晚自习、最后回到宿舍去洗澡、洗衣裳、睡觉,则日日好象都是差不多的,没有一点儿深刻点儿的记忆,那日子就很快、很容易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唐鲁立便“突然”“发现”,他们到了要参加初中毕业考暨中专考的时间了:为了这次考试,学校临时挂起了大红布横幅标语,上写:“决战中考,改变命运”、“给自己撑起一方未来的天空,给父母送去一片希望的慰籍”、“拼搏进取,一切皆有可能!我们的梦想一定能实现!”然后老师又叫他们提前照集体毕业相……   那毕业相是各个班自己同学、老师一起照的,男女同学和老师同照进相片去的那一张,分四排来照,女同学两排,在前,男同学也两排,在后。因为按身高由中间向两边排过去,最高的在最中间,童彩雪站第二排,是在最中间,唐鲁立站第三排,也是在最中间。   在这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唐鲁立一直埋头学习,大量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数学、物理、化学题,英语也每日坚持学一下,虽然心中也没对自己能够考到什么成绩有一个明晰的认识和期待,但他却心情非常放松、自然地在需要他们进考场去考试的时候走进了考场去。   第一日他们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   在上午唐鲁立从学生宿舍走向考场的路上,他遇见了童彩雪,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一看见她眼睛便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看,恰如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   最近一段时间,唐鲁立在学校每次能够看见童彩雪的时候,那内心都很不好受,总为她所“挑逗”、“引诱”:时不时要注意她,心中期待她也回望向他,特别是能与他“亲近”。而她却好象从来没有象他关注她那样关注过他,一次也没有正眼与他相向过,更莫讲是有点儿特意和含情脉脉那样把眼睛瞧向他了,总叫他很懊恼和无奈。有一次放学后,唐鲁立在教室里画写宣传栏。当时同在教室里的还有两个同学在搞清洁卫生。童彩雪看着应该是无意的,也没有马上回家去,而是留在教室里和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闲聊。她一次也没有跟唐鲁立讲话儿,可唐鲁立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点儿幻想和甜蜜,身不由己地认为她是因为对他也象他暗恋她那样,找机会跟他“亲近”、“亲近”。这无疑是很可笑的事情。别人到你跟前和附近来,你没暗恋她的时候,你会对她无动于衷;你暗恋她的时候,你就要把她朝和你的“亲近”关系上扯,这真有点儿自作多情了。不过就算这样,因为有十分八分钟时间童彩雪站到唐鲁立背后只一步路远的地方看着他画写,还用普通话讲出了一句话儿:“画得真好看,写得真漂亮!”他的内心也感觉甜丝丝的,希望她能够“陪”着他到他完全把宣传栏画好、写好再回去。但她并没有在教室里呆那么久,在唐鲁立快画好写好之前十分八分钟,她就自言自语似的跟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说:“我这下要回家去了,作业还没有做。”然后她就离开了教室。   凡是在童彩雪不再在学校,唐鲁立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虽然他也还时不时想到她,记着她,但给她“折磨”的感觉,那可就大大地减轻了,变淡了,人变得非常放松和舒适,好象对童彩雪也不再想入非非了差不多。这不晓得是男人的天性,还是人的天性和生活的本质,我们容易为总出现在我们面前、打动我们的心,却叫我们难以得到的人和事物感到烦恼,深受折磨,一旦看不见了,情况就大为改变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能就是这样的道理。   虽然唐鲁立这下对童彩雪比较注意,但逢到要考试的时候,他也不能太分心。靠试室左面的一扇窗子外,已经挤满了紧张、心急地想快些进入考场的学生。他进了试室以后,马上便按照自己的准考证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虽然童彩雪比他前一排,但因为他在第二组,她在第四组,他也只向她那边望去了一眼,然后就再没有向她望了。   两个监考老师进来,一个是唐鲁立从没见过的,一个是他们本校的初一老师。那个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宣布了考场纪律。跟着就检查准考证,检查完便发试卷,发完以后又用普通话宣布:“现在大家开始答卷吧!”   这一说,坐在试室里的学生们便拿起各自的笔,开始紧张地答起试题来。   阳光有一些从窗户外斜射进试室,亮亮地照在那些在思考、快速地答着试卷的学生的身上。   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态度很严肃、认真,总在试室里走来走去,本校老师则要么站在讲台上,要么就走到了门外窗前去,从那儿向试室里边望。   唐鲁立神情镇定,不慌不忙地尽自己的能力去答题,总体觉得不是太难,但也遇到了一两道难题。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虽然离规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必须停止答卷,但也有人开始陆续交卷了。不过唐鲁立不受影响,仍然按照自己一向的习惯,把试卷答完也继续留在试室里检查自己的试卷有没有能够做而没有做对,或者做得不大对的,看出来就给它们改正一下。直到监考老师讲时间到了,他才拿了自己的试卷交上讲台去。   走出试室,胡老师和陈老师站在一起,但没人询问唐鲁立考得怎么样,而在童彩雪从试室走出来以后,胡老师则满脸非常亲切的微笑,十分关切地向她询问:   “童彩雪,这次数学考得很满意吧?”   “还行,应该是考到了我自己的最好水平。”童彩雪神情愉快地回答她说,嘴角扬起了一道非常好看的弧线。   “行,行,很不错,很不错。”胡老师脸现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说。   陈老师也满脸带笑地对她竖起拇指道:“嗯,那么有信心那就好,在我们的眼中你是最棒的,越是铁槌打铁砧硬碰硬的时候,你越考得好!”   同班同学当中有一些人是很佩服童彩雪的,这时也考完试从考场里出来了,都纷纷围住了她,仿如一餐十五个人食,七嘴八舌,有的问这道题的答案,有的问那道题的答案。   童彩雪看着应该没多少心思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想回家去了,所以显得不是很情愿地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然后便说:“我要回家去做饭了哩。”然后就走了。   第二日考物理和化学,唐鲁立的心在考试上,没有特意让自己的眼睛去寻找童彩雪,也没有在试室外边遇见到她,连在试室里,他的注意力也在试卷上,没有特意去搜寻她的身影,只撞见了她一次。   唐鲁立的这两科考试,象前一日的两科考试那样,自我感觉考得挺顺利,挺合自己的意的。   第三日考地理、生物和历史,情况象前一日一样,唐鲁立的心思都专在考试上边去,暗恋童彩雪的心好象暂时消失了,隐匿了,进入了冬眠的状态,没来妨碍他,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折磨和烦恼,让他能够专心致志地认真把每一科都考好。   考试一共考了三日。   当最后一科都考完以后,胡老师站在试室外边,见同学们一个个地走出去了,她就用普通话对大家说:“今天考完试,你们都先回家去吧,过两天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你们再来一下。”    第三章   考完试先回家去,过两日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再回到学校,那是那些住县城,或者县城附近,或者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唐鲁立是不会做的。因为他家离县城太远了一些,没钱坐车,所以他就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暂时继续呆在学校里。   初中毕业考结束两日以后,学校在上午开了初中毕业生的毕业典礼,发了集体相,真的让他们放假了,鲁立就回宿舍去。   正在学生宿舍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完全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猝然他发现童彩雪竟拿着一本留言簿从外边跑进来,一副有点儿含羞带笑的样儿说:“唐鲁立,你给我留言吧……”   她这样说时,已经把她的留言簿递向了他,用着媚人的双眸看着他,神情显得有几分期待的样儿。   唐鲁立愕然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没有想到也准备这样一样东西哩。   这时他心中掀起了一阵难以控制的狂澜,一种异样的感觉撞击着他的心,叫他整个人都发烫了,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比较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么久暗恋着童彩雪,她应该也暗恋着他哩。因此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好,行,我给你留言。”   说着,他就从她手中接过了留言簿和钢笔来,想了一下,跟着就给她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儿:“时光飞逝,毕业分别,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只愿你前程似锦!”   童彩雪拿了他这留言,说了一声:“谢谢你!”   然后她就接过唐鲁立临时找出替代留言簿的一本笔记本,在中间一页写上:“五湖四海存知己,聚散浮萍同学缘。毕业只是暂别,情谊定会延续。祝:事事如意,前方路上越走越精彩!”   写完,她将笔记本递回给唐鲁立,没有在这宿舍里多停留,快步往门口走去。在她出门时,她差点儿与正好从外边要走进来的黄汉华撞在了一起。   黄汉华不晓得是吃醋还是很不以为然,有点儿夸张地道:“唐鲁立,你们这宿舍怎么这下就没人了呢?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啊?”   “刚才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才刚刚离开了。”唐鲁立赶忙撒谎说,怕他的嘴巴太臭了乱嚷嚷,叫别人听见跑来看,给他们特别是给童彩雪带来难堪和尴尬。   这时童彩雪没有讲话儿,只向他瞟来了一眼,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儿,很快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手上还拿着那本他给童彩雪写了留言的笔记本,黄汉华发现了,眼光一下子便明亮起来,对他说:“童彩雪刚才给你写了什么东西啊?让我看看。”   唐鲁立立刻变了态度,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有留言簿,拿去给她们留言,不就行了嘛!”   “我给她们留言她们写的不是跟你一样的,我不想看。我只想看你的,而且我真不想找女生给我留言,她们有时口水多多的,象鸭子嘴巴,叽哩呱啦,真叫人受不了。”黄汉华撅撅嘴巴说,还要再看他的留言簿,见他仍然不给自己看,就没再硬强求了,只不快似的说一声:“真有你的!”然后便重走了出去。   唐鲁立在学校食堂吃过了初中阶段的最后一餐饭以后,就步行回自己家所在的安都公社去了。   从县城到安都公社共有二十八公里左右的路程,是沙石公路,比较宽,可以让两部大卡车同时并行。如果坐大班车的话,这样的路程即使时不时有人上落车,也在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目的地了。   走路回,那可很耗时间和体力。   唐鲁立虽然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多次,但每次都是迫于无奈,再走也会生出烦厌的情绪,心中有一种劲头不足的感觉。   “如果要童彩雪跟我一起走路回家,她会不会愿意走呢?”唐鲁立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童彩雪美丽迷人的容颜来。   这个时候唐鲁立穿着一双凉鞋,那凉鞋在几个地方有点儿裂开了,其中左脚后外侧的一片连胶处,已经差不多快裂断开了,那鞋时不时有要往下掉的感觉,叫脚穿得挺不舒服的。   他想走快些,但那公路上的沙石老进到他的凉鞋里去,硌着他的脚底,给他带来疼痛,害他走一段路就得抬高一下自己的脚,让那些沙石从凉鞋里边硌脚的地方掉下去,这得耗时间。当然最耗时间的是人的体力有限,耐力不足,特别是这下背上背着棉被和棉被里包着的一些书本与衣裳裤,还有手上各提着一个包,都是挺有点儿重量的。以前快走还可以连续走几百米、半公里的,这一次只走上一两百米路,就得停下来,或者放慢脚步走,借以缓和一下自己的腿脚和身体里边的疲乏感。    第四章   人在自己不是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在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则能设身处地把事情想得更符合现实,少许多浪漫和脱离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唐鲁立在沙石公路上走着,走不远的路手臂就开始酸累了,双肩勒痛了,难以再支持的时候,就要把手上提着的那两个包放下地去,站在路边休息一下。   路上过往的车辆不多,隔上十来二十分钟才有一辆开过去。   唐鲁立从以前别人的口中,晓得童彩雪的父母是政府单位的干部,日子是比他屋家好过很多的。这时他就想:“我爱上她,这是不是太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了?要是以后她跟我一起过日子,也象我这样走路回家,走路去县城,一年到头都只能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求乐,她受得了吗?”   这肯定是很难的,不切实际的。   不过唐鲁立跟着就自己给自己辩护说:“我不会老那么糟的吧?这下我还读书,赚不了钱,所以我老要走路来,走路去。要是以后我不读书了,有了工作了,那我还要再走路吗?再讲吧,要是童彩雪真的喜欢我,爱我的话,她怎么会计较跟我老走路来,走路去呢?”   和唐鲁立一起步行回家的学生也有三几个,不过都不是他认识的,而且那些人一般走上三五公里或者十公里八公里就到家了,只有他一个人走得最远,而且又是带着许多东西、东西又挺重的情况下走的,停停走走,多耗了不少时间。   因为这样的原因,唐鲁立就走了有四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安都公社。这时他的双臂酸累得不行,双腿也疲乏得不行了。   唐鲁立的家在安都公社办的原工程队的旧平房里。   唐父曾经是那原公社工程队的一名老砖工,干了二十来年,结果这下国家开始搞改革开放,私营企业蓬勃发展,各方面都比许多国营、集体企业搞得更活,收益更好,就叫那工程队迅速地维持不下去了,在一年前终于解散,使唐父这样一个正当年富力强的砖工也无事可做了,于是他在原工程队面街的一排平房里租了一间屋子开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鲁立既可以先回家去,也可以去他阿爸开的河粉店里。不过他先选择回家去。回家应该会有他残疾的阿姐唐鲁花在家,他的阿妈也可能在家,但他这下想快些把自己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三大捆行李特别是塞了重重的课本的行李放回家去,不然带到米粉店去会叫他多受一些罪。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刚回到自己家低矮的平房时,发现一个大铁锁锁在了自己家的门上:这说明,这个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出去了。   好在他也是有一根家里进门的钥匙的,就自己开了锁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去自家的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河粉店里,正在那儿搞着清洁卫生。   唐家的河粉店里卖的河粉,是自己做的,用原始的磨盘来做,原料是大米,将米洗净后磨成粉,加水调制成糊状,上笼蒸制成片状,冷却后划成条状即成。因为是手工制成的河粉,色很白,保持很好的大米的本色。   这河粉店租用的是已经很陈旧的破平房,虽然没有到四处漏风的地步,但也是接近于危房了的。在这样的旧平房里边,也没有搞一点儿装修,窗台、墙壁的尘埃油泞黑厚,连磨盘、摆放河粉盘的两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也全都很发黑、很陈旧了。   唐家人从来都没有去请人给这铺面搞过一次装修,唐父自己是做砖工的,会搞泥水活,他也没心思去给自己“装修”一下,因为卖河粉利润太低,赚不到什么钱,能够勉强养活一家四口就算不错了,他们拿不出钱去买材料回来搞装修,也难以向人借钱去搞装修。   唐鲁立走来这儿,进门时看着河粉铺里的陈旧、发黑,觉得它跟本镇的大部分铺面房都比不上,更莫讲是县城里的铺面房了。   不过他不会向父母讲什么不好听的话儿。   爸妈都是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人,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肯定没有把生意做大的“雄心壮志”,借不到钱开个杂货店,能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继续开着这河粉店,叫一家四口不用挨饿,也是很了不起了。   “鲁立,你放假回来了啊?”   唐母在儿子刚刚闪现在门前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停下她拿黑毛巾抹着桌子的手,向他询问。   “是,放假了,今日放假。”唐鲁立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给屋内的一道光线所吸引,它透过漏雨的瓦缝,扎眼地刺进了屋里来。    第五章   每个做学生的人在放假以后,都需要在家好好休息、玩耍。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可能会把书本全扔到角落头让它们逐渐尘封,或者是当废品卖掉,不到升上高中或者其他高一级的学校去学习,就再不摸纸笔了。   唐鲁立却不是这样,他从自己放假回到家里的当日晚上开始,就日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客厅靠窗边的饭桌前,把一本他在学校参加升中考前就一路做,到这下还没有做完(只做了一半过)的厚厚习题集继续做下去。而在其他时候,爸妈需要他去帮卖一下河粉他就去帮卖一下河粉,叫他到菜地去淋菜摘菜他就去菜地淋菜摘菜等等,要他做的事情不是太多,但他都勤勤快快地去做了。   连续不断的日子,每日都差不多那样做,没有一点儿特别的事情发生,唐鲁立从不去盯着日期,过了多少****也不大清楚。   这一日,唐母正在屋外洗着衣裳,唐鲁立听见邻居跟她讲了一句什么话儿,她就回答说:“唉,你讲得对啊!人哪,你自己有,那才是真的有,你自己没有,连兄弟姐妹的钱都借不到啊!你也晓得,我们也不是会赖人钱的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兄弟,我们都会借一角还十分,分文唔(不)差。如果我兄弟能借钱给我们开杂货店,赚钱快一些,到时我们自己有了,肯定会很快还回给他的。可蚊刁(叮)牛角,无血(没用),他就是不肯借,你讲这叫人伤不伤心啊?!”   忽然一个在另一片街住的老街坊跑来告诉她:“唐嫂,你家鲁立好厉害啊,考到了全县初中毕业统考第一名,成了我们公社的骄傲呵!”   “是吗?”唐母显得不是很在意似的问。   “是啊,是啊,我去县里的时候,听到教育局我的熟人这样讲,我还去亲眼看了!”老街坊高声大气地道,在那儿再跟她讲了一会儿话儿之后,就告辞离去了。   随后,唐母不晓得是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她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地方,没有向儿子提起来,连唐父后来从河粉店回来了,她也同样没向他提起来。   日子仍然是继续不断地过下去。   有一日,工程队原队长陈队长拿了一封信来到唐家,那时就只有唐鲁立和唐鲁花在家了,唐鲁花正坐在厨房里的矮凳子上洗着衣裳。   “鲁立,县教育局给你寄来了一封信,你拿去看吧。”陈队长一到门前就向坐在客厅的里边窗前做着数学题的唐鲁立说道。   “哦,好的,谢谢陈叔。”鲁立赶忙站起来,跑到陈队长跟前去说,将信件接了过来。   在陈队长从唐家离开以后,鲁立拆开信来看,见原来是一封通知他回县城中学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英语面试的信件,于是他便当下由不得皱起眉头来。   这可不是一封叫他感到快乐的信啊!他自己又没有报名考中专,只是参加了升中考而已,莫讲是主动去报名,就连被动的报名,那次胡老师特意找他谈话,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考嘛,怎么这下却叫他去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的英语面试呢?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烦恼来,不过他也没有太将它放在心上,既然通知他去参加面试,他就让自己依时去行了。   英语面试在接到信的第三日下午两点半钟开始举行。   这一日的上午,唐鲁立在七点多钟的时候,就步行赶去县城了。到三个多小时后,唐鲁立到了县城,再过十多分钟以后,他就到了学校。   在学校前坪,鲁立遇见了胡老师,胡老师正在一堆乌烟煤前自己搅煤做蜂窝煤,旁边站着两个鲁立不认识的人。   鲁立在离胡老师还有十来步远的地方跟她打了声招呼:“胡老师你好!”   “哦,来参加面试啊?”胡老师瞧向他问,面露一点儿微笑,不过给他看着并不见得有什么热情。   “是。”鲁立回答。   这时胡老师就说:“你这次考了全县总分第一名,数学和物理也是第一名,英语考了九十三分,非常不错,连童彩雪都考得没你好,只是你化学比五井山林场的一个妹子佬低了两分。”   她讲的五井山林场是省属单位,升中考没有跟本县的学生一起考,但排名可能是跟本县的学生一起排的。   唐鲁立没有表现出高兴来,因为他心里想,自己这次考试成绩比童彩雪好,应该并不是胡老师所希望的,便只看了看旁边的人一眼,说一声:“那看起来很多人都没考好了,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然后他就走了过去。   面试到十点钟的时候才开始举行,不是在唐鲁立他们参加升中考时使用过的试室,而是在教学楼的一间英语科办公室里,一个一个轮着进去。唐鲁立排在第六个。   一个中年男教师给他作面试。   唐鲁立他们是从初一开始学英语的,初二时起他才发奋学习,日日都会念一下英语,背一下英语单词。可他不晓得自己的英语听力竟然是那么差,面试老师只给他念了几句英语,他竟然一句都没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太糟糕了!这实在是糟糕到再也没法想象的程度了!虽然他笔试英语拿了九十三分,但这下他的听力完全到了没有一点儿能力应对的那种无能水平了。   鲁立十分懊丧。他心里想:“怎么会这样呢?虽然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好象也总是难得听懂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些什么,但我笔试靠着‘盲答’也还是蒙到了挺高分啊!怎么这听力却一点儿也不能蒙了呢?!”   由于面试老师给他念出的几句英语他都一句也答不出来,他就只好向对方讲述自己家里没条件买录音器材的实情,希望对方能够同情他,关照他,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给他过关。   面试老师当场也没有讲什么话儿,只叫他出去了。   唐鲁立当然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次没戏了。   对于读中专的这件事情,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连报名也没报,一切都应该是出自于班主任胡老师的操作吧。   这样的结果,唐鲁立也能接受,觉得既然自己原本就没心去考中专的,这下给挡在这面试上,那就继续在中学里读书,直到读完高中去考大学为止。不过虽然中专对他来讲曾经轻飘飘的,好象他一伸手就能抓住,但这下他给莫名地“撞”了一下以后,看见它从他的指缝间飘出去了,再没法抓住了,他也还是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一种象清凉的水滴一点儿一点儿地坠落在地上的感觉,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第六章   这样唐鲁立又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精力投入到数学和物理习题的演算当中去了,对外界的事情都没有一点儿关心、注意的表现,连时光过了有多少日,离中学开学还有多久,他也没有拿出一点儿心思去记住。   有一日,风正在从北方调集来凉爽的秋雨,准备对南方的酷暑发动一次总攻,将天空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洗。大雁也忙着分组编队在空中飞,计划在立秋,最迟在处暑长途跋涉,出发来南方。就在这个时候,唐父从外边走回家来,进门就对唐鲁立说:“鲁立,你没有录上中专,那些人讲你体检不过关。”   他体检不过关?他录不上中专不是因为面试不过关,而是因为体检不过关?   阿爸得到的中专录取消息不晓得是从哪儿得来的,初中毕业生唐鲁立并没有想到去问,更没有想到去查询一下,好好去确认这一点,因为他原本就没有读中专的打算嘛,而且象他这样一个年龄还不大,又没有跟社会上的人打过交道的少年,更是无法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全。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唐鲁立来讲,那猝然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不仅给他浇了一盆大冷水,叫他的心一下子就冰凉了;而且叫他有一种从此人生给踩空了的感觉,整个身心没有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不晓得会跤到哪儿去的莫名惊悸,于是他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无助一下子便紧紧攥住了他:这季节野菊花虽然向晚而开,却没有最终给他带来一张烫金的人生通行证,让他能够走进更宽阔的大道上!从此他就陷进去了,不停地沉溺,只能临水而照,伴着寂寥了。   挺住,一定要挺住,决不能让这不幸的人生打倒自己!   鲁立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就荡漾起探险与搏击的决心与勇气,主意很快向另一个方向决定了:他以后再也不去学校读书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另寻出彩的机会!   唐鲁立连自己以前也想不到,他的性格竟然有那么固执的一面,一旦心中决定了一件事情,就再难改变了。   高一开学后,唐鲁立决定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的心思更坚定了,完全没有了一点儿要再去学校读书的想法。   唐父唐母性格宽容,而且也不晓得读书多和读书少有什么大关系,倒没有对他讲什么话儿,他想怎么样做,就由得他自己怎么样做,就算瓦烟筒,靠唔住也不在意。   但鲁立的当县副食品站门市部干部的阿姑唐璇青晓得了这个消息以后,却急了,坐了车来他家劝他,叫他再去读书。   “鲁立,你一定要去读!如果你不去读,以后就没人安排你做好工作,进不到好单位,到时会很糟糕的!”   “不,我读了也没用,还是象这下这样,不想去读了。”唐鲁立摇了摇头,表情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内心变得固执而忧郁。   “怎么可能读了也没用呢?不读才没用!这下进单位,都讲要读书出来的,由国家分配。没拿到文凭,没人给你分配,想进什么好单位都不容易!”唐璇青苦口婆心地再对他说。   他实在没心思多讲话儿,而且心里边有点儿酸,就硬硬地说:“我不想去读了,阿姑你就莫逼我了吧,逼我我也不会再去的。”   唐璇青给他这些话儿气得很脸白,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最后再讲了几句话儿,见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便翻了一串白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才隔了一日,唐璇青又再来到鲁立家,对他说:“鲁立,我跟你讲,这下已经不同以前了。以前总讲读书没用,进单位很多也不讲文凭,有好阿爸,有门路就行了,读书是钉屐钻眼洞,多此一举。可这下你要是再没文凭,哪个也不会给你分配工作,你想要进到好单位,有好工资,那就是把脑壳削尖了都没有什么机会哩。”   “如果进不了单位,以后我就自己开个店子做老板,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唐鲁立这样说。   “你怎么这么固执己见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唐璇青真是拿他没点儿办法,只能干瞪眼讲不出话儿来。   不过她并没有很快罢休,见自己劝不动他,就又去学校把他的班主任胡老师给叫来了安都公社(她在唐鲁立的新班仍然做班主任)。   “唐鲁立,我跟你讲,你阿姑的话儿讲得很对,如果你不把高中读完的话,以后找工作真的是会很难的。”胡老师面色凝重,苦口婆心似地这样跟他说,又跟他的爸妈说。   后来她见鲁立还不为所动,就突然唬下脸儿来,用上了胁迫的语气道:“唐鲁立,你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如果是,那你就一定要再去读,不然你就不配做一个男子汉!”   “胡老师,你做什么要强迫我啊?”唐鲁立看着她那四十岁左右的脸儿,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颤抖得他好象都快要站不住了。   “对,我强迫你!我这下就是在强迫你!”她的脸色冰冷,不容反驳。   “我做不到!”鲁立说。   “你能做到!”她说。   “不!”他朝她喊道,“你不要强迫我!我做不到,我不会听你的,这次绝不会!”   “是吗?”她冷笑,突然象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而不是他的老师、他的班主任。   唐鲁立瞥了她一眼,心先软了,想到自己这次体检不“过关”的事情,便冲口道,“就算我想读,到时体检讲我过不了关,那我又怎么能读呢?”   “读中专是要体检。体检过关的人才能去读,体检不过关的人不能去读。不过读高中可不是这样,它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你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你,叫你不能去读。”胡老师表情认真地再跟他说,语气温和下来。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想一想,觉得读高中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人,叫人不能去读,那还是可以再去读的。虽然读了高中毕业不包分配,但烂笠嘛(笠嘛:竹帽)好遮头,有比毛(没)好,这样他最后就没有凭着自己的感情行事,硬去拒绝了。    第七章   唐鲁立重新去县中学读书了。   不管他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以前的一些愿望和追求,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改变了!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在自己家里出生的时候,外面的雨不停的落下来。这****去学校的路上,雨也不停的落下来。不同的是,多年前那雨从瓦房顶上漏进屋,浸湿了包裹他的围巾。而这下他撑了把伞走在路上,则这雨不仅淋湿了他的衣裳,也浸湿了他的心。   这时唐鲁立的下巴开始有第一批胡须悄悄地在那儿驻扎了,但他去学校报到,仍然步行去。   二十七八公里的路,以前唐鲁立步行去县城都觉得颇烦人,给它折磨,这下他出门只走上一两公里路,又遇到雨天,就更加觉得烦躁,厌倦了,可他又不能不去。   “我又不想读书了,还要我走那么远的路,这不是想烦死我吗?!”他的心中克制不住地生出这样的怨怼情绪想。   但他的这种情绪只能自己在心中想,或者是在没人在面前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骂出一两声而已,不然当着不认识的人面骂可能会引起误会,没事惹上麻烦事情的。   由于怨怼和烦躁,唐鲁立在恼火起来的同时,还会用劲地拿自己的脚底往路面上狠狠地踢上一两下。   从县教育局发给唐鲁立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看,读一个学期的高中要交学费和住宿费各二十五元钱。在出门之前,唐鲁立曾向阿爸要,阿爸说:“你写个申请减免的报告吧,叫学校莫收我们的钱了,我们这下没钱。”于是他就没有拿到五十块钱,只拿到十块钱,但写了一份申请报告。   这下唐鲁立走在山区公路上,越想自己的处境,越觉得很无奈。已经走了二十公里过了,路上耗去了他两个多小时,叫他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很疲乏了。这时他已快到学校,可突然没有了要把申请减免报告交到老师那儿去的勇气,鼓了几次劲也拿不出勇气来。   “难道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得再回去吗?那要走多久啊,我哪儿还有那力气再回去啊!”唐鲁立十分懊恼地想,头皮感到发麻起来,觉得二十公里再乘以二以上的路途真的非常遥远,要来回走完这样的路程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时他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家庭困难和一个人失去了前途与希望的无奈和不幸——很多事情都象鼻公子碍人,唔(不)顺。不过他虽然这下处于一种自己都觉得很凄凉的境地,他也还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不是那么晦暗,而是自己宽慰自己说:“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天又没有蹋下来!我只要拿得出勇气把报告交给老师,那我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这下是我自己没有那勇气去交报告,是自作自受,那我就得自己惩罚自己,再花时间、花功夫去走那么远的路了。”   这样想定以后,唐鲁立就再步行回安都去,到河粉店骗阿爸讲学校不同意减免学费。阿爸并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这样一讲,就立刻从破钱柜里把拿来周转的几张十元钱抓出来,用十根手指头外加一根舌头点数了几遍,然后才缓缓地递给了他。   读完高中只需两年时间,不算太长,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以前不会觉得读两年书很漫长,但这下他却是越来越觉得非常漫长了,似乎很难熬过,时不时想再退学,回到家里去“自学成才”,只专心一意地攻数学就行了。可他向班主任胡老师讲出来,却都给胡老师劝阻了他。   “你连高中都不读完,以后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有什么出路?我跟你讲吧,到时你一定会落得天井撑船,难开篙的!莫去发傻了,回到学校来就好好学习,胡思乱想只是自己害自己,叫人觉得你一点儿头脑也没有!”胡老师毫不客气地当面斥责他说。   这真是叫唐鲁立的内心总是很不好受。一方面是他这时不那么拿得出心思去学习了,学习成绩只保持在全级六七名这个水平,跟童彩雪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另一方面是他心里边对童彩雪所起的那种单相思,仍在他心里边存在着,叫他总幻想自己将来能跟她结成一对恋人,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这弄得他时不时魂不守舍,几乎连上课、回宿舍都经常能感到自己是在虚幻的世界中一样。有时在晚上,灯光霸占一方黑暗,象剥夺了衣裳的女人,鲁立比别人更早躺在床上,看见其中好象有一丝阴影,幻化出羞赧的童彩雪倩影来,在那本该寂静的时间里,他的心不由骚跳,扭动招惹起睡眠的心胡思乱想,狂而野蛮甚至蠢蠢欲动,在灯光下给室友发现,他也不能不为之难为情。可这时童彩雪又传出了她可能要随爸妈转学到邻县去的消息,那就更叫他内心总受折磨了。   “要是她真的到了别处去,那我就不活了,再也不活了,马上就去跳河自杀!”唐鲁立有几次在心中涌起这样一种十分极端的想法来。   童彩雪转学的事情讲了挺久也没有成真,在学校里还是象以前那样学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得与唐鲁立目光相对,也不主动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讲是跟他讲点儿什么亲近点儿的话儿了。   只是唐鲁立更注意她了。   童彩雪是属于那种美丽可爱又活泼开朗的妹子佬,虽然她作为一个外宿生,每日都不象唐鲁立他们这些内宿生那样有那么多时间在学校,早上来到学校一般都快上课了。中间在四节课里夹着有三次课间休息时间,每次都只有十分钟以内,老师要延迟下课还没有那么长时间。中午一放学又赶快回家,再来上学也是要到快上课的时间。下午两节课之间也只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一到放学时,如果不是轮到值日的学生,一般也赶快回家去了,难得还在学校里多停留多长时间。   就算这样,唐鲁立也还是感受到一些童彩雪叫他分外入迷的地方:比如她下课留在教室里或者出到教室外走廊跟其他女同学讲话的美妙声音,以及她偶尔发出的愉快的笑声等。特别有一次,她一下课就不晓得从她书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往教室外跑,她的同桌责备她:“童彩雪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啊?等等我嘛!”   她回过头去说:“我忍不住了,得快些去才行了啊!”   她讲这样的话儿时,竟然很难得地将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脸上立刻露出了很红很红的红晕来,叫他第一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变成这个样儿,觉得她真是好娇羞好娇羞的,因此对她留下了很深刻、很难忘记的记忆。   在高一第二学期中段的时候,童彩雪真的是从本县中学转学到邻县去了,没有跟同学们告别,胡老师也没有跟同学们讲她转学了,于是她人走了就是走了,有点儿“无声无息”、波澜不兴的那种味道。   当唐鲁立这一日到教室来没有看见童彩雪时,他还以为她病了,由不得在心里想着:“如果她真的病了的话,我是不是该买样什么东西到她屋家去探探她呢?”   虽然唐鲁立自己对童彩雪很有“情意”,心里边也觉得她应该是同样对他有“情意”的,但要他去探她也挺需要一点儿勇气,因此叫他犹豫了又犹豫,在过了三日以后,他还没有看见童彩雪出现在教室里,他就在胡老师来教室上了一节课,然后下了课走出教室以后,快步赶了出去,一鼓勇气问她:“胡老师,童彩雪这几日是不是病了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啊?”胡老师停步瞧向他,好象对他的询问很疑惑的样儿。   “如果她病了,我,我就约几个同学一起去探探她,看她病得怎么样了……”唐鲁立编造谎话说,因为他没勇气讲实话,怕给胡老师鄙视自己。   胡老师听他这样说,便道:“她已经转学了,家不在这儿了。”    第八章   “她已经转学了?”唐鲁立当下禁不住睁大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的那种样儿,虽然他早听讲童彩雪是要转学了,但也还是相当意外,觉得她要真的转学的话,是会明白跟大家讲,然后和同学们公开告别的,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胡老师对着他的脸儿似乎含有深意一般地好好看了一眼,然后用上肯定的语气说:“是的,她已经转学了,转学几日了,我还去送了她呢。”   唐鲁立脑子里的一根筋立时绷得笔直,没法再讲什么话儿了,既然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肯定,童彩雪又不再在本班教室里出现了,那就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从此以后,鲁立就觉得自己在学校读书象冷水泡茶,无味道,再也没有什么动力了。虽然他这时也再没有了想自杀的念头,但他却还是总盼着自己能够再见到童彩雪。她仿如他远去的恋人,尽管她跟他并没有一句明确的承诺,但她的远去留在他心尖的疼痛,却时时提醒他,她深入过他的心灵,拨动过他的心弦,叫他久久不能忘却——一种隐隐裂开的伤口无法真正愈合,还会有血液在下面流淌,不停的跳动着、作祟着,时不时叫他生出难受的感觉。   于是鲁立有时在上、下午将上课之前,会下意识地特意走到看得见校门的地方,呆呆地盯着校门,好象童彩雪的身影还会再从那儿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地重新出现……   这一日傍晚,别人都放学回了家,或者是回宿舍以后,唐鲁立象小狗那样,蹲在童彩雪以前曾经站过几次的一棵树下地上,嗅着那些脚印并不存在的小草的气味,泪水啪嗒啪嗒地直掉下去。   好不容易把高中两年读完了,在拿毕业证之前,别的同学都踊跃地报名参加高考,唐鲁立却不管同学们怎么惋惜和不理解,都要收拾行装回家去了。   他没有行李箱,只有两个比较大的布包,要用布包装很多东西。由于布包原来已经装了一些东西,为了能让它多装进一点儿东西去,他就把布包先翻倒过来腾干净,然后再重新往里边装。   邓远飞先发现了这个“异常”,跑来问他:“唐鲁立,你这是做什么啊?高考还没考完呢,你就想回家啊?”   “正式说明,本人没法参加高考了,只能回家。”唐鲁立面无表情地说,“以后我不在这学校上课的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就多祝福我以后过得不会太糟糕吧。我这么讲可能有点儿没自信,不过我就要出到社会去了,心中确实是没底的,你讲对吧?”   “你这是何苦呢,学校又不是不给你参加高考……”邓远飞又道,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鲁立的眼睛,一眨不眨,而且一下都没有移开。   “不是这样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这下不想讲,也讲不清!”鲁立厌烦起来说,阻止住他要再讲话,不是用手势,而是用自己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你真是一个怪人,我没法再跟你讲话了!”邓远飞露出无法理解的样儿来,再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唐鲁立,你真的不参加高考了吗?”胡老师也赶来了学生宿舍,脸露一点儿惋惜一般的神情问。   “嗯,我怕我到时考到再高分,也还是不能去读。”唐鲁立脸儿变得有些绿地回答。   “这种情况肯定还会有。不过考了呢,也许会给录取,不考呢,那就完全是不能录取了。”胡老师提醒他。   “这个我晓得。不过我不想管那么多了,因为我这下很爱数学,想走自学成才的路。”他说。   “那条路可是很难走的。因为你没单位,没工资,还有其他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我不管那么多了,不管那种路难不难走,我都一定要努力走下去。”   胡老师见他这样说,就没再跟他多讲下去了,而他也就还是没有报名参加高考。   回到家的第二日,唐璇青就晓得了他这件事情,赶快从县城赶回安都公社,到他屋家向他做思想工作。   “鲁立,你莫那么傻,上厕所不带纸,想不开啊!有机会考大学也不去考,以后哪个给你安排工作啊!”唐璇青一脸急切地跟他说,十分真心地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可他被两年前“体检不过关”的阴影深深地笼罩着。那阴影象突如其来的一场恶雨,又象一场洪水,断了他原来并不用弯弯前行的路,更毁了他原来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通向人生舒适生活和成功的座座桥,叫他这下在蓝天的倒影里,如猫一般的躺在自己仍然很深重的阴影里,只有尾巴轻轻的晃动着,把一种无奈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老是在那儿想着,自己以后就算考上了,体检也可能过不了关,再给他来一次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就很悲观、很绝望,还是拿不出一份去参加高考的心来,只说:“阿姑,我不是傻,是我就算考到很高分,人家可能也不会录取我的。”   结果他就不管唐璇青怎么讲,他也不肯再回学校去考大学了。这时他的内心,好象变成了在固守一种信念和承诺一样,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盼,只是在天地间把自己的无奈凝结成进退的行动,仿佛那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和路途,即使是一场地狱的等待,或者是生命中的大雪,纷纷扬扬,漫山遍野,他也要以消融的姿态,去铺展自己内心的执着。   从此以后,唐鲁立大多数时间都是做数学题,思考一些数学问题,同时开始选择一种国内外的数学家都还没有解决的难题来进行“正正式式”的研究。   搞业余数学研究,真的是非常难成功的,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取得一次成功都讲不定。   在最初的很多日子里,唐鲁立每日都拿出一点儿时间去帮阿爸做河粉卖。   叫他想不到的是,虽然他没有报名参加高考,不能给录取到大学去学习,而是回到了屋家去走“自学成才”之路,但在他高中毕业的第二年春节过后没几日,已经去了邻县几十公里外的童采雪,竟从家里主动给他写来了信!   唐鲁立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真是喜出望外,于是快快地给她回了信。   这样从这一封信开始,他们两个人隔上十日八日时间,鲁立就会再接到童彩雪给他写来的新的信件,叫他在和她信中的交谈中,晓得了她非常争气,以高分考上了某理工大学。   只是,童采雪和唐鲁立之间的通信并不长久,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快乐和明媚感觉并不是太多。在童彩雪春节后再到学校给他写来了第八封信以后,她就在信中告诉他:她的一个朋友跟她讲,他这个人是不值得继续交往下去的,这叫她再给他写信很矛盾很犹豫。   她的话儿给唐鲁立带来了心灵打击,叫他预感到自己是没法和她交往下去了,于是在厅门前拆开信一看完以后,他就走到窗前的饭桌前去,坐在那儿的一张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向外虚望着,心中有点儿酸。   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抑郁,鲁立跟着就去自家的粉铺外给家里劈柴,狠狠地劈,劈出一大堆的木柴,到没有力气了,连手都有点儿抖了,就缓缓地靠在墙上,任凭身体慢慢的滑了下去。   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闷雷,没有闪电,不过却象是要下雨的样儿。   傍晚唐鲁立回到屋家去又做饭,燃木柴来做饭。火,在傍晚有点儿黑的屋子里,带着几分光泽跳跃在炉膛里。锅,盖着时就有菜香冒出来,揭开了盖以后,更加腾出带着菜香的蒸汽。   唐父是喝酒的,家里时常会放着有酒。吃饭时,以前唐鲁立是从不喝酒的,这一次他也把自己的大腿朝上用力地抬高,象跟谁斗气一般地干掉了一碗,见没能把自己给灌醉,这才往嘴里倒了一口水,漱掉快让口腔麻木的苦咸味儿。    第九章   唐鲁立在家里努力地继续追寻他“自学成才”的梦想。演算是他白天的太阳,思索是他夜晚的月光,他沉浸在日子的深处,灵魂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一条没有多少波澜、但可以讲是相当冰冷、同时他自己又充满了期望的轨道上。   这条路曲曲弯弯,踏上征程,各种各样的风景和障碍在旅途呈现,即使他想极目远望,找出最正确的路来,事半功倍地取得数学上的成功。但因为他的稚嫩,因为他知识的浅薄、有限,他也常常跌跌撞撞,走进弯路,或者是狂风阻拦,或者是踏上崎岖的山路中,迷失双眼也不能察觉,更不晓得醒悟,然后快快返回身来。因此他步履蹒跚,疲惫、艰辛、烦恼都时不时涌上心田。好在他还是属于一个很有耐心,很有毅力的人,就算他走上的路十分曲曲弯弯,他也能把时间当磨盘,奋力地去拉磨,在黑暗中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走进命运给他画好的人生追求的圈里去。   在屋家呆了半年以后,唐鲁立觉得自己在数学上的诡数方面搞出了“成果”,于是写成“论文”,决定亲自送到北京去,希望到了那儿以后能得人肯定,让自己一鸣惊人,迅速成功。   他找同样没有读上大学,但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到本公社农行营业所做办公室工作的黄汉华借了九十元钱,只背着一个旅行袋。那是他阿爸以前用的一个旧背包,里边只放进两套换洗衣裳去,然后就出发了。   唐鲁立在本市市区火车站临时买了一张没有座位号的车票,一上车就快速地向前走动,想寻找出一个空位来。但这个时候车厢里已经很拥挤了,他的车票既然没有座位号,在车上就不可能专门有那样一个空座位等着他,让他找出来。   车厢里到处都乱哄哄的,过道本来就站了很多人,还有不少刚上车的人,以及其他人在那儿挤来挤去。   唐鲁立只带着一个包,没座位给他坐,他就想减轻一点儿自己的身体负担,想把包放上行李架上。靠两边的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都是一些比较大包的行李。   叫他自己想不到的是,在列车开动以后,因为从旁边看见了一个有几分漂亮的妹丁子(女孩子),他对她有好感,她好象也对他有好感,目光数次与他相对,还表现得很温柔友好的样儿,这就叫他突然数学灵感泉涌,时不时有新东西、新想法出来,都是一些在他看来有价值的思路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难道男人跟女人发生感情的碰撞以后,不只是在诗情等方面,就连科学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有很多异乎寻常的过人思维出现,叫自己的头脑比平常灵敏得多的么?   唐鲁立掏出一个本子来,反复“郑重”地记下那些新思路、新办法,然后放回包里去。   几次这样做,给旁人看着,可真象是故意在做作的样儿啊。   唐鲁立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可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这个时候就真是灵感泉涌啊,一个一个新想法很快就跟着出来了,而不是故意想装给标致姑娘看的。   三十多个小时以后,唐鲁立才到达了北京,从巍峨壮观的火车站大门出去,看着偌大的北京城街道,他好一会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儿走。   不过离开了自己针尖大的小镇,到达北京这样的大都城,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好奇和渴望,只能掩饰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随便选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这时还只是上午七点多钟的时候,北京城的美丽吸引着他,叫他既去寻找某科研单位,也顺便逛逛这座大都市。   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喧哗的街道上,唐鲁立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如果他这次送来的“论文”真的能给某些专家看中、肯定,叫他一举成名,将来给安排进科研单位去工作的话,那他就可以日日生活在这儿,那可就很美气了。   城市,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迷失的地方。人流车流滚滚,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形成一条宽阔的河躯体。在拥挤人流、车流的漩涡中,斑马线总是向四面八方的纵深处不断延伸,叫外地人经常觉得难以找对自己的位置,或者在十字路口难以跨越。   唐鲁立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当然不会盲目地向前走,在路上他就向几个遇到的人询问某科研单位在哪儿,可他们都讲不晓得,只有一个讲在前面某处。唐鲁立第一次来北京,听见了对方讲了也不晓得是何处,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了九点多钟时,他肚子饿了,就开始想找饭店吃早饭。连问了好几家饭店,想吃到米饭,可都讲没有。后来他就不再费嘴舌去问了,心想北京城里的人可能是只吃面条不吃米饭的,就要了一碗面条,是猪肉面,吃起来很清爽很美味。   当日唐鲁立找到某科研单位去,只给一个四五十岁的热心阿姨引见到一个姓白的副教授,对方看了一下他的“论文”,完全持否定的态度,说:“这种所谓的诡数问题完全没有一点儿道理,怎么可能让别人认可呢?!”   看到这样的情况,唐鲁立觉得自己这次“白”来了,到北京之前太天真,以为自己拿着“论文”到北京,那“论文”很快就会给专家赏识、肯定,迅速帮他送到专业科学杂志上发表出来,引起社会上很大的轰动,然后就把他给安排进科研机构或者大学去,叫他过上很安定、很舒服的专业数学家的生活。   可这下,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与那种事情之间,可能是带着斗笠亲嘴,差远了……   唐鲁立突然就很泄气,幻想的泡沫给现实扎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离开某研究所,慢慢地在街上走了。    第十章   经过一处广场时,唐鲁立眼睛盯着服装店的陈列柜、轿车和楼房窗户的玻璃,盯着喷泉反射出的镜面,觉得北京给他的感受,已经不象他刚来时那么近了,而是突然变得遥远起来:那是街上行走的许多人生活的城市,对那些人来讲,这北京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安居乐业的地方;但对他来讲,这却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他在这儿是没立足之地的,因为存在户籍等问题,他一个从外地来到这儿的人,如果没机会成功,那是不容易生存得下去的。   于是他想到自己只借到太少的钱,没法让自己在北京城里多住下去,就决定明日回去了,不能再在这儿多呆下去。而在今夜呢,为了有落脚的地方,能安睡一晚,他就只能先找一间旅店住一住了。   这时唐鲁立觉得自己真是又疲乏,又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劲头,因此就想在比较近的地方找到一间便宜旅店去入住。只是他不晓得前面是否有便宜旅店,这样他逢到人就向人询问。其中他先碰到的一男一女都这样告诉他:“你往前走吧,到了前边就有了。”   他觉得他们讲得太对了,他确实是往前走,到了前边就可以看见了。   可是他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二十来分钟,街上行人已经极少了,还是没有能看见有一家便宜旅店让他走进去。   唐鲁立在漫无目的的路上只能“选择”盲目乱撞了。在孤独的月光下,有时走入某个孤零零的霓虹灯下,有时又走进高楼倾斜的漫天阴影里,被无情的埋没、蜷缩、定格,翻来覆去地变幻着自己懊丧的嘴脸。有人碰撞到了他瘦小的身躯。他疲惫的步脚闪向一边。路过一块巨大的彩色广告牌时,春风满面的女模特目光长久地与他对视。他无声地问她:“你认识我吗?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我是玩数学的,很穷,包里只有纸笔没有钱,买不起你手里的化妆品,莫看了,我没你的好心情,只有疲惫的脚步往前走,无奈的心只祈求以后岁月漫过我的生命时,我不再象这次这样失魂落魄,眼含泪滴。”   这时已经天很黑了,要找到一个便宜而干净的旅店真的很不容易。唐鲁立背着自己的旅行袋,在街上晃荡着,肩膀越来越累,心中也越来越焦急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一张很大的广告招牌竖起在一座简易平房的顶上,上边写着这样几个字:市场旅店。   他一看见它,心就禁不住猝然剧跳了一下,然后听着自己的心跳,耳边回响着那个白副教授的话儿,在心里边想:“今夜我就在这旅店里好好睡一觉了!”   当夜唐鲁立真的就住进了这旅店去,不过他却并没有睡好觉,因为是通铺,十几二十个人睡在一起,老有人讲话儿,半夜三更两三点钟都不停止,叫他很难入睡。然而就算这样,因为有个地方给他落脚,给他温温暖暖地躺到上边去,他还是觉得舒服得多,快意得多。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找水龙头随便洗了把脸儿,退了床以后,就去找了一家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吃了,然后先找到南下的一个路口,跟着便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去。这时的家乡,成了唯一牵引他向前的“绳子”。   北京城外到处是很平整的良田,非常宽阔,好象见不到边一样。这个时候就有人荷着锄,在田间地头走动了,不过因为离得远,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唐鲁立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觉得自己应该是走向南方的方向:他身上没有地图,不这样走,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走好。   他觉得,如果能够搭一下便车的话,那可就快得多了。   但拦车是挺要点儿勇气的。   唐鲁立让自己把勇气从自己的肚子里边给鼓出来,然后站在路旁,面前对着公路,看见有车开来了,他就朝那辆汽车挥手,努力挥得很潇洒的样儿。   可汽车上的司机看也不看他,只目光向前,在他眼前一闪就过去了。   唐鲁立禁不住在汽车后面拚命地追了一阵,一直追到汽车消失之后,才无奈地用力跺了一下脚。   走着走着,天就暗下来了,饥饿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空气从他的嘴巴和鼻腔里爬了进去,撕扯开他胃的毛孔,在那儿兴风作浪。可这一路上,他走了很远了,也找不到可以买饭吃的地方。   到了晚上六点多七点钟时,周围的夜就黑黑的了,再到了八九点钟时,那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深夜的平原之路静得可怕,在黑暗的路上往“南方”的方向走着,突然有汽车从前方向他开来,亮白的灯光直直地向远处一照,很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震憾感觉。因此每当有一次车灯向他这个方向射来时,不管是北射向南的,还是南射向北的,他都象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悚然一惊,然后赶快走到更边上去,就算可能会一脚踏空,他也只能向那儿走,待车开过去以后,他才朝着自己要走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即使在这异乡没有月光的地方,他也要拿自己的头脑当着一盏灯,在心里亮起。   还好,唐鲁立踩着开始有点儿紊乱的步伐走在路上,他的胃因为这两日给饥饿感时不时地折磨,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只过了不久之后,饥饿感就转换成了一种比较异常的饱胀感了。   唐鲁立在十点钟左右走到一间路边屋前,觉得双腿不仅疲乏,还有比较明显的疼痛感,就不再向前走了,靠着那墙坐了下来。   黑乎乎的天,没有一点儿亮光,看不见那是一间好房,还是一间破房。   唐鲁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在那儿缓缓地用力地揉着,把那走得有些紧、有些酸痛的双腿给揉得松动、舒服一些,心里想着,到时如果自己很困了,就往地上躺下去。也许寒冷的天会叫他躺得很难受,今日晚上他也得让自己睡得再吃力也要睡着。   可没有过多久,竟突然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拿手电筒对着他身上照,在他略微生出一点儿紧张不安的感觉时,他的一只手臂提前做好了挡揍的准备。不过照向他的手电筒跟着就熄灭了,人跟着好象也走了。    第十一章   又过了十来二十分钟以后,手电筒再次在唐鲁立面前亮了,依靠这手电筒的光线,唐鲁立看出在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男孩子语气很友好地对他说:“哥哥,起来吧,我妈叫你今晚到我家去睡觉。”   唐鲁立感到很惊奇,这儿的人并没有向他问什么话儿,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可却这么轻率、放心的“请”他去家里睡觉,难道他们竟是这么热诚、这么信任人的吗?   不过他也没有讲什么拒绝的话儿,因为在外边过夜实在太冷了一些,又没有床铺给他舒服的躺下去,便应了一声:“好,谢谢你们。”然后他便顺从的站起来,随在他们的背后,拖着慢吞吞的脚步一起向前走去。   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在光亮下,唐鲁立才看见自己满身是土,便轻轻拍了一下,又拿手背擦了擦脸儿,一声不吭,闪烁地看着对方,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   女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给他送来水让他洗脸,又拿了一个冷面包给他吃了,上了床熄灯以后,她几次在隔壁的房间里用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跟他说:“你可要好好睡觉啊,不要做什么事情,不然给我家那个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从这样的话里,听出了中年女人对他的警惕和不安,同时也感到了她的傻气:她这样“提醒”他,那不是床底破柴,撞板,很不必要地自泄底细,让他晓得她这家里这个晚上没有老公在家吗?不过好在他不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不会乱打她家的鬼主意的,因此便总是回答:“是,是,你们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夜无事,早上起了床以后,主人家让唐鲁立吃了早饭,又是两个面包,然后他就告辞出门了。   没到中午,唐鲁立的肚子就饿了,于是见到路边有人家,他就到门前去讨冷饭吃,有的给,有的不给,不给的是一个老太婆,他问到她,她马上鄙视的对旁人说:“是个要饭的,叫他走!”她孙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了鲁立,还挺善良的,跟她说:“奶奶,我们就给点儿他吧,这人挺可怜的……”可老太婆仍然语气很生硬地回答:“不给!一点儿也不给!”他没办法,只得怏怏不乐地从这儿走开了。   到下午的时候,唐鲁立来到了一个村子,那儿有好几个人站在村前,他想往旁边走,对方有一个人开口问他:“你想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过路的。”唐鲁立回答,告诉了对方自己这次带“论文”去了北京,因没钱买火车票,不得不步行回去的实情,同时随口问他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告诉他叫荷国基村。   这个村子的人真是很憨厚,很善良的,听他这样讲,都对他表露出了同情的样儿来。看到天色晚了,不能再往前走,年轻妇女就主动提出带他到村里“管事”的人家里去。   唐鲁立当夜给“安排”在这村里管事的人家里过夜。吃晚饭是端出非常大的肉包和一盘菜七八个人吃。睡前要洗脸儿,捧出一盘热水来,里边放进了一块毛巾去。   开始唐鲁立以为这盘热水是给他一个人洗脸用的,哪晓得在他洗完以后,才发现这一家数口跟着也一个接一个,全都轮着用它去洗脸儿。   这叫他觉得很震惊。虽然他在家里的时候,因为还没有自来水,用水不是太方便,但最起码有水井,每日打几桶水上来,就可以做饭、洗衣、洗澡,或者每人用一盘水洗脸,没有讲缺水缺得这么厉害,要一盘热水几个人轮着来洗的。   度过了一夜,早上荷国基村里管事的人又给了大面包唐鲁立吃了,告诉他要找民政,还给了他十多块钱,并指给他从这儿离开,按照哪条路走出去,到有车来往的秦各庄去坐车。   秦各庄虽然听着象是一个村庄,但这地方比较大,应该是一个公社所在地,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和一些墙壁上,上上下下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两旁沿街大多是一些老房子,一律做了铺面,屋里做生意,屋外有一些人晒衣裳,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裆的短裤到印花的床单,晒了挺多的。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灰尘中,许多衣物迎风招展着,给人一种不是那么协调的感觉。   唐鲁立走进一家饭店,主人是一个年轻人,听了他的闲聊后,给他端来一碗羊肉面,里边有一点儿青菜的,告诉他不收他的钱。他虽然已经吃过面包了,但觉得还不是很饱,就接过来吃。吃着吃着,他从嘴里拽出整条的菜叶,那直接手撕的玩意儿都进到他喉管里了,却因为吃得太急而未及嚼烂,只好从喉咙里拽出来再做一次反刍。   随后,唐鲁立听从年轻老板的意见,坐车到天津(跑西边去了),没有勇气真的去找民政,而是想自己到火车站讨到一张车票来回家。   在售票厅里,许多人一列列地在售票口外边排着,有几列都几乎排到了入门旁的墙边了。在这些排队或者不排队的人当中,有人手里拎着个挎包,有人拿着其他东西。他站在满是碎纸和一些屑子的墙前空档,觉得很懊恼:别人身上有钱,可以大大方方地排队买票,而他没钱,只能幻想着向人讨到一点儿钱来买一张票。   “大姐,我没有钱买票回家,可不可以给钱我买一张呢?”唐鲁立在鼓了一下劲之后,这样问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   那妇女看他一眼,理也不理他,走了过去。   这真是叫唐鲁立觉得挺难堪的。   于是随后他就蹲到地上,低下头去不看人,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再向别人开口乞讨了。不过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这儿,因为他心里边有点儿不甘心,觉得讨不成钱是太失败的事情。于是他看见有一个戴眼镜,显得挺斯文的六十岁左右瘦老头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他就迅速站了起来,再次鼓起勇气用普通话向对方询问:“伯伯,我现在没钱回家,你可以给我钱买一张票吗?”    第十二章   “我现在身上也没钱,不过你可以写一张纸条贴到墙上去,那样肯定会有人给你钱让你买票的。”那斯文老头也用普通话这样给他建议。   对啊,直接开口向人讨钱,不仅很难讨到,而且还会叫自己的心灵经受很大的考验,而写上纸条贴到墙上,可能不只不要自己鼓那么大的勇气,还很容易叫别人看见了就对他起怜悯之心,向他掏钱哩。   于是他就应着说:“对,对,伯伯你说得对。”然后他就赶快从这售票厅里跑出去,因为他身上没有纸笔,要到附近的商店去向人讨。   不是讨钱,而只是讨纸笔,那就容易得多了,一开口别人就给了他,叫他写成了。   唐鲁立回到售票厅以后,因为没有酱糊,他就只好用自己的口水将纸条贴到墙上去,然后站在一旁等待着。   可是竟然没有什么旅客拿眼睛看他的乞讨“告示”,勉强有一个年轻妹子佬走到那“告示”跟前看了两眼,也不为所动地慢慢走开了!   唐鲁立在那“告示”旁边站了有十来二十分钟,见它也那么不起作用,他就再没有耐心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决定自己还是找去民政部门算了。   别人给他指引找到的原来是收容站。   唐鲁立给带进去,见一个工作人员端了一锅熟食进屋,好些衣衫褴褛的乞丐马上捧着空碗围前去,向他伸出手。   收容站的这工作人员没点儿好脾气,当下毫不客气地拿杓勺往一个乞丐的手上狠扣了一下。   这二十来岁的乞丐“唉哟”地叫了一声,连忙用嘴巴去舔自己的手,让唾沫去止痛,舔了几下,然后他便用筷子勺敲打着空碗在那儿乱唱歌。   另一个乞丐趁工作人员没注意,一下就伸手进大锅里去,抓起一个馒头放到嘴巴狠咬起来。这自然也给工作人员拿杓勺往他的手上狠扣了一下。于是他很恼怒,往一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发泄他的怒气。   虽然这儿显得有几分乱糟糟的,不过收容站的人对唐鲁立可客气得多了,招呼他到椅子上坐,又给他倒水喝,还叫一个人抓紧时间去给他办车票,叫他感受到,象自己这样不是四处去做盲流的人,别人对他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他还不算一个生命流浪在羞辱间的人。   一个小时以后,唐鲁立得到了一张车票,只能坐一站,由天津到郑州。于是他拿它去坐车到了郑州。   由郑州回广东还有非常遥远的路哩,唐鲁立只能如法炮制,一站一站地去找收容站,感受着因为离家近了,别人对他越来越少了些许热情的表现,经过武汉,到达长沙。   在长沙站下了车以后,如果唐鲁立也去找收容站的话,应该也可以得到一张票回到本市的火车站去。   不过他不想再叫自己的内心多一次经受那种忍辱负重的感情折磨了,所以他看见自己身上还有二十多块钱,他就买了一张到离自己家最近的某县级市的火车站下车的车票,在那儿下了车,然后步行二十公里左右到达胡老师老母亲家所在的桥头镇。他以前在胡老师家见过几次那个姓林的阿婆,晓得她在这镇上的民贸公司退休,家也在这镇河边民贸公司宿舍院。   唐鲁立在傍晚五点多钟的时候就找到了林阿婆家。   叫他多少感到有点儿意外的是,他走到打开的门前向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然后他就发现这个时候胡老师也从县城来到了这儿。   这自然叫他很难为情了。   胡老师把他让进屋以后,朝他身上打量了好几眼,一脸狐疑地问他:“唐鲁立,你这是跑去了哪儿啊,怎么身子这么脏哟?”   “我去了北京。”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随后将自己做什么去,又怎么回来,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全告诉了她。   “怪不得你一头一脸都是土,象个乞丐!”胡老师带鄙视一般地道。   唐鲁立自己可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自己并不象一个真正的乞丐的样儿,在路上都算过得还挺不错的。因为他自己这时不晓得他的头发虽然不长,但有点儿蓬乱,就象一头随时想跟人拼斗的惊慌的刺猬一样。   不过他这时的头脑有点儿迟钝,象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似的,泥雕木塑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我日日早上都洗一下脸儿哩。”   “日日洗又那么脏?!”胡老师更加鄙薄似地说,看都不再看一下他的狼狈样,走进了厨房去。   而唐鲁立呢,觉得自己挺口渴的,跟进厨房去就拿水勺要往嘴里倒。   “莫喝,那生水喝进肚子去会拉肚子的!”胡老师马上严厉地制止他,眉头皱起了一点儿。   “没事。我在家里和住校的时候,常灌它,哪时不喝的话,还觉得不舒服哩。”鲁立笑嘻嘻地说,让生水在嘴里停留了一下,象是在回味,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过了二三十分钟以后,胡老师端出一小锅饭和一大碗菜出来,另外再拿出了碗筷,全放到了厅屋的桌上,招呼他说:“唐鲁立,你过来吧,快吃饭。”   “好的,胡老师。”唐鲁立忙答应,赶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觉得胡老师煮的饭菜挺足量的,完全够他吃得饱肚子。   可他才吃了一碗,还没有吃到锅里的一半,胡老师就从旁边走过来,一下拿走了他手中的碗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唐鲁立,你饿得那么厉害,就象成了一个饿鬼一样,一下不要吃太多,吃太多是会坏肚子的!”   唐鲁立晓得,他并没有饿得很厉害,这下一下吃饱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可这不是他自己屋家和他屋家的饭菜,胡老师不让他一次吃那么多,他不能使气硬来,就只好忍着不再吃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以后,胡老师拿了衣裳来给他道:“唐鲁立,你的衣裳脏死了,这下全给我脱光,好好洗一个澡吧,洗完以后我给你用热水全浸一遍,杀杀毒!”   唐鲁立没觉得自己的衣裳很脏,不过他既然在外边流浪过,这几日老是乱坐乱靠的,即使自己看不出自己的衣裳脏,给别人特别是胡老师这样很爱干净的女人看见,自然也是觉得脏兮兮的了。因此他就没有去讲什么话儿,沉默了,舔了舔自己吃过油菜后仍带着些许油光的嘴唇。在胡老师进厨房去烧好热水,倒好进盘叫他去洗澡时,他就去了,看见胡老师已经把所有全套的干净换洗衣裳放到了一张椅子上,他洗完澡以后,就把自己脱下的衣裳裤全放进了盘里去,换上了这些干净的衣裳。   在他要从厨房里走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向胡老师问了不晓得什么话儿,胡老师用一种带鄙薄和生气似的语气回答道:“我家来了乞丐,一个乞丐,陈年中草药发烂渣,从别处讨吃回来,脏死了!”   这话儿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讲出来,唐鲁立一定很不舒服,但是从胡老师嘴里讲出来,他又不觉得怎么样了。    第十三章   唐鲁立从此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屋家里,哪儿也不乱去了。除了大部分时间花在数学思考和演算当中去之外,白天,他静默待雨来,心事付向谁也猜不到的飘渺世界中。傍晚,暮色卷尘而至,如幻如影,他的心中易有苍凉掠过,有时候感觉自己的人生,好象已经没有了一个切实的着力点支撑着他的生命。而到晚上,夜幕静悄悄地来到他身边,把他包围,对他不离不弃,不哭不闹,这时他又向往自己能有一场花事来临……   这一日,清晨真的有雨来了,在朦胧的雨雾中,唐鲁立站在自家门外,眼睛长久地向巷口望去,潜意识里不自觉地等待着某个会突然在他面前降临的他希望看见的人,给他带来美好的消息。但这种时候无疑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叫他总是空余一腔夙愿。   下午雨停了,唐鲁立睡了午觉起来,演算了两个小时的数学之后,觉得眼睛颇为疲倦了,就上自己屋家的菜地去。   他带上了锄头,挑了半担粪水。他屋家的菜地在工程队院子右边院墙外一个山坡边,旁边有一些农村人的大块稻田的。   路上他遇见了黄汉华。   “唐鲁立,好勤快啊,来淋菜呀?!”黄汉华一见他便问。   “你不上班,跑来这儿做什么呢?”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因为这个时候还是上班时间。   “我来散步,在办公室闷死了,石头磨剃刀,有损无益,没事就出来到处走走,胜过老呆在办公室里。”黄汉华回答他说,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唐鲁立走到自家的菜地就锄草、淋水、摘菜,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回屋家去。   虽然屋家里有阿姐唐鲁花可以做饭,但唐鲁立看她是一个残疾人,不想叫她太累着,在五点半钟时就让她坐在厅屋里洗衣裳算了,自己去厨房做饭。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在炒白菜的时候,唐鲁立好象闻到锅里有一种别样的气味,于是他就打开锅盖,把头伸到了锅上去,将整颗脑袋浸入到了锅里冒出的蒸汽当中,用锅铲铲起一根菜来尝尝。   白菜没问题,就是太咸了一些,叫他只吃了那一根菜,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饱嗝。   队长带着一张汇款单来给唐鲁立,共有二十元钱。   他不晓得是哪个汇来的,只想到应该是同学寄来的,心里边既惭愧又不安,就写信问这个,问那个,想找到人后退回去。   信寄给了童彩雪,她回信讲帮问问,后来回信讲她也问不出是哪个。   当日晚上,唐鲁立在九点多钟时就犯困了,于是洗了澡便躺到床上了。在他没洗澡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会睡着。可在床上一躺下,他却又变得自己好象很有精神了,老是有一种睡不进去的感觉,叫他的眼睛望着蚊帐外天花板上已经熄灭的电灯泡,见它给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儿光线凸显,挺清晰的,可以让他看见它四周密密麻麻的结了一些蛛网,跟旁边久了沾在上边的斑点一起,好象组成了一个年轻妹子佬的侧面倩影。   这使鲁立不能不想到童彩雪,感觉她读书读得那么顺利,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考进了名牌大学,以后的日子可就真是很好过。而他自己呢,则在平仄里蕴藏着一种坎坷和无奈的命运,想改变已经很难了……   如此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大的波澜地一日日过去。有一日,唐父从外边回屋家来,告诉儿子:“公社汽车站的林站长是我以前救过的,他还挺念我的恩情,讲让你去他们那儿做售票员哩。”   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今没一点儿收入的唐鲁立是求之不得的,于是赶快答应:“好,让我去做,那我就去做,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唐鲁立第二日真的去安都镇(这时它已由“公社”改称“镇”了,不过人们口头上还爱称它为“公社”)汽车站报到了,做了一个临时工。   那小车站在安都镇过河的一条市区和外县县城直通公路的路边。虽然它位置比较偏僻,两旁都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铺面房,连来往的人都不多。但因为时不时有上车、下车的人,还是有一些生意可做的,所以有两个人日日在候车室门外上落车的地方摆下了个小吃摊子。左边的一档卖烟、纸巾、饮料、包装梅果之类的东西。另一档则是卖芝麻葱油炸饼。那种炸饼是现做的,有一个灶炉,其上坐一油锅,锅里有小半锅油,先把新鲜的芝麻葱面搞成一块圆饼的样儿,然后放进油锅里去,烧一烧,翻一翻,这样热呼呼、香喷喷的炸饼就出锅了。   安都车站里这下包括唐鲁立在内一共有九个人,两个轮班售票,四个轮班验票,两个轮班做调度,还有林站长负责全面工作,不轮班,也不固定班。   这车站非常小,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停车让旅客上落车的瓦顶遮雨蓬。其中做候车室的那一间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放了几张长靠椅,另外一间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既是售票处,也是小件物品寄存处,向候车室开了三个窗口,以前肯定个个窗口在有人要坐车的白天时间,都是要向候车室那边开着的,但后来应该是太旧了,窗门也坏了,小件物品寄存的窗口已经被背后的木板堵住了,也没有太多的物品寄存工作了。   唐鲁立在安都车站只干了三个月,就有县劳动局的统一招工考试。安都车站共有五个年轻的人包括唐鲁立在内需要去考,结果唐鲁立和女售票员陈梅雨考上了,其中唐鲁立还获得了本县汽车站系统第一名。另外三个都没有考上。这样唐鲁立和陈梅雨到县劳动局签订了三十年的劳动合同,还是回安都车站上班,但身份已由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   唐鲁立虽然经过统一招工考试成了安都车站的正式职工,却因为没有房子,没能分一间宿舍给他,他下班以后就得回父母在工程队的屋家去住。    第十四章   这日唐鲁花要洗衣裳,家里没水了,叫唐鲁立去打一担水回来。   打水当然就得去水井打了。   整个工程队里只有一口水井,二十多户人家要打水时,都得到唐家右边巷口旁的一间坏了门、没屋顶的露天小屋子里去打水。那儿有一个窄小潮湿的天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走到那天井跟前看,都会见到里边水面上有一些树叶和其他垃圾,看着也挺脏的。不过没人去嫌它,因为不管你怎么嫌,你也难以改变自己这下得从它那儿打水吃用的现实。   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唐鲁立提了两个木桶去天井屋,其中一个木桶的提手处绑了一根绳子。因为已先有人来了,是工程队的陈队长。唐鲁立就在旁边站着等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天井屋外飘落的水气。   有一个细满子(小孩子)穿了开裆裤从外边跑进来,凑到离地只半米高的天井壁往井里边望,陈队长忙对他说:“这儿危险,快到别处去玩。不然要掉下井去,你可就会没命了。”   那细满子仰头看他一眼,没有吭声,跟着又再跑出去了。   陈队长要抽烟,从口袋里把一盒烟和一盒火柴掏了出来。那火柴已经发了潮了,在划火时,那火柴不管陈队长怎么猛力地划,也很难着,结果叫落撒了半地的火柴梗,到这时他才把火给点燃。   待别人打好水离开以后,唐鲁立就将绑了绳子的木桶先放进水井里去,甩一甩绳,叫木桶往一边斜倒下去,让水进到桶里,装了有半桶水,然后他就把它给拉了上来,倒进了另一个没绑绳的桶里去。如此这般共两次,叫它几乎满桶,然后便一次将这绑了绳的桶再放进水井里去,跟着一次装满水,将它拉上来,提着“呵哧呵哧”地急喘着气,快步小跑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去。   生命的天空下,大地的不同地方有些原本互不关联的事物,有时在你不经意间,可能会叫你发现在你树旁的空中,摇曳着翩翩红妆与绿装,它们的冷暖会与你交织,在你的眼前跟你难舍难分,或者拨动你心灵的感情瑟弦。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高中毕业第三年,完全没有得到一点儿口风的,童采雪竟突然带着另一个女同学李清贞一起来到了他家。   在她们进屋的时候,两个身影叫屋子里暗了一下,因为是低矮的瓦顶砖坯房,窗户开得不大,位置又不好,大多数光从门口进来,叫正坐在厅屋窗前的唐鲁立也感到有点儿“异样”,于是他马上就回过头去看了。   这次童彩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裤子,打扮得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就跟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差不多,不过头发梳得格外整齐,还扎了一个蝴蝶结,两根不长不短的小辫儿分向两边。   这叫唐鲁立不晓得是惊还是喜好,感情很复杂,不过他还是赶快招呼她们进屋来坐了。   唐鲁花身体残疾,但脑没问题,应该帮老弟(弟弟)招呼他的同学才对的,可她却不晓得去帮老弟陪着童彩雪两个人讲讲话儿,而是自己“悄悄”地跑出屋外边去了,久久都没有回来。   唐鲁立和童彩雪两个妹丁子斜坐在一起,表情不大轻松,垂着眼睫,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童彩雪跟李清贞也象他一样,不是难得讲什么话儿,就是低下头去迟迟不再抬起头,保持端坐的姿态,低着头动也不动。   这个时候屋里的光线不好,看东西有点儿晦暗。   唐鲁立觉得童彩雪来找自己不该带着另外的人来,而该自己一个人来,那样他们两个人才可能有倾心之谈。可她带了另一个人来,他们之前又有了一点儿不愉快,那就难有什么话儿好方便谈了。   当然童彩雪也会有她的为难之处,因为他们之前断了通信,是由于她的原因出现的,她单独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可能没有那个勇气,怕他骂她,所以她就得另外拉一个人来陪她,给她壮胆。   唐鲁立感觉自己的呼吸象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似的,胸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翻滚着,喧嚣着,要喷涌而出一般,叫他觉得真是好难受!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放松一点儿,就去把电灯给拉亮了。   “唐鲁立,你这么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童彩雪突然抬起头问他。   “我在搞数学研究,好象已经有一些成果了哩!”唐鲁立赶快回答她说,把睫毛闪了一下,脸现一副充满表现欲的样儿。   “是吗?”童彩雪好象对他这个不大感兴趣。   “是啊。”唐鲁立回答,疑惑地反问她,“我晓得你这下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怎么也能到我们这儿来玩呢?”   “哦,我因为有点儿事情,来了这儿,就顺便到一下你屋家来了。”她回答。   唐鲁立不大相信她的话儿,但他没有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唐鲁立臀部在这个时候不晓得怎么老是发痒。这时正好又逢到童彩雪和李清贞都沉默不语,气氛比较窘迫、尴尬的时候,他便没法不几次三番地跑进厨房去。   这对两个原本有过情意的男女之间的关系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唐鲁立第四次进了厨房又再出来时,童采雪和李清贞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由童采雪半低着头对唐鲁立说:“唐鲁立,我们这下回去了。”   “哦,好,好。”唐鲁立只能这样应她了。   她们随即就离开了唐家。   唐鲁立走到门口去望着她们的身影远去、消失,想到之前童彩雪听到他讲到他的数学“研究”时的那番神情,晓得她在看轻他,因为他在那种事上还是水瓜打狗,唔(不)见一截嘛。   当夜,唐鲁立翻看自己那本小学课本大的小影集,看到有童采雪在其中的集体照,一股伤感的感情突然象钉一样刺向他,刺进他的内脏,牵扯出全身都跟着疼痛。   然后唐鲁立去厨房洗澡时,总是目光迷离、精神恍惚,在牙间格格地作响,叫自己觉得很孤独。他用脸盆往身上倒水时,仿佛看见有一个特别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影在忠厚中忽现出一丝狡黠,当它似乎感动时,给他看着却其实是惋惜和嘲讽,这更使他感到自己很孤独了。   然而就算这样,童彩雪的这次突然到来,也给唐鲁立的思想有了一个仍然可以幻想的空间或者是生活的间隙,那就是他这下虽然成了一个“落难”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可能没有了什么前途,将会象一朵给风吹下的花儿那样很快蔫了的,却也并不是从此就会被美好的爱情完全抛弃的,即使跑马射蚊须,十分渺茫,他的眼前也不会只有雨下,而见不到阳光,他不必在这方面太纠结、太悲观。    第十五章   时光列车从久远驶来,穿过无数个朝代和国家,驶向遥远的将来和未知。众多搭车的旅客,匆匆的上来,又匆匆的离去。于是一眨眼之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唐鲁立到了二十五岁。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在数学“研究”上,每日都是进行爬山的工作,爬了一座又一座,爬了一峰又一峰,爬啊爬的,爬完了荆棘,就爬山坡;爬完了草丛,又爬悬崖;爬完了数不清的石梯,可能自我感觉看见了高耸云霄的松树和一些鲜艳欲滴的果实。可是当他写成“论文”寄出去,寄了一篇又一篇,投了一份又一份,一共投了四五篇,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是得到统一规格的铅印谢绝回复,全都带不来他快乐和希望的。任凭他怎么攀爬,任凭他怎么穿行,在那看似郁郁葱葱,叫他感觉却是无限虚渺和深邃幽远的世界里,他都仿佛总是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不能不在难有收获的幻境里徘徊着,踟蹰着,烦恼着,难受着。   而在他的心中,他这几年对妹子佬,对爱情、对婚姻一直都很渴望,有时几乎都到了似痴似疯、难以控制的那种渴望地步。但对年轻女人会跟他走到一起、谈恋爱结婚这样一件事情,他却总是觉得很渺茫,似乎没有一点儿可能实现的那种样儿。   这个晚上唐鲁立睡觉睡得很舒服,很顺利,到了早上快天亮的时候,他竟然做了一个梦,一个跟童彩雪在一起,还很亲近的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从一间建在一片森林里的木屋子走出去,虽然是在晚上的时候,月光照下到处是银灰色的一片,看周围的景色并不是很清晰,白天也不一定能看得很远。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晚上夜色朦胧的时候,他也远远地就看见了童彩雪。她就象和白天一个样。   这时附近都没有人,或者讲这时夜里这一片森林里到处都没人。   就在这时,唐鲁立看见童彩雪慢慢地向他走近,手上打着火把,模样好象带着温情。他禁不住怦然心动了,觉得自己应该跟童彩雪亲热一番,并无师自通地想到,做那种事情该怎么怎么做,虽然那个方法并不一定对的,但他自己却觉得很对。   可是童彩雪对唐鲁立想跟她亲热的反应却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见她这样,唐鲁立由不得心头一紧。   不过他不管她那么多,快手快脚地给她解扣子,把手抓在她的手臂上时,感觉她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很硬。   童彩雪开始对他的爱抚毫无反应。可过了一会儿之后,当她看到他毛手毛脚时,她就搡了他几把。见他还硬来,她就一下使力,将他的手推开了,自己把衣裳一件件地脱下来,随便扔到一边,然后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   唐鲁立赶紧也脱了衣裳爬过去,可她又一把将他推开了,叫他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兴头上,对她这种动作微感不快,对着她的俏脸儿和美艳的胴体看了两眼之后,他就又要爬到她身上去,心慌气躁地想做自己希望做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唐鲁立的耳边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好似一声响雷一样。他看向她,见她给了他一个大耳光,而且还拿生气的眼光瞪着他。   由这儿看,她虽然愿意把她的衣裳脱掉,但却并不想跟他做什么太亲热的事情。   唐鲁立很失望,只得跳起来,拿了自己的衣裳拔腿就走,很快人就醒了,发现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梦,头顶上这时正挂着一只大蜘蛛,正在那儿象工匠一般巧妙地用它们的“圆规”、“直尺”、“钩针”,和看似简单的几何原理,织成一张精妙的丝网。   不久,唐父突生重病,是得的一种“怪”病,在安都卫生院里住院才住了一日,院长就讲他们这儿没有会治这种病的医生,但相距只十二三公里远的沿塘镇卫生院因为“请”到了一个外省的医生,则可以治这样的病。于是唐鲁立向林站长请了假,然后就陪着阿爸一起转院去沿塘镇卫生院。等到腰部X光片子出来,不是住几日就行的,而是得住几个月。唐鲁立就不能不再向林站长请那么久时间的假了。林站长讲他没权批,唐鲁立只得再到县里去找县汽车站站长批。县汽车站站长倒是很有人性,当下就批了他几个月。   从此以后,唐鲁立就陪着阿爸在沿塘镇卫生院“度”起了“长假”来。   沿塘镇卫生院里有一个财务叫范丽,大概比唐鲁立小两三岁的样儿,单看她坐着时的脸儿,有时真是相当美丽的感觉。但看她的身段,在她站着时,则不苗条,因为短了些,不高挑,这样就影响了她的整体美,叫她在走动时,又显得比较平常了。不过唐鲁立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对她有好感,因为他偶尔跟她打交道,见她对他讲话的语气,以及看他的眼神,都是挺温柔,挺友好的。   给唐父做主治医师的外省籍欧医师的妻子陈医师,对唐鲁立的婚姻问题好象挺关注,挺热心的,只认识他半个月,就有了要给他和范丽作撮合的心思了。    第十六章   这一日下午三点多钟,几个病人家属包括唐鲁立以及陈医师都没有什么事情,就凑到唯一的一幢两层楼的卫生院大楼前边的草坪去摆桌子、摆凳打牌,打了几轮以后,陈医师用普通话先对唐鲁立说:“你这么细长的手指头,就象女孩子的一样。”   “哦呵,是吗?不会吧?不过好象是细了一点儿,没有其他男人的那么粗。”唐鲁立笑着回答她。   这时陈医师就问他:“你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要我介绍我们卫生院的那个没结婚的财务给你呢?”   “那当然可以。”唐鲁立在心里想,虽然心中觉得范丽总体上不是太理想,但他没意见,一听她的话儿立刻就生出了一点儿跃跃欲试的感情来,只是,他觉得自己条件不好,有点儿自卑,怕范丽看不上自己,便只说,“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哩。”   “她还没有男朋友。”陈医师回答。   “也许我看得上她,她看不上我呢。”唐鲁立又道,想着范丽虽然是一个会计,但有时也穿一件白大褂,象个医生、护士的那种样儿,不晓得眼界是不是挺高的。   这时陈医师就不吭声了,看来她自己也是没有那份把握,虽然有心撮合唐鲁立和范丽到一起,但她却也有所顾忌,并不会自己真的拿出行动去帮他,为他去找范丽谈谈这件事情的。   而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因为最近两次看见了陈医师的女儿从县城到这镇上看父母,则想:“你给我介绍别的女孩子肯定是难成功的,但如果你给我介绍你的女儿的话,那要叫我跟她成功,就容易得多了。你怎么不介绍你自己的女儿给我呢?”   不过他自己想虽有这样的想法,却不好讲出口,陈医师也不会有那样的心思。   陈医师的女儿长得很高挑,但容貌没有范丽长得好看,是一个身材好,相貌平常的妹丁子。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并没有强求太多,只想着,只要能够有一个不难看的妹丁子跟他谈恋爱,以后嫁给他做老婆就行了。   然而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讲是很渺茫的。   唐父住院近一个月以后,唐鲁立的两个堂妹来看他们的阿伯。   她们来了,就把美好带来了。虽然她们还不是有工作的人,带不来一分钱,但她们突然来了,来到沿塘卫生院,就给别人带来了美好的喜悦时光,也给别人带来了一种美好的视觉感受和分享。   虽然唐鲁立以前就觉得自己的小堂妹长得挺标致,但这次他觉得自己的小堂妹长得更标致,给人一副好美好美的感觉,不仅容貌好,身材也好,跟童彩雪不相上下。听她撒娇的声音,那更是可爱极了,叫他第一次体验到,最会撒娇的美丽妹丁子撒娇时的表情和声音,原来是那么魅人,那么酥人骨头的。你如果不是亲身感受过,你真是完全无法想象得到,妹丁子最迷人的撒娇完全不同一般,你在平常从别的妹丁子向家人、向别人发出的撒娇声里,是决听不到会有这么魅人的感觉的,叫你不能不分外惊叹。   这自然叫唐鲁立心中生出了遗憾:象这么美丽可爱的妹丁子,只能嫁给别的男人,自己却因为与她有血缘关系,没有福气爱她,娶她回来做老婆,真是太叫人懊丧了。   “那个生得很靓的妹丁子是你的女朋友吗?”一个叫赖建的住院病人家属向唐鲁立询问。   “你讲呢?”唐鲁立故意反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也许是,也许不是吧。”赖建傻乎乎似的回答,从唐鲁立跟他接触还不长的时间里,唐鲁立晓得他是一个挺精明的男人。   既然他装傻,唐鲁立也跟他装傻,笑着道:“我也不晓得,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这时赖建便用上了很认真的表情说:“如果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的话,以后我要有机会追她,那我一定会追她,你可莫拦着我哟。”   “这得看她会不会喜欢你了。”唐鲁立不打算跟着他一起装傻了,也用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要想追她的人,得让她自己好好了解过,晓得那人信不信得过,可不可靠才行,不然的话,那我是不会支持的。”   “呵呵,呵呵……”赖建突然笑起来,拿手拍拍他的肩膀,又对他说,“你莫太紧张,我不会乱追她的。实话跟你讲吧,我其实已经结了婚了,只不过看见了来看你阿爸的那个妹丁子,觉得真是生得好靓,好叫人喜欢,冇得倾(十分出色),所以我就跟你开开玩笑罢了。”   “我当然晓得你是跟我开玩笑。不过就算是开玩笑,我也得代她把实情讲清楚才行。”唐鲁立也微微笑起来道,瞧向天空,跟着再说,“这一段时间,我的心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沤得有点儿霉了,要拿出来见见太阳才行啊。”   说着他就走到了有很大阳光的地方去了,在那儿站了好久好久。   因为陈医师向唐鲁立提出“介绍”范丽给他,又没有真的去做,跟着他自己的漂亮小堂妹来看他父亲时,又给他带来了视觉和声音上的冲击,他对童采雪的思念就强烈起来了。每日站在自己心的一个台阶和门槛上,抚触风的心跳,很渴望在这种时候,有春的消息到来,她的一双手,挨到他身边,真心地陪伴着他,为他温柔,温柔地拂去他心头的孤独和烦忧,拭去他的脸儿扬起的漫天泪水,帮助他和他家里人一起渡过难关。   因此他好几次想写信给童彩雪,反复地踌躇和犹豫之后,他最后真的写了,还到邮政所去寄出了。   可是他的心焦躁地守候了很久,他也没能收到童彩雪回信给他。这不能不叫他连续好些日徒起一番悲凉,直如生水芋头,神神地。但就算他望穿秋水、守跨最后的围栏,也可能盼不到她到医院,他也没有乱对她起一点儿恨,因为他跟她并没有什么很亲近的关系,没有那种资格嘛。   “采雪,我很想爱你,我真的好想爱你,也好想你能爱我……”唐鲁立在心里想,内心徒劳无力的挣扎和呻吟,感觉自己很无奈很悲哀。于是他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有一种做男人底气也很不足的感觉,有一次他背着人还忍不住悄悄地落泪了,落了好一会儿,待那猝然而起的剧烈伤感逐渐消失了以后,他就用手背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    第十七章   唐父的病如果到市县以上的较大医院去医治,住院几个月可能要花上至少过万元或者八九千元,但在沿塘卫生院治,却只需要花费四千多元就行了。不过就算这样,对唐家来讲也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因为这时有单位的人们一般工资也就每月百来元而已。   为此唐鲁立只能到处去找亲友们借,全都借了一轮(包括他那个拒绝给他家借钱做生意的阿舅),也只借到了两千多元(这次他的阿姑借了两千元给他们,讲她能出的力量就是这么大了),还差二分之一的钱不够结医药费。于是他就只好找林站长去向单位借了。   林站长也没权给他借钱,因为他们安都汽车站没有独立财权,每个月的总收入都得报上县汽车站去。于是就让他打报告向县汽车站借,把困难情况讲清楚。结果县汽车站站长看了他的报告后同意给他借,讲好以后每个月从他的工资中一部分一部分地扣回,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在唐鲁立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有一日上午,已经是唐父出院有两个多月的时候了,小雨躲在几阵风之后,频频地叩响窗棂,然后,以极其低弱缠绵的“沙沙”声,诉说着季节的转凉。又然后,童采雪手抓一把雨伞,突然出现在安都汽车站售票窗外他的面前。   那时唐鲁立正坐在镇小车站破旧的售票室里等待着有人到窗前来买车票,结果意外地给他看见她来了这儿,当下眼里由不得放出光来:啊,时光啊,别人总讲你爱阴错阳差,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这个日子,在这小小的乡镇里,你也让我有这意外的福气!   这个时候童采雪头发应该没有烫过,却给人一点儿有卷发的样儿,仍然象过去给他看见那样不长不短,不过披散着,身穿一件青色中长款针织薄衣女装外套开衫,里边是一件白色内衣,开衫上别着一枚兔形胸针,可能脚蹬高跟漆皮鞋,因为唐鲁立觉得她这下站在他面前显得好象比较高,而他以前曾经见过她穿高跟鞋的。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窗,她僵硬地站在窗外,望着他,一句话儿也不讲。他呢,也木讷地坐在窗内,觉得自己的脑子很迟钝,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   这时窗子里外的空气瞬间凝结,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看童采雪的样儿,她的精气神和她那身上的服装,一看就不属于这儿的。她一定是出于他给她写了信,她跟他是同学,又有过次把交往,之前来不了,才选择了这个时候来见他,并没有要跟他再增进一点儿关系的意思。   “童彩雪,你是去哪儿经过安都,要在这儿坐车吗?”唐鲁立搜索枯肠,终于想出话儿来问了。   “不是。”她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是不是又到这儿来探望哪个女同学呢?”他多余地再问。   “不是。”她语句仍然很简捷地回答。   “哦……”唐鲁立露出困惑的神色望着她,一时想不出再讲什么话儿好,就改为试探地问,“你可以进这售票室里来坐一下吗?”   “不用了,我没时间。”她马上拒绝,目光中猝然有点儿淡漠的样儿。   听她这讲话的语气,好象突然有点儿生硬,叫他不能不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振,当下敏感的闷哼了一声。   不过唐鲁立不死心,很快地看了一眼她的下巴,说:“那我想请你到我屋家去,行吗?”   “不行。我是跟人一起来的,没有时间了,对不起。”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见她这样,他意识到自己卑微如蝼蚁,跟她之间的感情距离已经很遥远了,很难再找回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一丁点儿稍过些同学之情的回忆,于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眸光黑幽幽的,半晌才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自嘲地说:“是啊,你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到这儿,怎么会有时间进来坐,又哪儿有时间到我屋家去呢。”   说完这样的话儿以后,他便觉得胸口里有一样东西隐隐地生疼,由不得耷拉下头来,不再吭声了。   而童彩雪呢,随后便跟他说:“我这下走了,再见。”   说完她就从售票窗前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外边了。   后来,唐鲁立每当想起这件事情,以及想到自己之前在童彩雪带着李清贞一起到他屋家去找他的情景,总是很恨自己,怪自己怎么反应那么迟钝呢?   每次在那之前,他盼童彩雪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象疯子一样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想着她,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可在她真的来到以后,他却想不出很好的,可以多讲几句的话儿,让她能够达到跟自己在一起坐坐的那种程度……   于是他有一段时间时不时假想:如果当时他们不是隔着一个小窗,而是在什么东西也没有阻挡的地方,他望着她,目光里千言万语,忽然感情冲动,快步朝她走过来,微微地张开自己的双臂,控制不住地拥抱她。他总想,如果她不拒绝他的话,他们这下就可能可以顺理成章地谈上恋爱,真的谈上恋爱了,而不是象这下这样朦朦胧胧,却总是没有一点儿真实的、难以改变的关系。   只是后来唐鲁立又不能不想,如果他真的要拥抱她的话,她看见他双臂伸向她的样儿,可能会象他那一次做的那“恶梦”一样,突然“啪”的一声,狠狠地一个耳刮子便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满面怒容,咬着牙道:“唐鲁立,你居然敢向我伸过手来,要欺侮我!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唐鲁立的心里边非常有自知之明、或者讲很清醒地认识到,他和童彩雪之间因为他这下的各方面情况都那么糟糕,这一辈子是没有什么可能真的走在一起的。他们是在生命中交叉过在一起,但最终还是要往两条路越走离开越远的人。他这下最能由自己把握的事情是穷自己的一生,把自己的能力和在数学上越来越多的积淀,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和信念——不管未来如何,自己落到哪儿,都踏踏实实地去努力,争取在数学上卧出一个“坑”来,但他也还是总难以摆脱自己对她的思念和渴望。所以当他有一日从本镇的李清贞口中得知她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了本市教育局工作的消息之后,他就总控制不住地想找到市教育局去,亲眼看一看她。可他又觉得自己这下真的是很配不上她,连找她也觉得很自卑,因此没有那份勇气。   要遏制自己时不时猝然而起的想去见童彩雪的冲动才行,他和童彩雪的关系要想再向恋爱的那种关系重新发展,那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他必须默认这个事实,不再去作无谓的努力和幻想了。   不过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和矛盾的,即使你头脑再清醒,再理智,也可能在你感到很孤独、很绝望的时候,去做出一些徒劳的、没有意义、不可能成功和实现的事情。因此唐鲁立在有时突然产生新的幻想,充满激情的情况下,还是连续几次给童彩雪写了信去,但她都象他在沿塘卫生院时那样,没有回信给他。   不过他也没有懊丧,更没有生她的气。   这时他已经越来越能够自己给自己排遣心中的烦恼和难受了,心胸越来越开阔,觉得象爱情这种事情,自己既然强求不到,那就只将它当成一种自己没法避免的人生经历,尽可能心情舒畅,无忧无虑地体验它、度过它就行了。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他也还是在努力地做。    第十八章   于是有一日,唐鲁立决定自己到市里去找找童彩雪,当面问问她做什么在他给她写了那么多次信之后她也不回复,看看她会怎么讲,以消除或者减轻自己内心受到的感情折磨,因而他最终还是去了市里。   到了童彩雪工作的单位,他也不晓得她住哪儿,就找到她的办公室去。   那办公室里另外有两个女同志,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大约是二十来岁。   “请问你找哪个啊?”那个年纪较大些的女同志在唐鲁立刚出现在门口时,还没待他开口问话,就先这样向他询问道。   “我找童彩雪,她是不是在你们这办公室上班呢?”唐鲁立询问。   “呵,你找童彩雪啊?她去了下边基层搞调研,不在市里哩。”那女同志一脸同情和关切的样儿说,表情看着好象认为他是童彩雪以前的男朋友一样。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失望了,突然烦躁难受,气息在嗓子眼里发出蛇嘶声,只得告辞离去。   大约过了三周以后,唐鲁立在家里继续想着童彩雪,总有一种烦躁难当的感觉,就又再去市区找她。   在进市教育局大门的时候,唐鲁立主动跟门卫说:“我找童彩雪。”   他这样讲的时候,心里想着:“让我进去以后,那我这次到她办公室,应该就能找到她了。”   这时门卫显得很友好的样儿,语气亲切地告诉她:“哦,我刚才看见她买了东西从外边回来,这个时候肯定先回她宿舍去了,你不用到办公室找她,到她宿舍找就行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唐鲁立带感激地笑笑说,因为还没有去过童彩雪的宿舍,便问他,“童彩雪的宿舍是在哪一间呢?”   “在C幢301,也就是办公楼背后最里边的那幢楼。”门卫热心地告诉他。   “行,谢谢你!”唐鲁立再次感激地道,心中因为别人对自己的热心,突然生出了比较有信心和希望的明亮感觉,于是一挺胸脯,向那教育局办公楼背后的最里边一幢楼走去。   童彩雪还真的在她的宿舍里!   当鲁立轻轻敲门,那门缓缓打开时,他看见她神情平淡地站在屋里。   终究是一个单身女子的宿舍,虽然有两房一厅,是一套还很崭新的楼房,但客厅里没有成套的沙发和其他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另外两间房间也开着门,其中一间有张床,有书桌,有衣柜,还有皮箱等不多的东西,另一间则几乎完全还是空的,只有地上垫着的报纸上放着一点儿书籍之类的东西。   啧啧,这楼房真是好啊!要是我能跟彩雪谈上恋爱结成婚,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在这儿的话,那我可真是幸福、美气啊!   唐鲁立在进入屋子以后,站在厅中央望着面前的楼房,不能不充满幻想和渴望地想。   “坐吧,唐鲁立,我去给你倒茶。”童彩雪在把门给关上以后,声音低弱地招呼他说。   “好,行,我坐。”唐鲁立回答她说,觉得她的表情和声音对他来找她都显得明显不热情的样儿。   不过这没有什么,他们两个人除了初中时在学校里读书之外,见了面的时候哪有什么时候有互相很热情的时候呢?特别是在她自己两次主动到安都他屋家和车站看他的时候,他又哪有显得很热情地招呼过她呢?因此他就一点儿也没有去计较她。   “你这房子真是好靓啊!”   唐鲁立在接过童彩雪倒好递给他的热茶时,发自内心地对她说。   “哦,谢谢。”她轻轻地道,客气地微微对他笑了一笑。   “我差不多一个月前也来这儿找过你。当然不是到你宿舍,是到了你们办公室,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告诉我你去了基层调研。”唐鲁立告诉她道,举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口地抿了一下茶。   “哦,对,是这样。”童彩雪一撩头发回答,象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跟着便边走向她有床的房间,边说,“我有样东西拿给你看看。”   她会拿什么东西给我看呢?   唐鲁立瞧着她,由不得心一跳,生出了期待。   他随即就赶快跟着她走到那间房间去。   童彩雪打开书桌上的抽屉,把两张相片拿了出来,递给他说:“唐鲁立,我已经办了结婚证了。”   “跟哪个?”唐鲁立禁不住一愣,眼睛瞧向那两张相片。   “跟这个男的,他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在市海关工作。”童彩雪手指相片上说,好象很心急地要告诉他这下的事实一般,一边说,她一边将那相片摊平,送近他的面前。   唐鲁立将相片接到了手中,看起来。   这都是两个人的合影照,一男一女,女的是童彩雪,男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   唐鲁立早就有了这种思想准备,因为童彩雪岁数也不小了,是应该跟某个男人谈恋爱结婚的了,而且他们都在市区里工作、生活,都有那么好的单位。而且他从来也不敢认为自己跟童彩雪做同学,以及跟他有那种很平淡、没有明确许诺的交往会有什么往恋爱、婚姻方面发展的可能,虽然他也曾经对童彩雪生出幻想,生出渴望,希望两个人能够白糖炒苦瓜,同甘共苦。因此他在看清了相片上的人以后,尽管嫉妒、难受感对他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他在外表上却故意表现得非常开朗、大方的样儿,好象完全是出于没有一点儿醋意的,他十分发自真心地对童彩雪说:“祝贺你,童彩雪,你们两个人很相配,非常相配。你们在一起肯定很幸福、很快乐!”   “对,我这下是很幸福、很快乐。”她回答,在他面前勾起了唇角,轻轻地一笑,然后她就再去抽屉里拿出一本结婚证来,送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和我老公办的结婚证。”   唐鲁立又接过来看了。   “老公”这个词,对那些心中有爱的女人来讲,她们把它给讲出口,她们内心肯定会有一种幸福感、甜蜜感的,但在唐鲁立听来,他却有些扎耳感,难受感,因为他所暗恋过的童彩雪喜欢和嫁与的男人不是他,称呼为“老公”的男人也不是他。   唐鲁立随后就没有在这儿多坐下去了,告辞离去。   在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他心里想: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前他和童彩雪不可能,以后更加完全不可能,他可以从此让自己“解脱”了,不再去对她胡思乱想。   “我坐在云端看世事,雨和我都在纠结,要不要让你晓得,当你和他已经快成一家时,我只能向天空问,你做什么乌云密布?”   在唐鲁立这样想着心事时,很巧,天忽然下起小雨来,细细密密地下,叫他身上很快落下了一层湿湿的雨丝。    第十九章   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私人买车跑出租载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了,搞得安都汽车站很快就没有了什么生意可做:因为它建在河对面偏僻的路边,而不是建在河这边镇中心地带住户多的地方。   个体出租车老板和他们的司机都是很聪明而灵活的人,他们又没专门的车站可停车,于是他们就选择在人多上落的地方,结果才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安全压倒了国营的安都汽车站,叫他们没人坐车,没生意可做,濒临倒闭的边缘,工资越来越低,越来越难发出了。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着急了。一个人要活下去得有钱吃饭,要坚持搞自己的业余科学研究,也得有最起码维持得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收入才行。   于是为了不叫自己在哪一日安都汽车站宣布解散,各顾各以后没钱吃饭,有一次唐鲁立就自己联系了一间县上职业中学的物业管理的工作。那间中学正好后勤缺一个数学运算能力强些的人,所以周校长听他一“自荐”,立刻就很欢迎他进去工作,不过要他自己去找教育局领导谈谈,周校长叮嘱他不用找“局长”,只找副局长就行了。   这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姓骆,是胡老师的丈夫,也是以前唐鲁立读县中学时的校长,教过一下他们政治的,唐鲁立一直叫他做“骆校长”。唐鲁立听周校长那样讲,心里就想,让自己去找副局长,可能给学校审批后勤部门进人员的事情,是分工给他做的,一把手正局长不用亲自去做那样的事情。而且骆校长既然以前教过唐鲁立班上的政治课,胡老师又做过他的班主任,不去找他们就能办成事情,以后出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他们,他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求人帮自己办“调动”工作,那是得花钱的。虽然唐鲁立不舍得,也觉得被求的人收钱收礼物是一种很过分的事情,他也还是先在县城里订了一间便宜旅店的房间,买了两瓶好酒,选择在晚上找到县教育局邓副局长屋家去。   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挺新,应该没有建几年时间的。   邓副局长屋家在二楼,唐鲁立找到这儿,只见那扇小铁门紧闭着,还没拍门,就有人从旁边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来,问他找谁。   他回答:“我找邓局长。”   那人就没讲什么话儿了,退回屋去,重新关上了门。   唐鲁立随后就敲开了邓副局长屋家的门,是邓副局长自己开的门,对他讲话很客气,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酒,只是讲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跟别人谈谈再讲。于是唐鲁立随后就等待,等待了有差不多一个月,晓得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就改为去胡老师屋家找骆校长。   骆校长竟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走出客厅一下,只有胡老师接待他。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去胡思乱想,因为你没文凭,又没有经过公开考试,怎么能进呢?”胡老师一听唐鲁立讲了他的来意以后,马上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眼珠里透出冷漠的颜色,好象她和骆校长都早晓得他去找了邓副局长的事情一样。   这自然叫唐鲁立感觉自己给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不死心,祈望胡老师特别是骆校长能看在他以前做过他们学生的份上,“法外施恩”,帮他进到县职中去,因此他就说:“先让我见见骆校长吧,我当面跟他讲讲。”   “你不必跟他讲了。”胡老师静静地道,“他这下不想见人,哪个都不想见。”   象为了叫他完全断绝以后还要再这样做的念头,她跟着再无情地“教导”他说:“唐鲁立,你以后不能再找这个找那个了,没用的,净食饺肉,没面皮(丢脸),火吹筒两头空,你晓得吗?”   “也许这样做是没用。不过我得推销自己。因为我这下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鲁立话语讲得有点儿困难地道。   “你推销了,有用吗?它在哪儿?你讲的那份好工作在哪儿?它有等着你吗?”她冷漠地问。   “是没用,他们都不要。”鲁立轻轻地道,想到自己以前在考大学问题上做过的“傻事”,觉得在对方眼中肯定觉得很“讽刺”,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又不能八步大桥重来过,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朝她看着,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帮帮他,而他讲的“他们”当中,当然也包括这胡老师和她的丈夫骆校长在内了。   胡老师说:“没用,那就不必再推销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如果你真的做得到的事情,不用你多讲,别人也会找你做了。还用你自己费那份心,费那么多功夫去做什么呢?!”   既然她讲得这么没有师生之情,一点儿帮唐鲁立的心都没有,他就不能再磨下去了,只得从这儿告辞离去。   第二日,唐鲁立睡了中午觉醒来,总是内心迷惘、空虚,目光阴郁,步伐笨重。有一次经过门槛时,他给绊了一下,脚步踉跄起来,叫门槛的边上刮过他的脚趾。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似的看看那门槛,搓搓额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一倒霉,连那门槛也要欺侮我啊?”   随后唐鲁立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来,身体的那股空虚,在不断的扩大着,就连那曾经隐下去的痛,都越发明显了。   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雨水突然光顾了。   唐鲁立拿出自己的纸笔等来,开始在那儿思考,演算,心里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安都镇汽车站解散了,我也到不了其他单位去工作,我也还可以去找其他事情干的。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屋家,还有自己可以去干的数学,也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宽慰、很快乐的。”   岁月之流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好象都会打出一个醒目的绳扣,让你的一生当中记得很清楚,很深刻。他的人生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模样,就用生命秋收的秸秆作笔,蘸着泥浆,在那仍然还会有希望的田野上,画他给命运要求要摆好的姿态,留下记录,自己好好珍藏吧!   这样他在窗前思考、演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眼睛疲倦了,头脑也犯困了,就走到摆放在厅里一角的床边去,躺到床上,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没过多久以后,安都镇汽车站真的再无法维持下去,只能取消了,又不接受把唐鲁立等给安排到县城的车站去,只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了。   唐鲁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的让他变成这样,他也很沮丧,因为生活又从此没什么着落了。    第二十章   这一日,唐鲁立去自家菜地挖了一些番薯回来,然后他就进厨房去用灶炉烧番薯。起了火以后,他在灶前拿张椅子坐着,用一根烧焦了的榛木棍的一端,把番薯捅到热灰下面去。   唐鲁花从一间给她睡的卧屋走出来,抱了两件旧衣裳,进厨房扔到了一个水桶里。那样的衣裳这下有些人已经不会要的了,但他家的人却不能不要,洗干净了还得再穿。   唐鲁立煨好番薯以后,就用火钳把它们夹进一个大盘里去,端到厅屋的饭桌中央去,然后自己剥开皮吃了一个,觉得很软、很香了,但肚子却反而比没吃前显得更饿的感觉了,就再拿了一个在手,跟阿姐说:“阿姐,我出去一下。”然后他走出街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贴出招工的启事。结果将整个镇上的主要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全仔细地梳看了一遍,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单位、什么老板招收做其他事情的启事,只有一家砖厂的老板招收打砖工。   这工作可不好做,因为是要打砖坯、搬火砖的,属于体力活,很辛苦,很容易累垮人。换了别的斯文、体弱的人,看见这样的活儿可能没有什么兴趣去做。唐鲁立如果看见有其他好做一点儿的活儿做,他也没有兴趣去做这个。   可是安都镇那么小,以前就没有几家公家单位,后来改革开放了,什么政策都比以前搞得活,许多事情都由私人老板去做了,或者是给私人老板竞争下去了,更加不剩几家公家单位了。就算这样,因为安都镇人口太少,地理位置又不算太理想,要做什么生意都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得很大,私人老板都还没有开到象样的企业,基本上都一年难得招进几个人去做,所以年轻人失业了,那是很难在本镇找到工打的。   唐鲁立曾经进过单位,感受过每月领工资的那种日子,不久前突然没得领了,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很空落。于是他不管做打砖工是不是很辛苦,叫人受不了,他都去砖厂报名了,结果一见老板的儿子赖争,那赖争就收下了他。   真实地做起了打砖工,因为唐鲁立以前难得做这么辛苦的活儿,特别是难得连续不断地做这么辛苦的活儿,还是不那么容易适应。他给安排负责在砖窑里码砖卸砖。一块砖有四斤重,拉一车砖就有700多斤,对那些干得久的年轻“老”砖工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他,同样是一车砖,却叫他有些力不从心。他需要在肩膀上另外添置一条绳子,才能勉强拉得动,走起路来也显得晃晃悠悠的。在闷热的窑内装完一车砖,他的手心里就满是汗水,那汗水有时会浸在他的手心当中快速干裂的皮肤里,那种滋味让他很难忍受。这样做了头一日,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床上起来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手臂和腰都痛得厉害,那腰完全不能打弯,要慢慢地揉,多次地搓,才能逐渐地舒服一点儿。   态度决定人的工作热情,态度也决定人的适应能力。   因为唐鲁立并不畏惧做重体力活儿,所以做了两三日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继续做下去,也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事情了。   这一日唐鲁立去上班的时候,又壮又高的赖争从后边骑着摩托车赶了上来,问他:“阿立,你觉得在砖厂干辛不辛苦呢?”   “辛苦啊,挺辛苦的。”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许多人在那儿干上几个月甚至十来二十日,就会辞工了。你会不会呢?”赖争又问。   “你讲呢?”唐鲁立抓了抓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你们喜不喜欢别人辞工呢?”   “当然不喜欢啦,怎么会喜欢呢?我们吃错药了啊?!”赖争瞪起眼睛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晓得自己问了一句傻话儿,就“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那个砖厂,因为它是开在镇外一片山坡地里,虽然有几间砖房,却没有搞厕所,连最简易的也没搞,要去解手就得到附近的一片果林里去(不晓得那果林是不是老板屋家的,不搞厕所是为了让工人们直接到那儿去解手,省得屙了还要请人工拉到果林里去)。这一日就是这样,唐鲁立正做着,突然很内急,就跟赖争说一声:“我去解一下手。”然后从一条沟里跳着过了砖窑,快步向那果林方向跑去。   赖争听他说要去解手,也讲一声:“我也得去!”然后他就紧跟在唐鲁立的背后,绕过了砖窑。中途经过一根电线杆旁边时,赖争不晓得怎么没心急再往果林方向跑了,而是在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附近拐来拐去,显得很焦急很匆忙的样儿。   唐鲁立没有去注意他,因为自己太内急了,就只管去找隐蔽点儿又没有见到别人粪便的地方去解手。   果林里树繁草茂,如果是一般主人侍弄得很好的果林,那是除了果树之外,很少见杂草的,就算有一些杂草,也会很低矮、很稀疏,遮挡不了人。但这儿这果林却不是那样,杂草非常多,长得又高又密,成年人跑进来,只要不是站着,就完全可以把你给遮掩住——这不知是主人要特意让它如此,还是因为没人工,所以由得那些杂草想长多少就长多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由于果林早就成了砖厂里的“公厕”,都是会有人跑到这儿来解手的,所以在好些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还“新鲜”没干的粪便,叫人看着很恶心。所以唐鲁立跑进来,就没有心急的随便到一个地方去扯脱裤子蹲下来,而是仔细寻找一个离那些“新鲜”粪便至少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才解手。   刚找好,还没扯裤子,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树枝响。循声看去,他竟然看见在离自己最多十步八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拉起裤子背着他站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唉哟!那妹子佬好陌生哟,我以前好象还没见过她哩!”唐鲁立禁不住这样想。   虽然那年轻女子不是正向着唐鲁立,但唐鲁立看她的脑部和脖子,就觉得她应该是一个长得挺有些姿色的人。   “呀呀,这儿怎么也会跑来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妹子佬做那些事情呢?附近可没有一个村子离这儿很近啊!”他在心中又不能不这样想。   因为树木多、杂草多,唐鲁立除了看见她的后脑勺和衣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也不必羞惭自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见”她做了那种事情。自己所应该做的,就是赶快蹲下来,不让她发现自己。   年轻女子在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把裤子拉上去了,就算再要系一下皮带,也不要多少工夫,所以只一下,她就做完了她该做的所有事情,离开了果林,没有注意到唐鲁立。   她是向着砖厂的方向走。这叫聪明的唐鲁立当下就不能不联想到,这年轻女子应该是跟到砖厂打工的哪个人,甚至是跟老板有关系的。   唐鲁立虽然容易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生好感,却不容易往爱情、婚姻方面想,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一个还没好工作,赚不到大钱的人没那种条件,因此他也没对那个年轻女子生胡思乱想。   过了不久以后,鲁立也方便完了,于是也回砖厂去了。   经过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前时,他见赖争蹲在一堆矮杂草前,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好象在作着什么“研究”。见他这样,鲁立很好奇,便走过去问:“阿争,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赖争没回答他,好象怕他看见似的赶快将他手上的小纸片塞进了他的衣裳口袋里边去。   鲁立眼尖,看见那小纸片好象是女人用的什么物品的包装纸!   这可就叫他觉得好笑了,可又不能乱讥讽对方,因为对方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也等于是砖厂的小老板,是得罪不得的,就只问他:“你不去解手了啊?刚才我在果林里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没看清楚到底是只什么小动物,正想叫你一起再去看看哩!”   在这儿,他故意不讲他看见了一个长得似乎挺好看的年轻女子,而只讲是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因为他当时与那年轻女子离得那么近,容易让别人误以为他看见了她的哪个敏感地方,到时不必要地给自己带来麻烦事情。   赖争呢,对此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因为他的心思只在女人物品上嘛,因此他只掸一掸手,说一声:“果林里小动物多了去了,什么时候都有得你看,想看饱都行!”然后他就立起身,领头回砖窑的地方去,从土坡上快快走下,见沟跳沟,遇坎跃坎,很快就走到了砖窑前。   砖厂有砖房,自然也就有办公室,一间由老板用,一间由财务用,还有一间是给工人们喝水、休息的地方。   唐鲁立虽然只来这儿干了没几日,但他也晓得老板是男的,会计也是男的,只有出纳是个女人,年纪也有四十多岁的样儿了,长得虽然不难看,但也称不上好看,应该不是他在果林里从背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子。   然而,自从唐鲁立在果林里遇上了那个“年轻”女子以后,他就发现赖争老往办公室的方向跑,不是讲去喝水,就是讲有其他什么事情。当然赖争是老板的儿子,又是砖窑里的直接负责人,只有他管别人,没有别人管他的道理,他要去哪儿都很自由,谁也不敢乱干涉他。   “难道出纳已经换了人,换成了那个年轻妹子佬,赖争看上了她,就老跑去向她献殷勤,想要把她给追到手吗?”唐鲁立有几次禁不住这样想。   也许今日是个让梦飞翔的日子吧,一枚枚小花在风中飘落,比蝴蝶还要轻盈,安静如初。它们开在温暖的夜里,在空中微微的打转,叫人生柔情,叫人起神往!   办公室的砖房虽然离砖窑不远,但建在砖窑西边的坡地上,从砖窑去先要上几十级台阶,然后在堆着一摞摞已经烧制出来、红如夕阳的砖块旁边拐个弯,才能走到。鲁立因为新来不久,除了见工那一日给叫去签了个简单的合同书之外,就再也没有往那儿去过了,又不能看见那儿,他口渴了也只宁愿喝自己自带的开水,不想乱往那儿跑,所以他也还不能晓得那儿有没有换出纳或者会计,自己又觉得不方便乱跑去“印证”一下,就一直都存着疑问。   只是赖争从此以后频频的往办公室跑,却叫好奇心很重的唐鲁立由不得挺心痒痒的,几次想向赖争询问,可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人家却是老板的儿子,身份、地位不同,就又忍住没问出来了。   走进砖窑,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有一根六七十米高的烟囱,一日到夜总是冒着浓烟。每一批砖从进窑到出窑,都要用猛火燃烧足足三日三夜,砖窑里的火是一日24小时都不能停的。从古至今,这些传统砖窑的制砖流程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通过开山挖土、砌坯、烧烤、出窑等工序生产黏土砖的方式,多数窑工来自周围各村。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和技术,因此这种只需出些力气的砖窑厂自然成了他们的好去处。在砖厂里做活的窑工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几岁不等,只要有力气,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在砖厂里谋到一份工。砖厂里最苦最累的要数那些装窑工了。整日在密不透风,漫天灰尘的砖窑里码砖、卸砖,甚至连最基本的防护口罩都没有。冬天还好,到了春秋季节,窑洞里地面和窑壁灼人,夏天的温度更是高达60多度,即使坐着也难熬,更何况还要不停的劳作。那些刚刚出窑的砖块,更是块块烫手,需要带上厚厚的热胶皮,才能搬运。   这一日上午,因为有些砖做得不好,烧得不好,成了废品,赖争生了很大的气,先把一个叫谭桂的人和另一个叫陈陆运的人狠狠地骂了打了,打得谭桂摔在地上,陈陆运退到窑角,都不敢还手。又把敢向他顶嘴的还有一个人给开掉了,近两个月的工钱一分也没给他领走。然后到快收工了,赖争向砖窑的阶梯跑上去。他刚开始跑的时候,与唐鲁立相隔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当他跑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从唐鲁立眼前消失了。可才过几秒钟以后,他竟然又半闭着眼睛从砖窑上边异乎寻常地跳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由不得大吃一惊,暗暗想:“他不是想不要命了吧?”   赖争却并没有什么事,而且好象晓得他的意思,就对他得意地一笑,说:“人没真功夫,那可是压服不了别人的啊!”   鲁立见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没受伤,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便好奇地问他:“赖哥,你学过轻功吗?”   “轻功我没学过,不过我去少林寺学过两年功夫。要是谁不听我的管教,敢跟我硬来,我随便就能打得他狗啃屎、骨头断!”赖争一脸很骄傲的样儿说。   他的话儿唐鲁立不晓得可信不可信,不过他没有多讲什么话儿了。   赖争随后又很快从砖窑下边跑了上去,再跳了下来。如此连跳了四五次,看样子象是对“玩”这种事情失去了兴头,然后他就骑上他的摩托车,和大家一起回家去了。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屋家走向砖厂的路上,先听见有摩托车从背后响过来,然后回过头看。不看尤可,这一看,就给他看见那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摩托车向他的这个方向开过来。   他当下不能不在自己的心中暗叫一声:“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遇上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子佬,真是有眼福了啊!”   这时恰好离着他有几十步远的地方,赖争听见这摩托车响,一下就从石堆后边闪出了路边,待摩托车快到他跟前时,他就一扬手将摩托车拦停了,嘴里带讨好地说:“曾小丽,我腿走累了,你搭我去砖厂吧!”   原来那年轻女子叫曾小丽。   鲁立瞧向她,心里想:“赖争拦停摩托车讲他腿走累,明显是找借口,这曾小丽会不会拒绝他呢?”   曾小丽当然不会拒绝赖争,因为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而她却可能是砖厂请来的财务人员,这时就见她向他点点头说:“行啊,你上车来吧。”   于是随后,赖争上了她的摩托车后架去,她就载着他一起向砖厂方向疾驶而去了。   到这时鲁立才想到,这个曾小丽应该就是自己那日在果林里意外地遇上的那个年轻女子!   就是从这一次开始,赖争就老是买来各种各样的吃食,更频繁地跑去办公室了。有一次他一上窑顶就高声喊道:“好啊,小丽,真有你的!竟然鬼鬼祟祟地跑到这儿来想向下偷看我!”   曾小丽的声音随即也响起来,说:“对不起啊,赖哥,我来这儿并不是想偷看谁,我只是觉得这烧砖挺有意思的,很好奇,想来看一看是怎么个烧法。你可莫蚁公上壁,见缝钻呵!”   “那这下你要不要我带你下去看看呢?”赖争问她。   “不用,不用,我已经看清楚了,不需要再下去看了。”曾小丽忙回答。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停止了说话声,再也不响了。   鲁立虽然没有一次跟着赖争也往办公室跑,但他想象得到,那曾小丽肯定是很愿意接受赖争的吃食,他才会买得那么“积极”的。   鲁立觉得曾小丽虽然不断接受赖争所买的吃食,也许有一日会给赖争感动,然后就接受赖争的追求,跟他结成一对夫妻。但鲁立却觉得他们很不相配,总给人一种挺别扭的感觉——虽然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但却粗鲁、野蛮,有时打人、骂人没有什么道理。而曾小丽呢,却显得美丽、贤淑、带点儿天使的感觉。如果他们真的成了,那可就太叫人摇头了。于是他决定阻止他们。   唐鲁立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阻止赖争和曾小丽谈上恋爱的,因为他们都是未婚青年,有谈恋爱结婚的资格和权利。虽然他这下已经清楚地晓得,他除了在潜意识里反感赖争,也还妒嫉他,不希望他跟曾小丽成功。当然他也不是希望自己能跟曾小丽有什么机会:这个他用不着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为自己辩护——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更配不上曾小丽,将来想养活她和家庭都不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让曾小丽晓得她和赖争之间的距离,理性地对待和选择她跟赖争以后的关系呢?   这可真是挺费脑筋去想的。   如果单是论家庭条件的话,赖争配曾小丽那应该是只有空余,没有不足的,不象他这样配不上她,不能从这方面去下手阻止赖争跟曾小丽谈上。那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种目的成功呢?   鲁立决定采用一种特殊的办法,让曾小丽能更快去了解赖争的本性,然后去凭她自己的理性和头脑为自己的人生前途做好考虑。这样鲁立就特意买了两个大苹果,逮着赖争将会跑去办公室之前的时机,自己先跑了去,在赖争要出现的时候,他就将苹果递向曾小丽,做得温文尔雅一般地说:“小丽,我请你吃水果。”   曾小丽还没有看见赖争,对赖争没有一点儿防备,立刻就快活地说:“好哩,好哩,我吃,我吃,谢谢你!”   在她这样说着话儿时,赖争就出现在了这儿,眼露咄咄逼人的妒忌样儿,问唐鲁立:“你怎么想到给小丽买苹果了?”   “嗨,真是太巧了,我请小丽吃苹果的时候你也来了,也请你吃一个吧,如何?”唐鲁立故意不看他的脸色,只顾左右而言他。   赖争却立刻嫉妒心膨胀到了极点,很生气起来,完全把唐鲁立当成了情敌,黑着一张脸儿拿手一拍他送到自己面前的苹果,将它拍掉到地上去,然后满带怒火地道:“这什么烂苹果!也能给人吃吗?!谁爱吃谁吃,我才不会吃!”跟着他就毫不客气地向唐鲁立下了逐客令:“你这下快走,不要再呆在这办公室里了,如果再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在他这样发怒的时候,眼神里面有一丝杀气,挥起拳头似乎想揍唐鲁立,可看看曾小丽,他有所顾忌,又悻悻地放下了拳头去。而曾小丽呢,则显得挺尴尬的,眼睛看看唐鲁立,又看看赖争,想把苹果给回唐鲁立,却又最终没给,一副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儿。   唐鲁立多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做样子打了一个喷嚏,说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送一个苹果给别人吃也不行啊?”然后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什么话儿都不再多讲,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这一日下雨,下得挺大的。在一个旮旯避雨的时候,谭桂坐在一块给屁股经年累月磨光滑了的大石头上,伸长了脖子先瞧了瞧避在另一个地方的赖争,然后悄悄告诉唐鲁立:“我听陈陆运讲,给这砖厂老板打工,单是苦累和工资低还小事情,老板还老拖欠着不给人发工资哩。有时两三个月发一次,有时五六个月发一次,还发不齐,给你拖着一部分老发不到你的手中。象陈陆运自己就是这样,有千来块干了三年还没发到手的,只有他自己心中记着,老板并没有欠款的凭证给他抓着,以后老板认不认账还很难讲哩。”   陈陆运是跟他们一起做打砖工的“老”工人、赖争之下的小工头,比唐鲁立大几岁的。唐鲁立听到他这样讲,心里头由不得有些发凉。不过鲁立自己一个月都没做到,钱没拿到过一次,他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月总得做完,然后看情况到底怎么样,才能去认真考虑到时到底做不做下去,因此他就决定继续做下去了。   雨下的时间很短,大概只过二十分钟不到它就停下来了。因为要赶交货,赖争就催唐鲁立等快做,谁手脚慢一点儿,他就既怒骂,也拿脚乱踢人。当下在这砖窑四处,堆砖的、烧砖的、打砖坯的,凡是同砖头打交道的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   唐鲁立跑到烟囱旁边打砖的一块地去,在烂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走过去地踩那些烂泥,水靴底的泥团,越粘越多,越粘越厚,刚甩掉又粘上,叫人觉得既重又不舒服,他干脆就脱掉鞋赤脚去踩。   光着膀子连续做了一个小时左右,唐鲁立觉得越来越累了,就想歇一歇,可又不能当着赖争的面去歇,就假借要去方便,跟他讲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向果林的方向去。   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路上见衣袖表面有一些灰和泥,就拼命地吹,拼命地拍,将它们吹掉、拍掉。到了一条窄道上,他发现谭桂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先跑到这儿来了。   “真有你的,大家累得那么够呛,你却跑到这儿来躲懒!”唐鲁立故意冲他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每日那样做,真的很快收掉人的命啊。”谭桂不以为然地说,自如的把他的手掌放到他的腋窝下,猛夹出一声放屁似的声音来。   唐鲁立原本在这种时候是不会笑的,听到他发出这样的声音,也由不得立即换上一副开心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可真会苦中作乐啊!”   “有什么办法呢?象我们这样还没结婚的人,把身子搞坏的话,那可真是很不值啊。你讲难道不是吗?”谭桂盯向他问。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唐鲁立回答,突然有股感动劲,眼泪也在瞬间积累在了一起,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借由自己的眼神来把自己的肯定传给他。   随后他们两个人在这周围转了一圈,消磨掉了有二三十分钟,然后再回到了砖窑去。   做打砖工真的是很辛苦、很累。不仅如此,老板给工人发工资也太慢,太拖,有时一个来两个月才发一次,有时三个多四个月才发一次,还不给你一下发清,叫你内心很不满、很烦躁。所以唐鲁立因为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勉强让自己坚持下去,也只坚持了半年多一点儿时间,然后便辞工不做了。   “别了,美丽的小丽,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晓得你跟赖争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了啊!”鲁立带着失意,同时也带着一种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如释重负想。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辞工没几日,这一日正在屋门前劈着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过头一看,竟是曾小丽找到了他屋家!   “嗬,阿立,你屋家是住这儿啊?”她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先开口这样问。   “是啊……”唐鲁立愣怔了一下,不晓得她是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进一下你屋家去吧。”她突然现出一点儿难为情的样儿来说,自己走进了他屋家去,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鲁立跟进去给她倒来了茶,然后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心里等待着她把她此来的目的告诉自己。   “你爸你妈他们这下在屋家吗?”曾小丽左右望望后,压低声音问他。   这时他的爸妈正好都不在屋家,他就回答:“他们都在外边,要夜一点儿才能回来。”   “哦……”她点点头,似松了一口气儿,可却并没有心急要告诉他此来的目的。   鲁立先忍耐不住了,只能自己先开口问她:“你,你这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她猝然迟疑起来,拿手撩一撩头发以后,这才回答他说,“我已经从砖厂辞工了。我想,我想……我只想到你屋家来坐坐,玩玩,这行不行呢?”   当然行啦,一个年轻的妹子佬,长得是那么有姿色讨人喜欢的,又还没有跟人结过婚,来找他坐坐,玩玩,表明他在砖厂虽然干得不久,更难得见到她,在她心里边她也对他有好感了。他既不是一个蠢笨的人,自然想得出这层意思来,怎么会不行呢?只是她在砖厂做的时候,跟砖厂老板的儿子赖争似乎有过一点儿很特别的关系,这又使他心里边禁不住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犹豫和抵触来。   但鲁立很快又想到,不仅曾小丽是给人请去做事的,你得将她跟一般和赖争打交道的女孩子区别对待,而且人家又只是跟你讲来你这儿坐坐、玩玩,并没有讲一定要跟你谈恋爱结婚,你没有乱打人家脸儿的道理。因此他只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咧开嘴傻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点了点头,应了她说:“好的,你以后想来就来吧,我随时欢迎,非常欢迎!”    第二十四章   砖瓦厂没再去做了,其他地方又没工作可做,但每日却得吃饭,都得用钱,那可怎么办呢?   唐鲁立没办法,在外边实在找不到事干,就只能给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去干了。   河粉生意太不赚钱,利润很低。以前米价便宜的时候,卖一斤河粉九毛钱,还有三四毛钱赚。后来米价拼命涨,河粉价也跟着去涨,却不能涨得太多。这样过了十年八年以后,米价涨了两倍,河粉价才涨了一倍,这样利润不但没有增长,反而还连原有水平也达不到了——如果认真去算,利润至少是少了一半了。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只要能另外找到一份事干,唐鲁立是决不愿意再一直在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干的。   河粉店里的生意,平时和墟日,又有明显的差别。如果一年到头的生意都象平时那样不咸不淡,要养一家四口,也有一点儿勉强,但因为有墟日,一月有六墟,才轻松一些。   这一日就是逢墟日。唐鲁立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就醒来了,打开窗门,觉得空气显得特别的清新,特别的甜润,叫人感觉,今日应该是一个好日子。   因为鲁立以前很少去卖河粉,所以这一日虽然他觉得自己起得已经很早了,其实他爸妈也早不在家了。所以他抓紧漱洗了一下自己,就赶紧赶去了。   安都镇实在太小,只有两横两纵四条街。最主要的那条横街火茶街跟河粉店面前的横街山杂街(现在已经名不副实)在这儿算是长的了,也才只有三四百米长。平时火茶街也没有多少人摆卖东西,并且都集中到东边十字路口东西南北几十米长短的地方。但一到墟日,四野来赴墟的乡民们大箩小筐肩扛手提,弄了山货、土货来换钱,则会把它给占满,挤得水泄不通,然后还装不下,有不少人要把东西摆卖到其他街道去。山杂街呢,则在平时除了过往的人之外,就看不见一个在街边摆卖的人了。只有到了墟日的时候,别的街道挤不下那么多的人和他们的东西,才会有少量一些人把他们的糍粑担啊,油条锅啊等等物什,摆放到这儿来,然后也引到一些想吃糍粑、油条等的人到这儿来买,叫它比平时热闹几分。   山杂街上除了有河粉店、剃头店、发廊、电器修理店、饭店和五金店之外,还有包子店和早餐店等。这会儿,因为是吃早餐的黄金时间,从蒸包店和早餐店里飘出来的一阵阵香味,就显得特别的诱人。   终究是墟日,跟平时完全不同,唐鲁立才到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外,就见店里店外挤站着了有十个八个人,吵吵嚷嚷的,都急着要快些买到河粉,怕自己买迟了,会买不到手一样。其实他们是不必那么心急的。因为唐家人想到墟日会有比较多的人买河粉,在晚上就做好了准备,多磨出了两三倍的粉浆,在早上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起来蒸了,尽最大努力去满足购买者的需要,不到十点十一点钟才来买的人,都是不用担心买不到河粉的。   鲁立一走进店子里去,就马上帮起忙来。在他来到之前,唐爸唐妈两个人一个在继续蒸粉,一个则在那儿卖粉。由于买的人多,手脚没法太快。鲁立来了,店子里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他就可以让母亲继续用台秤给顾客秤河粉,而他自己则用杆秤秤河粉,这就比之前明显快一些了。   先来买河粉的顾客买到了河粉之后便匆匆地走了,后来的顾客又陆续挤到了这店子的内外,叫这儿一直还保持着比较热闹的情况。   唐鲁立发现,今日曾小丽也来了,不过她好象是带着心事来的,老站在店外顾客们的外边,总不往里挤。如果是其他人这样,鲁立可能由得他们想往里挤就往里挤,想不往里挤就不往里挤。但他看见是曾小丽,内心禁不住猝然一跳,虽然想到她应该只是来买河粉而已,不会有其他事情,他也在她在外边站了十分八分钟以后,开口招呼她道:“小丽,想买河粉啊?要买多少?我秤给你。”   “我秤两斤。”曾小丽面现一点儿既愉快又羞涩似的笑容说。   唐鲁立赶忙道:“没问题。”然后他便快手快脚地给她秤,只一会儿工夫就秤好了,送出门外去给她。   “谢谢你,阿立!”曾小丽一边把河粉接过去,一边礼貌地对他说,同时从口袋里把钱给掏了出来。   从鲁立的心里说,他是不好,也不大想收她的钱的,因为他心里喜欢上了她,对她来了电。可他又不好不收,这自然一方面是因为他还不晓得她是什么心思,另一方面则是他怕给爸妈骂。因此他就还是接过来了,见给得有多,就对她说一声:“我找钱给你。”然后他便跑回店子里去把零钱找了出来给她。   曾小丽似乎想把零钱推回给他,但只做出了一下要推的动作,就没有真推了,将钱接了过去。   唐鲁立以为她既买好了河粉,跟着就会离开这儿了,于是回到了店子里去继续给爸妈帮忙。可他又卖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曾小丽还仍然站在店子外边。   这时山杂街上买菜的,卖菜的,买火柴香皂洗衣粉的,卖水果的,你来我往,到处都是乱烘烘的吆喝声,提篮小卖的小贩也唱起了动人的“歌”:“油糍煎饼灰水糍……”、“爆米花来炸油豆……”就连有一家小饭店也搞起了“上门服务服务”——用三轮车推着一些木格蒸笼,里边装着热腾腾的软糕(一种糯米做的米糕),有肉馅的,也有白糖馅的;那叠在最上头的竹匾里,放的是焦黄的烧饼、油条和麻球,拎在伙计手里的木头提篮里,盛着冒着热气的馄饨和面条……,整条街因此纷纷扰扰,来往穿梭,酿就着墟日的喧闹和繁忙。   鲁立几次瞧向曾小丽,想跟她讲上一两句话儿,可因为他得在那儿忙着,没法去讲,就没有讲了。    第二十五章   “唉哟,小丽,你买河粉啊?不是已经买好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去呢?”赖争突然出现在附近,大惊小怪一般地向她问道。   曾小丽显然不想理他,将脸儿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吭声。   赖争可不管这些,到了她跟前就油里油气,无所顾忌地拿自己的手抓住她的手又说:“小丽,我告诉你,我也要买河粉,你在这儿等着我啊,等我买好了,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去。”   “放开我的手。”曾小丽沉下脸儿不高兴了,还皱起了一点儿眉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呵呵,你心急什么呢?我怕你先走了,先拉住你的手一起去买河粉,不然等我买好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到哪儿找你啊?”   “快放开我的手!不要这样子!”曾小丽犟起性子来,狠狠地甩他的手,叫那些买河粉的顾客们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望了过来。   见此情景,赖争就不好再乱拉着她的手了,带解嘲一般地“嘿嘿”笑了两声,讲些“小靓妹犯犟了,笼头套不住她了”之类的瞎话之后,他就放开了她,走去买河粉了。而曾小丽呢,也不再在店外继续站着了,一转身就离开了这儿。   夏季第一场雨来了,柳树牵着柳臂,柳臂拉着柳枝摇摆。剪雨竹子节节高,引着鲜嫩的叶子,浑圆的青躯,圆转不惧雷电;折断千丝万缕的风,引顺天雨,笑着让竹笋钻出土,点触和亲吻旁边河塘的清波。鼓起岁月的希望,让岸堤树上的鸣蝉唱震枝弦,干裂土地的唇角露出笑靥,让嫩草变成青发和眉眼,让鲜花嵌饰欣慰的心情,让晨起的小鸟歌声清脆悠悠。   就在这第一场雨落下的当日临近中午,唐鲁立从自家河粉店往屋家走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给骑着摩托车的赖争在他面前把车停住将他拦住了,只见赖争脸带阴冷,眼露凶光,压低着声音对他说:“唐鲁立,我这下跟你讲,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能再碰她!”   “如果她当面跟我讲,她爱我,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的人呢!”鲁立当头遇冷棒,不服气地在心中想,但因为还没法确定曾小丽内心到底有没他,他就不好去让自己把话儿讲得那么不管不顾,因此他喉结儿上下滑动了两下,然后就只说:“我从来都没碰过她啊,你这话怎么要这样讲呢?”   “我是提醒你。在安都,只有我能追她,讨她,谁都不能再打她主意,如果谁不听我的话,硬要去做的话,到时可莫怪我的拳头不客气!”赖争表情更凶狠地说,重新发动摩托车,“嘟”的一声,一下就将它开远去了。   鲁立看着那摩托车的背影,心里边觉得象吞进了一颗死苍蝇一样,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赖争不是跟他讲好话,而是威胁他嘛。   “这臭蛮子(家伙、混蛋)!要不是他阿爸开砖厂有几个钱,他哪儿能这么威风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骂。   他这恶骂是骂得对的。象赖争那号人,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翻书见了密麻麻漆黑的字就脑壳晕脑壳痛,远不及鲁立读得好。他因此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老留级,能读到初中,全仗他阿爸骂声加棍棒的结果。他阿爸说:“我这辈子,就吃了读书少的亏。如果读书多,莫讲是开砖厂,就是开工厂我都可以开了。所以你得给我争口气才行!多念几句书,即使难得出人头地也能图口轻松饭吃。”可是,赖争就是不理会阿爸那份殷切、期盼之心,根本不想念书——虽然他也有点儿出人头地的想法。   河粉店在晚上要磨粉浆,上午又要卖粉,尤其是墟日前一日到墟日那一日,得起早摸黑,事情象堆到了颈脖上,是挺辛苦的。但好在平日中午下午可以休息,想不干,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干。所以唐鲁立吃过了午饭以后,就先躺上床去睡了一个多小时午觉,然后就搞他的数学“研究”了。   正在客厅靠窗前的一张桌前演算着,忽然背后传来了正洗衣裳的唐姐唐鲁花的问话声:“阿妹,你是要找我们阿鲁吗?”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   唐鲁立一听,立刻便听出了是曾小丽的声音,当下心中兴奋起来,急忙回过头去道:“呵,是小丽来了啊?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快手快脚地把一张椅子拉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没有马上往椅子上坐,而是只对着他傻笑。   “我给你倒杯茶来吧。”鲁立在愣了一下以后,这样对她说道。   “不要。”她却伸手拉住了他,眼睛向摆放在客厅里的一张床和一间房间的门望了望,问他,“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我屋家只有两房一厅一厨房,住四个人,是没有我自己的房间。”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想了一下,灵机一动,跟着又再说,“不过如果你有什么话儿想跟我讲,我这下可以带你去一下我姐的房间。”   “好,行。”她点点头,低下了头去。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走进了唐鲁花的房间,曾小丽一进去就回身把房门给关上了,说明她是有比较重要、不方便给别人听去的话儿要跟唐鲁立说。   于是,当唐鲁立在床边坐下以后,曾小丽也在他身旁坐下了,离着他只有十厘米远。   这个时候,唐鲁立应该内心很兴奋、很激动才对。但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个时候不但没有什么特别兴奋和激动的感觉,相反还显得挺平静的。难道他现在并不是真喜欢她,真爱她吗?当然不是,他这时只是觉得,虽然这下曾小丽坐得离他这么近,但因为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的阴影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中间,他并不一定最终能得到她的,而他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他的内心就显得比较平静了。   曾小丽先拿手撩了撩头发,然后歪过头来问鲁立:“阿立,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第二十六章   “好看,非常好看。”鲁立表情认真地回答。   “我就晓得你会这样讲的。”曾小丽突然“咯咯”地巧笑,声若银铃,让他听了一阵舒畅。   鲁立再对她说:“我是讲的真话啊,没骗你。”   “我晓得你没骗我,你要骗我的话,我可不依你。”曾小丽嘟起一点儿小嘴道,问他,“阿立,如果赖争想把我夺去,你能把我夺到你这儿吗?”   “这个……”鲁立突然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家庭条件太差,连多让她这多一个人住进来都相当困难。她到时要真的嫁给他的话,感觉到的可能是痛苦和烦恼,而不是幸福和快乐,所以他就没法干脆地回答她了。   见他这样,她好象晓得了什么,跟着又道:“今日赖争威胁了我,叫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能嫁给别人。他是不是也威胁了你,不许你讨我呢?”   “对,他是威胁了我,讲你已经是他的人,我不能再打你的主意了。”鲁立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时曾小丽的脸儿表情就变得比较复杂,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换了口气对鲁立说:“阿立,你忙,我这下走了,以后有空再来你这儿坐。”然后她就自己走去打开了房门,离开了这儿。   雨不下就不下,一下起来以后,时常会显得没完没了的。这夏季的第一场雨就是这样,原以为久没下,下一下就会停了,谁晓得它却是下了好久还不停。   当然,对青蛙来说,这可能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没雨下的时候,它们给闷热、干燥的日子弄得浑身难受。但一下雨以后,就叫它们的心田很甜润,总爱跳进小溪,打个旋,滴溜溜的飞进水的怀抱。然后重新跳上堤岸。有喜欢它们的叶子,在一只风手的帮助下,吻上它们的容颜,叫它们目光惊异——原来叶片上还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诗雨。而它们就象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小手东摸西摸,竟然把平平的土地划出一道鸿沟野波,挥舞着清亮的带子。它们随后就肆意的调皮的随着驿动的节拍,踏着时光触动琴弦,演奏凝固的曲调,等待年轮一次次的和雨共舞……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唐鲁立也还是要跟着爸妈在晚上去自己屋家的河粉店里磨粉浆。他们当然是关上门去磨。在以前,唐家人这样夜中磨粉浆,是难得有什么人拍门的,但这一个晚上,却突然听见有人拍起门来。   “会是哪个人拍门呢?”唐妈望向唐爸问。   “不晓得,开了门看了才晓得。”唐爸回答,于是他就吩咐鲁立说,“阿立,你去把门给打开看一下吧。”   “好,阿爸。”唐鲁立答应,真的就走去把门给打开了,结果看见曾小丽站在门外!   “阿立,你这下要做事,不能出去走走吗?”曾小丽手上撑着一把雨伞,一看见他就羞人答答地半低着头这样问他。   “可能是不能吧。”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他的心中跟着又不想让自己甘心在贫寒的家庭情况面前气馁、低头,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头瞧向爸妈,问他们,“阿爸、阿妈,我这下想跟小丽一起出去走走,行吗?”   “行啊,行啊,怎么会不行呢?你们去吧快去吧!”唐妈马上笑不拢嘴一般地赶忙回答说,显见得她对儿子跟一个女孩子出去拍拖,是很高兴,很支持的。   见母亲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现,鲁立便放下了一颗心来,显出一脸豪爽的模样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走吧,一起到街上去玩玩。”   于是,随后鲁立也撑起了一把雨伞,和曾小丽一起走出了门去。   雨在他们的身边下着,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知道那如帘的幕布里,是不是有白莲与红莲同时开放卧在芯蕊编织的绿席上,旁边出水芙蓉梦的妖娆雨,降落南方,腾起悠悠绵长的云烟和水气,惊起墙边沉默懒卧的小狗。   才一起向前走了没几步,曾小丽就主动拿她的手臂挽住了唐鲁立的手臂,手还微微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鲁立这时虽然是一副庄重、沉稳的表情,但他却不能不暗自高兴,在心底深处思谋着,只要他们能一直这样交往下去,亲近下去,再过两三个月以后,他就主动正式向她求爱,得到她的同意后,就一起扯结婚证结婚了。这样他就把曾小丽的手臂给扯紧了。   两个人正在有情有意地这样走着,唐鲁立还没去考虑他们该走到哪儿去,是不是找家开夜市的饭店坐一坐,吃个夜宵,忽然赖争的摩托车从背后开上来了,先开到他们前边去,然后再猝然折回来,阻挡在了他们面前停下。   曾小丽的脸色突的就沉下了,恰似这下阴天有雨。   赖争没有管她,眼睛圆瞪,满脸阴沉地只盯着唐鲁立责问:“阿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不许你再碰她吗?干什么你这下还跟她在一起呢?”   “不是我主动找她,是她主动找我的。”鲁立想这样回答他,但话儿还没说出口,他想到这显得自己太没有男子汉气慨了,会叫曾小丽看轻自己,害自己以后没机会再跟她继续交往下去的。因而就没有再让那话儿给嘣出去,而是只用上气呼呼而又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语气道,“你讲小丽已经是你的人,那你讲,你有什么凭证?是她跟你扯过了结婚证,还是跟你办过了喜酒?”   “她以前是愿意跟我谈恋爱,我才让她进我屋家砖厂做出纳的。如果她不是不想干得太累,她这下还会继续在我屋家砖厂干。”赖争很有底气似的回答。   “你撒谎!你胡说八道!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我以前不是你的人,以后也决不会是你的人!你自己搞清楚一点儿!”曾小丽突然有几分气愤地道。   “呵呵,呵呵……”赖争当下冷笑,似乎想再说什么话儿,但最后又没说出来了,只拿他那掩饰不住疯狂的眼神,直往她脸上溜,往她身上粘,仿佛要钻进她的身子里去一样,然后他便面露凶狠地说,“真有你的,竟然敢跟我讲这种话儿!好,你这下先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重新发动他的摩托车,一下就开着那摩托车离开了这儿。   “呸!可恶!可恶!真是好可恶啊!”曾小丽对着赖争远去的背影连骂了好几声,然后情绪才渐渐好转,微低下头去,象有了心事。   唐鲁立觉得,赖争虽然嘴上说得恶煞煞的,很凶狠,其实也不过就是发发穷狠罢了,应该不会真的敢那样做。于是看向她,想说什么话儿安慰安慰她,可又还没出口就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曾小丽才将目光瞧向他,对他说:“阿立,我这下有点儿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去找你玩吧。”   说着她就从鲁立身边走开了,越走越远,然后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接着有几日,老天还时不时要下雨。每当下雨的日子,人的心情都是容易变坏的,唐鲁立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影响他心情的还不只是下雨,更有曾小丽的原因:她竟然连续几日都没再来找过他了。   鲁立也可以自己主动去找曾小丽啊!   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他还没问过她的屋家住哪儿,没法找,问也难问到。因此他只有等待,带着很郁闷的心情等待。有点儿度日如年的感觉,就象坐凳上有钉尖,刺得屁股热辣辣的痛。偶尔他嘴里会下意识地喃喃唠叨着:“她该来的,该来的,怎么就不来了呢?”   在这几日时间里,赖争也没有再出现在唐鲁立的面前了。在鲁立情绪很低落的有些时候,他不能不猜疑,是不是曾小丽给赖争威胁以后,心思就变了,不再想着避赖争远去,而是跟他重新谈起了“恋爱”呢?——这是叫鲁立很担心,又觉得自己难以阻挡和改变的:因为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什么太深切,很叫对方改变不了两人关系的实质事情发生嘛。于是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想,这些都是命,就象过去的女孩子命若浮萍,讲飘走就随水飘走那样的命。   还好,就在鲁立等得十分心焦绝望的时候,只过了六日之后,天气已经变得比较好了,不再下雨了,只是路上还留着有一些雨痕。曾小丽终于再来找他了,穿着一件时新的外衣,一到他跟前便道:“阿立,我今夜在屋家举行生日庆祝,你可以去吗?”   “可以啊,你屋家是住哪儿呢?”唐鲁立一听,立刻就兴奋起来,赶忙道。   “在河对面,凰村靠河边的地方,到时你去了那儿,向人再问一问,一定就能找到我了。”她回答。   “好,我去,我一定去。”鲁立当下心情相当激动地回答。   这个晚上,唐鲁立真的依时去了凰村,向人们问了以后,就找到了曾小丽屋家。   赖争竟然也来了!   唐鲁立看见他的时候,当下就象吃了一颗死苍蝇那样很不舒服。他望向曾小丽,见她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晓得她并没有请赖争来,赖争是自己不请自来的。不过在办生日的时候,来的都是客,也没办法去赶人走,坏自己的彩头。因此曾小丽虽然不高兴的对赖争瞥着杏眼,却没有去对他讲什么逐客的话儿出来。   “哇噻,阿立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赖争一看见唐鲁立就向他走了过来,伸长巴掌朝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不早,我也刚刚来。”鲁立给他拍得有点儿痛,但只能忍着,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最起码你比我先来,这就早了。”赖争对他做了个鬼脸说,见曾小丽这时“缩”进了里屋去,赖争就奏近他耳朵边轻声地再说,“你这蛮子总跟我过不去,我以后有你好看!”   “有我好看就有我好看,我怕你啊!”鲁立用眼睛恼怒地这样回答他“说”。   赖争好象也害怕他怒形于色,叫自己在这儿没法收场,就没继续呆在他身边了,对他“嘿嘿”地一笑,然后就走到旁边的一张凳子前坐了下去。   曾小丽的生日庆祝会,不是象城里有钱人家那样,买个大蛋糕,再买些水果、饮料之类的东西来庆祝。而是主要利用自己屋家的蔬菜、面粉和鸡蛋这样的东西,煮好来给大家吃。所以当曾小丽从里屋再走出来以后,她就跟一个女孩子嘀咕了一下,然后让那个女孩子随她一起走进灶屋去帮忙弄吃的了。几把茅柴塞进灶底,噼噼啪啪锅碗瓢盆一齐生动活泛地响了一阵时间以后,灶屋里送出了煎饼、葱花和煎鸡蛋等的香气,飘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叫唐鲁立不能不想:如果今夜不是有赖争这蛮子也跑了来,到时他跟曾小丽和她的亲友们在这儿吃煎饼和煎鸡蛋,那他一定会吃得很开胃,很惬意的。可是因为赖争也跑来了,那情况就……   当大盘小碗摆满了桌,香味顺着碗盘热气腾空而起,钻进赖争的鼻孔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说:“每次我一看见我女朋友小丽煮的好东西,我就痒兮兮的美死了,想不多吃都不行啊!”   说着他就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往一个大盘子里夹起了一块煎饼,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无所顾忌地大口大口嚼起来。   “阿争,真的好吃吗?”曾小丽凑近他去问。   “是真的好吃啊,非常好吃。”赖争回答。   “够不够味?不够味我给你加点儿盐。”曾小丽又问,说着就从自己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盐来,往他夹的那块煎饼上倒。   “够了,够了,小丽你不要再往我的煎饼上倒盐了!咸过头了!”赖争想制止她。   可曾小丽说:“我煎的饼,我晓得刚才放了多少盐,哪儿会够呢?一点儿都不够哩!”曾小丽脸上荡出不怀好意似的微笑说,还是一个劲地再往他夹的煎饼上倒盐。   “唉,小丽,你,你,怎么这样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赖争突然阴沉起脸儿来,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人家不想再要盐,你也偏要硬逼着人家要!”   “那是为你好。”曾小丽笑嘻嘻地说,斜睨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那些循规蹈矩地围桌端坐一旁的人们一眼,突然扯高声音说,“好,这下我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一件很重大的事——赖争刚才讲得很对,我是他女朋友,我以前确实是他的女朋友。”   说着她竟然扯过赖争的手去,对他很温柔似的笑笑说:“你这人做人总是很过分的,人家不喜欢你做什么事情,你偏就爱做出什么事情来,真是叫人讨厌死了。”   她这样一说,赖争也笑起来,是那种快乐而得意的笑容。一边笑着,他一边还将他的眼睛瞧向了唐鲁立,嘴里说:“是啊,是啊,我很叫人讨厌,我确实叫人讨厌。但我是因为喜欢小丽你,才有时做得很过分的啊。”   唐鲁立呢,见曾小丽扯赖争的手,原本已经起了醋意的,跟着还听见她当着面前的那么多人去跟赖争讲那样的话儿,他的心中就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了。于是他眼睛盯住她,仿佛她的身子是一张黏黏的蜘蛛网,他的视线是自投罗网的小虫子,甩来甩去,也抗不住那样滑溜溜、甜腻腻的缠绕,心中不能不难受地想:“看来因为赖争那蛮子屋家有钱,小丽还是更喜欢他,不喜欢我啊!”   这样,见赖争得意地笑着望向他,他就打算转身离开这儿,不再让自己在这儿多受折磨了。   谁知他还没转过身去,曾小丽就又放开了赖争的手,迅速走到唐鲁立跟前来,也扯住他的手,然后也举起来说:“这下我再告诉大家一件更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我这下已经跟赖争分手了,不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阿立,唐鲁立的女朋友了!”   她这样一说,鲁立突然醒了神,晓得自己刚才是乱吃醋了,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于是赶忙将那种醋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声应呼道:“对,我是小丽的男朋友!我才是小丽的男朋友!别人谁都不是!”   而赖争呢,听到他们两个这样说,却将眼睛狠狠地睁圆了,不相信似的直盯向曾小丽,当场就傻了眼儿。    第二十八章   已经停雨有几日时间了,但天空在白天仍然阴阴沉沉的,因而到了晚上就没有什么星星出来。   这一日,下午的时候,因为河粉店用的大米差不多要用光了,得买新的,唐妈就吩咐儿子说:“阿立,你骑单车去搭一包米回来吧。”   唐鲁立屋家的单车是那种特大,又非常陈旧生锈了的,骑起来老“哒哒”地直响,阻力很大,很费劲。唐鲁立不爱骑,路又不远,就是在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先向西边方向走上六七十米,到了跟古柏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以后,沿着那古柏街再朝北走上五六十米远,就可到了。因此他回答母亲说:“我不骑单车,去扛一包米到店子里就行了。”   说着他就带上钱走出了门去。   刚拐一个弯,鲁立就遇见了曾小丽。   “阿立,你这么得闲啊?这个时候也出来玩。”曾小丽梳理着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发髻,典雅而清俊,一见他便似笑非笑。   “我去买包米,店里做河粉快没米了。”鲁立眨了眨眼睛回答,反问她,“你呢?这下又要去哪儿呢?”   “我没去哪儿,就是到处随便逛逛。”曾小丽回答说,再问他,“你买米,要我帮你一起扛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背上肩就行了。”鲁立笑着回答,想告诉她,“不过如果你要愿意陪着我去粮店买米,我会很高兴的。”   但他还没有说出来,曾小丽的眼睛就象突然发现了前方什么人一样,那目光意外地闪了一下,然后便急忙扬声对他说道:“哦,阿立,我这下还有事,得快回屋家去了,你先忙。”   说完她就快步转回了身,还没等他从嗓子眼深处“唔”出一声,她就只留给他一个足够赏心悦目的曲线,然后向前走去。虽然她也是和鲁立要向前走的方向是同一个方向,但走得比他快,这样过了不久以后,她就把他拉得越来越远,背影在蒙蒙的日光中越来越变小,直至最终在他面前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紧缩肩膀,眉头蹙了一蹙,在背后看着她那似乎有点儿紧张不安的样儿,将眼睛向四处望了一下又没有看见有哪个会叫她紧张不安的人,就不能不在心中想:“她刚才是看见了谁呢?怎么连在我面前也不能多讲几句话儿,要心急跑走呢?”   他带着这个纳闷的感觉,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带着突然发空、失落和烦躁的心情,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个人继续向粮店走去了。   唐鲁立在随后烦躁了几个小时,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到这个晚上,他在屋家吃过了夜饭走向河粉店去的时候,眼睛往上望,伸着脖子想看见天空中能有一颗、两颗星星对他眨一下眼睛。但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把整个天空都环转着全看了一遍,也没有看见有一颗星星。   “唉,怎么这样呢?虽然早几日是下过了雨,但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日,又是夏天,应该看得见星星才对的啊,可它就是看不见,气死你!”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   当然天上不见星星,并不会真的气死他,只不过在他希望有星星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却一颗星星也不见,就会叫他的内心变得有些抑郁,尤其是今日曾小丽还在他面前那么心急走掉的情况。   本镇小,横竖四条小街除了在墟日的时候,在白天都不热闹,更莫讲晚上了。在晚上那最主要的火茶街靠桥头的地方可能还有三几家饭店做一下夜市,挨着他们的烟酒店也做一下夜市,其他店子都天一黑就把门给关上了。山杂街属于偏街,离火茶街远,离桥头更远,就更没人开夜市了。所以这会儿唐鲁立往自家的河粉店走的时候,一家开着门亮着灯的店子也没有,又兼这条街统共只有两盏灯,离得远,功率也低,照得那路也有些蒙糊糊的,不怎么看得清楚。   不过唐鲁立还不需要借助手电筒去照路,脚也踏不到那些烂路上的石头,走到河粉店前便掏钥匙开锁,把门打开了就亮了灯走进去。   在这街上到处都黑乎乎的时候,人进了店是关上门好一些的,但鲁立想到自己的阿爸阿妈等一下也会来,他就没有心急把门关上。   河粉制作的步骤,唐鲁立已经晓得一点儿,但还不是很熟。不过他既然先来到了,就没有闲着,而是只拿扫把扫了一下地,用一团有几分乌黑的、女式上衣改做的抹布抹一下桌子,然后就洗一个很大的旧铁盆,觉得干净了,就往里边倒进小半盆大米去。   唐家的河粉是完全按照传统制作方法制作的。它有四个必不可少的要素:米、水、磨浆、蒸粉。米选用的是隔造的晚籼米,因为它有韧性又具米香。水以山泉水为上佳。不过因为安都镇离山远,离有山泉水的地方更远。所以他们如果不是很有空闲,又很有心情的时候,都难得去挑山泉水,只用店子里靠墙边的井水就行了。   唐鲁立往旧铁盆里倒进了米去以后,正准备揭开井口盖要打桶水上来,忽然他听见门右边传来了一声不高不低的“嘭”的声音。   “谁?”他想这样问,可又不好开口问。   由于他从赖争手中把曾小丽给“抢”了过来,他心中有些担心赖争这个时候跑来跟他过不去。   其实讲起来,虽然曾小丽当着赖争的面讲过她这下是唐鲁立的女朋友,不是赖争的女朋友了,并不是他从赖争手中去抢,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而是曾小丽先跟赖争分了手,然后才找他建立恋爱关系的。但是因为赖争老纠缠着曾小丽,不肯跟她分手,才显得鲁立好象是从他手中把她给“抢”了过来一样。   人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唐鲁立作为一个不爱主动找人惹事生非的人,这下呆在河粉店里忙活着,门又打开,别人要冲进来就可以一下冲进来。而此时在外边的人呢,如果是赖争的话,他躲在外边,屋外又黑乎乎的,不易给鲁立看见。要是故意要跟鲁立过不去,从外边拿石头往里边扔鲁立的话,鲁立可没办法防范。    第二十九章   唐鲁立想到了这一点,不能不越来越担心,越来越不安,肌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牙齿微微作响,身上也有些颤抖了。于是他眼睛对着店门外望了一下,没有望见有人从那儿闪出来以后,他就不想让自己再那么被动了,于是走到门前去向外望。这一望,就给他望见——   “咦,小丽,怎么是你啊?这么夜了,我还以为……”鲁立禁不住有些吃惊,因为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单独出门不安全啊,特别是象她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曾小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反问他:“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谁规定我不能来了?”   “我只是担心,担心,这么夜,街上人都难得见两个,你自己一个人来……”鲁立说得有几分迟疑。   “好,既然你怕我出事,那等一下你就送我回家去吧,我可不会拒绝。”曾小丽用上了撒娇的声音说。   “好,没问题,没问题,我非常愿意。”鲁立赶忙答应,因为这是他巴不得的事情嘛,炙子煲茶穿心滚,开心。   因此唐鲁立的周身迅速变得象被热水烫过,暖和而熨帖。在曾小丽进了店子以后,他赶快就把门给关上了。   这次曾小丽换了一个发式。这种发式比较“随意”一些,把她那严肃的鹅蛋形脸庞衬托得更加玲珑小巧,十分匀称,很给人美感,鲁立一见就很喜欢,很想亲近她,不过他又不愿意让自己去乱跟她亲近。   与曾小丽认识、恋爱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因为她之前跟赖争谈过,然后又分手了,所以唐鲁立对他们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就很关心。在这之前,鲁立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少,还没法向她问,所以还搞不清他们之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下他就很想问了。   “小丽,你和赖争以前,是怎,怎么认识的呢?”唐鲁立问得有点儿迟疑。   “是在我同学屋家。我那同学是他的表妹,他去他表妹屋家玩,遇上我,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曾小丽回答。   “那他以前让你到他屋家的砖厂做出纳,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呢?”鲁立又问。   “是他的意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他非得要我去,不只给我多发比前边那出纳高一倍的工资,还把人家那出纳给炒了。”她又回答。   “既然他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你做什么不一直干下去,要突然不干了呢?”   “因为他对我使坏心眼。”   “怎么对你使坏心眼呢?”   “就是,就是……”曾小丽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有说出来,唐爸唐妈已经在外边拍门、喊门了,她就赶快住了声。   “哦,小丽来了啊?”唐母一见曾小丽就很喜欢,马上热呼呼地问她。   “是。”曾小丽回答。   “你们这下要不要出去玩呢?”唐母看看唐鲁立又问。   “小丽你看……”鲁立瞧向曾小丽。   曾小丽有几分羞涩的样儿回看他一眼,把脑袋耷拉下去,然后回答:“不出去玩了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做河粉,这下想看看。”   这倒是一个应该考虑的想法。唐母听她这样说,马上便点点头道:“好,既然小丽想在这儿看看做河粉,那就看吧。”   于是随后,唐鲁立和曾小丽就都呆在这屋子里,没有出去了。   鲁立继续干活,他干的时候,嘴里好象咬着一股劲,两边的咀嚼肌不时鼓起来,把米倒好进旧铁盆以后就去打水。   唐鲁立的手粗壮得很,但却出奇的灵活,膀条子(膂力)很硬(朗),不象是一个爱读书的斯文书生的那种样儿。这时只见他挽起衣袖,在比较肮脏的墙壁边揭开井盖,将井旁绑着有一根长绳子的木桶吊下井里边去,在木桶碰到水面后,就把长绳子往一边用力一晃,叫那木桶朝旁边倒过去,口向水里一吃,就将水吃进了桶里去。   木桶挺大,如果将它吃满水的话,那是相当重的。鲁立不想叫它吃进那么多水,搞得那么重。这倒不是他没力气将那水给提上来,而是怕绳子受不了,到时突然断掉。   这样他就在看着那木桶吃进了大半桶水以后,赶快往上拉起绳子了。   曾小丽站在一旁虽然离着他有两三步路远,这时看了看他那条汗毛茂盛的胳膊,又顺着他胳膊垂下去的角度,瞥了一眼她面前那因为屋子里的灯光照不到底,而叫里边显得黑乎乎的井,也急忙向他凑过来,要帮他拉绳子。他对她一笑说:“不用,小丽,这水不重,我一个人拉就行了。”   “我要拉,我就要拉!”曾小丽用上撒娇似的很好听的声音说。   鲁立当然愿意让她帮自己了,虽然他并不真需要她帮,但他却故意继续“拒绝”她,向她吓唬道:“你可千万莫逞强,要掉下去的话,那可没人救得起你。”   “你救得起我!”她用上很信任的语气道。   一听见她这声音,他的心中立刻就感觉到温暖和甜蜜,因为这声音纯真而坦率,很有余韵,叫人觉得破旧的小店子里也因此飘荡出一种令人爱恋的气氛。于是他就不再跟她讲什么多余的废话了,回答她说:“好,你要帮我拉,那就帮吧,我也省许多力气。”   于是,她跟着便对他嫣然一笑,在随后他们四只手便都抓到了绳子上,一起用力,只过了三下五下之后,就把绳子连桶带水一起全拉了上来,倒到一旁那个旧铁盆去。   跟着就是淘米。唐鲁立伸手进盆里去淘。曾小丽一直都不愿意闲站着,也伸手进去淘。盆很大,伸进几十双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鲁立愿意让她也有事情干,就没再阻拦她了。   曾小丽的两只手很女性化,不仅娇小,还比较修长,在淘米时小指也向上翘,给鲁立看着有一种很可爱的感觉。由于觉得可爱,鲁立就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她的小指,轻轻地抚摸了几下。而曾小丽呢,在给他抚摸她的小指的时候,她就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娇媚地问他:“阿立,你愿意亲一下我的手吗?愿意亲的话,我可以给你亲。”    第三十章   “行啊,我巴不得呢。”唐鲁立笑着说,真的就把曾小丽的一个小指抓了起来,送到自己的嘴前去,就算那小指带着一滴一滴往下掉的米水,他也连亲了几下,把她小指上的米水都差不多亲光了,然后才再把她的手放开了。   给河粉用的米要淘洗到水清为止,所以他们淘了一遍,将水倒掉,再淘一遍,又倒掉,共淘了有三遍。这时见水已经很清了,鲁立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罗,这米就淘这么多次行了吧。”   然后就是磨浆,这时加水也需适度。   虽然这下市面上已经有一些磨浆机(安都镇上倒还没有),但唐家一直都还用石磨去磨米。跟用磨浆机相比,磨浆用石磨去磨,可以达到更幼滑的口感。   对于磨浆这种事情,只要放好了米到磨盘上,然后朝着顺时针的方向去推磨,给谁推都行的。   放米由唐父去放。放好以后,唐鲁立便自告奋勇地去推磨。曾小丽站在旁边看着他推磨,然后一脸兴奋地对鲁立说:“阿立,我帮你推。”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快步站到了他的身边去。   推磨杆不是太长,一个人可以推,但两个人同样可以推。而且一个人推需要用出去的力气自然要多一点,两个人推,那就省力一些了。这时鲁立的心中所想的,不单只是曾小丽帮他推让他省上一点儿力气,而是从心里感觉,有了她跟他一起推,体现出了她对他的温情,可以叫他觉得很温馨,很愉快。这样他自然非常欢迎她帮自己一起推了。于是他们两个人随后便身挨着身地一起推起来。   见他们两个人这么有情有意,唐父唐母当然都很欣慰,就先对着他们快乐地笑了笑。待见有粉浆出来了,他们就开始去蒸粉了。   蒸粉他们都是用竹窝篮上浆。加进从井里打上来沉浸过的水。过滤一次,打一次;再过滤一次,又再打,尽可能使米浆细滑,然后便蒸,用蒸托去蒸。蒸制时摊浆要薄,粉浆舀得多,粉就厚;粉浆舀的少,粉就薄。同样,粉少水多的,就嫩;粉多水少的,韧些。要选择哪一种,关键是哪种更受欢迎,更合顾客的口味,卖得多些、快些。多试验几次,就有经验了。蒸时火力要猛,快速蒸透。   传统方法制作出来的河粉,米浆的柔性虽然算好了,但唐家做粉自己给自己高要求,如果不加淀粉或淀粉量不够的话,会感觉缺乏柔性,烹炒的时候容易断。所以唐父在蒸之前就添加了淀粉去,用的是粟米粉和生粉,前者太软,后者虽然好点儿,但却会出现皮脆的问题。所以唐父在蒸的时候对唐母说:“我觉得还是放木薯生粉比较好。至于比例,我试过1份比1份和1份比2份的,都太软。1份比3份的,我觉得适合汤粉。1份比4份的,适合烹炒。到时可以试试。”   “行啊,你要试就去试吧。”唐母笑着回答他说。   河粉蒸出来以后,就进入摞放过程。这时油不能太少。切开后,如果不想让它们粘在一起,得拨弄开,并再抹点儿油,这样河粉就没法粘上了。当顾客来买走后,回到家去切成条,煮、炒、汆、拌,就各随人意了。   曾小丽在河粉店里一呆,就呆了有快两个小时。作为唐鲁立来讲,既然她已经是他的恋人了,他当然希望她在这儿呆得越久越好,最好是这个晚上就在他屋家过一夜,不必他再送回家去了。   但鲁立是一个愿意尊重别人意愿的人,不会强人所难的。这样,既然曾小丽之前已经讲过了,她今夜在河粉店里呆一阵以后,是要他送她回她屋家的。于是在看见时间快到十点钟以后,他便主动对她说:“小丽,走吧,这下已经挺夜了,我先送你回屋家去吧。”   “好,行。”曾小丽马上答应,并到井旁的一个水缸前拿勺子舀水,弯下腰去出水处洗手,露给唐鲁立半边白脖子,洗完手后放下勺子,拿手撩了撩头发,然后对唐父唐母道,“阿姨,阿叔,我这下先回去了。”   “好啊,先回去,以后有空再来玩啊!”唐母满脸十分温和热情的微笑说。   “嗯。”曾小丽应了一声,然后便跟唐鲁立一起离开了这儿。   完全是下意识的,鲁立一到门外,眼睛就禁不住往天空中望去,这一望,就给他望见天空中此时还是没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哇,今夜的天,可真是好暗啊,一个星星都看不见。”鲁立随后笑着对曾小丽说。   “是吗?不会吧?”曾小丽好象还不晓得有这种“异常”的表现,听他这样说,便也将她的眼睛往天空中望去,望了有一圈以后,她便点点头道:“对啊,真的是这样啊,一颗星星都不见。”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象有点儿害怕似的,将她的身子往鲁立的身上靠,紧挨住了他。   鲁立当然很喜欢她的这种小鸟依人一般的模样啦。他已经是一个扎扎实实地定了型的成熟男人,完全可以给她一种类似于根深叶茂的树木的稳定感。因此见她靠住了自己,他心里发暖,便拿手揽住了她,垂了垂眼睛,象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用怕,天就算再夜,也有我呢。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只要有我保护你,什么坏蛋都不敢来欺侮你的。”   曾小丽一副很信赖他的样儿,给他这样揽住,她之前还显得有几分僵硬的身子,就迅速地变得松软起来,对他表现出一副十分缱绻温顺的神态,说明她这下觉得自己很安全,很温馨嘛。   他们两个人这样身挨身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唐鲁立想到自己在河粉店里想向她问的话儿,因为爸妈到了那儿之后不好再问。这会儿他们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走在一起,离河对面还有挺远的距离,可以边走边问,就将自己的脸儿扭向她问道:“小丽,你再告诉我,你后来怎么又不再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了呢?”    第三十一章   “因为他老是想叫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不答应。”曾小丽回答。   “就这样?”鲁立再问。   “也不只,只这个……”她突然显得挺迟疑起来。   “还有什么原因呢?”鲁立见她这个样儿,心中禁不住猝然一紧,眼前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是不是她曾给赖争侵犯过,然后很气愤,又顾颜面,不敢向派出所报案,只能跟赖争分手就行了呢?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他在想什么,怕他误会,于是她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猛然一鼓勇气,毫不遮掩似的告诉他道:“阿立,你放心,我并没有给赖争沾污过,一次也没有给他沾污过,我到这下都是清清白白的。他只是想欺侮我,要我把自己给他。我不答应,他就想对我强来。我很生气,于是咬他,最后他就只好放开我了。”   “是吗?是真的吗?”唐鲁立立刻吃惊地紧蹙起双眉盯着她,半信半疑,惘然呆愣了一下之后,他连珠炮似的向她问,“你一个女孩子,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想跟你强来的时候,就算你想拒绝,咬他,他也可以把你按倒在地啊……”   “是真的。”曾小丽突然有点儿慌张似地小声回答说,“他按不倒我,这个你要相信我。那日的晚上就象今夜的晚上一样,天上很黑,见不到一颗星星。当时我很奇怪,心里想着,又不是下雨天,又是夏天,怎么会连一颗星星也不出来呢?他把我叫出去,到学校旁边的河边去。我一听他告诉我的地方,我就很怀疑,不肯答应他。于是他又改叫我到他屋家新建的一幢楼去,讲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我不去他可能第二日就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虽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儿,也没有什么勇气单独面对他。但他一味央求我,而我是一个很心软的女孩子,怕他真的会出什么事情,心里边对他不放心,慢慢就心乱如麻,最后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就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到他屋家的那幢新楼,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了一会儿,然后才敲开门走进屋里去。他关上门以后,没跟我讲几句话儿,就想脱我的衣裳。我哪儿会给他脱呢,就赶忙拒绝。可他不管我,板起了可怕的面孔对我动手动脚。我见情况不好,就立刻大声喊,拿拳头打他,还拿牙齿拼命咬他,咬得他手上都出了血。他见拿我没办法,脸儿变得很乌黑,脑门的皱纹象是钝刀子划上去的一样,只好怒骂了我几声,然后就放我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小丽你真勇敢,小丽真是好勇敢啊!太难为你了!”唐鲁立蓦然舒开了笑脸道,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她,想和她亲近的愿望越发涌上来,但因为这下是在外边,不是在屋家,不方便,他就还是努力忍耐住了自己。   ………………   有几日,唐父身子很不舒服,躺在床上难下来,晚上磨浆、蒸粉这些活儿都落到了唐鲁立的身上,连早上卖粉的活儿,也大部分是唐鲁立去做。因为唐母要给唐父煎药,从中医铺秤了些药回去煎,煎好还要服侍唐父喝下去,或者还要守在唐父身边怕他突然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卖粉虽然相对简单一点儿,她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去做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早早就醒来了,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去河粉店蒸河粉,关上门就先麻利地扯开炉边拉杆箱的侧兜,把煤球塞进去,燃着,然后蒸了有三四十斤河粉,还想再蒸多一些,这时有人在店外敲响了窗门。   在这河粉店里靠窗前摆放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的桌子上,还放着有茶壶、茶杯和一个小闹钟。唐鲁立往那儿看了一眼,见才到六点零六分,心里不能不想:“这人也实在太急了吧?一般人不到七点半钟以后都还没吃早餐,难道他得去赶早工,要六点半钟之前就得吃好早餐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走去开门,把门给打开以后一看,见来的原来是曾小丽!   “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鲁立笑着说。   “我来不得吗?你嫌我?”曾小丽嘟起嘴巴,歪着脑袋问他道。   “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呢?”鲁立继续笑着反问。   “我听你讲的话儿,就象不欢迎我来似的。”她抓着他的话儿不放。   “唉哟,我讲错话了吗?怎么会叫你这样认为呢?”鲁立头痛起来,拿手指去挠自己的头皮,怕她真的误会,就一伸手将她拉进了店子里去,重新关上门,然后再跟她说,“小丽,我告诉你,我是觉得这下还好早,以为有哪个人要去出早工,这么早就来买了。哪晓得,在把门给打开的时候,却看见是你来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早来啊,买河粉我都没见你这么早来过。”   “我当然不是来买河粉啦。”曾小丽也笑起来说,神情变得放轻松起来,“要是买河粉,我才不会这么早来哩。”   “那你是为什么事情这么早来啊?”   “你今日不是一个人卖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我一个人卖河粉?”   “当然晓得啦,你阿爸一生病,我就晓得你会一个人卖河粉。”   “真聪明!那你这下是……”   “帮你卖啊!难道不欢迎吗?”   “呵呵,呵呵……”唐鲁立突然非常惬意地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笑我傻头傻脑,帮不了你,你不欢迎我来帮你卖,也自己跑来帮你卖吗?”曾小丽对他瞪起眼睛来。   “你这回可就真的是傻头傻脑了,讲什么话儿啊!”鲁立故意对她摇起头来,然后让自己显得表情很认真地道,“我才不会不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哩!这下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吧,我非常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不仅欢迎,我还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呢。因为我这下到底是有了女朋友,有了未婚妻啊!在我屋家有了病人,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立刻想到快些来帮我,替我分忧,叫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孤单,不无助了!”    第三十二章   曾小丽听唐鲁立这样说,就再次笑了,是无声的那种笑,愉快的那种笑,叫他看着她的脸儿,觉得这下她虽然是素颜,没化一点儿妆,但却显得很好看,很迷人。   一个人,从娘胎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组织过家庭,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夫妻之爱,象初生的细叶静静的长在枝条上,随时欲飞。夹缝中突然出现一朵小花,微微地摇晃,却特亮,就如曾小丽一样。她做了他的恋人,做了他的伴侣。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并没有向她发出请求,她也主动来帮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主动跑来帮他,这种情,这种义,那是无法不叫你发自内心地对她喜欢,对她爱的。   唐鲁立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在关上门以后,因为他以前还没有亲吻过曾小丽,这时他就很想亲吻亲吻她。可他又因为自己以前确实是还没有亲吻过她,顾忌她会不舒服,不高兴,他心中就禁不住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于是在鼓了一下勇气以后,他才再次向她伸出手去,不再是急切地用力拉她,而是比较轻柔,比较温和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来。见她没有拒绝,没有不快,他随后便紧紧地搂住她,拼命地亲她,吻她。而她呢,也并不被动,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也同样亲他,吻他。在这一过程中,唐鲁立心中便充满温馨和甜蜜地想:因为有了曾小丽这下做了他的恋人,从此她不仅会在他屋家有人生病的时候帮助他,还会在以后把他人生的日子填满——这将会包括所有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定都会象今日这样,觉得温馨、甜蜜而又充实……   由于还要蒸河粉卖,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亲了只五分钟以后,就继续蒸粉了。再蒸多了几十斤以后,唐鲁立看见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钟,就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开门开始卖河粉罗!”   说着,他就去把窗门给先打开,然后连进出的门也给打开了。   买河粉的人真是很早的,虽然没人象曾小丽那样来了就敲门,但却已经有十个八个人等在窗前和门外了,一见窗门给打开,有几只手就马上把抓着钱的手给伸了进来,站后边的的人好象怕自己买不到,也踮着脚尖,异口同声地一起对唐鲁立说道:   “阿立,给我秤两斤河粉!”   “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   ……   只半个小时左右,唐鲁立今早上所蒸的河粉,就给买去了三分之一。   鲁立不能不生担心,便将脸儿瞧向曾小丽说:“不晓得今早上蒸的粉够不够卖……”   “先卖着看,要到时卖到差不多没粉了,还有很多人要买,那时就我来卖粉,你去蒸粉。”曾小丽笑着回答他说。   “好,就这么办。”鲁立点点头,心中感觉,好在自己这下已经谈上了她这样一个女朋友,在他自己忙碌的时候主动来帮他,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顾了蒸粉顾不了卖粉,顾了卖粉又没法去蒸粉,那就真的是只能蒸出多少卖多少,能不能满足顾客的需要,那就没办法管了。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一个新走来,站右边还没有买到粉的年轻男人,就将眼睛瞧向了曾小丽,似笑非笑,同时又有些含有深意似地向她搭讪道:“小丽,你屋家不是在河边种菜的吗?怎么这下不去种菜卖,要帮唐老板屋家卖起粉来了?”   唐鲁立听他这样说,心里边立刻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侧脸瞥着这男人,不能不想:“他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坏曾小丽和我的感情吗?”   他以前只见这个年轻男人来买过河粉,却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是住镇上哪条街,或者附近哪个村子的。因为做生意的人都讲要和气生财,不能乱跟人生气,鲁立就只能忍耐,眼睛没有望向曾小丽,心中却等待着看她会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话儿。   曾小丽听此人说了那样的话儿之后,并没有显出难堪和不自在的样儿来,相反还表现出很自尊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回答说:“阿炳,难道我不能帮唐老板屋家卖河粉吗?他屋家需要人,我也愿意帮他屋家做,这不行吗?”   她这话儿是说得很理直气壮,叫人无可指责的,对方听了,就“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这下只是来买粉,看见人家忙不过来,就多事去帮忙了。”   “才不是哩!”唐鲁立在心中想,多少有些遗憾:曾小丽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一般的顾客,想帮那是随时可以帮他的。   当然他随即也想到,曾小丽还不可能那么有勇气,在他们才初步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时候,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告诉一个跟她关系一般的男人,她跟他已经是恋爱关系。因此他随后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前边的顾客都已经买了河粉走了,便用上很热情的语气向他问:“这位阿炳,你想买几斤粉呢?”   “买一斤就够了吧,只我两公婆吃,一餐都吃不完呢。”阿炳眼里含上懒洋洋的笑意说,在唐鲁立给他秤了粉,收了他的钱后,他就离开了这儿。   随后又来了一个更年轻的男人。这男人一到售粉窗前,看见了曾小丽,立刻就露出了木讷、羞涩的表情,说:“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曾小丽一听,当下便爽快地回答他说:“好啊,行,我给你秤,我马上给你秤。”   说着她就快手快脚地给这年轻男人秤了粉,收了钱。   待这人离开以后,唐鲁立瞧向曾小丽,故意打趣她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因为你长得靓,男孩子看见你,都变得很不好意思了呢。”   “才不哩,哪儿有这样的事,你乱讲!”曾小丽不以为然一般地撇撇嘴说。    第三十三章   随后又来了一个腼腆的人。这回不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化了妆的。   这女子应该是想买河粉。可是唐鲁立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只见她一直站在窗前的地方,却没听她开口说给她秤河粉。她手上抓着一纸袋爆米花子。那纸袋是用白纸加浆糊粘成三角形的,一看就晓得爆米花子是自己叫那些走街钻巷的爆米花子师傅炸的。只见她,在百无聊赖时就抓起一些爆米花子塞进嘴里去嚼嚼。   唐鲁立想跟这个女子说:“你挡住我的桌子了,请你移开一点儿去好吗?”   但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以后,却没有把这样的话儿给说出来。为了不叫曾小丽觉得他对这个女子太仁慈,他便故意装作没注意到这个女子,向旁边探过胳膊去,拿过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慢慢喝。   又一个男人走来了。这男人头大,肩宽,穿着有点儿邋遢,衣裳长裤上全是皱纹。不过他看着认识腼腆的女子,一见她便满脸带笑道:“阿芳,来买河粉啊?”   “是……不是。”这叫阿芳的女子在一秒钟之内,就用三个字给对方回答了两个意思。   之前她都把秤粉桌给挡得叫唐鲁立觉得生意受影响了,这下再来这个大男人,整个身子全挡在窗外,更是把秤粉桌给挡得严严实实了。   唐鲁立当然很不高兴。可是那个阿芳他之前不好去说,这个大男人他就更不好去说了,只能忍耐着。   从不晓得哪儿跑来的这两个男女,看来并不是要买河粉的,但他们遇见在一起,却很有话儿说。   “阿芳,你讲你不是买河粉,那是等人吗?”男的有点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阿芳,用说闲话的态度问她。   阿芳扭头向他,似想说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嘣出口,她就转开了脸儿去,显得不想理他的样儿。   男的见她这样,神情就变得窘迫起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不甘心似的多问了一句:“阿芳,你是不是要等人啊?等谁呢?”   阿芳低下了头去,还是不理他。   看来这个男的跟阿芳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是她的一般相识和熟人而已,不然她不会这样不肯理他的。   这时唐鲁立就眼睛看向阿芳的脸儿,心里想:“这阿芳如果不化妆的话,肯定很平常。可她化了妆以后,特别用黑眉笔把眼睑由单眼皮描成了双眼皮,就叫她的眼睛变得有点儿俏丽,模样也跟着变得有几分俏丽了。因此他也很希望曾小丽能化一化妆。他想:“曾小丽不化妆已经长得够靓了,要再化一下妆的话,肯定锦上添花,叫她显得更加靓!”   但他又不好开口跟她这样讲,哪怕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也一样。所以在阿芳和那个年轻男人走了以后,河粉店前暂时没有买河粉的顾客和站在窗前的人了,他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把那种话儿给讲出来。   到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容颜挺白净,叫人一见就觉得清秀的妹子佬。唐鲁立晓得她叫阿冰,以前跟他在同一间学校的同一个年级读书,只是没跟他同过一个班。虽然她的相貌跟曾小丽相比略有些差距,但在唐鲁立他们当时那个年级,却已经是女学生当中长得最出色的一个了。   阿冰性格向来挺泼辣,爱跟男人打情骂俏。这会儿,她来到河粉店前先从窗外叫唐鲁立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付了钱以后,她就小拐一点儿弯,走进店门来,无所顾忌一般地斜瞟了曾小丽一眼,然后凑到唐鲁立跟前,开他玩笑道:“阿立,还没结婚吧?如果没结,以后我跟你谈对象,你可千万莫拒绝我啊!”   她这个样儿,既象挑衅又象调情,曾小丽听了一定会不舒服,不高兴。鲁立自己呢,也觉得是一种精神压力和负担——以前他和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这阿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大胆”过,叫他毫无心理防备嘛。因此他就没有理她。   虽然唐鲁立对阿冰是表露出了冷淡的那种样儿,阿冰却看起来毫不在意,再斜瞟曾小丽一眼后,接着再带挑逗地说:“呵,你这没良心的阿立!我一个长得这么靓的妹子佬,自己自轻自贱地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你竟然不理我,算什么事啊?”   说着,她的神情就表现出很生气的那种样儿来,好象她以前跟唐鲁立已经有过什么特别的关系一样。   “这人也真是的,人家不理她,她也在那儿独个儿发骚,叫人真讨厌!”曾小丽突然旁敲侧击地这样说了一句,在她说这样的话儿时,她眼睛并不看阿冰,而是只看着唐鲁立,一副象要他表态的那种样儿。   见她这样说,眼睛也看着自己,鲁立就不能不觉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是没法不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以免叫曾小丽误会,影响自己以后和她之间的关系的。但他又不忍心太伤害阿冰——虽然她在他们面前是显得太过分了一些,但终究是他的相识——于是只略略迟疑了一下以后,他就开口说道:“是啊,一个人在别人面前讲话是不能太随便的,就算互相认识,想开开玩笑,也应该有个谱儿,不能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当别人没有自尊心一样。”   他这样一说,阿冰的脸儿就猝然红了起来,露出一些尴尬的样儿,叫化了层薄妆的脸儿也皱起了一点儿细纹来,“嗬嗬”地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赶快说:“对不起,我的玩笑是开得过分了一点儿,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没有经过自己的头脑,请你们原谅啊!”   说完以后,她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快步走出了门去,很快就不见影儿了。   初夏的阳光拉长了人的影子,叫那些在山杂街上走动的人,都显得身子好象比他们本人的真实身高还高上了一个半个人一样。   唐鲁立和曾小丽一起卖河粉卖到了近十点钟以后,看着来买河粉的人虽然还有,但却已很零零星星了,曾小丽一个人在店子里继续卖下去完全可以应付过来,就对她说:“小丽,你这下先在这儿卖一下河粉,我出去一下。”   然后他便不等她回话,快步离开了店子,跑到火茶街去,进一家日用百货商店挑选了一下,买了一盒他认为最好的化妆品,“藏”在裤袋里,回到了河粉店去。    第三十四章   由于唐鲁立在之前出门的时候,没有跟曾小丽讲自己是要去哪儿,她心里边可能起了些什么不好的想法,比如可能认为他是去找阿冰,向阿冰讲些什么亲热的话儿之类的事情,所以这下他回来了,她看向他的模样,就显得有几分阴沉沉的。   鲁立当然晓得她会误会自己,但他先不管她,进来以后就看看河粉盆里的河粉,用上挺夸张的模样和语气道:“哇,小丽,你可真厉害啊,我只出去那么一下,你就卖出了那么多河粉了!”   “你刚才是去哪儿?找谁?”曾小丽并没有接他的话儿,而是用上一种明显带着醋意的语气问他。   “你先猜猜。”鲁立故意吊一下她的胃口。   可她却显出一副相当不耐烦的样儿,回答说:“我不想猜,没心思猜。”   见她这样说,唐鲁立就不好再让她继续误会下去了,以免她突然大生气,话儿也不再跟他说就气冲冲地离开这儿,叫他想拉她回来也一时拉不回。于是便赶快对她笑起来,带上一点儿讨好的模样道:“呵,小丽你真是不够体贴我,想跟你玩一下游戏也不玩,要催我把我刚才出去的那个秘密那么快就告诉你。好吧,既然你这下真的没心思猜,那我就不给你多卖关子了,马上将这个秘密揭开给你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把自己的手插进裤袋里去,然后一下将化妆品给拿了出来送到她面前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刚才出去是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可得好好对我笑一下才行啊!”   曾小丽看到了唐鲁立送到她面前的化妆品以后,脸色就迅速变柔和了,阴云也很快消失不见了,没有拒绝这化妆品,而是将它接到了手上。   鲁立见她这样,就松了一口气,晓得她误会消除了,便笑着对她说:“小丽,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从来没见你用过化妆品哩。虽然你长得这么靓,不用化妆品也比那个阿冰都好看,但我想,她本来一个平平常常的妹子佬用了化妆品以后都显得有几分靓了。你一个本来就长得很靓的妹子佬,如果用用化妆品的话,那肯定会更靓了,所以我就去给你买了一盒回来。这下你用一下吧。”   “我这下不用,等以后再用。”曾小丽回答他。   “哦,这样啊?行,没问题。”唐鲁立点点头,没有强求她,因为他想到她可能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化妆,得躲起来或者回到屋家去化妆才行——只要她收下了他的化妆品,什么时候去化妆,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河粉店来了一个新的年轻女子,象阿冰和阿芳一样也是化了妆的。唐鲁立以前见过这个年轻女子来买河粉,却并不认识她,更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年轻女子却显然认识曾小丽,一见曾小丽就主动跟她打招呼道:“小丽,你也来买河粉啊?”   曾小丽看见她好象不大自然,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说:“不是,我在这儿帮一下忙。”   “哟,你怎么那么傻啊?老板屋家给你每月那么多钱,你也不做,要在这儿帮忙。在这儿帮忙能有多少钱给你啊!”这年轻女子马上大呼小叫起来道。   曾小丽听见她这样叫,很不高兴,皱起了一点儿眉头说:“阿凌,你不要这样大喊大叫行不行啊?我只是帮忙,并没想到要钱,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不要赚钱,不要吃饭啊?谁有象你这么傻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呵!”年轻女子阿凌继续大喊大叫地道,一副确实觉得她不可理喻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在心中想:“曾小丽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过不久以后还会跟我结婚成为我的老婆,和我做成一家人。不要钱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外人,外人才不会不要钱哩!”同时他在心中也忍不住有些责备曾小丽,“唉呀,小丽你啊,已经跟我都有了明确的关系了,做什么还不愿意明白跟她讲出来,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让她晓得你帮我做并不是真的白做,更不是傻,而只是帮自己家人做而已嘛!”   这样,鲁立随后眼睛就看向阿凌,觉得她人长得也算不错,即使明显比不上曾小丽,但跟阿冰比只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儿。不过他这时却也觉得她好象挺难看,挺叫他恶心的——从另一种角度叫他觉得她很“丑陋”!   这阿凌好象很了解曾小丽的情况,这时问她:“小丽,你早几日去找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啊?”   曾小丽这时看起来口渴了,手上端着一杯茶想喝,听她这样说,竟然心一慌,叫茶水溅了出来,茶杯都险些掉到了地上去。   唐鲁立见她这样,自己的心也由不得猝然一紧,暗暗在那儿猜想:“曾小丽为什么要去找‘老板’呢?阿凌讲的那个‘老板’会不会是赖争呢?——应该是吧。曾小丽早就跟他分手了,应该不会再跟他藕断丝连吧?如果还藕断丝连的话,那可不成,我以后可会难受死了啊!”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赶快稳住了自己,露出不高兴的样儿道:“阿凌,你讲什么啊?一来就老板老板的,好象很希望我继续去那个老板屋家做一样。我可早晓得,你一点儿也不喜欢女的到那个老板屋家做哩,既然这样,那你做什么在我面前还老提他啊?”   “我怎么能不提呢?就是因为看见你还再去找他,所以我就再跟你讲一讲嘛。”阿凌笑微微地说,好象不在意曾小丽的态度一样。    第三十五章   曾小丽听她这样说,神情就变轻松了一些,把手上的茶水倒进嘴里去喝了,然后便回答说:“你应该也晓得,我在赖争屋家做的那一段时间,他是应该给我发工资的。可他因为想欺侮我没欺侮成,我自己提前辞工了,他就想耍赖不给我。我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虽然很温柔,但在他那种人面前可不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由得他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样对我。在托人找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给我钱以后,我当然就要自己亲自去找他了。你讲是不是呢?”   原来她是为这件事情去找赖争。唐鲁立听到她这样说以后,之前因为她自己紧张,他也跟着紧张,同时叫自己心中生出的那种不好的想法,这时他也放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插进话儿去说:“对啊,按劳取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小丽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过出纳,赖争屋家就得给她工资才对啊。”   “这下小丽也在你这儿做,你会不会给她工资呢?”阿凌竟将起他的军来。   “当然可以给啦,怎么不可以给呢?才没那种事哩!”唐鲁立用上不以为然的语气道。   “会给多少?”阿凌紧追着又问。   “这是商业秘密,那可就恕我不能给你透露罗。”鲁立对她挤挤眼说,还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他这样的回答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商业秘密确实不能乱给人讲嘛。这样阿凌问不出来,她就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叫曾小丽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然后便离开了这儿。   山杂街不是主街,不论是平时还是墟日,都不会有太多人来的。然而,有点儿特别的是,这条只有最多两百米长的小街,车却爱停进来,不是停在这家店子前,就是停在那家店子前。   这一次,就有一辆大卡车停在河粉店门前,堵在只两三步远的地方。这也罢了,车子竟然没有熄火,尾气的味道一点儿一点儿地飘进了店子里,哄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去,叫他觉得很不舒服。   “太讨厌了,那车什么地方不停,要停在我们店门口,难闻死了!”鲁立想这样跟曾小丽说,可看见那卡车驾驶室里有一个大男人,怕给此人听见大发火,引起双方不必要的矛盾,他就没好说了。   忽然,那个开卡车的男人打开车门,霍地蹿下车来,走向河粉店。他瘦高个儿,脸瘦长,头发也长,给人几分牛气的感觉。   唐鲁立心想:“他不会是没事找事的吧?”   结果这男人走到河粉店窗前来,就对曾小丽说:“小姐,给我秤三斤河粉。”待曾小丽给他把河粉秤了,他付了钱,再上了车后,就把那车给开走了。   不久,阿芳又出现在河粉店窗外。唐鲁立看见她这次再来,心里不能不想:“她这回应该是来买河粉了吧?”   在以前,除了买河粉的人,一般人没事都不会往河粉店外凑,在这门里门外特别是窗外呆着的。可是这阿芳不晓得是为什么,却又站到了河粉店窗外。   鲁立这下可不欢迎妹子佬站在那儿,因为曾小丽也在这儿嘛,他总是很怕她会起误会,叫他们的关系给搞糟。因此见阿芳在窗外站了一会儿还是不买河粉,又不走,他就对她说:“阿芳,你过去旁边一点儿吧,别挡住我这店子了,叫我的生意受影响。”   阿芳听他这样说,立刻羞怯似地低下了头去,从额头一直红到脚后跟,什么话儿也没说,赶快走到了附近的剃头店外边去。   又过十多分钟以后,有两个年轻人从山杂街这头向古榕街那头走去。另一个年轻人从古榕街那头向这头走来。从这头向那头走去的一个人向那走向这头的年轻人问:“堵到人没?”   “还没呢。”那个年轻人回答。   他们不再吭声,汇合在一起之后,就全向古榕街的方向走去。   阿凌独自一个人跑来了,但她没有跑到河粉店这边,而是跑到了河粉店对面的一家电器修理店门边去。但她不是立在地上,也不是靠到墙壁上,而是蹲下来,眼睛半闭,好象在养神。   那个昨日到唐家河粉店买过河粉的年轻女子阿冰再次出现了,是出现在山杂街街口,象要拐进来的样儿。但她才走两步,就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横着膀子,拉开架势,气势汹汹地“呼啦”一下挡住了她。   “你,你们,想做什么?”阿冰一见他们那个阵势,当下便慌张不安起来,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阿冰,是不是你抢走了老板?!你这该死的,今日我们不教训你怎么行!”一个年轻人凶神恶煞地对这个叫阿冰的年轻女子说道。   阿冰茫然地问:“你们讲什么啊?”   那几个小灿灿可不给她多罗嗦,只说:“揍你就揍你,你不用问那么多!”   阿冰低下脑袋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是我抢走了老板!”   “打!再打!”一个小灿灿再喊。   阿冰一听见他这样喊,当下慌得脸色惨白,连忙高叫:“我没有抢!我从来都没有抢!是老板自己喜欢了另外的人,不关我事!”   那些人已经将拳头砸向了她,其中有一个力气非常大,把她往地上一撂,就叫她摔倒在地上,岔着腿躺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到她身上,很快就叫她给打得又哭又喊,声音相当凄厉,想爬也难爬起来。那些人呢,并没有马上收手,而是继续打她,不仅用拳头砸,还用脚踢,甚至有一个人还扯着她的长发拼命地拖,象要把她给拖着往前走一样。   阿冰的喊叫声更凄厉了,响得叫人揪心。    第三十六章   唐鲁立远远地呆在自己的店里,先低眉垂眼,想看又不敢看。后来他见此情景,登时有点儿于心不忍,意识到:如果任凭那些小灿灿那样抓阿冰不停踢打的话,她可能连人命都会出。因此他想走出去向小灿灿们喊话制止住他们。可那地方隔得离河粉店确实有点儿远,在心理上给他造成了一些受阻挡的感觉。而且他身子还没动,眼角余光也扫到了曾小丽的倩影,担心她会乱吃醋。另外他也担心自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在小灿灿们面前没有什么震慑力,那样向小灿灿们喊话会叫他们恼恨,到时连他也一起打,那可就倒大霉了。因此他就没敢乱走出去。   阿冰喊得实在是太凄厉了,叫领头的那个小灿灿都受不了,于是他就喝住了别人,眼睛朝这边的阿凌望过来。   阿凌在阿冰没出现之前曾经睡眼惺忪地发愣的,这下给那小灿灿一望,登时条件反射似地直起腰来,好象不想惹事——或者准确点儿说,是不想让人晓得是她找的那些小灿灿去打阿冰的,就低下了头去。在她心里她可能认为,只要她脸上不动声色,就没人晓得这件事情跟她到底有没关系,连当事人也无法指责她什么。   那个小灿灿见她这样,就不再去围攻阿冰了,向其他人挥挥手,说一声:“我们这次就先这样。不过我得警告阿冰,以后不许再抢老板了!如果再抢,那我们就打断她的腿!”   阿冰听他这样说,就赶忙道:“我不抢,我绝对不会抢,你们放心!”   然后那些小灿灿就从她身边走开去了,在拐弯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而阿冰呢,则继续躺在地上哭泣,一时声音大得刺耳,一时声音又细得听不见。   过了好几分钟以后,有人开始凑前去,拿手搀扶她,叫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她见周围没人拦住她了,她就象得到了****一样,赶快慌不择路地快快离开了这儿。   不久以后,阿凌慢慢悠悠地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要从这儿离开。   就在这时,赖争从古榕街那边走出来,拐进山杂街这边,仰着头,旁若无人,浑身上下透着虚伪和算计一般地“咔嚓咔嚓”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阿芳本来在剃头店前边的一棵小槐树下倚树而立的,一见他出现,就想迎向他,但身子只动了一动,就矜持似的继续伫立着一动不动了。   赖争自己走到了她跟前,一脸热呼地说:“走吧,阿芳,我们这下去饭店吃个饭。”   阿凌还没有离开她原来呆着的地方,见赖争对阿芳那么亲热,她的血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头脸,“嗖”的一下就从蹲着的状态站了起来。才走一步,她发现自己的腿脚竟然已经麻木了,无法让她那么顺畅地向前走,于是她便不由得蹲了下去。等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腿脚重新变麻利了,就快步赶向他们,不过她这时走路的姿势还是变了形。   “老板,你莫走,你莫走,等等我!”阿凌追在赖争两个背后这样说。   赖争一听见她这话儿就立刻回头往后望,看见她人以后,当下眼露嫌恶似的样儿,喝斥道:“快给我滚,不要跟着我!”   “我,我……”阿凌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说出来,她就站住没法动了,眼泪还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曾小丽将自己的头从河粉店里探了出去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没有再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瞧向她,故意说:“刚才外边演出的那些戏挺精彩,挺复杂的啊,一时这个,一时又那个,看得我都糊里糊涂,搞不明白哪个是哪个啊。”   “我也没搞明白,不晓得那出戏演的是什么名堂,确实挺复杂的。”曾小丽一副放松的姿态,面无表情地回答。   鲁立对着她的脸儿再瞧了一会儿,觉得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并不能责备她什么事情。而且,他最近是在赖争那儿虎口拔牙,夺到她的,就算她以前真的在赖争屋家砖厂做过出纳,也明显表现着一点儿都没有给赖争占过任何便宜的那种样儿,是不该被他责备的。再者,他这时看她,虽然是素颜,模样却确实比阿冰她们那些化了妆的女子都更好看。这样他就平心静气地凝了一会儿神,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这一日,唐鲁立又是一早就起了床,去河粉店关着门做了一点儿起火、蒸粉的事情。然后到六点钟左右,曾小丽敲门进来了,他们就一起做活儿。到六点半钟以后,他们便打开门卖粉了。   “卖糍粑!卖糍粑!”   在卖河粉卖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山杂街上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喊起来,越喊就越离河粉店近。   糍粑有很多种,有嫩米糍、灰水糍,也有叶子糍等。嫩米糍唐鲁立向来比较喜欢吃,所以听见了这声音,他就对曾小丽说:“等一下那卖糍粑的人走到我们店前来,看看她有没嫩米糍,如果有,我们就买几个嫩米糍来,做早餐。”   “是吗?那行啊。先往锅里放进河粉去,然后又再放进嫩米糍,热一热,挺好吃的。”曾小丽回答他说。   在他们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卖糍粑的女人挑着带火炉的油锅和一个带盖的箩筐走到河粉店门前了,一见他们两个便问:“老板,卖糍粑,你们买不买啊?”   这女人穿着蓝布上衣,因为剪裁是这儿周围农村的婚后女人常穿的样式,给人一种很土气的感觉,一见就晓得她是个农村女人。只是,她在之前吆喝生意虽然吊起了唐鲁立的胃口,引动得他想买嫩米糍。可当她的油锅给唐鲁立看见以后,他却一点儿也不动心了,马上挥手说:“不是嫩米糍我不想买,炸油糍太热气了。”   “没事的,我这炸油糍很软,很好吃,只吃一次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老板你们就买吧,买几个吧!”这女人极力向他招徕,好象非得叫他买不可。    第三十七章   唐鲁立看向曾小丽,问她:“小丽,你讲买不买呢?”   “不买吧,炸油糍真的太热气了,容易受不了。”曾小丽回答他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再向那个女人挥手道:“不买,不买。”   可那个女人挺固执似的再说:“有什么大要紧呢?炸油糍这么好吃,很多人都爱吃,你们只吃这一次,怎么会热气呢?老板你们就买吧,买一点儿去吧……”   鲁立自然还是不为所动,因为他以前曾经有过吃了热气的东西流鼻血的经历,对此记忆犹新,不敢乱买来吃,而且曾小丽也讲不买嘛。   女人再向他们说了几声,见他们都实在要拒绝,她就没办法了,有些尴尬似地摇摇头说一声:“唉,你们真是有好吃的都不晓得吃,叫人真是没办法。”然后她就只得从他们这门前离开了。   “我看那个阿姨挺可怜的,那样拼命叫人买糍粑也难叫她卖出几个,我们还是帮她买几个吧。”曾小丽突然走到门口去说。   “这下又变得这么仁慈了啊?别人在你面前向你推销了几下,你就要买人家的东西,也不管那是不是你需要的!”唐鲁立对着她笑,把声调夸张了一下,然后正经地说,“好,行,既然你觉得那个阿姨真的可怜,那我们就可怜可怜她,帮她买几个糍粑吧。”   说着他就快步走出店门外去,向那个女人喊道:“卖炸油糍的,你回来一下吧,我们给你买几个!”   当卖油糍的女人回到河粉店门前时,曾小丽和唐鲁立一起走出去。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油糍买五个吧,一人一个。”   “好,行。”曾小丽答应。   于是他们就要卖油糍的女人给他们炸了五个,炸好后,他们付了钱,然后带着回到店子里去,各拿了一个,其他三个留给唐父唐母和唐姐吃。   炸油糍在刚炸好时,只要不超过太久,口感都是很柔软、很嫩滑,给人很好吃的感觉的。唐鲁立只吃一口,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啊!”   “对,很好吃。”曾小丽也笑着回答他说。   象这样的新鲜油糍,如果有三几个吃,那是很美气的,只是太热气了,不能贪吃,因此唐鲁立吃完油糍后,看见自己捏油糍的手沾上了挺多热油的,就走去拿抹布抹了一下手,然后回到曾小丽跟前看着她吃。   因为油糍不大,在唐鲁立吃完的时候,曾小丽虽然很小口很小口的吃,也快吃完了,所以见他看着自己吃,她就把剩下的两口也塞进了嘴巴去,嚼几嚼将它们咽下了,然后眼睛看向他,似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他:“阿立,我,我这下跟你讲一件事情……”   “讲什么事情呢?”唐鲁立好奇地问她,在她还没有把话儿给讲完之前,他就将她给截断了。   “是这样,是这样……”曾小丽说得很困难,不过她看起来不把话儿说完也不行,于是她再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告诉他,“我爸,我爸……他在今早上跟我讲,他晓得我跟你谈恋爱的事情了,好象挺反对呢……”   唐鲁立听到她这句话儿,不由得一怔,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一层阴影控制不住地蒙上了他的眼睛。这时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动,但眉头和嘴角的肌肉却已经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用点儿力气眯着眼睛愣在那儿,好象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曾小丽被他的神情慑住了,似想再讲什么话儿,但犹豫了一下以后,她又没能讲出来了。   这样,在随后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有顾客来买河粉,他们开口跟顾客说说话儿之外,就都一直没去跟对方讲过一句什么话儿了。   后来,唐鲁立准备收拾装河粉的工具,提早关店不再卖了。这时曾小丽开口问他:“阿立,如果我爸真的一直很反对的话,你讲我们怎么办呢?”   “这个我哪儿晓得啊?问你自己呗。”唐鲁立脸儿发白地在心中想,头突然疼痛起来,有点儿受伤的感觉,只得拿手指压在太阳穴上,使劲地摁了两下,一时间想不出该跟她讲什么话儿好。   曾小丽再向他说了一遍她刚问他的话儿,见他还是不回答,她便一脸委屈和无辜地催促他道:“阿立,你倒是讲话呀!”   她在催促他的时候,脸儿上现出了一种急不可耐的样儿。   “你要我讲什么话儿呢?”鲁立终于开口了,反问她。   她显然惘然了,话儿也说得结巴起来:“我,我不晓得啊……”   “那你就莫问我,我也不晓得,因为我感觉自己这下什么都没了。”他阴起一点儿脸儿回答,举起右手用中指叠食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同时头稍往左偏了一下。   听他这样说,曾小丽脸上急不可耐的表情就消失了,仿佛没什么话儿要说了。   就在唐鲁立和曾小丽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赖争竟然骑着摩托车从古榕街那边驶来了,在河粉店门外停了下来,然后他便下了车走过来道:“呵,小丽,在这儿帮唐老板卖河粉啊?”   “不关你事!”曾小丽斜睨他一眼,表现出很反感的样儿。   “怎么不关我事呢?我可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赖争笑眯眯地说,一副不在意她反感的样儿。   可曾小丽说:“少骗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下不是,以前也不是!”   “呵呵,呵呵。”赖争继续暧昧地对她笑了笑,既象是尴尬地笑,也象是含有深意地笑,笑完以后,他才又说,“好,这下你如果讲我以前不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就先认了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就算你这下不想认我,我也无所谓,我只担心的是,以后你可能想去找我要做我的女朋友,那时可就千万别怪我不认你罗。”   “谁会怪你!你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不知羞,叫人都觉得好笑哩!”曾小丽冷笑。   “哟,你觉得好笑?怎么我不觉得呢?”赖争把双手握在胸前,眼睛盯在她的俏脸和胸脯上,一时上看,一时又下看。    第三十八章   曾小丽给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阵冷战,身体抽缩了一下。   这时赖争就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再用手交错地搓擦着,停一停就挥手道:“如果小丽你真的觉得好笑,那我就没办法了。先不跟你讲那么多废话,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见他是来买河粉的,唐鲁立就不能拒绝他了,走去给他秤了三斤河粉。   赖争付了钱后,边接过河粉边脸带妒嫉地对唐鲁立说:“阿立,你******真是好有福气啊!屋家开的河粉店这么小,人也养不了几个,可却能抢到小丽这样一个靓妹,我真是服了你啊!”   说完,他就跨上了摩托车去,很快开走了。   “赖争那家伙,老是打你的鬼主意,想叫人认为你真的做过他的女朋友一样!”唐鲁立看着赖争的背影远去,带鄙视地这样对曾小丽说。   “那种人太卑鄙了,叫人真是很反感——非常非常反感啊!”曾小丽脸露一点儿痛恨的神情道,跟着再说,“他到这下还欠着我的工钱不给,我怎么都得向他讨回来才行!”   “他还欠你多少?”鲁立问她。   “三个多月的工钱。”曾小丽回答。   鲁立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声音低了半度:“真的?”   “是。”   在他们两个人说着话儿的时候,先有两个顾客来买了河粉,然后赖争就开着他的摩托车再回来了,手上竟然抓着用草纸粘成三角袋装着的好些油糍,那草纸袋都已经从里到外透出了许多油渍。   唐鲁立一看见他重新回来,特别是看见他还买了炸油糍回来了,手就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连头也禁不住有些眩晕:赖争给他带来的威胁感,一下就叫他觉得挺重了嘛。   但他不想让赖争晓得自己在意赖争,因此他就先开口问赖争道:“赖争,你刚才没买够河粉,这下又回来再买啊?”   “谁想再买你屋家的河粉,我发癫了啊?!才几个人,哪吃得那么多!我买了油糍,来请小丽跟我一起吃!”赖争旁若无人而又高声大气地说。   鲁立一听见他这番话儿,当下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反感,但又不好将这种反感表露到脸上,就只让嘴角浮起一些调侃的笑意,故意耸耸肩膀说:“我讲赖争,你买油糍也买得太迟了吧,我们早买了,这下还有三个没吃完呢!”   “这没关系。小丽这下要吃不进,那就把我买给她的油糍带回家去,到时在屋家慢慢吃嘛,有什么所谓呢。”赖争不以为然地道。   “要是她不愿意收呢?”鲁立挤了一下眼睛,然后补充说,“对她来讲,跟她是朋友的人买来给她吃的东西她才会要的,不是她的朋友买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小丽你讲是不是呢?”   他说着就瞧向曾小丽,希望她能回应他,或者至少向他点一下头。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她竟然脑袋一低,好象想回避向他表态一样。   难道她以前没跟赖争谈过“恋爱”是假,至今跟他还有感情是真?   赖争见曾小丽那样,立刻就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河粉店来,拉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高凳子坐下了,瞧瞧唐鲁立,然后便嬉皮笑脸地对曾小丽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刚才我在古榕街碰到了你妈?”   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说,似乎愣了愣,露出感觉意外的样儿。在唐鲁立的心中来想,安都镇这么小,街道十分短,曾妈住河对面,走上一两里路就到街上了,平时要买日用品什么的,都得到街上来,给赖争碰上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他才这样想了一下,跟着就想起之前曾小丽在吃了一个油糍以后跟他说过的话儿,他的心又由不得猝然一紧,再想:赖争这蛮子是不是有事没事都会去找曾爸曾妈,向他们讲他的坏话,叫他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给破坏呢?   在鲁立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又对着曾小丽嬉皮笑脸起来,向她说道:“小丽,我感觉你妈那人真是很慈祥,很善解人意的啊。因为她认识我,晓得我屋家和我这个人的情况,对我很有好感,所以她刚才看见我,就跟我讲,‘赖争啊,小丽岁数也不小了,得找个人嫁出去才行了啊。这下她跟一个开小店子的人谈,那很糟糕,以后哪儿找得到什么饭吃呢?小赖你这人很不错,以后要能讨她做老婆,那可真是她的福气啊!”   “你胡说!小丽妈才不会跟你讲这样的话儿呢!”唐鲁立一听他这样说,当下就忍不住要发怒,因为从他之前的表现,以及他这下所说的这些话儿,只要认真一对比,就可以晓得他是说谎话儿。不过鲁立这样的话儿在这个时候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不好骂出来,以免跟对方骂得很厉害,因此他就只能又把自己的眼睛瞧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呢,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儿,脸儿刷地一下就白了。可她好象无话可说,只能对他翻白眼,翻了两下以后,就再低下了头去。   鲁立见她这个样儿,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中不能不生出严重的担忧来,暗暗想:“难道她以前虽然不喜欢赖争,不愿意接受赖争的追求,但只要她爸妈先接受了,然后她慢慢也不得不接受吗?   这样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对自己越来越丧失了一些信心。   赖争对着曾小丽看了一会儿,见她头总低着,不说一句话儿,便自己在那儿自说自话:“小丽,我觉得你这下应该是开始比较接受我了,是不是呢?希望能够是这样。你晓得,我从一开始认识你,就很喜欢你,想要你也喜欢我,以后能嫁给我。”   到这时,曾小丽就不再继续低下头去了,而是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定了定神,然后面无表情地对赖争说:“赖争,我希望你这下什么话儿都莫跟我多讲,先把欠我的工钱结了吧。”   “哦,你想先叫我结了工钱给你啊?行,我结,一定结,等一下我回去就结了给你,你在这儿等着。”赖争赶忙道,将他买的油糍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快步走出这河粉店去了。    第三十九章   唐鲁立哪儿想要他买的油糍呢?连看着他那些油糍放在自己店子的桌子上他都觉得碍眼睛呢,因此急忙喊:“赖争,你的油糍快带走,莫放在我这桌子上!”   赖争这时已经走到他停在门外的摩托车前了,一下抬起腿跨上去,眼睛看向他,边发动摩托车,边回答他说:“拜托一下,那些油糍先放在你桌上,我是买来送给小丽吃的。等小丽什么时候想带回屋家去了,就由她什么时候带回屋家去吧。”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他的摩托车已经发动起来了,向前一冲,很快就窜向了桥前路那边方向去了。   “该死的蛮子!叫他拿走他不拿走,放在我这店子里脏我的桌子,我给他扔出去!”鲁立一见摩托车在门外消失了,当下在心中生出恼火,禁不住冒出了这个毒狠的念头。但他才拿起那些油糍来,又迅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油糍赖争是要送给曾小丽,不是送给他的,只有曾小丽自己想扔才有资格扔,他自己并不能乱扔。因此他很快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他可以借此好好检验检验看曾小丽是不是心中真的有了赖争的位置,以后有可能踢了自己,改为去跟赖争谈恋爱结婚。   因此他就抓起那纸袋油糍来,送到曾小丽面前,用试探的语气道:“小丽,这些油糍是挺好吃的,赖争买来送给你,你就吃了它吧,不吃白不吃。”   “扔掉!快给他扔掉!”曾小丽一开口,想法竟然是象他一样。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禁不住一喜,当下就想把油糍举起来往店外扔。可他还没有将这些东西扔出外边去,心中又想:“既然曾小丽并不是真的愿意接受赖争的油糍,我扔不扔也没什么所谓了,还是不扔好些,就给赖争留着,叫他自己回来以后带走吧。”   这样,他对着曾小丽的脸儿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脸露一点儿微笑道:“小丽,你也想扔掉啊?那可真是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呵。不过油糍是好东西,本身没有罪过,扔掉也浪费,还是莫扔吧,让赖争自己带回去,给他自己屋家的人去吃吧。”   “不留!有什么好留的!如果他回来找,就告诉他早扔狗吃了!”曾小丽一脸气愤地说。   “只怕我们是扔掉了,在他心中,他却会认为我们吃了却骗他讲扔掉了,还是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啊。”鲁立让自己保持冷静地说,以便打掉她的不冷静。   她仿佛在倾听,专注的神情让他眼神闪闪发亮,激越地继续讲下去,声音越来越高:“象赖争那种蛮子,很会得寸进尺的。你只要给过他一点儿机会,他就会纠缠着你,没完没了……”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从桥前路那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高声说话声。   唐鲁立不熟那些声音,感觉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因此就没在意。但曾小丽却不是这样,马上就竖起耳朵去听。只听一会儿,她就走到了门口,但还没将脸儿伸出去,似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又转回了身子来。   鲁立这时有了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也想去看看那两个男女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两个男女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女的在说:“这儿有河粉卖,我们秤两斤回去吧。”   话音刚落,有两个鲁立以前应该没有看见过的年轻男女就出现在了窗前处。   曾小丽一见他们,立刻就想走到靠墙的地方去,还拿一块抹布试图挡住脸儿,显见得她不想让他们发现她在这儿。   然而她虽然作了这样的努力,那个年轻女子还是注意到了她,还准确无误地把她给认出来了,当下兴奋地跟她打招呼道:“哎!小丽在这儿啊!穿成这样,叫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曾小丽就不再让抹布遮挡住自己的脸儿了,走回到跟对方打对面的地方,问对方:“阿娇,好久不见,你这次跑来安都想做什么啊?”   “来办结婚证。”被称作阿娇的年轻女子满脸带笑地回答她说,“你也快了吧?”   “我哪儿有那么快呢。”曾小丽耸耸肩,斜睨唐鲁立一眼,“最快也可能得再过一年半年以后哩。”   “还要那么久啊?”阿娇也看看唐鲁立,然后说,“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你妈,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讲有一个屋家开砖厂的男人这下在追你,你爸也很喜欢他,你是不是到时就跟他结婚啊?”   “莫讲这个,讲其他的。”曾小丽马上就想转移开她的话题。   在唐鲁立的心中,他禁不住在那儿想:如果曾小丽真喜欢他,真愿意以后嫁给他,在这种时候就该明确地告诉这个阿娇,讲她另有对象,不是那个屋家开砖厂的赖争。可她并不明确这样讲,只是想转移话题,他就不能不生失望,觉得她喜欢他,爱他的心还不是很强,这下讲不定给她爸妈在背后跟她讲了一些赖争的好话,赖争又拼命继续追她以后,她的心思就从他身上转移到赖争身上去了。   他因此便没法不叫失望的情绪越来越重,可当着阿娇和那个年轻男人的面他又不好讲什么,就只得打起精神,问那个年轻男人:“你们是想秤两斤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的?”阿娇象很惊奇似的反问他。   “刚才你们在外边讲的时候,我在这里边就听见了嘛。”鲁立回答。   “哦,难怪。”阿娇醒悟地点点头,对他说,“对,给我们秤两斤河粉,我们回去炒粉吃。”   这样鲁立就给他们秤了。   秤好以后,年轻男人付了钱,这个时候阿娇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压低一点儿声音问曾小丽:“小丽,屋家开砖厂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呢?”   “不是。”曾小丽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你这下在这儿是……”阿娇说得有些迟疑起来。   “我给他屋家打工。”曾小丽似笑非笑地再道。    第四十章   “哦。”阿娇点点头,似乎理解了,跟她再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儿之后,就跟她告辞一声,说他们还得抓紧去办结婚证哩,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男人一起离开了这儿。   “他们两个这下能够去办结婚证,真是好啊!”唐鲁立看着阿娇两个远去,借题发挥地故意对曾小丽说。   曾小丽再次低下了头去,仿佛努力忍住不看他,但她的模样给他看着,却显得很有心事的那种样儿。   受她这种模样的影响,鲁立的心情也变得压抑和郁闷起来,以前曾经对自己至少在外貌、性格上比赖争强的底气都全然消失,彻底闷掉了,咽下口水,没法再去多说什么话儿,然后就只得也低下了头去,双手抱在胸前,在那儿闷闷不乐地想些心事。   赖争这次可能是认为他要得到曾小丽很有机会了,给她结工钱就非常干脆,说去拿来就真的拿来了。所以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再开着摩托车跑来了。   “小丽,来领你的工钱吧!”他的摩托车才在河粉店外停下,他人还没下车,就乍乍呼呼地这样向屋子里喊道。   曾小丽并没有应他,也没有自己走出门去领她的工钱,而是用低声对唐鲁立说道:“阿立,你去帮我把钱给拿进来吧。”   “有多少?”唐鲁立问她。   “我在砖厂做了三个多月,他以前跟我讲好是比前一个出纳多一倍工钱的。”曾小丽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走了出去。   “怎么不是小丽自己来领工钱呢?”赖争一见他走出门,立刻就皱起眉头来,拿眼对他一瞪。   唐鲁立带撒谎地回答:“她可能脚有点儿麻,走路都不舒服吧。”   “骗死人!我有那么好骗吗?纸做猪头,哄鬼神去吧!”赖争气得直咬牙,突然脖子一梗,冲着河粉店里吼道,“曾小丽,你快自己出来领钱,如果不自己出来,那就没法领了!”   鲁立见他这样吼,担心他真的拿了钱来也仍然不给曾小丽,就忙回头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还是自己出来领吧。赖老板已经亲自把钱送到了这儿,很给面子了,你得感谢他才对啊!”   曾小丽看见这种情况,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出去不好,就挺直后背,装作看墙壁,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走了出去。   而赖争呢,就再对她瞪了眼说:“真有你的!给你拿了钱来你也好象不想要。要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干脆再带回去行了。”   不过他说是这样说,却并没有真的再把钱重新带走,而是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给她点清,确实是比以前的出纳多了一倍的工钱,共有三个半月那么多——相当于前出纳的七个月工钱了。   曾小丽点清了钱以后,当下就显得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带感激似的向赖争说一声:“谢谢赖老板啊!”然后她就快步跑回了河粉店里去。   赖争继续呆在河粉店外,好象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因此他对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但呆了五六分钟以后,他见曾小丽一跑回了河粉店去就躲到了从门外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唐鲁立面对着他,他便觉得很没意思了。不过他显然是生了气,先发出了一阵假惺惺似的笑声,尖利刺耳,然后他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晓得什么话儿,仰起头满脸阴沉地发动摩托车把车开走了。   “卖糍粑!卖糍粑!油炸糍粑!”那个卖炸油糍的女人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来。   在她这声音还没响之前,唐鲁立一时没想起要把赖争的油糍拿给他,这下一听见,他就忙拿了跑出门去想喊赖争,可哪儿还喊得了啊?——他已经驶去很远了嘛!   到晚上时,曾小丽在唐鲁立屋家吃过了晚饭以后,就回她屋家去了。唐鲁立自己一个人到河粉店去,关上门,然后淘米、磨浆。   正忙活着,店外传来了敲门声。   唐鲁立心想:应该是曾小丽来了吧。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从今日白天那一整日的情况看,她已经受到了她爸妈的压力,可能不那么方便再来找他了,特别是不那么方便在晚上再来找他了。于是他便开口问:“是谁啊?”   “我,快开门!”确实是曾小丽的声音。   唐鲁立心中一喜,当然不会耽搁了,于是就急忙走去打开了门,把她让进了屋子里来,然后又将门重新关上了。   “唉哟,小丽,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再来了哩!”鲁立一下拥她进怀里道。   “我也以为不能来了,因为我阿爸不给我出门,我们还吵了一架哩!”曾小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用手将他给推开了。   见她情绪显得有些阴阴郁郁的,又不给他拥抱,鲁立就晓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妙,因此虽然她今夜还是来了他这儿,他也不敢去乱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想着她还是看见他阿爸生了病,没人帮他,她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劳累,就还是来继续帮帮他了。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继续干活。曾小丽呢,也不闲着,洗了洗手就开始帮他了。   他们两个人这一干,就干到了十点半钟。鲁立想到该送曾小丽回屋家去睡觉了,就洗了手,对曾小丽说:“小丽,你也快洗干净手,我这下送你回屋家去吧。”   “我今夜不回屋家去睡了,就在你屋家睡。”曾小丽一撩头发说。   “好咧,好咧,没问题。”唐鲁立心一动,想这样说——在心中他当然很愿意她这样做了,因为他屋家虽然只有两房一厅,而且他的床在厅屋,但他爸妈睡一间,他阿姐唐鲁花也自己单独睡一间——可以让她跟自己的阿姐同床共枕嘛。可他又担心她爸妈特别是她阿爸会很生气,到时抓她狠狠骂,就没法很干脆地答应她,只能对她说:“你还是回你屋家去睡吧,不然你爸妈看你不回屋家,会很担心你的。”   “我已经跟他们讲了,我今夜是不会回去睡的,他们不会担心我。”曾小丽又说。    第四十一章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这就不同了,心中生出了温馨的感觉:因为这与他们做成一家人更进一步了嘛。不过他故意当不晓得有这样的事,假装叫起来:“小丽——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呢?”曾小丽歪起头问他。   “这下讲不回去睡,等一下又要回去睡,害我心脏病发作。”他说。   “才不可能哩!”曾小丽玩笑地捶鲁立。   “就可能,我看你的诡计多死了!”鲁立似笑非笑地再道。   “你当我是坏妹子看,我跟你没完!”这下她可真的不饶他了,拿双手捶他,再用双手由后到前卡他的脖子,要跟他小闹一场。   “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要给你卡没命了!”鲁立十分夸张地再叫道,在这叫的过程中,他因为喉咙发痒,还一边突然咳嗽一边笑着。   “行不行啊?”曾小丽再问他。   “好,行,行。”鲁立忍不住语气放柔和地答应了。   “那就这样讲定了?”曾小丽赶忙盯着鲁立“逼”问,一副象怕他会改口反悔的样儿。   “当然是这样讲定罗,我还会讲话不算数吗?”鲁立回瞧着她道,因为她今夜要睡到他屋家,他心情愉快,于是禁不住发出了咽咽的笑声。笑完以后,他脸上的笑意还残留了一会儿,又对她说,“小丽,如果你今夜可以不回屋家去,那我们就再做一会儿吧。”   “好的。”她答应。   这样他们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又继续磨米浆。赖争买的油糍很显眼地放在桌面上,发着好闻的香味,总撞进唐鲁立的眼中。“小丽,你怎么会给赖争认识的呢?如果不给他认识就好了,他就不会老那样缠着你了。”鲁立将自己的眼光转开去,突然叹气。   “我有什么办法。”曾小丽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安都镇这么小,走来走去就是那么几步路,想不给他认识也不行。”   这是讲得很对的,鲁立没法责备她,不过他却故意说:“总之都是你自己惹上的,我不管。”   “怎么是我惹上的啊!是他找我的麻烦嘛!”曾小丽很委屈地道。   “人都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没缝给他叮,他还会敢找你的麻烦吗?”鲁立故意再板起脸儿说,表情却并不认真。   不过她却被他的话儿噎住了,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去,不吭声了。   见她这样,他就对她笑了笑。   她呢,见他笑,她也跟着笑,但笑容象自嘲,又象无奈。   鲁立当然担心她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就换了种语气,仿佛严肃了一点儿,赶忙再说:“我晓得肯定不是你去惹赖争,而是赖争惹上你的,这就是让小孩子去想,用肚脐眼去想,他都想得到。”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一个箭步窜到她跟前去,捧住她的脸儿亲起她,吻起她来。   曾小丽很乖觉,很温顺,没有拒绝他,只低低地说一声:“讨厌!不要脸!”又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她就由得他亲,由得他吻,于是他就亲了她有几分钟,亲够亲完以后,他对她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再磨一下米浆吧!刚才我跟你讲过的蠢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连我自己都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   然后他看见她无声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默默地在那儿推起石磨来。   磨了一个小时米浆之后,他们便收拾了一下店子,然后便回鲁立的屋家去了。   “阿立,我今夜想给……给你,你要吗?”曾小丽在所有人都睡下,她和唐鲁立一起躺在厅屋里的床上后,突然样子有点儿羞涩地这样问他,用的是耳语的声音,凑到了他的耳前来,他听得见,那两间卧屋里的鲁爸鲁妈和鲁姐都肯定听不见。   唐鲁立的心禁不住猝然剧跳起来,因为他虽然因为曾小丽主动要求和他睡在一起而对此也生出了一些幻想,却还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把握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对她乱动乱碰,结果她却……   窗外有月亮,把一些光线给照了进来。不过窗玻璃上象永远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灰似的,将挺强的光线过滤进屋后变成了较弱的光线,就叫鲁立看曾小丽的脸儿,觉得还有几分朦朦胧胧。   他还在揣度,她是不是一时冲动、犯糊涂,就犹豫着,没有着急回答她。   这时曾小丽的声音又响了,怯怯的,问他:“阿立,行吗?——你不会不想要吧?”   她说到后边,声音给他听着都显出了委屈来。   “当然不会不想要,怎么会不想要呢?”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看她那么需要他,他就不无暗爽地张着嘴巴无声地笑。但这时他的心房还跳得很厉害,于是他就抱着多少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心思,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越来越放胆了,猛地一下就毅然决然的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将她的手臂给抓住了。    第四十二章   唐爸病了几日,慢慢就好起来了,到这一日上午,他便能跟唐妈一起到河粉店去蒸粉、卖粉了,叫唐鲁立少了很多工夫做。   曾小丽好象嗅觉很灵敏,消息很灵通,虽然这时八十年代除了一些单位有老爷机之外,一般的人家都还没有电话机更不用讲是手机了,唐鲁立没办法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也没特意托人告诉她这件事情。可他才不用在河粉店里干很多事情,她这时也同样再不早早跑来帮他了。   “难道是那些起早来买河粉的人,看见我阿爸阿妈已经到店子里蒸粉、卖粉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她,向她讲了这件事情,她就不再心急赶来了吗?”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他在店子里帮了一会儿之后,看见灶炉旁可烧的柴不多了,就走出了店子,向店旁古榕街方向的木柴垛走去。   在山杂街,虽然街两边都各有一幢两层的小楼房,但更多的还是一些平房,人字顶,矮矮趴趴的,一间挨着一间。因为那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建起来的,高度都差不多,但有好些都隔出了一些缝隙——只是很窄巴,大多难挤进一个人去。那些房屋都相当陈旧了,这儿一片灰,那儿一片黑,给人看着暗乎乎的。从一些脱了墙皮的房子去看,它们都是清一色的糊着黄泥的板夹泥房子。   与唐家河粉店相挨的,是一间原来有人开补锅店的,后来因为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就没再开。这间屋子比旁边的两间屋子都矮上有一米左右。以前有人开店的时候,是安有木门、木窗的,后来没人开了,那木门、木窗也慢慢不见了,叫这下老张着大口对着门外,只叫鸡和狗想进屋子,都不再走门了,而是蚱蜢斗公鸡,玩命越窗而入。从它们面前走过的人,也可以看见它们里边堆放了一些木柴——也就是唐家的木柴了。   唐鲁立从河粉店里走出来,就拐进了堆柴的这间破屋子里,慢慢抱了一些到怀中,然后送去店子。他连抱了两次,看店子里的柴够烧两日了,他就没再多抱下去。   这一日,曾小丽在快十点钟的时候才来到河粉店,穿着八成新的衣裳,脸上抹了一些化妆品。   鲁立觉得她这模样比她没化妆时显得更好看、更清新,明净的瓜子脸,古碌碌的黑眼睛,眉毛和嘴唇弧线优美,下巴沉静秀气,叫他很喜欢。因此他一见她,就更渴望她能填充自己的人生底色,以后和自己一起与时光淡淡相守,与岁月轻轻相望。于是便贪馋的、情不自禁地对着她痴痴的多看了两眼。   “阿立,你做什么这样看我啊?”曾小丽给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突然嘟嘴嗔他。   “我觉得怪啊,怎么你今日会比以前更好看呢!”鲁立忙找话儿说。   “难道我以前就不好看吗?”曾小丽对他瞪眼睛,一副仿佛气鼓鼓的那种样儿。   “当然不是。你以前也好看,非常好看,只是我觉得,你今日好象还更好看。”鲁立笑嘻嘻地说,跟着象纳闷似的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晓得啊,也许是快过节了,我心情好,所以就比以前好看一些了吧。”曾小丽说。   “过节?过什么节?”   “这你还不晓得啊?就是七姐诞嘛!”   哦,七姐诞!曾小丽所讲的七姐诞,即七夕节,是妇女穿针乞巧,祈祷福禄寿活动,礼拜七姐,陈列花果、女红等习俗的活动。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就连连点头道:“哦,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讲呢。”   然后他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晚上,唐鲁立和曾小丽在唐家吃了夜饭以后,一起去她屋家。远远的,他就看见她屋家门外摆放了一部崭新亮丽的单车。   “是谁买的?”鲁立瞧向曾小丽,禁不住脱口而出。   “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曾小丽回答,一副同样纳闷的样儿。   走进门,鲁立看见曾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自斟自饮着在那儿喝酒,酒肴是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些炸花生米。在他背后墙边,立着有一个大木柜,是新的,刷着油漆,绿色,光溜溜的。   这会儿曾妈不在厅屋里,可能是在灶屋,因为灶屋里送过了一些灯光来。   曾爸站起身,给唐鲁立看着又矮又瘦,而且长着一副麻脸。   唐鲁立是第一次来曾家,也第一次看见曾父,觉得很奇怪:象他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生出象曾小丽那样长得很俏丽迷人的妹子佬呢?   曾小丽才进屋,就问她阿爸:“爸,那单车是谁的啊?怎么停在我们屋家门口啊?”   “是赖争买的,他讲是送给我们的。”曾父抬起头来回答,斜睨了唐鲁立一眼。   唐鲁立听到讲是赖争那蛮子送给曾家的,立刻便觉得他就是从天而降的妖魔,专为人不痛快而来的。因此鲁立就禁不住蹙起眉头,想说:“给他退回去!要他的做什么!”   但他还不是曾家的女婿,曾父和曾母也不晓得最终能不能接受他,即使赖争再明目张胆地觊觎曾小丽,他也不好去乱讲什么话儿,因此只能拿眼睛瞧向曾小丽。   这时曾小丽的目光跟他撞了一下,然后她便象很难为情似的“躲开”了目光,皱起眉头来,颇烦恼似地对她阿爸说:“爸,你们怎么收赖争的单车啊!这不是叫我以后想不给他烦也要给他烦吗?”   “有什么关系哟!”曾父将他的眼睛再向唐鲁立瞧来一眼,很不以为然地说,“赖争屋家那么有钱,你要能嫁给他的话,以后可能连做也不用再做,都大把吃呢!”   “我不想那样!”曾小丽嗤之以鼻地说,“他不叫我喜欢,就算屋家再有钱,那又算得什么呢?”   “有钱才能过得好,有钱才能不那么劳累啊,这个你懂不懂?”曾妈这时猝然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说,显见得她听见女儿的话儿以后,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唐鲁立赶忙向她喊了一声:“曾姨你好!”   曾母没回答他,也不正眼瞧他,而是将眼睛转到了一边去。   鲁立呢,就在说着话儿的时候,将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拿她和曾小丽作对比,觉得她虽然长得没有她女儿好看,但皮肤也同样挺白的那种样儿,比曾父强得多了,之所以能生下曾小丽那样一个美貌出众的姑娘,大部分应该是她的功劳。   如果她不是曾小丽阿妈,曾小丽又不在这儿,唐鲁立这时肯定赶紧开溜,不想去撞她的冷脸子的。但她是曾小丽阿妈,他就不能那样做了,相反他还得厚起脸皮来,再对她说道:“我是小丽的朋友,好朋友,我叫唐鲁立——曾姨你可以叫我阿立行了……”   “哦,阿立,阿立,你也名叫‘丽’啊?”曾妈象才发现他似的道,眼睛盯着他,说话的语速显得挺快,“怎么那么不巧呢?人家妹子佬叫‘丽’,那是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表明她是妹子佬。你男人也叫‘丽’,象人家妹子佬一个样,这算什么啊?”   “曾姨,我是名字音跟小丽一样,字可不一样——我用的可是男人的‘立’啊——立刻的立,挺立的立!”唐鲁立忙向她解释道。   “那有什么不同呢?别人叫你名字的时候,会叫你把字写给他看吗?才不会哩!他只会听。要是你们两个都给人叫阿‘丽’阿‘丽’的话,你们自己会晓得叫你们哪个吗?”曾妈对鲁立瞪眼睛。   那自然是很难分的。   鲁立听她这样说,晓得她是因为对他不满意,就故意在他和曾小丽的名字上做文章,鸡蛋里挑骨头。而他呢,这下踏进人家门槛,连很便宜的礼物都没拎来,也不能不尴尬,心中就带着一些烦恼,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只好分清楚来叫了,我还叫阿立,小丽也还叫小丽,那就不会搞混了。”   这时曾妈就板起了脸儿,再也不吭声了,重新走进灶屋去,久久地在那儿呆着了。   曾小丽也不想让唐鲁立在她阿爸阿妈面前难受,在见过她阿爸阿妈以后,就把他带进了她自己的闺房里去。   “阿立,我想去深圳打工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呢?”她问鲁立。   唐鲁立没有那个心思。他的心这下主要在业余数学研究上,想有大成功。而且,他一个没有出去打过工的人,在本镇他都觉得找事做很难,要出去外边的话,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文凭,那不是更难了吗?因此他便用自己认为比较合适些,也有余地些的话儿道:“我这下先不去吧,等过一两年以后再讲。人讲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你呢,也还是莫去吧。”   “不去就找不到钱,就给别人看低,我还是想去。”她说。   “非得要去吗?”鲁立瞧着她的脸儿。   “这下也还没法肯定,再等等看。”曾小丽说道。   唐鲁立沉默了。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曾小丽一整日都没有到过唐鲁立屋家和河粉店,连晚上也没见她的影儿。唐鲁立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然生出烦躁,而且还越来越烦,于是到快八点钟的时候,他实在在自己屋家无法呆下去了,就自己走去了曾小丽屋家。   离曾家门还有二三十步路远呢,他就看见那屋门开着,灯光照出门外,从屋里还传出了挺热闹、挺快乐的说笑声。   屋里竟然摆放了一台电视台,而且还是彩色的!在这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虽然有些人家是有彩色电视了,但占的比例还是相当低的,多的还是黑白的!   鲁立一看见那彩色电视机,蓦然就有一种扎眼睛的感觉。然后,一种自卑的感觉也充斥进了他的心中:他屋家穷,要叫他也买一台电视机给曾家,莫讲是彩色的,就连黑白的也挺困难啊!   因为彩色电视机很新鲜,村里有许多人跑来看,有的女人,本来在灶屋里择着菜的,听别人讲电视放到了很好看的节目,她们也赶快撇下自己手中的活儿,急急跑过来,扶着门框,探着头向里望。别人在屋里边看得大声乐,她们在门外也跟着“嘿嘿”地乐。   曾母这时没有坐下看电视,而是把屋家所有的椅凳都让给村人们坐,她自己则坐在靠背后的地方,但却神气得象是中了皇榜,跟人讲这电视机多么金贵,花了赖争多少多少钱,如果赖争屋家不是那么有钱,哪儿能买台这么贵的彩色电视机送给她屋家让他们看呢等等。   虽然这时唐鲁立还没有走进屋去,但听着那些话儿,却有一种给人打脸的感觉,好象这时曾母并不是很无意地跟别人说话,而是很特意地、旁敲侧击似的把那些话儿说给他听一样,叫他觉得自己心里边很不舒服,很不自在。本来他要进曾家就有些头皮发麻了的,这时更觉得挺失去勇气了。   见到曾小丽,虽然她原本坐在墙边的一张椅子上的,也马上站起来迎向他,他的神情才愉悦了一些。   “哦,阿立,你来了啊?快进来,一起看一下电视吧。”她向他招呼说。   她这话儿又叫他心里不大舒服了:她好象接受了赖争送彩色电视机给她屋家哩,不但自己刚才在那儿看,竟然也邀请他一起看!   这时他就不能不为自己和她悲哀:没钱真是糟糕啊,因为没钱,赖争送单车、送彩电给曾家,曾父曾母才会觉得赖争人很“不错”,也同时叫曾小丽这下自己想看电视,也叫他去看嘛。   在曾小丽招呼唐鲁立的时候,在屋子里正看着电视的有些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将眼睛瞧向了他。   这时唐鲁立有些尴尬,拒绝不好,因为那会叫他显得有点儿做作。不拒绝呢,又显得他没骨气。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叫他想不进退失据都不行啊!   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心中感觉,曾小丽这下不但不反感赖争给她屋家送彩电来,相反还一起在那儿看,他来了还叫他一起看,显见得她好象接受了赖争,虽然他走来她还表现得欢迎他的样儿,说不定以后还是会放弃他,改为接受赖争呢!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决定,不管这屋里放着的彩电到底是不是赖争送来的,他都装不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便改为装出惊异的样儿道:“哦,你屋家这下有彩电了啊?好,行啊,你叫我看,那我就看一下吧。”   说着他就随着曾小丽走到了她之前坐的那张椅子跟前去。刚到那儿,就听见旁边有个女人放出了响屁,“嘭”的一声。在她另一边的人立刻拿手捂住了鼻子。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屋子里就闹哄起来了,有一个人皱着眉头对她说:“阿萍,你放屁怎么不到外边去放,要在这儿放啊?臭死了!”   这被称为阿萍的女人立刻回答:“我也不晓得啊,在它来了的时候,它已经要放了,叫我想忍都忍不住了。”   这个时候曾母可能在灶屋里,曾父则在屋子的另一边。在别人都在屋家的时候,曾爸基本不说话,象个哑巴。   如果唐鲁立没来这儿,曾小丽可能会一直放着电视给村里人看,直到半夜三更要睡觉的时候为止。可唐鲁立来了,她就只再放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便将电视机关了,对村人们说:“好罗,今夜电视就放到这么多了,明夜再放了!”   待别人都走了以后,曾父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象很惭愧,又象很羞涩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跟你讲啊,你还是跟小丽分手好吧……”   唐鲁立看着他黧黑干瘦、皱纹还不多的脸儿,想回答,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好。   他又再问了一遍。   “不跟!他决不会跟我分手!爸你就莫问他那么多了!”曾小丽猝然气鼓鼓的瞪着她阿爸说,眼里都象喷出了火来。   “赖争屋家可是比他屋家有钱,又送单车,又送彩电来的……”曾父再说。   “那算得什么呢!有钱就很了不起啊?!”曾小丽撇着嘴辩驳,“我不喜欢赖争那个人,就算他屋家再有钱,可却总叫我过得难受,我也不想跟他!”   曾父听她这样说,就不再吭声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曾小丽挎着一布袋东西自己找到唐鲁立屋家,问他:“阿立,今日七姐诞,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婆屋家好吗?”   “你外婆屋家在哪儿?”唐鲁立反问她。   “在莲塘墩。”曾小丽回答。   莲塘墩是一个村名,在安都镇南边,离镇上大约有两公里远,要不是中间隔着一段山地,隆起来,可能互相很容易看见对方。可因为给那段山地阻挡着,就算实际上不是太远,也给人感觉好象远一些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跟曾小丽一起去过她外婆屋家,这下她主动叫他一起去,而且是在七姐诞这样的特殊日子去,表明她心中确实很有他,他当然很乐意了,于是马上答应道:“行啊,我跟你去,我跟你一起去!”   这样,他随后就跟自己的爸妈打了一声招呼,得到了他们的同意,然后他就和曾小丽一起出发了。   先走到了镇南边,然后便沿着一条仅一米多宽的村道向前走去。这村道是黄泥路,连石头都难见的。在晴天之时因为路面给阳光照得很硬,走起来挺舒服。可在下雨天的时候,因为给雨淋,给水泡,那可就难走了:这儿是水坑,那儿是烂泥,叫人湿脚、湿裤还小事,还会叫你很容易给溅得满身脏……   这一段时间安都镇都是晴天,还没下过雨,是好时候,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在村道上走,就觉得舒服许多,惬意许多了。   平地不用抬腿,走起来不费什么劲儿。但这样的路只有三四百米远,就到了一个坎儿前,要上坎儿了。这坎儿也不陡,也不象远处的山峦那么突起,只缓斜着向前上,却挺长。人在那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走,开始不觉得怎么样,但走着走着就觉得腿累了,身上冒汗了。   有麻雀在半空中飞着,个别的还象对着唐鲁立两个回了回头,似乎很纳闷的样儿。   上了坎顶就走下坡路,也是长长的,也同样不陡。在开始,由于路低,两边高,只能看见前方的莲塘墩村的一些田地和村屋。下到坎底以后,两边的矮山也到尽头了,前方和两边都没有了阻挡,就可见离莲塘墩村最多有一里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村子。   这个时候已到黄昏时候,有不少村人正在菜园里劳作,打垄、铲地、拔稗草、架豆角架、间苗、施肥或是打农药等,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来到曾小丽外婆屋家,只见门敞开着,有一只狗和几只家禽在那儿走来走去。那只狗看来认得曾小丽,一见她就摇着尾巴向她迎过来。他们刚到门前,那狗就张着嘴巴朝曾小丽乞食了。   可能它不是饿了,就是闻到了她布袋里有吃的东西。不过她没有理它,向它扬起腿喝斥它一声:“你到别处找食去,莫找我,我没有!”待狗走开以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走进了屋去。   此时曾外婆衣着洁净,神清气爽,正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拿针线在费劲地钻着,象缝补一件什么衣裳。她看上去象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满面皱纹,头发和眉毛都有很多白了,牙齿也快掉光了。不过她见他们走进屋,马上仔细地打量了唐鲁立一番,也不问他是谁,然后便快活地叫:“哟,小丽来了啊?”   “是,毑婆(外婆)。”曾小丽满脸带笑地回答。   “正好,我刚炒了蚕豆,香极了。”曾外婆也笑道。   说着她就灵巧地迈着小脚走进灶屋去,很快端来了蚕豆给曾小丽和唐鲁立吃。   她炒的蚕豆浓香酥脆,妙不可言。唐鲁立嘎嘣嘎嘣地嚼着蚕豆。正吃着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一件物品——挂钟,里边的钟摆在“滴答滴答”地摇摆着,一副馋慢的模样。   在唐鲁立和曾小丽吃着蚕豆的时候,曾外婆就去灶屋做夜饭了。曾小丽看着是一个勤快的姑娘,把她的蚕豆吃完以后,她也跟进了灶屋去做饭了。   曾外婆从屋外抱来蓬松的干枝桠,由松木枝点火,然后木柴“噼啪噼啪”地发出燃烧的声音,火焰很快就在炉膛里猛烈地升腾起来了。随后,柴烟带着一缕清清浅浅的流影,慢慢悠悠地向空中飘去。   唐鲁立也想去帮一帮做夜饭,可他才走进灶屋,站在炉灶前东张张,西望望,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给曾小丽注意到了,曾小丽就说:“阿立,你一定笨死了,不用帮,到外边去好好呆着吧,莫到时越帮越忙!”   唐鲁立故意说:“你可莫看死我,我哪儿会笨呢?到时露一手给你看看!”   “就是笨,就是笨,快出去!”曾小丽一边说,一边就拿手推他。   唐鲁立“嘿嘿”地乐了,看她“不”欢迎自己呆在灶屋里,同时他也想到做个夜饭不要很多功夫去做,就没有勉强了,走回了厅屋去。   半个小时以后,饭菜做好了,有粥也有干饭,菜有鸡蛋、大头菜、萝卜、大葱和白菜,倒也挺丰富的。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曾外婆对唐鲁立说:“我没牙了,吃不得硬的,就吃粥行了。你们牙齿好,吃得硬的,就吃干饭吧。”   唐鲁立当然没意见了,就舀了干饭。   然后他们便主要是闷声吃饭,只曾小丽跟她外婆说了几句话儿,唐鲁立没心插话,就没开口说话。   这样吃饭是吃得很快的。特别是唐鲁立,一心一意地在那儿吃,什么话儿也不说,就吃得更快了。只是,在他吃饱饭刚放下碗的时候,曾外婆往他碗里看了一眼,见他碗里剩了有几粒饭,立刻毫不讲情面一般地对他说:“吃干净了,还有饭哩,莫叫它浪费了!”   鲁立听她这样说,自然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将碗筷再拿起来,把那几粒剩米饭给扒拉进自己的嘴巴去了。然后他再放下碗,看向她,见她虽然是喝粥,这时也吃饱了,剩下了空碗在手中。可她却没着急放下碗,而是擎起它,凑近自己的嘴前去,用舌头去绕碗边一圈,将粥汁舔光,叫鲁立不能不惭愧:自己跟她比,刚才吃饭确实是太浪费了,竟然漏下了几粒饭还在碗里,也想把碗给放下了!    第四十五章   当夜唐鲁立和曾小丽就留在曾外婆屋家过夜。因为吃完了夜饭天很黑了,即使离安都镇只有两三公里路远,曾小丽不想回,唐鲁立便只能就着她——从心里讲,他很希望和她有机会多呆在一起,可能还更不想回呢。   七点多钟的时候,曾外婆清炉灰,把已经灭了冷了的炉灰用两个粪箕装了挑着带到屋背后的菜地去。   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出去,到了菜地后,见她往菜地上撒了灰,要回去,曾小丽还不想回,就对她说:“毑婆,我们再去到处逛一下,你先回吧。”   然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望着外婆衰老的背影挑着空担回去,跟着便一起在村边走,只要是有路的地方就走过去。   心事雀跃在田野上。红尘旧事,含在嘴中,捧在手心里,唤醒着夜风给自己的心中添进些绿肥掺进些红瘦。在一处田垅边,唐鲁立看见了长得挺好的野花,就摘下一朵来,凑到了曾小丽跟前说:“小丽,我给你扎上吧。”   “多羞人啊!”曾小丽吃吃的笑,眼睛快速地往左右两边望去。   “羞什么呢,这个时候又没人出村来,有谁看见呢?”唐鲁立撇撇嘴说,将这朵小小的野花往她头发上扎去。   曾小丽似想躲避,但最终又没躲避了,由得他往她的头发上扎上去了,是扎到了她用胶圈扎住了一根发辫的地方,可以扎得比较稳。   可惜村边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和景色,特别是晚上到处都黑蒙蒙的,更是这样,因此才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   曾小丽一进门就说她口渴了,自己走去灶屋去用一个大碗盛了大半碗水出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喝,同时对唐鲁立说:“阿立,你要也口渴的话,也自己去灶屋舀水喝吧,莫渴着了。”   “好,行,没问题。”唐鲁立回答,真的也自己走进灶屋去,拿了一个大碗从坐在灶膛上的锑锅里舀了同样大半碗的开水走出来。   喝完水后,曾小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唐鲁立也喝完了,她就将两个空碗都一起放进了灶屋去。再出来时,她就拉着唐鲁立的手,带他跳舞。她跳的舞,基本上就是驴拉磨似的转圈,因为这时的人都难得跳舞,谁也不晓得该怎么跳。结果鲁立只跟她跳了一会儿,转了个三五圈之后,就象脑子里灌满了浆糊一般,觉得自己迷糊起来了,想要往一边倒去。   曾小丽见他欲倒,就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栽倒,这样他们随后就完全拥抱在一起,放声大笑了!   原来她这次带了有菱角、棋子饼、金钱饼、糍粑和花生等吃食,还有“禾秧”和一个“七姐盘”这两种与“牛郎织女”传说息息相关的贡品,另外就是沙梨了——表示与姑娘节离别之意。   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以后,唐鲁立就伸手想抓菱角来吃,可他还没有把一个菱角给抓住,曾小丽就拦住了他,说:“莫急,先许愿!许完愿再吃!”   说着她就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把一张纸条掏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见上边已经是写着有字的——她把自己对爱情的期望写在了这张字条上,不过写得有些隐晦,是这样写的:祝愿能够顺利走在一起。   在这儿,曾小丽没讲跟谁在一起,但唐鲁立想到自己这下跟她的关系,自然晓得她是祝愿能跟他在一起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参与过七姐诞这种活动,不晓得跟着该怎么搞,就望着她,也不吭声,等着她来指点自己。   曾小丽见他看向自己,便对他妩媚地一笑,然后站了起来,连他也给她拉了起来,自己推着饭桌让它靠到墙前去,纸条再放到桌面上,又向她外婆要了一根带有线的针和一块白布,在那儿有模有样地缝了一会儿,缝出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心形,也放到桌面上,对他说:“阿立,你快拜,向七姐娘娘讲出你的心愿!”   “我们一起拜吧。”唐鲁立含情脉脉地说。   “不,要你先拜,然后我再拜。”她同样含情脉脉地回答。   他看她一眼,心想这也许是七姐诞的规矩吧,他不懂,就该听她的,不能乱违拗。于是他就顺从了她,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对着纸条的位置,按照他以前看见自己拜祭时所做的样儿,对着那纸条拜了几拜,然后便开口道:“七姐娘娘,我现在向你许个愿望,希望你能接受,以后时时告诉小丽,在岁月的枝丫上,不管遇到什么烦恼,都要轻拿轻放,不要让它总是压着自己,因为第二年的幽兰如雪,还会开在我们的脚下。另外我也希望七姐娘娘保佑我,让我和小丽相亲相爱,将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许愿完以后,他问曾小丽:“我这样讲行吗?”   “我不晓得。”曾小丽顾左右而言它地回答,脸儿还向一边转开了一点儿去,不过她跟着就象带发狠一般地又说,“如果你不这样讲,那我就恨死你!”   说着她就也站到了对着纸条的桌前,对着纸条连拜了两拜,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去作许愿。   唐鲁立虽然离她这么近,竟然也没法听清她在说什么话儿,听了一会儿之后没听出她说的意思,便忍不住问她:“小丽,你许的是什么愿啊?怎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呢?”   “你不用听见了。因为你听见了也不会喜欢。”曾小丽笑眯眯地回答他说,说完她就再把饭桌推回了原处去,在桌边坐了下来,招呼唐鲁立吃东西了,同时也向她外婆喊,“毑婆,你也来吃了吧。”   曾外婆原是在灶屋里烧着水的,听她这样喊,就应着说:“好,好,我来吃,我来吃。”   说着他就从灶屋里走了出来。   一只狗闻到了香味,从别处跑来,守在门前,流着涎水。   曾小丽买来的都是好东西,当然不会舍得给狗吃,因此就向那狗喝斥,说它是馋狗,想把它给赶走。可这狗没有给赶走,很快又再来了三只狗。   “哇,来那么多狗,到时可能会抢食吃哩!关上门吧?”唐鲁立瞧向曾外婆和曾小丽道。   “不用,这些狗很老实的,你不扔东西出去给它们吃,它们不会自己跑进来抢。”曾外婆回答说。   “可不关上门,它们老守在这门前,也是挺叫人烦躁的啊。”唐鲁立想再这样说,可又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就没再说了。   曾小丽站起来,想走进灶屋去拿一些剩饭菜来扔给狗吃。曾外婆看出了她的意思,没让她往灶屋走,而是喊住她说:“小丽,你莫去拿什么东西了。这些狗都是有自己的主子的,得它们自己的主子去喂才行,我们管它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的话儿是有道理的,事实确实是这样。曾小丽听她那样说以后,就再次坐了下来。   狗们好象是听得懂人话的,曾小丽想去灶屋拿吃的给它们,却给曾外婆喊住了,它们就有很大的意见,猝然在门外骚动起来,发出或高或低的的吠叫声,象是在向曾外婆发出抗议一样。曾外婆不管它们怎么吠叫,都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儿,它们吠叫了一会儿之后见没点儿效果,才不得不停下来,抖抖身上的毛,悻悻地回各自的主子家去了。   唐鲁立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通吃,特别因为油糍又软又香,吃得最多,弄得满手满嘴都是油,结果叫肚子给撑得胀胀的,最后不能不打起饱嗝来。   因为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不久以前也有过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事情,所以这个晚上他们再睡在一起,对唐鲁立来讲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只是担心曾小丽在她外婆面前会不会因为有什么顾忌,或者太害羞,而不好意思跟他睡在一起。   结果事情并没有向唐鲁立所希望的相反方向发展。这屋里有三间房,三张床,他们不来就只有曾小丽外婆一个人睡在其中一间,他们来了,就可以睡多一间了。   十点钟不到,曾外婆说她犯困了,自己亲自把大门给闩上,然后去了她房间睡觉。曾小丽和唐鲁立因为要洗澡,又是轮着洗,就到快十一点钟才睡。   躺上床去以后,曾小丽立刻便紧紧地靠住了唐鲁立。   她这么依恋自己,唐鲁立觉得很温馨、很甜蜜,就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亲她,吻她,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她做成了亲热的事情。   完了以后,曾小丽想撒尿,说:“真倒霉!怎么这个时候有尿呢?”说着她就想下床去,可尿罐搁在另一间屋,这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不敢下地。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翻身想找火柴点燃油灯给她照路,结果摸摸枕头下,给他摸出了一个手电筒,就用这手电筒射出了一束光来为她壮胆。    第四十六章   曾小丽竟突然不见了!   这是唐鲁立和她一起到了莲塘墩村以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在她连续两日都没再找唐鲁立以后,唐鲁立的心中隐隐地感觉不安,于是自己找到曾家去,才晓得的。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睡了一下午觉起来,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很空落的感觉,没法再继续在自己屋家呆下去,河粉店里又没很多事情做,他就走去了河对面。   到曾家时,曾父正将一根自卷的纸烟夹在指间,悠哉游哉地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曾叔,小丽这下在家吗……”唐鲁立一边踏进屋去,一边便声音显得有几分迟疑地问。   “不在。”曾父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那她去了哪儿呢?”鲁立又问。   “我们也不晓得她去了哪儿。”曾父再回答,好象特意把个“们”字给加了进去。   “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个我更不晓得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说,觉得自己这一次来曾家是问不出什么好结果了,只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这儿。   随后连续三日,曾小丽仍然是没有再来找唐鲁立,不祥的感觉就没法不在他心中升起来了:是不是她这下确实已经是接受了赖争,打算让自己嫁给赖争,所以七姐诞的时候就特意叫他陪着她去她外婆屋家,再给他一次美好的人生体验,让他多少得到一些爱情的补偿以后,就先躲起来,然后毫不回头地将他踢掉呢?……   这样想了以后,虽然唐鲁立总想说服自己,叫自己不要再主动去找曾小丽,但他在这一日晚上,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再找到了曾家去。   “曾姨,小丽呢?她这下在不在屋家?”唐鲁立进门一见曾母,立刻便显得有几分胆怯似的问她。   “不在。”曾母冷冷地回答他,语句象上次曾父那样说得很简短。   “那她去了哪儿呢?”他又问。   “不晓得。”她又回答。   这时唐鲁立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哆哆嗦嗦起来,再说:“她不会藏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呢,有那必要吗?”曾母很不屑似的道,突然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摞钱,夹在指间,打快板似的,哗啦啦地甩着,仿佛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然后便带鄙视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赖争屋家可真的是有钱啊!你看他这一次一下就给我这么多钱,顶我屋家做一年才做得到的钱了。你也能给我这么多吗?”   唐鲁立当然不可能给她了——他哪儿能有那么多钱给她啊?这样他的心中就不能不产生了一种压迫感,无力感,觉得自己没钱,在她面前真是想硬气一些也不行啊!于是他想说什么话儿,却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也没能说出来。   而曾母呢,这时就说:“阿立,我告诉你啊,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小丽了吧,她已经去了深圳,难得再回来了,你找不到她了的!”   “这是真的吗?”鲁立猝然吃惊地看着她,满面凄惶地问。   “当然是真的啦!我还用骗你!”曾母嗤之以鼻一般地道,“我们小丽可不是个那么没用的人,在这儿找不到钱,找不到饭吃,也象别人一样老死在这儿!”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没办法了,再问一声:“她是跟赖争去吗?”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就只得悻悻地拖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在路上,唐鲁立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曾小丽的声音,是以前她在他面前讲过的一些话儿,那些话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都挺清晰地响在他的耳朵里,久久地不见消去……   随后,唐鲁立再找了曾小丽一段时间,因为她爸妈都不肯告诉她去了深圳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而他又自卑,觉得自己比不过赖争,慢慢地他就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不再多想她了。   这一日,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双胞胎兄弟找到了唐家。他们是唐鲁立的表哥,比他大上一岁,是曾母五姐的儿子,屋家在离安都镇七八公里远的地方,平常是很难得到唐家来的。   “你们不是在东莞打工吗?怎么这下不是过年过节,也跑回来了呢?”唐母一见他们,立刻便很纳闷的问。   “我们想回来开电器修理店了。”成华伟回答。   “那有多少修啊?找得到饭吃吗?”唐母提出疑问,因为在这八十年代末的安都镇上,还没有多少人家有较多电器。   但成华伟说:“应该找得到饭吃。因为这下中国搞改革开放了,许多人工资会越来越高,电器也会越买越多。”   他们说到做到,第二日就选定了唐家开河粉店的旁边矮房子,跟房东讲一声,签了一份租房协议,然后就找灰水佬给他们搞装修了。   在唐鲁立的眼中,因为他们屋家的河粉店挺陈旧了,只在七八年前用灰水刷过一下墙,然后就什么都没弄过了。而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请人搞装修,却完全不同,不仅墙壁要刮塑,连地面也要铺瓷砖。   “阿伟、阿岸在下边赚到钱了,多舍得啊,装修要搞那么漂亮!”唐母在背地里一脸羡慕似的跟唐父说。   “赚再多钱也不是拿去这样花的!”唐父一脸很不以为然的样儿说道,“赚得到钱,以后很快收回本钱还不算什么,要赚不到钱,那这装修费不是白白给打水飘吗?”   他这话儿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因为这时的人都不是很有钱,搞什么事情都比较困难。而且开电器修理店,想赚钱可能比开河粉店更难。   这样,唐母在考虑了一下以后,虽然并不是很好向自己的外甥开口,她最后也还是跟他们兄弟俩说:“我讲阿伟、阿岸啊,这下开电器店是真的不好开的,到时开不久可能就得关门,你们还是随便拿灰水刷一下墙,往地上铺一些水泥就算了吧。”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好象觉得花那笔装修费算不得什么,或者他们真的就是很胸有成竹,所以听见她这样说,成华伟就显得很不放在心上地说:“六姨,你就莫为我们担心了,没事的,我们会把那钱给赚回来的。”   “赚不回来怎么办呢?”唐母问他,说话细声细气的,说着就看了看两只肩胛骨高高地耸着的唐父一眼。   “赚不回来我们就再出去打工,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华伟“嘿嘿”地笑起来说。   成华岸也附和他的话儿。   唐母见他们都这样说,虽然是他们的亲六姨,也觉得不便再多说他们什么话儿了,只得由他们想怎么搞装修就怎么搞装修。    第四十七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家离安都镇实在太远,要回去一次不容易,所以既然在镇上做生意了,他们自然就得在镇上住。照他们的说法,在店子装修好以后,即使那里边很小,他们也会隔出两半,外边一半搞修理,里边一半铺张床,睡两兄弟;而在装修期间呢,则暂时先睡到唐家去。   唐家的屋子实在是太小太挤了,只有两房一厅,他们不来唐鲁立都得在厅屋里摆张床睡,他们来了以后可怎么睡呢?   成华伟有他的办法,他说:“我和我老弟装修好店子以后,不是要有床铺在里边那儿吗?既然到时都得买床,那我们这下就先买好它,在白天不需要睡觉的时候就收在一边,等晚上要睡觉了,再将它摆放到跟阿立的床挨靠到一起,这样床大了,宽了,不就可以睡下三个人了吗?——阿岸你讲是不是这样呢?”   “对,对,这样行,这样行。”成华岸马上点头回答他说。   他再将眼睛瞧向唐父,问他:“姨丈你讲这样行不行呢?”   “没问题吧。只能这样去做了,不然这么小的房子,哪儿能住下那么多人呵。”唐父脸上露出一些没意见的表情说。   这样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随后便一起到火茶街去,买回了一张双人床来。   当日晚上,吃过夜饭以后,唐父唐母去了河粉店,唐鲁立也想去帮他们做点儿事情,可他们说:“阿伟阿岸来了,没伴,你就在屋家陪陪他们吧。”这样唐鲁立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唐鲁立跟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因为多年来难得见什么面,自然有些话儿讲。特别是他们又去珠三角打过工,这下曾小丽也讲是跑到了深圳去打工(也是在珠三角嘛),就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珠三角的尽可能多方面的情况,于是问他们:“表哥,你们去珠三角打工打了那么久,觉得在那儿找工容易吗?”   “这得看什么人去打工了。”成华伟带沉吟地说,“如果是有大学文凭的,或者是女的,就比较容易找到工打,不然的话就比较难。”   “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呢?难吗?”唐鲁立再问。   “有点儿难。”成华伟笑一笑,“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   “后来就不难了?”   “也不是,还是易者易,难者难。”   “哦。”   唐鲁立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脑子里想着曾小丽,不晓得她这次跑下深圳去打工,是属于易者呢,还是属于难者。后来他看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也不怎么样想吭声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书、纸和笔来,在那儿演算一些他喜欢演算的数学题,心里想着,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自己的人生路走成怎么样,自己都不能放弃对数学的追求。即使它没法给自己带来什么成功的希望和利益,最起码它还是自己的一种人生寄托和精神需要。他相信自己站立的土地,他有光明,它便不会黑暗。他也相信他内心的坚守,他有方向,它便不会迷失!   大约到了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成华岸对唐鲁立说:“我这下觉得自己心里边有点儿闷,想出去走一走。”   然后他就走出了门去。   “野兽开始发情了。”成华伟含有深意似的突然这样低声对唐鲁立说道。   “野兽开始发情了?哪儿的野兽开始发情了?”唐鲁立一时没有领会他话儿的意思,好奇地问他。   成华伟拿嘴往门外努努,“嘿嘿”一下。   唐鲁立不是一个太笨的人,见他做出这个动作,自然就想到他是指成华岸了,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说:“他那么大岁数了,如果找对象找得快的,早就已经结婚了——哦,表哥,你自己这下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呢?”   “还没有吧。”成华伟面带微笑,语句掌握分寸地回答,“我很相信缘分,我希望我跟阿岸能够好事成双。”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这样!”唐鲁立真诚地说。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租的店子,在没装修之前,因为空在那儿很久了,门没有,窗也没有,是生出了挺浓的味道的,有些象经年日久的薄荷味道,寒麻麻的,又象什么东西腐烂了,有些微的臭气。装修好以后就完全不同了,不仅焕然一新,而且刷过,冲过,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这修理店起名叫“伟岸电器修理店”,虽然装修规模对唐鲁立来讲算是比较大了,但因为也只是给墙壁刮塑一下,再往地上铺下一层瓷砖去,店子的面积又不大,所以只过了一个礼拜以后,就把才买不久的床搬进了去,再另买了一张修理桌,两张椅子,以及锅碗筷等,就开张了,烧了两包鞭炮,引来一些人观看,也算有几分热闹的。   因为离得近,就在紧隔壁,修理店里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从河粉店里都可以看得见。   这一日上午近十点钟的时候,唐鲁立只一个人在河粉店里看着档,继续再卖一下已剩下不多的河粉。正很无聊地摊开一大块河粉这边抻平,那边抖一抖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长得挺端庄的年轻女子从窗外走过,眼睛朝窗里边望来了一眼。   鲁立以为她是有心买河粉的,就向她招徕道:“阿姐,想买河粉吗?”   那年轻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话儿,只将头略低下了一些下去以后,就走了过去,走到了修理店门口,满脸带笑地向里边道:“哟,装修得这么漂亮啊?真是好叫人喜欢呵!”   “是吗?喜欢你就进来吧!阿梨,非常高兴看见你!”成华伟的声音开口道。   年轻女子阿梨又道:“谢谢你!”   然后她就走进了修理店去。   阿梨看起来不是要找成华伟和成华岸修理东西的,因为她并没有带来要修的东西。但她却在修理店里呆了颇久的时间,跟成华伟和成华岸说了挺多的话儿,有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说明他们是早就认识了的。   在十一点钟以后,唐鲁立都准备收档回屋家去了,这时他看见阿梨和成华伟、成华岸两兄弟当中的一个从修理店里走了出来——虽然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他的表哥,但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象了,他又还见他们不多,一时没认出是哪一个,只觉得应该是成华岸,因为成华伟跟他讲过成华岸“野兽发情了”嘛。   等那个表哥和阿梨远去以后,唐鲁立关上了自己屋家河粉店的门,然后便走过了修理店这边去。   此时店子的外间没有人,但里间有一点儿声音响。   唐鲁立一进店门就开口喊道:“表哥!表哥!”   他连喊了两声,然后他的还留在店子里的一个表哥就应他说:“哦,是阿立啊,我在里边,就出来!”   这个表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因为此时离得很近,可以把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看得很清楚,很分明,鲁立对着他的脸上仔细地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这是成华岸!   “这,这是……表哥你……”唐鲁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就愣在那儿了,觉得自己好象给他两兄弟弄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楚刚才在自己的眼前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成华岸见他发愣,自己好象也愣怔了一下,然后才问他:“阿立,你想跟我讲什么啊?不会大白天见了鬼,认不出我来了吧?”   “表哥,我没有看见鬼,我是……”唐鲁立欲言又止,因为他这个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奇特、太复杂了一些,叫他一时难以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那你是……”成华岸也同时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    第四十八章   成华伟看起来已经谈上了对象。而成华岸呢,应该是还属于只到“野兽发情了”的那种阶段——因为他肯定比唐鲁立早很多晓得他的阿哥找到了对象嘛。   唐鲁立这下的情况可能介于自己的那两个表哥之间,既没成华伟好,也不比成华岸糟:谈上过,还跟曾小丽有过很亲热的关系,可因为有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从中作梗,横插一脚,就叫曾小丽突然不辞而别,跑到深圳去了,害他从此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可爱的对象。   所以这一日之后,唐鲁立想念曾小丽的心,就非常强烈了,这一强烈,便令他浮想联翩,一些熟悉的过去曾小丽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做过的事情,显得相当真切地重现在他面前,叫他感觉,逝去的岁月虽然珍贵,却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再挽回,因此忧郁和孤寂的感情,就叫他很悲哀很无奈,把他那颗孤独难受的心,一直羁留在一个难以解脱的世界里。   在下午的时候,唐鲁立睡过午觉以后,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他做,他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去搞自己的业余数学“研究”。所以这一日下午,他也这样做。   可是,因为这下成华伟和成华岸来了他们河粉店旁边开修理店,平时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可干,都是轮着守铺就行了。这样,这个下午他才在屋家没做多久,成华伟就从外边走了进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而是带了那个阿梨一起来。   “阿立,没考上大学,还是那么爱学习啊?”成华伟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这样对唐鲁立说道。   “哦,表哥来了啊?”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话儿,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种业余“研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能乱抱大希望的,因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的眼睛瞧了瞧阿梨。   他觉得这阿梨长得确实挺耐看,眼神灵活,眼睛里有水,虽然并不算十分出众,但配成华伟也是挺合适的。   “是。”成华伟回答他说,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又说,“阿立,你和阿梨的名字起得真是好巧啊,你叫立,她叫梨,如果讲得快,别人不注意听的话,肯定会以为你们是同一样的名字哩。”   “有这种可能。“唐鲁立面带不自然的微笑回答说,在心中想,“我的名字跟阿梨的名字是起得有点儿巧,但跟曾小丽的名字比,又差一些了——我和曾小丽的名字还起得更巧哩,音完全相同,如果别人都叫阿立、阿丽的话,不管讲快讲慢,都会以为是叫同一个人哩!”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屋家,还在他们的房间里睡午觉,听见成华伟带着个姑娘到屋家来,先是唐母出来,然后唐父也出来了。   “阿伟,这个妹子叫阿梨啊?”唐母在走出房间门的时候,一下就瞧着阿梨问成华伟。   “是。”成华伟一脸幸福地回答,反问她,“六姨你讲她长得好吧?”   “长得好,长得非常好!”唐母马上发自真心的样儿说。   “我们很快要结婚了,到时请你们去喝喜酒。”成华伟又说。   “什么?什么?你讲什么?”唐母露出很惊奇的样儿来,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听错吗?你讲你很快要跟阿梨结婚了?”   “对啊,对啊,六姨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讲的这件事啊!”成华伟笑着回答说。   “那可真是好快呵!”唐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   “你们可能会觉得挺快的。”成华伟点点头。   “快,快,就是快啊,才见你和阿岸回来开店,也没见你跟什么人认识、交往,可你一带妹子来我们屋家,就讲要结婚办喜酒了!”唐父带感叹似的摇了摇头说,好象觉得这件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   “不快,不快!”成华伟“嘿嘿”地笑着说,斜睨了唐鲁立一眼,问阿梨,“阿梨,你讲,我跟你谈对象,算快吗?”   “这得问你自己。”阿梨嘟嘟嘴说。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啊!”成华伟用上很夸张的语气道。   “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就跟你讲实话吧,确实是不快的,因为我们并不是在这下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阿梨说。   “六姨丈,你这下听见了吧?阿梨讲出了我们两个的实话,我们不是在这安都镇上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成华伟瞧向唐父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得讲了。”唐父笑一笑,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第四十九章   几日后的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成华伟独自一个人在他修理店里守铺,可是没人上门送电器来修,看见唐父唐母都回屋家去了,换了唐鲁立在那儿看档,他就走了过来,对着唐鲁立看了一眼,然后脸上一副惊骇的神情说:“哇,阿立,你今日气色可真好啊!”   “表哥,看你讲的,我的气色怎么会好呢?你的才好哩!”唐鲁立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我的不好,你的确实好!”成华伟又道,不管唐鲁立接不接受他的说法,他都要反复说唐鲁立气色很好。   见他老这样说,唐鲁立就决定跟他“玩”一“玩”,于是故意摸摸额头,然后以一种虚弱的痴呆态度听着他再说了第十遍同样的话儿之后,鲁立说:“表哥,听见你这话儿,我感到自己真幸福!你不晓得啊,我因为屋家赚不到多少钱,老吃不好,睡不好,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以为自己气色很差哩。”   “不差不差,哪儿会差呢?对这个你自己要有信心,不能有一点儿自卑的感觉!”成华伟道,因为唐鲁立愿意跟他说话,他的话儿就更多起来,简直要说个没完没了似的。   好在河粉店每日到了九点钟以后,就没多少人来买东西了,特别是这一日河粉店里要用的米又快光了,得去买一包新的回来才行。这样唐鲁立跟成华伟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看见河粉只剩了一斤多,卖不卖都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又等了实在太久也没人再来买,他就决定不再多等下去了,跟成华伟说一声:“表哥,我这下得去买包米回来才行了,不然今夜想磨米浆也不够米磨。剩下的那斤把河粉,如果什么时候有人来买,你就帮我秤一下吧。”   然后他便离开了河粉店。   往古榕街的方向走,只过去两百米左右,就得转弯了。唐鲁立到那十字路口处刚一转过弯来,就发现前边成华岸和阿梨走在一起,手挽着手,身子还靠得紧紧的呢!   “有没搞错啊!阿岸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吧?阿梨是他哥阿伟的对象,又不是他自己的对象,他怎么能那样做呢?”唐鲁立不能不那样想。   也许成华岸和成华伟早窜通好了吧,要逢场作戏跟阿梨开一下玩笑?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双胞胎很多都是互相长得非常相象的,一般人跟他们不熟的时候很难分辨清楚他们哪个谁是谁,成华岸和成华伟两兄弟也是这样。   只是,就算成华岸想跟阿梨开个玩笑,也该掌握好分寸才行啊,因为对象终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阿梨既然明确了要跟成华伟结婚办喜酒的,成华岸就不该再乱跟阿梨开玩笑,更不该在街上挽着她的手,跟他象恋人那样挨得那么紧!   唐鲁立想赶上去提醒提醒成华岸,可又想到自己是做表弟的,不好去乱跟自己的表哥说这样的事情,特别这又是在街上,有一些人在来来往往,更不该那样做。这样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不但没有勇气赶上成华岸去跟他说什么话儿,相反还顾忌他们注意到自己走在他们后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叫成华岸心里边不舒服,他还故意走进了一间店子去,假装买什么东西,在那儿问了几样货物的价钱,待觉得成华岸和阿梨走得比较远了以后,他才走出了店子去。   这日傍晚,唐鲁立屋家将煮夜饭之前,成华岸竟然带着阿梨走进他们的屋门来了。   当成华岸和阿梨跨过门槛走进厅屋时,正坐在窗前演算着自己的数学问题的唐鲁立由不得暗吃一惊,由不得心想:“阿岸这是搞什么名堂啊?竟然那么过分,在街上跟阿梨走得那么亲热还不算,还要把她给带到我屋家来,好象明目张胆地就是要抢走他哥的未来老婆一样,就不怕到时给阿伟看见,给他气红眼,对他来狠的吗?”   这是有可能的。   但唐鲁立终究是做表弟的人,当着阿梨的面不好去乱对成华岸说什么敏感的话儿,因此就故意不理他们。   成华岸一进门就笑着跟唐鲁立打招呼说:“阿立,我带我女朋友来了,自己在安都没地方请她,就想让她到你们屋家来吃一餐,不晓得行不行呢?”   “这有什么不行的呵!带了女朋友尽管来这儿吃饭,没什么问题!”鲁立还没有回他话儿,刚好唐母从灶屋里走出来,听他这样说,马上乐呼呼地回答他说。    第五十章   这自然是正中成华岸下怀的,他就巴不得唐家人能接受他带着个年轻女人到唐家来吃饭。只是,他还晓得掌握分寸,看见自己的六姨接受了他这次带别人来这儿吃饭,他跟着就再说:“六姨你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我不会老带她来这儿吃饭的,最多带她来吃一两次就行了。这一次因为我是第一次带她来这儿吃饭,我就完全不客气,不讲给回钱你们了。但以后如果我还再带她来这儿吃饭,那我就每带一次,就算回一次钱给你们,不叫你们白白吃我的亏!”   “看你讲的,那么见外做什么呢?”唐母对他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我们可是一家人。人都讲,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这下却讲两家话了。”   “谢谢六姨对我这么好。不过我自己在六姨面前,可不能让自己那么随便啊。”成华岸用上很带感情的话儿说,“我也是一个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以后可能也还得再过一段苦日子,晓得象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容易,所以我带人到六姨屋家吃饭,就得好好分清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让自己去蒙着眼睛吃个没完没了。”   “你哪儿会在六姨屋家吃个没完没了呢?才不可能那样!”唐母又道,一边说,一边便将她的眼睛转向了阿梨,脸露很喜欢的样儿道,“哇,这妹子长得真是好漂亮呵!阿岸有福气,能跟她做朋友,以后结婚做成一家人!”   她的话儿是说得有些夸张的,或者是女人看女人,不象男人看女人那样那么准确的。在唐鲁立的眼中,阿梨最多算得上中等偏上的那种水平,还远没达到漂亮的程度。   不过成华岸看起来对阿梨已经是非常满意的了,听到六姨这样说,他脸上就露出了很幸福、很甜蜜的样儿来,笑着说道:“谢谢六姨夸奖,阿桔真的是长得很漂亮,长得非常漂亮啊!”   什么?阿梨在成华伟口中是叫“阿梨”,到了成华岸口中又变成了“阿桔”?他们两兄弟在唐家人面前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啊?   唐鲁立看向自己的表哥,脸现惊愕和纳闷,可想到他不晓得是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成华伟合起伙来要跟唐家人开个玩笑,开个大玩笑,他就仍然不吭声了。   唐家做饭,只要唐父唐母都在屋家,是常常一起做的,这一次也仍然是这样。由于多来了两个人吃饭,而且阿桔还是第一次来吃,唐母觉得不够菜,就对鲁立说:“阿立,你去买一斤猪肉,两块豆腐回来吧。另外要看见有辣椒、葱蒜,也可以买一些回来。还有,你经过修理店的时候,也把阿伟叫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几张纸币来,递给了鲁立。   鲁立当然不能去向她表露什么异议,而且他也想看看成华伟一起来他们屋家吃饭的时候,看见成华岸和阿桔——成华伟的阿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特别情况。   “我是不是太残忍一些了?在发现出现了一幕那么糟糕的情况的时候,也不向阿妈告知这不合适,会叫阿伟来了对阿岸大生气,然后跟他又吵又闹甚至打架啊?”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但他才在自己的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就觉得这是自己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成华岸自己当着唐母的面亲自听到了那样的话儿,他也显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也没有——这说明他对自己屋家请成华伟一起来这儿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安嘛!   “既然阿岸自己都不怕让阿伟看见他和阿梨在一起,我去乱替他担心做什么呢?没这个必要!”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在猝然之间,他不晓得为什么,竟蓦地对成华岸生出了一些反感和厌恶的感情来。   他没有耽搁,既然拿到了钱,他就不再吱声,脸儿不自觉地阴沉了一点儿,然后快步走出了屋门去。在经过伟岸修理店的时候,从外边看不见屋里边的人,他就特意凑近门前去,向里看了一眼,发现成华伟原来是蹲到了修理桌后边,正在地上寻找一颗可能是刚才掉下地去的小罗钉。   唐鲁立看见了他,心中顶不住对他生出了一点儿对他怜悯和同情的情绪来,用上挺温柔和亲近的语气对他说道:“表哥,我妈刚才跟我讲,今夜请你到我们屋家去吃一次饭,过半小时以后你就去了吧。这下我先去买点儿猪肉、豆腐。”   “阿立,今日是过什么节?怎么会请我去你们屋家吃夜饭呢?”成华伟脸现惊奇和纳闷的表情问。   “因为我们屋家来了客人,我们要请他们吃饭,既然你们也离得这么近,那就连你们也一起请了。”唐鲁立回答说。   “那阿岸告诉他了吗?”成华伟又问。   “这个你不用管他。象他那个人,没人告诉他他也会去的。”鲁立让自己的脸儿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然后不再在这儿多停留,说一声,“我这下去买肉了。”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第五十一章   唐鲁立从外边买好肉菜送回屋家的时候,走进门看见自己的阿姐唐鲁花正陪着成华岸和阿桔说着话儿,显得挺亲热,挺其乐融融的样儿。   看见这个样儿,他不能不生出一些不忍地想:“这个时候这屋里是那么轻松、愉快,只怕再过一下以后,阿伟来了,看见阿梨跟阿岸那么亲热,会突然大暴怒,叫这屋里再没什么融洽的表现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把肉菜送进了灶屋去,让爸妈去煮它们,而他自己则走出了厅屋去,陪在成华岸和阿梨身边说话了。   大约再过十分钟左右以后,屋外传来了挺清脆的脚步声。鲁立一听见这脚步声响,立刻就想到那是成华伟走来了,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的内心猝然就剧跳了一下,好象跟着会出大事的人不是成华岸和阿梨,而是自己一样。   但出乎唐鲁立的意料,成华伟看见了阿梨以后,只是略略愣了一下,对着她仔细地多看了两眼以后,就脸露微笑,向阿梨打招呼道:“阿桔,阿岸也叫了你来吃饭啊?”   什么?他也叫阿梨做阿桔,象成华岸一样,而不是叫她做阿梨?   鲁立觉得难以想象。   这更象是故意演一出戏来开唐家人的玩笑啊!只是,唐父唐母可能还不晓得阿梨其实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不是成华岸的女朋友——哦,或者是唐鲁立自己搞错了,阿梨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是成华岸的女朋友;阿梨也不是叫阿梨,而是叫阿桔!   可是,怎么在鲁立最先看见阿梨的时候,成华伟不只说她是叫阿梨,还说了是他的对象呢?   鲁立觉得自己简直是给他们弄糊涂了!   “不用管,不用管!既然阿伟来了这儿看见阿梨跟阿岸亲热都不生气,我凭什么去乱为他们担心呢?没那必要!”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便不再去让自己多费那个脑筋了。   就算是在成华伟来了以后,因为这一次临时再买了一些肉菜回来煮,也还没能马上就吃饭,而是得再等一下。   这样,成华伟坐了一会儿之后,好象就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特别是可能对成华岸跟阿梨的亲热看着别扭、不顺眼,就用一种声音里象梗着根棍,说出来多少有些抖动的那种样儿,对唐鲁花和唐鲁立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他便向外走去。   唐鲁花明显怕他太迟才回来,连忙向他喊道:“阿伟,你莫走那么远啊,很快就要吃饭了!”   “好,好,我很快就回来!我很快就回来!”成华伟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说,还是走了出去。   “他可能是看见阿梨跟阿岸太亲热,受不了,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好发作,心里边却很不好受呢!”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成华伟这一出去,真的就过了挺久也没回来。   唐父唐母在他出门十多分钟以后,陆续把饭菜煮好一一端出来了,叫肉菜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窜。没见成华伟在屋里,唐母便问成华岸:“阿岸,阿伟呢?刚才不是听他在这屋里讲话的吗?怎么这下把饭菜都做好了,却没见他人了呢?”   “这我不晓得,他那人有时就是做事这么奇怪的,饭没做好的时候他早早跑来了,可饭一做好以后,他人又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成华岸眼中含着一些微笑道。   “那我们等一下他吧。”唐母改对唐父道,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唐父回答他说:“行啊,等就等,我们又不急着吃饱了饭到哪儿去。”   “六姨,六姨丈,不要等了吧。阿伟这一出去,也不晓得会什么时候才转回来。要是到时他一个半个小时都不回来,叫饭菜全凉,那不是叫我们吃得很没味道吗?”成华岸开口道。   “还是等一下,只等几分钟,要是他还不转来,那我们就开始吃吧——边吃边再等。”唐母在门口回过头来说。   “那就先这样吧。”成华岸点点头回答她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等待起来。   唐母可能是因为屋里太窄,转动不是那么方便,在门口站着就站着了,只有时回过头来跟大家说一下话儿。她这一站,就在那儿站了有差不多十分钟。然后成华岸再开声,说:“六姨,你还是坐过来,开始吃饭了吧,不用再等阿伟了!”就在这时,唐母却忽然眼睛闪亮,嗓门一下子拎高了许多地低叫起来说:“哦,阿伟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可以开始吃饭了!”唐父笑着开声道。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唐母突然显出很惊异的样儿来,又再说道:“唉哟,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又看见了一个阿桔呢?”   “什么?你讲什么傻话啊?大白天你怎么可能会再看见一个阿桔呢?”唐父好象怕她的话儿得罪人,赶忙责备她道。   “是啊,我没有讲错啊,我是真的再看见了一个阿桔啊!”唐母用上肯定的语气道,说着还回头向阿梨(阿桔)看来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也去看看!”唐父道,说着他便也向门口走去。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唐鲁立将自己的眼睛瞧向成华岸和阿梨(阿桔),见他们两个人正在那儿对着眼偷笑哩!   “难道……”唐鲁立突然起了一个新想法。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想分明,就听见唐父在门口啧啧称赞一般地说道:“是啊,那个妹子真的很象阿桔,象极了阿桔啊!”   说话之间,成华伟已经再回到了门前,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和屋子里那个叫阿桔的年轻女子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这样看,屋里的这一个确实是叫阿桔,屋外的那个才叫阿梨啊!    第五十二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阿梨和阿桔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他们不仅互相认识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竟然还分别结成了一对儿,在到唐家一起吃过了一次饭后只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就扯到了结婚证,然后便利用他们所租的店子,再向附近租用了一间屋子,就去办喜酒了!这真是叫人觉得挺特别而又奇异的!   唐鲁立在自己屋家收到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分别送来了给他屋家的正式结婚请柬后,心里边滋味复杂,一言难尽,很快就坠入到了很低落的深渊。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自己曾经以为可以和她也扯上结婚证办喜酒的,可因为有赖争从中作梗,就叫曾小丽这下跑到了深圳去,一点儿音信也得不到了,这样他就不能不对赖争生出了极大的仇恨来。   但他后来想着想着,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改为恨起自己来,恨自己这个人,恨自己有象别人一样的需要,也象别人一样不是那么有钱;别人能够顺顺利利地谈成恋爱,顺顺利利地结成婚,自己却不行——自己真是一个废物啊!   由于恨自己任人摆布的屈辱,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因此唐鲁立心里就一直象坠着个石块,总是蔫头耷脑的,难有轻松感。后来他被十分烦乱的思绪麻线紧紧地缠绕住,觉得心仿佛碎了,实在忍不住,便跑到镇外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呜呜咽咽的哭,那声音很沉闷,很压抑,直到哭了有差不多半个钟头,才逐渐收了声,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的婚礼一起办,也顺利的成功了。随后他们又继续在安都镇开修理店开了三个多月,就说还是到东莞去打工好,就退了修理店那屋子,双双一起再下了东莞去了。   唐鲁立的日子继续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觉得真是很孤单,很寂寞的。虽然他总是认为自己不该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又再找去了。   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也就没有了恐惧。   到了河对面曾家所在的村子,唐鲁立远远就看见曾家长长的,四四方方的,以前没有粉刷过的砖房,这下已经粉刷了。“是赖争给钱他们粉刷的吗?”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曾家的门开着,不过门前蹲着一只黑狗。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那黑狗认生,一见他到跟前就立刻对着他拼命地吠叫起来。   唐鲁立是很畏惧狗的,怕它会扑上来咬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紧,就赶紧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烂砖头来,向它挥舞着喝斥它道:“快收声,不要对着我喊!”   他这样说着时,曾母从屋里走出来了,冷漠的神情有如一尊神,带着一副粗俗的样子,一看清是他,马上就很不高兴地对他说道:“阿立,我们都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去了深圳,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你怎么还跑来找她,有没傻掉啊!”   唐鲁立一听见她这说话声,心中便立刻觉得她象是拿锥子扎自己,禁不住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虽然有些认同她的说法,但却想倔哼哼地扔她一句道:“放狗屁!你讲曾小丽去了深圳就真的去了深圳啦?讲不定我会在你屋家里找出她来呢!”   不过这样的话儿他是不好乱掷出去的,只能努力地忍耐着自己压抑的心情,不回她什么话儿,马上就机械地转过了身去,脚步迟钝地缓缓离开了这儿。   在过桥的时候,唐鲁立走路的样儿给人看着有些不对劲: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曲线,偏离了人行道,看上去有些不平衡,有要往车行道掉下去的样儿,如果有车过的话,那是挺危险的。   好在桥上没有什么车过,所以唐鲁立就安全地重新回到了河这边。正往前走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好象给人扔了一样什么东西,有一种给小颗粒击中的感觉。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就带着疑问慢慢回过头去,先看见地上掉着有一团搓成的小球,然后看见附近有几个人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边抽烟边说着闲话儿,好象都没注意到他的样儿。   也许是自己的鞋在走路时,把一粒沙子给带起来,打到自己的后背吧?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决定不去管那么多,继续向前走去。可才又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有东西再扔到了自己的后背去。   这回他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了,因为他已经可以确认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可能是跟赖争有关系的人扔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谁会故意跟他过不去呢?因此他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骂,但却决定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儿。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来这儿找过了曾小丽两日后,自己以为再过几个月以后才能看见她,谁知她在晚上竟然自己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立!”曾小丽一见唐鲁立,立刻就眼睛闪亮,充满感情地向他喊了一声。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唐鲁立也马上眼睛圆睁,盯着她,见她那脸看上去比以前莹润些,好象多了些光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好象是在做梦一样。   “是,我回来了,今日就回来了。”她的嗓音短促而急切地连缀着说,原本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些红霞般的颜色,一说完就象很不好意思似的把头低了一些下去。   唐鲁立心里暖了一下,因为心情激动,竟几乎要晕过去。但他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往地上倒,而是垂下了两只大眼睛,低着头,轻轻地微微地抿着嘴笑了一笑,然后他才向她迎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唐鲁立从河粉店回到屋家,坐厅屋里的阿姐唐鲁花对他说道:“阿立,我眼睛这下有些花,穿针老穿不进去,你帮我穿一下吧。”   唐鲁立的眼睛也不大好,有近视,不过他看远的东西虽然不行,看近的东西倒还挺清晰的,可能要比唐鲁花强,因此他就答应说:“好,阿姐你叫我帮你穿,那我就帮你穿吧。”   说着他就从唐鲁花手中把针线接了过来。   不好穿,真是不好穿!线虽然不粗,但针孔实在太小了,线头往那小孔捅,不是捅中孔中心,穿过去,而是一时捅到孔边,一时又捅到离孔挺远的地方,努力了很多次都不能成功。   他禁不住有些烦,这一烦,有一次手就鬼使神差地往针尖的地方撞过去,结果就叫手指给扎了一下,随后便疼痛起来。为了不叫阿姐担心,他努力忍耐住不让自己表现出疼痛的样儿来。   这时唐鲁花想梳头,可进她房间找了一下一时没找到梳子,便问唐鲁立:“阿立,你有没看见我的梳子呢?”   “没见,你慢慢找吧。”唐鲁立低着头回答说,用发疼的手指摸了摸线头,嫌它还不够尖,就将它送到了嘴巴里边去,舔了舔,把它给舔湿,又再拿另一只手摸了摸,然后重新往针孔里捅,终于给他穿过去了。   唐鲁花继续在她房间里找,找了又过十多分钟以后,她还是没找到她的梳子,便一脸无奈地重走了出来道:“唉,真奇怪,那把梳子塞到哪儿去了呢?”   唐鲁立想回答她,梳子一时没找到,就慢慢再找吧,她要穿线的针已经穿好了,可以拿去补衣裳,还没有说出口,曾小丽突然出现在门前,向里一看看见了唐鲁花,她就向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花姐,没上街去走一走啊?”   唐鲁花平时大多呆在屋家里,是很少上街的,她这样说,显见得是无话找话了。   而唐鲁花听她这样问,便象鄙夷似地蓦然一撇嘴,发出一声“切”,然后“呸”地啐一口,说:“你又不陪我去,讲这个做什么呢?”   “我没讲不陪你去啊!如果哪个时候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去。”曾小丽笑嘻嘻地说。   “这下陪不陪我去?”唐鲁花将她的军。   “这下没法去吧,我有事想叫阿立陪我出去一下。”她回答,然后便望向唐鲁立问,“阿立,你愿意陪我上街去吗?”   “行啊,没问题。”唐鲁立爽快地笑着回答,将穿好的针线往阿姐面前送过去,说一声,“阿姐,这针线穿好了,你拿去补衣裳吧!”   然后他便跟着曾小丽一起上街了。   曾小丽这次找唐鲁立叫他陪她一起去上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而是告诉他:“阿立,我跟你讲一件事。昨日我看见你阿姐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哩。”   “你搞错了吧?我阿姐平时很少出门去的,怎么会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呢?”唐鲁立心中立刻就起了一种觉得这件事情不可信似的感觉,直摇头回答他说。   曾小丽言辞恳切地再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那是什么时候呢?”鲁立再问。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和自己的爸妈一起在河粉店里蒸粉、卖粉,屋家只有阿姐一个人,她跟那个叫“林彬”的男人一起出去到饭店吃面是完全可能的。于是唐鲁立就再问她:“林彬是谁呢?做什么的?我还不认识他哩!”   “他是头墩村的,他小弟做过我的同学,在街上开个饭店,就是跟你阿姐一起吃面的那家饭店,叫做‘为食饭店’的。”曾小丽回答。   “这样啊?你想告诉我的意思是……”   “他肯定想骗你阿姐。”   “怎么会骗我阿姐呢?也许他们早就认识,或者他是我阿姐的同学。”   “他比你阿姐大好几岁呢,肯定跟你阿姐不是同学,而且林彬也是一个结了婚有孩子的男人……”   “林彬结了婚有孩子跟和我阿姐在他屋家饭店吃一次面有什么关系呢?很多人都会去他那儿吃面的啊。”   “他跟你阿姐讲他喜欢你阿姐,我觉得这很假!”   哦,原来如此,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五十四章   因为曾小丽叫唐鲁立上街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只是要跟他讲他阿姐的事情,在她给他讲完以后,他们两个人在街边买了两个油糍吃了,曾小丽讲她得回屋家去给菜地锄草,然后她便跟唐鲁立告辞了。   鲁立随后回到了屋家去,原想不向阿姐提她和林彬的事情的,但却象落雨天背秆(稻草),越背越重,最后忍不住,还是提了,不过没讲出林彬的名字来:“阿姐,你昨日是不是跟一个男的在为食饭店吃饭了?”   “是啊?谁告诉你的?是小丽吗?”唐鲁花反问他。   “不是小丽告诉我的。”鲁立忙撒谎地回答,怕她以后会迁怒于曾小丽,叫曾小丽难受,就再说,“是一个在中学那片地方住的人。”   “哦。”唐鲁花点点头,脸露一点儿愉快的样儿来,轻轻地说,“是啊,他来找我,请我去吃的,他还讲喜欢我哩!”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唐鲁立没法不怀疑,因此迟疑着对阿姐说:“阿姐,你得对那人好好了解了解才行,看他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然上当受骗就麻烦了。”   “哦,你这样讲?好,行。”唐鲁花笑了一笑,牙齿一咬,跟着又说,“我不管他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我都要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那是可以的。”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回答她说,“但不要有更深一步的关系,特别是那个男的又有老婆有孩子。”   “他讲要跟他老婆离婚,这下他老婆都从他屋家搬出去,不再跟他一起住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这样啊。”   唐鲁立沉默了,不好再擎伞戴笠,多余去讲什么话儿了:也许林彬是真的喜欢他的阿姐,跟他的阿姐有真感情呢!他的阿姐是有残疾,但他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认为她就不能谈朋友、谈不上朋友呢?   这一日下午四点钟左右时分,唐鲁花先出去了一下,然后从外边走进屋,马上就对唐母说道:“妈,阿彬今夜请我去他饭店吃饭,我不在屋家吃了,妈你们别煮多我的饭啊!”   这个时候唐鲁立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写写算算着,听她这样说,就将脸儿转向她,见她喜气洋洋,一副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儿。   “阿姐,是真的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啦,我还会骗你们吗?”唐鲁花撇撇嘴说。   她当然不会骗屋家人,因为如果是骗屋家人的人,心情肯定不会有她这样好的。   唐鲁立这时心中就不能不生起一番天意的感触,觉得缘分那种东西真的是叫人难以预料的,它可以在晚风中摇曳,在翠绿中沉默,也可以在晚秋的枝头发芽。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身有残疾的姐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哩,谁知……   唐鲁花走进她的房间去,在那儿梳妆打扮。她才往柜子里找了一下,然后就向厅屋里喊了起来:“爸、妈、阿立,你们有没有拿过我的梳子去梳啊?”   “没有。”唐鲁立立刻回答,然后再说,“你晓得的,我很少用梳子梳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梳过头了。”   “那妈和爸有没有拿我的梳子出去梳啊?”她扯高声音又问。   “没有,我没有拿。我这几日梳头,都没有用梳子,只拿手指篦一篦就行了。”鲁母回答她说,一边说,一边就叉开五指去篦了篦自己的头发。   见他们这样说,唐鲁花虽然懊恼,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儿了,象唐母说的那样,叉开五指篦起头发来。篦了一会儿之后,她对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见它们都整齐了,好看了,就走出门去,离开屋家了。   阿姐也找到对象了,虽然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没离婚,不是很理想。但那男人会跟他的妻子离婚,总比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了婚强。   唐鲁立比阿姐小几岁,以前因为阿姐没找到对象,他找到了,怕刺激阿姐的心,他有时想跟曾小丽见面,或者曾小丽来找他,他都怕给阿姐晓得、看见,给她带来心灵的失落和疼痛,这会儿他就几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了。特别是今夜,阿姐出了去就很夜都没回来,他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想见曾小丽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很难控制得住,于是他就找去曾小丽屋家。   路上他遇见了自己以前的老同学李清贞,她竟然拦住他说:“唐鲁立,我跟你讲一件事。”   “哦,讲什么事呢?”唐鲁立纳闷地停步问她,心想他们两个人难得遇见,应该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吧?   李清贞向前后看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跟曾小丽谈恋爱啦?”   “是啊,怎么啦?”唐鲁立反问她。   “我听人讲,她是很骚的,跟了这个男人谈,又跟另外的男人谈,非常花心。”李清贞回答。   唐鲁立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在心中某个地方有冰碴跌地,不过他跟着便道:“李清贞,你是听人讲曾小丽和赖争谈过吧?才没那种事哩!赖争是想得到她,老向她纠缠,但她应该没有答应过啊,她才不是什么别人口中胡说八道的那种妹子呵!”   “你认为她不骚?”李清贞盯住他。   “是不骚,一点儿也不骚啊!”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别人又讲她跟赖争上过床?”   “没有的事,哪儿会有那种事呢!肯定是别人造她的谣!”   “哦。”李清贞点点头,就对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我就放心了,祝福你们!”   说完了这样的话儿之后,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虽然唐鲁立是想让自己不要去相信李清贞说的话儿,但他随后心里边却乱糟糟的。   到了曾小丽屋家,曾父在厅间用炒花生米就着酒,见他来到,阴起了一点儿脸儿,但没说什么话儿,只顾继续喝自己的酒。   “小丽!小丽!”唐鲁立也不想跟他打招呼,只对着屋里喊起来。   “我在这呢。”曾小丽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他跟前,拉着他就一起再进了她的房间去,从里边关上了门。   这个时候唐鲁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也不被动,既然他搂住了她,她同样也回搂住了他。这样随后他们两个人就缠绵缱绻,上了床去……   在他们两个人刚做过了亲热事情的时候,人又还躺在床上,原是应该识相一点儿,不要去说些败感情的事情的。可唐鲁立却不是这样。虽然他对李清贞说的话儿是不怎么相信,但他却喉咙痒,掐唔着,嗫嚅着忍不住问曾小丽:“小丽,有人讲你跟赖争上过床,是不是……”   “那种话你也信吗?”曾小丽腰挺挺地看着他,眼睛似乎都直了。   “我是不信……”唐鲁立咽起口水,话儿说得有几分困难地回答。   “那你又讲!”曾小丽猝然气恨恨地道。   他预料之中的不屑与愤恨,叫他有点儿窘,脸儿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晓得自己是不该去说出那样的话儿,于是讪讪地说:“好,我不讲,我不讲,我再不讲了!”   这个晚上,虽然曾小丽生唐鲁立的气,但却留他在自己的屋家过夜。   曾母是最看不上唐鲁立跟曾小丽谈恋爱的,有一次阴阳怪气般地对他说:“你屋家又没砖厂给小丽做出纳,又没钱给她,老缠着她做什么呢?”   从她这种话儿里,可知她心中是念念不忘赖争的。   好在,曾母虽然向唐鲁立说出了不好听的话儿,但唐鲁立要在她屋家过夜,她却没有硬赶他走。曾父也是一样。   尽管如此,这一夜唐鲁立也没睡好,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就莫名地惊醒了。这个时候要起床实在是太早了,连曾小丽都闭着双眼熟睡着,更不要讲是曾父曾母了。因此他就只能闭着眼坐起一下身,靠在床头,然后继续鼓励自己倒下去。可是他心里明白,他这时实在没什么困意了,要重新睡着并不那么容易。   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曾小丽也醒来了,在将身子转向他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他:“阿立,我准备这一两日下深圳去打工,你愿意跟我去吗?”   “这个……我,我……”唐鲁立声音结巴地道,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好,因为他没有那个心嘛。   “我什么呢?不想跟我去?”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唐鲁立觉得这时自己的头脑变得很迟钝,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儿回答她。虽然直到这下为止他都还不想出外去闯荡,但他听见她这样跟自己说,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重重压力,真希望她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讲这件事情了。   曾小丽见他好一会儿不回答她,她就突然愤激起来,责问他:“怎么你这么没用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去打工都没勇气,那还算什么男人呵!”   他确实不象男人——不象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为了能讨到爱自己的女人的喜欢,那女人叫他去打工他就会去,叫他去赚钱他就会去。可是他却不是这样,虽然没读上大学,却实在是太想搞业余数学“研究”,希望以后能够搞出一两个大成果来,叫他一鸣惊人。当然,就算以后他最终不能大成功吧,他的心也仍然是身不由己地给拴在了一个小小的夜空里。即使他称不上是其中的星辰,但他也要坐在银河畔俯瞰一条大河,一条无数人都在其中逐浪的大河,努力剖开奔涌的月光,一起追随着流向远方。因此他就想继续呆在安都镇里,而不想到外边去闯荡,去漂泊,去干些他心中更没底的活儿。不过他又不想再看到曾小丽好看的嘴巴变成难看的愤激相,就想跟她讲些违心的话儿,让她满意,让她不再对他生气,但他却做不到。   曾小丽似乎是忍不住,或者她这时就是一心想折磨折磨他,所以随后仍然向他说出些要再去深圳的话儿。这成了唐鲁立头上的紧箍咒,她一念叨他就头痛,很不想听,也希望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多念叨。虽然他想装着不放在心上的样儿,但有时微微的一点儿嘴角弧线,却泄露出他的假装很虚伪。   后来将起床穿衣时,曾小丽再跟他说:“阿立,我和你讲实话吧,我自己是不能不去的,但我真的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很想你这次能跟我一起去……”   唐鲁立低下了头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因此就没有回答她。    第五十六章   跟着的这个晚上,唐鲁立没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曾小丽却特意找到了唐鲁立屋家,对他说道:“阿立,今日我阿爸阿妈他们去了我毑婆(外婆)屋家,要明日下午才会回来,今日我没伴在屋家,好怕,你可以去陪我吗?”   这当然行了,他们又不是一般的相识和朋友关系,而是未婚夫妻关系了,以前都早没顾忌了,更别讲他昨夜当着曾父曾母的面也跟她一起过了一夜,何况是这下了。因此唐鲁立就马上答应道:“行啊,没问题,我可以去陪你!”   说着他便看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自己的爸妈,想向他们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但他还没有开口,唐母就象怕他会反悔似的赶快对他一点头。   有了她的这一无声的支持,唐鲁立心中就有了底,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拿手一抓曾小丽的手腕,然后便跟她一起走出了门去。   在进凰村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几个这个村的村民。   作为唐鲁立来讲,如果他不是和曾小丽一起进这个村,而是自己独自进,他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和曾小丽一起进,他担心那些村民会猜忌或者是把闲话到处乱讲,叫曾小丽觉得难受,就不那么自在了。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斜睨向曾小丽,看她有什么反应。   在月光下,不算十分看得清楚曾小丽的脸儿。不过人的目光是非常厉害的,许多时候即使看不清楚一个人的脸儿和眼睛,也可以非常准确地看出别人的感情变化。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虽然唐鲁立是不怎么看得清曾小丽的脸儿,却凭感觉认定,她这个时候表情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心情比他还平静。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努力让自己也将遇见的村民们置之度外,不去在意那么多。   虽然他们两个人遇见村民好象都当自己没遇见,想要快快走过去。但有一个村民却“不”放过他们,在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他惊讶似地瞧向他们问:“这么亲密啊?我看小丽爸妈好象今夜都不在屋家哩。”   “这不关你事!”曾小丽冷冷地说,猝然一拉唐鲁立的手臂,和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村民似乎不甘心让他们两个人心情平静一些,在背后又说:“小丽,今夜你屋家可莫住进别人去啊,不然你爸妈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   曾小丽没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跟唐鲁立一起走到她屋家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很气愤地说:“那坏东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他也操心,眼睛是不是瞎了啊!”   一边说,她一边从门旁拉亮了电灯。   她在去叫唐鲁立来这儿之前,竟然买好了六个油糍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扁碟子里。唐鲁立看见,在那油糍的上方,些微水气还在袅袅地往上升着,说明是炸了没多久的!   曾小丽一把将门给关上以后,就显得很忙碌的那种样儿,先在桌子两边把两张椅子打对面摆好,然后就进灶屋去,用一个大锑盘盛了一些冷水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旁边一个没涂油漆的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电炉来,将插头插进旁边墙上的一个插座上去。   那电炉是最简陋的一种电炉,盘座是泥土烧硬做成的,一根上千瓦的电炉丝就盘在盘面上。坐上锑水盘,插上电以后,炉丝慢慢亮起来,就可以让它烧水了。   随后,曾小丽再进灶屋去了一下,然后出来就洗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外加端了一碗她可能早就煮好的鸡蛋汤出来。   唐鲁立看着她这样走来走去,在恍惚之间觉得,这好象是自己的屋家,曾小丽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在这儿,这时正准备吃夜饭呢!   当然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屋家,不过曾小丽却确实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的未婚妻嘛。这样他就感觉,他这会儿和她一起在这儿,也是非常温馨,非常幸福的。于是在她招呼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就走去坐了下来。   “刚才我出去叫你来之前,我本来是只煮了一些鸡蛋汤的。”曾小丽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大碗,边往两个小些的碗里倒,边笑着对唐鲁立说,“后来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卖油糍的人在晚上还摆桥头卖,我就叫她炸了六个,然后先放回来,再去叫你——这样我就夜了一些到你屋家了。你可不能猫唔食腥,假斯文呵!”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看你讲的!我第一次在你爸妈不在屋家的时候来你屋家,就又有蛋汤喝,又有油糍吃,真是快乐极了哩,哪还敢假斯文啊!”唐鲁立也笑着回答她说。   虽然没有烛光酒香,但因为是唐鲁立单独跟曾小丽在一起,又是在她的屋家,紧紧地关上了门,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人会妨碍他们,他们两个面对面,准备要吃美好的宵夜。这时他们两个都用呼吸凝成的云你召唤我,我召唤你,默默地为对方支起了一张心灵的床,铺上了一张心灵的被。唐鲁立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想不浪漫也得浪漫,曾小丽的声音想不糯,给他听着也糯了起来。   这时他看着曾小丽倒蛋汤,眼睛就变得非常的温柔和多情,觉得她身上有着纯洁的天使气息,也有着和他一样心贴心的温柔和多情。   “吃吧,快吃吧,莫让它凉了!”曾小丽在倒好蛋汤后,将一碗送到唐鲁立面前说。   “好的。”唐鲁立答应,马上就拿起了筷子来。   曾小丽也开始吃蛋汤了,但她才吃了一口,就将筷子伸向扁碟,夹了一个油糍送到嘴前,往嘴里塞进去,还没吃进肚子里,就再另夹了一个油糍,也往唐鲁立的嘴里塞过来。   唐鲁立赶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但曾小丽却向他翻白眼说:“不行,你不能自己夹,得吃我给你夹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将这油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去。   一大碗蛋汤再加上每人各三个油糍,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也没隔多久,曾小丽就跑进灶屋去,生火烧热水,烧好以后对唐鲁立说:“阿立,你来洗澡了吧,烧好水了。”   说了以后,她就自己走出了灶屋。   唐鲁立快快地就走进了灶屋去洗澡。洗完后曾小丽跟着再洗。   当他们两个人都洗完后,曾小丽没再吭声,而是只拿很害羞似的眸子斜睨了鲁立一眼,然后就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卧屋去,拉亮了那儿的电灯。   鲁立在曾小丽面前是不用太过谨慎了的,见那房门并没有再关上,更没从里边闩死,就跟进了卧屋去,还没容得她开口,就一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他连自己也想不到的,浑身颤抖着,疯狂地亲吻起她来。   曾小丽既然给他拥抱,给他亲吻,就那么温顺的、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轻声呻吟着,热烈地回应着……   完事后,唐鲁立发现她纯洁无邪的眼睛,象婴儿一样地对他充满了依赖。于是他就搂着她不放手,不停地亲吻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身子。这样过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掖了掖被子,再亲了一下她的脸儿,对她说道:“好,小丽,我们这下睡了吧。”   “我睡不着。”曾小丽带娇声地说,软身子又贴住了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一圈圈的缠绕着他的耳根。   见她这样,他晓得她是想再跟他讲点儿什么话儿,他就不再多吭声,把手伸到了她的肩头处,搭在那儿也不揉,也不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脸儿。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以后,曾小丽先快手快脚地煮了一点儿面条,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和唐鲁立一起吃了。收好碗,洗了以后,她拿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把头发梳了,用橡皮筋扎了一根辫子,然后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要下深圳去打工了,你还是不愿意陪我去吗?”   “打工太辛苦了,还不晓得有没得打,还是莫去吧。”唐鲁立说,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个娇气的小妹子,受不了外边风吹雨打和辛苦的小妹子,情愿一直呆在屋家里,呆在他的身边,不想出去做,不想出去闯。可是……   “我要去,不去不行!”她说,这个时候,她可是一点儿小妹子的娇气都没有啊!   见她这样说,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你这下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曾小丽突然逼视着唐鲁立问,那眼光看着他,好象在衡量他是不是一个真男人。   “我这下没法去啊。”唐鲁立心烦地回答,低下头去,心中觉得自己的喉头收紧了,不能不悲叹地想:“我这下就是做不了你所希望的那种‘真’男人啊!”   “为什么我去得,你去不得?”曾小丽很不高兴地再问。   “我,我……”唐鲁立的脸儿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因为我这下要搞数学研究啊,拿不出那个心……”   “你又不是科学家,不是在北京、广州的科学院、研究所工作,搞有什么用呵!它能给你带来钱,还是带来名?”   “我这下没法讲。”   “怎么没法讲?”   “就是没法讲啊。”   这时曾小丽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说一声:“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然后她便赌气地去拿出了她的一个行李包,背到背上去,然后向外走了。   唐鲁立想挽留她挽留不住,心都凉了。特别是他觉得自己的嘴里突然特别酸,好象没力气去回答她了。不过他还是在她关上屋门后跟着她,送她去安都镇的小车站。   曾小丽看起来确实是心中很有他的,虽然她这下不得不去外边打工,也不得不对他没法陪着她一起去打工感到失望和无奈,但她对他还是很有柔情的,在看见车开来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含情脉脉地对他看了一下后,咬了咬牙:“阿立,我跟你讲,我是一定要去打工的,如果不去的话,一日到夜老呆在屋家,我爸我妈讲我的话儿都可以叫我耳朵生茧子。你呢,可以先不去。以后我要在外边做开了,做稳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吧。”   唐鲁立觉得这样倒还行,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讲这样好,那就先这样吧。”   车到站了,停下来了,旅客们下车了。她放开了他,在转身时,她拿手捂了一下眼睛,可能猝然哭泣出来。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在验票员说开始验票上车的时候,走到了车门前去,一验了票就上车了。   唐鲁立眼睛也有点儿酸,没有心急离开这儿,而是继续站在原处,眼睛从背后追随着曾小丽的背影,见她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连找好座位坐下来以后,她也好象故意把脸儿转向了车的另一边去,就是不再往车的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一直望着汽车启动,往前开,心里生出愧疚的情绪,但他却又不能不为自己分辨:“我是没办法啊,过不了自己的心,真的没法这下就陪她去打工啊!”   由于曾小丽走了,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就叫唐鲁立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曾小丽把相思抛给了他孤独的天空,满天星星在忧伤,在阴寒,因此他总是很郁闷,很压抑,爸妈跟他说话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有时他不能不暗怪:为什么自己不是女人,不能随便地号啕呢?但是虽然这样,当他发现阿姐也情绪有些低落,没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或者闷坐不响时,他就努力排遣开自己内心的郁闷、压抑,尽可能地去多关心关心她。   这一日,鲁立看见,唐鲁花坐在椅凳上,时不时会微眯上眼睛,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唐鲁立心想:“阿姐不会因为一把梳子找不见了,就难受成这个样儿吧?”   因而他看着她,就道:“阿姐,我跟你讲啊,一把梳子不值多少钱,不见掉就不见掉吧,不用再管它了。这下我去上街给你买一把回来……”   “不要,不要!”唐鲁花竟赶忙制止他,“那把梳子肯定找得出来的,莫到时你才把梳子买回来,我又找到那把了。”   “那也没关系啊,多一把在屋家,什么时候想用都容易拿来用,总好过只有一把吧。”唐鲁立还是想再上街去给阿姐买梳子。   可唐鲁花仍然摇头,说:“我只想用那把旧的,不想用新的。那把旧的我用惯了,梳头觉得很舒服,要买新的,我肯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鲁立就不好再勉强去买新梳子了,只能说:“那你就让自己开心一点儿,不要给人看着象很有心事的样儿吧。”   “哦。”唐鲁花低应一声,头垂下去,情绪仍然显得很低落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看见她这个样儿,想到她可能不是因为丢了梳子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林彬,才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她:“阿姐,你和那个林彬……这下怎么样了?他人还好吗?”   “这个……”唐鲁花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斟字酌句地回答,“还行吧。”   看她这个样儿,哪儿象“还行”的样儿呢?一点儿都不象哩!唐鲁立想叫自己忍住不再去跟她讲什么话儿,但忍了一下没忍住,便带试探地再问她:“他有跟你讲过什么吗?比如扯结婚证办酒的那种事情……”   “没有。”唐鲁花轻叹一口气,“每次我跟他提这样的事情,他都象哄小孩子似的,老讲:‘不急不急,等我赚够了钱,建起楼房来了,我会自己跟你提这件事的。’”   “等赚够了钱?那要什么时候呵!”唐鲁立叫,禁不住摇了摇头。   “我也是这样认为啊,可他要那样讲,我也没办法。”唐鲁花一脸无奈地道。   唐鲁立看到她这个样儿,心下当即便异样地窒息了一下,仿佛给欺骗的不是阿姐,而是他一样。    第五十八章   唐鲁立给母亲临时遣了去街上买点儿肉菜。   他快快地往火茶街方向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快五点半钟的时候,虽然他晓得有些人经常卖菜是卖到很晚以后才回屋家去的,他也不能不担心,自己赶去那平日即使只有一两个人卖菜的火茶街跟古榕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处时,已经没人在那儿摆卖了。   还好,在鲁立由山杂街刚拐到古榕街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见火茶街和古榕街相交的那十字路口处还有三几个人在那儿卖菜,其中就包括一个卖猪肉和一个卖鱼的商贩。   唐鲁立心中暗喜,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到那些人跟前买了一条鱼、半斤肉和两扎青菜,然后快快赶回屋家去。   这会儿唐父正在屋外劈柴,唐母则已经在灶屋里煮起饭来了。鲁立进屋见唐鲁花坐在厅屋一角,手里拿着一只布底鞋,似在补着,但却手停在那儿,仿佛在发呆。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将肉菜先送进了灶屋去让母亲能够切煮,然后他就出来凑到了阿姐的跟前去问:“阿姐,你还是为梳子找不到心烦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为那事心烦。”唐鲁花忙回答。   “那你又好象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鲁立再说。   “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啦。这个样儿,叫哪个人一见,都晓得你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唐鲁花犹豫起来,似乎不晓得该不该把某件倒霉的事情给说出来。这样,她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原来,唐鲁花和林彬的事情很不谐了。林彬这一次一见到她,立刻就表现出嫌弃她的样儿。不过他还是尽力忍耐住自己,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然后带咬牙地对她说道:“阿花,我觉得我们两个合不来,要不我们算了?我实在没有本事,怕以后养不活你,也没有本事赚到很多钱来建楼房,然后跟你结婚……”唐鲁花开始还很天真,听到他这样说,就歪起头道:“没关系啊,你赚不到钱建楼房,我们就不建,结了婚以后我跟你住进你屋家去就行了。”“不行,我不想那样做!”他立刻一口否决。“那我们结了婚,你住到我屋家行不行?”唐鲁花试探地再问。“更不行!我决不会住到你屋家去的!”然后他便拼命地叫她快走,要她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混蛋!他竟然敢这样搞!这还是人吗?简直不是人嘛!   “去找他!去找他!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唐鲁立立刻对阿姐吼起来道。   唐鲁花明显不想去,微扭着身子说:“算了……”   “不能算,一定得去找他!要叫他把事情给讲清楚!”鲁立气哄哄地再道,说完也不管她是不是他的阿姐,都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立,你放开我吧……”唐鲁花向他恳求,表现得很害怕跟他去找林彬的样儿,但见他态度很坚决,最后她还是去了。   “你怎么来了?”林彬一见唐鲁花姐弟俩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就表现出惊异的样儿来,阴着脸儿说,下意识似的就向唐鲁花挥起了手,看那架势仿佛是要硬赶走她一样。   “我怎么来不得?难道要别人才来得吗?”唐鲁花显得很委屈,眼里已含了泪。   “因为我已经跟你讲过了,我们的事情已经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来了也没什么用了!”林彬再说,一副相当恼怒的样儿。   “你这是不是太过分,太不人道了?”唐鲁立见他这个样儿,忍不住瞪着他责问。   “我不晓得。”林彬嘶哑起喉咙回答,心烦似地低下了头去,好象有些懊恼。   此时,唐鲁花看着心里刀扎一般,不跟他吵闹,只是低着头,眼泪开始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下去,这说明她是很喜欢林彬,很希望跟林彬结成夫妻的。   林彬之前虽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但后来看着也象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儿了——至少他在表面上做得象这个样儿。因此就听他说:“阿花,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原来也并不是不想跟你结婚的。只是后来我老婆不愿意跟我离婚,老在那儿寻死觅活的。我没办法,为了不叫我们都在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以后叫谁都过不好,我就只好跟你分手了……”   他话儿没说完,唐鲁花已经伤心地啜泣着,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样了:“我早就晓得了,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一只猫,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   唐鲁立这时感觉林彬说的话儿好象很假,因为从他的音调和表情里,都可看出他显然是在做戏,这样自己的喉头就收紧了,猝然冷哼一声道:“你原来想跟我阿姐结婚?骗鬼去吧!只有鬼才会信你!”   “是真的啊……”林彬忙为自己分辨。   “只有你自己讲是真的,谁也不会认为你讲的是真的!就算小孩子都会晓得,你如果不是设下陷阱想骗我阿姐,叫她最后菜蓝揩水一场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唐鲁立一脸愤怒地说。   “那是你自己那样认为。”林彬轻轻地道,做出一副无辜而又面无表情的样子,好象想当别人是个空气人一样。但他后来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儿不该继续说,跟着便又道,“好,既然这种事情瞒不了你们,这下我就跟你们讲实话吧,我以前确实是在利用阿花,想让她去刺激我老婆,让我老婆以为,她连一个残疾人都比不上,想跟我离婚是做傻事,结果真的起了作用,这下她就回头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唐鲁立猝然高声怒骂了起来。   “你不是人!”唐鲁花也这样骂,跟着再次泣哭起来。但她这次没哭多久,就愧疚似的蓦然止住了哭泣,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神色凄苦,声音略带苍凉地对林彬说:“好,你既然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那我就走吧,再也不找你了!”   说着她便缓缓地转过身去,迈着有几分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赶快赶上她,虽然心中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悯,生出了一些无奈,但他却又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这个阿姐确实是跟林彬走不到一块儿的。他们两个的差别多大啊!如果林彬不是为了重新挽回他妻子的心,不想他妻子跟他离婚,找自己的阿姐演一出戏,阿姐想跟他交往行吗?完全不行!   于是随后鲁立便认定,自己的阿姐从他身边走开,以后再也不跟他有任何瓜葛,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没必要为此多伤心,完全没必要!这样他的情绪在随后便慢慢地变得很平静很舒缓下来了。    第五十九章   曾小丽不顾唐鲁立反对,硬去了深圳打工以后,唐鲁立非常思念她——他也只能用思念来排遣自己心里的苦闷。虽然她这时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变得有几分飘渺不定了,但却仍然是他心中的一束明亮而亲切的灯光,映亮他漫长而孤独的黑夜。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阿姐之外,最亲密的人嘛!   这时既然人们电话机还不多,更没手机,互相要联系只能靠写信,唐鲁立就想给曾小丽写信。可曾小丽去深圳的时候,一方面她可能是还得临时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他有怨言,心中怪他不愿意陪她去,也没告诉他通讯地址,他想给她写信也没地方可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心中的编造,或者梦中的日有所思,这样来去思念她了。   一个人,跟自己所爱的另一个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却不晓得她去了深圳哪儿,想写封信也不行,那是很烦闷的。唐鲁立就是这样。虽然他在心底里总怨怪曾小丽跑到深圳去以后连封信也不写给他,更不让他晓得她到底是去了哪儿打工,他也只能等待。这种等待越来越显得无比漫长,压在他心头的思念,日益发酵,叫他有时湿下一地的相思,感觉十分沉,十分重,无法逃遁。在他觉得自己十分心烦意乱,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在屋家没事做,心里堵得慌,实在呆不下去,那就只好走出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走出屋家的门以后,就朝着安都镇北边有几间建筑在沙地上的泥房子的方向走去。路上他听到一只狗在叫。说实话,他并不怕狗。当然他也从来不想去惊动它们,因为也许其中会有一只是疯狗,如果它咬了你,那么狂犬病以后可能就会找到你的头上。他是不想招惹到那种死神的。   “呵,阿立,这么得闲啊?去哪儿呢?”李清贞扛着一把锄头,从一间屋子和几棵大树遮挡的拐弯处转了出来问他。   “没事,随便走走。”唐鲁立无精打采似的回答。   “是曾小丽不要你,跑到外边去了,你烦,就出来走吧?”她好象三年早知道一般地盯着他再问。   鲁立不想听她这样的话儿,就回答:“没事,哪儿有这样的事呢?看你讲的!”   说着他就想走过去。   可李清贞却拦住了他,不再提曾小丽的话题,却问他:“阿立,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路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你快点儿讨到老婆,以后不再那么烦呢?”   “不用!”唐鲁立立刻用生硬的语气回答。   “那妹子长得很漂亮的。”李清贞笑嘻嘻地又说。   “那也用不着!”鲁立阴沉下脸儿再说,然后就抛下她快步走过去了,越走越远。   李清贞悻悻地在背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喊他,但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又没喊了。   许多人都忙于给唐鲁立做媒。这一日就来了个黄姨,她的嘴象装在铰链上一样,能说会道,好象连小鸟儿都能从树上哄下来一样,缠住他谈呀谈的,把口水都溅到他的耳朵上了,只听她说:“阿立啊,我跟你讲,我这下给你介绍的妹子,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哪个人见了她,结了婚的会对她瞪大眼,没结婚的会马上想跟她去扯结婚证。如果你不去见她,那你可就真真是太可惜了!”   “她是哪儿的?”唐鲁立直着腰,逢场作戏地故意笑着问。   “就是我们这镇上老街的啊!”黄姨回答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很快就有了底:她这是太夸张了。因为老街可以从唐家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向古榕街的方向一路走去,在十字路口也不停,很快就能到几个进老街的巷口,并不远。住老街的妹子应该个个都到唐家的河粉店买过河粉,他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如她说的那么漂亮——有几分姿色的也最多有三几个,谁也胜不过曾小丽。   “呵呵,呵呵。”唐鲁立猝然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找个时间让你们两个在我屋家见个面吧?”黄姨问。   “算了,不用见了。”唐鲁立摇了摇头。   “怎么不用见?不见你怎么晓得她人很好,很可爱呢?”黄姨盯着他问,然后便拼命向他讲起那个妹子的各种好来,最后见他总是不答应,她便虎着脸儿这样责问他,“怎么给脸你不要脸,要这么倔呢?”   唐鲁立确实是给脸不要脸,他自己也晓得这一点,但他没办法。因为他心里有曾小丽,只要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他就不可能拿得出一点儿心去接受其他对象,连见一见面他都没那兴趣。   因此他就故意挠了挠头,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才说:“对不起啊,黄姨,我另外谈了一个女朋友,没法再找别人了啊!”   “你不能跟你女朋友分手吗?”黄姨再问。   “不能。”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唉,真拿你没办法!”黄姨见他这样,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的眼睛再看一下,然后便无可奈何地从他身边离开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上街,走到桥前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四顾,竟发现另一个到过他屋家的女人周姨跟在他后面,这叫他禁不住心头有些抽紧。   他不晓得周姨是不是偶遇他,就加快了脚步,待快走到桥头前时,他回头一看,竟见周姨向旁边离她几步路远的一个年轻女子挤眼睛,努嘴巴,好象在催促她快往前去,但那年轻女子扭捏着身子,一副没有勇气的样儿。   周姨还要再催促年轻女子,见唐鲁立已经回过了头去,他就不好再这样做了,于是她猝然“嘿”地一声,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便向他赶了上来,一脸套近乎地道:“唉哟,阿立,你上街来了啊?遇见你可真叫人高兴呵!”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将脸儿转向了年轻女子,向她招着手对她喊道:“阿思,来来来,我跟你讲的阿立就是这个了,你快来跟他讲几句话儿吧。”   阿思并不顺从她的话儿,原本走路就慢慢腾腾的,这时不但没再往前走去,相反还停住不动了。   周姨脸现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儿来,说一声:“看你,我不跟你把话儿讲得难听一些,你就不听我的话儿!”一边说,她一边再走到阿思面前,扯住她的手就拉到了唐鲁立的跟前:“阿立,这就是我早两日给你介绍过的那个妹子,长得漂亮吧?你一定喜欢,她也喜欢你,以后你们可以去好好谈谈。”   唐鲁立在她说这样的话儿之前,已经偏着头盯着阿思看了两眼,因为近视,还没看得很清楚。这时阿思离他比之前近,他看出来,她长得并不如周姨说的那样漂亮,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而已。因此他想到自己确实是没法跟她谈对象的,就忙向周姨摆手说:“周姨,你莫跟我讲这些吧,我真的已经有对象了,不能再另外谈啊!”   说着他就想走,可周姨也不管什么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伸手就扯住了他说:“阿立,你莫急走!我们还有话儿没跟你讲完哩!”说着她就伸着脖子向阿思询问:“阿思,你快告诉阿立,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是。”阿思细声细气地回答。   “听见了吧,阿立?阿思讲她也喜欢你哩!”周姨改对唐鲁立说。   “嗬嗬……”唐鲁立苦着脸儿,不晓得用什么话儿回绝她们好,烦躁了一下后,终于说,“阿思找另外的男的肯定比我好,我没法跟她好,不然会给别人骂的。”   然后他便象慌不择路一般地快步向前走去,迅速把她们给越拉越远了。   在背后,他听见周姨发狠似的再说:“真是担水找错了码头,白捡晦气!我跟你讲,他是说谎!他哪儿有什么对象了呢?叫鬼去信吧!”   自此以后,周姨就再没来找过唐鲁立了,但别的女人却再来找,叫他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能不觉得,他已经不能轻易地摆脱这种事了。    第六十章   对曾小丽的等待叫人觉得遥遥无期,令唐鲁立不能不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日凌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唐鲁立做了一个恶梦。在那个梦里,曾小丽面带幽怨地看着他,双手似乎给人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捆绑着,痛苦无助地给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立刻大吃一惊,嘴巴张翕着,急忙向她喊了一声,可却听不到自己所喊的声音,她应该也同样听不见他的声音,对他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不过他随后也向四处张望着想找扇窗户砸开爬进去救她出来。   可他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有窗户,心一急,猝然就醒来了。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周围还一片昏暗,感觉就象漂浮在一条暗河里,河水汹涌,没过头顶。但就是这样,他也再睡不着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变得空落,冷清,荒凉,凄苦,感到曾小丽在深圳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急等着要他去救哩!而且,他这下再呆在安都镇上,是越来越烦恼,越来越难受,又实在难以抑制地渴念着曾小丽,无法再继续在安都镇上呆着了,因此他虽然不敢把自己做的梦向爸妈吐露出来,他却决定要带上一点儿钱和几件换穿衣裳,去深圳找她。   他真的这样做了!   到了深圳以后,唐鲁立行李都没找个地方放下,就在街上四处找了。深圳的街道好宽,好长,到处纵横交错,走完一条都要耗费许多时间。他又背着行李。行李包里都是些衣裳,虽然不很重,但背着它不停地在街上走,也会叫人感觉它慢慢地象块木头变成了石头,越来越往下坠,肩膀给勒得疼痛起来。   开始天没黑,唐鲁立不管这些,眼睛不时地朝前后左右望,心里想:这深圳虽然大,找一个人就象在大海里捞针一样难,但曾小丽如果能象油浮在水面上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他可就美气了。   不过初来乍到,唐鲁立终究对深圳不熟,又不晓得曾小丽到底在哪儿打工,住在哪儿,来到的第一日由白天找到晚上九点钟没能找到她,就不得不进一家小旅店去住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起来,唐鲁立就由不得想:只能先租间房子作为落脚点了,不然老住旅店,花钱快很多,他哪儿顶得住啊!因此他就去找房子。他当然要租那种单间的、越便宜越好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得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去找,才比较可能找到。   他真的就这样找了。   在一个小巷口,唐鲁立向里望去,见一条小巷把里边的房屋划成狭长的两块,象鸽笼一般,每边八九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房屋都由楼上楼下组成,叫他觉得那里边好象比较有空屋出租。但是在巷门旁站着一个女乞丐,把那巷门给挡住了三分之一。她蓬头,赤脚,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花布长衣。头发因为没有扎辫,象鸡窝一样乱盘在头顶上,叫鲁立离她还有三四步远时,就闻到她头发上的臭气几乎熏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过唐鲁立想到里边去问到房子,还是得先从这女乞丐身边走过去才行。因此他就拿手一捂鼻子,快步向巷子里走进去。   在从女乞丐身边绕过去的时候,她朝他看了一下,好象当他是她认识的人一样,说起了傻话来道:“瞧,谁来啦!他来啦,这个讨厌鬼,不给我进他家去。”   她说的是普通话,不是唐鲁立的家乡话。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她这样说,当然不是指他了。可是在他快从她身边绕过去时,她忽然鼻子尖扭歪了,对他瞪起眼来说:“停下!你别走!快给我停下!”   听她这话儿,好象她认识他一样。   唐鲁立可不想招惹上她,到时给她一直纠缠,没完没了,就没管她,快步走了过去。结果在他离她已经有七八步路远时,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她一下,竟然发现她在捂住嘴窃笑——仿佛他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去笑的一样。   “请问阿婶,这巷子里有人出租屋子吗?”唐鲁立在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蹲在屋门前择着葱苗时,凑前去问她。   “有,这儿过去对面第六间,那个人早几日就讲要退租了。”这中年妇女很热心肠,马上就手指她屋家过去一点儿的一家屋子说道。   “哦,谢谢你!”鲁立礼貌地对她说一声道,然后便走向那间屋子。   此时那间屋子开着门,有两个男人在里边,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着嗝儿。   “请问,你们这间屋子是要出租吗?”他让自己脸上带笑地向那两个男人问。   他们对着他摇头,其中那个打嗝儿的男人说:“不租。”   “我听前边一个阿姨讲,你们这一间好象要出租哩。”唐鲁立赶忙举出个证人来道,希望他们改口。   那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说:“如果她讲有得租,那你就去找她,要她租给你吧!”   鲁立在这儿碰了一个大钉子,是不可能回过头去再找之前那个女人的,因为他晓得那个女人更不可能会有屋子租给他,就只得暗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在一个有点儿转弯的地方,唐鲁立看见一个女人赤脚站在木盆旁边,在洗衣裳。唐鲁立再问她:“阿姨,请问这附近有屋子租吗?”   “我这儿有一间,你如果愿意租,我可以租给你。”这女人回答他。   “是吗?”鲁立再问,随她一起走进屋子去,见这儿的厅屋里有一条条绳子从这面墙拉到那面墙,绳子上晾着不少衣裳。   这屋子太窄了,太窄了!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当晓得女人告诉他,这套屋子共有三间,她两公婆和同乡各租了一间,另有一间她老弟(弟弟)租的。这下她老弟回了家乡去,虽然以后还会继续住,但至少一个月内是不会回来了,可以先租给他。   唐鲁立听她是这样的情况,觉得太不合自己的理想了,就没租下来——他可不想才租一个月又得搬走啊!   这个晚上,唐鲁立是在快十点钟的时候,在街上到处走。每当双腿感觉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拿手揉揉酥麻的脚,然后继续前行。走得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而且还有小雨落下来,就走进了一家比较矮,比较旧的旅店,问到价钱也算便宜,就住了进去。不久以后,外边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起来,给人一种有了落脚点,做事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就在旅店门左的一家士多店买了一包快食面,用客房里的茶杯和开水去泡,分几次一小块一小块的泡。每泡好一小块,就慢慢地去吃,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中感受着一种找不到自己亲人的无奈和凄凉。   当夜,鲁立做梦,两次“看见”曾小丽在他面前出现。一次是在一家工厂门口,她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手挽着手一起进去,他赶快向她喊,她就将头转向了他,咬着她美丽的唇,但却不应他。他想上前伸手去拉她,嘴里还很不安地喊:“小丽,我是阿立,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可她仍然对他不理不睬,冷漠地把脸儿转过了一边去。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损害了,禁不住要生气,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话儿,她已经转过了身去,和那两个年轻的女子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工厂大门去了。    第六十一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一早起来,马上就到自来水龙头前开了水龙头,用双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把脸儿洗干净一下,然后便退了床位。   到街上后,鲁立看见街边有早餐店。在继续找房子之前,他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因此他就凑近那早餐店去。   早餐店摆放在门边的一个有轮子的金属炉灶应该是烧煤的,他离它还有两步路远时,就被倒冒出来的青烟呛了一口,引起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他下意识地赶快揉了揉眼睛,倒退了一步。   店子里除其他人之外,已经坐着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吃早餐。那年轻女子长得挺漂亮的,好象还挺注意唐鲁立,在他刚出现在店门前的时候,她就把眼睛向他瞧来了一下。然后他要了一碗汤粉,老板舀好给他,他端着它进店子里去的时候,又看见她向他望来了一眼。也许他在她眼中是个有魅力的男子汉也讲不定哩。只是他是一个经受过感情挫折的人,这下还因为那感情挫折,而从家乡跑来了深圳,一心就是想把曾小丽给找到。他以为自己以前拥有过曾小丽都得而复失,对陌生人就更不能乱抱什么幻想了。因此他就没去主动将自己的目光搜寻年轻女子,连走近也没走近她。   唐鲁立再找了大半日时间以后,终于给他在另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找到了一间房子,是单房,只有十个平方大,而且房间很旧,很脏,叫他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处弥散着古怪而异样的气息,使他感到压抑,感到憋闷,但因为特别便宜,他还是租了下来。   找好房子住进去以后,唐鲁立就去找曾小丽,连找了几日也没有找出她的影儿来。尤其是有一日,他从早找到晚,当中只吃了一次面包,饿着肚子也不管。结果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觉得一阵绿雾在他眼前飘荡,头也有几分晕晕乎乎的,差点儿要跌倒。就算这样,因为他带不到多少钱出来,却得每日要花要用,他就不能不想;“我一直这样找,每日都得吃用,很快就得花光,用光,可不是路,我得也去找到一份工作做才行,只有那样才能边做边找她,不需要那么快就被迫回家了。”   于是他随后就再去找工作。   深圳正在快速的发展当中,招工广告随处可见。在以前他没来这儿之前,因为是属于一个井底之蛙,眼里只看见安都镇那小小的、几乎没有企业的农村地方,在那儿找不到工作就以为到了深圳以后也仍然找不到,所以没有勇气跟着曾小丽一起出来打工,以致叫曾小丽总是生他的气,先后两次赌气跑出来。   这下他人不仅出来了,还开始去找起了工作,他就感觉,机会好象挺多哩!不过经过仔细的搜寻以后,他又不能不生出一些失望了:虽然大街小巷能够给他看见的招工广告是非常多,但绝大多数却都是需要女工,不招男工的!   “有没搞错啊?男人在别处那么受欢迎,到了这深圳倒成了没用的人了?”他不禁生出不满地想。   然而情况虽然如此,唐鲁立多找了几日以后,还是发现了少量招高中毕业以上男性的单位。因为并不是只有一家两家,而是有十家八家左右,他便变得有些挑剔,“差”的看不上,要挑最好的。结果先面试一家过不了关,面试两家也过不了关——因为他一见那些面试的人,脸上就爬满了忐忑和不安,心头更是怦怦地乱跳着,嘴角哆嗦,连话儿也讲不好了嘛!   前两家真是很对唐鲁立的兴趣和能力,工资也最高,如果能录用他,那他以后在深圳做,一定能做得挺“出人头地”——最起码回到安都镇去以后会叫他非常“出人头地”。可人家不录用他,只用给他留着脸面的话儿跟他说:“你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要求,请原谅我们没法聘用你!”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儿,唐鲁立愣了一下,当下扎立不动,傻似的,眼里慢慢褪色,没了神气,剩下一片痴呆。然后他嘴巴抽了抽,就想跪到地上,向对方恳求,但晓得这样没什么用;又想向对方笑一下,可脸上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能耷拉下脑袋,灰溜溜一般地告辞离去了。连续两次都这样后,他没法不怀疑,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面试前两家单位,因为要报名、等待和面试,耗费了唐鲁立几日的时间。他所带的钱迅速变少,这叫他的心不能不生出空落感,担心自己最终在这儿找不到工打的话,很快还是不得不再回到安都镇去。因此这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中沮丧着,觉得黑夜越来越静寂得象死一般,四顾无人,他找不到曾小丽,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朋友。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他的内心真是很孤独,很无助啊!   “小丽,你这下在哪儿?在哪儿?怎么不给我找到啊?”唐鲁立站在窗前,撑起眼皮,让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开,盯着那黑蒙蒙的窗外,内心的希望逐渐变成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随时熄灭,沉默良久,他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种幽幽的喃喃细语。   于是第二日,鲁立想找到好一点儿的工作、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的耐性迅速地失去了,较快找到工作的信心也渐渐没了,恐怕自己再挑剔下去,到时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为了不叫自己来了深圳以后也真的找不到工作,钱花光花尽,最后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唐鲁立就大大地降低了自己找工作的期望值,好些的不再选,只选差些的,于是就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计件的工厂做一名生产线工人。   有了稳定而可靠的工作以后,唐鲁立在下班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就是出去到处找曾小丽,碰曾小丽了。可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竟然很久都还是碰不见她!    第六十二章   这一日早上,唐鲁立去上班,刚走到河边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   这地方隔几步路远就有一棵小叶榕,郁郁葱葱。河栏外流淌的那条河,晨光掩映,水波不惊,有水亭,有垃圾箱,有路边锻炼设施,还有好多人在树底下摆桌子摆凳打牌、玩麻将等——每日一到上午太阳开始出来晒河、晒路、晒树、晒人的时候,就好热闹,把挨河边的那宽宽的人行道,给占得只剩下了一条细细弯弯的肠肠道能让人走过去。   唐鲁立离腥味近了,看见是有一个女人在路边卖鱼,有活的,有死的,剖了的鱼把浓重的腥味飘向空中,飘向朝这儿走来的各个人的鼻子中。   “有没搞错啊?那个人好象不想活了,要投水!”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突然这样说道。   唐鲁立瞧向她,直接就被她的话儿给吓呆了,忙循着她的目光往水亭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这是真的:此时正有一个可能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站在二楼的亭栏上,正准备往水里跳哩!   是跟人打赌?还是作秀?或者是真的为什么事情想不开?……   唐鲁立顿时就看得心惊肉颤起来,想喊,叫那人莫乱投水,要为屋家人着想。但离得远,喊了也是白喊,那人听不见,起不了一点儿作用,于是嘴巴好快就成了个O形定住在脸上了。   还好,在水亭下层连接岸边的小桥上站着有人,离他近,虽然旁人跟这人打赌:“要是他真的跳了,我用鼻子来走路!”这人也心急不安地开口喊了:“后生子,莫太傻,一时想不开就去跳水,以后想再活也没机会活了啊!”   但是这并没能起什么大作用,后生子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头似想往后望也没望,然后就还是不管不顾地直往河中跳下去了。   “咚!”地一声,水面上当下就给激起了一股非常高的水花。   “唉哟,真跳了!那傻陀真的是不想活了啊!”有人突然高声惊叫起来。   靠近水亭的河栏边,一时人都涌到了一起,成了好大的一片乌头顶。   唐鲁立虽然离那水亭有一点儿距离,看着后生子落入了水中,也由不得心里一阵震颤,赶快便象别人一样涌向了那就近的河栏前去。   人刚跳下水去的时候,不管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因为给呛水,觉得好难受,好窒息,都会本能地拼命挣扎,想摆脱那种难受感、窒息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人们就看见落入了水中的那个后生子在河中努力地翻滚,用力地拍打着水面,似乎不想让自己给沉下水去。这样,他的这种表现,可就叫旁观的人们看得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了。   “那个傻陀!怎么要往水上跳啊?真是个大番薯,人讲好死不如赖活,死了以后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啊!”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带生气,又带鄙视似的这样道。   “失恋了吧?”另一个人接上他的话儿道。   “讲不定是给老板炒了,一时找不到出路,想不开,就走绝路了吧!”鲁立咂着嘴唇忍不住也插进话儿去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完全有这种可能。不过那种人死掉也好。这下人那么多,百斤加一,有他唔(不)多,没他唔少。他自己不想活,也怪不着别人呵!”头一个开口的人突然幸灾乐祸似的又说。   唐鲁立斜睨他一眼,没有再吭声了。   ……   在他们几个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那跳河的人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已经越来越没力气,开始往水下沉去——看他那个情形,可能再过不上多几分钟,就会沉下水底,好快没命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虽然那人他不认识,跟他没点儿关系,但他也不自觉地猝然为那人着急起来,担忧起来,向四处看看,脑子里想象着,有哪个好会水的男人因为象他一样急,一样担忧,就突然跳下水去救人了。   可是他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别人在河边看着热闹,虽然发出这样、那样的惊叫声,惋惜声,鄙视声,咒骂声,但却并没有哪个愿意往水中跳。   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如果再多耽搁上两分三分钟,那个跳水的后生子是真的好可能给淹死的!   唐鲁立没法再犹豫了,因为他良心上过不去,虽然他也不算太会水,但救人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上什么衣裳、裤子也没脱一件,爬上河栏杆便猝然向水中跳去。   “唉哟,今日怎么那么多傻陀哟,跳了一个又跳一个,前赴后继!全象瞎子过河,唔晓深浅一样!”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在他旁边再次大惊小怪地这样嚷叫起来。   唐鲁立没有去管别人,为了节省体力,他慢慢地向河中央的方向游去。由于跳水的人从上游朝水中跳,他在下游拦,因此他刚游到河中央时,跳水的后生子也刚好给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后生子已经喝了许多水,眼睛都闭着,往水下沉去不少了,只有半个头露在河面上。   唐鲁立心里想,看这人的样儿,拖回岸去不晓得还救不救得活哩!莫到时好心没好报,舍命跳下水来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了岸去,却因为没能将他救活,让他屋家人赖上,讲是他的责任,是他害的,要他赔偿,那可就倒大霉了!   由于生出了这样的顾虑,唐鲁立就犹豫起来了。   此时,在岸边的人虽然还有一些在讲他的怪话,但另一些人也向他喊起来:“师傅,快点儿,快把他给拉回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莫叫他给淹死了!”   这种话儿是好激励人,叫人没法推卸“责任”的。如果没人这样喊,鲁立可能会手还没伸出去抓住后生子的身子就放弃救助了。但一听见这样的喊叫声以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怕担责任,甩大手。有那么多人看着,就算到时后生子救不活,他家人也应该不会乱追责于他吧?于是他就一下决心,把手伸向了后生子。   那后生子虽然都快给淹死了,但一给唐鲁立的手触碰到,他还是本能似的张开了嘴巴,叫一些水灌进了他的嘴巴里去,于是他连连地发出了呛声;然后他又抓住了鲁立的手臂,死命地抓着,好象一点儿也不放开他的样儿。   在水中救人的人就最怕让被救者这样抓住。因为他们在没死之前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而且因为他们用力拉扯,会导致救人者无法挣脱,无法保持泳姿。另外在剧烈的动作中水花较大,叫救人者也容易呛水,然后窒息而死。——当然,如果鲁立掌握正确的施救方法,从后生子后背方向靠近他,用一只手拉住他颈部以下,使其能够将头离开水面呼吸,将他头朝前,往岸边拉,也不容易叫自己出意外。就因为鲁立不懂这些,是从腰部处伸过手去,结果给对方抓住了自己。这一抓,他马上就觉得自己给加重了好多的重量,并给往水下拖,害得他手脚难动,而且沉到了水面下,呛了好多水。   这时他便禁不住惊慌失措起来,暗叫一声:“唉哟,我的阿妈!这回我真的是水打龙王庙,自家害自家了!”   这样想着,他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让水再灌进自己的口腔里去。不过这已经叫他十分憋气。于是他赶快用力将后生子的手往两边扯。好在他力气足够大,能够把后生子的手给扯开,让自己的头再探出水面去,睁开了眼睛,迎来象重见天日一样的感觉。而他随后就作了一个深呼吸,将后生子的手臂反扭向后边去,这样推着他游向了岸边。   在唐鲁立推后生子上岸之前,已经有人被他感动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也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声音说得很大。更有人赶快走到岸边来,帮他一起将后生子拉上了岸去。   鲁立是不会给溺水的人作急救的,他也不想让后生子的屋家人晓得是他把自己的儿子救上去的,感激他,拿一些钱给他作答谢。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惹上一些有口难辩的麻烦事情就行了。所以他在把后生子推上岸以后,就想偷偷地离开。可他就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留胡子的男人眼光对他盯着,那眼光犀利得象能杀人。   唐鲁立被盯急了,心中更担心自己会给麻烦事情缠上,就更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于是急中生智,跟个面善的人说一声:“我尿急,去上一下厕所。”   然后他就快步从这儿跑走了。    第六十三章   唐鲁立到了厂里,还没有迟到,只是刚到打卡进厂的时间。   他在入口处打了卡,进到厂内去,跟着就开始工作了。   厂区内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落地风扇。炎炎夏日,微风难见,一早就叫人汗流浃背,如蒸笼般的酷暑难熬。   一行人在站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之后,就展开了流水线作业。鲁立属于新来不久,还有一些不顺手,没有别人那么轻车熟路,但他和大家齐心协力,也还是做得比较顺当。   在这儿做这种一线工作,好辛苦好累,一日到夜就是在流水线的过程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机械化的作业,要想提高工作效率,得动脑筋从中找出窍门和规律——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那种心思和想法了。鲁立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没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他就没有费心思去找过窍门和规律……   中午短暂休息的时候,唐鲁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了一份份饭,喝了一些开水,同时看了一下厂区里另几条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低着头,手上拿着工具在不停的焊。每条流水线上大概都有二十多名工人,在最前面有一张横着摆放着的桌子后边坐着一名女子,此时正休闲地靠着椅背看着他们——这是一位“拉长”,名叫罗燕琼,负责监督和审核他们的工作——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冠军奖杯,那是用来提醒他们勤奋的做事,同时也可以用来激励他们跟其他同事进行竞争的。   三点半钟的时候,鲁立突然听到一阵好刺耳的铃声。那铃声持续了有十秒钟。除了刚来的人之外,其他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都顿时一哄而散,好快不见踪影,包括在鲁立身后拿着元件焊到一半差点儿就完工的一个小伙儿林相。   听见这铃声不能不让人回忆起自己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时的铃声,它和上下课时的铃声一模一样。读书时的上下课和流水线上工人们的上下班,其机械化程度好似没有明显的两样。   十分钟过后,同样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工人们陆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又开始了那些重复的动作。   唐鲁立重新做了一会儿之后,坐在他身旁的林相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下班?”   鲁立回答:“事情做完了就下班了。你呢?”   林相生相不讨厌,有股机灵劲儿,马上回答他:“今日安排我加班,晚上如果连班就上到七点,如果不连班中途休息就加班到十点半。”   鲁立“哦”了一声,没有再吭声了。   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钟,今日的任务量才完成一半。   从上午忙到这个时候,唐鲁立整个人都有点儿头晕,象中暑的感觉,眼睛也有点儿模糊干涩,同一个坐姿不知不觉做的好久了,有点儿发麻——可能是今日下水救人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看着其他人也坚持得不容易了,但是都没办法,还是得把今日的工作完成。   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了,旁边的林相手上的东西弄到一半又好性急的放下,准备下班了。   罗燕琼似乎看得挺无奈,只能赶紧安排唐鲁立临时过去把流水线接上完成下去。   没过多久林相又回来了,罗燕琼以为他这转回来是象他自己讲的连班,可以继续在这儿做,就把刚给调来的鲁立又调回去了,让他继续做,哪晓得他坐到椅子上就不动了。   罗燕琼问:“怎么啦?累了?”   林相说:“晕,有人手机丢了不让我们出去,没办法就坐回来了。”   罗燕琼说:“哦,那你继续把这些做完吧,唐鲁立那份也要人手做。”   林相耸耸肩膀说:“对不住,我这下两家娘守寡,没工(公)夫——还没有上班呢。”   唐鲁立忍不住插嘴问:“你几点上班?”   “六点半。”   唐鲁立一看表才六点,就说:“那你还是让开,给我到你那儿继续做吧。”   说完,他自己就再走过去接着做下去了。   唐鲁立终于下班的时候,脸上渗出和布满着星星点点的汗水,浑身软得象一摊稀泥一样。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前与脸上的汗,从厂门走了出去——丢手机的突发事情可能解决了,大门这时已没人再特别把守了。   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许多穿工服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各自的“家”赶去。   鲁立的“家”离工厂有三四公里远,是租住的城边的一幢四层小楼,他在三楼租了其中的一小间。   路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曾小丽的倩影,不能不满心期待,在他往前走着的时候,会“意外”撞见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好美好,好诗意!只是,他已经来到深圳那么久,还没找到她,心里没法不让自己理性地想: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什么事情都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做成。因此他后来又跟着再想:“不会等我饱尝了各种心酸,头壳两边都添上了不少白发之后,才在这儿找到她吧?”   这是他不想出现,却又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唐鲁立这会儿虽然是步行,但因为走得快,也只花了十多二十分钟就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   进楼梯间,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哗哗”地响着挑出能开门的那一根,然后准备把门打开。   “今日真是公鸡下蛋怪事了。”李筲炳突然从隔壁他租的那间套房走出来,一见鲁立便道。   “怎么啦,烧饼?今日煎烧饼煎得不顺利,出怪事了吗?”鲁立故意问他,因为他的名字跟烧饼的音一样。   “不是,不是,我倒大霉了。”李筲炳带叹气地回答。   “怎么倒大霉呢?”鲁立变得正经起来再问,摇动着自己手中的钥匙串。   “今日我明明带了电钻到装屋的人家的,那屋里一直都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呆着,可等我布了一些电线要用那电钻的时候,却发现它不见了!”   “有这样的事?那可能是那屋里进了贼,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把电钻给偷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那门我记得是自己关上了的,有人想进去,得先敲门,等我去开了门,他才能进得去。”   “这样啊?那可就搞不清楚了,得你自己去好好找找原因才行了呵。”鲁立突然笑起来说,看他一眼,补充一句,“不过象你这么有钱的人,丢了一个电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再买一个不就成了。”   “那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借朋友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你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还回给他嘛,那要多少钱呢!”鲁立继续笑着说,掏出了钥匙,把锁头给打开了,推开门,然后便走进了屋去。   这屋子是好小的一个小单间,虽在门对过去的墙上有一个大窗,但因为那外边另建有一幢楼房,跟它靠得好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墙了,给那楼墙遮挡,白日也几乎没有光线可以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在门给打开时有一点儿光线照进来,就叫屋子里不开灯时显得好黑暗了。   李筲炳站在门口,对他说:“阿立,我屋家今日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打边炉(吃火锅),你过来一起吃吧。”   “好咧,行,行,我今日累死了,不想自己做饭,正好偷一下懒,能蹭到你那儿去吃我就不客气罗!”唐鲁立笑着说,从自己的房间里把一些罐头鱼、青菜等带上,然后就向走廊另一头拐个弯的李筲炳屋里走去。   “厕所里老是有人乱屙,不屙进坑洞里去,叫尿水屙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还流出外边去,臭死了。我今日配了两根钥匙,一根我拿着,一根给你。这样以后我们进的时候就开门,不进的时候就锁上门,不再给别的楼层里的人跑进去,那会干净得多。”在打着边炉的时候,李筲炳对鲁立这样说,同时把一根钥匙递向了鲁立。   鲁立当然赞成啦,他也巴不得这样,便一边接过钥匙,一边回答对方道:“行啊,配了钥匙真的是好得多啦,不然厕所的门总不锁上,流出来的脏尿水满地都是,就象一二楼那样,叫人看着都想呕。”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啊!”李筲炳点点头道,然后问他,“阿立,你在这下那个厂做工,好做吗?”   “不好做,太辛苦了。”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李筲炳盯着他。   “是啊,就是这样啊。”鲁立用上肯定的语气再回答。   “那干脆把它辞了,另外找工做吧。”   “象我这样的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手艺没手艺,还能找什么事情做呢?”   “算盘珠子,唔拨唔动,只要你肯想办法,那总是会有得做的。”   “是吗?做什么事情呢?”   “跟我搞装修吧。”   “要焊阳台吗?”   “是啊。搞装修的不焊阳台,哪个愿意给你做哟?!”   “那要不得,要不得,我最怕高了,站阳台都晕,更莫讲焊了!要到时摔下去,有七条命我都不够死哟!”鲁立赶忙拒绝道。   李筲炳见他这样说,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招呼他吃起来。边炉里猪蹄子早已炖得好烂,用筷子一拆就散。那炖烂的猪蹄子格外粘手.涂了一层猪膘似的。不过味道挺不错,虽然略微淡了些。李筲炳倒了一碟酱油,再加进了一些辣椒去,蘸着吃,还拿酒来和大鲁一起喝。   正吃着喝着,屋外忽然有人吵吵嚷嚷起来。   李筲炳家的门这时是关着的。唐鲁立听见那些人讲厕所门关太久了,叫别人都进不去,太过分了,就想打开门去看看。结果李筲炳低声喝住他道:“莫去,由得他们吵,那些人又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这样鲁立就只走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见三楼卫生间的门口挤满了等待上厕所的男人女人,有人愤怒地砸起卫生间的门来,或者用脚踢门,肮脏地咒骂着,似乎以为里边有人蹲太久了,想逼迫里边的人抓紧时间出来。   厕所少就是麻烦。一楼、二楼、四楼全是单间,连原来的卫生间也拆建成了房间,没有套房,同一层楼共有七八户人住,却只有一个卫生间可上厕所。在其他时候没什么人要上厕所,还不必排队等待,但在早上或者象今日晚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行了,就只能到别的楼层去上。但这三楼住户少的楼层已经每户都配了一根钥匙,将卫生间的门锁上了,没钥匙的人想进也已经进不了。   有个七八岁的细满仔(小孩)忍耐不住,突然扯脱裤子蹲到地上拉起来。   一股粪臭气当下就从他那儿开始一路四窜,哄进了唐鲁立的鼻子,同时自然更会哄进其他人的鼻子里去。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又狠狠地踩了踩,然后愤愤地向细满仔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踢又打:“蠢货!没用的东西,生你做什么?吃白饭的蠢蛋,笨蛋!不到别处去屙,在这儿乱屙!”   细满仔哪儿受得了他这踢打?当下就痛得哭起来,大叫着道:“我忍不了了!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哪个叫你在这儿乱屙的?丢人现眼!”男人还是疯了一样地踢打,好象那细满仔是沙包,不容易给他打坏似的!   细满仔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嘶哑起来,直骂:“恶爸爸,恶爸爸,你不是好人,你是坏人!你去死!你去死!”    第六十五章   不久以后,一楼、二楼、四楼都有人讲门开了,可以去上厕所了,于是呆在三楼的这些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去了,再没人呆在卫生间外边了。   唐鲁立在李筲炳家吃饱了饭以后,虽然还陪着李筲炳继续吃,但却渐渐地觉得没了滋味儿,舌头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便不再吃,告辞一声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刚拐了个弯,忽然发现有四个陌生男人竟然站在了他的门前。   鲁立对着他们看着,见其中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似乎在哪儿看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他。”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手指鲁立对别人说。   这时鲁立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在河边拿犀利得象能杀人的眼光盯向他的男人!   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酒喝得有些浮躁的鲁立的后背猝然发寒起来:这些人肯定是些不怀好意的人,来者不善啊!也许他们跟那个给他从河里救起来的后生子是一伙的,他们扯猫尾(串通好了),用假投河来骗得他去把后生子救上岸,然后他们因为在河边人多不方便讹诈他,就在背后跟踪他,直到把他租住的地方吊尾(盯梢)清楚了,就找上门来找他的麻烦了!   唐鲁立想喊出来,让同楼的住户晓得有坏人盯上他了,快来帮他。   可是租这幢楼住的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平时各顾各,就象他之前和李筲炳不开卫生间的门给人上厕所一样,谁也几乎不跟人打交道,互相没有什么交情。他所以和李筲炳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是同镇人,没办法不走近一点儿。这下他喊叫,别人肯定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就算是李筲炳,即使有心帮他,加入进来也只是跟他由一个变成了一双,也还不是面前这四个坏人的对手,徒给李筲炳带去麻烦和伤害,却于事无补。于是他便忍住没吭声了。   四个陌生人把他围到了中间去,然后留胡子男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开门进去,我们进里边有话讲!”   “你们想做什么啊?”唐鲁立忐忑不安地问。   “不做什么,进屋你就晓得了。”留胡子男人又道。   “不可以在这外边讲吗?”鲁立突然恐惧起来,害怕一进屋去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关上门别人又更帮不到自己,因此他便往旁边躲了躲,语速也加快了,跟着再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来找我啊?”   “莫跟他废话,快掏他的钥匙!”另一个人阴起脸儿道,一下就伸手到他的口袋里去,把钥匙掏了出来。   唐鲁立想把钥匙抢回来,嘴里喊:“莫拿我的钥匙!”   但另外的人扯住了他,叫他没法再把钥匙给抢回来,而那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然后别的人用力将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里边,关上门,拉亮了电灯。   “快拿出两万块钱来!你推我老弟下水又再假装把他救起来,害他这下给浸死了!你如果不给钱我们,我就叫你圆鱼下滚汤,爬到死!”留胡子男人在他们将鲁立的头按到床上去之后,这样对他威胁道。   鲁立想不到自己跳水救人,真的是惹上了麻烦事情,这麻烦还非常大,就象猫抓糍粑,唔得脱爪了,心里边那个后悔啊,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懊恼那么多了,要他拿那么多钱他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他便道:“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还要租屋住,买饭吃,早就借钱做衫裤,一身债了,没法给你们啊!”   “鬼信你!要信你,猪嬷都能上树了!”留胡子男人冷哼一声道,向其他人一挥手,说声,“快搜!把他这房间全搜一遍!”   说着他自己便先伸手进鲁立的口袋里搜起来。   其他人也在这间屋子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搜起来,全都搜过几遍以后,只搜出了一百多块钱。   “你的存折呢?怎么不见你的存折?”留胡子男人对鲁立瞪眼问。   “我都讲了,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哪有存折啊?”鲁立撒谎道。   “你莫他妈瞎塞!小心我叫人把你扔进屎坑去!”留胡子男人在看见从这屋子里再搜不出多一分钱以后,对着鲁立大骂起来说。   “穷鬼!这家伙真的是个穷鬼!”另一个人这样说道。   “是啊,我就是个穷鬼啊,到这下都还没赚到钱呢,你们快放了我吧!”鲁立赶忙哀求道。   但留胡子男人却凶神恶煞地道:“想放了你,没那么容易!臭混蛋,我这下警告你,你欠着我们两万块钱,明日晚上之前你得去借来给我们,如果不给,到时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便狠狠地打了鲁立一拳,其他人也对着鲁立拳打脚踢了几下,然后他们便打开门离开了。   李筲炳在这几个恶男人下了楼梯离开了一阵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他屋家的门走了过来,进鲁立的屋子里关上门问:“阿立,你怎么啦?做什么惹上那些恶人啊?”   唐鲁立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热心跳下水去救人才招惹上这么大麻烦的,只回答:“我也不晓得,也许我在哪一日上街的时候,不当心撞了一下那些人,没有向他们道歉,他们就借故跑来索我的油吧。”   “有可能,有这种可能。”李筲炳点点头,不再讲什么话儿了,又快快回他那间屋子去。   当夜,整幢楼的人都睡下了,家家户户都安安静静的,唐鲁立也熄了自己屋子的灯,躺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太快睡着觉。这个晚上他的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堆,好多情绪和想法挤在一起,互相在那儿打架,叫他的脑子久久的都还是挺“清醒”的,睡不进去。这样他在半夜三更以后,才终于把最主要的一个想法摘了出来:为了不让那几个坏东西那么容易再找到他,继续逼他给两万块钱给他们,他明日要辞了工厂的工作,退了这儿的这间屋子,带上他平日藏在床板底下凳板上的银行卡和衣裳等离开这儿,另租一间屋子去藏上一月两月,等到时那些坏东西不再那么记着他了,他才重新出去找工做。    第六十六章   唐鲁立第二日上午真的就搬出去了,连李筲炳也没告诉,以免他以后扛不住,把自己的行踪招供给盯上自己的人。所以他不是在一早,而是在李筲炳出去做工夫的时候才搬出去了。   唐鲁立的东西是挺好搬的,就是一个被卷和一个行李包,外加一个塑料桶里装了个电饭锅和盘碗筷、毛巾、香皂等,多点儿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想防备再给留胡子男人那伙坏蛋继续盯上,鲁立出到街上以后不是步行往前走,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先把自己载到城郊处去,然后自己下来便四处问人。来到一处窄而长的小巷,只见这儿透着霉气,临近桥边的地方有一幢三层楼房。走前去再问人,就给他问到了一间新单间,也是好小的,在二楼,屋租每月五十元,光线比之前那间好得多了——之前的那间唯一的好处是屋租每月只要三十元,不然他也不会租了。   这新租的屋子屋租虽然是贵了点儿,鲁立也好满意,因为承受得起,所以先签了半年的合同。   在住进了新屋子里以后,鲁立就从那屋子的窗户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见它外边是一座跨江大桥,平时有些车辆过往,但不算太多。同在江这边的桥另一边,还有一小片房屋,不过都建得比较矮,一般是两层的,最高的有四层,留胡子男人那班人应该不会想到跑来这儿找他吧?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唐鲁立决定让自己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不出去——即使偶尔实在想出去,也只在这附近走走就是了。这样,他就在自己新搬进来的地方周围找有吃食的店子,结果看见大桥底下过不了人的一个地方,有个中年外地男人两口子,聪明地利用这地方往里缩进了两米去,高也有两米多,门面宽更有三米左右的空间,开了一家袖珍小便利店(不晓得他们有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便利店里有卖一些日常人们都需要买的东西,其中也有两种方便面,一种是零售五毛钱一包的,另一种则是零售一块钱一包的。   鲁立这下全副身家才只有五百多块钱,要尽可能省着用,当然是买便宜的那种。一箱二十四包,零买的话买够一箱要十二块钱,而一下整箱买,则便宜到只要八块多钱。鲁立当场就买了三箱,老板还另外给他在总数上合起来再多便宜了一块钱。   唐鲁立把这三箱方便面捧回了屋子去以后,就仔细算了算。三箱方便面合起来一共七十二包,如果他在一日里早餐吃一包,中午、晚上各吃两包或者是一包半的话,那么三箱方便面可以吃上十来日到半个月,也不花好多钱。   “行,躲在这儿就算呆足两个月,单是饱肚子的东西也吃不上一百块钱,熬得过去!”鲁立在心中十分愉快地这样想。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关紧门在窗前坐在自己的一个幻数问题的列式里,看手中的数字走向远方。黄昏的特殊符号似乎落入了雨中,花香带着一条溪流的名字隐居。他用反复的演算交换星星的注视,用心灵的吉他为自己的梦想弹唱秋日的思恋。空旷的思索云朵狭窄的绿意,都沾有季节的暗影。楼外藏了繁华的眼,而他只喜欢和枯燥的幻数为伍,感受寂寞,分享生活微凉的阳光,和风中的故事彼此青睐……   作为一个民工,只读到了高中毕业的农民工,别人不会晓得唐鲁立爱好“研究”数学,也不会对他“研究”数学感兴趣,但他自己却不管自己以后在数学上搞不搞得出名堂来,都一有空就会把幻数问题浮在心上,动在手中。   “咯咯……”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这声音有点儿奇怪,一般不怕有人找自己的人也会觉得不同别人,而鲁立作为一个“逃亡”者,更是觉得它不同别人了。   这下的唐鲁立是好警觉的,决不会轻易去问对方是谁,以免不必要地把自己给暴露出去。因此他便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去透过门缝向外望,这样便给他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   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鲁立不想去搭理,便没有开门,回到了椅子前去继续坐在自己幻数问题的列式里,认真地去思考一个挺困难的问题了。   当日晚上,大约到了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本来早已经睡着了觉的,但忽然听见屋外的楼梯里吵吵嚷嚷地响,有上下楼的声音,有人询问的声音,还有似乎哪个人在紧张之下,匆匆忙忙地在床边用脚一钩,将一个残破的搪瓷盆嗤啦啦地钩到床底下去所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起床,但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好象听见有男人女人一起给从三楼和二楼其他屋子往外带走,因此发出了一些求情声、不满声等。   从这儿判断,有可能是今日这幢楼来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徕生意,有人抗不住,让那些女人进了屋,给公安发现,就来查办了。   鲁立自己并没有给陌生女人进屋,此时屋里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并不怕公安来拍门搜查。   不过好奇怪的,公安似乎早晓得他这屋里没有进女人,没有费功夫来敲他的门,一点儿也没打扰他——看这种样儿,仿佛那些放了陌生女人进屋的男人,都是因为住这儿的其他人举报,而给公安准确的逮捕了。   楼里边声音激荡的高潮,在两点钟左右时达到顶点,然后便慢慢地降低下来。而唐鲁立呢,则在声音不那么响以后,渐渐地睡着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人们如果每日都能出去走动,会觉得日子好好过,一个多两个月的时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鲁立要躲住不给留胡子男人等发现、找到,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仨饱俩倒的,只能在自己租住的小楼二楼的屋子里和公用卫生间之间走动,自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了,因为他就象给人关在了监窗里差不多嘛。   好在鲁立跟一般的人还有些不同,他有追求,可以在幻数上消磨时间,这一个多两个月他就当自己是封闭式攻关,倒也不觉得十分烦闷。偶尔他觉得自己心中烦躁了,他便走到窗前去,从窗户处往桥上望,往河中望,往远处望,望上一阵以后,他也就觉得自己心中的烦闷感消失许多了。   只是叫鲁立觉得更烦闷的是,他原来厂里的“拉长”罗燕琼后来竟同租在这幢楼,又同租在二楼。她并不关心他怎么从原来的厂里辞职了,问也不问一次他,却挺爱找到他的房间里来。她生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讲是有几分秀气,有几分姿色的。鲁立容易看得上她这种年轻女人,觉得顺眉顺眼。但他却又不敢乱对她打主意。因为他已经有了曾小丽那样一个未婚妻,即使一时找不到她人,他也不能对别的女人乱动心思。而且今下他又正给人追债,哪儿能让自己对她害单相思呢?因此有时在他正想思考幻数问题的时候,她走来了,敲开他的门,坐到他的床上,跟他聊起些他毫不感兴趣的事情来,他也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旧同事、旧相识对待。   有一次罗燕琼问唐鲁立:“你想不想炒股啊?”   唐鲁立当然不想炒了,因为他没钱,也不会炒,对那个不感兴趣,更怕把自己不多的钱给亏进去,便把自己的内心话儿讲了出来。   罗燕琼听了他这话儿道:“你不用怕,炒股好容易赚钱的,只要你去炒,一千块钱好快就能炒到一万、两万。”   “你讲得容易,要那么好炒,你到这下还用再继续在这儿租小屋子住吗?!”鲁立在心里边不禁生出鄙视地想,明显地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自己这一次能够忍耐住,不去再回对方一句话儿,让对方自己晓得他这下不想多聊闲话儿,主动告辞离去。   罗燕琼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真的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好奇地把他放在床上的幻数稿子拿起来看,看了一眼以后纳闷地问他:“你一个做工的人,也搞这些研究啊?”   “没法子,喜欢,当消磨时间。”唐鲁立笑一笑。   “有没搞错啊?你可是一个出来打工的人,工不打,光搞这个,找不找得到饭来吃哟?这不是蒸生瓜,神神的吗?”   “我闲一两个月,就会去找工打了。”鲁立赶忙回答,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一个做民工的人,真的就只搞这样不能当油盐酱醋菜吃的业余数学“研究”,不做其他,想喝西北风了。   唐鲁立在这幢三层楼房住了刚好满一个月以后,才第一次走得较远,去两三公里外的大街上买了一碟酱狗肉,一碟香菜青椒萝卜芥末三鲜丝,然后回到住的地方去惬意、痛快地吃了饱饱一餐饭。   唐鲁立在这儿租屋子住,总体上都是觉得舒服的、快乐的。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一家三口租住同楼层另一间大些屋子的女人方青凤,有时会找他点儿麻烦或者给他点儿烦恼。这女人莫看才三十岁出头,但平日里嘴厉害,缠不清,惹人厌。   比如有一次,天有些凉,唐鲁立没洗冷水,而是用电饭锅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塑料桶以后,就提着水桶想去卫生间洗澡,可那门给人关上了,久久没再打开来。他等得烦,就回自己的屋子去弄自己的幻数了,到想起自己还没洗澡时,那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于是他又再烧第二壶水。   本来鲁立是因为方青凤占太久卫生间才不得不烧第二壶水的,可方青凤竟然也嘲讽他说:“呵,你身子真金贵啊!早烧了的大半桶水也不快快冲冲澡,要烧够满桶水!”   鲁立听她这样讲,心里边那个憋气啊,真是好想抓她骂上几句。可想到他躲到这儿,见人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惹上更大事的。就不好去指责她,但心里边却久久地无法不觉得有几分憋闷。   另有一次,唐鲁立身上出了好多汗,怕衣裳不洗会馊,就先洗了个澡,然后洗衣裳,洗好那衣裳往同楼层的阳台外边晒。他是一个民工,出来打工还不久,钱没赚到多少,对衣着还不讲究,有得穿就行了。就算那衣裳旧得有点儿丑陋,他也不嫌弃。可在他刚把新洗了的衣裳往阳台上挂起来时,方青凤就走来责备他道:“我看你今日怕是床底破柴,撞板了!晒衣裳湿湿的不晒边上些,要晒这中间来!”   鲁立见她这样说,心里边猝然就起了点儿恼火,想要骂她“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可在气话儿将冲出口时,他却又觉得不好随便去向她发火,就说:“这衣裳挂那么高,不会撞头,没关系的。”   “你讲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衣裳刚洗挂在上边会滴水,人从它下边过,滴得满身湿,满身脏,到时会好受吗?”方青凤皱着眉头又道。   “拧干水的衣裳怎么可能……”鲁立还想再为自己分辨,可又晓得他和女人斗嘴,从来都是处于下风的,而且他一向认为女人是刀子的嘴澡堂的水,只图讲个痛快,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没必要去跟她吵那么多,坏自己找地方躲藏的初衷,就忍住不再吭声了,只是脸色变得阴沉,嘴唇由于抿得好紧,而迅速变薄了。    第六十八章   在躲避催债的两个月时间里,唐鲁立每夜都鼾声不齐,有着好多的心事和梦境。当他看见那么久留胡子男人那一伙都没有来找过自己后,感觉自己的危险应该已经过去了,就决定要重新再出去找工做了。   高中学历的人,除了苦累的活儿,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工作好找。唐鲁立忙碌了几周,日日向四处求职,都不成功,因为人家的学历要求一般都是大专以上。直到这一日定恒集团招聘仓库仓管员,他才看见学历要求高中、中专以上就行了,并不要求非得大专以上,于是就买了套便宜货西装去应聘。也不用进行笔试,直接就是报名然后安排面试时间,那时间在两日以后,结果他按时去了,就顺利通过了面试,然后再参加了体检,没有问题就去报到上班了。   由于是自我“禁闭”之后重新上班的第一日,而且工作对自己来讲也挺不错,新的生活就此拉开了帷幕,唐鲁立不能不觉得非常的开心——不光是开心,还好激动,因为他终于告别了“痛苦的犯人关在监窗里一样的生活”!   踏进办公室,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唐鲁立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对他微笑。从那以后他每日早上都会跟他们讲“早上好”,以诚待人。   刚开始同办公室的人还不是太能接纳鲁立,他晓得这是羊群效应,新加入的人员遇到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有个叫范文的人,好爱哑巴讲话,指手划脚,一时故意叫鲁立做这个,一时又故意叫他做那个。随着几日时间的相处后,同事们渐渐的了解了他,开始接纳他了,透出了点儿人味儿来,有的愿意把工作分配给他,有的开始把他当成了朋友,等等。当范文还故意为难他时,侯马刚就会帮他讲话,对他说:“他是狗食猪利(舌),噍舌头(胡言乱语),莫去管他那么多。”   这样唐鲁立好快就觉得自己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去。   这周集团安排新员工集训,在定恒总部大楼的17楼,唐鲁立身边也有好多新来员工,就这样一起参加完集训,一起通过考试。集训的时间是三日,第一日集训内容包括企业文化、组织结构、企业数年来的发展历程以及未来展望等等,这让他们更加了解了定恒集团的精神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第二日的集训内容是团队合作精神的讲解,还包括一些团队合作的游戏。这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戏中度过的。通过这样的学习,让他们意识到团队合作对于一个企业的发展来讲是如此重要。第三日集训的内容是安全防护讲座。定恒每年都因安全防护问题而损失不少,因此也更加注重安全检查。通过这个讲座大家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团队精神是唐鲁立工作第三周的最大收获。集训完后他被分配到成品仓的二楼,其产品主要是超能吸婴儿纸尿裤。之前唐鲁立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一楼学习。定恒公司大部分产品都是销往海外的。部分工作内容是一致的,一楼还需要负责开单、转库的工作。但慢慢地唐鲁立也就熟悉了二楼的产品以及工作内容。   对留胡子男人等的恐惧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逐步淡化了,唐鲁立感觉上班就象在学校上课一样。仓库的每层楼都有五个左右的仓管,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开玩笑。   有一日范文双手插在裤兜里,对唐鲁立说:“我们大家还是都莫结婚算了。落雨担秆,越担越重,结了婚有老婆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不能轻松、快乐的。”   “在这种事情上你可得起模范带头作用才行哟。”唐鲁立笑着开口道,“你莫话儿讲得这么好,到时却去结婚,净食饺肉,没面皮(意丢脸)。”   “阿立你莫信他的鬼话,他会有机会结婚也不结婚?骗黑衣佬(乞丐)还差不多哩!”侯马刚插进话儿来说,“我讲你听吧,他可是巴掌生毛,老手来的。骗人讲莫结婚,他自己却早就结了婚了!”   “呵呵,呵呵,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唐鲁立大笑起来。   ……   唐鲁立在这儿工作,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慢慢的他就跟别人打成一片,有时别人请他,有时他又请回别人。象这一日,鲁立下班和侯马刚一起走出公司,拐了弯时,看见有一家商店冰柜摆在门边,侯马刚便一招手说:“走,去买罐饮料喝!”说着他便走到冰柜前,自己从冰柜里取出两罐健力宝,扔了一罐给鲁立,略带粗野地“蓬”一声拉开罐,然后就仰起脸儿一气灌了下去半罐。   愉快、开心的日子都是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好快的。一个月时间迅速过去了,唐鲁立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仓库的日常运作,唐鲁立也都比较熟悉了。正常出库、入库的工作都可以单独完成了。同事也渐渐放心地让他独自发货了。   就在这一日,唐鲁立下班走出公司大门不久,正走着去前方的一家商场打算买牙膏、香皂等时,忽然留胡子男人和几个其他男人从旁边的一家电脑店里边走出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朋友,好久不见,这下跟我们去一趟吧。”   “你们想做什么?!”唐鲁立一听便惊慌失措,高声问。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跟你讲件事情嘛,你以前不是早晓得了吗?”留胡子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你们莫叫我去!”唐鲁立忙不迭地再说,想到自己这一次如果再跟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去的话,自己肯定又得吃皮肉之苦,另外还得再损失钱财。他在这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想逃走,还比较有机会摆脱对方的纠缠,要乖顺的跟着他们到了别的地方去,那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眼睛向四下迅速扫了一下,看见有一个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处,便赶快一转身,向那交警的方向跑去。   “你想跑哪儿去?!”留胡子男人突然口气凶狠地忙向他责问。   “我有点儿事情想找交警,你们要跟我来就跟我来吧,我在那儿等着你们。”唐鲁立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继续向前跑去,先还听见后边骂:“混蛋王八蛋!你往哪儿跑?!”然后他再跑了一会儿,就没有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跟上来了,一回头,看见那几个家伙早已经消失不见影儿了。    第六十九章   唐鲁立虽然摆脱了留胡子男人一伙的纠缠,但他心中的阴影却久久没有消除。当时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定恒公司的工服,那工服是非常有特色的,任本市哪个人只要见过它一次,就晓得它是定恒集团的工服,而不是其他公司、工厂的工服。所以唐鲁立假如还想再继续在定恒做下去,也不行了——他每月要做满一整个月才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留胡子男人那一伙人却要他一下就给拿出两万元那么多去,而且他若真的给那么多钱给那伙人,他们讲不定不会餍足,以后时不时还会再向他要,他到哪儿去找出来给他们啊!   “倒霉!真是倒了大霉呵!”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充满懊恼地想。   唐鲁立想去报警。可想到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倒各自爬,象他这种情况警察也不一定会愿意管他。于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就作罢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唐鲁立便总是处于一种焦灼和紧张的状态之中,在睡觉的时候总拉上被子,用被蒙头,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逃避“危险”,如果是一根火柴,那可能会叫他将这份焦灼和紧张燃烧起来了。   唐鲁立反复不断地考虑,一直考虑到第二日,终于心有不甘地拿定了主意:“毛(没)办法啊,黄花菜得凉了,先转屋家去,在屋家呆上至少半年时间,然后再重新出来打工吧。”   这样他就真的回到了屋家去。   ……   火车在到了一处有些小厂房的地方时,先是火车的汽笛响了,然后广播喇叭也响起来,告诉旅客们,某市火车站快到了。   少量旅客开始忙碌起来,赶快站起身踏上座位去往行李架处拿下各自的行李,准备下车了。唐鲁立只有一个行李包,但因为这趟火车对本市火车站来说是属于过路车,他不晓得能停多久,因此就也跟着那些拿行李的旅客一起,快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来。   然后唐鲁立就没再坐下去了,只手抓着行李包站着,等待火车进站以后停下来下车。   此时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虽系了皮带,却是快断了的。这会儿从打开一点儿的车窗里吹进了些许微风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不晓得是从哪儿飘过来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皮带好象比之前显得松了,便禁不住下意识地拿手隔着衣裳去抓住了皮带的地方。   不久以后,火车速度开始减低了,越来越变慢,最后便徐徐地进站,突然“咯嚓”一声,在站台边上停了下来。   唐鲁立在车门打开以后,手继续抓着有皮带的地方,跟着别人一起迅速下了车,上天桥过了铁路,然后出了火车站,马上就坐大班车回安都镇。安都镇离市区挺近的,才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   在安都镇汽车站下了车,唐鲁立跟着就过河,因为河粉店比屋家近,他就先到河粉店去。   “阿立,你怎么还没到过年就回来了啊?”唐母一见唐鲁立,当下便睁大吃惊的眼睛不解地问他。   “我做不下去了。”唐鲁立用上一种低哑的、有气无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声回答。   “做不下去了?怎么做不下去了?”唐母再问。   “因为我遇上了坏蛋,他们设圈套假装让一个人去跳水,引我去救上了那个蛮子,然后他们就勒索我,一下勒索很多钱,我给不了,就先回来了。”   “怎么有这种事?”   当然有啦,如果没有,我还会不做到过年才回来吗!唐鲁立在心中想,觉得没兴趣再多说这方面的话题,见她还想再问其他什么话儿,他不耐烦多回答下去,见河粉店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他马上去做,他就说一声:“我坐火车坐脏了身子,这下先回屋家去洗个澡。”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从深圳回到屋家的第二日早上,睡觉起来头是木的,得过个十来分钟以后才缓过劲儿来。   也许屋子里把窗关着太缺氧了,叫人头脑睡上一个晚上就不那么清醒。他穿好衣裳后,跳下床去想把窗子给打开,可是窗框有几分给锈住了,叫他用了挺大劲才推动,开向两边去。然后他“哗啦”一下拽开了窗帘。   一股微风立刻从窗外涌了进来,扑在唐鲁立的脸儿上,叫他觉得很清新,很惬意。蓄满绿意的白杨,触摸着蓝天的鼻梁,翘起的翅膀,对接着白云。白云在轻飞中,似乎飞出了一种渴望,叫他在其中寻觅——要把希望寻到。只是,阿姐唐鲁花从她房间里走出来,却好象对他开窗有些嫌弃,皱眉说:“怎么这么大风啊?”   “大风好,有大风才舒服。”鲁立笑着道。   可她却再说:“好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叫人给一吹,就浑身想打颤哩!”她嘴里说着,就在那儿咕咕哝哝,“怎么你老爱那么心急打开窗呢?”   在唐鲁立的印象中,阿姐对他早上开窗是第一次这样责备。这使他不能不想到,这可能是跟她不久前给男人“飞”了有关系,因为觉得心中不顺,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他能够体谅她,因此便再让自己脸上带笑,用上讨好的表情对她说道:“阿姐,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么快打开窗,那我就先重新把它再关上吧!”   “算了。开都开了,还再关上它做什么呢,闲得没工夫做!”唐鲁花咬咬嘴唇道,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走开了一边去。    第七十章   唐鲁立刷好牙,洗好脸又吃过了早餐以后,就去了河粉店,刚进门,便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前一日卖剩的一斤河粉,因为没自己屋家吃掉,隔一夜就变馊了。   他们还没吃早餐,看见鲁立来了,就让他继续卖,他们回屋家去了,说过变馊的河粉没带走,仍然放在这店子里。   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买河粉。他不是别人,却是赖争。   唐鲁立一见他,自己的心就重重地动了一下。虽然唐家有今早上新蒸的河粉,那旧河粉可以不卖给他,因为别人他们也是不卖的。但唐鲁立心里为曾小丽的事对他很记恨,就想着要将这隔夜的馊河粉卖给他。这也罢了,要在以前,就算河粉是前一夜卖剩的,也还很靓,给别人买去吃不会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吃了就吃了,就跟买到新河粉差不多。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变得太明显了,赖争一接过手以后,马上就给他闻出了问题。于是他便赶快低下了头去,将鼻子凑近河粉再闻了一下,这一闻,他跟着就大怒起来了:“姓唐的!你搞什么名堂啊!怎么把臭河粉也卖给我啊?!”   唐鲁立一见他这个样儿,周身就不能不猝然一紧,生出一些发毛的感觉来,声音也紧绷起来道:“我觉得没问题啊,你闻到什么了?”   “你自己闻闻!”赖争怒气冲冲地道,将河粉送到了他的面前。   鲁立当然晓得那河粉变成什么味儿了。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知情,就接过来故意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然后便道:“哦,原来是馊了,那就换一斤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见他愿意换河粉,当下就什么话儿都不会再讲了。但赖争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就想闹事,把事情闹大,这时便听他说道:“姓唐的,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来买河粉你不是把好的卖给我,竟然把坏了的卖给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赖生,请你不要小题大作好吗?一斤河粉,馊了也就馊了,扔掉算了,谁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讲个没完没了呢……”唐鲁立想息事宁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赖争竟揪住他不放,好象真纠缠他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赖生你要讲点儿道理,不要没事找事。”鲁立想快些平息下对方的怒气,因为对方的话儿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思嘛。   “我讲什么道理?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赖争更加怒气冲冲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指戳到了他的跟前。   鲁立的脸儿变得没有了血色,心里想:“他今日不会就这样骂个没完没了下去吧?”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竟突然不吭声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划火点着,叫屋子里飘起了一些象鼻腔的味道之后,就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河粉离开了。   鲁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想骂不能骂,只能朝地上暗暗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继续卖自己的河粉了。   唐鲁立从深圳回来的当日,就想到曾小丽屋家去看看她有没也从深圳回来。虽然他从理智上认定,她是应该不会在这种非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的,但他的心中却起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然而他的爱孤独地走在夤夜,在有星星和没星星的晚上,他都只能看到它与曾小丽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很多时候,曾小丽在他的脑海中就是黑夜,就是暗影,难以清晰起来,叫他受到折磨,但他却最终并没有急着去成。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总是失去那份勇气:因为他怕看见曾妈的那张脸儿啊!   到这一日,鲁立从外边回到屋家也有五日时间了,下午的时候睡过了午觉起来以后,又是他一日当中最清闲的时间段,他要去看曾小丽的心,就不能不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强烈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的心中还仍然有些胆怯,有些忐忑,他也让自己鼓足勇气向河对面凰村的方向走去了。   在走进凰村的时候,鲁立半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绝不旁顾,尽量不去惊扰别人。   叫唐鲁立大感意外的是,曾小丽竟然已在屋家了!——当他从她屋家洞开的木门走进她屋家窄小而简陋的厅屋时,看见厅屋里静悄悄的,曾父不在屋家,曾母也不在屋家,而曾小丽呢,却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球:她正从灶屋里走出来,想进她的房间去呢。   鲁立一见她,这个时候感到的不是心灵的松弛,而是紧张——说不出原因的紧张显得有些古怪,有一种皮筋拉紧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赶忙喊了她一声:“小丽,你回来了啊?”   曾小丽似惊异地瞧向他,没有马上回答他话儿。   这时他看向她,见她此时虽然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发长长的,散披在肩上,一双令人心动的大眼睛仍然是那么魅人,没有一点儿明显的变化。只是,跟以前相比,她这一次有一个特别大的不同,是叫唐鲁立很震惊的不同——那是什么不同呢?原来,她的左手竟然伤了,用绷带吊在胸前哩!   “小丽,你怎么伤了手啊?是做工给机器轧了吗?”鲁立禁不住一下心寒,连忙问她。   “不是,没有给机器轧。”曾小丽回答,目光软软地向他淌过来。   “那是怎么伤的呢?自己摔了一跤?”鲁立又问,声调似平静,却又很执拗。   “……”曾小丽突然迟疑起来,似被他问住了,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这时鲁立就用极度复杂的目光盯住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看见她似乎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他就把她所有表情上的微妙变化都看成了心虚。   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头先低下去,然后又抬起来之后,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嗫嗫嚅嚅地回答他道:“我是给人打了……”   “给人打了?给谁打了?”   “一个男的。”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当下有些沮丧:因为不是做工给机器轧了,而是给一个男的打了,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叫他禁不住从中读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心头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隐忧……   “你怎么会给男的打呢?”他有些灰溜溜地问。   “我怎么就不会给男的打呢?”曾小丽两眼直直地盯住他反问。   “我不晓得,不晓得。”他心乱如麻起来说,两手下意识地拼命在那儿搓巴掌。   “你的意思就是讲,我只能给女的打,不能给男的打罗?可在这个世界上,打人的是男的多呢,还是女的多?”她一脸的愠色责问他,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儿先憋得通红,然后就白了,因为与他离得近,一股微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唐鲁立自然不能不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的嘴巴一时没能跟上他的头脑反应,又还有些猜疑,就又不自觉地说道:“问题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男的打,是你招惹了他吗?”   “我当然没有招惹他,是他没人性,乱抓我打。”   “他抓你打?你不招惹他,他会抓你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儿呢?”   曾小丽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呢?我会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唐鲁立不晓得再怎么跟她说话了,特别是听到她的话儿他心里也挺别扭的,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这时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如果能力比这下大许多,又有更大的勇气,以前跟曾小丽一起下深圳去打工,而不是在她自己赌气先下了去后,自己因为太想念她,才随后也独自跑了去,却又一直没找到她,这样就不会叫她给一个男人打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曾小丽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互相都有些尴尬似的,后来唐鲁立就告辞离去了。    第七十一章   懒散地再熬过了几日之后,唐鲁立仍想着曾小丽给男人打的事情,心里边总有一种堵的感觉。这也难怪,事情太叫人容易产生其他联想了嘛:她怎么什么人不给打,偏偏要给男人打呢?——而他总想着她给男人打,不是给岁数大的男人或者是小男人打,而是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打。这可就叫他没法不越来越胡思乱想了。特别是她好象也不愿意把她给那个男人打她的详情给他说出来,这就更叫他不能不胡思乱想了。   不好的想法在人的心中生起来,是会叫人内心总觉得很烦躁的,特别是曾小丽是他的未婚妻,跟他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他就更加不能不烦躁了。因此给折磨了几日以后,他就忍耐不下去了,想要从她的嘴里把实情给掏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丽,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打你的那个男人是多大岁数呢?”唐鲁立在自己又一次找到曾家去时,和她一见面,嘴巴就微微有点儿结巴地这样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曾小丽一听他问,立刻便显得有几分戒备地反问。   “我就是想晓得。”他两眼凝视着她回答。   “你晓得以后有用吗?是你要去找那人抓他打,还是想去告他?”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我不晓得,你先讲出来再讲。”他再回答,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好,你跟我来。”她好象这下也不想瞒着他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便马上一转身,领头往她的房间走去。   唐鲁立将自己的眼光朝屋子里扫了一下,一声不响的瞅了瞅曾父曾母,见曾父坐在一张茶几前喝着茶,曾母则坐在他旁边给一只软底鞋上着线。这时他们并没有正眼看他,只看见曾母脸色有些阴阴的,说明她对他找来她屋家,心里边是很不高兴的,但好在她也没吭声。   鲁立是不会乱幻想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只要她不向他发怒,劈头盖脸向他掷来一些恶言恶语他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因此他便很乖觉,也不再在厅屋里多呆着了,赶快跟着曾小丽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去。   “把门关上!”曾小丽一走进她的房间,就先在床边坐下了,拿嘴巴朝着门向他努努说。   “嗯。”唐鲁立低应一声道,回身去关门,只听见木门轻轻地“吱扭”了一声,给关上了,然后他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特意叫自己跟她进这房间来,到底是想跟自己讲什么事情。   “阿立,我的事情,你真的想听吗?”她两只脚交叉着伸在她面前的一张高椅子底下,先低了一下头去,然后再抬起头来问他。   “是……我是想听。”唐鲁立盯着她那张小脸回答,虽然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她的身上,却说得有几分迟疑,因为他心中预感到,她的事情应该是比较糟糕的,他不听会乱猜想,而听了以后,他心中又会很难受——这时她已经给他带来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突然浑身就战栗起来了。   “我给我的同学打了。”曾小丽声音缓慢,象有些困难地道。   “给你同学打了?他为什么打你?”   “他想占我便宜。仗着我以前对他有过好感,曾经想跟他谈恋爱,他就编了个理由,讲他生病了,躺在床上动不得,托一个他的朋友把我骗去他住的地方。我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虽然觉得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交往了,只是我到了深圳打工以后再遇见他,在街上跟他聊了两次,连他想叫我去跟他一起吃饭,我都拒绝了。可他对我存着坏心眼,讲了那样的假话以后,我就信以为真了,不忍心叫他在生病动不得的时候也不去看他,这样就去了。谁知我到了他住的地方,一进门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他一点儿病也没有,整个人健健康康的,看我跑去了,马上就笑嘻嘻地将我拉进屋门去,然后把门给关上了,没跟我讲上两句话儿,他就想叫我给他,我不答应,他就硬脱我的衣裳。我拼命打他,咬他,最后他恼羞成怒,就拿铁棍把我的手臂给打伤了……”   唐鲁立吁了一口气,对她的同学生出了气愤,再问她:“你有向公安报警吗?”   曾小丽低下头去,没再吭声了。   见她这个样儿,他自然能猜想到她是没有报警了,这叫他的内心禁不住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但他想再说什么话儿都觉得不合适说,最后便忍下自己的气愤,也不再吭声了。   两日以后,曾小丽突然又再下了深圳去,没跟唐鲁立打招呼,也没给他看见,叫他连想晓得她是去了深圳的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也不能够。    第七十二章   唐鲁立在屋家死呆硬呆呆了一共有几个月的时间,实在难呆下去了,觉得太窒息,日子难过,要钱没钱,要见曾小丽又见不到,真不象是他这种心气的人过的。于是他在离开深圳那么久以后,觉得留胡子男人那些蛮子长久的没有找到他,应该会逐渐把他忘记,不再继续想着找他麻烦了,于是他在初秋又回到了深圳里去。   “人做好事,不能总是倒霉吧?”鲁立在深圳市区车站走下车的时候,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自然是得先去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才行了。   天色不大好,灰沉沉的云坠得挨了地,憋得人喘不上气来,还叫人担心它会不会猝然落下雨来,叫你给淋湿一身。唐鲁立背着、提着行李往前走去,一路上看着那些贴在街边的招租启事,看有没有合自己意的。结果找了好几条街巷,都没有给他找到一间。   对于之前已从屋家跑出来打过工的唐鲁立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也不是那么急躁,只是耐心地去寻找,一条街巷找不到,就八步大桥,重来过,再到另一条街巷找。找着找着,他便来到了一条“新”的小巷前——那小巷不长,挨挨挤挤的在两边都是一些旧楼房,进上几分钟就出去了。   不过就是在这小巷子里,却叫鲁立好不容易租到了一间比较合自己理想的屋子,自然是单间了,在三层。   这样鲁立就在这儿落下脚来了。   这一幢楼的三层有三“户”人家,其中唐鲁立和另一个单身的后生子租的都是单间,还有一户两公婆带着两个女儿的,则租了另外的两房——有房没厅、没厨房,但有卫生间,两间房子之间也是连通的。   鲁立找好了房子,就去找工作,待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点以后,便跟着再花时间去找曾小丽。   他可以找老乡李筲炳,那样会快好多找到工夫做。但他想到搞装修总是得在高处做,而他恐高,没法做得了,就只能作罢,另外去找其他工夫做了。   但其他工夫可不那么好找,因为坐办公室的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那证书对得上专业。不是坐办公室的又太辛苦,工资还不高:当然他也不是太嫌弃,有的他也愿意去做,但别人都不想收他。这样这一****从早上八点多钟出门,一直找到傍晚近六点钟,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的声音,他也没有找到一家。   “唉,要不是留胡子那一伙坏蛋,我进到定恒公司工作以后,如果做得稳,做得长久,那应该就是我这一辈子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即使我没法再找到其他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做得好开心,感觉好满足,一直做下去的。可就因为碰上了那几个坏蛋,害得我这下连想找到一份差得多的工夫做也不容易了!”   唐鲁立不能不在那儿无奈地长长叹气。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今日走在街上,又给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遇上了。   对方一见他便道:“朋友,好久不见!”   “你是谁啊?我好象不认识你呵!”鲁立这回挺镇定,故意装痴卖傻的说。   “敢讲不认识!我们以前不是打过交道吗?”留胡子男人对他瞪眼睛。   “没有,肯定没有,你搞错了吧,把另一个人当成了是我——你讲的话儿可把我给搞得直蒙哟。”鲁立让自己显得好纳闷地再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留胡子男人转头看看他的同伙,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下意识地一抬屁股,“嘟”地一声,放出了个臭屁。   唐鲁立两片薄薄的嘴唇当即就成了月状扬起,差点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还没有笑出声之前,留胡子男人的同伙先笑了,结果连留胡子男人自己也顶不住笑了笑。不过他那笑容在转向鲁立的时候,叫鲁立看着比四周冰冷的空气还叫人背脊发凉。   “想骗我?你这臭混蛋!我是那么好骗的吗?!”留胡子男人猝然狂怒起来,抡拳就想揍向他。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一辆摇下了一点儿车窗的出租车从附近箭一般地快速开来,离着还有十来步远,罗燕琼就在里边气愤而带威胁地冲留胡子男人说道:“你们不许打我朋友!如果打,我就报警了!”   留胡子男人几个一起瞧向她,说一声:“关你屁事!要打就打!”但他们不可能赶得那么快去到那轿车前伤害罗燕琼,又担心罗燕琼真的会报警,就只能心有不甘的不再拦着鲁立了。   留胡子男人骂骂咧咧地向鲁立说一声:“你小子真******是走****运了!我们后会有期,你等着!”然后他便向其他人招招手,然后怏怏不乐地和他们一起走了过去。   唐鲁立回头看着他们,见他们远去了,自然就由不得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瞧向罗燕琼,不晓得她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坐出租车出现在自己面前,跟留胡子男人他们有没有关系。虽然面露不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声:“拉长,谢谢你了啊!”但他在心里边却并不完全信任她。   而罗燕琼呢,好象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瓜葛和关系,听他向她表示感谢了她也不回答他一句话儿,只面无表情地把眼光转向前方,然后就叫司机把出租车迅速开走了。   唐鲁立看着那出租车远去,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对她的突然出现并帮助自己并没有很强烈的感激情绪,相反还觉得罗燕琼的出现确实有点儿蹊跷:他半年多前租住旧楼房她也跟着租住那儿,现在他遇到危险她也坐了出租车跑来救自己,真的叫他难搞明白她跟留胡子男人几个到底有没有关系,因此他随后也快快离开了这儿。   鲁立感觉自己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小了,于是他回到住处以后,思前想后,又不敢继续住下去了,这样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深圳市区。    第七十三章   在坐汽车往郊区去的路上,唐鲁立听到同车的一些民工讲他们要去远郊的一家鞭炮厂做事,由不得心一动。“讲不定我可以和他们做工友哩!”他在心里边这样想,问那些陌生人:“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应聘吗?”   “没问题啊,那家鞭炮厂要好多人做事的,莫讲多你一个,就是再多上几百上千个人去,也没关系哩。”带头的民工说。   这样唐鲁立便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到达离深圳市区有二十多公里远的一处地方时,唐鲁立随着陌生民工们由一条小路再朝西边走上两里地以后,就来到了鞭炮厂。   鞭炮厂破旧的厂房、简陋的工作条件,让唐鲁立不得不担心在这儿做的薪酬问题。“要是碰到拖欠工资,那可是白做一场啊。”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其他人看来也是这样,许多人都在那儿说:“在这儿做,只怕做满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哩。”这肯定是实话,情况明显的一目了然。不过既然来了,他们也不想马上走了,都决定先做做看。   他们给安排在一间芦席工棚里住,没有床,自己去割些杂草铺在两边“墙”前,然后席子就铺下去,一张挨着一张,屋子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走道。如果不是躺,而是坐着时,屁股坐在席子上,脚要放在走道处,有人走过时,两旁的人都得不停地躲避。   在干活的时候他们全都去干活。邹中旭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当看到朱可耕干活喝酒偷懒时,他就好恼火,开口骂道:“阿耕,象你这样做,成什么样啊?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快走。”   “我就是想做啊,不想做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朱可耕为自己分辨。   “那你做事又要喝酒!”邹中旭对他瞪眼睛又道。   “我口渴了,想解解渴,只喝一口,只喝一口。”朱可耕赶忙又道,然后便快手快脚地做起工夫来。   晚上吃过饭后,没那么快睡觉,又没电视看,除了把人的一堆堆脏衣脏袜洗了,就是靠窝在那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工棚窝里坐在席上,或者坐在唯一的一把矮椅上把它坐得吱吱响,吹些牛皮去熬时间。   这一日晚上,牛皮先由邹中旭吹起来,只听他说:“我这人什么大本事都没有,但在追妹子佬(女子)上肯定是不输给别人的!”   “讲下去。”唐鲁立见他似乎想停顿,就催促他道。   “好,我讲。”邹中旭短暂的沉静以后,向其他人看了看,然后就又开始吹了起来,把牛皮吹得好胀,讲他曾经在上海遇上了几个生得好靓的妹子佬,他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却好喜欢他,缠着他不放,叫有些又有钱又英俊的上海男人都羡慕他。   牛皮吹了半日都给他自己吹破了,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仍在那儿继续吹下去。别人没当他的话儿是真,也由得他去乱讲,这让他信心倍增,更是叽里呱啦地把自己能编出来的话儿都讲了一个够。   “啧,啧,你可真厉害,真厉害啊,那么有本事。”唐鲁立在他说停以后,故意叹气地道,“你拿下过那么多妹子佬,我还一个都没谈过哩,至今还腿肚子上贴灶王爷,单过哟。我那老婆不晓得这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想提前预支也不晓得去找哪个问才对路,唉!”   “你穷得叮当响响叮当,到哪儿吃哪儿.操起筷子就吃,莫点着筷子头挑剔。”邹中旭取笑起他来道。   “你莫听阿旭那么多,他是吹牛的。”带头民工杨浦笑着开口道。   “你是酸葡萄的吧?!”邹中旭白他一眼。   “我不是酸葡萄的,我是野杨桃的。”杨浦一板正经地再道。   这时朱可耕从外边走回来,要躲到工棚的最里边去。   邹中旭眼尖,喊住他说:“阿耕,停住,老子看见你偷揣了两瓶二曲,拿出来!还想吃独食是咋的?”   “我没揣二曲,那不是酒……”朱可耕想分辨。   “还讲不是二曲!平常你就爱喝那一口,除了它,还会去喝什么猫尿呢?”邹中旭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儿又道。   朱可耕听他这样讲,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二曲酒和一包辣鱼来,撕开那辣鱼的塑料袋封口,用手指沾出一点儿来,放在鼻子前闻闻,然后又用舌头舔舔,跟着便开了二曲酒瓶用辣鱼送酒喝起来。   第一月,唐鲁立和工友们做满了三十日,只拿到了各两百块钱多一点儿。他们虽然都觉得太少了,但经不住鞭炮厂老板说:“头一个月做当然都是这样的罗,会少好多。第二个月开始就不同了。”   于是他们第二月又继续做,每星期至少做六日。   这一日,是做了一个多月以后的第一次觉得好清闲的日子,邹中旭竟然特意出去买回了一根鱼竿,招呼唐鲁立说:“阿立,走,我们一起到河边去钓鱼!”   河边离鞭炮厂不远,唐鲁立正想着他的幻数,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他看到自己思考那幻数老是没有一点儿进展,挺烦躁的,就决定休息休息头脑,于是答应道:“好啊,我跟你去!”   这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便带上了一个红塑料桶,一起向河边方向走去,用手“劈”开乱草,直达芦苇深处,最后到达了河边处。   唐鲁立在家的时候常捕鱼,但没用钓竿钓过鱼,不大会钓。邹中旭则常拿钓竿钓鱼的,比较有经验。所以当他们到了河边以后,鲁立试了一下钓不上鱼,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邹中旭去钓。   这河边是挺有鱼的,甩出鱼钩到水中没多久,鱼漂就抖动起来了。邹中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鱼漂看,然后猛地一收杆,一条欢蹦乱跳的鱼就给钓了上来。把鱼从鱼钩上摘下,轻轻地放进旁边的红塑料桶里去,然后又接着钓。    第七十四章   同一日晚上,朱可耕吃过了晚饭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从工棚里走出去。   唐鲁立瞧着他,莫名地想象到,在某处一个小黑屋子里,朱可耕和一个妹子佬交换了对他们来讲最宝贵的东西。那是那妹子佬一生中,唯一觉得温暖的时刻。待事情完了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鲁立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不会讲出去,邹中旭却问朱可耕:“阿耕,瞧你那个蔫劲,假装蒜,今夜想到火车站去吃野食么?”   “就你嘴长!”朱可耕马上噎他道。   邹中旭说:“不是我嘴长,而是我想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做都可以等到天晴路干,莫急,要到时叫泥水倒溅了一身,可划不来。”   朱可耕嗤哼嗤哼鼻子:“这不用你瞎操心。”   “我当然不会为你瞎操心。我只是让你晓得,做男人,好身子最重要。”   “哼哼,在这种鬼地方,好身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难道你一直都不用回家,不想见老婆了吗?”   “当然要见啦,哪个能不见呢?但一年才能回家见一回老婆,多难熬啊。”   “呵呵,呵呵。”邹中旭猝然笑,然后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转对其他人道:“在这种鬼地方,连蔬菜也******难吃到,有时吃到了,也象烂泥一样,没个鲜味儿,真是讨厌死了啊。”   “这话对,非常对。”唐鲁立应他说,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席子上,然后象挺客观似的又道,“不过讲实话,躺在这种地方,可比市区里那些大通铺好多了,乍一睡,也许不习惯吧,但睡久了,还是叫人觉得挺舒服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邹中旭翻翻眼皮,“你想一直在这儿睡这狗窝么?”   “我是不想睡。不过有些人背后拖着有老婆细满子阿嬷(奶奶)阿妈。你也不能让他们一日到夜朝空想,垮着脸儿。他们盯着自己的小日子,有钱买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个实在。”   “你讲得没错。但对我来讲,有时我只需要几粒安眠药,便会舒服睡去,春天化成那些树林的肥料,我就轻松愉快了。”   “你做什么讲这样的话啊?这做人不是太悲观了吗?”   “没办法,我们的日子太苦了,太难熬啊,没人给我们吃定心丸,让我们晓得,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宽松,越过越亮堂,叫你想洒脱一点儿,也难去洒脱啊!”邹中旭苦笑地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讲的是实话儿,唐鲁立自己也正在亲身经历,他有时也好难洒脱得起来,因此他慢慢地再说一声:“那就要自己去想开一点儿罗,不然谁能安慰你。”然后他便不再继续讲什么话儿了。   同样做满了三十日,还是只拿到了差不多一样多的工资。到了这个时候,唐鲁立和工友们就不愿意再继续做下去了。   “我要去找家厂子做,工资每月三四百块钱,按时发,怎么样都强过在这儿做。”邹中旭开口说。   “对,你讲得没错,就是这样。”唐鲁立附和他的话儿说。   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于是随后他们便向老板提出辞工。没想到鞭炮厂老板当即就给了带头的杨浦一记耳光。   “我们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做什么打我耳光啊?”杨浦好气愤,拿眼睛瞪向他责问,那眼神好象说,“我不怕你来打我,我手痒得还想打你呢!天塌了有高个子撑着,砸不着我却碰得着你。”   “打你耳光还是小的,我还想砍断你的腿哩!”鞭炮厂老板同样气恨恨地道。   工友们给激怒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愤激着嚷开来,有一个嗓门登高吼上几句,顿时就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你们全******是些没心肝的坏家伙,给你们在这儿做了你们还不领情,要闹事!”鞭炮厂老板高声地道。   他手下有一些打手,唐鲁立等不是他们的对手,当那些人有一些拿了棍棒围前来时,最后唐鲁立等只能是再表露愤怒却不敢继续多言了,于是慢慢就没人再吭声了。   随后鲁立和工友们一起从鞭炮厂走路到公路边,拦车回市区去。   刚到市区,离车站还有一段路,其他工友还要坐到车站去,唐鲁立则先下车了,经过一家面点店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身上也有几块零钱,就买了几个馒头。   拥挤的上班族们在街上缓慢地走动着,叫人行道交通堵塞,特别是十字路口处更是这样。   唐鲁立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生活寒风。走了上百米以后才开始吃馒头,只吃两口就觉得有点儿变味,由不得一下冲出口骂起来:“这东西简直是喂猪吃的饲料!难吃死了!我就算是一个赚不到多少钱的人,花了钱也不该吃这样的东西啊!”   他是该把这些馒头扔掉的,手也举起来那样做了,可在他将要把馒头扔出手的一刹那,他想到自己今下赚钱不容易,不能随便浪费可吃的东西,于是那手又好快软沓沓地垂了下来。   鲁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剃过头了,那头发长得乱糟糟的。这样当他经过一家理发店时,便走了进去。   这理发店是家小店子,一角的挂钩掉了,象要钩人的样儿。刚进门时,唐鲁立听见理发师正在跟一个给他剃着头的人说:“那人脸皮厚得能磨剃刀子,在我这儿欠了一次钱,又欠一次,每次向他讨他都不给,可却又老再进我这儿来剃头。”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看见鲁立从外边走进来了,就向他招呼说:“哦,师傅来剃头啊?请坐,请坐。”   “好的,谢谢。”唐鲁立笑着说道,先在旁边的一张旧沙发上坐了下来,等到理发师给先剃着的那个人剃好了头,自己就走过去给他剃。   当他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不能不充满希望地想:这次他再来深圳,会不会比较快能看见曾小丽呢?    第七十五章   唐鲁立重新回到市区,又得再找屋子住才行了。   象刚从远郊外回来时那样,他背着、挑着、提着他的行李包、席被、塑料桶等,沿着他认为比较有可能找到出租住房的地方走去,当然主要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条条街巷找。住房合他要求的那些地方自然都是一些小巷,不可能是大街。而且小巷都比较短,每条都是只走没多久就走过去了,然后就又来到了大街上。   这当中唐鲁立时不时向遇到的人询问有没有自己可以租住的房子。发现每一条街巷都已被住家包满,每幢房子都住满了人。一房东二房东三房东遍地都是。所以一两日内,恐怕还租不到合他要求的房子。   这真的能把人给急死啊,唐鲁立的肠肠肚都给急得痒痒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耐心一点儿去继续寻找。   有一次,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了,迎头一座森森堂皇的大楼从街对面撞进了鲁立的眼睛里去。   这样的大楼每日总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在那儿走进走出的,但唐鲁立却难得进去。偶尔进上一次,因为身上穿着脏土的衣裳,也会给人用鄙视的眼光盯着他看,叫他觉得浑身上下挺不自在的。   “在城里边,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样的大楼,怎么我进城那么久了,也一直是给人藐视,墙头上睡觉,难翻身,没福气也去藐视别人呢?”唐鲁立在心里边禁不住生出了懊恼的情绪想。   他没有过街去,而是在街这边向前走。正走着,他忽然发现一幢开着铁门,却黑灯瞎火的大楼,有个男人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不晓得为什么,他虽然不是这大楼里的单位的,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他却竟然也会担心那人是去偷东西的,一下起了一种特别的心思,想要去看看会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情况,于是就跟了进去。   这大楼里整个地充斥了同一种微香似的气味,好象谁撒了香水一样。楼的底层走廊两边,间间办公室的门都关上了,应该无法推开门,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正在纳闷他难道那么快就上了楼去吗?结果这人却从一处墙凸后闪了出来,狼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象棘尖刺人一样疼。   “你跟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此人语气冰冷地向他责问。   “我来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一个神经病,如果是我就赶他出去,如果不是,他想偷东西我就报警。”唐鲁立同样声音冰冷地回答,完全没有一点儿畏惧。   这可就有点儿管得太宽了,他一个进城里打工,连找房子住都困难的民工,有什么“必要”六月里着棉袄,不识时务,去管这样的“闲事”呢?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象唐鲁立这样的一个普通男青年,没有给他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不会去乱管闲事。可给他遇上了,他心里边的一种本能,就叫他毛砣个秤子,唔知轻重,没法去袖手旁观了。所以他突然之间便生出了只要对方豁出去他也豁出去的感情来。   陌生男人可能是属于那种耍横的遇上了不要命的人,见鲁立一点儿都不怕他,他自己就先害怕了,说一声:“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这儿散散心的。”   说着他便撒腿从鲁立身边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这幢大楼里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自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在这儿捱磨下去了,同样离开了这儿,仍然再去找他想租住的地方。   他找到晚上十点钟过了以后,还没有找到合自己单身汉要求,价钱比较低廉的出租屋给自己租。这时老旧的小巷上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灯,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象幽幽眨动的瞌睡人的眼睛,照出了他那个孤独无奈的身影。   “鸡食(吃)放光虫,自己心知肚明。”唐鲁立走在小巷上,脑海里突然响出自己在家乡时常听人讲的一句话儿来。   这句话儿跟他这下找租住的地方好象没什么关联,但又好象有关联,因为他这下的那种孤独无奈的心情,只有自己晓得、自己关注,别人是不会晓得,不会关注的。于是它一出来,就老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这样到了十点半钟以后,唐鲁立觉得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就只得先去找个地方度过一夜,到明日再继续找。于是他随后便找到一家旅店去,要了最便宜的床位,一晚十块钱,进去看是通铺。床看起来象是没有一丝空隙,一张挨着一张,就象他在工棚里住的时候差不多。他原本不是一个恋群的人,喜欢自己独自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但象跟人去远郊同睡一间工棚一样,他在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去多挑剔。   住这通铺的人除了唐鲁立之外,全是外省的民工,躺下了也爱讲话。那些方言鲁立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省的,也不好问。一整个晚上他都想弄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话题,可听得脑壳满满的,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离开旅店后,继续去寻找可租住的地方。正象一棵会走的树那样,他正向前移动着,忽然看见了一个过路的衣衫槛楼的民工,便拉住了对方(这些出来打工只能租房子住的人,比较晓得房屋在哪个地方有得租)。因为他怕给留胡子男人等发现他,便一起走进了电话亭,然后压低声音问:“大哥,请问一下你,你们住的那附近有屋子租吗?”   “有,有几间。”这民工马上回答他,并热心肠地告诉他那地方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唐鲁立谢了他,然后找去那地方,果然是还有几间房子,有两房的,也有单房的。他自然是要单房的,这样他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住处。   才租了两日,罗燕琼竟也在唐鲁立隔壁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唐鲁立觉得真是怪得不怪了,怎么自己租哪儿住,她也跟着租哪儿住呢?只要他不是回到家乡去,她对他就有点儿如影随形的样儿!   不过罗燕琼终究是一个他在工厂里打工时就已经先认识了的人,又是一个年轻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就算她对他“不安好心”,他对她也远不如对留胡子男人他们那么提心吊胆与害怕,他就让自己不去管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搞着演算,罗燕琼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挺斯文的样儿走了进来,到他跟前笑着说:“唐鲁立,我感觉你真是很爱‘研究’数学,应该还写论文吧?”   “是的,是这样。”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她就带赞赏似的笑着再对他说道:“我跟你讲啊唐鲁立,你这人虽然呆是呆些,但专心做起什么事情来,却有钻头。不错,不错。”   然后她就又出去了。   这一日,李筲炳到这楼房来找朋友,竟然碰见了唐鲁立,那时鲁立正用一块已经油渍渍的肮脏手绢擦了擦嘴,出门准备上卫生间去。   “阿立,你还是再跟我做吧。我以后保证只要你做屋里边的活儿,不要你做屋外边的活儿,一个月给你开二百块钱工资。”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唐鲁立一听便阴起脸儿道。   “你还嫌啊?”李筲炳似冷笑,“你晓不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你亲骨肉都腻味你?”   “晓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就不会随便看见好低的工资也跟人做。”鲁立冷冷地说。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就摇摇头,好象不大愉快地走进了他的朋友屋子去了。   在外边生活唐鲁立有点儿怕遇上刁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好难缠的。但他越怕,偏偏好象越容易遇上。这次也给他遇上了,那个四口之家的邻居女主人曾彩云,有时就挺叫他烦忧的。   有一日傍晚,唐鲁立在外边找了一日工都未果,心情颇为压抑地从外边回来,浑身酸软得象剔骨抽筋。但在进屋之前,他因为不想把身上的尘土带进屋子里去,就拿擦汗的毛巾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尘土。那时曾彩云已经在公用走廊煮饭了,在卫生间里洗菜的时候,因为要剥蒜苗就趿着一双拖鞋走出了门口,看见他这样儿,竟指责他道:“阿立,你那尘土那么脏,做什么拍三拍四啊,都飘到我屋门口去了!”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尘土好轻,容易飘得比较远。只是唐鲁立听见她那样讲,心里边自然觉得太不中听,便由不得挂下了个脸儿,分辨道:“这算得什么大事啊,就一点点儿灰尘,一拍就落到地上去了。”   “哪儿不算大事呢?灰尘那么脏,是有毒的,飘进人的嘴巴里去,会把人给毒死的,你晓不晓得?!”曾彩云放高声音又道。   这可就太夸张了,有点儿上纲上线,叫罩上个鱼仔,逐死的味道。唐鲁立想再分辨,又觉得自己可能越分辩越给自己增加麻烦和烦恼,于是便象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样,再无这个兴致,于是就闭口不再多讲了,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去就行了。   不过尽管这样,唐鲁立进了屋去,在洗换那擦汗的毛巾时,还是内心愤愤不平,觉得曾彩云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叫他真是好难忍受。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样叫人烦恼的,自己想开一点儿就行了。    第七十七章   唐鲁立连续找了十日工都未果,心情真是懊丧到了极点。因为住房要钱,吃用要钱,物价又比较贵,开销好快的,手头没有钱会叫人心中好空虚。所以当他手头还剩下不多的几个钱时,他就不能不想,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什么事都得先做着了,不然哪有钱租屋、食饭啊?因此他便决定去找工地上的工打,小工他也得打,不再管自己是不是恐高,都得先去打一段时间——本来这样的工夫他也可以找李筲炳去做,但他以前因为李筲炳给的工钱太低而拒绝过李筲炳,已经觉得抹不开脸儿了,就没有再去找李筲炳,而是直接找去一个工地向人探问就行了。   那工地的人都不是唐鲁立认识的,包工头自然要详细向他询问各种情况。在晓得他以前做过这样的活儿,这下走投无路,任何苦活、脏活、累活都可以做时,包工头就点了点头:因为他要找人跟他做活正好找不齐手,别人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做,又曾经做过,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唐鲁立,给他开了一日十二块钱给他做。   在工地打小工真不好打,苦累脏头晕还小事,做了两个月都没能拿到一笔钱,只让唐鲁立中午、晚上各有一餐饭和大伙儿一块吃。问包工头,包工头讲要等工程全结束以后才能结。好不容易等到五个多月后工程结束,又不是按唐鲁立做的实际日数给他,而是七扣八扣,最后扣到他只拿到了本该拿的二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平均一个月一百八十块钱左右。   “做不得!做不得!这工地小工实在是太坑人了,晒脱你一层皮还小事,连钱也给剥掉几成去,这怎么能再做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气愤地这样想。   这样他看见自己手头上又抓到了几个钱,省着用至少也可以熬上半年以上了,就让自己耐心些,多花时间慢慢地再去找轻松些,也容易些拿齐工资的工夫去做。   这一日,唐鲁立出来碰运气,看找不找得到工夫做。走到一个新建小区外边时,见李筲炳正在卸车,准备拿工具进里边去。   唐鲁立是一个不计前嫌的人,即使跟李筲炳有过不愉快,见了李筲炳还是主动上前打招呼道:“炳哥,来这儿搞装修啊?好久不见啊。”   李筲炳瞧向他,竟显出象嫌弃他的样儿来,没有理他。   唐鲁立虽然不是一个太敏感的人,但看不得老乡这样,便也突然板起一点儿脸儿说道:“炳哥,你怎么啦?我们可是老乡啊,怎么你也当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对待呢?”   “你还当我是老乡?”李筲炳竟猝然向他瞪眼睛,“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安下心要往外撇我嗨!情愿给别人做你也不给我做!”   哟,唐鲁立给别的包工头做的事叫他晓得了?难怪他生气,不愿理唐鲁立了。   唐鲁立不能不有点儿百口莫辩的感觉,因为情况太复杂了些,无法准确、明白的告诉对方,自己实在是被逼无法,才去给人做的。当时他也想再找他,只因为兔子不吃回头草,抹不开脸儿,才没有再去找他了——而且他讲给的工钱也实在是太低了一些,太不近人情了嘛。   “你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狗哩!对你那么好也不愿意跟我做!好,行,咱们好合好散,谁也没欠谁!”李筲炳瞧着鲁立的眼神颇为生气的样儿。   鲁立觉得对方这样讲,自己就不好再赖在他身边,让他纸角装盐,包咸(包涵)包咸,了,于是便离开了李筲炳。   他自然还得另外找事做,可找来找去就是仍然找不到。   “倒霉!真是倒大霉了啊!怎么这下要找份工那么难呢?我可没老,又没病,也不是一个文盲啊!”唐鲁立不能不时不时无奈地发出慨叹。   没办法,既然老是找不到工夫做,手头上又抓着有几个钱了,唐鲁立就只好每日里窝在屋子里,耐心地去搞那个看不出明显前途的幻数“研究”了,一做就又是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唐鲁立虽然没象之前那么急切地花好多时间去找工作,但他也仍然是时不时拿出点儿时间出去到处找一找,碰一碰。有两次他在街上走着,工作碰不到,但却碰到了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一次鲁立在背后发现了那几个蛮子,就赶快躲走了;另一次他拐弯的时候刚好与那几个蛮子打对面“撞”在一起,他故作镇静,不正眼看对方,留胡子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鲁立,也没有再把他拦住。从这些蛮子面前走过去以后,鲁立没法不想:这些蛮子在过去那么久以后,可能对他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越来越辨认不出他是不是唐鲁立了。所以他就认为:“看来以后我再继续在这市区里做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小了。”    第七十八章   熬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以后,唐鲁立重新认认真真地再去找工作做,还是老找不到,这可就不能不叫他烦躁了,认为自己既然之前主动找到工地去做过活儿,这下干脆还是去找李筲炳,跟着李筲炳去做算了,不管他是不是还给那么低的工钱。可在唐鲁立这样想的时候,他又不能不自问:“我这下真的那么没用,要靠着别人施舍几口饭吃才行吗?”   这是叫他无法不在自己心里边恨自己不争气的,但他反复思考了一下以后,又无可奈何,觉得这下找到工作赚到钱要紧,自尊心可以先挟在自己的腋窝里,于是只能再去找李筲炳了。   “阿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李筲炳一见他,立刻便神情冰冷地问。   “我,我……没什么事……”唐鲁立突然口吃起来,讲话挺困难的。   “你没事,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呢?”李筲炳换了一副没那么生硬的口气再问。   “我,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份工做。”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是这样的事啊?那可就抱歉罗,我实在爱莫能助啊。”他耸耸肩膀。   哼,小人!真是会摆架子!   唐鲁立禁不住在心里骂,悻悻然地想离开了。可就在他将要走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这下是属于落难的情况,高傲不得,于是就让自己不要走了。   “嘿嘿,嘿嘿。”鲁立突然笑,走到一张凳子前去,用嘴吹了下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抹了抹,然后坐了下来,又说,“我不是来舔摸你的,我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哪儿有要我这种人的地方呢?”   “没有。”李筲炳冷冰冰地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沾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不会吧?比如象跟你一起做……”   “我这儿这下也够人了,没法要那么多人。”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从他这儿离开,然后继续再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可连找了几日也仍然找不到。   “废人!废人!真是一个废人!”唐鲁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禁不住骂自己,骂着骂着,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棍子,一扬手将一个玻璃瓶打碎了,叫瓶里的一些水流了出来。   ………………   这日唐鲁立在街上晃荡着寻找工作的时候,遇见了正向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李筲炳。李筲炳穿着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叫鲁立这下走到他跟前,直觉得真是泥鳅比黄鳝,差一大截。   李筲炳一到他跟前便问:“阿立,你找到事做了吗?”   “没有,还没有。”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筲炳好象一心想嘲讽嘲讽他,故意再问:“阿立,你要技术没技术,要本钱没本钱,是不是除了拿块豆腐撞死,就没地方去找饭吃了呢?”   “你莫看轻我。”唐鲁立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是不敢看轻你。只是我今日没钱吃饭,想要你请我吃,又怕你蚀不起,所以……”李筲炳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儿来。   “放你的狗屁!谅老子蚀不起吗?这下就请你去饭店!”唐鲁立给他激得上了火气,当下赌起气来道。   “唉哟,看你这个样儿,我还是莫叫你请吧,擎伞又戴笠,太多余!要叫你请,到时我可得羞死!”李筲炳突然摆手道。   “你要是羞得死,那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唐鲁立一脸不屑地道。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便问:“你真的想请?”   “当然啦,我还会讲假话么?”唐鲁立不屑地反问。   “好,行,那就去吧。”说着他们便一起找到了一家小饭店去。   这个小饭店门面虽然小,但门口悬挂了好多大牌牌,在吃之前要先买好餐券,把它交给取菜窗,然后再找地方坐下等待。   在他们等待饭菜给送上来的过程中,唐鲁立听得旁边一张饭桌边坐的两个老年人中的一个人,在听了另一个讲完某事后,马上不胜欣羡地道:“陈局长,你运气真好!我们就没这运气啊!”   那个“陈局长”显然是个退休局长,这时说:“这下的人啊,你才一转身,那茶就凉了,你得自己会去抢紧机会才行啊。”   那个人叹气说:“唉,我就没那能耐啊。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抢不到那机会啊!”   陈局长再说:“人迟早都会是那杯凉茶,有什么好气的?自己想开点儿就是了。”   “我就是难想开啊。要想得开我也不用这么烦了。”那个人再道,然后他们便只顾吃饭,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李筲炳在吃饭当中,主动向唐鲁立询问:“阿立,你这下真的是还没找到工做吗?”   “是啊。好难找,不晓得去哪儿找才行。”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那你还是跟我做吧。虽然你讲你怕高,也没多大关系啊,到时我让你做些打下手的工夫,不用你焊阳台,窗户,另外每个月给你加一百五十块钱,让你拿三百五十块钱。”李筲炳说。   这可就不同了。鲁立这下有点儿走投无路的感觉,就答应了。    第七十九章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李筲炳虽然口头上作了保证,但真的做起来时,却又没管那么多,常常还是叫鲁立去焊那些阳台、窗户的防盗网。这真是叫他够罪受的。   不过鲁立在陌生包工头那儿都自己找过去做过,并因此引起李筲炳的不满。就算在那样更糟糕的情况下,他也坚持做了五个多月,所以他这次跟李筲炳一起做,大家早就熟人熟面了,什么话、什么事情都好讲一些,他便努力坚持着让自己一直做下去。   这一日中午,李筲炳带着他的工人们在一间大屋子里做了半日工夫以后,打电话叫来了快餐,然后大家便一起全蹲在院子里吃饭,吃的是白菜炒肉和大米饭。那肉是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不过加了辣椒和酱油,味道还是挺不错的,鲁立吃得好开胃。   李筲炳捧了他的饭,走到了唐鲁立旁边蹲下来。   筲炳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鲁立心里边就觉得冷飕飕的。   筲炳吃了几口饭之后,对鲁立说:“人讲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我和你终究是老乡,让你跟我一起做事,我觉得自己心里边也踏实一些,希望你能一直跟我做下去,给我多一些帮助。”   “我尽力吧。”唐鲁立掌握分寸地回答。   他这话儿是讲得好对的,因为他后来坚持着勉为其难地跟着李筲炳做,真是觉得好难受,李筲炳不仅人吝啬,而且给他做的这种工作又不是他很容易干的:每次叫他站到还没焊防盗网的阳台、窗户前时,他都觉得头好晕,眼好花,心慌气促,没法做下去。因此鲁立坚持着做了几个月,李筲炳虽然是他老乡,他最后也不得不满脸歉疚地要离开对方。   李筲炳见鲁立向自己辞工,似乎好恼火,骂他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好心好意帮你,让你有事做,有饭吃,你却不领情,不愿跟我做下去。我沾不了你的光反惹一身晦气,你讲我倒不倒霉啊?”   “我是没办法,我是没办法……”唐鲁立想让他了解自己的实情。   但他不想听,跟着再骂道:“好,你不想跟我做就不想跟我做吧,快走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又黄了。   “我该跟他讲,中,你看得起我,给我脸儿,我不能不兜着。但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样跟他讲呢?”唐鲁立在跟李筲炳分开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懊恼这样想,但事情已经过去,难以再改变了,鲁立只好重重地叹一声气,心里茫茫地,觉得自家实在是废物和真正的倒霉蛋,自从跳河救了人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不能顺,然后便向天上仰起了头。   租屋子住的人总是来自四面八方,省内省外的都有。在同一楼层里,因为隔出好多间屋子,厨房最多有一户有,其他人没有,但却都得煮饭,那就有不少人会在走廊煮。   鲁立这下租的这幢楼就是这样,到煮饭时间了,大家就都搬了家伙到走廊去,都不讲话。叮叮当当,各做各的。   那些结了婚还有孩子的人,只要出门在外,即使是租别人的屋子住,一般也置了不少家什的,而象唐鲁立这样的单身汉则不同了,能多简单就多简单,所以就算是煮饭的工具,也总是缺这少那的。这样,虽然鲁立平时挺喜欢吃水煮鱼,加进又油又浓的辣汁,然后把它的胸脯肉煮进去,白嫩嫩的肉片泡在红艳艳的汁里,那种感觉总让他胃口大开。但这次当鲁立买了条半斤重的鱼,看见曾彩云老公刘加强捧了个电磁炉到走廊上炒好了他家的菜,想捧回屋里去时,就想把鱼煎香来,于是鲁立便走过去道:“刘大哥,你那借我使使,行不?我还没有件趁手的煎鱼家伙呢。”   刘加强似不大愿意的样儿,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行,你煎吧。”   说着他就把电磁炉递给了鲁立。   唐鲁立赶快抓紧时间,也没再洗那坐上电磁炉面板上的平底锅,加进一点儿油去,然后便煎起来,好容易沾锅底,不能盖,还得快手快脚地反复不断翻过来、搅过去的,就算是这样,也好快就有一点儿鱼皮粘在了锅底上,铲开也还是有一点儿烧焦了。   饭菜都做好以后,唐鲁立虽然一条鱼不大,又想吃两餐的,但他借了人的电磁炉去煎,他在还电磁炉的时候也大方地请刘加强两公婆吃。刘加强和曾彩云倒也不客气,叫吃就夹筷子去吃,因为煎鱼香,好快便将不大的一碟鱼吃得只剩下了半碟在那儿。   ………………   唐鲁立做民工生涯虽然不算太多年,但却叫他尝尽了人间心酸——民工的生活,辛苦不讲,还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常无端受许多气。所以他越来越想通过发表自己的论文,让自己能够得到成功、进到科研单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快些过上轻松、愉快又舒服的生活。这样这一****经过市科技局门外的时候,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想找哪个“科学家”聊聊天,先了解了解有没有发表论文的刊物。可他从电梯上到好几层楼去,都看见每一间办公室里全安安静静的,而他穿着挺脏破的衣裳,与这样的环境太不协调,因而就没有勇气走进别人的办公室去。于是他只得再下了楼。   走出电梯间的时候,一个修理工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工具箱跟在他身后。他不晓得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便向对方问:“师傅,你跟着我有事吗?”   “哦,没事,没事,我没事。我不是跟着你。”这男人忙回答,然后便向旁边折过去了。   科技局的前厅一面墙上安着有一面哈哈镜,唐鲁立经过时,无意识地朝它看去一眼,结果发现自己变形好厉害、好特别,非常逗人,于是忍不住在那哈哈镜前发出了控制不住的大笑声。   “别人因为进到了这种搞科技的单位,日子过得既舒服,又快乐,我只能望洋兴叹。这下我还没有成功过,得让自己好好活着,不管多苦多累都努力活得久一些,争取让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象别人一样过得那么舒服,那么快乐。不然我如果太快死了,我的苦可就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唐鲁立在笑过以后禁不住这样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哈哈镜是叫人变形的,有时叫人显得好瘦,有时又叫人变得好胖;有时叫人显得好看,有时又叫人呈现丑陋。但是不管变成怎么样一个形状,怎么样一个形容,唐鲁立都并不介意,只是对着那镜子看着看着,一贯的忧郁便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脸儿,叫他人一时蔫下来,伸了伸瘦长的指头,不再继续呆在这儿了。   莫让自己的人生好象只是一晃就到了结尾啊!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就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和追求,可以做好多事情的呵!   这一段时间唐鲁立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飘下一些淡黄的书来,那书上似乎模模糊糊的印着有他的名字……   “我可能要出书了哩!”鲁立醒来以后不能不这样想。    第八十章   “每日上班八小时,每周休息两日”,对于这样一份有尊严的工作,唐鲁立没有找到。   唐鲁立这次从李筲炳那儿辞工之后,比较顺利地好快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私营小厂,正好招些高中毕业,可以满足只拿三百块钱月工资的工人,鲁立去应聘,只是填了表,就给接受了。于是从这时起,鲁立便一边打工一边写点儿论文,经常是利用空闲时间,窝在住处单人房间里,用信纸认认真真地记下。就这样,他慢慢又有几篇论文出炉了。   唐鲁立这下对自己老没名气、论文向杂志投稿难以发表,过得太艰难,而颇难忍受了。而他是很希望能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的。于是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自费出本小书呢?   “你这下好想出书是吗?”   有一日,一个叫梁中坚的书商突然找到唐鲁立问。   “你怎么晓得?”鲁立非常惊奇,因为他没向人讲过这种事情嘛。   “我是一个搞出版组稿的人,嗅觉是好灵敏好厉害的。”梁中坚笑着回答。   “那我想出书,你能帮我吗?”鲁立感觉有希望,向他询问。   “行啊,没问题。”梁中坚回答。   “怎么出呢?”   “你呀,当然是自费了,因为你写的不是畅销书,如果想公费出的话,出版社会担心销量而不接受的。采取自费的话,会快得多,也顺利得多出书。”   “那要多少钱呢?”   “这得看你的书要多少页码了,正规出版社的最低价格是三千五百块钱左右。”   唐鲁立犹豫了:出版论文集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能会给他带来成功的机会,可是却叫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因为这么大笔钱,他哪儿拿得出来啊!   梁中坚见他踌躇,便对他说道:“你不要急,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慢慢考虑,等考虑好了再讲吧。”   说着他便邀请鲁立跟他一起上街去。   “要是我的论文集出版以后叫我一鸣惊人的话,那么脱掉这身皮,我就是一个有名的人了。”唐鲁立在心里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这样的幻想。   他们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去,坐下以后,要了威士忌和绿豆粥之类的东西。梁中坚把苏打水和冰块倒入威士忌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喝,一份推到了鲁立的面前去。   “真的最低要三千五百块钱么?”鲁立问。   “正规出版社的是要那么多。不过如果是野鸡出版社的,一千块钱也行。”梁中坚淡淡地回答,好象理解、同情鲁立此时的境况,跟着又对他说,“这样吧,你这下手头比较拮据,就先出一本野鸡出版社的吧,等以后赚到有钱了,再找正规出版社另外出贵些的。你看怎么样呢?”   “好,我出。”鲁立一咬牙道,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回到住处以后唐鲁立便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论文,一共十六篇,超过十万字。既然没有出版社公费出版,他只好自己出钱印刷了。只是虽然才一千块钱,他也不容易出——存折上他倒有超过一千块钱的数目,但他要随时留着一部分钱以备生活及其他不时之需,不能全用光了。所以他就决定找人借几百上千块钱。   他找到了李筲炳那儿去。   “你借钱去做什么?”李筲炳一听他开口言借便对他“瞪眼”道,“你虽然常没工做,但你这个人花钱我晓得,应该是好够的啊,做什么也要向人借钱呢?”   “你借钱给我就行了,莫去讲那么多,我以后会还回钱给你的,请你放心。”唐鲁立眼里带笑地说。   “哼哼,我会放心。”李筲炳冷笑地道。不过尽管他给鲁立开工资不大方,但借钱给他倒还大方,叫他写下了借条以后,便借了五百块钱给他。   当唐鲁立在自己的屋子里把钱交给梁中坚的时候,梁中坚虽然努力掩饰,眼睛里还是抑制不住得意的光芒。鲁立没看见他这个表情,没有对他起什么疑心,只是提醒他:“你可要快些把书给我印出来呵!”   “这个你放心,请你放心,三个月内我就可以把书送给你了!”梁中坚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然后便留下电话号码从他这儿走出去了。   “阿立,我跟你讲,那个姓梁的是纸做个栏杆,靠唔住的。”刘加强在屋外听见了梁中坚跟唐鲁立在屋里讲的话儿,待梁中坚走了以后,从外边走进来直摇着头对鲁立说道。   “不会的,他应该不会的。”鲁立轻轻地道。   “你莫相信他。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不信他可能还有路走,要信了他,以后你头撞墙就倒霉了。”刘加强提醒他。   “哪儿会呢,看你讲的,太严重了吧?”鲁立不以为然。   “你还不信我的话,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了。搞那没用的数学还小事,还花那么多钱出书,是癫了啊?”刘加强竟责备起他来。   这家伙,真是糖油裹下波箕,惹蚂(骂)的。不过唐鲁立没有计较他。觉得他愿意给自己提醒,也算是好事。只是鲁立这会儿一点儿都听不进他的话儿,脸皮有几分僵硬地回答说:“不会,不会,哪儿会呢?看你讲的。”   “我讲你莫那么自信,要以后搞个吹火筒二头空,那就有得你难受的啊!”刘加强再道。   唐鲁立沉默了:他这下也是瞎子行路,唔晓得高低上下,只能是碰一下运气了,心中只期盼那论文集能够顺利出版就行了。    第八十一章   这样在随后的日子里,唐鲁立总是为自己的论文集记挂、烦躁,时不时到某个小店里打电话找梁中坚询问。梁中坚自然每次都说:“好快,好快,你莫急,到时一定会印出来给你的,跑不掉!”   直到大约三个月以后,唐鲁立再打电话找梁中坚,梁中坚一听便立刻带着笑声回答他道:“好了,好了,你问得正好,你那些书已经大功告成,印好了,刚刚运回到我这儿。”   “是吗?那就好,你快给我看看!”唐鲁立忙道,问清了他住的地址,马上就赶到了那儿去,和他一起走进了他屋子里的一间房间,那房间的靠墙边地上象两堵墙一样堆放着许多白晰晰、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新书——这说明梁中坚并不是一个骗子。   “你的两百本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请辆车拉回去吧。我就不帮你罗!”梁中坚手指那些书道。   唐鲁立没再吭声,自己伸手拿过一本书来翻看,见真的是自己的论文集印成了书——这回终于竹篙晒棉被,驼(妥)了,他也不必再那么记挂,为它烦躁了,因此他觉得好欣慰。   随后他就走到街上去请来一辆小工具书,把它们一一搬进工具车去,然后运回了他租住的地方。   这个春节,唐鲁立没有回老家过年。虽然他看见别人都心急如火一般的早早作准备,早早买车票,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就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跟他一起租住的楼房,但他却并不急,没有去做准备,也没有买车票,而是想:“假期游客多,正好卖点儿书。”   这样,唐鲁立就没有在春节期间回家去,而是每日早上八点半钟过后,都用绳子绑了两大捆书,挑着去街上卖了。   春寒料峭,公园山脚下却是人来人往,游人如梭,卖玩具、卖臭豆腐、卖糖油粑粑的,各种各样的生意人都有,好不热闹……   在专门让商贩摆地摊卖吃、卖玩的地方,唐鲁立也跻身其中,弄了个摊点,摆上了自己写的书,手里举着一个小纸板,上面写着“卖本人写的书”。   一些路过的游人会上前来询问,不过大多看看就走了,因为他们说“看不懂”。鲁立也不怎么推销,因为他想到,卖书不象卖别的,要看个人喜欢。别人喜欢会买去,不喜欢你怎么招徕也不行。   叫他觉得挺欣慰的是,他自己摆摊出售自己的书,而且还是科学论文书,挺枯燥的,也有人买。卖了差不多一个月,印了两百册,已经卖出了一百八十多本了。鲁立心里想:“这书快卖完了,等再卖它个七、八本,剩下的三几本我就留作纪念,不卖了。”   这一日是星期一,天气挺好。   有路过的细满仔从唐鲁立面前走过时,不小心将食物洒落在地摊上,唐鲁立蹲下身,用纸细心的擦干净。就在这时,有三四个男女工商向他走来了。   “你自印的书没有刊号,不正规,不能公开售卖,得没收。”领头的女工商说。   “做什么要没收我的书啊?我这可是花了好多钱印的啊……”唐鲁立为自己分辨,同时为了能博取对方的同情,他跟着再说,“我一个做民工的人,连生活都好难,发表论文更难,不过是想圆一下自己做业余科学家的梦想,才花的钱印了这书,所以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没收我的书吧——这下我晓得了没有刊号的书不正规,不能卖,剩下的几本我自己留作纪念……”   “这不行。想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不应该与现有的法律、法规相违背。你自印的书既然没有正规的刊号,在法律上就不允许公开售卖,属于非法出版物。”女工商又说,并告诉他,“我建议你以后还是要更多地向杂志、报纸、出版社投稿,也有一些媒体有专门面向民工群体的版块,多尝试、多磨练,出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投过,杂志发表不了,出版社又不会有人看得上啊!”唐鲁立一脸无奈地说,因为看见工商开始收捡他的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里也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了上来,想阻拦,又怕无病打针吃药,自讨苦吃,最后只能作罢了。   书给没收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只剩下了那么几本,但给罚了五百元,却叫他非常心疼。但他也没办法:哪个叫他印的是非法出版物呢?   于是他便乖乖地交了罚款,拿的是他存款里仅剩的所有钱,等于他出这非法出版物花了他一千五百块钱,叫他一下子成了一个完全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这一****呆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有人来敲他的门。   他觉得有点儿纳闷,便打开门去看,结果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   “你们,你们是找哪个呢?”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口齿不大流利地问对方。   “大哥,你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吗?”后生子笑着问他。   “我救了你?我哪时救了你啊?”唐鲁立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大哥你真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啊?那我就自己告诉你吧。我是那个一时想不开,跳河想自杀的人啊!”后生子一脸感激地道。   “对啊,对啊,他因为那次给我气了,以为我真的跟他分手,不晓得我是故意考验考验他的,他就跳河了!”后生妹笑着插进话儿来道。   “有这样的事?”唐鲁立盯着后生子,觉得惊奇,然后再问,“你跳河是真的想不开,不是跟别人合起伙来讹诈我的钱么?”   “不是,不是,哪儿会是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后生子赶忙道,同时告诉他,“要不是大哥你那次救了我,我死了就死了,这下想后悔也没机会了——所以我是万分的感激你啊!”   他的话儿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又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不是别人,竟然是罗燕琼!只见她一出现在唐鲁立几个面前,就满带感情地对唐鲁立说:“阿立,谢谢你啊!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当时我听人讲我老弟想跳河自杀,跑了去,看见别人都不敢救他,只有你竟然那么勇敢,快快跳了下去救他,从此以后我心里边就一直好感激你啊……”   “你讲什么,罗燕琼?他是你老弟?我救起来的是你老弟?”唐鲁立觉得十分惊奇。   “是啊,就是这样啊。”罗燕琼点点头,然后突然露出害羞和扭捏的样儿来,半低下了头去,跟着再说,“就因为这样,我就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总想跟你亲近,你搬哪儿去住,我就想办法跟着你也租到哪儿去住。你在街上走到哪儿去,我只要有时间,也在背后悄悄跟着你到哪儿去。看你喜欢写东西,我就想到你应该想出书,就找了一个书商想帮你,谁知他却是个骗子,叫你给工商罚。所以我这些日好难受,决定让我自己支持你几千块钱,给你去正规出版社出一本真正的、合法的书,以补偿我曾经做出过的过错……”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之前有些事情会叫唐鲁立觉得挺蹊跷,挺叫他生不安的……    第八十二章   这一日下午,罗燕琼自己找到了唐鲁立租住的地方,对他说:“阿立,你到我那去住吧。在这儿住,屋又小,又旧,到处稀烂了,还要那么多屋租,到我那住一分钱都不要你出。”   “这不好吧?”唐鲁立迟疑地道,因为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父母和老弟的身影,觉得自己跟她去住会不自在。   罗燕琼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他这样说,马上道:“怎么不好呢?我跟你讲吧,我那屋子以前确实是有我爸妈跟我一起住,我老弟也跟我一起住。不过最近我爸妈想老家了,讲要回去住个一年半载,我老弟又另外有一套房,搬出去了,那房子这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照这意思说,那不是他跟她住进去,就象和她做了“夫妻”一样吗?   唐鲁立脑海里跟着又浮现出了曾小丽的身影来,觉得不合适,便回答:“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屋子虽然小,也要屋租,但我住得习惯……”   “住我那儿就住不习惯吗?”罗燕琼拿眼睛瞪他。   “这个……”   “不要这个,这个了。我跟你讲啊,以前我和你做过同事,以后也可以继续当同事一样对待的,什么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只去想我们不过是为了有同伴住在一起、不那么孤单寂寞就行了。这样你也不愿意答应吗?”   唐鲁立没法拒绝她了,如果他还拒绝,就显得她对他没有什么歪心思,他自己倒对她起了歪心思了。这样想了以后,他便终于点了点头回答说:“好吧,既然你那么热情邀请我搬去你屋家住,那我就搬去吧。”   这样,他随后便和她一起,把自己的行李物品用几个包、袋给装起来,然后便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搬上去,坐着去罗家了。   罗燕琼因为是有心,早给唐鲁立预备了房间,领他进了她屋去后,她就说:“阿立,你的房间挨着我,是我老弟以前住的,这下他不在这儿住了,正好让你住,你的东西就全搬进去吧。”   事情自然是这样了,唐鲁立就没什么异议,真的和她一起把自己搬来的东西全送进了给他住的那间屋子去。   把它们暂时都堆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去以后,罗燕琼倒了两杯白开水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唐鲁立。两人坐下以后,她瞧着他,好象没话找话地问:“阿立,你讲我长得白不白呢?”   “长得白啊,差不多象个白冬瓜一样!”唐鲁立笑着回答她说,心里想着:妹子佬跟男人还是有些不同,男人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相貌,妹子佬却很在意。   听他这样说,她就也笑,好象很满意的样儿,说:“我觉得我长得没白冬瓜那么白,要有那么白就好了。”   “不好。”鲁立摇摇头道,神情显得很认真的样儿,“长得象你这样差不多有白冬瓜那么白就行了,要真的有白冬瓜那么白,又过分了,会叫人觉得象溺死鬼一样的。”   “那我不要那么白,有我这下这么白就行了。”罗燕琼赶忙说。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边按响了门铃。罗燕琼皱眉问:“是谁啊?”一边说着,一边便走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姑娘,但肤色没罗燕琼那么白,而是明显的有几分黑。此人身上是背着有一个皮包的,一见罗燕琼便笑着说:“阿琼,好久不见啊,看见你真高兴!”“有多久呢。”罗燕琼竟似笑非笑,似乎不领对方的情,“嘿嘿”了一下,“比如春天吧,就纯粹是四季交替发生的一站光景,昨日接今日,今日接明日,三个月就过去了,不算很久的。”“但我却觉得很久。”此人继续笑着又道,说着她就不待招呼便自己走进了屋子来。   唐鲁立瞧向她,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他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些尴尬。而她呢,这时脸上则显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儿来,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回看向了他,眼里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不过她没向他多看一眼,就先将她的皮包往沙发上放下了,然后问罗燕琼:“阿琼,有没有吃的东西啊?”   “你饿了么?我还没煮饭哩!”罗燕琼说,走到立在客厅一角的六七十年代生产的老冰箱前,打开门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罐八宝粥来,向年轻姑娘说:“我这儿就只有八宝粥可以饱肚子了,阿素你吃不吃啊?”   “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吃!”阿素笑着回答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去,将八宝粥抓了过去。在打开盖后,她自己坐到沙发上,边吃着边问罗燕琼,“阿琼,我晓得你这儿好久没别人住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想在你这儿住几日,行不行呢?”   “不行!”罗燕琼竟一口就回绝了她,毫无一点儿客气。   “为什么啊?”阿素好象很意外——在来这儿之前,她可能想都没去想过,罗燕琼会拒绝她吧。   “不为什么,我讲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到别人那儿去找住的地方行了。”罗燕琼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阿素听她这样说,很懊丧,连八宝粥似乎也不想再吃,要用力放下沙发上去。但那八宝粥还没往下放,她眼睛瞧向唐鲁立,马上象明白了什么,就带解嘲地说:“我今日突然想到来你这儿住一下,以为你会给我住,谁知是不给,我真是太搞笑了。”然后她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把皮包重新背到身上去后,说一声:“好,你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吧,我记住了,以后我看你会不会去求到我!”   然后她便闷闷不乐地自己走去打开门离开了这儿。    第八十三章   “她看上去脸色糟糕透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唐鲁立在门给重新关上后,带几分同情地问罗燕琼。   “不远,就在平湖。”罗燕琼回答。   平湖是深圳的一个镇,离罗家这个位置有大约三十多公里远。如果那是外市的一个镇,唐鲁立可能会从感觉上觉得那仍然远,但就在深圳本市内,他就认同她的话儿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不久就是做晚饭的时间,罗燕琼去做,让唐鲁立自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买回了松乳菇,那玩艺儿很不容易洗干净,如果粗手粗脚的随便洗一洗就算数,到时吃着必定有泥沙。因此在洗的时候,她不晓得是想跟人讲话还是怎么回事,特意把菇盆搬到了厨房门前去,在那儿细心地洗着,同时跟唐鲁立说:“那个阿素真是很好笑的,她男朋友有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打热水,回宿舍路上暖瓶吱吱的响。她男朋友故意说:‘不好,要炸啦。’她一听,立刻‘嗖’的一声,就把暖瓶给扔出去了,嘭,果然炸了。然后她便心有余悸的说:‘还好我扔得快,没炸到我。’”她说完,唐鲁立还没觉得有什么很好笑的地方,但她自己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晓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她的喉咙,她竟笑得给呛了,连咳了好几下。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便忙说:“好了,你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专心做事情吧,不要讲那么多,不然要给呛坏了,可就麻烦了啊!”于是她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待饭菜做好以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吃完又一起看电视,看到九点多钟,罗燕琼就叫唐鲁立去洗澡,用的是煤气热水器。   唐鲁立是第一次用这种玩艺儿洗澡,不晓得怎么开,怎么用,叫她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了。   两个人都洗过澡后,罗燕琼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只穿着背心、短裤,叫鲁立看见她是那种皮肤发光、胸脯鼓鼓的女孩,挺刺激他的眼睛的。好在他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没有对她想入非非。   不久,就该睡觉了。唐鲁立心里有曾小丽,就想快些进那间给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睡觉了。可他又有些担心罗燕琼会往自己的房间拱,叫自己不晓得怎么应付她才好。还好,她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做,而是微笑地向他挥挥手说:“祝你今夜做个好梦!”然后她就进她自己的房间去,关上了门。   鲁立见她这样,心上就宽了,觉得如果一直跟她这样在这儿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随后他躺在床上,觉得枕头很香,被单也很香,叫他闻着这香气心上很安静,很放松。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鲁立是自然醒,虽然他没有表,不晓得时间,但他从感觉上认定,这个时候至多有七点钟左右的样儿。   有不要钱的房子住,那真是很舒服,非常舒服啊!鲁立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觉。穿好衣裳以后,他没有在卧室里多赖着,而是走了出去。   事情很巧,唐鲁立刚到卧室门口,恰好看见罗燕琼也从她那间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似乎心有灵犀,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亲密感,他不自觉地走向她,她也很自然地走向了他。   “阿立,昨夜睡得好吗?”她先向他询问。   “睡得好,睡得非常好——这是我从到深圳来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了。”唐鲁立发自真心地回答她说。   “哦,睡得好就行,这我就放心了。”罗燕琼一脸妩媚地朝他一笑说,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带圆扣的钥匙递向他说,“这根钥匙是给你用的,你什么时候从外边回来,不管我在不在屋家,都可以自己开门进来了。”   “谢谢你!真是好谢谢你啊!”唐鲁立满带真心地对她说道。   然后他们就一起走进了厨房里去。   日头从窗户外照进来,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唐鲁立看见,罗燕琼的脸上这个时候好象散发着奶白色的光,带着风的气息,阳光的体温,暖流的激情,浪花的灿烂,既明亮,又清丽。唐鲁立看着她的这脸儿,觉得挺打动人的心的。但他不能去对她动心,就故意想装着看不见。   罗燕琼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只听她说:“阿立,我昨夜听见你做梦喊人了。”   “喊什么呢?”唐鲁立带些戒备地问她。   “喊女人,拼命喊,听着好难受的那种样儿。”她回答。   “我有没有喊出什么名字呢?”唐鲁立又问。   “没有。我想,既然你会在梦中那样喊,就说明你以前爱过什么女人吧,那个女人肯定是我不认识的。”她轻描淡写地道。   她的话儿是说得对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唐鲁立听她这样说,耳朵根子当下便禁不住突然发热起来。不过他不想让她认为他真的是有女人(因为他这下连找曾小丽也很难找到嘛),就故意“嘿嘿”地一笑,不以为然似的说:“哪儿呢。梦终究是梦,是假的,不能跟醒来的事情去对应。”   说过这些话儿之后,他不能不在心上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呢?”   “那倒是。”罗燕琼竟附和他的话儿说,跟着再用看轻似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谁不会做梦呢。要做了梦都当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去看,那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对,对,你讲得对。”唐鲁立急忙应着她的话儿说,“不用去想那些没用的梦,做过就做过了,让它们象烟一样飘散去,只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象闲云一般就行了。”   刷完牙,洗完脸以后,就是煮早餐吃。罗燕琼原本自己去煮的,但鲁立看见有面条,有鲜葱,还有鸡蛋辣酱等,就说:“你莫煮,让我来!”   说着他就动起手来。虽然他长这么大也没做过多少家务,但煮面却是他很会煮的。先用油煎了两个荷包蛋,拿碗盛起来。然后便是烧水,将水烧开以后,即将面条放下去,搅几搅,捞进空盘里去。这时他就洗鲜葱,切碎放进面里去,加辣酱,加酱油,再冲进开水去。到这时,他便笑眯眯地把一盘面捧到了罗燕琼面前说:“吃吧,这是你的,看味道怎么样。”   “你的心真是好细。”罗燕琼也回他一笑说,将盘接过去,然后便吃起来,才吃了一口就低叫道,“哇,好好吃呵!就象饭店里卖的一样!”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哟,如果不够,我盘里再分些给你!”唐鲁立又说。   “哦,够了,够了,怎么会不够呢?我平时可没吃过这么多面!”罗燕琼摇摇头道,跟着就开始吃起来。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在十二点十分钟的时候就从外边回到罗家了,但罗燕琼还没回。他心想她是要去菜市场买菜,所以他开了门进去以后,就自言自语:“她没回,我得先煮饭,不然我在她这儿白住,还什么事情都不做,可就太不象话了。”   他想着,就想关上门进厨房了。   “先莫关,让我进去!”阿素竟突然出现在门前,快手快脚地推门不给他关上。   就是罗燕琼在家里,也是不好拒绝此人进屋的,唐鲁立就更不好拒绝了,于是便把她给让进了屋去。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啊?”阿素在往卧室里看了看后,回头问他。   “是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一个人在屋里!”唐鲁立故意让自己显得挺风趣似的回答她说。   “阿琼没有回来吗?”阿素似乎并不觉得他的话儿风趣,没有去接上他的话儿。   唐鲁立也没什么心思跟她开什么真正的玩笑,见她这样问,就回答:“应该很快回来了吧。”   如果此人没来这儿,鲁立煮饭就只煮他和罗燕琼的便行了,可此人来了,这就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麻烦:不晓得要不要煮多她的饭好!   “还是给她也煮上吧。她终究是阿琼的朋友,虽然这下阿琼不大欢迎她来这儿,那也只是不想让她在这儿住而已,单是吃一餐饭还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去给阿素倒了一杯白开水来,送到她面前,说一声,“你喝杯水吧,我要煮饭了。”   然后他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才开始慢慢的淘米下锅,罗燕琼就从外边回来了,才进门她的声音就响起来问:“阿素,你又来了啊?!”   听她的口气,好象有些嗔怪对方,但又明显的不好对对方不满,因此显得多少有些克制的样儿。   阿素呢,听她这样问,就回答她:“我这下需要躲开阿靖他们,不然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为什么啊?”罗燕琼再问。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阿意的事给我带来麻烦吧。反正,莫让他们找到我就行了。”阿素又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在我这儿吃一餐饭我无所谓,但你想在我这儿住,我得跟你讲清楚,那是决不可能的啊!”罗燕琼毫不客气地告诉对方说,然后便走进厨房去了。   她真的是买了菜回来,当她从几个大小薄膜袋子里把菜给一一拿出来的时候,唐鲁立看见,她买回了排骨、鸡肉、活鱼和白菜等。   “唉哟,阿琼,我们才两三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菜啊?”唐鲁立在她把肉类一一拿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喊起来问。   “没关系,一餐吃不完的放进冰箱里冰着,慢慢吃都没问题。”她回答。   原来她是这样的打算,鲁立就没什么话儿可说了,只在心中想:一个家里有一台冰箱冰东西,真是很不错啊!   只是煮一餐饭菜,对唐鲁立来说没有多少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快煮好,不需要罗燕琼帮他。但罗燕琼好象想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出去陪阿素,就没走出厨房去,在把菜肴放好在厨房里的一个木架子上以后,她就拿了一扎葱苗蹲到他旁边一个脸盆前,在那儿去摘。这时唐鲁立看见,她身子往前倾,鼓胀的胸脯紧贴着膝盖,上衣往上滑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儿白净的后背。   如果是别的男人,可能容易对这个时候的罗燕琼想入非非。但唐鲁立却没起一点儿这种心思,只是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多看她。   “阿素,你过来!”罗燕琼在快把葱苗摘好的时候,突然把头探向厨房门外喊道。   “你有什么事啊?”阿素当下就走了过来问。   “我问你,阿意怎么从阿靖的妹子变成了老古的妹子啊?”罗燕琼盯着她问。   呵,由一个男人的“妹子”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妹子”?这可太复杂了。唐鲁立听着她的问话都觉得不大好理解,因此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想多体验一些人生的乐趣吧。”阿素笑笑道。   “这也敢体验?那可真是很容易出大事的哟!”罗燕琼叫起来道,“她还没嫁过人,这么疯,就不怕以后给人丢丑啊?!”   “这我不晓得,你得问她才行,问我没用。”阿素突然撇撇嘴说。   “好,我不问,不问,她的事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吃饱了撑的啊!”罗燕琼象有些不愉快似的说,随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阿素这次在罗家吃了中饭以后,说不打扰罗燕琼那么多了,然后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对此自然是很愉快的,罗燕琼可能比他更愉快,看见阿素一提出告辞,她就马上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说:“让你留在我屋家住我确实是不高兴的,不过只来吃饭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素那妹子好象挺为你着想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笑着这样对她说道。   但罗燕琼对他的话儿并不感兴趣,只说:“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敢不为我着想?到时我连饭都没得再给她吃了!”   她的话儿无疑是真的,阿素应该早就晓得她的个性,又贪心要到她这儿来吃她的饭,确实不能不为她着想。   中午吃过饭以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屋家了,最多抓紧时间睡一下午觉,然后就得跟着去上班。   唐鲁立是没睡午觉的习惯的,吃完饭以后他就去刷好碗,洗好筷,然后想拿书看看。罗燕琼呢,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在进卧室去之前,她挺关心似的问他:“你不睡午觉?还是去睡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睡不着。”唐鲁立忙笑着婉拒道。   罗燕琼见他这样,也没强求他,只说:“你如果不睡,那你就看书、看电视,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要睡的,不然我去上班会没精神。”   然后她便进了卧室去,门也不关,看着就是对唐鲁立很放心的那种样儿。   鲁立如果是一个坏男人的话,可以趁她睡觉的机会悄悄溜进她房间去欺侮她。但他心里有曾小丽,当然不会对她胡思乱想,打她的鬼主意,她对他的放心没有看错人。但他却因此有些不自在,觉得她这样对他放心反而还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负担。如果她对他不怎么放心,把房间的门给关上,叫他想进也进不了,他倒还轻松许多。   罗燕琼睡午觉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而唐鲁立之前以为她至少要睡上一个小时——那样去赶着上班,在时间上可是有些急促。这样,在唐鲁立看见她重新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他觉得时间好象才过去一会儿,以为她没睡着,便问:“白天太吵吗?”   “是挺吵的。”她回答。   “那睡不着也好,晚上可以睡得更香,更甜。”他又道。   “你讲得没错,是这样。不过我刚才睡着了。”她笑着说,进厨房去刷牙,洗脸,出来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便和鲁立一起出门去上班了。    第八十五章   到傍晚前,唐鲁立从外边下班回罗家,发现自己又是比罗燕琼更早回来。他开了门走进屋,见里边没有罗燕琼的身影,就想把门给关上,却看见阿素又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这是……不是阿琼不喜欢你来她这儿吗?”唐鲁立不自觉地微皱起一点儿眉头问她。   “谁讲!”阿素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说,“你嘴巴不上路!”   “我嘴巴怎么不上路了?”鲁立故意问。   “就是不上路。”阿素撇撇嘴回答,然后反问他,“哦,你觉得阿琼那人怎么样呢?”   “她啊,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这个嘛,我不大晓得。”阿素嘴上含混着回答,然后便反客为主一般地自己走到冰箱前,将那冰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瓶饮料来喝。   唐鲁立觉得她太“那个”了一些,又不是罗家的人,更不是罗燕琼很欢迎的人,她也想吃什么就自己自作主张去拿什么吃,简直太各行其是了。不过他虽然想制止她,却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因此就没说了。   阿素把饮料喝完以后,空盒扔到了垃圾桶去,拿手撩一撩她并没有弄乱的头发,突然用一种挺带挑战的眼神问他:“阿立,你是阿琼的男朋友吗?”   “这个……”唐鲁立有些迟疑起来,不晓得自己是讲“是”好对自己有利些,还是讲“不是”对自己有利些。发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象他通常遇见这种情况时会做的那样,觉得自己是不会说错话的,就回答,“我不是他男朋友,我只是他的同事而已。”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有她的,竟然骗我讲你是她的男朋友,你们很快会结婚哩!”阿素蓦然发出冷哼起来道,然后她象一下脑洞大开,身子蛇一般地猛然一扭,就对他挑逗起来,“哦,阿立,我告诉你,我还没有男朋友哩,既然你不是阿琼的男朋友,那就正好哩,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哪有这种可能啊!”唐鲁立当下想毫不客气地这样回答她,因为象罗燕琼那样比她好得多的妹子佬他都不敢乱动心,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呢?但他虽然此时绝对无意于她,却因为她跟自己讲出了那样敏感的话儿,而叫他眼皮都不好抬起来了,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上带歉意的语气对她说道,“哦,不好意思啊,阿素,我早有女朋友了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住进阿琼家来,也还跟她各住各的房间。”   “那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   “你已经住进了阿琼家,除了你们两个人就再没有别人了,谁会认为你们不睡在一起呢?”   “我们就是没睡在一起啊!这你是看得出来的,她睡一间屋,我睡一间屋!”唐鲁立忙说,脸儿都热了,感觉自己和罗燕琼现在的情况,似乎就如她讲的那样,要分辨也难分辨清楚了。   “鬼才信!”阿素耸耸肩,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自己往厨房走去说,“阿立,我跟你讲啊,你今夜要在阿琼家吃饭,我也是要吃的,不然她对你这么好,对我那么糟,我哪儿肯过她呢?”   然后她便开始淘米做起饭来。   罗燕琼已经买了有那么多菜在家里,自然样样都够煮了。她煮了一会儿之后,罗燕琼也从外边下班回来了。   “阿素,你这个蛮子真是好过分的啊,老是跑来我这儿吃饭,不是要我白养你吗?我怎么养得起啊!”罗燕琼到厨房看见阿素时,用上了有几分夸张的语气叫起来说道。   阿素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回答她说:“你放心,阿琼,我也不会白吃你几餐饭的。再讲了,你自己都跟我讲过,我来这儿跟你睡那是没门,但吃一吃饭那还是行的。”   罗燕琼斜睨她一眼,想再说什么话儿似乎又说不出,最后就没再吭声了。   阿素这一餐饭象中午那一餐饭一样,吃过没多久之后,她就告辞离去了,只留下罗燕琼和唐鲁立两个人在屋里。   “我去洗身了啊。我洗完你洗。”才到八点半钟,罗燕琼就这样对唐鲁立说,然后便到卧室去拿了衣裳、裤子进浴室去,竟然只虚掩上门就行了,而且还没虚掩得很严实。   虽然唐鲁立不想跟她发展什么特殊的关系,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下他终究住进了她的屋子,孤男寡女的,也不能不觉出别样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要洗身的时候。   “唉呀,她怎么这样呢?洗身也不把门关好,叫我平白给带来一种精神负担!”他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了一点儿这样的烦恼想。   罗燕琼好象就是成心要折磨他——或者她确实是无心、无意,在洗着的过程中,忽然推开一点儿门缝来,人躲在门一旁,只伸出一点儿白白嫩嫩的光手臂来向他喊道:“阿立,浴室里没香皂了,你快去我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块香皂拿来,放在桌上的,我要用。”   “哦,好,我去拿,我马上去拿。”唐鲁立急忙答应道,说着就跑进了卧室去,从化妆台上拿来了一块还有硬纸盒装着的香皂,重新出来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浴室门前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那白净锈人的光手臂,心上猝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更不好意思再往前走去了,远远就说,“阿琼,香皂我拿来了,扔到你门前去吧?”   “扔什么啊?看你讲的!拿过来不就行了!”罗燕琼在里边道,跟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唉,阿立,你怕什么啊?好象我是老虎一样。难道我会吃了你吗?——我告诉你,没有事,没有事。”   她这样说,立刻就叫唐鲁立的脸儿顶不住发热起来,于是就不好再离她那么远了,而是走到了离门前只一步远的地方,把香皂塞到了她的手上。   罗燕琼只洗了有半个小时,洗完出来就叫唐鲁立也进浴室去洗。   唐鲁立也没洗多久,同样是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就发现罗燕琼嘴上涂了口红。原本她的眼睛就很大很亮,眉毛细长细长的象柳叶。在唐鲁立的眼中,她化不化妆都不算什么。但她化妆了,也没有什么明显增色,还跟以前差不多。不过她化妆和不化妆,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感受却很不同——那说明她是想在别人或者他面前表现什么嘛。   “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吗?”鲁立带试探地问她。   “我不出去了,就在屋家坐坐就睡觉了。”她脸带微笑地回答。   “那你还要费功夫化妆?”鲁立想这样说,可又觉得不好说出口,嗫嚅了一下之后又没说了。   他们虽然同居一屋,之前都互相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完全不可能象恋人,而是最多象普通朋友的那种样儿。这样听她那样说了以后,他就道:“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电视吧。”   “行,看电视。”她妩媚地对他一笑说,然后便先在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举手向他招一招,示意他坐到她身旁去。   唐鲁立就怕跟她把关系搞得太亲近,叫她生误会,因此见她这个样儿,他便立刻有些紧张,于是赶忙说:“我有些犯困了,还是不看电视了,去睡觉吧。”   “你睡哪一间呢?”她问他。   “不是睡你昨夜给我指定的那一间吗?”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想到这是她屋家,不是他屋家,她想让他睡哪一间随时都可改变,因此他便搓脚摸手的,对她说:“还是你讲吧,你讲叫我去哪一间屋子睡,我就去哪一间屋子睡。”   “呵呵,呵呵……”她突然对他直笑,似乎想将手指向她自己睡的那一间,但还没举起手来,她就猝然脸儿变得不自然,改变了主意,回答他说,“当然是睡你昨夜睡的那一间了,还能睡哪一间呢。”   然后她也没心思再看电视、闲聊了,在他进了那间给他睡的房间以后,她也关熄了客厅的电灯,进她睡的那间房间去了。    第八十六章   唐鲁立给罗燕琼叫到她屋家去住,虽然他们没有恋人关系,更没夫妻关系,但在一起住得久了,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起一种他们仿佛是“夫妻”的那种感觉。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下班回到家,开了门以后阿素没有再跟着来了,他就关上门,准备去煮饭了。还没开始淘米哩,他就听见门外有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同时也听见有人喊着:“收废铜、烂铁、鸭毛、鹅毛……”   这些是他不注意的,因此他就没去管。   可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听见罗燕琼在外边喊起他来:“阿立,阿立,你快出来!快出来,帮帮我!”   唐鲁立听她喊自己的声音,感觉就象有个老婆当他做老公那样喊一样。他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是给狗欺侮呢,还是给收废品的人欺侮,便赶紧打开门跑出去看,结果看见罗燕琼回来了。   “怎么啦,阿琼?”他问。   “唉哟!”她没有回答他,却眼光向上一望,猝然惊慌似的叫起来。   “怎么啦?”唐鲁立重复地再问她,同时拿纳闷的眼光向她瞧去。   “你看树,看树上……”她快快地把手指向路旁的树上。   唐鲁立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没有马上望见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只望见那些茂密、浓绿的树叶。然后他往更上边望去,这时他就望见几朵在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于是他就不能不想,那些云并不是没有意识的,而是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想法,有时白得很纯洁,有时又灰得很暧昧……到这时,他才晓得,原来罗燕琼很怕虫子,望见行道树上有一只肥肥的绿虫,立刻便全身皮肉发麻,所以就惊慌不安地喊叫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的事情!   以前唐鲁立也是有些畏惧某些虫子的,因此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相反还因为遇见了叫她害怕的虫子,就想到向他求助向他喊,他还生出了一种被人依靠的舒服和愉快的感觉来,于是忙从地上找树枝,找到一根以后,便一边向那虫子走去,一边向她安慰说:“没事,我这下把它捅死,它就不会咬你了!”   说着他就走到了树前去,一下子就把那肥虫给捅死了。   这个中午罗燕琼做饭,她做了四个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碗黄焖鲤鱼,一碗葱煎豆腐,一碗油炒白菜。   “吃吧。”罗燕琼在唐鲁立坐到她对面后,招呼他说。   这时她不晓得是真热还是假热,竟然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背心吃饭,叫她身上的一些白色肌肤露出了更多出来。这种样儿,如果是换成一对夫妻甚至是恋人坐在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但她跟唐鲁立之间可是只有旧同事的关系,没有夫妻、恋人的关系。因此他便突然立不是,坐不是的。   罗燕琼见他这样,便催促他道:“快坐下来吃啊!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唐鲁立没有抬眼,望着桌上的菜,说:“行,吃吧。”可他说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心急动筷。   “怎么还不拿筷子啊?”她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嫌我煮的菜不香,不想吃?”   “哪儿是呢,看你讲的。”唐鲁立忙摇摇头,让自己变得笑眯眯地再说,“我不是嫌你煮的菜不香,我是嫌你煮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它们都挺贵的啊!”   说着他便终于坐了下来,可才扒了一口饭,就嚼到了一粒沙子,叫嘴里很不舒服,只得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   “怎么啦?米坏了吗?”她问他。   “不是米坏了。”他回答说,对她“嘿嘿”一笑,“是不大干净,好象是晒谷场没给扫干净,掺进了很多砂子去。”   “哦。”她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吃她的饭了。   正吃着,忽然有人在门外敲起了门来。   “不会是阿素吧?”罗燕琼自言自语地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去开门,结果当门给她打开以后,她就有些发愣起来,盯着此人问,“稀客啊,有事?”   此人脸色不太好,看着就是心上有事的那种样儿,眼睛向唐鲁立瞟来一下,似乎想生气,但他却没生,只在那儿不吭声。   罗燕琼告诉他:“我请我朋友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吃,这下应该已经不关你事了吧?”   唐鲁立听到她说的这话儿,当下给吓住了,禁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阿琼,你原来有对象啊?”   “以前有,这下没了。”罗燕琼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看着陌生人问,“你吃饭了吗?如果没吃饭就一起在我这儿吃吧。”   “吃过了,多谢你的邀请!”陌生人冷冷地道,脸现一点儿幽怨的神色,但他看来对罗燕琼无可奈何,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向她告辞,从这门口离开,很快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那男的人长得挺不错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重新关上门以后,发自真心地对她说。   “不要讲他!”罗燕琼猝然阴起一点儿脸儿说,一副挺厌烦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晓得自己得树尺打人有分寸,是不应该再多讲什么废话的,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再道:“我是讲的真话,那男的配你很合适……”   罗燕琼猝然狠瞪他一下,已经听得脸上发青了,但她没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连饭也不再吃,转身走进卧室里去了,自此再没有走出来。   唐鲁立对着那卧室门看着,想跟进去却不好跟,就只愣愣地拿眼睛对它直瞪着,久久久久地都没有转开。    第八十七章   唐鲁立和罗燕琼一起住在她屋家,虽然至今都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就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你住一间屋,我也住一间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的心却越来越感到了温馨和甜蜜。   这是不奇怪的。虽然他们差不多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住在同一套屋子里,但又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是,别人异性合租是不管之前认识不认识,都是你出你的一份租金,我出我的一份租金,搞AA制。他们却不是这样,不仅因为这屋子是罗家的,罗燕琼自己不必出租金,唐鲁立也同样不用他出租金。不但如此,罗燕琼还管他吃,管他用,不收他钱,连他自己想出她也不接受。   由这儿去看,罗燕琼明显地是爱上他了,而不单只是因为他救了她老弟的问题,也不单只是他跟她做过旧同事的问题。   这一日,罗燕琼竟然不只买了好几样肉菜,还买了一瓶酒,是瓶名酒。   唐鲁立以前从没喝过酒,对她带回这酒有一种意外感,因此盯着她问:“阿琼,你怎么买酒回来啦?有客人吗?”   “你不喝酒吗?”她没回答他,反而向他反问。   “是。你喝酒吗?”他也向她反问。   “我不喝酒,从来不喝。”她回答。   “那你……”鲁立疑惑了。   “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买酒么?”她含有深意地盯着他问。   “是,我猜不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猜不出?”   “是猜不出。”   “呸呸,真笨,真没头脑!”罗燕琼一听,竟突然沉下脸儿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再对他嘲讽起来道,“有你这样的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我买回酒来要做什么你都不晓得,连猪狗都不如,你还是不是一个大男人啊!”   听到她这样说,鲁立才恍然大悟,虽然对她的话儿心里不受用,但还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他自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她竟然替他记得了,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由于这样,他就算以前不喝酒,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喝了。   才喝下一杯酒,罗燕琼看他的眼神就开始有些异样了。   罗燕琼是一个长得相当端庄俏丽的年轻女子,虽然跟曾小丽相比还有一点儿差距,但也不算太远了。这下她对他有情有意,而曾小丽却难以给他找到。这样,她坐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的诱惑就更明显地大了。   不过在他们喝过了酒以后,她挨到他身边来,扯起他让他一起去她房间,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裳来时,他的心立即就冷了:他可不想那样做,到时对不起曾小丽。因此他便满脸通红地站着,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   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外衣裤脱掉了,然后瞧着他道:“阿立,你也快脱了吧!”   唐鲁立没有勇气正眼看她,想逃,可那脚却没法迈动。但要叫他也脱去衣裳,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很空虚,象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样:虽然他在深圳是挺难把曾小丽找出来的。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跟你睡一张床,又不是要跟你做什么……”她轻轻地道。   “那你可以睡你那张床,不到我这儿来睡啊……”他轻轻地说。   “我是一个女的啊。你不晓得我怕,一个人睡好怕,想有个伴吗……”她眼带祈求的那种眼神道。   唐鲁立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睡觉的时候是从来不晓得害怕的。不过他从自己懂事的时候起,就总感觉妹子佬好象是不仅比男人更害羞,也更胆小害怕的。这样,既然她自己都跟她说了她一个人睡觉很怕,他就没理由不“理解”她了。只是,他们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得谨记“男女授受不亲”那个古训才行啊,是不能顺便睡在一起的——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挨的两间屋子里都挺敏感,更不用讲是还要睡到同一张床上了。要到时他做不到葱子煮豆腐,一清(青)二白,那可就糟糕罗。因此他就不能不有些迟疑。   罗燕琼见他迟疑,可就不想给他多“沉思”了,看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话儿,她就催促起她来:“阿立,你讲啊!快讲啊!行不行?”   “不,不行。”唐鲁立终于困难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然后心里不能不想到,他在把这样的话儿给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以后,可能会因为激怒她,而给她“赶”出门去,不再让他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罗燕琼对他的回答失望极了,但她也只是拿懊恼和难受的眼神瞧向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儿,更没有狂怒地突然赶他走。   唐鲁立见她这样,眼睛看向她,不晓得是该为她的“宽容”欣慰好,还是该为她的“宽容”不安好。   罗燕琼既然不能得到鲁立的首肯,跟他一起在他的房间过夜,她自然就只能叹气了,默默不语地斜睨他一眼,然后便怏怏不乐地从这房间走出去,回到隔壁她自己睡的那个房间去了。    第八十八章   从罗燕琼自己主动到唐鲁立的房间里要求要跟他一起睡觉这件事中,唐鲁立不能不感觉到她是一个“不规矩”的女人。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她产生鄙视的情绪,因为这首先是她做过他的同事,又是一个未婚的妹子佬,他觉得她是出于人的天性。就象他以前跟曾小丽有了比较好的感情,然后情难自禁,就睡在了一起那样,并不完全是品质的问题。其次是他觉得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打动男人的心,不嫌弃他,既邀请他住进了她家,还想把她自己也给他(或者准确点儿说,并不是有心要把自己给他,而只是真的害怕独自一个人睡,想要有个伴,出于信任他而希望他能陪她睡),作为男人容易怜香惜玉的本性,也不容易鄙视她。所以当他第二日起来再看见她的时候,他也没对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相反还是象之前那样,脸带一点儿微笑跟她打招呼道:“阿琼,起床了啊?昨夜睡得好吗?”   “睡得不好。”罗燕琼脸带几分幽怨似的表情回答他说。   “不会吧?”唐鲁立故意假笑、干笑。   “怎么不会呢?我还会骗你吗?”罗燕琼似对他不高兴,向他板起了脸儿来。   “是这样啊?那就……呵呵,呵呵……”唐鲁立只能向她打哈哈了,一边说着,一边因为顾忌她会对自己更生气,就忙向浴室走去,进那儿去刷牙、洗脸了。   十分钟左右以后,他把自己洗漱的事情给做完了,慢慢从浴室里走了出去,向罗燕琼一望,见她这个时候既没有再回到卧室去,也没去厨房做早餐,而是只坐在屋子里发呆。   “看来我昨夜那样对待她,给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于是对她生出了不忍的感情来,告诉她道,“阿琼,我这下去煮早餐,煎两个蛋吧。”   罗燕琼不置可否,没有吭一声。   鲁立也不好再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快步走进了厨房去,先烧开水,把面条下了,再煎了两个鸡蛋,分盛到两个大盘装了,然后就送出客厅去。   “来吧,阿琼,吃面条吧。”他把先端出来的面条送到罗燕琼的面前说。   可罗燕琼却没抬头,只阴郁着脸儿回答说:“我不想吃,没胃口,你自己吃行了,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你可是我的房东啊!我一个房客怎么能对你置若罔闻呢?”唐鲁立让自己笑眯眯地道。   听他这样说,她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好,是你要我吃,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怪不着我。”   然后她便接过面条吃起来。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在外边上班,因为临时要顶一下班,多干了两个小时,下了班以后觉得非常累,疲惫到极点,回到屋家罗燕琼已经早煮好了饭吃过了,见他回来便问他:“阿立,你这次怎么这么夜下班啊?”   他回答:“我顶了班,累死我了!”   说着他就要进卧室去躺下睡觉了。   罗燕琼在他背后对他说:“饭菜凉掉了,我去热了给你吃吧。”   一边说,她一边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儿,进了卧室就倒下床去,躺了才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辆单车在深圳的街上跑,一时遇见这个熟人,一时遇见那个熟人,于是不停地在那儿跟别人打招呼。打着打着,他的单车竟然已穿出了市区的街道,来到了郊外。照真实的情况说,深圳郊外的农村也是挺现代化,到处见高楼大厦的。可在他的梦中,他却看见那儿的农村房子很多还是平房,只有少量一些楼房,就跟他的家乡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疑惑,只感觉原来就是如此一样。   唐鲁立的单车继续向前骑去,骑着骑着,他忽然发现罗燕琼正迎面向他走来。   “唉哟,她是去了哪儿呢?怎么在这儿给我碰见啊?”他禁不住在心中想,忙将自己的双脚放下去,象树桩一样定在了单车两边,眼睛看向了罗燕琼。   见他停下了车,罗燕琼一到他跟前便满脸妩媚动人地向他娇笑着,举手一撩长发,然后挤着眼睛向他问道:“阿立,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回屋家去呀?”   说着她就挨靠到了他的身上来。象她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妹子,不但不远离他,还主动跟他亲近,是很叫他愉快的,于是他禁不住心中一动,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搂住了,然后便对着她拼命地亲吻起来。而她呢,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让他随便亲,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哪儿就亲哪儿。不过,他在亲她时一颗心狂跳不止,既是因为热血沸腾,又是因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感到这下自己可能要完了,不想跟她有实质的事也得有了,而这是非常对不起曾小丽的!   唐鲁立不想这样,想要放开她,想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好长的一阵时间里,他却怎么也睁不开,感觉自己就好象一个玩偶一样给人摆布。他十分疑惑,猜想可能是自己给什么东西压住了、捆住了,就想拿手去撑一撑床,让自己能坐起来,又同样使不出劲,一点儿用也没有。   “难道我是做梦吗?”他用半清醒,半迷糊的意识想,仍然努力着,烦躁着。   终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罗燕琼竟然坐到了他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   “你,你怎么这样?你这是干什么啊?”唐鲁立十分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把自己给你,做你老婆,你不接受,我只好自己采取主动了!”她带些委屈地说。   这时她的所谓主动,是他还穿着衣裳,她自己也穿着衣裳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发生。这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如果醒不来,她会对他做出实质的事情。   “好好,你先下去,先下去,不要再压着我了。”唐鲁立忙好声好气地劝说她道,希望她能快些先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去,坐到旁边的床上。   可她却并没有马上从他身上翻下去,而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盯住他问:“你讲,以后我是不是你的人了?”   “这不算,怎么算呢?”唐鲁立赶忙回答她说,感觉到头有些发晕,这是刚刚从不舒服的梦中醒过来的症状。   “哪儿不算了?我不是已经把自己压在了你身上,跟你做了事情吗?你还想赖啊?”罗燕琼瞪着他道,一副挺生气的样儿。   这可就有些无赖了,简直是想逼人认账嘛!但唐鲁立这时却没法去驳斥她,反而觉得自己被她逼进了死胡同,没法在这件事情上跟她讲得清楚了:最要紧的是只要她向外跟人讲出去,她已经上过他的身,是自己采取主动的,他就没法讲得清楚了。这叫他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浮躁起来,因此他就不能不懊恼地低下了头去,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想出对策。   这时罗燕琼就来真的了,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脱去,然后平静地在床上躺下来。   “你莫这样……”唐鲁立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感觉到既诱惑,又刺眼,想向她陈述自己和曾小丽之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看着她有魅力的俏脸儿,又身不由己地不是那么想讲,于是他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松开了眉头,对她说道,“阿琼,我跟你讲啊,如果我们太随便,只怕以后会叫你没脸见人呵。”   “我不怕!”她竟然没有一点儿惧色。   “那会叫你嫁不出去的。”他提醒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所谓呢?很了不起吗?”她很不以为然似的反驳他道。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就没办法了,脑子里跟着连连地冒出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怪怪的念头,认为又不是自己想强求她,而是她自己主动要“送”她给他,她长相也不错,且心高气傲,找对象很挑剔,别人想得到她还不容易。她看上他还能不算是他前世修来的艳福吗?不得白不得,这是古训。于是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好吧,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法再跟你去讲什么话儿了。”然后他就不再去多说什么话儿,也慢慢脱掉了自己的衣裳,压到了她的身上去。   事情完了以后,唐鲁立重新穿上了衣裳。而罗燕琼呢,竟然喘着气,满脸感激地对他说:“阿立,谢谢你!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呢?”唐鲁立有些纳闷。   “因为你终于让我做成了一个女人啊!”她含羞带笑地道。   “你不早就是一个女人了吗?怎么是我让你做成了一个女人呢?”唐鲁立更不解了,觉得她的话儿太夸张,太不可理喻:他可不是一个神仙,没叫别人变成女人的能力!   这时罗燕琼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阿立,我告诉你,这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莫抛弃我,千万莫抛弃我啊!”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象是哀求,又象是威胁,说得唐鲁立心里既后悔,又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她笑,没法再吭声了。   不过随后,他却拿自己的手去轻轻地抚摸她的身子,觉得她象个柔软得没有筋骨的女人似的。   然后的接着几日,罗燕琼因为已给唐鲁立调弄得滋滋润润,在他面前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煮饭时和他一起煮,看电视时与他离着一步远去认真看,话儿也讲得不多。到睡觉时,则各睡各的房间,门也全关上。   而在这几日时间里,唐鲁立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特别地想念曾小丽,同时在自己身体的一处特别感官里,隐隐地似乎感觉到,只要自己能到街上去,好好地四处找一找她,会最终把她给找到!   他心中一起了这样的一个想法以后,就越来越没法忍耐自己了,上班的时候有点儿心神不宁,下班回到屋家以后,也老是在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只得在周六这一日上午,因为轮到他休息,在吃过早饭以后,他编个借口跟罗燕琼说他要去找老乡说件事,就离开了罗家,到街上去四处找去。   深圳街道很多,大多很长。他一条一条地寻着,一家一家商店和工厂地看着,能进门的就进门搜寻一遍。不能进门的,他就只能从门外往里眺几眺了。走完了几条街,他没有碰到、看到曾小丽,却到中午了,肚子感觉饿起来。   唐鲁立身上带着有钱,当然可以进饭店去吃个快餐。但他不想花时间等待,就没进,而是去找那些包子店,点心店。找了一会儿,给他找到了一家****包店,那些肉包子又大又便宜。他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和口感都非常好,就一下买了六个。其中四个他一路继续往前走着,就一路不停地吃下去。另两个他不愿意吃完,决定带回去给罗燕琼吃。    第九十章   到下午一点多钟时,鲁立已经开始习惯性地犯困了,想要睡觉。可在街上,哪儿有地方让他睡呢?这样他就想到了回罗家去。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在街上找曾小丽找不到,就只走到街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伏头眯了半个小时眼睛,叫瞌睡感给慢慢消退后,再继续向前找去。直找到了傍晚五点钟,越来越感觉到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了,实在是没法找到曾小丽,才带着十分的失落感和无奈,回到了罗家去。   罗燕琼在他进门时,眼带一点儿似妒嫉一般的神色问:“阿立,你今日出去那么久,真的是找老乡吗?不会是找女朋友吧?”   他当然是找女朋友。只是他那个女朋友是他难以找到的,不好明白无误地回答她,就只撒谎地回答说:“哦,不是。我是真去找我老乡了。我们一直在他那儿打牌,打到这下他才让我回来哩!”   听他这样说,她就没再吭声了。   这日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罗燕琼竟毫无一点儿遮掩和羞涩地主动对唐鲁立说:“阿立,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不要吧!”鲁立想拒绝她,“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有什么事了。”   “不行,我就要跟你一起睡!”罗燕琼对他瞪眼道。   “这个……”唐鲁立迟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默认了:因为他们在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其实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罗燕琼,要再和她发生过线的事情,就没法不变得很容易了。   当他们又一次做完事情以后,罗燕琼没有再离开唐鲁立的房间,而是和他继续睡在一起,脸儿靠在他的脸儿处。他在感受着她的温柔缠绵和多情的同时,那心不能不变得有些空虚起来,好象有什么神灵把他的心给掏空了一样。虽然他和罗燕琼都是属于未婚青年,原本你情我愿,互相需要,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因为有个曾小丽横在他的心中,他这时就没法不对曾小丽生出愧疚之情来了。   “怪我吗?我对不起小丽吗?可是她总不给我找到她,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唐鲁立有时也自己为自己这样辩护着,并觉得挺理直气壮的,可他的内心却仍然还是会保持着空虚之感,久久地不能消退。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第二日下午曾小丽竟找来了,那时唐鲁立因为轮班,要晚上才去厂里,所以就呆在家中。而罗燕琼呢,则因为是上白天班,正好不在家。   唐鲁立一看见她,当下就觉得她看上去脸色真是糟糕透了,不禁惊得声音都变了,只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心跳有些加快,嘴唇哆哆嗦嗦地问她:“小丽,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不得吗?难道我来找你,是不应该的事情么?”曾小丽眼睛瞪向他。   唐鲁立听出她声音带些怒气,自然晓得她已经掌握了他和罗燕琼之间的事情,不然不会这么准确找来的。   他不希望她在这儿闹,到时叫自己没法收场,就只能硬着头皮,先“温暖”一下她的心,“堵住”她的嘴再说,便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多余的话儿了,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这时可不是以前的她了,心思明显的早变了,给他这样啃,不但不愿意,反而还忙挣扎着往开推着他说:“唐鲁立,你放开我!不要再啃我了!”   这样,他见自己没法再顺顺当当的跟她亲热了,就不好再强行去继续亲她,便暗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她,将头低下了一些去。   “阿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这间屋子的女人睡到一起了?”曾小丽瞪着他质问。   这种事情是唐鲁立没法隐瞒,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去隐瞒的,就只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无法克制的惭愧情绪回答她说:“是,我是跟她睡在一起了,我……”   “你卑鄙,你无耻,你不是人啊!”曾小丽顿时火往上撞,猝然高喊起来,拿手想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举起来又好象下不了手,相反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眨泪就下来了。   这时唐鲁立什么话儿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愣站在那儿。   曾小丽低了一下头去,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然后便再抬起头来,脸上充满怒气,对着他想骂出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给骂出来,她就猝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哭得很痛苦,很伤心。   看她哭成这样,唐鲁立才稍微有些回过神来,深深地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因为他在挺久的时间里都找不到她,见不到她嘛。因而他在脑海深处冷不丁地跳出了这样的想法:“你每次跑来深圳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哪儿做事,叫我找不到你。这怪谁?只能怪你!”于是他便忍不住为自己分辨道:“我是因为来到深圳以后老是找不到你,问不到你,才到她这儿住,然后和她睡在一起的……”   “你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跟我讲了!”曾小丽猝然悲伤绝望地再高喊一声,对他仇视一般地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便快步向外“冲”去。   唐鲁立看着她的脸儿,伸了伸手想拦她却没敢真拦,因此就象根木桩一样呆立在那儿。   曾小丽走出了这儿,脚步声响向远处,再也没转回来了。   他听着那脚步声迅速消失,把他的心象从身子里给抽出来似的,叫他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九十一章   曾小丽发现了唐鲁立和罗燕琼不仅住在一起,还睡在了一起的事实后,因愤怒而从罗家跑走了。唐鲁立在她出门后,想去追她,但却没能追上。他心里那个硌哟,就象铁钉一撂子砸向了他,又仿佛金箍咒,猛地捆住了他原本散开去的思想,从皮到肉,到骨头,到骨髓,到思想的任何一个旮旯里,捆得脑壳生疼。他真是无法向人言述,于是后来他就在深圳街头四处找她。可连找了几日,一家工厂、一家公司、一个单位这样问到去找,好不容易在一家公司问到她是在那儿工作,却发现她已经辞职了!   这自然叫唐鲁立很懊丧,很晦气,认为她应该是回家乡去了。这样他就眼睛紧闭,象是做梦,也象做决定,闭了有好几分钟后,才拿定了主意,跑去向自己所在的工厂请了假,然后也回家乡安都镇去了。   唐鲁立在回到安都镇的时候,一下汽车就遇见了性格挺泼辣的阿冰。他只是以前卖河粉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自觉她还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当他目光与她相撞时,他就没跟她对视多少秒钟,然后就想走过去了。   但是,鲁立是本镇河粉店的儿子,莫讲他以前有帮父母卖过河粉,就算他没帮父母卖过河粉,别人也会容易认识他,晓得他,对他很“熟”。这样,他想从阿冰的身边走过去,阿冰却很不知顾忌一般地一下伸手拦住了他道:“哦,河粉店老板仔,好久没见你了,跑去哪儿了啊?”   唐鲁立从来不喜欢别人乱拉自己,特别是这人还是个妹子佬,叫他很敏感的,他更反感了。这样,给她猝然一拉,他便禁不住把不快摆到了脸上来,偏偏脖子,皱起眉头对她说道:“小姐,莫这样乱拉乱扯的吧。我不认识你哩。你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跟我讲吧,我会好好听你的。”   “你还没回答我话哩。”阿冰道,并没马上放开他。   他见她这样,自然晓得她是属于那种很“开放”的人,不是他以前见过的,就更皱起了眉头来,回答她说:“我去深圳打工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想找你玩啊。”她浅浅地笑着回答。   “找我玩?”   “是。”   “这个,这个……”唐鲁立的舌头突然有些打结起来,话儿也说得不是那么流利了,而且声音里象有风沙,浑浑的,嗫嚅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说,“我还不认识你啊,你找我玩,有什么好玩的呢?”   “你是不是男的?”阿冰竟对他瞪起了眼睛来,挺姣好的面庞迅速地消失去了笑容。   “是男人啊。这怎么了?”鲁立有些不解。   “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吗?连小猫都会偷腥哩!”她象气不平似的再道。   她这话儿当然是讲得有道理的,只是,鲁立这下的心思在曾小丽身上,不在别的女人身上,就算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他也“看”不上眼。这样,他就对着她的脸儿连看了几下,然后让自己脸上摆上客气而自尊的表情说道:“你讲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是喜欢女人,个个都喜欢。但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所有女人,他们还是有选择的,有的喜欢这个,有的喜欢那个……”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呢?”阿冰象很高兴,赶忙问他。   “不喜欢!”唐鲁立为了不让她乱对自己抱想法,以后老来纠缠自己,立刻用上严肃而不讲一点儿情面的语气回答她说。   他这样的回答看来叫她觉得很无趣,很没意思,于是她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象解嘲一般地再讲一句话儿:“今日天气真是好得有些贼啊,我得快些回屋家去洗衣裳了。”   然后她便从他身边快快走开去了。   唐鲁立回到屋家,唐父唐母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仅仅只问了他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就当他好象以前就是一直都在屋家,没有出过门那样对待。   这样的家庭,鲁立当然是很容易就能重新适应了。只是他的心是没法很快安稳下来的。因为他是为能重新看到曾小丽,尽力挽回她的心,而突然从深圳跑回来的。所以在当日,虽然他回到屋家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就到凰村去找曾小丽,但他的心却是挺烦躁,挺叫自己感到折磨的——就象盲人不慎走进陷阱,鱼儿无法摆脱钩绳,夜莺唱着歌声撞进黑夜。悲欢的色彩并不取决于他自己生命的心态。因为他不晓得曾小丽辞职以后,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他不能不为这事苦恼——这样每过一个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象是度过了一日半日那么难过。   唐鲁立没法继续在屋里呆下去,这不只是热,更是烦。又热又烦,他就走出门去,直到晚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昏暗,房子外面逐渐布满了灰色,远方隐隐约约,山峦起伏,飞鸟匿迹,他才重新回到屋家去。   走进家门坐下以后,鲁立就等着爸妈在厨房里煮饭,自己则看一下书,可是又不怎么看得进去,再加上天气热,要时不时摇摇蒲扇,这样才有些凉风,多少减低他的热度。于是有些地方才几段文字,他也先后看了三几遍,才把意思看了个大致明白。   后来,饭菜送上来了,霉干菜,水泡菜,再加上一碗盐水辣椒,没有肉,也没有蛋(屋家尽管养了有几只母鸡,但下蛋不多,不是日日有得吃),每人一碗米饭。   唐鲁立从有记忆时开始,就晓得自己屋家的人每次吃饭量都不会很多,不象有些人,一餐至少要吃两三碗,甚至四五碗饭,而他们只吃一碗饭就够了,吃下以后同样是觉得很饱的——这可能跟生活习惯有关。   吃了饭以后,鲁立就先帮手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到爸妈的房间去,心里边想着自己能不能从里边找到一样可以叫自己作为礼物带去曾家的东西。可是看了一轮,他见这间屋子里除了放衣裳的简陋大衣柜和一张老式大床(帐子全部是补丁)之外,就是一张木椅子在那儿了。    第九十二章   屋家没有什么可出手的东西带去作礼物,唐鲁立就只好空着手了。到了凰村村口的时候,他看见正好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从村子里往外走,便凑向对方问:“阿伯,你有没有看见曾小丽回来呢?”   “没有,我没看见。”老汉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我晓得她在深圳打工,是可能辞了工回来的哟。”鲁立告诉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带来希望的回答。   可他又说:“我这几日都去小丽屋家,一次也没看见她在屋家哩。”   看来他说的话儿是真的,鲁立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颇有些失望,同时也生出一些不安的感觉,心里想:“难道曾小丽在深圳我找到的那家工厂辞工以后,又到别的工厂或者公司去再找到了吗?”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向曾小丽屋家走去。   此时曾家开着门,他在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头禁不住有些打鼓:因为他不晓得见了曾小丽爸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嘛——特别是如果曾小丽跟他们讲过他除了曾小丽之外,还跟其他女人上过床这种丑事的话,那情况还会更糟糕。   事情果然不是很美妙,小丽妈一见唐鲁立,立刻就怫然不悦,冲他说:“阿立,你怎么又来了?”   “我找小丽。”鲁立脸带懊恼地回答。   “你不是晓得她去了深圳打工,还没回来吗?”小丽妈面色阴冷地说。   “我不相信,她肯定回来了,我晓得她辞了工。”鲁立同样面色阴沉地说。   “回来又怎样?回来也不见你!”小丽妈大为光火,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推他出门去,但她还没有真的把手挨到他跟前来,就又收了回去。   她的话儿好象露出了一些端倪,那就是曾小丽并不如他在村口遇见的那个老汉说的那样还没回来,而是“回来”了……   这样,鲁立就故意不管她,看见小丽爸此时不在屋家,他就快手快脚地一个一个往她屋家的三间屋子的门里边望去,全望了一遍,也没看见曾小丽的身影,这就确定还是那个在村口遇见的老汉说的话儿更准确了,于是他再回过头去面对小丽妈时,便低头不响了,但心中却有些伤感,感觉时间也仿佛停顿了下来。   唐鲁立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曾家的。回到镇街以后,他正顺着桥前路向前走着,他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妹子的声音在前方的墙边唱歌,那儿有棵大榕树。鲁立向那儿望过去,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妹子蹲在街边榕树下的阴影里,对着自己的手掌唱着,小脑袋一摇一摆的,很投入,唱的是《我不想长大》。   鲁立是很容易对这种小妹子生出喜欢和怜爱的感情的,因此只会远远的听她唱歌,而不会走过去惊扰到她。   但他随后看见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不是这样,听到她唱歌,竟蹑手蹑脚地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到了她跟前以后,猝然就高喊了一声:“嗨!”   他这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一些,任谁听了都容易给吓到。这样,那个小妹子自然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了一声,高声问:“你是谁?你做什么?!”然后便忙回过头去。待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以后,她便站起了身来叫道:“你坏!你坏死了!我不唱歌给你听了!”   然后她便快步从那儿跑远了。   唐鲁立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眼光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禁不住若有所思。   后来,唐鲁立不再去找曾小丽,也不再到深圳去打工了,而是自己独自一个人到桥头旁租了一间小铺头,做起了小生意来。   这一日早上,街上光线很好,但唐鲁立租来做铺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门边墙上有一根灯绳,为了让屋子里明亮一点儿,他先走去拉了一下,叫一盏四十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房子里四处都看得见。   突然,他咳起来,狠命的咳嗽,咳得他很难受!   恰在此时,停在街对面的有一辆车车门突然关上,传来了“吱——砰”的声音。之后,他看见那车驾驶室里坐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那儿调情哩!只见女的胸部慢慢一抬,带挑逗地对男的说:“我实在太胀了,你给我吸了去吧!”那男的笑嘻嘻地问:“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罗!”然后他的嘴巴就吸到了她身上的哪个地方去。   不能看!这怎么能看呢?简直看不得嘛!唐鲁立在心里想,赶快转开了脸儿去,咳嗽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以后,才慢慢止住了咳,开了一瓶几毛钱进货的最便宜的纯净水来喝了,然后就有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店外响过,挺刺激人的耳朵的。   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情,他都容易受得了。有时叫他更难受的是,做生意很容易遇见一些给人带来烦恼的人。    第九十三章   这一日,鲁立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以后,觉得眼睛突然发疼——这是他这几年才出现的一种眼问题,在看纸张、看某个太近的地方稍久一些以后,眼睛就会疼起来,有时还相当疼痛,不能继续看书、看字等东西,得改为看外边的绿树特别是闭上眼睛,那眼睛才会慢慢变得比较舒服一些——唐鲁立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再那么疼痛,就让自己从书前转开一点儿身子,望向店铺外,在那儿孤坐着。   过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他觉得自己比较有精神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挺着油光闪亮的脑袋从外边走了进来。   那男人显然喝得有些高了,醉醺醺的,进来就向他喊:“给我拿烟来!”   “好的,我拿,我拿!”唐鲁立赶忙应他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到烟板前,转头问他,“老板,你是想买什么烟呢?”   “XX烟。”醉男人回答,说着就从衣裳口袋里掏钱,只掏出了一块三钱来,放到柜台面上拿了烟就想走。   这烟零售一块五毛钱,从烟草公司进货是一块二毛八分钱,收一块三毛钱也还有两分钱“赚”,但要算上每日平均下来三块三毛多钱的铺租,照这样“赚”法,那可就亏本了。于是唐鲁立眉毛立刻就皱到了一块儿,一时忍不住,开口道:“一块三钱不够哩!”   “你想怎么样?我身上就只有一块三钱了!”这醉鬼竟猝然狂怒起来,一拳砸在玻璃柜面上,叫一块玻璃“啪啦”一声,就碎裂开了,一些碎玻璃掉下了柜台下边去。这时醉鬼还没有完,从柜台面上拿起一块还没有往地上掉的尖玻璃,一下捅向唐鲁立。   唐鲁立连忙往一旁闪,同时左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尖玻璃,虽然没有给它直接刺中,手掌却给它的边缘处刮破了一点儿皮。   唐鲁立当下慌了,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敢再跟面前这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醉鬼计较那么多了,以免叫自己给他害得更不幸,于是赶快露出了勉为其难的一丝笑容,息事宁人地对他说:“好,好,师傅,这烟你讲一块三就一块三给你,我不再多收你了。”   他这样连讲了几声,心里还提心吊胆地顾忌醉鬼不会听他讲,因为对方仍然拿一双喝红了的眼睛瞪着他。   还好,这醉鬼并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听他讲不要自己再交钱以后,就歪着喝醉的脑袋,气咻咻地慢慢把尖玻璃往柜面上放下了,然后脚步有几分踉跄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手掌心冒出一小滴血来了,有几分疼痛。他看着那给玻璃刮破的手掌,见只有一个小口子,不算太大的事情,可以贴胶布,也可以不贴,最后就决定不贴了,拿一小张卫生纸抹掉血就算了,只是他的心,却是象长久的在暗室里穿针,很难过。直到内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他才将给砸碎的玻璃柜面清一清,找一块木板垫上去,跟着就坐到电脑前去了。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遇见一个酒鬼,刚给对方烦恼和伤害,跟着他又看见自己的阿爸喝醉了酒。   这在唐父是难得见到的事情,对于唐鲁立来讲,这是第一次看见。只见从唐父的脸上到他的身上,仿佛都弥漫出了一种淡淡的醉态,不会饮酒的人、没见过酒鬼的人,一见到他也会猜到他是喝醉了,于是唐鲁立有些不悦,忍不住纳闷地问:“爸,你这次怎么喝醉酒了?”   “别人请我喝,硬要我喝,我就喝醉了。”唐父回答。   “那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鲁立皱起眉头,在他这样讲的时候,身体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好象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儿。   “那是想叫我出丑吧!”唐父嘴里猝然发出了一点儿怪异的声音,然后就怒气冲冲起来,再说,“那蛮子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欠了我百来块钱,我这次去找他要,他讲我如果喝五杯酒喝不醉就给我,喝醉就以后才能给,结果就把我给灌醉了!”   他讲到这儿,好象觉得自己连一秒钟都没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换了较柔和的语气向儿子要了一盒火柴,然后就离开了。    第九十四章   有一日,铺门外的光线微微一闪,跟着骆校长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铺门前了。   唐鲁立当时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字,受此影响当下就将自己的目光瞧向他,在心里想:骆校长到我这儿来应该不会是他一个人来的,因为他年纪那么大了,又打县城那么大老远来,胡老师肯定是跟他一起来,只不过胡老师可能走得慢些,跟在后边,一时还没有出现在这门前吧?   “唐鲁立,在算数啊?是不是计着什么帐呢?”骆校长在门口向他询问。   “我没有计什么帐,只是随便写写。”唐鲁立遮掩不住自己的一份天生的忧郁和羞怯,让自己脸上带上一点儿微笑回答,这个时候见骆校长向他走过来,背后可能还会跟着胡老师,他就赶快从自己坐着的椅子前站了起来,隔着柜台和骆校长打对面讲话儿。   “骆校长,我给你拿张椅子出来坐吧?”唐鲁立在骆校长还没有再开口讲话之前,看见他一个长辈站着跟自己讲话,显得自己太不会待客,给人看着很没礼貌,太不象话,便向他询问,讲着就想去捧自己放在货柜前的那张靠椅出去给骆校长坐。   “不用,不用,不要麻烦了。”骆校长向他摆摆手道,“我在这儿跟你讲几句话儿就走了。”   说话听音,听他这后一句话儿的意思,唐鲁立不能不猜想到,胡老师这次应该没和他一起来这附近,来了会在他告辞离开之前出现在这儿的。那骆校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呢?是去别处路过这儿么?   “胡老师呢?她没跟你一起出来吗?”唐鲁立想着,就把自己的话儿给问了出来。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胡老师已经去世了。”   “你讲什么?胡老师已经去世了?”唐鲁立猝然一惊,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胡老师岁数也不算太大,最多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儿,对这下的人来讲是属于不很老的,身体应该还挺好。   “是。她已经去世了,早一段时间才去世的。”骆校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说。   “她得了什么病?怎么那么严重啊?……”   “她得的是一种慢性病,平时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发作起来,就很难治了。”骆校长一脸无奈地回答,似乎不想跟他讲得太详细,连病名都没给他讲得很清楚。   唐鲁立作为对方和胡老师的学生,当然不能刨根问底地去问个没完没了,就沉默了,给对方看着,这很有一种为胡老师悲哀的表现。   骆校长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表情变得庄重地再对他说:“唐鲁立,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讲一件事,以免你一直都蒙在鼓里——那会对你很不公平。”   “是什么事呢,骆校长?”唐鲁立瞧向他,那心不晓得怎么又猝然一跳。   “你和童彩雪以前的事,照我晓得,并不是因为童彩雪想跟你分手才分的,而是胡老师叫她跟你分手才分的。”骆校长告诉他,说得一字一顿,感情在那声音里明显地带出了他真实的沉重:他可能为他自己把妻子胡老师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学生,而感到愧疚吧?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唐鲁立十分震惊,脸色一变,惊愕得下嘴腭都脱臼了,目光晶亮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实话实说。”骆校长点点头,含有深意似地对着他讶然的神情再告诉他,“以前童采雪有什么事情都会跟胡老师讲,包括她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在内。她也很听胡老师的话儿的……”   唐鲁立的脸儿赧红起来,下嘴腭在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合上,很茫然和失落,可怜巴巴地看着骆校长,心里仿佛是叫猫抓了一般地难受,眼前都是童彩雪美丽而又曾经温柔的面孔,眼眶一阵发涨,几欲落泪,然后沉默了。   “胡老师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一次次阻止童采雪喜欢你!叫她不要再给你写信,也叫她不要再见你……”骆校长语气一顿,象帮他发泄似的出口激烈地道,“她讲你那么没用,那么不争气,童采雪喜欢你那是瞎了眼,不值得跟你交往下去,结果就叫你们天井种菜,毛园(无缘)了。”   唐鲁立红着脸儿,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个儿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真有这样的事情吗?胡老师真的有对他这么过分吗?   他怔在那儿一会儿之后,才清醒过来,还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盯着骆校长问:“这,这……胡老师做什么要对我那样呢?”   “哦,我跟你讲的话儿就讲这么多吧,你以后有机会再从别人那儿了解了解,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吧。”骆校长没有再正面回答他,说着就象怕出什么事似的,蓦然转过身去,脚步有几分迟缓而蹒跚地向前走了,越走越远……   唐鲁立跟到铺头门前去,对着他的背影望着,在他的背影走远以后才转回身来,一股猝然而起的愤怒突然充斥了他的心中,叫他禁不住挥起自己的左腿,狠狠地踹了一件胶瓶饮料一脚,差点儿将它踹翻了。   然后,他走到货架前的椅子上,唇轻轻的抿着,轻轻的弯着。他的眼睛是一片朦胧,整个人,此时都象毛(没)火做厨,暗切(暗自悲伤),流转着一股子讲不出来的慵懒与颓废的样儿,和平时的平和精神截然不同。    第九十五章   这个时候唐鲁立真不希望有人进来买东西,打扰他混乱的心思,叫他难以平复自己。可却偏偏还有人要进来买东西,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脚步声一进来就惊动了他,叫他不能不半抬起眸子,在她讲买一瓶酱油时,勉为其难地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走去给她拿了酱油,并收了她的钱。   在年轻女顾客离开以后,唐鲁立也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吁出了一口悠悠长气,然后慢慢地回到椅子前去,颓然无力地坐在那儿,想打开本子写上几个字,倾诉倾诉自己此时的抑郁难受的感情。可他这下的心情实在是太不好,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字,他也觉得自己很难想得出比较合适的话儿来写上去,最后又不能不作罢了。   唐鲁立的人生虽然自己希望能够实现一些憧憬与追求,但一个意外就断送了他原来也许可以春写意花的葱茏前途,给他带来了难以穿透的迷雾和障碍,这叫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多的折磨和烦恼。但他却又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属于那种最不幸的人,跟许多人相比,他觉得自己也还是有能够让自己觉得快乐的地方的,它们支撑着他一直都能在烦恼的人生当中坚持下去。因为他用心打捞过自己的水中月,用手触摸过自己的镜中花,即使虚幻一场,最后空可能还是空,但最起码他追求过、努力过,没有让自己虚度时光。   唐鲁立突然接到了曾小丽从深圳寄回来给他的亲笔信,告诉他,她这一段时间在工厂里做事,总受到一个叫周鸿钟的厂长的纠缠,十分烦恼。她早已经向周鸿钟提出过辞职的事情了,可他把她三四个月的工资给扣押着,一直不补给她。她实在无奈,想走又不甘心丢下钱走,就只好写信回来,叫鲁立快赶去深圳,帮她一起去把钱给讨回来,然后她就辞工,和他一起回安都也行,改到别的工厂、公司去做也行。   “她自己讨不到那钱,我去帮她讨,又能讨得到吗?”唐鲁立对此不能不生出怀疑。   不过他不管这些,既然曾小丽自己主动给他寄回信来,让他晓得了她这下是在深圳的哪间工厂做工,不用撞不到她人了,而且她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她的未婚夫,才给他写来的信,他就算帮不了她把钱给讨回来,他也得到深圳去找她。   于是唐鲁立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装,然后决定从安都坐车下深圳去。   当日因为他是在下午的时候才收到信,要先赶到市区火车站去,然后再坐火车到深圳去,时间上太过挤逼,太过匆忙,他就没有赶得那么匆忙。   这个晚上,唐鲁立在睡着觉以后,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坐火车从本市市区开向深圳的路上,忽然发现同一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款款地向他走过来。在真实当中,这种车厢里边应该是坐满了人的,可这车厢里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完全空空如也了。   不过鲁立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梦中什么情况都是会发生的,这样他就向她打量过去,开始还觉得不认识她,因为她两颊有几星雀斑,眼圈有几分暗淡,不施粉黛,缺少魅力。但看着看着,他就逐渐看出她原来就是曾小丽,模样也变得比之前好看一些了!   “呵,你原来在这儿啊?!”鲁立笑着向她打招呼道。   “是啊,你接到了我的信吗?”她妩媚地歪起头向他反问。   “对,我接到你的信才来找你的!”他高声回答,脸上带着温暖,心中带着千回百转的丝丝甜蜜,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双臂向她拥抱过去。   可她并没有顺应他,而是向后一退,竖起食指在胸前缓缓地摇了摇,然后说:“不要抱,没意思。”   “真的没意思吗?”唐鲁立有些失望,轻声责问。   “对,是没意思。”曾小丽笑,很神秘似的笑,笑着她又说,“那么没意思,你讲你抱我,何必呢?”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确实如此,就没有强行去硬拥抱她了,只垂下头暗暗地叹气。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快八点钟的时分了。虽然梦是虚幻的,远不能跟现实生活划等号。可他回想起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那梦,却多少生出一点儿空落和茫然的感情来:他不晓得自己去深圳见曾小丽,她会不会给他写来信,一见他又对他冷淡。   不过虽然这样,因为曾小丽给他写来了信,而他又是那么渴望快些去看见她,因此他就不管梦做得怎么样,也还是带上自己的行李和一点儿钱,先在安都汽车站坐车到市区。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市区后,马上就买火车票,想买最快的,可售票员说最快的也要到下午一点多钟。他没办法,也只能买了这趟车的车票,到一点多钟时再从本市火车站坐车到深圳去了。    第九十六章   在唐鲁立在本市市区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的时候,曾小丽已经在一家民营德明绣品有限公司下属的一家工厂上着班了。   在深圳,男少女多,而且年轻女子不是一般的多,而是比男人多得多,到处都容易流动着一种妩媚和鲜艳的色彩。在那么多年轻女子当中,跟别的地方一样按比例分配,美丽的姑娘自然也不在少数。就算在德明绣品公司吧,就很容易找出一些来。   不过虽然是有比较多的有姿色的妹子佬,曾小丽还是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至少在厂长周鸿钟的眼中是一个佼佼者,虽然她总是穿着工装,或者平常也素面简衣,连头发都未着意烫过。就因为这样,他即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有老婆,有孩子的,他也盯上了曾小丽。   德明绣品公司有超过五千人,本厂也有超过一千人,其中年轻女工占了大约四分之一。在这么大的一个厂子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最底层的车间做事,想升上个班组长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升到坐办公室去了。有一些人,虽然也算属于“幸运儿”,但做了五六年时间了,也才升到个班组长做做。   曾小丽可就比别人“幸运”多了,她才进德明绣品公司三个月,就升上了班长,再做两个月,又给调进了办公室去,在全厂唯一的一幢五层的办公楼里做办公室秘书了,住房也自己单独有了一间。   她的“幸运”自然是会招来一些人的嫉妒的,他们在背地里编了很多她的闲话,有不少都跟性有关,好象她因为自己主动向周厂长出卖了肉体,才叫自己那么快不用在车间里做辛苦活儿似的。   曾小丽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很幸运,相反她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的心思至今都还在唐鲁立的身上,即使在他以前不跟自己一起来深圳的事情上总生他的气,以致叫她来到深圳之前和之后,都总是连自己的工作地址和住址都不肯告诉他,但她的心却总是记挂着他的。由于这样,当她进了德明绣品公司工作以后,她并没有很高的幻想,只是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女工们一样,在车间里做,领差不多一样的工钱,这样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她并不需要比别人强,不该调到办公室去做,也给调到办公室去做,而且还调得那么快。就因为这样,在她刚升上班长的时候,给同事说她升得太快了,她都觉得心中惭愧,不是很好意思。谁知过了没多久之后,周鸿钟还把她给调去了办公室做,她就不能不生出警惕了,对周鸿钟起了完全无法克制的防备之心。   对曾小丽来说,周鸿钟就象隐在草丛中的一根刺,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突然冒出来,让她浑身蓦然一惊一疼。然而她即使再对周鸿钟起防备之心,只要她继续在他的厂子里做下去,就不能不日日都见到他。因为他们都在同一幢楼里上班,她在二楼,他在三楼,离得非常近。而且她自己虽然不会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却会时不时找到她的办公室来。这日就是这样。   早上七点五十八分钟的时候,曾小丽就从自己的宿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本厂办公室人员每日都是按规定八点整一定要到办公室的,不然就打迟到,在下月发工资的时候,会给罚去一点儿钱。   到八点十四五分钟的时候,周鸿钟就走来了。这个时候,曾小丽因为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站在窗前往外望着。周鸿钟瞧向她,但见她身材修长匀称,容颜也非常俏丽,脖子光洁挺拔地支撑在头下,上面连一道细纹都没有。而她的头发呢,则是只在脑后挂了根辫子,用橡皮筋轻轻扎着,一派天然气象,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眼睛立刻就有一种给电着的感觉,心中不能不迅速发酥,就想冲过去伸出自己的双臂去一下搂抱住她。   但他没敢这样做,因为他从第一眼看见她起,就从直觉上晓得,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其实非常“泼辣”、坚强的人,不是随便能让男人欺侮的。   就因为这样,周鸿钟这会儿看见曾小丽,就没有让自己乱造次,鲁莽地一下就跑过去搂抱住她,叫她突然大喊大叫,把别人引来,而是先“礼貌”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小曾,在看外边的风景啊?”   “不是,我只随便往外望望。”曾小丽转回头来回答,一眼看上去,她的脸儿有一种神经质的紧张,象时刻都在提防着什么。    第九十七章   “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周鸿钟笑着再问,那表情给人看着显得很柔软。   “没有。”她回答,心中感觉,周鸿钟这道柔软的表情自然只是一块幕布,背后其实有着很冷硬的心肠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打她的鬼主意,为了拖住不给她辞工,就老是不让她清了自己的工薪走人了。   “不会吧?”周鸿钟色迷迷地继续笑,到了她的跟前就很“自然”似的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问她,“是不是早晓得我会来,站这儿等着我啊……”   “哪儿有那样的事!”曾小丽赶忙打断他道,同时还自己去抓住他的手,将它扯开去了。   “你还是这么害羞啊?”周鸿钟仍然僵硬地对她笑着,叫她感觉到他的别扭。   “对,就是这样。”曾小丽毫无一点儿遮掩地回答。   “呵呵,呵呵。”周鸿钟不能不发出一点儿干笑声了,因为这样的交手,持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无需几个回合,他就只能匆匆“败”走了。   不过周鸿钟虽然象是“败”走了,曾小丽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因为她从以前的经验里晓得,他走出去不会很久,又会再跑回来纠缠她的。   果然,只过了一个半钟头不到,周鸿钟就再出现在了这办公室门前。   这时曾小丽已经在做事了,所以他往门里走,回身把门给关上时,她并没有抬起头来。   “哟,小曾,工作挺认真的啊!应该休息一下了吧?”周鸿钟走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她。   “呵,是周厂长啊。如果不是你这样讲,我可不敢乱休息,因为我小兵一个,哪敢那么大胆呢?这下是你自己亲自来跟我讲了,那我可就要休息一下了哟!”曾小丽回答说,眼睛也回看向他,神情不自觉地做出一点儿戒备的样儿来。   “要休息,要休息,怎么能不休息呢?”周鸿钟继续笑眯眯地说,伸手想抓她的手,但似乎怕她会拒绝,他又没马上抓了,而是收了回去,瞧着她道,“小曾,你晓得,我是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但我晓得,象我这样一个已经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我这下就问问你,我只亲一下你的脸儿好不好呢?”   曾小丽听到他这些话儿,心中禁不住就有了一点儿受到震动的感觉,头微微地歪着,还轻轻颔首,仿佛要表示同意,但最终她嘴一扯,却字正腔圆地回答说:“不行,对不起,我从来不是一个那么轻贱的女孩子。”   周鸿钟从来没有为这事发过火,做得非常耐心,好象努力的要向她表现出忠厚的样儿来,叫她最终欢喜。因此听她这样说,他也没有对她使强横,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干笑了一下,说:“真有你的,对我这么没感情,真是叫我好失望啊!”   “哼哼。”曾小丽马上嘴角就往上翘起了,想要发出冷笑声来,但那声音还没冲出口去,只是在自己的心里边有了这种感觉,她就咽回去了,只拿一点儿阴沉的样儿瞧着他说,“周厂长,请你不要这样讲吧。你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也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你怎么能跟我讲那样的话呢?”   “我喜欢你啊!刚才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在那种福气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只亲一下你的脸儿行了吗?……”他瞧着她的眸子说。   “你这话儿去跟你老婆讲,不要跟我讲!”曾小丽的脸儿更阴沉了起来。   他这次突然脸一黑,灰溜溜似的说:“好,真有你的!”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走了出去。   ………………   唐鲁立从本市市区坐火车到深圳,历经三四个小时,到达了深圳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五点多六点钟了,天色颇为阴晦下来。   他下了车走出火车站以后,因为曾小丽在信中有地址给他,他不必乱碰乱撞,又急着快些见到她,就没先去饭店吃饭,而是多花了一点儿钱,打的到她所在的工厂去。   叫鲁立觉得非常晦气的是,的士在往前快速奔驰的过程中,因为有一辆大车失控,向他们撞过来,把的士给撞坏了,虽然人没受重伤,却要跟随交警到医院去体检一下,然后又再到交警大队去作笔录。   这样,到了唐鲁立从交警大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请问大哥,曾小丽是在这个厂里做工吗?”他来到曾小丽所在的工厂门口一看见门卫,就这样向对方询问。   门卫挺友好的,一听他这样问,马上便微笑回答:“是,就是在这厂里,她是个好靓的妹子,在办公室上班。你找她吗?”   “对,我找她。她是我……我的老婆,她寄信叫我来。”鲁立回答,虽然他和曾小丽还没结婚,还算不上夫妻,但他迟疑了一下,也在人前第一次称她为自己的“老婆”了。   “那好,你请进去吧,她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哩。”门卫很友好而客气地对他说。   “哦,谢谢!非常感谢!”唐鲁立笑着对他招招手道,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厂门去,在向着曾小丽住的宿舍走去的路上,他脑子里回味着门卫跟他说的话儿,里边说曾小丽“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他就不能不感到甜蜜、感到温馨:这说明曾小丽心里边是很有他的啊!    第九十八章   这一日,曾小丽从一早起来,心中就有一个预感,那就是觉得唐鲁立会来见她。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们不仅是未婚夫妻关系,而且还一起上过床,睡过觉,有过肌肤之亲,互相之间的心灵感应已经比较强了嘛。再者,在今早上,她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厂里下班走向大门口去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他从厂外走了进来!   只是预感虽然有预感,而且曾小丽也给唐鲁立写了信回去,他如果来,也会在这一两日来,但他是不是真的会来,是在哪日来,她却没法去肯定:她几次下深圳,都因为他不肯跟她一起下,叫她生气,然后她自己赌气一个人跑下深圳来,而令他们的关系有些不谐嘛。   由于这样,曾小丽心中就没很大的底,又牵挂着唐鲁立,就在一整日时间里,先后往厂门前去向外望了不下十次。思念,总是坐在秋之门楣上弹奏琴弦,随着骨髓里的音符,北飞。每一次她都带着希望,同时也每一次都带来失望。这还算不得什么。既然她和唐鲁立之前有过不谐,他不及时来找她,来帮她,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并不气他,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一次她给周鸿钟拉向办公楼去,她却很生气,非常生气了!   “周厂长,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拉我?我是你厂里的工人,是可以让你这样随便拉的吗?请你放尊重点儿!”曾小丽一给周鸿钟的手抓住,立刻就变了脸色,嘴角绷着,高声地向他责问道。   “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我是要跟你谈件公事。”周鸿钟忙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跟我讲,不要对我拉拉扯扯的。”曾小丽对他阴着脸儿说。   “是结你工钱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要吗?”周鸿钟向她问,放开了她的手。   这可就不同了,她当然想要了,如果不想要,她早就辞了工,离开这儿了,还用再等到现在给他拉吗?   可当他们两个人真到了办公楼,进到周鸿钟的办公室以后,周鸿钟却不是给她结工钱,而是马上就搂住了她。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不要对我这样!”曾小丽忙撕扯他,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去。   “小曾,我跟你讲,只要你能给我一次,只给一次,我马上就把你的工钱结了给你……”周鸿钟突然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对你可没什么损失啊!我是一个做了结扎手术的人,不会叫你怀上的……”   曾小丽“啐”了他一声,说:“你做梦!莫想这样打我的鬼主意!”   然后她便硬推开他,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办公楼。   后来,在晚上七点钟和八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又到厂门口往外望了一下没望见唐鲁立的身影以后,她就不再去作徒劳无功的努力了。因为在她的想法当中她认定,从安都镇坐车到家乡市区,再从家乡市区坐火车到深圳,距离不太远,即使坐的火车车次晚一些,也应该在傍晚前就能到达了,不可能那么晚都不到的,这样她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后,就再不出一次门了。   叫她非常懊恼的是,她宿舍的门在之前一直都很好关上、锁上的,这一次却是还能关上,却再也锁不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坏掉了,完全没有一点儿预兆。她为此很烦恼,但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太晚了,街上有锁卖的商店都早关门了,临时买不到,她只能拉过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以及两张椅子都全顶到了那门的背后去。这样她还不放心,试了几次见门还有给外边的人推得动的感觉,就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来抓在手上,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去。   “这门锁是不是周鸿钟那坏蛋搞坏的呢?今夜他会不会跑来这儿想侮辱我?会不会呢?”曾小丽不能不心生忐忑和担心地这样想,觉得完全会有那种可能。   在十点钟之前一切都平安无事,但到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却忽然听见有推门声响,轻轻的,缓缓的,却又神神秘秘似的。这叫她的心一下子就禁不住给提了起来,眼前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血流迅速地波涛汹涌的在她心中流淌,叫她急忙将水果刀抓在了手中,紧紧地抓着,眼睛对着那门死死地盯着。   门给推开,先是只推开了一点儿,然后就越推越开,叫办公桌和椅子都慢慢地给推开去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外边走了进来,很高大,也挺强壮,跟周鸿钟似乎差不多。他走向她。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向她走得更近,越来越叫她感到了威胁!   曾小丽的手猝然哆嗦、抖动起来,将刀尖对向他,死死地对着,只要他向她扑过来,她的刀尖就会立刻便向他猛地剌将过去……    第一章   续集序   因为要参加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我写了《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在前边已经完结,共有电脑文档20万零数千字,如果能出版的话,据说印出来会达到25万字左右。是不是真的这样,我从来没有过出版经验,也还搞不大清楚。   在这后边将继续连载的《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前边部分,也就是电脑文档共有20万零数千字的那部分,是我拿来参赛的作品(敬请大赛评委评审时读我的作品,也只读那部分行了),因为如果不是跟网站签了约,叫我以后能够拿到一些全勤奖、订阅分成,我可能会只连载完前边部分的最后一章,就不再继续写下去了。因为那已经是非常完整的一部作品,而且为了参赛以后有较大的竞争力,我也并不是边写边上传的,而是先把全书写成初稿后,再反复进行修改,直到它令我觉得比较满意以后,才开始上传。   既然本书荣幸的跟阅文集团签约了,那我自然就不能只写到二十万字,就将它完结,那太可惜了。因为要达到三十万字以后才能上架销售,二十万字是不行的,而我现在是一个开小实体店的自由撰稿人,收入低,还得靠它再增加点儿收入,以帮补一下我的家庭(我几乎算得是一个纯文学作者,要跟大网站签约不容易啊!)。这样,我就决定给它开续集,继续往下写了。好在一个人的人生奋斗史,并不是只在恋爱期才会有的,而是可能会贯穿到一个人的一生,唐鲁立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的后续故事,仍然会非常丰富多彩,写足他复杂多变的人生经历和爱恨纠葛,至少写上一百万字,如果长点儿的话,甚至写到三百万字以上。因此希望读者亲们能够多多支持和喜欢!   根据我现在的设想,《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续集的内容,跟着主要叙述他和曾小丽的关系,因为他去了深圳找到她后,并没有给她刺坏,而是只刺伤了一点儿,但无伤大雅,叫唐鲁立仍然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他们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冰释前嫌。曾小丽没法再继续在深圳的单位工作下去,就跟唐鲁立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安都镇去。虽然回到家乡去生活,作为美女的曾小丽是从此人身安全了,但却没地方工作和赚钱,怎么办呢?这样,唐鲁立就开了一家小店,和她还有其他许多人之间继续发生一些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苦也有甜,有悲也有欢,总体上是甜多于苦,欢多于欢的。唐鲁立不管到哪儿,都改不了他喜爱业余科学研究的本性,所以他就边开店边继续钻研数学。在开始的几年时间里,曾小丽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时间久了,他们总赚不到大钱,她就生怨言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能缺,但最缺不了的就是误会和意外,它们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痛苦和烦恼,同时也会制造我们人生的复杂性和戏剧性。在唐鲁立和曾小丽谈恋爱的时候,就常出现各种各样的误会和意外,结婚以后,因为生活在了一起,在开始有几年时间曾经减少了这种误会和意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性格上和其他方面的原因,误会和意外虽然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但它们也会慢慢的积累和强化,到某个时候就大暴发一次,给双方带来新的痛苦和烦恼。但所幸的是,虽然唐鲁立婚前和婚后都出现过一些矛盾和冲突,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谁也难离开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还总是保持在一种可控的范围内。   在我们的人生当中,会遇上许多人,跟许多人打交道,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甚至产生矛盾冲突。唐鲁立和曾小丽也一样。因为我们的人生有那么多的丰富性、复杂性,所以故事才有更多的丰富性、复杂性。为了尽可能充分地表现出这种我们人生的丰富性、复杂性,《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续集,除了继续演绎唐鲁立和曾小丽这对恋人和后来的夫妻的故事之外,还会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和情节,并以这些人物的视角,去演绎其他方面的故事。剧情具体如何,还得请读者亲们慢慢去看了。   下边,我们就开始逐渐展开这部续集的精彩后续故事吧——    第二章   晓岚环绕。前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中间有地势险要的绝壁。唐鲁立走在绝壁之上,经过一处倾斜、相对不那么险峻的路段时,发现绝壁之下竟有一座小木屋。此时小木屋里不知有没住人,由于离得窎远,他听不见那儿的人声,更看不清那附近有没人。他只是感到惊异:谁能住在这儿说明谁有能耐;谁敢住在这儿说明谁有勇气!   唐鲁立站在绝壁之上,往下俯瞰着,忽然发现一条粗短的黑蛇从旁边向他窜来。他大吃一惊,连忙躲闪,才移开小半步,这蛇就来到了他原来所站的地方,往前一窜,迅即溜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边去——原来它并不是要跑来咬他的。   峭壁四处的草丛里都可能潜伏着蛇类,而峭壁面上的石头则都长着地衣,挺滑的,但危险最大的还是毒蛇。唐鲁立的脚步蹀躞着,放胆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头顶一声炸雷,又猛吓他一跳,抬头往上望了一眼,不见要下雨的样儿,便再往前走一步,从崖缝这边跳到崖缝那一边。刚在另一边站稳脚跟,这边起跳的大石就突然坠下深渊,再看不见了,又使他生出了一点儿后怕:要是他起跳时稍微慢一点儿的话,那他这条命就可能会断送在那儿了!   唐鲁立只得更提防着点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很快前边就没路可走了,一座兀立的巨石岿然地竖立在他面前。巨石背后则是深不可测的死亡之渊。怎么办?难道就阻在这儿走不得了吗?他不甘心,两边看看,发现从右边绕到背后,可从石缝里攀登上石顶。于是他便勉励自己:一定要登上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登上去了。   巨石之顶架有一张简易木梯连通另一座山。过木梯不是什么难事,他只费了两下功夫就走了过去。   但走进原始树木阴森的大山中,唐鲁立的危险却并未减轻,反而更严峻了,刚想喘口气,三头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向他相逼过来,叫他几乎要魂飞魄散。他想不明白,怎么他这次走进这陌生的山地,会接连遭遇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呢?   他对饿狼翻白眼,发了一下愣,然后赶快从地上抓起两块岩石来,挥舞着,对它们发出恫吓。   三头狼停了一下步,似乎在掂量他有多大的本事,只迟疑了一下它们就继续向他进逼过来。   他想不到自己挥舞岩石遏止不住饿狼的进攻,如果硬拼,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便决定不跟它们斗力,而要跟它们斗智,采取牢稳的方式摆脱它们。   这样思忖了一下之后,他便掉头往后看了看,然后迅速退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三头饿狼同时发出了刺人耳膜的嚎叫,然后一起冲了过来。   唐鲁立仰赖一棵树的庇护,在那儿左右躲闪着,却并不能摆脱狼的侵袭,只能挥动岩石一边向狼猛砸着,一边不停地继续四处躲避着,尽力遏制住它们对他的伤害。   狼终究有三头,不管他怎么抵抗,它们都很快咬到了他的小腿,咬到了他的手……有一头饿狼刚给他砸到后脑勺,结果它却迅即反咬了他一口。   唐鲁立越搏斗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越搏斗越觉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因而他便由不得绝望地想:也许我这回要死在这几只饿狼的口中了!   忽然,唐鲁立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一个恶梦,在梦中他身处绝境,在现实当中他却安然无恙:此时从窗口往外看天色,最多才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儿,周围并没有什么山林岩石,只有自己家邻居的房屋耸立在他的面前……   ……………………   天色很晴朗,曾小丽和她初中时暗恋过而并没有来往的男同学刘亚军及他的朋友、她的其他同学等一共七八个人坐在或躺在野外的草地上。曾小丽挨着刘亚军坐,刘亚军则在草地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嫩草。   刘亚军的朋友陈述进表演魔术,学得挺到家,挺得心应手的,不时引起别人的喝彩、起哄。   不过曾小丽对这魔术不感兴趣,只和刘亚军把头靠拢在一起低声地耳语着,说些很亲热的话儿。当他们说到动情处时,他突然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劲捏了一下。她心头一震,怕丢丑,给他丢眼色,可他却故意装没看见,她只好自己抽回手来了。   她这举动给陈述进看见了,他突然停止了表演魔术,夸张地道:“亚军你有没搞错?这么放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调戏人家良家妇女!”   刘亚军装傻卖呆:“你讲什么啊?我对谁放肆了?你这多嘴多舌的垃圾,怎么连我自己也没看见的?”   “我明明看见你抓住小丽的手,你怎么还否认?!”陈述进说。   “他没放肆,他只不过是无意当中碰到我的手而已,这算不得什么。”曾小丽替刘亚军作辩护。   “你们真会唱双簧戏,我算服了你们!”陈述进像倒胃口似地道,用力挥挥手,然后便独自站起来走掉了。   曾小丽有些惭愧,有些不安,想赶上他向他解释一下,可是才跑了几步,她就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旅馆——非常奇怪的“旅馆”,整个馆舍是用木条围起来的大院,没有屋顶,在靠中间处摆了好几张床,每张床之间都用木条隔开着。但这些木条不能遮挡住此张床不被彼张床的人看见,只是表示两张床之间有这种区隔而已。   曾小丽走进这儿没发现陈述进,心里想:“这旅馆的老板也太抠门了吧?把旅馆建得这么差劲,如果我同唐鲁立新婚时来到这儿投宿,两公婆想亲热也不能防止别人看见,那怎么敢住下去呢?”   她正在那儿看着,忽然一个男人走前来,点头哈腰地问她:“小姐,你想开房间吗?”   她一惊,忙摆手回答:“不要,不要,我不要开房间。”   她说着便赶忙离去,很快回到了家。   唐鲁立等在里边,她一进门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项链对她说:“小丽,我人穷,不能给你买金项链,就用这镀金项链代替吧,希望你也能喜欢。”   曾小丽拿过那手饰盒来看,见项链虽然不是真金的,却很漂亮、精致,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叫她由不得为之动容。于是她取出它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端详、欣赏,然后抬头问他:“你这是拿来同我定婚的信物吗?”   “是,不是……是吧。”他有些迟疑地回答。   “好,我接受了!”她富有感情地说,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上医院去,好像是到那儿去作什么婚检……   曾小丽猝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做了一个挺对她口味的好梦,这梦使她适意、可心,却叫她不满足:它做得太不够长了!而且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她早就不再做爱情幻想的刘亚军,怎么会突然之间进入她的梦中,对她作出那种像是挺温柔,挺有情意的表示呢?   她不是那种爱回味过去的人,而且她对过去了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放弃的,不会老拿出来反复品味,因此她没去多探究。看看窗外的天色,虽然此时已有些发白了,但最多只有五六点钟的样儿,不是起床的时候,她便闭上眼睛,仍旧躺在那儿,继续睡下去。    第三章   凌帆六点半钟时就起床出门了。结婚前他养成了早上跑步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安都镇不大,但对用肉体来剧烈地丈量距离的人来说,跑不上镇边的环镇公路三分之一,就会气喘吁吁,难以坚持下去了。凌帆虽然日日坚持跑步,风雨无阻,但他却从未跑过一次连续上五百米的纪录——因为他的体力还没那么强,没法继续跑下去。   晨曦微露,行人寥寥。凌帆今日异乎寻常的跑得很轻松,全然没有一点儿平时跑上二三百米就会出现的那种疲惫、懈怠感。是他的身体锻炼了十多年后有了质的飞跃,还是他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看别人,今日也意外地跑得很轻松、很有劲。看起来是今日天气比较好吧?凉爽、清新,给晨跑的人们身体注进了力量。   凌帆跑了六百多米的路程,还一点儿不觉得累,正想继续往前跑下去,这时他却突然发现了小姨子程雅湘——她正从前方向他走来。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向对雅湘存有异样的想法,但因为他已是他人之夫,怕她不会对自己就犯,他便至今约束着自己。现在见她向自己跑来,他便心生一种鱼儿可能会自动上钩的感觉,故意不与她打照面,决定改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条路跑去。   凌帆还没向另一条马路拐弯,程雅湘已发现了他,快步向他跑过来,喊道:“姐夫,等等我!”   见已被她看见,凌帆便停住了步,等她来到跟前时便脸上带笑问:“阿湘,你这么早啊?也是出来跑步吗?”   “我不是出来跑步,是在等你。”   “呵,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日日早上都要出来跑步,我还能不知道!”   凌帆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沉默不语了。   晨风轻轻向他们吹来,吹拂起雅湘的秀发,吹拂起她的衣领。雅湘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凌帆,突然说:“姐夫,我有话想同你讲,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讲吗?”   凌帆假装惊异地盯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话儿,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点点头道:“好,我们到河边去讲吧,那儿背静。”   雅湘“嗯”了一声,和他肩并肩地往河边方向走去。   路上凌帆一副拘礼的样儿,故意与程雅湘拉开一点儿距离,不让她太靠近自己。来到河边,凌帆和雅湘走进了有回廊的凉亭,在一张水泥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凌帆望着雅湘的俊脸,掌握分寸地道:“阿湘,你讲有话要同我讲,这下就请你跟我讲吧。”   雅湘窘促地低下了头去,什么话儿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见此情景,凌帆知道她有不同一般的隐衷要跟自己说了,便不急着催促她,而是由着她尽情地哭完,这才问道:“阿湘,你干啥哭呢?有人欺侮你吗?”   雅湘抽泣着,用手背抹着眼泪。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到不再那么抽泣了,她才开口道:“姐夫,我失身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讲我该怎么办好啊?”   凌帆想不到她要跟自己说的是这样的事情,十分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他还没沾到她的腥哩,她却已失去了处女之身!   雅湘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我真没脸见人了,不如跳进河里去死了算了!”   “你就算跳进河里去,也难洗去你的耻辱呵!”凌帆见她这样说,赶快选择跟自己的身份相称的话儿“开导”她道——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看出来他将有利可图。他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有一些晨跑的青年男女也涌进了这凉亭,在那儿打打闹闹的。他觉得不便在这儿再说什么话儿,便叫她一起去木场。   路上凌帆始终走在前边,不让雅湘太走近自己。木场是有宝塔的,最近镇政府已经拨款重修,据说整个木场到时会建成为公园。不过他们来到时,铁门关着,门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八点正开门。”   这儿进不去,凌帆只得带着雅湘又往前走去。   到了卫生站大院后门,凌帆站在那门旁对雅湘说:“阿湘,有个退休的原来卫生站站长,他老婆以前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们找他想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呢?”雅湘很疑惑。   “就是,嗯,就是偷偷……就是……”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   “我不会生下这孩子的!”她口气坚决地道,眼神有些迷茫。   “那就打掉吧,这种事情得快刀斩乱麻才行。”他想这样解决问题,但他还没开口,又顾忌她会心急地叫他去找那前站长给她做人流手术,而他现在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不要说他至今没沾到她的腥,就算沾到了他也不想使自己给传出坏名声去,影响自己今后的前程,因此他在她面前就得让自己表现得更谨言慎行一些才行。   于是他们找到了河边一个有树荫、石凳,附近没其他人的地方坐下,然后凌帆又道:“阿湘,你这下先莫管你肚子里的孩子吧,就让它继续留在那儿算了。但是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即使有耻辱也洗刷不去的。再讲,你知道吗?我这几年里在心中偷偷爱上了你,我觉得你人靓、文静,有一股子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如果你死了,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同创伤,我是接受不了的!”   他的貌似真诚的表白似乎拨动了程雅湘的心弦,她脸上流露出了受感动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道:“姐夫,你真好,我也喜欢你!”   听她这样说,凌帆很高兴,当下便毫不避嫌隙地把手伸向了她,把她揽进了怀里。    第四章   唐鲁立不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即使是以前星期日和节假日不上班的日子也是这样。他早上六点多或者七点多醒来,都会赶快想起床去干事的。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还觉得困意难消:他一定是贫血了,所以没那么容易精神健旺。贫穷的生活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之一就是,你的健康状况会过早地受损。如果生活条件好一些,得了贫血症最起码可以买些补血药来吃,而像他这样的情况,这种事情只能免谈了。   唐鲁立继续躺在床上,闭一下眼又再睁开一下眼。每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陈旧的天花板或简陋的书架陪伴着他。他家住的这平房建了至少有三四十年了,房子很小,不连通的两“大”间合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平方米,然后在这两“大”间之外,又再另连通了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其中作厅的最大,有近二十平方米左右,厨房则最小,只有七八个平方米。   像以前一样,唐父唐母继续睡一间房,阿姐唐鲁花又睡另一间房,唐鲁立则还是仍旧睡在客厅中。   房子的天花板是用泥浆抹上去的,刷了一层白灰。年深月久,泥浆越来越不牢靠了,时不时会从中间地带或靠墙边处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如果早看见那些泥浆整大块会很快掉下,可以先用竹竿将它们捅烂,不会对人造成危险。但有些小片的泥浆,你完全无法预料它们什么时候会剥落,这就可能会砸人头了。有过这样一次,还在读高一的唐鲁花正在客厅里一边吃稀饭,一边愉快地哼着歌,突然两小片泥浆自天而降,一片砸在她的头上,一片砸进了她的碗里。稀饭给弄脏了不能再吃自然是一种损失。最糟糕的是那头给砸出了血不仅要赶快去医院治疗,还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钱。因此谁住在这儿,谁都会越来越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唐鲁立的书架是他自己钉做的,就挨在床边墙头,不美观但实用,高二米、宽一点五米,共有八层。在钉制这书架的时候,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书把它全部充满。书架钉了有大半年时间,他从来都很有心要多买些书来摆上去,无奈他收入太低又不稳定,而书价太贵。虽然他这大半年来一直节衣缩食,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也只零零星星地积累了不多的一些科学书籍,满打满算,如果全部挤放在一起,也最多能占去一层的容量。   科学工作者的成功,很大的一部分是靠前人的成果支撑的。没有前人的文献资料和书籍的武装、熏陶与启示,后人就难以在此基础上立足,然后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做出超越前人的成功来——青胜于蓝,还得先出于蓝嘛。科学研究不是无源之水,不能单纯依靠哪个人的才情和天分,就能取得惊人的创造的。它是一种前赴后继的锁链行为,需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的很多人去不懈努力,依靠很多代人共同建造的知识阶梯往上攀登,才能产生出辉煌的成果来。   唐鲁立从事业余科研近五年了,数学“成果”写成“论文”后投出去,既不能发表,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经济利益,于是他后来看见县市都有小发明评选活动,他就也同时搞些小发明送去县里参加评选,结果就有些小发明成果在县里搞的评奖中获奖,不过一直没大突破。他认为,不是他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他的境况太糟糕,缺乏深造的机会,缺乏足够的科研资料(另外更缺经费、缺设备也是造成他不能取得大突破的制约因素)。当一个人在得不到丰富、全面、新鲜、完整的科研“营养”补充,无法成为博学之士时,他只能“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以博大精深、标新立异,上到较高的层次。   但唐鲁立书架上的书籍虽少,却不是拿来摆样子的,它完全按照他的经济能力,从书店、地摊上千挑万捡才买下的一些书中精华,能够经常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使他借以成为本县的庸中佼佼。虽然它们大多已越来越陈旧了,有些还散了书页、烂了封面、封底,但他却敝帚自珍,总是宝重着它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困意便越来越消失,唐鲁立坐了起来,从桌上拿过一个口盅,把前一个晚上洗净的几根巴掌长的新鲜甘草茎抓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然后便下床去厨房了。   厨房以前不跟住房连接在一起,而在住房的背后,隔着一条家家连通的窄长“巷道”。谁家要去厨房,都得先走过这“巷道”才能走进厨房去。后来大家都觉得这太不方便了,容易给小偷撬门,又浪费了一些空间,就各自去用砖砌起来,把“巷道”一截一截地围进了各家各户的家里去,从此从客厅去厨房,就不必再走出门外了。   因为厨房的灶间比住房更小,就没多少活动空间,不过挨着灶间的露天小院(也就是那截原“巷道”),每家都还挺大,用围墙围了有十五六个平方米,大大增加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唐鲁立一进灶间便拿口盅、牙刷。在刷牙的过程中,尽管他不愿意,他的眼睛也总是看得见给水蒸气剥蚀的烟囱泥浆层——很大片地鼓凸出来,当中有很多裂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线崩溃”。还有小水池上的泥浆层,完全像是散沙质,随时都会剥离出一些碎块的,碎沙掉进水池里,在不去水井打水的时候,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吃这水,因为本镇是还没有自来水的嘛。   唐鲁立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便被悒郁的情绪所充斥,使他整个身心都非常地压抑。这种情绪的产生跟他此时此刻进到灶间看到破败的墙壁没有完全的因果关系。而是与他这些年来学习、工作、生活、事业、爱情等情况有着无法分离的必然联系。由于这几个方面都还没一样能有真正的大的进展,他便常常会突然落到悒郁的状态之中,一日两日也改变不了,连连叹气也无济于事。   这时唐父正在露天小院里蹲着。那儿有一大堆锯板厂不要的边角料,还圈了一块七八平方米的空地养鸡、养鸭——由于新抓的鸡小,怕给鸭欺侮,唐母便用一个破竹筐倒扣在围栏的中央,让鸡鸭能放在“一起”养——小鸡给封闭在破竹筐里自成一个天地,而鸭在外边——鸭进不去,鸡也出不来。   唐家一直都是开粉店做河粉生意的,如果是在其他日子,这种早上的时候,唐父唐母都会在河粉店里卖着河粉。但今日他们都早早回来了,就说明生意应该非常不好了。   “爸,今日河粉没人买啊?”唐鲁立原想不问的,但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不,今日不是没人买河粉,而是外边有人开车来买河粉,一下就买去了百来斤,剩下的一点儿,就给你阿姐在那儿慢慢卖了。”唐父乐呵呵地回答他说,显得心情很愉快。   原来如此!   唐鲁立了解到了事情的内情,点点头,就不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第五章   唐父倒背着双手站在围栏边看着鸭子吃食。他鬓角已有很多头发苍白了,面容削瘦。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老了瘦点儿是无关紧要的。但唐父是个有心脏病的人,常年脸上总有病象,动不动就会胸口痛啊,窒息啊,等等,削瘦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像他这样年纪的病人,是该好好补养的。作为一个有孝心的人,唐鲁立经常想给他买些补品、营养品来吃,但唐鲁立至今没出头之日,赚不到钱,有心无力,便只能无奈地忍受着心中隐痛的折磨,难以了却心愿了。   ……………………   曾小丽每日早晨都要在自己的闺房里读英语、背英语,从深圳辞了工回到安都镇以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至今没有中断过。   曾小丽以前在安都镇镇中读书时,因为心思在其他方面,不在学习上,从来就不算是一个高才生,所以一次也没考进过她所读的那个班(文科重点班)的前十名。按照该校以前的惯例,凡能考进文科重点班前十名的人,高考一定能考上大专线,然后出去读大学的。有那么两年时间,她真是豪情满怀,拼命下功夫,一心就是想考进本班的前十名去,心中憧憬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天之骄子、“出人头地”的美好前景,不断地发奋学习,日日都约束自己不浪费一点儿时间。当时她心中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争取考上本市的一间大学(在本市也只有那间是大学了),最不济也要考上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去。读高二高三的人很多已经春心萌动了,虽然学校明文禁止,也有一些男女同学偷偷谈恋爱,甚至偷吃了禁果。由于她长得美丽出众、苗条娉婷,当时不仅本班的有些男同学,甚至连外班以及高年级的某些男同学,都偷偷地给她递过条子,或者通过邮局给她寄过信,希望和她“交个朋友”。   曾小丽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每日里居高临下,孤芳自赏地在学校里走进走出,对谁都不正眼瞧一下。按照她的实力和准备情况,考上本市大学还是有一定希望的,虽然不如本班前十名那样有把握。即使最糟糕的情况,让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录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行吧?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偏偏高考第一日,鬼使神差的她就得了急性阑尾炎,待到做了手术出院后,高考结束已经有两三日时间了。一次高考失之交臂,就决定了她的终生命运,跟唐鲁立差不多。   第二年学校开高三重读班,曾小丽曾经想去重读一次。开始父亲也赞成她,给了钱她去报名。可才读了一个学期,做人容易昏聩的父亲,就因她的两个阿哥出门打工打不下去,重新回到了村里耕田,经济拮据难讨老婆,而逼迫她退了学。从此她的求学之路便在这儿搁浅了,使她有大半个月在晚上躺在床上都总是耿耿于怀,难以成寐。   曾小丽虽然不能再去学校读书学习了,但她早上读英语的习惯,却在深圳打工不能继续下去而回到安都镇以后,重新开始了,看起来,这次会一直延续下去了——她心底里希望自己将来再去深圳打工时,起点比现在高一些,有很好的英语能力,比以前找到更好的工作和单位。   曾小丽每次念英语单词和课文,都声音朗朗,十分缭亮。虽然过去没人干预她,现在也仍然没人来干预她。但过去她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女学生,怎么念都心中充满自豪和希望(大学生虽然如恒河沙数,却总像有她一份似的)。现在却不同了,她已如涸辙之鲋,两种心情完全不同了:过去充实,现在孤寂。当她念着念着时,她便身不由己地要怀念起自己过去美好的时光来。   但过去的一旦过去,便难以再重现。作为一个有头脑、有理智的女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境如此,无法强求,她也不过分的悲伤。和唐鲁立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恋爱,在念英语的时候,她是更多地顾念她和他那种处于地下状态(或者准确点儿说,是还不完全公开的状态)的爱情了。想到可能仍然会遭受到很多的困难和障碍,她就不能不顾影自怜:她的家境不好,唐鲁立的家境更不好,在以前她的两个阿哥在外地打工没回家的时候,她和唐鲁立谈恋爱都感受到了那么大的精神压力,现在两个阿哥都回来了,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最终顺利地走到花好月圆的那一步,她真是没有多大的信心。   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是个虎彪彪的男子汉,但一向好逸恶劳,过去除了给家里耕田种地,还去了镇上、县上及外地的石料厂、矿产公司等做过,但一向都没做上一年半载,就辞工了。每日早上他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不到十一二点钟快吃午饭了,就不愿起来。   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则是个勤快的瘦弱男人,也是除了在家耕田种地过之外,还去镇上、县里和外地的石料厂、水泥厂等做过,但因得了较严重的肾结石,最近给私人承包的水泥厂辞退了,回到家里后,除了看病吃药,每日早上六七点钟他就会起来,上身脱得光溜溜,走到门外枝叶晃悠的梧桐树下去锻炼身体。他最爱练的一个项目是拿一个小皮球往一个半遮半盖的泥坑里滚或投,每滚或投进一个球就会兴奋地嚷叫。   曾小丽一家兄妹三个有三种性格,曾小丽不像二哥那样懒惰,白天睡懒觉可以睡到十一二点钟。她也不像大哥那样有锻炼身体的意识。她从不出门去活动手脚或跑步,她只会呆在闺房里,织织毛衣或者专心一意地念她的英语书或看些其他书籍。   这日早上,曾小丽正在闺房里神情专注地念着英语,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阵砍劈木条的声音。她猜想是哪户还用木柴做饭的人家在劈柴,便没去多理睬。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砍柴声停下了,又传来了大树枝往地上掉的“哗哗”声,她便奇怪了,由不得走出门去看,见原来是老王父子俩爬上了别人家屋前的大树上去砍树枝。    第六章   因为王家一向来都是这样做的,曾小丽也就没多注意,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去。   不久以后,曾学军从外边走了进来,对曾小丽说:“阿妹,魏军讲有你的电话,你快去办公室听听吧!”   曾小丽猜想可能是唐鲁立给自己打来的电话,不知是什么急事,便丢了英语书赶快跑出去。   急巴巴地赶到凰村村委会办公室,门开着,走进门,只见魏军的父亲、村委会主任魏政清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在那儿看着一张报纸,那报纸不是平放在桌面上,而是用两手抓着,举得挺高的在那儿看着,她便问他:“魏主任,是不是有我的电话呢?”   “没有啊。我没听见有电话响。”魏政清神情平淡地回答她。   “那怎么,魏军讲有我……”曾小丽很诧异,不知该怎么说好。   魏政清盯着她的脸儿看,看了一会儿之后,神情稳重地又道:“我刚来办公室,没听见有电话声。不过魏军刚才可能听见了吧,你可以去问问他。”   “哦,不用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曾小丽忙道,带纳闷地暗暗想:竟然是这样,魏军可能是在搞恶作剧,他虽然早已结了婚,但并不是一个检点的人,这几年里也曾两次向她示过爱,这次可能是假借叫她听电话捉弄一下她,因此她便改为对魏主任说:“如果以后有我的电话,还要麻烦魏主任能去告诉我一声,拜托了!”   说完她就往外走了,出门时心里想,她家离办公室那么远,就算真的有她的电话,魏主任应该也不会去通知她的。只有曾晓珍还会给她传电话。   魏主任没有吭声了,表现出一副居高临下、凌驾于人之上的样儿。   ……………………   唐鲁立在他客厅里他的小桌前用纸笔尺画着他的一项新发明的图纸——采用数学三角知识编制成的新型智力对弈棋类。在科学界里早有共识,数学是一切科学种类的基础,发明创造也不例外。几年以来,唐鲁立在从事业余发明的过程中,常常会温习一下自己过去所学过的数学知识,借以推动、启示自己更快地取得发明成果。这次他的新发明就是在他一次温习数学三角函数知识时,产生联想、思考,霍然灵机一动,而带来的产物。他雄心勃勃地把它命名为“中国三角棋”,虽然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知别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但他希望它将来能得到推广、运用,冲出中国,走向世界。这个愿望叫他从一开始就眼光向上,不想单纯地只给它起名叫“三角棋”,而要起名叫“中国三角棋”了。   此时唐鲁立所要画的图纸,就是这“中国三角棋”的棋纸。   在唐鲁立正精心地绘制着图纸时,唐母突然在厨房那边喊起来:“阿立!你快来吃早餐吧!”   唐鲁立的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了,看看桌子上的闹钟已近九点钟,他便一边应着“好好”,一边起身跑进了去。   这个时候,唐母已蹲在地上先吃着饭了,见他进来了,便手指砧板上的碗筷对他说:“你的碗我洗过了,你再净一下水吧。”   唐鲁立“嗯”了一声,走去拿碗盛进饭菜去也吃起来。   唐鲁花随后也从外边走了回来,自己去拿碗筷净了水,舀了一碗饭菜,然后就吃起来,但才吃了一口她便觉得没滋没味,对唐母说:“妈,这菜里忘了放油盐,太没味了。”   “哦,这样啊?难怪我也吃得好像没什么味,看来是忘了放油盐了,现在放。”唐母笑着说,赶忙舀油盐往菜盘里倒进去,搅了搅。然后没吃多久就把她碗里的饭菜吃完了,走到一旁去洗衣裳了。   像唐家这样总是过得很紧紧巴巴的家庭,早餐有饭菜吃,虽然那菜只是青菜,没有肉的,也并不是一种最糟糕的苦境。在以前更拮据的时候,连吃净稀饭,也不是餐餐有得吃哩!要是条件稍微好一些,莫讲早餐有猪肉送饭,单是另外除了青菜之外再有辣椒酱或者豆腐乳之类的开胃菜送饭,也还是挺不错的事。但现在他们连这样的东西也常常不舍得买了,只在厨房里准备有一些油盐,或者有时有一瓶本地生抽(才卖一元五角钱一瓶,比外地产的要便宜两三块钱),本来那是用来给菜调味的,在他们来说,也好像成了一种“奢侈品”了。   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单是吃油盐饭或者青菜饭,也会吃得下,甚至吃得很开胃,唐鲁立就是这样,只三扒两扒,他便很快把一碗饭给扒完了。   然后他便把碗筷拿到水池边舀水洗一洗,跟着便回客厅自己的小桌前去继续画棋纸。一会儿正,一会儿斜,一会儿方,一会儿圆。画了才十多分钟以后,曾小丽那张娟秀迷人的脸儿,便像图画一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想到自己刚才所吃的饭菜,又想到曾小丽曾在深圳打过工,吃过比这好得多的饭菜,他便生出不落忍的情绪来,想:她是一个多么美丽可爱的姑娘啊!以她的条件,她除了赖争和他之外,完全可以再另外找到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做人还比较正派、规矩的男人,将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她却跟他结了缘,爱上了他,跟他有了明确的恋爱关系,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呵!他们之间谁也没有骗过谁,只因为一起在赖争家的砖厂做过,他当着赖争的面做出了捉弄赖争的事情,打动了她的心,她就因此喜欢上他了,他们两个之间完全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关系,但唐鲁立对此还是问心有愧——她是个那么让人渴慕的女孩子,什么人她都不爱,偏偏爱上了他这个“赖皮狗”,这叫他怎么能不为她感到惭愧呢?   唐鲁立一惭愧,便会心急火燎地想到自己不幸的命运:总是显得坎坷、曲折的人生路。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否在社会上取得成功,不在于他是不是有实力、有能力、有胆量去做,而在于他是否有机遇、有运气、有福气去出头。    第七章   在这社会上,像唐鲁立这样的情况,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高考考到全县总分第一时不会没份去大学读书;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不会在找到了曾小丽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做对象之后,她的家里人会反对他们、阻挠他们;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他之前去深圳打工时,就不会因为救了人,而叫自己原来已经进了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去工作,也不得不辞职,回到家里来……总之很多因素决定着一个人的机遇、运气和福气,使有些非常有才能的人无法人尽其才或者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而不得不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照唐鲁立现在的情况看,虽然不会完全失去生活的来源,但日子肯定是长久不会好过的。他即使机缘凑巧,捞着有曾小丽那样娇柔美丽的姑娘做了他的恋人,将来可能会和他举案齐眉,永结同心。但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总容易破灭,或者过得比较凄苦。就事论事,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过自私,为了得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就不管她的将来是否幸福、美满,硬把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很多时候他是想禁锢自己的欲望,“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但她的精诚,她的纯洁,一次次叫他无法付诸行动,特别是她在深圳将要遭受坏东西的侵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叫他也只能让自己听之任之了。   唐鲁立现在想到曾小丽,想到她对他付出的爱,就由不得对她生出怜悯和温暖之情,以至轻轻地慨叹了。   在客厅里呆了没多久,唐母又在厨房里喊唐鲁立了。唐鲁立跑出去,听她告诉他:“今日没柴烧了,你劈一点儿吧。”   这是唐鲁立一向来的“份内之事”,是没法推脱的。他“嗯”了一声,当即便进厨房去拿了柴刀,搂出一些单纯做柴烧的圆杂木到巷道里去劈。他人虽年轻,但手臂缺筋肉,不是很有力气劈柴,而那些杂木扭结多,木质很硬实,因此叫他劈得挺费劲,劈一会儿就停一下手,然后再接着劈。这种时候太阳已经比较猛烈了,照下来热辣辣的,做了一会儿他便满身大汗了。   干着活儿时,前后背汗湿不必去管它,但脸颊上却不能不管,因为额头上的汗珠会一下不注意就滚进你的眼眶里,刺激得你眼珠很不舒服。第一次他往裤兜里“搜”什么都没有,第二次他便改为进厨房去拿毛巾来擦了……   一个小时后,唐鲁立劈下了挺大的一堆柴,全搂进厨房去又净了手,就重走出巷道,这时他看见邻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成精竟带了一个不美不丑的姑娘站在厨房门前正亲热欢畅地打情骂俏着,他的心便不禁给触动,暗暗想:“人家那么年轻的人都谈上女朋友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如果同曾小丽分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结婚呢?”因此他不能不喟然长叹:“我虽然是不忍心让曾小丽以后跟着我过上苦日子,但既然她对我一片真心,我就不能不将错就错地同她尽力谈下去,能走到多远就算多远了!”   ……………………   火热的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不仅会将它晒黑,还会晒脱一层皮。   人在屋子里,虽然除了胸罩之外只穿一件衬衣,但那汗珠也热烘烘的要往外冒。额头上的汗珠用毛巾抹来抹去总是一粒粒的跑出来,后背湿糯糯的叫衬衫老给粘贴住……   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来,曾父、曾母从厨房里一起走出去,打开了门,见老王站在门外问:“你们家门前的树砍不砍?”   曾父回答:“你要砍就砍吧,没所谓。”   曾母反对:“不砍!砍了不好看!”   曾父说:“砍了比较亮。”   曾母又说:“砍了没树荫,热死人!”   老王又说:“不管砍不砍,我都要先来问过你们,把你们的想法搞清楚,不然砍了以后你们会怪我没告诉你们。”   然后他便离开了。   曾父曾母关上门,重新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了砍树声,越来越聒噪。曾父曾母没再打开门,曾小丽却觉得老王很过分:自家还没一致同意他砍树哩,他就强行砍起来了!   因为树是公家的,老王又做得那么诡谲,先来“问”过了曾家,好像经过了他们的“同意“一样,曾小丽便不好去干涉,只得呆在闺房里不出去。   十分钟后,二哥曾学兵从外边回来了,走进卧房来对曾小丽说:“怎么搞的,把树全砍掉了!”   “不会吧?谁把树全砍掉了?”曾小丽明知故问,“最多也就砍掉树枝啊,不会整棵树都给砍了吧?”   “你自己出去看看,哪儿只砍到树枝啊,连树根都砍到了,打靶鬼,该死的东西!”曾学兵骂起来。   曾小丽觉得这更过分了,砍树容易种树难,要叫一棵树种成材,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行。便坐不住了,于是走出去看,见老王两公婆这时带着他们的儿子正在曾家门前砍着树,已快砍倒了,果然是砍到了树根处(其他人家门前的树都只砍到两米五十以上),便禁不住生起气来,责问他们道:“你们怎么这样砍啊?是谁叫你们这样砍的?把整棵树都砍掉了!”   老王一家三口全已汗流浃背,只顾干活不应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王才抹抹脸上的汗珠子,向她回答说:“种这种树没用!你们该种果树!不然种再久都没什么意思!”   “这种地方哪种得了果树?你们真是的,太不讲道理了!讲砍树就一下全砍掉了!”曾小丽想骂出些难听的气愤话来,但终于忍住了,转回厨房去告诉父母。    第八章   曾父没吭声,曾母只道:“算了,横竖都给他砍了,你要竖回去也竖不稳了。他要砍就由他砍吧,我们也拦不住人家!”   然后她便把女儿叫进了卧室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五张十元的纸币来递给她说:“小丽,天这么热,穿裙子凉快些,你去买条裙子穿吧!”   “家里这下没什么钱,得省着用,我还是不买裙子了。”曾小丽望着陈设简单、透出清贫的屋子道。   曾母说:“不讲这些,看你热的,去买条裙子凉快凉快!不然老穿长裤,热死了!”   曾小丽早就想有条裙子了,在深圳厂里做工的时候,因为要穿工装,又不跟人交际,虽然她也有心想买裙子,但也从来没买过。现在听母亲这样说,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儿,接过了钱就骑上单车到河对面安都镇的街道上去。   先沿着朝北方向的公路骑上一段路途,大概也就是一公里左右的样儿,然后在桥头往西边的方向拐上桥去,骑过来,下坡,就到了安都镇的街道了。   热夏之时,在改革开放后的街头商铺卖的时装总是品种丰富的,特别是年轻女孩子穿的各种应季衣裙,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有内地生产的,也有从香港、澳门等地贩过来的。   好衣裙虽然多,而且很吸引人,叫人眼睛闪亮,但曾小丽浏览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儿,一边走一边看,眼睛并不很专注在那些衣裙上,而是时不时瞟到其他东西、其他商品上去,像要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   来到一家叫做“满满租书屋”的小书店跟前时,曾小丽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在里边仔细地浏览、翻阅起来。   一本叫做《英汉科技大辞典》的厚厚工具书,叫她的眼睛迅即闪出了特别的亮光,她看它的价目:45.50元一册。这使她由不得迟疑起来:母亲给她五十元钱是让她买衣裙的,不是买书的,如果她拿来买了书,母亲看见以后该多么失望、多么难受啊,父亲知道了以后又该会多么恼火,多么生气啊!   曾小丽踌躇着,忖度着,犹豫了一会儿,又再犹豫了一会儿,久久地没能拿定主意。终于,她在踌躇过后,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叫她一咬牙,最终不顾一切地买下了这本大辞典。   回到家之后,曾母对曾小丽笑脸相迎,等她锁好单车进了屋去,便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丽,你快把你买的裙子拿出来吧,让我看看是怎么样的,好不好看,配不配你。”   曾小丽的塑料袋里提的是沉甸甸的工具书,听母亲这样说,她很为难,嗫嚅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困难地回答道:“妈,我没买裙子,我只买了一本英语辞典,对不起。”   曾母一听就十分吃惊,睁着眼睛问:“什么,你没买裙子?你干什么不买裙子,要买英语辞典呢?”   “我要用英语辞典,这下不想买裙子。”曾小丽轻声回答道。   “太自作主张了!”曾母很懊恼,责备地说,“早知道你要拿那钱买辞典不买裙子,我真不该把它给你,你知道我们多难才省下那么点儿钱,你可好,裙子没买,去买了不抵用的东西!”   “妈你莫难受,我衣裳那么多,迟点儿买裙子也没关系的,但我学习上却急着要用那辞典,因为我以后要再下深圳,可不想再做以前的那种工作了,得找到更好的工作做才行。”   “学习!学习!你总是讲学习!都什么年代了,你又不再在深圳做了,哪还有什么妹子像你这样讲学习啊!”   “讲学习的妹子多得是哩,在深圳就到处看到,在我们安都也会看到一些,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   “就算人家讲学习,人家也是考上了大学,或者还有份工作才学的。哪像你,什么工作都丢了,钱也没有,这下也还在家里吃闲饭,讲学习还有什么用啊!”   “妈,你莫着急,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我把英语学好了,到时又想再下深圳去打工了,那时还怕找不到好工作吗?——不学好英语那才是真的找不到好工作哩!”   “你倒想得这么天真!哪有那么容易啊!”   “就算不容易,我也要学习,不然一日到夜除了耕点儿田,种点儿地,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曾母对她摆起手来:“好,好,不讲了,我讲不过你,既然你连书都买回来了,我讲再多又还有什么用呢!”   然后她便直摇着头,轻轻地咕嘟:“真不该给,我真是不该给她啊!”   不久以后,曾父从外边回来了,拿毛巾抹去了脸上不停冒出的汗珠,然后又拿葵扇拼命地扇了一阵,这时才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过来,坐到我旁边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曾小丽望着他,不知他有什么话儿要跟自己说,心头有些忐忑不安,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等待着。   曾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相片,抛到她面前问:“你坦白告诉我,这男的是哪儿的?干什么工作?”   曾小丽看向那相片,见是自己和唐鲁立的合影照,当下有些忍俊不禁:由于在那张相片里的唐鲁立给照得不那么像他本人,虽然曾父以前见过他,也竟然认不出了。不过她一直就担心父亲和母亲反对自己跟唐鲁立谈恋爱,只想让自己嫁给赖争,不能嫁给唐鲁立,她心中就还是有些紧张,因此努力镇定了一下以后,她也不想对他撒谎,就慢慢地回答道:“他就是阿立唐鲁立啊,你都早见过他了,还问我。”    第九章   “是啊,我知道他,见过他!可你知不知道,他除了给自己家里的小河粉店做,就没有其他什么能耐,连自己都难养活,更不用讲以后养活老婆孩子了。你还去跟这样的一个没用的男人谈恋爱,怎么拦着你也拦不住,你是不是要等着以后吃苦受累啊?”曾父恼火起来。   曾小丽心有主见,并不为他的话儿左右,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还那么年轻,什么可能都还有。只要他还想到深圳去做,以后哪个时候去了都可以再找到工作做,拿挺高的工资,怎么会一直在他自己家的河粉店里做呢?”   “我就是看死他,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还有你自己,连工作也没有,除了耕田、种地,也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找了这样一个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以后会有饭吃吗?到时去喝西北风吧!”曾父对她瞪起了眼睛。   “别人都有饭吃,我相信我也会有饭吃!”   “你有饭吃?你这是自讨苦吃!”曾父怒吼起来,指着曾小丽的鼻子训斥,“人都讲,一个人最怕吃错药,你就是这样。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妹子了,人家找对象都找有钱的、有好工作的人,以后吃得好,住得好,无忧无虑,不用去为钱操心。偏你要找个没钱的、找不到饭吃的人。你是中了哪门子邪啊?”   “我没中什么邪!我同他是志趣相投的人,我们谈得来,有共同语言。”曾小丽尽力为自己辩护。   曾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谈得来,有共同语言哩!谈得来,有共同语言能当饭吃么?这世界上谈得来,有共同语言的人多得是,哪见到有谁没钱能过到一块的?”   “我又没讲一定要同他过到一块,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是同他有些交往,照了一张相而已。这下朋友之间在一块玩玩,照照相的多得是,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在一块玩过了,照过了相,就会真的成对象,最后结婚吗?那我个个朋友都有五六个对象,结过五六次婚了!”曾小丽很厌烦,说完这些话儿之后,她就跑进了自己的闺房去,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曾父却没有立刻完,而是走到了她的闺房门外,站在那儿又说:“如果你不是跟他做对象,以后同他结婚,以前你会晚上睡到他家?这次在深圳出事,又只叫他去接你回来,不要我们去接你回来?”   曾小丽觉得他这些话儿烦死人了,一点儿也不想听,就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又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叫自己再没法听进他的话儿去了。   下午曾小丽等父亲去镇上买农具以后,她便溜了出去,到村委会办公室打电话给唐鲁立,说:“阿立,我这下很想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你可以买给我吗?”   ……………………   周眉婧穿着短装、对着小方镜简单地照了一下脸儿,然后就挎上坤包准备出门去。   舅舅原来坐在沙发上拿把剃刀刮着胡子,这时关心地问她:“阿婧,你这下想去哪儿啊?”   “我想出去看一下找不找得到工作做。”她回答。   “你在市区都没法找到工作,来这小镇上还能找到?”舅妈开口。   “那不一定的。”周眉婧自信地笑笑,“有些工作在市区找不到,到这儿可能就找得到了!”   人说女孩子找个好工作不如嫁个好丈夫。她的心中也常常是这样想的。在市区里干了几年发廊按摩女工,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和薄待后,她不时会想到要找个机会嫁个有钱或有地位的丈夫,以改变自己“卑微下贱”的地位。可是像她这样貌不惊人的女孩子,要找到那样的丈夫哪那么容易呢?相反,她在发廊做多了几年时间,还发现连在市区里多呆下去她也不行了哩——那儿有太多她的同学、熟人,经常在街头巷尾遇得见的。因而在经受了一次大的挫折以后,她便想到了来舅舅这儿“找”一份工作(其实在她心里她是想碰上一个自己看得上,对方也看得上她的男人嫁掉算了),以摆脱自己目前遇到的生活“困境”。   舅妈虽然在周眉婧来这儿时就总是认为她来安都镇找工作是吃力不讨好,但却不好拦阻她——她既然一心要在这儿找,舅妈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周眉婧从舅舅家出来以后,眼睛四望了一下,然后便快步往街走去。   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左顾右盼的,因此走在街上她便始终目不斜视。   走到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门外时,忽然从背后街沿下响起了一声招呼:“眉婧!”   这是一个相熟的女人声。   周眉婧一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叶海芹——此时正和她的男朋友站在一部女装摩托车前,由一个男人摆弄着那摩托车,而那男人正丁零当郎地用扳手在那儿敲打着。   周眉婧很惊奇,笑着问:“怎么你们也从市区跑来了这儿啊?”   “呵!我们到这儿来旅游哩!”叶海芹笑吟吟地回答,“你也是来这儿旅游吗?”   “不是,我是来这儿探望我舅舅,我舅妈他们。”她回答。   “原来这样。”叶海芹点点头。   “你们会在这儿玩很久吗?”   “不,我们等一下就准备再去深圳了。”   “深圳离这儿有两三百公里远,你们骑摩托车去?”   “是啊!骑摩托车去省钱。这下我们担心的是,它会不会半途出毛病——这下你看它就出了一点儿毛病,油箱老发出杂音。”   “另外我们还担心的是,我们这摩托车还没上牌,不知会不会在半路给人拦住、没收。”叶海芹的男朋友插话。   周眉婧觉得他们真是很好笑的:“既然这样,你们做什么还要跑那么远的路去深圳呢?要半途出事怎么办?”    第十章   “我是不想去的,可他想去。”叶海芹手指她的男朋友道。   那小伙儿沉默不语。   周眉婧又说:“你们这次还是莫去了吧,要半途出事确实是很麻烦的。”   “这次他们有十日假,如果不去,到时我工作繁忙起来,没这么快有时间,那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得成了。”叶海芹又开口。   见她这样说,周眉婧就不好再吭声了。   叶海芹两个在那儿显得很有情的样儿,互相不时交头接耳,手还两次自觉不自觉地拉在了一起。周眉婧站在一旁看着很不是味儿,又怕他们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便说自己还有事,离开了他们。   周眉婧继续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便开始留意街头上贴的招工广告。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没看见有合她条件的广告,倒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来到一家时装店外时,她眼睛随意地往里一望,竟发现梁彬正在里边挑选着连衣裙!   他怎么知道她来到了这安都镇呢?他怎么会跟来了呢?他是想向她赔不是,还是他在这儿另有女朋友?……   现在周眉婧想见他又怕见他,想喊他又怕喊他,不知该怎么办好。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还是面带恼恨地大声责问他道:“梁彬,你跟着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梁彬望向她,似惊愕,又似木然,讷讷地手指自己问她:“这位小姐,你是在讲我吗?”   “不是讲你还有讲谁!我跟鬼讲话啊?!”周眉婧气不打一处出地又道。   梁彬的脸儿立刻涨得通红,舌头也有些转动不灵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你认,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梁彬,我不是叫什么梁彬,我是……”   周眉婧听他这样说,倒给他弄得有些糊涂了:这男青年明明看着是梁彬,跟她以前见过的梁彬除了衣裳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他却站在觌面说不是,是他怕在人前丢人现眼,还是他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不肯承认自己?……   不管怎么样,面对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自己的人,她只能短气,只能不再说什么话儿。不然她若不停地责问下去,别人不会认为他傻,倒会以为她是疯子哩!   ……………………   唐鲁立完全意料不到,一个陌生、从不相识的年轻姑娘,竟然会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乱嚷乱叫!是她认错了人,还是她神经不正常?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是很微妙的,越想弄清楚,反而越要弄得更糊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自己陷进浊水里拔不出来那太不划算了。既然对方听了自己的辩护以后不再吭声了,那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不然无端端惹上麻烦事情,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本来他是想在这时装店里给曾小丽买一件白色连衣裙的,现在他也只得决定暂时放弃,改到别处去买了。   离开美芬时装店以后,唐鲁立很怕那陌生姑娘会跟上自己,想回头看,但终于又没有勇气。   他决定找去另一家离美芬时装店远些的时装店去买连衣裙。   正神情“紧张”地在街边走着,唐鲁立忽然迎面撞见了镇委主管科技工作的党委委员史谕忠。   “呵,史委员,你好!”唐鲁立猝然停步,有些不自然地跟他先打招呼道。   “哦,是唐鲁立。”史谕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迟疑了一下,脑子里打转着。本来他想向史委员询问自己在镇政府下属单位找份事做行不行的,但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再说也没用,就止住没说了。但只迟疑了一下后,他见史谕忠并不反感自己,他便又禁不住开口道:“史委员,我想在镇政府哪个单位找份事做,不知有没希望和可能呢?”   “我这几日同其他人讲讲这事。”史谕忠没有直接回答他话儿,而且很简短地这样道。   也难怪,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力不足的无名小卒,史谕忠却是本镇的“高级”干部,他是没什么可能跟自己多说什么话儿的。   唐鲁立想在政府部门下属的单位工作的事情,已经想过很多年了,以前就曾经努力过,比如去找过县教育局的领导等。但以前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能,现在他也仍然知道自己好像还没多少可能。   当然,从唐鲁立自己个人的情况去对比,他现在跟以前比,还是多少有些今非昔比的表现了,比如从前年起,他就先后三次获得了县业余小发明评奖的二等奖,由县里送到市里去参评,又于前年和今年分别再获得了市群众科技成果评选优秀奖和三等奖。他的一篇数学论文,还在国刊《中国XX院学报》笔会科研论文征集评奖中,获得了三等奖。在《羊城晚报》的行业改革建议征文中,他的建议论文也获得了三等奖。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比较有“资格”和“条件”去向有关领导推荐自己,争取进入行政事业单位去工作了。   这样,从街上回到自己家后,唐鲁立就写了一封信,夹上自己的获奖证书复印件,通过邮局寄给了史谕忠。由于怕史谕忠会不重视自己的信,连拆看也不拆看,他还特意从自己过去所收集到的不多的邮票中,精选了两张最漂亮的邮票贴在了信封上。    第十一章   唐鲁立等了两个礼拜没等到史谕忠的半点儿回音。   这一日,唐鲁立在街上遇见了镇政府和史谕忠一起同搞科技推广工作的刘振中,便也向他探问自己想进财拨事业单位的可能性。谁知刘振中一开口就说:“没可能,镇里管辖的科技站、种子公司那些单位这下刚开始改革已经是财政只发一半工资了——还不是办公费哩,以后一改革完,还不百分之一百自筹资金?这下他们都喊人太多,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收你!”叫唐鲁立听了他的话儿大失所望,旋即便死去了那份要挤进科技站那样财拨事业单位的心。   然后唐鲁立又在街上再见到史谕忠,在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他又向史谕忠问起了进财拨单位的事。史谕忠的回答和刘振中的回答差不多,只是再告诉唐鲁立,他要再问过别人才能告诉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似乎没半点儿可能的话。不过唐鲁立听了,还是抱起了一点儿希望:不管怎么讲,事情还是要等史委员去问过“别人”之后才能下结论的,不管成还是不成,都有继续等待下去的需要,这也说明他还是“看”得起自己的。   在史谕忠面前又尽力找了一两句话儿说了之后,唐鲁立便准备离开了。刚要迈步,史谕忠突然又说:“唐鲁立,你寄给我的信上贴的那两张邮票很靓,特别是单峰驼那一张,是我爱人从来没有收集过的,她很喜欢。她这下在对面,我过去叫她拿一版新邮票送给你吧。”   “不用,不用,史委员!”唐鲁立忙摆手。   “你一定要收!”史谕忠用力地一挥手,然后快步走过了街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史谕忠真的拿了一版邮票走过来,是平时寄信常买到的那一种。唐鲁立想拒绝,可他硬要唐鲁立收,唐鲁立无法拒绝,就只好收下了。   然后史谕忠转身要离开。   这时镇科技站站长何千修从唐鲁立面对着的方向向他们走来,手拿一些小门联似的纸片,看见唐鲁立时脸上洋溢着热络的微笑。可是快到他们跟前时,他忽然发现了史谕忠,不知为什么,登时就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电器店去,再也没出来了。   这电器店的橱窗里有一部大彩电,是面向街外播放的。唐鲁立看见那屏幕上此时正好播出一首歌的歌名:   永生难忘   ……………………   曾小丽主动要求唐鲁立给她买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他当日就得去向她交差。   但唐鲁立到了晚上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他在街上找了半日都没能买下一件连衣裙,见到她不知该怎么说?   可是他不去也是不行的,那会叫她生疑,以为他不再爱她了,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因此他还是得去找她。   唐鲁立磨到了八点多钟才决定出门去。   他空着手准备往外走时,斜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唐父喊了他一声:“阿立,我有点儿冷,你给我拿件衣裳来吧。”   冷?今日可是出大太阳的日子,唐鲁立只穿一件背心都整日冒汗,何况他是穿多了一件衬衣呢?   但唐鲁立很快就释然了:父亲最近心肌梗塞,给送进了医院去医治,才回来没多久。而自从心肌梗塞发作以来,他体质已经明显变得虚弱了,从医院回来以后虽然继续吃药调养,身子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又少活动,门一点儿都不出,总呆在阴晦的屋子里,怎么会不容易感觉身子“冷”呢?   唐鲁立随口问了一声:“你想盖哪件衣裳呢?”   “呵,秋天穿的吧,稍微厚一点儿的就得了。”   “好,我拿给你。”   唐鲁立说,一边说,一边便走进了卧室去,挑了一件蓝色的工装便又走了出来。   还没把衣裳送到唐父的跟前,唐母从厨房里出来了,制止他说:“阿立,莫把工装给你爸盖,太硬了,会叫他心脏不舒服的,得给他毛衣盖。”   “好,我给他换毛衣盖。”   唐鲁立道,一边说着,一边又退回卧室去,找出毛衣来送给唐父,然后就走出门去了。   来到曾小丽家的背后窗外,唐鲁立学燕子叫吹了两下。这是他找她的“接头”暗号。吹完以后,他便跑去这凰村的大门外等待着,过了五分钟以后曾小丽终于来到了。   “这下我们去哪儿呢?”唐鲁立一见曾小丽便问。   “去河边吧,那儿灯光没这么亮,不容易让熟人发现。”她回答。   “好。”   他们说着,便快步走去凰村附近的河边。   路上唐鲁立发现曾小丽偷偷地向他的手上、腰部望来了两眼。这叫他很惭愧:她一定是看他有没给她买连衣裙了!   作为她的男朋友,她既然开了口,叫他给她买连衣裙,他无论如何是应该给她买的啊!可是他买不起,好看的价钱太贵,不好看的他又拿不出手。而现在的他,每月只能从爸妈的手中要到可怜的一点儿“工资”,虽然总存着,现在自己手头上要能拿出四五十块钱现金来,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他们两人来到河边后,就相依相偎着,看着潺潺的流水,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曾小丽先开口:“阿立,你早些日有一个早上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第十二章   “没有,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一直都没给你打过电话。”唐鲁立回答,有些诧异,“是哪个讲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们村里的魏军。”曾小丽回答。   “我真的没给你打过电话。”唐鲁立用很肯定的语气带重复地又道,“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因为我们离得那么近,而且我们工程队的电话我也不方便去打。”   “这我知道,一定是魏军想捉弄我,才那样讲的。”曾小丽对他笑一笑,撩撩头发,然后改为问他,“阿立,你进镇里边单位的事,还是没消息吗?”   “还没什么好消息。”唐鲁立轻轻地回答,“今日我在街上遇见了史谕忠……”   “你有没同他提起进镇里单位的事?”   “提了。他讲再问问别人才知道。”   “哼,再问问别人,全是些应付人的话!你一个有成绩的人,只因为没靠山,进好些的单位就总是这么多周折!怎么别人进又那么容易啊!”   “有什么办法?他这样讲,我也没办法强求啊!”   “如果你能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那样的单位,每月就至少领八九百块钱的工资了,以后不用再愁吃愁穿,哪像在砖厂做的时候那样,一个月才领可怜的两三百块钱,想买样什么东西都不容易啊。”   唐鲁立沉默了。是啊,如果能给安排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啊那样的单位,他就有了底气,曾父曾母也会从此高看他,他和曾小丽谈恋爱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必再偷偷摸摸,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能领到那种单位那样的“高工资”,他就不会连买条裙子送给她都拿不出钱了!   一条好裙子就难倒了一个“英雄汉”!   唐鲁立心中惭愧,没有勇气主动跟曾小丽谈起买裙子的事,希望由她先提出来,然后他再给她作些“解释”。可是她却也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不肯提出来。   唐鲁立屏息忍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自己憋不住了,突然涨红了脸儿问她:“小丽,你做什么不向我要裙子呢?”   “你带了来吗?”一副很温情的眼神。   “没有。”   “那你做什么还叫我向你要呢?”   “哦,我想,我想,既然你开了口叫我买连衣裙,我是无论如何要给你买一条才行的!”   唐鲁立觉得自己真该揍,既然要谈女朋友,而这女朋友又是那么出众姹嫣的姑娘,他为什么就不能创造出条件来给她幸福呢?实在是太没能耐、太不争气了啊!   曾小丽却平淡地说:“我叫你买你也不一定要真的买的,毕竟你没什么钱,而且你爸最近又去了住院,花了不少钱!”   这时天上下起毛毛雨来,很弱很弱,眼睛不怎么看得出雨丝,但落在头上却使头皮有一点儿小雨粘粘的感觉。   ……………………   一个发廊招工,周眉婧去报名。那发廊在街头,没当场答复要不要她,只叫她留下电话号码,说等商量过后再打电话通知她。   等了一日之后,电话打到了周眉婧舅舅铺头,叫她在晚上去发廊“报到”。她七点半钟冲过凉赶去了,老板说给她打工的不是街头的这个发廊,而是另一个,于是立刻叫一个小年轻带她去。   另一个发廊离街头的发廊很远。周眉婧随小年轻七走八走,来到了县城边——这儿位置虽然很偏僻,却集中了十多间发廊——这发廊在靠中间的地方。   周眉婧一进发廊便问小年轻:“你们让我来这发廊做什么?”   “你进里边就知道了。”小年轻神秘兮兮地回答。   她一见他这种神情,当下便预感到有些不妙,赶忙声明:“我在发廊做按摩,只按摩头部、肩部,不会叫你做其他事的!”这小年轻像很少年老成似地打包票道。   说话之间,从里间走出了一个男人、两个少女来,他们见了周眉婧都问:“就是她啊?不是讲了是个生得满靓的妹子吗?”   “她也生得满靓啊,在哪儿不靓了?”小年轻反问对方。   “你当然讲是靓啦!丁老板是什么人物,哪那么容易给糊弄!”从里间走出的男人又说。   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周眉婧即时想到他们是要叫自己做暗娼,成为社会的垃圾了。这是她万万不会答应的。她心禁不住一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她,希不希望她留下,都赶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说:“我不在这儿做了,这儿的发廊我做不下!”   小年轻慌忙拉住她道:“你还没见过我们丁老板哩,怎么就知道做不下?”   “做不下就是做不下,不用见丁老板也做不下!”周眉婧用力一甩他,挣扎着把他的手甩开便快步离开了这发廊。   背后传来了一阵叱咤声,但没人来追她。   周眉婧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从这儿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见周围都是一些善良无威胁的人,她一颗紧张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   看见自己已身处没人敢随便欺侮的地方,周眉婧才逐渐放慢了脚步,认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单纯的少女,今后实在不适宜再寻求去发廊打工,那样会很容易落进别人布下的陷阱,以后弄得一身脏的。她得改变打工的方向了,不再应聘发廊,而应改为寻求其他工种,比如饭店啊,杂货店、服装店啊之类的较规矩用工场所或者哪个小厂去。    第十三章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落在头上有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经过人影憧憧的沿江路时,骋目远望,竟发现梁彬正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由另一个方向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如果是一个知羞耻的男人,看见她这个前女友站在这儿,应该是会赶快掉回头去转向别处的。可梁彬却不是这样,虽看见她站在这街头,眼睛向他瞪视着,他却只向她望来一眼,然后便和新女友继续无顾无忌地向她走来了。   他简直是完全置她于不顾,成心要给她好看啊!   周眉婧心中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很想等他来到跟前时便冲上去责问他:为什么他同她谈恋爱谈了这么久,也要对她这么无情无义呢?   但没有廉耻心的人,是决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良心的!既然他做得出背叛她爱情的事,那他怎么还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梁彬不觉得羞愧,周眉婧自己却先感到了羞愧,他和新女友还没来到她跟前,她已承受不下他们的刺激,无法再“欣赏”他们相依相偎亲热的丑态,踟蹰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转身,快步离开了沿江路。   走到离舅舅家已很近的地方时,雨开始下大了,沙粒似的雨珠频频地掉在头上,使人的头发很快就有了一种比较湿粘的感觉。   她应该快些回到舅舅家的,但她现在却不想回。她的心中有一种很压抑很压抑的感觉,郁闷的情绪使她不想这种时候回去,叫舅舅、舅妈看出自己的“不幸”,对自己过分关注,因而她便先找了一个屋檐下躲雨,借以驱散一下自己心中伤感的情绪。   在这屋檐下只呆了一会儿,周眉婧就想到了她和梁彬分手前一日晚上的那一幕:已是晚上十二点钟以后的事了,在市区某发廊打工的她下了“班”以后,因临时有点儿事,便三更半夜也找去了梁彬的家。梁彬家住一幢六层楼的六楼,这楼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上了,关得死紧。她怕发出声音会叫同楼其他的住户听见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便迈着轻步上楼去。由于楼梯多,她上到五楼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便停下来喘一口气。五六楼之间的楼梯处亮着一盏路灯。她喘息的时候发现六楼楼梯处响起了一点儿人的声音,使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便惊得目瞪口呆:梁彬正在那上边和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几乎能给她看得个一清二楚哩!她一见这情景便当下高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快步跑下了楼去……   现在梁彬在这小县城又勾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知他是否已占有了她?——从长远看,那女子不管现在有没给他占有,最终肯定都是会失身于他的。周眉婧以前做出过傻事,现在那女子也一定会做出这种傻事。看起来梁彬这样做人是无可改变的了,自己再去谴责他已是徒劳,那她为什么还要为他伤心呢?   她决定从此以后要完全与他一刀两断了!   ……………………   唐鲁立从外边散步回来,进门时告诉唐鲁立:“阿朝讲他那儿很多青菜,叫我有空去拿,这下你去拿吧!”   “他这下在不在家呢?”唐鲁立问。   “在,他刚才回家了。”唐父回答。   唐鲁立当即便亟亟地出了门去。   阿朝是锑冶炼厂的一个老职工,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但从来不住锑冶炼厂,而和他在电站工作的儿子,一起住在镇政府办公大院内的旧平房里(唐鲁立一向很奇怪他家没人在镇政府工作,怎么会在那儿住,但没向他问过)。阿朝跟唐父在以前挺合得来的,但后来唐父退了休便没见他与唐父再来往过了。   这次唐鲁立带着有些急迫的心情,心中想象着可能阿朝儿子的单位分了一大堆菜,或者阿朝自己在哪儿种了一大堆菜,吃不完,就送一点儿给唐家。   到了阿朝家时,门开着,进去的当儿,屋里浓烟滚滚,只见阿朝蹲在燃着柴火的灶炉边,正拿着面盘洗着一小扎菜。他这屋子是挺大的,但空空如也,一张大床摆在最里边的一角,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及一些锅碗,再没更多的东西了。可是唐鲁立觉得很奇怪,整间屋子里除了面盘附近还有一小扎菜之外,并没有再见到有什么菜的影儿,阿朝拿什么菜来给他呢?   他喊了一声:“阿朝叔!”   阿朝望向他,站起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问:“阿立,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爸讲你这儿有很多菜,要送给他,他叫我来拿。”唐鲁立照实回答。   “哦,你拿去吧!”阿朝像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赶忙弯下腰去拿那一小扎没洗的菜,似乎觉得“多”了,又分开了一点儿,很“大方”地交到唐鲁立的手中。   唐鲁立想不到阿朝跟自己父亲说的所谓“很多菜”,竟是这糊弄局,自己都觉得难堪:拿这一点点菜在街上走,怎么好意思啊?   不过不管对方给自己家多少菜,都是一番好意,不该拂他的意的。唐鲁立顾念到这一点,虽然觉得对方是虚情假意,他也没对阿朝作脸儿,反憨笑地说:“你的青菜真嫩,一定很好吃,谢谢你!”    第十四章   说完他便没在这儿多勾留了,抓住那一小扎菜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不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尽管家里日子不好过,拿着那一小扎菜从县政府大院里往外走,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特别是当别人眼神怪怪地瞧向他时,他更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因此他不能不无奈地唧咕:阿朝那家伙也真是的,家里没很多菜也编谎话讲有,害人丢人现眼地跑来拿,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沿回路走到家,唐鲁立把菜拿到父亲面前说:“爸,阿朝给我们的是这么多菜!”   “才这么点儿啊?怎么阿朝同我讲有很多呢?”唐父疑惑。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吃完了吧。”唐鲁立说。   “真是的,连这么点儿菜也好意思送人!他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哩!”唐父带尖刻地说。   唐鲁立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阿朝好像有些玩弄人的味道,但他终究还是给了菜,即令不多,也算有点儿破费,便对父亲说:“算了,不要去同他计较了。阿朝可能是想同你开玩笑,以为你不会去向他要,所以那样讲了。以后我们不相信他的话儿就是了。”   “我当然不会再相信他的话儿!要再相信,那我不是成二百五了吗?”唐父锁紧了眉头说。   “是这样。”唐鲁立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不久以后,大伯的四十多岁三儿子来唐鲁立家,说他二哥的女儿在珠三角打工又读电大,现在要毕业了得写毕业论文,没时间写叫唐鲁立给代写一篇。   唐鲁立觉得那是弄虚作假,想拒绝,可无奈以前大伯家给过他家很多经济资助,现在连帮写一篇论文也不帮,太说不过去,会被他们认为忘恩负义,只得接受下来,心里想:“我只能写一篇概要,注明上交老师时是得再作加工才能合格的,不然让他堂侄女完全不劳而获,那可是会害那女孩的(她以后会养成事事依赖人的坏毛病嘛)。这样他就答应了下来。   大伯的三儿子离开以后,唐鲁立便到自己的房间去着手写论文概要,由于他堂侄女出的论文题目是他自己以前读电大时也学过的课本内容,他写起来不觉得很费劲。   正专心致志地起着初稿,唐父忽然在厅房里喊起来:“阿立!阿立!”   他的声音显得挺急促的。唐鲁立一听就赶快放下笔,疾步跑了出去。   唐父此时斜靠在亲戚家以前送来的一张旧沙发上,额头冒汗,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副痛苦的样儿,便不安地问:“爸,你这是怎么啦?”   “可能我停药太久,心脏病又发作了。”唐父手按胸部说。   “那就再去医院看看吧!”唐鲁立性急地说。   “家里没那么多钱,难去啊。”唐父又说。   “至少也得去抓点儿药吧!”唐鲁立道。   “那你向阿朝借五百块钱回来吧。”   “还去向他借钱?他都穷得屋里没几样东西,会有钱借给你?”   “他讲他存了七八万,借五百块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嘿,他那个样子,会存到那么多钱?我才不相信!”   “这你可莫小看他。他自己有一份工资,他讲他儿子每月又给他六百块钱,那六百块他全都存进了银行去,十年八年下来,哪会没那么多钱呢?”   “你先头不是讲过你不再相信他的话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又相信了?”   “这下情况不同,顾不了那么多了。”   唐鲁立听父亲这样说,回想自己在阿朝家看见的情景——房屋简陋,家徒四壁,便觉得也可信:像阿朝那样十分俭省的人,什么东西都不买,花不出多少钱去,平时又没病没痛,若月月有六百块钱存进银行,再加上他自己的工资上也省出一点儿存进银行,十年八年下来,确实可能存到十万八万块的,便决定赶紧去找阿朝告贷。唐父虽然上次从医院住院回来病势大为减轻了,但并没有完全治好(据说现在的人得了心脏病是不大可能真正痊愈的,最多是姑息着治就是了),如果不借到钱来快给他抓点儿药回来吃,到时病情加剧就糟糕了。   可是要出门时唐鲁立又有些犹豫了:他对上次上阿朝家拿菜只拿回一小扎至今仍耿耿于怀,觉得这次去向他借钱也不会借到什么钱。   但唐鲁立又不能不去,因为他家一向来经济拮据,连糊口也勉强,从来没有什么积存,连想要拿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出去,换钱也拿不出,一遇到家庭出现急变就捉襟见肘,因此他就只能去找阿朝了。   “希望阿朝真的有那么多钱,到时干干脆脆借给我五百块钱,叫我不要空手而归啊!”唐鲁立在路上禁不住这样暗暗祈祷。   急巴巴地走在阿朝家的路上,唐鲁立的心不由自主地忍受着煎熬:家庭赤贫,却又变故多多;虽有做大事业的宏愿,却又难计日程工;想找个地方高就,偏又冀望不上,老是只能承受着家庭负累和自己的无法出人头地,那日子真是很不好过……   进入镇政府大院,沿一段沟沿儿再次来到阿朝家,门虚掩着。推开门进去,里边照样是烟雾弥漫,不知在烧火煮什么,但屋里却没人。   唐鲁立有些纳闷,想退出去,却突然听见天花响,便喊了一声:“阿朝叔!”   天花上没人应,但靠里墙的天花处,却很快打开了一个四方口来,挺强的光线照向地面,然后阿朝便沿一张木梯走了下来(唐鲁立头一回来时没看见那木梯,不知他藏去了哪儿)。   阿朝看见唐鲁立便问:“阿立,你又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哦,我爸的心脏病又犯了,想来向你借五百块钱。”唐鲁立直截了当地回答。   “有没搞错?找我借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借给啊你?!”阿朝一下就惊叫起来道。    第十五章   “我爸讲你存了七八万块钱,借五百块给我们应该没问题吧?”唐鲁立满带期待地说。   “哪儿……我哪有那么多啊……这个……好吧,老朋友得病,不能不帮,不然那哪儿算老朋友呢。”阿朝干笑地道,沿木梯又上了天花板去,随后拿下了三十块钱交给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金,就借给你去应急吧。”   “这么点儿钱怎么够!”唐鲁立叫着道。   “那没办法,我的钱我儿子是不让我借给人的,这三十块钱你也莫同他讲,到时快点儿还回给我,不然我没饭吃……哦,没法向他交代。”阿朝说。   唐鲁立很失望——这一点儿钱实在是杯水车薪,派不了什么大用场。不过他觉得阿朝也算够交情了,虽然他要往外借钱也有他的难处,但他终究还是借了,尽管借得实在是太少。   走在回家的路上,唐鲁立不能不想:“看来我老爸这一病,我原来打算给曾小丽买裙子的钱也得全部拿出来了,不然我老爸的病连买几瓶药也不够钱啊!   ……………………   凌帆奉命带着两个武装干事陪同市电视台的记者前往花岭乡去,拍摄基层武装民兵致富不忘掌握军事本领的事迹。   作为一个普通的武装干事,凌帆本来是没有资格带领别的武装干事去完成这种任务的,但因为他的提拔呈批表已由县武装部报送了上级,因此这一光荣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市电视台也一共有三个人:摄影、助理摄影和文字记者。其中文字记者是个女的,名字叫黎梅,长相挺不错的,穿得也大方得体,总给人一种挺有吸引力的感觉。   天气还算可以。早一日下过了半夜雨,到今日已停了,天空也不阴,不像会再下雨的样儿。只不过地上有些湿,太阳也还没出,叫人不得不带上雨伞出门,以免走到半路上还是会下雨。   在乡政府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凌帆他们便早出晚归地拍摄电视节目。摄影记者窦涛是个见多识广、很富幽默感的人,得空他就说些笑话,说得大家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晚上乡政府招待他们到饭店去吃饭。酒足饭饱之后,窦涛拿了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了两个笑话,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听他说,他便把话锋一转,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说他今年真不幸,本来都置好了家俱准备结婚的,结果女友却突然做了别人的新娘,害他那些家俱只能空放在新房里,日日嘲讽他的落寞和孤单,叫他越看越难过。   凌帆看得出他是伤感的,眼睛望望秀美、端庄的黎梅,想打趣他说:“你们电视台有个像黎梅这么靓的妹子,你就算失去了原来的女友,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到时去追她不就行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打住了,不知为什么不愿说出口……   黎梅是个活泼大方的人,她并不同情窦涛的“悲惨”遭遇,反而拿话奚落他道:“像你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还会被女朋友蹬了?你蹬了她还差不多呢!”   然后她就给大家数说他的恋爱史:谈恋爱竟有十次之多,上过床的至少不下五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副市长的女儿!   窦涛对黎梅的奚落和揭底并不辩护,反而笑着说:“这怪不到我,谁叫她们个个都那么轻浮浅薄呢?你不喜欢她们,她们也要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叫你赶都赶不走。要像你就好了,不只谁见了谁都喜欢,做人还不那么随便,叫人不动心都不行!”   黎梅对他一瞪眼:“我有什么好?你那些女朋友才好哩!”   凌帆觉得她那表情很妩媚、很魅人。   “我那些女朋友就是不好啊,要好就不那样了!”窦涛说。   然后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回到招待所之后,黎梅进她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忧心忡忡地对窦涛和凌帆几个说:“我那房间窗户坏了铁枝的,我一个人怎么敢睡啊!”   窦涛打趣说:“你要不敢睡,那就叫个人却陪你睡吧。”   黎梅毫不羞涩地回答:“得啊,你们谁愿意陪我睡?那就来吧!”   凌帆为她的话儿感到十分惊奇——他自己虽然是个对女人挺有贼心的人,但在社交场合却从来没对女人这样说过话儿。   这时黎梅望望凌帆,却动人地一笑,又自尊地说:“你们莫误会了,我是讲着玩的,我才不要人陪我睡哩,只要你们同我调换个房间就得了。”   于是凌帆他们便把房间调换给了她。   与另两个武装干事走进了原来安排给黎梅的房间,凌帆还在回味着黎梅的眼神和话儿,沈保国先开声道:“你们信不信,黎记者是个很容易同人上床的妹子?如果今夜我们哪个人去她那儿陪她聊聊天,到时她准会留下哪个同她睡觉。”   “你这样认为?”凌帆眼睛盯着他。   “是。”保国点点头。   郭全民开声:“在我们当中就数凌帆最靓仔了,如果他去,准能成功。”   他的话儿说得凌帆心里怪痒痒的,觉得似乎有这种可能,很想赶快就见诸行动,与黎梅上成床。但在别人面前他得做做样子,不能随便显得这么轻浮放浪——因为到时要给人把这事传出去的话,那可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因此便故作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莫太自作多情了吧!黎记者是个什么人?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记者,是那么容易上手的人吗?她拿玩笑话儿糊你们的眼睛你们就信了,你们也太容易给人捉弄了吧!”   他这些话儿一说,沈保国和郭全民都觉得有道理,便连连点头说:“对,对,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第十六章   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凌帆总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老想着沾到黎梅的腥,上到她的“担杆”(扁担)的事。在老话里有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的“名言”。在粤北的新俗语里,上“担杆”或上“担杆岭”,就成了轻浮的男人没跟某个女人结婚,却上了她的身子的意思——这是凌帆现在对黎梅很渴望的。   凌帆熬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听见保国、全民的鼾声响起,他便悄悄下了床,走出门去。在过道里徘徊着,好几次想敲开黎梅的房门,和她一起拥抱进去,但最终没那份勇气。   第二日天明,凌帆看见黎梅时,内心的感觉总是很特别,老想往她身上望,觉得她比前一日更漂亮,更有魅力了。   沈保国和郭全民不知是有心助他呢,还是抱着什么目的,老找话儿把他们往一块儿搅。黎梅呢,也似乎对他有好感,并不反感他们说些起哄的话儿。不仅如此,她还爱跟他在一起,跟他说话,听他说话,时不时地向他粲然一笑,一副很温柔很多情的样儿,叫他觉得自己不和她好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种时候凌帆想到他是个有妻子的人,他不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和黎梅结婚。只能叫她做情人,以后要叫她们两个并行不悖还得动点儿脑筋哩!   可惜他们再出去拍了半日的电视节目,然后就要准备分手了。   和乡政府的干部们吃了告别宴后,窦涛提议大家合影留念。照了一张集体相后,黎梅把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相机递给摄影助理,叫他给她和凌帆照了几张双人相。她一时与凌帆站在大树下,一时又与凌帆靠在大石边,叫窦涛都露出了很妒嫉的样儿来,几次含有深意或者旁敲侧击似的对黎梅说:“黎梅,你可太偏心了!我跟你做同事做了那么久,你从来都没有讲跟我单独照几张相的,可跟别人你却连照了那么多相……”   凌帆觉得分别前的时间很宝贵,很想能与黎梅单独在一起,说上两句知心话儿,但没有这种机会。看见人少的时候,凌帆走到她跟前想和她表白一下自己的心声,可她却显出了一副矜持和躲避的样儿(可能是窦涛的妒嫉话儿在她心中起了作用),叫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他不是个不辩菽麦的人,在察言观色后,他只能选择见好就收,适时退却了。   坐车离开花岭乡的时候,黎梅特意紧挨着凌帆坐,不时跟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   窦涛坐在他们后边,看他们老是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车开了后,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凌帆的肩膀说:“老凌,你看出来了吗?我们小黎喜——欢——你。”   他越往后说越一字一停顿。   他的话儿完全说到了凌帆的心坎里去。凌帆当然看得出黎梅是喜欢他的,但他却决不会自己向别人去炫耀了——更何况这人还是黎梅的同事,叫他生顾忌的。   ……………………   唐鲁立家里的河粉店,从数年前起,就在面街的墙上搞了个“宣传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内容,主要就是写河粉多少钱一斤,还有哪个人赊欠了唐家多少斤河粉,一共多少钱等,都是唐父去写。因为唐父没什么文化,很多人名都用图画去表示,别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他自己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日,唐父要再往“宣传栏”上继续写他的赊欠记录时,却发现粉笔没了,于是就叫唐鲁立去买。   唐鲁立也没拒绝,马上便打开旧抽屉找出几个可买一盒粉笔的硬币,然后便向火茶街方向走去。   经过工商所大门外时,他发现靠门右的地方摆放了一块木牌,木牌上贴了几张白纸,一些人正围在那儿看着。从写在上边的较大红字可知,是市人事局在全市范围内公开招考公务员的启事。他便赶快凑近去看。不看则已,一看他便大失所望:这次虽是全市工商局和公安局一起联合公开招考公务员,但却不仅需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25周岁以下(研究生学历者可以放宽到28周岁以下)。他只具有高中毕业学历,而且年龄也超过了一点儿,尽管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不输于那些读过了大学的人,而且自我感觉也还很年轻,仍处于积累经验的上升阶段,但却不具备报考它的资格条件!   这样,唐鲁立便没有在工商所门前久留了,只能沮丧地离去,在心中他苦涩地想:为什么他这一辈子要受到那么大的人生挫折,然后就没有了什么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了呢?   他因此非常不开颜,踽踽地往有粉笔卖的商店走。心中无奈地想着:他是一个有进取心的人,坎坷多年,面对的总是荆棘载途,看起来难以出头了。如果给他报考公务员的机会,他虽然不一定能考取,但总也还有一种欣慰感吧!现在可好,公开报考的公务员他没资格考,印证了以前胡老师曾经对他的警告,连进镇科技站去做个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也没有什么可能了,仿佛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之中去继续拼搏了……   “但愿我不会就此陷入绝地……”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   他买好了粉笔以后,觉得自己在街上闲逛没什么趣味,就没多停留,赶快回河粉店去了。   路上唐鲁立遇见了工程队的原队长陈叔两公婆,陈叔问他:“阿立,人事局这下招考公务员,你不去报名?”   “我这种文凭、这种年纪的人,哪还有什么机会去考?梦都不敢去做了!”唐鲁立苦笑笑地道,然后解嘲地,“如果我以前能去读大学,又年轻几岁,那倒还能去考,可现在……,只能去看别人报名考了。”   “是啊,你现在是缺了那资格了,如果不是这样,单讲考试的能力,你怎么会考不过别人呢?我才不信呢!”陈叔道。    第十七章   “是真的没我的机会了。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去看清楚。”唐鲁立耐着性子说,感觉这陈队长真是空口说白话,乱说一通。听他的口气好像只要唐鲁立能报名,就可以十拿九稳地给录上似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啊。不过他是那种对唐鲁立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的人,说出这种话儿也不奇怪,唐鲁立便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   陈队长随后又道:“阿立,我在河边看见你跟一个妹子走,那妹子生得真是好靓啊,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搞错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同学的老妹,在一家商店卖东西,我跟着她去她们仓库拿东西,所以在一起走过。”唐鲁立用谎话矢口否认——他心中有苦衷,不能过早的向人透露自己已交女朋友,给自己平添一些压力:其实他这种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虽然陈队长向他问话问得好像对他跟曾小丽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一个才跟他打过不久交道的人一样。但曾小丽不仅到他家的河粉店给他们帮过忙,还在他家跟他一起睡过觉,“秘密”早传出去了,陈队长作为一个工程队的前队长,住得离唐家那么近,自己不亲眼看见,也会有别人把话儿告诉给他,没可能真的不知道的。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亲热呢?”陈队长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   “我们不是亲热,是谈得来。”唐鲁立赶忙给他“解释”,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唐鲁立都得这样说,“有一种醋我爱吃她也爱吃,所以我们走得很近去谈。真叫你见笑。”   “是真的么?”陈队长似笑非笑。   “是真的。”唐鲁立用上很肯定的语气回答。   陈队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和他老婆离开了这儿,向家走去。   唐鲁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给他搅扰过的心,变得怏怏不乐起来。   ……………………   下午曾学军一个人去外边钓鱼,傍晚时回来,因为钓上了不少鱼,用桶装着,引得邻居一些孩子跑了来看热闹。他当下用两个脸盆把鱼分开装,装好后放在自己家门口。虽然每个脸盆里都只装了十多条鱼,但有几种颜色,几个品种,而且大多数还活着,倒也好看。   曾小丽凑近去看了一下,快活地说:“今夜煮来吃,也有一小碟,挺不错的。”   说着她就要端盆子去厨房,不再给孩子们看下去。   这时有个小男孩说:“小丽姐,你先莫煮,我们还要看!”   曾小丽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鱼,再看下去会叫你看得肚子饱么。”   “好看,好看,就是好看。”这小男孩又说。   曾小丽听他这样说,觉得硬拂他的看“心”也不好,就没强行把鱼送进厨房去了,只得再给他继续看一下。因为她一时口渴,想要喝水,就进屋去走开了一会儿,结果等她再转回来时,竟就发现那鱼好像少了两条最好看的,叫小孩子们伸出手来检查,当下看见是那个小男孩抓在了手上,快要死了……   “你这个小坏蛋,真是太讨厌了,没点儿好事做,就做这种坏事!”曾小丽禁不住对他骂,然后便将鱼盆全都端进了厨房去。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子全呆在了客厅里。   曾小丽晚上很爱看电视连续剧,有时为了追看某部她心爱的电视剧,她会深夜一二点钟也不想睡觉。家里只有一部电视机,曾父曾母不会跟曾小丽争节目看,儿女开到什么屏道,他们就跟着看什么屏道。但两个阿哥则不同,他们的兴趣爱好跟曾小丽不完全一样,有时她喜欢看的电视剧他们也很喜爱看,但另一些时候她想看电视剧,他们却要看体育节目或新闻节目,于是便出现了争台争屏道的情况……   这个晚上黄金时段,正好播放一部根据香港女作家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我心换你心》,挺有味道的,曾小丽一看就上了瘾。开始两个阿哥也蛮有兴趣看。可是看到半中间,大哥曾学军突然说:“我要看看县里的新闻。”   说着他就抓过遥控器去换了台。   曾小丽正看得有滋有味,见他换台便立时心中很不高兴,当下就表示反对道:“我不看新闻,我看电视剧!”   二哥曾学兵附和她的话儿说:“对,我也看电视剧,不看县里的新闻!”   “听讲今日县台有一个很好的招工启事哩,你们干什么不看?”曾学军笑眯眯地环视着他们问。   曾学兵讥讽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身体那么糟,看了人家也不会给你报名,你看它又有什么用!”   “我是为你们着想!”曾学军突然狷急道,“你们这么久没事做,没收入,空耗光阴,这下有好的招工机会,你们为什么连启事也不看呢?”   “原来你是打着这样的歪主意啊,想叫我们去打工,真有你的!”曾学兵向来懒惰,对打工的事从不上心,一味排斥的,听他这样说,便像有些冒火似地道,“你自己打不了工就算了,干什么还要来管我们的闲事呢!真是成心瞎掺合!”   “大哥是为我们好!也我们看一看启事也是好的!”曾小丽怕两个阿哥争吵起来,生出龃龉,便赶忙插嘴,“如果工种好,我一定去打工。”   “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妹子,到时不累死你,去打工!”曾学兵撇撇嘴巴。   “别人都做得下,我就不信我做不下。”曾小丽说。   “这下讲得这么好听,到时吃了苦头你就知道哭了!”曾学兵又道。    第十八章   “那我也要先去做做看。”曾小丽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儿。   阿哥们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一起改看本县台。先播新闻,播完新闻后就播各种启事,主要都是在县城的工厂、公司招工的启事。外商投资的金赞铝材有限公司的招工启事排在各种启事的第一位,竟然是要招车间主任、主管、文员、普工之类的员工。其中车间主任、主管和文员只限高中毕业以上,普工则初中毕业即可。共招一百五十名,转正以后月工资在七百五十元以上,一经录用,即送去东莞市培训。   一看完这招工启事,曾小丽当下便处于一种亢奋和快乐的状态之中,眉开眼笑地叫着说:“我的机会来了!我的机会来了!这么久总是盼着能有福气找到一份好工作,这下我终于等到它了!”   “你想报什么职位呢?”学军笑眯眯地望着她问。   “我一向很想做主管,做车间主任,我就报这两种职位,其他的我都不报了。”曾小丽充满信心地回答。   “你真开胃!那么多人读过大学、中专,这两种职位只招十多个人,你也去报考,其他的不报,会有机会录取你?”学兵不屑。   “不管有没机会录取,我都要去搏一搏,我就不相信我真的搏不过别人。”曾小丽漫不经心地道。   “嘿,搏得过他们,你想得真容易!”学兵继续贬抑她,好像她真的没一点儿机会一样。   “不管容不容易,都该搏一搏,你今年才二十五岁,还没超龄,也一起去搏搏吧?”   “我才不去搏哩!一想起去工厂做我就头皮发麻,避之我还唯恐不及哩,还去报名!我傻了啊?”学兵耸耸肩膀。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   十二点钟时曾小丽进闺房去睡觉,想到金赞公司招工的启事,她翻来覆去地总难以入睡。从内心里说,该公司所招的主管、车间主任的职位是她早就心向往之的,如果不是该公司是新投资的企业,她这样一个从未在工厂里做过的女孩子,如果没点儿好路子是决没机会进去的,现在好了,只要她考试能过关,就有可能成为主管、车间主任,给送去参加培训,然后做上一个小“官”,拿较高工资,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她觉得自己禀赋并不差,应该能考得出好成绩。因此她躺在床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廓清自己对企业的认识。以前两个阿哥在工厂里做,总说活儿做得很苦、很累。她自己以前在深圳的企业去做,也知道其中的个中况味。但照她现在的想法,在工厂、企业做,即使普工真的很苦、很累,但要做上主管、车间主任就不一定会那么苦,那么累了。最要紧的是那公司是在本地开的,不用背井离乡走太远,她可以不用再那么担心某个坏男人骚扰她而她却孤立无援,也可以比较容易想见唐鲁立就回来见唐鲁立了。   她主意拿定,明日一定要去报名。   ……………………   第二日早上八点多钟时,曾小丽去村委会办公室给唐鲁立打电话,刘晓珍在那儿,见她进门便问她:“小丽,你家门口的那棵树是你们叫老王砍的吗?”   “不是,是老王家自己砍的。我听见砍树的声音跑出去看,那树已快砍断了。当时我看见了还很生气哩!可想阻止他们已经阻止不了了。”   晓珍点点头,又道:“真是的,太过分了,好好的一棵树也给砍掉,以后走过那儿,一点儿阴凉也没有了,多可惜啊!”   她这样说时,魏主任从外边也走了过来,她便转对他说:“真是的,那么好的树也给砍掉,以后一点儿树荫也没有,太过分了!”   魏主任没吭声,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儿。   曾小丽走到电话机前去打电话,打到唐鲁立家所在的工程队去,让接电话的人告诉唐鲁立到镇文化站门口跟她见面。因为她只是本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不是当村委会干部的,打完了电话以后她便照例掏出五毛钱来,递给魏主任,魏主任挥挥手说:“不用,不用,五毛钱我们也不好入帐,你还是收回去吧!”   她也不强给,见他拒绝,她便快步离开了这儿,先去文化站门口等待了。   不久以后,唐鲁立头发凌乱地来到文化站门口,她一见他便眉飞色舞地问:“阿立,你有没有看见昨晚的电视啊?金赞铝材有限公司要招主管、车间主任哩!”   “呵,我没看见,不过我知道一定会限招二十八岁以下,我早超龄了,没有资格去报名了。”唐鲁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道。   “不怕,不怕,只要我考进去,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会比这下好过。”她说。   “是吗?怎么见得?”   “因为如果我们结了婚,我在那么高工资的单位工作,一个人的工资可以养活一家人,我们还怕没饭吃吗?”   “那倒是,确实挺不错的,你碰到这样的机会,比花钱买关节进什么单位都强!”唐鲁立点点头道。   曾小丽歪着头聆听着唐鲁立的话儿,她看出来,他说得好像有些口是心非。这无疑是他的自卑心所致,他总为自己进不了好单位而在她面前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样儿,因此她也不管旁边有没人,突然就挽起他的手臂来,故意老着脸皮问:“阿立,我这下很想吃一点儿辣的东西,你可以买一包辣鱼给我吃吗?”   “得,得,到旁边那间店去买吧。”唐鲁立回答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即时和她手挽着手走进了文化宫的一间小铺头去,在里边花了五角钱买了一包湖南出的小辣鱼干吃。    第十九章   曾小丽和唐鲁立站在文化站门前吃完了辣鱼干,然后嘴里留着辣酥酥的感觉,一起向前走去。   曾小丽这次打电话叫唐鲁立出来,是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报名参加金赞公司的招工考试。他虽同意陪她去,当即就跟她一起坐班车去了县城,却不“愿”她在街上当着行人的面和他并行着走。他们总是这样的,谈恋爱虽然已有不短的时间了,但偶尔一起上街,却总要做出像没什么关系的样儿。这不是出自曾小丽的本心,而是他要刻意这样做。而她呢,虽然有时希望,有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他有恋爱关系——因为她也常常顾忌这种关系过早地让人知道,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因此现在也只能对他的“薄情”行为采取容忍的态度了。   溽暑之时,虽然早两日曾经下过雨,叫街上有些地方至今都还留有一些积水,但太阳出来了,也慢慢有一种热和叫人出汗的感觉。   唐鲁立和曾小丽走在街上,分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相隔两三步远的距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似乎没什么亲密关系的印象。   曾小丽走在后边,能够不时地拿眼睛端详着走在前边的唐鲁立:他今日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衬衫,身形瘦削,给人一种困顿不得志的样儿。   看着他的这个样儿,曾小丽虽然早知道他的情况,这下也由不得生出怜惜地想:他这半辈子过得真不容易啊!已经到了晚婚晚育年龄的人了,在业余科研上力所能及地做出了一些自己的努力,也取得了由他的科研条件、经济条件和家庭条件所能容许、支撑的成绩,却因为我们社会的保障制度、成才机制至今还不完善,不能很快得到真正任人唯贤的回报,因此他就只能这样落寞、坎坷地生活在人世,真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走着想着,他们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大门前。唐鲁立不跟曾小丽进去,告诉她:“我就在这儿等你,你自己进去报名吧,祝你好运!”   “你干什么不进去呢?”曾小丽鼓起腮帮子故意撒娇问,伸手一拉他,“不得,我要你同我一起进去,不然我没胆量报名!”   “你是一个勇敢的妹子,我相信你绝不会没胆量去报名的。如果你想要考上主管、车间主任,以后管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这下你就应该开始锻炼自己的勇气,决不能让人陪着你。”他笑一笑。   “你不同我一起去,我不想去报名了,即刻就回家。”她嘟嘟嘴说。   “那可不得,你如果真的不去报名,我会看轻你的!”他耸耸肩膀道。   曾小丽有些扫兴,想抱怨、使性子地“逼”他陪自己进去,但看看他确实不愿进,她也没办法强求了,只得走到他背后去,揉搓一下他皱巴巴的衣裳,然后说:“好,你不进去就在这儿等着我,不许走去别处!如果我出来看不见你,那我就骂死你!”然后她自己便快步走了进去。   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接受招工报名的是“职介所”办公室,在三楼,屋子不大,但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   刚开始时曾小丽对别人不大在意,认为这些人可能大多是报普工的,可是待到她挤进“职介所”一看,发现几乎每个人都跟工作人员说要报主管、车间主任(文员也没人报),连初中毕业的人也不例外,她便有些丧气了:主管、车间主任的职位名额那么少,报考的人却这么多,要想考上那真是太难了。自己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跟大学生相比只是个半吊子,论实力不算有实力,论知识不算有知识,能考得过别人吗?   她懊恼地走到一边去,一时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好。考普工一定十拿九稳考得上,因为普工职位一百多,报考的人却似乎寥寥无几,只要报名了,应该就能录得上。考主管、车间主任的则容易败下阵来,因为名额少,报考者很多,竞争太激烈了。但曾小丽却没心去报考普工(连文员她也没心思报哩):既然有好的职位考,她就想争取考上这好的职位,不甘心去退而求其次,以后给自己带来后悔和烦恼。   于是曾小丽忖思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报了主管。   女工作人员让她填了张表,收了她的中介费,给她开了收据,盖了章,然后便让她走开。她却没着急走开去,而是问对方什么时候考试。这中年妇女不大耐烦地告诉她:“你自己去看招工启事吧,那儿写得清清楚楚。”   招工启事就贴在这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此时正围着许多男青年在那儿看着。曾小丽不想碰到别人,便站在别人的后面踮高脚跟,巴头探脑儿地对着那招工启事看起来。由于前边有的男青年个子很高,时不时遮挡住她的视线,叫她无法一下看得很分明。不过她看清了上边说一星期以后考试,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上午8:30考文化知识,下午2:30考常识(普工参加下午的考试)。”   她对着这句话儿连看了两遍,对它的含义不能完全释然:从字面上看应该是指普工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但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就是报普工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主管和车间主任的则上午、下午的考试都得参加。   曾小丽想再探问工作人员,但报名的人太多,难轮到她,问对方也不一定有心思回答她,她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太笨太低能,连招工启事里的话儿也看不懂,便认定应该是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普工的则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然后便离开了这办公室。    第二十章   出到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大门,唐鲁立正安闲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在那儿像思索着什么的样儿。   曾小丽走过去,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问:“阿立,你这下在想着什么呢?”   “哦,我没想什么,我在想,你这次来报名考试是不是能考得上呢?”他轻轻地说。   “应该考得上吧。”她按捺住自己心中的隐忧,做出一副舒心的样儿笑着道。   ……………………   快要做晚饭了,回家不久的唐鲁立听父亲向母亲问:“今日有没菜?要不要去买一点儿回来?”   “不用买了,有青菜同腐乳,够吃一整日的,今夜还吃不完呢。”唐母回答。   “还有那么多青菜吗?放在哪儿?有没钱再买两块钱瓤豆腐?”唐父又问。   “莫买了,莫买了。那青菜是韭菜,放在柜子里,另外鸡刚生了一个蛋,可用韭菜来煎。”唐母再回答。   “韭菜煎鸡蛋不要像以前那样煎,韭菜折得长长的,难夹开,咬不烂,要切碎一点儿。”   “这我知道,切碎来煎,咬起来就会像吃嫩菜一样,没点儿茎。”   “怎么你这么厉害?像钻进我肚子里似的,我才想到你就知道了!”   “不用你想,我以前就这样煎过,没煎给你吃罢了!”   ……   他们在那儿说着,很快便开始做晚饭了。   唐鲁立在自己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之后,想到这次金赞铝材有限公司招工是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如果他不是超了龄,连报名都不能报了,他一定和曾小丽一起去报名,以后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表妹程雅湘像他一样,高中毕业那么多年,至今还没有在本地找到事做,也没有出外边去找事做,不知电视里的招工启事她有没看见?应该跟她提一下才对,以防她真的不知道。于是他从一本笔记本里找出她家所在村委会的电话号码,虽然心疼打一次本地电话要出五毛钱,他也还是到街边商店去给她打了。   走在街上商店的路上,唐鲁立忽然想到雅湘虽然家在农村,却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是个拈轻怕重的女孩子,以前有两次他看见其他招工启事,曾经打电话告诉她,她都很难给挑动心的,这次不知她会不会也不去报名呢?但他又想,不管她想不想报名,自己也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她,不然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便拿定主意,一定要给她打这个电话。   挪动脚步走到最近的一个小商店之后,他就跟店主说了一声:“我打个本地电话。”然后便拿起话筒来按了号码。   先接电话的是村委会干部叫来的雅湘爸,唐鲁立一听他的声音便问:“是姑丈啊?我是阿立,阿湘在家吗?”   “哦,在。”雅湘爸立刻回答,随即便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喊,“阿湘,快点儿来听电话了,不要走得磨磨蹭蹭的,你表哥阿立找你!”   雅湘并没有很快跑来听电话,而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走了来拿起话筒问:“是表哥吗?这下找我有什么事啊?”   从语气里听,她没点儿热呼的劲儿,而她当着他的面对他是常常显得挺热呼的。也许她刚被什么事烦着,或者身边站着她父亲吧?唐鲁立体念到对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没在意她的态度,也不多说什么闲话儿,直截了当地便告诉她:“我今日听人讲县电视台有个招工启事,讲金赞铝材有限公司要招工,不知你有没看见?”   “哦,没看见,那启事上怎么讲呢?”雅湘反问他。   “启事上是这样讲的。”唐鲁立按照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缕述给她,“这次一共招一百五十人,其中十多个人是当主管同车间主任的,其他人当普工。三个月试用期,转正以后月工资七百五十块……”   他还没把自己想说的话儿给说完,雅湘在她那边便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儿道:“唉,太难考了,表哥我肯定考不上,我还是不报名了。”   你还没考呢,就先怯场了,怎么会有机会啊?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却不好直接向她说出来,便只是道:“考主管、车间主任名额少,难度是大一点儿,但你可以考普工啊!”   “普工又辛苦,又受人管,还工资低,我可不想干。”程雅湘马上回答他道。   “工资全都很高的,就算开始辛苦一点儿也没什么关系啊,以后要升上主管、车间主任去就不同了。”   “哪有那么容易升啊?要轮到我升,我早老掉牙了!”   “你真的不想去报名?”   “是不想去报名。”   “那就等以后有你中意的工作你再去报名吧!”   见说服不了雅湘,唐鲁立也不好再勉强她了,先挂断了电话。   交了钱给店主之后,他就往回走。才走了两步,背后铃声响起来,只听见店主“喂”了一声,然后便急急忙忙地向他喊道:“这位阿生(先生),是你的电话!”   唐鲁立回过头去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纳闷地问:“是我的电话吗?”   “是的,是的,是你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妹子叫你听的。”店主点点头。   唐鲁立不知道雅湘是不是突然回心转意了,想要认真听听招工启事的其他情况,便赶快回到电话机前,接过店主递过来的话筒问:“阿湘,你还有什么事啊?”   “哦,表哥,我想告诉你,你以后莫再管我的事了。我已经是一个大人,自己能管好自己的,用不着别人来管着我。”雅湘像有些迟疑地说。   “是吗?哦,好好,我不会再管了。”唐鲁立觉得她的话儿有些逆耳,心里颇窝憋的。但他也无法强求她,谁叫他只是她的表哥,而不是她的亲哥哥呢?——就算他是她的亲哥哥他也没法强求她哩。   他挂断了电话,心情突然变得很压抑很压抑,由不得为自己枉费了一番工夫却换来别人的“挖苦”,而很不是滋味儿。然后他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蔫不唧的神情慢慢离开了这小商店。    第二十一章   唐家自己单独的一座屋建在郊野处,是老式瓦房,门窗全关着。周围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其他人,安静无比。   唐鲁立独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厅房的中央,在一张木凳上坐着,屋外半明半暗,像是到了傍晚的时分。屋里没亮灯,但看得见东西。忽然他发现屋外有一个男青年站在离他家有十来步远的地方,不知要干什么。他凑到窗前去向外望,见那男青年手拿着一件明晃晃的利器,竟围着这座屋子转起圈来,像要行不轨的样儿。他有些不安,想冲出去,将那人打走。又想到那人并没有干什么坏事,自己这样做可能无事惹事。而且自己赤手空拳的倒可能被他伤害,得不偿失,便忍耐着没有开门。忽然他听见有人喊:“唐鲁立,你家的厨房给人撬开了,偷走了很多东西!”   唐鲁立猝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几分危险的梦。这时他看窗外的天色,虽然已挺亮了,但桌上的小钟却只指到五点多钟。但他有点儿内急,便出门去上厕所。溽暑天的清晨,屋外吹着一点儿微风,但不凉也不热,他穿着一件背心去本院唯一的一间厕所方便回来,觉得身心很舒服,只是脑子还有几分困意,便上床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七点多钟以后唐鲁立再起床时,听见唐母突然在厨房里嚷:“快来人啊!厨房给人撬开了!”   唐鲁立一听见这喊叫声,心中便禁不住猛然一抽,想不到自己做的梦竟然是真的,便急忙跑过去看,见厨房的门扣给人用东西(应该是马钉)撬开了,连锁一起歪到了一边去。   唐母往厨房四处搜寻着,伤心欲泣地道:“偷走了那么多东西,叫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唐鲁立细心地看了一下,见厨房里原来还值点儿钱的东西给偷去了好几样,计有煤油炉、塑桶、炒锅、脸盆等(家里有一个电饭锅,好在每晚都端到厅房里去吃过饭,就留在那儿了,因而侥幸没给偷走。)他由不得也喊:“那小偷真是太可恨了,我们这么穷的人家也偷,抓住他真该千刀万剐啊!”   本来他每日早上起来以后都要到门外去活动一下手脚的,但因为今日给人撬开厨房门给偷去了东西,他就没这心情了,先把门扣给重新钉好,然后便带着对盗贼的切齿痛恨回房间去搞他的发明了。   八点钟时分,唐鲁立去自家河粉店“上班”,因为没什么事情可做(阿姐唐鲁花一个人卖河粉就够了),八点半钟时又回来了。走进家里去后,想到自己的三角棋图纸第一稿画成后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大理想,弈起来会出现明显的局促,他便决定好好改一改,完善完善,便动起手来。可才坐下做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又内急了,只得再次跑到工程队院子里的那间破烂、肮脏的厕所去解决问题。才有废物泻到便坑里去,他就知道自己闹肚子了——真奇怪,今日天气挺好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早了一点儿要上厕所就感受了风寒,叫这肚子闹起来了呢?太莫名其妙了!   由此唐鲁立从九点钟时起到十点多钟,又上了两次厕所,觉得这样泻下去不是办法,太恼人了,还会泻垮身子,便决定上街去买瓶保济丸来吃。   他出了门。经过工程队的旧办公楼时,忽然还留守在单位做看管人的原副队长林叔,在二楼阳台上喊了他一声:“阿立,有你一封信!”   唐鲁立一听到有自己的信就想象到会不会是市里甚至是省里给他寄来的,那心就即刻扑腾起来,性急起来,于是应着:“好,好,我就来。”然后他便三步并着两步地快步跑上了二楼去。   信是由市科技局寄给他的,用的是印有该局名称的信皮。一见这信皮他就想到,可能市里有什么评选通知发给他吧?这样他便没着急拆开信封来看,而是离开林叔,下了楼,直到没同院的人看得见他了,他才把信皮给拆了开来看。   这信原来是市科协副主席兼科技陈列推广馆副馆长覃洪特意寄给他的,里边有叫他赴市参加业余科技发明讲习班的通知,还夹了一封覃洪的亲笔信。按照市里那通知规定,原本那种通知是发给县里科技单位而不另外单独发给个人的,但覃洪却专门注明,要通知到“唐鲁立”。   “是不是我今后的人生,会因此有比较大的改变了呢?”唐鲁立在接连看了两次那通知以后,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不管将来的情况会怎么样,唐鲁立在心中都不能不决定,这次去市里开会,机会难得,即使是要他出车旅费,他都是一定要去的,不然以后准会后悔和遗憾。   因为在他的人生当中,至今算得上快乐的事情还不算太多,跟曾小丽谈上恋爱是一个,获得市县的业余科技发明评奖的奖项也是一个,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过一定的幸福和快乐。这次的这个到市里参加会议的通知,也是一个(这可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有机会到市里去参加会议啊)。所以他也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   既然幸福和快乐,唐鲁立就不想让它只深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去,不跟人分享,而是想跟别人也去说说,共同分享分享。如果是在以前他没跟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他可能只会想到跟自己的爸妈和阿姐去说就行了。但他现在跟曾小丽谈上了恋爱,要跟爸妈讲这件事情的心思倒不怎么有了,相反却是一心想要去跟曾小丽说说才觉得更愉快、更舒服。   这样,唐鲁立拿定了主意以后,便决定去找曾小丽了。    第二十二章   曾小丽家在河对面的凰村,离唐家也不太远,如果是有摩托车开过去的话,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了。而骑单车去呢,则也不过需要十分钟左右就也可以到了。即使像唐鲁立现在这样,步行去,也用不上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但当唐鲁立想到自己这个时候要去河对面凰村找曾小丽的时候,他却由不得生出一些烦难的感觉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去她家要花时间,花力气,而是想到她爸妈和阿哥们看见他,可能会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唉,就因为我至今还很穷,没法进到好单位,没法给曾家带去好脸面,也没法给曾小丽带去好生活,要跟曾小丽谈恋爱,就真是感觉困难许多啊!”唐鲁立在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一想到这种现实的问题和障碍,又想到曾小丽竟然跟自己谈上了恋爱,而且不顾家人的阻挠和反对跟他谈了这么久,至今都没有会跟他分手的表现,他就没法不对她生出感激和敬重: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啊!也真是一个太痴情,太对他忠贞的女孩子啊!   “现在我去不去找她呢?去不去跟她说说我将要到市里去参加会议的事情呢?”唐鲁立在心中又想,生出了一些踌躇来。   “去,一定要去。就算她爸妈和阿哥对我冷嘲热讽,反对我和她见面,我都要亲自去她家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她家人为我高兴也好,讽刺我也好,我都不管那么多了!”唐鲁立给自己暗暗打气道。   安都镇太小,凡是镇上的人,只要出来了,在街上就容易互相遇上得到。   在今日这个时候,唐鲁立是很不想遇见赖争的,因为赖争是他的情敌嘛。可像赖争这种人,自己有摩托车,时不时会开着摩托车到街上去买东西,或者找人玩,都容易看见他。今日也不例外。   由于赖争是打对面开来的,所以唐鲁立在他的摩托车还在镇政府出来那个转弯角刚转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他了。在这个镇上,虽然唐鲁立有几个人平时不希望看到,那当中就包括曾小丽的爸妈和阿哥在内,因为他看见他们心中都会顶不住有一种抽紧、发憷的感觉。但跟他们相比,他感觉赖争更远远叫他不希望看见,甚至非常反感看见。因为赖争过去是他的情敌,现在也仍然继续是他的情敌嘛。他一看见赖争,心中就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吃到死苍蝇一样,以致叫他对赖争很容易就生出敌视的感觉来。   由于很不希望看见赖争,又对赖争生出了敌视的心理,所以现在看见赖争从前方开着摩托车向自己驶来,唐鲁立就很想快些散开一边去。可他想虽然是这样想,那腿却不怎么听他头脑的使唤,没有很疾速的就从街上比较靠中心的地方,一下转到街边去,更没有很疾速的就进到哪家商店去。而赖争的摩托车又开得快,只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他面前,停下来向他喊道:“阿立,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去河对面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河对面?”唐鲁立马上就有些气不打一处出似的反问他。   “我看你是往桥头方向走啊,不是去河对面,那是去哪儿呢?”赖争笑眯眯地再道,好像并不为他的不高兴感到不自在似的。   “我就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吗?桥头前还有火茶街,也有桥旁路,还有去镇政府、派出所的那条街,也可以往左拐,往右拐,哪儿去不了,非得要去河对面呢?”唐鲁立想这样回答他,可踌躇了一下之后,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会正中赖争的下怀,叫赖争觉得很高兴。因为曾小丽家在河对面,赖争是他的竞争对手,早就巴不得他能跟曾小丽分手,不再找去河对面。那可要不得!唐鲁立这样想了以后,就没有把自己快到嘴边的话儿给说出去,而是急忙就收了回来,然后改为道,“哦呵,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办法了,算你头脑聪明,会猜。我确实是想过河对面去,不过河对面去我就没办法办成我的事了。”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呢?”赖争继续笑眯眯地问他。   “不用了,谢谢你,路也不远。”唐鲁立回答,用上客气的语气。   “呵呵,呵呵。”赖争突然大笑,待笑了一阵以后,他蓦地一下就收住了笑,盯住唐鲁立再问,“阿立,你现在是不是还恨我啊?”   “我恨你什么?我没恨啊。”唐鲁立明知故问,装疯卖傻。   赖争说:“我看你现在真的是还恨我,一直都在恨。不过我告诉你,你没这个必要,完全没这个必要。我这人是很想得开,放得开的。以前因为我喜欢小丽,却给你夺去了,我也恨过你,骂过你。可后来我看见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小丽都不再喜欢我,不再爱我,我就慢慢想开了,不再去追求她了。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对我放心,不要再当我是你的敌人。相反,你应该跟我做朋友才对。”   “要跟你做朋友,也许以后我想不失去曾小丽,也会失去哩!”唐鲁立在心中鄙视地想。   不过他想虽然是这样想,却因为赖争自己那样掏心掏肺似的跟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儿,还是叫他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对赖争少了一点儿顾忌,没那么恨他,也没那么反感他了。   赖争看着好像还想再跟唐鲁立说什么话儿,嘴唇动了一动,但没有再说出来,他仿佛又不想说了,只是对他挥挥手,然后道:“好,阿立,你不想坐我的摩托车,那我也不强求你吧。刚好我这下也有另外的事情,没多少时间去河对面,就不搭你去了。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就重新发动了摩托车,一下便开向前边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唐鲁立没回头去看赖争的摩托车是开向哪儿去。这时他的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是觉得赖争好像是对他和曾小丽的事情有点儿想开了,不再那么想去掺和进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去,继续纠缠曾小丽了。另一方面他又隐约感觉,赖争好像并不是真的如他自己嘴巴上所说的那样,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进他们两人的关系中去,而是有了另外的阴谋,那就是看到硬掺和进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作用,就改为另起炉灶,准备用其他更隐蔽、更起作用的办法来破坏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唐鲁立都觉得自己不能对赖争太过掉以轻心。因为他至今没有机会进到好些的单位去工作,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稳固,还存在着许多的障碍和变数,他还是要对此时不时保持戒心和警惕才行的。   唐鲁立因为有这样的担心,对去曾家,就平添了多一重的忧虑,紧张感和忐忑感,也就比之前明显一点儿,沉重一点儿了。   “但愿小丽她爸她妈和她哥他们,这次见了我,不要对我那么冷,那么无情吧。”唐鲁立在心中生出了这样的祈祷。   凰村较大,村民较多,在这种时候是时不时会遇上一些人的。唐鲁立来这儿已经比较频繁,自然就会有一些人知道他是来找曾小丽的了。有一个叫曾观奇的人,一见他进村,马上就向他挥挥手,朝他凑过来问:“唐老板,你家的河粉明日可不可以做多一点儿,留开给我,我想要二十斤请客。”   “行啊,没问题,我们可以做多一点儿,你想要二十斤也行,想要二十五斤也行。”唐鲁立爽快地回答。虽然在他们家,他老爸才是老板,他只不过是个老板子而已,并没那么大权利的。但曾小丽的同村人(这村里凡姓曾的人,不管是哪个,肯定都或远或近的是她的亲戚、同族人)不是找他的麻烦,而是跟他说河粉的事,他当然就很高兴,心情轻松了。   “那要不要先给你们定金呢?”曾观奇又问。   “不用了吧。虽然能给我们定金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但你是小丽的亲戚,我信得过你,就免了吧。”唐鲁立回答说。   “那可要谢谢你了呵!一言为定,我明早九点钟去你家河粉店拿粉。”曾观奇点点头说,向他挥挥手,然后就走过去了。   唐鲁立继续向曾小丽家走去,路上他再遇见其他人,因为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的,别人也不再主动来跟他说话,他就没有再停顿,而是这一走,就走到了曾小丽家去。   唐鲁立才到曾小丽家门口,就发现曾学兵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在曾家,唐鲁立感觉曾学兵不仅人懒,性格也不是那么好,是一个非常容易发脾气的人。他总顾忌曾学兵在他和曾小丽的关系上,是很反对的,他现在来曾家,曾学兵也会非常反感他。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来到这儿,第一个给曾学兵看见了,曾学兵不但没对他表现出反感的样儿,相反好像还挺高兴看见他的,一见他便笑眯眯地道:“哦,阿立,你来了啊?找我阿妹吗?欢迎欢迎!她这会儿在她房间哩。”   他这样说话,叫唐鲁立感觉,那就是表明他希望唐鲁立到他家,希望唐鲁立进屋去看他阿妹了。   唐鲁立一听见他这话儿,心中当下有一种欣慰和松一口气的感觉,马上也回他微笑说:“是吗?那好,我现在进屋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就往屋里走去。   曾学兵在他背后也重新走进了屋去。   此时客厅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说明曾父曾母不是出去做事了,就是去了菜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唐鲁立心中当然就希望碰见这样的情况,以免碰到不必要的障碍和烦恼。因此他的心就变得更放松一些了。   曾学兵才走进屋,就很关切一般地自己先走到了曾小丽的闺房前,推开虚掩着的门向里望了一下,然后对他阿妹说:“阿妹,阿立来看你了哩,你还不出来!”   曾小丽并没有马上就从房间里跑出来。   曾学兵呢,也不再去多管她,而是自己转回身来,目光急切地向唐鲁立问:“阿立,你身上有没带钱?我现在没烟抽了,想向你讨一块钱去买包便宜烟。”   原来他是有求于唐鲁立,所以看见唐鲁立来到他家才会表现出那么欢迎的样儿。   不过唐鲁立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相反还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曾学兵不是有求于他的话,就不会欢迎他、支持他跟自己的阿妹谈恋爱,那他就会继续有这一个障碍。而有求于他呢,曾学兵就不会再成为他的障碍,而会支持他,成为他的同盟者。而对唐鲁立来说,他虽然至今不是一个有钱的人,却还是有点儿能力给钱曾学兵买几包烟的。这样他听见曾学兵那样说以后,他就赶快把手往自己的衣裳口袋里掏,很快把一块钱给掏了出来,递给曾学兵说:“哦,刚好我身上有一块钱,你想买烟,就拿去买吧。”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呵!”曾学兵笑嘻嘻起来道,赶快将钱接了过去。   然后他似乎想快快离开这儿,但还没有往屋外走,曾小丽就从她闺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些阴沉和反感似的样儿对她阿哥道:“阿哥,你怎么这么丢人啊,人家来我们家玩,你不是陪人家喝茶,聊天,而是开口就向人家要钱,这像什么话呵!”   “有什么关系呢?”曾学兵不以为然地对她也笑嘻嘻道,“他是你老公,你是我阿妹,这就是讲,他也就是我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既然我现在想买包烟没钱买,向他讨一块钱,就没什么过分了,你讲是不是呢?”   为了得到烟钱,他连最亲近的话儿都给说出来了,而这是正中唐鲁立的下怀的。    第二十四章   曾小丽呢,听到她二哥那样讲,脸上立刻就表露出了鄙夷似的样儿来,撇撇嘴。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曾学兵这个时候欢迎唐鲁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向他讨到烟钱。既然现在他烟钱也讨到了,可以让他去买到一包烟了,他便也不再继续呆在这儿,而是向唐鲁立一挥手,对他说道:“阿立,你在这儿坐,我就不多陪着你了,先出去一下。”   然后他就快快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呢,也不想在曾家多呆下去,想趁着曾父曾母都没回家来的机会快快跟曾小丽说自己想跟她说的事情,所以他也没叫她让自己去她的闺房,向外一望,没望见她家其他人从外边回来,就把自己将要到市区去开会的事情告诉给她。   曾小丽听了后,并没有显得像他自己之前那么高兴的样儿,但也点点头道:“好啊,去市里开会,挺不错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他问。   “我跟你去做什么?给别人笑话啊?”她立刻表现出不上心的样儿道。   “去市里逛逛啊。那儿街道那么多,商店那么多,东西比这儿多那么多买,去了总是好的。”唐鲁立又道。   “你有钱给我买?没钱给我买,我去了有什么意思。”她阴起脸儿说。   她的话儿是有道理的,从乡镇去市里的人,得有钱带在身上,到时可以进商店去买东西才能愉快、惬意,没钱带在身上,去了什么东西也不能买,确实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唐鲁立听见她这样说,就不再多吭声了。   ……………………   唐鲁立在市里通知规定报到的那一日上午七点钟,就从安都镇汽车站外边的公路上拦了一辆大班车,坐去市里了。   安都镇是一个交通挺方便的小镇,往北去只需要三十公里不到就可到一个县级市的市区。而往南去呢,则更是只需跑二十公里左右,就到达了本市市区。大班车又跑得快,所以唐鲁立只坐了半个小时多一点儿,就到达了市区。   “我要不要先吃个早餐,然后才去报到呢?”唐鲁立在下了班车以后,边在街上往前走着,边在心中这样想。   人有时候老是这样,越不想看见某个人,就偏偏越容易碰见某个人。就像唐鲁立吧,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是赖争,但他也偏偏最容易碰见赖争。他才往街上走了不到两百米远,便听见他的声音从后边响了起来:“喂,阿立,你真是好得闲啊!今日这么有空到市里来啊!”   唐鲁立听见他这声音喊,虽然并没有马上转过头去,心中却抽紧了一下,已经生出了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暗叫一声:“见鬼!在这儿也碰见他!就像是瘟神一样,总跟着你如影随形!”   只是叫他想不到的是,这次他转过身去以后,看见赖争虽然还是骑着他的摩托车,但却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而是载了一个年轻有姿色的女孩子。   “难怪他现在好像看着对曾小丽不喜欢他是挺想得开了,原来他是已经另外勾到一个有姿色的女孩子,心思不用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啊!”唐鲁立一看见那个女孩子,就不能不这样想。   这对唐鲁立和曾小丽来说都是好事,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现在就很希望能单纯,只自己互相之间交往,不再另有其他跟他们过不去的人掺和进去纠缠他们,叫他们烦恼,叫他们难受。赖争能够给另外一个女孩子迷住,转移开心思,那就不会再那么无聊的老打曾小丽的主意,曾小丽和他从此也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唐鲁立想到这一点,就放松地拿自己的眼睛去仔细看了看此时坐在赖争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个女孩子:那确实是一个有姿色的女孩子,脸形圆润,眼睛明亮,虽然跟曾小丽相比略有些差距,但也算很不错了。从她的穿着上看不出她是农村的还是城镇的,不过唐鲁立猜测她肯定也是一个农村女孩子,因为她的脸色不仅比曾小丽稍微黑,还多少带着一点儿农村姑娘难以洗净或者用化妆品掩盖去的土气。   这样,在赖争把摩托车在唐鲁立身旁停下来以后,唐鲁立就决定让自己不再在赖争面前表现得像以前那么冷漠,那么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了,于是脸上就露出一点儿微笑问道:“赖老板,你呢,怎么也那么闲,有空来市里呢?”   “我来给我老婆买衣裳啊。你知道我们安都那小地方,商店没几家,衣裳没几种,哪儿能买得中她喜欢的啊!”赖争大大咧咧地说。   “呵,才勾上一个女孩子,就把她称为自己的‘老婆’了,这也讲得太容易了吧?”唐鲁立在心中不能不这样想。但在外表上他却不能这样去说。因为在现在的人心里,只要一个男人能把一个女孩子拿下来,和她谈上了恋爱,有了超过一般人的关系,那就可以开始称对方为自己的老婆的。更不用说那种虽然还没扯结婚证办喜酒,但已经上过了床的。唐鲁立现在就希望赖争不再纠缠曾小丽,叫自己两个人从此安安静静地谈自己的恋爱,过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当然希望赖争已经有一个那么喜欢,关系那么好的女孩子,就故意恭维赖争说,“赖老板,你可真有本事啊,找到的老婆那么漂亮,那么讨人喜欢,人见人爱,你真是太有福气了啊!”   “我们彼此彼此,你找到的那个也不赖。”赖争回他一笑道,然后向他旁边看看,脸上露出纳闷一般地又问他,“怎么,你来市里,就你一个人来么?你老婆怎么不跟你一起来?搞什么名堂啊?”   “哦,我这是来市里开会,她可能觉得不方便吧,我想叫她一起来她也没有来。”唐鲁立回答道。   “你来市里开会?”赖争像有几分惊奇,盯住他问。   “是啊,来市里开会。”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开什么会?”他又问。   “业余科技工作会。”唐鲁立再回答。   “那可不简单啊!”赖争夸赞似的对他竖起一下拇指道,然后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他挥挥手,再说一声:“那你忙,我们去找大超市买衣裳了。”然后他就重新发动他的摩托车,快速地开向前方去了。    第二十五章   从离安都镇有二十多公里远的海门寺后小路上山,穿越清爽怡人的修竹林夹道,闻不绝于耳的山涧流水。到半山腰往右转,过一座小桥之后,一路泉水淙淙。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看见一段白练飞挂山涧,那就是著名的桃花潭瀑布了。桃花潭瀑布从30多米高的悬崖绝壁顶奔泻而下,犹如音乐鼓点,声声入耳。这儿桃花树丛生,每到金秋时节,桃花香溢,弥漫整个山谷。鲜花盛开的季节,佛耳草、枳机草的白花、黄白花等等簇拥在桃花潭的前后左右,拍照的,画相的人们在高低错落、蜿蜒而上的石级路上选好景,那画面就色彩适中,美不胜收了。   那日林森朝正在桃花潭边给一个中年女游客画水墨画。由于假日游客较多,围观的人们也较多,叫他心情不大淡定,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也跑了来凑热闹,说要画一张速写。   林森朝在这儿摆画摊不久,虽然给人作画定价很低,画一幅十六开的速写是两元;画一幅同样大小的水墨画是五元。还有炭笔画是十元,油画是三十元。全都在一块大牌子上很精致地标明了价格。此外还详细地写上了他自己的简介。可就是这样,也常常一日揽不到一幅画的生意,因此突然一下跑来两单生意,叫林森朝的心情便由不得紧张起来。按道理讲,林森朝已经先给中年女游客画着了画,自然该先给她画完,然后再给其他人画。但他考虑到水墨画花的时间较长,速写花的时间较短,便决定给新来的姑娘先画。   林森朝后来才知道,这姑娘名叫程雅湘,是一个安都镇的农村女孩子——因此就只跟中年女游客说一声:“速写比较快画好,我先给她画一张吧,请您稍等。”然后他便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表情怎么样,都去另拿了纸笔给程雅湘画了起来。   桃花潭边,从来路上说,正面是那最抢眼的飞瀑,左边是一座凉亭,右边是一点点石阶下让人站立的地方——在站立的地方上与凉亭之间,是一段约二十米长的拦水堤加人行道,很窄,最多能勉强同时走两人,堤上靠近凉亭的地方有一个出水口让潭水泻去五六米宽的溪谷。   在潭边选景作画,可对向飞瀑,可坐进凉亭下或站到凉亭顶(有些年轻灵巧的男青年就是这样做的),也可站到拦水堤上。   林森朝是一个要收费才给人作画的人,自然得听凭顾客的喜欢,顾客叫他选哪儿的景,他就去选哪儿的景,而不能自作主张。因此他叫程雅湘自己选。程雅湘看起来早已心有所属,想也没多想便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对向洁白飞瀑的堤边。   如果是在独自一个人静静地作画的时候,林森朝握笔的手会非常沉稳、轻松,毫不颤动。但此时坐在太多人围观的地方,又意外地一下子来了两单生意,他便不能不因此有些紧张(当然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兴奋和激动),这样就使握笔的手频频地颤动了,额头也很快冒出汗来。为了不让自己的手因抖动而使画作的质量受损,同时也为了要让围观者看出他是一个有水平的画家,他便只有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镇静!镇静!千万不能紧张!”   人的实力不仅表现在平时,也会显著地表现在紧要关头的。尽管林森朝此时手握笔的手颤动得非常厉害,但他才下了几笔,就知道自己能把这幅速写画得比较好了。   出门现场作画谋生特别讲求功力,要能一蹴而就。因为经常得赶时间,不能像在家里练笔时那样从容不迫地用铅笔去先打草稿,而要用毛笔、钢笔、炭笔(随顾客挑选)直接画在画纸上,几乎不作任何修改。   速写是一种非常能体现出作画者能力的绘画形式,它要求你要在短时间内,用简练的线条扼要地画出对象的形体、动作和神态,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   在林森朝二十年的作画生涯中,他感觉到给美丽的姑娘作画很容易,而给庸常人作画倒困难得多。因为美丽的姑娘不仅身形符合黄金分割的要求,连脸形、鼻形、眼形等等也都线条流畅、规范,少有不必要的凸凹,画起来很顺手。而平常人却不是这样。   因此林森朝尽管至今只给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姑娘作过画,但那幅画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叫人称道的一幅画。   程雅湘虽然名字起得很美,但她的相貌却不是真的美,而是那种很不起眼、平常到处都能见到的普通女子。林森朝刚对着她作画的时候心里就想,她人太瘦了点儿,眼睛又毫无特色,他如果不是要赚钱吃饭,那他可没什么心思给她作画!   不知是林森朝身在佛教圣地(桃花潭在佛教某宗之一海门宗的祖庭海门寺大院内),笔下受着佛祖的庇佑呢,还是他这时的兴奋心情使他下笔如有神,总之他画的这程雅湘是又洗炼又神似,叫旁人看了都啧啧称叹。   美中不足的是,在程雅湘神情愉快地想走来向林森朝拿画稿的时候,一只鼠妇(潮虫)抢先向她冲去,它那灰褐色的丑陋样子吓得她像遇到了鬼一样,“哇哇”地大叫,逃也逃不及!   接下来林森朝就继续给那中年妇女画水墨画了。   程雅湘没着急离开。虽然林森朝照定价收了她的画款,她却先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着,见他的墨海沾了十多次墨后干了水,她竟主动拿去潭边盛进了一点儿水去。    第二十六章   这时林森朝却神闲气定,该大处落墨的大处落墨,该小处点染的小处点染,潇洒自如。   墨分五色或者加上白色的六彩,焦、浓、重、淡、清、白,林森朝挥撒得轻灵而俊秀,使墨色的丰富变化在画面上很好地得到了体现。   林森朝不是安都本地人,或者说不是安都所在县里的人。他的家在离这个县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县的县城。在他出外作画谋生以后,他就极少回去了。在他的心目中,它是给他带来屈辱和伤感的地方,是叫他失望和无奈的地方。因此他极少挂念它,更不爱回去。不是他没乡情,而是那地方对他来说实在太灰暗了,极少给他带来希望和欣慰,他想到就心寒。   林森朝有时想,如果他有一日能在绘画事业上取得大的成功,他一定不甘心把自己的名字跟它联系在一起,更不会为它感到自豪。   那地方以前没在乎过林森朝,现在也一样,他从不期待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的消息。然而有一日,他的一个小学同学熊立强托人辗转给他带来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家的老屋已被政府征用,将补偿新房或者一大笔钱,他可以回去领取房产证或兑现钱。   换了别人,得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钱财可是人生第一必需嘛,谁会嫌钱扎手呢?但林森朝却无法高兴得起来。因为那老屋给他老父和继母、老弟住着,虽然三十多年前政府给他家换发房产证时,那房产证上写下了父母、林森朝和老弟林清明的大名,但在林森朝十三岁的时候,他便给他的继母赶出了家门,从此在外独力生活了。既然那时的家都没他的份,现在事隔二十年后,他还能再身列其中吗?   但既然别人有消息转给林森朝,林森朝又是那老屋的当然主人之一,他就不能不去争自己的房产权——他有四分之一的份额嘛。因此他带上一点儿简单的行李,作了一些其他准备后,便赶快赶回家去了。   尽管在老屋住着的都是林森朝的亲人,但他没回到它跟前就忐忑不安,心头撞鹿:他怕与老父、继母、老弟打照面啊!他们不是恶魔,但他们给他的感觉却像是恶魔一样。可现在遇到了征房的事情,他不见他们也不行,否则会被认为自己自动放弃房产,以后想争就难了。因此他只能鼓足勇气,慢慢地走到了它跟前去。   门洞开着,能看得见里边的简单家俱:一套七八十年代的组合柜和木沙发,但它们是粗制的那种,即使在当时也是很不值钱的;一个老式彩电以及三张矮凳、矮靠椅,还有一副烂竹床。   谁走进这儿,都可以看出这是一户清贫之家,是没什么家财的。如果林森朝是一个有出息的人,能赚到较多的钱(也不必是个富翁),他也决不会想跟他们分家产,即使他们曾经有负于他。但他比他们更糟糕,几乎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因此适逢现在政府征地的机会,要补偿新房或兑付房款,他便不能不去争取获得自己应有的一份。   在林森朝的家里人之中,林森朝第一个怕看见的是他的继母,她在他小时候曾经给过他很凶狠的印象。继之是怕看见他的同父异母老弟林清明,那个年轻人以前仗着父母的宠爱,曾经经常欺侮他。如果有可能,他这一辈子真不想再见到他们两个人。虽然林清明他不想见,但他回到老屋之后先见到的却是他。   那时清明躺在破竹床上,袒胸露臂,手里拿着一本情书大全在看着。林森朝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人,但他知道,爱读书的人一定会比较斯文讲理。因此见到他这样,林森朝便心想:“这次我要争得自己的房产份额,应该比我原来所想象的要容易一点儿吧?”   然而林森朝的想法却是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走进家门,还没开声呢,清明就转头看见了他,立刻瞪眼怒喝问:“你这浑蛋!这儿不是你的家,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分我的家产!”林森朝一听他那口气就上火,当即针锋相对道。   林清明蓦地从破竹床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说:“这间屋子已经被政府征去了,房产证已改成爸和我的名字,没有你的份了!”   “你想得美,没有我的份!以前有我的名,现在也仍然有我的名,你们莫想吞光!”林森朝愤恨地说。   “吞光又怎么样?你有本事再去改回来啊!”林清明道。   “改!我一定要改!”林森朝气冲冲地回应说,然后便快步离去了。   ……………………   因为林森朝不懂维权的门径,所以他从老屋离开后,便凭直觉认定,这种事情应该找基层组织解决。他家老屋虽然地处县城较中心地段的河边,但在管辖上却属于某村委(他家一直以来都是农村居民身份,而不是市民身份,虽然打他出生时起就住在城镇,那种身份也不具有),因此林森朝便找到村委主任家去请求解决自己的问题。   村委主任显然属于那种怕得罪人的角色,见林森朝在家中属于弱势者,没听他把话儿讲完便面露难色说:“阿朝,不是我不帮你,主要是这种事情我没办法解决,也没权去解决啊。你还是去找国土局吧,地是他们征用的,发房产证也是他们发的。只有他们才能给你解决问题。”   听村委主任这样说,林森朝想想也是,老屋既然给国土局出面征去,房产证又是他们发的,他的问题要得到解决,当然得找国土局的人了。于是他便又赶去国土局。   国土局的工作人员见到林森朝时显得挺冷淡的样儿,听了他的陈述后,他们找出了两份有关文书给他看,只见有一份房屋面积为二十平方米的文书上签名的是他父亲,另一份房屋面积为五十平方米的文书上签名的则是他老弟林清明。他们告诉他,这些文书已经经过公证开始生效,难以改变了。他如果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有异议,心中不服的话,可以找县城关镇司法所法律援助中心帮助解决。    第二十七章   于是林森朝又找去城关镇司法所。他们听完他的陈述后,当即就叫他写份申诉书。从此林森朝便走上了与八十岁老父和比他小三岁的老弟打“官司”的路。   当他们第一次在法庭上见面时,林清明充满了仇视,充满了愤慨,恶狠狠地对林森朝说:“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臭浑蛋!见了你我就觉得扎眼睛!你怎么不快点在外边死掉,要跑回来争房产呢!”   ……………………   A县沙布镇有一个在近几年闻名遐迩,被认为可与美国大峡谷相媲美的地方——南岭大峡谷。它长达十五公里,神奇险峻,气象万千。在她那瑰丽的外表下,掩藏着许多至今还不大为人所知的秘密,成仙洞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成仙洞,顾名思义,就是游人们进了那地方或者吃了那地方的东西之后,能变成神仙的山洞。这世上还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很多不信神不信鬼的人听了之后肯定不相信。林森朝刚听说这种事的时候,也跟其他人一样半信半疑,认为那比较像是无稽之谈,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林森朝比其他人要强一点儿的是,他有更多的耐心去守在那儿探个究竟。他不是画画的吗?他靠给人作画谋生,既然时不时会有人跑到这成仙洞来看稀奇,它就有他的客源,他可以每日守在这儿一边等待顾客,一边弄清楚她到底仙在哪儿,是不是真的能成“神仙”。   从此以后,林森朝就守在这成仙洞口,在不长的时间里总共迎送了四百多个客人。在这四百多个客人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先后来过两次或者更多次的。他们来了以后就要在洞内洞外来回踏看,要么在洞内一个小水洼处舀一点儿水喝——据林森朝所见,敢喝水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只敢对着那水膜拜,而不敢乱喝,因为那水的“仙力”非常之大,可能会叫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喝上几口,就顷刻间变成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儿,再不能自己站立走动了。   从几个最有权威的人的口中,林森朝得知,数年前,这成仙洞刚被发现的时候,曾先后有三个旅游探奇或本地放牛的人,因为口渴找进那儿去,喝了几口水就迅即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第一个人是个只有二十一岁的男青年,来自深圳,平时很有冒险精神的,慕名来到南岭大峡谷旅游之后,他不想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地在已开发的景点游玩就行了,而是孤身一人闯到了成仙洞来。那时他已攀爬了半日,所带的一瓶矿泉水早喝光了,渴得不行,便在成仙洞附近找水,找着找着便找到了成仙洞内,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走进成仙洞去,想看看里边有没地下水,结果他搜寻了一会儿之后,地下水(河)没给他看见,却叫他看见靠一处壁边积着一窝清水,那清水之上是通天的小洞,无疑水是下雨时落下来的,而不是洞内自身冒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什么都敢吃的人,见那水那么晶莹剔透,干净非常,很叫人喜爱,便无所顾忌,也不管它有没有给蚊虫蛇鼠污染过,用双手掬起来就立刻喝了个饱。   正在这年轻人心满意足,惬意愉快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他完全想不到的是,忽然之间他便由一个一米七十左右的大汉,一下变成了一个不会走,不会说,什么也不记得的“新生”婴儿,只会在地上翻来滚去“哇哇”地大哭。   在那荒山野地里,一个被困在小山洞里的小婴儿的哭叫声,会给谁听见,给谁知道呢?因此这婴儿哭了很久以后也没人听见,哭得真是好可怜啊。然而算他命大,他的家人在他失踪后,可能有一种预感,自行找了两日找不到他,便向公安部门报了警,结果三十多个警察采取地毯式的搜寻办法,费了三日三夜的时间找他,最后终于才在成仙洞内把他给找到。看着已成婴儿的他,他的父母在开始一点儿也不敢相认,后来经过DNA亲子鉴定,才确认是自己的儿子,但他们和警察、医生都对一个成年男儿突然变成婴儿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个人是个已经年过五十岁的农村妇女,是住在南岭大峡谷附近一个村子的。有一日,她在一块坡地上给自己家里的黄牛喂草,临时便急,便躲到了一堆棘丛后,结果等她解完手出来时,竟然发现那黄牛不见影儿了。她当时那个急啊,真是想顿足捶胸。可这没有用啊。她没奈何,只好快快去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她在成仙洞附近找到了。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很口渴了。于是把黄牛拴到一棵黄檀树上,然后自己便四处找水,在成仙洞外她没找到,看见有个洞口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找进成仙洞内。结果像头一个人一样,她发现了那水洼里的积水后便急不可耐地拿双手舀起来喝,喝饱喝足,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她一阵耳鸣,正自己纳闷着,顷刻间她便由一个一米五五的成年妇女,变成了一个不足半米的小婴儿,滚在地上“嘤嘤”地直哭。她是个死了丈夫的人,独子结婚后连生两子,老为今生没女而叹息,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便和老婆商量,以后再叫她作妈已不合适,不如干脆叫她做女儿算了,就让她喊自己为爸妈,连户口簿上也这样改了。这样在当地便长久地流传出一桩老妈变女儿的趣事。   第三个人是一个读南京某大学的二十岁女生,和男友一起来到南岭大峡谷游玩,已开发的景点看尽了兴,还有过剩的精力需要发泄,便一起闯到了无人区去,发现成仙洞时,他们身上所带的两瓶矿泉水已喝完了,见靠壁处水洼里有水,而且清沏见底,这女大学生便说要喝。她的男友是学生物学的,还有些顾忌,劝她莫乱喝。她渴得实在厉害,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管用手掬起来就喝,一边喝一边嘴里还快活地说:“如果我死了,你只需打电话通知我爸妈来收尸就行了,什么责任也不必你负!”    第二十八章   吃饱喝足,女大学生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说句什么话儿,倏忽之间她却由一个青年女子,变成了一个不会走,不会说,只会在地上翻滚乱爬的小婴儿。   从此以后,那做男友的老婆没娶到,倒先要做别人的父亲了,真是觉得很无奈啊。   不过这些事情传出去以后,却引起了科学界的注意,先是一些医学专家悄悄地寻找到那三个成了“仙”的婴儿的家人,借助各种科学仪器、设备,对婴儿进行了细致、详尽的各种检查和化验,以期找出其原因,可是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于是他们便联合物理学家、化学家再对婴儿们所喝的积水以及成仙洞的环境情况进行更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终于得出结论:那些所谓“仙”水,是被地球外的反物质分子反物质化了的混合液。当全身由正物质组成的人体喝进了这些水后,正物质和反物质在体内进行剧烈的化学反应,便会使人体迅速变小,顷刻之间就叫人由一个成年人(包括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变成一个婴儿,不会走,不能站了。   反物质在地球上是很稀缺的,在一般情况下难以捕捉到,只有在离地面很深又直通天宇的矿井或山洞里,才能发现一些。由于成仙洞里具备离地面深又通向天边的情况,时不时有一些反物质粒子从地球外射进洞底,与那儿的积水融合在一起,人喝了它便立刻身体突变了!   真相大白。如果这侧新闻公开发布出去的话,不知会引起人们怎么样的震惊!不过可能因为科学研究的结果不够过硬,或者可能是考虑过早发表这一新闻会给当事人带来很不利的影响,因此它迟迟未给登报。   尽管成仙洞里的积水已被科学家们证明确实是一种“仙水”——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去讲,则是一种功能奇特的水。由于科学家一直没有公开发表他们的成果,因此信者有之,不信者也有之。那些相信的人,都是些亲眼看见了自己的亲友或熟人由一个大人变成婴儿的那些人。不信的人则是有些亲眼看见别人喝了“仙水”却没变成婴儿的人,特别是那些勇敢地自己亲身体验,亲口喝了“仙水”又没有变成婴儿的尝试者本人——这也许正是科学家们迟迟不能公布他们的研究成果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你吹得怎么样神奇,他亲眼所见看不见有一个成年人喝了那“仙水”变成婴儿,他就不信你的神话,你作为科学家不严谨一点儿,轻易就把这消息发布出去,那就显得太不严肃了。   林森朝有一段时间日日守在成仙洞外,当场见过掬了洞内积水拼命喝的人,总数已不下十位,但至今也没亲眼看见到有其中任何一位由成年人变成了婴儿,因此他属于那种不相信有这种奇事的人之一。但尽管如此,他守在洞口等着有人来要他给自己作画时,如果谁向他问是不是有人喝了洞里的水由大人变成了婴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有,一共有三个。”   毕竟他是靠游客吃饭的。虽然他不是古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墨丘利,难以日进斗金,但他也知道,来探奇的游客越多,他潜在的顾客也越多,让他赚的钱也越多,因此他当然要说些“谎话”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林森朝发现,比较强烈地想成“仙”的人,大多是那些超过了五十岁的人。毕竟他们已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福(或不幸)也享受(体验)过了,唯一的遗憾是来日无多,看不到更多的世界了。因此如果能通过喝“仙水”返老还童,重历第二春,又可以再多活几十年,对他们来说便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   林森朝想不到在强烈地想成仙的人当中,竟有那个给他作画过的女孩子程雅湘。而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稚嫩,大概只有二十岁吧?自从之前在桃花潭见过她以后,他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这次重见,他先有些惊奇,继之便释然了:南岭大峡谷声名已越来越响,成仙洞又是南岭大峡谷里新发现的耀眼明珠,任何一个游客游过南岭大峡谷的其他景点以后,也很有可能再到这儿来游,程雅湘自然不例外。   在桃花潭的时候,由于周围人多,林森朝不知道程雅湘是几个人去玩的。在成仙洞口,他则看见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他这人一向记性非常好,对给自己画过的人总是过目不忘。因此他见她背着挎包孑孓地向他走来了,他远远地便认出了她,她还没到他跟前他便满脸带笑地向她打招呼道:“嘿,是你啊!多日没见罗!”   因为这个时候在成仙洞口除了林森朝之外,再没其他人,程雅湘原本是面带戒备神情的。但见林森朝向她打了招呼,她便也很快认出了他,惊喜地向他赶过来:“呵,是你啊,画家,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存歹意的人哩!看见你守在这儿,我刚才真是害怕极了!”   说着她便走到了林森朝身边,和他闲聊了一阵。从交谈里他得知她以前曾经去外边打过工,后来没打了,回到家,现在正“赋闲”。因为这一段时间有些闲极无聊,听见人家说南岭大峡谷的成仙洞里的“仙水”很神奇,就想从那儿带一点儿仙水回家去变成婴儿,不再继续做成年人了。因为像她那样做个没工作、没收入、只能给家里耕田种地的成年人太痛苦,太烦恼了。   林森朝给人作画谋生以来,一向抱着只给人画画,不向人探问个人私事的宗旨。因此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儿他有些惊愕,但没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只关切地说:“变婴儿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一个人由小孩子变成大人很不容易,连生活的乐趣还没享受够就重变成婴儿,实在太划不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不,我一定要变成婴儿,不变成婴儿我只有烦躁!烦恼!无尽的烦恼!”程雅湘语气坚定地说。   林森朝与她之间仍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面对她这不管不顾的态度,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话儿了,只能沉默不语。   然后程雅湘走进成仙洞去,仔细地端量了一下洞里的情况,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去积水处舀进了一些水。   接下来林森朝期待着她再叫他给她画一幅画,但她却没叫,只是问他:“你这样给人作画,能赚到很多钱吗?”   林森朝回答:“不多,一般每个月也就四五百块,个别时候一个月能赚到上千块钱。”   “靠这些钱你能养家吗?”   “没问题,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林森朝对她笑。   她没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林森朝心想她在这儿没其他事情可做,该走了吧?但她却没急着走,而是坐到他旁边来“陪”着他,一“陪”就是两个小时。在这当中,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儿,她只是把他所携带在身上的英国肖像画家雷诺兹的画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由此可见,他们俩都是沉默寡言的人,都不爱多说话儿。后来林森朝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开口对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不然你一个女的回得太晚可能不大安全。”   “对对,你讲得对,讲得非常对。”程雅湘像突然清醒似地道,赶快离开他的身边又去成仙洞内外看了看,这才滴下两枝鹿蹄草和俗称“婆婆草”的鬼钉草作纪念,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   在南岭大峡谷里,名气最大的景点无疑当属沙头瀑布。沙头瀑布落差高达二百八十多米,相当于一般五六十层的高楼大厦那么高。飞流直下,犹如万马奔腾,声震方圆十多里。其周围景致之秀美,如同仙境。说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刻”下的杰作,一点儿也不为过。   林森朝常选择在沙头瀑布正对面的峭壁之上作画,除了画有报酬的肖像画之外,也画一些拿去参展或评奖的画作。每次他画这后一种画时,都是意在笔先,深思熟虑的,不到自己认为构思已十分“完美”,他是不会轻易动笔的。   在沙头瀑布附近给游客作画,比在成仙洞附近给人作画多一些顾客。不过对有抱负、有事业心的人来说,只要达到了衣食无忧,他是不大在意收入的时高时低的。因此他在沙头瀑布给人作画的时间,还远没在成仙洞多。   沙头瀑布是一个旅游旺地,自南岭大峡谷被发现后,游客们便蜂拥而至,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些女游客。女游客一多,有姿色有魅力的女郎自然也多。不过说句老实话儿,既然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电视节目里都难得找出几个真正美艳动人的女子,那么在现实当中想要找寻出来,那肯定就更难了。   不过有三四分、五六分魅力的女子还是时常看见的,而且是近距离“接触”,受着光线、服饰、环境的影响,这些本来只算得上有些漂亮的女子,却常常反而比银屏上的大美人儿们还更叫你怦然心动,意马心猿。林森朝就遇到过几个这样的女子,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他打死了也不会认为她们是什么真正的大美人儿。但她们就是那么的叫他心仪,叫他魂牵,以至叫他一看见她们就由不得生出伤感和无奈,暗暗想:“我今生为何就没福气娶她们为妻呢?”   命中注定林森朝是那种无法与漂亮姑娘结缘的人。在他来A县作画谋生之前,他曾在某县连续近二十年向县文化馆交画稿,并被选送上市,先后五次获得过市业余文艺奖优秀奖或者是三等奖,因某县多年缺一个创作辅导干部,市有关专家、领导在征求了他的意见后,还曾向县主管领导推荐有那份工作能力的他去做。可是因为他不是吃着财政饭的人,获的奖又还不是那么大,“搞”不到财政指标给他,结果一直没办成。   那时林森朝还非常年轻,也谈不到一个叫自己喜欢的对象,更不必说现在了——他现在既已年过四十岁,又身单力弱,还能打动哪个女孩子的芳心呢?   好在林森朝是个还算想得开、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要找到个理想点儿的老婆已越来越没希望了,但他想到自己能稳定地找到一碗饱饭吃,每月还能多少存下一点儿钱,以后老时防备生病,就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了。最多他有时情思太强烈了,很难忍受,他便把那几个自己曾看见过的漂亮姑娘拉进自己的脑际,轰轰烈烈地跟她们做一回甜蜜的爱情美梦罢了。   前边说过,林森朝曾给一个够得上称之为“美丽”的姑娘画过一幅画,那幅画至今叫他感觉很满意。想不到这一日,他竟然有机会又给另一个够格称之为“美丽”的姑娘再画一幅画。   说起来,这事情有点儿偶然。当时林森朝在沙头瀑布对面选好了点儿,旁边竖着自己的招牌,已连续四个小时没人走近他了。正觉得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一个原本从另一个方向向大峡谷大门方向走来的姑娘,发现有几个游客正站在他附近对着瀑布拍照,而这几个游客当中有一个是她的熟人,她便喜出望外地跟了过来,对那女子说:“阿莹,我们分开这三年,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做什么也不接?写那么多信给你,你做什么一封也不回?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到的女子一脸轻松,笑吟吟地回答:“我给外派去了呀!总是不在家,哪能接你的电话?哪能给你回信?”    第三十章   “那你难道休假时连一封信也看不见吗?”那女子问。   “当然看不见。要看得见我早就给你信了!”被问到的女子阿莹回答。   “我才不信,你一定是找了男友忘了女友,心中早没我这个人了!”那女子摇摇头道。   然后她们便互相嘻嘻哈哈地打打闹闹的,显得亲热非常。   在那女子(从阿莹对她的称呼中,林森朝知道了她叫阿梅——这是一个俗而又俗的名字)跑向阿莹的时候,林森朝没有注意。毕竟南岭大峡谷里每日人来人往,女游客数不胜数,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哪能随便注意哪个年轻姑娘呢?——要叫她们骂他是色鬼就糟了。但她们高声大气地拼命说,叫他也不能不把眼睛望去一下。真是不看尤可,一看惊鸿。他发现这叫阿梅的姑娘长得真是很美很美,美得叫他不能不生出惊叹,同时内心里也不能不隐隐地作痛:“为何我今生只能看见她,而不能娶她为妻呢?“   人生很多事情是不由自己去想的,林森朝知道这一点,便只有尽力排遣自己内心的悲哀,不去缘木求鱼了。   但叫林森朝想不到的是,这美丽的姑娘阿梅发现了他的画摊,竟突然跑了过来,对他说:“给我画一张炭笔画吧,要全身的。画好一点儿,慢慢画,我不在乎花多长时间。”   这是林森朝求之不得的事。一方面因为她美丽,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不赶时间,这叫他内心很愉快又激动。于是他叫她自己选好背景站好,然后他便下心下力地给她作起画来。   对于任何一个作画者来说,炭笔画(主要是炭笔肖像画)是一种锤炼基本功的基础画种,在它面前过了关,才能更出色地运用其他画种——其他绘画形式去表现自己的才能。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同画一个模特儿的肖像画,如果两个作画者都画得很像,外行可能会说他们水平相当。而在内行的眼中却不会这样看,他从画面上的白、淡、浓各色对比强度,从用笔的浅、中、深的使用合理程度,可以很轻易地分出他们水平的高低。对那些初入门、水平不高的人来说,他们画炭笔画总容易下笔很重,不管该浓该淡的地方都“拼命”用力,层次感很差。而那些已入门,造诣较高,特别是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这种毛病则大多能够得到很好的克服。   林森朝没有读过美术院校,但参加过美术培训班的培训,曾经历了炭画习作评分由倒数第一上升到顺数第一的曲折过程。因此他对炭笔画的低水平和高水平之分是有些理解的。   现在阿梅叫林森朝给她画一幅炭笔肖像画,他自然牢记着美术培训班一个老师所说的话:“画炭笔肖像画不能下笔纵横雄健,也不能简练质朴,而要忠实于原型,还真于原型,避免有多余的想象。”从画轮廓时起他便下笔很轻,决不轻易用力,连深浓处也如此。先把轮廓画好,再涂抹淡浓,由浅入深,由轻笔到重笔。当他把阿梅的画画好,美丽的阿梅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画中时,他身边围观的阿莹的“同事”们,都一起连声叫起好来,说他的水平真是难以想象,叫阿梅高兴得立刻掏出二十块钱交给他,虽然他赶忙说画一幅炭笔画只要十元,她也硬塞给了他。   林森朝对她生出了更强烈的爱慕和渴求,真希望能有机会与她结恋。但他也深深地知道,他和她是无缘走近的,她不可能像他爱慕她那样爱慕他。虽然有些画家可以借助他们给女性画画的机会俘获某个自己心仪的姑娘的芳心,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有某种条件固定地邀请这个姑娘给他们作画。但他有吗?他没有。他不管给谁作画都是匆匆一次过,不能了解对方的名姓、单位、住址,和现在的婚姻状况,没机会找到任何一个借口再找去给对方作画。而对方又没一个会对他这个人一见钟情,如果有就轻松了,她只要再到A县的风景名胜区来找他,那就很容易找到他而与他结恋。   可惜他永远没这种艳福。   说起来也实在可怜,林森朝长这么大不仅漂亮的姑娘从来没有机会亲近过,就连不漂亮的姑娘也难得就近单独呆在一起。程雅湘是第一个与他“走”得很近的姑娘。   自从在成仙洞外程雅湘陪着林森朝坐了两个小时后,现在林森朝来沙头瀑布作画再次遇到她(她至今还是个大人,说明她要么没喝“仙水”,要么“仙水”对她不起作用),这次她不仅带来了装裱好的他给她画的速写,还“陪”着他一坐又坐了四个小时,以至中午吃饭时间到了,他不能不请她去大峡谷管理区附近的一家小食店吃了便饭:两菜一汤,多花了他平时开销的三分之二钱。   林森朝虽然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但作为一个收入不稳定的单身汉,对一个可以说与已无关的人花费那么多,他还是有些肉疼的。为此他不能不烦恼地想:这女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难道什么事都不做,那么有空老跑出来玩么?要是我以后每遇到她一次都得请她吃一次饭,那我不是太亏了?   说句公道话,程雅湘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也不是个难看的女孩子。如果她愿意嫁给林森朝,林森朝也是能接受的。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天真可笑的人,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跟自己相遇几次,又吃了自己的请,就认为她会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才没那么简单哩!   因此林森朝从不主动向程雅湘探问她的私事。   程雅湘这次在林森朝请了她吃饭前,也像在成仙洞外一样,不爱吭什么声。可是在吃完饭后,她却突然在他面前痛哭起来。    第三十一章   这种异乎寻常的表现,真是叫林森朝一时无所措手足,不知程雅湘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情?在食店里当着别人的面他是不好显得无动于衷的,因此他便温和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程雅湘肩膀一耸一耸地又哭了一阵。完全可以看出,她早有心要向人倾述她心中的痛,因此在林森朝又向她“追问”了几次后,她便向他倾吐出了一个伤感的故事。   一年前的一日,程雅湘用“香蕉奶片”的笔名,走进了某家小报(日报)开设的一个叫“真情天空”的聊天栏目里。正值周末,由于心情不错,她随即就加入到了报友们的嬉笑怒骂中去,连发了几封信,都给编辑登出来了。程雅湘用自己编的俏皮话儿对上来搭讪的人连续嘲讽、取笑,自然叫“真情天空”里像炸了窝。   正当程雅湘以胜利者的姿态想要离开,不再寄信去继续参与那小报的聊天时,一个叫做“紫光”的男子向她发来了“诗”,上边说:“香蕉奶片,好吃可爱;独自品尝,自私自利;排遣苦闷,俗界多余;欲寻他味,请跟我来。”   程雅湘大为惊诧:在报纸上居然还有人能看破她的心。于是她赶紧根据他的名字回复他一首“诗”到报社,报社也给她登出来了:“无形紫光,藏之何处?知我如你,今生有缘。”这样他们便一路对话下来。他告诉她,他在县上一家工厂做事,平时爱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的谈话却涉及各种世态炎凉、人情世故。紫光往往语出惊人。她说:“完美的爱情是情感吸引和魅力吸引的统一。”他说:“一个真正有魅力的人,不但能够征服异性,也能够征服同性,因为在其身上既有性的魅力,也有人的魅力……”就这样,他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牵挂,彼此很快竟有些依依不舍了。   从那以后,除了吃饭、睡觉或者上班、做活的时间之外,程雅湘和紫光几乎每日的中午和晚上都会在没相约的情况下,各自给对方发去一封信,写诗,谈人生,偶尔也会开一些比较出格的玩笑,利用图画的造型语言,“拥抱”、“接吻”……   渐渐的,在邮路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程雅湘和紫光相爱了,只要一日不能接到对方的信件,程雅湘就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吃饭也毫无胃口。紫光说他何尝不是这样,自认识她以后,做事开始丢三落四,上班常走神。有一次,紫光在厂里正忙活时,因为想起他们在信上的知心话语,偷偷回味着,一时分心,竟差点儿出大差错。   程雅湘和紫光相爱在这种虚拟的邮路空间里,完全不用考虑房子、车子、还有票子(钱)等等现实中的繁琐事情,一任满腔的缠绵缱绻随着笔下文字的书写“声”,信马由缰地演绎着一个个激荡心怀的爱情故事。   飘渺而又“真实”的甜蜜,让一向自卑而浮躁的农村姑娘程雅湘安分而幸福了。为了保持一种距离的美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坚持不向对方要照片,也不提出见面。因为他们都知道多数“邮”恋一定是“刚拍的底片不能见光”的。   其实,读过高中的他们并不是弱智到没有分辨能力的地步,而是在世俗的纷扰中,竭力寻找心灵的那份平静和安宁。他们都惊讶着,在这种精神交往的纯美天地中,他们这两个生活中原本毫无关联,一个在城镇,一个在乡村的年轻人,竟然可以走得那么亲近和无拘无束,甚至比身边常来往的朋友,更加洞悉彼此心灵的渴望。   和紫光相熟之后,他们的通信也由比较含蓄,慢慢变得比较大胆而直白了,越来越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理性的东西说完了,就来感性的东西。有时候,他们很亲密地打情骂俏;有时候,他们也说一些诨话和黄段子。就这样,他们在邮路上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互称“老公”、“老婆”的地步。既然是“夫妻”,当然免不了要像现实中的夫妻那样象模象样地过“夫妻”生活了……   每每读到紫光这样的信的时候,程雅湘就会浑身躁热难耐,身体里膨胀得似乎要爆炸。这时,她总要跑到卫生间里去冲一个冷水澡,让冷水反复地刺激自己的神经,这样才能放松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照片也没见过,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彼此的一切都只能通过想象来把握。他可以把她按照他心目中的样本,设计成他所想象的白雪公主;她也可以把他描绘成她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紫光的那些热情奔放的“诗词”和那些有“见地”的思想,还有对程雅湘的一片柔情,都让她自然腾生出许多遐想。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紫光常常走入程雅湘的梦中,和她幽会,和她亲热。她想起他们在邮路上的那些缠绵的语句和挑逗的话语,内心就陡起波澜,身体就有一种奇特的反应……在梦里,她和紫光接吻、拥抱、抚摸,享受着在现实中没有的一切……   每日早晨,程雅湘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内裤,不然浓重的气味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这种事情持续了将近半年,她从来不敢告诉紫光她在梦中有对他的亵渎,甚至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负罪感,愧疚感。   渐渐地,程雅湘在做事情的时候,老是会神情恍惚,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儿,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羞人的情景来……   有一日晚上,程雅湘和紫光又在邮路里“见面”。她问紫光到底爱不爱她。他回信说:“当然爱。”可是,他跟着又说:“我们的爱只能在邮路上进行,我不会和你见面的。”   程雅湘在读到这封信以后,克制不住地告诉了他她在梦里所做的一切。她这时的想法是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她要和他在现实当中完成这段难得的缘分。    第三十二章   但是紫光却突然“沉默”了,晾起她来,不再一日两次给她写信或者就只是一日一次地给她写信,而是在相隔三日以后才回信给她,表现得不无忧郁地对她说:“雅湘,我跟你说,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我们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你还能在我身上找到你在虚拟邮路上想象的那种感觉吗?在认识你之前我曾经有过一次十分投入的恋爱,苦心经营了六年时间,整整六年的时间啊,到头来说破就破,再也没法维持。因此请你原谅,我很难再用真心、真情、用无遮无掩的自我来再爱一次。亲爱的湘,邮路上我可以尽情地发泄狂野、表露情感的放肆,在那儿你是我漂泊灵魂的港湾,是我美好幻想的女主角。只有在邮路中,我才可以卑鄙无耻地说我爱你,而在现实当中却不行,因为我再也没心情去切实地经历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日,因为报社发出的邀请,程雅湘衣饰一新地来到了某地一处舞厅,参加一年一度的报社读者大派对活动。尽管程雅湘自知自己长得并不漂亮,不是那种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但也时不时有男青年向她发出共舞的邀请。无意中引起程雅湘注意的是,有一个穿着灰布旧上衣、青色旧长裤的土气男青年,既不主动请女孩子跳,也没人找他跳,孤独寂寞地坐在一个暗暗的角落里。当时程雅湘一看见他便不无鄙视地想:他也是一个“文学青年”吗?他有那个能耐?有那份潇洒吗?到报社主办者宣布派对结果的时候,出乎程雅湘的意外,主办者竟称那人为“紫光”,并把他请出了舞池中心,然后又把“香蕉奶片”程雅湘请了出去,说他们在邮路上已经配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一刹那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程雅湘和紫光,当中有惊诧的、疑惑的,也有嘲笑和不以为然的。程雅湘完全无法承受这种刺激,即时双手一捂面,带着哭泣声快步跑了出去。   从此以后,程雅湘坐到了自己家的桌子前,仍然摊开信纸想要写信,但从她的手指间和笔下轻轻地“流淌”出的文字,紫光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后来化名给他发去信件,地址写她的一个同学的并由那同学收到转交给她,也毫无回信。由于紫光只留给她一个应该也是他同学或者朋友帮他代收信件的地址,所以在后来,茫茫人海,她根本无法再联络到他。几个月过去了,她由最初的鄙视、反感,逐渐转为了惭愧、自责,最后变成了痴情的等待。每次宋体字在冰冷的纸上“闪烁”着蓝色的“幽光”,她都沉浸在时光的忧伤里,深切地体会到了痛楚的感觉……   ……………………   听完程雅湘的爱情故事之后,林森朝心中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不是与程雅湘同病相怜,而是与紫光同病相怜。因为紫光像他一样是一个丑小鸭,难得到女孩子的喜爱,俘获不了她们的芳心。但他比林森朝强的是,他会写作,可以通过报纸的媒介与女孩子结交,尽管女孩子最终弃他而去,但他也体验到了一种恋爱的滋味。而林森朝呢,却因为不会写作,更没有跟报纸有过什么联系,而至今不知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发生关系。   这时林森朝也有些妒嫉那个紫光,他第一次与程雅湘相见,虽然程雅湘因为鄙视、反感他而弃他而去,但他在信上所写的诗词、情语终究已深入到她的心灵,叫她难以忘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想念他,痴情地等待着他。   程雅湘不属于林森朝能产生主动追求欲望的那种女孩子(比她长得漂亮好看的姑娘他当然更不敢去追求,但他心中隐藏有一种主动追求的欲望。如果他具备条件,他会大胆地去追求的)。林森朝当然不会尝试取代紫光占据程雅湘的心灵和她以后的生活。但他不能不想到,以他现在的条件,就是他想追求程雅湘,那也可能是白费心机哩!   尽管林森朝的心对程雅湘保持了起码的理智和距离,完全当她为一个一般相识者对待,破费了一笔钱财请她吃过饭后,很希望她能快离开,但她却不知为什么那么爱“粘”住他。在沙头瀑布与林森朝形影不离,林森朝当晚回他租住的农家过夜她竟也跟着他!他偏又是个脸皮软的人,她不走他也不好强迫她走,只好让她跟他同居一室了——在这儿得讲清楚,林森朝所遇到的这种同居一室,可不是有情人在一起的那种暧昧的同居一室,而是他俩虽同睡在一间房子里,却是分开两张床睡的,而且这间房子与主人所睡的另一间房子连通,又没门作屏障,睡在那儿谁也不敢想入非非、轻举妄动。   第二日早上醒来,林森朝想到程雅湘可能因赶不上坐当日的班车回五十多公里外的A县县城,所以像他一样在南岭大峡谷附近多住一晚。因此他虽然有些肉疼,也还是再花钱请她吃了一个早餐,她说要给回钱他他也豪爽地回绝了。   事后林森朝有些后悔,如果他不讲人情世故接受她要给回他的饭钱的话,她可能会无所留恋地快快离开此地,不再继续“纠缠”着他。谁知因为他太过“豪爽”了。结果又给了她一个留下的理由,于是她吃过早饭后,竟拉他陪她一起到某镇去逛街。他既是一个脸皮软的人,哪能拒绝她的邀请呢?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就只好跟她去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倒很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肩并着肩,却离着将近两步远的距离,给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是那种有情有意的人。    第三十三章   既然程雅湘“自觉”地拉开与林森朝的距离,他当然也要更加头脑清醒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因此有一次她要进镇上最大的商店去,他便一脸厌倦地说:“你自己进去吧,那店子里我样样东西都熟透了,现在又不买,不想进去了。”   然后林森朝就站定在门外,一动也不动了。   程雅湘看他一眼,也没勉强,独自一人快步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黑袋子提了一团东西出来。   开始林森朝也没在意她拿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与已无关,他犯不着去抱什么好奇心。当遇见一间破败的厕所时,她从黑袋子里拿出了一包日用卫生巾,撕开外包装取了一片在手,其余的装回黑袋子去,然后就交给他抓着,她自己则紧紧张张地跑进了女厕去。   你完全想象不到,林森朝是一个四十岁的光棍汉,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这意思是除了他自己的母亲之外),只从书报上知道女人每个月都会来月经的,而他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现在突然有这样一个长得并不难看的年轻女子这么无所顾忌地把她女人的用品交给他“保管”,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呢?——但是林森朝可以向你拍胸脯作保证,他这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并不是对程雅湘本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由她的拿卫生巾进女厕去使用,想到了相貌不丑的女人的“可爱”,来月经的女人的“可爱”,从中体验到一种难得的异性相吸的别样滋味。   正是因为林森朝是一个不会随便对具体的女人想入非非的人,所以程雅湘从女厕出来后,他便能表情平静地将她的卫生巾交回给她。   林森朝相信程雅湘也不是一个轻佻随便的女孩子,她没有因他与她见了三次面,又请她吃了两次饭,就用言语挑动他,用表情撩拨他。没有,她由始至终都是保持着一个正派女子应有的举动。   正由于林森朝和程雅湘都不是轻浮放荡的人,他们便更容易遇到一些彼此都尴尬的事,到女厕所用卫生巾算得一个,还有一个更大的在后头。   在某镇街上逛了街、买了卫生巾之后,林森朝要回南岭大峡谷去。某镇上有车回县城,他希望程雅湘不再跟着他,自己快快离去。谁知她偏不坐车走,仍要随他再去南岭大峡谷。没奈何,林森朝只好由得她了——他毕竟没权、没资格赶人家走。   林森朝和程雅湘两人同样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肩并肩地往前走,路上说了两个并不幽默的笑话。经过一小块豌豆地旁时,看见那些插了竹枝的豌豆叶长得很高又颇密,她竟然说:“我尿急了,得去解手!”说着她就快步跑进了豌豆地去。   豌豆叶虽有五六排,看着颇密,但人躲进去哪遮得很严实呢?因此她脱了裤子蹲下去羞羞地望着他,他瞧见她左侧边白晰晰的一点儿屁股肉,慌忙便背过了身去。   林森朝和程雅湘虽然为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为情,但他们终究是已见过三次面的“熟人”,受点儿这样的身体“损失”还互相能接受。最糟糕的是在离程雅湘不远处的同一块豌豆地另一边,竟早有一个大男人先在那儿解大便,叫程雅湘刚解好了手才发现他,便马上慌得快快拉起裤子,然后高叫一声,疾步地跳出豌豆地,羞臊得直向南岭大峡谷方向奔去。   在林森朝的眼中,娇小的程雅湘此时显得既年轻又可爱,叫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怜惜的特别情怀,赶上她后情不自禁地搂抱住了她。   但他们终究是那种有缘无份的人,虽然能像朋友一样交往、吃饭,却永远也不能成为一对恋人,因此他只搂抱了一下她,她便毫不讲情面地用力推开了他,然后便更快地向前冲去了。   ……………………   说起来真是可怜,自这次搂抱了程雅湘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老是激动、兴奋、惬意地回味他搂抱住程雅湘时的那种感觉:别样、特殊、又令人冲动。因为他那时是从正面搂抱住她的,有一刹那,他平坦的胸部紧紧地贴住她鼓凸的胸部。他这是第一次与女人“肌肤相亲”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叫他这老光棍怎不生出不同平常的情绪呢?   然而,自从这次分别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再没有看见过她。像他这样一个不讨女人欢心的王老五,生活自然一切照旧,每日里就在A县内的风景名胜区内巡回作画谋生,这一日在这儿,那一日在另外的地方……   在这些日子里,林森朝在处理“家事”的同时,去得最多的还是海门寺,因为它离县城近,标志牌上虽写着与县城相距六公里,其实就在县城北边的慈云峰下,坐公交车只需五分钟,步行去也不超过半小时——走得快的话,可能十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面向公路的海门寺第一大门进去五十米,转弯角处左边一个院落是尼姑庵,前耸朱门,进门是一窄长空坪,坪右与门相垂是一排带飞檐的佛式新房。新房正中有一小门后院,后院中有禅房、花园等。   林森朝以前曾进过两次这尼姑庵,它不收费,也见得到一些着佛袍的尼姑。那些尼姑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女子,大的有四五十岁,小的只二三十岁,容貌既不出众也不难看。尽管这样,他每次经过那朱门前都会生出遗憾:那些女子当中年龄与他相当的人,为何宁愿脱离红尘,抛弃人间乐趣,也不嫁给像他这样打光棍的可怜人呢?   不过从林森朝以前的生活经历里,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使他有缘与她们相识,也没福气跟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结成夫妻的。人世间就是存在这许多叫人浩叹的事,有些男人一生中有几个十几个女人想嫁给他,而有些男人一生中却连一个女人也想不到——那些女人宁愿像这儿的某些尼姑一样遁入空门,也永远不愿嫁给他们。    第三十四章   林森朝不幸生而为一个女人不愿嫁的男人,今生在婚恋之路上最大的“成就”可能是抱了程雅湘一次。因此他每次从尼姑庵的院门前走过,都只能用想象来满足自己对女人的渴望和欲求了。   尼姑庵过去再转两个弯,又走三百米,就到海门寺的第二个大门(收费大门)。大门进去便见我国佛教某宗五大支派之一海门宗的发祥地海门宗大觉寺——常称为海门寺。海门寺占地面积12000平方米,整座建筑庄严雅静,气派不凡。寺院门前有一块空旷的坪地,给人一种开阔的感觉。海门寺的殿堂与国内所有大型寺院相仿,有放生池、天王殿、大雄殿、藏经阁、斋堂等建筑。但海门寺的建筑风格独特,除放生池在寺前外,其余殿堂连成一片,殿、堂、厅、楼等共一百八十余楹,建筑面积7000多平方米。以大雄宝殿为中心及四路朝拱构成的建筑,殿宇檐栏精巧,高阁层轩,房廊上下鳞差,错落有致。海门寺至今保留着一批珍贵的文物,如南汉大宝元年(公元57年)时的《大汉某州海门光泰某寺院帮匡真大师实性碑铭并序》碑,以及大宝七年(公元64年)的《大汉某州之海门山大觉寺云匡圣弘明大师碑铭并序》,这两块古碑刻距今一千多年,是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文物。1983年,海门寺被定为全国重点寺庙之一。   海门寺除了建筑风格独特之外,其内部装修与摆设也有其特点。在大雄宝殿释迦牟尼像的前面,有两尊小型的汉白玉佛像,一立一卧,用纯正的缅甸汉白玉雕刻而成,通体细滑,看上去具有强烈的质感,如真人肌肤一般,为海门寺珍宝。殿内三面壁上是用陶瓷烧成的大型彩瓷佛画,它生动地刻画了十八罗汉二十四诸天王四十二个人物的形象。画面下层是十八罗汉,上层是二十四诸天像。对于十八罗汉,一般人较为熟悉,而二十四诸天则较少听到。所谓二十四诸天,就是二十四位天神的统称。这二十四位天神因为功德高深,因而受到顶礼膜拜。   林森朝给游人作画,一般在海门寺门外的放生池处。因为在这儿自己拿相机拍照的人较多,给他作画的人较少。由于游客来自五湖四海,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当中有极少数少女、少妇长得相当丰美。这些女子林森朝自然只敢把她们编排进自己的白日梦中,而不敢存其他非分之想。有时他情绪低落、压抑的时候,想到他连任何一个比她们相貌差得多的女子也无福娶为妻,而他又几次亲眼看见为新和尚受戒所举行的仪式,有时他就不能不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我生在尘世间得不到一个男人应得的幸福,那我做什么不皈依佛门,也做一个六根清静的和尚呢?”   但林森朝终究难泯凡心,想到和尚们一天到晚几乎都得呆在寺内,不能随便到别处去,而他是一个自由惯了,总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给人作画的人,他靠给人作画也能找到稳定的两餐饭吃,并不需要进和尚庙去谋生活,因此他便最终打消了此念。为了表示他对佛门也有祟敬,也有向往,有一****就剃了光头,向一个和尚借了套佛袍,跪在、坐在佛像前请人拍了几张“受戒”、“打坐”的“和尚”像,得到机会就向自己的亲友们“炫耀”一番。   ……………………   程雅湘和林森朝有些不一样,林森朝不是本地人,她却是本地人。不过较久没见后,林森朝也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看见她了。谁知有一日,他正在海门寺后山腰处的纪念堂前给人作画的时候,又再遇见了她。此时的她较之之前已明显消瘦了,两颊陷下,虽不能说变丑了,但最起码比以前又更不好看一些了。   此次程雅湘仍然是独自一个人而来,与林森朝“惊喜”地相遇后,她便总是处于一种抑郁沉默的状态之中。林森朝虽然不能肯定,但猜想她这一段时间以来,一定遇到了什么很不顺心的事情。他也不向她打问,只尽力尽一下自己的“地主”之谊(他常年在A县海门寺作画,对她来说也许可以算得上是个“地主”),陪她去了出米石、九仙岩、慈悲峰、钟鼓石等山水名胜处游玩。一路上他不仅给她讲了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还帮她背了一下她所携带的一个并不沉重的旅行包。后来他们又到了桃花潭。故地重游,不知是触景生情呢,还是程雅湘心里边早已经隐藏着很深沉、很浓重的痛苦,忽然之间她就在林森朝面前痛哭失声了。   林森朝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忽然看见她这样,自然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她好。而她也只痛痛快快地哭完,然后便默默地领先走了,走到百塔附近才停下来,难为情地对他说:“阿朝,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在你面前哭的,请你原谅我。”   然后她便一五一十地主动告诉他一个她最近所经历过的故事——   数日前,才刚刚二十岁的程雅湘,在热心人的大力撮合下,与一个二十九岁的大龄男青年黄国文在他家相识。由于黄国文在公安派出所工作,虽然相貌平平、毫不起眼,程雅湘也没有挑剔他(因为她连工作也没嘛,而且也不是个美丽出众的姑娘)。两人当日便确立了恋爱关系,只经历了一日多的“拍拖”阶段,便手牵着手匆促地办理了结婚手续结成了夫妻。   与大多数经人介绍认识的夫妻一样,程雅湘和黄国文在办喜酒前,都还是挺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他们一起去买下了一套住房,添置了彩电、冰箱等大量家具。但三日前,程雅湘竟从别人口中得知,黄国文之所以跟她闪电式办结婚证,并不是他真的想找她结婚,而是因为他想“报复”他的前女友——那个他的前女友长得非常漂亮,一直叫他觉得好像很爱他,谁知跟他才交往了三个月后,肚子便明显大起来,然后到九个月之后便去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他却是在跟她“谈恋爱”四个月以后才跟她上过第一次床(她可能是看见自己肚子明显大起来,难遮掩了,才不能不跟他上床)!这就是说,黄国文上了他前女友的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顶了别人的包,为别人去代做了父亲!黄国文当时那个气啊,真是不打一处出。于是在打了前女友,把她从自己家赶出门去以后,他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除了前女友之外,就找不到对象结婚的男人,于是他便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程雅湘,并和她闪电式地扯到了结婚证!    第三十五章   一个女人为人之媳,为人之妻,刚扯了结婚证,虽然还没办过喜酒,但婆婆、丈夫也应该对她疼爱、关心一点儿才对。但黄母和黄国文却不是这样。因为黄国文是受了前女友的欺骗,为了“报复”前女友,才演戏跟程雅湘谈上“对象”“结”的“婚”,心里边总不平衡的,就迅速对她变得冷漠起来,越来越不理不睬。他老妈也是这样,受到儿子态度和心情的影响,她也从此以后对程雅湘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给他们做饭越来越多烦言,并经常挑拨是非,使黄国文不时用粗言烂语伤她的心,还因她不服气回嘴,或者因其他事情,而出手打她,甚至把她赶出家门去,并把她的衣物扔出门外去,不准她再回家。   程雅湘是个贤淑内向的人,她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因此虽然黄国文几次粗暴地对她大打出手,过后又总是毫不认错,她也隐忍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叫夫妻关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她的良好愿望却得不到丈夫的友善回报。   本来程雅湘是个品行端正的人,除了被动回应别人之外,从不与男人交往,更不会做出对不起丈夫的越轨之事的。但前日,不知是活该她倒霉还是怎么回事儿,同大院住的一个男人,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儿,对她的丈夫与婆婆总粗暴地打骂她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气愤之意。这情景和话语给黄国文和婆婆听见与看见了,待她回到家以后,他们便指桑骂槐地再指责她,还故意编话儿说她行为不端,跟那男人勾上了。她很不平,就极力自辩,并回骂他们胡言乱语,冤枉好人。这可就使黄国文恼羞成怒了,很快便对她拳打脚踢,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出现了口腔出血,只得自己去医院医治,住了一日以后才止住血和痛,然后出院……   ……………………   听完了程雅湘时断时续的倾述后,林森朝沉默了很久。一方面他对法律上的事情不甚了了,对她的话儿的真实性也疑信参半,因此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和看法。另一方面他以前对她还曾起过的一点儿意思,现在听到她的倾述后,得知她已经跟人扯了结婚证,而且那人还是公安派出所的一个民警,他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和拒绝的心理,一点儿那种意思也不再存在了——这怪不着他,他虽然岁数已经挺大了,但因为至今都还没谈过恋爱结过婚,他就从来都对结过婚的女人(甚至只是跟别的男人发生过床上关系的女人,发自内心地抗拒)。如果不是这样,他一个活了四十多岁还打光棍的男人,从来就对女人的身体存着有很强烈的兴趣的,有时在幻想很难克制的情况下,他还为自己无法像做生意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付钱请某个女人脱光身子给他看,或者满足他对女人的渴望,他还为此感到很大的遗憾,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太不圆满。但尽管如此,他也洁身自好,从不愿意去乱找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因为他既怕坏了自己一向来的好名声,也怕自己染上脏病(特别是染上绝症爱滋病)——当然他也决不想做法律上不容许他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见程雅湘已经跟人结婚,林森朝虽然仍旧是一个光棍汉,又怎么会不从心里抗拒她呢?   程雅湘可能也看出了林森朝写在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向他说完了她的故事后,她又哭了一阵,然后便神情抑郁地不时四处看。   林森朝和程雅湘没有在白塔边呆很久,见该说的话儿都说完了,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便默默无言地回放生池前去,她在前,他在后。   到了放生池边,正巧有个林森朝早已认识的某市旅行社的导游带着团在大雄宝殿前大声宣布道:“大家听着了,这下到吃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斋堂吃斋饭!”   海门寺的斋堂是不对外开放的,一般人无法进去吃,只有旅行团的导游跟他们预先作了联系,才能带团集体去吃。   这时林森朝想到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钟左右,他自己也饿了,身边又带着个“老相识”程雅湘,该趁机品尝一下斋饭、斋菜,见识见识斋饭斋菜的特殊性,便把那导游拉到一边去,低声地跟他说给他二十块钱,让自己和程雅湘随他带的团一起去吃斋饭。   对导游来说,只要有钱给他,多两个三个人一起吃饭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和尚们也不会反对,于是他很爽快地接受了。   在林森朝以前的想象中,他一向认为和尚吃的斋饭斋菜就是单纯用油盐酱醋炒的或煲的各种蔬菜,这次进海门寺的斋堂开眼界,他才知道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了。虽然和尚们确实是不能吃肉类,但他们的做法却比他想象的要丰富得多了,有煎、炒、炸、煲、炖;有净炒,也有用豆粉、粟粉、木薯粉等等搅拌在一起炸或煎,形状弄成鱼形或肉片形的做法,而吃起来那味道和口感,还真有几分像鱼肉和猪肉。   程雅湘和林森朝都没客气的表现,全都放开肚皮吃,直吃到肚儿圆,然后便抹抹嘴唇离开了餐桌。   接下来程雅湘便陪着林森朝看他给人作画。林森朝作好一幅画后,她主动向他提出要他陪她到海门寺外的停车坪去坐车。她所乘坐的大班车刚开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元钱,蓦地塞进他的口袋里去,然后便向他挥挥手说:“再见,遇见你很高兴!”   “遇见你我也很高兴!”程雅湘脸带温柔地回答他说,没有掏出那钱扔回给他。   随后那班车就发动了,慢慢地向前开去。   望着越开越远的汽车和脸上带着微笑的程雅湘,林森朝心里不能不想:“这程雅湘为人还是不错的,知道怎么做人,只是我们无缘啊。”   ……………………   自与程雅湘第四次相遇,又听了她的故事以后,林森朝可以说已从心里摒弃了她,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一日晚上却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和程雅湘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做生意,卖的是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这屋子里有一个立着的旧屉箱,上层是上了门扣和一个锁头的。因那锁头只有一根钥匙,程雅湘抓了,林森朝没抓,他便另加一把锁,却难插进去。后来好不容易插进了,锁上用钥匙开,钥匙却给弄断。抽屉虽上了有锁,却能用手拉开,可看见里边有很多碎纸布之类的东西和两厚叠五角的纸币。因时不时有人进来买东西,他总是很当心地把抽屉推上。可程雅湘在顾客最多的时候偏偏把抽屉完全拉开,由得别人怎么靠近那儿就靠近那儿……   做了这个梦后,林森朝有些担忧和顾虑,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实在太害怕得脏病特别是得爱滋病,由这种对病的怕转而牵连到连程雅湘那种因为结了婚和老公上过床,而存在那种可能性的人也怕,所以他实在很不愿意再与程雅湘发生任何关系了。    第三十六章   然而才过一日后,程雅湘再次来海门寺找到了林森朝,一见面就给他讲述她家里的情况:她原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虽然是生活在农村,但父母一向恩恩爱爱,从不吵架。但早在半年前的一日,她阿爸突然持续高烧不退,经医院诊断才知患了白血病,从此灾难的阴影便笼罩在她家人的心头,经久不散。阿妈赶快逼阿爸去医院住院治疗,然而医疗费很高,以她家的经济能力难以承担。所以在治疗一段时间以后,病情得到了一定控制,阿爸便回到了家,谁知昨日她从海门寺回到家后,得知她阿爸的病情恶化,再次住进了医院去……   刚听完程雅湘的这番叙述时,林森朝不知她向他说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是想向他借钱呢,还是想躲避去医院照顾她的阿爸……   可是当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相对时,他看见她眼泪汪汪,一副期盼的样儿,他便突然明白了。   林森朝不是一个风格高尚的人,面对她的无声求助,他不能不想到自己没工作,没稳定的收入,一向又赚得不多的状况,是无力帮助她的。而且他还得坦白地对自己说,他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儿,也许她是在编故事。于是他便勉强地告诉她说:“阿湘,你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原是该借点儿钱给你的。但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能力借给你呢?所以我只能跟你讲声抱歉了。”   “借一点儿也不行么?”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不是不借,实在是拿不出。你不知道我现在办了社保,一年就要交不少钱,可你看我这儿每日能赚到多少钱呢?”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求你。来的时候我还抱着点儿希望,以为自己可以从你这儿借到几万块钱,这下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可笑了!”   “我这下虽然没钱借给你,但你可以告诉我你阿爸在哪间医院住院,我如果能帮你借到钱,到时我一定会给你送去。”   “你会这么好心吗?”   “也许有吧。”   “好,我告诉你,我阿爸在市一人民医院放射科住院,我希望有这种可能。”   说完,程雅湘没再在这儿多停留了,说她还有事情要赶回家去办,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接下来的这日下午、晚上,林森朝总是想着这种事情,想着程雅湘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年轻女人,因为与他相遇几次就向他借钱,太没道理了;又想到白血病是一种凶症,花钱多又难治愈,程雅湘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坐那么远的车从家里专程跑到海门寺来向他借钱,他也许不能太冷漠了……   这两种情绪老充斥在林森朝的心中,折磨着他,叫他难以摆脱。经过十来二十个小时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虽然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但最起码还不会冷血无情到见死不救的程度。既然程雅湘告诉了他她父亲住院的医院,他何不亲自去看看,探个究竟呢?   于是林森朝便选择在第二日早上,吃过了早餐以后,带上一个有五千五百元的小布袋,坐车前往某市市区。   原来,程雅湘没有骗他,她父亲真的是得了白血病,正住在市一人民医院放射科303病房。   叫林森朝想不到的是,他刚找到那病床门前的时候,竟正见程雅湘和邻床的一个陪侍男青年高声对骂着,只听她这样说:“我的夜壶都放在自己的床底下,你凭什么要把你的放过我这边来!”   男青年毫不示弱,气恨地回对:“我放过就放过!本来是无心的,你也当有心,我跟你讲那么明白做什么!”   “你就是有心!有心!没心你不会这样做!”   “我是有心,你想怎么样?难道你想去法院告我吗?”   “就是要告!就是要告!告倒你!”程雅湘眼中喷火地道,她还想再说什么话儿,猝地发现林森朝站在门前,她突然羞愧了,声音嘎然而止,露出了一些不安的神色来。   见她脾性如此,林森朝觉得她很“泼辣”过火,想到她与她老公的婚姻故事,他不能不认为她的老公打骂她也许是她自己的言过其实,说不定她也常常向她老公动手哩。已为人妻又再加上脾性“泼辣”,林森朝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那男青年一直背对着林森朝,但程雅湘却是直对着他的,所以发现了他以后,她立刻便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了,于是赶忙招呼他,带着难为情的神情道:“阿朝,你来了?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不用了,我不渴。”林森朝对她摆摆手道,示意她不必给他倒水,然后他便装模作样地凑到她父亲的床前问候她的父亲。   本来他看见她的为人引起失望,准备只借给她五十块钱或者一百块钱的,可是在他探视了她父亲以后,她父亲那可以称之为惨不忍睹的形容引起了他的心灵震憾,并因之叫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恻隐之心,于是他和程父聊了几句话儿后,便跟程雅湘说:“我要去上趟厕所。”   然后他便快步跑上街去,把自己所带存折里的全部五千五百块钱都取了出来,回到医院去就交给了程雅湘,告诉她:“我能力就是这么大,没法帮你太多啊。”   程雅湘对林森朝的“大方”和“义气”充满了感激之情,眼含热泪地对他说:“阿朝,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虽然有那么多亲戚、朋友,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却只有你这个普通朋友真心帮助我!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不要这样讲,你家遇到了那么大的困难,需要人帮,我也帮不了什么,只能是尽自己的能力多少帮上一点儿忙了。”林森朝不带明显感情的说。   随后,林森朝没有马上离开市一人民医院,而是继续呆在这儿,这样,他就不能不继续看见程雅湘当着他的面和邻床男青年产生矛盾和纷争,弄得两人不愉不快,叫他也觉得很不自在,因为在他的眼中,他觉得他们吵闹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第三十七章   比如有一次程雅湘倒水给其父喝,不当心撒了一点儿在邻床男青年父亲的床上,邻床男青年立刻横眉竖眼地责问道:“你弄湿我爸的床做什么?是不是想叫他着凉感冒啊?”   程雅湘哪能忍下这口气?即时回嘴道:“我是故意的吗?要不是你爸住进我爸这间房来,我才不想惹你哩!”   于是他们随后你一句我一句,斗了个不可开交,林森朝想劝也劝不了。直到医生护士听见了他们的争吵,跑来干涉,他们才住了嘴。   又有一次,邻床男青年给程雅湘父亲盖被子,从另一边往程雅湘父亲这边盖,盖过了一点儿程雅湘便立刻恼气,指着他骂:“你是不是想欺侮我啊?看我是个女的就这样,以后没得你好死!”   邻床男青年一听她这话儿就暴怒,高声回骂道:“我是故意的吗?被子过去一点儿你就这样受不了,你自己不快去死!”   然后他们便唇枪舌剑,斗个不可开交,直到又有医生护士跑来干涉,他们才心有不甘地住了嘴。   林森朝觉得他们真是一对冤家,只要凑在一块儿就会产生摩擦和矛盾的。而他不想去劝邻床男青年,劝程雅湘更不合适),便悄悄地去找医生商量给他们当中的一方另换一间病房,医生听了他的话儿后,却抱歉而无奈地对他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医院病人太多了,床位很紧,实在没法给他们调换了!”   林森朝听他这样说,就没法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从某市市区回到A县后,林森朝常常想,如果程雅湘有理性、有良心的话,她就不会“纠缠”他,再向他借钱了。毕竟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她原本也是他的顾客。本来他是该赚她的钱的,结果到头来他不但赚不到她的钱,反而还被她赚,白白赔进五千五百块钱去,他觉得认识她真是亏了大本,做了一次蚀本的大买卖。因此林森朝真不想她再找到他头上了。   但有些人你不招惹她,她偏偏要老“缠”着你。程雅湘应该也属于这样的人。虽然林森朝发自内心地想摆脱她,不再给她纠缠,但她却不让他逃避,一日两次地给他写信,托人送到海门寺去,让海门寺的好心和尚们交到他手中。为此他有时想到他做过的梦,就不能不无奈而悲叹地想:“也许我到头来不能不像梦中的情景那样,最终不得不讨程雅湘做老婆,然后和她开个小店,卖些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哩!”   在程雅湘最初给林森朝的信中,她只是表达一些对他的感激之情。接着的信中,有些她便谈及了她父亲的病情和与邻床男青年的矛盾与纠纷,后来她竟告诉他,那男青年是她在邮路上结识并盲目相恋过的“紫光”。正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之间才常常互相有气,对对方看不顺眼,为一点儿小事情就跟对方怄气、大吵大闹。她觉得他没有男子汉的气量,他则讥讽她没有女人的温柔贤淑(最刺伤她的心的是,他竟知道她闪电式的结了婚,并因此含沙射影地说:“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专情,纯洁无暇的人,就不会跟这个搭上关系,跟那个也搭上关系,然后就找个人出气,叫人家做出气筒。”由于他们都是穷家小户的子女,正为家里人的严重病情所困扰,所以她想跟他和解也拿不出心思,只能跟他继续斗下去,直斗到两败俱伤的程度,   林森朝回想起自己在医院里所见到的紫光,觉得真是跟程雅湘向他说过的紫光很相像:土气、穿着灰布旧长衣、青色旧长裤——他真是没头脑,在医院穿这样的衣着还情有可原,去报纸参加媒介交流派对时做什么也穿这么糟糕的衣裳呢?难道他连买衣裳的钱也没有?   在林森朝的感觉中,紫光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像他一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林森朝因为这种性格到了四十多岁也讨不到老婆,他看来也不会比林森朝强:他还有一个患绝症的父亲嘛,给父亲治病不知会欠下多少债,这一辈子够他还的。而女孩子要嫁给你,一方面得你能说会道,另一方面也得你有钱——毫无疑问,他这一辈子也得像林森朝一样完了——在婚姻爱情上难结出什么硕果来了。   程雅湘给林森朝写了好几封信,由于林森朝对她的“骚扰”不胜其烦,开始他一封信也不回。到后来他看到她和邻床男青年紫光原来曾是邮路上的恋人关系后,便灵机一动,给她去了一封信,向她建议她该跟现在的公安派出所老公离婚,然后跟紫光重续旧情,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但她却回信说这已不可能,这一方面是因为双方父亲都得了白血病这样的绝症,得花费大量的钱财,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家庭给拖垮而没有一点儿办法,双方都拿不出这种心思。另一方面她从报纸派对的时候起就看不上紫光,而紫光现在对她的印象也已很坏,没这种可能了。结果她还是说她即使跟她这下的老公离了婚,她也得另外找其他男人结恋结婚,如果找不到了她就从此自己一个人过,直到过完这一辈子为止。   看到这样的话儿,林森朝还能有什么话儿说呢?只能无奈地被动地等待着程雅湘在哪一封信中向他“示爱”,他就接受和她恋爱的命运。   程雅湘一直没给林森朝写来这样的信,然而她在有一封信中,竟突然告诉他,她被查出得了尿毒症,已到了晚期,要换肾才能活。她不想死,她还只有二十岁,她想再活在这多姿多彩的人世间。   接到这封信后,林森朝沉默了,再没给她回信,因为她给他的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叫他感觉到她对他抱着一种热切的期待,就是幻想他能给她带来什么特殊的帮助。    第三十八章   林森朝惶恐了。以他过去所读的一些报纸文章他知道,得了尿毒症是几乎给判为“死刑”,要花费很大笔钱财去治的,而且到了晚期还只有换肾才有几分存活下去的希望,是非常残酷的一种病。   他自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品德不高尚的人,叫他拿钱他不想再拿(他自己也没存下多少钱嘛),叫他捐肾他更加不想:他本来体质就不大好,捐出一个肾去使自己身体受损,那不是后果更严重?为此他不再在海门寺里给游客作画了,而是逃避到南水湖、通天萝、驼鸟寨、南岭国家森林公园等A县的名胜区去。他想他再收不到程雅湘的信件,不受其扰,他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儿。   通天萝是一个极为独特,世上仅有的旅游胜地,从字面上可知,它是一个能通到天上的大箩筐。事实上它也很像一个能通到天上的大箩筐。只不过它不是竹篾编成的,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挖”成。它的洞口宽约九十多米,里边长着郁郁葱葱的原始地下森林,顺着旅游部门提供的特殊吊绳“落”下去,有时可见一些野猴、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受惊飞窜。   南水湖是一个湖面面积达38万平方公里的小湖,风景优美,湖光山色,面南有闻名于世的土坝。南水的水特别清,特别凉。由于湖水较深,最深的地方有100多米,因此湖水是深蓝色的。   从土坝边向狩猎场方向坐游艇前行,可见到几处独特的景点:在左前方,有两座相连的山峰,仿佛一只俯首摆尾、憨厚热情的猎狗,恰好与狩猎场相对应,人们称这一景点为“猎狗迎宾”。正前方,有一座浑圆的小山包,好似一只乌龟趴在水上饮水,这一景称为“神龟饮水”。在右前方也有一景,好像有一条巨大的鲸鱼从水中浮上来,在那儿前游着,这一景叫“碧波巨鲸”。此外,在湖边狩猎场的半岛上,还有“雄狮临水”、“断崖观浪”等景点,全都各有特点,叫人喜欢。   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是广东省最大的森林生态公园,驼鸟寨是亚洲最大的养殖生态公园,都有很多值得人们观赏、玩味的景点。但林森朝主要是去南水湖和通天萝作画赚钱,它们一个是离得近,就在县城边,他可以早上去、晚上回,节省开支和成本,另一个也是那两个地方不是游客多些,就是景色特别,叫他既容易画出有吸引力的作品,也容易赚到一些钱。比如通天萝吧,虽然离县城较远,但它是世界上罕见的地下森林、名胜区,比较有外国游客去,而给外国游客作画呢,可以多赚钱——有时你没开口多收,那些大手大脚惯了的外国人也会大方的多给你(当然罗,林森朝也遇见过很小气的外国人,他明码标价画一幅炭笔画是10元的,那外国人竟也好说歹说的非要他少收自己四五元钱)。   在这些旅游胜地来回奔波、劳累,有一段时间,林森朝心情很舒畅、很坦然,为自己能摆脱掉程雅湘强加给他的心理负担感到满意和愉快。然而他终究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易产生恻隐之心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时回想起程父那张叫人觉得惨不忍睹的病脸(当然他也会想到他自己父亲的病脸),他便无法再心安理得,更无法再忍心逃避下去了。于是他便想到了要了解了解程雅湘和她父亲现在的病情,看他们到底病得怎么样了,这样他便选了个日子专程找去海门寺,向一个多次把程雅湘的信件交给他的好心和尚要到了程雅湘新叫人送来的信,仅仅只有一封,是刚好在前一日才送来的。信上她说她换肾得要十多二十万,家里给父亲治病已经掏空了钱,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没法拿得出,如果有哪个好心人给她捐一个肾,费用会少得多,她家里其他人去向人借钱,也可能会多一点儿希望,她不想死,她还想活着……   从程雅湘信中的字里行间里,林森朝看得出她似乎在暗暗期待他能做好心人,给她捐一个肾,让她能够躲过死神扑向她的一劫。但林森朝哪有这么无私的献身精神呢?连借钱给她他都心疼呢——要知道,像她现在的那种情况,连命都很快难保了,借去了他的钱还会有得还吗?肯定没法还了,只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大方”地借钱给她,那不是傻瓜还能算是什么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林森朝便想干脆不理程雅湘算了。他原本好好的身体,因为她的原因而开一刀,剖开肚子割下一个肾来给她,他以后还想不想健康快乐地过日子?还想不想活得更长命些呢?   但尽管林森朝拿定了主意决不给程雅湘捐肾,可是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他的心却总是不能踏实,越来越有一种空空落落的负疚之感——毕竟他还是一个有做人良心的人啊,无法忍心去做见死不救的事情,结果最后他便不能不决定:虽然给她捐肾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做,但白送给她新的五千元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做——谁叫他要给她认识,又让她认为他们是朋友呢?他除了这样做,还能怎么做呢?   在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他便不能不自认倒霉:他想有老婆谁肯做他老婆?他以后身体不行了找不到钱吃饭谁给他饭吃?他有一日病得很重,自己没钱看病,那时向人要钱谁会给钱他看?……    第三十九章   林森朝一天到晚都想着自己很倒霉,不幸给程雅湘遇见、认识,和她成了“朋友”,自己没钱也要接连出钱去给她,就很烦恼、很难受。因此他做出了再给她五千元的决定后,便在内心里犹豫了很久,反复了很久,也心疼了很久,最后才带上存折赶去某市市区。   林森朝到某市市区先去银行取出了五千元钱,然后再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叫他想不到的是,他找到内科程雅湘住的病房时,医生正跟守在程雅湘床边的她母亲说:“大妈,我跟讲,你女儿的病再也拖不得了,你得快去找到****来,不然怎么治也没用呵!”   “我还能到哪儿去找呢?亲戚全找遍了,没一个愿意捐啊。”程母声音哽咽地说。   见林森朝进门,躺在床上的程雅湘望向他,一副眼泪汪汪,愁云惨目,听天由命的样儿。   林森朝觉得她很可怜,很令人同情,但他知道给她捐肾的事情他是决不会捐的,虽然他的肾并不一定适合她用,叫他去配型他也不一定会“过关”——他得考虑他一个没有稳定可靠收入来源的光棍汉,捐了肾以后万一没能力再找钱吃饭,那时他怎么办?因此他当着医生的面送了五千元钱给她母亲当面点清并收好后,就想告辞离去了。   谁知医生却没让他走,反而把他拉到了医护办公室去,热情地给他让了座,倒了茶,然后就跟他说:“这位同志,你自己都看见了,程雅湘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可怜的姑娘啊,她父亲得了绝症,她自己年纪轻轻也得了绝症。本来一个人得绝症就得拖垮一个家庭,更莫讲她家两个人得了。所以刚才看见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爱心,很能助人为乐的人,就想到要问问你,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抽点儿血检验一下,看自己能不能与程雅湘配型?”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决不能做。”林森朝立刻一口拒绝,完全没有一点儿商量余地的样儿。   “为什么呢?”医生像不理解的样儿。   “因为我自己也要活命嘛!”   “如果检验出来不能配型,并不需要你捐肾。要是检验出来能配型,也只需要你捐一个肾,对你的身体影响是不大的。”   “不管大不大,我都不能捐肾。莫讲我跟程雅湘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就算我跟她是亲戚关系,我也得考虑我自己以后的生活,又哪能随便那样做呢?”   “好,好,你不愿意那样做,我们也不能勉强,不能勉强,这得自己自觉自愿才行。”医生对林森朝摆摆手,笑一笑道,“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会伤害到身体的,虽然不算太严重,但如果本人不愿意,去强求,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我们很同情程雅湘,很希望能有人无偿捐助一个肾给她,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有经受过多少人生大事啊!”   说完他便望向林森朝,一副等着他自己离开的样儿。   林森朝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下头走了出去。   ……………………   一个多小时以后,林森朝去上厕所出来,经过医院医护办公室门外时,忽然一个年轻女护士领着“紫光”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谢清明,我跟你讲,虽然你去配型以后不一定合适,但我们真是非常感谢你的——我们要代程雅湘感谢你!因为有你这种无私的奉献,程雅湘要活下去,就多了几分希望。”   就在这时,那年轻女护士看见这医院的院长从另一个方向朝这个方向走来,便猝然脸露兴奋,赶上几步对他说道:“院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终于找到一个****了。这个勇敢的朋友谢清明愿意无偿捐一个肾给程雅湘!”   “什么?是吗?谢清明,你真的愿意捐一个肾给程雅湘?那真是太好了!非常非常好啊!只是你这一段时间老和程雅湘吵架,不是一时冲动吧?”院长似乎很意外,有点儿不相信似地望着“紫光”——谢清明道。   谢清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腾腾地回答说:“是的,我以前是老和程雅湘吵架,有时还吵得很厉害,因为她是一个害人精,总没事找事找我的麻烦,我恨死了她。”   “那你为何还要捐肾给她呢?”院长不解。   “不用问为什么。我想捐就捐,你们给我开刀就是了,罗嗦那么多做什么呢?”谢清明突然面现不快地道。   “这可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啊!你可要慎重考虑。”院长提醒他。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了,就算给程雅湘害死我也不怨谁。”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他妈反对他给程雅湘捐肾,哭得呼天抢地,他也坚决要捐哩!”护士脸上含笑插嘴。   “为什么呢?”院长似乎难以理解地再望向他谢清明问。   谢清明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为什么。有些事情我也讲不出原因来。我就是看不得她那么年轻就死了,而我是一个跟她认识的人吧!”   院长沉默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力一挥手,对护士说:“好,阿梅,既然谢清明拿定了主意,那么坚决,我们就满足他的心愿,马上给他配型吧!”   说完他们便一起领着谢清明急匆匆地离开了医护办公室门外,赶向医院后一幢楼的医疗检验室去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林森朝不知为什么,竟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愧疚和懊丧的情结:如果他同意接受配型检验的话,说不定他能和程雅湘配上型,那样他就能博得一个勇敢无私的美名,而不用只看着谢清明去接受配型,他却不能去了。    第四十章   在程雅湘跟林森朝、谢清明和她闪婚老公之间发生着各种各样复杂而无奈的故事期间,唐鲁立在市区里参加市科技部门的会议,然后又被安排去参加了一个科技部门的培训学习,一共在市区呆了有十多日时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如果是换成其他一些人,可能会发生不少故事,但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发生,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波澜不兴,除了睡觉之外,每日里就是早上起床,一起去吃早餐,一起去教室听课,再一起去吃午饭、晚饭,回到宿舍,看书、洗澡,又睡觉,就是这样的事情。所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除了知道自己在参加会议和培训学习时知道的一些信息和知识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知道了。   这样,在结束了市区的会议和培训学习之后,唐鲁立就带着几本书籍和一大张合影照及结业证书等,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家去。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这日上午十点多钟一回到家,刚踏进家门,就听见父亲脸带一点儿怜悯和惋惜地感叹着对他说道:“唉,阿湘可怜,真是好可怜啊!什么其他病她不得,偏偏要得那么费钱又难治的病!”   “爸,阿湘怎么了?得了什么费钱又难治的病啊?”唐鲁立很意外,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忙盯着他问。   “讲是得了尿毒症,要换肾才有得救哩!”唐父回答。   “什么?阿湘得了尿毒症?那不是没得治了?”唐鲁立惊得叫起来。   虽然他们家的人特别是唐鲁立以前都难得去程雅湘家,五年也难得去一次,她家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很难知道的(程家人自己也不主动跟他们说)。之前唐鲁立只在无意之中听见父母谈起程父得了白血病,但程家也没来他们家借过钱,他们自己手头紧,也没主动送过钱去。现在听到说程雅湘也得了尿毒症,他除了怜惜她之外,也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因为他现在没去做事,没有什么收入,完全是爱莫能助啊!   这时唐鲁立就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在一个人或者一家人遇到重大疾病的时候,不仅自己或者自己的家里人会认为那治病的钱是像一笔大山一样横在自己面前难以跨过去的巨款,连亲友们也同样会这样认为。   “我想帮阿湘和姨父,希望他们能够有钱治好病,可我哪儿能拿得出什么钱帮他们呢?莫讲拿出一万两万块钱去帮他们,就是拿出一千、五百块钱,对这下的我来讲也同样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啊!”唐鲁立惭愧无奈地想,这样一想,他就比较清醒地认识到,像自己这样老不出去打工,或者不自己单独做生意,只能跟父母一起在河粉店里做的人真是不行,那是永远也赚不到多少钱的。而一个人要是老赚不到充足的钱,那是在自己和家人遇到大病等事情时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在其他亲友们遇到大病等事情时觉得自己心存惭愧,爱莫能助的。   “要是我这下就是一个自己做生意的大老板,有很多的钱,怎么用都行,那么我在阿湘和姨父生大病的时候就能够给他们几十万块钱去治病,那我会觉得多欣慰,心情会多愉快啊!”唐鲁立后来不能不这样想。   虽然是拿不出什么钱去帮助程雅湘和姨父,但在知道程雅湘也得了尿毒症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这件事情之后,唐鲁立也决定自己第二日要再去一次市区,当面去探探程雅湘和姨父。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唐父便先赞成道:“行啊,你要去就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唐母随后也接上话儿道:“是啊,我们得去看看他们才行,不然就太不讲人情了。虽然我们也帮不了他们什么,连钱也拿不出多少来,但既然知道了他们得那样重的病,之前没法去看看,这下也得去看一次才行啊。”   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便把这件事情给确定了下来,三个人一起去市区看看程雅湘和她父亲。而唐鲁花呢,因为腿脚不方便,就留在家里看看家,卖卖河粉。   因为不是当日去市区,所以在明日天亮之前,唐家人有很多时间去作各种准备工作,或者像唐鲁立心中所十分渴望的那样,自己到市区那么久了,连续过十日时间都没有见到曾小丽,那种思念和希望跟她亲热的想法,就比较强烈,想快些再看见她,于是他在吃过午饭后不久,就带上一本市科技部门发给他的书籍,快步地向河对面走去。   路上唐鲁立遇上了陈陆运。   自从在赖争家的砖厂一起打工认识,然后陈陆运先离开砖厂,他们就一直没见过了,这下再相见,已经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唐鲁立都有些不敢认陈陆运了。所以就是陈陆运先跟他打招呼了:“阿立,好久不见,你还在安都啊?”   “安都是我的家,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唐鲁立反问他。   “安都太小了,想打工都找不到地方打,就算找到赖争家的那小砖厂去做,也老给扣着钱,想用都拿不到手用,没点儿意思。所以过年过节回安都探家是行的,但要赚钱就得去外边了。”陈陆运笑着说。   他的话儿是说得很对的,唐鲁立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因此唐鲁立就回答他说:“我之前去外边打过工,但才去一下就惹上了麻烦事情,给别人追债,躲哪儿都躲不了,最后就只好回来了。这下你在哪儿打工呢?”   “在东莞打。”陈陆运回答。   “哦,跟我表哥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你都打些什么工呢?”唐鲁立又问。   “在工厂做,工资比在赖争家的砖厂做,可强得多了,还很准时发工资,一拿到手,就可以马上存起一些来。”陈陆运再回答。    第四十一章   “哦。”唐鲁立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去东莞打工的可能性,觉得似乎不是很大,最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陈陆运一挥手说,“好,希望你以后在东莞越做越好,工资越来越高。”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就跟陈陆运分手了。   唐鲁立随后继续向河对面走去,过了不久以后便到了凰村村口外。   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他一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先吁了一口气,然后向着村子里边望去了一眼。   此时,在凰村里边几乎没人走动,即使有,也是一些岁数很大的老人,以及个把三几岁的小孩子。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心情立刻就变得比较放松一点儿了,想到自己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曾学兵看见自己的态度并不坏,自己这次再来,他应该也不会变坏。这样唐鲁立就希望自己去曾家,看见的仍然是他。   但叫唐鲁立有些失望的是,他这次再到曾家,碰到的不再是曾学兵,而是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   这曾学军看见唐鲁立时的态度可没有曾学兵那么好,显得有些阴阴的,只盯着他看,却不马上说话。   唐鲁立自然不能像他这样,因此一见他便脸上带上一点儿讨好的笑容道:“嗬,阿军,你好,小丽在吗?”   “不在,出去了。”曾学军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骗我的吧?”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但嘴巴上却不能这样说出来,而是道,“是吗?她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可能是去她同学家里玩了吧。”曾学军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   唐鲁立不相信他的话儿,认为曾小丽此时是在她自己的闺房里,就像上次唐鲁立来这儿时一样,因此他就想不管曾学军说什么,自己都硬往屋子里走进去亲眼看一看,但又不好真的这样做,于是就祈盼曾小丽听见自己的话儿之后跑出来,让他不用往屋里找,都能看见自己。可是他在那儿呆站了一会儿,却没能听见有她的脚步声响出来,他不能不生失望,就只得对曾学军说一声:“如果小丽真的不在家,那我就先走吧,晚上再来找她。”   说着他便转身往回走了,故意走得比较慢,心里继续祈盼着曾小丽这个时候确实是在家里,看见他没能进屋去找她以后,就自己跑出来喊他,或者是跟上来拉住他。   但他直走到都在这排房子的转弯角转弯了,也仍然没有听到曾小丽喊他的声音,或者是向他跑上来的脚步声。   “难道曾小丽听见我讲话的声音,她也故意装没听见吗?”唐鲁立不能不生出懊恼的这样想,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这次去市里参加会议和培训,她就不但没有为他感到自豪和骄傲,反而还觉得“见不得人”了?当然他跟着又想到,曾小丽也许真如曾学军所说的那样,是去了她同学那儿玩了,没在家。   为了证实一下曾小丽此时是真的不在家,还是在家故意不出来见他,他到转了弯没多久,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跑到曾家的后窗看看曾小丽此时到底在不在她的闺房里。   凰村的房屋是这样建造的,就是由前到后一排排地建,每户人家都有前门、前窗和后门、后窗。在一般时候,前门是一天到晚都打开的,后门则不一定。   曾小丽的闺房在曾家来说,是有个窗户在后门旁的,谁走到那外边去,从打开的窗户向里望,只要有人在里边,那是可以看见的。   唐鲁立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既突然兴奋,又跟着有些不安:很希望能从后窗看见她,但又担心真的从后窗看见她,心情既复杂,又矛盾。之所以会这样,一个是因为他此时确实是很想看见她,不管她心里对他怎么样想他都希望看见她。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从后窗看见她的话,那好像就说明她现在的心中并不怎么有他的位置,不看重他,因为她在听见他在屋外跟她大哥说话的声音时,她也不跑出去,而是一直躲在屋子里……   就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唐鲁立来到了曾小丽家的后门,又再走到了她的闺房窗外。   完全不由他控制的,他的心房猝然剧跳起来,非常的快速,又非常的叫他生出一种像懊恼的情绪。   此时在这后门外,邻居也有人在屋门旁,拿着菜刀,身旁放着一块大砧板和一个大盆,砧板上放着一些大叶猪菜,正在那儿切着。见唐鲁立从屋前跑来这儿,那个大约有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立刻便拿纳闷似的眼神瞧向了他。   唐鲁立可不管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或者怀疑,都往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凑过去。   此时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已关上了靠下边处的两张小窗门,靠上边的一张小窗门也关上了,只有一张在开着。   像这样的情况,唐鲁立到那窗前去以后,并不能直接看见屋里的情况,踮起脚尖也仍然看不见。他在那儿试了一下,什么屋里的人和东西都没看见,就将自己的眼睛向四处望,望见旁边另一户人家有一张小凳子放在关着的门外,就拿过来,摆放到了曾小丽的闺房窗下,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向里望,反复地望了几次,也没见屋子里有曾小丽在那儿,或者看见有其他人在那儿,只看见那闺房的门关上了,紧紧地关上了,门锁应该也是锁在了门外边。    第四十二章   由这儿看,曾小丽确实是出门去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去了她的同学那儿,那就只能等待与她碰在一起以后向她询问才知道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自然很懊恼,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带着闷闷不乐的心情,慢慢地走回家去了。   叫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没到家,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曾小丽。   “阿立,你刚才去哪儿了啊?怎么我到你家去也见不到你呢?”曾小丽一到唐鲁立的跟前,立刻便有些不快似的“责问”他道。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高兴,但又故意忍着,只回答她说:“我也在问你哩,刚才我去了你家找你,怎么你也不在家啊?到你房间后窗看你也看不见你。”   “我来找你了啊。”曾小丽对他翻白眼说。   “不对吧?刚才在你家看见你大哥,他可是告诉我你去了你同学家的,怎么你自己却讲你是到了我家去呢。”唐鲁立道。   “我没去我同学家,我是骗他的。”曾小丽回答。   “是真的么?”   “是真的。”   “呵呵,呵呵。”唐鲁立笑。   曾小丽像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随后便告诉了一件叫唐鲁立感觉到新的烦恼的事情:她父亲另给她找到了一个对象,非得要她接受不可,见她怎么都不同意,她父亲还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叫她哭了半日……另外她也告诉他,因为她看错了考试时间,没有依时去县电大参加招聘考试,结果白白失去了一次考进金赞铝材公司的机会,叫自己的孬日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尽头……   唐鲁立听着听着,无奈的心便坠入到了悲凉的深渊之中。他这时不能不体会到一种无钱的不幸:由于经济状况先天不足,不仅是面对自己的表妹和姨父得绝症的事情他无能为力,就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也连一句硬气的话儿都说不出来,只能怃然地站在那儿。唉,他自己也是太无能了啊,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因人成事,另辟蹊径,而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一点儿改变命运的能力也没有!   曾小丽给唐鲁立把话儿说完后,便低下头去唏嘘了很久。   她不再抽咽以后,用手一抹眼泪,仰起头盯视着唐鲁立问:“阿立,你讲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这下也不知道。”唐鲁立痛苦无助地回答,“像我自己的情况,还有我家里的情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我这下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出路来。就算我想拦阻你,也没那个能力。”   ……………………   曾小丽从唐鲁立那儿讨不到“主心骨”,忧郁骚动的情绪便与日俱增。父亲时不时会向她重提与人结婚的事情,她不答应便要挟她:“你要不嫁人,那你就去找事做,自己养活自己,快快离开这个家!”   曾小丽对父亲的这种胁迫虽然隐忍不言,忍气吞声,但忧伤压抑的情绪却越来越郁积,觉得内心伤感,前途无望,泪洒衣襟。她是一个要强的人,正当如花似锦的年龄,她多想依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工作做,自食其力,不再仰人(父母)鼻息。可是她的福气偏偏那么糟,到深圳打工要遇上事情,回到家又连金赞铝材公司那样好的打工机会她也得不到,要意外地出错,白白失去机会。   每日她回到家,就总是怏怏不乐,度日如年。   二哥陈学兵似乎很不理解曾小丽的心,几次问她:“小丽,你为什么连孙叔介绍的那个老板也不愿嫁呢?那个老板才三十多岁,却那么有钱,有房有车,又从来没有结过婚,你一嫁给他就即刻享福,可你却竟然看不上他,真叫人想不通。”   “爱一个人又不单单只爱他的钱,他人不好,嫁给他又有什么用!”曾小丽冷冷地道。   “在这世上,钱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所知道的妹子,没一个不嫁给有钱的男人,只有你像吃错了药,要嫁给一个没钱的男人!”曾学兵像很生气似的道。   曾小丽生出厌恶:“你才吃错了药哩!既然你这么爱钱,那你就去找个有钱的老婆,让她养着你吧!”   说着她就远离二哥,不再理他了。   曾父虽然平时对儿女的事情总爱越俎代庖,但在曾小丽的婚姻这件事情上,自他甩过了她一巴掌后,因为他总生愧疚,在有一段时间里他就没那么强迫她了,叫她有机会想办法延缓自己成为他人之妇的可能性。   她每日里都想着唐鲁立,每日里都非常强烈地盼望着他的境遇能突然得到大的改变,进到好单位,然后也带来她同样有一个美好的大的改变!   这日曾小丽家养的一只鸡好像得了禽流感,总是出清水,半死不活的。小丽妈便说把它杀了。她系着油裙先烧了热水,把鸡宰了,然后就叫曾小丽扒鸡毛。   曾小丽这种时候心中有很多杂念,没心做家务,要她叫两个阿哥去扒。可曾学军出了外边,不在家,曾学兵又在床上睡懒觉,都没法叫来,最后还是曾小丽勉勉强强地去做了。   鸡毛扒了一半,曾小丽的同学施雪红来了。   这个施雪红和曾小丽是一向要好的同学。在中学读书时,虽然雪红成绩不算很差,在文科两个文科班中仍可称为庸中佼佼,但跟曾小丽比至少隔了十个名次,几乎不在一个档次上,可是她们却无话不谈,知心知底。    第四十三章   高考时,曾小丽曾因自身原因落选,雪红却考上了本市的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结果到头来,曾小丽成了社会上的无业人员,雪红却成了人见人羡的本县中学教师,虽然她们仍继续交往,雪红从不自视清高。但曾小丽见了她却心中不是滋味儿——也真是的,本来自己在学习上跟她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意外,连生存的能力也没有(或者准确点儿说,是容易遇到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和事),她却成了社会上的有用之才,你说这种悬殊的差别叫曾小丽怎么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呢?   不过每次雪红来,曾小丽都不会将自己的郁悒情绪表露出来。她的心是敏感的,也是颖慧的,她认为自己如果把内心的忧郁一览无遗地暴露给雪红,不仅不能增进她俩的友谊,相反还可能叫雪红不知不觉反感自己,厌弃自己,拉大她们感情的距离。因此曾小丽在雪红面前便总是尽量表现出乐观,努力显示出自己人生之路虽然不顺,但她对待自己的人格却是自尊自重的。   这次雪红来到曾家,先跟曾小丽说些杀鸡及她学校里的闲话,然后突然压低声问:“小丽,是不是你同一个五金店的老板订婚了?”   “没有啊,你听谁讲的?”曾小丽故意装傻卖愣。   “听我的堂姐。我堂姐同那五金店的老板是初中同学。”雪红回答。   “呵,你堂姐搞错了,不是我,可能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不会吧?她讲得有鼻子有眼的,样样情况同你都很相符,决不会搞错。”   “那我不知道了,没人同我提过这事,我不知道你讲的五金店老板是谁。”   “那老板很有钱的,在这儿开了一间五金店,在县城也开了两间,一共有三间五金店,家家都生意很好。你如果能嫁给他,一定会即刻享福。”   “我可没这样的好命,那老板要讨的是另外的妹子,决不会是我。”   “如果他看上你呢……”   雪红盯视着曾小丽,说到半截就停住了,不过她的言外之意曾小丽完全能明白。   曾小丽一口回绝:“我也决不会嫁给他!”   雪红瞪大了眼睛,像很不理解的样儿:“你在其他事情上一向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却显得这么愚蠢呢?”   曾小丽不管她怎么想,不接受就不接受。两人又说一阵话儿,然后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趣味了,便改说其他话儿了。   雪红离开后,曾小丽又去找唐鲁立。   在河粉店附近她先找个地方“掩藏”住,然后拦住一个过路的、愿意帮她去喊唐鲁立而又不相干的年轻人,去把他喊出来。那人很乐意地去河粉店喊了一下,回来告诉她,没有见唐鲁立在那儿。她又叫这人进工程队宿舍院唐家去喊,终于把他给喊了出来。然后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到偏僻的地方去消磨时间。   由于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前横着很多障碍,因此呆在一起都很不开心。开始还有点儿想避开那叫他们烦恼的话题,但说着说着曾小丽便无奈地问唐鲁立:“我爸老叫我嫁给开五金店的那个人,你讲我怎么办呢?”   “我当然不愿意接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唐鲁立痛苦难受地攥紧拳头。   曾小丽带热望地回答:“你可以去同我爸讲,你爱我,你有能力叫我幸福嘛!”   “不,我不能向他撒谎,我没能力叫你幸福。”   “你可以这样讲啊!”   “我不能这样讲!”   曾小丽很失望,低头说声:“要这样,那我走了!”   说着她便快步从唐鲁立身边离去,回到家便告诉父亲:“爸,如果孙叔介绍的那个对象真的那么有钱,那我愿意嫁给他!”   ……………………   两颗凝滞的眼珠盯视着窗外,看见的是滂沱不停的浩雨。郁闷无聊的屋子,囤积的都是心绪酸涩的雨丝、酸涩的雾水……雷声间断地从乌云中哞哞叫出,情绪不能转晴只能变得更加晦暗。   倾盆大雨从晚上就开始落下了。曾经在下了一些毛毛细雨之后出了两日太阳,然后便像决堤的洪流一样由天上直泻而下,巨闸难阻。   这是岭南的雨,粤北的雨,带着狂暴不驯的特征,在有了毛毛细雨的序曲之后送上一些阳光的降临,就会延绵不断地下的,不到十日二十日以后便难止住。   唐鲁立站在窗前。雨用力的根茎掏挖着他的心,使他多情的灵魂感受到丝丝寒意。   他想到了她,想到了他心中的那个至爱曾小丽。他们的爱情泡沫已经破灭了。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温暖和煦的日子,他用自己的心作田地,在那儿尽力地精耕细作,期待收获到爱情的最终果实。但他们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栽培在荒漠上,缺少肥料,阳光不足,连空气……也是那么稀薄。因此他从来就不敢企盼有什么理想的结局。相反,他常常想到人生是没有多少青春年华可赔累的,他的境遇总是显得那么艰难,那么无法改变——整日企足而待,以为目标很快会实现,但到头来那前行的路仍然继续显得那么崎岖难行。对于一个身处逆境的坚强者来说,他是不忍也不敢摹绘别人的幸福爱情的,尽管他也时常很翘企自己快结上婚,拥有甜蜜美满的家庭(在潜意识里他有时也认为,他虽是一个穷乏的人,但也不应为名缰利锁所束缚,而要大胆地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非分”地驮上她一起过穷匮的日子虽然有些自私,却也不是什么该受谴责的事)。但最终他还是只能把自己的渴望尽力压抑住了,不去勉强捏合两人的爱情。    第四十四章   唐鲁立不能让曾小丽在他面前赔垫太多的爱情。他是牛溲马勃,自己懂得珍视自己,但不幻想别人同样珍视。可是曾小丽却总想和他过到一块儿,不肯唾弃他。现在这次算是最决绝的一次了,她终于离他而去。   大雨滂沱。   “我不能同你配搭,你也不应同我配搭,但我爱你如斯,直到永远!”   心雨和着窗外的大雨,点点滴滴,不仅用血去表现,也用眼泪去表现。   “我不是一个拿糖作醋的人。你的生命如朝阳,我的生命如孤狼。在你彩霞满天的亮丽风景中,徘徊在草原旷野中的我,决不能抹掩你的光彩!”   唐鲁立这样想着,抹去了流出眼角的泪珠。为了驱遣自己心头的憋闷,他还打了把伞上街去。   街上已到处是湓溢出沟的水,它们占领了小小的街道,叫脚板踏下去,至少脚面会给遮没。   这安都镇每到夏秋大雨绵延的季节,河水都很容易暴涨的,现在这雨下上大半日后,不知会不会出现平槽的情况?   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有伞遮着也淋得满身是水,叫人难以前行。他只好走进了一间较大的商店去,暂时避一避雨,以免叫自己全身上下的衣裤都全给淋湿透,继续穿着会很不舒服。   这商店的柜台前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正在点数着一叠钱。唐鲁立临时想到自己用的圆珠笔芯快用完了,便掏出一张两块钱的钱币递给她说:“阿姨,我买五支圆珠笔芯。”   这女人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瞧到他手上的钱,竟皱起眉头说:“换过一张钱。”   “这钱没有烂啊!”唐鲁立当下叫起来说。   “我不是讲这个。这是一张假银纸!”女人头也不抬,继续点着她的钱。   她的话儿叫唐鲁立的脸儿立刻就涨得通红。他拿的钱是假钱?两块钱也有假钱?怎么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唐鲁立只好不再买圆珠笔芯了,怏怏不乐地对着女人的脸儿看了两看,然后便慢慢地走出门去。   来到店外,唐鲁立猝然醒悟了:他的钱并不是真的是假币,而是他不过是一个穷醋大,穿着破旧背时的衣裳,从里到外都透着寒碜,所以叫那女人看不起,要因嫌弃他而嫌弃他的钱啊!   唐鲁立的心不由自主地浸入到了街中的水流中去,有些发凉,也有些咸涩。   这时唐鲁立又牵念起曾小丽来,她曾经给过他的是多么温柔的微笑,给过他多么欣慰的感觉啊!在别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是这个外表美丽内心也美丽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尊重他,喜爱他,使他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他的心颤动起来。   唐鲁立的身躯决不会像枯树上的叶子那样快掉落的,即使他现在穷,也决不会没可能改变。他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衣着光鲜地再来这商店,以充满自豪和骄傲的样儿去让那女人换眼光!   再大的风,也有暂时减弱的时候;再猛的雨,也有暂时停歇的时候。   唐鲁立上街没多久,那雨就开始由大到小了,不过不会完全停下来。他到街上来是没什么事情好做的,要么买点儿东西,要么散一下步,不想多走便转回家去。   看见雨减弱了,他不知去哪儿逛一下,心里头闷闷的,便只得回家。   ……………………   唐鲁立和父母这一日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吃过了简单的早餐后,便带上了几百块钱,再加上两斤河粉,然后便一起坐车去市区了。   路上唐鲁立的心情控制不住地有些郁闷不乐,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和曾小丽的关系出现了很晦暗的转折,从此以后曾小丽可能会真的弃他而去,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叫他从此再也难感受到来自女人的温柔和多情了。另一方面则是他想到自己的表妹程雅湘竟然那么不幸,那么倒霉,年纪轻轻就和她父亲一样得了花钱又多,又几乎没有什么挽救希望的绝症,而他却对此爱莫能助,帮不了什么大忙,他就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真是没有什么用。   车到市区以后,唐鲁立和父母先在车站下了车,然后便向路人询问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位置和走法,问好后,他们便步行向那儿走去。大约花了二十多分钟以后,他们走到了那医院,再向医生、护士询问,就先找到了唐鲁立的姨父,程雅湘的父亲的病房。   这个时候,程父已快到弥留之际了,眼睛闭着,都差不多不能再醒来了。程母守在他身边,默默地在那儿哭泣着,看见唐父唐母和唐鲁立来到,她赶忙拿衣袖抹了一下眼泪,然后喊了一声:“姐夫,阿姐,阿立,你们来了啊?”   “是。因为走不开,也不知道阿湘爸和阿湘病了,我们到这下才来看看他们。”唐母回答说。   然后他们便是陪着程母落泪,说些帮不了什么大忙的宽心话儿。   在这病房呆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唐鲁立和父母就由唐母提出来,一起再去另一间病房探望程雅湘。   这个时候程雅湘的精神状况也不大好,躺在床上眼睛半闭半睁着,好像在等待死神来临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一看见她这个样儿,鼻子禁不住突然一酸,在父母和姨母都还没走到她跟前去之前,他便自己先走到了她跟前去,喊了她一声:“表妹,阿湘,我们来看你了!”   听见他这样喊,程雅湘的眼皮先跳动了一下,然后便终于慢慢地把眼睛给完全睁了开来,瞧向他看,连看了两眼,然后又转向了唐父唐母。跟着,她像溺水的人突然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声音显得挺匆急地向他们喊道:“三姨、姨父、表哥!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阿湘你放心,有医生给你治病,他们会救你的!”唐父开口安慰她说。    第四十五章   “他们还不能救我,因为到这下都没有找到配型配得上我的****,做不得手术。”程雅湘声音挺急促地说,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   “哦……”唐父低声应了一声,将眼睛瞧向了唐鲁立,然后又再瞧向程母。   程母替女儿给他们解释说:“因为医生讲要给阿湘找到配型的****,我们就去问了一些人,有的人也同意去做了配型,可到这下为止,还没有一个在医生检验后认为合阿湘的要求。”   唐父再“哦”了一声。   “这意思是什么呢?”唐母好奇地问她。   “意思就是,医生讲阿湘要活命,得有人给她捐肾。要捐那肾呢,还得先去检验过,也就是要配型。配型以后对得上阿湘的才能做手术,配型以后对不上阿湘的,做了手术也没用,因为会有很严重的排斥反应,更快要阿湘的命。”程母告诉她。   “这样啊?”   “是啊。”   “老唐,我们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看我们的肾能不能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唐母望向唐父问。   “行啊,没问题。”唐父回答。   唐母又转向儿子问:“阿立呢,你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呢?”   “行,我也没问题。如果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叫我捐肾我就马上去捐肾,眼睛都不眨一下。”唐鲁立回答。   听见他们都这样说,程雅湘原来显得有几分黯淡的眼神,这时也变得比较明亮了一些。   随后,唐家三口,就由程母带着,一起走去了医护办公室,跟医生护士谈了这件事情后,便给带去检验室做检验了。   因为结果不是当日能出来,唐家三口在全都给医生、护士检验完成后,就回到了安都镇,在家里等待了。   共等待了两日,程母的电话就打到了工程队。陈队长到唐家来叫人去听,唐父说:“我去听。”这样他就跑了出去。过了不久以后他回来,神色变得比较凝重,声音颇有些拖沓地告诉唐母和唐鲁立,说:“阿湘妈讲,我们去做的配型,这下出来了结果,我可能因为跟阿湘没有血缘关系,最配不上。阿立跟阿湘有血缘关系,还有几分行,但也不算太理想。阿立妈跟阿湘血缘关系最近,就最配得上。所以阿湘妈讲,根据医生的意见,最好让阿立妈去做手术给阿湘捐一个肾,这样排斥反应会比较小。”   “这样啊?”唐母瞧着丈夫,脸上突然现出一点儿迟疑和不安的神色来。   “对,就是这样。你怕吗?”唐父问她。   “讲不怕是假的。任哪个人听讲自己要开刀,让医生拿刀子往自己的身上开一刀,肯定都是会害怕的。因为如果做不好手术,讲不定人是会死的。”唐母回答。   “那你这下的意见,是捐,还是不捐呢?”唐父问她。   “捐当然是要捐,只是……”唐母说得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呢?”唐父盯视着她的眼睛再问。   “只是我不知道,我这一开刀,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你就怕这个啊?”   “是啊,我就怕这个。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牵挂着啊。”   “那你自己考虑好了,是捐,还是不捐,我都好告诉阿湘妈。”   “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下医生的技术是挺好的,并不容易出问题。”唐鲁立开口道,“医生讲过,人的身体里有两个肾,不捐当然最好,但真的捐出一个去,也并不十分要紧,人还有另一个用,跟有两个也差不多。因此,妈如果真的想救阿湘一命,那就还是捐一个给她吧。如果没人捐肾给她,她可能会很快就死去的。”   “好,你们讲捐,我就捐一个给阿湘吧,谁叫她得了尿毒症呢。”唐母终于下定了决心。   ……………………   在唐父把唐母的决定通过电话告诉了程母以后过了一日,唐家三口再次坐车去了市区。程母一见唐母便面现十分的感激,眼泪都立刻流了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三姐,谢谢你!真是要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捐肾给阿湘,阿湘才有希望再好好活下去啊!”   “不用谢,我们是姐妹,是一家人,给外甥女捐一个肾,让她能够活下去,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也应该这样做,有什么好谢的呢。”唐母轻描淡写地说。   然后,医生护士再给唐母作了必要的身体检查,然后便让她和程雅湘同时躺上了手术台去,给她们一起做了手术。这手术做得很顺利,虽然时间长达数小时,也没有出一点儿意外。   给她们做好手术以后,几个护士便一起把她们送去了同一间病房的两张床上,让她们并排躺着而睡。   唐鲁立因为要照顾母亲,便和父亲一起在母亲和程雅湘的病房里连续守护了十好几日。这当中,程父不幸去世了。然后直到母亲的伤口基本愈合后,唐鲁立才和父亲一起,搀扶着母亲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在安都的家。   ……………………   这一日,因为要买点儿鸡蛋和猪肉煮给母亲养身子,唐鲁立上了街去。经过一家发廊门外时,他看见自己的另一个表妹刘雅平正站在那门前,神情委顿,似带心事。   这表妹比程雅湘大几岁,虽然结婚了,有了孩子,年龄却比唐鲁立还小六岁。她家是比唐家好一点儿的,父母都在村小做老师,她自己也在镇配电所做个会计。不过更重要的是,女孩子找对象总比男人容易,然后更快结成婚,只要她自己不太挑剔就是了。   唐鲁立此时心情更不好,但他想到自己是做表哥的,又是先看见她,便排遣开自己心中的一种沉郁的情绪,脸上带笑问她:“阿平,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是在避雨吗?”    第四十六章   “是避雨,表哥。”刘雅平一见唐鲁立便立马扫去阴霾的面容,换上了一副温润的神情,告诉他,“我出来买菜,看见刚才雨太大,所以先到这儿来避一避。”   “这下好了,雨小了,可以去买菜了。”唐鲁立说。   “是,这下得快去买菜了,不然等一下可能又会下大雨了。”   雅平道,一边说着,一边她迈步就要走。   唐鲁立关切地喊住她:“阿平,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呢?”   “哦,我没什么心事。”雅平声音细弱地回答,勉强对他笑一笑,“我这几日身子老不舒服,弄得我心情很不好。”   说完,她也不再等他答话,快步便远去了。   唐鲁立望着她纤巧的背影走进菜市场,不能不暗暗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窝心的事情,是工作不顺意?还是夫妻关系出了矛盾?——看起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不管刘雅平窝心的是什么事,他都是不能关心太多的,不然给她的丈夫或其他人产生误会,那可不是什么美事。   唐鲁立继续往家走去。   工程队里的住房,平常总给人一种陈旧、肮脏的感觉,到处都是灰黑,到处都是衰败。但给暴雨洗刷过一次后,也给人透出了一点儿清新的气息。   过去时常有人从外边搬进工程队的宿舍来住,本“单位”却极少有人搬出去住。但这次唐鲁立从外边回来,却发现了一次比较大的异常:住楼房的李家往外搬家,车停在门口,东西还没搬完走,住七成新平房的刘家就赶快把一些家俱往这楼房搬,而住旧平房的王家也跟着急忙把一些家俱赶快往刘家平房搬,最特别的是有一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家,也急忙忙地把东西往王家搬……一派乱哄哄的景象。   唐鲁立与邻居住久了,有哪家突然要搬家,他心里边都会产生一种难受的情绪的。更何况他这下正处于内心悒郁的时候,更是感觉不好受。   于是他便站在一旁看着,见老李搬一张桌子上车,放好后他便凑前去问:“李叔,你家要搬去哪儿呢?”   “搬去镇政府招待所背后。”老李气喘吁吁地回答。   “你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搬呢?”唐鲁立又问。   “我儿子在那儿买了一套商品房,不搬怎么得。”   原来如此。老李儿子做生意赚到了不少钱,买下好房子自然要搬了。这儿的旧楼房是给那些还没钱的人来争抢的。   雨又下起来,猝然便很大,像豆粒似的水珠直向老李家的家俱砸去。   老李慌忙向屋里喊:“快拿尼龙纸来!快拿尼龙纸来!拿张大的盖住车,莫让东西淋坏了!”   他妻子赶忙应:“就拿!就拿!立刻拿!”一边说着,他一边就从里边拿了一张尼龙纸往车上盖。   唐鲁立跑回家去,背后听见他们手忙脚乱的声音,连连嚷着,他心想:老李家也真是的,自己买下的房,搬家俱也不挑个好天气慢慢搬,要选在这暴雨倾盆的日子搬,好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似的,真是心急过头了!   回到家,走进厅去时,唐鲁立一眼便乍见木沙发上坐了一个酷似刘雅平的姑娘。在最初的一刹那里,由于天色晦暗,屋里没开灯,他还以为是雅平来了,心里纳闷她跑了去菜市场买菜的,他先往家走,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她比他还更快来到他家呢?可待仔细一看,才辩出那女孩子是雅平的妹妹刘雅芳,而不是刘雅平。   “表哥,你上了街啊?”雅芳一见他便热呼呼地问。   “是,出去走走。”唐鲁立一向喜欢这漂亮的小表妹,登时亲热地回答她道。   雅芳歪着头说:“舅舅出院这么久,我们家还没人来看过他,今日我妈叫我来看看。”   “呵,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唐鲁立连连点头说,眼睛往桌上一看,见那上边放了两包奶粉和一些水果,于是随后他便试探地问,“那个,阿湘得了尿毒症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四姨妈托人告诉了我们,还问我们借过钱。”刘雅芳回答。   “她换肾,让我妈我爸和我去配型,结果我妈跟她比较相合,排斥小,我妈就捐了一个肾给她。”唐鲁立告诉她。   “这事四姨妈也托人告诉了我们。”刘雅芳说。   “那他们向你们借钱,你们借了给他们吗?”唐鲁立问。   “这个……”刘雅芳竟突然迟疑起来,没有回答他。   “在我妈几个兄弟姐妹当中,就数你们家比较有钱,比我们容易拿出钱去了。”唐鲁立含有深意地说,“如果你们也不拿,他们要想治好阿湘的病,可就更难了。”   “我,我们,没法拿那钱出去……”   “为什么呢?”   “因,因为,四姨父得的是绝症,阿湘得的也是绝症,都治不好的,而且他们治一个人就要花不知多少钱,我们不吃不用都拿不出那么多。到头来,钱花出去了,人又治不好,把我们都拖穷,拖垮,那算什么呢?”   听刘雅芳这样说,唐鲁立就无语了,因为他觉得她的话儿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能够一味的去指责她的,这样他就不能再说什么话儿了。    第一章   日子,携带着春、夏、秋、冬各色时光,在大地上跋涉着,叫人的情感有时给引渡走进缠绵甜蜜的梦境,有时又给驱逐缩进瑟瑟喊痛的角落……   唐鲁立这下觉得自己真是太多情善感了,竟然在很不应该的时候对一个靓妹子产生了单相思,害自己面前垂挂上灰色的帐幔,不时给折磨得神魂颠倒,贮存下不少无端的愁绪,没法象树叶一样轻松将它抖落。   鲁立心目中的那朵魅力无穷的花,并不是这下才走进他的视线的,以前他看她除了觉得她好看之外,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其他很特别的感觉。可是不久以前,他在早上看见她穿着一件连衣裙到学校上课时,竟在猝然之间,象是月亮的果盘把多情盛满了,溢出来,他一下子就让她“强烈”地进入到了他的梦里,裙裾和倩影在他的心湖驻扎,盛开,从此叫他对她梦绕魂牵,脑子里千百回地出现她,纠缠她,渴望从她身上获得能让自己的心得到温暖和栖息的地方。   其实讲起来,唐鲁立并不会随便暗恋妹子佬的,到这下为止也就是一个,而她就在他们班,名字叫做童彩雪。   “你莫跟我讲你喜欢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要好好学习!……”   一滴水儿掉落,如童彩雪的眼睛——空灵,清澈。当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相接时,跳动着的,就似溪水潺潺。   这是一个梦,唐鲁立曾经做过的梦,在这个梦中,童彩雪似乎挺生气一般地跟他讲出了这样的话儿。   虽然这只是梦中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在现实当中生的,但唐鲁立醒来以后,却非常把它当一回事:“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老天爷在好心提醒我哩!我可莫乱去打她主意,到时叫自己厕所里点灯,找屎!”   鲁立在心里边这样警告自己。   于是他便从此努力让自己的多情隐去,让它藏匿在自己内心的岩石中,不敢乱出圈,傻乎乎的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样儿来。   这一日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前,唐鲁立真真实实地想向童彩雪借她的化学笔记抄一抄,因为他这一科还学得很糟糕,希望能快些补上去。可放学以后,绝大部分外宿生背着各自的书包走出教室时,她却早就借故溜走了。   唐鲁立觉得无奈,心里想:“人家可能已经晓得了我的坏心思,才不触这个霉头呢。想借她的笔记抄?门都没有!”   他是一个初中内宿生,没事不需要离开学校。去学校食堂吃晚饭还太早,就携着自己下午上课带到教室去的两本书、笔记本和笔,走到教学楼背后的田径场边上去。才在那儿站了一下,就听见了身后树枝响,等了一会儿又没见那人到他跟前来,便说了一句:“傀儡上戏台,背后有人!”回头去一看,果真是有人,那人是长得挺黑瘦的同学邓远飞。   这邓远飞是安都公社书记的儿子,在唐鲁立班上,算得上是一个“高干”子弟了,但论相貌,他却还没唐鲁立那么白净,那么象个城里人。   这时田径场远处有学生在打羽毛球。那些学生唐鲁立都不认识,可能是学校运动队的,不然就是一些体育积极分子,到了放学时间就去打羽毛球,没有心急回家或者回学生宿舍去。   微风从半空中向唐鲁立吹来,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地吹到他的脸儿上,叫他感受到舒服、惬意。   “唐鲁立,你这人真怪!一个月也不吃一次肉,全吃青菜,你怎么那么省,不买点儿肉吃啊?”邓远飞开口问唐鲁立。   唐鲁立听到他讲出这种多嘴多舌、象旁若无人似地把一种细钩钩硬塞进人的心缝里去的话儿,当下就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个不想让人注意的**给挑了出来,而他家里又没有经济能力让他给予改变,他就由不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家里的情况他不想让邓远飞晓得,就笑笑撒谎说:“对我来讲,吃猪肉是月光晒谷,无用。我从来就只喜欢吃青菜,在家里都不吃肉哩!”   “那可不行,你人这么瘦,怎么能不吃肉呢?不吃肉可没力气。”邓远飞眼睛闪出一点儿天真地说。   唐鲁立嘴巴张了张,还想回他什么话儿,这时班主任胡老师忽然从他们背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唐鲁立,你还没回宿舍啊?”胡老师在离他还有几步路远的地方时,开口问。   “是,胡老师。”唐鲁立立刻转回头去回答她。   “你们在看什么呢?”胡老师一边再问,一边走到了他的跟前。   “没有看什么,就是在这儿站站。”唐鲁立显得有点儿腼腆地笑着再回答她。   邓远飞瞧向胡老师,说:“胡老师,你们女生穿运动服很好看,你也穿一件去打打羽毛球吧……”   唐鲁立想纠正他:“女生是指女学生,胡老师不是学生了,哪儿还能再那样叫呢?”   可他说:“没事没事,女生是指女的,都可以叫。”   唐鲁立觉得他非得要那样叫,是他的权利,就没办法了,不好再继续纠正他。   这时童采雪从旁边走过,肌肤象鲜嫩的白菜杆,泛出莹莹的水光。一头短遮住了耳朵,脸形圆润,杏核儿眼,双眼皮,小嘴,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相当美。而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连学习成绩也很突出,常常考全级第一。   “童采雪,你刚才是去了哪儿啊?怎么还没有回家呢?”胡老师一见她,脸上立刻便露出了喜爱和愉快的神情来。   “我去找我们那儿住的一个妹子佬,想跟她一起回家,可她已经先走了。”童采雪回答说,没有看唐鲁立这边,然后就想走过去。   就在这时,陈老师从教学楼出来了,在她旁边走过时,也满脸带着亲切的微笑,向她竖起拇指说:“童采雪,你可真棒呵,今次数学成绩又考了第一名!”   “不棒,不棒,我还得再好好学习才行,不然以后会退步的。”童采雪谦虚地笑着说。   陈老师再道:“棒,棒,非常棒,狗咬鸭仔,呱呱叫!我教过的学生就数你数学学得最好了!”   这时童采雪变得难为情起来,不再回应他,只转头跟胡老师道一声:“胡老师,我这下先回家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向胡老师和陈老师挥挥手,然后有些心急似的快快离开了这儿。   陈老师也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跟胡老师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他也离开了这儿。   胡老师继续跟唐鲁立交谈,突然告诉他:“唐鲁立,你们快初中毕业了,很快有中专可以考。我晓得你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我这下想,你是不是可以去报名考呢?”   她这样的话儿,唐鲁立可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因为在这之前他有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打算:那就是象数学家陈景润那样在将来也能够成为一个大学教授甚至科学家,目标定在高中毕业以后考上大学。   哪晓得这下胡老师却特意来找他谈话,建议他考中专!   这是很叫唐鲁立觉得意外的:如果胡老师不跟他谈起这样的话题,他不会想到一个学生读完初中以后,还有中专可以考。所以他在自己的心中就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于是对胡老师的这个建议不能不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撇过头去,没有讲什么话儿。   胡老师好象对唐鲁立考不考中专也并不是很上心,见他把头撇过了一边去,她就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只是又道:“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考上中专以后早些读出来,也是挺不错的。”   然后她就从他身边走开了,向教师宿舍那边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夜,唐鲁立的内心被胡老师跟自己讲的考中专的问题缠住,心在暗地里翻涌,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烦躁,难以安定,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要去报名好,想了好久以后,才最终拿定了主意:不去考,********先读上高中,到时去考大学就行了。 第二章   生活对有些人是很不公平的,在这个世界上这没法避免和消除。当你被生活中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的时候,阳光好象藏匿起来,大地被白色占据,湿冷成为主旋律,满天满地的沉渣不时的在各个角落乱飞,总有不能自净的感觉。你的心因此老是身不由己地记着它,有一些过了很久以后都仍然清晰地记着,那日子就觉得很难过、很慢过。而如果你没有被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地带着课本、纸笔等到教室上课、到食堂打饭、回宿舍吃饭、再到教室去晚自习、最后回到宿舍去洗澡、洗衣裳、睡觉,则日日好象都是差不多的,没有一点儿深刻点儿的记忆,那日子就很快、很容易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唐鲁立便“突然”“现”,他们到了要参加初中毕业考暨中专考的时间了:为了这次考试,学校临时挂起了大红布横幅标语,上写:“决战中考,改变命运”、“给自己撑起一方未来的天空,给父母送去一片希望的慰籍”、“拼搏进取,一切皆有可能!我们的梦想一定能实现!”然后老师又叫他们提前照集体毕业相……   那毕业相是各个班自己同学、老师一起照的,男女同学和老师同照进相片去的那一张,分四排来照,女同学两排,在前,男同学也两排,在后。因为按身高由中间向两边排过去,最高的在最中间,童彩雪站第二排,是在最中间,唐鲁立站第三排,也是在最中间。   在这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唐鲁立一直埋头学习,大量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数学、物理、化学题,英语也每日坚持学一下,虽然心中也没对自己能够考到什么成绩有一个明晰的认识和期待,但他却心情非常放松、自然地在需要他们进考场去考试的时候走进了考场去。   第一日他们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   在上午唐鲁立从学生宿舍走向考场的路上,他遇见了童彩雪,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一看见她眼睛便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看,恰如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   最近一段时间,唐鲁立在学校每次能够看见童彩雪的时候,那内心都很不好受,总为她所“挑逗”、“引诱”:时不时要注意她,心中期待她也回望向他,特别是能与他“亲近”。而她却好象从来没有象他关注她那样关注过他,一次也没有正眼与他相向过,更莫讲是有点儿特意和含情脉脉那样把眼睛瞧向他了,总叫他很懊恼和无奈。有一次放学后,唐鲁立在教室里画写宣传栏。当时同在教室里的还有两个同学在搞清洁卫生。童彩雪看着应该是无意的,也没有马上回家去,而是留在教室里和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闲聊。她一次也没有跟唐鲁立讲话儿,可唐鲁立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点儿幻想和甜蜜,身不由己地认为她是因为对他也象他暗恋她那样,找机会跟他“亲近”、“亲近”。这无疑是很可笑的事情。别人到你跟前和附近来,你没暗恋她的时候,你会对她无动于衷;你暗恋她的时候,你就要把她朝和你的“亲近”关系上扯,这真有点儿自作多情了。不过就算这样,因为有十分八分钟时间童彩雪站到唐鲁立背后只一步路远的地方看着他画写,还用普通话讲出了一句话儿:“画得真好看,写得真漂亮!”他的内心也感觉甜丝丝的,希望她能够“陪”着他到他完全把宣传栏画好、写好再回去。但她并没有在教室里呆那么久,在唐鲁立快画好写好之前十分八分钟,她就自言自语似的跟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说:“我这下要回家去了,作业还没有做。”然后她就离开了教室。   凡是在童彩雪不再在学校,唐鲁立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虽然他也还时不时想到她,记着她,但给她“折磨”的感觉,那可就大大地减轻了,变淡了,人变得非常放松和舒适,好象对童彩雪也不再想入非非了差不多。这不晓得是男人的天性,还是人的天性和生活的本质,我们容易为总出现在我们面前、打动我们的心,却叫我们难以得到的人和事物感到烦恼,深受折磨,一旦看不见了,情况就大为改变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能就是这样的道理。   虽然唐鲁立这下对童彩雪比较注意,但逢到要考试的时候,他也不能太分心。靠试室左面的一扇窗子外,已经挤满了紧张、心急地想快些进入考场的学生。他进了试室以后,马上便按照自己的准考证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虽然童彩雪比他前一排,但因为他在第二组,她在第四组,他也只向她那边望去了一眼,然后就再没有向她望了。   两个监考老师进来,一个是唐鲁立从没见过的,一个是他们本校的初一老师。那个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宣布了考场纪律。跟着就检查准考证,检查完便试卷,完以后又用普通话宣布:“现在大家开始答卷吧!”   这一说,坐在试室里的学生们便拿起各自的笔,开始紧张地答起试题来。   阳光有一些从窗户外斜射进试室,亮亮地照在那些在思考、快地答着试卷的学生的身上。   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态度很严肃、认真,总在试室里走来走去,本校老师则要么站在讲台上,要么就走到了门外窗前去,从那儿向试室里边望。   唐鲁立神情镇定,不慌不忙地尽自己的能力去答题,总体觉得不是太难,但也遇到了一两道难题。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虽然离规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必须停止答卷,但也有人开始6续交卷了。不过唐鲁立不受影响,仍然按照自己一向的习惯,把试卷答完也继续留在试室里检查自己的试卷有没有能够做而没有做对,或者做得不大对的,看出来就给它们改正一下。直到监考老师讲时间到了,他才拿了自己的试卷交上讲台去。   走出试室,胡老师和陈老师站在一起,但没人询问唐鲁立考得怎么样,而在童彩雪从试室走出来以后,胡老师则满脸非常亲切的微笑,十分关切地向她询问:   “童彩雪,这次数学考得很满意吧?”   “还行,应该是考到了我自己的最好水平。”童彩雪神情愉快地回答她说,嘴角扬起了一道非常好看的弧线。   “行,行,很不错,很不错。”胡老师脸现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说。   陈老师也满脸带笑地对她竖起拇指道:“嗯,那么有信心那就好,在我们的眼中你是最棒的,越是铁槌打铁砧硬碰硬的时候,你越考得好!”   同班同学当中有一些人是很佩服童彩雪的,这时也考完试从考场里出来了,都纷纷围住了她,仿如一餐十五个人食,七嘴八舌,有的问这道题的答案,有的问那道题的答案。   童彩雪看着应该没多少心思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想回家去了,所以显得不是很情愿地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然后便说:“我要回家去做饭了哩。”然后就走了。   第二日考物理和化学,唐鲁立的心在考试上,没有特意让自己的眼睛去寻找童彩雪,也没有在试室外边遇见到她,连在试室里,他的注意力也在试卷上,没有特意去搜寻她的身影,只撞见了她一次。   唐鲁立的这两科考试,象前一日的两科考试那样,自我感觉考得挺顺利,挺合自己的意的。   第三日考地理、生物和历史,情况象前一日一样,唐鲁立的心思都专在考试上边去,暗恋童彩雪的心好象暂时消失了,隐匿了,进入了冬眠的状态,没来妨碍他,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折磨和烦恼,让他能够专心致志地认真把每一科都考好。   考试一共考了三日。   当最后一科都考完以后,胡老师站在试室外边,见同学们一个个地走出去了,她就用普通话对大家说:“今天考完试,你们都先回家去吧,过两天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你们再来一下。” 第三章   考完试先回家去,过两日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再回到学校,那是那些住县城,或者县城附近,或者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唐鲁立是不会做的。 因为他家离县城太远了一些,没钱坐车,所以他就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暂时继续呆在学校里。   初中毕业考结束两日以后,学校在上午开了初中毕业生的毕业典礼,了集体相,真的让他们放假了,鲁立就回宿舍去。   正在学生宿舍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完全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猝然他现童彩雪竟拿着一本留言簿从外边跑进来,一副有点儿含羞带笑的样儿说:“唐鲁立,你给我留言吧……”   她这样说时,已经把她的留言簿递向了他,用着媚人的双眸看着他,神情显得有几分期待的样儿。   唐鲁立愕然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没有想到也准备这样一样东西哩。   这时他心中掀起了一阵难以控制的狂澜,一种异样的感觉撞击着他的心,叫他整个人都烫了,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比较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么久暗恋着童彩雪,她应该也暗恋着他哩。因此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好,行,我给你留言。”   说着,他就从她手中接过了留言簿和钢笔来,想了一下,跟着就给她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儿:“时光飞逝,毕业分别,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只愿你前程似锦!”   童彩雪拿了他这留言,说了一声:“谢谢你!”   然后她就接过唐鲁立临时找出替代留言簿的一本笔记本,在中间一页写上:“五湖四海存知己,聚散浮萍同学缘。毕业只是暂别,情谊定会延续。祝:事事如意,前方路上越走越精彩!”   写完,她将笔记本递回给唐鲁立,没有在这宿舍里多停留,快步往门口走去。在她出门时,她差点儿与正好从外边要走进来的黄汉华撞在了一起。   黄汉华不晓得是吃醋还是很不以为然,有点儿夸张地道:“唐鲁立,你们这宿舍怎么这下就没人了呢?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啊?”   “刚才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才刚刚离开了。”唐鲁立赶忙撒谎说,怕他的嘴巴太臭了乱嚷嚷,叫别人听见跑来看,给他们特别是给童彩雪带来难堪和尴尬。   这时童彩雪没有讲话儿,只向他瞟来了一眼,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儿,很快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手上还拿着那本他给童彩雪写了留言的笔记本,黄汉华现了,眼光一下子便明亮起来,对他说:“童彩雪刚才给你写了什么东西啊?让我看看。”   唐鲁立立刻变了态度,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有留言簿,拿去给她们留言,不就行了嘛!”   “我给她们留言她们写的不是跟你一样的,我不想看。我只想看你的,而且我真不想找女生给我留言,她们有时口水多多的,象鸭子嘴巴,叽哩呱啦,真叫人受不了。”黄汉华撅撅嘴巴说,还要再看他的留言簿,见他仍然不给自己看,就没再硬强求了,只不快似的说一声:“真有你的!”然后便重走了出去。   唐鲁立在学校食堂吃过了初中阶段的最后一餐饭以后,就步行回自己家所在的安都公社去了。   从县城到安都公社共有二十八公里左右的路程,是沙石公路,比较宽,可以让两部大卡车同时并行。如果坐大班车的话,这样的路程即使时不时有人上落车,也在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目的地了。   走路回,那可很耗时间和体力。   唐鲁立虽然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多次,但每次都是迫于无奈,再走也会生出烦厌的情绪,心中有一种劲头不足的感觉。   “如果要童彩雪跟我一起走路回家,她会不会愿意走呢?”唐鲁立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童彩雪美丽迷人的容颜来。   这个时候唐鲁立穿着一双凉鞋,那凉鞋在几个地方有点儿裂开了,其中左脚后外侧的一片连胶处,已经差不多快裂断开了,那鞋时不时有要往下掉的感觉,叫脚穿得挺不舒服的。   他想走快些,但那公路上的沙石老进到他的凉鞋里去,硌着他的脚底,给他带来疼痛,害他走一段路就得抬高一下自己的脚,让那些沙石从凉鞋里边硌脚的地方掉下去,这得耗时间。当然最耗时间的是人的体力有限,耐力不足,特别是这下背上背着棉被和棉被里包着的一些书本与衣裳裤,还有手上各提着一个包,都是挺有点儿重量的。以前快走还可以连续走几百米、半公里的,这一次只走上一两百米路,就得停下来,或者放慢脚步走,借以缓和一下自己的腿脚和身体里边的疲乏感。 第四章   人在自己不是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在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则能设身处地把事情想得更符合现实,少许多浪漫和脱离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唐鲁立在沙石公路上走着,走不远的路手臂就开始酸累了,双肩勒痛了,难以再支持的时候,就要把手上提着的那两个包放下地去,站在路边休息一下。   路上过往的车辆不多,隔上十来二十分钟才有一辆开过去。   唐鲁立从以前别人的口中,晓得童彩雪的父母是政府单位的干部,日子是比他屋家好过很多的。这时他就想:“我爱上她,这是不是太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了?要是以后她跟我一起过日子,也象我这样走路回家,走路去县城,一年到头都只能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求乐,她受得了吗?”   这肯定是很难的,不切实际的。   不过唐鲁立跟着就自己给自己辩护说:“我不会老那么糟的吧?这下我还读书,赚不了钱,所以我老要走路来,走路去。要是以后我不读书了,有了工作了,那我还要再走路吗?再讲吧,要是童彩雪真的喜欢我,爱我的话,她怎么会计较跟我老走路来,走路去呢?”   和唐鲁立一起步行回家的学生也有三几个,不过都不是他认识的,而且那些人一般走上三五公里或者十公里八公里就到家了,只有他一个人走得最远,而且又是带着许多东西、东西又挺重的情况下走的,停停走走,多耗了不少时间。   因为这样的原因,唐鲁立就走了有四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安都公社。这时他的双臂酸累得不行,双腿也疲乏得不行了。   唐鲁立的家在安都公社办的原工程队的旧平房里。   唐父曾经是那原公社工程队的一名老砖工,干了二十来年,结果这下国家开始搞改革开放,私营企业蓬勃展,各方面都比许多国营、集体企业搞得更活,收益更好,就叫那工程队迅地维持不下去了,在一年前终于解散,使唐父这样一个正当年富力强的砖工也无事可做了,于是他在原工程队面街的一排平房里租了一间屋子开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鲁立既可以先回家去,也可以去他阿爸开的河粉店里。不过他先选择回家去。回家应该会有他残疾的阿姐唐鲁花在家,他的阿妈也可能在家,但他这下想快些把自己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三大捆行李特别是塞了重重的课本的行李放回家去,不然带到米粉店去会叫他多受一些罪。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刚回到自己家低矮的平房时,现一个大铁锁锁在了自己家的门上:这说明,这个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出去了。   好在他也是有一根家里进门的钥匙的,就自己开了锁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去自家的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河粉店里,正在那儿搞着清洁卫生。   唐家的河粉店里卖的河粉,是自己做的,用原始的磨盘来做,原料是大米,将米洗净后磨成粉,加水调制成糊状,上笼蒸制成片状,冷却后划成条状即成。因为是手工制成的河粉,色很白,保持很好的大米的本色。   这河粉店租用的是已经很陈旧的破平房,虽然没有到四处漏风的地步,但也是接近于危房了的。在这样的旧平房里边,也没有搞一点儿装修,窗台、墙壁的尘埃油泞黑厚,连磨盘、摆放河粉盘的两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也全都很黑、很陈旧了。   唐家人从来都没有去请人给这铺面搞过一次装修,唐父自己是做砖工的,会搞泥水活,他也没心思去给自己“装修”一下,因为卖河粉利润太低,赚不到什么钱,能够勉强养活一家四口就算不错了,他们拿不出钱去买材料回来搞装修,也难以向人借钱去搞装修。   唐鲁立走来这儿,进门时看着河粉铺里的陈旧、黑,觉得它跟本镇的大部分铺面房都比不上,更莫讲是县城里的铺面房了。   不过他不会向父母讲什么不好听的话儿。   爸妈都是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人,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肯定没有把生意做大的“雄心壮志”,借不到钱开个杂货店,能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继续开着这河粉店,叫一家四口不用挨饿,也是很了不起了。   “鲁立,你放假回来了啊?”   唐母在儿子刚刚闪现在门前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停下她拿黑毛巾抹着桌子的手,向他询问。   “是,放假了,今日放假。”唐鲁立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给屋内的一道光线所吸引,它透过漏雨的瓦缝,扎眼地刺进了屋里来。 第五章   每个做学生的人在放假以后,都需要在家好好休息、玩耍。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可能会把书本全扔到角落头让它们逐渐尘封,或者是当废品卖掉,不到升上高中或者其他高一级的学校去学习,就再不摸纸笔了。   唐鲁立却不是这样,他从自己放假回到家里的当日晚上开始,就日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客厅靠窗边的饭桌前,把一本他在学校参加升中考前就一路做,到这下还没有做完的厚厚习题集继续做下去。而在其他时候,爸妈需要他去帮卖一下河粉他就去帮卖一下河粉,叫他到菜地去淋菜摘菜他就去菜地淋菜摘菜等等,要他做的事情不是太多,但他都勤勤快快地去做了。   连续不断的日子,每日都差不多那样做,没有一点儿特别的事情生,唐鲁立从不去盯着日期,过了多少****也不大清楚。   这一日,唐母正在屋外洗着衣裳,唐鲁立听见邻居跟她讲了一句什么话儿,她就回答说:“唉,你讲得对啊!人哪,你自己有,那才是真的有,你自己没有,连兄弟姐妹的钱都借不到啊!你也晓得,我们也不是会赖人钱的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兄弟,我们都会借一角还十分,分文唔差。如果我兄弟能借钱给我们开杂货店,赚钱快一些,到时我们自己有了,肯定会很快还回给他的。可蚊刁牛角,无血,他就是不肯借,你讲这叫人伤不伤心啊?!”   忽然一个在另一片街住的老街坊跑来告诉她:“唐嫂,你家鲁立好厉害啊,考到了全县初中毕业统考第一名,成了我们公社的骄傲呵!”   “是吗?”唐母显得不是很在意似的问。   “是啊,是啊,我去县里的时候,听到教育局我的熟人这样讲,我还去亲眼看了!”老街坊高声大气地道,在那儿再跟她讲了一会儿话儿之后,就告辞离去了。   随后,唐母不晓得是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她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地方,没有向儿子提起来,连唐父后来从河粉店回来了,她也同样没向他提起来。   日子仍然是继续不断地过下去。   有一日,工程队原队长陈队长拿了一封信来到唐家,那时就只有唐鲁立和唐鲁花在家了,唐鲁花正坐在厨房里的矮凳子上洗着衣裳。   “鲁立,县教育局给你寄来了一封信,你拿去看吧。”陈队长一到门前就向坐在客厅的里边窗前做着数学题的唐鲁立说道。   “哦,好的,谢谢陈叔。”鲁立赶忙站起来,跑到陈队长跟前去说,将信件接了过来。   在陈队长从唐家离开以后,鲁立拆开信来看,见原来是一封通知他回县城中学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英语面试的信件,于是他便当下由不得皱起眉头来。   这可不是一封叫他感到快乐的信啊!他自己又没有报名考中专,只是参加了升中考而已,莫讲是主动去报名,就连被动的报名,那次胡老师特意找他谈话,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考嘛,怎么这下却叫他去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的英语面试呢?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烦恼来,不过他也没有太将它放在心上,既然通知他去参加面试,他就让自己依时去行了。   英语面试在接到信的第三日下午两点半钟开始举行。   这一日的上午,唐鲁立在七点多钟的时候,就步行赶去县城了。到三个多小时后,唐鲁立到了县城,再过十多分钟以后,他就到了学校。   在学校前坪,鲁立遇见了胡老师,胡老师正在一堆乌烟煤前自己搅煤做蜂窝煤,旁边站着两个鲁立不认识的人。   鲁立在离胡老师还有十来步远的地方跟她打了声招呼:“胡老师你好!”   “哦,来参加面试啊?”胡老师瞧向他问,面露一点儿微笑,不过给他看着并不见得有什么热情。   “是。”鲁立回答。   这时胡老师就说:“你这次考了全县总分第一名,数学和物理也是第一名,英语考了九十三分,非常不错,连童彩雪都考得没你好,只是你化学比五井山林场的一个妹子佬低了两分。”   她讲的五井山林场是省属单位,升中考没有跟本县的学生一起考,但排名可能是跟本县的学生一起排的。   唐鲁立没有表现出高兴来,因为他心里想,自己这次考试成绩比童彩雪好,应该并不是胡老师所希望的,便只看了看旁边的人一眼,说一声:“那看起来很多人都没考好了,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然后他就走了过去。   面试到十点钟的时候才开始举行,不是在唐鲁立他们参加升中考时使用过的试室,而是在教学楼的一间英语科办公室里,一个一个轮着进去。唐鲁立排在第六个。   一个中年男教师给他作面试。   唐鲁立他们是从初一开始学英语的,初二时起他才奋学习,日日都会念一下英语,背一下英语单词。可他不晓得自己的英语听力竟然是那么差,面试老师只给他念了几句英语,他竟然一句都没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太糟糕了!这实在是糟糕到再也没法想象的程度了!虽然他笔试英语拿了九十三分,但这下他的听力完全到了没有一点儿能力应对的那种无能水平了。   鲁立十分懊丧。他心里想:“怎么会这样呢?虽然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好象也总是难得听懂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些什么,但我笔试靠着‘盲答’也还是蒙到了挺高分啊!怎么这听力却一点儿也不能蒙了呢?!”   由于面试老师给他念出的几句英语他都一句也答不出来,他就只好向对方讲述自己家里没条件买录音器材的实情,希望对方能够同情他,关照他,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给他过关。   面试老师当场也没有讲什么话儿,只叫他出去了。   唐鲁立当然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次没戏了。   对于读中专的这件事情,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连报名也没报,一切都应该是出自于班主任胡老师的操作吧。   这样的结果,唐鲁立也能接受,觉得既然自己原本就没心去考中专的,这下给挡在这面试上,那就继续在中学里读书,直到读完高中去考大学为止。不过虽然中专对他来讲曾经轻飘飘的,好象他一伸手就能抓住,但这下他给莫名地“撞”了一下以后,看见它从他的指缝间飘出去了,再没法抓住了,他也还是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一种象清凉的水滴一点儿一点儿地坠落在地上的感觉,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第六章   这样唐鲁立又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精力投入到数学和物理习题的演算当中去了,对外界的事情都没有一点儿关心、注意的表现,连时光过了有多少日,离中学开学还有多久,他也没有拿出一点儿心思去记住。   有一日,风正在从北方调集来凉爽的秋雨,准备对南方的酷暑动一次总攻,将天空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洗。大雁也忙着分组编队在空中飞,计划在立秋,最迟在处暑长途跋涉,出来南方。就在这个时候,唐父从外边走回家来,进门就对唐鲁立说:“鲁立,你没有录上中专,那些人讲你体检不过关。”   他体检不过关?他录不上中专不是因为面试不过关,而是因为体检不过关?   阿爸得到的中专录取消息不晓得是从哪儿得来的,初中毕业生唐鲁立并没有想到去问,更没有想到去查询一下,好好去确认这一点,因为他原本就没有读中专的打算嘛,而且象他这样一个年龄还不大,又没有跟社会上的人打过交道的少年,更是无法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全。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唐鲁立来讲,那猝然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不仅给他浇了一盆大冷水,叫他的心一下子就冰凉了;而且叫他有一种从此人生给踩空了的感觉,整个身心没有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不晓得会跤到哪儿去的莫名惊悸,于是他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无助一下子便紧紧攥住了他:这季节野菊花虽然向晚而开,却没有最终给他带来一张烫金的人生通行证,让他能够走进更宽阔的大道上!从此他就陷进去了,不停地沉溺,只能临水而照,伴着寂寥了。   挺住,一定要挺住,决不能让这不幸的人生打倒自己!   鲁立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就荡漾起探险与搏击的决心与勇气,主意很快向另一个方向决定了:他以后再也不去学校读书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另寻出彩的机会!   唐鲁立连自己以前也想不到,他的性格竟然有那么固执的一面,一旦心中决定了一件事情,就再难改变了。   高一开学后,唐鲁立决定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的心思更坚定了,完全没有了一点儿要再去学校读书的想法。   唐父唐母性格宽容,而且也不晓得读书多和读书少有什么大关系,倒没有对他讲什么话儿,他想怎么样做,就由得他自己怎么样做,就算瓦烟筒,靠唔住也不在意。   但鲁立的当县副食品站门市部干部的阿姑唐璇青晓得了这个消息以后,却急了,坐了车来他家劝他,叫他再去读书。   “鲁立,你一定要去读!如果你不去读,以后就没人安排你做好工作,进不到好单位,到时会很糟糕的!”   “不,我读了也没用,还是象这下这样,不想去读了。”唐鲁立摇了摇头,表情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内心变得固执而忧郁。   “怎么可能读了也没用呢?不读才没用!这下进单位,都讲要读书出来的,由国家分配。没拿到文凭,没人给你分配,想进什么好单位都不容易!”唐璇青苦口婆心地再对他说。   他实在没心思多讲话儿,而且心里边有点儿酸,就硬硬地说:“我不想去读了,阿姑你就莫逼我了吧,逼我我也不会再去的。”   唐璇青给他这些话儿气得很脸白,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最后再讲了几句话儿,见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便翻了一串白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才隔了一日,唐璇青又再来到鲁立家,对他说:“鲁立,我跟你讲,这下已经不同以前了。以前总讲读书没用,进单位很多也不讲文凭,有好阿爸,有门路就行了,读书是钉屐钻眼洞,多此一举。可这下你要是再没文凭,哪个也不会给你分配工作,你想要进到好单位,有好工资,那就是把脑壳削尖了都没有什么机会哩。”   “如果进不了单位,以后我就自己开个店子做老板,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唐鲁立这样说。   “你怎么这么固执己见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唐璇青真是拿他没点儿办法,只能干瞪眼讲不出话儿来。   不过她并没有很快罢休,见自己劝不动他,就又去学校把他的班主任胡老师给叫来了安都公社。   “唐鲁立,我跟你讲,你阿姑的话儿讲得很对,如果你不把高中读完的话,以后找工作真的是会很难的。”胡老师面色凝重,苦口婆心似地这样跟他说,又跟他的爸妈说。   后来她见鲁立还不为所动,就突然唬下脸儿来,用上了胁迫的语气道:“唐鲁立,你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如果是,那你就一定要再去读,不然你就不配做一个男子汉!”   “胡老师,你做什么要强迫我啊?”唐鲁立看着她那四十岁左右的脸儿,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颤抖得他好象都快要站不住了。   “对,我强迫你!我这下就是在强迫你!”她的脸色冰冷,不容反驳。   “我做不到!”鲁立说。   “你能做到!”她说。   “不!”他朝她喊道,“你不要强迫我!我做不到,我不会听你的,这次绝不会!”   “是吗?”她冷笑,突然象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而不是他的老师、他的班主任。   唐鲁立瞥了她一眼,心先软了,想到自己这次体检不“过关”的事情,便冲口道,“就算我想读,到时体检讲我过不了关,那我又怎么能读呢?”   “读中专是要体检。体检过关的人才能去读,体检不过关的人不能去读。不过读高中可不是这样,它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你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你,叫你不能去读。”胡老师表情认真地再跟他说,语气温和下来。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想一想,觉得读高中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人,叫人不能去读,那还是可以再去读的。虽然读了高中毕业不包分配,但烂笠嘛好遮头,有比毛好,这样他最后就没有凭着自己的感情行事,硬去拒绝了。 第七章   唐鲁立重新去县中学读书了。   不管他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以前的一些愿望和追求,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改变了!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在自己家里出生的时候,外面的雨不停的落下来。这****去学校的路上,雨也不停的落下来。不同的是,多年前那雨从瓦房顶上漏进屋,浸湿了包裹他的围巾。而这下他撑了把伞走在路上,则这雨不仅淋湿了他的衣裳,也浸湿了他的心。   这时唐鲁立的下巴开始有第一批胡须悄悄地在那儿驻扎了,但他去学校报到,仍然步行去。   二十七八公里的路,以前唐鲁立步行去县城都觉得颇烦人,给它折磨,这下他出门只走上一两公里路,又遇到雨天,就更加觉得烦躁,厌倦了,可他又不能不去。   “我又不想读书了,还要我走那么远的路,这不是想烦死我吗?!”他的心中克制不住地生出这样的怨怼情绪想。   但他的这种情绪只能自己在心中想,或者是在没人在面前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骂出一两声而已,不然当着不认识的人面骂可能会引起误会,没事惹上麻烦事情的。   由于怨怼和烦躁,唐鲁立在恼火起来的同时,还会用劲地拿自己的脚底往路面上狠狠地踢上一两下。   从县教育局给唐鲁立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看,读一个学期的高中要交学费和住宿费各二十五元钱。在出门之前,唐鲁立曾向阿爸要,阿爸说:“你写个申请减免的报告吧,叫学校莫收我们的钱了,我们这下没钱。”于是他就没有拿到五十块钱,只拿到十块钱,但写了一份申请报告。   这下唐鲁立走在山区公路上,越想自己的处境,越觉得很无奈。已经走了二十公里过了,路上耗去了他两个多小时,叫他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很疲乏了。这时他已快到学校,可突然没有了要把申请减免报告交到老师那儿去的勇气,鼓了几次劲也拿不出勇气来。   “难道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得再回去吗?那要走多久啊,我哪儿还有那力气再回去啊!”唐鲁立十分懊恼地想,头皮感到麻起来,觉得二十公里再乘以二以上的路途真的非常遥远,要来回走完这样的路程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时他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家庭困难和一个人失去了前途与希望的无奈和不幸——很多事情都象鼻公子碍人,唔顺。不过他虽然这下处于一种自己都觉得很凄凉的境地,他也还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不是那么晦暗,而是自己宽慰自己说:“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天又没有蹋下来!我只要拿得出勇气把报告交给老师,那我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这下是我自己没有那勇气去交报告,是自作自受,那我就得自己惩罚自己,再花时间、花功夫去走那么远的路了。”   这样想定以后,唐鲁立就再步行回安都去,到河粉店骗阿爸讲学校不同意减免学费。阿爸并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这样一讲,就立刻从破钱柜里把拿来周转的几张十元钱抓出来,用十根手指头外加一根舌头点数了几遍,然后才缓缓地递给了他。   读完高中只需两年时间,不算太长,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以前不会觉得读两年书很漫长,但这下他却是越来越觉得非常漫长了,似乎很难熬过,时不时想再退学,回到家里去“自学成才”,只专心一意地攻数学就行了。可他向班主任胡老师讲出来,却都给胡老师劝阻了他。   “你连高中都不读完,以后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有什么出路?我跟你讲吧,到时你一定会落得天井撑船,难开篙的!莫去傻了,回到学校来就好好学习,胡思乱想只是自己害自己,叫人觉得你一点儿头脑也没有!”胡老师毫不客气地当面斥责他说。   这真是叫唐鲁立的内心总是很不好受。一方面是他这时不那么拿得出心思去学习了,学习成绩只保持在全级六七名这个水平,跟童彩雪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另一方面是他心里边对童彩雪所起的那种单相思,仍在他心里边存在着,叫他总幻想自己将来能跟她结成一对恋人,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这弄得他时不时魂不守舍,几乎连上课、回宿舍都经常能感到自己是在虚幻的世界中一样。有时在晚上,灯光霸占一方黑暗,象剥夺了衣裳的女人,鲁立比别人更早躺在床上,看见其中好象有一丝阴影,幻化出羞赧的童彩雪倩影来,在那本该寂静的时间里,他的心不由骚跳,扭动招惹起睡眠的心胡思乱想,狂而野蛮甚至蠢蠢欲动,在灯光下给室友现,他也不能不为之难为情。可这时童彩雪又传出了她可能要随爸妈转学到邻县去的消息,那就更叫他内心总受折磨了。   “要是她真的到了别处去,那我就不活了,再也不活了,马上就去跳河自杀!”唐鲁立有几次在心中涌起这样一种十分极端的想法来。   童彩雪转学的事情讲了挺久也没有成真,在学校里还是象以前那样学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得与唐鲁立目光相对,也不主动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讲是跟他讲点儿什么亲近点儿的话儿了。   只是唐鲁立更注意她了。   童彩雪是属于那种美丽可爱又活泼开朗的妹子佬,虽然她作为一个外宿生,每日都不象唐鲁立他们这些内宿生那样有那么多时间在学校,早上来到学校一般都快上课了。中间在四节课里夹着有三次课间休息时间,每次都只有十分钟以内,老师要延迟下课还没有那么长时间。中午一放学又赶快回家,再来上学也是要到快上课的时间。下午两节课之间也只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一到放学时,如果不是轮到值日的学生,一般也赶快回家去了,难得还在学校里多停留多长时间。   就算这样,唐鲁立也还是感受到一些童彩雪叫他分外入迷的地方:比如她下课留在教室里或者出到教室外走廊跟其他女同学讲话的美妙声音,以及她偶尔出的愉快的笑声等。特别有一次,她一下课就不晓得从她书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往教室外跑,她的同桌责备她:“童彩雪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啊?等等我嘛!”   她回过头去说:“我忍不住了,得快些去才行了啊!”   她讲这样的话儿时,竟然很难得地将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脸上立刻露出了很红很红的红晕来,叫他第一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变成这个样儿,觉得她真是好娇羞好娇羞的,因此对她留下了很深刻、很难忘记的记忆。   在高一第二学期中段的时候,童彩雪真的是从本县中学转学到邻县去了,没有跟同学们告别,胡老师也没有跟同学们讲她转学了,于是她人走了就是走了,有点儿“无声无息”、波澜不兴的那种味道。   当唐鲁立这一日到教室来没有看见童彩雪时,他还以为她病了,由不得在心里想着:“如果她真的病了的话,我是不是该买样什么东西到她屋家去探探她呢?”   虽然唐鲁立自己对童彩雪很有“情意”,心里边也觉得她应该是同样对他有“情意”的,但要他去探她也挺需要一点儿勇气,因此叫他犹豫了又犹豫,在过了三日以后,他还没有看见童彩雪出现在教室里,他就在胡老师来教室上了一节课,然后下了课走出教室以后,快步赶了出去,一鼓勇气问她:“胡老师,童彩雪这几日是不是病了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啊?”胡老师停步瞧向他,好象对他的询问很疑惑的样儿。   “如果她病了,我,我就约几个同学一起去探探她,看她病得怎么样了……”唐鲁立编造谎话说,因为他没勇气讲实话,怕给胡老师鄙视自己。   胡老师听他这样说,便道:“她已经转学了,家不在这儿了。” 第八章   “她已经转学了?”唐鲁立当下禁不住睁大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的那种样儿,虽然他早听讲童彩雪是要转学了,但也还是相当意外,觉得她要真的转学的话,是会明白跟大家讲,然后和同学们公开告别的,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胡老师对着他的脸儿似乎含有深意一般地好好看了一眼,然后用上肯定的语气说:“是的,她已经转学了,转学几日了,我还去送了她呢。”   唐鲁立脑子里的一根筋立时绷得笔直,没法再讲什么话儿了,既然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肯定,童彩雪又不再在本班教室里出现了,那就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从此以后,鲁立就觉得自己在学校读书象冷水泡茶,无味道,再也没有什么动力了。虽然他这时也再没有了想自杀的念头,但他却还是总盼着自己能够再见到童彩雪。她仿如他远去的恋人,尽管她跟他并没有一句明确的承诺,但她的远去留在他心尖的疼痛,却时时提醒他,她深入过他的心灵,拨动过他的心弦,叫他久久不能忘却——一种隐隐裂开的伤口无法真正愈合,还会有血液在下面流淌,不停的跳动着、作祟着,时不时叫他生出难受的感觉。   于是鲁立有时在上、下午将上课之前,会下意识地特意走到看得见校门的地方,呆呆地盯着校门,好象童彩雪的身影还会再从那儿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地重新出现……   这一日傍晚,别人都放学回了家,或者是回宿舍以后,唐鲁立象小狗那样,蹲在童彩雪以前曾经站过几次的一棵树下地上,嗅着那些脚印并不存在的小草的气味,泪水啪嗒啪嗒地直掉下去。   好不容易把高中两年读完了,在拿毕业证之前,别的同学都踊跃地报名参加高考,唐鲁立却不管同学们怎么惋惜和不理解,都要收拾行装回家去了。   他没有行李箱,只有两个比较大的布包,要用布包装很多东西。由于布包原来已经装了一些东西,为了能让它多装进一点儿东西去,他就把布包先翻倒过来腾干净,然后再重新往里边装。   邓远飞先现了这个“异常”,跑来问他:“唐鲁立,你这是做什么啊?高考还没考完呢,你就想回家啊?”   “正式说明,本人没法参加高考了,只能回家。”唐鲁立面无表情地说,“以后我不在这学校上课的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就多祝福我以后过得不会太糟糕吧。我这么讲可能有点儿没自信,不过我就要出到社会去了,心中确实是没底的,你讲对吧?”   “你这是何苦呢,学校又不是不给你参加高考……”邓远飞又道,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鲁立的眼睛,一眨不眨,而且一下都没有移开。   “不是这样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这下不想讲,也讲不清!”鲁立厌烦起来说,阻止住他要再讲话,不是用手势,而是用自己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你真是一个怪人,我没法再跟你讲话了!”邓远飞露出无法理解的样儿来,再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唐鲁立,你真的不参加高考了吗?”胡老师也赶来了学生宿舍,脸露一点儿惋惜一般的神情问。   “嗯,我怕我到时考到再高分,也还是不能去读。”唐鲁立脸儿变得有些绿地回答。   “这种情况肯定还会有。不过考了呢,也许会给录取,不考呢,那就完全是不能录取了。”胡老师提醒他。   “这个我晓得。不过我不想管那么多了,因为我这下很爱数学,想走自学成才的路。”他说。   “那条路可是很难走的。因为你没单位,没工资,还有其他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生。”   “我不管那么多了,不管那种路难不难走,我都一定要努力走下去。”   胡老师见他这样说,就没再跟他多讲下去了,而他也就还是没有报名参加高考。   回到家的第二日,唐璇青就晓得了他这件事情,赶快从县城赶回安都公社,到他屋家向他做思想工作。   “鲁立,你莫那么傻,上厕所不带纸,想不开啊!有机会考大学也不去考,以后哪个给你安排工作啊!”唐璇青一脸急切地跟他说,十分真心地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可他被两年前“体检不过关”的阴影深深地笼罩着。那阴影象突如其来的一场恶雨,又象一场洪水,断了他原来并不用弯弯前行的路,更毁了他原来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通向人生舒适生活和成功的座座桥,叫他这下在蓝天的倒影里,如猫一般的躺在自己仍然很深重的阴影里,只有尾巴轻轻的晃动着,把一种无奈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老是在那儿想着,自己以后就算考上了,体检也可能过不了关,再给他来一次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就很悲观、很绝望,还是拿不出一份去参加高考的心来,只说:“阿姑,我不是傻,是我就算考到很高分,人家可能也不会录取我的。”   结果他就不管唐璇青怎么讲,他也不肯再回学校去考大学了。这时他的内心,好象变成了在固守一种信念和承诺一样,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盼,只是在天地间把自己的无奈凝结成进退的行动,仿佛那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和路途,即使是一场地狱的等待,或者是生命中的大雪,纷纷扬扬,漫山遍野,他也要以消融的姿态,去铺展自己内心的执着。   从此以后,唐鲁立大多数时间都是做数学题,思考一些数学问题,同时开始选择一种国内外的数学家都还没有解决的难题来进行“正正式式”的研究。   搞业余数学研究,真的是非常难成功的,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取得一次成功都讲不定。   在最初的很多日子里,唐鲁立每日都拿出一点儿时间去帮阿爸做河粉卖。   叫他想不到的是,虽然他没有报名参加高考,不能给录取到大学去学习,而是回到了屋家去走“自学成才”之路,但在他高中毕业的第二年春节过后没几日,已经去了邻县几十公里外的童采雪,竟从家里主动给他写来了信!   唐鲁立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真是喜出望外,于是快快地给她回了信。   这样从这一封信开始,他们两个人隔上十日八日时间,鲁立就会再接到童彩雪给他写来的新的信件,叫他在和她信中的交谈中,晓得了她非常争气,以高分考上了某理工大学。   只是,童采雪和唐鲁立之间的通信并不长久,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快乐和明媚感觉并不是太多。在童彩雪春节后再到学校给他写来了第八封信以后,她就在信中告诉他:她的一个朋友跟她讲,他这个人是不值得继续交往下去的,这叫她再给他写信很矛盾很犹豫。   她的话儿给唐鲁立带来了心灵打击,叫他预感到自己是没法和她交往下去了,于是在厅门前拆开信一看完以后,他就走到窗前的饭桌前去,坐在那儿的一张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向外虚望着,心中有点儿酸。   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抑郁,鲁立跟着就去自家的粉铺外给家里劈柴,狠狠地劈,劈出一大堆的木柴,到没有力气了,连手都有点儿抖了,就缓缓地靠在墙上,任凭身体慢慢的滑了下去。   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闷雷,没有闪电,不过却象是要下雨的样儿。   傍晚唐鲁立回到屋家去又做饭,燃木柴来做饭。火,在傍晚有点儿黑的屋子里,带着几分光泽跳跃在炉膛里。锅,盖着时就有菜香冒出来,揭开了盖以后,更加腾出带着菜香的蒸汽。   唐父是喝酒的,家里时常会放着有酒。吃饭时,以前唐鲁立是从不喝酒的,这一次他也把自己的大腿朝上用力地抬高,象跟谁斗气一般地干掉了一碗,见没能把自己给灌醉,这才往嘴里倒了一口水,漱掉快让口腔麻木的苦咸味儿。 第九章   唐鲁立在家里努力地继续追寻他“自学成才”的梦想。演算是他白天的太阳,思索是他夜晚的月光,他沉浸在日子的深处,灵魂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一条没有多少波澜、但可以讲是相当冰冷、同时他自己又充满了期望的轨道上。   这条路曲曲弯弯,踏上征程,各种各样的风景和障碍在旅途呈现,即使他想极目远望,找出最正确的路来,事半功倍地取得数学上的成功。但因为他的稚嫩,因为他知识的浅薄、有限,他也常常跌跌撞撞,走进弯路,或者是狂风阻拦,或者是踏上崎岖的山路中,迷失双眼也不能察觉,更不晓得醒悟,然后快快返回身来。因此他步履蹒跚,疲惫、艰辛、烦恼都时不时涌上心田。好在他还是属于一个很有耐心,很有毅力的人,就算他走上的路十分曲曲弯弯,他也能把时间当磨盘,奋力地去拉磨,在黑暗中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走进命运给他画好的人生追求的圈里去。   在屋家呆了半年以后,唐鲁立觉得自己在数学上的诡数方面搞出了“成果”,于是写成“论文”,决定亲自送到北京去,希望到了那儿以后能得人肯定,让自己一鸣惊人,迅成功。   他找同样没有读上大学,但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到本公社农行营业所做办公室工作的黄汉华借了九十元钱,只背着一个旅行袋。那是他阿爸以前用的一个旧背包,里边只放进两套换洗衣裳去,然后就出了。   唐鲁立在本市市区火车站临时买了一张没有座位号的车票,一上车就快地向前走动,想寻找出一个空位来。但这个时候车厢里已经很拥挤了,他的车票既然没有座位号,在车上就不可能专门有那样一个空座位等着他,让他找出来。   车厢里到处都乱哄哄的,过道本来就站了很多人,还有不少刚上车的人,以及其他人在那儿挤来挤去。   唐鲁立只带着一个包,没座位给他坐,他就想减轻一点儿自己的身体负担,想把包放上行李架上。靠两边的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都是一些比较大包的行李。   叫他自己想不到的是,在列车开动以后,因为从旁边看见了一个有几分漂亮的妹丁子,他对她有好感,她好象也对他有好感,目光数次与他相对,还表现得很温柔友好的样儿,这就叫他突然数学灵感泉涌,时不时有新东西、新想法出来,都是一些在他看来有价值的思路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难道男人跟女人生感情的碰撞以后,不只是在诗情等方面,就连科学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有很多异乎寻常的过人思维出现,叫自己的头脑比平常灵敏得多的么?   唐鲁立掏出一个本子来,反复“郑重”地记下那些新思路、新办法,然后放回包里去。   几次这样做,给旁人看着,可真象是故意在做作的样儿啊。   唐鲁立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可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这个时候就真是灵感泉涌啊,一个一个新想法很快就跟着出来了,而不是故意想装给标致姑娘看的。   三十多个小时以后,唐鲁立才到达了北京,从巍峨壮观的火车站大门出去,看着偌大的北京城街道,他好一会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儿走。   不过离开了自己针尖大的小镇,到达北京这样的大都城,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好奇和渴望,只能掩饰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随便选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这时还只是上午七点多钟的时候,北京城的美丽吸引着他,叫他既去寻找某科研单位,也顺便逛逛这座大都市。   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喧哗的街道上,唐鲁立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如果他这次送来的“论文”真的能给某些专家看中、肯定,叫他一举成名,将来给安排进科研单位去工作的话,那他就可以日日生活在这儿,那可就很美气了。   城市,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迷失的地方。人流车流滚滚,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形成一条宽阔的河躯体。在拥挤人流、车流的漩涡中,斑马线总是向四面八方的纵深处不断延伸,叫外地人经常觉得难以找对自己的位置,或者在十字路口难以跨越。   唐鲁立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当然不会盲目地向前走,在路上他就向几个遇到的人询问某科研单位在哪儿,可他们都讲不晓得,只有一个讲在前面某处。唐鲁立第一次来北京,听见了对方讲了也不晓得是何处,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了九点多钟时,他肚子饿了,就开始想找饭店吃早饭。连问了好几家饭店,想吃到米饭,可都讲没有。后来他就不再费嘴舌去问了,心想北京城里的人可能是只吃面条不吃米饭的,就要了一碗面条,是猪肉面,吃起来很清爽很美味。   当日唐鲁立找到某科研单位去,只给一个四五十岁的热心阿姨引见到一个姓白的副教授,对方看了一下他的“论文”,完全持否定的态度,说:“这种所谓的诡数问题完全没有一点儿道理,怎么可能让别人认可呢?!”   看到这样的情况,唐鲁立觉得自己这次“白”来了,到北京之前太天真,以为自己拿着“论文”到北京,那“论文”很快就会给专家赏识、肯定,迅帮他送到专业科学杂志上表出来,引起社会上很大的轰动,然后就把他给安排进科研机构或者大学去,叫他过上很安定、很舒服的专业数学家的生活。   可这下,他突然之间现,自己与那种事情之间,可能是带着斗笠亲嘴,差远了……   唐鲁立突然就很泄气,幻想的泡沫给现实扎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离开某研究所,慢慢地在街上走了。 第十章   经过一处广场时,唐鲁立眼睛盯着服装店的陈列柜、轿车和楼房窗户的玻璃,盯着喷泉反射出的镜面,觉得北京给他的感受,已经不象他刚来时那么近了,而是突然变得遥远起来:那是街上行走的许多人生活的城市,对那些人来讲,这北京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安居乐业的地方;但对他来讲,这却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他在这儿是没立足之地的,因为存在户籍等问题,他一个从外地来到这儿的人,如果没机会成功,那是不容易生存得下去的。   于是他想到自己只借到太少的钱,没法让自己在北京城里多住下去,就决定明日回去了,不能再在这儿多呆下去。而在今夜呢,为了有落脚的地方,能安睡一晚,他就只能先找一间旅店住一住了。   这时唐鲁立觉得自己真是又疲乏,又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劲头,因此就想在比较近的地方找到一间便宜旅店去入住。只是他不晓得前面是否有便宜旅店,这样他逢到人就向人询问。其中他先碰到的一男一女都这样告诉他:“你往前走吧,到了前边就有了。”   他觉得他们讲得太对了,他确实是往前走,到了前边就可以看见了。   可是他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二十来分钟,街上行人已经极少了,还是没有能看见有一家便宜旅店让他走进去。   唐鲁立在漫无目的的路上只能“选择”盲目乱撞了。在孤独的月光下,有时走入某个孤零零的霓虹灯下,有时又走进高楼倾斜的漫天阴影里,被无情的埋没、蜷缩、定格,翻来覆去地变幻着自己懊丧的嘴脸。有人碰撞到了他瘦小的身躯。他疲惫的步脚闪向一边。路过一块巨大的彩色广告牌时,春风满面的女模特目光长久地与他对视。他无声地问她:“你认识我吗?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我是玩数学的,很穷,包里只有纸笔没有钱,买不起你手里的化妆品,莫看了,我没你的好心情,只有疲惫的脚步往前走,无奈的心只祈求以后岁月漫过我的生命时,我不再象这次这样失魂落魄,眼含泪滴。”   这时已经天很黑了,要找到一个便宜而干净的旅店真的很不容易。唐鲁立背着自己的旅行袋,在街上晃荡着,肩膀越来越累,心中也越来越焦急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一张很大的广告招牌竖起在一座简易平房的顶上,上边写着这样几个字:市场旅店。   他一看见它,心就禁不住猝然剧跳了一下,然后听着自己的心跳,耳边回响着那个白副教授的话儿,在心里边想:“今夜我就在这旅店里好好睡一觉了!”   当夜唐鲁立真的就住进了这旅店去,不过他却并没有睡好觉,因为是通铺,十几二十个人睡在一起,老有人讲话儿,半夜三更两三点钟都不停止,叫他很难入睡。然而就算这样,因为有个地方给他落脚,给他温温暖暖地躺到上边去,他还是觉得舒服得多,快意得多。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找水龙头随便洗了把脸儿,退了床以后,就去找了一家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吃了,然后先找到南下的一个路口,跟着便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去。这时的家乡,成了唯一牵引他向前的“绳子”。   北京城外到处是很平整的良田,非常宽阔,好象见不到边一样。这个时候就有人荷着锄,在田间地头走动了,不过因为离得远,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唐鲁立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觉得自己应该是走向南方的方向:他身上没有地图,不这样走,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走好。   他觉得,如果能够搭一下便车的话,那可就快得多了。   但拦车是挺要点儿勇气的。   唐鲁立让自己把勇气从自己的肚子里边给鼓出来,然后站在路旁,面前对着公路,看见有车开来了,他就朝那辆汽车挥手,努力挥得很潇洒的样儿。   可汽车上的司机看也不看他,只目光向前,在他眼前一闪就过去了。   唐鲁立禁不住在汽车后面拚命地追了一阵,一直追到汽车消失之后,才无奈地用力跺了一下脚。   走着走着,天就暗下来了,饥饿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空气从他的嘴巴和鼻腔里爬了进去,撕扯开他胃的毛孔,在那儿兴风作浪。可这一路上,他走了很远了,也找不到可以买饭吃的地方。   到了晚上六点多七点钟时,周围的夜就黑黑的了,再到了**点钟时,那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深夜的平原之路静得可怕,在黑暗的路上往“南方”的方向走着,突然有汽车从前方向他开来,亮白的灯光直直地向远处一照,很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震憾感觉。因此每当有一次车灯向他这个方向射来时,不管是北射向南的,还是南射向北的,他都象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悚然一惊,然后赶快走到更边上去,就算可能会一脚踏空,他也只能向那儿走,待车开过去以后,他才朝着自己要走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即使在这异乡没有月光的地方,他也要拿自己的头脑当着一盏灯,在心里亮起。   还好,唐鲁立踩着开始有点儿紊乱的步伐走在路上,他的胃因为这两日给饥饿感时不时地折磨,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只过了不久之后,饥饿感就转换成了一种比较异常的饱胀感了。   唐鲁立在十点钟左右走到一间路边屋前,觉得双腿不仅疲乏,还有比较明显的疼痛感,就不再向前走了,靠着那墙坐了下来。   黑乎乎的天,没有一点儿亮光,看不见那是一间好房,还是一间破房。   唐鲁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在那儿缓缓地用力地揉着,把那走得有些紧、有些酸痛的双腿给揉得松动、舒服一些,心里想着,到时如果自己很困了,就往地上躺下去。也许寒冷的天会叫他躺得很难受,今日晚上他也得让自己睡得再吃力也要睡着。   可没有过多久,竟突然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拿手电筒对着他身上照,在他略微生出一点儿紧张不安的感觉时,他的一只手臂提前做好了挡揍的准备。不过照向他的手电筒跟着就熄灭了,人跟着好象也走了。 第十一章   又过了十来二十分钟以后,手电筒再次在唐鲁立面前亮了,依靠这手电筒的光线,唐鲁立看出在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男孩子语气很友好地对他说:“哥哥,起来吧,我妈叫你今晚到我家去睡觉。”   唐鲁立感到很惊奇,这儿的人并没有向他问什么话儿,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可却这么轻率、放心的“请”他去家里睡觉,难道他们竟是这么热诚、这么信任人的吗?   不过他也没有讲什么拒绝的话儿,因为在外边过夜实在太冷了一些,又没有床铺给他舒服的躺下去,便应了一声:“好,谢谢你们。”然后他便顺从的站起来,随在他们的背后,拖着慢吞吞的脚步一起向前走去。   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在光亮下,唐鲁立才看见自己满身是土,便轻轻拍了一下,又拿手背擦了擦脸儿,一声不吭,闪烁地看着对方,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   女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给他送来水让他洗脸,又拿了一个冷面包给他吃了,上了床熄灯以后,她几次在隔壁的房间里用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跟他说:“你可要好好睡觉啊,不要做什么事情,不然给我家那个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从这样的话里,听出了中年女人对他的警惕和不安,同时也感到了她的傻气:她这样“提醒”他,那不是床底破柴,撞板,很不必要地自泄底细,让他晓得她这家里这个晚上没有老公在家吗?不过好在他不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不会乱打她家的鬼主意的,因此便总是回答:“是,是,你们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夜无事,早上起了床以后,主人家让唐鲁立吃了早饭,又是两个面包,然后他就告辞出门了。   没到中午,唐鲁立的肚子就饿了,于是见到路边有人家,他就到门前去讨冷饭吃,有的给,有的不给,不给的是一个老太婆,他问到她,她马上鄙视的对旁人说:“是个要饭的,叫他走!”她孙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了鲁立,还挺善良的,跟她说:“奶奶,我们就给点儿他吧,这人挺可怜的……”可老太婆仍然语气很生硬地回答:“不给!一点儿也不给!”他没办法,只得怏怏不乐地从这儿走开了。   到下午的时候,唐鲁立来到了一个村子,那儿有好几个人站在村前,他想往旁边走,对方有一个人开口问他:“你想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过路的。”唐鲁立回答,告诉了对方自己这次带“论文”去了北京,因没钱买火车票,不得不步行回去的实情,同时随口问他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告诉他叫荷国基村。   这个村子的人真是很憨厚,很善良的,听他这样讲,都对他表露出了同情的样儿来。看到天色晚了,不能再往前走,年轻妇女就主动提出带他到村里“管事”的人家里去。   唐鲁立当夜给“安排”在这村里管事的人家里过夜。吃晚饭是端出非常大的肉包和一盘菜七八个人吃。睡前要洗脸儿,捧出一盘热水来,里边放进了一块毛巾去。   开始唐鲁立以为这盘热水是给他一个人洗脸用的,哪晓得在他洗完以后,才现这一家数口跟着也一个接一个,全都轮着用它去洗脸儿。   这叫他觉得很震惊。虽然他在家里的时候,因为还没有自来水,用水不是太方便,但最起码有水井,每日打几桶水上来,就可以做饭、洗衣、洗澡,或者每人用一盘水洗脸,没有讲缺水缺得这么厉害,要一盘热水几个人轮着来洗的。   度过了一夜,早上荷国基村里管事的人又给了大面包唐鲁立吃了,告诉他要找民政,还给了他十多块钱,并指给他从这儿离开,按照哪条路走出去,到有车来往的秦各庄去坐车。   秦各庄虽然听着象是一个村庄,但这地方比较大,应该是一个公社所在地,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和一些墙壁上,上上下下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两旁沿街大多是一些老房子,一律做了铺面,屋里做生意,屋外有一些人晒衣裳,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裆的短裤到印花的床单,晒了挺多的。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灰尘中,许多衣物迎风招展着,给人一种不是那么协调的感觉。   唐鲁立走进一家饭店,主人是一个年轻人,听了他的闲聊后,给他端来一碗羊肉面,里边有一点儿青菜的,告诉他不收他的钱。他虽然已经吃过面包了,但觉得还不是很饱,就接过来吃。吃着吃着,他从嘴里拽出整条的菜叶,那直接手撕的玩意儿都进到他喉管里了,却因为吃得太急而未及嚼烂,只好从喉咙里拽出来再做一次反刍。   随后,唐鲁立听从年轻老板的意见,坐车到天津,没有勇气真的去找民政,而是想自己到火车站讨到一张车票来回家。   在售票厅里,许多人一列列地在售票口外边排着,有几列都几乎排到了入门旁的墙边了。在这些排队或者不排队的人当中,有人手里拎着个挎包,有人拿着其他东西。他站在满是碎纸和一些屑子的墙前空档,觉得很懊恼:别人身上有钱,可以大大方方地排队买票,而他没钱,只能幻想着向人讨到一点儿钱来买一张票。   “大姐,我没有钱买票回家,可不可以给钱我买一张呢?”唐鲁立在鼓了一下劲之后,这样问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   那妇女看他一眼,理也不理他,走了过去。   这真是叫唐鲁立觉得挺难堪的。   于是随后他就蹲到地上,低下头去不看人,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再向别人开口乞讨了。不过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这儿,因为他心里边有点儿不甘心,觉得讨不成钱是太失败的事情。于是他看见有一个戴眼镜,显得挺斯文的六十岁左右瘦老头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他就迅站了起来,再次鼓起勇气用普通话向对方询问:“伯伯,我现在没钱回家,你可以给我钱买一张票吗?” 第十二章   “我现在身上也没钱,不过你可以写一张纸条贴到墙上去,那样肯定会有人给你钱让你买票的。 ”那斯文老头也用普通话这样给他建议。   对啊,直接开口向人讨钱,不仅很难讨到,而且还会叫自己的心灵经受很大的考验,而写上纸条贴到墙上,可能不只不要自己鼓那么大的勇气,还很容易叫别人看见了就对他起怜悯之心,向他掏钱哩。   于是他就应着说:“对,对,伯伯你说得对。”然后他就赶快从这售票厅里跑出去,因为他身上没有纸笔,要到附近的商店去向人讨。   不是讨钱,而只是讨纸笔,那就容易得多了,一开口别人就给了他,叫他写成了。   唐鲁立回到售票厅以后,因为没有酱糊,他就只好用自己的口水将纸条贴到墙上去,然后站在一旁等待着。   可是竟然没有什么旅客拿眼睛看他的乞讨“告示”,勉强有一个年轻妹子佬走到那“告示”跟前看了两眼,也不为所动地慢慢走开了!   唐鲁立在那“告示”旁边站了有十来二十分钟,见它也那么不起作用,他就再没有耐心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决定自己还是找去民政部门算了。   别人给他指引找到的原来是收容站。   唐鲁立给带进去,见一个工作人员端了一锅熟食进屋,好些衣衫褴褛的乞丐马上捧着空碗围前去,向他伸出手。   收容站的这工作人员没点儿好脾气,当下毫不客气地拿杓勺往一个乞丐的手上狠扣了一下。   这二十来岁的乞丐“唉哟”地叫了一声,连忙用嘴巴去舔自己的手,让唾沫去止痛,舔了几下,然后他便用筷子勺敲打着空碗在那儿乱唱歌。   另一个乞丐趁工作人员没注意,一下就伸手进大锅里去,抓起一个馒头放到嘴巴狠咬起来。这自然也给工作人员拿杓勺往他的手上狠扣了一下。于是他很恼怒,往一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泄他的怒气。   虽然这儿显得有几分乱糟糟的,不过收容站的人对唐鲁立可客气得多了,招呼他到椅子上坐,又给他倒水喝,还叫一个人抓紧时间去给他办车票,叫他感受到,象自己这样不是四处去做盲流的人,别人对他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他还不算一个生命流浪在羞辱间的人。   一个小时以后,唐鲁立得到了一张车票,只能坐一站,由天津到郑州。于是他拿它去坐车到了郑州。   由郑州回广东还有非常遥远的路哩,唐鲁立只能如法炮制,一站一站地去找收容站,感受着因为离家近了,别人对他越来越少了些许热情的表现,经过武汉,到达长沙。   在长沙站下了车以后,如果唐鲁立也去找收容站的话,应该也可以得到一张票回到本市的火车站去。   不过他不想再叫自己的内心多一次经受那种忍辱负重的感情折磨了,所以他看见自己身上还有二十多块钱,他就买了一张到离自己家最近的某县级市的火车站下车的车票,在那儿下了车,然后步行二十公里左右到达胡老师老母亲家所在的桥头镇。他以前在胡老师家见过几次那个姓林的阿婆,晓得她在这镇上的民贸公司退休,家也在这镇河边民贸公司宿舍院。   唐鲁立在傍晚五点多钟的时候就找到了林阿婆家。   叫他多少感到有点儿意外的是,他走到打开的门前向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然后他就现这个时候胡老师也从县城来到了这儿。   这自然叫他很难为情了。   胡老师把他让进屋以后,朝他身上打量了好几眼,一脸狐疑地问他:“唐鲁立,你这是跑去了哪儿啊,怎么身子这么脏哟?”   “我去了北京。”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随后将自己做什么去,又怎么回来,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全告诉了她。   “怪不得你一头一脸都是土,象个乞丐!”胡老师带鄙视一般地道。   唐鲁立自己可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自己并不象一个真正的乞丐的样儿,在路上都算过得还挺不错的。因为他自己这时不晓得他的头虽然不长,但有点儿蓬乱,就象一头随时想跟人拼斗的惊慌的刺猬一样。   不过他这时的头脑有点儿迟钝,象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似的,泥雕木塑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我日日早上都洗一下脸儿哩。”   “日日洗又那么脏?!”胡老师更加鄙薄似地说,看都不再看一下他的狼狈样,走进了厨房去。   而唐鲁立呢,觉得自己挺口渴的,跟进厨房去就拿水勺要往嘴里倒。   “莫喝,那生水喝进肚子去会拉肚子的!”胡老师马上严厉地制止他,眉头皱起了一点儿。   “没事。我在家里和住校的时候,常灌它,哪时不喝的话,还觉得不舒服哩。”鲁立笑嘻嘻地说,让生水在嘴里停留了一下,象是在回味,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过了二三十分钟以后,胡老师端出一小锅饭和一大碗菜出来,另外再拿出了碗筷,全放到了厅屋的桌上,招呼他说:“唐鲁立,你过来吧,快吃饭。”   “好的,胡老师。”唐鲁立忙答应,赶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觉得胡老师煮的饭菜挺足量的,完全够他吃得饱肚子。   可他才吃了一碗,还没有吃到锅里的一半,胡老师就从旁边走过来,一下拿走了他手中的碗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唐鲁立,你饿得那么厉害,就象成了一个饿鬼一样,一下不要吃太多,吃太多是会坏肚子的!”   唐鲁立晓得,他并没有饿得很厉害,这下一下吃饱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可这不是他自己屋家和他屋家的饭菜,胡老师不让他一次吃那么多,他不能使气硬来,就只好忍着不再吃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以后,胡老师拿了衣裳来给他道:“唐鲁立,你的衣裳脏死了,这下全给我脱光,好好洗一个澡吧,洗完以后我给你用热水全浸一遍,杀杀毒!”   唐鲁立没觉得自己的衣裳很脏,不过他既然在外边流浪过,这几日老是乱坐乱靠的,即使自己看不出自己的衣裳脏,给别人特别是胡老师这样很爱干净的女人看见,自然也是觉得脏兮兮的了。因此他就没有去讲什么话儿,沉默了,舔了舔自己吃过油菜后仍带着些许油光的嘴唇。在胡老师进厨房去烧好热水,倒好进盘叫他去洗澡时,他就去了,看见胡老师已经把所有全套的干净换洗衣裳放到了一张椅子上,他洗完澡以后,就把自己脱下的衣裳裤全放进了盘里去,换上了这些干净的衣裳。   在他要从厨房里走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向胡老师问了不晓得什么话儿,胡老师用一种带鄙薄和生气似的语气回答道:“我家来了乞丐,一个乞丐,陈年中草药烂渣,从别处讨吃回来,脏死了!”   这话儿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讲出来,唐鲁立一定很不舒服,但是从胡老师嘴里讲出来,他又不觉得怎么样了。 第十三章   唐鲁立从此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屋家里,哪儿也不乱去了。除了大部分时间花在数学思考和演算当中去之外,白天,他静默待雨来,心事付向谁也猜不到的飘渺世界中。傍晚,暮色卷尘而至,如幻如影,他的心中易有苍凉掠过,有时候感觉自己的人生,好象已经没有了一个切实的着力点支撑着他的生命。而到晚上,夜幕静悄悄地来到他身边,把他包围,对他不离不弃,不哭不闹,这时他又向往自己能有一场花事来临……   这一日,清晨真的有雨来了,在朦胧的雨雾中,唐鲁立站在自家门外,眼睛长久地向巷口望去,潜意识里不自觉地等待着某个会突然在他面前降临的他希望看见的人,给他带来美好的消息。但这种时候无疑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叫他总是空余一腔夙愿。   下午雨停了,唐鲁立睡了午觉起来,演算了两个小时的数学之后,觉得眼睛颇为疲倦了,就上自己屋家的菜地去。   他带上了锄头,挑了半担粪水。他屋家的菜地在工程队院子右边院墙外一个山坡边,旁边有一些农村人的大块稻田的。   路上他遇见了黄汉华。   “唐鲁立,好勤快啊,来淋菜呀?!”黄汉华一见他便问。   “你不上班,跑来这儿做什么呢?”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因为这个时候还是上班时间。   “我来散步,在办公室闷死了,石头磨剃刀,有损无益,没事就出来到处走走,胜过老呆在办公室里。”黄汉华回答他说,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唐鲁立走到自家的菜地就锄草、淋水、摘菜,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回屋家去。   虽然屋家里有阿姐唐鲁花可以做饭,但唐鲁立看她是一个残疾人,不想叫她太累着,在五点半钟时就让她坐在厅屋里洗衣裳算了,自己去厨房做饭。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在炒白菜的时候,唐鲁立好象闻到锅里有一种别样的气味,于是他就打开锅盖,把头伸到了锅上去,将整颗脑袋浸入到了锅里冒出的蒸汽当中,用锅铲铲起一根菜来尝尝。   白菜没问题,就是太咸了一些,叫他只吃了那一根菜,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饱嗝。   队长带着一张汇款单来给唐鲁立,共有二十元钱。   他不晓得是哪个汇来的,只想到应该是同学寄来的,心里边既惭愧又不安,就写信问这个,问那个,想找到人后退回去。   信寄给了童彩雪,她回信讲帮问问,后来回信讲她也问不出是哪个。   当日晚上,唐鲁立在九点多钟时就犯困了,于是洗了澡便躺到床上了。在他没洗澡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会睡着。可在床上一躺下,他却又变得自己好象很有精神了,老是有一种睡不进去的感觉,叫他的眼睛望着蚊帐外天花板上已经熄灭的电灯泡,见它给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儿光线凸显,挺清晰的,可以让他看见它四周密密麻麻的结了一些蛛网,跟旁边久了沾在上边的斑点一起,好象组成了一个年轻妹子佬的侧面倩影。   这使鲁立不能不想到童彩雪,感觉她读书读得那么顺利,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考进了名牌大学,以后的日子可就真是很好过。而他自己呢,则在平仄里蕴藏着一种坎坷和无奈的命运,想改变已经很难了……   如此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大的波澜地一日日过去。有一日,唐父从外边回屋家来,告诉儿子:“公社汽车站的林站长是我以前救过的,他还挺念我的恩情,讲让你去他们那儿做售票员哩。”   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今没一点儿收入的唐鲁立是求之不得的,于是赶快答应:“好,让我去做,那我就去做,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唐鲁立第二日真的去安都镇汽车站报到了,做了一个临时工。   那小车站在安都镇过河的一条市区和外县县城直通公路的路边。虽然它位置比较偏僻,两旁都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铺面房,连来往的人都不多。但因为时不时有上车、下车的人,还是有一些生意可做的,所以有两个人日日在候车室门外上落车的地方摆下了个小吃摊子。左边的一档卖烟、纸巾、饮料、包装梅果之类的东西。另一档则是卖芝麻葱油炸饼。那种炸饼是现做的,有一个灶炉,其上坐一油锅,锅里有小半锅油,先把新鲜的芝麻葱面搞成一块圆饼的样儿,然后放进油锅里去,烧一烧,翻一翻,这样热呼呼、香喷喷的炸饼就出锅了。   安都车站里这下包括唐鲁立在内一共有九个人,两个轮班售票,四个轮班验票,两个轮班做调度,还有林站长负责全面工作,不轮班,也不固定班。   这车站非常小,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停车让旅客上落车的瓦顶遮雨蓬。其中做候车室的那一间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放了几张长靠椅,另外一间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既是售票处,也是小件物品寄存处,向候车室开了三个窗口,以前肯定个个窗口在有人要坐车的白天时间,都是要向候车室那边开着的,但后来应该是太旧了,窗门也坏了,小件物品寄存的窗口已经被背后的木板堵住了,也没有太多的物品寄存工作了。   唐鲁立在安都车站只干了三个月,就有县劳动局的统一招工考试。安都车站共有五个年轻的人包括唐鲁立在内需要去考,结果唐鲁立和女售票员陈梅雨考上了,其中唐鲁立还获得了本县汽车站系统第一名。另外三个都没有考上。这样唐鲁立和陈梅雨到县劳动局签订了三十年的劳动合同,还是回安都车站上班,但身份已由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   唐鲁立虽然经过统一招工考试成了安都车站的正式职工,却因为没有房子,没能分一间宿舍给他,他下班以后就得回父母在工程队的屋家去住。 第十四章   这日唐鲁花要洗衣裳,家里没水了,叫唐鲁立去打一担水回来。   打水当然就得去水井打了。   整个工程队里只有一口水井,二十多户人家要打水时,都得到唐家右边巷口旁的一间坏了门、没屋顶的露天小屋子里去打水。那儿有一个窄小潮湿的天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走到那天井跟前看,都会见到里边水面上有一些树叶和其他垃圾,看着也挺脏的。不过没人去嫌它,因为不管你怎么嫌,你也难以改变自己这下得从它那儿打水吃用的现实。   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唐鲁立提了两个木桶去天井屋,其中一个木桶的提手处绑了一根绳子。因为已先有人来了,是工程队的陈队长。唐鲁立就在旁边站着等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天井屋外飘落的水气。   有一个细满子穿了开裆裤从外边跑进来,凑到离地只半米高的天井壁往井里边望,陈队长忙对他说:“这儿危险,快到别处去玩。不然要掉下井去,你可就会没命了。”   那细满子仰头看他一眼,没有吭声,跟着又再跑出去了。   陈队长要抽烟,从口袋里把一盒烟和一盒火柴掏了出来。那火柴已经了潮了,在划火时,那火柴不管陈队长怎么猛力地划,也很难着,结果叫落撒了半地的火柴梗,到这时他才把火给点燃。   待别人打好水离开以后,唐鲁立就将绑了绳子的木桶先放进水井里去,甩一甩绳,叫木桶往一边斜倒下去,让水进到桶里,装了有半桶水,然后他就把它给拉了上来,倒进了另一个没绑绳的桶里去。如此这般共两次,叫它几乎满桶,然后便一次将这绑了绳的桶再放进水井里去,跟着一次装满水,将它拉上来,提着“呵哧呵哧”地急喘着气,快步小跑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去。   生命的天空下,大地的不同地方有些原本互不关联的事物,有时在你不经意间,可能会叫你现在你树旁的空中,摇曳着翩翩红妆与绿装,它们的冷暖会与你交织,在你的眼前跟你难舍难分,或者拨动你心灵的感情瑟弦。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高中毕业第三年,完全没有得到一点儿口风的,童采雪竟突然带着另一个女同学李清贞一起来到了他家。   在她们进屋的时候,两个身影叫屋子里暗了一下,因为是低矮的瓦顶砖坯房,窗户开得不大,位置又不好,大多数光从门口进来,叫正坐在厅屋窗前的唐鲁立也感到有点儿“异样”,于是他马上就回过头去看了。   这次童彩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裤子,打扮得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就跟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差不多,不过头梳得格外整齐,还扎了一个蝴蝶结,两根不长不短的小辫儿分向两边。   这叫唐鲁立不晓得是惊还是喜好,感情很复杂,不过他还是赶快招呼她们进屋来坐了。   唐鲁花身体残疾,但脑没问题,应该帮老弟招呼他的同学才对的,可她却不晓得去帮老弟陪着童彩雪两个人讲讲话儿,而是自己“悄悄”地跑出屋外边去了,久久都没有回来。   唐鲁立和童彩雪两个妹丁子斜坐在一起,表情不大轻松,垂着眼睫,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童彩雪跟李清贞也象他一样,不是难得讲什么话儿,就是低下头去迟迟不再抬起头,保持端坐的姿态,低着头动也不动。   这个时候屋里的光线不好,看东西有点儿晦暗。   唐鲁立觉得童彩雪来找自己不该带着另外的人来,而该自己一个人来,那样他们两个人才可能有倾心之谈。可她带了另一个人来,他们之前又有了一点儿不愉快,那就难有什么话儿好方便谈了。   当然童彩雪也会有她的为难之处,因为他们之前断了通信,是由于她的原因出现的,她单独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可能没有那个勇气,怕他骂她,所以她就得另外拉一个人来陪她,给她壮胆。   唐鲁立感觉自己的呼吸象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似的,胸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翻滚着,喧嚣着,要喷涌而出一般,叫他觉得真是好难受!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放松一点儿,就去把电灯给拉亮了。   “唐鲁立,你这么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童彩雪突然抬起头问他。   “我在搞数学研究,好象已经有一些成果了哩!”唐鲁立赶快回答她说,把睫毛闪了一下,脸现一副充满表现欲的样儿。   “是吗?”童彩雪好象对他这个不大感兴趣。   “是啊。”唐鲁立回答,疑惑地反问她,“我晓得你这下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怎么也能到我们这儿来玩呢?”   “哦,我因为有点儿事情,来了这儿,就顺便到一下你屋家来了。”她回答。   唐鲁立不大相信她的话儿,但他没有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唐鲁立臀部在这个时候不晓得怎么老是痒。这时正好又逢到童彩雪和李清贞都沉默不语,气氛比较窘迫、尴尬的时候,他便没法不几次三番地跑进厨房去。   这对两个原本有过情意的男女之间的关系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唐鲁立第四次进了厨房又再出来时,童采雪和李清贞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由童采雪半低着头对唐鲁立说:“唐鲁立,我们这下回去了。”   “哦,好,好。”唐鲁立只能这样应她了。   她们随即就离开了唐家。   唐鲁立走到门口去望着她们的身影远去、消失,想到之前童彩雪听到他讲到他的数学“研究”时的那番神情,晓得她在看轻他,因为他在那种事上还是水瓜打狗,唔见一截嘛。   当夜,唐鲁立翻看自己那本小学课本大的小影集,看到有童采雪在其中的集体照,一股伤感的感情突然象钉一样刺向他,刺进他的内脏,牵扯出全身都跟着疼痛。   然后唐鲁立去厨房洗澡时,总是目光迷离、精神恍惚,在牙间格格地作响,叫自己觉得很孤独。他用脸盆往身上倒水时,仿佛看见有一个特别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影在忠厚中忽现出一丝狡黠,当它似乎感动时,给他看着却其实是惋惜和嘲讽,这更使他感到自己很孤独了。   然而就算这样,童彩雪的这次突然到来,也给唐鲁立的思想有了一个仍然可以幻想的空间或者是生活的间隙,那就是他这下虽然成了一个“落难”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可能没有了什么前途,将会象一朵给风吹下的花儿那样很快蔫了的,却也并不是从此就会被美好的爱情完全抛弃的,即使跑马射蚊须,十分渺茫,他的眼前也不会只有雨下,而见不到阳光,他不必在这方面太纠结、太悲观。 第十五章   时光列车从久远驶来,穿过无数个朝代和国家,驶向遥远的将来和未知。众多搭车的旅客,匆匆的上来,又匆匆的离去。于是一眨眼之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唐鲁立到了二十五岁。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在数学“研究”上,每日都是进行爬山的工作,爬了一座又一座,爬了一峰又一峰,爬啊爬的,爬完了荆棘,就爬山坡;爬完了草丛,又爬悬崖;爬完了数不清的石梯,可能自我感觉看见了高耸云霄的松树和一些鲜艳欲滴的果实。可是当他写成“论文”寄出去,寄了一篇又一篇,投了一份又一份,一共投了四五篇,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是得到统一规格的铅印谢绝回复,全都带不来他快乐和希望的。任凭他怎么攀爬,任凭他怎么穿行,在那看似郁郁葱葱,叫他感觉却是无限虚渺和深邃幽远的世界里,他都仿佛总是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不能不在难有收获的幻境里徘徊着,踟蹰着,烦恼着,难受着。   而在他的心中,他这几年对妹子佬,对爱情、对婚姻一直都很渴望,有时几乎都到了似痴似疯、难以控制的那种渴望地步。但对年轻女人会跟他走到一起、谈恋爱结婚这样一件事情,他却总是觉得很渺茫,似乎没有一点儿可能实现的那种样儿。   这个晚上唐鲁立睡觉睡得很舒服,很顺利,到了早上快天亮的时候,他竟然做了一个梦,一个跟童彩雪在一起,还很亲近的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从一间建在一片森林里的木屋子走出去,虽然是在晚上的时候,月光照下到处是银灰色的一片,看周围的景色并不是很清晰,白天也不一定能看得很远。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晚上夜色朦胧的时候,他也远远地就看见了童彩雪。她就象和白天一个样。   这时附近都没有人,或者讲这时夜里这一片森林里到处都没人。   就在这时,唐鲁立看见童彩雪慢慢地向他走近,手上打着火把,模样好象带着温情。他禁不住怦然心动了,觉得自己应该跟童彩雪亲热一番,并无师自通地想到,做那种事情该怎么怎么做,虽然那个方法并不一定对的,但他自己却觉得很对。   可是童彩雪对唐鲁立想跟她亲热的反应却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见她这样,唐鲁立由不得心头一紧。   不过他不管她那么多,快手快脚地给她解扣子,把手抓在她的手臂上时,感觉她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很硬。   童彩雪开始对他的爱抚毫无反应。可过了一会儿之后,当她看到他毛手毛脚时,她就搡了他几把。见他还硬来,她就一下使力,将他的手推开了,自己把衣裳一件件地脱下来,随便扔到一边,然后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   唐鲁立赶紧也脱了衣裳爬过去,可她又一把将他推开了,叫他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兴头上,对她这种动作微感不快,对着她的俏脸儿和美艳的**看了两眼之后,他就又要爬到她身上去,心慌气躁地想做自己希望做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唐鲁立的耳边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好似一声响雷一样。他看向她,见她给了他一个大耳光,而且还拿生气的眼光瞪着他。   由这儿看,她虽然愿意把她的衣裳脱掉,但却并不想跟他做什么太亲热的事情。   唐鲁立很失望,只得跳起来,拿了自己的衣裳拔腿就走,很快人就醒了,现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梦,头顶上这时正挂着一只大蜘蛛,正在那儿象工匠一般巧妙地用它们的“圆规”、“直尺”、“钩针”,和看似简单的几何原理,织成一张精妙的丝网。   不久,唐父突生重病,是得的一种“怪”病,在安都卫生院里住院才住了一日,院长就讲他们这儿没有会治这种病的医生,但相距只十二三公里远的沿塘镇卫生院因为“请”到了一个外省的医生,则可以治这样的病。于是唐鲁立向林站长请了假,然后就陪着阿爸一起转院去沿塘镇卫生院。等到腰部x光片子出来,不是住几日就行的,而是得住几个月。唐鲁立就不能不再向林站长请那么久时间的假了。林站长讲他没权批,唐鲁立只得再到县里去找县汽车站站长批。县汽车站站长倒是很有人性,当下就批了他几个月。   从此以后,唐鲁立就陪着阿爸在沿塘镇卫生院“度”起了“长假”来。   沿塘镇卫生院里有一个财务叫范丽,大概比唐鲁立小两三岁的样儿,单看她坐着时的脸儿,有时真是相当美丽的感觉。但看她的身段,在她站着时,则不苗条,因为短了些,不高挑,这样就影响了她的整体美,叫她在走动时,又显得比较平常了。不过唐鲁立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对她有好感,因为他偶尔跟她打交道,见她对他讲话的语气,以及看他的眼神,都是挺温柔,挺友好的。   给唐父做主治医师的外省籍欧医师的妻子陈医师,对唐鲁立的婚姻问题好象挺关注,挺热心的,只认识他半个月,就有了要给他和范丽作撮合的心思了。 第十六章   这一日下午三点多钟,几个病人家属包括唐鲁立以及陈医师都没有什么事情,就凑到唯一的一幢两层楼的卫生院大楼前边的草坪去摆桌子、摆凳打牌,打了几轮以后,陈医师用普通话先对唐鲁立说:“你这么细长的手指头,就象女孩子的一样。 ”   “哦呵,是吗?不会吧?不过好象是细了一点儿,没有其他男人的那么粗。”唐鲁立笑着回答她。   这时陈医师就问他:“你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要我介绍我们卫生院的那个没结婚的财务给你呢?”   “那当然可以。”唐鲁立在心里想,虽然心中觉得范丽总体上不是太理想,但他没意见,一听她的话儿立刻就生出了一点儿跃跃欲试的感情来,只是,他觉得自己条件不好,有点儿自卑,怕范丽看不上自己,便只说,“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哩。”   “她还没有男朋友。”陈医师回答。   “也许我看得上她,她看不上我呢。”唐鲁立又道,想着范丽虽然是一个会计,但有时也穿一件白大褂,象个医生、护士的那种样儿,不晓得眼界是不是挺高的。   这时陈医师就不吭声了,看来她自己也是没有那份把握,虽然有心撮合唐鲁立和范丽到一起,但她却也有所顾忌,并不会自己真的拿出行动去帮他,为他去找范丽谈谈这件事情的。   而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因为最近两次看见了陈医师的女儿从县城到这镇上看父母,则想:“你给我介绍别的女孩子肯定是难成功的,但如果你给我介绍你的女儿的话,那要叫我跟她成功,就容易得多了。你怎么不介绍你自己的女儿给我呢?”   不过他自己想虽有这样的想法,却不好讲出口,陈医师也不会有那样的心思。   陈医师的女儿长得很高挑,但容貌没有范丽长得好看,是一个身材好,相貌平常的妹丁子。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并没有强求太多,只想着,只要能够有一个不难看的妹丁子跟他谈恋爱,以后嫁给他做老婆就行了。   然而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讲是很渺茫的。   唐父住院近一个月以后,唐鲁立的两个堂妹来看他们的阿伯。   她们来了,就把美好带来了。虽然她们还不是有工作的人,带不来一分钱,但她们突然来了,来到沿塘卫生院,就给别人带来了美好的喜悦时光,也给别人带来了一种美好的视觉感受和分享。   虽然唐鲁立以前就觉得自己的小堂妹长得挺标致,但这次他觉得自己的小堂妹长得更标致,给人一副好美好美的感觉,不仅容貌好,身材也好,跟童彩雪不相上下。听她撒娇的声音,那更是可爱极了,叫他第一次体验到,最会撒娇的美丽妹丁子撒娇时的表情和声音,原来是那么魅人,那么酥人骨头的。你如果不是亲身感受过,你真是完全无法想象得到,妹丁子最迷人的撒娇完全不同一般,你在平常从别的妹丁子向家人、向别人出的撒娇声里,是决听不到会有这么魅人的感觉的,叫你不能不分外惊叹。   这自然叫唐鲁立心中生出了遗憾:象这么美丽可爱的妹丁子,只能嫁给别的男人,自己却因为与她有血缘关系,没有福气爱她,娶她回来做老婆,真是太叫人懊丧了。   “那个生得很靓的妹丁子是你的女朋友吗?”一个叫赖建的住院病人家属向唐鲁立询问。   “你讲呢?”唐鲁立故意反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也许是,也许不是吧。”赖建傻乎乎似的回答,从唐鲁立跟他接触还不长的时间里,唐鲁立晓得他是一个挺精明的男人。   既然他装傻,唐鲁立也跟他装傻,笑着道:“我也不晓得,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这时赖建便用上了很认真的表情说:“如果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的话,以后我要有机会追她,那我一定会追她,你可莫拦着我哟。”   “这得看她会不会喜欢你了。”唐鲁立不打算跟着他一起装傻了,也用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要想追她的人,得让她自己好好了解过,晓得那人信不信得过,可不可靠才行,不然的话,那我是不会支持的。”   “呵呵,呵呵……”赖建突然笑起来,拿手拍拍他的肩膀,又对他说,“你莫太紧张,我不会乱追她的。实话跟你讲吧,我其实已经结了婚了,只不过看见了来看你阿爸的那个妹丁子,觉得真是生得好靓,好叫人喜欢,冇得倾,所以我就跟你开开玩笑罢了。”   “我当然晓得你是跟我开玩笑。不过就算是开玩笑,我也得代她把实情讲清楚才行。”唐鲁立也微微笑起来道,瞧向天空,跟着再说,“这一段时间,我的心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沤得有点儿霉了,要拿出来见见太阳才行啊。”   说着他就走到了有很大阳光的地方去了,在那儿站了好久好久。   因为陈医师向唐鲁立提出“介绍”范丽给他,又没有真的去做,跟着他自己的漂亮小堂妹来看他父亲时,又给他带来了视觉和声音上的冲击,他对童采雪的思念就强烈起来了。每日站在自己心的一个台阶和门槛上,抚触风的心跳,很渴望在这种时候,有春的消息到来,她的一双手,挨到他身边,真心地陪伴着他,为他温柔,温柔地拂去他心头的孤独和烦忧,拭去他的脸儿扬起的漫天泪水,帮助他和他家里人一起渡过难关。   因此他好几次想写信给童彩雪,反复地踌躇和犹豫之后,他最后真的写了,还到邮政所去寄出了。   可是他的心焦躁地守候了很久,他也没能收到童彩雪回信给他。这不能不叫他连续好些日徒起一番悲凉,直如生水芋头,神神地。但就算他望穿秋水、守跨最后的围栏,也可能盼不到她到医院,他也没有乱对她起一点儿恨,因为他跟她并没有什么很亲近的关系,没有那种资格嘛。   “采雪,我很想爱你,我真的好想爱你,也好想你能爱我……”唐鲁立在心里想,内心徒劳无力的挣扎和呻吟,感觉自己很无奈很悲哀。于是他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有一种做男人底气也很不足的感觉,有一次他背着人还忍不住悄悄地落泪了,落了好一会儿,待那猝然而起的剧烈伤感逐渐消失了以后,他就用手背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 第十七章   唐父的病如果到市县以上的较大医院去医治,住院几个月可能要花上至少过万元或者**千元,但在沿塘卫生院治,却只需要花费四千多元就行了。 不过就算这样,对唐家来讲也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因为这时有单位的人们一般工资也就每月百来元而已。   为此唐鲁立只能到处去找亲友们借,全都借了一轮,也只借到了两千多元,还差二分之一的钱不够结医药费。于是他就只好找林站长去向单位借了。   林站长也没权给他借钱,因为他们安都汽车站没有独立财权,每个月的总收入都得报上县汽车站去。于是就让他打报告向县汽车站借,把困难情况讲清楚。结果县汽车站站长看了他的报告后同意给他借,讲好以后每个月从他的工资中一部分一部分地扣回,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在唐鲁立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有一日上午,已经是唐父出院有两个多月的时候了,小雨躲在几阵风之后,频频地叩响窗棂,然后,以极其低弱缠绵的“沙沙”声,诉说着季节的转凉。又然后,童采雪手抓一把雨伞,突然出现在安都汽车站售票窗外他的面前。   那时唐鲁立正坐在镇小车站破旧的售票室里等待着有人到窗前来买车票,结果意外地给他看见她来了这儿,当下眼里由不得放出光来:啊,时光啊,别人总讲你爱阴错阳差,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这个日子,在这小小的乡镇里,你也让我有这意外的福气!   这个时候童采雪头应该没有烫过,却给人一点儿有卷的样儿,仍然象过去给他看见那样不长不短,不过披散着,身穿一件青色中长款针织薄衣女装外套开衫,里边是一件白色内衣,开衫上别着一枚兔形胸针,可能脚蹬高跟漆皮鞋,因为唐鲁立觉得她这下站在他面前显得好象比较高,而他以前曾经见过她穿高跟鞋的。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窗,她僵硬地站在窗外,望着他,一句话儿也不讲。他呢,也木讷地坐在窗内,觉得自己的脑子很迟钝,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   这时窗子里外的空气瞬间凝结,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看童采雪的样儿,她的精气神和她那身上的服装,一看就不属于这儿的。她一定是出于他给她写了信,她跟他是同学,又有过次把交往,之前来不了,才选择了这个时候来见他,并没有要跟他再增进一点儿关系的意思。   “童彩雪,你是去哪儿经过安都,要在这儿坐车吗?”唐鲁立搜索枯肠,终于想出话儿来问了。   “不是。”她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是不是又到这儿来探望哪个女同学呢?”他多余地再问。   “不是。”她语句仍然很简捷地回答。   “哦……”唐鲁立露出困惑的神色望着她,一时想不出再讲什么话儿好,就改为试探地问,“你可以进这售票室里来坐一下吗?”   “不用了,我没时间。”她马上拒绝,目光中猝然有点儿淡漠的样儿。   听她这讲话的语气,好象突然有点儿生硬,叫他不能不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振,当下敏感的闷哼了一声。   不过唐鲁立不死心,很快地看了一眼她的下巴,说:“那我想请你到我屋家去,行吗?”   “不行。我是跟人一起来的,没有时间了,对不起。”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见她这样,他意识到自己卑微如蝼蚁,跟她之间的感情距离已经很遥远了,很难再找回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一丁点儿稍过些同学之情的回忆,于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眸光黑幽幽的,半晌才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自嘲地说:“是啊,你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到这儿,怎么会有时间进来坐,又哪儿有时间到我屋家去呢。”   说完这样的话儿以后,他便觉得胸口里有一样东西隐隐地生疼,由不得耷拉下头来,不再吭声了。   而童彩雪呢,随后便跟他说:“我这下走了,再见。”   说完她就从售票窗前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外边了。   后来,唐鲁立每当想起这件事情,以及想到自己之前在童彩雪带着李清贞一起到他屋家去找他的情景,总是很恨自己,怪自己怎么反应那么迟钝呢?   每次在那之前,他盼童彩雪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象疯子一样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想着她,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可在她真的来到以后,他却想不出很好的,可以多讲几句的话儿,让她能够达到跟自己在一起坐坐的那种程度……   于是他有一段时间时不时假想:如果当时他们不是隔着一个小窗,而是在什么东西也没有阻挡的地方,他望着她,目光里千言万语,忽然感情冲动,快步朝她走过来,微微地张开自己的双臂,控制不住地拥抱她。他总想,如果她不拒绝他的话,他们这下就可能可以顺理成章地谈上恋爱,真的谈上恋爱了,而不是象这下这样朦朦胧胧,却总是没有一点儿真实的、难以改变的关系。   只是后来唐鲁立又不能不想,如果他真的要拥抱她的话,她看见他双臂伸向她的样儿,可能会象他那一次做的那“恶梦”一样,突然“啪”的一声,狠狠地一个耳刮子便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满面怒容,咬着牙道:“唐鲁立,你居然敢向我伸过手来,要欺侮我!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唐鲁立的心里边非常有自知之明、或者讲很清醒地认识到,他和童彩雪之间因为他这下的各方面情况都那么糟糕,这一辈子是没有什么可能真的走在一起的。他们是在生命中交叉过在一起,但最终还是要往两条路越走离开越远的人。他这下最能由自己把握的事情是穷自己的一生,把自己的能力和在数学上越来越多的积淀,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和信念——不管未来如何,自己落到哪儿,都踏踏实实地去努力,争取在数学上卧出一个“坑”来,但他也还是总难以摆脱自己对她的思念和渴望。所以当他有一日从本镇的李清贞口中得知她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了本市教育局工作的消息之后,他就总控制不住地想找到市教育局去,亲眼看一看她。可他又觉得自己这下真的是很配不上她,连找她也觉得很自卑,因此没有那份勇气。   要遏制自己时不时猝然而起的想去见童彩雪的冲动才行,他和童彩雪的关系要想再向恋爱的那种关系重新展,那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他必须默认这个事实,不再去作无谓的努力和幻想了。   不过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和矛盾的,即使你头脑再清醒,再理智,也可能在你感到很孤独、很绝望的时候,去做出一些徒劳的、没有意义、不可能成功和实现的事情。因此唐鲁立在有时突然产生新的幻想,充满激情的情况下,还是连续几次给童彩雪写了信去,但她都象他在沿塘卫生院时那样,没有回信给他。   不过他也没有懊丧,更没有生她的气。   这时他已经越来越能够自己给自己排遣心中的烦恼和难受了,心胸越来越开阔,觉得象爱情这种事情,自己既然强求不到,那就只将它当成一种自己没法避免的人生经历,尽可能心情舒畅,无忧无虑地体验它、度过它就行了。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他也还是在努力地做。 第十八章   于是有一日,唐鲁立决定自己到市里去找找童彩雪,当面问问她做什么在他给她写了那么多次信之后她也不回复,看看她会怎么讲,以消除或者减轻自己内心受到的感情折磨,因而他最终还是去了市里。   到了童彩雪工作的单位,他也不晓得她住哪儿,就找到她的办公室去。   那办公室里另外有两个女同志,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大约是二十来岁。   “请问你找哪个啊?”那个年纪较大些的女同志在唐鲁立刚出现在门口时,还没待他开口问话,就先这样向他询问道。   “我找童彩雪,她是不是在你们这办公室上班呢?”唐鲁立询问。   “呵,你找童彩雪啊?她去了下边基层搞调研,不在市里哩。”那女同志一脸同情和关切的样儿说,表情看着好象认为他是童彩雪以前的男朋友一样。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失望了,突然烦躁难受,气息在嗓子眼里出蛇嘶声,只得告辞离去。   大约过了三周以后,唐鲁立在家里继续想着童彩雪,总有一种烦躁难当的感觉,就又再去市区找她。   在进市教育局大门的时候,唐鲁立主动跟门卫说:“我找童彩雪。”   他这样讲的时候,心里想着:“让我进去以后,那我这次到她办公室,应该就能找到她了。”   这时门卫显得很友好的样儿,语气亲切地告诉她:“哦,我刚才看见她买了东西从外边回来,这个时候肯定先回她宿舍去了,你不用到办公室找她,到她宿舍找就行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唐鲁立带感激地笑笑说,因为还没有去过童彩雪的宿舍,便问他,“童彩雪的宿舍是在哪一间呢?”   “在幢3,也就是办公楼背后最里边的那幢楼。”门卫热心地告诉他。   “行,谢谢你!”唐鲁立再次感激地道,心中因为别人对自己的热心,突然生出了比较有信心和希望的明亮感觉,于是一挺胸脯,向那教育局办公楼背后的最里边一幢楼走去。   童彩雪还真的在她的宿舍里!   当鲁立轻轻敲门,那门缓缓打开时,他看见她神情平淡地站在屋里。   终究是一个单身女子的宿舍,虽然有两房一厅,是一套还很崭新的楼房,但客厅里没有成套的沙和其他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另外两间房间也开着门,其中一间有张床,有书桌,有衣柜,还有皮箱等不多的东西,另一间则几乎完全还是空的,只有地上垫着的报纸上放着一点儿书籍之类的东西。   啧啧,这楼房真是好啊!要是我能跟彩雪谈上恋爱结成婚,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在这儿的话,那我可真是幸福、美气啊!   唐鲁立在进入屋子以后,站在厅中央望着面前的楼房,不能不充满幻想和渴望地想。   “坐吧,唐鲁立,我去给你倒茶。”童彩雪在把门给关上以后,声音低弱地招呼他说。   “好,行,我坐。”唐鲁立回答她说,觉得她的表情和声音对他来找她都显得明显不热情的样儿。   不过这没有什么,他们两个人除了初中时在学校里读书之外,见了面的时候哪有什么时候有互相很热情的时候呢?特别是在她自己两次主动到安都他屋家和车站看他的时候,他又哪有显得很热情地招呼过她呢?因此他就一点儿也没有去计较她。   “你这房子真是好靓啊!”   唐鲁立在接过童彩雪倒好递给他的热茶时,自内心地对她说。   “哦,谢谢。”她轻轻地道,客气地微微对他笑了一笑。   “我差不多一个月前也来这儿找过你。当然不是到你宿舍,是到了你们办公室,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告诉我你去了基层调研。”唐鲁立告诉她道,举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口地抿了一下茶。   “哦,对,是这样。”童彩雪一撩头回答,象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跟着便边走向她有床的房间,边说,“我有样东西拿给你看看。”   她会拿什么东西给我看呢?   唐鲁立瞧着她,由不得心一跳,生出了期待。   他随即就赶快跟着她走到那间房间去。   童彩雪打开书桌上的抽屉,把两张相片拿了出来,递给他说:“唐鲁立,我已经办了结婚证了。”   “跟哪个?”唐鲁立禁不住一愣,眼睛瞧向那两张相片。   “跟这个男的,他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在市海关工作。”童彩雪手指相片上说,好象很心急地要告诉他这下的事实一般,一边说,她一边将那相片摊平,送近他的面前。   唐鲁立将相片接到了手中,看起来。   这都是两个人的合影照,一男一女,女的是童彩雪,男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   唐鲁立早就有了这种思想准备,因为童彩雪岁数也不小了,是应该跟某个男人谈恋爱结婚的了,而且他们都在市区里工作、生活,都有那么好的单位。而且他从来也不敢认为自己跟童彩雪做同学,以及跟他有那种很平淡、没有明确许诺的交往会有什么往恋爱、婚姻方面展的可能,虽然他也曾经对童彩雪生出幻想,生出渴望,希望两个人能够白糖炒苦瓜,同甘共苦。因此他在看清了相片上的人以后,尽管嫉妒、难受感对他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他在外表上却故意表现得非常开朗、大方的样儿,好象完全是出于没有一点儿醋意的,他十分自真心地对童彩雪说:“祝贺你,童彩雪,你们两个人很相配,非常相配。你们在一起肯定很幸福、很快乐!”   “对,我这下是很幸福、很快乐。”她回答,在他面前勾起了唇角,轻轻地一笑,然后她就再去抽屉里拿出一本结婚证来,送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和我老公办的结婚证。”   唐鲁立又接过来看了。   “老公”这个词,对那些心中有爱的女人来讲,她们把它给讲出口,她们内心肯定会有一种幸福感、甜蜜感的,但在唐鲁立听来,他却有些扎耳感,难受感,因为他所暗恋过的童彩雪喜欢和嫁与的男人不是他,称呼为“老公”的男人也不是他。   唐鲁立随后就没有在这儿多坐下去了,告辞离去。   在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他心里想: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前他和童彩雪不可能,以后更加完全不可能,他可以从此让自己“解脱”了,不再去对她胡思乱想。   “我坐在云端看世事,雨和我都在纠结,要不要让你晓得,当你和他已经快成一家时,我只能向天空问,你做什么乌云密布?”   在唐鲁立这样想着心事时,很巧,天忽然下起小雨来,细细密密地下,叫他身上很快落下了一层湿湿的雨丝。 第十九章   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私人买车跑出租载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了,搞得安都汽车站很快就没有了什么生意可做:因为它建在河对面偏僻的路边,而不是建在河这边镇中心地带住户多的地方。   个体出租车老板和他们的司机都是很聪明而灵活的人,他们又没专门的车站可停车,于是他们就选择在人多上落的地方,结果才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安全压倒了国营的安都汽车站,叫他们没人坐车,没生意可做,濒临倒闭的边缘,工资越来越低,越来越难出了。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着急了。一个人要活下去得有钱吃饭,要坚持搞自己的业余科学研究,也得有最起码维持得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收入才行。   于是为了不叫自己在哪一日安都汽车站宣布解散,各顾各以后没钱吃饭,有一次唐鲁立就自己联系了一间县上职业中学的物业管理的工作。那间中学正好后勤缺一个数学运算能力强些的人,所以周校长听他一“自荐”,立刻就很欢迎他进去工作,不过要他自己去找教育局领导谈谈,周校长叮嘱他不用找“局长”,只找副局长就行了。   这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姓骆,是胡老师的丈夫,也是以前唐鲁立读县中学时的校长,教过一下他们政治的,唐鲁立一直叫他做“骆校长”。唐鲁立听周校长那样讲,心里就想,让自己去找副局长,可能给学校审批后勤部门进人员的事情,是分工给他做的,一把手正局长不用亲自去做那样的事情。而且骆校长既然以前教过唐鲁立班上的政治课,胡老师又做过他的班主任,不去找他们就能办成事情,以后出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他们,他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求人帮自己办“调动”工作,那是得花钱的。虽然唐鲁立不舍得,也觉得被求的人收钱收礼物是一种很过分的事情,他也还是先在县城里订了一间便宜旅店的房间,买了两瓶好酒,选择在晚上找到县教育局邓副局长屋家去。   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挺新,应该没有建几年时间的。   邓副局长屋家在二楼,唐鲁立找到这儿,只见那扇小铁门紧闭着,还没拍门,就有人从旁边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来,问他找谁。   他回答:“我找邓局长。”   那人就没讲什么话儿了,退回屋去,重新关上了门。   唐鲁立随后就敲开了邓副局长屋家的门,是邓副局长自己开的门,对他讲话很客气,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酒,只是讲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跟别人谈谈再讲。于是唐鲁立随后就等待,等待了有差不多一个月,晓得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就改为去胡老师屋家找骆校长。   骆校长竟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走出客厅一下,只有胡老师接待他。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去胡思乱想,因为你没文凭,又没有经过公开考试,怎么能进呢?”胡老师一听唐鲁立讲了他的来意以后,马上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眼珠里透出冷漠的颜色,好象她和骆校长都早晓得他去找了邓副局长的事情一样。   这自然叫唐鲁立感觉自己给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不死心,祈望胡老师特别是骆校长能看在他以前做过他们学生的份上,“法外施恩”,帮他进到县职中去,因此他就说:“先让我见见骆校长吧,我当面跟他讲讲。”   “你不必跟他讲了。”胡老师静静地道,“他这下不想见人,哪个都不想见。”   象为了叫他完全断绝以后还要再这样做的念头,她跟着再无情地“教导”他说:“唐鲁立,你以后不能再找这个找那个了,没用的,净食饺肉,没面皮,火吹筒两头空,你晓得吗?”   “也许这样做是没用。不过我得推销自己。因为我这下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鲁立话语讲得有点儿困难地道。   “你推销了,有用吗?它在哪儿?你讲的那份好工作在哪儿?它有等着你吗?”她冷漠地问。   “是没用,他们都不要。”鲁立轻轻地道,想到自己以前在考大学问题上做过的“傻事”,觉得在对方眼中肯定觉得很“讽刺”,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又不能八步大桥重来过,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朝她看着,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帮帮他,而他讲的“他们”当中,当然也包括这胡老师和她的丈夫骆校长在内了。   胡老师说:“没用,那就不必再推销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如果你真的做得到的事情,不用你多讲,别人也会找你做了。还用你自己费那份心,费那么多功夫去做什么呢?!”   既然她讲得这么没有师生之情,一点儿帮唐鲁立的心都没有,他就不能再磨下去了,只得从这儿告辞离去。   第二日,唐鲁立睡了中午觉醒来,总是内心迷惘、空虚,目光阴郁,步伐笨重。有一次经过门槛时,他给绊了一下,脚步踉跄起来,叫门槛的边上刮过他的脚趾。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似的看看那门槛,搓搓额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一倒霉,连那门槛也要欺侮我啊?”   随后唐鲁立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来,身体的那股空虚,在不断的扩大着,就连那曾经隐下去的痛,都越明显了。   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雨水突然光顾了。   唐鲁立拿出自己的纸笔等来,开始在那儿思考,演算,心里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安都镇汽车站解散了,我也到不了其他单位去工作,我也还可以去找其他事情干的。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屋家,还有自己可以去干的数学,也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宽慰、很快乐的。”   岁月之流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好象都会打出一个醒目的绳扣,让你的一生当中记得很清楚,很深刻。他的人生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模样,就用生命秋收的秸秆作笔,蘸着泥浆,在那仍然还会有希望的田野上,画他给命运要求要摆好的姿态,留下记录,自己好好珍藏吧!   这样他在窗前思考、演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眼睛疲倦了,头脑也犯困了,就走到摆放在厅里一角的床边去,躺到床上,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没过多久以后,安都镇汽车站真的再无法维持下去,只能取消了,又不接受把唐鲁立等给安排到县城的车站去,只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了。   唐鲁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的让他变成这样,他也很沮丧,因为生活又从此没什么着落了。 第二十章   这一日,唐鲁立去自家菜地挖了一些番薯回来,然后他就进厨房去用灶炉烧番薯。起了火以后,他在灶前拿张椅子坐着,用一根烧焦了的榛木棍的一端,把番薯捅到热灰下面去。   唐鲁花从一间给她睡的卧屋走出来,抱了两件旧衣裳,进厨房扔到了一个水桶里。那样的衣裳这下有些人已经不会要的了,但他家的人却不能不要,洗干净了还得再穿。   唐鲁立煨好番薯以后,就用火钳把它们夹进一个大盘里去,端到厅屋的饭桌中央去,然后自己剥开皮吃了一个,觉得很软、很香了,但肚子却反而比没吃前显得更饿的感觉了,就再拿了一个在手,跟阿姐说:“阿姐,我出去一下。”然后他走出街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贴出招工的启事。结果将整个镇上的主要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全仔细地梳看了一遍,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单位、什么老板招收做其他事情的启事,只有一家砖厂的老板招收打砖工。   这工作可不好做,因为是要打砖坯、搬火砖的,属于体力活,很辛苦,很容易累垮人。换了别的斯文、体弱的人,看见这样的活儿可能没有什么兴趣去做。唐鲁立如果看见有其他好做一点儿的活儿做,他也没有兴趣去做这个。   可是安都镇那么小,以前就没有几家公家单位,后来改革开放了,什么政策都比以前搞得活,许多事情都由私人老板去做了,或者是给私人老板竞争下去了,更加不剩几家公家单位了。就算这样,因为安都镇人口太少,地理位置又不算太理想,要做什么生意都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得很大,私人老板都还没有开到象样的企业,基本上都一年难得招进几个人去做,所以年轻人失业了,那是很难在本镇找到工打的。   唐鲁立曾经进过单位,感受过每月领工资的那种日子,不久前突然没得领了,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很空落。于是他不管做打砖工是不是很辛苦,叫人受不了,他都去砖厂报名了,结果一见老板的儿子赖争,那赖争就收下了他。   真实地做起了打砖工,因为唐鲁立以前难得做这么辛苦的活儿,特别是难得连续不断地做这么辛苦的活儿,还是不那么容易适应。他给安排负责在砖窑里码砖卸砖。一块砖有四斤重,拉一车砖就有7多斤,对那些干得久的年轻“老”砖工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他,同样是一车砖,却叫他有些力不从心。他需要在肩膀上另外添置一条绳子,才能勉强拉得动,走起路来也显得晃晃悠悠的。在闷热的窑内装完一车砖,他的手心里就满是汗水,那汗水有时会浸在他的手心当中快干裂的皮肤里,那种滋味让他很难忍受。这样做了头一日,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床上起来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手臂和腰都痛得厉害,那腰完全不能打弯,要慢慢地揉,多次地搓,才能逐渐地舒服一点儿。   态度决定人的工作热情,态度也决定人的适应能力。   因为唐鲁立并不畏惧做重体力活儿,所以做了两三日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继续做下去,也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事情了。   这一日唐鲁立去上班的时候,又壮又高的赖争从后边骑着摩托车赶了上来,问他:“阿立,你觉得在砖厂干辛不辛苦呢?”   “辛苦啊,挺辛苦的。”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许多人在那儿干上几个月甚至十来二十日,就会辞工了。你会不会呢?”赖争又问。   “你讲呢?”唐鲁立抓了抓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你们喜不喜欢别人辞工呢?”   “当然不喜欢啦,怎么会喜欢呢?我们吃错药了啊?!”赖争瞪起眼睛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晓得自己问了一句傻话儿,就“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那个砖厂,因为它是开在镇外一片山坡地里,虽然有几间砖房,却没有搞厕所,连最简易的也没搞,要去解手就得到附近的一片果林里去。这一日就是这样,唐鲁立正做着,突然很内急,就跟赖争说一声:“我去解一下手。”然后从一条沟里跳着过了砖窑,快步向那果林方向跑去。   赖争听他说要去解手,也讲一声:“我也得去!”然后他就紧跟在唐鲁立的背后,绕过了砖窑。中途经过一根电线杆旁边时,赖争不晓得怎么没心急再往果林方向跑了,而是在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附近拐来拐去,显得很焦急很匆忙的样儿。   唐鲁立没有去注意他,因为自己太内急了,就只管去找隐蔽点儿又没有见到别人粪便的地方去解手。   果林里树繁草茂,如果是一般主人侍弄得很好的果林,那是除了果树之外,很少见杂草的,就算有一些杂草,也会很低矮、很稀疏,遮挡不了人。但这儿这果林却不是那样,杂草非常多,长得又高又密,成年人跑进来,只要不是站着,就完全可以把你给遮掩住——这不知是主人要特意让它如此,还是因为没人工,所以由得那些杂草想长多少就长多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由于果林早就成了砖厂里的“公厕”,都是会有人跑到这儿来解手的,所以在好些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还“新鲜”没干的粪便,叫人看着很恶心。所以唐鲁立跑进来,就没有心急的随便到一个地方去扯脱裤子蹲下来,而是仔细寻找一个离那些“新鲜”粪便至少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才解手。   刚找好,还没扯裤子,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树枝响。循声看去,他竟然看见在离自己最多十步八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拉起裤子背着他站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唉哟!那妹子佬好陌生哟,我以前好象还没见过她哩!”唐鲁立禁不住这样想。   虽然那年轻女子不是正向着唐鲁立,但唐鲁立看她的脑部和脖子,就觉得她应该是一个长得挺有些姿色的人。   “呀呀,这儿怎么也会跑来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妹子佬做那些事情呢?附近可没有一个村子离这儿很近啊!”他在心中又不能不这样想。   因为树木多、杂草多,唐鲁立除了看见她的后脑勺和衣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也不必羞惭自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见”她做了那种事情。自己所应该做的,就是赶快蹲下来,不让她现自己。   年轻女子在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把裤子拉上去了,就算再要系一下皮带,也不要多少工夫,所以只一下,她就做完了她该做的所有事情,离开了果林,没有注意到唐鲁立。   她是向着砖厂的方向走。这叫聪明的唐鲁立当下就不能不联想到,这年轻女子应该是跟到砖厂打工的哪个人,甚至是跟老板有关系的。   唐鲁立虽然容易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生好感,却不容易往爱情、婚姻方面想,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一个还没好工作,赚不到大钱的人没那种条件,因此他也没对那个年轻女子生胡思乱想。   过了不久以后,鲁立也方便完了,于是也回砖厂去了。   经过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前时,他见赖争蹲在一堆矮杂草前,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好象在作着什么“研究”。见他这样,鲁立很好奇,便走过去问:“阿争,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赖争没回答他,好象怕他看见似的赶快将他手上的小纸片塞进了他的衣裳口袋里边去。   鲁立眼尖,看见那小纸片好象是女人用的什么物品的包装纸!   这可就叫他觉得好笑了,可又不能乱讥讽对方,因为对方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也等于是砖厂的小老板,是得罪不得的,就只问他:“你不去解手了啊?刚才我在果林里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没看清楚到底是只什么小动物,正想叫你一起再去看看哩!”   在这儿,他故意不讲他看见了一个长得似乎挺好看的年轻女子,而只讲是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因为他当时与那年轻女子离得那么近,容易让别人误以为他看见了她的哪个敏感地方,到时不必要地给自己带来麻烦事情。   赖争呢,对此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因为他的心思只在女人物品上嘛,因此他只掸一掸手,说一声:“果林里小动物多了去了,什么时候都有得你看,想看饱都行!”然后他就立起身,领头回砖窑的地方去,从土坡上快快走下,见沟跳沟,遇坎跃坎,很快就走到了砖窑前。   砖厂有砖房,自然也就有办公室,一间由老板用,一间由财务用,还有一间是给工人们喝水、休息的地方。   唐鲁立虽然只来这儿干了没几日,但他也晓得老板是男的,会计也是男的,只有出纳是个女人,年纪也有四十多岁的样儿了,长得虽然不难看,但也称不上好看,应该不是他在果林里从背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子。   然而,自从唐鲁立在果林里遇上了那个“年轻”女子以后,他就现赖争老往办公室的方向跑,不是讲去喝水,就是讲有其他什么事情。当然赖争是老板的儿子,又是砖窑里的直接负责人,只有他管别人,没有别人管他的道理,他要去哪儿都很自由,谁也不敢乱干涉他。   “难道出纳已经换了人,换成了那个年轻妹子佬,赖争看上了她,就老跑去向她献殷勤,想要把她给追到手吗?”唐鲁立有几次禁不住这样想。   也许今日是个让梦飞翔的日子吧,一枚枚小花在风中飘落,比蝴蝶还要轻盈,安静如初。它们开在温暖的夜里,在空中微微的打转,叫人生柔情,叫人起神往!   办公室的砖房虽然离砖窑不远,但建在砖窑西边的坡地上,从砖窑去先要上几十级台阶,然后在堆着一摞摞已经烧制出来、红如夕阳的砖块旁边拐个弯,才能走到。鲁立因为新来不久,除了见工那一日给叫去签了个简单的合同书之外,就再也没有往那儿去过了,又不能看见那儿,他口渴了也只宁愿喝自己自带的开水,不想乱往那儿跑,所以他也还不能晓得那儿有没有换出纳或者会计,自己又觉得不方便乱跑去“印证”一下,就一直都存着疑问。   只是赖争从此以后频频的往办公室跑,却叫好奇心很重的唐鲁立由不得挺心痒痒的,几次想向赖争询问,可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人家却是老板的儿子,身份、地位不同,就又忍住没问出来了。   走进砖窑,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有一根六七十米高的烟囱,一日到夜总是冒着浓烟。每一批砖从进窑到出窑,都要用猛火燃烧足足三日三夜,砖窑里的火是一日24小时都不能停的。从古至今,这些传统砖窑的制砖流程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通过开山挖土、砌坯、烧烤、出窑等工序生产黏土砖的方式,多数窑工来自周围各村。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和技术,因此这种只需出些力气的砖窑厂自然成了他们的好去处。在砖厂里做活的窑工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几岁不等,只要有力气,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在砖厂里谋到一份工。砖厂里最苦最累的要数那些装窑工了。整日在密不透风,漫天灰尘的砖窑里码砖、卸砖,甚至连最基本的防护口罩都没有。冬天还好,到了春秋季节,窑洞里地面和窑壁灼人,夏天的温度更是高达6多度,即使坐着也难熬,更何况还要不停的劳作。那些刚刚出窑的砖块,更是块块烫手,需要带上厚厚的热胶皮,才能搬运。   这一日上午,因为有些砖做得不好,烧得不好,成了废品,赖争生了很大的气,先把一个叫谭桂的人和另一个叫陈6运的人狠狠地骂了打了,打得谭桂摔在地上,陈6运退到窑角,都不敢还手。又把敢向他顶嘴的还有一个人给开掉了,近两个月的工钱一分也没给他领走。然后到快收工了,赖争向砖窑的阶梯跑上去。他刚开始跑的时候,与唐鲁立相隔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当他跑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从唐鲁立眼前消失了。可才过几秒钟以后,他竟然又半闭着眼睛从砖窑上边异乎寻常地跳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由不得大吃一惊,暗暗想:“他不是想不要命了吧?”   赖争却并没有什么事,而且好象晓得他的意思,就对他得意地一笑,说:“人没真功夫,那可是压服不了别人的啊!”   鲁立见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没受伤,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便好奇地问他:“赖哥,你学过轻功吗?”   “轻功我没学过,不过我去少林寺学过两年功夫。 要是谁不听我的管教,敢跟我硬来,我随便就能打得他狗啃屎、骨头断!”赖争一脸很骄傲的样儿说。   他的话儿唐鲁立不晓得可信不可信,不过他没有多讲什么话儿了。   赖争随后又很快从砖窑下边跑了上去,再跳了下来。如此连跳了四五次,看样子象是对“玩”这种事情失去了兴头,然后他就骑上他的摩托车,和大家一起回家去了。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屋家走向砖厂的路上,先听见有摩托车从背后响过来,然后回过头看。不看尤可,这一看,就给他看见那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摩托车向他的这个方向开过来。   他当下不能不在自己的心中暗叫一声:“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遇上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子佬,真是有眼福了啊!”   这时恰好离着他有几十步远的地方,赖争听见这摩托车响,一下就从石堆后边闪出了路边,待摩托车快到他跟前时,他就一扬手将摩托车拦停了,嘴里带讨好地说:“曾小丽,我腿走累了,你搭我去砖厂吧!”   原来那年轻女子叫曾小丽。   鲁立瞧向她,心里想:“赖争拦停摩托车讲他腿走累,明显是找借口,这曾小丽会不会拒绝他呢?”   曾小丽当然不会拒绝赖争,因为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而她却可能是砖厂请来的财务人员,这时就见她向他点点头说:“行啊,你上车来吧。”   于是随后,赖争上了她的摩托车后架去,她就载着他一起向砖厂方向疾驶而去了。   到这时鲁立才想到,这个曾小丽应该就是自己那日在果林里意外地遇上的那个年轻女子!   就是从这一次开始,赖争就老是买来各种各样的吃食,更频繁地跑去办公室了。有一次他一上窑顶就高声喊道:“好啊,小丽,真有你的!竟然鬼鬼祟祟地跑到这儿来想向下偷看我!”   曾小丽的声音随即也响起来,说:“对不起啊,赖哥,我来这儿并不是想偷看谁,我只是觉得这烧砖挺有意思的,很好奇,想来看一看是怎么个烧法。你可莫蚁公上壁,见缝钻呵!”   “那这下你要不要我带你下去看看呢?”赖争问她。   “不用,不用,我已经看清楚了,不需要再下去看了。”曾小丽忙回答。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停止了说话声,再也不响了。   鲁立虽然没有一次跟着赖争也往办公室跑,但他想象得到,那曾小丽肯定是很愿意接受赖争的吃食,他才会买得那么“积极”的。   鲁立觉得曾小丽虽然不断接受赖争所买的吃食,也许有一日会给赖争感动,然后就接受赖争的追求,跟他结成一对夫妻。但鲁立却觉得他们很不相配,总给人一种挺别扭的感觉——虽然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但却粗鲁、野蛮,有时打人、骂人没有什么道理。而曾小丽呢,却显得美丽、贤淑、带点儿天使的感觉。如果他们真的成了,那可就太叫人摇头了。于是他决定阻止他们。   唐鲁立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阻止赖争和曾小丽谈上恋爱的,因为他们都是未婚青年,有谈恋爱结婚的资格和权利。虽然他这下已经清楚地晓得,他除了在潜意识里反感赖争,也还妒嫉他,不希望他跟曾小丽成功。当然他也不是希望自己能跟曾小丽有什么机会:这个他用不着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为自己辩护——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更配不上曾小丽,将来想养活她和家庭都不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让曾小丽晓得她和赖争之间的距离,理性地对待和选择她跟赖争以后的关系呢?   这可真是挺费脑筋去想的。   如果单是论家庭条件的话,赖争配曾小丽那应该是只有空余,没有不足的,不象他这样配不上她,不能从这方面去下手阻止赖争跟曾小丽谈上。那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种目的成功呢?   鲁立决定采用一种特殊的办法,让曾小丽能更快去了解赖争的本性,然后去凭她自己的理性和头脑为自己的人生前途做好考虑。这样鲁立就特意买了两个大苹果,逮着赖争将会跑去办公室之前的时机,自己先跑了去,在赖争要出现的时候,他就将苹果递向曾小丽,做得温文尔雅一般地说:“小丽,我请你吃水果。”   曾小丽还没有看见赖争,对赖争没有一点儿防备,立刻就快活地说:“好哩,好哩,我吃,我吃,谢谢你!”   在她这样说着话儿时,赖争就出现在了这儿,眼露咄咄逼人的妒忌样儿,问唐鲁立:“你怎么想到给小丽买苹果了?”   “嗨,真是太巧了,我请小丽吃苹果的时候你也来了,也请你吃一个吧,如何?”唐鲁立故意不看他的脸色,只顾左右而言他。   赖争却立刻嫉妒心膨胀到了极点,很生气起来,完全把唐鲁立当成了情敌,黑着一张脸儿拿手一拍他送到自己面前的苹果,将它拍掉到地上去,然后满带怒火地道:“这什么烂苹果!也能给人吃吗?!谁爱吃谁吃,我才不会吃!”跟着他就毫不客气地向唐鲁立下了逐客令:“你这下快走,不要再呆在这办公室里了,如果再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在他这样怒的时候,眼神里面有一丝杀气,挥起拳头似乎想揍唐鲁立,可看看曾小丽,他有所顾忌,又悻悻地放下了拳头去。而曾小丽呢,则显得挺尴尬的,眼睛看看唐鲁立,又看看赖争,想把苹果给回唐鲁立,却又最终没给,一副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儿。   唐鲁立多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做样子打了一个喷嚏,说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送一个苹果给别人吃也不行啊?”然后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什么话儿都不再多讲,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这一日下雨,下得挺大的。在一个旮旯避雨的时候,谭桂坐在一块给屁股经年累月磨光滑了的大石头上,伸长了脖子先瞧了瞧避在另一个地方的赖争,然后悄悄告诉唐鲁立:“我听陈6运讲,给这砖厂老板打工,单是苦累和工资低还小事情,老板还老拖欠着不给人工资哩。有时两三个月一次,有时五六个月一次,还不齐,给你拖着一部分老不到你的手中。象陈6运自己就是这样,有千来块干了三年还没到手的,只有他自己心中记着,老板并没有欠款的凭证给他抓着,以后老板认不认账还很难讲哩。”   陈6运是跟他们一起做打砖工的“老”工人、赖争之下的小工头,比唐鲁立大几岁的。唐鲁立听到他这样讲,心里头由不得有些凉。不过鲁立自己一个月都没做到,钱没拿到过一次,他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月总得做完,然后看情况到底怎么样,才能去认真考虑到时到底做不做下去,因此他就决定继续做下去了。   雨下的时间很短,大概只过二十分钟不到它就停下来了。因为要赶交货,赖争就催唐鲁立等快做,谁手脚慢一点儿,他就既怒骂,也拿脚乱踢人。当下在这砖窑四处,堆砖的、烧砖的、打砖坯的,凡是同砖头打交道的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   唐鲁立跑到烟囱旁边打砖的一块地去,在烂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走过去地踩那些烂泥,水靴底的泥团,越粘越多,越粘越厚,刚甩掉又粘上,叫人觉得既重又不舒服,他干脆就脱掉鞋赤脚去踩。   光着膀子连续做了一个小时左右,唐鲁立觉得越来越累了,就想歇一歇,可又不能当着赖争的面去歇,就假借要去方便,跟他讲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向果林的方向去。   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路上见衣袖表面有一些灰和泥,就拼命地吹,拼命地拍,将它们吹掉、拍掉。到了一条窄道上,他现谭桂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先跑到这儿来了。   “真有你的,大家累得那么够呛,你却跑到这儿来躲懒!”唐鲁立故意冲他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每日那样做,真的很快收掉人的命啊。”谭桂不以为然地说,自如的把他的手掌放到他的腋窝下,猛夹出一声放屁似的声音来。   唐鲁立原本在这种时候是不会笑的,听到他出这样的声音,也由不得立即换上一副开心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可真会苦中作乐啊!”   “有什么办法呢?象我们这样还没结婚的人,把身子搞坏的话,那可真是很不值啊。你讲难道不是吗?”谭桂盯向他问。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唐鲁立回答,突然有股感动劲,眼泪也在瞬间积累在了一起,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借由自己的眼神来把自己的肯定传给他。   随后他们两个人在这周围转了一圈,消磨掉了有二三十分钟,然后再回到了砖窑去。   做打砖工真的是很辛苦、很累。不仅如此,老板给工人工资也太慢,太拖,有时一个来两个月才一次,有时三个多四个月才一次,还不给你一下清,叫你内心很不满、很烦躁。所以唐鲁立因为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勉强让自己坚持下去,也只坚持了半年多一点儿时间,然后便辞工不做了。   “别了,美丽的小丽,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晓得你跟赖争的事情会怎么展下去了啊!”鲁立带着失意,同时也带着一种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如释重负想。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辞工没几日,这一日正在屋门前劈着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过头一看,竟是曾小丽找到了他屋家!   “嗬,阿立,你屋家是住这儿啊?”她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先开口这样问。   “是啊……”唐鲁立愣怔了一下,不晓得她是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进一下你屋家去吧。”她突然现出一点儿难为情的样儿来说,自己走进了他屋家去,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鲁立跟进去给她倒来了茶,然后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心里等待着她把她此来的目的告诉自己。   “你爸你妈他们这下在屋家吗?”曾小丽左右望望后,压低声音问他。   这时他的爸妈正好都不在屋家,他就回答:“他们都在外边,要夜一点儿才能回来。”   “哦……”她点点头,似松了一口气儿,可却并没有心急要告诉他此来的目的。   鲁立先忍耐不住了,只能自己先开口问她:“你,你这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她猝然迟疑起来,拿手撩一撩头以后,这才回答他说,“我已经从砖厂辞工了。我想,我想……我只想到你屋家来坐坐,玩玩,这行不行呢?”   当然行啦,一个年轻的妹子佬,长得是那么有姿色讨人喜欢的,又还没有跟人结过婚,来找他坐坐,玩玩,表明他在砖厂虽然干得不久,更难得见到她,在她心里边她也对他有好感了。他既不是一个蠢笨的人,自然想得出这层意思来,怎么会不行呢?只是她在砖厂做的时候,跟砖厂老板的儿子赖争似乎有过一点儿很特别的关系,这又使他心里边禁不住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犹豫和抵触来。   但鲁立很快又想到,不仅曾小丽是给人请去做事的,你得将她跟一般和赖争打交道的女孩子区别对待,而且人家又只是跟你讲来你这儿坐坐、玩玩,并没有讲一定要跟你谈恋爱结婚,你没有乱打人家脸儿的道理。因此他只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咧开嘴傻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点了点头,应了她说:“好的,你以后想来就来吧,我随时欢迎,非常欢迎!” 第二十四章   砖瓦厂没再去做了,其他地方又没工作可做,但每日却得吃饭,都得用钱,那可怎么办呢?   唐鲁立没办法,在外边实在找不到事干,就只能给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去干了。   河粉生意太不赚钱,利润很低。以前米价便宜的时候,卖一斤河粉九毛钱,还有三四毛钱赚。后来米价拼命涨,河粉价也跟着去涨,却不能涨得太多。这样过了十年八年以后,米价涨了两倍,河粉价才涨了一倍,这样利润不但没有增长,反而还连原有水平也达不到了——如果认真去算,利润至少是少了一半了。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只要能另外找到一份事干,唐鲁立是决不愿意再一直在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干的。   河粉店里的生意,平时和墟日,又有明显的差别。如果一年到头的生意都象平时那样不咸不淡,要养一家四口,也有一点儿勉强,但因为有墟日,一月有六墟,才轻松一些。   这一日就是逢墟日。唐鲁立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就醒来了,打开窗门,觉得空气显得特别的清新,特别的甜润,叫人感觉,今日应该是一个好日子。   因为鲁立以前很少去卖河粉,所以这一日虽然他觉得自己起得已经很早了,其实他爸妈也早不在家了。所以他抓紧漱洗了一下自己,就赶紧赶去了。   安都镇实在太小,只有两横两纵四条街。最主要的那条横街火茶街跟河粉店面前的横街山杂街在这儿算是长的了,也才只有三四百米长。平时火茶街也没有多少人摆卖东西,并且都集中到东边十字路口东西南北几十米长短的地方。但一到墟日,四野来赴墟的乡民们大箩小筐肩扛手提,弄了山货、土货来换钱,则会把它给占满,挤得水泄不通,然后还装不下,有不少人要把东西摆卖到其他街道去。山杂街呢,则在平时除了过往的人之外,就看不见一个在街边摆卖的人了。只有到了墟日的时候,别的街道挤不下那么多的人和他们的东西,才会有少量一些人把他们的糍粑担啊,油条锅啊等等物什,摆放到这儿来,然后也引到一些想吃糍粑、油条等的人到这儿来买,叫它比平时热闹几分。   山杂街上除了有河粉店、剃头店、廊、电器修理店、饭店和五金店之外,还有包子店和早餐店等。这会儿,因为是吃早餐的黄金时间,从蒸包店和早餐店里飘出来的一阵阵香味,就显得特别的诱人。   终究是墟日,跟平时完全不同,唐鲁立才到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外,就见店里店外挤站着了有十个八个人,吵吵嚷嚷的,都急着要快些买到河粉,怕自己买迟了,会买不到手一样。其实他们是不必那么心急的。因为唐家人想到墟日会有比较多的人买河粉,在晚上就做好了准备,多磨出了两三倍的粉浆,在早上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起来蒸了,尽最大努力去满足购买者的需要,不到十点十一点钟才来买的人,都是不用担心买不到河粉的。   鲁立一走进店子里去,就马上帮起忙来。在他来到之前,唐爸唐妈两个人一个在继续蒸粉,一个则在那儿卖粉。由于买的人多,手脚没法太快。鲁立来了,店子里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他就可以让母亲继续用台秤给顾客秤河粉,而他自己则用杆秤秤河粉,这就比之前明显快一些了。   先来买河粉的顾客买到了河粉之后便匆匆地走了,后来的顾客又6续挤到了这店子的内外,叫这儿一直还保持着比较热闹的情况。   唐鲁立现,今日曾小丽也来了,不过她好象是带着心事来的,老站在店外顾客们的外边,总不往里挤。如果是其他人这样,鲁立可能由得他们想往里挤就往里挤,想不往里挤就不往里挤。但他看见是曾小丽,内心禁不住猝然一跳,虽然想到她应该只是来买河粉而已,不会有其他事情,他也在她在外边站了十分八分钟以后,开口招呼她道:“小丽,想买河粉啊?要买多少?我秤给你。”   “我秤两斤。”曾小丽面现一点儿既愉快又羞涩似的笑容说。   唐鲁立赶忙道:“没问题。”然后他便快手快脚地给她秤,只一会儿工夫就秤好了,送出门外去给她。   “谢谢你,阿立!”曾小丽一边把河粉接过去,一边礼貌地对他说,同时从口袋里把钱给掏了出来。   从鲁立的心里说,他是不好,也不大想收她的钱的,因为他心里喜欢上了她,对她来了电。可他又不好不收,这自然一方面是因为他还不晓得她是什么心思,另一方面则是他怕给爸妈骂。因此他就还是接过来了,见给得有多,就对她说一声:“我找钱给你。”然后他便跑回店子里去把零钱找了出来给她。   曾小丽似乎想把零钱推回给他,但只做出了一下要推的动作,就没有真推了,将钱接了过去。   唐鲁立以为她既买好了河粉,跟着就会离开这儿了,于是回到了店子里去继续给爸妈帮忙。可他又卖了一会儿之后,却现曾小丽还仍然站在店子外边。   这时山杂街上买菜的,卖菜的,买火柴香皂洗衣粉的,卖水果的,你来我往,到处都是乱烘烘的吆喝声,提篮小卖的小贩也唱起了动人的“歌”:“油糍煎饼灰水糍……”、“爆米花来炸油豆……”就连有一家小饭店也搞起了“上门服务服务”——用三轮车推着一些木格蒸笼,里边装着热腾腾的软糕,有肉馅的,也有白糖馅的;那叠在最上头的竹匾里,放的是焦黄的烧饼、油条和麻球,拎在伙计手里的木头提篮里,盛着冒着热气的馄饨和面条……,整条街因此纷纷扰扰,来往穿梭,酿就着墟日的喧闹和繁忙。   鲁立几次瞧向曾小丽,想跟她讲上一两句话儿,可因为他得在那儿忙着,没法去讲,就没有讲了。 第二十五章   “唉哟,小丽,你买河粉啊?不是已经买好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去呢?”赖争突然出现在附近,大惊小怪一般地向她问道。   曾小丽显然不想理他,将脸儿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吭声。   赖争可不管这些,到了她跟前就油里油气,无所顾忌地拿自己的手抓住她的手又说:“小丽,我告诉你,我也要买河粉,你在这儿等着我啊,等我买好了,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去。”   “放开我的手。”曾小丽沉下脸儿不高兴了,还皱起了一点儿眉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呵呵,你心急什么呢?我怕你先走了,先拉住你的手一起去买河粉,不然等我买好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到哪儿找你啊?”   “快放开我的手!不要这样子!”曾小丽犟起性子来,狠狠地甩他的手,叫那些买河粉的顾客们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望了过来。   见此情景,赖争就不好再乱拉着她的手了,带解嘲一般地“嘿嘿”笑了两声,讲些“小靓妹犯犟了,笼头套不住她了”之类的瞎话之后,他就放开了她,走去买河粉了。而曾小丽呢,也不再在店外继续站着了,一转身就离开了这儿。   夏季第一场雨来了,柳树牵着柳臂,柳臂拉着柳枝摇摆。剪雨竹子节节高,引着鲜嫩的叶子,浑圆的青躯,圆转不惧雷电;折断千丝万缕的风,引顺天雨,笑着让竹笋钻出土,点触和亲吻旁边河塘的清波。鼓起岁月的希望,让岸堤树上的鸣蝉唱震枝弦,干裂土地的唇角露出笑靥,让嫩草变成青和眉眼,让鲜花嵌饰欣慰的心情,让晨起的小鸟歌声清脆悠悠。   就在这第一场雨落下的当日临近中午,唐鲁立从自家河粉店往屋家走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给骑着摩托车的赖争在他面前把车停住将他拦住了,只见赖争脸带阴冷,眼露凶光,压低着声音对他说:“唐鲁立,我这下跟你讲,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能再碰她!”   “如果她当面跟我讲,她爱我,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的人呢!”鲁立当头遇冷棒,不服气地在心中想,但因为还没法确定曾小丽内心到底有没他,他就不好去让自己把话儿讲得那么不管不顾,因此他喉结儿上下滑动了两下,然后就只说:“我从来都没碰过她啊,你这话怎么要这样讲呢?”   “我是提醒你。在安都,只有我能追她,讨她,谁都不能再打她主意,如果谁不听我的话,硬要去做的话,到时可莫怪我的拳头不客气!”赖争表情更凶狠地说,重新动摩托车,“嘟”的一声,一下就将它开远去了。   鲁立看着那摩托车的背影,心里边觉得象吞进了一颗死苍蝇一样,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赖争不是跟他讲好话,而是威胁他嘛。   “这臭蛮子!要不是他阿爸开砖厂有几个钱,他哪儿能这么威风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骂。   他这恶骂是骂得对的。象赖争那号人,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翻书见了密麻麻漆黑的字就脑壳晕脑壳痛,远不及鲁立读得好。他因此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老留级,能读到初中,全仗他阿爸骂声加棍棒的结果。他阿爸说:“我这辈子,就吃了读书少的亏。如果读书多,莫讲是开砖厂,就是开工厂我都可以开了。所以你得给我争口气才行!多念几句书,即使难得出人头地也能图口轻松饭吃。”可是,赖争就是不理会阿爸那份殷切、期盼之心,根本不想念书——虽然他也有点儿出人头地的想法。   河粉店在晚上要磨粉浆,上午又要卖粉,尤其是墟日前一日到墟日那一日,得起早摸黑,事情象堆到了颈脖上,是挺辛苦的。但好在平日中午下午可以休息,想不干,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干。所以唐鲁立吃过了午饭以后,就先躺上床去睡了一个多小时午觉,然后就搞他的数学“研究”了。   正在客厅靠窗前的一张桌前演算着,忽然背后传来了正洗衣裳的唐姐唐鲁花的问话声:“阿妹,你是要找我们阿鲁吗?”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   唐鲁立一听,立刻便听出了是曾小丽的声音,当下心中兴奋起来,急忙回过头去道:“呵,是小丽来了啊?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快手快脚地把一张椅子拉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没有马上往椅子上坐,而是只对着他傻笑。   “我给你倒杯茶来吧。”鲁立在愣了一下以后,这样对她说道。   “不要。”她却伸手拉住了他,眼睛向摆放在客厅里的一张床和一间房间的门望了望,问他,“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我屋家只有两房一厅一厨房,住四个人,是没有我自己的房间。”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想了一下,灵机一动,跟着又再说,“不过如果你有什么话儿想跟我讲,我这下可以带你去一下我姐的房间。”   “好,行。”她点点头,低下了头去。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走进了唐鲁花的房间,曾小丽一进去就回身把房门给关上了,说明她是有比较重要、不方便给别人听去的话儿要跟唐鲁立说。   于是,当唐鲁立在床边坐下以后,曾小丽也在他身旁坐下了,离着他只有十厘米远。   这个时候,唐鲁立应该内心很兴奋、很激动才对。但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个时候不但没有什么特别兴奋和激动的感觉,相反还显得挺平静的。难道他现在并不是真喜欢她,真爱她吗?当然不是,他这时只是觉得,虽然这下曾小丽坐得离他这么近,但因为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的阴影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中间,他并不一定最终能得到她的,而他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他的内心就显得比较平静了。   曾小丽先拿手撩了撩头,然后歪过头来问鲁立:“阿立,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第二十六章   “好看,非常好看。 ”鲁立表情认真地回答。   “我就晓得你会这样讲的。”曾小丽突然“咯咯”地巧笑,声若银铃,让他听了一阵舒畅。   鲁立再对她说:“我是讲的真话啊,没骗你。”   “我晓得你没骗我,你要骗我的话,我可不依你。”曾小丽嘟起一点儿小嘴道,问他,“阿立,如果赖争想把我夺去,你能把我夺到你这儿吗?”   “这个……”鲁立突然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家庭条件太差,连多让她这多一个人住进来都相当困难。她到时要真的嫁给他的话,感觉到的可能是痛苦和烦恼,而不是幸福和快乐,所以他就没法干脆地回答她了。   见他这样,她好象晓得了什么,跟着又道:“今日赖争威胁了我,叫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能嫁给别人。他是不是也威胁了你,不许你讨我呢?”   “对,他是威胁了我,讲你已经是他的人,我不能再打你的主意了。”鲁立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时曾小丽的脸儿表情就变得比较复杂,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换了口气对鲁立说:“阿立,你忙,我这下走了,以后有空再来你这儿坐。”然后她就自己走去打开了房门,离开了这儿。   雨不下就不下,一下起来以后,时常会显得没完没了的。这夏季的第一场雨就是这样,原以为久没下,下一下就会停了,谁晓得它却是下了好久还不停。   当然,对青蛙来说,这可能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没雨下的时候,它们给闷热、干燥的日子弄得浑身难受。但一下雨以后,就叫它们的心田很甜润,总爱跳进小溪,打个旋,滴溜溜的飞进水的怀抱。然后重新跳上堤岸。有喜欢它们的叶子,在一只风手的帮助下,吻上它们的容颜,叫它们目光惊异——原来叶片上还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诗雨。而它们就象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小手东摸西摸,竟然把平平的土地划出一道鸿沟野波,挥舞着清亮的带子。它们随后就肆意的调皮的随着驿动的节拍,踏着时光触动琴弦,演奏凝固的曲调,等待年轮一次次的和雨共舞……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唐鲁立也还是要跟着爸妈在晚上去自己屋家的河粉店里磨粉浆。他们当然是关上门去磨。在以前,唐家人这样夜中磨粉浆,是难得有什么人拍门的,但这一个晚上,却突然听见有人拍起门来。   “会是哪个人拍门呢?”唐妈望向唐爸问。   “不晓得,开了门看了才晓得。”唐爸回答,于是他就吩咐鲁立说,“阿立,你去把门给打开看一下吧。”   “好,阿爸。”唐鲁立答应,真的就走去把门给打开了,结果看见曾小丽站在门外!   “阿立,你这下要做事,不能出去走走吗?”曾小丽手上撑着一把雨伞,一看见他就羞人答答地半低着头这样问他。   “可能是不能吧。”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他的心中跟着又不想让自己甘心在贫寒的家庭情况面前气馁、低头,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头瞧向爸妈,问他们,“阿爸、阿妈,我这下想跟小丽一起出去走走,行吗?”   “行啊,行啊,怎么会不行呢?你们去吧快去吧!”唐妈马上笑不拢嘴一般地赶忙回答说,显见得她对儿子跟一个女孩子出去拍拖,是很高兴,很支持的。   见母亲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现,鲁立便放下了一颗心来,显出一脸豪爽的模样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走吧,一起到街上去玩玩。”   于是,随后鲁立也撑起了一把雨伞,和曾小丽一起走出了门去。   雨在他们的身边下着,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知道那如帘的幕布里,是不是有白莲与红莲同时开放卧在芯蕊编织的绿席上,旁边出水芙蓉梦的妖娆雨,降落南方,腾起悠悠绵长的云烟和水气,惊起墙边沉默懒卧的小狗。   才一起向前走了没几步,曾小丽就主动拿她的手臂挽住了唐鲁立的手臂,手还微微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鲁立这时虽然是一副庄重、沉稳的表情,但他却不能不暗自高兴,在心底深处思谋着,只要他们能一直这样交往下去,亲近下去,再过两三个月以后,他就主动正式向她求爱,得到她的同意后,就一起扯结婚证结婚了。这样他就把曾小丽的手臂给扯紧了。   两个人正在有情有意地这样走着,唐鲁立还没去考虑他们该走到哪儿去,是不是找家开夜市的饭店坐一坐,吃个夜宵,忽然赖争的摩托车从背后开上来了,先开到他们前边去,然后再猝然折回来,阻挡在了他们面前停下。   曾小丽的脸色突的就沉下了,恰似这下阴天有雨。   赖争没有管她,眼睛圆瞪,满脸阴沉地只盯着唐鲁立责问:“阿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不许你再碰她吗?干什么你这下还跟她在一起呢?”   “不是我主动找她,是她主动找我的。”鲁立想这样回答他,但话儿还没说出口,他想到这显得自己太没有男子汉气慨了,会叫曾小丽看轻自己,害自己以后没机会再跟她继续交往下去的。因而就没有再让那话儿给嘣出去,而是只用上气呼呼而又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语气道,“你讲小丽已经是你的人,那你讲,你有什么凭证?是她跟你扯过了结婚证,还是跟你办过了喜酒?”   “她以前是愿意跟我谈恋爱,我才让她进我屋家砖厂做出纳的。如果她不是不想干得太累,她这下还会继续在我屋家砖厂干。”赖争很有底气似的回答。   “你撒谎!你胡说八道!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我以前不是你的人,以后也决不会是你的人!你自己搞清楚一点儿!”曾小丽突然有几分气愤地道。   “呵呵,呵呵……”赖争当下冷笑,似乎想再说什么话儿,但最后又没说出来了,只拿他那掩饰不住疯狂的眼神,直往她脸上溜,往她身上粘,仿佛要钻进她的身子里去一样,然后他便面露凶狠地说,“真有你的,竟然敢跟我讲这种话儿!好,你这下先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重新动他的摩托车,一下就开着那摩托车离开了这儿。   “呸!可恶!可恶!真是好可恶啊!”曾小丽对着赖争远去的背影连骂了好几声,然后情绪才渐渐好转,微低下头去,象有了心事。   唐鲁立觉得,赖争虽然嘴上说得恶煞煞的,很凶狠,其实也不过就是穷狠罢了,应该不会真的敢那样做。于是看向她,想说什么话儿安慰安慰她,可又还没出口就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曾小丽才将目光瞧向他,对他说:“阿立,我这下有点儿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去找你玩吧。”   说着她就从鲁立身边走开了,越走越远,然后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接着有几日,老天还时不时要下雨。 每当下雨的日子,人的心情都是容易变坏的,唐鲁立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影响他心情的还不只是下雨,更有曾小丽的原因:她竟然连续几日都没再来找过他了。   鲁立也可以自己主动去找曾小丽啊!   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他还没问过她的屋家住哪儿,没法找,问也难问到。因此他只有等待,带着很郁闷的心情等待。有点儿度日如年的感觉,就象坐凳上有钉尖,刺得屁股**辣的痛。偶尔他嘴里会下意识地喃喃唠叨着:“她该来的,该来的,怎么就不来了呢?”   在这几日时间里,赖争也没有再出现在唐鲁立的面前了。在鲁立情绪很低落的有些时候,他不能不猜疑,是不是曾小丽给赖争威胁以后,心思就变了,不再想着避赖争远去,而是跟他重新谈起了“恋爱”呢?——这是叫鲁立很担心,又觉得自己难以阻挡和改变的:因为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什么太深切,很叫对方改变不了两人关系的实质事情生嘛。于是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想,这些都是命,就象过去的女孩子命若浮萍,讲飘走就随水飘走那样的命。   还好,就在鲁立等得十分心焦绝望的时候,只过了六日之后,天气已经变得比较好了,不再下雨了,只是路上还留着有一些雨痕。曾小丽终于再来找他了,穿着一件时新的外衣,一到他跟前便道:“阿立,我今夜在屋家举行生日庆祝,你可以去吗?”   “可以啊,你屋家是住哪儿呢?”唐鲁立一听,立刻就兴奋起来,赶忙道。   “在河对面,凰村靠河边的地方,到时你去了那儿,向人再问一问,一定就能找到我了。”她回答。   “好,我去,我一定去。”鲁立当下心情相当激动地回答。   这个晚上,唐鲁立真的依时去了凰村,向人们问了以后,就找到了曾小丽屋家。   赖争竟然也来了!   唐鲁立看见他的时候,当下就象吃了一颗死苍蝇那样很不舒服。他望向曾小丽,见她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晓得她并没有请赖争来,赖争是自己不请自来的。不过在办生日的时候,来的都是客,也没办法去赶人走,坏自己的彩头。因此曾小丽虽然不高兴的对赖争瞥着杏眼,却没有去对他讲什么逐客的话儿出来。   “哇噻,阿立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赖争一看见唐鲁立就向他走了过来,伸长巴掌朝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不早,我也刚刚来。”鲁立给他拍得有点儿痛,但只能忍着,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最起码你比我先来,这就早了。”赖争对他做了个鬼脸说,见曾小丽这时“缩”进了里屋去,赖争就奏近他耳朵边轻声地再说,“你这蛮子总跟我过不去,我以后有你好看!”   “有我好看就有我好看,我怕你啊!”鲁立用眼睛恼怒地这样回答他“说”。   赖争好象也害怕他怒形于色,叫自己在这儿没法收场,就没继续呆在他身边了,对他“嘿嘿”地一笑,然后就走到旁边的一张凳子前坐了下去。   曾小丽的生日庆祝会,不是象城里有钱人家那样,买个大蛋糕,再买些水果、饮料之类的东西来庆祝。而是主要利用自己屋家的蔬菜、面粉和鸡蛋这样的东西,煮好来给大家吃。所以当曾小丽从里屋再走出来以后,她就跟一个女孩子嘀咕了一下,然后让那个女孩子随她一起走进灶屋去帮忙弄吃的了。几把茅柴塞进灶底,噼噼啪啪锅碗瓢盆一齐生动活泛地响了一阵时间以后,灶屋里送出了煎饼、葱花和煎鸡蛋等的香气,飘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叫唐鲁立不能不想:如果今夜不是有赖争这蛮子也跑了来,到时他跟曾小丽和她的亲友们在这儿吃煎饼和煎鸡蛋,那他一定会吃得很开胃,很惬意的。可是因为赖争也跑来了,那情况就……   当大盘小碗摆满了桌,香味顺着碗盘热气腾空而起,钻进赖争的鼻孔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说:“每次我一看见我女朋友小丽煮的好东西,我就痒兮兮的美死了,想不多吃都不行啊!”   说着他就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往一个大盘子里夹起了一块煎饼,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无所顾忌地大口大口嚼起来。   “阿争,真的好吃吗?”曾小丽凑近他去问。   “是真的好吃啊,非常好吃。”赖争回答。   “够不够味?不够味我给你加点儿盐。”曾小丽又问,说着就从自己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盐来,往他夹的那块煎饼上倒。   “够了,够了,小丽你不要再往我的煎饼上倒盐了!咸过头了!”赖争想制止她。   可曾小丽说:“我煎的饼,我晓得刚才放了多少盐,哪儿会够呢?一点儿都不够哩!”曾小丽脸上荡出不怀好意似的微笑说,还是一个劲地再往他夹的煎饼上倒盐。   “唉,小丽,你,你,怎么这样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赖争突然阴沉起脸儿来,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人家不想再要盐,你也偏要硬逼着人家要!”   “那是为你好。”曾小丽笑嘻嘻地说,斜睨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那些循规蹈矩地围桌端坐一旁的人们一眼,突然扯高声音说,“好,这下我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一件很重大的事——赖争刚才讲得很对,我是他女朋友,我以前确实是他的女朋友。”   说着她竟然扯过赖争的手去,对他很温柔似的笑笑说:“你这人做人总是很过分的,人家不喜欢你做什么事情,你偏就爱做出什么事情来,真是叫人讨厌死了。”   她这样一说,赖争也笑起来,是那种快乐而得意的笑容。一边笑着,他一边还将他的眼睛瞧向了唐鲁立,嘴里说:“是啊,是啊,我很叫人讨厌,我确实叫人讨厌。但我是因为喜欢小丽你,才有时做得很过分的啊。”   唐鲁立呢,见曾小丽扯赖争的手,原本已经起了醋意的,跟着还听见她当着面前的那么多人去跟赖争讲那样的话儿,他的心中就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了。于是他眼睛盯住她,仿佛她的身子是一张黏黏的蜘蛛网,他的视线是自投罗网的小虫子,甩来甩去,也抗不住那样滑溜溜、甜腻腻的缠绕,心中不能不难受地想:“看来因为赖争那蛮子屋家有钱,小丽还是更喜欢他,不喜欢我啊!”   这样,见赖争得意地笑着望向他,他就打算转身离开这儿,不再让自己在这儿多受折磨了。   谁知他还没转过身去,曾小丽就又放开了赖争的手,迅走到唐鲁立跟前来,也扯住他的手,然后也举起来说:“这下我再告诉大家一件更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我这下已经跟赖争分手了,不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阿立,唐鲁立的女朋友了!”   她这样一说,鲁立突然醒了神,晓得自己刚才是乱吃醋了,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于是赶忙将那种醋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声应呼道:“对,我是小丽的男朋友!我才是小丽的男朋友!别人谁都不是!”   而赖争呢,听到他们两个这样说,却将眼睛狠狠地睁圆了,不相信似的直盯向曾小丽,当场就傻了眼儿。 第二十八章   已经停雨有几日时间了,但天空在白天仍然阴阴沉沉的,因而到了晚上就没有什么星星出来。   这一日,下午的时候,因为河粉店用的大米差不多要用光了,得买新的,唐妈就吩咐儿子说:“阿立,你骑单车去搭一包米回来吧。”   唐鲁立屋家的单车是那种特大,又非常陈旧生锈了的,骑起来老“哒哒”地直响,阻力很大,很费劲。唐鲁立不爱骑,路又不远,就是在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先向西边方向走上六七十米,到了跟古柏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以后,沿着那古柏街再朝北走上五六十米远,就可到了。因此他回答母亲说:“我不骑单车,去扛一包米到店子里就行了。”   说着他就带上钱走出了门去。   刚拐一个弯,鲁立就遇见了曾小丽。   “阿立,你这么得闲啊?这个时候也出来玩。”曾小丽梳理着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髻,典雅而清俊,一见他便似笑非笑。   “我去买包米,店里做河粉快没米了。”鲁立眨了眨眼睛回答,反问她,“你呢?这下又要去哪儿呢?”   “我没去哪儿,就是到处随便逛逛。”曾小丽回答说,再问他,“你买米,要我帮你一起扛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背上肩就行了。”鲁立笑着回答,想告诉她,“不过如果你要愿意陪着我去粮店买米,我会很高兴的。”   但他还没有说出来,曾小丽的眼睛就象突然现了前方什么人一样,那目光意外地闪了一下,然后便急忙扬声对他说道:“哦,阿立,我这下还有事,得快回屋家去了,你先忙。”   说完她就快步转回了身,还没等他从嗓子眼深处“唔”出一声,她就只留给他一个足够赏心悦目的曲线,然后向前走去。虽然她也是和鲁立要向前走的方向是同一个方向,但走得比他快,这样过了不久以后,她就把他拉得越来越远,背影在蒙蒙的日光中越来越变小,直至最终在他面前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紧缩肩膀,眉头蹙了一蹙,在背后看着她那似乎有点儿紧张不安的样儿,将眼睛向四处望了一下又没有看见有哪个会叫她紧张不安的人,就不能不在心中想:“她刚才是看见了谁呢?怎么连在我面前也不能多讲几句话儿,要心急跑走呢?”   他带着这个纳闷的感觉,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带着突然空、失落和烦躁的心情,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个人继续向粮店走去了。   唐鲁立在随后烦躁了几个小时,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到这个晚上,他在屋家吃过了夜饭走向河粉店去的时候,眼睛往上望,伸着脖子想看见天空中能有一颗、两颗星星对他眨一下眼睛。但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把整个天空都环转着全看了一遍,也没有看见有一颗星星。   “唉,怎么这样呢?虽然早几日是下过了雨,但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日,又是夏天,应该看得见星星才对的啊,可它就是看不见,气死你!”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   当然天上不见星星,并不会真的气死他,只不过在他希望有星星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却一颗星星也不见,就会叫他的内心变得有些抑郁,尤其是今日曾小丽还在他面前那么心急走掉的情况。   本镇小,横竖四条小街除了在墟日的时候,在白天都不热闹,更莫讲晚上了。在晚上那最主要的火茶街靠桥头的地方可能还有三几家饭店做一下夜市,挨着他们的烟酒店也做一下夜市,其他店子都天一黑就把门给关上了。山杂街属于偏街,离火茶街远,离桥头更远,就更没人开夜市了。所以这会儿唐鲁立往自家的河粉店走的时候,一家开着门亮着灯的店子也没有,又兼这条街统共只有两盏灯,离得远,功率也低,照得那路也有些蒙糊糊的,不怎么看得清楚。   不过唐鲁立还不需要借助手电筒去照路,脚也踏不到那些烂路上的石头,走到河粉店前便掏钥匙开锁,把门打开了就亮了灯走进去。   在这街上到处都黑乎乎的时候,人进了店是关上门好一些的,但鲁立想到自己的阿爸阿妈等一下也会来,他就没有心急把门关上。   河粉制作的步骤,唐鲁立已经晓得一点儿,但还不是很熟。不过他既然先来到了,就没有闲着,而是只拿扫把扫了一下地,用一团有几分乌黑的、女式上衣改做的抹布抹一下桌子,然后就洗一个很大的旧铁盆,觉得干净了,就往里边倒进小半盆大米去。   唐家的河粉是完全按照传统制作方法制作的。它有四个必不可少的要素:米、水、磨浆、蒸粉。米选用的是隔造的晚籼米,因为它有韧性又具米香。水以山泉水为上佳。不过因为安都镇离山远,离有山泉水的地方更远。所以他们如果不是很有空闲,又很有心情的时候,都难得去挑山泉水,只用店子里靠墙边的井水就行了。   唐鲁立往旧铁盆里倒进了米去以后,正准备揭开井口盖要打桶水上来,忽然他听见门右边传来了一声不高不低的“嘭”的声音。   “谁?”他想这样问,可又不好开口问。   由于他从赖争手中把曾小丽给“抢”了过来,他心中有些担心赖争这个时候跑来跟他过不去。   其实讲起来,虽然曾小丽当着赖争的面讲过她这下是唐鲁立的女朋友,不是赖争的女朋友了,并不是他从赖争手中去抢,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而是曾小丽先跟赖争分了手,然后才找他建立恋爱关系的。但是因为赖争老纠缠着曾小丽,不肯跟她分手,才显得鲁立好象是从他手中把她给“抢”了过来一样。   人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唐鲁立作为一个不爱主动找人惹事生非的人,这下呆在河粉店里忙活着,门又打开,别人要冲进来就可以一下冲进来。而此时在外边的人呢,如果是赖争的话,他躲在外边,屋外又黑乎乎的,不易给鲁立看见。要是故意要跟鲁立过不去,从外边拿石头往里边扔鲁立的话,鲁立可没办法防范。 第二十九章   唐鲁立想到了这一点,不能不越来越担心,越来越不安,肌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牙齿微微作响,身上也有些颤抖了。 于是他眼睛对着店门外望了一下,没有望见有人从那儿闪出来以后,他就不想让自己再那么被动了,于是走到门前去向外望。这一望,就给他望见——   “咦,小丽,怎么是你啊?这么夜了,我还以为……”鲁立禁不住有些吃惊,因为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单独出门不安全啊,特别是象她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曾小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反问他:“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谁规定我不能来了?”   “我只是担心,担心,这么夜,街上人都难得见两个,你自己一个人来……”鲁立说得有几分迟疑。   “好,既然你怕我出事,那等一下你就送我回家去吧,我可不会拒绝。”曾小丽用上了撒娇的声音说。   “好,没问题,没问题,我非常愿意。”鲁立赶忙答应,因为这是他巴不得的事情嘛,炙子煲茶穿心滚,开心。   因此唐鲁立的周身迅变得象被热水烫过,暖和而熨帖。在曾小丽进了店子以后,他赶快就把门给关上了。   这次曾小丽换了一个式。这种式比较“随意”一些,把她那严肃的鹅蛋形脸庞衬托得更加玲珑小巧,十分匀称,很给人美感,鲁立一见就很喜欢,很想亲近她,不过他又不愿意让自己去乱跟她亲近。   与曾小丽认识、恋爱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因为她之前跟赖争谈过,然后又分手了,所以唐鲁立对他们以前生过的事情就很关心。在这之前,鲁立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少,还没法向她问,所以还搞不清他们之间曾经到底生过什么事情。这下他就很想问了。   “小丽,你和赖争以前,是怎,怎么认识的呢?”唐鲁立问得有点儿迟疑。   “是在我同学屋家。我那同学是他的表妹,他去他表妹屋家玩,遇上我,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曾小丽回答。   “那他以前让你到他屋家的砖厂做出纳,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呢?”鲁立又问。   “是他的意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他非得要我去,不只给我多比前边那出纳高一倍的工资,还把人家那出纳给炒了。”她又回答。   “既然他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你做什么不一直干下去,要突然不干了呢?”   “因为他对我使坏心眼。”   “怎么对你使坏心眼呢?”   “就是,就是……”曾小丽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有说出来,唐爸唐妈已经在外边拍门、喊门了,她就赶快住了声。   “哦,小丽来了啊?”唐母一见曾小丽就很喜欢,马上热呼呼地问她。   “是。”曾小丽回答。   “你们这下要不要出去玩呢?”唐母看看唐鲁立又问。   “小丽你看……”鲁立瞧向曾小丽。   曾小丽有几分羞涩的样儿回看他一眼,把脑袋耷拉下去,然后回答:“不出去玩了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做河粉,这下想看看。”   这倒是一个应该考虑的想法。唐母听她这样说,马上便点点头道:“好,既然小丽想在这儿看看做河粉,那就看吧。”   于是随后,唐鲁立和曾小丽就都呆在这屋子里,没有出去了。   鲁立继续干活,他干的时候,嘴里好象咬着一股劲,两边的咀嚼肌不时鼓起来,把米倒好进旧铁盆以后就去打水。   唐鲁立的手粗壮得很,但却出奇的灵活,膀条子很硬,不象是一个爱读书的斯文书生的那种样儿。这时只见他挽起衣袖,在比较肮脏的墙壁边揭开井盖,将井旁绑着有一根长绳子的木桶吊下井里边去,在木桶碰到水面后,就把长绳子往一边用力一晃,叫那木桶朝旁边倒过去,口向水里一吃,就将水吃进了桶里去。   木桶挺大,如果将它吃满水的话,那是相当重的。鲁立不想叫它吃进那么多水,搞得那么重。这倒不是他没力气将那水给提上来,而是怕绳子受不了,到时突然断掉。   这样他就在看着那木桶吃进了大半桶水以后,赶快往上拉起绳子了。   曾小丽站在一旁虽然离着他有两三步路远,这时看了看他那条汗毛茂盛的胳膊,又顺着他胳膊垂下去的角度,瞥了一眼她面前那因为屋子里的灯光照不到底,而叫里边显得黑乎乎的井,也急忙向他凑过来,要帮他拉绳子。他对她一笑说:“不用,小丽,这水不重,我一个人拉就行了。”   “我要拉,我就要拉!”曾小丽用上撒娇似的很好听的声音说。   鲁立当然愿意让她帮自己了,虽然他并不真需要她帮,但他却故意继续“拒绝”她,向她吓唬道:“你可千万莫逞强,要掉下去的话,那可没人救得起你。”   “你救得起我!”她用上很信任的语气道。   一听见她这声音,他的心中立刻就感觉到温暖和甜蜜,因为这声音纯真而坦率,很有余韵,叫人觉得破旧的小店子里也因此飘荡出一种令人爱恋的气氛。于是他就不再跟她讲什么多余的废话了,回答她说:“好,你要帮我拉,那就帮吧,我也省许多力气。”   于是,她跟着便对他嫣然一笑,在随后他们四只手便都抓到了绳子上,一起用力,只过了三下五下之后,就把绳子连桶带水一起全拉了上来,倒到一旁那个旧铁盆去。   跟着就是淘米。唐鲁立伸手进盆里去淘。曾小丽一直都不愿意闲站着,也伸手进去淘。盆很大,伸进几十双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鲁立愿意让她也有事情干,就没再阻拦她了。   曾小丽的两只手很女性化,不仅娇小,还比较修长,在淘米时小指也向上翘,给鲁立看着有一种很可爱的感觉。由于觉得可爱,鲁立就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她的小指,轻轻地抚摸了几下。而曾小丽呢,在给他抚摸她的小指的时候,她就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娇媚地问他:“阿立,你愿意亲一下我的手吗?愿意亲的话,我可以给你亲。” 第三十章   “行啊,我巴不得呢。”唐鲁立笑着说,真的就把曾小丽的一个小指抓了起来,送到自己的嘴前去,就算那小指带着一滴一滴往下掉的米水,他也连亲了几下,把她小指上的米水都差不多亲光了,然后才再把她的手放开了。   给河粉用的米要淘洗到水清为止,所以他们淘了一遍,将水倒掉,再淘一遍,又倒掉,共淘了有三遍。这时见水已经很清了,鲁立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罗,这米就淘这么多次行了吧。”   然后就是磨浆,这时加水也需适度。   虽然这下市面上已经有一些磨浆机,但唐家一直都还用石磨去磨米。跟用磨浆机相比,磨浆用石磨去磨,可以达到更幼滑的口感。   对于磨浆这种事情,只要放好了米到磨盘上,然后朝着顺时针的方向去推磨,给谁推都行的。   放米由唐父去放。放好以后,唐鲁立便自告奋勇地去推磨。曾小丽站在旁边看着他推磨,然后一脸兴奋地对鲁立说:“阿立,我帮你推。”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快步站到了他的身边去。   推磨杆不是太长,一个人可以推,但两个人同样可以推。而且一个人推需要用出去的力气自然要多一点,两个人推,那就省力一些了。这时鲁立的心中所想的,不单只是曾小丽帮他推让他省上一点儿力气,而是从心里感觉,有了她跟他一起推,体现出了她对他的温情,可以叫他觉得很温馨,很愉快。这样他自然非常欢迎她帮自己一起推了。于是他们两个人随后便身挨着身地一起推起来。   见他们两个人这么有情有意,唐父唐母当然都很欣慰,就先对着他们快乐地笑了笑。待见有粉浆出来了,他们就开始去蒸粉了。   蒸粉他们都是用竹窝篮上浆。加进从井里打上来沉浸过的水。过滤一次,打一次;再过滤一次,又再打,尽可能使米浆细滑,然后便蒸,用蒸托去蒸。蒸制时摊浆要薄,粉浆舀得多,粉就厚;粉浆舀的少,粉就薄。同样,粉少水多的,就嫩;粉多水少的,韧些。要选择哪一种,关键是哪种更受欢迎,更合顾客的口味,卖得多些、快些。多试验几次,就有经验了。蒸时火力要猛,快蒸透。   传统方法制作出来的河粉,米浆的柔性虽然算好了,但唐家做粉自己给自己高要求,如果不加淀粉或淀粉量不够的话,会感觉缺乏柔性,烹炒的时候容易断。所以唐父在蒸之前就添加了淀粉去,用的是粟米粉和生粉,前者太软,后者虽然好点儿,但却会出现皮脆的问题。所以唐父在蒸的时候对唐母说:“我觉得还是放木薯生粉比较好。至于比例,我试过份比份和份比2份的,都太软。份比3份的,我觉得适合汤粉。份比4份的,适合烹炒。到时可以试试。”   “行啊,你要试就去试吧。”唐母笑着回答他说。   河粉蒸出来以后,就进入摞放过程。这时油不能太少。切开后,如果不想让它们粘在一起,得拨弄开,并再抹点儿油,这样河粉就没法粘上了。当顾客来买走后,回到家去切成条,煮、炒、汆、拌,就各随人意了。   曾小丽在河粉店里一呆,就呆了有快两个小时。作为唐鲁立来讲,既然她已经是他的恋人了,他当然希望她在这儿呆得越久越好,最好是这个晚上就在他屋家过一夜,不必他再送回家去了。   但鲁立是一个愿意尊重别人意愿的人,不会强人所难的。这样,既然曾小丽之前已经讲过了,她今夜在河粉店里呆一阵以后,是要他送她回她屋家的。于是在看见时间快到十点钟以后,他便主动对她说:“小丽,走吧,这下已经挺夜了,我先送你回屋家去吧。”   “好,行。”曾小丽马上答应,并到井旁的一个水缸前拿勺子舀水,弯下腰去出水处洗手,露给唐鲁立半边白脖子,洗完手后放下勺子,拿手撩了撩头,然后对唐父唐母道,“阿姨,阿叔,我这下先回去了。”   “好啊,先回去,以后有空再来玩啊!”唐母满脸十分温和热情的微笑说。   “嗯。”曾小丽应了一声,然后便跟唐鲁立一起离开了这儿。   完全是下意识的,鲁立一到门外,眼睛就禁不住往天空中望去,这一望,就给他望见天空中此时还是没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哇,今夜的天,可真是好暗啊,一个星星都看不见。”鲁立随后笑着对曾小丽说。   “是吗?不会吧?”曾小丽好象还不晓得有这种“异常”的表现,听他这样说,便也将她的眼睛往天空中望去,望了有一圈以后,她便点点头道:“对啊,真的是这样啊,一颗星星都不见。”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象有点儿害怕似的,将她的身子往鲁立的身上靠,紧挨住了他。   鲁立当然很喜欢她的这种小鸟依人一般的模样啦。他已经是一个扎扎实实地定了型的成熟男人,完全可以给她一种类似于根深叶茂的树木的稳定感。因此见她靠住了自己,他心里暖,便拿手揽住了她,垂了垂眼睛,象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用怕,天就算再夜,也有我呢。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只要有我保护你,什么坏蛋都不敢来欺侮你的。”   曾小丽一副很信赖他的样儿,给他这样揽住,她之前还显得有几分僵硬的身子,就迅地变得松软起来,对他表现出一副十分缱绻温顺的神态,说明她这下觉得自己很安全,很温馨嘛。   他们两个人这样身挨身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唐鲁立想到自己在河粉店里想向她问的话儿,因为爸妈到了那儿之后不好再问。这会儿他们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走在一起,离河对面还有挺远的距离,可以边走边问,就将自己的脸儿扭向她问道:“小丽,你再告诉我,你后来怎么又不再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了呢?” 第三十一章   “因为他老是想叫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不答应。 ”曾小丽回答。   “就这样?”鲁立再问。   “也不只,只这个……”她突然显得挺迟疑起来。   “还有什么原因呢?”鲁立见她这个样儿,心中禁不住猝然一紧,眼前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是不是她曾给赖争侵犯过,然后很气愤,又顾颜面,不敢向派出所报案,只能跟赖争分手就行了呢?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他在想什么,怕他误会,于是她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猛然一鼓勇气,毫不遮掩似的告诉他道:“阿立,你放心,我并没有给赖争沾污过,一次也没有给他沾污过,我到这下都是清清白白的。他只是想欺侮我,要我把自己给他。我不答应,他就想对我强来。我很生气,于是咬他,最后他就只好放开我了。”   “是吗?是真的吗?”唐鲁立立刻吃惊地紧蹙起双眉盯着她,半信半疑,惘然呆愣了一下之后,他连珠炮似的向她问,“你一个女孩子,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想跟你强来的时候,就算你想拒绝,咬他,他也可以把你按倒在地啊……”   “是真的。”曾小丽突然有点儿慌张似地小声回答说,“他按不倒我,这个你要相信我。那日的晚上就象今夜的晚上一样,天上很黑,见不到一颗星星。当时我很奇怪,心里想着,又不是下雨天,又是夏天,怎么会连一颗星星也不出来呢?他把我叫出去,到学校旁边的河边去。我一听他告诉我的地方,我就很怀疑,不肯答应他。于是他又改叫我到他屋家新建的一幢楼去,讲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我不去他可能第二日就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虽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儿,也没有什么勇气单独面对他。但他一味央求我,而我是一个很心软的女孩子,怕他真的会出什么事情,心里边对他不放心,慢慢就心乱如麻,最后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就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到他屋家的那幢新楼,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了一会儿,然后才敲开门走进屋里去。他关上门以后,没跟我讲几句话儿,就想脱我的衣裳。我哪儿会给他脱呢,就赶忙拒绝。可他不管我,板起了可怕的面孔对我动手动脚。我见情况不好,就立刻大声喊,拿拳头打他,还拿牙齿拼命咬他,咬得他手上都出了血。他见拿我没办法,脸儿变得很乌黑,脑门的皱纹象是钝刀子划上去的一样,只好怒骂了我几声,然后就放我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小丽你真勇敢,小丽真是好勇敢啊!太难为你了!”唐鲁立蓦然舒开了笑脸道,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她,想和她亲近的愿望越涌上来,但因为这下是在外边,不是在屋家,不方便,他就还是努力忍耐住了自己。   ………………   有几日,唐父身子很不舒服,躺在床上难下来,晚上磨浆、蒸粉这些活儿都落到了唐鲁立的身上,连早上卖粉的活儿,也大部分是唐鲁立去做。因为唐母要给唐父煎药,从中医铺秤了些药回去煎,煎好还要服侍唐父喝下去,或者还要守在唐父身边怕他突然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卖粉虽然相对简单一点儿,她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去做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早早就醒来了,坐在床上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去河粉店蒸河粉,关上门就先麻利地扯开炉边拉杆箱的侧兜,把煤球塞进去,燃着,然后蒸了有三四十斤河粉,还想再蒸多一些,这时有人在店外敲响了窗门。   在这河粉店里靠窗前摆放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的桌子上,还放着有茶壶、茶杯和一个小闹钟。唐鲁立往那儿看了一眼,见才到六点零六分,心里不能不想:“这人也实在太急了吧?一般人不到七点半钟以后都还没吃早餐,难道他得去赶早工,要六点半钟之前就得吃好早餐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走去开门,把门给打开以后一看,见来的原来是曾小丽!   “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鲁立笑着说。   “我来不得吗?你嫌我?”曾小丽嘟起嘴巴,歪着脑袋问他道。   “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呢?”鲁立继续笑着反问。   “我听你讲的话儿,就象不欢迎我来似的。”她抓着他的话儿不放。   “唉哟,我讲错话了吗?怎么会叫你这样认为呢?”鲁立头痛起来,拿手指去挠自己的头皮,怕她真的误会,就一伸手将她拉进了店子里去,重新关上门,然后再跟她说,“小丽,我告诉你,我是觉得这下还好早,以为有哪个人要去出早工,这么早就来买了。哪晓得,在把门给打开的时候,却看见是你来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早来啊,买河粉我都没见你这么早来过。”   “我当然不是来买河粉啦。”曾小丽也笑起来说,神情变得放轻松起来,“要是买河粉,我才不会这么早来哩。”   “那你是为什么事情这么早来啊?”   “你今日不是一个人卖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我一个人卖河粉?”   “当然晓得啦,你阿爸一生病,我就晓得你会一个人卖河粉。”   “真聪明!那你这下是……”   “帮你卖啊!难道不欢迎吗?”   “呵呵,呵呵……”唐鲁立突然非常惬意地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笑我傻头傻脑,帮不了你,你不欢迎我来帮你卖,也自己跑来帮你卖吗?”曾小丽对他瞪起眼睛来。   “你这回可就真的是傻头傻脑了,讲什么话儿啊!”鲁立故意对她摇起头来,然后让自己显得表情很认真地道,“我才不会不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哩!这下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吧,我非常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不仅欢迎,我还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呢。因为我这下到底是有了女朋友,有了未婚妻啊!在我屋家有了病人,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立刻想到快些来帮我,替我分忧,叫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孤单,不无助了!” 第三十二章   曾小丽听唐鲁立这样说,就再次笑了,是无声的那种笑,愉快的那种笑,叫他看着她的脸儿,觉得这下她虽然是素颜,没化一点儿妆,但却显得很好看,很迷人。   一个人,从娘胎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组织过家庭,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夫妻之爱,象初生的细叶静静的长在枝条上,随时欲飞。夹缝中突然出现一朵小花,微微地摇晃,却特亮,就如曾小丽一样。她做了他的恋人,做了他的伴侣。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并没有向她出请求,她也主动来帮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主动跑来帮他,这种情,这种义,那是无法不叫你自内心地对她喜欢,对她爱的。   唐鲁立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在关上门以后,因为他以前还没有亲吻过曾小丽,这时他就很想亲吻亲吻她。可他又因为自己以前确实是还没有亲吻过她,顾忌她会不舒服,不高兴,他心中就禁不住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于是在鼓了一下勇气以后,他才再次向她伸出手去,不再是急切地用力拉她,而是比较轻柔,比较温和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来。见她没有拒绝,没有不快,他随后便紧紧地搂住她,拼命地亲她,吻她。而她呢,也并不被动,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也同样亲他,吻他。在这一过程中,唐鲁立心中便充满温馨和甜蜜地想:因为有了曾小丽这下做了他的恋人,从此她不仅会在他屋家有人生病的时候帮助他,还会在以后把他人生的日子填满——这将会包括所有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定都会象今日这样,觉得温馨、甜蜜而又充实……   由于还要蒸河粉卖,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亲了只五分钟以后,就继续蒸粉了。再蒸多了几十斤以后,唐鲁立看见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钟,就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开门开始卖河粉罗!”   说着,他就去把窗门给先打开,然后连进出的门也给打开了。   买河粉的人真是很早的,虽然没人象曾小丽那样来了就敲门,但却已经有十个八个人等在窗前和门外了,一见窗门给打开,有几只手就马上把抓着钱的手给伸了进来,站后边的的人好象怕自己买不到,也踮着脚尖,异口同声地一起对唐鲁立说道:   “阿立,给我秤两斤河粉!”   “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   ……   只半个小时左右,唐鲁立今早上所蒸的河粉,就给买去了三分之一。   鲁立不能不生担心,便将脸儿瞧向曾小丽说:“不晓得今早上蒸的粉够不够卖……”   “先卖着看,要到时卖到差不多没粉了,还有很多人要买,那时就我来卖粉,你去蒸粉。”曾小丽笑着回答他说。   “好,就这么办。”鲁立点点头,心中感觉,好在自己这下已经谈上了她这样一个女朋友,在他自己忙碌的时候主动来帮他,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顾了蒸粉顾不了卖粉,顾了卖粉又没法去蒸粉,那就真的是只能蒸出多少卖多少,能不能满足顾客的需要,那就没办法管了。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一个新走来,站右边还没有买到粉的年轻男人,就将眼睛瞧向了曾小丽,似笑非笑,同时又有些含有深意似地向她搭讪道:“小丽,你屋家不是在河边种菜的吗?怎么这下不去种菜卖,要帮唐老板屋家卖起粉来了?”   唐鲁立听他这样说,心里边立刻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侧脸瞥着这男人,不能不想:“他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坏曾小丽和我的感情吗?”   他以前只见这个年轻男人来买过河粉,却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是住镇上哪条街,或者附近哪个村子的。因为做生意的人都讲要和气生财,不能乱跟人生气,鲁立就只能忍耐,眼睛没有望向曾小丽,心中却等待着看她会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话儿。   曾小丽听此人说了那样的话儿之后,并没有显出难堪和不自在的样儿来,相反还表现出很自尊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回答说:“阿炳,难道我不能帮唐老板屋家卖河粉吗?他屋家需要人,我也愿意帮他屋家做,这不行吗?”   她这话儿是说得很理直气壮,叫人无可指责的,对方听了,就“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这下只是来买粉,看见人家忙不过来,就多事去帮忙了。”   “才不是哩!”唐鲁立在心中想,多少有些遗憾:曾小丽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一般的顾客,想帮那是随时可以帮他的。   当然他随即也想到,曾小丽还不可能那么有勇气,在他们才初步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时候,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告诉一个跟她关系一般的男人,她跟他已经是恋爱关系。因此他随后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前边的顾客都已经买了河粉走了,便用上很热情的语气向他问:“这位阿炳,你想买几斤粉呢?”   “买一斤就够了吧,只我两公婆吃,一餐都吃不完呢。”阿炳眼里含上懒洋洋的笑意说,在唐鲁立给他秤了粉,收了他的钱后,他就离开了这儿。   随后又来了一个更年轻的男人。这男人一到售粉窗前,看见了曾小丽,立刻就露出了木讷、羞涩的表情,说:“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曾小丽一听,当下便爽快地回答他说:“好啊,行,我给你秤,我马上给你秤。”   说着她就快手快脚地给这年轻男人秤了粉,收了钱。   待这人离开以后,唐鲁立瞧向曾小丽,故意打趣她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因为你长得靓,男孩子看见你,都变得很不好意思了呢。”   “才不哩,哪儿有这样的事,你乱讲!”曾小丽不以为然一般地撇撇嘴说。 第三十三章   随后又来了一个腼腆的人。这回不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化了妆的。   这女子应该是想买河粉。可是唐鲁立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只见她一直站在窗前的地方,却没听她开口说给她秤河粉。她手上抓着一纸袋爆米花子。那纸袋是用白纸加浆糊粘成三角形的,一看就晓得爆米花子是自己叫那些走街钻巷的爆米花子师傅炸的。只见她,在百无聊赖时就抓起一些爆米花子塞进嘴里去嚼嚼。   唐鲁立想跟这个女子说:“你挡住我的桌子了,请你移开一点儿去好吗?”   但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以后,却没有把这样的话儿给说出来。为了不叫曾小丽觉得他对这个女子太仁慈,他便故意装作没注意到这个女子,向旁边探过胳膊去,拿过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慢慢喝。   又一个男人走来了。这男人头大,肩宽,穿着有点儿邋遢,衣裳长裤上全是皱纹。不过他看着认识腼腆的女子,一见她便满脸带笑道:“阿芳,来买河粉啊?”   “是……不是。”这叫阿芳的女子在一秒钟之内,就用三个字给对方回答了两个意思。   之前她都把秤粉桌给挡得叫唐鲁立觉得生意受影响了,这下再来这个大男人,整个身子全挡在窗外,更是把秤粉桌给挡得严严实实了。   唐鲁立当然很不高兴。可是那个阿芳他之前不好去说,这个大男人他就更不好去说了,只能忍耐着。   从不晓得哪儿跑来的这两个男女,看来并不是要买河粉的,但他们遇见在一起,却很有话儿说。   “阿芳,你讲你不是买河粉,那是等人吗?”男的有点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阿芳,用说闲话的态度问她。   阿芳扭头向他,似想说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嘣出口,她就转开了脸儿去,显得不想理他的样儿。   男的见她这样,神情就变得窘迫起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不甘心似的多问了一句:“阿芳,你是不是要等人啊?等谁呢?”   阿芳低下了头去,还是不理他。   看来这个男的跟阿芳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是她的一般相识和熟人而已,不然她不会这样不肯理他的。   这时唐鲁立就眼睛看向阿芳的脸儿,心里想:“这阿芳如果不化妆的话,肯定很平常。可她化了妆以后,特别用黑眉笔把眼睑由单眼皮描成了双眼皮,就叫她的眼睛变得有点儿俏丽,模样也跟着变得有几分俏丽了。因此他也很希望曾小丽能化一化妆。他想:“曾小丽不化妆已经长得够靓了,要再化一下妆的话,肯定锦上添花,叫她显得更加靓!”   但他又不好开口跟她这样讲,哪怕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也一样。所以在阿芳和那个年轻男人走了以后,河粉店前暂时没有买河粉的顾客和站在窗前的人了,他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把那种话儿给讲出来。   到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容颜挺白净,叫人一见就觉得清秀的妹子佬。唐鲁立晓得她叫阿冰,以前跟他在同一间学校的同一个年级读书,只是没跟他同过一个班。虽然她的相貌跟曾小丽相比略有些差距,但在唐鲁立他们当时那个年级,却已经是女学生当中长得最出色的一个了。   阿冰性格向来挺泼辣,爱跟男人打情骂俏。这会儿,她来到河粉店前先从窗外叫唐鲁立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付了钱以后,她就小拐一点儿弯,走进店门来,无所顾忌一般地斜瞟了曾小丽一眼,然后凑到唐鲁立跟前,开他玩笑道:“阿立,还没结婚吧?如果没结,以后我跟你谈对象,你可千万莫拒绝我啊!”   她这个样儿,既象挑衅又象**,曾小丽听了一定会不舒服,不高兴。鲁立自己呢,也觉得是一种精神压力和负担——以前他和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这阿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大胆”过,叫他毫无心理防备嘛。因此他就没有理她。   虽然唐鲁立对阿冰是表露出了冷淡的那种样儿,阿冰却看起来毫不在意,再斜瞟曾小丽一眼后,接着再带挑逗地说:“呵,你这没良心的阿立!我一个长得这么靓的妹子佬,自己自轻自贱地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你竟然不理我,算什么事啊?”   说着,她的神情就表现出很生气的那种样儿来,好象她以前跟唐鲁立已经有过什么特别的关系一样。   “这人也真是的,人家不理她,她也在那儿独个儿骚,叫人真讨厌!”曾小丽突然旁敲侧击地这样说了一句,在她说这样的话儿时,她眼睛并不看阿冰,而是只看着唐鲁立,一副象要他表态的那种样儿。   见她这样说,眼睛也看着自己,鲁立就不能不觉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是没法不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以免叫曾小丽误会,影响自己以后和她之间的关系的。但他又不忍心太伤害阿冰——虽然她在他们面前是显得太过分了一些,但终究是他的相识——于是只略略迟疑了一下以后,他就开口说道:“是啊,一个人在别人面前讲话是不能太随便的,就算互相认识,想开开玩笑,也应该有个谱儿,不能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当别人没有自尊心一样。”   他这样一说,阿冰的脸儿就猝然红了起来,露出一些尴尬的样儿,叫化了层薄妆的脸儿也皱起了一点儿细纹来,“嗬嗬”地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赶快说:“对不起,我的玩笑是开得过分了一点儿,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没有经过自己的头脑,请你们原谅啊!”   说完以后,她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快步走出了门去,很快就不见影儿了。   初夏的阳光拉长了人的影子,叫那些在山杂街上走动的人,都显得身子好象比他们本人的真实身高还高上了一个半个人一样。   唐鲁立和曾小丽一起卖河粉卖到了近十点钟以后,看着来买河粉的人虽然还有,但却已很零零星星了,曾小丽一个人在店子里继续卖下去完全可以应付过来,就对她说:“小丽,你这下先在这儿卖一下河粉,我出去一下。”   然后他便不等她回话,快步离开了店子,跑到火茶街去,进一家日用百货商店挑选了一下,买了一盒他认为最好的化妆品,“藏”在裤袋里,回到了河粉店去。 第三十四章   由于唐鲁立在之前出门的时候,没有跟曾小丽讲自己是要去哪儿,她心里边可能起了些什么不好的想法,比如可能认为他是去找阿冰,向阿冰讲些什么亲热的话儿之类的事情,所以这下他回来了,她看向他的模样,就显得有几分阴沉沉的。   鲁立当然晓得她会误会自己,但他先不管她,进来以后就看看河粉盆里的河粉,用上挺夸张的模样和语气道:“哇,小丽,你可真厉害啊,我只出去那么一下,你就卖出了那么多河粉了!”   “你刚才是去哪儿?找谁?”曾小丽并没有接他的话儿,而是用上一种明显带着醋意的语气问他。   “你先猜猜。”鲁立故意吊一下她的胃口。   可她却显出一副相当不耐烦的样儿,回答说:“我不想猜,没心思猜。”   见她这样说,唐鲁立就不好再让她继续误会下去了,以免她突然大生气,话儿也不再跟他说就气冲冲地离开这儿,叫他想拉她回来也一时拉不回。于是便赶快对她笑起来,带上一点儿讨好的模样道:“呵,小丽你真是不够体贴我,想跟你玩一下游戏也不玩,要催我把我刚才出去的那个秘密那么快就告诉你。好吧,既然你这下真的没心思猜,那我就不给你多卖关子了,马上将这个秘密揭开给你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把自己的手插进裤袋里去,然后一下将化妆品给拿了出来送到她面前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刚才出去是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可得好好对我笑一下才行啊!”   曾小丽看到了唐鲁立送到她面前的化妆品以后,脸色就迅变柔和了,阴云也很快消失不见了,没有拒绝这化妆品,而是将它接到了手上。   鲁立见她这样,就松了一口气,晓得她误会消除了,便笑着对她说:“小丽,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从来没见你用过化妆品哩。虽然你长得这么靓,不用化妆品也比那个阿冰都好看,但我想,她本来一个平平常常的妹子佬用了化妆品以后都显得有几分靓了。你一个本来就长得很靓的妹子佬,如果用用化妆品的话,那肯定会更靓了,所以我就去给你买了一盒回来。这下你用一下吧。”   “我这下不用,等以后再用。”曾小丽回答他。   “哦,这样啊?行,没问题。”唐鲁立点点头,没有强求她,因为他想到她可能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化妆,得躲起来或者回到屋家去化妆才行——只要她收下了他的化妆品,什么时候去化妆,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河粉店来了一个新的年轻女子,象阿冰和阿芳一样也是化了妆的。唐鲁立以前见过这个年轻女子来买河粉,却并不认识她,更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年轻女子却显然认识曾小丽,一见曾小丽就主动跟她打招呼道:“小丽,你也来买河粉啊?”   曾小丽看见她好象不大自然,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说:“不是,我在这儿帮一下忙。”   “哟,你怎么那么傻啊?老板屋家给你每月那么多钱,你也不做,要在这儿帮忙。在这儿帮忙能有多少钱给你啊!”这年轻女子马上大呼小叫起来道。   曾小丽听见她这样叫,很不高兴,皱起了一点儿眉头说:“阿凌,你不要这样大喊大叫行不行啊?我只是帮忙,并没想到要钱,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不要赚钱,不要吃饭啊?谁有象你这么傻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呵!”年轻女子阿凌继续大喊大叫地道,一副确实觉得她不可理喻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在心中想:“曾小丽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过不久以后还会跟我结婚成为我的老婆,和我做成一家人。不要钱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外人,外人才不会不要钱哩!”同时他在心中也忍不住有些责备曾小丽,“唉呀,小丽你啊,已经跟我都有了明确的关系了,做什么还不愿意明白跟她讲出来,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让她晓得你帮我做并不是真的白做,更不是傻,而只是帮自己家人做而已嘛!”   这样,鲁立随后眼睛就看向阿凌,觉得她人长得也算不错,即使明显比不上曾小丽,但跟阿冰比只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儿。不过他这时却也觉得她好象挺难看,挺叫他恶心的——从另一种角度叫他觉得她很“丑陋”!   这阿凌好象很了解曾小丽的情况,这时问她:“小丽,你早几日去找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啊?”   曾小丽这时看起来口渴了,手上端着一杯茶想喝,听她这样说,竟然心一慌,叫茶水溅了出来,茶杯都险些掉到了地上去。   唐鲁立见她这样,自己的心也由不得猝然一紧,暗暗在那儿猜想:“曾小丽为什么要去找‘老板’呢?阿凌讲的那个‘老板’会不会是赖争呢?——应该是吧。曾小丽早就跟他分手了,应该不会再跟他藕断丝连吧?如果还藕断丝连的话,那可不成,我以后可会难受死了啊!”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赶快稳住了自己,露出不高兴的样儿道:“阿凌,你讲什么啊?一来就老板老板的,好象很希望我继续去那个老板屋家做一样。我可早晓得,你一点儿也不喜欢女的到那个老板屋家做哩,既然这样,那你做什么在我面前还老提他啊?”   “我怎么能不提呢?就是因为看见你还再去找他,所以我就再跟你讲一讲嘛。”阿凌笑微微地说,好象不在意曾小丽的态度一样。 第三十五章   曾小丽听她这样说,神情就变轻松了一些,把手上的茶水倒进嘴里去喝了,然后便回答说:“你应该也晓得,我在赖争屋家做的那一段时间,他是应该给我工资的。可他因为想欺侮我没欺侮成,我自己提前辞工了,他就想耍赖不给我。我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虽然很温柔,但在他那种人面前可不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由得他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样对我。在托人找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给我钱以后,我当然就要自己亲自去找他了。你讲是不是呢?”   原来她是为这件事情去找赖争。唐鲁立听到她这样说以后,之前因为她自己紧张,他也跟着紧张,同时叫自己心中生出的那种不好的想法,这时他也放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插进话儿去说:“对啊,按劳取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小丽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过出纳,赖争屋家就得给她工资才对啊。”   “这下小丽也在你这儿做,你会不会给她工资呢?”阿凌竟将起他的军来。   “当然可以给啦,怎么不可以给呢?才没那种事哩!”唐鲁立用上不以为然的语气道。   “会给多少?”阿凌紧追着又问。   “这是商业秘密,那可就恕我不能给你透露罗。”鲁立对她挤挤眼说,还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他这样的回答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商业秘密确实不能乱给人讲嘛。这样阿凌问不出来,她就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叫曾小丽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然后便离开了这儿。   山杂街不是主街,不论是平时还是墟日,都不会有太多人来的。然而,有点儿特别的是,这条只有最多两百米长的小街,车却爱停进来,不是停在这家店子前,就是停在那家店子前。   这一次,就有一辆大卡车停在河粉店门前,堵在只两三步远的地方。这也罢了,车子竟然没有熄火,尾气的味道一点儿一点儿地飘进了店子里,哄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去,叫他觉得很不舒服。   “太讨厌了,那车什么地方不停,要停在我们店门口,难闻死了!”鲁立想这样跟曾小丽说,可看见那卡车驾驶室里有一个大男人,怕给此人听见大火,引起双方不必要的矛盾,他就没好说了。   忽然,那个开卡车的男人打开车门,霍地蹿下车来,走向河粉店。他瘦高个儿,脸瘦长,头也长,给人几分牛气的感觉。   唐鲁立心想:“他不会是没事找事的吧?”   结果这男人走到河粉店窗前来,就对曾小丽说:“小姐,给我秤三斤河粉。”待曾小丽给他把河粉秤了,他付了钱,再上了车后,就把那车给开走了。   不久,阿芳又出现在河粉店窗外。唐鲁立看见她这次再来,心里不能不想:“她这回应该是来买河粉了吧?”   在以前,除了买河粉的人,一般人没事都不会往河粉店外凑,在这门里门外特别是窗外呆着的。可是这阿芳不晓得是为什么,却又站到了河粉店窗外。   鲁立这下可不欢迎妹子佬站在那儿,因为曾小丽也在这儿嘛,他总是很怕她会起误会,叫他们的关系给搞糟。因此见阿芳在窗外站了一会儿还是不买河粉,又不走,他就对她说:“阿芳,你过去旁边一点儿吧,别挡住我这店子了,叫我的生意受影响。”   阿芳听他这样说,立刻羞怯似地低下了头去,从额头一直红到脚后跟,什么话儿也没说,赶快走到了附近的剃头店外边去。   又过十多分钟以后,有两个年轻人从山杂街这头向古榕街那头走去。另一个年轻人从古榕街那头向这头走来。从这头向那头走去的一个人向那走向这头的年轻人问:“堵到人没?”   “还没呢。”那个年轻人回答。   他们不再吭声,汇合在一起之后,就全向古榕街的方向走去。   阿凌独自一个人跑来了,但她没有跑到河粉店这边,而是跑到了河粉店对面的一家电器修理店门边去。但她不是立在地上,也不是靠到墙壁上,而是蹲下来,眼睛半闭,好象在养神。   那个昨日到唐家河粉店买过河粉的年轻女子阿冰再次出现了,是出现在山杂街街口,象要拐进来的样儿。但她才走两步,就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横着膀子,拉开架势,气势汹汹地“呼啦”一下挡住了她。   “你,你们,想做什么?”阿冰一见他们那个阵势,当下便慌张不安起来,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阿冰,是不是你抢走了老板?!你这该死的,今日我们不教训你怎么行!”一个年轻人凶神恶煞地对这个叫阿冰的年轻女子说道。   阿冰茫然地问:“你们讲什么啊?”   那几个小灿灿可不给她多罗嗦,只说:“揍你就揍你,你不用问那么多!”   阿冰低下脑袋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是我抢走了老板!”   “打!再打!”一个小灿灿再喊。   阿冰一听见他这样喊,当下慌得脸色惨白,连忙高叫:“我没有抢!我从来都没有抢!是老板自己喜欢了另外的人,不关我事!”   那些人已经将拳头砸向了她,其中有一个力气非常大,把她往地上一撂,就叫她摔倒在地上,岔着腿躺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到她身上,很快就叫她给打得又哭又喊,声音相当凄厉,想爬也难爬起来。那些人呢,并没有马上收手,而是继续打她,不仅用拳头砸,还用脚踢,甚至有一个人还扯着她的长拼命地拖,象要把她给拖着往前走一样。   阿冰的喊叫声更凄厉了,响得叫人揪心。 第三十六章   唐鲁立远远地呆在自己的店里,先低眉垂眼,想看又不敢看。 后来他见此情景,登时有点儿于心不忍,意识到:如果任凭那些小灿灿那样抓阿冰不停踢打的话,她可能连人命都会出。因此他想走出去向小灿灿们喊话制止住他们。可那地方隔得离河粉店确实有点儿远,在心理上给他造成了一些受阻挡的感觉。而且他身子还没动,眼角余光也扫到了曾小丽的倩影,担心她会乱吃醋。另外他也担心自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在小灿灿们面前没有什么震慑力,那样向小灿灿们喊话会叫他们恼恨,到时连他也一起打,那可就倒大霉了。因此他就没敢乱走出去。   阿冰喊得实在是太凄厉了,叫领头的那个小灿灿都受不了,于是他就喝住了别人,眼睛朝这边的阿凌望过来。   阿凌在阿冰没出现之前曾经睡眼惺忪地愣的,这下给那小灿灿一望,登时条件反射似地直起腰来,好象不想惹事——或者准确点儿说,是不想让人晓得是她找的那些小灿灿去打阿冰的,就低下了头去。在她心里她可能认为,只要她脸上不动声色,就没人晓得这件事情跟她到底有没关系,连当事人也无法指责她什么。   那个小灿灿见她这样,就不再去围攻阿冰了,向其他人挥挥手,说一声:“我们这次就先这样。不过我得警告阿冰,以后不许再抢老板了!如果再抢,那我们就打断她的腿!”   阿冰听他这样说,就赶忙道:“我不抢,我绝对不会抢,你们放心!”   然后那些小灿灿就从她身边走开去了,在拐弯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而阿冰呢,则继续躺在地上哭泣,一时声音大得刺耳,一时声音又细得听不见。   过了好几分钟以后,有人开始凑前去,拿手搀扶她,叫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她见周围没人拦住她了,她就象得到了****一样,赶快慌不择路地快快离开了这儿。   不久以后,阿凌慢慢悠悠地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要从这儿离开。   就在这时,赖争从古榕街那边走出来,拐进山杂街这边,仰着头,旁若无人,浑身上下透着虚伪和算计一般地“咔嚓咔嚓”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阿芳本来在剃头店前边的一棵小槐树下倚树而立的,一见他出现,就想迎向他,但身子只动了一动,就矜持似的继续伫立着一动不动了。   赖争自己走到了她跟前,一脸热呼地说:“走吧,阿芳,我们这下去饭店吃个饭。”   阿凌还没有离开她原来呆着的地方,见赖争对阿芳那么亲热,她的血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头脸,“嗖”的一下就从蹲着的状态站了起来。才走一步,她现自己的腿脚竟然已经麻木了,无法让她那么顺畅地向前走,于是她便不由得蹲了下去。等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腿脚重新变麻利了,就快步赶向他们,不过她这时走路的姿势还是变了形。   “老板,你莫走,你莫走,等等我!”阿凌追在赖争两个背后这样说。   赖争一听见她这话儿就立刻回头往后望,看见她人以后,当下眼露嫌恶似的样儿,喝斥道:“快给我滚,不要跟着我!”   “我,我……”阿凌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说出来,她就站住没法动了,眼泪还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曾小丽将自己的头从河粉店里探了出去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没有再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瞧向她,故意说:“刚才外边演出的那些戏挺精彩,挺复杂的啊,一时这个,一时又那个,看得我都糊里糊涂,搞不明白哪个是哪个啊。”   “我也没搞明白,不晓得那出戏演的是什么名堂,确实挺复杂的。”曾小丽一副放松的姿态,面无表情地回答。   鲁立对着她的脸儿再瞧了一会儿,觉得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并不能责备她什么事情。而且,他最近是在赖争那儿虎口拔牙,夺到她的,就算她以前真的在赖争屋家砖厂做过出纳,也明显表现着一点儿都没有给赖争占过任何便宜的那种样儿,是不该被他责备的。再者,他这时看她,虽然是素颜,模样却确实比阿冰她们那些化了妆的女子都更好看。这样他就平心静气地凝了一会儿神,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这一日,唐鲁立又是一早就起了床,去河粉店关着门做了一点儿起火、蒸粉的事情。然后到六点钟左右,曾小丽敲门进来了,他们就一起做活儿。到六点半钟以后,他们便打开门卖粉了。   “卖糍粑!卖糍粑!”   在卖河粉卖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山杂街上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喊起来,越喊就越离河粉店近。   糍粑有很多种,有嫩米糍、灰水糍,也有叶子糍等。嫩米糍唐鲁立向来比较喜欢吃,所以听见了这声音,他就对曾小丽说:“等一下那卖糍粑的人走到我们店前来,看看她有没嫩米糍,如果有,我们就买几个嫩米糍来,做早餐。”   “是吗?那行啊。先往锅里放进河粉去,然后又再放进嫩米糍,热一热,挺好吃的。”曾小丽回答他说。   在他们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卖糍粑的女人挑着带火炉的油锅和一个带盖的箩筐走到河粉店门前了,一见他们两个便问:“老板,卖糍粑,你们买不买啊?”   这女人穿着蓝布上衣,因为剪裁是这儿周围农村的婚后女人常穿的样式,给人一种很土气的感觉,一见就晓得她是个农村女人。只是,她在之前吆喝生意虽然吊起了唐鲁立的胃口,引动得他想买嫩米糍。可当她的油锅给唐鲁立看见以后,他却一点儿也不动心了,马上挥手说:“不是嫩米糍我不想买,炸油糍太热气了。”   “没事的,我这炸油糍很软,很好吃,只吃一次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老板你们就买吧,买几个吧!”这女人极力向他招徕,好象非得叫他买不可。 第三十七章   唐鲁立看向曾小丽,问她:“小丽,你讲买不买呢?”   “不买吧,炸油糍真的太热气了,容易受不了。 ”曾小丽回答他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再向那个女人挥手道:“不买,不买。”   可那个女人挺固执似的再说:“有什么大要紧呢?炸油糍这么好吃,很多人都爱吃,你们只吃这一次,怎么会热气呢?老板你们就买吧,买一点儿去吧……”   鲁立自然还是不为所动,因为他以前曾经有过吃了热气的东西流鼻血的经历,对此记忆犹新,不敢乱买来吃,而且曾小丽也讲不买嘛。   女人再向他们说了几声,见他们都实在要拒绝,她就没办法了,有些尴尬似地摇摇头说一声:“唉,你们真是有好吃的都不晓得吃,叫人真是没办法。”然后她就只得从他们这门前离开了。   “我看那个阿姨挺可怜的,那样拼命叫人买糍粑也难叫她卖出几个,我们还是帮她买几个吧。”曾小丽突然走到门口去说。   “这下又变得这么仁慈了啊?别人在你面前向你推销了几下,你就要买人家的东西,也不管那是不是你需要的!”唐鲁立对着她笑,把声调夸张了一下,然后正经地说,“好,行,既然你觉得那个阿姨真的可怜,那我们就可怜可怜她,帮她买几个糍粑吧。”   说着他就快步走出店门外去,向那个女人喊道:“卖炸油糍的,你回来一下吧,我们给你买几个!”   当卖油糍的女人回到河粉店门前时,曾小丽和唐鲁立一起走出去。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油糍买五个吧,一人一个。”   “好,行。”曾小丽答应。   于是他们就要卖油糍的女人给他们炸了五个,炸好后,他们付了钱,然后带着回到店子里去,各拿了一个,其他三个留给唐父唐母和唐姐吃。   炸油糍在刚炸好时,只要不过太久,口感都是很柔软、很嫩滑,给人很好吃的感觉的。唐鲁立只吃一口,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啊!”   “对,很好吃。”曾小丽也笑着回答他说。   象这样的新鲜油糍,如果有三几个吃,那是很美气的,只是太热气了,不能贪吃,因此唐鲁立吃完油糍后,看见自己捏油糍的手沾上了挺多热油的,就走去拿抹布抹了一下手,然后回到曾小丽跟前看着她吃。   因为油糍不大,在唐鲁立吃完的时候,曾小丽虽然很小口很小口的吃,也快吃完了,所以见他看着自己吃,她就把剩下的两口也塞进了嘴巴去,嚼几嚼将它们咽下了,然后眼睛看向他,似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他:“阿立,我,我这下跟你讲一件事情……”   “讲什么事情呢?”唐鲁立好奇地问她,在她还没有把话儿给讲完之前,他就将她给截断了。   “是这样,是这样……”曾小丽说得很困难,不过她看起来不把话儿说完也不行,于是她再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告诉他,“我爸,我爸……他在今早上跟我讲,他晓得我跟你谈恋爱的事情了,好象挺反对呢……”   唐鲁立听到她这句话儿,不由得一怔,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一层阴影控制不住地蒙上了他的眼睛。这时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动,但眉头和嘴角的肌肉却已经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用点儿力气眯着眼睛愣在那儿,好象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曾小丽被他的神情慑住了,似想再讲什么话儿,但犹豫了一下以后,她又没能讲出来了。   这样,在随后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有顾客来买河粉,他们开口跟顾客说说话儿之外,就都一直没去跟对方讲过一句什么话儿了。   后来,唐鲁立准备收拾装河粉的工具,提早关店不再卖了。这时曾小丽开口问他:“阿立,如果我爸真的一直很反对的话,你讲我们怎么办呢?”   “这个我哪儿晓得啊?问你自己呗。”唐鲁立脸儿白地在心中想,头突然疼痛起来,有点儿受伤的感觉,只得拿手指压在太阳穴上,使劲地摁了两下,一时间想不出该跟她讲什么话儿好。   曾小丽再向他说了一遍她刚问他的话儿,见他还是不回答,她便一脸委屈和无辜地催促他道:“阿立,你倒是讲话呀!”   她在催促他的时候,脸儿上现出了一种急不可耐的样儿。   “你要我讲什么话儿呢?”鲁立终于开口了,反问她。   她显然惘然了,话儿也说得结巴起来:“我,我不晓得啊……”   “那你就莫问我,我也不晓得,因为我感觉自己这下什么都没了。”他阴起一点儿脸儿回答,举起右手用中指叠食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同时头稍往左偏了一下。   听他这样说,曾小丽脸上急不可耐的表情就消失了,仿佛没什么话儿要说了。   就在唐鲁立和曾小丽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赖争竟然骑着摩托车从古榕街那边驶来了,在河粉店门外停了下来,然后他便下了车走过来道:“呵,小丽,在这儿帮唐老板卖河粉啊?”   “不关你事!”曾小丽斜睨他一眼,表现出很反感的样儿。   “怎么不关我事呢?我可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赖争笑眯眯地说,一副不在意她反感的样儿。   可曾小丽说:“少骗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下不是,以前也不是!”   “呵呵,呵呵。”赖争继续暧昧地对她笑了笑,既象是尴尬地笑,也象是含有深意地笑,笑完以后,他才又说,“好,这下你如果讲我以前不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就先认了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就算你这下不想认我,我也无所谓,我只担心的是,以后你可能想去找我要做我的女朋友,那时可就千万别怪我不认你罗。”   “谁会怪你!你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不知羞,叫人都觉得好笑哩!”曾小丽冷笑。   “哟,你觉得好笑?怎么我不觉得呢?”赖争把双手握在胸前,眼睛盯在她的俏脸和胸脯上,一时上看,一时又下看。 第三十八章   曾小丽给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阵冷战,身体抽缩了一下。     这时赖争就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再用手交错地搓擦着,停一停就挥手道:“如果小丽你真的觉得好笑,那我就没办法了。先不跟你讲那么多废话,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见他是来买河粉的,唐鲁立就不能拒绝他了,走去给他秤了三斤河粉。   赖争付了钱后,边接过河粉边脸带妒嫉地对唐鲁立说:“阿立,你******真是好有福气啊!屋家开的河粉店这么小,人也养不了几个,可却能抢到小丽这样一个靓妹,我真是服了你啊!”   说完,他就跨上了摩托车去,很快开走了。   “赖争那家伙,老是打你的鬼主意,想叫人认为你真的做过他的女朋友一样!”唐鲁立看着赖争的背影远去,带鄙视地这样对曾小丽说。   “那种人太卑鄙了,叫人真是很反感——非常非常反感啊!”曾小丽脸露一点儿痛恨的神情道,跟着再说,“他到这下还欠着我的工钱不给,我怎么都得向他讨回来才行!”   “他还欠你多少?”鲁立问她。   “三个多月的工钱。”曾小丽回答。   鲁立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声音低了半度:“真的?”   “是。”   在他们两个人说着话儿的时候,先有两个顾客来买了河粉,然后赖争就开着他的摩托车再回来了,手上竟然抓着用草纸粘成三角袋装着的好些油糍,那草纸袋都已经从里到外透出了许多油渍。   唐鲁立一看见他重新回来,特别是看见他还买了炸油糍回来了,手就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连头也禁不住有些眩晕:赖争给他带来的威胁感,一下就叫他觉得挺重了嘛。   但他不想让赖争晓得自己在意赖争,因此他就先开口问赖争道:“赖争,你刚才没买够河粉,这下又回来再买啊?”   “谁想再买你屋家的河粉,我癫了啊?!才几个人,哪吃得那么多!我买了油糍,来请小丽跟我一起吃!”赖争旁若无人而又高声大气地说。   鲁立一听见他这番话儿,当下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反感,但又不好将这种反感表露到脸上,就只让嘴角浮起一些调侃的笑意,故意耸耸肩膀说:“我讲赖争,你买油糍也买得太迟了吧,我们早买了,这下还有三个没吃完呢!”   “这没关系。小丽这下要吃不进,那就把我买给她的油糍带回家去,到时在屋家慢慢吃嘛,有什么所谓呢。”赖争不以为然地道。   “要是她不愿意收呢?”鲁立挤了一下眼睛,然后补充说,“对她来讲,跟她是朋友的人买来给她吃的东西她才会要的,不是她的朋友买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小丽你讲是不是呢?”   他说着就瞧向曾小丽,希望她能回应他,或者至少向他点一下头。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她竟然脑袋一低,好象想回避向他表态一样。   难道她以前没跟赖争谈过“恋爱”是假,至今跟他还有感情是真?   赖争见曾小丽那样,立刻就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河粉店来,拉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高凳子坐下了,瞧瞧唐鲁立,然后便嬉皮笑脸地对曾小丽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刚才我在古榕街碰到了你妈?”   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说,似乎愣了愣,露出感觉意外的样儿。在唐鲁立的心中来想,安都镇这么小,街道十分短,曾妈住河对面,走上一两里路就到街上了,平时要买日用品什么的,都得到街上来,给赖争碰上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他才这样想了一下,跟着就想起之前曾小丽在吃了一个油糍以后跟他说过的话儿,他的心又由不得猝然一紧,再想:赖争这蛮子是不是有事没事都会去找曾爸曾妈,向他们讲他的坏话,叫他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给破坏呢?   在鲁立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又对着曾小丽嬉皮笑脸起来,向她说道:“小丽,我感觉你妈那人真是很慈祥,很善解人意的啊。因为她认识我,晓得我屋家和我这个人的情况,对我很有好感,所以她刚才看见我,就跟我讲,‘赖争啊,小丽岁数也不小了,得找个人嫁出去才行了啊。这下她跟一个开小店子的人谈,那很糟糕,以后哪儿找得到什么饭吃呢?小赖你这人很不错,以后要能讨她做老婆,那可真是她的福气啊!”   “你胡说!小丽妈才不会跟你讲这样的话儿呢!”唐鲁立一听他这样说,当下就忍不住要怒,因为从他之前的表现,以及他这下所说的这些话儿,只要认真一对比,就可以晓得他是说谎话儿。不过鲁立这样的话儿在这个时候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不好骂出来,以免跟对方骂得很厉害,因此他就只能又把自己的眼睛瞧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呢,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儿,脸儿刷地一下就白了。可她好象无话可说,只能对他翻白眼,翻了两下以后,就再低下了头去。   鲁立见她这个样儿,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中不能不生出严重的担忧来,暗暗想:“难道她以前虽然不喜欢赖争,不愿意接受赖争的追求,但只要她爸妈先接受了,然后她慢慢也不得不接受吗?   这样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对自己越来越丧失了一些信心。   赖争对着曾小丽看了一会儿,见她头总低着,不说一句话儿,便自己在那儿自说自话:“小丽,我觉得你这下应该是开始比较接受我了,是不是呢?希望能够是这样。你晓得,我从一开始认识你,就很喜欢你,想要你也喜欢我,以后能嫁给我。”   到这时,曾小丽就不再继续低下头去了,而是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定了定神,然后面无表情地对赖争说:“赖争,我希望你这下什么话儿都莫跟我多讲,先把欠我的工钱结了吧。”   “哦,你想先叫我结了工钱给你啊?行,我结,一定结,等一下我回去就结了给你,你在这儿等着。”赖争赶忙道,将他买的油糍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快步走出这河粉店去了。 第三十九章   唐鲁立哪儿想要他买的油糍呢?连看着他那些油糍放在自己店子的桌子上他都觉得碍眼睛呢,因此急忙喊:“赖争,你的油糍快带走,莫放在我这桌子上!”   赖争这时已经走到他停在门外的摩托车前了,一下抬起腿跨上去,眼睛看向他,边动摩托车,边回答他说:“拜托一下,那些油糍先放在你桌上,我是买来送给小丽吃的。 等小丽什么时候想带回屋家去了,就由她什么时候带回屋家去吧。”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他的摩托车已经动起来了,向前一冲,很快就窜向了桥前路那边方向去了。   “该死的蛮子!叫他拿走他不拿走,放在我这店子里脏我的桌子,我给他扔出去!”鲁立一见摩托车在门外消失了,当下在心中生出恼火,禁不住冒出了这个毒狠的念头。但他才拿起那些油糍来,又迅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油糍赖争是要送给曾小丽,不是送给他的,只有曾小丽自己想扔才有资格扔,他自己并不能乱扔。因此他很快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他可以借此好好检验检验看曾小丽是不是心中真的有了赖争的位置,以后有可能踢了自己,改为去跟赖争谈恋爱结婚。   因此他就抓起那纸袋油糍来,送到曾小丽面前,用试探的语气道:“小丽,这些油糍是挺好吃的,赖争买来送给你,你就吃了它吧,不吃白不吃。”   “扔掉!快给他扔掉!”曾小丽一开口,想法竟然是象他一样。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禁不住一喜,当下就想把油糍举起来往店外扔。可他还没有将这些东西扔出外边去,心中又想:“既然曾小丽并不是真的愿意接受赖争的油糍,我扔不扔也没什么所谓了,还是不扔好些,就给赖争留着,叫他自己回来以后带走吧。”   这样,他对着曾小丽的脸儿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脸露一点儿微笑道:“小丽,你也想扔掉啊?那可真是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呵。不过油糍是好东西,本身没有罪过,扔掉也浪费,还是莫扔吧,让赖争自己带回去,给他自己屋家的人去吃吧。”   “不留!有什么好留的!如果他回来找,就告诉他早扔狗吃了!”曾小丽一脸气愤地说。   “只怕我们是扔掉了,在他心中,他却会认为我们吃了却骗他讲扔掉了,还是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啊。”鲁立让自己保持冷静地说,以便打掉她的不冷静。   她仿佛在倾听,专注的神情让他眼神闪闪亮,激越地继续讲下去,声音越来越高:“象赖争那种蛮子,很会得寸进尺的。你只要给过他一点儿机会,他就会纠缠着你,没完没了……”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从桥前路那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高声说话声。   唐鲁立不熟那些声音,感觉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因此就没在意。但曾小丽却不是这样,马上就竖起耳朵去听。只听一会儿,她就走到了门口,但还没将脸儿伸出去,似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又转回了身子来。   鲁立这时有了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也想去看看那两个男女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两个男女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女的在说:“这儿有河粉卖,我们秤两斤回去吧。”   话音刚落,有两个鲁立以前应该没有看见过的年轻男女就出现在了窗前处。   曾小丽一见他们,立刻就想走到靠墙的地方去,还拿一块抹布试图挡住脸儿,显见得她不想让他们现她在这儿。   然而她虽然作了这样的努力,那个年轻女子还是注意到了她,还准确无误地把她给认出来了,当下兴奋地跟她打招呼道:“哎!小丽在这儿啊!穿成这样,叫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曾小丽就不再让抹布遮挡住自己的脸儿了,走回到跟对方打对面的地方,问对方:“阿娇,好久不见,你这次跑来安都想做什么啊?”   “来办结婚证。”被称作阿娇的年轻女子满脸带笑地回答她说,“你也快了吧?”   “我哪儿有那么快呢。”曾小丽耸耸肩,斜睨唐鲁立一眼,“最快也可能得再过一年半年以后哩。”   “还要那么久啊?”阿娇也看看唐鲁立,然后说,“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你妈,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讲有一个屋家开砖厂的男人这下在追你,你爸也很喜欢他,你是不是到时就跟他结婚啊?”   “莫讲这个,讲其他的。”曾小丽马上就想转移开她的话题。   在唐鲁立的心中,他禁不住在那儿想:如果曾小丽真喜欢他,真愿意以后嫁给他,在这种时候就该明确地告诉这个阿娇,讲她另有对象,不是那个屋家开砖厂的赖争。可她并不明确这样讲,只是想转移话题,他就不能不生失望,觉得她喜欢他,爱他的心还不是很强,这下讲不定给她爸妈在背后跟她讲了一些赖争的好话,赖争又拼命继续追她以后,她的心思就从他身上转移到赖争身上去了。   他因此便没法不叫失望的情绪越来越重,可当着阿娇和那个年轻男人的面他又不好讲什么,就只得打起精神,问那个年轻男人:“你们是想秤两斤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的?”阿娇象很惊奇似的反问他。   “刚才你们在外边讲的时候,我在这里边就听见了嘛。”鲁立回答。   “哦,难怪。”阿娇醒悟地点点头,对他说,“对,给我们秤两斤河粉,我们回去炒粉吃。”   这样鲁立就给他们秤了。   秤好以后,年轻男人付了钱,这个时候阿娇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压低一点儿声音问曾小丽:“小丽,屋家开砖厂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呢?”   “不是。”曾小丽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你这下在这儿是……”阿娇说得有些迟疑起来。   “我给他屋家打工。”曾小丽似笑非笑地再道。 第四十章   “哦。”阿娇点点头,似乎理解了,跟她再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儿之后,就跟她告辞一声,说他们还得抓紧去办结婚证哩,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男人一起离开了这儿。   “他们两个这下能够去办结婚证,真是好啊!”唐鲁立看着阿娇两个远去,借题挥地故意对曾小丽说。   曾小丽再次低下了头去,仿佛努力忍住不看他,但她的模样给他看着,却显得很有心事的那种样儿。   受她这种模样的影响,鲁立的心情也变得压抑和郁闷起来,以前曾经对自己至少在外貌、性格上比赖争强的底气都全然消失,彻底闷掉了,咽下口水,没法再去多说什么话儿,然后就只得也低下了头去,双手抱在胸前,在那儿闷闷不乐地想些心事。   赖争这次可能是认为他要得到曾小丽很有机会了,给她结工钱就非常干脆,说去拿来就真的拿来了。所以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再开着摩托车跑来了。   “小丽,来领你的工钱吧!”他的摩托车才在河粉店外停下,他人还没下车,就乍乍呼呼地这样向屋子里喊道。   曾小丽并没有应他,也没有自己走出门去领她的工钱,而是用低声对唐鲁立说道:“阿立,你去帮我把钱给拿进来吧。”   “有多少?”唐鲁立问她。   “我在砖厂做了三个多月,他以前跟我讲好是比前一个出纳多一倍工钱的。”曾小丽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走了出去。   “怎么不是小丽自己来领工钱呢?”赖争一见他走出门,立刻就皱起眉头来,拿眼对他一瞪。   唐鲁立带撒谎地回答:“她可能脚有点儿麻,走路都不舒服吧。”   “骗死人!我有那么好骗吗?纸做猪头,哄鬼神去吧!”赖争气得直咬牙,突然脖子一梗,冲着河粉店里吼道,“曾小丽,你快自己出来领钱,如果不自己出来,那就没法领了!”   鲁立见他这样吼,担心他真的拿了钱来也仍然不给曾小丽,就忙回头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还是自己出来领吧。赖老板已经亲自把钱送到了这儿,很给面子了,你得感谢他才对啊!”   曾小丽看见这种情况,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出去不好,就挺直后背,装作看墙壁,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走了出去。   而赖争呢,就再对她瞪了眼说:“真有你的!给你拿了钱来你也好象不想要。要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干脆再带回去行了。”   不过他说是这样说,却并没有真的再把钱重新带走,而是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给她点清,确实是比以前的出纳多了一倍的工钱,共有三个半月那么多——相当于前出纳的七个月工钱了。   曾小丽点清了钱以后,当下就显得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带感激似的向赖争说一声:“谢谢赖老板啊!”然后她就快步跑回了河粉店里去。   赖争继续呆在河粉店外,好象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因此他对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但呆了五六分钟以后,他见曾小丽一跑回了河粉店去就躲到了从门外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唐鲁立面对着他,他便觉得很没意思了。不过他显然是生了气,先出了一阵假惺惺似的笑声,尖利刺耳,然后他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晓得什么话儿,仰起头满脸阴沉地动摩托车把车开走了。   “卖糍粑!卖糍粑!油炸糍粑!”那个卖炸油糍的女人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来。   在她这声音还没响之前,唐鲁立一时没想起要把赖争的油糍拿给他,这下一听见,他就忙拿了跑出门去想喊赖争,可哪儿还喊得了啊?——他已经驶去很远了嘛!   到晚上时,曾小丽在唐鲁立屋家吃过了晚饭以后,就回她屋家去了。唐鲁立自己一个人到河粉店去,关上门,然后淘米、磨浆。   正忙活着,店外传来了敲门声。   唐鲁立心想:应该是曾小丽来了吧。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从今日白天那一整日的情况看,她已经受到了她爸妈的压力,可能不那么方便再来找他了,特别是不那么方便在晚上再来找他了。于是他便开口问:“是谁啊?”   “我,快开门!”确实是曾小丽的声音。   唐鲁立心中一喜,当然不会耽搁了,于是就急忙走去打开了门,把她让进了屋子里来,然后又将门重新关上了。   “唉哟,小丽,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再来了哩!”鲁立一下拥她进怀里道。   “我也以为不能来了,因为我阿爸不给我出门,我们还吵了一架哩!”曾小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用手将他给推开了。   见她情绪显得有些阴阴郁郁的,又不给他拥抱,鲁立就晓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妙,因此虽然她今夜还是来了他这儿,他也不敢去乱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想着她还是看见他阿爸生了病,没人帮他,她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劳累,就还是来继续帮帮他了。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继续干活。曾小丽呢,也不闲着,洗了洗手就开始帮他了。   他们两个人这一干,就干到了十点半钟。鲁立想到该送曾小丽回屋家去睡觉了,就洗了手,对曾小丽说:“小丽,你也快洗干净手,我这下送你回屋家去吧。”   “我今夜不回屋家去睡了,就在你屋家睡。”曾小丽一撩头说。   “好咧,好咧,没问题。”唐鲁立心一动,想这样说——在心中他当然很愿意她这样做了,因为他屋家虽然只有两房一厅,而且他的床在厅屋,但他爸妈睡一间,他阿姐唐鲁花也自己单独睡一间——可以让她跟自己的阿姐同床共枕嘛。可他又担心她爸妈特别是她阿爸会很生气,到时抓她狠狠骂,就没法很干脆地答应她,只能对她说:“你还是回你屋家去睡吧,不然你爸妈看你不回屋家,会很担心你的。”   “我已经跟他们讲了,我今夜是不会回去睡的,他们不会担心我。”曾小丽又说。 第四十一章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这就不同了,心中生出了温馨的感觉:因为这与他们做成一家人更进一步了嘛。不过他故意当不晓得有这样的事,假装叫起来:“小丽——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呢?”曾小丽歪起头问他。   “这下讲不回去睡,等一下又要回去睡,害我心脏病作。”他说。   “才不可能哩!”曾小丽玩笑地捶鲁立。   “就可能,我看你的诡计多死了!”鲁立似笑非笑地再道。   “你当我是坏妹子看,我跟你没完!”这下她可真的不饶他了,拿双手捶他,再用双手由后到前卡他的脖子,要跟他小闹一场。   “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要给你卡没命了!”鲁立十分夸张地再叫道,在这叫的过程中,他因为喉咙痒,还一边突然咳嗽一边笑着。   “行不行啊?”曾小丽再问他。   “好,行,行。”鲁立忍不住语气放柔和地答应了。   “那就这样讲定了?”曾小丽赶忙盯着鲁立“逼”问,一副象怕他会改口反悔的样儿。   “当然是这样讲定罗,我还会讲话不算数吗?”鲁立回瞧着她道,因为她今夜要睡到他屋家,他心情愉快,于是禁不住出了咽咽的笑声。笑完以后,他脸上的笑意还残留了一会儿,又对她说,“小丽,如果你今夜可以不回屋家去,那我们就再做一会儿吧。”   “好的。”她答应。   这样他们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又继续磨米浆。赖争买的油糍很显眼地放在桌面上,着好闻的香味,总撞进唐鲁立的眼中。“小丽,你怎么会给赖争认识的呢?如果不给他认识就好了,他就不会老那样缠着你了。”鲁立将自己的眼光转开去,突然叹气。   “我有什么办法。”曾小丽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安都镇这么小,走来走去就是那么几步路,想不给他认识也不行。”   这是讲得很对的,鲁立没法责备她,不过他却故意说:“总之都是你自己惹上的,我不管。”   “怎么是我惹上的啊!是他找我的麻烦嘛!”曾小丽很委屈地道。   “人都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没缝给他叮,他还会敢找你的麻烦吗?”鲁立故意再板起脸儿说,表情却并不认真。   不过她却被他的话儿噎住了,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去,不吭声了。   见她这样,他就对她笑了笑。   她呢,见他笑,她也跟着笑,但笑容象自嘲,又象无奈。   鲁立当然担心她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就换了种语气,仿佛严肃了一点儿,赶忙再说:“我晓得肯定不是你去惹赖争,而是赖争惹上你的,这就是让小孩子去想,用肚脐眼去想,他都想得到。”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一个箭步窜到她跟前去,捧住她的脸儿亲起她,吻起她来。   曾小丽很乖觉,很温顺,没有拒绝他,只低低地说一声:“讨厌!不要脸!”又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她就由得他亲,由得他吻,于是他就亲了她有几分钟,亲够亲完以后,他对她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再磨一下米浆吧!刚才我跟你讲过的蠢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连我自己都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   然后他看见她无声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默默地在那儿推起石磨来。   磨了一个小时米浆之后,他们便收拾了一下店子,然后便回鲁立的屋家去了。   “阿立,我今夜想给……给你,你要吗?”曾小丽在所有人都睡下,她和唐鲁立一起躺在厅屋里的床上后,突然样子有点儿羞涩地这样问他,用的是耳语的声音,凑到了他的耳前来,他听得见,那两间卧屋里的鲁爸鲁妈和鲁姐都肯定听不见。   唐鲁立的心禁不住猝然剧跳起来,因为他虽然因为曾小丽主动要求和他睡在一起而对此也生出了一些幻想,却还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把握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对她乱动乱碰,结果她却……   窗外有月亮,把一些光线给照了进来。不过窗玻璃上象永远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灰似的,将挺强的光线过滤进屋后变成了较弱的光线,就叫鲁立看曾小丽的脸儿,觉得还有几分朦朦胧胧。   他还在揣度,她是不是一时冲动、犯糊涂,就犹豫着,没有着急回答她。   这时曾小丽的声音又响了,怯怯的,问他:“阿立,行吗?——你不会不想要吧?”   她说到后边,声音给他听着都显出了委屈来。   “当然不会不想要,怎么会不想要呢?”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看她那么需要他,他就不无暗爽地张着嘴巴无声地笑。但这时他的心房还跳得很厉害,于是他就抱着多少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心思,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越来越放胆了,猛地一下就毅然决然的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将她的手臂给抓住了。 第四十二章   唐爸病了几日,慢慢就好起来了,到这一日上午,他便能跟唐妈一起到河粉店去蒸粉、卖粉了,叫唐鲁立少了很多工夫做。   曾小丽好象嗅觉很灵敏,消息很灵通,虽然这时些单位有老爷机之外,一般的人家都还没有电话机更不用讲是手机了,唐鲁立没办法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也没特意托人告诉她这件事情。可他才不用在河粉店里干很多事情,她这时也同样再不早早跑来帮他了。   “难道是那些起早来买河粉的人,看见我阿爸阿妈已经到店子里蒸粉、卖粉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她,向她讲了这件事情,她就不再心急赶来了吗?”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他在店子里帮了一会儿之后,看见灶炉旁可烧的柴不多了,就走出了店子,向店旁古榕街方向的木柴垛走去。   在山杂街,虽然街两边都各有一幢两层的小楼房,但更多的还是一些平房,人字顶,矮矮趴趴的,一间挨着一间。因为那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建起来的,高度都差不多,但有好些都隔出了一些缝隙——只是很窄巴,大多难挤进一个人去。那些房屋都相当陈旧了,这儿一片灰,那儿一片黑,给人看着暗乎乎的。从一些脱了墙皮的房子去看,它们都是清一色的糊着黄泥的板夹泥房子。   与唐家河粉店相挨的,是一间原来有人开补锅店的,后来因为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就没再开。这间屋子比旁边的两间屋子都矮上有一米左右。以前有人开店的时候,是安有木门、木窗的,后来没人开了,那木门、木窗也慢慢不见了,叫这下老张着大口对着门外,只叫鸡和狗想进屋子,都不再走门了,而是蚱蜢斗公鸡,玩命越窗而入。从它们面前走过的人,也可以看见它们里边堆放了一些木柴——也就是唐家的木柴了。   唐鲁立从河粉店里走出来,就拐进了堆柴的这间破屋子里,慢慢抱了一些到怀中,然后送去店子。他连抱了两次,看店子里的柴够烧两日了,他就没再多抱下去。   这一日,曾小丽在快十点钟的时候才来到河粉店,穿着八成新的衣裳,脸上抹了一些化妆品。   鲁立觉得她这模样比她没化妆时显得更好看、更清新,明净的瓜子脸,古碌碌的黑眼睛,眉毛和嘴唇弧线优美,下巴沉静秀气,叫他很喜欢。因此他一见她,就更渴望她能填充自己的人生底色,以后和自己一起与时光淡淡相守,与岁月轻轻相望。于是便贪馋的、情不自禁地对着她痴痴的多看了两眼。   “阿立,你做什么这样看我啊?”曾小丽给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突然嘟嘴嗔他。   “我觉得怪啊,怎么你今日会比以前更好看呢!”鲁立忙找话儿说。   “难道我以前就不好看吗?”曾小丽对他瞪眼睛,一副仿佛气鼓鼓的那种样儿。   “当然不是。你以前也好看,非常好看,只是我觉得,你今日好象还更好看。”鲁立笑嘻嘻地说,跟着象纳闷似的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晓得啊,也许是快过节了,我心情好,所以就比以前好看一些了吧。”曾小丽说。   “过节?过什么节?”   “这你还不晓得啊?就是七姐诞嘛!”   哦,七姐诞!曾小丽所讲的七姐诞,即七夕节,是妇女穿针乞巧,祈祷福禄寿活动,礼拜七姐,陈列花果、女红等习俗的活动。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就连连点头道:“哦,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讲呢。”   然后他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晚上,唐鲁立和曾小丽在唐家吃了夜饭以后,一起去她屋家。远远的,他就看见她屋家门外摆放了一部崭新亮丽的单车。   “是谁买的?”鲁立瞧向曾小丽,禁不住脱口而出。   “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曾小丽回答,一副同样纳闷的样儿。   走进门,鲁立看见曾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自斟自饮着在那儿喝酒,酒肴是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些炸花生米。在他背后墙边,立着有一个大木柜,是新的,刷着油漆,绿色,光溜溜的。   这会儿曾妈不在厅屋里,可能是在灶屋,因为灶屋里送过了一些灯光来。   曾爸站起身,给唐鲁立看着又矮又瘦,而且长着一副麻脸。   唐鲁立是第一次来曾家,也第一次看见曾父,觉得很奇怪:象他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生出象曾小丽那样长得很俏丽迷人的妹子佬呢?   曾小丽才进屋,就问她阿爸:“爸,那单车是谁的啊?怎么停在我们屋家门口啊?”   “是赖争买的,他讲是送给我们的。”曾父抬起头来回答,斜睨了唐鲁立一眼。   唐鲁立听到讲是赖争那蛮子送给曾家的,立刻便觉得他就是从天而降的妖魔,专为人不痛快而来的。因此鲁立就禁不住蹙起眉头,想说:“给他退回去!要他的做什么!”   但他还不是曾家的女婿,曾父和曾母也不晓得最终能不能接受他,即使赖争再明目张胆地觊觎曾小丽,他也不好去乱讲什么话儿,因此只能拿眼睛瞧向曾小丽。   这时曾小丽的目光跟他撞了一下,然后她便象很难为情似的“躲开”了目光,皱起眉头来,颇烦恼似地对她阿爸说:“爸,你们怎么收赖争的单车啊!这不是叫我以后想不给他烦也要给他烦吗?”   “有什么关系哟!”曾父将他的眼睛再向唐鲁立瞧来一眼,很不以为然地说,“赖争屋家那么有钱,你要能嫁给他的话,以后可能连做也不用再做,都大把吃呢!”   “我不想那样!”曾小丽嗤之以鼻地说,“他不叫我喜欢,就算屋家再有钱,那又算得什么呢?”   “有钱才能过得好,有钱才能不那么劳累啊,这个你懂不懂?”曾妈这时猝然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说,显见得她听见女儿的话儿以后,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唐鲁立赶忙向她喊了一声:“曾姨你好!”   曾母没回答他,也不正眼瞧他,而是将眼睛转到了一边去。   鲁立呢,就在说着话儿的时候,将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拿她和曾小丽作对比,觉得她虽然长得没有她女儿好看,但皮肤也同样挺白的那种样儿,比曾父强得多了,之所以能生下曾小丽那样一个美貌出众的姑娘,大部分应该是她的功劳。   如果她不是曾小丽阿妈,曾小丽又不在这儿,唐鲁立这时肯定赶紧开溜,不想去撞她的冷脸子的。但她是曾小丽阿妈,他就不能那样做了,相反他还得厚起脸皮来,再对她说道:“我是小丽的朋友,好朋友,我叫唐鲁立——曾姨你可以叫我阿立行了……”   “哦,阿立,阿立,你也名叫‘丽’啊?”曾妈象才现他似的道,眼睛盯着他,说话的语显得挺快,“怎么那么不巧呢?人家妹子佬叫‘丽’,那是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表明她是妹子佬。你男人也叫‘丽’,象人家妹子佬一个样,这算什么啊?”   “曾姨,我是名字音跟小丽一样,字可不一样——我用的可是男人的‘立’啊——立刻的立,挺立的立!”唐鲁立忙向她解释道。   “那有什么不同呢?别人叫你名字的时候,会叫你把字写给他看吗?才不会哩!他只会听。要是你们两个都给人叫阿‘丽’阿‘丽’的话,你们自己会晓得叫你们哪个吗?”曾妈对鲁立瞪眼睛。   那自然是很难分的。   鲁立听她这样说,晓得她是因为对他不满意,就故意在他和曾小丽的名字上做文章,鸡蛋里挑骨头。而他呢,这下踏进人家门槛,连很便宜的礼物都没拎来,也不能不尴尬,心中就带着一些烦恼,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只好分清楚来叫了,我还叫阿立,小丽也还叫小丽,那就不会搞混了。”   这时曾妈就板起了脸儿,再也不吭声了,重新走进灶屋去,久久地在那儿呆着了。   曾小丽也不想让唐鲁立在她阿爸阿妈面前难受,在见过她阿爸阿妈以后,就把他带进了她自己的闺房里去。   “阿立,我想去深圳打工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呢?”她问鲁立。   唐鲁立没有那个心思。他的心这下主要在业余数学研究上,想有大成功。而且,他一个没有出去打过工的人,在本镇他都觉得找事做很难,要出去外边的话,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文凭,那不是更难了吗?因此他便用自己认为比较合适些,也有余地些的话儿道:“我这下先不去吧,等过一两年以后再讲。人讲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你呢,也还是莫去吧。”   “不去就找不到钱,就给别人看低,我还是想去。”她说。   “非得要去吗?”鲁立瞧着她的脸儿。   “这下也还没法肯定,再等等看。”曾小丽说道。   唐鲁立沉默了。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曾小丽一整日都没有到过唐鲁立屋家和河粉店,连晚上也没见她的影儿。唐鲁立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然生出烦躁,而且还越来越烦,于是到快八点钟的时候,他实在在自己屋家无法呆下去了,就自己走去了曾小丽屋家。   离曾家门还有二三十步路远呢,他就看见那屋门开着,灯光照出门外,从屋里还传出了挺热闹、挺快乐的说笑声。   屋里竟然摆放了一台电视台,而且还是彩色的!在这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虽然有些人家是有彩色电视了,但占的比例还是相当低的,多的还是黑白的!   鲁立一看见那彩色电视机,蓦然就有一种扎眼睛的感觉。然后,一种自卑的感觉也充斥进了他的心中:他屋家穷,要叫他也买一台电视机给曾家,莫讲是彩色的,就连黑白的也挺困难啊!   因为彩色电视机很新鲜,村里有许多人跑来看,有的女人,本来在灶屋里择着菜的,听别人讲电视放到了很好看的节目,她们也赶快撇下自己手中的活儿,急急跑过来,扶着门框,探着头向里望。别人在屋里边看得大声乐,她们在门外也跟着“嘿嘿”地乐。   曾母这时没有坐下看电视,而是把屋家所有的椅凳都让给村人们坐,她自己则坐在靠背后的地方,但却神气得象是中了皇榜,跟人讲这电视机多么金贵,花了赖争多少多少钱,如果赖争屋家不是那么有钱,哪儿能买台这么贵的彩色电视机送给她屋家让他们看呢等等。   虽然这时唐鲁立还没有走进屋去,但听着那些话儿,却有一种给人打脸的感觉,好象这时曾母并不是很无意地跟别人说话,而是很特意地、旁敲侧击似的把那些话儿说给他听一样,叫他觉得自己心里边很不舒服,很不自在。本来他要进曾家就有些头皮麻了的,这时更觉得挺失去勇气了。   见到曾小丽,虽然她原本坐在墙边的一张椅子上的,也马上站起来迎向他,他的神情才愉悦了一些。   “哦,阿立,你来了啊?快进来,一起看一下电视吧。”她向他招呼说。   她这话儿又叫他心里不大舒服了:她好象接受了赖争送彩色电视机给她屋家哩,不但自己刚才在那儿看,竟然也邀请他一起看!   这时他就不能不为自己和她悲哀:没钱真是糟糕啊,因为没钱,赖争送单车、送彩电给曾家,曾父曾母才会觉得赖争人很“不错”,也同时叫曾小丽这下自己想看电视,也叫他去看嘛。   在曾小丽招呼唐鲁立的时候,在屋子里正看着电视的有些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将眼睛瞧向了他。   这时唐鲁立有些尴尬,拒绝不好,因为那会叫他显得有点儿做作。不拒绝呢,又显得他没骨气。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叫他想不进退失据都不行啊!   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心中感觉,曾小丽这下不但不反感赖争给她屋家送彩电来,相反还一起在那儿看,他来了还叫他一起看,显见得她好象接受了赖争,虽然他走来她还表现得欢迎他的样儿,说不定以后还是会放弃他,改为接受赖争呢!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决定,不管这屋里放着的彩电到底是不是赖争送来的,他都装不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便改为装出惊异的样儿道:“哦,你屋家这下有彩电了啊?好,行啊,你叫我看,那我就看一下吧。”   说着他就随着曾小丽走到了她之前坐的那张椅子跟前去。刚到那儿,就听见旁边有个女人放出了响屁,“嘭”的一声。在她另一边的人立刻拿手捂住了鼻子。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屋子里就闹哄起来了,有一个人皱着眉头对她说:“阿萍,你放屁怎么不到外边去放,要在这儿放啊?臭死了!”   这被称为阿萍的女人立刻回答:“我也不晓得啊,在它来了的时候,它已经要放了,叫我想忍都忍不住了。”   这个时候曾母可能在灶屋里,曾父则在屋子的另一边。在别人都在屋家的时候,曾爸基本不说话,象个哑巴。   如果唐鲁立没来这儿,曾小丽可能会一直放着电视给村里人看,直到半夜三更要睡觉的时候为止。可唐鲁立来了,她就只再放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便将电视机关了,对村人们说:“好罗,今夜电视就放到这么多了,明夜再放了!”   待别人都走了以后,曾父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象很惭愧,又象很羞涩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跟你讲啊,你还是跟小丽分手好吧……”   唐鲁立看着他黧黑干瘦、皱纹还不多的脸儿,想回答,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好。   他又再问了一遍。   “不跟!他决不会跟我分手!爸你就莫问他那么多了!”曾小丽猝然气鼓鼓的瞪着她阿爸说,眼里都象喷出了火来。   “赖争屋家可是比他屋家有钱,又送单车,又送彩电来的……”曾父再说。   “那算得什么呢!有钱就很了不起啊?!”曾小丽撇着嘴辩驳,“我不喜欢赖争那个人,就算他屋家再有钱,可却总叫我过得难受,我也不想跟他!”   曾父听她这样说,就不再吭声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曾小丽挎着一布袋东西自己找到唐鲁立屋家,问他:“阿立,今日七姐诞,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婆屋家好吗?”   “你外婆屋家在哪儿?”唐鲁立反问她。   “在莲塘墩。”曾小丽回答。   莲塘墩是一个村名,在安都镇南边,离镇上大约有两公里远,要不是中间隔着一段山地,隆起来,可能互相很容易看见对方。可因为给那段山地阻挡着,就算实际上不是太远,也给人感觉好象远一些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跟曾小丽一起去过她外婆屋家,这下她主动叫他一起去,而且是在七姐诞这样的特殊日子去,表明她心中确实很有他,他当然很乐意了,于是马上答应道:“行啊,我跟你去,我跟你一起去!”   这样,他随后就跟自己的爸妈打了一声招呼,得到了他们的同意,然后他就和曾小丽一起出了。   先走到了镇南边,然后便沿着一条仅一米多宽的村道向前走去。这村道是黄泥路,连石头都难见的。在晴天之时因为路面给阳光照得很硬,走起来挺舒服。可在下雨天的时候,因为给雨淋,给水泡,那可就难走了:这儿是水坑,那儿是烂泥,叫人湿脚、湿裤还小事,还会叫你很容易给溅得满身脏……   这一段时间安都镇都是晴天,还没下过雨,是好时候,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在村道上走,就觉得舒服许多,惬意许多了。   平地不用抬腿,走起来不费什么劲儿。但这样的路只有三四百米远,就到了一个坎儿前,要上坎儿了。这坎儿也不陡,也不象远处的山峦那么突起,只缓斜着向前上,却挺长。人在那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走,开始不觉得怎么样,但走着走着就觉得腿累了,身上冒汗了。   有麻雀在半空中飞着,个别的还象对着唐鲁立两个回了回头,似乎很纳闷的样儿。   上了坎顶就走下坡路,也是长长的,也同样不陡。在开始,由于路低,两边高,只能看见前方的莲塘墩村的一些田地和村屋。下到坎底以后,两边的矮山也到尽头了,前方和两边都没有了阻挡,就可见离莲塘墩村最多有一里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村子。   这个时候已到黄昏时候,有不少村人正在菜园里劳作,打垄、铲地、拔稗草、架豆角架、间苗、施肥或是打农药等,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来到曾小丽外婆屋家,只见门敞开着,有一只狗和几只家禽在那儿走来走去。那只狗看来认得曾小丽,一见她就摇着尾巴向她迎过来。他们刚到门前,那狗就张着嘴巴朝曾小丽乞食了。   可能它不是饿了,就是闻到了她布袋里有吃的东西。不过她没有理它,向它扬起腿喝斥它一声:“你到别处找食去,莫找我,我没有!”待狗走开以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走进了屋去。   此时曾外婆衣着洁净,神清气爽,正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拿针线在费劲地钻着,象缝补一件什么衣裳。她看上去象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满面皱纹,头和眉毛都有很多白了,牙齿也快掉光了。不过她见他们走进屋,马上仔细地打量了唐鲁立一番,也不问他是谁,然后便快活地叫:“哟,小丽来了啊?”   “是,毑婆。”曾小丽满脸带笑地回答。   “正好,我刚炒了蚕豆,香极了。”曾外婆也笑道。   说着她就灵巧地迈着小脚走进灶屋去,很快端来了蚕豆给曾小丽和唐鲁立吃。   她炒的蚕豆浓香酥脆,妙不可言。唐鲁立嘎嘣嘎嘣地嚼着蚕豆。正吃着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一件物品——挂钟,里边的钟摆在“滴答滴答”地摇摆着,一副馋慢的模样。   在唐鲁立和曾小丽吃着蚕豆的时候,曾外婆就去灶屋做夜饭了。曾小丽看着是一个勤快的姑娘,把她的蚕豆吃完以后,她也跟进了灶屋去做饭了。   曾外婆从屋外抱来蓬松的干枝桠,由松木枝点火,然后木柴“噼啪噼啪”地出燃烧的声音,火焰很快就在炉膛里猛烈地升腾起来了。随后,柴烟带着一缕清清浅浅的流影,慢慢悠悠地向空中飘去。   唐鲁立也想去帮一帮做夜饭,可他才走进灶屋,站在炉灶前东张张,西望望,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给曾小丽注意到了,曾小丽就说:“阿立,你一定笨死了,不用帮,到外边去好好呆着吧,莫到时越帮越忙!”   唐鲁立故意说:“你可莫看死我,我哪儿会笨呢?到时露一手给你看看!”   “就是笨,就是笨,快出去!”曾小丽一边说,一边就拿手推他。   唐鲁立“嘿嘿”地乐了,看她“不”欢迎自己呆在灶屋里,同时他也想到做个夜饭不要很多功夫去做,就没有勉强了,走回了厅屋去。   半个小时以后,饭菜做好了,有粥也有干饭,菜有鸡蛋、大头菜、萝卜、大葱和白菜,倒也挺丰富的。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曾外婆对唐鲁立说:“我没牙了,吃不得硬的,就吃粥行了。你们牙齿好,吃得硬的,就吃干饭吧。”   唐鲁立当然没意见了,就舀了干饭。   然后他们便主要是闷声吃饭,只曾小丽跟她外婆说了几句话儿,唐鲁立没心插话,就没开口说话。   这样吃饭是吃得很快的。特别是唐鲁立,一心一意地在那儿吃,什么话儿也不说,就吃得更快了。只是,在他吃饱饭刚放下碗的时候,曾外婆往他碗里看了一眼,见他碗里剩了有几粒饭,立刻毫不讲情面一般地对他说:“吃干净了,还有饭哩,莫叫它浪费了!”   鲁立听她这样说,自然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将碗筷再拿起来,把那几粒剩米饭给扒拉进自己的嘴巴去了。然后他再放下碗,看向她,见她虽然是喝粥,这时也吃饱了,剩下了空碗在手中。可她却没着急放下碗,而是擎起它,凑近自己的嘴前去,用舌头去绕碗边一圈,将粥汁舔光,叫鲁立不能不惭愧:自己跟她比,刚才吃饭确实是太浪费了,竟然漏下了几粒饭还在碗里,也想把碗给放下了! 第四十五章   当夜唐鲁立和曾小丽就留在曾外婆屋家过夜。 因为吃完了夜饭天很黑了,即使离安都镇只有两三公里路远,曾小丽不想回,唐鲁立便只能就着她——从心里讲,他很希望和她有机会多呆在一起,可能还更不想回呢。   七点多钟的时候,曾外婆清炉灰,把已经灭了冷了的炉灰用两个粪箕装了挑着带到屋背后的菜地去。   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出去,到了菜地后,见她往菜地上撒了灰,要回去,曾小丽还不想回,就对她说:“毑婆,我们再去到处逛一下,你先回吧。”   然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望着外婆衰老的背影挑着空担回去,跟着便一起在村边走,只要是有路的地方就走过去。   心事雀跃在田野上。红尘旧事,含在嘴中,捧在手心里,唤醒着夜风给自己的心中添进些绿肥掺进些红瘦。在一处田垅边,唐鲁立看见了长得挺好的野花,就摘下一朵来,凑到了曾小丽跟前说:“小丽,我给你扎上吧。”   “多羞人啊!”曾小丽吃吃的笑,眼睛快地往左右两边望去。   “羞什么呢,这个时候又没人出村来,有谁看见呢?”唐鲁立撇撇嘴说,将这朵小小的野花往她头上扎去。   曾小丽似想躲避,但最终又没躲避了,由得他往她的头上扎上去了,是扎到了她用胶圈扎住了一根辫的地方,可以扎得比较稳。   可惜村边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和景色,特别是晚上到处都黑蒙蒙的,更是这样,因此才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   曾小丽一进门就说她口渴了,自己走去灶屋去用一个大碗盛了大半碗水出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喝,同时对唐鲁立说:“阿立,你要也口渴的话,也自己去灶屋舀水喝吧,莫渴着了。”   “好,行,没问题。”唐鲁立回答,真的也自己走进灶屋去,拿了一个大碗从坐在灶膛上的锑锅里舀了同样大半碗的开水走出来。   喝完水后,曾小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唐鲁立也喝完了,她就将两个空碗都一起放进了灶屋去。再出来时,她就拉着唐鲁立的手,带他跳舞。她跳的舞,基本上就是驴拉磨似的转圈,因为这时的人都难得跳舞,谁也不晓得该怎么跳。结果鲁立只跟她跳了一会儿,转了个三五圈之后,就象脑子里灌满了浆糊一般,觉得自己迷糊起来了,想要往一边倒去。   曾小丽见他欲倒,就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栽倒,这样他们随后就完全拥抱在一起,放声大笑了!   原来她这次带了有菱角、棋子饼、金钱饼、糍粑和花生等吃食,还有“禾秧”和一个“七姐盘”这两种与“牛郎织女”传说息息相关的贡品,另外就是沙梨了——表示与姑娘节离别之意。   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以后,唐鲁立就伸手想抓菱角来吃,可他还没有把一个菱角给抓住,曾小丽就拦住了他,说:“莫急,先许愿!许完愿再吃!”   说着她就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把一张纸条掏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见上边已经是写着有字的——她把自己对爱情的期望写在了这张字条上,不过写得有些隐晦,是这样写的:祝愿能够顺利走在一起。   在这儿,曾小丽没讲跟谁在一起,但唐鲁立想到自己这下跟她的关系,自然晓得她是祝愿能跟他在一起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参与过七姐诞这种活动,不晓得跟着该怎么搞,就望着她,也不吭声,等着她来指点自己。   曾小丽见他看向自己,便对他妩媚地一笑,然后站了起来,连他也给她拉了起来,自己推着饭桌让它靠到墙前去,纸条再放到桌面上,又向她外婆要了一根带有线的针和一块白布,在那儿有模有样地缝了一会儿,缝出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心形,也放到桌面上,对他说:“阿立,你快拜,向七姐娘娘讲出你的心愿!”   “我们一起拜吧。”唐鲁立含情脉脉地说。   “不,要你先拜,然后我再拜。”她同样含情脉脉地回答。   他看她一眼,心想这也许是七姐诞的规矩吧,他不懂,就该听她的,不能乱违拗。于是他就顺从了她,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对着纸条的位置,按照他以前看见自己拜祭时所做的样儿,对着那纸条拜了几拜,然后便开口道:“七姐娘娘,我现在向你许个愿望,希望你能接受,以后时时告诉小丽,在岁月的枝丫上,不管遇到什么烦恼,都要轻拿轻放,不要让它总是压着自己,因为第二年的幽兰如雪,还会开在我们的脚下。另外我也希望七姐娘娘保佑我,让我和小丽相亲相爱,将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许愿完以后,他问曾小丽:“我这样讲行吗?”   “我不晓得。”曾小丽顾左右而言它地回答,脸儿还向一边转开了一点儿去,不过她跟着就象带狠一般地又说,“如果你不这样讲,那我就恨死你!”   说着她就也站到了对着纸条的桌前,对着纸条连拜了两拜,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去作许愿。   唐鲁立虽然离她这么近,竟然也没法听清她在说什么话儿,听了一会儿之后没听出她说的意思,便忍不住问她:“小丽,你许的是什么愿啊?怎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呢?”   “你不用听见了。因为你听见了也不会喜欢。”曾小丽笑眯眯地回答他说,说完她就再把饭桌推回了原处去,在桌边坐了下来,招呼唐鲁立吃东西了,同时也向她外婆喊,“毑婆,你也来吃了吧。”   曾外婆原是在灶屋里烧着水的,听她这样喊,就应着说:“好,好,我来吃,我来吃。”   说着他就从灶屋里走了出来。   一只狗闻到了香味,从别处跑来,守在门前,流着涎水。   曾小丽买来的都是好东西,当然不会舍得给狗吃,因此就向那狗喝斥,说它是馋狗,想把它给赶走。可这狗没有给赶走,很快又再来了三只狗。   “哇,来那么多狗,到时可能会抢食吃哩!关上门吧?”唐鲁立瞧向曾外婆和曾小丽道。   “不用,这些狗很老实的,你不扔东西出去给它们吃,它们不会自己跑进来抢。”曾外婆回答说。   “可不关上门,它们老守在这门前,也是挺叫人烦躁的啊。”唐鲁立想再这样说,可又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就没再说了。   曾小丽站起来,想走进灶屋去拿一些剩饭菜来扔给狗吃。曾外婆看出了她的意思,没让她往灶屋走,而是喊住她说:“小丽,你莫去拿什么东西了。这些狗都是有自己的主子的,得它们自己的主子去喂才行,我们管它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的话儿是有道理的,事实确实是这样。曾小丽听她那样说以后,就再次坐了下来。   狗们好象是听得懂人话的,曾小丽想去灶屋拿吃的给它们,却给曾外婆喊住了,它们就有很大的意见,猝然在门外骚动起来,出或高或低的的吠叫声,象是在向曾外婆出抗议一样。曾外婆不管它们怎么吠叫,都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儿,它们吠叫了一会儿之后见没点儿效果,才不得不停下来,抖抖身上的毛,悻悻地回各自的主子家去了。   唐鲁立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通吃,特别因为油糍又软又香,吃得最多,弄得满手满嘴都是油,结果叫肚子给撑得胀胀的,最后不能不打起饱嗝来。   因为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不久以前也有过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事情,所以这个晚上他们再睡在一起,对唐鲁立来讲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只是担心曾小丽在她外婆面前会不会因为有什么顾忌,或者太害羞,而不好意思跟他睡在一起。   结果事情并没有向唐鲁立所希望的相反方向展。这屋里有三间房,三张床,他们不来就只有曾小丽外婆一个人睡在其中一间,他们来了,就可以睡多一间了。   十点钟不到,曾外婆说她犯困了,自己亲自把大门给闩上,然后去了她房间睡觉。曾小丽和唐鲁立因为要洗澡,又是轮着洗,就到快十一点钟才睡。   躺上床去以后,曾小丽立刻便紧紧地靠住了唐鲁立。   她这么依恋自己,唐鲁立觉得很温馨、很甜蜜,就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亲她,吻她,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她做成了亲热的事情。   完了以后,曾小丽想撒尿,说:“真倒霉!怎么这个时候有尿呢?”说着她就想下床去,可尿罐搁在另一间屋,这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不敢下地。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翻身想找火柴点燃油灯给她照路,结果摸摸枕头下,给他摸出了一个手电筒,就用这手电筒射出了一束光来为她壮胆。 第四十六章   曾小丽竟突然不见了!   这是唐鲁立和她一起到了莲塘墩村以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在她连续两日都没再找唐鲁立以后,唐鲁立的心中隐隐地感觉不安,于是自己找到曾家去,才晓得的。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睡了一下午觉起来,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很空落的感觉,没法再继续在自己屋家呆下去,河粉店里又没很多事情做,他就走去了河对面。   到曾家时,曾父正将一根自卷的纸烟夹在指间,悠哉游哉地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曾叔,小丽这下在家吗……”唐鲁立一边踏进屋去,一边便声音显得有几分迟疑地问。   “不在。”曾父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那她去了哪儿呢?”鲁立又问。   “我们也不晓得她去了哪儿。”曾父再回答,好象特意把个“们”字给加了进去。   “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个我更不晓得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说,觉得自己这一次来曾家是问不出什么好结果了,只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这儿。   随后连续三日,曾小丽仍然是没有再来找唐鲁立,不祥的感觉就没法不在他心中升起来了:是不是她这下确实已经是接受了赖争,打算让自己嫁给赖争,所以七姐诞的时候就特意叫他陪着她去她外婆屋家,再给他一次美好的人生体验,让他多少得到一些爱情的补偿以后,就先躲起来,然后毫不回头地将他踢掉呢?……   这样想了以后,虽然唐鲁立总想说服自己,叫自己不要再主动去找曾小丽,但他在这一日晚上,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再找到了曾家去。   “曾姨,小丽呢?她这下在不在屋家?”唐鲁立进门一见曾母,立刻便显得有几分胆怯似的问她。   “不在。”曾母冷冷地回答他,语句象上次曾父那样说得很简短。   “那她去了哪儿呢?”他又问。   “不晓得。”她又回答。   这时唐鲁立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哆哆嗦嗦起来,再说:“她不会藏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呢,有那必要吗?”曾母很不屑似的道,突然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摞钱,夹在指间,打快板似的,哗啦啦地甩着,仿佛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然后便带鄙视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赖争屋家可真的是有钱啊!你看他这一次一下就给我这么多钱,顶我屋家做一年才做得到的钱了。你也能给我这么多吗?”   唐鲁立当然不可能给她了——他哪儿能有那么多钱给她啊?这样他的心中就不能不产生了一种压迫感,无力感,觉得自己没钱,在她面前真是想硬气一些也不行啊!于是他想说什么话儿,却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也没能说出来。   而曾母呢,这时就说:“阿立,我告诉你啊,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小丽了吧,她已经去了深圳,难得再回来了,你找不到她了的!”   “这是真的吗?”鲁立猝然吃惊地看着她,满面凄惶地问。   “当然是真的啦!我还用骗你!”曾母嗤之以鼻一般地道,“我们小丽可不是个那么没用的人,在这儿找不到钱,找不到饭吃,也象别人一样老死在这儿!”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没办法了,再问一声:“她是跟赖争去吗?”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就只得悻悻地拖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在路上,唐鲁立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曾小丽的声音,是以前她在他面前讲过的一些话儿,那些话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都挺清晰地响在他的耳朵里,久久地不见消去……   随后,唐鲁立再找了曾小丽一段时间,因为她爸妈都不肯告诉她去了深圳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而他又自卑,觉得自己比不过赖争,慢慢地他就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不再多想她了。   这一日,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双胞胎兄弟找到了唐家。他们是唐鲁立的表哥,比他大上一岁,是曾母五姐的儿子,屋家在离安都镇七八公里远的地方,平常是很难得到唐家来的。   “你们不是在东莞打工吗?怎么这下不是过年过节,也跑回来了呢?”唐母一见他们,立刻便很纳闷的问。   “我们想回来开电器修理店了。”成华伟回答。   “那有多少修啊?找得到饭吃吗?”唐母提出疑问,因为在这八十年代末的安都镇上,还没有多少人家有较多电器。   但成华伟说:“应该找得到饭吃。因为这下中国搞改革开放了,许多人工资会越来越高,电器也会越买越多。”   他们说到做到,第二日就选定了唐家开河粉店的旁边矮房子,跟房东讲一声,签了一份租房协议,然后就找灰水佬给他们搞装修了。   在唐鲁立的眼中,因为他们屋家的河粉店挺陈旧了,只在七八年前用灰水刷过一下墙,然后就什么都没弄过了。而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请人搞装修,却完全不同,不仅墙壁要刮塑,连地面也要铺瓷砖。   “阿伟、阿岸在下边赚到钱了,多舍得啊,装修要搞那么漂亮!”唐母在背地里一脸羡慕似的跟唐父说。   “赚再多钱也不是拿去这样花的!”唐父一脸很不以为然的样儿说道,“赚得到钱,以后很快收回本钱还不算什么,要赚不到钱,那这装修费不是白白给打水飘吗?”   他这话儿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因为这时的人都不是很有钱,搞什么事情都比较困难。而且开电器修理店,想赚钱可能比开河粉店更难。   这样,唐母在考虑了一下以后,虽然并不是很好向自己的外甥开口,她最后也还是跟他们兄弟俩说:“我讲阿伟、阿岸啊,这下开电器店是真的不好开的,到时开不久可能就得关门,你们还是随便拿灰水刷一下墙,往地上铺一些水泥就算了吧。”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好象觉得花那笔装修费算不得什么,或者他们真的就是很胸有成竹,所以听见她这样说,成华伟就显得很不放在心上地说:“六姨,你就莫为我们担心了,没事的,我们会把那钱给赚回来的。”   “赚不回来怎么办呢?”唐母问他,说话细声细气的,说着就看了看两只肩胛骨高高地耸着的唐父一眼。   “赚不回来我们就再出去打工,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华伟“嘿嘿”地笑起来说。   成华岸也附和他的话儿。   唐母见他们都这样说,虽然是他们的亲六姨,也觉得不便再多说他们什么话儿了,只得由他们想怎么搞装修就怎么搞装修。 第四十七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家离安都镇实在太远,要回去一次不容易,所以既然在镇上做生意了,他们自然就得在镇上住。 照他们的说法,在店子装修好以后,即使那里边很小,他们也会隔出两半,外边一半搞修理,里边一半铺张床,睡两兄弟;而在装修期间呢,则暂时先睡到唐家去。   唐家的屋子实在是太小太挤了,只有两房一厅,他们不来唐鲁立都得在厅屋里摆张床睡,他们来了以后可怎么睡呢?   成华伟有他的办法,他说:“我和我老弟装修好店子以后,不是要有床铺在里边那儿吗?既然到时都得买床,那我们这下就先买好它,在白天不需要睡觉的时候就收在一边,等晚上要睡觉了,再将它摆放到跟阿立的床挨靠到一起,这样床大了,宽了,不就可以睡下三个人了吗?——阿岸你讲是不是这样呢?”   “对,对,这样行,这样行。”成华岸马上点头回答他说。   他再将眼睛瞧向唐父,问他:“姨丈你讲这样行不行呢?”   “没问题吧。只能这样去做了,不然这么小的房子,哪儿能住下那么多人呵。”唐父脸上露出一些没意见的表情说。   这样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随后便一起到火茶街去,买回了一张双人床来。   当日晚上,吃过夜饭以后,唐父唐母去了河粉店,唐鲁立也想去帮他们做点儿事情,可他们说:“阿伟阿岸来了,没伴,你就在屋家陪陪他们吧。”这样唐鲁立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唐鲁立跟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因为多年来难得见什么面,自然有些话儿讲。特别是他们又去珠三角打过工,这下曾小丽也讲是跑到了深圳去打工,就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珠三角的尽可能多方面的情况,于是问他们:“表哥,你们去珠三角打工打了那么久,觉得在那儿找工容易吗?”   “这得看什么人去打工了。”成华伟带沉吟地说,“如果是有大学文凭的,或者是女的,就比较容易找到工打,不然的话就比较难。”   “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呢?难吗?”唐鲁立再问。   “有点儿难。”成华伟笑一笑,“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   “后来就不难了?”   “也不是,还是易者易,难者难。”   “哦。”   唐鲁立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脑子里想着曾小丽,不晓得她这次跑下深圳去打工,是属于易者呢,还是属于难者。后来他看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也不怎么样想吭声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书、纸和笔来,在那儿演算一些他喜欢演算的数学题,心里想着,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自己的人生路走成怎么样,自己都不能放弃对数学的追求。即使它没法给自己带来什么成功的希望和利益,最起码它还是自己的一种人生寄托和精神需要。他相信自己站立的土地,他有光明,它便不会黑暗。他也相信他内心的坚守,他有方向,它便不会迷失!   大约到了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成华岸对唐鲁立说:“我这下觉得自己心里边有点儿闷,想出去走一走。”   然后他就走出了门去。   “野兽开始情了。”成华伟含有深意似的突然这样低声对唐鲁立说道。   “野兽开始情了?哪儿的野兽开始情了?”唐鲁立一时没有领会他话儿的意思,好奇地问他。   成华伟拿嘴往门外努努,“嘿嘿”一下。   唐鲁立不是一个太笨的人,见他做出这个动作,自然就想到他是指成华岸了,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说:“他那么大岁数了,如果找对象找得快的,早就已经结婚了——哦,表哥,你自己这下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呢?”   “还没有吧。”成华伟面带微笑,语句掌握分寸地回答,“我很相信缘分,我希望我跟阿岸能够好事成双。”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这样!”唐鲁立真诚地说。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租的店子,在没装修之前,因为空在那儿很久了,门没有,窗也没有,是生出了挺浓的味道的,有些象经年日久的薄荷味道,寒麻麻的,又象什么东西腐烂了,有些微的臭气。装修好以后就完全不同了,不仅焕然一新,而且刷过,冲过,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这修理店起名叫“伟岸电器修理店”,虽然装修规模对唐鲁立来讲算是比较大了,但因为也只是给墙壁刮塑一下,再往地上铺下一层瓷砖去,店子的面积又不大,所以只过了一个礼拜以后,就把才买不久的床搬进了去,再另买了一张修理桌,两张椅子,以及锅碗筷等,就开张了,烧了两包鞭炮,引来一些人观看,也算有几分热闹的。   因为离得近,就在紧隔壁,修理店里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事情生,从河粉店里都可以看得见。   这一日上午近十点钟的时候,唐鲁立只一个人在河粉店里看着档,继续再卖一下已剩下不多的河粉。正很无聊地摊开一大块河粉这边抻平,那边抖一抖的时候,忽然现一个长得挺端庄的年轻女子从窗外走过,眼睛朝窗里边望来了一眼。   鲁立以为她是有心买河粉的,就向她招徕道:“阿姐,想买河粉吗?”   那年轻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话儿,只将头略低下了一些下去以后,就走了过去,走到了修理店门口,满脸带笑地向里边道:“哟,装修得这么漂亮啊?真是好叫人喜欢呵!”   “是吗?喜欢你就进来吧!阿梨,非常高兴看见你!”成华伟的声音开口道。   年轻女子阿梨又道:“谢谢你!”   然后她就走进了修理店去。   阿梨看起来不是要找成华伟和成华岸修理东西的,因为她并没有带来要修的东西。但她却在修理店里呆了颇久的时间,跟成华伟和成华岸说了挺多的话儿,有时还出“咯咯”的笑声,说明他们是早就认识了的。   在十一点钟以后,唐鲁立都准备收档回屋家去了,这时他看见阿梨和成华伟、成华岸两兄弟当中的一个从修理店里走了出来——虽然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他的表哥,但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象了,他又还见他们不多,一时没认出是哪一个,只觉得应该是成华岸,因为成华伟跟他讲过成华岸“野兽情了”嘛。   等那个表哥和阿梨远去以后,唐鲁立关上了自己屋家河粉店的门,然后便走过了修理店这边去。   此时店子的外间没有人,但里间有一点儿声音响。   唐鲁立一进店门就开口喊道:“表哥!表哥!”   他连喊了两声,然后他的还留在店子里的一个表哥就应他说:“哦,是阿立啊,我在里边,就出来!”   这个表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因为此时离得很近,可以把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看得很清楚,很分明,鲁立对着他的脸上仔细地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这是成华岸!   “这,这是……表哥你……”唐鲁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就愣在那儿了,觉得自己好象给他两兄弟弄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楚刚才在自己的眼前都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成华岸见他愣,自己好象也愣怔了一下,然后才问他:“阿立,你想跟我讲什么啊?不会大白天见了鬼,认不出我来了吧?”   “表哥,我没有看见鬼,我是……”唐鲁立欲言又止,因为他这个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奇特、太复杂了一些,叫他一时难以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那你是……”成华岸也同时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 第四十八章   成华伟看起来已经谈上了对象。 而成华岸呢,应该是还属于只到“野兽情了”的那种阶段——因为他肯定比唐鲁立早很多晓得他的阿哥找到了对象嘛。   唐鲁立这下的情况可能介于自己的那两个表哥之间,既没成华伟好,也不比成华岸糟:谈上过,还跟曾小丽有过很亲热的关系,可因为有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从中作梗,横插一脚,就叫曾小丽突然不辞而别,跑到深圳去了,害他从此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可爱的对象。   所以这一日之后,唐鲁立想念曾小丽的心,就非常强烈了,这一强烈,便令他浮想联翩,一些熟悉的过去曾小丽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做过的事情,显得相当真切地重现在他面前,叫他感觉,逝去的岁月虽然珍贵,却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再挽回,因此忧郁和孤寂的感情,就叫他很悲哀很无奈,把他那颗孤独难受的心,一直羁留在一个难以解脱的世界里。   在下午的时候,唐鲁立睡过午觉以后,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他做,他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去搞自己的业余数学“研究”。所以这一日下午,他也这样做。   可是,因为这下成华伟和成华岸来了他们河粉店旁边开修理店,平时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可干,都是轮着守铺就行了。这样,这个下午他才在屋家没做多久,成华伟就从外边走了进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而是带了那个阿梨一起来。   “阿立,没考上大学,还是那么爱学习啊?”成华伟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这样对唐鲁立说道。   “哦,表哥来了啊?”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话儿,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种业余“研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能乱抱大希望的,因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的眼睛瞧了瞧阿梨。   他觉得这阿梨长得确实挺耐看,眼神灵活,眼睛里有水,虽然并不算十分出众,但配成华伟也是挺合适的。   “是。”成华伟回答他说,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又说,“阿立,你和阿梨的名字起得真是好巧啊,你叫立,她叫梨,如果讲得快,别人不注意听的话,肯定会以为你们是同一样的名字哩。”   “有这种可能。“唐鲁立面带不自然的微笑回答说,在心中想,“我的名字跟阿梨的名字是起得有点儿巧,但跟曾小丽的名字比,又差一些了——我和曾小丽的名字还起得更巧哩,音完全相同,如果别人都叫阿立、阿丽的话,不管讲快讲慢,都会以为是叫同一个人哩!”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屋家,还在他们的房间里睡午觉,听见成华伟带着个姑娘到屋家来,先是唐母出来,然后唐父也出来了。   “阿伟,这个妹子叫阿梨啊?”唐母在走出房间门的时候,一下就瞧着阿梨问成华伟。   “是。”成华伟一脸幸福地回答,反问她,“六姨你讲她长得好吧?”   “长得好,长得非常好!”唐母马上自真心的样儿说。   “我们很快要结婚了,到时请你们去喝喜酒。”成华伟又说。   “什么?什么?你讲什么?”唐母露出很惊奇的样儿来,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听错吗?你讲你很快要跟阿梨结婚了?”   “对啊,对啊,六姨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讲的这件事啊!”成华伟笑着回答说。   “那可真是好快呵!”唐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   “你们可能会觉得挺快的。”成华伟点点头。   “快,快,就是快啊,才见你和阿岸回来开店,也没见你跟什么人认识、交往,可你一带妹子来我们屋家,就讲要结婚办喜酒了!”唐父带感叹似的摇了摇头说,好象觉得这件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   “不快,不快!”成华伟“嘿嘿”地笑着说,斜睨了唐鲁立一眼,问阿梨,“阿梨,你讲,我跟你谈对象,算快吗?”   “这得问你自己。”阿梨嘟嘟嘴说。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啊!”成华伟用上很夸张的语气道。   “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就跟你讲实话吧,确实是不快的,因为我们并不是在这下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阿梨说。   “六姨丈,你这下听见了吧?阿梨讲出了我们两个的实话,我们不是在这安都镇上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成华伟瞧向唐父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得讲了。”唐父笑一笑,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第四十九章   几日后的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成华伟独自一个人在他修理店里守铺,可是没人上门送电器来修,看见唐父唐母都回屋家去了,换了唐鲁立在那儿看档,他就走了过来,对着唐鲁立看了一眼,然后脸上一副惊骇的神情说:“哇,阿立,你今日气色可真好啊!”   “表哥,看你讲的,我的气色怎么会好呢?你的才好哩!”唐鲁立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我的不好,你的确实好!”成华伟又道,不管唐鲁立接不接受他的说法,他都要反复说唐鲁立气色很好。   见他老这样说,唐鲁立就决定跟他“玩”一“玩”,于是故意摸摸额头,然后以一种虚弱的痴呆态度听着他再说了第十遍同样的话儿之后,鲁立说:“表哥,听见你这话儿,我感到自己真幸福!你不晓得啊,我因为屋家赚不到多少钱,老吃不好,睡不好,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以为自己气色很差哩。”   “不差不差,哪儿会差呢?对这个你自己要有信心,不能有一点儿自卑的感觉!”成华伟道,因为唐鲁立愿意跟他说话,他的话儿就更多起来,简直要说个没完没了似的。   好在河粉店每日到了九点钟以后,就没多少人来买东西了,特别是这一日河粉店里要用的米又快光了,得去买一包新的回来才行。这样唐鲁立跟成华伟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看见河粉只剩了一斤多,卖不卖都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又等了实在太久也没人再来买,他就决定不再多等下去了,跟成华伟说一声:“表哥,我这下得去买包米回来才行了,不然今夜想磨米浆也不够米磨。剩下的那斤把河粉,如果什么时候有人来买,你就帮我秤一下吧。”   然后他便离开了河粉店。   往古榕街的方向走,只过去两百米左右,就得转弯了。唐鲁立到那十字路口处刚一转过弯来,就现前边成华岸和阿梨走在一起,手挽着手,身子还靠得紧紧的呢!   “有没搞错啊!阿岸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吧?阿梨是他哥阿伟的对象,又不是他自己的对象,他怎么能那样做呢?”唐鲁立不能不那样想。   也许成华岸和成华伟早窜通好了吧,要逢场作戏跟阿梨开一下玩笑?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双胞胎很多都是互相长得非常相象的,一般人跟他们不熟的时候很难分辨清楚他们哪个谁是谁,成华岸和成华伟两兄弟也是这样。   只是,就算成华岸想跟阿梨开个玩笑,也该掌握好分寸才行啊,因为对象终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阿梨既然明确了要跟成华伟结婚办喜酒的,成华岸就不该再乱跟阿梨开玩笑,更不该在街上挽着她的手,跟他象恋人那样挨得那么紧!   唐鲁立想赶上去提醒提醒成华岸,可又想到自己是做表弟的,不好去乱跟自己的表哥说这样的事情,特别这又是在街上,有一些人在来来往往,更不该那样做。这样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不但没有勇气赶上成华岸去跟他说什么话儿,相反还顾忌他们注意到自己走在他们后边,现了他们的秘密,叫成华岸心里边不舒服,他还故意走进了一间店子去,假装买什么东西,在那儿问了几样货物的价钱,待觉得成华岸和阿梨走得比较远了以后,他才走出了店子去。   这日傍晚,唐鲁立屋家将煮夜饭之前,成华岸竟然带着阿梨走进他们的屋门来了。   当成华岸和阿梨跨过门槛走进厅屋时,正坐在窗前演算着自己的数学问题的唐鲁立由不得暗吃一惊,由不得心想:“阿岸这是搞什么名堂啊?竟然那么过分,在街上跟阿梨走得那么亲热还不算,还要把她给带到我屋家来,好象明目张胆地就是要抢走他哥的未来老婆一样,就不怕到时给阿伟看见,给他气红眼,对他来狠的吗?”   这是有可能的。   但唐鲁立终究是做表弟的人,当着阿梨的面不好去乱对成华岸说什么敏感的话儿,因此就故意不理他们。   成华岸一进门就笑着跟唐鲁立打招呼说:“阿立,我带我女朋友来了,自己在安都没地方请她,就想让她到你们屋家来吃一餐,不晓得行不行呢?”   “这有什么不行的呵!带了女朋友尽管来这儿吃饭,没什么问题!”鲁立还没有回他话儿,刚好唐母从灶屋里走出来,听他这样说,马上乐呼呼地回答他说。 第五十章   这自然是正中成华岸下怀的,他就巴不得唐家人能接受他带着个年轻女人到唐家来吃饭。只是,他还晓得掌握分寸,看见自己的六姨接受了他这次带别人来这儿吃饭,他跟着就再说:“六姨你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我不会老带她来这儿吃饭的,最多带她来吃一两次就行了。这一次因为我是第一次带她来这儿吃饭,我就完全不客气,不讲给回钱你们了。但以后如果我还再带她来这儿吃饭,那我就每带一次,就算回一次钱给你们,不叫你们白白吃我的亏!”   “看你讲的,那么见外做什么呢?”唐母对他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我们可是一家人。人都讲,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这下却讲两家话了。”   “谢谢六姨对我这么好。不过我自己在六姨面前,可不能让自己那么随便啊。”成华岸用上很带感情的话儿说,“我也是一个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以后可能也还得再过一段苦日子,晓得象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容易,所以我带人到六姨屋家吃饭,就得好好分清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让自己去蒙着眼睛吃个没完没了。”   “你哪儿会在六姨屋家吃个没完没了呢?才不可能那样!”唐母又道,一边说,一边便将她的眼睛转向了阿梨,脸露很喜欢的样儿道,“哇,这妹子长得真是好漂亮呵!阿岸有福气,能跟她做朋友,以后结婚做成一家人!”   她的话儿是说得有些夸张的,或者是女人看女人,不象男人看女人那样那么准确的。在唐鲁立的眼中,阿梨最多算得上中等偏上的那种水平,还远没达到漂亮的程度。   不过成华岸看起来对阿梨已经是非常满意的了,听到六姨这样说,他脸上就露出了很幸福、很甜蜜的样儿来,笑着说道:“谢谢六姨夸奖,阿桔真的是长得很漂亮,长得非常漂亮啊!”   什么?阿梨在成华伟口中是叫“阿梨”,到了成华岸口中又变成了“阿桔”?他们两兄弟在唐家人面前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啊?   唐鲁立看向自己的表哥,脸现惊愕和纳闷,可想到他不晓得是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成华伟合起伙来要跟唐家人开个玩笑,开个大玩笑,他就仍然不吭声了。   唐家做饭,只要唐父唐母都在屋家,是常常一起做的,这一次也仍然是这样。由于多来了两个人吃饭,而且阿桔还是第一次来吃,唐母觉得不够菜,就对鲁立说:“阿立,你去买一斤猪肉,两块豆腐回来吧。另外要看见有辣椒、葱蒜,也可以买一些回来。还有,你经过修理店的时候,也把阿伟叫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几张纸币来,递给了鲁立。   鲁立当然不能去向她表露什么异议,而且他也想看看成华伟一起来他们屋家吃饭的时候,看见成华岸和阿桔——成华伟的阿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特别情况。   “我是不是太残忍一些了?在现出现了一幕那么糟糕的情况的时候,也不向阿妈告知这不合适,会叫阿伟来了对阿岸大生气,然后跟他又吵又闹甚至打架啊?”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但他才在自己的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就觉得这是自己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成华岸自己当着唐母的面亲自听到了那样的话儿,他也显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也没有——这说明他对自己屋家请成华伟一起来这儿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安嘛!   “既然阿岸自己都不怕让阿伟看见他和阿梨在一起,我去乱替他担心做什么呢?没这个必要!”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在猝然之间,他不晓得为什么,竟蓦地对成华岸生出了一些反感和厌恶的感情来。   他没有耽搁,既然拿到了钱,他就不再吱声,脸儿不自觉地阴沉了一点儿,然后快步走出了屋门去。在经过伟岸修理店的时候,从外边看不见屋里边的人,他就特意凑近门前去,向里看了一眼,现成华伟原来是蹲到了修理桌后边,正在地上寻找一颗可能是刚才掉下地去的小罗钉。   唐鲁立看见了他,心中顶不住对他生出了一点儿对他怜悯和同情的情绪来,用上挺温柔和亲近的语气对他说道:“表哥,我妈刚才跟我讲,今夜请你到我们屋家去吃一次饭,过半小时以后你就去了吧。这下我先去买点儿猪肉、豆腐。”   “阿立,今日是过什么节?怎么会请我去你们屋家吃夜饭呢?”成华伟脸现惊奇和纳闷的表情问。   “因为我们屋家来了客人,我们要请他们吃饭,既然你们也离得这么近,那就连你们也一起请了。”唐鲁立回答说。   “那阿岸告诉他了吗?”成华伟又问。   “这个你不用管他。象他那个人,没人告诉他他也会去的。”鲁立让自己的脸儿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然后不再在这儿多停留,说一声,“我这下去买肉了。”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第五十一章   唐鲁立从外边买好肉菜送回屋家的时候,走进门看见自己的阿姐唐鲁花正陪着成华岸和阿桔说着话儿,显得挺亲热,挺其乐融融的样儿。   看见这个样儿,他不能不生出一些不忍地想:“这个时候这屋里是那么轻松、愉快,只怕再过一下以后,阿伟来了,看见阿梨跟阿岸那么亲热,会突然大暴怒,叫这屋里再没什么融洽的表现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把肉菜送进了灶屋去,让爸妈去煮它们,而他自己则走出了厅屋去,陪在成华岸和阿梨身边说话了。   大约再过十分钟左右以后,屋外传来了挺清脆的脚步声。鲁立一听见这脚步声响,立刻就想到那是成华伟走来了,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的内心猝然就剧跳了一下,好象跟着会出大事的人不是成华岸和阿梨,而是自己一样。   但出乎唐鲁立的意料,成华伟看见了阿梨以后,只是略略愣了一下,对着她仔细地多看了两眼以后,就脸露微笑,向阿梨打招呼道:“阿桔,阿岸也叫了你来吃饭啊?”   什么?他也叫阿梨做阿桔,象成华岸一样,而不是叫她做阿梨?   鲁立觉得难以想象。   这更象是故意演一出戏来开唐家人的玩笑啊!只是,唐父唐母可能还不晓得阿梨其实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不是成华岸的女朋友——哦,或者是唐鲁立自己搞错了,阿梨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是成华岸的女朋友;阿梨也不是叫阿梨,而是叫阿桔!   可是,怎么在鲁立最先看见阿梨的时候,成华伟不只说她是叫阿梨,还说了是他的对象呢?   鲁立觉得自己简直是给他们弄糊涂了!   “不用管,不用管!既然阿伟来了这儿看见阿梨跟阿岸亲热都不生气,我凭什么去乱为他们担心呢?没那必要!”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便不再去让自己多费那个脑筋了。   就算是在成华伟来了以后,因为这一次临时再买了一些肉菜回来煮,也还没能马上就吃饭,而是得再等一下。   这样,成华伟坐了一会儿之后,好象就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特别是可能对成华岸跟阿梨的亲热看着别扭、不顺眼,就用一种声音里象梗着根棍,说出来多少有些抖动的那种样儿,对唐鲁花和唐鲁立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他便向外走去。   唐鲁花明显怕他太迟才回来,连忙向他喊道:“阿伟,你莫走那么远啊,很快就要吃饭了!”   “好,好,我很快就回来!我很快就回来!”成华伟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说,还是走了出去。   “他可能是看见阿梨跟阿岸太亲热,受不了,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好作,心里边却很不好受呢!”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成华伟这一出去,真的就过了挺久也没回来。   唐父唐母在他出门十多分钟以后,6续把饭菜煮好一一端出来了,叫肉菜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窜。没见成华伟在屋里,唐母便问成华岸:“阿岸,阿伟呢?刚才不是听他在这屋里讲话的吗?怎么这下把饭菜都做好了,却没见他人了呢?”   “这我不晓得,他那人有时就是做事这么奇怪的,饭没做好的时候他早早跑来了,可饭一做好以后,他人又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成华岸眼中含着一些微笑道。   “那我们等一下他吧。”唐母改对唐父道,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唐父回答他说:“行啊,等就等,我们又不急着吃饱了饭到哪儿去。”   “六姨,六姨丈,不要等了吧。阿伟这一出去,也不晓得会什么时候才转回来。要是到时他一个半个小时都不回来,叫饭菜全凉,那不是叫我们吃得很没味道吗?”成华岸开口道。   “还是等一下,只等几分钟,要是他还不转来,那我们就开始吃吧——边吃边再等。”唐母在门口回过头来说。   “那就先这样吧。”成华岸点点头回答她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等待起来。   唐母可能是因为屋里太窄,转动不是那么方便,在门口站着就站着了,只有时回过头来跟大家说一下话儿。她这一站,就在那儿站了有差不多十分钟。然后成华岸再开声,说:“六姨,你还是坐过来,开始吃饭了吧,不用再等阿伟了!”就在这时,唐母却忽然眼睛闪亮,嗓门一下子拎高了许多地低叫起来说:“哦,阿伟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可以开始吃饭了!”唐父笑着开声道。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唐母突然显出很惊异的样儿来,又再说道:“唉哟,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又看见了一个阿桔呢?”   “什么?你讲什么傻话啊?大白天你怎么可能会再看见一个阿桔呢?”唐父好象怕她的话儿得罪人,赶忙责备她道。   “是啊,我没有讲错啊,我是真的再看见了一个阿桔啊!”唐母用上肯定的语气道,说着还回头向阿梨看来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也去看看!”唐父道,说着他便也向门口走去。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唐鲁立将自己的眼睛瞧向成华岸和阿梨,见他们两个人正在那儿对着眼偷笑哩!   “难道……”唐鲁立突然起了一个新想法。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想分明,就听见唐父在门口啧啧称赞一般地说道:“是啊,那个妹子真的很象阿桔,象极了阿桔啊!”   说话之间,成华伟已经再回到了门前,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和屋子里那个叫阿桔的年轻女子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这样看,屋里的这一个确实是叫阿桔,屋外的那个才叫阿梨啊! 第五十二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阿梨和阿桔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他们不仅互相认识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竟然还分别结成了一对儿,在到唐家一起吃过了一次饭后只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就扯到了结婚证,然后便利用他们所租的店子,再向附近租用了一间屋子,就去办喜酒了!这真是叫人觉得挺特别而又奇异的!   唐鲁立在自己屋家收到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分别送来了给他屋家的正式结婚请柬后,心里边滋味复杂,一言难尽,很快就坠入到了很低落的深渊。 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自己曾经以为可以和她也扯上结婚证办喜酒的,可因为有赖争从中作梗,就叫曾小丽这下跑到了深圳去,一点儿音信也得不到了,这样他就不能不对赖争生出了极大的仇恨来。   但他后来想着想着,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改为恨起自己来,恨自己这个人,恨自己有象别人一样的需要,也象别人一样不是那么有钱;别人能够顺顺利利地谈成恋爱,顺顺利利地结成婚,自己却不行——自己真是一个废物啊!   由于恨自己任人摆布的屈辱,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因此唐鲁立心里就一直象坠着个石块,总是蔫头耷脑的,难有轻松感。后来他被十分烦乱的思绪麻线紧紧地缠绕住,觉得心仿佛碎了,实在忍不住,便跑到镇外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呜呜咽咽的哭,那声音很沉闷,很压抑,直到哭了有差不多半个钟头,才逐渐收了声,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的婚礼一起办,也顺利的成功了。随后他们又继续在安都镇开修理店开了三个多月,就说还是到东莞去打工好,就退了修理店那屋子,双双一起再下了东莞去了。   唐鲁立的日子继续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觉得真是很孤单,很寂寞的。虽然他总是认为自己不该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又再找去了。   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也就没有了恐惧。   到了河对面曾家所在的村子,唐鲁立远远就看见曾家长长的,四四方方的,以前没有粉刷过的砖房,这下已经粉刷了。“是赖争给钱他们粉刷的吗?”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曾家的门开着,不过门前蹲着一只黑狗。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那黑狗认生,一见他到跟前就立刻对着他拼命地吠叫起来。   唐鲁立是很畏惧狗的,怕它会扑上来咬自己,心里一阵阵紧,就赶紧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烂砖头来,向它挥舞着喝斥它道:“快收声,不要对着我喊!”   他这样说着时,曾母从屋里走出来了,冷漠的神情有如一尊神,带着一副粗俗的样子,一看清是他,马上就很不高兴地对他说道:“阿立,我们都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去了深圳,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你怎么还跑来找她,有没傻掉啊!”   唐鲁立一听见她这说话声,心中便立刻觉得她象是拿锥子扎自己,禁不住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虽然有些认同她的说法,但却想倔哼哼地扔她一句道:“放狗屁!你讲曾小丽去了深圳就真的去了深圳啦?讲不定我会在你屋家里找出她来呢!”   不过这样的话儿他是不好乱掷出去的,只能努力地忍耐着自己压抑的心情,不回她什么话儿,马上就机械地转过了身去,脚步迟钝地缓缓离开了这儿。   在过桥的时候,唐鲁立走路的样儿给人看着有些不对劲: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曲线,偏离了人行道,看上去有些不平衡,有要往车行道掉下去的样儿,如果有车过的话,那是挺危险的。   好在桥上没有什么车过,所以唐鲁立就安全地重新回到了河这边。正往前走着的时候,他忽然现自己身上好象给人扔了一样什么东西,有一种给小颗粒击中的感觉。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就带着疑问慢慢回过头去,先看见地上掉着有一团搓成的小球,然后看见附近有几个人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边抽烟边说着闲话儿,好象都没注意到他的样儿。   也许是自己的鞋在走路时,把一粒沙子给带起来,打到自己的后背吧?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决定不去管那么多,继续向前走去。可才又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有东西再扔到了自己的后背去。   这回他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了,因为他已经可以确认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可能是跟赖争有关系的人扔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谁会故意跟他过不去呢?因此他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骂,但却决定只当什么事也没有生,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儿。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来这儿找过了曾小丽两日后,自己以为再过几个月以后才能看见她,谁知她在晚上竟然自己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立!”曾小丽一见唐鲁立,立刻就眼睛闪亮,充满感情地向他喊了一声。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唐鲁立也马上眼睛圆睁,盯着她,见她那脸看上去比以前莹润些,好象多了些光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好象是在做梦一样。   “是,我回来了,今日就回来了。”她的嗓音短促而急切地连缀着说,原本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些红霞般的颜色,一说完就象很不好意思似的把头低了一些下去。   唐鲁立心里暖了一下,因为心情激动,竟几乎要晕过去。但他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往地上倒,而是垂下了两只大眼睛,低着头,轻轻地微微地抿着嘴笑了一笑,然后他才向她迎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唐鲁立从河粉店回到屋家,坐厅屋里的阿姐唐鲁花对他说道:“阿立,我眼睛这下有些花,穿针老穿不进去,你帮我穿一下吧。 ”   唐鲁立的眼睛也不大好,有近视,不过他看远的东西虽然不行,看近的东西倒还挺清晰的,可能要比唐鲁花强,因此他就答应说:“好,阿姐你叫我帮你穿,那我就帮你穿吧。”   说着他就从唐鲁花手中把针线接了过来。   不好穿,真是不好穿!线虽然不粗,但针孔实在太小了,线头往那小孔捅,不是捅中孔中心,穿过去,而是一时捅到孔边,一时又捅到离孔挺远的地方,努力了很多次都不能成功。   他禁不住有些烦,这一烦,有一次手就鬼使神差地往针尖的地方撞过去,结果就叫手指给扎了一下,随后便疼痛起来。为了不叫阿姐担心,他努力忍耐住不让自己表现出疼痛的样儿来。   这时唐鲁花想梳头,可进她房间找了一下一时没找到梳子,便问唐鲁立:“阿立,你有没看见我的梳子呢?”   “没见,你慢慢找吧。”唐鲁立低着头回答说,用疼的手指摸了摸线头,嫌它还不够尖,就将它送到了嘴巴里边去,舔了舔,把它给舔湿,又再拿另一只手摸了摸,然后重新往针孔里捅,终于给他穿过去了。   唐鲁花继续在她房间里找,找了又过十多分钟以后,她还是没找到她的梳子,便一脸无奈地重走了出来道:“唉,真奇怪,那把梳子塞到哪儿去了呢?”   唐鲁立想回答她,梳子一时没找到,就慢慢再找吧,她要穿线的针已经穿好了,可以拿去补衣裳,还没有说出口,曾小丽突然出现在门前,向里一看看见了唐鲁花,她就向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花姐,没上街去走一走啊?”   唐鲁花平时大多呆在屋家里,是很少上街的,她这样说,显见得是无话找话了。   而唐鲁花听她这样问,便象鄙夷似地蓦然一撇嘴,出一声“切”,然后“呸”地啐一口,说:“你又不陪我去,讲这个做什么呢?”   “我没讲不陪你去啊!如果哪个时候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去。”曾小丽笑嘻嘻地说。   “这下陪不陪我去?”唐鲁花将她的军。   “这下没法去吧,我有事想叫阿立陪我出去一下。”她回答,然后便望向唐鲁立问,“阿立,你愿意陪我上街去吗?”   “行啊,没问题。”唐鲁立爽快地笑着回答,将穿好的针线往阿姐面前送过去,说一声,“阿姐,这针线穿好了,你拿去补衣裳吧!”   然后他便跟着曾小丽一起上街了。   曾小丽这次找唐鲁立叫他陪她一起去上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而是告诉他:“阿立,我跟你讲一件事。昨日我看见你阿姐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哩。”   “你搞错了吧?我阿姐平时很少出门去的,怎么会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呢?”唐鲁立心中立刻就起了一种觉得这件事情不可信似的感觉,直摇头回答他说。   曾小丽言辞恳切地再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那是什么时候呢?”鲁立再问。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和自己的爸妈一起在河粉店里蒸粉、卖粉,屋家只有阿姐一个人,她跟那个叫“林彬”的男人一起出去到饭店吃面是完全可能的。于是唐鲁立就再问她:“林彬是谁呢?做什么的?我还不认识他哩!”   “他是头墩村的,他小弟做过我的同学,在街上开个饭店,就是跟你阿姐一起吃面的那家饭店,叫做‘为食饭店’的。”曾小丽回答。   “这样啊?你想告诉我的意思是……”   “他肯定想骗你阿姐。”   “怎么会骗我阿姐呢?也许他们早就认识,或者他是我阿姐的同学。”   “他比你阿姐大好几岁呢,肯定跟你阿姐不是同学,而且林彬也是一个结了婚有孩子的男人……”   “林彬结了婚有孩子跟和我阿姐在他屋家饭店吃一次面有什么关系呢?很多人都会去他那儿吃面的啊。”   “他跟你阿姐讲他喜欢你阿姐,我觉得这很假!”   哦,原来如此,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五十四章   因为曾小丽叫唐鲁立上街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只是要跟他讲他阿姐的事情,在她给他讲完以后,他们两个人在街边买了两个油糍吃了,曾小丽讲她得回屋家去给菜地锄草,然后她便跟唐鲁立告辞了。   鲁立随后回到了屋家去,原想不向阿姐提她和林彬的事情的,但却象落雨天背秆,越背越重,最后忍不住,还是提了,不过没讲出林彬的名字来:“阿姐,你昨日是不是跟一个男的在为食饭店吃饭了?”   “是啊?谁告诉你的?是小丽吗?”唐鲁花反问他。   “不是小丽告诉我的。”鲁立忙撒谎地回答,怕她以后会迁怒于曾小丽,叫曾小丽难受,就再说,“是一个在中学那片地方住的人。”   “哦。”唐鲁花点点头,脸露一点儿愉快的样儿来,轻轻地说,“是啊,他来找我,请我去吃的,他还讲喜欢我哩!”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唐鲁立没法不怀疑,因此迟疑着对阿姐说:“阿姐,你得对那人好好了解了解才行,看他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然上当受骗就麻烦了。”   “哦,你这样讲?好,行。”唐鲁花笑了一笑,牙齿一咬,跟着又说,“我不管他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我都要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那是可以的。”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回答她说,“但不要有更深一步的关系,特别是那个男的又有老婆有孩子。”   “他讲要跟他老婆离婚,这下他老婆都从他屋家搬出去,不再跟他一起住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这样啊。”   唐鲁立沉默了,不好再擎伞戴笠,多余去讲什么话儿了:也许林彬是真的喜欢他的阿姐,跟他的阿姐有真感情呢!他的阿姐是有残疾,但他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认为她就不能谈朋友、谈不上朋友呢?   这一日下午四点钟左右时分,唐鲁花先出去了一下,然后从外边走进屋,马上就对唐母说道:“妈,阿彬今夜请我去他饭店吃饭,我不在屋家吃了,妈你们别煮多我的饭啊!”   这个时候唐鲁立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写写算算着,听她这样说,就将脸儿转向她,见她喜气洋洋,一副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儿。   “阿姐,是真的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啦,我还会骗你们吗?”唐鲁花撇撇嘴说。   她当然不会骗屋家人,因为如果是骗屋家人的人,心情肯定不会有她这样好的。   唐鲁立这时心中就不能不生起一番天意的感触,觉得缘分那种东西真的是叫人难以预料的,它可以在晚风中摇曳,在翠绿中沉默,也可以在晚秋的枝头芽。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身有残疾的姐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哩,谁知……   唐鲁花走进她的房间去,在那儿梳妆打扮。她才往柜子里找了一下,然后就向厅屋里喊了起来:“爸、妈、阿立,你们有没有拿过我的梳子去梳啊?”   “没有。”唐鲁立立刻回答,然后再说,“你晓得的,我很少用梳子梳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梳过头了。”   “那妈和爸有没有拿我的梳子出去梳啊?”她扯高声音又问。   “没有,我没有拿。我这几日梳头,都没有用梳子,只拿手指篦一篦就行了。”鲁母回答她说,一边说,一边就叉开五指去篦了篦自己的头。   见他们这样说,唐鲁花虽然懊恼,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儿了,象唐母说的那样,叉开五指篦起头来。篦了一会儿之后,她对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头,见它们都整齐了,好看了,就走出门去,离开屋家了。   阿姐也找到对象了,虽然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没离婚,不是很理想。但那男人会跟他的妻子离婚,总比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了婚强。   唐鲁立比阿姐小几岁,以前因为阿姐没找到对象,他找到了,怕刺激阿姐的心,他有时想跟曾小丽见面,或者曾小丽来找他,他都怕给阿姐晓得、看见,给她带来心灵的失落和疼痛,这会儿他就几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了。特别是今夜,阿姐出了去就很夜都没回来,他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想见曾小丽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很难控制得住,于是他就找去曾小丽屋家。   路上他遇见了自己以前的老同学李清贞,她竟然拦住他说:“唐鲁立,我跟你讲一件事。”   “哦,讲什么事呢?”唐鲁立纳闷地停步问她,心想他们两个人难得遇见,应该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吧?   李清贞向前后看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跟曾小丽谈恋爱啦?”   “是啊,怎么啦?”唐鲁立反问她。   “我听人讲,她是很骚的,跟了这个男人谈,又跟另外的男人谈,非常花心。”李清贞回答。   唐鲁立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在心中某个地方有冰碴跌地,不过他跟着便道:“李清贞,你是听人讲曾小丽和赖争谈过吧?才没那种事哩!赖争是想得到她,老向她纠缠,但她应该没有答应过啊,她才不是什么别人口中胡说八道的那种妹子呵!”   “你认为她不骚?”李清贞盯住他。   “是不骚,一点儿也不骚啊!”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别人又讲她跟赖争上过床?”   “没有的事,哪儿会有那种事呢!肯定是别人造她的谣!”   “哦。”李清贞点点头,就对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我就放心了,祝福你们!”   说完了这样的话儿之后,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虽然唐鲁立是想让自己不要去相信李清贞说的话儿,但他随后心里边却乱糟糟的。   到了曾小丽屋家,曾父在厅间用炒花生米就着酒,见他来到,阴起了一点儿脸儿,但没说什么话儿,只顾继续喝自己的酒。   “小丽!小丽!”唐鲁立也不想跟他打招呼,只对着屋里喊起来。   “我在这呢。”曾小丽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他跟前,拉着他就一起再进了她的房间去,从里边关上了门。   这个时候唐鲁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也不被动,既然他搂住了她,她同样也回搂住了他。这样随后他们两个人就缠绵缱绻,上了床去……   在他们两个人刚做过了亲热事情的时候,人又还躺在床上,原是应该识相一点儿,不要去说些败感情的事情的。可唐鲁立却不是这样。虽然他对李清贞说的话儿是不怎么相信,但他却喉咙痒,掐唔着,嗫嚅着忍不住问曾小丽:“小丽,有人讲你跟赖争上过床,是不是……”   “那种话你也信吗?”曾小丽腰挺挺地看着他,眼睛似乎都直了。   “我是不信……”唐鲁立咽起口水,话儿说得有几分困难地回答。   “那你又讲!”曾小丽猝然气恨恨地道。   他预料之中的不屑与愤恨,叫他有点儿窘,脸儿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晓得自己是不该去说出那样的话儿,于是讪讪地说:“好,我不讲,我不讲,我再不讲了!”   这个晚上,虽然曾小丽生唐鲁立的气,但却留他在自己的屋家过夜。   曾母是最看不上唐鲁立跟曾小丽谈恋爱的,有一次阴阳怪气般地对他说:“你屋家又没砖厂给小丽做出纳,又没钱给她,老缠着她做什么呢?”   从她这种话儿里,可知她心中是念念不忘赖争的。   好在,曾母虽然向唐鲁立说出了不好听的话儿,但唐鲁立要在她屋家过夜,她却没有硬赶他走。曾父也是一样。   尽管如此,这一夜唐鲁立也没睡好,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就莫名地惊醒了。这个时候要起床实在是太早了,连曾小丽都闭着双眼熟睡着,更不要讲是曾父曾母了。因此他就只能闭着眼坐起一下身,靠在床头,然后继续鼓励自己倒下去。可是他心里明白,他这时实在没什么困意了,要重新睡着并不那么容易。   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曾小丽也醒来了,在将身子转向他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他:“阿立,我准备这一两日下深圳去打工,你愿意跟我去吗?”   “这个……我,我……”唐鲁立声音结巴地道,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好,因为他没有那个心嘛。   “我什么呢?不想跟我去?”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唐鲁立觉得这时自己的头脑变得很迟钝,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儿回答她。虽然直到这下为止他都还不想出外去闯荡,但他听见她这样跟自己说,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重重压力,真希望她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讲这件事情了。   曾小丽见他好一会儿不回答她,她就突然愤激起来,责问他:“怎么你这么没用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去打工都没勇气,那还算什么男人呵!”   他确实不象男人——不象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为了能讨到爱自己的女人的喜欢,那女人叫他去打工他就会去,叫他去赚钱他就会去。可是他却不是这样,虽然没读上大学,却实在是太想搞业余数学“研究”,希望以后能够搞出一两个大成果来,叫他一鸣惊人。当然,就算以后他最终不能大成功吧,他的心也仍然是身不由己地给拴在了一个小小的夜空里。即使他称不上是其中的星辰,但他也要坐在银河畔俯瞰一条大河,一条无数人都在其中逐浪的大河,努力剖开奔涌的月光,一起追随着流向远方。因此他就想继续呆在安都镇里,而不想到外边去闯荡,去漂泊,去干些他心中更没底的活儿。不过他又不想再看到曾小丽好看的嘴巴变成难看的愤激相,就想跟她讲些违心的话儿,让她满意,让她不再对他生气,但他却做不到。   曾小丽似乎是忍不住,或者她这时就是一心想折磨折磨他,所以随后仍然向他说出些要再去深圳的话儿。这成了唐鲁立头上的紧箍咒,她一念叨他就头痛,很不想听,也希望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多念叨。虽然他想装着不放在心上的样儿,但有时微微的一点儿嘴角弧线,却泄露出他的假装很虚伪。   后来将起床穿衣时,曾小丽再跟他说:“阿立,我和你讲实话吧,我自己是不能不去的,但我真的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很想你这次能跟我一起去……”   唐鲁立低下了头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因此就没有回答她。 第五十六章   跟着的这个晚上,唐鲁立没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曾小丽却特意找到了唐鲁立屋家,对他说道:“阿立,今日我阿爸阿妈他们去了我毑婆屋家,要明日下午才会回来,今日我没伴在屋家,好怕,你可以去陪我吗?”   这当然行了,他们又不是一般的相识和朋友关系,而是未婚夫妻关系了,以前都早没顾忌了,更别讲他昨夜当着曾父曾母的面也跟她一起过了一夜,何况是这下了。 因此唐鲁立就马上答应道:“行啊,没问题,我可以去陪你!”   说着他便看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自己的爸妈,想向他们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但他还没有开口,唐母就象怕他会反悔似的赶快对他一点头。   有了她的这一无声的支持,唐鲁立心中就有了底,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拿手一抓曾小丽的手腕,然后便跟她一起走出了门去。   在进凰村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几个这个村的村民。   作为唐鲁立来讲,如果他不是和曾小丽一起进这个村,而是自己独自进,他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和曾小丽一起进,他担心那些村民会猜忌或者是把闲话到处乱讲,叫曾小丽觉得难受,就不那么自在了。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斜睨向曾小丽,看她有什么反应。   在月光下,不算十分看得清楚曾小丽的脸儿。不过人的目光是非常厉害的,许多时候即使看不清楚一个人的脸儿和眼睛,也可以非常准确地看出别人的感情变化。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虽然唐鲁立是不怎么看得清曾小丽的脸儿,却凭感觉认定,她这个时候表情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心情比他还平静。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努力让自己也将遇见的村民们置之度外,不去在意那么多。   虽然他们两个人遇见村民好象都当自己没遇见,想要快快走过去。但有一个村民却“不”放过他们,在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他惊讶似地瞧向他们问:“这么亲密啊?我看小丽爸妈好象今夜都不在屋家哩。”   “这不关你事!”曾小丽冷冷地说,猝然一拉唐鲁立的手臂,和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村民似乎不甘心让他们两个人心情平静一些,在背后又说:“小丽,今夜你屋家可莫住进别人去啊,不然你爸妈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   曾小丽没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跟唐鲁立一起走到她屋家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很气愤地说:“那坏东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他也操心,眼睛是不是瞎了啊!”   一边说,她一边从门旁拉亮了电灯。   她在去叫唐鲁立来这儿之前,竟然买好了六个油糍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扁碟子里。唐鲁立看见,在那油糍的上方,些微水气还在袅袅地往上升着,说明是炸了没多久的!   曾小丽一把将门给关上以后,就显得很忙碌的那种样儿,先在桌子两边把两张椅子打对面摆好,然后就进灶屋去,用一个大锑盘盛了一些冷水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旁边一个没涂油漆的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电炉来,将插头插进旁边墙上的一个插座上去。   那电炉是最简陋的一种电炉,盘座是泥土烧硬做成的,一根上千瓦的电炉丝就盘在盘面上。坐上锑水盘,插上电以后,炉丝慢慢亮起来,就可以让它烧水了。   随后,曾小丽再进灶屋去了一下,然后出来就洗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外加端了一碗她可能早就煮好的鸡蛋汤出来。   唐鲁立看着她这样走来走去,在恍惚之间觉得,这好象是自己的屋家,曾小丽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在这儿,这时正准备吃夜饭呢!   当然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屋家,不过曾小丽却确实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的未婚妻嘛。这样他就感觉,他这会儿和她一起在这儿,也是非常温馨,非常幸福的。于是在她招呼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就走去坐了下来。   “刚才我出去叫你来之前,我本来是只煮了一些鸡蛋汤的。”曾小丽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大碗,边往两个小些的碗里倒,边笑着对唐鲁立说,“后来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卖油糍的人在晚上还摆桥头卖,我就叫她炸了六个,然后先放回来,再去叫你——这样我就夜了一些到你屋家了。你可不能猫唔食腥,假斯文呵!”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看你讲的!我第一次在你爸妈不在屋家的时候来你屋家,就又有蛋汤喝,又有油糍吃,真是快乐极了哩,哪还敢假斯文啊!”唐鲁立也笑着回答她说。   虽然没有烛光酒香,但因为是唐鲁立单独跟曾小丽在一起,又是在她的屋家,紧紧地关上了门,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人会妨碍他们,他们两个面对面,准备要吃美好的宵夜。这时他们两个都用呼吸凝成的云你召唤我,我召唤你,默默地为对方支起了一张心灵的床,铺上了一张心灵的被。唐鲁立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想不浪漫也得浪漫,曾小丽的声音想不糯,给他听着也糯了起来。   这时他看着曾小丽倒蛋汤,眼睛就变得非常的温柔和多情,觉得她身上有着纯洁的天使气息,也有着和他一样心贴心的温柔和多情。   “吃吧,快吃吧,莫让它凉了!”曾小丽在倒好蛋汤后,将一碗送到唐鲁立面前说。   “好的。”唐鲁立答应,马上就拿起了筷子来。   曾小丽也开始吃蛋汤了,但她才吃了一口,就将筷子伸向扁碟,夹了一个油糍送到嘴前,往嘴里塞进去,还没吃进肚子里,就再另夹了一个油糍,也往唐鲁立的嘴里塞过来。   唐鲁立赶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但曾小丽却向他翻白眼说:“不行,你不能自己夹,得吃我给你夹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将这油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去。   一大碗蛋汤再加上每人各三个油糍,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也没隔多久,曾小丽就跑进灶屋去,生火烧热水,烧好以后对唐鲁立说:“阿立,你来洗澡了吧,烧好水了。”   说了以后,她就自己走出了灶屋。   唐鲁立快快地就走进了灶屋去洗澡。洗完后曾小丽跟着再洗。   当他们两个人都洗完后,曾小丽没再吭声,而是只拿很害羞似的眸子斜睨了鲁立一眼,然后就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卧屋去,拉亮了那儿的电灯。   鲁立在曾小丽面前是不用太过谨慎了的,见那房门并没有再关上,更没从里边闩死,就跟进了卧屋去,还没容得她开口,就一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他连自己也想不到的,浑身颤抖着,疯狂地亲吻起她来。   曾小丽既然给他拥抱,给他亲吻,就那么温顺的、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轻声呻吟着,热烈地回应着……   完事后,唐鲁立现她纯洁无邪的眼睛,象婴儿一样地对他充满了依赖。于是他就搂着她不放手,不停地亲吻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身子。这样过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掖了掖被子,再亲了一下她的脸儿,对她说道:“好,小丽,我们这下睡了吧。”   “我睡不着。”曾小丽带娇声地说,软身子又贴住了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一圈圈的缠绕着他的耳根。   见她这样,他晓得她是想再跟他讲点儿什么话儿,他就不再多吭声,把手伸到了她的肩头处,搭在那儿也不揉,也不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脸儿。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以后,曾小丽先快手快脚地煮了一点儿面条,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和唐鲁立一起吃了。 收好碗,洗了以后,她拿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把头梳了,用橡皮筋扎了一根辫子,然后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要下深圳去打工了,你还是不愿意陪我去吗?”   “打工太辛苦了,还不晓得有没得打,还是莫去吧。”唐鲁立说,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个娇气的小妹子,受不了外边风吹雨打和辛苦的小妹子,情愿一直呆在屋家里,呆在他的身边,不想出去做,不想出去闯。可是……   “我要去,不去不行!”她说,这个时候,她可是一点儿小妹子的娇气都没有啊!   见她这样说,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你这下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曾小丽突然逼视着唐鲁立问,那眼光看着他,好象在衡量他是不是一个真男人。   “我这下没法去啊。”唐鲁立心烦地回答,低下头去,心中觉得自己的喉头收紧了,不能不悲叹地想:“我这下就是做不了你所希望的那种‘真’男人啊!”   “为什么我去得,你去不得?”曾小丽很不高兴地再问。   “我,我……”唐鲁立的脸儿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因为我这下要搞数学研究啊,拿不出那个心……”   “你又不是科学家,不是在北京、广州的科学院、研究所工作,搞有什么用呵!它能给你带来钱,还是带来名?”   “我这下没法讲。”   “怎么没法讲?”   “就是没法讲啊。”   这时曾小丽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说一声:“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然后她便赌气地去拿出了她的一个行李包,背到背上去,然后向外走了。   唐鲁立想挽留她挽留不住,心都凉了。特别是他觉得自己的嘴里突然特别酸,好象没力气去回答她了。不过他还是在她关上屋门后跟着她,送她去安都镇的小车站。   曾小丽看起来确实是心中很有他的,虽然她这下不得不去外边打工,也不得不对他没法陪着她一起去打工感到失望和无奈,但她对他还是很有柔情的,在看见车开来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含情脉脉地对他看了一下后,咬了咬牙:“阿立,我跟你讲,我是一定要去打工的,如果不去的话,一日到夜老呆在屋家,我爸我妈讲我的话儿都可以叫我耳朵生茧子。你呢,可以先不去。以后我要在外边做开了,做稳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吧。”   唐鲁立觉得这样倒还行,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讲这样好,那就先这样吧。”   车到站了,停下来了,旅客们下车了。她放开了他,在转身时,她拿手捂了一下眼睛,可能猝然哭泣出来。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在验票员说开始验票上车的时候,走到了车门前去,一验了票就上车了。   唐鲁立眼睛也有点儿酸,没有心急离开这儿,而是继续站在原处,眼睛从背后追随着曾小丽的背影,见她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连找好座位坐下来以后,她也好象故意把脸儿转向了车的另一边去,就是不再往车的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一直望着汽车启动,往前开,心里生出愧疚的情绪,但他却又不能不为自己分辨:“我是没办法啊,过不了自己的心,真的没法这下就陪她去打工啊!”   由于曾小丽走了,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就叫唐鲁立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曾小丽把相思抛给了他孤独的天空,满天星星在忧伤,在阴寒,因此他总是很郁闷,很压抑,爸妈跟他说话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有时他不能不暗怪:为什么自己不是女人,不能随便地号啕呢?但是虽然这样,当他现阿姐也情绪有些低落,没事就坐在屋子里呆或者闷坐不响时,他就努力排遣开自己内心的郁闷、压抑,尽可能地去多关心关心她。   这一日,鲁立看见,唐鲁花坐在椅凳上,时不时会微眯上眼睛,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唐鲁立心想:“阿姐不会因为一把梳子找不见了,就难受成这个样儿吧?”   因而他看着她,就道:“阿姐,我跟你讲啊,一把梳子不值多少钱,不见掉就不见掉吧,不用再管它了。这下我去上街给你买一把回来……”   “不要,不要!”唐鲁花竟赶忙制止他,“那把梳子肯定找得出来的,莫到时你才把梳子买回来,我又找到那把了。”   “那也没关系啊,多一把在屋家,什么时候想用都容易拿来用,总好过只有一把吧。”唐鲁立还是想再上街去给阿姐买梳子。   可唐鲁花仍然摇头,说:“我只想用那把旧的,不想用新的。那把旧的我用惯了,梳头觉得很舒服,要买新的,我肯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鲁立就不好再勉强去买新梳子了,只能说:“那你就让自己开心一点儿,不要给人看着象很有心事的样儿吧。”   “哦。”唐鲁花低应一声,头垂下去,情绪仍然显得很低落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看见她这个样儿,想到她可能不是因为丢了梳子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林彬,才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她:“阿姐,你和那个林彬……这下怎么样了?他人还好吗?”   “这个……”唐鲁花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斟字酌句地回答,“还行吧。”   看她这个样儿,哪儿象“还行”的样儿呢?一点儿都不象哩!唐鲁立想叫自己忍住不再去跟她讲什么话儿,但忍了一下没忍住,便带试探地再问她:“他有跟你讲过什么吗?比如扯结婚证办酒的那种事情……”   “没有。”唐鲁花轻叹一口气,“每次我跟他提这样的事情,他都象哄小孩子似的,老讲:‘不急不急,等我赚够了钱,建起楼房来了,我会自己跟你提这件事的。’”   “等赚够了钱?那要什么时候呵!”唐鲁立叫,禁不住摇了摇头。   “我也是这样认为啊,可他要那样讲,我也没办法。”唐鲁花一脸无奈地道。   唐鲁立看到她这个样儿,心下当即便异样地窒息了一下,仿佛给欺骗的不是阿姐,而是他一样。 第五十八章   唐鲁立给母亲临时遣了去街上买点儿肉菜。   他快快地往火茶街方向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快五点半钟的时候,虽然他晓得有些人经常卖菜是卖到很晚以后才回屋家去的,他也不能不担心,自己赶去那平日即使只有一两个人卖菜的火茶街跟古榕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处时,已经没人在那儿摆卖了。   还好,在鲁立由山杂街刚拐到古榕街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见火茶街和古榕街相交的那十字路口处还有三几个人在那儿卖菜,其中就包括一个卖猪肉和一个卖鱼的商贩。   唐鲁立心中暗喜,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到那些人跟前买了一条鱼、半斤肉和两扎青菜,然后快快赶回屋家去。   这会儿唐父正在屋外劈柴,唐母则已经在灶屋里煮起饭来了。鲁立进屋见唐鲁花坐在厅屋一角,手里拿着一只布底鞋,似在补着,但却手停在那儿,仿佛在呆。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将肉菜先送进了灶屋去让母亲能够切煮,然后他就出来凑到了阿姐的跟前去问:“阿姐,你还是为梳子找不到心烦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为那事心烦。”唐鲁花忙回答。   “那你又好象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鲁立再说。   “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啦。这个样儿,叫哪个人一见,都晓得你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唐鲁花犹豫起来,似乎不晓得该不该把某件倒霉的事情给说出来。这样,她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原来,唐鲁花和林彬的事情很不谐了。林彬这一次一见到她,立刻就表现出嫌弃她的样儿。不过他还是尽力忍耐住自己,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然后带咬牙地对她说道:“阿花,我觉得我们两个合不来,要不我们算了?我实在没有本事,怕以后养不活你,也没有本事赚到很多钱来建楼房,然后跟你结婚……”唐鲁花开始还很天真,听到他这样说,就歪起头道:“没关系啊,你赚不到钱建楼房,我们就不建,结了婚以后我跟你住进你屋家去就行了。”“不行,我不想那样做!”他立刻一口否决。“那我们结了婚,你住到我屋家行不行?”唐鲁花试探地再问。“更不行!我决不会住到你屋家去的!”然后他便拼命地叫她快走,要她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混蛋!他竟然敢这样搞!这还是人吗?简直不是人嘛!   “去找他!去找他!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唐鲁立立刻对阿姐吼起来道。   唐鲁花明显不想去,微扭着身子说:“算了……”   “不能算,一定得去找他!要叫他把事情给讲清楚!”鲁立气哄哄地再道,说完也不管她是不是他的阿姐,都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立,你放开我吧……”唐鲁花向他恳求,表现得很害怕跟他去找林彬的样儿,但见他态度很坚决,最后她还是去了。   “你怎么来了?”林彬一见唐鲁花姐弟俩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就表现出惊异的样儿来,阴着脸儿说,下意识似的就向唐鲁花挥起了手,看那架势仿佛是要硬赶走她一样。   “我怎么来不得?难道要别人才来得吗?”唐鲁花显得很委屈,眼里已含了泪。   “因为我已经跟你讲过了,我们的事情已经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来了也没什么用了!”林彬再说,一副相当恼怒的样儿。   “你这是不是太过分,太不人道了?”唐鲁立见他这个样儿,忍不住瞪着他责问。   “我不晓得。”林彬嘶哑起喉咙回答,心烦似地低下了头去,好象有些懊恼。   此时,唐鲁花看着心里刀扎一般,不跟他吵闹,只是低着头,眼泪开始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下去,这说明她是很喜欢林彬,很希望跟林彬结成夫妻的。   林彬之前虽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但后来看着也象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儿了——至少他在表面上做得象这个样儿。因此就听他说:“阿花,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原来也并不是不想跟你结婚的。只是后来我老婆不愿意跟我离婚,老在那儿寻死觅活的。我没办法,为了不叫我们都在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以后叫谁都过不好,我就只好跟你分手了……”   他话儿没说完,唐鲁花已经伤心地啜泣着,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样了:“我早就晓得了,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一只猫,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   唐鲁立这时感觉林彬说的话儿好象很假,因为从他的音调和表情里,都可看出他显然是在做戏,这样自己的喉头就收紧了,猝然冷哼一声道:“你原来想跟我阿姐结婚?骗鬼去吧!只有鬼才会信你!”   “是真的啊……”林彬忙为自己分辨。   “只有你自己讲是真的,谁也不会认为你讲的是真的!就算小孩子都会晓得,你如果不是设下陷阱想骗我阿姐,叫她最后菜蓝揩水一场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生!”唐鲁立一脸愤怒地说。   “那是你自己那样认为。”林彬轻轻地道,做出一副无辜而又面无表情的样子,好象想当别人是个空气人一样。但他后来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儿不该继续说,跟着便又道,“好,既然这种事情瞒不了你们,这下我就跟你们讲实话吧,我以前确实是在利用阿花,想让她去刺激我老婆,让我老婆以为,她连一个残疾人都比不上,想跟我离婚是做傻事,结果真的起了作用,这下她就回头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唐鲁立猝然高声怒骂了起来。   “你不是人!”唐鲁花也这样骂,跟着再次泣哭起来。但她这次没哭多久,就愧疚似的蓦然止住了哭泣,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神色凄苦,声音略带苍凉地对林彬说:“好,你既然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那我就走吧,再也不找你了!”   说着她便缓缓地转过身去,迈着有几分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赶快赶上她,虽然心中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悯,生出了一些无奈,但他却又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这个阿姐确实是跟林彬走不到一块儿的。他们两个的差别多大啊!如果林彬不是为了重新挽回他妻子的心,不想他妻子跟他离婚,找自己的阿姐演一出戏,阿姐想跟他交往行吗?完全不行!   于是随后鲁立便认定,自己的阿姐从他身边走开,以后再也不跟他有任何瓜葛,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没必要为此多伤心,完全没必要!这样他的情绪在随后便慢慢地变得很平静很舒缓下来了。 第五十九章   曾小丽不顾唐鲁立反对,硬去了深圳打工以后,唐鲁立非常思念她——他也只能用思念来排遣自己心里的苦闷。 虽然她这时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变得有几分飘渺不定了,但却仍然是他心中的一束明亮而亲切的灯光,映亮他漫长而孤独的黑夜。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阿姐之外,最亲密的人嘛!   这时既然人们电话机还不多,更没手机,互相要联系只能靠写信,唐鲁立就想给曾小丽写信。可曾小丽去深圳的时候,一方面她可能是还得临时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他有怨言,心中怪他不愿意陪她去,也没告诉他通讯地址,他想给她写信也没地方可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心中的编造,或者梦中的日有所思,这样来去思念她了。   一个人,跟自己所爱的另一个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却不晓得她去了深圳哪儿,想写封信也不行,那是很烦闷的。唐鲁立就是这样。虽然他在心底里总怨怪曾小丽跑到深圳去以后连封信也不写给他,更不让他晓得她到底是去了哪儿打工,他也只能等待。这种等待越来越显得无比漫长,压在他心头的思念,日益酵,叫他有时湿下一地的相思,感觉十分沉,十分重,无法逃遁。在他觉得自己十分心烦意乱,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在屋家没事做,心里堵得慌,实在呆不下去,那就只好走出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走出屋家的门以后,就朝着安都镇北边有几间建筑在沙地上的泥房子的方向走去。路上他听到一只狗在叫。说实话,他并不怕狗。当然他也从来不想去惊动它们,因为也许其中会有一只是疯狗,如果它咬了你,那么狂犬病以后可能就会找到你的头上。他是不想招惹到那种死神的。   “呵,阿立,这么得闲啊?去哪儿呢?”李清贞扛着一把锄头,从一间屋子和几棵大树遮挡的拐弯处转了出来问他。   “没事,随便走走。”唐鲁立无精打采似的回答。   “是曾小丽不要你,跑到外边去了,你烦,就出来走吧?”她好象三年早知道一般地盯着他再问。   鲁立不想听她这样的话儿,就回答:“没事,哪儿有这样的事呢?看你讲的!”   说着他就想走过去。   可李清贞却拦住了他,不再提曾小丽的话题,却问他:“阿立,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路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你快点儿讨到老婆,以后不再那么烦呢?”   “不用!”唐鲁立立刻用生硬的语气回答。   “那妹子长得很漂亮的。”李清贞笑嘻嘻地又说。   “那也用不着!”鲁立阴沉下脸儿再说,然后就抛下她快步走过去了,越走越远。   李清贞悻悻地在背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喊他,但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又没喊了。   许多人都忙于给唐鲁立做媒。这一日就来了个黄姨,她的嘴象装在铰链上一样,能说会道,好象连小鸟儿都能从树上哄下来一样,缠住他谈呀谈的,把口水都溅到他的耳朵上了,只听她说:“阿立啊,我跟你讲,我这下给你介绍的妹子,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哪个人见了她,结了婚的会对她瞪大眼,没结婚的会马上想跟她去扯结婚证。如果你不去见她,那你可就真真是太可惜了!”   “她是哪儿的?”唐鲁立直着腰,逢场作戏地故意笑着问。   “就是我们这镇上老街的啊!”黄姨回答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很快就有了底:她这是太夸张了。因为老街可以从唐家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向古榕街的方向一路走去,在十字路口也不停,很快就能到几个进老街的巷口,并不远。住老街的妹子应该个个都到唐家的河粉店买过河粉,他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如她说的那么漂亮——有几分姿色的也最多有三几个,谁也胜不过曾小丽。   “呵呵,呵呵。”唐鲁立猝然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找个时间让你们两个在我屋家见个面吧?”黄姨问。   “算了,不用见了。”唐鲁立摇了摇头。   “怎么不用见?不见你怎么晓得她人很好,很可爱呢?”黄姨盯着他问,然后便拼命向他讲起那个妹子的各种好来,最后见他总是不答应,她便虎着脸儿这样责问他,“怎么给脸你不要脸,要这么倔呢?”   唐鲁立确实是给脸不要脸,他自己也晓得这一点,但他没办法。因为他心里有曾小丽,只要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他就不可能拿得出一点儿心去接受其他对象,连见一见面他都没那兴趣。   因此他就故意挠了挠头,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才说:“对不起啊,黄姨,我另外谈了一个女朋友,没法再找别人了啊!”   “你不能跟你女朋友分手吗?”黄姨再问。   “不能。”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唉,真拿你没办法!”黄姨见他这样,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的眼睛再看一下,然后便无可奈何地从他身边离开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上街,走到桥前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四顾,竟现另一个到过他屋家的女人周姨跟在他后面,这叫他禁不住心头有些抽紧。   他不晓得周姨是不是偶遇他,就加快了脚步,待快走到桥头前时,他回头一看,竟见周姨向旁边离她几步路远的一个年轻女子挤眼睛,努嘴巴,好象在催促她快往前去,但那年轻女子扭捏着身子,一副没有勇气的样儿。   周姨还要再催促年轻女子,见唐鲁立已经回过了头去,他就不好再这样做了,于是她猝然“嘿”地一声,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便向他赶了上来,一脸套近乎地道:“唉哟,阿立,你上街来了啊?遇见你可真叫人高兴呵!”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将脸儿转向了年轻女子,向她招着手对她喊道:“阿思,来来来,我跟你讲的阿立就是这个了,你快来跟他讲几句话儿吧。”   阿思并不顺从她的话儿,原本走路就慢慢腾腾的,这时不但没再往前走去,相反还停住不动了。   周姨脸现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儿来,说一声:“看你,我不跟你把话儿讲得难听一些,你就不听我的话儿!”一边说,她一边再走到阿思面前,扯住她的手就拉到了唐鲁立的跟前:“阿立,这就是我早两日给你介绍过的那个妹子,长得漂亮吧?你一定喜欢,她也喜欢你,以后你们可以去好好谈谈。”   唐鲁立在她说这样的话儿之前,已经偏着头盯着阿思看了两眼,因为近视,还没看得很清楚。这时阿思离他比之前近,他看出来,她长得并不如周姨说的那样漂亮,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而已。因此他想到自己确实是没法跟她谈对象的,就忙向周姨摆手说:“周姨,你莫跟我讲这些吧,我真的已经有对象了,不能再另外谈啊!”   说着他就想走,可周姨也不管什么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伸手就扯住了他说:“阿立,你莫急走!我们还有话儿没跟你讲完哩!”说着她就伸着脖子向阿思询问:“阿思,你快告诉阿立,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是。”阿思细声细气地回答。   “听见了吧,阿立?阿思讲她也喜欢你哩!”周姨改对唐鲁立说。   “嗬嗬……”唐鲁立苦着脸儿,不晓得用什么话儿回绝她们好,烦躁了一下后,终于说,“阿思找另外的男的肯定比我好,我没法跟她好,不然会给别人骂的。”   然后他便象慌不择路一般地快步向前走去,迅把她们给越拉越远了。   在背后,他听见周姨狠似的再说:“真是担水找错了码头,白捡晦气!我跟你讲,他是说谎!他哪儿有什么对象了呢?叫鬼去信吧!”   自此以后,周姨就再没来找过唐鲁立了,但别的女人却再来找,叫他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能不觉得,他已经不能轻易地摆脱这种事了。 第六十章   对曾小丽的等待叫人觉得遥遥无期,令唐鲁立不能不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日凌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唐鲁立做了一个恶梦。在那个梦里,曾小丽面带幽怨地看着他,双手似乎给人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捆绑着,痛苦无助地给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立刻大吃一惊,嘴巴张翕着,急忙向她喊了一声,可却听不到自己所喊的声音,她应该也同样听不见他的声音,对他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不过他随后也向四处张望着想找扇窗户砸开爬进去救她出来。   可他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有窗户,心一急,猝然就醒来了。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周围还一片昏暗,感觉就象漂浮在一条暗河里,河水汹涌,没过头顶。但就是这样,他也再睡不着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变得空落,冷清,荒凉,凄苦,感到曾小丽在深圳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急等着要他去救哩!而且,他这下再呆在安都镇上,是越来越烦恼,越来越难受,又实在难以抑制地渴念着曾小丽,无法再继续在安都镇上呆着了,因此他虽然不敢把自己做的梦向爸妈吐露出来,他却决定要带上一点儿钱和几件换穿衣裳,去深圳找她。   他真的这样做了!   到了深圳以后,唐鲁立行李都没找个地方放下,就在街上四处找了。深圳的街道好宽,好长,到处纵横交错,走完一条都要耗费许多时间。他又背着行李。行李包里都是些衣裳,虽然不很重,但背着它不停地在街上走,也会叫人感觉它慢慢地象块木头变成了石头,越来越往下坠,肩膀给勒得疼痛起来。   开始天没黑,唐鲁立不管这些,眼睛不时地朝前后左右望,心里想:这深圳虽然大,找一个人就象在大海里捞针一样难,但曾小丽如果能象油浮在水面上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他可就美气了。   不过初来乍到,唐鲁立终究对深圳不熟,又不晓得曾小丽到底在哪儿打工,住在哪儿,来到的第一日由白天找到晚上九点钟没能找到她,就不得不进一家小旅店去住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起来,唐鲁立就由不得想:只能先租间房子作为落脚点了,不然老住旅店,花钱快很多,他哪儿顶得住啊!因此他就去找房子。他当然要租那种单间的、越便宜越好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得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去找,才比较可能找到。   他真的就这样找了。   在一个小巷口,唐鲁立向里望去,见一条小巷把里边的房屋划成狭长的两块,象鸽笼一般,每边**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房屋都由楼上楼下组成,叫他觉得那里边好象比较有空屋出租。但是在巷门旁站着一个女乞丐,把那巷门给挡住了三分之一。她蓬头,赤脚,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花布长衣。头因为没有扎辫,象鸡窝一样乱盘在头顶上,叫鲁立离她还有三四步远时,就闻到她头上的臭气几乎熏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过唐鲁立想到里边去问到房子,还是得先从这女乞丐身边走过去才行。因此他就拿手一捂鼻子,快步向巷子里走进去。   在从女乞丐身边绕过去的时候,她朝他看了一下,好象当他是她认识的人一样,说起了傻话来道:“瞧,谁来啦!他来啦,这个讨厌鬼,不给我进他家去。”   她说的是普通话,不是唐鲁立的家乡话。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她这样说,当然不是指他了。可是在他快从她身边绕过去时,她忽然鼻子尖扭歪了,对他瞪起眼来说:“停下!你别走!快给我停下!”   听她这话儿,好象她认识他一样。   唐鲁立可不想招惹上她,到时给她一直纠缠,没完没了,就没管她,快步走了过去。结果在他离她已经有七八步路远时,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她一下,竟然现她在捂住嘴窃笑——仿佛他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去笑的一样。   “请问阿婶,这巷子里有人出租屋子吗?”唐鲁立在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蹲在屋门前择着葱苗时,凑前去问她。   “有,这儿过去对面第六间,那个人早几日就讲要退租了。”这中年妇女很热心肠,马上就手指她屋家过去一点儿的一家屋子说道。   “哦,谢谢你!”鲁立礼貌地对她说一声道,然后便走向那间屋子。   此时那间屋子开着门,有两个男人在里边,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着嗝儿。   “请问,你们这间屋子是要出租吗?”他让自己脸上带笑地向那两个男人问。   他们对着他摇头,其中那个打嗝儿的男人说:“不租。”   “我听前边一个阿姨讲,你们这一间好象要出租哩。”唐鲁立赶忙举出个证人来道,希望他们改口。   那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说:“如果她讲有得租,那你就去找她,要她租给你吧!”   鲁立在这儿碰了一个大钉子,是不可能回过头去再找之前那个女人的,因为他晓得那个女人更不可能会有屋子租给他,就只得暗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在一个有点儿转弯的地方,唐鲁立看见一个女人赤脚站在木盆旁边,在洗衣裳。唐鲁立再问她:“阿姨,请问这附近有屋子租吗?”   “我这儿有一间,你如果愿意租,我可以租给你。”这女人回答他。   “是吗?”鲁立再问,随她一起走进屋子去,见这儿的厅屋里有一条条绳子从这面墙拉到那面墙,绳子上晾着不少衣裳。   这屋子太窄了,太窄了!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当晓得女人告诉他,这套屋子共有三间,她两公婆和同乡各租了一间,另有一间她老弟租的。这下她老弟回了家乡去,虽然以后还会继续住,但至少一个月内是不会回来了,可以先租给他。   唐鲁立听她是这样的情况,觉得太不合自己的理想了,就没租下来——他可不想才租一个月又得搬走啊!   这个晚上,唐鲁立是在快十点钟的时候,在街上到处走。每当双腿感觉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拿手揉揉酥麻的脚,然后继续前行。走得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而且还有小雨落下来,就走进了一家比较矮,比较旧的旅店,问到价钱也算便宜,就住了进去。不久以后,外边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起来,给人一种有了落脚点,做事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就在旅店门左的一家士多店买了一包快食面,用客房里的茶杯和开水去泡,分几次一小块一小块的泡。每泡好一小块,就慢慢地去吃,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中感受着一种找不到自己亲人的无奈和凄凉。   当夜,鲁立做梦,两次“看见”曾小丽在他面前出现。一次是在一家工厂门口,她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手挽着手一起进去,他赶快向她喊,她就将头转向了他,咬着她美丽的唇,但却不应他。他想上前伸手去拉她,嘴里还很不安地喊:“小丽,我是阿立,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可她仍然对他不理不睬,冷漠地把脸儿转过了一边去。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损害了,禁不住要生气,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话儿,她已经转过了身去,和那两个年轻的女子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工厂大门去了。 第六十一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一早起来,马上就到自来水龙头前开了水龙头,用双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把脸儿洗干净一下,然后便退了床位。   到街上后,鲁立看见街边有早餐店。在继续找房子之前,他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因此他就凑近那早餐店去。   早餐店摆放在门边的一个有轮子的金属炉灶应该是烧煤的,他离它还有两步路远时,就被倒冒出来的青烟呛了一口,引起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他下意识地赶快揉了揉眼睛,倒退了一步。   店子里除其他人之外,已经坐着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吃早餐。那年轻女子长得挺漂亮的,好象还挺注意唐鲁立,在他刚出现在店门前的时候,她就把眼睛向他瞧来了一下。然后他要了一碗汤粉,老板舀好给他,他端着它进店子里去的时候,又看见她向他望来了一眼。也许他在她眼中是个有魅力的男子汉也讲不定哩。只是他是一个经受过感情挫折的人,这下还因为那感情挫折,而从家乡跑来了深圳,一心就是想把曾小丽给找到。他以为自己以前拥有过曾小丽都得而复失,对陌生人就更不能乱抱什么幻想了。因此他就没去主动将自己的目光搜寻年轻女子,连走近也没走近她。   唐鲁立再找了大半日时间以后,终于给他在另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找到了一间房子,是单房,只有十个平方大,而且房间很旧,很脏,叫他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处弥散着古怪而异样的气息,使他感到压抑,感到憋闷,但因为特别便宜,他还是租了下来。   找好房子住进去以后,唐鲁立就去找曾小丽,连找了几日也没有找出她的影儿来。尤其是有一日,他从早找到晚,当中只吃了一次面包,饿着肚子也不管。结果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觉得一阵绿雾在他眼前飘荡,头也有几分晕晕乎乎的,差点儿要跌倒。就算这样,因为他带不到多少钱出来,却得每日要花要用,他就不能不想;“我一直这样找,每日都得吃用,很快就得花光,用光,可不是路,我得也去找到一份工作做才行,只有那样才能边做边找她,不需要那么快就被迫回家了。”   于是他随后就再去找工作。   深圳正在快的展当中,招工广告随处可见。在以前他没来这儿之前,因为是属于一个井底之蛙,眼里只看见安都镇那小小的、几乎没有企业的农村地方,在那儿找不到工作就以为到了深圳以后也仍然找不到,所以没有勇气跟着曾小丽一起出来打工,以致叫曾小丽总是生他的气,先后两次赌气跑出来。   这下他人不仅出来了,还开始去找起了工作,他就感觉,机会好象挺多哩!不过经过仔细的搜寻以后,他又不能不生出一些失望了:虽然大街小巷能够给他看见的招工广告是非常多,但绝大多数却都是需要女工,不招男工的!   “有没搞错啊?男人在别处那么受欢迎,到了这深圳倒成了没用的人了?”他不禁生出不满地想。   然而情况虽然如此,唐鲁立多找了几日以后,还是现了少量招高中毕业以上男性的单位。因为并不是只有一家两家,而是有十家八家左右,他便变得有些挑剔,“差”的看不上,要挑最好的。结果先面试一家过不了关,面试两家也过不了关——因为他一见那些面试的人,脸上就爬满了忐忑和不安,心头更是怦怦地乱跳着,嘴角哆嗦,连话儿也讲不好了嘛!   前两家真是很对唐鲁立的兴趣和能力,工资也最高,如果能录用他,那他以后在深圳做,一定能做得挺“出人头地”——最起码回到安都镇去以后会叫他非常“出人头地”。可人家不录用他,只用给他留着脸面的话儿跟他说:“你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要求,请原谅我们没法聘用你!”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儿,唐鲁立愣了一下,当下扎立不动,傻似的,眼里慢慢褪色,没了神气,剩下一片痴呆。然后他嘴巴抽了抽,就想跪到地上,向对方恳求,但晓得这样没什么用;又想向对方笑一下,可脸上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能耷拉下脑袋,灰溜溜一般地告辞离去了。连续两次都这样后,他没法不怀疑,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面试前两家单位,因为要报名、等待和面试,耗费了唐鲁立几日的时间。他所带的钱迅变少,这叫他的心不能不生出空落感,担心自己最终在这儿找不到工打的话,很快还是不得不再回到安都镇去。因此这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中沮丧着,觉得黑夜越来越静寂得象死一般,四顾无人,他找不到曾小丽,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朋友。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他的内心真是很孤独,很无助啊!   “小丽,你这下在哪儿?在哪儿?怎么不给我找到啊?”唐鲁立站在窗前,撑起眼皮,让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开,盯着那黑蒙蒙的窗外,内心的希望逐渐变成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随时熄灭,沉默良久,他就情不自禁地出了这种幽幽的喃喃细语。   于是第二日,鲁立想找到好一点儿的工作、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的耐性迅地失去了,较快找到工作的信心也渐渐没了,恐怕自己再挑剔下去,到时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为了不叫自己来了深圳以后也真的找不到工作,钱花光花尽,最后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唐鲁立就大大地降低了自己找工作的期望值,好些的不再选,只选差些的,于是就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计件的工厂做一名生产线工人。   有了稳定而可靠的工作以后,唐鲁立在下班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就是出去到处找曾小丽,碰曾小丽了。可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竟然很久都还是碰不见她! 第六十二章   这一日早上,唐鲁立去上班,刚走到河边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   这地方隔几步路远就有一棵小叶榕,郁郁葱葱。河栏外流淌的那条河,晨光掩映,水波不惊,有水亭,有垃圾箱,有路边锻炼设施,还有好多人在树底下摆桌子摆凳打牌、玩麻将等——每日一到上午太阳开始出来晒河、晒路、晒树、晒人的时候,就好热闹,把挨河边的那宽宽的人行道,给占得只剩下了一条细细弯弯的肠肠道能让人走过去。   唐鲁立离腥味近了,看见是有一个女人在路边卖鱼,有活的,有死的,剖了的鱼把浓重的腥味飘向空中,飘向朝这儿走来的各个人的鼻子中。   “有没搞错啊?那个人好象不想活了,要投水!”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突然这样说道。   唐鲁立瞧向她,直接就被她的话儿给吓呆了,忙循着她的目光往水亭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这是真的:此时正有一个可能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站在二楼的亭栏上,正准备往水里跳哩!   是跟人打赌?还是作秀?或者是真的为什么事情想不开?……   唐鲁立顿时就看得心惊肉颤起来,想喊,叫那人莫乱投水,要为屋家人着想。但离得远,喊了也是白喊,那人听不见,起不了一点儿作用,于是嘴巴好快就成了个形定住在脸上了。   还好,在水亭下层连接岸边的小桥上站着有人,离他近,虽然旁人跟这人打赌:“要是他真的跳了,我用鼻子来走路!”这人也心急不安地开口喊了:“后生子,莫太傻,一时想不开就去跳水,以后想再活也没机会活了啊!”   但是这并没能起什么大作用,后生子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头似想往后望也没望,然后就还是不管不顾地直往河中跳下去了。   “咚!”地一声,水面上当下就给激起了一股非常高的水花。   “唉哟,真跳了!那傻陀真的是不想活了啊!”有人突然高声惊叫起来。   靠近水亭的河栏边,一时人都涌到了一起,成了好大的一片乌头顶。   唐鲁立虽然离那水亭有一点儿距离,看着后生子落入了水中,也由不得心里一阵震颤,赶快便象别人一样涌向了那就近的河栏前去。   人刚跳下水去的时候,不管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因为给呛水,觉得好难受,好窒息,都会本能地拼命挣扎,想摆脱那种难受感、窒息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人们就看见落入了水中的那个后生子在河中努力地翻滚,用力地拍打着水面,似乎不想让自己给沉下水去。这样,他的这种表现,可就叫旁观的人们看得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了。   “那个傻陀!怎么要往水上跳啊?真是个大番薯,人讲好死不如赖活,死了以后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啊!”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带生气,又带鄙视似的这样道。   “失恋了吧?”另一个人接上他的话儿道。   “讲不定是给老板炒了,一时找不到出路,想不开,就走绝路了吧!”鲁立咂着嘴唇忍不住也插进话儿去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完全有这种可能。不过那种人死掉也好。这下人那么多,百斤加一,有他唔多,没他唔少。他自己不想活,也怪不着别人呵!”头一个开口的人突然幸灾乐祸似的又说。   唐鲁立斜睨他一眼,没有再吭声了。   ……   在他们几个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那跳河的人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已经越来越没力气,开始往水下沉去——看他那个情形,可能再过不上多几分钟,就会沉下水底,好快没命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虽然那人他不认识,跟他没点儿关系,但他也不自觉地猝然为那人着急起来,担忧起来,向四处看看,脑子里想象着,有哪个好会水的男人因为象他一样急,一样担忧,就突然跳下水去救人了。   可是他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生,别人在河边看着热闹,虽然出这样、那样的惊叫声,惋惜声,鄙视声,咒骂声,但却并没有哪个愿意往水中跳。   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如果再多耽搁上两分三分钟,那个跳水的后生子是真的好可能给淹死的!   唐鲁立没法再犹豫了,因为他良心上过不去,虽然他也不算太会水,但救人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上什么衣裳、裤子也没脱一件,爬上河栏杆便猝然向水中跳去。   “唉哟,今日怎么那么多傻陀哟,跳了一个又跳一个,前赴后继!全象瞎子过河,唔晓深浅一样!”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在他旁边再次大惊小怪地这样嚷叫起来。   唐鲁立没有去管别人,为了节省体力,他慢慢地向河中央的方向游去。由于跳水的人从上游朝水中跳,他在下游拦,因此他刚游到河中央时,跳水的后生子也刚好给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后生子已经喝了许多水,眼睛都闭着,往水下沉去不少了,只有半个头露在河面上。   唐鲁立心里想,看这人的样儿,拖回岸去不晓得还救不救得活哩!莫到时好心没好报,舍命跳下水来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了岸去,却因为没能将他救活,让他屋家人赖上,讲是他的责任,是他害的,要他赔偿,那可就倒大霉了!   由于生出了这样的顾虑,唐鲁立就犹豫起来了。   此时,在岸边的人虽然还有一些在讲他的怪话,但另一些人也向他喊起来:“师傅,快点儿,快把他给拉回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莫叫他给淹死了!”   这种话儿是好激励人,叫人没法推卸“责任”的。如果没人这样喊,鲁立可能会手还没伸出去抓住后生子的身子就放弃救助了。但一听见这样的喊叫声以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怕担责任,甩大手。有那么多人看着,就算到时后生子救不活,他家人也应该不会乱追责于他吧?于是他就一下决心,把手伸向了后生子。   那后生子虽然都快给淹死了,但一给唐鲁立的手触碰到,他还是本能似的张开了嘴巴,叫一些水灌进了他的嘴巴里去,于是他连连地出了呛声;然后他又抓住了鲁立的手臂,死命地抓着,好象一点儿也不放开他的样儿。   在水中救人的人就最怕让被救者这样抓住。因为他们在没死之前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而且因为他们用力拉扯,会导致救人者无法挣脱,无法保持泳姿。另外在剧烈的动作中水花较大,叫救人者也容易呛水,然后窒息而死。——当然,如果鲁立掌握正确的施救方法,从后生子后背方向靠近他,用一只手拉住他颈部以下,使其能够将头离开水面呼吸,将他头朝前,往岸边拉,也不容易叫自己出意外。就因为鲁立不懂这些,是从腰部处伸过手去,结果给对方抓住了自己。这一抓,他马上就觉得自己给加重了好多的重量,并给往水下拖,害得他手脚难动,而且沉到了水面下,呛了好多水。   这时他便禁不住惊慌失措起来,暗叫一声:“唉哟,我的阿妈!这回我真的是水打龙王庙,自家害自家了!”   这样想着,他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让水再灌进自己的口腔里去。不过这已经叫他十分憋气。于是他赶快用力将后生子的手往两边扯。好在他力气足够大,能够把后生子的手给扯开,让自己的头再探出水面去,睁开了眼睛,迎来象重见天日一样的感觉。而他随后就作了一个深呼吸,将后生子的手臂反扭向后边去,这样推着他游向了岸边。   在唐鲁立推后生子上岸之前,已经有人被他感动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也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声音说得很大。更有人赶快走到岸边来,帮他一起将后生子拉上了岸去。   鲁立是不会给溺水的人作急救的,他也不想让后生子的屋家人晓得是他把自己的儿子救上去的,感激他,拿一些钱给他作答谢。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惹上一些有口难辩的麻烦事情就行了。所以他在把后生子推上岸以后,就想偷偷地离开。可他就要走的时候,却现有一个留胡子的男人眼光对他盯着,那眼光犀利得象能杀人。   唐鲁立被盯急了,心中更担心自己会给麻烦事情缠上,就更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于是急中生智,跟个面善的人说一声:“我尿急,去上一下厕所。”   然后他就快步从这儿跑走了。 第六十三章   唐鲁立到了厂里,还没有迟到,只是刚到打卡进厂的时间。   他在入口处打了卡,进到厂内去,跟着就开始工作了。   厂区内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落地风扇。炎炎夏日,微风难见,一早就叫人汗流浃背,如蒸笼般的酷暑难熬。   一行人在站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之后,就展开了流水线作业。鲁立属于新来不久,还有一些不顺手,没有别人那么轻车熟路,但他和大家齐心协力,也还是做得比较顺当。   在这儿做这种一线工作,好辛苦好累,一日到夜就是在流水线的过程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机械化的作业,要想提高工作效率,得动脑筋从中找出窍门和规律——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那种心思和想法了。鲁立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没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他就没有费心思去找过窍门和规律……   中午短暂休息的时候,唐鲁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了一份份饭,喝了一些开水,同时看了一下厂区里另几条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低着头,手上拿着工具在不停的焊。每条流水线上大概都有二十多名工人,在最前面有一张横着摆放着的桌子后边坐着一名女子,此时正休闲地靠着椅背看着他们——这是一位“拉长”,名叫罗燕琼,负责监督和审核他们的工作——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冠军奖杯,那是用来提醒他们勤奋的做事,同时也可以用来激励他们跟其他同事进行竞争的。   三点半钟的时候,鲁立突然听到一阵好刺耳的铃声。那铃声持续了有十秒钟。除了刚来的人之外,其他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都顿时一哄而散,好快不见踪影,包括在鲁立身后拿着元件焊到一半差点儿就完工的一个小伙儿林相。   听见这铃声不能不让人回忆起自己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时的铃声,它和上下课时的铃声一模一样。读书时的上下课和流水线上工人们的上下班,其机械化程度好似没有明显的两样。   十分钟过后,同样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工人们6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又开始了那些重复的动作。   唐鲁立重新做了一会儿之后,坐在他身旁的林相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下班?”   鲁立回答:“事情做完了就下班了。你呢?”   林相生相不讨厌,有股机灵劲儿,马上回答他:“今日安排我加班,晚上如果连班就上到七点,如果不连班中途休息就加班到十点半。”   鲁立“哦”了一声,没有再吭声了。   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钟,今日的任务量才完成一半。   从上午忙到这个时候,唐鲁立整个人都有点儿头晕,象中暑的感觉,眼睛也有点儿模糊干涩,同一个坐姿不知不觉做的好久了,有点儿麻——可能是今日下水救人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看着其他人也坚持得不容易了,但是都没办法,还是得把今日的工作完成。   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了,旁边的林相手上的东西弄到一半又好性急的放下,准备下班了。   罗燕琼似乎看得挺无奈,只能赶紧安排唐鲁立临时过去把流水线接上完成下去。   没过多久林相又回来了,罗燕琼以为他这转回来是象他自己讲的连班,可以继续在这儿做,就把刚给调来的鲁立又调回去了,让他继续做,哪晓得他坐到椅子上就不动了。   罗燕琼问:“怎么啦?累了?”   林相说:“晕,有人手机丢了不让我们出去,没办法就坐回来了。”   罗燕琼说:“哦,那你继续把这些做完吧,唐鲁立那份也要人手做。”   林相耸耸肩膀说:“对不住,我这下两家娘守寡,没工夫——还没有上班呢。”   唐鲁立忍不住插嘴问:“你几点上班?”   “六点半。”   唐鲁立一看表才六点,就说:“那你还是让开,给我到你那儿继续做吧。”   说完,他自己就再走过去接着做下去了。   唐鲁立终于下班的时候,脸上渗出和布满着星星点点的汗水,浑身软得象一摊稀泥一样。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前与脸上的汗,从厂门走了出去——丢手机的突事情可能解决了,大门这时已没人再特别把守了。   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许多穿工服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各自的“家”赶去。   鲁立的“家”离工厂有三四公里远,是租住的城边的一幢四层小楼,他在三楼租了其中的一小间。   路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曾小丽的倩影,不能不满心期待,在他往前走着的时候,会“意外”撞见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好美好,好诗意!只是,他已经来到深圳那么久,还没找到她,心里没法不让自己理性地想: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什么事情都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做成。因此他后来又跟着再想:“不会等我饱尝了各种心酸,头壳两边都添上了不少白之后,才在这儿找到她吧?”   这是他不想出现,却又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唐鲁立这会儿虽然是步行,但因为走得快,也只花了十多二十分钟就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   进楼梯间,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哗哗”地响着挑出能开门的那一根,然后准备把门打开。   “今日真是公鸡下蛋怪事了。”李筲炳突然从隔壁他租的那间套房走出来,一见鲁立便道。   “怎么啦,烧饼?今日煎烧饼煎得不顺利,出怪事了吗?”鲁立故意问他,因为他的名字跟烧饼的音一样。   “不是,不是,我倒大霉了。”李筲炳带叹气地回答。   “怎么倒大霉呢?”鲁立变得正经起来再问,摇动着自己手中的钥匙串。   “今日我明明带了电钻到装屋的人家的,那屋里一直都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呆着,可等我布了一些电线要用那电钻的时候,却现它不见了!”   “有这样的事?那可能是那屋里进了贼,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把电钻给偷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那门我记得是自己关上了的,有人想进去,得先敲门,等我去开了门,他才能进得去。”   “这样啊?那可就搞不清楚了,得你自己去好好找找原因才行了呵。”鲁立突然笑起来说,看他一眼,补充一句,“不过象你这么有钱的人,丢了一个电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再买一个不就成了。”   “那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借朋友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你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还回给他嘛,那要多少钱呢!”鲁立继续笑着说,掏出了钥匙,把锁头给打开了,推开门,然后便走进了屋去。   这屋子是好小的一个小单间,虽在门对过去的墙上有一个大窗,但因为那外边另建有一幢楼房,跟它靠得好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墙了,给那楼墙遮挡,白日也几乎没有光线可以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在门给打开时有一点儿光线照进来,就叫屋子里不开灯时显得好黑暗了。   李筲炳站在门口,对他说:“阿立,我屋家今日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打边炉,你过来一起吃吧。”   “好咧,行,行,我今日累死了,不想自己做饭,正好偷一下懒,能蹭到你那儿去吃我就不客气罗!”唐鲁立笑着说,从自己的房间里把一些罐头鱼、青菜等带上,然后就向走廊另一头拐个弯的李筲炳屋里走去。   “厕所里老是有人乱屙,不屙进坑洞里去,叫尿水屙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还流出外边去,臭死了。我今日配了两根钥匙,一根我拿着,一根给你。这样以后我们进的时候就开门,不进的时候就锁上门,不再给别的楼层里的人跑进去,那会干净得多。”在打着边炉的时候,李筲炳对鲁立这样说,同时把一根钥匙递向了鲁立。   鲁立当然赞成啦,他也巴不得这样,便一边接过钥匙,一边回答对方道:“行啊,配了钥匙真的是好得多啦,不然厕所的门总不锁上,流出来的脏尿水满地都是,就象一二楼那样,叫人看着都想呕。”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啊!”李筲炳点点头道,然后问他,“阿立,你在这下那个厂做工,好做吗?”   “不好做,太辛苦了。”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李筲炳盯着他。   “是啊,就是这样啊。”鲁立用上肯定的语气再回答。   “那干脆把它辞了,另外找工做吧。”   “象我这样的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手艺没手艺,还能找什么事情做呢?”   “算盘珠子,唔拨唔动,只要你肯想办法,那总是会有得做的。”   “是吗?做什么事情呢?”   “跟我搞装修吧。”   “要焊阳台吗?”   “是啊。搞装修的不焊阳台,哪个愿意给你做哟?!”   “那要不得,要不得,我最怕高了,站阳台都晕,更莫讲焊了!要到时摔下去,有七条命我都不够死哟!”鲁立赶忙拒绝道。   李筲炳见他这样说,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招呼他吃起来。边炉里猪蹄子早已炖得好烂,用筷子一拆就散。那炖烂的猪蹄子格外粘手涂了一层猪膘似的。不过味道挺不错,虽然略微淡了些。李筲炳倒了一碟酱油,再加进了一些辣椒去,蘸着吃,还拿酒来和大鲁一起喝。   正吃着喝着,屋外忽然有人吵吵嚷嚷起来。   李筲炳家的门这时是关着的。唐鲁立听见那些人讲厕所门关太久了,叫别人都进不去,太过分了,就想打开门去看看。结果李筲炳低声喝住他道:“莫去,由得他们吵,那些人又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这样鲁立就只走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见三楼卫生间的门口挤满了等待上厕所的男人女人,有人愤怒地砸起卫生间的门来,或者用脚踢门,肮脏地咒骂着,似乎以为里边有人蹲太久了,想逼迫里边的人抓紧时间出来。   厕所少就是麻烦。一楼、二楼、四楼全是单间,连原来的卫生间也拆建成了房间,没有套房,同一层楼共有七八户人住,却只有一个卫生间可上厕所。在其他时候没什么人要上厕所,还不必排队等待,但在早上或者象今日晚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行了,就只能到别的楼层去上。但这三楼住户少的楼层已经每户都配了一根钥匙,将卫生间的门锁上了,没钥匙的人想进也已经进不了。   有个七八岁的细满仔忍耐不住,突然扯脱裤子蹲到地上拉起来。   一股粪臭气当下就从他那儿开始一路四窜,哄进了唐鲁立的鼻子,同时自然更会哄进其他人的鼻子里去。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又狠狠地踩了踩,然后愤愤地向细满仔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踢又打:“蠢货!没用的东西,生你做什么?吃白饭的蠢蛋,笨蛋!不到别处去屙,在这儿乱屙!”   细满仔哪儿受得了他这踢打?当下就痛得哭起来,大叫着道:“我忍不了了!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哪个叫你在这儿乱屙的?丢人现眼!”男人还是疯了一样地踢打,好象那细满仔是沙包,不容易给他打坏似的!   细满仔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嘶哑起来,直骂:“恶爸爸,恶爸爸,你不是好人,你是坏人!你去死!你去死!” 第六十五章   不久以后,一楼、二楼、四楼都有人讲门开了,可以去上厕所了,于是呆在三楼的这些人,也66续续地散去了,再没人呆在卫生间外边了。   唐鲁立在李筲炳家吃饱了饭以后,虽然还陪着李筲炳继续吃,但却渐渐地觉得没了滋味儿,舌头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便不再吃,告辞一声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刚拐了个弯,忽然现有四个陌生男人竟然站在了他的门前。   鲁立对着他们看着,见其中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似乎在哪儿看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他。”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手指鲁立对别人说。   这时鲁立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在河边拿犀利得象能杀人的眼光盯向他的男人!   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酒喝得有些浮躁的鲁立的后背猝然寒起来:这些人肯定是些不怀好意的人,来者不善啊!也许他们跟那个给他从河里救起来的后生子是一伙的,他们扯猫尾,用假投河来骗得他去把后生子救上岸,然后他们因为在河边人多不方便讹诈他,就在背后跟踪他,直到把他租住的地方吊尾清楚了,就找上门来找他的麻烦了!   唐鲁立想喊出来,让同楼的住户晓得有坏人盯上他了,快来帮他。   可是租这幢楼住的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平时各顾各,就象他之前和李筲炳不开卫生间的门给人上厕所一样,谁也几乎不跟人打交道,互相没有什么交情。他所以和李筲炳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是同镇人,没办法不走近一点儿。这下他喊叫,别人肯定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就算是李筲炳,即使有心帮他,加入进来也只是跟他由一个变成了一双,也还不是面前这四个坏人的对手,徒给李筲炳带去麻烦和伤害,却于事无补。于是他便忍住没吭声了。   四个陌生人把他围到了中间去,然后留胡子男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开门进去,我们进里边有话讲!”   “你们想做什么啊?”唐鲁立忐忑不安地问。   “不做什么,进屋你就晓得了。”留胡子男人又道。   “不可以在这外边讲吗?”鲁立突然恐惧起来,害怕一进屋去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关上门别人又更帮不到自己,因此他便往旁边躲了躲,语也加快了,跟着再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来找我啊?”   “莫跟他废话,快掏他的钥匙!”另一个人阴起脸儿道,一下就伸手到他的口袋里去,把钥匙掏了出来。   唐鲁立想把钥匙抢回来,嘴里喊:“莫拿我的钥匙!”   但另外的人扯住了他,叫他没法再把钥匙给抢回来,而那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然后别的人用力将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里边,关上门,拉亮了电灯。   “快拿出两万块钱来!你推我老弟下水又再假装把他救起来,害他这下给浸死了!你如果不给钱我们,我就叫你圆鱼下滚汤,爬到死!”留胡子男人在他们将鲁立的头按到床上去之后,这样对他威胁道。   鲁立想不到自己跳水救人,真的是惹上了麻烦事情,这麻烦还非常大,就象猫抓糍粑,唔得脱爪了,心里边那个后悔啊,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懊恼那么多了,要他拿那么多钱他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他便道:“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还要租屋住,买饭吃,早就借钱做衫裤,一身债了,没法给你们啊!”   “鬼信你!要信你,猪嬷都能上树了!”留胡子男人冷哼一声道,向其他人一挥手,说声,“快搜!把他这房间全搜一遍!”   说着他自己便先伸手进鲁立的口袋里搜起来。   其他人也在这间屋子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搜起来,全都搜过几遍以后,只搜出了一百多块钱。   “你的存折呢?怎么不见你的存折?”留胡子男人对鲁立瞪眼问。   “我都讲了,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哪有存折啊?”鲁立撒谎道。   “你莫他妈瞎塞!小心我叫人把你扔进屎坑去!”留胡子男人在看见从这屋子里再搜不出多一分钱以后,对着鲁立大骂起来说。   “穷鬼!这家伙真的是个穷鬼!”另一个人这样说道。   “是啊,我就是个穷鬼啊,到这下都还没赚到钱呢,你们快放了我吧!”鲁立赶忙哀求道。   但留胡子男人却凶神恶煞地道:“想放了你,没那么容易!臭混蛋,我这下警告你,你欠着我们两万块钱,明日晚上之前你得去借来给我们,如果不给,到时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便狠狠地打了鲁立一拳,其他人也对着鲁立拳打脚踢了几下,然后他们便打开门离开了。   李筲炳在这几个恶男人下了楼梯离开了一阵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他屋家的门走了过来,进鲁立的屋子里关上门问:“阿立,你怎么啦?做什么惹上那些恶人啊?”   唐鲁立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热心跳下水去救人才招惹上这么大麻烦的,只回答:“我也不晓得,也许我在哪一日上街的时候,不当心撞了一下那些人,没有向他们道歉,他们就借故跑来索我的油吧。”   “有可能,有这种可能。”李筲炳点点头,不再讲什么话儿了,又快快回他那间屋子去。   当夜,整幢楼的人都睡下了,家家户户都安安静静的,唐鲁立也熄了自己屋子的灯,躺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太快睡着觉。这个晚上他的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堆,好多情绪和想法挤在一起,互相在那儿打架,叫他的脑子久久的都还是挺“清醒”的,睡不进去。这样他在半夜三更以后,才终于把最主要的一个想法摘了出来:为了不让那几个坏东西那么容易再找到他,继续逼他给两万块钱给他们,他明日要辞了工厂的工作,退了这儿的这间屋子,带上他平日藏在床板底下凳板上的银行卡和衣裳等离开这儿,另租一间屋子去藏上一月两月,等到时那些坏东西不再那么记着他了,他才重新出去找工做。 第六十六章   唐鲁立第二日上午真的就搬出去了,连李筲炳也没告诉,以免他以后扛不住,把自己的行踪招供给盯上自己的人。所以他不是在一早,而是在李筲炳出去做工夫的时候才搬出去了。   唐鲁立的东西是挺好搬的,就是一个被卷和一个行李包,外加一个塑料桶里装了个电饭锅和盘碗筷、毛巾、香皂等,多点儿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想防备再给留胡子男人那伙坏蛋继续盯上,鲁立出到街上以后不是步行往前走,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先把自己载到城郊处去,然后自己下来便四处问人。来到一处窄而长的小巷,只见这儿透着霉气,临近桥边的地方有一幢三层楼房。走前去再问人,就给他问到了一间新单间,也是好小的,在二楼,屋租每月五十元,光线比之前那间好得多了——之前的那间唯一的好处是屋租每月只要三十元,不然他也不会租了。   这新租的屋子屋租虽然是贵了点儿,鲁立也好满意,因为承受得起,所以先签了半年的合同。   在住进了新屋子里以后,鲁立就从那屋子的窗户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见它外边是一座跨江大桥,平时有些车辆过往,但不算太多。同在江这边的桥另一边,还有一小片房屋,不过都建得比较矮,一般是两层的,最高的有四层,留胡子男人那班人应该不会想到跑来这儿找他吧?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唐鲁立决定让自己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不出去——即使偶尔实在想出去,也只在这附近走走就是了。这样,他就在自己新搬进来的地方周围找有吃食的店子,结果看见大桥底下过不了人的一个地方,有个中年外地男人两口子,聪明地利用这地方往里缩进了两米去,高也有两米多,门面宽更有三米左右的空间,开了一家袖珍小便利店。那便利店里有卖一些日常人们都需要买的东西,其中也有两种方便面,一种是零售五毛钱一包的,另一种则是零售一块钱一包的。   鲁立这下全副身家才只有五百多块钱,要尽可能省着用,当然是买便宜的那种。一箱二十四包,零买的话买够一箱要十二块钱,而一下整箱买,则便宜到只要八块多钱。鲁立当场就买了三箱,老板还另外给他在总数上合起来再多便宜了一块钱。   唐鲁立把这三箱方便面捧回了屋子去以后,就仔细算了算。三箱方便面合起来一共七十二包,如果他在一日里早餐吃一包,中午、晚上各吃两包或者是一包半的话,那么三箱方便面可以吃上十来日到半个月,也不花好多钱。   “行,躲在这儿就算呆足两个月,单是饱肚子的东西也吃不上一百块钱,熬得过去!”鲁立在心中十分愉快地这样想。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关紧门在窗前坐在自己的一个幻数问题的列式里,看手中的数字走向远方。黄昏的特殊符号似乎落入了雨中,花香带着一条溪流的名字隐居。他用反复的演算交换星星的注视,用心灵的吉他为自己的梦想弹唱秋日的思恋。空旷的思索云朵狭窄的绿意,都沾有季节的暗影。楼外藏了繁华的眼,而他只喜欢和枯燥的幻数为伍,感受寂寞,分享生活微凉的阳光,和风中的故事彼此青睐……   作为一个民工,只读到了高中毕业的农民工,别人不会晓得唐鲁立爱好“研究”数学,也不会对他“研究”数学感兴趣,但他自己却不管自己以后在数学上搞不搞得出名堂来,都一有空就会把幻数问题浮在心上,动在手中。   “咯咯……”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这声音有点儿奇怪,一般不怕有人找自己的人也会觉得不同别人,而鲁立作为一个“逃亡”者,更是觉得它不同别人了。   这下的唐鲁立是好警觉的,决不会轻易去问对方是谁,以免不必要地把自己给暴露出去。因此他便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去透过门缝向外望,这样便给他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   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鲁立不想去搭理,便没有开门,回到了椅子前去继续坐在自己幻数问题的列式里,认真地去思考一个挺困难的问题了。   当日晚上,大约到了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本来早已经睡着了觉的,但忽然听见屋外的楼梯里吵吵嚷嚷地响,有上下楼的声音,有人询问的声音,还有似乎哪个人在紧张之下,匆匆忙忙地在床边用脚一钩,将一个残破的搪瓷盆嗤啦啦地钩到床底下去所出的声音……   他没有起床,但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好象听见有男人女人一起给从三楼和二楼其他屋子往外带走,因此出了一些求情声、不满声等。   从这儿判断,有可能是今日这幢楼来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徕生意,有人抗不住,让那些女人进了屋,给公安现,就来查办了。   鲁立自己并没有给陌生女人进屋,此时屋里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并不怕公安来拍门搜查。   不过好奇怪的,公安似乎早晓得他这屋里没有进女人,没有费功夫来敲他的门,一点儿也没打扰他——看这种样儿,仿佛那些放了陌生女人进屋的男人,都是因为住这儿的其他人举报,而给公安准确的逮捕了。   楼里边声音激荡的**,在两点钟左右时达到顶点,然后便慢慢地降低下来。而唐鲁立呢,则在声音不那么响以后,渐渐地睡着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人们如果每日都能出去走动,会觉得日子好好过,一个多两个月的时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鲁立要躲住不给留胡子男人等现、找到,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仨饱俩倒的,只能在自己租住的小楼二楼的屋子里和公用卫生间之间走动,自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了,因为他就象给人关在了监窗里差不多嘛。   好在鲁立跟一般的人还有些不同,他有追求,可以在幻数上消磨时间,这一个多两个月他就当自己是封闭式攻关,倒也不觉得十分烦闷。偶尔他觉得自己心中烦躁了,他便走到窗前去,从窗户处往桥上望,往河中望,往远处望,望上一阵以后,他也就觉得自己心中的烦闷感消失许多了。   只是叫鲁立觉得更烦闷的是,他原来厂里的“拉长”罗燕琼后来竟同租在这幢楼,又同租在二楼。她并不关心他怎么从原来的厂里辞职了,问也不问一次他,却挺爱找到他的房间里来。她生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讲是有几分秀气,有几分姿色的。鲁立容易看得上她这种年轻女人,觉得顺眉顺眼。但他却又不敢乱对她打主意。因为他已经有了曾小丽那样一个未婚妻,即使一时找不到她人,他也不能对别的女人乱动心思。而且今下他又正给人追债,哪儿能让自己对她害单相思呢?因此有时在他正想思考幻数问题的时候,她走来了,敲开他的门,坐到他的床上,跟他聊起些他毫不感兴趣的事情来,他也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旧同事、旧相识对待。   有一次罗燕琼问唐鲁立:“你想不想炒股啊?”   唐鲁立当然不想炒了,因为他没钱,也不会炒,对那个不感兴趣,更怕把自己不多的钱给亏进去,便把自己的内心话儿讲了出来。   罗燕琼听了他这话儿道:“你不用怕,炒股好容易赚钱的,只要你去炒,一千块钱好快就能炒到一万、两万。”   “你讲得容易,要那么好炒,你到这下还用再继续在这儿租小屋子住吗?!”鲁立在心里边不禁生出鄙视地想,明显地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自己这一次能够忍耐住,不去再回对方一句话儿,让对方自己晓得他这下不想多聊闲话儿,主动告辞离去。   罗燕琼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真的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好奇地把他放在床上的幻数稿子拿起来看,看了一眼以后纳闷地问他:“你一个做工的人,也搞这些研究啊?”   “没法子,喜欢,当消磨时间。”唐鲁立笑一笑。   “有没搞错啊?你可是一个出来打工的人,工不打,光搞这个,找不找得到饭来吃哟?这不是蒸生瓜,神神的吗?”   “我闲一两个月,就会去找工打了。”鲁立赶忙回答,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一个做民工的人,真的就只搞这样不能当油盐酱醋菜吃的业余数学“研究”,不做其他,想喝西北风了。   唐鲁立在这幢三层楼房住了刚好满一个月以后,才第一次走得较远,去两三公里外的大街上买了一碟酱狗肉,一碟香菜青椒萝卜芥末三鲜丝,然后回到住的地方去惬意、痛快地吃了饱饱一餐饭。   唐鲁立在这儿租屋子住,总体上都是觉得舒服的、快乐的。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一家三口租住同楼层另一间大些屋子的女人方青凤,有时会找他点儿麻烦或者给他点儿烦恼。这女人莫看才三十岁出头,但平日里嘴厉害,缠不清,惹人厌。   比如有一次,天有些凉,唐鲁立没洗冷水,而是用电饭锅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塑料桶以后,就提着水桶想去卫生间洗澡,可那门给人关上了,久久没再打开来。他等得烦,就回自己的屋子去弄自己的幻数了,到想起自己还没洗澡时,那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于是他又再烧第二壶水。   本来鲁立是因为方青凤占太久卫生间才不得不烧第二壶水的,可方青凤竟然也嘲讽他说:“呵,你身子真金贵啊!早烧了的大半桶水也不快快冲冲澡,要烧够满桶水!”   鲁立听她这样讲,心里边那个憋气啊,真是好想抓她骂上几句。可想到他躲到这儿,见人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惹上更大事的。就不好去指责她,但心里边却久久地无法不觉得有几分憋闷。   另有一次,唐鲁立身上出了好多汗,怕衣裳不洗会馊,就先洗了个澡,然后洗衣裳,洗好那衣裳往同楼层的阳台外边晒。他是一个民工,出来打工还不久,钱没赚到多少,对衣着还不讲究,有得穿就行了。就算那衣裳旧得有点儿丑陋,他也不嫌弃。可在他刚把新洗了的衣裳往阳台上挂起来时,方青凤就走来责备他道:“我看你今日怕是床底破柴,撞板了!晒衣裳湿湿的不晒边上些,要晒这中间来!”   鲁立见她这样说,心里边猝然就起了点儿恼火,想要骂她“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可在气话儿将冲出口时,他却又觉得不好随便去向她火,就说:“这衣裳挂那么高,不会撞头,没关系的。”   “你讲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衣裳刚洗挂在上边会滴水,人从它下边过,滴得满身湿,满身脏,到时会好受吗?”方青凤皱着眉头又道。   “拧干水的衣裳怎么可能……”鲁立还想再为自己分辨,可又晓得他和女人斗嘴,从来都是处于下风的,而且他一向认为女人是刀子的嘴澡堂的水,只图讲个痛快,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没必要去跟她吵那么多,坏自己找地方躲藏的初衷,就忍住不再吭声了,只是脸色变得阴沉,嘴唇由于抿得好紧,而迅变薄了。 第六十八章   在躲避催债的两个月时间里,唐鲁立每夜都鼾声不齐,有着好多的心事和梦境。  当他看见那么久留胡子男人那一伙都没有来找过自己后,感觉自己的危险应该已经过去了,就决定要重新再出去找工做了。   高中学历的人,除了苦累的活儿,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工作好找。唐鲁立忙碌了几周,日日向四处求职,都不成功,因为人家的学历要求一般都是大专以上。直到这一日定恒集团招聘仓库仓管员,他才看见学历要求高中、中专以上就行了,并不要求非得大专以上,于是就买了套便宜货西装去应聘。也不用进行笔试,直接就是报名然后安排面试时间,那时间在两日以后,结果他按时去了,就顺利通过了面试,然后再参加了体检,没有问题就去报到上班了。   由于是自我“禁闭”之后重新上班的第一日,而且工作对自己来讲也挺不错,新的生活就此拉开了帷幕,唐鲁立不能不觉得非常的开心——不光是开心,还好激动,因为他终于告别了“痛苦的犯人关在监窗里一样的生活”!   踏进办公室,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唐鲁立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对他微笑。从那以后他每日早上都会跟他们讲“早上好”,以诚待人。   刚开始同办公室的人还不是太能接纳鲁立,他晓得这是羊群效应,新加入的人员遇到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有个叫范文的人,好爱哑巴讲话,指手划脚,一时故意叫鲁立做这个,一时又故意叫他做那个。随着几日时间的相处后,同事们渐渐的了解了他,开始接纳他了,透出了点儿人味儿来,有的愿意把工作分配给他,有的开始把他当成了朋友,等等。当范文还故意为难他时,侯马刚就会帮他讲话,对他说:“他是狗食猪利,噍舌头,莫去管他那么多。”   这样唐鲁立好快就觉得自己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去。   这周集团安排新员工集训,在定恒总部大楼的7楼,唐鲁立身边也有好多新来员工,就这样一起参加完集训,一起通过考试。集训的时间是三日,第一日集训内容包括企业文化、组织结构、企业数年来的展历程以及未来展望等等,这让他们更加了解了定恒集团的精神以及今后的展方向。第二日的集训内容是团队合作精神的讲解,还包括一些团队合作的游戏。这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戏中度过的。通过这样的学习,让他们意识到团队合作对于一个企业的展来讲是如此重要。第三日集训的内容是安全防护讲座。定恒每年都因安全防护问题而损失不少,因此也更加注重安全检查。通过这个讲座大家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团队精神是唐鲁立工作第三周的最大收获。集训完后他被分配到成品仓的二楼,其产品主要是能吸婴儿纸尿裤。之前唐鲁立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一楼学习。定恒公司大部分产品都是销往海外的。部分工作内容是一致的,一楼还需要负责开单、转库的工作。但慢慢地唐鲁立也就熟悉了二楼的产品以及工作内容。   对留胡子男人等的恐惧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逐步淡化了,唐鲁立感觉上班就象在学校上课一样。仓库的每层楼都有五个左右的仓管,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开玩笑。   有一日范文双手插在裤兜里,对唐鲁立说:“我们大家还是都莫结婚算了。落雨担秆,越担越重,结了婚有老婆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不能轻松、快乐的。”   “在这种事情上你可得起模范带头作用才行哟。”唐鲁立笑着开口道,“你莫话儿讲得这么好,到时却去结婚,净食饺肉,没面皮。”   “阿立你莫信他的鬼话,他会有机会结婚也不结婚?骗黑衣佬还差不多哩!”侯马刚插进话儿来说,“我讲你听吧,他可是巴掌生毛,老手来的。骗人讲莫结婚,他自己却早就结了婚了!”   “呵呵,呵呵,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唐鲁立大笑起来。   ……   唐鲁立在这儿工作,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慢慢的他就跟别人打成一片,有时别人请他,有时他又请回别人。象这一日,鲁立下班和侯马刚一起走出公司,拐了弯时,看见有一家商店冰柜摆在门边,侯马刚便一招手说:“走,去买罐饮料喝!”说着他便走到冰柜前,自己从冰柜里取出两罐健力宝,扔了一罐给鲁立,略带粗野地“蓬”一声拉开罐,然后就仰起脸儿一气灌了下去半罐。   愉快、开心的日子都是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好快的。一个月时间迅过去了,唐鲁立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仓库的日常运作,唐鲁立也都比较熟悉了。正常出库、入库的工作都可以单独完成了。同事也渐渐放心地让他独自货了。   就在这一日,唐鲁立下班走出公司大门不久,正走着去前方的一家商场打算买牙膏、香皂等时,忽然留胡子男人和几个其他男人从旁边的一家电脑店里边走出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朋友,好久不见,这下跟我们去一趟吧。”   “你们想做什么?!”唐鲁立一听便惊慌失措,高声问。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跟你讲件事情嘛,你以前不是早晓得了吗?”留胡子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你们莫叫我去!”唐鲁立忙不迭地再说,想到自己这一次如果再跟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去的话,自己肯定又得吃皮肉之苦,另外还得再损失钱财。他在这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想逃走,还比较有机会摆脱对方的纠缠,要乖顺的跟着他们到了别的地方去,那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眼睛向四下迅扫了一下,看见有一个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处,便赶快一转身,向那交警的方向跑去。   “你想跑哪儿去?!”留胡子男人突然口气凶狠地忙向他责问。   “我有点儿事情想找交警,你们要跟我来就跟我来吧,我在那儿等着你们。”唐鲁立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继续向前跑去,先还听见后边骂:“混蛋王八蛋!你往哪儿跑?!”然后他再跑了一会儿,就没有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跟上来了,一回头,看见那几个家伙早已经消失不见影儿了。 第六十九章   唐鲁立虽然摆脱了留胡子男人一伙的纠缠,但他心中的阴影却久久没有消除。 当时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定恒公司的工服,那工服是非常有特色的,任本市哪个人只要见过它一次,就晓得它是定恒集团的工服,而不是其他公司、工厂的工服。所以唐鲁立假如还想再继续在定恒做下去,也不行了——他每月要做满一整个月才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留胡子男人那一伙人却要他一下就给拿出两万元那么多去,而且他若真的给那么多钱给那伙人,他们讲不定不会餍足,以后时不时还会再向他要,他到哪儿去找出来给他们啊!   “倒霉!真是倒了大霉呵!”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充满懊恼地想。   唐鲁立想去报警。可想到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倒各自爬,象他这种情况警察也不一定会愿意管他。于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就作罢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唐鲁立便总是处于一种焦灼和紧张的状态之中,在睡觉的时候总拉上被子,用被蒙头,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逃避“危险”,如果是一根火柴,那可能会叫他将这份焦灼和紧张燃烧起来了。   唐鲁立反复不断地考虑,一直考虑到第二日,终于心有不甘地拿定了主意:“毛办法啊,黄花菜得凉了,先转屋家去,在屋家呆上至少半年时间,然后再重新出来打工吧。”   这样他就真的回到了屋家去。   ……   火车在到了一处有些小厂房的地方时,先是火车的汽笛响了,然后广播喇叭也响起来,告诉旅客们,某市火车站快到了。   少量旅客开始忙碌起来,赶快站起身踏上座位去往行李架处拿下各自的行李,准备下车了。唐鲁立只有一个行李包,但因为这趟火车对本市火车站来说是属于过路车,他不晓得能停多久,因此就也跟着那些拿行李的旅客一起,快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来。   然后唐鲁立就没再坐下去了,只手抓着行李包站着,等待火车进站以后停下来下车。   此时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虽系了皮带,却是快断了的。这会儿从打开一点儿的车窗里吹进了些许微风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不晓得是从哪儿飘过来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皮带好象比之前显得松了,便禁不住下意识地拿手隔着衣裳去抓住了皮带的地方。   不久以后,火车度开始减低了,越来越变慢,最后便徐徐地进站,突然“咯嚓”一声,在站台边上停了下来。   唐鲁立在车门打开以后,手继续抓着有皮带的地方,跟着别人一起迅下了车,上天桥过了铁路,然后出了火车站,马上就坐大班车回安都镇。安都镇离市区挺近的,才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   在安都镇汽车站下了车,唐鲁立跟着就过河,因为河粉店比屋家近,他就先到河粉店去。   “阿立,你怎么还没到过年就回来了啊?”唐母一见唐鲁立,当下便睁大吃惊的眼睛不解地问他。   “我做不下去了。”唐鲁立用上一种低哑的、有气无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声回答。   “做不下去了?怎么做不下去了?”唐母再问。   “因为我遇上了坏蛋,他们设圈套假装让一个人去跳水,引我去救上了那个蛮子,然后他们就勒索我,一下勒索很多钱,我给不了,就先回来了。”   “怎么有这种事?”   当然有啦,如果没有,我还会不做到过年才回来吗!唐鲁立在心中想,觉得没兴趣再多说这方面的话题,见她还想再问其他什么话儿,他不耐烦多回答下去,见河粉店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他马上去做,他就说一声:“我坐火车坐脏了身子,这下先回屋家去洗个澡。”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从深圳回到屋家的第二日早上,睡觉起来头是木的,得过个十来分钟以后才缓过劲儿来。   也许屋子里把窗关着太缺氧了,叫人头脑睡上一个晚上就不那么清醒。他穿好衣裳后,跳下床去想把窗子给打开,可是窗框有几分给锈住了,叫他用了挺大劲才推动,开向两边去。然后他“哗啦”一下拽开了窗帘。   一股微风立刻从窗外涌了进来,扑在唐鲁立的脸儿上,叫他觉得很清新,很惬意。蓄满绿意的白杨,触摸着蓝天的鼻梁,翘起的翅膀,对接着白云。白云在轻飞中,似乎飞出了一种渴望,叫他在其中寻觅——要把希望寻到。只是,阿姐唐鲁花从她房间里走出来,却好象对他开窗有些嫌弃,皱眉说:“怎么这么大风啊?”   “大风好,有大风才舒服。”鲁立笑着道。   可她却再说:“好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叫人给一吹,就浑身想打颤哩!”她嘴里说着,就在那儿咕咕哝哝,“怎么你老爱那么心急打开窗呢?”   在唐鲁立的印象中,阿姐对他早上开窗是第一次这样责备。这使他不能不想到,这可能是跟她不久前给男人“飞”了有关系,因为觉得心中不顺,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他能够体谅她,因此便再让自己脸上带笑,用上讨好的表情对她说道:“阿姐,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么快打开窗,那我就先重新把它再关上吧!”   “算了。开都开了,还再关上它做什么呢,闲得没工夫做!”唐鲁花咬咬嘴唇道,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走开了一边去。 第七十章   唐鲁立刷好牙,洗好脸又吃过了早餐以后,就去了河粉店,刚进门,便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前一日卖剩的一斤河粉,因为没自己屋家吃掉,隔一夜就变馊了。   他们还没吃早餐,看见鲁立来了,就让他继续卖,他们回屋家去了,说过变馊的河粉没带走,仍然放在这店子里。   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买河粉。他不是别人,却是赖争。   唐鲁立一见他,自己的心就重重地动了一下。虽然唐家有今早上新蒸的河粉,那旧河粉可以不卖给他,因为别人他们也是不卖的。但唐鲁立心里为曾小丽的事对他很记恨,就想着要将这隔夜的馊河粉卖给他。这也罢了,要在以前,就算河粉是前一夜卖剩的,也还很靓,给别人买去吃不会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吃了就吃了,就跟买到新河粉差不多。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变得太明显了,赖争一接过手以后,马上就给他闻出了问题。于是他便赶快低下了头去,将鼻子凑近河粉再闻了一下,这一闻,他跟着就大怒起来了:“姓唐的!你搞什么名堂啊!怎么把臭河粉也卖给我啊?!”   唐鲁立一见他这个样儿,周身就不能不猝然一紧,生出一些毛的感觉来,声音也紧绷起来道:“我觉得没问题啊,你闻到什么了?”   “你自己闻闻!”赖争怒气冲冲地道,将河粉送到了他的面前。   鲁立当然晓得那河粉变成什么味儿了。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知情,就接过来故意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然后便道:“哦,原来是馊了,那就换一斤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见他愿意换河粉,当下就什么话儿都不会再讲了。但赖争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就想闹事,把事情闹大,这时便听他说道:“姓唐的,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来买河粉你不是把好的卖给我,竟然把坏了的卖给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赖生,请你不要小题大作好吗?一斤河粉,馊了也就馊了,扔掉算了,谁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讲个没完没了呢……”唐鲁立想息事宁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赖争竟揪住他不放,好象真纠缠他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赖生你要讲点儿道理,不要没事找事。”鲁立想快些平息下对方的怒气,因为对方的话儿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思嘛。   “我讲什么道理?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赖争更加怒气冲冲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指戳到了他的跟前。   鲁立的脸儿变得没有了血色,心里想:“他今日不会就这样骂个没完没了下去吧?”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竟突然不吭声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划火点着,叫屋子里飘起了一些象鼻腔的味道之后,就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河粉离开了。   鲁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想骂不能骂,只能朝地上暗暗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继续卖自己的河粉了。   唐鲁立从深圳回来的当日,就想到曾小丽屋家去看看她有没也从深圳回来。虽然他从理智上认定,她是应该不会在这种非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的,但他的心中却起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然而他的爱孤独地走在夤夜,在有星星和没星星的晚上,他都只能看到它与曾小丽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很多时候,曾小丽在他的脑海中就是黑夜,就是暗影,难以清晰起来,叫他受到折磨,但他却最终并没有急着去成。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总是失去那份勇气:因为他怕看见曾妈的那张脸儿啊!   到这一日,鲁立从外边回到屋家也有五日时间了,下午的时候睡过了午觉起来以后,又是他一日当中最清闲的时间段,他要去看曾小丽的心,就不能不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强烈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的心中还仍然有些胆怯,有些忐忑,他也让自己鼓足勇气向河对面凰村的方向走去了。   在走进凰村的时候,鲁立半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绝不旁顾,尽量不去惊扰别人。   叫唐鲁立大感意外的是,曾小丽竟然已在屋家了!——当他从她屋家洞开的木门走进她屋家窄小而简陋的厅屋时,看见厅屋里静悄悄的,曾父不在屋家,曾母也不在屋家,而曾小丽呢,却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球:她正从灶屋里走出来,想进她的房间去呢。   鲁立一见她,这个时候感到的不是心灵的松弛,而是紧张——说不出原因的紧张显得有些古怪,有一种皮筋拉紧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赶忙喊了她一声:“小丽,你回来了啊?”   曾小丽似惊异地瞧向他,没有马上回答他话儿。   这时他看向她,见她此时虽然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长长的,散披在肩上,一双令人心动的大眼睛仍然是那么魅人,没有一点儿明显的变化。只是,跟以前相比,她这一次有一个特别大的不同,是叫唐鲁立很震惊的不同——那是什么不同呢?原来,她的左手竟然伤了,用绷带吊在胸前哩!   “小丽,你怎么伤了手啊?是做工给机器轧了吗?”鲁立禁不住一下心寒,连忙问她。   “不是,没有给机器轧。”曾小丽回答,目光软软地向他淌过来。   “那是怎么伤的呢?自己摔了一跤?”鲁立又问,声调似平静,却又很执拗。   “……”曾小丽突然迟疑起来,似被他问住了,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这时鲁立就用极度复杂的目光盯住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看见她似乎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他就把她所有表情上的微妙变化都看成了心虚。   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头先低下去,然后又抬起来之后,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嗫嗫嚅嚅地回答他道:“我是给人打了……”   “给人打了?给谁打了?”   “一个男的。”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当下有些沮丧:因为不是做工给机器轧了,而是给一个男的打了,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叫他禁不住从中读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心头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隐忧……   “你怎么会给男的打呢?”他有些灰溜溜地问。   “我怎么就不会给男的打呢?”曾小丽两眼直直地盯住他反问。   “我不晓得,不晓得。”他心乱如麻起来说,两手下意识地拼命在那儿搓巴掌。   “你的意思就是讲,我只能给女的打,不能给男的打罗?可在这个世界上,打人的是男的多呢,还是女的多?”她一脸的愠色责问他,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儿先憋得通红,然后就白了,因为与他离得近,一股微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唐鲁立自然不能不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的嘴巴一时没能跟上他的头脑反应,又还有些猜疑,就又不自觉地说道:“问题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男的打,是你招惹了他吗?”   “我当然没有招惹他,是他没人性,乱抓我打。”   “他抓你打?你不招惹他,他会抓你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儿呢?”   曾小丽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呢?我会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唐鲁立不晓得再怎么跟她说话了,特别是听到她的话儿他心里也挺别扭的,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这时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如果能力比这下大许多,又有更大的勇气,以前跟曾小丽一起下深圳去打工,而不是在她自己赌气先下了去后,自己因为太想念她,才随后也独自跑了去,却又一直没找到她,这样就不会叫她给一个男人打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曾小丽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互相都有些尴尬似的,后来唐鲁立就告辞离去了。 第七十一章   懒散地再熬过了几日之后,唐鲁立仍想着曾小丽给男人打的事情,心里边总有一种堵的感觉。 这也难怪,事情太叫人容易产生其他联想了嘛:她怎么什么人不给打,偏偏要给男人打呢?——而他总想着她给男人打,不是给岁数大的男人或者是小男人打,而是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打。这可就叫他没法不越来越胡思乱想了。特别是她好象也不愿意把她给那个男人打她的详情给他说出来,这就更叫他不能不胡思乱想了。   不好的想法在人的心中生起来,是会叫人内心总觉得很烦躁的,特别是曾小丽是他的未婚妻,跟他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他就更加不能不烦躁了。因此给折磨了几日以后,他就忍耐不下去了,想要从她的嘴里把实情给掏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丽,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打你的那个男人是多大岁数呢?”唐鲁立在自己又一次找到曾家去时,和她一见面,嘴巴就微微有点儿结巴地这样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曾小丽一听他问,立刻便显得有几分戒备地反问。   “我就是想晓得。”他两眼凝视着她回答。   “你晓得以后有用吗?是你要去找那人抓他打,还是想去告他?”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我不晓得,你先讲出来再讲。”他再回答,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好,你跟我来。”她好象这下也不想瞒着他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便马上一转身,领头往她的房间走去。   唐鲁立将自己的眼光朝屋子里扫了一下,一声不响的瞅了瞅曾父曾母,见曾父坐在一张茶几前喝着茶,曾母则坐在他旁边给一只软底鞋上着线。这时他们并没有正眼看他,只看见曾母脸色有些阴阴的,说明她对他找来她屋家,心里边是很不高兴的,但好在她也没吭声。   鲁立是不会乱幻想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只要她不向他怒,劈头盖脸向他掷来一些恶言恶语他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因此他便很乖觉,也不再在厅屋里多呆着了,赶快跟着曾小丽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去。   “把门关上!”曾小丽一走进她的房间,就先在床边坐下了,拿嘴巴朝着门向他努努说。   “嗯。”唐鲁立低应一声道,回身去关门,只听见木门轻轻地“吱扭”了一声,给关上了,然后他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特意叫自己跟她进这房间来,到底是想跟自己讲什么事情。   “阿立,我的事情,你真的想听吗?”她两只脚交叉着伸在她面前的一张高椅子底下,先低了一下头去,然后再抬起头来问他。   “是……我是想听。”唐鲁立盯着她那张小脸回答,虽然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她的身上,却说得有几分迟疑,因为他心中预感到,她的事情应该是比较糟糕的,他不听会乱猜想,而听了以后,他心中又会很难受——这时她已经给他带来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突然浑身就战栗起来了。   “我给我的同学打了。”曾小丽声音缓慢,象有些困难地道。   “给你同学打了?他为什么打你?”   “他想占我便宜。仗着我以前对他有过好感,曾经想跟他谈恋爱,他就编了个理由,讲他生病了,躺在床上动不得,托一个他的朋友把我骗去他住的地方。我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虽然觉得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交往了,只是我到了深圳打工以后再遇见他,在街上跟他聊了两次,连他想叫我去跟他一起吃饭,我都拒绝了。可他对我存着坏心眼,讲了那样的假话以后,我就信以为真了,不忍心叫他在生病动不得的时候也不去看他,这样就去了。谁知我到了他住的地方,一进门就现自己上当了。他一点儿病也没有,整个人健健康康的,看我跑去了,马上就笑嘻嘻地将我拉进屋门去,然后把门给关上了,没跟我讲上两句话儿,他就想叫我给他,我不答应,他就硬脱我的衣裳。我拼命打他,咬他,最后他恼羞成怒,就拿铁棍把我的手臂给打伤了……”   唐鲁立吁了一口气,对她的同学生出了气愤,再问她:“你有向公安报警吗?”   曾小丽低下头去,没再吭声了。   见她这个样儿,他自然能猜想到她是没有报警了,这叫他的内心禁不住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但他想再说什么话儿都觉得不合适说,最后便忍下自己的气愤,也不再吭声了。   两日以后,曾小丽突然又再下了深圳去,没跟唐鲁立打招呼,也没给他看见,叫他连想晓得她是去了深圳的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也不能够。 第七十二章   唐鲁立在屋家死呆硬呆呆了一共有几个月的时间,实在难呆下去了,觉得太窒息,日子难过,要钱没钱,要见曾小丽又见不到,真不象是他这种心气的人过的。于是他在离开深圳那么久以后,觉得留胡子男人那些蛮子长久的没有找到他,应该会逐渐把他忘记,不再继续想着找他麻烦了,于是他在初秋又回到了深圳里去。   “人做好事,不能总是倒霉吧?”鲁立在深圳市区车站走下车的时候,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自然是得先去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才行了。   天色不大好,灰沉沉的云坠得挨了地,憋得人喘不上气来,还叫人担心它会不会猝然落下雨来,叫你给淋湿一身。唐鲁立背着、提着行李往前走去,一路上看着那些贴在街边的招租启事,看有没有合自己意的。结果找了好几条街巷,都没有给他找到一间。   对于之前已从屋家跑出来打过工的唐鲁立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也不是那么急躁,只是耐心地去寻找,一条街巷找不到,就八步大桥,重来过,再到另一条街巷找。找着找着,他便来到了一条“新”的小巷前——那小巷不长,挨挨挤挤的在两边都是一些旧楼房,进上几分钟就出去了。   不过就是在这小巷子里,却叫鲁立好不容易租到了一间比较合自己理想的屋子,自然是单间了,在三层。   这样鲁立就在这儿落下脚来了。   这一幢楼的三层有三“户”人家,其中唐鲁立和另一个单身的后生子租的都是单间,还有一户两公婆带着两个女儿的,则租了另外的两房——有房没厅、没厨房,但有卫生间,两间房子之间也是连通的。   鲁立找好了房子,就去找工作,待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点以后,便跟着再花时间去找曾小丽。   他可以找老乡李筲炳,那样会快好多找到工夫做。但他想到搞装修总是得在高处做,而他恐高,没法做得了,就只能作罢,另外去找其他工夫做了。   但其他工夫可不那么好找,因为坐办公室的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那证书对得上专业。不是坐办公室的又太辛苦,工资还不高:当然他也不是太嫌弃,有的他也愿意去做,但别人都不想收他。这样这一****从早上八点多钟出门,一直找到傍晚近六点钟,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的声音,他也没有找到一家。   “唉,要不是留胡子那一伙坏蛋,我进到定恒公司工作以后,如果做得稳,做得长久,那应该就是我这一辈子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即使我没法再找到其他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做得好开心,感觉好满足,一直做下去的。可就因为碰上了那几个坏蛋,害得我这下连想找到一份差得多的工夫做也不容易了!”   唐鲁立不能不在那儿无奈地长长叹气。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今日走在街上,又给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遇上了。   对方一见他便道:“朋友,好久不见!”   “你是谁啊?我好象不认识你呵!”鲁立这回挺镇定,故意装痴卖傻的说。   “敢讲不认识!我们以前不是打过交道吗?”留胡子男人对他瞪眼睛。   “没有,肯定没有,你搞错了吧,把另一个人当成了是我——你讲的话儿可把我给搞得直蒙哟。”鲁立让自己显得好纳闷地再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留胡子男人转头看看他的同伙,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下意识地一抬屁股,“嘟”地一声,放出了个臭屁。   唐鲁立两片薄薄的嘴唇当即就成了月状扬起,差点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还没有笑出声之前,留胡子男人的同伙先笑了,结果连留胡子男人自己也顶不住笑了笑。不过他那笑容在转向鲁立的时候,叫鲁立看着比四周冰冷的空气还叫人背脊凉。   “想骗我?你这臭混蛋!我是那么好骗的吗?!”留胡子男人猝然狂怒起来,抡拳就想揍向他。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一辆摇下了一点儿车窗的出租车从附近箭一般地快开来,离着还有十来步远,罗燕琼就在里边气愤而带威胁地冲留胡子男人说道:“你们不许打我朋友!如果打,我就报警了!”   留胡子男人几个一起瞧向她,说一声:“关你屁事!要打就打!”但他们不可能赶得那么快去到那轿车前伤害罗燕琼,又担心罗燕琼真的会报警,就只能心有不甘的不再拦着鲁立了。   留胡子男人骂骂咧咧地向鲁立说一声:“你小子真******是走****运了!我们后会有期,你等着!”然后他便向其他人招招手,然后怏怏不乐地和他们一起走了过去。   唐鲁立回头看着他们,见他们远去了,自然就由不得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瞧向罗燕琼,不晓得她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坐出租车出现在自己面前,跟留胡子男人他们有没有关系。虽然面露不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声:“拉长,谢谢你了啊!”但他在心里边却并不完全信任她。   而罗燕琼呢,好象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瓜葛和关系,听他向她表示感谢了她也不回答他一句话儿,只面无表情地把眼光转向前方,然后就叫司机把出租车迅开走了。   唐鲁立看着那出租车远去,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对她的突然出现并帮助自己并没有很强烈的感激情绪,相反还觉得罗燕琼的出现确实有点儿蹊跷:他半年多前租住旧楼房她也跟着租住那儿,现在他遇到危险她也坐了出租车跑来救自己,真的叫他难搞明白她跟留胡子男人几个到底有没有关系,因此他随后也快快离开了这儿。   鲁立感觉自己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小了,于是他回到住处以后,思前想后,又不敢继续住下去了,这样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深圳市区。 第七十三章   在坐汽车往郊区去的路上,唐鲁立听到同车的一些民工讲他们要去远郊的一家鞭炮厂做事,由不得心一动。“讲不定我可以和他们做工友哩!”他在心里边这样想,问那些陌生人:“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应聘吗?”   “没问题啊,那家鞭炮厂要好多人做事的,莫讲多你一个,就是再多上几百上千个人去,也没关系哩。”带头的民工说。   这样唐鲁立便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到达离深圳市区有二十多公里远的一处地方时,唐鲁立随着陌生民工们由一条小路再朝西边走上两里地以后,就来到了鞭炮厂。   鞭炮厂破旧的厂房、简陋的工作条件,让唐鲁立不得不担心在这儿做的薪酬问题。“要是碰到拖欠工资,那可是白做一场啊。”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其他人看来也是这样,许多人都在那儿说:“在这儿做,只怕做满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哩。”这肯定是实话,情况明显的一目了然。不过既然来了,他们也不想马上走了,都决定先做做看。   他们给安排在一间芦席工棚里住,没有床,自己去割些杂草铺在两边“墙”前,然后席子就铺下去,一张挨着一张,屋子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走道。如果不是躺,而是坐着时,屁股坐在席子上,脚要放在走道处,有人走过时,两旁的人都得不停地躲避。   在干活的时候他们全都去干活。邹中旭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当看到朱可耕干活喝酒偷懒时,他就好恼火,开口骂道:“阿耕,象你这样做,成什么样啊?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快走。”   “我就是想做啊,不想做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朱可耕为自己分辨。   “那你做事又要喝酒!”邹中旭对他瞪眼睛又道。   “我口渴了,想解解渴,只喝一口,只喝一口。”朱可耕赶忙又道,然后便快手快脚地做起工夫来。   晚上吃过饭后,没那么快睡觉,又没电视看,除了把人的一堆堆脏衣脏袜洗了,就是靠窝在那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工棚窝里坐在席上,或者坐在唯一的一把矮椅上把它坐得吱吱响,吹些牛皮去熬时间。   这一日晚上,牛皮先由邹中旭吹起来,只听他说:“我这人什么大本事都没有,但在追妹子佬上肯定是不输给别人的!”   “讲下去。”唐鲁立见他似乎想停顿,就催促他道。   “好,我讲。”邹中旭短暂的沉静以后,向其他人看了看,然后就又开始吹了起来,把牛皮吹得好胀,讲他曾经在上海遇上了几个生得好靓的妹子佬,他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却好喜欢他,缠着他不放,叫有些又有钱又英俊的上海男人都羡慕他。   牛皮吹了半日都给他自己吹破了,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仍在那儿继续吹下去。别人没当他的话儿是真,也由得他去乱讲,这让他信心倍增,更是叽里呱啦地把自己能编出来的话儿都讲了一个够。   “啧,啧,你可真厉害,真厉害啊,那么有本事。”唐鲁立在他说停以后,故意叹气地道,“你拿下过那么多妹子佬,我还一个都没谈过哩,至今还腿肚子上贴灶王爷,单过哟。我那老婆不晓得这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想提前预支也不晓得去找哪个问才对路,唉!”   “你穷得叮当响响叮当,到哪儿吃哪儿操起筷子就吃,莫点着筷子头挑剔。”邹中旭取笑起他来道。   “你莫听阿旭那么多,他是吹牛的。”带头民工杨浦笑着开口道。   “你是酸葡萄的吧?!”邹中旭白他一眼。   “我不是酸葡萄的,我是野杨桃的。”杨浦一板正经地再道。   这时朱可耕从外边走回来,要躲到工棚的最里边去。   邹中旭眼尖,喊住他说:“阿耕,停住,老子看见你偷揣了两瓶二曲,拿出来!还想吃独食是咋的?”   “我没揣二曲,那不是酒……”朱可耕想分辨。   “还讲不是二曲!平常你就爱喝那一口,除了它,还会去喝什么猫尿呢?”邹中旭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儿又道。   朱可耕听他这样讲,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二曲酒和一包辣鱼来,撕开那辣鱼的塑料袋封口,用手指沾出一点儿来,放在鼻子前闻闻,然后又用舌头舔舔,跟着便开了二曲酒瓶用辣鱼送酒喝起来。   第一月,唐鲁立和工友们做满了三十日,只拿到了各两百块钱多一点儿。他们虽然都觉得太少了,但经不住鞭炮厂老板说:“头一个月做当然都是这样的罗,会少好多。第二个月开始就不同了。”   于是他们第二月又继续做,每星期至少做六日。   这一日,是做了一个多月以后的第一次觉得好清闲的日子,邹中旭竟然特意出去买回了一根鱼竿,招呼唐鲁立说:“阿立,走,我们一起到河边去钓鱼!”   河边离鞭炮厂不远,唐鲁立正想着他的幻数,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他看到自己思考那幻数老是没有一点儿进展,挺烦躁的,就决定休息休息头脑,于是答应道:“好啊,我跟你去!”   这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便带上了一个红塑料桶,一起向河边方向走去,用手“劈”开乱草,直达芦苇深处,最后到达了河边处。   唐鲁立在家的时候常捕鱼,但没用钓竿钓过鱼,不大会钓。邹中旭则常拿钓竿钓鱼的,比较有经验。所以当他们到了河边以后,鲁立试了一下钓不上鱼,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邹中旭去钓。   这河边是挺有鱼的,甩出鱼钩到水中没多久,鱼漂就抖动起来了。邹中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鱼漂看,然后猛地一收杆,一条欢蹦乱跳的鱼就给钓了上来。把鱼从鱼钩上摘下,轻轻地放进旁边的红塑料桶里去,然后又接着钓。 第七十四章   同一日晚上,朱可耕吃过了晚饭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从工棚里走出去。   唐鲁立瞧着他,莫名地想象到,在某处一个小黑屋子里,朱可耕和一个妹子佬交换了对他们来讲最宝贵的东西。那是那妹子佬一生中,唯一觉得温暖的时刻。待事情完了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鲁立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不会讲出去,邹中旭却问朱可耕:“阿耕,瞧你那个蔫劲,假装蒜,今夜想到火车站去吃野食么?”   “就你嘴长!”朱可耕马上噎他道。   邹中旭说:“不是我嘴长,而是我想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做都可以等到天晴路干,莫急,要到时叫泥水倒溅了一身,可划不来。”   朱可耕嗤哼嗤哼鼻子:“这不用你瞎操心。”   “我当然不会为你瞎操心。我只是让你晓得,做男人,好身子最重要。”   “哼哼,在这种鬼地方,好身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难道你一直都不用回家,不想见老婆了吗?”   “当然要见啦,哪个能不见呢?但一年才能回家见一回老婆,多难熬啊。”   “呵呵,呵呵。”邹中旭猝然笑,然后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转对其他人道:“在这种鬼地方,连蔬菜也******难吃到,有时吃到了,也象烂泥一样,没个鲜味儿,真是讨厌死了啊。”   “这话对,非常对。”唐鲁立应他说,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席子上,然后象挺客观似的又道,“不过讲实话,躺在这种地方,可比市区里那些大通铺好多了,乍一睡,也许不习惯吧,但睡久了,还是叫人觉得挺舒服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邹中旭翻翻眼皮,“你想一直在这儿睡这狗窝么?”   “我是不想睡。不过有些人背后拖着有老婆细满子阿嬷阿妈。你也不能让他们一日到夜朝空想,垮着脸儿。他们盯着自己的小日子,有钱买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个实在。”   “你讲得没错。但对我来讲,有时我只需要几粒安眠药,便会舒服睡去,春天化成那些树林的肥料,我就轻松愉快了。”   “你做什么讲这样的话啊?这做人不是太悲观了吗?”   “没办法,我们的日子太苦了,太难熬啊,没人给我们吃定心丸,让我们晓得,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宽松,越过越亮堂,叫你想洒脱一点儿,也难去洒脱啊!”邹中旭苦笑地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讲的是实话儿,唐鲁立自己也正在亲身经历,他有时也好难洒脱得起来,因此他慢慢地再说一声:“那就要自己去想开一点儿罗,不然谁能安慰你。”然后他便不再继续讲什么话儿了。   同样做满了三十日,还是只拿到了差不多一样多的工资。到了这个时候,唐鲁立和工友们就不愿意再继续做下去了。   “我要去找家厂子做,工资每月三四百块钱,按时,怎么样都强过在这儿做。”邹中旭开口说。   “对,你讲得没错,就是这样。”唐鲁立附和他的话儿说。   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于是随后他们便向老板提出辞工。没想到鞭炮厂老板当即就给了带头的杨浦一记耳光。   “我们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做什么打我耳光啊?”杨浦好气愤,拿眼睛瞪向他责问,那眼神好象说,“我不怕你来打我,我手痒得还想打你呢!天塌了有高个子撑着,砸不着我却碰得着你。”   “打你耳光还是小的,我还想砍断你的腿哩!”鞭炮厂老板同样气恨恨地道。   工友们给激怒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愤激着嚷开来,有一个嗓门登高吼上几句,顿时就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你们全******是些没心肝的坏家伙,给你们在这儿做了你们还不领情,要闹事!”鞭炮厂老板高声地道。   他手下有一些打手,唐鲁立等不是他们的对手,当那些人有一些拿了棍棒围前来时,最后唐鲁立等只能是再表露愤怒却不敢继续多言了,于是慢慢就没人再吭声了。   随后鲁立和工友们一起从鞭炮厂走路到公路边,拦车回市区去。   刚到市区,离车站还有一段路,其他工友还要坐到车站去,唐鲁立则先下车了,经过一家面点店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身上也有几块零钱,就买了几个馒头。   拥挤的上班族们在街上缓慢地走动着,叫人行道交通堵塞,特别是十字路口处更是这样。   唐鲁立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生活寒风。走了上百米以后才开始吃馒头,只吃两口就觉得有点儿变味,由不得一下冲出口骂起来:“这东西简直是喂猪吃的饲料!难吃死了!我就算是一个赚不到多少钱的人,花了钱也不该吃这样的东西啊!”   他是该把这些馒头扔掉的,手也举起来那样做了,可在他将要把馒头扔出手的一刹那,他想到自己今下赚钱不容易,不能随便浪费可吃的东西,于是那手又好快软沓沓地垂了下来。   鲁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剃过头了,那头长得乱糟糟的。这样当他经过一家理店时,便走了进去。   这理店是家小店子,一角的挂钩掉了,象要钩人的样儿。刚进门时,唐鲁立听见理师正在跟一个给他剃着头的人说:“那人脸皮厚得能磨剃刀子,在我这儿欠了一次钱,又欠一次,每次向他讨他都不给,可却又老再进我这儿来剃头。”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看见鲁立从外边走进来了,就向他招呼说:“哦,师傅来剃头啊?请坐,请坐。”   “好的,谢谢。”唐鲁立笑着说道,先在旁边的一张旧沙上坐了下来,等到理师给先剃着的那个人剃好了头,自己就走过去给他剃。   当他从理店出来的时候,不能不充满希望地想:这次他再来深圳,会不会比较快能看见曾小丽呢? 第七十五章   唐鲁立重新回到市区,又得再找屋子住才行了。   象刚从远郊外回来时那样,他背着、挑着、提着他的行李包、席被、塑料桶等,沿着他认为比较有可能找到出租住房的地方走去,当然主要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条条街巷找。住房合他要求的那些地方自然都是一些小巷,不可能是大街。而且小巷都比较短,每条都是只走没多久就走过去了,然后就又来到了大街上。   这当中唐鲁立时不时向遇到的人询问有没有自己可以租住的房子。现每一条街巷都已被住家包满,每幢房子都住满了人。一房东二房东三房东遍地都是。所以一两日内,恐怕还租不到合他要求的房子。   这真的能把人给急死啊,唐鲁立的肠肠肚都给急得痒痒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耐心一点儿去继续寻找。   有一次,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了,迎头一座森森堂皇的大楼从街对面撞进了鲁立的眼睛里去。   这样的大楼每日总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在那儿走进走出的,但唐鲁立却难得进去。偶尔进上一次,因为身上穿着脏土的衣裳,也会给人用鄙视的眼光盯着他看,叫他觉得浑身上下挺不自在的。   “在城里边,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样的大楼,怎么我进城那么久了,也一直是给人藐视,墙头上睡觉,难翻身,没福气也去藐视别人呢?”唐鲁立在心里边禁不住生出了懊恼的情绪想。   他没有过街去,而是在街这边向前走。正走着,他忽然现一幢开着铁门,却黑灯瞎火的大楼,有个男人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不晓得为什么,他虽然不是这大楼里的单位的,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他却竟然也会担心那人是去偷东西的,一下起了一种特别的心思,想要去看看会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情况,于是就跟了进去。   这大楼里整个地充斥了同一种微香似的气味,好象谁撒了香水一样。楼的底层走廊两边,间间办公室的门都关上了,应该无法推开门,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正在纳闷他难道那么快就上了楼去吗?结果这人却从一处墙凸后闪了出来,狼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象棘尖刺人一样疼。   “你跟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此人语气冰冷地向他责问。   “我来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一个神经病,如果是我就赶他出去,如果不是,他想偷东西我就报警。”唐鲁立同样声音冰冷地回答,完全没有一点儿畏惧。   这可就有点儿管得太宽了,他一个进城里打工,连找房子住都困难的民工,有什么“必要”六月里着棉袄,不识时务,去管这样的“闲事”呢?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象唐鲁立这样的一个普通男青年,没有给他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不会去乱管闲事。可给他遇上了,他心里边的一种本能,就叫他毛砣个秤子,唔知轻重,没法去袖手旁观了。所以他突然之间便生出了只要对方豁出去他也豁出去的感情来。   陌生男人可能是属于那种耍横的遇上了不要命的人,见鲁立一点儿都不怕他,他自己就先害怕了,说一声:“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这儿散散心的。”   说着他便撒腿从鲁立身边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这幢大楼里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自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在这儿捱磨下去了,同样离开了这儿,仍然再去找他想租住的地方。   他找到晚上十点钟过了以后,还没有找到合自己单身汉要求,价钱比较低廉的出租屋给自己租。这时老旧的小巷上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灯,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象幽幽眨动的瞌睡人的眼睛,照出了他那个孤独无奈的身影。   “鸡食放光虫,自己心知肚明。”唐鲁立走在小巷上,脑海里突然响出自己在家乡时常听人讲的一句话儿来。   这句话儿跟他这下找租住的地方好象没什么关联,但又好象有关联,因为他这下的那种孤独无奈的心情,只有自己晓得、自己关注,别人是不会晓得,不会关注的。于是它一出来,就老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这样到了十点半钟以后,唐鲁立觉得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就只得先去找个地方度过一夜,到明日再继续找。于是他随后便找到一家旅店去,要了最便宜的床位,一晚十块钱,进去看是通铺。床看起来象是没有一丝空隙,一张挨着一张,就象他在工棚里住的时候差不多。他原本不是一个恋群的人,喜欢自己独自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但象跟人去远郊同睡一间工棚一样,他在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去多挑剔。   住这通铺的人除了唐鲁立之外,全是外省的民工,躺下了也爱讲话。那些方言鲁立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省的,也不好问。一整个晚上他都想弄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话题,可听得脑壳满满的,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离开旅店后,继续去寻找可租住的地方。 正象一棵会走的树那样,他正向前移动着,忽然看见了一个过路的衣衫槛楼的民工,便拉住了对方。因为他怕给留胡子男人等现他,便一起走进了电话亭,然后压低声音问:“大哥,请问一下你,你们住的那附近有屋子租吗?”   “有,有几间。”这民工马上回答他,并热心肠地告诉他那地方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唐鲁立谢了他,然后找去那地方,果然是还有几间房子,有两房的,也有单房的。他自然是要单房的,这样他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住处。   才租了两日,罗燕琼竟也在唐鲁立隔壁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唐鲁立觉得真是怪得不怪了,怎么自己租哪儿住,她也跟着租哪儿住呢?只要他不是回到家乡去,她对他就有点儿如影随形的样儿!   不过罗燕琼终究是一个他在工厂里打工时就已经先认识了的人,又是一个年轻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就算她对他“不安好心”,他对她也远不如对留胡子男人他们那么提心吊胆与害怕,他就让自己不去管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搞着演算,罗燕琼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挺斯文的样儿走了进来,到他跟前笑着说:“唐鲁立,我感觉你真是很爱‘研究’数学,应该还写论文吧?”   “是的,是这样。”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她就带赞赏似的笑着再对他说道:“我跟你讲啊唐鲁立,你这人虽然呆是呆些,但专心做起什么事情来,却有钻头。不错,不错。”   然后她就又出去了。   这一日,李筲炳到这楼房来找朋友,竟然碰见了唐鲁立,那时鲁立正用一块已经油渍渍的肮脏手绢擦了擦嘴,出门准备上卫生间去。   “阿立,你还是再跟我做吧。我以后保证只要你做屋里边的活儿,不要你做屋外边的活儿,一个月给你开二百块钱工资。”   “你这是打要饭的!”唐鲁立一听便阴起脸儿道。   “你还嫌啊?”李筲炳似冷笑,“你晓不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你亲骨肉都腻味你?”   “晓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就不会随便看见好低的工资也跟人做。”鲁立冷冷地说。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就摇摇头,好象不大愉快地走进了他的朋友屋子去了。   在外边生活唐鲁立有点儿怕遇上刁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好难缠的。但他越怕,偏偏好象越容易遇上。这次也给他遇上了,那个四口之家的邻居女主人曾彩云,有时就挺叫他烦忧的。   有一日傍晚,唐鲁立在外边找了一日工都未果,心情颇为压抑地从外边回来,浑身酸软得象剔骨抽筋。但在进屋之前,他因为不想把身上的尘土带进屋子里去,就拿擦汗的毛巾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尘土。那时曾彩云已经在公用走廊煮饭了,在卫生间里洗菜的时候,因为要剥蒜苗就趿着一双拖鞋走出了门口,看见他这样儿,竟指责他道:“阿立,你那尘土那么脏,做什么拍三拍四啊,都飘到我屋门口去了!”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尘土好轻,容易飘得比较远。只是唐鲁立听见她那样讲,心里边自然觉得太不中听,便由不得挂下了个脸儿,分辨道:“这算得什么大事啊,就一点点儿灰尘,一拍就落到地上去了。”   “哪儿不算大事呢?灰尘那么脏,是有毒的,飘进人的嘴巴里去,会把人给毒死的,你晓不晓得?!”曾彩云放高声音又道。   这可就太夸张了,有点儿上纲上线,叫罩上个鱼仔,逐死的味道。唐鲁立想再分辨,又觉得自己可能越分辩越给自己增加麻烦和烦恼,于是便象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样,再无这个兴致,于是就闭口不再多讲了,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去就行了。   不过尽管这样,唐鲁立进了屋去,在洗换那擦汗的毛巾时,还是内心愤愤不平,觉得曾彩云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叫他真是好难忍受。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样叫人烦恼的,自己想开一点儿就行了。 第七十七章   唐鲁立连续找了十日工都未果,心情真是懊丧到了极点。因为住房要钱,吃用要钱,物价又比较贵,开销好快的,手头没有钱会叫人心中好空虚。所以当他手头还剩下不多的几个钱时,他就不能不想,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什么事都得先做着了,不然哪有钱租屋、食饭啊?因此他便决定去找工地上的工打,小工他也得打,不再管自己是不是恐高,都得先去打一段时间——本来这样的工夫他也可以找李筲炳去做,但他以前因为李筲炳给的工钱太低而拒绝过李筲炳,已经觉得抹不开脸儿了,就没有再去找李筲炳,而是直接找去一个工地向人探问就行了。   那工地的人都不是唐鲁立认识的,包工头自然要详细向他询问各种情况。在晓得他以前做过这样的活儿,这下走投无路,任何苦活、脏活、累活都可以做时,包工头就点了点头:因为他要找人跟他做活正好找不齐手,别人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做,又曾经做过,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唐鲁立,给他开了一日十二块钱给他做。   在工地打小工真不好打,苦累脏头晕还小事,做了两个月都没能拿到一笔钱,只让唐鲁立中午、晚上各有一餐饭和大伙儿一块吃。问包工头,包工头讲要等工程全结束以后才能结。好不容易等到五个多月后工程结束,又不是按唐鲁立做的实际日数给他,而是七扣八扣,最后扣到他只拿到了本该拿的二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平均一个月一百八十块钱左右。   “做不得!做不得!这工地小工实在是太坑人了,晒脱你一层皮还小事,连钱也给剥掉几成去,这怎么能再做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气愤地这样想。   这样他看见自己手头上又抓到了几个钱,省着用至少也可以熬上半年以上了,就让自己耐心些,多花时间慢慢地再去找轻松些,也容易些拿齐工资的工夫去做。   这一日,唐鲁立出来碰运气,看找不找得到工夫做。走到一个新建小区外边时,见李筲炳正在卸车,准备拿工具进里边去。   唐鲁立是一个不计前嫌的人,即使跟李筲炳有过不愉快,见了李筲炳还是主动上前打招呼道:“炳哥,来这儿搞装修啊?好久不见啊。”   李筲炳瞧向他,竟显出象嫌弃他的样儿来,没有理他。   唐鲁立虽然不是一个太敏感的人,但看不得老乡这样,便也突然板起一点儿脸儿说道:“炳哥,你怎么啦?我们可是老乡啊,怎么你也当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对待呢?”   “你还当我是老乡?”李筲炳竟猝然向他瞪眼睛,“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安下心要往外撇我嗨!情愿给别人做你也不给我做!”   哟,唐鲁立给别的包工头做的事叫他晓得了?难怪他生气,不愿理唐鲁立了。   唐鲁立不能不有点儿百口莫辩的感觉,因为情况太复杂了些,无法准确、明白的告诉对方,自己实在是被逼无法,才去给人做的。当时他也想再找他,只因为兔子不吃回头草,抹不开脸儿,才没有再去找他了——而且他讲给的工钱也实在是太低了一些,太不近人情了嘛。   “你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狗哩!对你那么好也不愿意跟我做!好,行,咱们好合好散,谁也没欠谁!”李筲炳瞧着鲁立的眼神颇为生气的样儿。   鲁立觉得对方这样讲,自己就不好再赖在他身边,让他纸角装盐,包咸包咸,了,于是便离开了李筲炳。   他自然还得另外找事做,可找来找去就是仍然找不到。   “倒霉!真是倒大霉了啊!怎么这下要找份工那么难呢?我可没老,又没病,也不是一个文盲啊!”唐鲁立不能不时不时无奈地出慨叹。   没办法,既然老是找不到工夫做,手头上又抓着有几个钱了,唐鲁立就只好每日里窝在屋子里,耐心地去搞那个看不出明显前途的幻数“研究”了,一做就又是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唐鲁立虽然没象之前那么急切地花好多时间去找工作,但他也仍然是时不时拿出点儿时间出去到处找一找,碰一碰。有两次他在街上走着,工作碰不到,但却碰到了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一次鲁立在背后现了那几个蛮子,就赶快躲走了;另一次他拐弯的时候刚好与那几个蛮子打对面“撞”在一起,他故作镇静,不正眼看对方,留胡子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鲁立,也没有再把他拦住。从这些蛮子面前走过去以后,鲁立没法不想:这些蛮子在过去那么久以后,可能对他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越来越辨认不出他是不是唐鲁立了。所以他就认为:“看来以后我再继续在这市区里做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小了。” 第七十八章   熬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以后,唐鲁立重新认认真真地再去找工作做,还是老找不到,这可就不能不叫他烦躁了,认为自己既然之前主动找到工地去做过活儿,这下干脆还是去找李筲炳,跟着李筲炳去做算了,不管他是不是还给那么低的工钱。 可在唐鲁立这样想的时候,他又不能不自问:“我这下真的那么没用,要靠着别人施舍几口饭吃才行吗?”   这是叫他无法不在自己心里边恨自己不争气的,但他反复思考了一下以后,又无可奈何,觉得这下找到工作赚到钱要紧,自尊心可以先挟在自己的腋窝里,于是只能再去找李筲炳了。   “阿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李筲炳一见他,立刻便神情冰冷地问。   “我,我……没什么事……”唐鲁立突然口吃起来,讲话挺困难的。   “你没事,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呢?”李筲炳换了一副没那么生硬的口气再问。   “我,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份工做。”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是这样的事啊?那可就抱歉罗,我实在爱莫能助啊。”他耸耸肩膀。   哼,小人!真是会摆架子!   唐鲁立禁不住在心里骂,悻悻然地想离开了。可就在他将要走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这下是属于落难的情况,高傲不得,于是就让自己不要走了。   “嘿嘿,嘿嘿。”鲁立突然笑,走到一张凳子前去,用嘴吹了下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抹了抹,然后坐了下来,又说,“我不是来舔摸你的,我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哪儿有要我这种人的地方呢?”   “没有。”李筲炳冷冰冰地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沾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不会吧?比如象跟你一起做……”   “我这儿这下也够人了,没法要那么多人。”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从他这儿离开,然后继续再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可连找了几日也仍然找不到。   “废人!废人!真是一个废人!”唐鲁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禁不住骂自己,骂着骂着,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棍子,一扬手将一个玻璃瓶打碎了,叫瓶里的一些水流了出来。   ………………   这日唐鲁立在街上晃荡着寻找工作的时候,遇见了正向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李筲炳。李筲炳穿着西装革履,容光焕,叫鲁立这下走到他跟前,直觉得真是泥鳅比黄鳝,差一大截。   李筲炳一到他跟前便问:“阿立,你找到事做了吗?”   “没有,还没有。”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筲炳好象一心想嘲讽嘲讽他,故意再问:“阿立,你要技术没技术,要本钱没本钱,是不是除了拿块豆腐撞死,就没地方去找饭吃了呢?”   “你莫看轻我。”唐鲁立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是不敢看轻你。只是我今日没钱吃饭,想要你请我吃,又怕你蚀不起,所以……”李筲炳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儿来。   “放你的狗屁!谅老子蚀不起吗?这下就请你去饭店!”唐鲁立给他激得上了火气,当下赌起气来道。   “唉哟,看你这个样儿,我还是莫叫你请吧,擎伞又戴笠,太多余!要叫你请,到时我可得羞死!”李筲炳突然摆手道。   “你要是羞得死,那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唐鲁立一脸不屑地道。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便问:“你真的想请?”   “当然啦,我还会讲假话么?”唐鲁立不屑地反问。   “好,行,那就去吧。”说着他们便一起找到了一家小饭店去。   这个小饭店门面虽然小,但门口悬挂了好多大牌牌,在吃之前要先买好餐券,把它交给取菜窗,然后再找地方坐下等待。   在他们等待饭菜给送上来的过程中,唐鲁立听得旁边一张饭桌边坐的两个老年人中的一个人,在听了另一个讲完某事后,马上不胜欣羡地道:“陈局长,你运气真好!我们就没这运气啊!”   那个“陈局长”显然是个退休局长,这时说:“这下的人啊,你才一转身,那茶就凉了,你得自己会去抢紧机会才行啊。”   那个人叹气说:“唉,我就没那能耐啊。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抢不到那机会啊!”   陈局长再说:“人迟早都会是那杯凉茶,有什么好气的?自己想开点儿就是了。”   “我就是难想开啊。要想得开我也不用这么烦了。”那个人再道,然后他们便只顾吃饭,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李筲炳在吃饭当中,主动向唐鲁立询问:“阿立,你这下真的是还没找到工做吗?”   “是啊。好难找,不晓得去哪儿找才行。”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那你还是跟我做吧。虽然你讲你怕高,也没多大关系啊,到时我让你做些打下手的工夫,不用你焊阳台,窗户,另外每个月给你加一百五十块钱,让你拿三百五十块钱。”李筲炳说。   这可就不同了。鲁立这下有点儿走投无路的感觉,就答应了。 第七十九章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李筲炳虽然口头上作了保证,但真的做起来时,却又没管那么多,常常还是叫鲁立去焊那些阳台、窗户的防盗网。 这真是叫他够罪受的。   不过鲁立在陌生包工头那儿都自己找过去做过,并因此引起李筲炳的不满。就算在那样更糟糕的情况下,他也坚持做了五个多月,所以他这次跟李筲炳一起做,大家早就熟人熟面了,什么话、什么事情都好讲一些,他便努力坚持着让自己一直做下去。   这一日中午,李筲炳带着他的工人们在一间大屋子里做了半日工夫以后,打电话叫来了快餐,然后大家便一起全蹲在院子里吃饭,吃的是白菜炒肉和大米饭。那肉是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不过加了辣椒和酱油,味道还是挺不错的,鲁立吃得好开胃。   李筲炳捧了他的饭,走到了唐鲁立旁边蹲下来。   筲炳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鲁立心里边就觉得冷飕飕的。   筲炳吃了几口饭之后,对鲁立说:“人讲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我和你终究是老乡,让你跟我一起做事,我觉得自己心里边也踏实一些,希望你能一直跟我做下去,给我多一些帮助。”   “我尽力吧。”唐鲁立掌握分寸地回答。   他这话儿是讲得好对的,因为他后来坚持着勉为其难地跟着李筲炳做,真是觉得好难受,李筲炳不仅人吝啬,而且给他做的这种工作又不是他很容易干的:每次叫他站到还没焊防盗网的阳台、窗户前时,他都觉得头好晕,眼好花,心慌气促,没法做下去。因此鲁立坚持着做了几个月,李筲炳虽然是他老乡,他最后也不得不满脸歉疚地要离开对方。   李筲炳见鲁立向自己辞工,似乎好恼火,骂他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好心好意帮你,让你有事做,有饭吃,你却不领情,不愿跟我做下去。我沾不了你的光反惹一身晦气,你讲我倒不倒霉啊?”   “我是没办法,我是没办法……”唐鲁立想让他了解自己的实情。   但他不想听,跟着再骂道:“好,你不想跟我做就不想跟我做吧,快走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又黄了。   “我该跟他讲,中,你看得起我,给我脸儿,我不能不兜着。但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样跟他讲呢?”唐鲁立在跟李筲炳分开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懊恼这样想,但事情已经过去,难以再改变了,鲁立只好重重地叹一声气,心里茫茫地,觉得自家实在是废物和真正的倒霉蛋,自从跳河救了人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不能顺,然后便向天上仰起了头。   租屋子住的人总是来自四面八方,省内省外的都有。在同一楼层里,因为隔出好多间屋子,厨房最多有一户有,其他人没有,但却都得煮饭,那就有不少人会在走廊煮。   鲁立这下租的这幢楼就是这样,到煮饭时间了,大家就都搬了家伙到走廊去,都不讲话。叮叮当当,各做各的。   那些结了婚还有孩子的人,只要出门在外,即使是租别人的屋子住,一般也置了不少家什的,而象唐鲁立这样的单身汉则不同了,能多简单就多简单,所以就算是煮饭的工具,也总是缺这少那的。这样,虽然鲁立平时挺喜欢吃水煮鱼,加进又油又浓的辣汁,然后把它的胸脯肉煮进去,白嫩嫩的肉片泡在红艳艳的汁里,那种感觉总让他胃口大开。但这次当鲁立买了条半斤重的鱼,看见曾彩云老公刘加强捧了个电磁炉到走廊上炒好了他家的菜,想捧回屋里去时,就想把鱼煎香来,于是鲁立便走过去道:“刘大哥,你那借我使使,行不?我还没有件趁手的煎鱼家伙呢。”   刘加强似不大愿意的样儿,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行,你煎吧。”   说着他就把电磁炉递给了鲁立。   唐鲁立赶快抓紧时间,也没再洗那坐上电磁炉面板上的平底锅,加进一点儿油去,然后便煎起来,好容易沾锅底,不能盖,还得快手快脚地反复不断翻过来、搅过去的,就算是这样,也好快就有一点儿鱼皮粘在了锅底上,铲开也还是有一点儿烧焦了。   饭菜都做好以后,唐鲁立虽然一条鱼不大,又想吃两餐的,但他借了人的电磁炉去煎,他在还电磁炉的时候也大方地请刘加强两公婆吃。刘加强和曾彩云倒也不客气,叫吃就夹筷子去吃,因为煎鱼香,好快便将不大的一碟鱼吃得只剩下了半碟在那儿。   ………………   唐鲁立做民工生涯虽然不算太多年,但却叫他尝尽了人间心酸——民工的生活,辛苦不讲,还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常无端受许多气。所以他越来越想通过表自己的论文,让自己能够得到成功、进到科研单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快些过上轻松、愉快又舒服的生活。这样这一****经过市科技局门外的时候,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想找哪个“科学家”聊聊天,先了解了解有没有表论文的刊物。可他从电梯上到好几层楼去,都看见每一间办公室里全安安静静的,而他穿着挺脏破的衣裳,与这样的环境太不协调,因而就没有勇气走进别人的办公室去。于是他只得再下了楼。   走出电梯间的时候,一个修理工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工具箱跟在他身后。他不晓得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便向对方问:“师傅,你跟着我有事吗?”   “哦,没事,没事,我没事。我不是跟着你。”这男人忙回答,然后便向旁边折过去了。   科技局的前厅一面墙上安着有一面哈哈镜,唐鲁立经过时,无意识地朝它看去一眼,结果现自己变形好厉害、好特别,非常逗人,于是忍不住在那哈哈镜前出了控制不住的大笑声。   “别人因为进到了这种搞科技的单位,日子过得既舒服,又快乐,我只能望洋兴叹。这下我还没有成功过,得让自己好好活着,不管多苦多累都努力活得久一些,争取让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象别人一样过得那么舒服,那么快乐。不然我如果太快死了,我的苦可就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唐鲁立在笑过以后禁不住这样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哈哈镜是叫人变形的,有时叫人显得好瘦,有时又叫人变得好胖;有时叫人显得好看,有时又叫人呈现丑陋。但是不管变成怎么样一个形状,怎么样一个形容,唐鲁立都并不介意,只是对着那镜子看着看着,一贯的忧郁便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脸儿,叫他人一时蔫下来,伸了伸瘦长的指头,不再继续呆在这儿了。   莫让自己的人生好象只是一晃就到了结尾啊!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就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和追求,可以做好多事情的呵!   这一段时间唐鲁立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飘下一些淡黄的书来,那书上似乎模模糊糊的印着有他的名字……   “我可能要出书了哩!”鲁立醒来以后不能不这样想。 第八十章   “每日上班八小时,每周休息两日”,对于这样一份有尊严的工作,唐鲁立没有找到。   唐鲁立这次从李筲炳那儿辞工之后,比较顺利地好快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私营小厂,正好招些高中毕业,可以满足只拿三百块钱月工资的工人,鲁立去应聘,只是填了表,就给接受了。于是从这时起,鲁立便一边打工一边写点儿论文,经常是利用空闲时间,窝在住处单人房间里,用信纸认认真真地记下。就这样,他慢慢又有几篇论文出炉了。   唐鲁立这下对自己老没名气、论文向杂志投稿难以表,过得太艰难,而颇难忍受了。而他是很希望能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的。于是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自费出本小书呢?   “你这下好想出书是吗?”   有一日,一个叫梁中坚的书商突然找到唐鲁立问。   “你怎么晓得?”鲁立非常惊奇,因为他没向人讲过这种事情嘛。   “我是一个搞出版组稿的人,嗅觉是好灵敏好厉害的。”梁中坚笑着回答。   “那我想出书,你能帮我吗?”鲁立感觉有希望,向他询问。   “行啊,没问题。”梁中坚回答。   “怎么出呢?”   “你呀,当然是自费了,因为你写的不是畅销书,如果想公费出的话,出版社会担心销量而不接受的。采取自费的话,会快得多,也顺利得多出书。”   “那要多少钱呢?”   “这得看你的书要多少页码了,正规出版社的最低价格是三千五百块钱左右。”   唐鲁立犹豫了:出版论文集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能会给他带来成功的机会,可是却叫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因为这么大笔钱,他哪儿拿得出来啊!   梁中坚见他踌躇,便对他说道:“你不要急,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慢慢考虑,等考虑好了再讲吧。”   说着他便邀请鲁立跟他一起上街去。   “要是我的论文集出版以后叫我一鸣惊人的话,那么脱掉这身皮,我就是一个有名的人了。”唐鲁立在心里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这样的幻想。   他们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去,坐下以后,要了威士忌和绿豆粥之类的东西。梁中坚把苏打水和冰块倒入威士忌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喝,一份推到了鲁立的面前去。   “真的最低要三千五百块钱么?”鲁立问。   “正规出版社的是要那么多。不过如果是野鸡出版社的,一千块钱也行。”梁中坚淡淡地回答,好象理解、同情鲁立此时的境况,跟着又对他说,“这样吧,你这下手头比较拮据,就先出一本野鸡出版社的吧,等以后赚到有钱了,再找正规出版社另外出贵些的。你看怎么样呢?”   “好,我出。”鲁立一咬牙道,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回到住处以后唐鲁立便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论文,一共十六篇,过十万字。既然没有出版社公费出版,他只好自己出钱印刷了。只是虽然才一千块钱,他也不容易出——存折上他倒有过一千块钱的数目,但他要随时留着一部分钱以备生活及其他不时之需,不能全用光了。所以他就决定找人借几百上千块钱。   他找到了李筲炳那儿去。   “你借钱去做什么?”李筲炳一听他开口言借便对他“瞪眼”道,“你虽然常没工做,但你这个人花钱我晓得,应该是好够的啊,做什么也要向人借钱呢?”   “你借钱给我就行了,莫去讲那么多,我以后会还回钱给你的,请你放心。”唐鲁立眼里带笑地说。   “哼哼,我会放心。”李筲炳冷笑地道。不过尽管他给鲁立开工资不大方,但借钱给他倒还大方,叫他写下了借条以后,便借了五百块钱给他。   当唐鲁立在自己的屋子里把钱交给梁中坚的时候,梁中坚虽然努力掩饰,眼睛里还是抑制不住得意的光芒。鲁立没看见他这个表情,没有对他起什么疑心,只是提醒他:“你可要快些把书给我印出来呵!”   “这个你放心,请你放心,三个月内我就可以把书送给你了!”梁中坚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然后便留下电话号码从他这儿走出去了。   “阿立,我跟你讲,那个姓梁的是纸做个栏杆,靠唔住的。”刘加强在屋外听见了梁中坚跟唐鲁立在屋里讲的话儿,待梁中坚走了以后,从外边走进来直摇着头对鲁立说道。   “不会的,他应该不会的。”鲁立轻轻地道。   “你莫相信他。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不信他可能还有路走,要信了他,以后你头撞墙就倒霉了。”刘加强提醒他。   “哪儿会呢,看你讲的,太严重了吧?”鲁立不以为然。   “你还不信我的话,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了。搞那没用的数学还小事,还花那么多钱出书,是癫了啊?”刘加强竟责备起他来。   这家伙,真是糖油裹下波箕,惹蚂的。不过唐鲁立没有计较他。觉得他愿意给自己提醒,也算是好事。只是鲁立这会儿一点儿都听不进他的话儿,脸皮有几分僵硬地回答说:“不会,不会,哪儿会呢?看你讲的。”   “我讲你莫那么自信,要以后搞个吹火筒二头空,那就有得你难受的啊!”刘加强再道。   唐鲁立沉默了:他这下也是瞎子行路,唔晓得高低上下,只能是碰一下运气了,心中只期盼那论文集能够顺利出版就行了。 第八十一章   这样在随后的日子里,唐鲁立总是为自己的论文集记挂、烦躁,时不时到某个小店里打电话找梁中坚询问。  梁中坚自然每次都说:“好快,好快,你莫急,到时一定会印出来给你的,跑不掉!”   直到大约三个月以后,唐鲁立再打电话找梁中坚,梁中坚一听便立刻带着笑声回答他道:“好了,好了,你问得正好,你那些书已经大功告成,印好了,刚刚运回到我这儿。”   “是吗?那就好,你快给我看看!”唐鲁立忙道,问清了他住的地址,马上就赶到了那儿去,和他一起走进了他屋子里的一间房间,那房间的靠墙边地上象两堵墙一样堆放着许多白晰晰、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新书——这说明梁中坚并不是一个骗子。   “你的两百本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请辆车拉回去吧。我就不帮你罗!”梁中坚手指那些书道。   唐鲁立没再吭声,自己伸手拿过一本书来翻看,见真的是自己的论文集印成了书——这回终于竹篙晒棉被,驼了,他也不必再那么记挂,为它烦躁了,因此他觉得好欣慰。   随后他就走到街上去请来一辆小工具书,把它们一一搬进工具车去,然后运回了他租住的地方。   这个春节,唐鲁立没有回老家过年。虽然他看见别人都心急如火一般的早早作准备,早早买车票,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就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跟他一起租住的楼房,但他却并不急,没有去做准备,也没有买车票,而是想:“假期游客多,正好卖点儿书。”   这样,唐鲁立就没有在春节期间回家去,而是每日早上八点半钟过后,都用绳子绑了两大捆书,挑着去街上卖了。   春寒料峭,公园山脚下却是人来人往,游人如梭,卖玩具、卖臭豆腐、卖糖油粑粑的,各种各样的生意人都有,好不热闹……   在专门让商贩摆地摊卖吃、卖玩的地方,唐鲁立也跻身其中,弄了个摊点,摆上了自己写的书,手里举着一个小纸板,上面写着“卖本人写的书”。   一些路过的游人会上前来询问,不过大多看看就走了,因为他们说“看不懂”。鲁立也不怎么推销,因为他想到,卖书不象卖别的,要看个人喜欢。别人喜欢会买去,不喜欢你怎么招徕也不行。   叫他觉得挺欣慰的是,他自己摆摊出售自己的书,而且还是科学论文书,挺枯燥的,也有人买。卖了差不多一个月,印了两百册,已经卖出了一百八十多本了。鲁立心里想:“这书快卖完了,等再卖它个七、八本,剩下的三几本我就留作纪念,不卖了。”   这一日是星期一,天气挺好。   有路过的细满仔从唐鲁立面前走过时,不小心将食物洒落在地摊上,唐鲁立蹲下身,用纸细心的擦干净。就在这时,有三四个男女工商向他走来了。   “你自印的书没有刊号,不正规,不能公开售卖,得没收。”领头的女工商说。   “做什么要没收我的书啊?我这可是花了好多钱印的啊……”唐鲁立为自己分辨,同时为了能博取对方的同情,他跟着再说,“我一个做民工的人,连生活都好难,表论文更难,不过是想圆一下自己做业余科学家的梦想,才花的钱印了这书,所以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没收我的书吧——这下我晓得了没有刊号的书不正规,不能卖,剩下的几本我自己留作纪念……”   “这不行。想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不应该与现有的法律、法规相违背。你自印的书既然没有正规的刊号,在法律上就不允许公开售卖,属于非法出版物。”女工商又说,并告诉他,“我建议你以后还是要更多地向杂志、报纸、出版社投稿,也有一些媒体有专门面向民工群体的版块,多尝试、多磨练,出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投过,杂志表不了,出版社又不会有人看得上啊!”唐鲁立一脸无奈地说,因为看见工商开始收捡他的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里也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了上来,想阻拦,又怕无病打针吃药,自讨苦吃,最后只能作罢了。   书给没收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只剩下了那么几本,但给罚了五百元,却叫他非常心疼。但他也没办法:哪个叫他印的是非法出版物呢?   于是他便乖乖地交了罚款,拿的是他存款里仅剩的所有钱,等于他出这非法出版物花了他一千五百块钱,叫他一下子成了一个完全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这一****呆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有人来敲他的门。   他觉得有点儿纳闷,便打开门去看,结果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   “你们,你们是找哪个呢?”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口齿不大流利地问对方。   “大哥,你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吗?”后生子笑着问他。   “我救了你?我哪时救了你啊?”唐鲁立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大哥你真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啊?那我就自己告诉你吧。我是那个一时想不开,跳河想自杀的人啊!”后生子一脸感激地道。   “对啊,对啊,他因为那次给我气了,以为我真的跟他分手,不晓得我是故意考验考验他的,他就跳河了!”后生妹笑着插进话儿来道。   “有这样的事?”唐鲁立盯着后生子,觉得惊奇,然后再问,“你跳河是真的想不开,不是跟别人合起伙来讹诈我的钱么?”   “不是,不是,哪儿会是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后生子赶忙道,同时告诉他,“要不是大哥你那次救了我,我死了就死了,这下想后悔也没机会了——所以我是万分的感激你啊!”   他的话儿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又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不是别人,竟然是罗燕琼!只见她一出现在唐鲁立几个面前,就满带感情地对唐鲁立说:“阿立,谢谢你啊!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当时我听人讲我老弟想跳河自杀,跑了去,看见别人都不敢救他,只有你竟然那么勇敢,快快跳了下去救他,从此以后我心里边就一直好感激你啊……”   “你讲什么,罗燕琼?他是你老弟?我救起来的是你老弟?”唐鲁立觉得十分惊奇。   “是啊,就是这样啊。”罗燕琼点点头,然后突然露出害羞和扭捏的样儿来,半低下了头去,跟着再说,“就因为这样,我就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总想跟你亲近,你搬哪儿去住,我就想办法跟着你也租到哪儿去住。你在街上走到哪儿去,我只要有时间,也在背后悄悄跟着你到哪儿去。看你喜欢写东西,我就想到你应该想出书,就找了一个书商想帮你,谁知他却是个骗子,叫你给工商罚。所以我这些日好难受,决定让我自己支持你几千块钱,给你去正规出版社出一本真正的、合法的书,以补偿我曾经做出过的过错……”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之前有些事情会叫唐鲁立觉得挺蹊跷,挺叫他生不安的…… 第八十二章   这一日下午,罗燕琼自己找到了唐鲁立租住的地方,对他说:“阿立,你到我那去住吧。在这儿住,屋又小,又旧,到处稀烂了,还要那么多屋租,到我那住一分钱都不要你出。”   “这不好吧?”唐鲁立迟疑地道,因为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父母和老弟的身影,觉得自己跟她去住会不自在。   罗燕琼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他这样说,马上道:“怎么不好呢?我跟你讲吧,我那屋子以前确实是有我爸妈跟我一起住,我老弟也跟我一起住。不过最近我爸妈想老家了,讲要回去住个一年半载,我老弟又另外有一套房,搬出去了,那房子这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照这意思说,那不是他跟她住进去,就象和她做了“夫妻”一样吗?   唐鲁立脑海里跟着又浮现出了曾小丽的身影来,觉得不合适,便回答:“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屋子虽然小,也要屋租,但我住得习惯……”   “住我那儿就住不习惯吗?”罗燕琼拿眼睛瞪他。   “这个……”   “不要这个,这个了。我跟你讲啊,以前我和你做过同事,以后也可以继续当同事一样对待的,什么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只去想我们不过是为了有同伴住在一起、不那么孤单寂寞就行了。这样你也不愿意答应吗?”   唐鲁立没法拒绝她了,如果他还拒绝,就显得她对他没有什么歪心思,他自己倒对她起了歪心思了。这样想了以后,他便终于点了点头回答说:“好吧,既然你那么热情邀请我搬去你屋家住,那我就搬去吧。”   这样,他随后便和她一起,把自己的行李物品用几个包、袋给装起来,然后便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搬上去,坐着去罗家了。   罗燕琼因为是有心,早给唐鲁立预备了房间,领他进了她屋去后,她就说:“阿立,你的房间挨着我,是我老弟以前住的,这下他不在这儿住了,正好让你住,你的东西就全搬进去吧。”   事情自然是这样了,唐鲁立就没什么异议,真的和她一起把自己搬来的东西全送进了给他住的那间屋子去。   把它们暂时都堆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去以后,罗燕琼倒了两杯白开水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唐鲁立。两人坐下以后,她瞧着他,好象没话找话地问:“阿立,你讲我长得白不白呢?”   “长得白啊,差不多象个白冬瓜一样!”唐鲁立笑着回答她说,心里想着:妹子佬跟男人还是有些不同,男人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相貌,妹子佬却很在意。   听他这样说,她就也笑,好象很满意的样儿,说:“我觉得我长得没白冬瓜那么白,要有那么白就好了。”   “不好。”鲁立摇摇头道,神情显得很认真的样儿,“长得象你这样差不多有白冬瓜那么白就行了,要真的有白冬瓜那么白,又过分了,会叫人觉得象溺死鬼一样的。”   “那我不要那么白,有我这下这么白就行了。”罗燕琼赶忙说。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边按响了门铃。罗燕琼皱眉问:“是谁啊?”一边说着,一边便走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姑娘,但肤色没罗燕琼那么白,而是明显的有几分黑。此人身上是背着有一个皮包的,一见罗燕琼便笑着说:“阿琼,好久不见啊,看见你真高兴!”“有多久呢。”罗燕琼竟似笑非笑,似乎不领对方的情,“嘿嘿”了一下,“比如春天吧,就纯粹是四季交替生的一站光景,昨日接今日,今日接明日,三个月就过去了,不算很久的。”“但我却觉得很久。”此人继续笑着又道,说着她就不待招呼便自己走进了屋子来。   唐鲁立瞧向她,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他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些尴尬。而她呢,这时脸上则显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儿来,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回看向了他,眼里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不过她没向他多看一眼,就先将她的皮包往沙上放下了,然后问罗燕琼:“阿琼,有没有吃的东西啊?”   “你饿了么?我还没煮饭哩!”罗燕琼说,走到立在客厅一角的六七十年代生产的老冰箱前,打开门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罐八宝粥来,向年轻姑娘说:“我这儿就只有八宝粥可以饱肚子了,阿素你吃不吃啊?”   “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吃!”阿素笑着回答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去,将八宝粥抓了过去。在打开盖后,她自己坐到沙上,边吃着边问罗燕琼,“阿琼,我晓得你这儿好久没别人住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想在你这儿住几日,行不行呢?”   “不行!”罗燕琼竟一口就回绝了她,毫无一点儿客气。   “为什么啊?”阿素好象很意外——在来这儿之前,她可能想都没去想过,罗燕琼会拒绝她吧。   “不为什么,我讲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到别人那儿去找住的地方行了。”罗燕琼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阿素听她这样说,很懊丧,连八宝粥似乎也不想再吃,要用力放下沙上去。但那八宝粥还没往下放,她眼睛瞧向唐鲁立,马上象明白了什么,就带解嘲地说:“我今日突然想到来你这儿住一下,以为你会给我住,谁知是不给,我真是太搞笑了。”然后她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把皮包重新背到身上去后,说一声:“好,你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吧,我记住了,以后我看你会不会去求到我!”   然后她便闷闷不乐地自己走去打开门离开了这儿。 第八十三章   “她看上去脸色糟糕透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唐鲁立在门给重新关上后,带几分同情地问罗燕琼。   “不远,就在平湖。”罗燕琼回答。   平湖是深圳的一个镇,离罗家这个位置有大约三十多公里远。如果那是外市的一个镇,唐鲁立可能会从感觉上觉得那仍然远,但就在深圳本市内,他就认同她的话儿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不久就是做晚饭的时间,罗燕琼去做,让唐鲁立自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买回了松乳菇,那玩艺儿很不容易洗干净,如果粗手粗脚的随便洗一洗就算数,到时吃着必定有泥沙。因此在洗的时候,她不晓得是想跟人讲话还是怎么回事,特意把菇盆搬到了厨房门前去,在那儿细心地洗着,同时跟唐鲁立说:“那个阿素真是很好笑的,她男朋友有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打热水,回宿舍路上暖瓶吱吱的响。她男朋友故意说:‘不好,要炸啦。’她一听,立刻‘嗖’的一声,就把暖瓶给扔出去了,嘭,果然炸了。然后她便心有余悸的说:‘还好我扔得快,没炸到我。’”她说完,唐鲁立还没觉得有什么很好笑的地方,但她自己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晓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她的喉咙,她竟笑得给呛了,连咳了好几下。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便忙说:“好了,你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专心做事情吧,不要讲那么多,不然要给呛坏了,可就麻烦了啊!”于是她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待饭菜做好以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吃完又一起看电视,看到九点多钟,罗燕琼就叫唐鲁立去洗澡,用的是煤气热水器。   唐鲁立是第一次用这种玩艺儿洗澡,不晓得怎么开,怎么用,叫她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了。   两个人都洗过澡后,罗燕琼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只穿着背心、短裤,叫鲁立看见她是那种皮肤光、胸脯鼓鼓的女孩,挺刺激他的眼睛的。好在他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没有对她想入非非。   不久,就该睡觉了。唐鲁立心里有曾小丽,就想快些进那间给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睡觉了。可他又有些担心罗燕琼会往自己的房间拱,叫自己不晓得怎么应付她才好。还好,她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做,而是微笑地向他挥挥手说:“祝你今夜做个好梦!”然后她就进她自己的房间去,关上了门。   鲁立见她这样,心上就宽了,觉得如果一直跟她这样在这儿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随后他躺在床上,觉得枕头很香,被单也很香,叫他闻着这香气心上很安静,很放松。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鲁立是自然醒,虽然他没有表,不晓得时间,但他从感觉上认定,这个时候至多有七点钟左右的样儿。   有不要钱的房子住,那真是很舒服,非常舒服啊!鲁立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觉。穿好衣裳以后,他没有在卧室里多赖着,而是走了出去。   事情很巧,唐鲁立刚到卧室门口,恰好看见罗燕琼也从她那间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似乎心有灵犀,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亲密感,他不自觉地走向她,她也很自然地走向了他。   “阿立,昨夜睡得好吗?”她先向他询问。   “睡得好,睡得非常好——这是我从到深圳来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了。”唐鲁立自真心地回答她说。   “哦,睡得好就行,这我就放心了。”罗燕琼一脸妩媚地朝他一笑说,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带圆扣的钥匙递向他说,“这根钥匙是给你用的,你什么时候从外边回来,不管我在不在屋家,都可以自己开门进来了。”   “谢谢你!真是好谢谢你啊!”唐鲁立满带真心地对她说道。   然后他们就一起走进了厨房里去。   日头从窗户外照进来,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唐鲁立看见,罗燕琼的脸上这个时候好象散着奶白色的光,带着风的气息,阳光的体温,暖流的激情,浪花的灿烂,既明亮,又清丽。唐鲁立看着她的这脸儿,觉得挺打动人的心的。但他不能去对她动心,就故意想装着看不见。   罗燕琼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只听她说:“阿立,我昨夜听见你做梦喊人了。”   “喊什么呢?”唐鲁立带些戒备地问她。   “喊女人,拼命喊,听着好难受的那种样儿。”她回答。   “我有没有喊出什么名字呢?”唐鲁立又问。   “没有。我想,既然你会在梦中那样喊,就说明你以前爱过什么女人吧,那个女人肯定是我不认识的。”她轻描淡写地道。   她的话儿是说得对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唐鲁立听她这样说,耳朵根子当下便禁不住突然热起来。不过他不想让她认为他真的是有女人,就故意“嘿嘿”地一笑,不以为然似的说:“哪儿呢。梦终究是梦,是假的,不能跟醒来的事情去对应。”   说过这些话儿之后,他不能不在心上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呢?”   “那倒是。”罗燕琼竟附和他的话儿说,跟着再用看轻似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谁不会做梦呢。要做了梦都当是真的生过的事情去看,那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对,对,你讲得对。”唐鲁立急忙应着她的话儿说,“不用去想那些没用的梦,做过就做过了,让它们象烟一样飘散去,只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象闲云一般就行了。”   刷完牙,洗完脸以后,就是煮早餐吃。罗燕琼原本自己去煮的,但鲁立看见有面条,有鲜葱,还有鸡蛋辣酱等,就说:“你莫煮,让我来!”   说着他就动起手来。虽然他长这么大也没做过多少家务,但煮面却是他很会煮的。先用油煎了两个荷包蛋,拿碗盛起来。然后便是烧水,将水烧开以后,即将面条放下去,搅几搅,捞进空盘里去。这时他就洗鲜葱,切碎放进面里去,加辣酱,加酱油,再冲进开水去。到这时,他便笑眯眯地把一盘面捧到了罗燕琼面前说:“吃吧,这是你的,看味道怎么样。”   “你的心真是好细。”罗燕琼也回他一笑说,将盘接过去,然后便吃起来,才吃了一口就低叫道,“哇,好好吃呵!就象饭店里卖的一样!”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哟,如果不够,我盘里再分些给你!”唐鲁立又说。   “哦,够了,够了,怎么会不够呢?我平时可没吃过这么多面!”罗燕琼摇摇头道,跟着就开始吃起来。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在十二点十分钟的时候就从外边回到罗家了,但罗燕琼还没回。 他心想她是要去菜市场买菜,所以他开了门进去以后,就自言自语:“她没回,我得先煮饭,不然我在她这儿白住,还什么事情都不做,可就太不象话了。”   他想着,就想关上门进厨房了。   “先莫关,让我进去!”阿素竟突然出现在门前,快手快脚地推门不给他关上。   就是罗燕琼在家里,也是不好拒绝此人进屋的,唐鲁立就更不好拒绝了,于是便把她给让进了屋去。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啊?”阿素在往卧室里看了看后,回头问他。   “是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一个人在屋里!”唐鲁立故意让自己显得挺风趣似的回答她说。   “阿琼没有回来吗?”阿素似乎并不觉得他的话儿风趣,没有去接上他的话儿。   唐鲁立也没什么心思跟她开什么真正的玩笑,见她这样问,就回答:“应该很快回来了吧。”   如果此人没来这儿,鲁立煮饭就只煮他和罗燕琼的便行了,可此人来了,这就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麻烦:不晓得要不要煮多她的饭好!   “还是给她也煮上吧。她终究是阿琼的朋友,虽然这下阿琼不大欢迎她来这儿,那也只是不想让她在这儿住而已,单是吃一餐饭还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去给阿素倒了一杯白开水来,送到她面前,说一声,“你喝杯水吧,我要煮饭了。”   然后他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才开始慢慢的淘米下锅,罗燕琼就从外边回来了,才进门她的声音就响起来问:“阿素,你又来了啊?!”   听她的口气,好象有些嗔怪对方,但又明显的不好对对方不满,因此显得多少有些克制的样儿。   阿素呢,听她这样问,就回答她:“我这下需要躲开阿靖他们,不然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为什么啊?”罗燕琼再问。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阿意的事给我带来麻烦吧。反正,莫让他们找到我就行了。”阿素又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在我这儿吃一餐饭我无所谓,但你想在我这儿住,我得跟你讲清楚,那是决不可能的啊!”罗燕琼毫不客气地告诉对方说,然后便走进厨房去了。   她真的是买了菜回来,当她从几个大小薄膜袋子里把菜给一一拿出来的时候,唐鲁立看见,她买回了排骨、鸡肉、活鱼和白菜等。   “唉哟,阿琼,我们才两三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菜啊?”唐鲁立在她把肉类一一拿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喊起来问。   “没关系,一餐吃不完的放进冰箱里冰着,慢慢吃都没问题。”她回答。   原来她是这样的打算,鲁立就没什么话儿可说了,只在心中想:一个家里有一台冰箱冰东西,真是很不错啊!   只是煮一餐饭菜,对唐鲁立来说没有多少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快煮好,不需要罗燕琼帮他。但罗燕琼好象想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出去陪阿素,就没走出厨房去,在把菜肴放好在厨房里的一个木架子上以后,她就拿了一扎葱苗蹲到他旁边一个脸盆前,在那儿去摘。这时唐鲁立看见,她身子往前倾,鼓胀的胸脯紧贴着膝盖,上衣往上滑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儿白净的后背。   如果是别的男人,可能容易对这个时候的罗燕琼想入非非。但唐鲁立却没起一点儿这种心思,只是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多看她。   “阿素,你过来!”罗燕琼在快把葱苗摘好的时候,突然把头探向厨房门外喊道。   “你有什么事啊?”阿素当下就走了过来问。   “我问你,阿意怎么从阿靖的妹子变成了老古的妹子啊?”罗燕琼盯着她问。   呵,由一个男人的“妹子”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妹子”?这可太复杂了。唐鲁立听着她的问话都觉得不大好理解,因此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想多体验一些人生的乐趣吧。”阿素笑笑道。   “这也敢体验?那可真是很容易出大事的哟!”罗燕琼叫起来道,“她还没嫁过人,这么疯,就不怕以后给人丢丑啊?!”   “这我不晓得,你得问她才行,问我没用。”阿素突然撇撇嘴说。   “好,我不问,不问,她的事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吃饱了撑的啊!”罗燕琼象有些不愉快似的说,随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阿素这次在罗家吃了中饭以后,说不打扰罗燕琼那么多了,然后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对此自然是很愉快的,罗燕琼可能比他更愉快,看见阿素一提出告辞,她就马上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说:“让你留在我屋家住我确实是不高兴的,不过只来吃饭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素那妹子好象挺为你着想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笑着这样对她说道。   但罗燕琼对他的话儿并不感兴趣,只说:“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敢不为我着想?到时我连饭都没得再给她吃了!”   她的话儿无疑是真的,阿素应该早就晓得她的个性,又贪心要到她这儿来吃她的饭,确实不能不为她着想。   中午吃过饭以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屋家了,最多抓紧时间睡一下午觉,然后就得跟着去上班。   唐鲁立是没睡午觉的习惯的,吃完饭以后他就去刷好碗,洗好筷,然后想拿书看看。罗燕琼呢,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在进卧室去之前,她挺关心似的问他:“你不睡午觉?还是去睡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睡不着。”唐鲁立忙笑着婉拒道。   罗燕琼见他这样,也没强求他,只说:“你如果不睡,那你就看书、看电视,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要睡的,不然我去上班会没精神。”   然后她便进了卧室去,门也不关,看着就是对唐鲁立很放心的那种样儿。   鲁立如果是一个坏男人的话,可以趁她睡觉的机会悄悄溜进她房间去欺侮她。但他心里有曾小丽,当然不会对她胡思乱想,打她的鬼主意,她对他的放心没有看错人。但他却因此有些不自在,觉得她这样对他放心反而还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负担。如果她对他不怎么放心,把房间的门给关上,叫他想进也进不了,他倒还轻松许多。   罗燕琼睡午觉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而唐鲁立之前以为她至少要睡上一个小时——那样去赶着上班,在时间上可是有些急促。这样,在唐鲁立看见她重新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他觉得时间好象才过去一会儿,以为她没睡着,便问:“白天太吵吗?”   “是挺吵的。”她回答。   “那睡不着也好,晚上可以睡得更香,更甜。”他又道。   “你讲得没错,是这样。不过我刚才睡着了。”她笑着说,进厨房去刷牙,洗脸,出来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便和鲁立一起出门去上班了。 第八十五章   到傍晚前,唐鲁立从外边下班回罗家,现自己又是比罗燕琼更早回来。他开了门走进屋,见里边没有罗燕琼的身影,就想把门给关上,却看见阿素又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这是……不是阿琼不喜欢你来她这儿吗?”唐鲁立不自觉地微皱起一点儿眉头问她。   “谁讲!”阿素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说,“你嘴巴不上路!”   “我嘴巴怎么不上路了?”鲁立故意问。   “就是不上路。”阿素撇撇嘴回答,然后反问他,“哦,你觉得阿琼那人怎么样呢?”   “她啊,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这个嘛,我不大晓得。”阿素嘴上含混着回答,然后便反客为主一般地自己走到冰箱前,将那冰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瓶饮料来喝。   唐鲁立觉得她太“那个”了一些,又不是罗家的人,更不是罗燕琼很欢迎的人,她也想吃什么就自己自作主张去拿什么吃,简直太各行其是了。不过他虽然想制止她,却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因此就没说了。   阿素把饮料喝完以后,空盒扔到了垃圾桶去,拿手撩一撩她并没有弄乱的头,突然用一种挺带挑战的眼神问他:“阿立,你是阿琼的男朋友吗?”   “这个……”唐鲁立有些迟疑起来,不晓得自己是讲“是”好对自己有利些,还是讲“不是”对自己有利些。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象他通常遇见这种情况时会做的那样,觉得自己是不会说错话的,就回答,“我不是他男朋友,我只是他的同事而已。”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有她的,竟然骗我讲你是她的男朋友,你们很快会结婚哩!”阿素蓦然出冷哼起来道,然后她象一下脑洞大开,身子蛇一般地猛然一扭,就对他挑逗起来,“哦,阿立,我告诉你,我还没有男朋友哩,既然你不是阿琼的男朋友,那就正好哩,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哪有这种可能啊!”唐鲁立当下想毫不客气地这样回答她,因为象罗燕琼那样比她好得多的妹子佬他都不敢乱动心,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呢?但他虽然此时绝对无意于她,却因为她跟自己讲出了那样敏感的话儿,而叫他眼皮都不好抬起来了,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上带歉意的语气对她说道,“哦,不好意思啊,阿素,我早有女朋友了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住进阿琼家来,也还跟她各住各的房间。”   “那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   “你已经住进了阿琼家,除了你们两个人就再没有别人了,谁会认为你们不睡在一起呢?”   “我们就是没睡在一起啊!这你是看得出来的,她睡一间屋,我睡一间屋!”唐鲁立忙说,脸儿都热了,感觉自己和罗燕琼现在的情况,似乎就如她讲的那样,要分辨也难分辨清楚了。   “鬼才信!”阿素耸耸肩,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自己往厨房走去说,“阿立,我跟你讲啊,你今夜要在阿琼家吃饭,我也是要吃的,不然她对你这么好,对我那么糟,我哪儿肯过她呢?”   然后她便开始淘米做起饭来。   罗燕琼已经买了有那么多菜在家里,自然样样都够煮了。她煮了一会儿之后,罗燕琼也从外边下班回来了。   “阿素,你这个蛮子真是好过分的啊,老是跑来我这儿吃饭,不是要我白养你吗?我怎么养得起啊!”罗燕琼到厨房看见阿素时,用上了有几分夸张的语气叫起来说道。   阿素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回答她说:“你放心,阿琼,我也不会白吃你几餐饭的。再讲了,你自己都跟我讲过,我来这儿跟你睡那是没门,但吃一吃饭那还是行的。”   罗燕琼斜睨她一眼,想再说什么话儿似乎又说不出,最后就没再吭声了。   阿素这一餐饭象中午那一餐饭一样,吃过没多久之后,她就告辞离去了,只留下罗燕琼和唐鲁立两个人在屋里。   “我去洗身了啊。我洗完你洗。”才到八点半钟,罗燕琼就这样对唐鲁立说,然后便到卧室去拿了衣裳、裤子进浴室去,竟然只虚掩上门就行了,而且还没虚掩得很严实。   虽然唐鲁立不想跟她展什么特殊的关系,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下他终究住进了她的屋子,孤男寡女的,也不能不觉出别样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要洗身的时候。   “唉呀,她怎么这样呢?洗身也不把门关好,叫我平白给带来一种精神负担!”他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了一点儿这样的烦恼想。   罗燕琼好象就是成心要折磨他——或者她确实是无心、无意,在洗着的过程中,忽然推开一点儿门缝来,人躲在门一旁,只伸出一点儿白白嫩嫩的光手臂来向他喊道:“阿立,浴室里没香皂了,你快去我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块香皂拿来,放在桌上的,我要用。”   “哦,好,我去拿,我马上去拿。”唐鲁立急忙答应道,说着就跑进了卧室去,从化妆台上拿来了一块还有硬纸盒装着的香皂,重新出来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浴室门前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那白净锈人的光手臂,心上猝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更不好意思再往前走去了,远远就说,“阿琼,香皂我拿来了,扔到你门前去吧?”   “扔什么啊?看你讲的!拿过来不就行了!”罗燕琼在里边道,跟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唉,阿立,你怕什么啊?好象我是老虎一样。难道我会吃了你吗?——我告诉你,没有事,没有事。”   她这样说,立刻就叫唐鲁立的脸儿顶不住热起来,于是就不好再离她那么远了,而是走到了离门前只一步远的地方,把香皂塞到了她的手上。   罗燕琼只洗了有半个小时,洗完出来就叫唐鲁立也进浴室去洗。   唐鲁立也没洗多久,同样是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就现罗燕琼嘴上涂了口红。原本她的眼睛就很大很亮,眉毛细长细长的象柳叶。在唐鲁立的眼中,她化不化妆都不算什么。但她化妆了,也没有什么明显增色,还跟以前差不多。不过她化妆和不化妆,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感受却很不同——那说明她是想在别人或者他面前表现什么嘛。   “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吗?”鲁立带试探地问她。   “我不出去了,就在屋家坐坐就睡觉了。”她脸带微笑地回答。   “那你还要费功夫化妆?”鲁立想这样说,可又觉得不好说出口,嗫嚅了一下之后又没说了。   他们虽然同居一屋,之前都互相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完全不可能象恋人,而是最多象普通朋友的那种样儿。这样听她那样说了以后,他就道:“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电视吧。”   “行,看电视。”她妩媚地对他一笑说,然后便先在木沙上坐了下来,举手向他招一招,示意他坐到她身旁去。   唐鲁立就怕跟她把关系搞得太亲近,叫她生误会,因此见她这个样儿,他便立刻有些紧张,于是赶忙说:“我有些犯困了,还是不看电视了,去睡觉吧。”   “你睡哪一间呢?”她问他。   “不是睡你昨夜给我指定的那一间吗?”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想到这是她屋家,不是他屋家,她想让他睡哪一间随时都可改变,因此他便搓脚摸手的,对她说:“还是你讲吧,你讲叫我去哪一间屋子睡,我就去哪一间屋子睡。”   “呵呵,呵呵……”她突然对他直笑,似乎想将手指向她自己睡的那一间,但还没举起手来,她就猝然脸儿变得不自然,改变了主意,回答他说,“当然是睡你昨夜睡的那一间了,还能睡哪一间呢。”   然后她也没心思再看电视、闲聊了,在他进了那间给他睡的房间以后,她也关熄了客厅的电灯,进她睡的那间房间去了。 第八十六章   唐鲁立给罗燕琼叫到她屋家去住,虽然他们没有恋人关系,更没夫妻关系,但在一起住得久了,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起一种他们仿佛是“夫妻”的那种感觉。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下班回到家,开了门以后阿素没有再跟着来了,他就关上门,准备去煮饭了。还没开始淘米哩,他就听见门外有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同时也听见有人喊着:“收废铜、烂铁、鸭毛、鹅毛……”   这些是他不注意的,因此他就没去管。   可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听见罗燕琼在外边喊起他来:“阿立,阿立,你快出来!快出来,帮帮我!”   唐鲁立听她喊自己的声音,感觉就象有个老婆当他做老公那样喊一样。他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是给狗欺侮呢,还是给收废品的人欺侮,便赶紧打开门跑出去看,结果看见罗燕琼回来了。   “怎么啦,阿琼?”他问。   “唉哟!”她没有回答他,却眼光向上一望,猝然惊慌似的叫起来。   “怎么啦?”唐鲁立重复地再问她,同时拿纳闷的眼光向她瞧去。   “你看树,看树上……”她快快地把手指向路旁的树上。   唐鲁立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没有马上望见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只望见那些茂密、浓绿的树叶。然后他往更上边望去,这时他就望见几朵在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于是他就不能不想,那些云并不是没有意识的,而是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想法,有时白得很纯洁,有时又灰得很暧昧……到这时,他才晓得,原来罗燕琼很怕虫子,望见行道树上有一只肥肥的绿虫,立刻便全身皮肉麻,所以就惊慌不安地喊叫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的事情!   以前唐鲁立也是有些畏惧某些虫子的,因此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相反还因为遇见了叫她害怕的虫子,就想到向他求助向他喊,他还生出了一种被人依靠的舒服和愉快的感觉来,于是忙从地上找树枝,找到一根以后,便一边向那虫子走去,一边向她安慰说:“没事,我这下把它捅死,它就不会咬你了!”   说着他就走到了树前去,一下子就把那肥虫给捅死了。   这个中午罗燕琼做饭,她做了四个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碗黄焖鲤鱼,一碗葱煎豆腐,一碗油炒白菜。   “吃吧。”罗燕琼在唐鲁立坐到她对面后,招呼他说。   这时她不晓得是真热还是假热,竟然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背心吃饭,叫她身上的一些白色肌肤露出了更多出来。这种样儿,如果是换成一对夫妻甚至是恋人坐在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但她跟唐鲁立之间可是只有旧同事的关系,没有夫妻、恋人的关系。因此他便突然立不是,坐不是的。   罗燕琼见他这样,便催促他道:“快坐下来吃啊!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唐鲁立没有抬眼,望着桌上的菜,说:“行,吃吧。”可他说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心急动筷。   “怎么还不拿筷子啊?”她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嫌我煮的菜不香,不想吃?”   “哪儿是呢,看你讲的。”唐鲁立忙摇摇头,让自己变得笑眯眯地再说,“我不是嫌你煮的菜不香,我是嫌你煮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它们都挺贵的啊!”   说着他便终于坐了下来,可才扒了一口饭,就嚼到了一粒沙子,叫嘴里很不舒服,只得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   “怎么啦?米坏了吗?”她问他。   “不是米坏了。”他回答说,对她“嘿嘿”一笑,“是不大干净,好象是晒谷场没给扫干净,掺进了很多砂子去。”   “哦。”她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吃她的饭了。   正吃着,忽然有人在门外敲起了门来。   “不会是阿素吧?”罗燕琼自言自语地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去开门,结果当门给她打开以后,她就有些愣起来,盯着此人问,“稀客啊,有事?”   此人脸色不太好,看着就是心上有事的那种样儿,眼睛向唐鲁立瞟来一下,似乎想生气,但他却没生,只在那儿不吭声。   罗燕琼告诉他:“我请我朋友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吃,这下应该已经不关你事了吧?”   唐鲁立听到她说的这话儿,当下给吓住了,禁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阿琼,你原来有对象啊?”   “以前有,这下没了。”罗燕琼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看着陌生人问,“你吃饭了吗?如果没吃饭就一起在我这儿吃吧。”   “吃过了,多谢你的邀请!”陌生人冷冷地道,脸现一点儿幽怨的神色,但他看来对罗燕琼无可奈何,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向她告辞,从这门口离开,很快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那男的人长得挺不错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重新关上门以后,自真心地对她说。   “不要讲他!”罗燕琼猝然阴起一点儿脸儿说,一副挺厌烦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晓得自己得树尺打人有分寸,是不应该再多讲什么废话的,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再道:“我是讲的真话,那男的配你很合适……”   罗燕琼猝然狠瞪他一下,已经听得脸上青了,但她没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连饭也不再吃,转身走进卧室里去了,自此再没有走出来。   唐鲁立对着那卧室门看着,想跟进去却不好跟,就只愣愣地拿眼睛对它直瞪着,久久久久地都没有转开。 第八十七章   唐鲁立和罗燕琼一起住在她屋家,虽然至今都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就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你住一间屋,我也住一间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的心却越来越感到了温馨和甜蜜。   这是不奇怪的。虽然他们差不多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住在同一套屋子里,但又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是,别人异性合租是不管之前认识不认识,都是你出你的一份租金,我出我的一份租金,搞aa制。他们却不是这样,不仅因为这屋子是罗家的,罗燕琼自己不必出租金,唐鲁立也同样不用他出租金。不但如此,罗燕琼还管他吃,管他用,不收他钱,连他自己想出她也不接受。   由这儿去看,罗燕琼明显地是爱上他了,而不单只是因为他救了她老弟的问题,也不单只是他跟她做过旧同事的问题。   这一日,罗燕琼竟然不只买了好几样肉菜,还买了一瓶酒,是瓶名酒。   唐鲁立以前从没喝过酒,对她带回这酒有一种意外感,因此盯着她问:“阿琼,你怎么买酒回来啦?有客人吗?”   “你不喝酒吗?”她没回答他,反而向他反问。   “是。你喝酒吗?”他也向她反问。   “我不喝酒,从来不喝。”她回答。   “那你……”鲁立疑惑了。   “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买酒么?”她含有深意地盯着他问。   “是,我猜不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猜不出?”   “是猜不出。”   “呸呸,真笨,真没头脑!”罗燕琼一听,竟突然沉下脸儿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再对他嘲讽起来道,“有你这样的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我买回酒来要做什么你都不晓得,连猪狗都不如,你还是不是一个大男人啊!”   听到她这样说,鲁立才恍然大悟,虽然对她的话儿心里不受用,但还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他自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她竟然替他记得了,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由于这样,他就算以前不喝酒,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喝了。   才喝下一杯酒,罗燕琼看他的眼神就开始有些异样了。   罗燕琼是一个长得相当端庄俏丽的年轻女子,虽然跟曾小丽相比还有一点儿差距,但也不算太远了。这下她对他有情有意,而曾小丽却难以给他找到。这样,她坐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的诱惑就更明显地大了。   不过在他们喝过了酒以后,她挨到他身边来,扯起他让他一起去她房间,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裳来时,他的心立即就冷了:他可不想那样做,到时对不起曾小丽。因此他便满脸通红地站着,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   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外衣裤脱掉了,然后瞧着他道:“阿立,你也快脱了吧!”   唐鲁立没有勇气正眼看她,想逃,可那脚却没法迈动。但要叫他也脱去衣裳,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很空虚,象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样:虽然他在深圳是挺难把曾小丽找出来的。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跟你睡一张床,又不是要跟你做什么……”她轻轻地道。   “那你可以睡你那张床,不到我这儿来睡啊……”他轻轻地说。   “我是一个女的啊。你不晓得我怕,一个人睡好怕,想有个伴吗……”她眼带祈求的那种眼神道。   唐鲁立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睡觉的时候是从来不晓得害怕的。不过他从自己懂事的时候起,就总感觉妹子佬好象是不仅比男人更害羞,也更胆小害怕的。这样,既然她自己都跟她说了她一个人睡觉很怕,他就没理由不“理解”她了。只是,他们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得谨记“男女授受不亲”那个古训才行啊,是不能顺便睡在一起的——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挨的两间屋子里都挺敏感,更不用讲是还要睡到同一张床上了。要到时他做不到葱子煮豆腐,一清二白,那可就糟糕罗。因此他就不能不有些迟疑。   罗燕琼见他迟疑,可就不想给他多“沉思”了,看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话儿,她就催促起她来:“阿立,你讲啊!快讲啊!行不行?”   “不,不行。”唐鲁立终于困难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然后心里不能不想到,他在把这样的话儿给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以后,可能会因为激怒她,而给她“赶”出门去,不再让他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罗燕琼对他的回答失望极了,但她也只是拿懊恼和难受的眼神瞧向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儿,更没有狂怒地突然赶他走。   唐鲁立见她这样,眼睛看向她,不晓得是该为她的“宽容”欣慰好,还是该为她的“宽容”不安好。   罗燕琼既然不能得到鲁立的肯,跟他一起在他的房间过夜,她自然就只能叹气了,默默不语地斜睨他一眼,然后便怏怏不乐地从这房间走出去,回到隔壁她自己睡的那个房间去了。 第八十八章   从罗燕琼自己主动到唐鲁立的房间里要求要跟他一起睡觉这件事中,唐鲁立不能不感觉到她是一个“不规矩”的女人。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她产生鄙视的情绪,因为这先是她做过他的同事,又是一个未婚的妹子佬,他觉得她是出于人的天性。就象他以前跟曾小丽有了比较好的感情,然后情难自禁,就睡在了一起那样,并不完全是品质的问题。其次是他觉得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打动男人的心,不嫌弃他,既邀请他住进了她家,还想把她自己也给他,作为男人容易怜香惜玉的本性,也不容易鄙视她。所以当他第二日起来再看见她的时候,他也没对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相反还是象之前那样,脸带一点儿微笑跟她打招呼道:“阿琼,起床了啊?昨夜睡得好吗?”   “睡得不好。”罗燕琼脸带几分幽怨似的表情回答他说。   “不会吧?”唐鲁立故意假笑、干笑。   “怎么不会呢?我还会骗你吗?”罗燕琼似对他不高兴,向他板起了脸儿来。   “是这样啊?那就……呵呵,呵呵……”唐鲁立只能向她打哈哈了,一边说着,一边因为顾忌她会对自己更生气,就忙向浴室走去,进那儿去刷牙、洗脸了。   十分钟左右以后,他把自己洗漱的事情给做完了,慢慢从浴室里走了出去,向罗燕琼一望,见她这个时候既没有再回到卧室去,也没去厨房做早餐,而是只坐在屋子里呆。   “看来我昨夜那样对待她,给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于是对她生出了不忍的感情来,告诉她道,“阿琼,我这下去煮早餐,煎两个蛋吧。”   罗燕琼不置可否,没有吭一声。   鲁立也不好再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快步走进了厨房去,先烧开水,把面条下了,再煎了两个鸡蛋,分盛到两个大盘装了,然后就送出客厅去。   “来吧,阿琼,吃面条吧。”他把先端出来的面条送到罗燕琼的面前说。   可罗燕琼却没抬头,只阴郁着脸儿回答说:“我不想吃,没胃口,你自己吃行了,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你可是我的房东啊!我一个房客怎么能对你置若罔闻呢?”唐鲁立让自己笑眯眯地道。   听他这样说,她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好,是你要我吃,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怪不着我。”   然后她便接过面条吃起来。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在外边上班,因为临时要顶一下班,多干了两个小时,下了班以后觉得非常累,疲惫到极点,回到屋家罗燕琼已经早煮好了饭吃过了,见他回来便问他:“阿立,你这次怎么这么夜下班啊?”   他回答:“我顶了班,累死我了!”   说着他就要进卧室去躺下睡觉了。   罗燕琼在他背后对他说:“饭菜凉掉了,我去热了给你吃吧。”   一边说,她一边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儿,进了卧室就倒下床去,躺了才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辆单车在深圳的街上跑,一时遇见这个熟人,一时遇见那个熟人,于是不停地在那儿跟别人打招呼。打着打着,他的单车竟然已穿出了市区的街道,来到了郊外。照真实的情况说,深圳郊外的农村也是挺现代化,到处见高楼大厦的。可在他的梦中,他却看见那儿的农村房子很多还是平房,只有少量一些楼房,就跟他的家乡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疑惑,只感觉原来就是如此一样。   唐鲁立的单车继续向前骑去,骑着骑着,他忽然现罗燕琼正迎面向他走来。   “唉哟,她是去了哪儿呢?怎么在这儿给我碰见啊?”他禁不住在心中想,忙将自己的双脚放下去,象树桩一样定在了单车两边,眼睛看向了罗燕琼。   见他停下了车,罗燕琼一到他跟前便满脸妩媚动人地向他娇笑着,举手一撩长,然后挤着眼睛向他问道:“阿立,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回屋家去呀?”   说着她就挨靠到了他的身上来。象她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妹子,不但不远离他,还主动跟他亲近,是很叫他愉快的,于是他禁不住心中一动,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搂住了,然后便对着她拼命地亲吻起来。而她呢,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让他随便亲,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哪儿就亲哪儿。不过,他在亲她时一颗心狂跳不止,既是因为热血沸腾,又是因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感到这下自己可能要完了,不想跟她有实质的事也得有了,而这是非常对不起曾小丽的!   唐鲁立不想这样,想要放开她,想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好长的一阵时间里,他却怎么也睁不开,感觉自己就好象一个玩偶一样给人摆布。他十分疑惑,猜想可能是自己给什么东西压住了、捆住了,就想拿手去撑一撑床,让自己能坐起来,又同样使不出劲,一点儿用也没有。   “难道我是做梦吗?”他用半清醒,半迷糊的意识想,仍然努力着,烦躁着。   终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现罗燕琼竟然坐到了他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   “你,你怎么这样?你这是干什么啊?”唐鲁立十分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把自己给你,做你老婆,你不接受,我只好自己采取主动了!”她带些委屈地说。   这时她的所谓主动,是他还穿着衣裳,她自己也穿着衣裳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生。这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如果醒不来,她会对他做出实质的事情。   “好好,你先下去,先下去,不要再压着我了。”唐鲁立忙好声好气地劝说她道,希望她能快些先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去,坐到旁边的床上。   可她却并没有马上从他身上翻下去,而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盯住他问:“你讲,以后我是不是你的人了?”   “这不算,怎么算呢?”唐鲁立赶忙回答她说,感觉到头有些晕,这是刚刚从不舒服的梦中醒过来的症状。   “哪儿不算了?我不是已经把自己压在了你身上,跟你做了事情吗?你还想赖啊?”罗燕琼瞪着他道,一副挺生气的样儿。   这可就有些无赖了,简直是想逼人认账嘛!但唐鲁立这时却没法去驳斥她,反而觉得自己被她逼进了死胡同,没法在这件事情上跟她讲得清楚了:最要紧的是只要她向外跟人讲出去,她已经上过他的身,是自己采取主动的,他就没法讲得清楚了。这叫他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浮躁起来,因此他就不能不懊恼地低下了头去,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想出对策。   这时罗燕琼就来真的了,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脱去,然后平静地在床上躺下来。   “你莫这样……”唐鲁立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感觉到既诱惑,又刺眼,想向她陈述自己和曾小丽之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看着她有魅力的俏脸儿,又身不由己地不是那么想讲,于是他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松开了眉头,对她说道,“阿琼,我跟你讲啊,如果我们太随便,只怕以后会叫你没脸见人呵。”   “我不怕!”她竟然没有一点儿惧色。   “那会叫你嫁不出去的。”他提醒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所谓呢?很了不起吗?”她很不以为然似的反驳他道。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就没办法了,脑子里跟着连连地冒出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怪怪的念头,认为又不是自己想强求她,而是她自己主动要“送”她给他,她长相也不错,且心高气傲,找对象很挑剔,别人想得到她还不容易。她看上他还能不算是他前世修来的艳福吗?不得白不得,这是古训。于是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好吧,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法再跟你去讲什么话儿了。”然后他就不再去多说什么话儿,也慢慢脱掉了自己的衣裳,压到了她的身上去。   事情完了以后,唐鲁立重新穿上了衣裳。而罗燕琼呢,竟然喘着气,满脸感激地对他说:“阿立,谢谢你!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呢?”唐鲁立有些纳闷。   “因为你终于让我做成了一个女人啊!”她含羞带笑地道。   “你不早就是一个女人了吗?怎么是我让你做成了一个女人呢?”唐鲁立更不解了,觉得她的话儿太夸张,太不可理喻:他可不是一个神仙,没叫别人变成女人的能力!   这时罗燕琼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阿立,我告诉你,这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莫抛弃我,千万莫抛弃我啊!”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象是哀求,又象是威胁,说得唐鲁立心里既后悔,又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她笑,没法再吭声了。   不过随后,他却拿自己的手去轻轻地抚摸她的身子,觉得她象个柔软得没有筋骨的女人似的。   然后的接着几日,罗燕琼因为已给唐鲁立调弄得滋滋润润,在他面前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煮饭时和他一起煮,看电视时与他离着一步远去认真看,话儿也讲得不多。到睡觉时,则各睡各的房间,门也全关上。   而在这几日时间里,唐鲁立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特别地想念曾小丽,同时在自己身体的一处特别感官里,隐隐地似乎感觉到,只要自己能到街上去,好好地四处找一找她,会最终把她给找到!   他心中一起了这样的一个想法以后,就越来越没法忍耐自己了,上班的时候有点儿心神不宁,下班回到屋家以后,也老是在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只得在周六这一日上午,因为轮到他休息,在吃过早饭以后,他编个借口跟罗燕琼说他要去找老乡说件事,就离开了罗家,到街上去四处找去。   深圳街道很多,大多很长。他一条一条地寻着,一家一家商店和工厂地看着,能进门的就进门搜寻一遍。不能进门的,他就只能从门外往里眺几眺了。走完了几条街,他没有碰到、看到曾小丽,却到中午了,肚子感觉饿起来。   唐鲁立身上带着有钱,当然可以进饭店去吃个快餐。但他不想花时间等待,就没进,而是去找那些包子店,点心店。找了一会儿,给他找到了一家****包店,那些肉包子又大又便宜。他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和口感都非常好,就一下买了六个。其中四个他一路继续往前走着,就一路不停地吃下去。另两个他不愿意吃完,决定带回去给罗燕琼吃。 第九十章   到下午一点多钟时,鲁立已经开始习惯性地犯困了,想要睡觉。 可在街上,哪儿有地方让他睡呢?这样他就想到了回罗家去。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在街上找曾小丽找不到,就只走到街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伏头眯了半个小时眼睛,叫瞌睡感给慢慢消退后,再继续向前找去。直找到了傍晚五点钟,越来越感觉到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了,实在是没法找到曾小丽,才带着十分的失落感和无奈,回到了罗家去。   罗燕琼在他进门时,眼带一点儿似妒嫉一般的神色问:“阿立,你今日出去那么久,真的是找老乡吗?不会是找女朋友吧?”   他当然是找女朋友。只是他那个女朋友是他难以找到的,不好明白无误地回答她,就只撒谎地回答说:“哦,不是。我是真去找我老乡了。我们一直在他那儿打牌,打到这下他才让我回来哩!”   听他这样说,她就没再吭声了。   这日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罗燕琼竟毫无一点儿遮掩和羞涩地主动对唐鲁立说:“阿立,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不要吧!”鲁立想拒绝她,“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有什么事了。”   “不行,我就要跟你一起睡!”罗燕琼对他瞪眼道。   “这个……”唐鲁立迟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默认了:因为他们在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其实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罗燕琼,要再和她生过线的事情,就没法不变得很容易了。   当他们又一次做完事情以后,罗燕琼没有再离开唐鲁立的房间,而是和他继续睡在一起,脸儿靠在他的脸儿处。他在感受着她的温柔缠绵和多情的同时,那心不能不变得有些空虚起来,好象有什么神灵把他的心给掏空了一样。虽然他和罗燕琼都是属于未婚青年,原本你情我愿,互相需要,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因为有个曾小丽横在他的心中,他这时就没法不对曾小丽生出愧疚之情来了。   “怪我吗?我对不起小丽吗?可是她总不给我找到她,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唐鲁立有时也自己为自己这样辩护着,并觉得挺理直气壮的,可他的内心却仍然还是会保持着空虚之感,久久地不能消退。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第二日下午曾小丽竟找来了,那时唐鲁立因为轮班,要晚上才去厂里,所以就呆在家中。而罗燕琼呢,则因为是上白天班,正好不在家。   唐鲁立一看见她,当下就觉得她看上去脸色真是糟糕透了,不禁惊得声音都变了,只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头皮有些紧,心跳有些加快,嘴唇哆哆嗦嗦地问她:“小丽,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不得吗?难道我来找你,是不应该的事情么?”曾小丽眼睛瞪向他。   唐鲁立听出她声音带些怒气,自然晓得她已经掌握了他和罗燕琼之间的事情,不然不会这么准确找来的。   他不希望她在这儿闹,到时叫自己没法收场,就只能硬着头皮,先“温暖”一下她的心,“堵住”她的嘴再说,便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多余的话儿了,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这时可不是以前的她了,心思明显的早变了,给他这样啃,不但不愿意,反而还忙挣扎着往开推着他说:“唐鲁立,你放开我!不要再啃我了!”   这样,他见自己没法再顺顺当当的跟她亲热了,就不好再强行去继续亲她,便暗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她,将头低下了一些去。   “阿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这间屋子的女人睡到一起了?”曾小丽瞪着他质问。   这种事情是唐鲁立没法隐瞒,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去隐瞒的,就只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无法克制的惭愧情绪回答她说:“是,我是跟她睡在一起了,我……”   “你卑鄙,你无耻,你不是人啊!”曾小丽顿时火往上撞,猝然高喊起来,拿手想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举起来又好象下不了手,相反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眨泪就下来了。   这时唐鲁立什么话儿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愣站在那儿。   曾小丽低了一下头去,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然后便再抬起头来,脸上充满怒气,对着他想骂出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给骂出来,她就猝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哭得很痛苦,很伤心。   看她哭成这样,唐鲁立才稍微有些回过神来,深深地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因为他在挺久的时间里都找不到她,见不到她嘛。因而他在脑海深处冷不丁地跳出了这样的想法:“你每次跑来深圳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哪儿做事,叫我找不到你。这怪谁?只能怪你!”于是他便忍不住为自己分辨道:“我是因为来到深圳以后老是找不到你,问不到你,才到她这儿住,然后和她睡在一起的……”   “你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跟我讲了!”曾小丽猝然悲伤绝望地再高喊一声,对他仇视一般地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便快步向外“冲”去。   唐鲁立看着她的脸儿,伸了伸手想拦她却没敢真拦,因此就象根木桩一样呆立在那儿。   曾小丽走出了这儿,脚步声响向远处,再也没转回来了。   他听着那脚步声迅消失,把他的心象从身子里给抽出来似的,叫他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九十一章   曾小丽现了唐鲁立和罗燕琼不仅住在一起,还睡在了一起的事实后,因愤怒而从罗家跑走了。 唐鲁立在她出门后,想去追她,但却没能追上。他心里那个硌哟,就象铁钉一撂子砸向了他,又仿佛金箍咒,猛地捆住了他原本散开去的思想,从皮到肉,到骨头,到骨髓,到思想的任何一个旮旯里,捆得脑壳生疼。他真是无法向人言述,于是后来他就在深圳街头四处找她。可连找了几日,一家工厂、一家公司、一个单位这样问到去找,好不容易在一家公司问到她是在那儿工作,却现她已经辞职了!   这自然叫唐鲁立很懊丧,很晦气,认为她应该是回家乡去了。这样他就眼睛紧闭,象是做梦,也象做决定,闭了有好几分钟后,才拿定了主意,跑去向自己所在的工厂请了假,然后也回家乡安都镇去了。   唐鲁立在回到安都镇的时候,一下汽车就遇见了性格挺泼辣的阿冰。他只是以前卖河粉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自觉她还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当他目光与她相撞时,他就没跟她对视多少秒钟,然后就想走过去了。   但是,鲁立是本镇河粉店的儿子,莫讲他以前有帮父母卖过河粉,就算他没帮父母卖过河粉,别人也会容易认识他,晓得他,对他很“熟”。这样,他想从阿冰的身边走过去,阿冰却很不知顾忌一般地一下伸手拦住了他道:“哦,河粉店老板仔,好久没见你了,跑去哪儿了啊?”   唐鲁立从来不喜欢别人乱拉自己,特别是这人还是个妹子佬,叫他很敏感的,他更反感了。这样,给她猝然一拉,他便禁不住把不快摆到了脸上来,偏偏脖子,皱起眉头对她说道:“小姐,莫这样乱拉乱扯的吧。我不认识你哩。你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跟我讲吧,我会好好听你的。”   “你还没回答我话哩。”阿冰道,并没马上放开他。   他见她这样,自然晓得她是属于那种很“开放”的人,不是他以前见过的,就更皱起了眉头来,回答她说:“我去深圳打工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想找你玩啊。”她浅浅地笑着回答。   “找我玩?”   “是。”   “这个,这个……”唐鲁立的舌头突然有些打结起来,话儿也说得不是那么流利了,而且声音里象有风沙,浑浑的,嗫嚅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说,“我还不认识你啊,你找我玩,有什么好玩的呢?”   “你是不是男的?”阿冰竟对他瞪起了眼睛来,挺姣好的面庞迅地消失去了笑容。   “是男人啊。这怎么了?”鲁立有些不解。   “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吗?连小猫都会偷腥哩!”她象气不平似的再道。   她这话儿当然是讲得有道理的,只是,鲁立这下的心思在曾小丽身上,不在别的女人身上,就算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他也“看”不上眼。这样,他就对着她的脸儿连看了几下,然后让自己脸上摆上客气而自尊的表情说道:“你讲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是喜欢女人,个个都喜欢。但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所有女人,他们还是有选择的,有的喜欢这个,有的喜欢那个……”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呢?”阿冰象很高兴,赶忙问他。   “不喜欢!”唐鲁立为了不让她乱对自己抱想法,以后老来纠缠自己,立刻用上严肃而不讲一点儿情面的语气回答她说。   他这样的回答看来叫她觉得很无趣,很没意思,于是她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象解嘲一般地再讲一句话儿:“今日天气真是好得有些贼啊,我得快些回屋家去洗衣裳了。”   然后她便从他身边快快走开去了。   唐鲁立回到屋家,唐父唐母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仅仅只问了他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就当他好象以前就是一直都在屋家,没有出过门那样对待。   这样的家庭,鲁立当然是很容易就能重新适应了。只是他的心是没法很快安稳下来的。因为他是为能重新看到曾小丽,尽力挽回她的心,而突然从深圳跑回来的。所以在当日,虽然他回到屋家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就到凰村去找曾小丽,但他的心却是挺烦躁,挺叫自己感到折磨的——就象盲人不慎走进陷阱,鱼儿无法摆脱钩绳,夜莺唱着歌声撞进黑夜。悲欢的色彩并不取决于他自己生命的心态。因为他不晓得曾小丽辞职以后,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他不能不为这事苦恼——这样每过一个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象是度过了一日半日那么难过。   唐鲁立没法继续在屋里呆下去,这不只是热,更是烦。又热又烦,他就走出门去,直到晚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昏暗,房子外面逐渐布满了灰色,远方隐隐约约,山峦起伏,飞鸟匿迹,他才重新回到屋家去。   走进家门坐下以后,鲁立就等着爸妈在厨房里煮饭,自己则看一下书,可是又不怎么看得进去,再加上天气热,要时不时摇摇蒲扇,这样才有些凉风,多少减低他的热度。于是有些地方才几段文字,他也先后看了三几遍,才把意思看了个大致明白。   后来,饭菜送上来了,霉干菜,水泡菜,再加上一碗盐水辣椒,没有肉,也没有蛋,每人一碗米饭。   唐鲁立从有记忆时开始,就晓得自己屋家的人每次吃饭量都不会很多,不象有些人,一餐至少要吃两三碗,甚至四五碗饭,而他们只吃一碗饭就够了,吃下以后同样是觉得很饱的——这可能跟生活习惯有关。   吃了饭以后,鲁立就先帮手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到爸妈的房间去,心里边想着自己能不能从里边找到一样可以叫自己作为礼物带去曾家的东西。可是看了一轮,他见这间屋子里除了放衣裳的简陋大衣柜和一张老式大床之外,就是一张木椅子在那儿了。 第九十二章   屋家没有什么可出手的东西带去作礼物,唐鲁立就只好空着手了。  到了凰村村口的时候,他看见正好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从村子里往外走,便凑向对方问:“阿伯,你有没有看见曾小丽回来呢?”   “没有,我没看见。”老汉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我晓得她在深圳打工,是可能辞了工回来的哟。”鲁立告诉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带来希望的回答。   可他又说:“我这几日都去小丽屋家,一次也没看见她在屋家哩。”   看来他说的话儿是真的,鲁立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颇有些失望,同时也生出一些不安的感觉,心里想:“难道曾小丽在深圳我找到的那家工厂辞工以后,又到别的工厂或者公司去再找到了吗?”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向曾小丽屋家走去。   此时曾家开着门,他在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头禁不住有些打鼓:因为他不晓得见了曾小丽爸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嘛——特别是如果曾小丽跟他们讲过他除了曾小丽之外,还跟其他女人上过床这种丑事的话,那情况还会更糟糕。   事情果然不是很美妙,小丽妈一见唐鲁立,立刻就怫然不悦,冲他说:“阿立,你怎么又来了?”   “我找小丽。”鲁立脸带懊恼地回答。   “你不是晓得她去了深圳打工,还没回来吗?”小丽妈面色阴冷地说。   “我不相信,她肯定回来了,我晓得她辞了工。”鲁立同样面色阴沉地说。   “回来又怎样?回来也不见你!”小丽妈大为光火,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推他出门去,但她还没有真的把手挨到他跟前来,就又收了回去。   她的话儿好象露出了一些端倪,那就是曾小丽并不如他在村口遇见的那个老汉说的那样还没回来,而是“回来”了……   这样,鲁立就故意不管她,看见小丽爸此时不在屋家,他就快手快脚地一个一个往她屋家的三间屋子的门里边望去,全望了一遍,也没看见曾小丽的身影,这就确定还是那个在村口遇见的老汉说的话儿更准确了,于是他再回过头去面对小丽妈时,便低头不响了,但心中却有些伤感,感觉时间也仿佛停顿了下来。   唐鲁立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曾家的。回到镇街以后,他正顺着桥前路向前走着,他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妹子的声音在前方的墙边唱歌,那儿有棵大榕树。鲁立向那儿望过去,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妹子蹲在街边榕树下的阴影里,对着自己的手掌唱着,小脑袋一摇一摆的,很投入,唱的是。   鲁立是很容易对这种小妹子生出喜欢和怜爱的感情的,因此只会远远的听她唱歌,而不会走过去惊扰到她。   但他随后看见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不是这样,听到她唱歌,竟蹑手蹑脚地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到了她跟前以后,猝然就高喊了一声:“嗨!”   他这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一些,任谁听了都容易给吓到。这样,那个小妹子自然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了一声,高声问:“你是谁?你做什么?!”然后便忙回过头去。待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以后,她便站起了身来叫道:“你坏!你坏死了!我不唱歌给你听了!”   然后她便快步从那儿跑远了。   唐鲁立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眼光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禁不住若有所思。   后来,唐鲁立不再去找曾小丽,也不再到深圳去打工了,而是自己独自一个人到桥头旁租了一间小铺头,做起了小生意来。   这一日早上,街上光线很好,但唐鲁立租来做铺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门边墙上有一根灯绳,为了让屋子里明亮一点儿,他先走去拉了一下,叫一盏四十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房子里四处都看得见。   突然,他咳起来,狠命的咳嗽,咳得他很难受!   恰在此时,停在街对面的有一辆车车门突然关上,传来了“吱——砰”的声音。之后,他看见那车驾驶室里坐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那儿**哩!只见女的胸部慢慢一抬,带挑逗地对男的说:“我实在太胀了,你给我吸了去吧!”那男的笑嘻嘻地问:“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罗!”然后他的嘴巴就吸到了她身上的哪个地方去。   不能看!这怎么能看呢?简直看不得嘛!唐鲁立在心里想,赶快转开了脸儿去,咳嗽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以后,才慢慢止住了咳,开了一瓶几毛钱进货的最便宜的纯净水来喝了,然后就有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店外响过,挺刺激人的耳朵的。   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情,他都容易受得了。有时叫他更难受的是,做生意很容易遇见一些给人带来烦恼的人。 第九十三章   这一日,鲁立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以后,觉得眼睛突然疼——这是他这几年才出现的一种眼问题,在看纸张、看某个太近的地方稍久一些以后,眼睛就会疼起来,有时还相当疼痛,不能继续看书、看字等东西,得改为看外边的绿树特别是闭上眼睛,那眼睛才会慢慢变得比较舒服一些——唐鲁立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再那么疼痛,就让自己从书前转开一点儿身子,望向店铺外,在那儿孤坐着。   过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他觉得自己比较有精神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挺着油光闪亮的脑袋从外边走了进来。   那男人显然喝得有些高了,醉醺醺的,进来就向他喊:“给我拿烟来!”   “好的,我拿,我拿!”唐鲁立赶忙应他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到烟板前,转头问他,“老板,你是想买什么烟呢?”   “xx烟。”醉男人回答,说着就从衣裳口袋里掏钱,只掏出了一块三钱来,放到柜台面上拿了烟就想走。   这烟零售一块五毛钱,从烟草公司进货是一块二毛块三毛钱也还有两分钱“赚”,但要算上每日平均下来三块三毛多钱的铺租,照这样“赚”法,那可就亏本了。于是唐鲁立眉毛立刻就皱到了一块儿,一时忍不住,开口道:“一块三钱不够哩!”   “你想怎么样?我身上就只有一块三钱了!”这醉鬼竟猝然狂怒起来,一拳砸在玻璃柜面上,叫一块玻璃“啪啦”一声,就碎裂开了,一些碎玻璃掉下了柜台下边去。这时醉鬼还没有完,从柜台面上拿起一块还没有往地上掉的尖玻璃,一下捅向唐鲁立。   唐鲁立连忙往一旁闪,同时左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尖玻璃,虽然没有给它直接刺中,手掌却给它的边缘处刮破了一点儿皮。   唐鲁立当下慌了,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敢再跟面前这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醉鬼计较那么多了,以免叫自己给他害得更不幸,于是赶快露出了勉为其难的一丝笑容,息事宁人地对他说:“好,好,师傅,这烟你讲一块三就一块三给你,我不再多收你了。”   他这样连讲了几声,心里还提心吊胆地顾忌醉鬼不会听他讲,因为对方仍然拿一双喝红了的眼睛瞪着他。   还好,这醉鬼并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听他讲不要自己再交钱以后,就歪着喝醉的脑袋,气咻咻地慢慢把尖玻璃往柜面上放下了,然后脚步有几分踉跄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手掌心冒出一小滴血来了,有几分疼痛。他看着那给玻璃刮破的手掌,见只有一个小口子,不算太大的事情,可以贴胶布,也可以不贴,最后就决定不贴了,拿一小张卫生纸抹掉血就算了,只是他的心,却是象长久的在暗室里穿针,很难过。直到内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他才将给砸碎的玻璃柜面清一清,找一块木板垫上去,跟着就坐到电脑前去了。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遇见一个酒鬼,刚给对方烦恼和伤害,跟着他又看见自己的阿爸喝醉了酒。   这在唐父是难得见到的事情,对于唐鲁立来讲,这是第一次看见。只见从唐父的脸上到他的身上,仿佛都弥漫出了一种淡淡的醉态,不会饮酒的人、没见过酒鬼的人,一见到他也会猜到他是喝醉了,于是唐鲁立有些不悦,忍不住纳闷地问:“爸,你这次怎么喝醉酒了?”   “别人请我喝,硬要我喝,我就喝醉了。”唐父回答。   “那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鲁立皱起眉头,在他这样讲的时候,身体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好象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儿。   “那是想叫我出丑吧!”唐父嘴里猝然出了一点儿怪异的声音,然后就怒气冲冲起来,再说,“那蛮子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欠了我百来块钱,我这次去找他要,他讲我如果喝五杯酒喝不醉就给我,喝醉就以后才能给,结果就把我给灌醉了!”   他讲到这儿,好象觉得自己连一秒钟都没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换了较柔和的语气向儿子要了一盒火柴,然后就离开了。 第九十四章   有一日,铺门外的光线微微一闪,跟着骆校长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铺门前了。   唐鲁立当时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字,受此影响当下就将自己的目光瞧向他,在心里想:骆校长到我这儿来应该不会是他一个人来的,因为他年纪那么大了,又打县城那么大老远来,胡老师肯定是跟他一起来,只不过胡老师可能走得慢些,跟在后边,一时还没有出现在这门前吧?   “唐鲁立,在算数啊?是不是计着什么帐呢?”骆校长在门口向他询问。   “我没有计什么帐,只是随便写写。”唐鲁立遮掩不住自己的一份天生的忧郁和羞怯,让自己脸上带上一点儿微笑回答,这个时候见骆校长向他走过来,背后可能还会跟着胡老师,他就赶快从自己坐着的椅子前站了起来,隔着柜台和骆校长打对面讲话儿。   “骆校长,我给你拿张椅子出来坐吧?”唐鲁立在骆校长还没有再开口讲话之前,看见他一个长辈站着跟自己讲话,显得自己太不会待客,给人看着很没礼貌,太不象话,便向他询问,讲着就想去捧自己放在货柜前的那张靠椅出去给骆校长坐。   “不用,不用,不要麻烦了。”骆校长向他摆摆手道,“我在这儿跟你讲几句话儿就走了。”   说话听音,听他这后一句话儿的意思,唐鲁立不能不猜想到,胡老师这次应该没和他一起来这附近,来了会在他告辞离开之前出现在这儿的。那骆校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呢?是去别处路过这儿么?   “胡老师呢?她没跟你一起出来吗?”唐鲁立想着,就把自己的话儿给问了出来。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胡老师已经去世了。”   “你讲什么?胡老师已经去世了?”唐鲁立猝然一惊,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胡老师岁数也不算太大,最多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儿,对这下的人来讲是属于不很老的,身体应该还挺好。   “是。她已经去世了,早一段时间才去世的。”骆校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说。   “她得了什么病?怎么那么严重啊?……”   “她得的是一种慢性病,平时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作起来,就很难治了。”骆校长一脸无奈地回答,似乎不想跟他讲得太详细,连病名都没给他讲得很清楚。   唐鲁立作为对方和胡老师的学生,当然不能刨根问底地去问个没完没了,就沉默了,给对方看着,这很有一种为胡老师悲哀的表现。   骆校长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表情变得庄重地再对他说:“唐鲁立,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讲一件事,以免你一直都蒙在鼓里——那会对你很不公平。”   “是什么事呢,骆校长?”唐鲁立瞧向他,那心不晓得怎么又猝然一跳。   “你和童彩雪以前的事,照我晓得,并不是因为童彩雪想跟你分手才分的,而是胡老师叫她跟你分手才分的。”骆校长告诉他,说得一字一顿,感情在那声音里明显地带出了他真实的沉重:他可能为他自己把妻子胡老师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学生,而感到愧疚吧?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唐鲁立十分震惊,脸色一变,惊愕得下嘴腭都脱臼了,目光晶亮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实话实说。”骆校长点点头,含有深意似地对着他讶然的神情再告诉他,“以前童采雪有什么事情都会跟胡老师讲,包括她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在内。她也很听胡老师的话儿的……”   唐鲁立的脸儿赧红起来,下嘴腭在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合上,很茫然和失落,可怜巴巴地看着骆校长,心里仿佛是叫猫抓了一般地难受,眼前都是童彩雪美丽而又曾经温柔的面孔,眼眶一阵涨,几欲落泪,然后沉默了。   “胡老师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一次次阻止童采雪喜欢你!叫她不要再给你写信,也叫她不要再见你……”骆校长语气一顿,象帮他泄似的出口激烈地道,“她讲你那么没用,那么不争气,童采雪喜欢你那是瞎了眼,不值得跟你交往下去,结果就叫你们天井种菜,毛园了。”   唐鲁立红着脸儿,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个儿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真有这样的事情吗?胡老师真的有对他这么过分吗?   他怔在那儿一会儿之后,才清醒过来,还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盯着骆校长问:“这,这……胡老师做什么要对我那样呢?”   “哦,我跟你讲的话儿就讲这么多吧,你以后有机会再从别人那儿了解了解,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吧。”骆校长没有再正面回答他,说着就象怕出什么事似的,蓦然转过身去,脚步有几分迟缓而蹒跚地向前走了,越走越远……   唐鲁立跟到铺头门前去,对着他的背影望着,在他的背影走远以后才转回身来,一股猝然而起的愤怒突然充斥了他的心中,叫他禁不住挥起自己的左腿,狠狠地踹了一件胶瓶饮料一脚,差点儿将它踹翻了。   然后,他走到货架前的椅子上,唇轻轻的抿着,轻轻的弯着。他的眼睛是一片朦胧,整个人,此时都象毛火做厨,暗切,流转着一股子讲不出来的慵懒与颓废的样儿,和平时的平和精神截然不同。 第九十五章   这个时候唐鲁立真不希望有人进来买东西,打扰他混乱的心思,叫他难以平复自己。可却偏偏还有人要进来买东西,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脚步声一进来就惊动了他,叫他不能不半抬起眸子,在她讲买一瓶酱油时,勉为其难地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走去给她拿了酱油,并收了她的钱。   在年轻女顾客离开以后,唐鲁立也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吁出了一口悠悠长气,然后慢慢地回到椅子前去,颓然无力地坐在那儿,想打开本子写上几个字,倾诉倾诉自己此时的抑郁难受的感情。可他这下的心情实在是太不好,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字,他也觉得自己很难想得出比较合适的话儿来写上去,最后又不能不作罢了。   唐鲁立的人生虽然自己希望能够实现一些憧憬与追求,但一个意外就断送了他原来也许可以春写意花的葱茏前途,给他带来了难以穿透的迷雾和障碍,这叫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多的折磨和烦恼。但他却又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属于那种最不幸的人,跟许多人相比,他觉得自己也还是有能够让自己觉得快乐的地方的,它们支撑着他一直都能在烦恼的人生当中坚持下去。因为他用心打捞过自己的水中月,用手触摸过自己的镜中花,即使虚幻一场,最后空可能还是空,但最起码他追求过、努力过,没有让自己虚度时光。   唐鲁立突然接到了曾小丽从深圳寄回来给他的亲笔信,告诉他,她这一段时间在工厂里做事,总受到一个叫周鸿钟的厂长的纠缠,十分烦恼。她早已经向周鸿钟提出过辞职的事情了,可他把她三四个月的工资给扣押着,一直不补给她。她实在无奈,想走又不甘心丢下钱走,就只好写信回来,叫鲁立快赶去深圳,帮她一起去把钱给讨回来,然后她就辞工,和他一起回安都也行,改到别的工厂、公司去做也行。   “她自己讨不到那钱,我去帮她讨,又能讨得到吗?”唐鲁立对此不能不生出怀疑。   不过他不管这些,既然曾小丽自己主动给他寄回信来,让他晓得了她这下是在深圳的哪间工厂做工,不用撞不到她人了,而且她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她的未婚夫,才给他写来的信,他就算帮不了她把钱给讨回来,他也得到深圳去找她。   于是唐鲁立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装,然后决定从安都坐车下深圳去。   当日因为他是在下午的时候才收到信,要先赶到市区火车站去,然后再坐火车到深圳去,时间上太过挤逼,太过匆忙,他就没有赶得那么匆忙。   这个晚上,唐鲁立在睡着觉以后,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坐火车从本市市区开向深圳的路上,忽然现同一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款款地向他走过来。在真实当中,这种车厢里边应该是坐满了人的,可这车厢里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完全空空如也了。   不过鲁立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梦中什么情况都是会生的,这样他就向她打量过去,开始还觉得不认识她,因为她两颊有几星雀斑,眼圈有几分暗淡,不施粉黛,缺少魅力。但看着看着,他就逐渐看出她原来就是曾小丽,模样也变得比之前好看一些了!   “呵,你原来在这儿啊?!”鲁立笑着向她打招呼道。   “是啊,你接到了我的信吗?”她妩媚地歪起头向他反问。   “对,我接到你的信才来找你的!”他高声回答,脸上带着温暖,心中带着千回百转的丝丝甜蜜,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双臂向她拥抱过去。   可她并没有顺应他,而是向后一退,竖起食指在胸前缓缓地摇了摇,然后说:“不要抱,没意思。”   “真的没意思吗?”唐鲁立有些失望,轻声责问。   “对,是没意思。”曾小丽笑,很神秘似的笑,笑着她又说,“那么没意思,你讲你抱我,何必呢?”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确实如此,就没有强行去硬拥抱她了,只垂下头暗暗地叹气。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快八点钟的时分了。虽然梦是虚幻的,远不能跟现实生活划等号。可他回想起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那梦,却多少生出一点儿空落和茫然的感情来:他不晓得自己去深圳见曾小丽,她会不会给他写来信,一见他又对他冷淡。   不过虽然这样,因为曾小丽给他写来了信,而他又是那么渴望快些去看见她,因此他就不管梦做得怎么样,也还是带上自己的行李和一点儿钱,先在安都汽车站坐车到市区。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市区后,马上就买火车票,想买最快的,可售票员说最快的也要到下午一点多钟。他没办法,也只能买了这趟车的车票,到一点多钟时再从本市火车站坐车到深圳去了。 第九十六章   在唐鲁立在本市市区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的时候,曾小丽已经在一家民营德明绣品有限公司下属的一家工厂上着班了。   在深圳,男少女多,而且年轻女子不是一般的多,而是比男人多得多,到处都容易流动着一种妩媚和鲜艳的色彩。在那么多年轻女子当中,跟别的地方一样按比例分配,美丽的姑娘自然也不在少数。就算在德明绣品公司吧,就很容易找出一些来。   不过虽然是有比较多的有姿色的妹子佬,曾小丽还是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至少在厂长周鸿钟的眼中是一个佼佼者,虽然她总是穿着工装,或者平常也素面简衣,连头都未着意烫过。就因为这样,他即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有老婆,有孩子的,他也盯上了曾小丽。   德明绣品公司有过五千人,本厂也有过一千人,其中年轻女工占了大约四分之一。在这么大的一个厂子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最底层的车间做事,想升上个班组长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升到坐办公室去了。有一些人,虽然也算属于“幸运儿”,但做了五六年时间了,也才升到个班组长做做。   曾小丽可就比别人“幸运”多了,她才进德明绣品公司三个月,就升上了班长,再做两个月,又给调进了办公室去,在全厂唯一的一幢五层的办公楼里做办公室秘书了,住房也自己单独有了一间。   她的“幸运”自然是会招来一些人的嫉妒的,他们在背地里编了很多她的闲话,有不少都跟性有关,好象她因为自己主动向周厂长出卖了**,才叫自己那么快不用在车间里做辛苦活儿似的。   曾小丽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很幸运,相反她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的心思至今都还在唐鲁立的身上,即使在他以前不跟自己一起来深圳的事情上总生他的气,以致叫她来到深圳之前和之后,都总是连自己的工作地址和住址都不肯告诉他,但她的心却总是记挂着他的。由于这样,当她进了德明绣品公司工作以后,她并没有很高的幻想,只是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女工们一样,在车间里做,领差不多一样的工钱,这样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她并不需要比别人强,不该调到办公室去做,也给调到办公室去做,而且还调得那么快。就因为这样,在她刚升上班长的时候,给同事说她升得太快了,她都觉得心中惭愧,不是很好意思。谁知过了没多久之后,周鸿钟还把她给调去了办公室做,她就不能不生出警惕了,对周鸿钟起了完全无法克制的防备之心。   对曾小丽来说,周鸿钟就象隐在草丛中的一根刺,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突然冒出来,让她浑身蓦然一惊一疼。然而她即使再对周鸿钟起防备之心,只要她继续在他的厂子里做下去,就不能不日日都见到他。因为他们都在同一幢楼里上班,她在二楼,他在三楼,离得非常近。而且她自己虽然不会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却会时不时找到她的办公室来。这日就是这样。   早上七点五十八分钟的时候,曾小丽就从自己的宿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本厂办公室人员每日都是按规定定要到办公室的,不然就打迟到,在下月工资的时候,会给罚去一点儿钱。   到八点十四五分钟的时候,周鸿钟就走来了。这个时候,曾小丽因为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站在窗前往外望着。周鸿钟瞧向她,但见她身材修长匀称,容颜也非常俏丽,脖子光洁挺拔地支撑在头下,上面连一道细纹都没有。而她的头呢,则是只在脑后挂了根辫子,用橡皮筋轻轻扎着,一派天然气象,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眼睛立刻就有一种给电着的感觉,心中不能不迅酥,就想冲过去伸出自己的双臂去一下搂抱住她。   但他没敢这样做,因为他从第一眼看见她起,就从直觉上晓得,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其实非常“泼辣”、坚强的人,不是随便能让男人欺侮的。   就因为这样,周鸿钟这会儿看见曾小丽,就没有让自己乱造次,鲁莽地一下就跑过去搂抱住她,叫她突然大喊大叫,把别人引来,而是先“礼貌”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小曾,在看外边的风景啊?”   “不是,我只随便往外望望。”曾小丽转回头来回答,一眼看上去,她的脸儿有一种神经质的紧张,象时刻都在提防着什么。 第九十七章   “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周鸿钟笑着再问,那表情给人看着显得很柔软。   “没有。”她回答,心中感觉,周鸿钟这道柔软的表情自然只是一块幕布,背后其实有着很冷硬的心肠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打她的鬼主意,为了拖住不给她辞工,就老是不让她清了自己的工薪走人了。   “不会吧?”周鸿钟色迷迷地继续笑,到了她的跟前就很“自然”似的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问她,“是不是早晓得我会来,站这儿等着我啊……”   “哪儿有那样的事!”曾小丽赶忙打断他道,同时还自己去抓住他的手,将它扯开去了。   “你还是这么害羞啊?”周鸿钟仍然僵硬地对她笑着,叫她感觉到他的别扭。   “对,就是这样。”曾小丽毫无一点儿遮掩地回答。   “呵呵,呵呵。”周鸿钟不能不出一点儿干笑声了,因为这样的交手,持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无需几个回合,他就只能匆匆“败”走了。   不过周鸿钟虽然象是“败”走了,曾小丽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因为她从以前的经验里晓得,他走出去不会很久,又会再跑回来纠缠她的。   果然,只过了一个半钟头不到,周鸿钟就再出现在了这办公室门前。   这时曾小丽已经在做事了,所以他往门里走,回身把门给关上时,她并没有抬起头来。   “哟,小曾,工作挺认真的啊!应该休息一下了吧?”周鸿钟走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她。   “呵,是周厂长啊。如果不是你这样讲,我可不敢乱休息,因为我小兵一个,哪敢那么大胆呢?这下是你自己亲自来跟我讲了,那我可就要休息一下了哟!”曾小丽回答说,眼睛也回看向他,神情不自觉地做出一点儿戒备的样儿来。   “要休息,要休息,怎么能不休息呢?”周鸿钟继续笑眯眯地说,伸手想抓她的手,但似乎怕她会拒绝,他又没马上抓了,而是收了回去,瞧着她道,“小曾,你晓得,我是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但我晓得,象我这样一个已经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我这下就问问你,我只亲一下你的脸儿好不好呢?”   曾小丽听到他这些话儿,心中禁不住就有了一点儿受到震动的感觉,头微微地歪着,还轻轻颔,仿佛要表示同意,但最终她嘴一扯,却字正腔圆地回答说:“不行,对不起,我从来不是一个那么轻贱的女孩子。”   周鸿钟从来没有为这事过火,做得非常耐心,好象努力的要向她表现出忠厚的样儿来,叫她最终欢喜。因此听她这样说,他也没有对她使强横,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干笑了一下,说:“真有你的,对我这么没感情,真是叫我好失望啊!”   “哼哼。”曾小丽马上嘴角就往上翘起了,想要出冷笑声来,但那声音还没冲出口去,只是在自己的心里边有了这种感觉,她就咽回去了,只拿一点儿阴沉的样儿瞧着他说,“周厂长,请你不要这样讲吧。你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也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你怎么能跟我讲那样的话呢?”   “我喜欢你啊!刚才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在那种福气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只亲一下你的脸儿行了吗?……”他瞧着她的眸子说。   “你这话儿去跟你老婆讲,不要跟我讲!”曾小丽的脸儿更阴沉了起来。   他这次突然脸一黑,灰溜溜似的说:“好,真有你的!”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走了出去。   ………………   唐鲁立从本市市区坐火车到深圳,历经三四个小时,到达了深圳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五点多六点钟了,天色颇为阴晦下来。   他下了车走出火车站以后,因为曾小丽在信中有地址给他,他不必乱碰乱撞,又急着快些见到她,就没先去饭店吃饭,而是多花了一点儿钱,打的到她所在的工厂去。   叫鲁立觉得非常晦气的是,的士在往前快奔驰的过程中,因为有一辆大车失控,向他们撞过来,把的士给撞坏了,虽然人没受重伤,却要跟随交警到医院去体检一下,然后又再到交警大队去作笔录。   这样,到了唐鲁立从交警大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请问大哥,曾小丽是在这个厂里做工吗?”他来到曾小丽所在的工厂门口一看见门卫,就这样向对方询问。   门卫挺友好的,一听他这样问,马上便微笑回答:“是,就是在这厂里,她是个好靓的妹子,在办公室上班。你找她吗?”   “对,我找她。她是我……我的老婆,她寄信叫我来。”鲁立回答,虽然他和曾小丽还没结婚,还算不上夫妻,但他迟疑了一下,也在人前第一次称她为自己的“老婆”了。   “那好,你请进去吧,她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哩。”门卫很友好而客气地对他说。   “哦,谢谢!非常感谢!”唐鲁立笑着对他招招手道,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厂门去,在向着曾小丽住的宿舍走去的路上,他脑子里回味着门卫跟他说的话儿,里边说曾小丽“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他就不能不感到甜蜜、感到温馨:这说明曾小丽心里边是很有他的啊! 第九十八章   这一日,曾小丽从一早起来,心中就有一个预感,那就是觉得唐鲁立会来见她。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们不仅是未婚夫妻关系,而且还一起上过床,睡过觉,有过肌肤之亲,互相之间的心灵感应已经比较强了嘛。再者,在今早上,她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厂里下班走向大门口去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他从厂外走了进来!   只是预感虽然有预感,而且曾小丽也给唐鲁立写了信回去,他如果来,也会在这一两日来,但他是不是真的会来,是在哪日来,她却没法去肯定:她几次下深圳,都因为他不肯跟她一起下,叫她生气,然后她自己赌气一个人跑下深圳来,而令他们的关系有些不谐嘛。   由于这样,曾小丽心中就没很大的底,又牵挂着唐鲁立,就在一整日时间里,先后往厂门前去向外望了不下十次。思念,总是坐在秋之门楣上弹奏琴弦,随着骨髓里的音符,北飞。每一次她都带着希望,同时也每一次都带来失望。这还算不得什么。既然她和唐鲁立之前有过不谐,他不及时来找她,来帮她,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并不气他,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一次她给周鸿钟拉向办公楼去,她却很生气,非常生气了!   “周厂长,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拉我?我是你厂里的工人,是可以让你这样随便拉的吗?请你放尊重点儿!”曾小丽一给周鸿钟的手抓住,立刻就变了脸色,嘴角绷着,高声地向他责问道。   “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我是要跟你谈件公事。”周鸿钟忙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跟我讲,不要对我拉拉扯扯的。”曾小丽对他阴着脸儿说。   “是结你工钱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要吗?”周鸿钟向她问,放开了她的手。   这可就不同了,她当然想要了,如果不想要,她早就辞了工,离开这儿了,还用再等到现在给他拉吗?   可当他们两个人真到了办公楼,进到周鸿钟的办公室以后,周鸿钟却不是给她结工钱,而是马上就搂住了她。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不要对我这样!”曾小丽忙撕扯他,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去。   “小曾,我跟你讲,只要你能给我一次,只给一次,我马上就把你的工钱结了给你……”周鸿钟突然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对你可没什么损失啊!我是一个做了结扎手术的人,不会叫你怀上的……”   曾小丽“啐”了他一声,说:“你做梦!莫想这样打我的鬼主意!”   然后她便硬推开他,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办公楼。   后来,在晚上七点钟和八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又到厂门口往外望了一下没望见唐鲁立的身影以后,她就不再去作徒劳无功的努力了。因为在她的想法当中她认定,从安都镇坐车到家乡市区,再从家乡市区坐火车到深圳,距离不太远,即使坐的火车车次晚一些,也应该在傍晚前就能到达了,不可能那么晚都不到的,这样她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后,就再不出一次门了。   叫她非常懊恼的是,她宿舍的门在之前一直都很好关上、锁上的,这一次却是还能关上,却再也锁不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坏掉了,完全没有一点儿预兆。她为此很烦恼,但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太晚了,街上有锁卖的商店都早关门了,临时买不到,她只能拉过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以及两张椅子都全顶到了那门的背后去。这样她还不放心,试了几次见门还有给外边的人推得动的感觉,就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来抓在手上,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去。   “这门锁是不是周鸿钟那坏蛋搞坏的呢?今夜他会不会跑来这儿想侮辱我?会不会呢?”曾小丽不能不心生忐忑和担心地这样想,觉得完全会有那种可能。   在十点钟之前一切都平安无事,但到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却忽然听见有推门声响,轻轻的,缓缓的,却又神神秘秘似的。这叫她的心一下子就禁不住给提了起来,眼前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血流迅地波涛汹涌的在她心中流淌,叫她急忙将水果刀抓在了手中,紧紧地抓着,眼睛对着那门死死地盯着。   门给推开,先是只推开了一点儿,然后就越推越开,叫办公桌和椅子都慢慢地给推开去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外边走了进来,很高大,也挺强壮,跟周鸿钟似乎差不多。他走向她。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向她走得更近,越来越叫她感到了威胁!   曾小丽的手猝然哆嗦、抖动起来,将刀尖对向他,死死地对着,只要他向她扑过来,她的刀尖就会立刻便向他猛地剌将过去…… 第九十九章   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私人买车跑出租载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了,搞得安都汽车站很快就没有了什么生意可做因为它建在河对面偏僻的路边,而不是建在河这边镇心地带住户多的地方   个体出租车老板和他们的司机都是很聪明而灵活的人,他们又没专门的车站可停车,于是他们就选择在人多上落的地方,结果才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安全压倒了国营的安都汽车站,叫他们没人坐车,没生意可做,濒临倒闭的边缘,工资越来越低,越来越难出了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着急了一个人要活下去得有钱吃饭,要坚持搞自己的业余科学研究,也得有最起码维持得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收入才行   于是为了不叫自己在哪一日安都汽车站宣布解散,各顾各以后没钱吃饭,有一次唐鲁立就自己联系了一间县上职业学的物业管理的工作那间学正好后勤缺一个数学运算能力强些的人,所以周校长听他一“自荐”,立刻就很欢迎他进去工作,不过要他自己去找教育局领导谈谈,周校长叮嘱他不用找“局长”,只找副局长就行了   这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姓骆,是胡老师的丈夫,也是以前唐鲁立读县学时的校长,教过一下他们政治的,唐鲁立一直叫他做“骆校长”唐鲁立听周校长那样讲,心里就想,让自己去找副局长,可能给学校审批后勤部门进人员的事情,是分工给他做的,一把手正局长不用亲自去做那样的事情而且骆校长既然以前教过唐鲁立班上的政治课,胡老师又做过他的班主任,不去找他们就能办成事情,以后出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他们,他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求人帮自己办“调动”工作,那是得花钱的虽然唐鲁立不舍得,也觉得被求的人收钱收礼物是一种很过分的事情,他也还是先在县城里订了一间便宜旅店的房间,买了两瓶好酒,选择在晚上找到县教育局邓副局长屋家去   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挺新,应该没有建几年时间的   邓副局长屋家在二楼,唐鲁立找到这儿,只见那扇小铁门紧闭着,还没拍门,就有人从旁边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来,问他找谁   他回答“我找邓局长”   那人就没讲什么话儿了,退回屋去,重新关上了门   唐鲁立随后就敲开了邓副局长屋家的门,是邓副局长自己开的门,对他讲话很客气,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酒,只是讲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跟别人谈谈再讲于是唐鲁立随后就等待,等待了有差不多一个月,晓得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就改为去胡老师屋家找骆校长   骆校长竟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走出客厅一下,只有胡老师接待他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去胡思乱想,因为你没凭,又没有经过公开考试,怎么能进呢?”胡老师一听唐鲁立讲了他的来意以后,马上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眼珠里透出冷漠的颜色,好象她和骆校长都早晓得他去找了邓副局长的事情一样   这自然叫唐鲁立感觉自己给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不死心,祈望胡老师特别是骆校长能看在他以前做过他们学生的份上,“法外施恩”,帮他进到县职去,因此他就说“先让我见见骆校长吧,我当面跟他讲讲”   “你不必跟他讲了”胡老师静静地道,“他这下不想见人,哪个都不想见”   象为了叫他完全断绝以后还要再这样做的念头,她跟着再无情地“教导”他说“唐鲁立,你以后不能再找这个找那个了,没用的,净食饺肉,没面皮,火吹筒两头空,你晓得吗?”   “也许这样做是没用不过我得推销自己因为我这下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鲁立话语讲得有点儿困难地道   “你推销了,有用吗?它在哪儿?你讲的那份好工作在哪儿?它有等着你吗?”她冷漠地问   “是没用,他们都不要”鲁立轻轻地道,想到自己以前在考大学问题上做过的“傻事”,觉得在对方眼肯定觉得很“讽刺”,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又不能步大桥重来过,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朝她看着,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帮帮他,而他讲的“他们”当,当然也包括这胡老师和她的丈夫骆校长在内了   胡老师说“没用,那就不必再推销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如果你真的做得到的事情,不用你多讲,别人也会找你做了还用你自己费那份心,费那么多功夫去做什么呢?!”   既然她讲得这么没有师生之情,一点儿帮唐鲁立的心都没有,他就不能再磨下去了,只得从这儿告辞离去   第二日,唐鲁立睡了午觉醒来,总是内心迷惘、空虚,目光阴郁,步伐笨重有一次经过门槛时,他给绊了一下,脚步踉跄起来,叫门槛的边上刮过他的脚趾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似的看看那门槛,搓搓额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一倒霉,连那门槛也要欺侮我啊?”   随后唐鲁立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来,身体的那股空虚,在不断的扩大着,就连那曾经隐下去的痛,都越明显了   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雨水突然光顾了   唐鲁立拿出自己的纸笔等来,开始在那儿思考,演算,心里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安都镇汽车站解散了,我也到不了其他单位去工作,我也还可以去找其他事情干的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屋家,还有自己可以去干的数学,也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宽慰、很快乐的”   岁月之流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好象都会打出一个醒目的绳扣,让你的一生当记得很清楚,很深刻他的人生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模样,就用生命秋收的秸秆作笔,蘸着泥浆,在那仍然还会有希望的田野上,画他给命运要求要摆好的姿态,留下记录,自己好好珍藏吧!   这样他在窗前思考、演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眼睛疲倦了,头脑也犯困了,就走到摆放在厅里一角的床边去,躺到床上,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没过多久以后,安都镇汽车站真的再无法维持下去,只能取消了,又不接受把唐鲁立等给安排到县城的车站去,只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了   唐鲁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的让他变成这样,他也很沮丧,因为生活又从此没什么着落了   第一章   续集序   因为要参加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我写了一书,在前边已经完结,共有电脑文档2万零数千字,如果能出版的话,据说印出来会达到25万字左右。是不是真的这样,我从来没有过出版经验,也还搞不大清楚。   在这后边将继续连载的一书的前边部分,也就是电脑文档共有2万零数千字的那部分,是我拿来参赛的作品,因为如果不是跟网站签了约,叫我以后能够拿到一些全勤奖、订阅分成,我可能会只连载完前边部分的最后一章,就不再继续写下去了。因为那已经是非常完整的一部作品,而且为了参赛以后有较大的竞争力,我也并不是边写边上传的,而是先把全书写成初稿后,再反复进行修改,直到它令我觉得比较满意以后,才开始上传。   既然本书荣幸的跟阅文集团签约了,那我自然就不能只写到二十万字,就将它完结,那太可惜了。因为要达到三十万字以后才能上架销售,二十万字是不行的,而我现在是一个开小实体店的自由撰稿人,收入低,还得靠它再增加点儿收入,以帮补一下我的家庭。这样,我就决定给它开续集,继续往下写了。好在一个人的人生奋斗史,并不是只在恋爱期才会有的,而是可能会贯穿到一个人的一生,唐鲁立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的后续故事,仍然会非常丰富多彩,写足他复杂多变的人生经历和爱恨纠葛,至少写上一百万字,如果长点儿的话,甚至写到三百万字以上。因此希望读者亲们能够多多支持和喜欢!   根据我现在的设想,一书续集的内容,跟着主要叙述他和曾小丽的关系,因为他去了深圳找到她后,并没有给她刺坏,而是只刺伤了一点儿,但无伤大雅,叫唐鲁立仍然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他们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冰释前嫌。曾小丽没法再继续在深圳的单位工作下去,就跟唐鲁立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安都镇去。虽然回到家乡去生活,作为美女的曾小丽是从此人身安全了,但却没地方工作和赚钱,怎么办呢?这样,唐鲁立就开了一家小店,和她还有其他许多人之间继续生一些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苦也有甜,有悲也有欢,总体上是甜多于苦,欢多于欢的。唐鲁立不管到哪儿,都改不了他喜爱业余科学研究的本性,所以他就边开店边继续钻研数学。在开始的几年时间里,曾小丽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时间久了,他们总赚不到大钱,她就生怨言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能缺,但最缺不了的就是误会和意外,它们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痛苦和烦恼,同时也会制造我们人生的复杂性和戏剧性。在唐鲁立和曾小丽谈恋爱的时候,就常出现各种各样的误会和意外,结婚以后,因为生活在了一起,在开始有几年时间曾经减少了这种误会和意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性格上和其他方面的原因,误会和意外虽然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但它们也会慢慢的积累和强化,到某个时候就大暴一次,给双方带来新的痛苦和烦恼。但所幸的是,虽然唐鲁立婚前和婚后都出现过一些矛盾和冲突,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谁也难离开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还总是保持在一种可控的范围内。   在我们的人生当中,会遇上许多人,跟许多人打交道,生各种各样的关系甚至产生矛盾冲突。唐鲁立和曾小丽也一样。因为我们的人生有那么多的丰富性、复杂性,所以故事才有更多的丰富性、复杂性。为了尽可能充分地表现出这种我们人生的丰富性、复杂性,一书的续集,除了继续演绎唐鲁立和曾小丽这对恋人和后来的夫妻的故事之外,还会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和情节,并以这些人物的视角,去演绎其他方面的故事。剧情具体如何,还得请读者亲们慢慢去看了。   下边,我们就开始逐渐展开这部续集的精彩后续故事吧—— 第二章   晓岚环绕。前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中间有地势险要的绝壁。唐鲁立走在绝壁之上,经过一处倾斜、相对不那么险峻的路段时,现绝壁之下竟有一座小木屋。此时小木屋里不知有没住人,由于离得窎远,他听不见那儿的人声,更看不清那附近有没人。他只是感到惊异:谁能住在这儿说明谁有能耐;谁敢住在这儿说明谁有勇气!   唐鲁立站在绝壁之上,往下俯瞰着,忽然现一条粗短的黑蛇从旁边向他窜来。他大吃一惊,连忙躲闪,才移开小半步,这蛇就来到了他原来所站的地方,往前一窜,迅即溜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边去——原来它并不是要跑来咬他的。   峭壁四处的草丛里都可能潜伏着蛇类,而峭壁面上的石头则都长着地衣,挺滑的,但危险最大的还是毒蛇。唐鲁立的脚步蹀躞着,放胆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头顶一声炸雷,又猛吓他一跳,抬头往上望了一眼,不见要下雨的样儿,便再往前走一步,从崖缝这边跳到崖缝那一边。刚在另一边站稳脚跟,这边起跳的大石就突然坠下深渊,再看不见了,又使他生出了一点儿后怕:要是他起跳时稍微慢一点儿的话,那他这条命就可能会断送在那儿了!   唐鲁立只得更提防着点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很快前边就没路可走了,一座兀立的巨石岿然地竖立在他面前。巨石背后则是深不可测的死亡之渊。怎么办?难道就阻在这儿走不得了吗?他不甘心,两边看看,现从右边绕到背后,可从石缝里攀登上石顶。于是他便勉励自己:一定要登上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登上去了。   巨石之顶架有一张简易木梯连通另一座山。过木梯不是什么难事,他只费了两下功夫就走了过去。   但走进原始树木阴森的大山中,唐鲁立的危险却并未减轻,反而更严峻了,刚想喘口气,三头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向他相逼过来,叫他几乎要魂飞魄散。他想不明白,怎么他这次走进这陌生的山地,会接连遭遇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呢?   他对饿狼翻白眼,了一下愣,然后赶快从地上抓起两块岩石来,挥舞着,对它们出恫吓。   三头狼停了一下步,似乎在掂量他有多大的本事,只迟疑了一下它们就继续向他进逼过来。   他想不到自己挥舞岩石遏止不住饿狼的进攻,如果硬拼,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便决定不跟它们斗力,而要跟它们斗智,采取牢稳的方式摆脱它们。   这样思忖了一下之后,他便掉头往后看了看,然后迅退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三头饿狼同时出了刺人耳膜的嚎叫,然后一起冲了过来。   唐鲁立仰赖一棵树的庇护,在那儿左右躲闪着,却并不能摆脱狼的侵袭,只能挥动岩石一边向狼猛砸着,一边不停地继续四处躲避着,尽力遏制住它们对他的伤害。   狼终究有三头,不管他怎么抵抗,它们都很快咬到了他的小腿,咬到了他的手……有一头饿狼刚给他砸到后脑勺,结果它却迅即反咬了他一口。   唐鲁立越搏斗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越搏斗越觉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因而他便由不得绝望地想:也许我这回要死在这几只饿狼的口中了!   忽然,唐鲁立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现自己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一个恶梦,在梦中他身处绝境,在现实当中他却安然无恙:此时从窗口往外看天色,最多才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儿,周围并没有什么山林岩石,只有自己家邻居的房屋耸立在他的面前……   ……………………   天色很晴朗,曾小丽和她初中时暗恋过而并没有来往的男同学刘亚军及他的朋友、她的其他同学等一共七八个人坐在或躺在野外的草地上。曾小丽挨着刘亚军坐,刘亚军则在草地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嫩草。   刘亚军的朋友陈述进表演魔术,学得挺到家,挺得心应手的,不时引起别人的喝彩、起哄。   不过曾小丽对这魔术不感兴趣,只和刘亚军把头靠拢在一起低声地耳语着,说些很亲热的话儿。当他们说到动情处时,他突然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劲捏了一下。她心头一震,怕丢丑,给他丢眼色,可他却故意装没看见,她只好自己抽回手来了。   她这举动给陈述进看见了,他突然停止了表演魔术,夸张地道:“亚军你有没搞错?这么放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调戏人家良家妇女!”   刘亚军装傻卖呆:“你讲什么啊?我对谁放肆了?你这多嘴多舌的垃圾,怎么连我自己也没看见的?”   “我明明看见你抓住小丽的手,你怎么还否认?!”陈述进说。   “他没放肆,他只不过是无意当中碰到我的手而已,这算不得什么。”曾小丽替刘亚军作辩护。   “你们真会唱双簧戏,我算服了你们!”陈述进像倒胃口似地道,用力挥挥手,然后便独自站起来走掉了。   曾小丽有些惭愧,有些不安,想赶上他向他解释一下,可是才跑了几步,她就现自己跑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旅馆——非常奇怪的“旅馆”,整个馆舍是用木条围起来的大院,没有屋顶,在靠中间处摆了好几张床,每张床之间都用木条隔开着。但这些木条不能遮挡住此张床不被彼张床的人看见,只是表示两张床之间有这种区隔而已。   曾小丽走进这儿没现陈述进,心里想:“这旅馆的老板也太抠门了吧?把旅馆建得这么差劲,如果我同唐鲁立新婚时来到这儿投宿,两公婆想亲热也不能防止别人看见,那怎么敢住下去呢?”   她正在那儿看着,忽然一个男人走前来,点头哈腰地问她:“小姐,你想开房间吗?”   她一惊,忙摆手回答:“不要,不要,我不要开房间。”   她说着便赶忙离去,很快回到了家。   唐鲁立等在里边,她一进门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项链对她说:“小丽,我人穷,不能给你买金项链,就用这镀金项链代替吧,希望你也能喜欢。”   曾小丽拿过那手饰盒来看,见项链虽然不是真金的,却很漂亮、精致,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叫她由不得为之动容。于是她取出它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端详、欣赏,然后抬头问他:“你这是拿来同我定婚的信物吗?”   “是,不是……是吧。”他有些迟疑地回答。   “好,我接受了!”她富有感情地说,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上医院去,好像是到那儿去作什么婚检……   曾小丽猝然从睡梦中醒来,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做了一个挺对她口味的好梦,这梦使她适意、可心,却叫她不满足:它做得太不够长了!而且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她早就不再**情幻想的刘亚军,怎么会突然之间进入她的梦中,对她作出那种像是挺温柔,挺有情意的表示呢?   她不是那种爱回味过去的人,而且她对过去了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放弃的,不会老拿出来反复品味,因此她没去多探究。看看窗外的天色,虽然此时已有些白了,但最多只有五六点钟的样儿,不是起床的时候,她便闭上眼睛,仍旧躺在那儿,继续睡下去。 第三章   凌帆六点半钟时就起床出门了。 结婚前他养成了早上跑步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安都镇不大,但对用**来剧烈地丈量距离的人来说,跑不上镇边的环镇公路三分之一,就会气喘吁吁,难以坚持下去了。凌帆虽然日日坚持跑步,风雨无阻,但他却从未跑过一次连续上五百米的纪录——因为他的体力还没那么强,没法继续跑下去。   晨曦微露,行人寥寥。凌帆今日异乎寻常的跑得很轻松,全然没有一点儿平时跑上二三百米就会出现的那种疲惫、懈怠感。是他的身体锻炼了十多年后有了质的飞跃,还是他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看别人,今日也意外地跑得很轻松、很有劲。看起来是今日天气比较好吧?凉爽、清新,给晨跑的人们身体注进了力量。   凌帆跑了六百多米的路程,还一点儿不觉得累,正想继续往前跑下去,这时他却突然现了小姨子程雅湘——她正从前方向他走来。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向对雅湘存有异样的想法,但因为他已是他人之夫,怕她不会对自己就犯,他便至今约束着自己。现在见她向自己跑来,他便心生一种鱼儿可能会自动上钩的感觉,故意不与她打照面,决定改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条路跑去。   凌帆还没向另一条马路拐弯,程雅湘已现了他,快步向他跑过来,喊道:“姐夫,等等我!”   见已被她看见,凌帆便停住了步,等她来到跟前时便脸上带笑问:“阿湘,你这么早啊?也是出来跑步吗?”   “我不是出来跑步,是在等你。”   “呵,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日日早上都要出来跑步,我还能不知道!”   凌帆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沉默不语了。   晨风轻轻向他们吹来,吹拂起雅湘的秀,吹拂起她的衣领。雅湘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凌帆,突然说:“姐夫,我有话想同你讲,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讲吗?”   凌帆假装惊异地盯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话儿,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点点头道:“好,我们到河边去讲吧,那儿背静。”   雅湘“嗯”了一声,和他肩并肩地往河边方向走去。   路上凌帆一副拘礼的样儿,故意与程雅湘拉开一点儿距离,不让她太靠近自己。来到河边,凌帆和雅湘走进了有回廊的凉亭,在一张水泥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凌帆望着雅湘的俊脸,掌握分寸地道:“阿湘,你讲有话要同我讲,这下就请你跟我讲吧。”   雅湘窘促地低下了头去,什么话儿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见此情景,凌帆知道她有不同一般的隐衷要跟自己说了,便不急着催促她,而是由着她尽情地哭完,这才问道:“阿湘,你干啥哭呢?有人欺侮你吗?”   雅湘抽泣着,用手背抹着眼泪。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到不再那么抽泣了,她才开口道:“姐夫,我**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讲我该怎么办好啊?”   凌帆想不到她要跟自己说的是这样的事情,十分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他还没沾到她的腥哩,她却已失去了处女之身!   雅湘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我真没脸见人了,不如跳进河里去死了算了!”   “你就算跳进河里去,也难洗去你的耻辱呵!”凌帆见她这样说,赶快选择跟自己的身份相称的话儿“开导”她道——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看出来他将有利可图。他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有一些晨跑的青年男女也涌进了这凉亭,在那儿打打闹闹的。他觉得不便在这儿再说什么话儿,便叫她一起去木场。   路上凌帆始终走在前边,不让雅湘太走近自己。木场是有宝塔的,最近镇政府已经拨款重修,据说整个木场到时会建成为公园。不过他们来到时,铁门关着,门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八点正开门。”   这儿进不去,凌帆只得带着雅湘又往前走去。   到了卫生站大院后门,凌帆站在那门旁对雅湘说:“阿湘,有个退休的原来卫生站站长,他老婆以前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们找他想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呢?”雅湘很疑惑。   “就是,嗯,就是偷偷……就是……”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   “我不会生下这孩子的!”她口气坚决地道,眼神有些迷茫。   “那就打掉吧,这种事情得快刀斩乱麻才行。”他想这样解决问题,但他还没开口,又顾忌她会心急地叫他去找那前站长给她做人流手术,而他现在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不要说他至今没沾到她的腥,就算沾到了他也不想使自己给传出坏名声去,影响自己今后的前程,因此他在她面前就得让自己表现得更谨言慎行一些才行。   于是他们找到了河边一个有树荫、石凳,附近没其他人的地方坐下,然后凌帆又道:“阿湘,你这下先莫管你肚子里的孩子吧,就让它继续留在那儿算了。但是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即使有耻辱也洗刷不去的。再讲,你知道吗?我这几年里在心中偷偷爱上了你,我觉得你人靓、文静,有一股子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如果你死了,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同创伤,我是接受不了的!”   他的貌似真诚的表白似乎拨动了程雅湘的心弦,她脸上流露出了受感动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道:“姐夫,你真好,我也喜欢你!”   听她这样说,凌帆很高兴,当下便毫不避嫌隙地把手伸向了她,把她揽进了怀里。 第四章   唐鲁立不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即使是以前星期日和节假日不上班的日子也是这样。他早上六点多或者七点多醒来,都会赶快想起床去干事的。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还觉得困意难消:他一定是贫血了,所以没那么容易精神健旺。贫穷的生活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之一就是,你的健康状况会过早地受损。如果生活条件好一些,得了贫血症最起码可以买些补血药来吃,而像他这样的情况,这种事情只能免谈了。   唐鲁立继续躺在床上,闭一下眼又再睁开一下眼。每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陈旧的天花板或简陋的书架陪伴着他。他家住的这平房建了至少有三四十年了,房子很小,不连通的两“大”间合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平方米,然后在这两“大”间之外,又再另连通了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其中作厅的最大,有近二十平方米左右,厨房则最小,只有七八个平方米。   像以前一样,唐父唐母继续睡一间房,阿姐唐鲁花又睡另一间房,唐鲁立则还是仍旧睡在客厅中。   房子的天花板是用泥浆抹上去的,刷了一层白灰。年深月久,泥浆越来越不牢靠了,时不时会从中间地带或靠墙边处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如果早看见那些泥浆整大块会很快掉下,可以先用竹竿将它们捅烂,不会对人造成危险。但有些小片的泥浆,你完全无法预料它们什么时候会剥落,这就可能会砸人头了。有过这样一次,还在读高一的唐鲁花正在客厅里一边吃稀饭,一边愉快地哼着歌,突然两小片泥浆自天而降,一片砸在她的头上,一片砸进了她的碗里。稀饭给弄脏了不能再吃自然是一种损失。最糟糕的是那头给砸出了血不仅要赶快去医院治疗,还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钱。因此谁住在这儿,谁都会越来越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唐鲁立的书架是他自己钉做的,就挨在床边墙头,不美观但实用,高二米、宽一点五米,共有八层。在钉制这书架的时候,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书把它全部充满。书架钉了有大半年时间,他从来都很有心要多买些书来摆上去,无奈他收入太低又不稳定,而书价太贵。虽然他这大半年来一直节衣缩食,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也只零零星星地积累了不多的一些科学书籍,满打满算,如果全部挤放在一起,也最多能占去一层的容量。   科学工作者的成功,很大的一部分是靠前人的成果支撑的。没有前人的文献资料和书籍的武装、熏陶与启示,后人就难以在此基础上立足,然后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做出越前人的成功来——青胜于蓝,还得先出于蓝嘛。科学研究不是无源之水,不能单纯依靠哪个人的才情和天分,就能取得惊人的创造的。它是一种前赴后继的锁链行为,需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的很多人去不懈努力,依靠很多代人共同建造的知识阶梯往上攀登,才能产生出辉煌的成果来。   唐鲁立从事业余科研近五年了,数学“成果”写成“论文”后投出去,既不能表,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经济利益,于是他后来看见县市都有小明评选活动,他就也同时搞些小明送去县里参加评选,结果就有些小明成果在县里搞的评奖中获奖,不过一直没大突破。他认为,不是他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他的境况太糟糕,缺乏深造的机会,缺乏足够的科研资料。当一个人在得不到丰富、全面、新鲜、完整的科研“营养”补充,无法成为博学之士时,他只能“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以博大精深、标新立异,上到较高的层次。   但唐鲁立书架上的书籍虽少,却不是拿来摆样子的,它完全按照他的经济能力,从书店、地摊上千挑万捡才买下的一些书中精华,能够经常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使他借以成为本县的庸中佼佼。虽然它们大多已越来越陈旧了,有些还散了书页、烂了封面、封底,但他却敝帚自珍,总是宝重着它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困意便越来越消失,唐鲁立坐了起来,从桌上拿过一个口盅,把前一个晚上洗净的几根巴掌长的新鲜甘草茎抓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然后便下床去厨房了。   厨房以前不跟住房连接在一起,而在住房的背后,隔着一条家家连通的窄长“巷道”。谁家要去厨房,都得先走过这“巷道”才能走进厨房去。后来大家都觉得这太不方便了,容易给小偷撬门,又浪费了一些空间,就各自去用砖砌起来,把“巷道”一截一截地围进了各家各户的家里去,从此从客厅去厨房,就不必再走出门外了。   因为厨房的灶间比住房更小,就没多少活动空间,不过挨着灶间的露天小院,每家都还挺大,用围墙围了有十五六个平方米,大大增加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唐鲁立一进灶间便拿口盅、牙刷。在刷牙的过程中,尽管他不愿意,他的眼睛也总是看得见给水蒸气剥蚀的烟囱泥浆层——很大片地鼓凸出来,当中有很多裂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线崩溃”。还有小水池上的泥浆层,完全像是散沙质,随时都会剥离出一些碎块的,碎沙掉进水池里,在不去水井打水的时候,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吃这水,因为本镇是还没有自来水的嘛。   唐鲁立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便被悒郁的情绪所充斥,使他整个身心都非常地压抑。这种情绪的产生跟他此时此刻进到灶间看到破败的墙壁没有完全的因果关系。而是与他这些年来学习、工作、生活、事业、爱情等情况有着无法分离的必然联系。由于这几个方面都还没一样能有真正的大的进展,他便常常会突然落到悒郁的状态之中,一日两日也改变不了,连连叹气也无济于事。   这时唐父正在露天小院里蹲着。那儿有一大堆锯板厂不要的边角料,还圈了一块七八平方米的空地养鸡、养鸭——由于新抓的鸡小,怕给鸭欺侮,唐母便用一个破竹筐倒扣在围栏的中央,让鸡鸭能放在“一起”养——小鸡给封闭在破竹筐里自成一个天地,而鸭在外边——鸭进不去,鸡也出不来。   唐家一直都是开粉店做河粉生意的,如果是在其他日子,这种早上的时候,唐父唐母都会在河粉店里卖着河粉。但今日他们都早早回来了,就说明生意应该非常不好了。   “爸,今日河粉没人买啊?”唐鲁立原想不问的,但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不,今日不是没人买河粉,而是外边有人开车来买河粉,一下就买去了百来斤,剩下的一点儿,就给你阿姐在那儿慢慢卖了。”唐父乐呵呵地回答他说,显得心情很愉快。   原来如此!   唐鲁立了解到了事情的内情,点点头,就不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第五章   唐父倒背着双手站在围栏边看着鸭子吃食。 他鬓角已有很多头苍白了,面容削瘦。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老了瘦点儿是无关紧要的。但唐父是个有心脏病的人,常年脸上总有病象,动不动就会胸口痛啊,窒息啊,等等,削瘦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像他这样年纪的病人,是该好好补养的。作为一个有孝心的人,唐鲁立经常想给他买些补品、营养品来吃,但唐鲁立至今没出头之日,赚不到钱,有心无力,便只能无奈地忍受着心中隐痛的折磨,难以了却心愿了。   ……………………   曾小丽每日早晨都要在自己的闺房里读英语、背英语,从深圳辞了工回到安都镇以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至今没有中断过。   曾小丽以前在安都镇镇中读书时,因为心思在其他方面,不在学习上,从来就不算是一个高才生,所以一次也没考进过她所读的那个班的前十名。按照该校以前的惯例,凡能考进文科重点班前十名的人,高考一定能考上大专线,然后出去读大学的。有那么两年时间,她真是豪情满怀,拼命下功夫,一心就是想考进本班的前十名去,心中憧憬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天之骄子、“出人头地”的美好前景,不断地奋学习,日日都约束自己不浪费一点儿时间。当时她心中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争取考上本市的一间大学,最不济也要考上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去。读高二高三的人很多已经春心萌动了,虽然学校明文禁止,也有一些男女同学偷偷谈恋爱,甚至偷吃了禁果。由于她长得美丽出众、苗条娉婷,当时不仅本班的有些男同学,甚至连外班以及高年级的某些男同学,都偷偷地给她递过条子,或者通过邮局给她寄过信,希望和她“交个朋友”。   曾小丽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每日里居高临下,孤芳自赏地在学校里走进走出,对谁都不正眼瞧一下。按照她的实力和准备情况,考上本市大学还是有一定希望的,虽然不如本班前十名那样有把握。即使最糟糕的情况,让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录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行吧?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偏偏高考第一日,鬼使神差的她就得了急性阑尾炎,待到做了手术出院后,高考结束已经有两三日时间了。一次高考失之交臂,就决定了她的终生命运,跟唐鲁立差不多。   第二年学校开高三重读班,曾小丽曾经想去重读一次。开始父亲也赞成她,给了钱她去报名。可才读了一个学期,做人容易昏聩的父亲,就因她的两个阿哥出门打工打不下去,重新回到了村里耕田,经济拮据难讨老婆,而逼迫她退了学。从此她的求学之路便在这儿搁浅了,使她有大半个月在晚上躺在床上都总是耿耿于怀,难以成寐。   曾小丽虽然不能再去学校读书学习了,但她早上读英语的习惯,却在深圳打工不能继续下去而回到安都镇以后,重新开始了,看起来,这次会一直延续下去了——她心底里希望自己将来再去深圳打工时,起点比现在高一些,有很好的英语能力,比以前找到更好的工作和单位。   曾小丽每次念英语单词和课文,都声音朗朗,十分缭亮。虽然过去没人干预她,现在也仍然没人来干预她。但过去她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女学生,怎么念都心中充满自豪和希望。现在却不同了,她已如涸辙之鲋,两种心情完全不同了:过去充实,现在孤寂。当她念着念着时,她便身不由己地要怀念起自己过去美好的时光来。   但过去的一旦过去,便难以再重现。作为一个有头脑、有理智的女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境如此,无法强求,她也不过分的悲伤。和唐鲁立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恋爱,在念英语的时候,她是更多地顾念她和他那种处于地下状态的爱情了。想到可能仍然会遭受到很多的困难和障碍,她就不能不顾影自怜:她的家境不好,唐鲁立的家境更不好,在以前她的两个阿哥在外地打工没回家的时候,她和唐鲁立谈恋爱都感受到了那么大的精神压力,现在两个阿哥都回来了,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最终顺利地走到花好月圆的那一步,她真是没有多大的信心。   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是个虎彪彪的男子汉,但一向好逸恶劳,过去除了给家里耕田种地,还去了镇上、县上及外地的石料厂、矿产公司等做过,但一向都没做上一年半载,就辞工了。每日早上他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不到十一二点钟快吃午饭了,就不愿起来。   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则是个勤快的瘦弱男人,也是除了在家耕田种地过之外,还去镇上、县里和外地的石料厂、水泥厂等做过,但因得了较严重的肾结石,最近给私人承包的水泥厂辞退了,回到家里后,除了看病吃药,每日早上六七点钟他就会起来,上身脱得光溜溜,走到门外枝叶晃悠的梧桐树下去锻炼身体。他最爱练的一个项目是拿一个小皮球往一个半遮半盖的泥坑里滚或投,每滚或投进一个球就会兴奋地嚷叫。   曾小丽一家兄妹三个有三种性格,曾小丽不像二哥那样懒惰,白天睡懒觉可以睡到十一二点钟。她也不像大哥那样有锻炼身体的意识。她从不出门去活动手脚或跑步,她只会呆在闺房里,织织毛衣或者专心一意地念她的英语书或看些其他书籍。   这日早上,曾小丽正在闺房里神情专注地念着英语,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阵砍劈木条的声音。她猜想是哪户还用木柴做饭的人家在劈柴,便没去多理睬。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砍柴声停下了,又传来了大树枝往地上掉的“哗哗”声,她便奇怪了,由不得走出门去看,见原来是老王父子俩爬上了别人家屋前的大树上去砍树枝。 第六章   因为王家一向来都是这样做的,曾小丽也就没多注意,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去。   不久以后,曾学军从外边走了进来,对曾小丽说:“阿妹,魏军讲有你的电话,你快去办公室听听吧!”   曾小丽猜想可能是唐鲁立给自己打来的电话,不知是什么急事,便丢了英语书赶快跑出去。   急巴巴地赶到凰村村委会办公室,门开着,走进门,只见魏军的父亲、村委会主任魏政清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在那儿看着一张报纸,那报纸不是平放在桌面上,而是用两手抓着,举得挺高的在那儿看着,她便问他:“魏主任,是不是有我的电话呢?”   “没有啊。我没听见有电话响。”魏政清神情平淡地回答她。   “那怎么,魏军讲有我……”曾小丽很诧异,不知该怎么说好。   魏政清盯着她的脸儿看,看了一会儿之后,神情稳重地又道:“我刚来办公室,没听见有电话声。不过魏军刚才可能听见了吧,你可以去问问他。”   “哦,不用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曾小丽忙道,带纳闷地暗暗想:竟然是这样,魏军可能是在搞恶作剧,他虽然早已结了婚,但并不是一个检点的人,这几年里也曾两次向她示过爱,这次可能是假借叫她听电话捉弄一下她,因此她便改为对魏主任说:“如果以后有我的电话,还要麻烦魏主任能去告诉我一声,拜托了!”   说完她就往外走了,出门时心里想,她家离办公室那么远,就算真的有她的电话,魏主任应该也不会去通知她的。只有曾晓珍还会给她传电话。   魏主任没有吭声了,表现出一副居高临下、凌驾于人之上的样儿。   ……………………   唐鲁立在他客厅里他的小桌前用纸笔尺画着他的一项新明的图纸——采用数学三角知识编制成的新型智力对弈棋类。在科学界里早有共识,数学是一切科学种类的基础,明创造也不例外。几年以来,唐鲁立在从事业余明的过程中,常常会温习一下自己过去所学过的数学知识,借以推动、启示自己更快地取得明成果。这次他的新明就是在他一次温习数学三角函数知识时,产生联想、思考,霍然灵机一动,而带来的产物。他雄心勃勃地把它命名为“中国三角棋”,虽然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知别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但他希望它将来能得到推广、运用,冲出中国,走向世界。这个愿望叫他从一开始就眼光向上,不想单纯地只给它起名叫“三角棋”,而要起名叫“中国三角棋”了。   此时唐鲁立所要画的图纸,就是这“中国三角棋”的棋纸。   在唐鲁立正精心地绘制着图纸时,唐母突然在厨房那边喊起来:“阿立!你快来吃早餐吧!”   唐鲁立的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了,看看桌子上的闹钟已近九点钟,他便一边应着“好好”,一边起身跑进了去。   这个时候,唐母已蹲在地上先吃着饭了,见他进来了,便手指砧板上的碗筷对他说:“你的碗我洗过了,你再净一下水吧。”   唐鲁立“嗯”了一声,走去拿碗盛进饭菜去也吃起来。   唐鲁花随后也从外边走了回来,自己去拿碗筷净了水,舀了一碗饭菜,然后就吃起来,但才吃了一口她便觉得没滋没味,对唐母说:“妈,这菜里忘了放油盐,太没味了。”   “哦,这样啊?难怪我也吃得好像没什么味,看来是忘了放油盐了,现在放。”唐母笑着说,赶忙舀油盐往菜盘里倒进去,搅了搅。然后没吃多久就把她碗里的饭菜吃完了,走到一旁去洗衣裳了。   像唐家这样总是过得很紧紧巴巴的家庭,早餐有饭菜吃,虽然那菜只是青菜,没有肉的,也并不是一种最糟糕的苦境。在以前更拮据的时候,连吃净稀饭,也不是餐餐有得吃哩!要是条件稍微好一些,莫讲早餐有猪肉送饭,单是另外除了青菜之外再有辣椒酱或者豆腐乳之类的开胃菜送饭,也还是挺不错的事。但现在他们连这样的东西也常常不舍得买了,只在厨房里准备有一些油盐,或者有时有一瓶本地生抽,本来那是用来给菜调味的,在他们来说,也好像成了一种“奢侈品”了。   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单是吃油盐饭或者青菜饭,也会吃得下,甚至吃得很开胃,唐鲁立就是这样,只三扒两扒,他便很快把一碗饭给扒完了。   然后他便把碗筷拿到水池边舀水洗一洗,跟着便回客厅自己的小桌前去继续画棋纸。一会儿正,一会儿斜,一会儿方,一会儿圆。画了才十多分钟以后,曾小丽那张娟秀迷人的脸儿,便像图画一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想到自己刚才所吃的饭菜,又想到曾小丽曾在深圳打过工,吃过比这好得多的饭菜,他便生出不落忍的情绪来,想:她是一个多么美丽可爱的姑娘啊!以她的条件,她除了赖争和他之外,完全可以再另外找到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做人还比较正派、规矩的男人,将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她却跟他结了缘,爱上了他,跟他有了明确的恋爱关系,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呵!他们之间谁也没有骗过谁,只因为一起在赖争家的砖厂做过,他当着赖争的面做出了捉弄赖争的事情,打动了她的心,她就因此喜欢上他了,他们两个之间完全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关系,但唐鲁立对此还是问心有愧——她是个那么让人渴慕的女孩子,什么人她都不爱,偏偏爱上了他这个“赖皮狗”,这叫他怎么能不为她感到惭愧呢?   唐鲁立一惭愧,便会心急火燎地想到自己不幸的命运:总是显得坎坷、曲折的人生路。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否在社会上取得成功,不在于他是不是有实力、有能力、有胆量去做,而在于他是否有机遇、有运气、有福气去出头。 第七章   在这社会上,像唐鲁立这样的情况,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高考考到全县总分第一时不会没份去大学读书;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不会在找到了曾小丽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做对象之后,她的家里人会反对他们、阻挠他们;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他之前去深圳打工时,就不会因为救了人,而叫自己原来已经进了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去工作,也不得不辞职,回到家里来……总之很多因素决定着一个人的机遇、运气和福气,使有些非常有才能的人无法人尽其才或者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而不得不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照唐鲁立现在的情况看,虽然不会完全失去生活的来源,但日子肯定是长久不会好过的。他即使机缘凑巧,捞着有曾小丽那样娇柔美丽的姑娘做了他的恋人,将来可能会和他举案齐眉,永结同心。但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总容易破灭,或者过得比较凄苦。就事论事,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过自私,为了得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就不管她的将来是否幸福、美满,硬把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很多时候他是想禁锢自己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但她的精诚,她的纯洁,一次次叫他无法付诸行动,特别是她在深圳将要遭受坏东西的侵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叫他也只能让自己听之任之了。   唐鲁立现在想到曾小丽,想到她对他付出的爱,就由不得对她生出怜悯和温暖之情,以至轻轻地慨叹了。   在客厅里呆了没多久,唐母又在厨房里喊唐鲁立了。唐鲁立跑出去,听她告诉他:“今日没柴烧了,你劈一点儿吧。”   这是唐鲁立一向来的“份内之事”,是没法推脱的。他“嗯”了一声,当即便进厨房去拿了柴刀,搂出一些单纯做柴烧的圆杂木到巷道里去劈。他人虽年轻,但手臂缺筋肉,不是很有力气劈柴,而那些杂木扭结多,木质很硬实,因此叫他劈得挺费劲,劈一会儿就停一下手,然后再接着劈。这种时候太阳已经比较猛烈了,照下来**辣的,做了一会儿他便满身大汗了。   干着活儿时,前后背汗湿不必去管它,但脸颊上却不能不管,因为额头上的汗珠会一下不注意就滚进你的眼眶里,刺激得你眼珠很不舒服。第一次他往裤兜里“搜”什么都没有,第二次他便改为进厨房去拿毛巾来擦了……   一个小时后,唐鲁立劈下了挺大的一堆柴,全搂进厨房去又净了手,就重走出巷道,这时他看见邻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成精竟带了一个不美不丑的姑娘站在厨房门前正亲热欢畅地打情骂俏着,他的心便不禁给触动,暗暗想:“人家那么年轻的人都谈上女朋友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如果同曾小丽分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结婚呢?”因此他不能不喟然长叹:“我虽然是不忍心让曾小丽以后跟着我过上苦日子,但既然她对我一片真心,我就不能不将错就错地同她尽力谈下去,能走到多远就算多远了!”   ……………………   火热的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不仅会将它晒黑,还会晒脱一层皮。   人在屋子里,虽然除了胸罩之外只穿一件衬衣,但那汗珠也热烘烘的要往外冒。额头上的汗珠用毛巾抹来抹去总是一粒粒的跑出来,后背湿糯糯的叫衬衫老给粘贴住……   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来,曾父、曾母从厨房里一起走出去,打开了门,见老王站在门外问:“你们家门前的树砍不砍?”   曾父回答:“你要砍就砍吧,没所谓。”   曾母反对:“不砍!砍了不好看!”   曾父说:“砍了比较亮。”   曾母又说:“砍了没树荫,热死人!”   老王又说:“不管砍不砍,我都要先来问过你们,把你们的想法搞清楚,不然砍了以后你们会怪我没告诉你们。”   然后他便离开了。   曾父曾母关上门,重新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了砍树声,越来越聒噪。曾父曾母没再打开门,曾小丽却觉得老王很过分:自家还没一致同意他砍树哩,他就强行砍起来了!   因为树是公家的,老王又做得那么诡谲,先来“问”过了曾家,好像经过了他们的“同意“一样,曾小丽便不好去干涉,只得呆在闺房里不出去。   十分钟后,二哥曾学兵从外边回来了,走进卧房来对曾小丽说:“怎么搞的,把树全砍掉了!”   “不会吧?谁把树全砍掉了?”曾小丽明知故问,“最多也就砍掉树枝啊,不会整棵树都给砍了吧?”   “你自己出去看看,哪儿只砍到树枝啊,连树根都砍到了,打靶鬼,该死的东西!”曾学兵骂起来。   曾小丽觉得这更过分了,砍树容易种树难,要叫一棵树种成材,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行。便坐不住了,于是走出去看,见老王两公婆这时带着他们的儿子正在曾家门前砍着树,已快砍倒了,果然是砍到了树根处,便禁不住生起气来,责问他们道:“你们怎么这样砍啊?是谁叫你们这样砍的?把整棵树都砍掉了!”   老王一家三口全已汗流浃背,只顾干活不应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王才抹抹脸上的汗珠子,向她回答说:“种这种树没用!你们该种果树!不然种再久都没什么意思!”   “这种地方哪种得了果树?你们真是的,太不讲道理了!讲砍树就一下全砍掉了!”曾小丽想骂出些难听的气愤话来,但终于忍住了,转回厨房去告诉父母。 第八章   曾父没吭声,曾母只道:“算了,横竖都给他砍了,你要竖回去也竖不稳了。 他要砍就由他砍吧,我们也拦不住人家!”   然后她便把女儿叫进了卧室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五张十元的纸币来递给她说:“小丽,天这么热,穿裙子凉快些,你去买条裙子穿吧!”   “家里这下没什么钱,得省着用,我还是不买裙子了。”曾小丽望着陈设简单、透出清贫的屋子道。   曾母说:“不讲这些,看你热的,去买条裙子凉快凉快!不然老穿长裤,热死了!”   曾小丽早就想有条裙子了,在深圳厂里做工的时候,因为要穿工装,又不跟人交际,虽然她也有心想买裙子,但也从来没买过。现在听母亲这样说,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儿,接过了钱就骑上单车到河对面安都镇的街道上去。   先沿着朝北方向的公路骑上一段路途,大概也就是一公里左右的样儿,然后在桥头往西边的方向拐上桥去,骑过来,下坡,就到了安都镇的街道了。   热夏之时,在改革开放后的街头商铺卖的时装总是品种丰富的,特别是年轻女孩子穿的各种应季衣裙,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有内地生产的,也有从香港、澳门等地贩过来的。   好衣裙虽然多,而且很吸引人,叫人眼睛闪亮,但曾小丽浏览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儿,一边走一边看,眼睛并不很专注在那些衣裙上,而是时不时瞟到其他东西、其他商品上去,像要现什么新大6一样。   来到一家叫做“满满租书屋”的小书店跟前时,曾小丽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在里边仔细地浏览、翻阅起来。   一本叫做的厚厚工具书,叫她的眼睛迅即闪出了特别的亮光,她看它的价目:455元一册。这使她由不得迟疑起来:母亲给她五十元钱是让她买衣裙的,不是买书的,如果她拿来买了书,母亲看见以后该多么失望、多么难受啊,父亲知道了以后又该会多么恼火,多么生气啊!   曾小丽踌躇着,忖度着,犹豫了一会儿,又再犹豫了一会儿,久久地没能拿定主意。终于,她在踌躇过后,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叫她一咬牙,最终不顾一切地买下了这本大辞典。   回到家之后,曾母对曾小丽笑脸相迎,等她锁好单车进了屋去,便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丽,你快把你买的裙子拿出来吧,让我看看是怎么样的,好不好看,配不配你。”   曾小丽的塑料袋里提的是沉甸甸的工具书,听母亲这样说,她很为难,嗫嚅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困难地回答道:“妈,我没买裙子,我只买了一本英语辞典,对不起。”   曾母一听就十分吃惊,睁着眼睛问:“什么,你没买裙子?你干什么不买裙子,要买英语辞典呢?”   “我要用英语辞典,这下不想买裙子。”曾小丽轻声回答道。   “太自作主张了!”曾母很懊恼,责备地说,“早知道你要拿那钱买辞典不买裙子,我真不该把它给你,你知道我们多难才省下那么点儿钱,你可好,裙子没买,去买了不抵用的东西!”   “妈你莫难受,我衣裳那么多,迟点儿买裙子也没关系的,但我学习上却急着要用那辞典,因为我以后要再下深圳,可不想再做以前的那种工作了,得找到更好的工作做才行。”   “学习!学习!你总是讲学习!都什么年代了,你又不再在深圳做了,哪还有什么妹子像你这样讲学习啊!”   “讲学习的妹子多得是哩,在深圳就到处看到,在我们安都也会看到一些,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   “就算人家讲学习,人家也是考上了大学,或者还有份工作才学的。哪像你,什么工作都丢了,钱也没有,这下也还在家里吃闲饭,讲学习还有什么用啊!”   “妈,你莫着急,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我把英语学好了,到时又想再下深圳去打工了,那时还怕找不到好工作吗?——不学好英语那才是真的找不到好工作哩!”   “你倒想得这么天真!哪有那么容易啊!”   “就算不容易,我也要学习,不然一日到夜除了耕点儿田,种点儿地,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曾母对她摆起手来:“好,好,不讲了,我讲不过你,既然你连书都买回来了,我讲再多又还有什么用呢!”   然后她便直摇着头,轻轻地咕嘟:“真不该给,我真是不该给她啊!”   不久以后,曾父从外边回来了,拿毛巾抹去了脸上不停冒出的汗珠,然后又拿葵扇拼命地扇了一阵,这时才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过来,坐到我旁边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曾小丽望着他,不知他有什么话儿要跟自己说,心头有些忐忑不安,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等待着。   曾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相片,抛到她面前问:“你坦白告诉我,这男的是哪儿的?干什么工作?”   曾小丽看向那相片,见是自己和唐鲁立的合影照,当下有些忍俊不禁:由于在那张相片里的唐鲁立给照得不那么像他本人,虽然曾父以前见过他,也竟然认不出了。不过她一直就担心父亲和母亲反对自己跟唐鲁立谈恋爱,只想让自己嫁给赖争,不能嫁给唐鲁立,她心中就还是有些紧张,因此努力镇定了一下以后,她也不想对他撒谎,就慢慢地回答道:“他就是阿立唐鲁立啊,你都早见过他了,还问我。” 第九章   “是啊,我知道他,见过他!可你知不知道,他除了给自己家里的小河粉店做,就没有其他什么能耐,连自己都难养活,更不用讲以后养活老婆孩子了。你还去跟这样的一个没用的男人谈恋爱,怎么拦着你也拦不住,你是不是要等着以后吃苦受累啊?”曾父恼火起来。   曾小丽心有主见,并不为他的话儿左右,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还那么年轻,什么可能都还有。只要他还想到深圳去做,以后哪个时候去了都可以再找到工作做,拿挺高的工资,怎么会一直在他自己家的河粉店里做呢?”   “我就是看死他,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还有你自己,连工作也没有,除了耕田、种地,也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找了这样一个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以后会有饭吃吗?到时去喝西北风吧!”曾父对她瞪起了眼睛。   “别人都有饭吃,我相信我也会有饭吃!”   “你有饭吃?你这是自讨苦吃!”曾父怒吼起来,指着曾小丽的鼻子训斥,“人都讲,一个人最怕吃错药,你就是这样。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妹子了,人家找对象都找有钱的、有好工作的人,以后吃得好,住得好,无忧无虑,不用去为钱操心。偏你要找个没钱的、找不到饭吃的人。你是中了哪门子邪啊?”   “我没中什么邪!我同他是志趣相投的人,我们谈得来,有共同语言。”曾小丽尽力为自己辩护。   曾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谈得来,有共同语言哩!谈得来,有共同语言能当饭吃么?这世界上谈得来,有共同语言的人多得是,哪见到有谁没钱能过到一块的?”   “我又没讲一定要同他过到一块,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是同他有些交往,照了一张相而已。这下朋友之间在一块玩玩,照照相的多得是,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在一块玩过了,照过了相,就会真的成对象,最后结婚吗?那我个个朋友都有五六个对象,结过五六次婚了!”曾小丽很厌烦,说完这些话儿之后,她就跑进了自己的闺房去,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曾父却没有立刻完,而是走到了她的闺房门外,站在那儿又说:“如果你不是跟他做对象,以后同他结婚,以前你会晚上睡到他家?这次在深圳出事,又只叫他去接你回来,不要我们去接你回来?”   曾小丽觉得他这些话儿烦死人了,一点儿也不想听,就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又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叫自己再没法听进他的话儿去了。   下午曾小丽等父亲去镇上买农具以后,她便溜了出去,到村委会办公室打电话给唐鲁立,说:“阿立,我这下很想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你可以买给我吗?”   ……………………   周眉婧穿着短装、对着小方镜简单地照了一下脸儿,然后就挎上坤包准备出门去。   舅舅原来坐在沙上拿把剃刀刮着胡子,这时关心地问她:“阿婧,你这下想去哪儿啊?”   “我想出去看一下找不找得到工作做。”她回答。   “你在市区都没法找到工作,来这小镇上还能找到?”舅妈开口。   “那不一定的。”周眉婧自信地笑笑,“有些工作在市区找不到,到这儿可能就找得到了!”   人说女孩子找个好工作不如嫁个好丈夫。她的心中也常常是这样想的。在市区里干了几年廊按摩女工,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和薄待后,她不时会想到要找个机会嫁个有钱或有地位的丈夫,以改变自己“卑微下贱”的地位。可是像她这样貌不惊人的女孩子,要找到那样的丈夫哪那么容易呢?相反,她在廊做多了几年时间,还现连在市区里多呆下去她也不行了哩——那儿有太多她的同学、熟人,经常在街头巷尾遇得见的。因而在经受了一次大的挫折以后,她便想到了来舅舅这儿“找”一份工作,以摆脱自己目前遇到的生活“困境”。   舅妈虽然在周眉婧来这儿时就总是认为她来安都镇找工作是吃力不讨好,但却不好拦阻她——她既然一心要在这儿找,舅妈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周眉婧从舅舅家出来以后,眼睛四望了一下,然后便快步往街走去。   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左顾右盼的,因此走在街上她便始终目不斜视。   走到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门外时,忽然从背后街沿下响起了一声招呼:“眉婧!”   这是一个相熟的女人声。   周眉婧一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叶海芹——此时正和她的男朋友站在一部女装摩托车前,由一个男人摆弄着那摩托车,而那男人正丁零当郎地用扳手在那儿敲打着。   周眉婧很惊奇,笑着问:“怎么你们也从市区跑来了这儿啊?”   “呵!我们到这儿来旅游哩!”叶海芹笑吟吟地回答,“你也是来这儿旅游吗?”   “不是,我是来这儿探望我舅舅,我舅妈他们。”她回答。   “原来这样。”叶海芹点点头。   “你们会在这儿玩很久吗?”   “不,我们等一下就准备再去深圳了。”   “深圳离这儿有两三百公里远,你们骑摩托车去?”   “是啊!骑摩托车去省钱。这下我们担心的是,它会不会半途出毛病——这下你看它就出了一点儿毛病,油箱老出杂音。”   “另外我们还担心的是,我们这摩托车还没上牌,不知会不会在半路给人拦住、没收。”叶海芹的男朋友插话。   周眉婧觉得他们真是很好笑的:“既然这样,你们做什么还要跑那么远的路去深圳呢?要半途出事怎么办?” 第十章   “我是不想去的,可他想去。”叶海芹手指她的男朋友道。   那小伙儿沉默不语。   周眉婧又说:“你们这次还是莫去了吧,要半途出事确实是很麻烦的。”   “这次他们有十日假,如果不去,到时我工作繁忙起来,没这么快有时间,那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得成了。”叶海芹又开口。   见她这样说,周眉婧就不好再吭声了。   叶海芹两个在那儿显得很有情的样儿,互相不时交头接耳,手还两次自觉不自觉地拉在了一起。周眉婧站在一旁看着很不是味儿,又怕他们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便说自己还有事,离开了他们。   周眉婧继续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便开始留意街头上贴的招工广告。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没看见有合她条件的广告,倒有了一个“惊人”的现:来到一家时装店外时,她眼睛随意地往里一望,竟现梁彬正在里边挑选着连衣裙!   他怎么知道她来到了这安都镇呢?他怎么会跟来了呢?他是想向她赔不是,还是他在这儿另有女朋友?……   现在周眉婧想见他又怕见他,想喊他又怕喊他,不知该怎么办好。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还是面带恼恨地大声责问他道:“梁彬,你跟着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梁彬望向她,似惊愕,又似木然,讷讷地手指自己问她:“这位小姐,你是在讲我吗?”   “不是讲你还有讲谁!我跟鬼讲话啊?!”周眉婧气不打一处出地又道。   梁彬的脸儿立刻涨得通红,舌头也有些转动不灵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你认,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梁彬,我不是叫什么梁彬,我是……”   周眉婧听他这样说,倒给他弄得有些糊涂了:这男青年明明看着是梁彬,跟她以前见过的梁彬除了衣裳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他却站在觌面说不是,是他怕在人前丢人现眼,还是他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不肯承认自己?……   不管怎么样,面对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自己的人,她只能短气,只能不再说什么话儿。不然她若不停地责问下去,别人不会认为他傻,倒会以为她是疯子哩!   ……………………   唐鲁立完全意料不到,一个陌生、从不相识的年轻姑娘,竟然会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乱嚷乱叫!是她认错了人,还是她神经不正常?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是很微妙的,越想弄清楚,反而越要弄得更糊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自己陷进浊水里拔不出来那太不划算了。既然对方听了自己的辩护以后不再吭声了,那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不然无端端惹上麻烦事情,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本来他是想在这时装店里给曾小丽买一件白色连衣裙的,现在他也只得决定暂时放弃,改到别处去买了。   离开美芬时装店以后,唐鲁立很怕那陌生姑娘会跟上自己,想回头看,但终于又没有勇气。   他决定找去另一家离美芬时装店远些的时装店去买连衣裙。   正神情“紧张”地在街边走着,唐鲁立忽然迎面撞见了镇委主管科技工作的党委委员史谕忠。   “呵,史委员,你好!”唐鲁立猝然停步,有些不自然地跟他先打招呼道。   “哦,是唐鲁立。”史谕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迟疑了一下,脑子里打转着。本来他想向史委员询问自己在镇政府下属单位找份事做行不行的,但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再说也没用,就止住没说了。但只迟疑了一下后,他见史谕忠并不反感自己,他便又禁不住开口道:“史委员,我想在镇政府哪个单位找份事做,不知有没希望和可能呢?”   “我这几日同其他人讲讲这事。”史谕忠没有直接回答他话儿,而且很简短地这样道。   也难怪,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力不足的无名小卒,史谕忠却是本镇的“高级”干部,他是没什么可能跟自己多说什么话儿的。   唐鲁立想在政府部门下属的单位工作的事情,已经想过很多年了,以前就曾经努力过,比如去找过县教育局的领导等。但以前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能,现在他也仍然知道自己好像还没多少可能。   当然,从唐鲁立自己个人的情况去对比,他现在跟以前比,还是多少有些今非昔比的表现了,比如从前年起,他就先后三次获得了县业余小明评奖的二等奖,由县里送到市里去参评,又于前年和今年分别再获得了市群众科技成果评选优秀奖和三等奖。他的一篇数学论文,还在国刊笔会科研论文征集评奖中,获得了三等奖。在的行业改革建议征文中,他的建议论文也获得了三等奖。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比较有“资格”和“条件”去向有关领导推荐自己,争取进入行政事业单位去工作了。   这样,从街上回到自己家后,唐鲁立就写了一封信,夹上自己的获奖证书复印件,通过邮局寄给了史谕忠。由于怕史谕忠会不重视自己的信,连拆看也不拆看,他还特意从自己过去所收集到的不多的邮票中,精选了两张最漂亮的邮票贴在了信封上。 第十一章   唐鲁立等了两个礼拜没等到史谕忠的半点儿回音。   这一日,唐鲁立在街上遇见了镇政府和史谕忠一起同搞科技推广工作的刘振中,便也向他探问自己想进财拨事业单位的可能性。谁知刘振中一开口就说:“没可能,镇里管辖的科技站、种子公司那些单位这下刚开始改革已经是财政只一半工资了——还不是办公费哩,以后一改革完,还不百分之一百自筹资金?这下他们都喊人太多,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收你!”叫唐鲁立听了他的话儿大失所望,旋即便死去了那份要挤进科技站那样财拨事业单位的心。   然后唐鲁立又在街上再见到史谕忠,在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他又向史谕忠问起了进财拨单位的事。史谕忠的回答和刘振中的回答差不多,只是再告诉唐鲁立,他要再问过别人才能告诉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似乎没半点儿可能的话。不过唐鲁立听了,还是抱起了一点儿希望:不管怎么讲,事情还是要等史委员去问过“别人”之后才能下结论的,不管成还是不成,都有继续等待下去的需要,这也说明他还是“看”得起自己的。   在史谕忠面前又尽力找了一两句话儿说了之后,唐鲁立便准备离开了。刚要迈步,史谕忠突然又说:“唐鲁立,你寄给我的信上贴的那两张邮票很靓,特别是单峰驼那一张,是我爱人从来没有收集过的,她很喜欢。她这下在对面,我过去叫她拿一版新邮票送给你吧。”   “不用,不用,史委员!”唐鲁立忙摆手。   “你一定要收!”史谕忠用力地一挥手,然后快步走过了街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史谕忠真的拿了一版邮票走过来,是平时寄信常买到的那一种。唐鲁立想拒绝,可他硬要唐鲁立收,唐鲁立无法拒绝,就只好收下了。   然后史谕忠转身要离开。   这时镇科技站站长何千修从唐鲁立面对着的方向向他们走来,手拿一些小门联似的纸片,看见唐鲁立时脸上洋溢着热络的微笑。可是快到他们跟前时,他忽然现了史谕忠,不知为什么,登时就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电器店去,再也没出来了。   这电器店的橱窗里有一部大彩电,是面向街外播放的。唐鲁立看见那屏幕上此时正好播出一歌的歌名:   永生难忘   ……………………   曾小丽主动要求唐鲁立给她买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他当日就得去向她交差。   但唐鲁立到了晚上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他在街上找了半日都没能买下一件连衣裙,见到她不知该怎么说?   可是他不去也是不行的,那会叫她生疑,以为他不再爱她了,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因此他还是得去找她。   唐鲁立磨到了八点多钟才决定出门去。   他空着手准备往外走时,斜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唐父喊了他一声:“阿立,我有点儿冷,你给我拿件衣裳来吧。”   冷?今日可是出大太阳的日子,唐鲁立只穿一件背心都整日冒汗,何况他是穿多了一件衬衣呢?   但唐鲁立很快就释然了:父亲最近心肌梗塞,给送进了医院去医治,才回来没多久。而自从心肌梗塞作以来,他体质已经明显变得虚弱了,从医院回来以后虽然继续吃药调养,身子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又少活动,门一点儿都不出,总呆在阴晦的屋子里,怎么会不容易感觉身子“冷”呢?   唐鲁立随口问了一声:“你想盖哪件衣裳呢?”   “呵,秋天穿的吧,稍微厚一点儿的就得了。”   “好,我拿给你。”   唐鲁立说,一边说,一边便走进了卧室去,挑了一件蓝色的工装便又走了出来。   还没把衣裳送到唐父的跟前,唐母从厨房里出来了,制止他说:“阿立,莫把工装给你爸盖,太硬了,会叫他心脏不舒服的,得给他毛衣盖。”   “好,我给他换毛衣盖。”   唐鲁立道,一边说着,一边又退回卧室去,找出毛衣来送给唐父,然后就走出门去了。   来到曾小丽家的背后窗外,唐鲁立学燕子叫吹了两下。这是他找她的“接头”暗号。吹完以后,他便跑去这凰村的大门外等待着,过了五分钟以后曾小丽终于来到了。   “这下我们去哪儿呢?”唐鲁立一见曾小丽便问。   “去河边吧,那儿灯光没这么亮,不容易让熟人现。”她回答。   “好。”   他们说着,便快步走去凰村附近的河边。   路上唐鲁立现曾小丽偷偷地向他的手上、腰部望来了两眼。这叫他很惭愧:她一定是看他有没给她买连衣裙了!   作为她的男朋友,她既然开了口,叫他给她买连衣裙,他无论如何是应该给她买的啊!可是他买不起,好看的价钱太贵,不好看的他又拿不出手。而现在的他,每月只能从爸妈的手中要到可怜的一点儿“工资”,虽然总存着,现在自己手头上要能拿出四五十块钱现金来,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他们两人来到河边后,就相依相偎着,看着潺潺的流水,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曾小丽先开口:“阿立,你早些日有一个早上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第十二章   “没有,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一直都没给你打过电话。 ”唐鲁立回答,有些诧异,“是哪个讲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们村里的魏军。”曾小丽回答。   “我真的没给你打过电话。”唐鲁立用很肯定的语气带重复地又道,“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因为我们离得那么近,而且我们工程队的电话我也不方便去打。”   “这我知道,一定是魏军想捉弄我,才那样讲的。”曾小丽对他笑一笑,撩撩头,然后改为问他,“阿立,你进镇里边单位的事,还是没消息吗?”   “还没什么好消息。”唐鲁立轻轻地回答,“今日我在街上遇见了史谕忠……”   “你有没同他提起进镇里单位的事?”   “提了。他讲再问问别人才知道。”   “哼,再问问别人,全是些应付人的话!你一个有成绩的人,只因为没靠山,进好些的单位就总是这么多周折!怎么别人进又那么容易啊!”   “有什么办法?他这样讲,我也没办法强求啊!”   “如果你能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那样的单位,每月就至少领**百块钱的工资了,以后不用再愁吃愁穿,哪像在砖厂做的时候那样,一个月才领可怜的两三百块钱,想买样什么东西都不容易啊。”   唐鲁立沉默了。是啊,如果能给安排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啊那样的单位,他就有了底气,曾父曾母也会从此高看他,他和曾小丽谈恋爱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必再偷偷摸摸,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能领到那种单位那样的“高工资”,他就不会连买条裙子送给她都拿不出钱了!   一条好裙子就难倒了一个“英雄汉”!   唐鲁立心中惭愧,没有勇气主动跟曾小丽谈起买裙子的事,希望由她先提出来,然后他再给她作些“解释”。可是她却也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不肯提出来。   唐鲁立屏息忍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自己憋不住了,突然涨红了脸儿问她:“小丽,你做什么不向我要裙子呢?”   “你带了来吗?”一副很温情的眼神。   “没有。”   “那你做什么还叫我向你要呢?”   “哦,我想,我想,既然你开了口叫我买连衣裙,我是无论如何要给你买一条才行的!”   唐鲁立觉得自己真该揍,既然要谈女朋友,而这女朋友又是那么出众姹嫣的姑娘,他为什么就不能创造出条件来给她幸福呢?实在是太没能耐、太不争气了啊!   曾小丽却平淡地说:“我叫你买你也不一定要真的买的,毕竟你没什么钱,而且你爸最近又去了住院,花了不少钱!”   这时天上下起毛毛雨来,很弱很弱,眼睛不怎么看得出雨丝,但落在头上却使头皮有一点儿小雨粘粘的感觉。   ……………………   一个廊招工,周眉婧去报名。那廊在街头,没当场答复要不要她,只叫她留下电话号码,说等商量过后再打电话通知她。   等了一日之后,电话打到了周眉婧舅舅铺头,叫她在晚上去廊“报到”。她七点半钟冲过凉赶去了,老板说给她打工的不是街头的这个廊,而是另一个,于是立刻叫一个小年轻带她去。   另一个廊离街头的廊很远。周眉婧随小年轻七走八走,来到了县城边——这儿位置虽然很偏僻,却集中了十多间廊——这廊在靠中间的地方。   周眉婧一进廊便问小年轻:“你们让我来这廊做什么?”   “你进里边就知道了。”小年轻神秘兮兮地回答。   她一见他这种神情,当下便预感到有些不妙,赶忙声明:“我在廊做按摩,只按摩头部、肩部,不会叫你做其他事的!”这小年轻像很少年老成似地打包票道。   说话之间,从里间走出了一个男人、两个少女来,他们见了周眉婧都问:“就是她啊?不是讲了是个生得满靓的妹子吗?”   “她也生得满靓啊,在哪儿不靓了?”小年轻反问对方。   “你当然讲是靓啦!丁老板是什么人物,哪那么容易给糊弄!”从里间走出的男人又说。   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周眉婧即时想到他们是要叫自己做暗娼,成为社会的垃圾了。这是她万万不会答应的。她心禁不住一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她,希不希望她留下,都赶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说:“我不在这儿做了,这儿的廊我做不下!”   小年轻慌忙拉住她道:“你还没见过我们丁老板哩,怎么就知道做不下?”   “做不下就是做不下,不用见丁老板也做不下!”周眉婧用力一甩他,挣扎着把他的手甩开便快步离开了这廊。   背后传来了一阵叱咤声,但没人来追她。   周眉婧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从这儿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见周围都是一些善良无威胁的人,她一颗紧张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   看见自己已身处没人敢随便欺侮的地方,周眉婧才逐渐放慢了脚步,认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单纯的少女,今后实在不适宜再寻求去廊打工,那样会很容易落进别人布下的陷阱,以后弄得一身脏的。她得改变打工的方向了,不再应聘廊,而应改为寻求其他工种,比如饭店啊,杂货店、服装店啊之类的较规矩用工场所或者哪个小厂去。 第十三章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落在头上有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经过人影憧憧的沿江路时,骋目远望,竟现梁彬正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由另一个方向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如果是一个知羞耻的男人,看见她这个前女友站在这儿,应该是会赶快掉回头去转向别处的。可梁彬却不是这样,虽看见她站在这街头,眼睛向他瞪视着,他却只向她望来一眼,然后便和新女友继续无顾无忌地向她走来了。   他简直是完全置她于不顾,成心要给她好看啊!   周眉婧心中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很想等他来到跟前时便冲上去责问他:为什么他同她谈恋爱谈了这么久,也要对她这么无情无义呢?   但没有廉耻心的人,是决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良心的!既然他做得出背叛她爱情的事,那他怎么还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梁彬不觉得羞愧,周眉婧自己却先感到了羞愧,他和新女友还没来到她跟前,她已承受不下他们的刺激,无法再“欣赏”他们相依相偎亲热的丑态,踟蹰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转身,快步离开了沿江路。   走到离舅舅家已很近的地方时,雨开始下大了,沙粒似的雨珠频频地掉在头上,使人的头很快就有了一种比较湿粘的感觉。   她应该快些回到舅舅家的,但她现在却不想回。她的心中有一种很压抑很压抑的感觉,郁闷的情绪使她不想这种时候回去,叫舅舅、舅妈看出自己的“不幸”,对自己过分关注,因而她便先找了一个屋檐下躲雨,借以驱散一下自己心中伤感的情绪。   在这屋檐下只呆了一会儿,周眉婧就想到了她和梁彬分手前一日晚上的那一幕:已是晚上十二点钟以后的事了,在市区某廊打工的她下了“班”以后,因临时有点儿事,便三更半夜也找去了梁彬的家。梁彬家住一幢六层楼的六楼,这楼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上了,关得死紧。她怕出声音会叫同楼其他的住户听见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便迈着轻步上楼去。由于楼梯多,她上到五楼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便停下来喘一口气。五六楼之间的楼梯处亮着一盏路灯。她喘息的时候现六楼楼梯处响起了一点儿人的声音,使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便惊得目瞪口呆:梁彬正在那上边和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几乎能给她看得个一清二楚哩!她一见这情景便当下高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快步跑下了楼去……   现在梁彬在这小县城又勾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知他是否已占有了她?——从长远看,那女子不管现在有没给他占有,最终肯定都是会**于他的。周眉婧以前做出过傻事,现在那女子也一定会做出这种傻事。看起来梁彬这样做人是无可改变的了,自己再去谴责他已是徒劳,那她为什么还要为他伤心呢?   她决定从此以后要完全与他一刀两断了!   ……………………   唐鲁立从外边散步回来,进门时告诉唐鲁立:“阿朝讲他那儿很多青菜,叫我有空去拿,这下你去拿吧!”   “他这下在不在家呢?”唐鲁立问。   “在,他刚才回家了。”唐父回答。   唐鲁立当即便亟亟地出了门去。   阿朝是锑冶炼厂的一个老职工,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但从来不住锑冶炼厂,而和他在电站工作的儿子,一起住在镇政府办公大院内的旧平房里。阿朝跟唐父在以前挺合得来的,但后来唐父退了休便没见他与唐父再来往过了。   这次唐鲁立带着有些急迫的心情,心中想象着可能阿朝儿子的单位分了一大堆菜,或者阿朝自己在哪儿种了一大堆菜,吃不完,就送一点儿给唐家。   到了阿朝家时,门开着,进去的当儿,屋里浓烟滚滚,只见阿朝蹲在燃着柴火的灶炉边,正拿着面盘洗着一小扎菜。他这屋子是挺大的,但空空如也,一张大床摆在最里边的一角,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及一些锅碗,再没更多的东西了。可是唐鲁立觉得很奇怪,整间屋子里除了面盘附近还有一小扎菜之外,并没有再见到有什么菜的影儿,阿朝拿什么菜来给他呢?   他喊了一声:“阿朝叔!”   阿朝望向他,站起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问:“阿立,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爸讲你这儿有很多菜,要送给他,他叫我来拿。”唐鲁立照实回答。   “哦,你拿去吧!”阿朝像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赶忙弯下腰去拿那一小扎没洗的菜,似乎觉得“多”了,又分开了一点儿,很“大方”地交到唐鲁立的手中。   唐鲁立想不到阿朝跟自己父亲说的所谓“很多菜”,竟是这糊弄局,自己都觉得难堪:拿这一点点菜在街上走,怎么好意思啊?   不过不管对方给自己家多少菜,都是一番好意,不该拂他的意的。唐鲁立顾念到这一点,虽然觉得对方是虚情假意,他也没对阿朝作脸儿,反憨笑地说:“你的青菜真嫩,一定很好吃,谢谢你!” 第十四章   说完他便没在这儿多勾留了,抓住那一小扎菜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不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尽管家里日子不好过,拿着那一小扎菜从县政府大院里往外走,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特别是当别人眼神怪怪地瞧向他时,他更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因此他不能不无奈地唧咕:阿朝那家伙也真是的,家里没很多菜也编谎话讲有,害人丢人现眼地跑来拿,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沿回路走到家,唐鲁立把菜拿到父亲面前说:“爸,阿朝给我们的是这么多菜!”   “才这么点儿啊?怎么阿朝同我讲有很多呢?”唐父疑惑。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吃完了吧。”唐鲁立说。   “真是的,连这么点儿菜也好意思送人!他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哩!”唐父带尖刻地说。   唐鲁立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阿朝好像有些玩弄人的味道,但他终究还是给了菜,即令不多,也算有点儿破费,便对父亲说:“算了,不要去同他计较了。阿朝可能是想同你开玩笑,以为你不会去向他要,所以那样讲了。以后我们不相信他的话儿就是了。”   “我当然不会再相信他的话儿!要再相信,那我不是成二百五了吗?”唐父锁紧了眉头说。   “是这样。”唐鲁立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不久以后,大伯的四十多岁三儿子来唐鲁立家,说他二哥的女儿在珠三角打工又读电大,现在要毕业了得写毕业论文,没时间写叫唐鲁立给代写一篇。   唐鲁立觉得那是弄虚作假,想拒绝,可无奈以前大伯家给过他家很多经济资助,现在连帮写一篇论文也不帮,太说不过去,会被他们认为忘恩负义,只得接受下来,心里想:“我只能写一篇概要,注明上交老师时是得再作加工才能合格的,不然让他堂侄女完全不劳而获,那可是会害那女孩的。这样他就答应了下来。   大伯的三儿子离开以后,唐鲁立便到自己的房间去着手写论文概要,由于他堂侄女出的论文题目是他自己以前读电大时也学过的课本内容,他写起来不觉得很费劲。   正专心致志地起着初稿,唐父忽然在厅房里喊起来:“阿立!阿立!”   他的声音显得挺急促的。唐鲁立一听就赶快放下笔,疾步跑了出去。   唐父此时斜靠在亲戚家以前送来的一张旧沙上,额头冒汗,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副痛苦的样儿,便不安地问:“爸,你这是怎么啦?”   “可能我停药太久,心脏病又作了。”唐父手按胸部说。   “那就再去医院看看吧!”唐鲁立性急地说。   “家里没那么多钱,难去啊。”唐父又说。   “至少也得去抓点儿药吧!”唐鲁立道。   “那你向阿朝借五百块钱回来吧。”   “还去向他借钱?他都穷得屋里没几样东西,会有钱借给你?”   “他讲他存了七八万,借五百块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嘿,他那个样子,会存到那么多钱?我才不相信!”   “这你可莫小看他。他自己有一份工资,他讲他儿子每月又给他六百块钱,那六百块他全都存进了银行去,十年八年下来,哪会没那么多钱呢?”   “你先头不是讲过你不再相信他的话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又相信了?”   “这下情况不同,顾不了那么多了。”   唐鲁立听父亲这样说,回想自己在阿朝家看见的情景——房屋简陋,家徒四壁,便觉得也可信:像阿朝那样十分俭省的人,什么东西都不买,花不出多少钱去,平时又没病没痛,若月月有六百块钱存进银行,再加上他自己的工资上也省出一点儿存进银行,十年八年下来,确实可能存到十万八万块的,便决定赶紧去找阿朝告贷。唐父虽然上次从医院住院回来病势大为减轻了,但并没有完全治好,如果不借到钱来快给他抓点儿药回来吃,到时病情加剧就糟糕了。   可是要出门时唐鲁立又有些犹豫了:他对上次上阿朝家拿菜只拿回一小扎至今仍耿耿于怀,觉得这次去向他借钱也不会借到什么钱。   但唐鲁立又不能不去,因为他家一向来经济拮据,连糊口也勉强,从来没有什么积存,连想要拿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出去,换钱也拿不出,一遇到家庭出现急变就捉襟见肘,因此他就只能去找阿朝了。   “希望阿朝真的有那么多钱,到时干干脆脆借给我五百块钱,叫我不要空手而归啊!”唐鲁立在路上禁不住这样暗暗祈祷。   急巴巴地走在阿朝家的路上,唐鲁立的心不由自主地忍受着煎熬:家庭赤贫,却又变故多多;虽有做大事业的宏愿,却又难计日程工;想找个地方高就,偏又冀望不上,老是只能承受着家庭负累和自己的无法出人头地,那日子真是很不好过……   进入镇政府大院,沿一段沟沿儿再次来到阿朝家,门虚掩着。推开门进去,里边照样是烟雾弥漫,不知在烧火煮什么,但屋里却没人。   唐鲁立有些纳闷,想退出去,却突然听见天花响,便喊了一声:“阿朝叔!”   天花上没人应,但靠里墙的天花处,却很快打开了一个四方口来,挺强的光线照向地面,然后阿朝便沿一张木梯走了下来。   阿朝看见唐鲁立便问:“阿立,你又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哦,我爸的心脏病又犯了,想来向你借五百块钱。”唐鲁立直截了当地回答。   “有没搞错?找我借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借给啊你?!”阿朝一下就惊叫起来道。 第十五章   “我爸讲你存了七八万块钱,借五百块给我们应该没问题吧?”唐鲁立满带期待地说。   “哪儿……我哪有那么多啊……这个……好吧,老朋友得病,不能不帮,不然那哪儿算老朋友呢。”阿朝干笑地道,沿木梯又上了天花板去,随后拿下了三十块钱交给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金,就借给你去应急吧。”   “这么点儿钱怎么够!”唐鲁立叫着道。   “那没办法,我的钱我儿子是不让我借给人的,这三十块钱你也莫同他讲,到时快点儿还回给我,不然我没饭吃……哦,没法向他交代。”阿朝说。   唐鲁立很失望——这一点儿钱实在是杯水车薪,派不了什么大用场。不过他觉得阿朝也算够交情了,虽然他要往外借钱也有他的难处,但他终究还是借了,尽管借得实在是太少。   走在回家的路上,唐鲁立不能不想:“看来我老爸这一病,我原来打算给曾小丽买裙子的钱也得全部拿出来了,不然我老爸的病连买几瓶药也不够钱啊!   ……………………   凌帆奉命带着两个武装干事陪同市电视台的记者前往花岭乡去,拍摄基层武装民兵致富不忘掌握军事本领的事迹。   作为一个普通的武装干事,凌帆本来是没有资格带领别的武装干事去完成这种任务的,但因为他的提拔呈批表已由县武装部报送了上级,因此这一光荣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市电视台也一共有三个人:摄影、助理摄影和文字记者。其中文字记者是个女的,名字叫黎梅,长相挺不错的,穿得也大方得体,总给人一种挺有吸引力的感觉。   天气还算可以。早一日下过了半夜雨,到今日已停了,天空也不阴,不像会再下雨的样儿。只不过地上有些湿,太阳也还没出,叫人不得不带上雨伞出门,以免走到半路上还是会下雨。   在乡政府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凌帆他们便早出晚归地拍摄电视节目。摄影记者窦涛是个见多识广、很富幽默感的人,得空他就说些笑话,说得大家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晚上乡政府招待他们到饭店去吃饭。酒足饭饱之后,窦涛拿了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了两个笑话,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听他说,他便把话锋一转,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说他今年真不幸,本来都置好了家俱准备结婚的,结果女友却突然做了别人的新娘,害他那些家俱只能空放在新房里,日日嘲讽他的落寞和孤单,叫他越看越难过。   凌帆看得出他是伤感的,眼睛望望秀美、端庄的黎梅,想打趣他说:“你们电视台有个像黎梅这么靓的妹子,你就算失去了原来的女友,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到时去追她不就行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打住了,不知为什么不愿说出口……   黎梅是个活泼大方的人,她并不同情窦涛的“悲惨”遭遇,反而拿话奚落他道:“像你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还会被女朋友蹬了?你蹬了她还差不多呢!”   然后她就给大家数说他的恋爱史:谈恋爱竟有十次之多,上过床的至少不下五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副市长的女儿!   窦涛对黎梅的奚落和揭底并不辩护,反而笑着说:“这怪不到我,谁叫她们个个都那么轻浮浅薄呢?你不喜欢她们,她们也要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叫你赶都赶不走。要像你就好了,不只谁见了谁都喜欢,做人还不那么随便,叫人不动心都不行!”   黎梅对他一瞪眼:“我有什么好?你那些女朋友才好哩!”   凌帆觉得她那表情很妩媚、很魅人。   “我那些女朋友就是不好啊,要好就不那样了!”窦涛说。   然后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回到招待所之后,黎梅进她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忧心忡忡地对窦涛和凌帆几个说:“我那房间窗户坏了铁枝的,我一个人怎么敢睡啊!”   窦涛打趣说:“你要不敢睡,那就叫个人却陪你睡吧。”   黎梅毫不羞涩地回答:“得啊,你们谁愿意陪我睡?那就来吧!”   凌帆为她的话儿感到十分惊奇——他自己虽然是个对女人挺有贼心的人,但在社交场合却从来没对女人这样说过话儿。   这时黎梅望望凌帆,却动人地一笑,又自尊地说:“你们莫误会了,我是讲着玩的,我才不要人陪我睡哩,只要你们同我调换个房间就得了。”   于是凌帆他们便把房间调换给了她。   与另两个武装干事走进了原来安排给黎梅的房间,凌帆还在回味着黎梅的眼神和话儿,沈保国先开声道:“你们信不信,黎记者是个很容易同人上床的妹子?如果今夜我们哪个人去她那儿陪她聊聊天,到时她准会留下哪个同她睡觉。”   “你这样认为?”凌帆眼睛盯着他。   “是。”保国点点头。   郭全民开声:“在我们当中就数凌帆最靓仔了,如果他去,准能成功。”   他的话儿说得凌帆心里怪痒痒的,觉得似乎有这种可能,很想赶快就见诸行动,与黎梅上成床。但在别人面前他得做做样子,不能随便显得这么轻浮放浪——因为到时要给人把这事传出去的话,那可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因此便故作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莫太自作多情了吧!黎记者是个什么人?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记者,是那么容易上手的人吗?她拿玩笑话儿糊你们的眼睛你们就信了,你们也太容易给人捉弄了吧!”   他这些话儿一说,沈保国和郭全民都觉得有道理,便连连点头说:“对,对,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第十六章   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凌帆总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老想着沾到黎梅的腥,上到她的“担杆”的事。 在老话里有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的“名言”。在粤北的新俗语里,上“担杆”或上“担杆岭”,就成了轻浮的男人没跟某个女人结婚,却上了她的身子的意思——这是凌帆现在对黎梅很渴望的。   凌帆熬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听见保国、全民的鼾声响起,他便悄悄下了床,走出门去。在过道里徘徊着,好几次想敲开黎梅的房门,和她一起拥抱进去,但最终没那份勇气。   第二日天明,凌帆看见黎梅时,内心的感觉总是很特别,老想往她身上望,觉得她比前一日更漂亮,更有魅力了。   沈保国和郭全民不知是有心助他呢,还是抱着什么目的,老找话儿把他们往一块儿搅。黎梅呢,也似乎对他有好感,并不反感他们说些起哄的话儿。不仅如此,她还爱跟他在一起,跟他说话,听他说话,时不时地向他粲然一笑,一副很温柔很多情的样儿,叫他觉得自己不和她好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种时候凌帆想到他是个有妻子的人,他不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和黎梅结婚。只能叫她做情人,以后要叫她们两个并行不悖还得动点儿脑筋哩!   可惜他们再出去拍了半日的电视节目,然后就要准备分手了。   和乡政府的干部们吃了告别宴后,窦涛提议大家合影留念。照了一张集体相后,黎梅把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相机递给摄影助理,叫他给她和凌帆照了几张双人相。她一时与凌帆站在大树下,一时又与凌帆靠在大石边,叫窦涛都露出了很妒嫉的样儿来,几次含有深意或者旁敲侧击似的对黎梅说:“黎梅,你可太偏心了!我跟你做同事做了那么久,你从来都没有讲跟我单独照几张相的,可跟别人你却连照了那么多相……”   凌帆觉得分别前的时间很宝贵,很想能与黎梅单独在一起,说上两句知心话儿,但没有这种机会。看见人少的时候,凌帆走到她跟前想和她表白一下自己的心声,可她却显出了一副矜持和躲避的样儿,叫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他不是个不辩菽麦的人,在察言观色后,他只能选择见好就收,适时退却了。   坐车离开花岭乡的时候,黎梅特意紧挨着凌帆坐,不时跟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   窦涛坐在他们后边,看他们老是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车开了后,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凌帆的肩膀说:“老凌,你看出来了吗?我们小黎喜——欢——你。”   他越往后说越一字一停顿。   他的话儿完全说到了凌帆的心坎里去。凌帆当然看得出黎梅是喜欢他的,但他却决不会自己向别人去炫耀了——更何况这人还是黎梅的同事,叫他生顾忌的。   ……………………   唐鲁立家里的河粉店,从数年前起,就在面街的墙上搞了个“宣传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内容,主要就是写河粉多少钱一斤,还有哪个人赊欠了唐家多少斤河粉,一共多少钱等,都是唐父去写。因为唐父没什么文化,很多人名都用图画去表示,别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他自己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日,唐父要再往“宣传栏”上继续写他的赊欠记录时,却现粉笔没了,于是就叫唐鲁立去买。   唐鲁立也没拒绝,马上便打开旧抽屉找出几个可买一盒粉笔的硬币,然后便向火茶街方向走去。   经过工商所大门外时,他现靠门右的地方摆放了一块木牌,木牌上贴了几张白纸,一些人正围在那儿看着。从写在上边的较大红字可知,是市人事局在全市范围内公开招考公务员的启事。他便赶快凑近去看。不看则已,一看他便大失所望:这次虽是全市工商局和公安局一起联合公开招考公务员,但却不仅需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25周岁以下。他只具有高中毕业学历,而且年龄也过了一点儿,尽管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不输于那些读过了大学的人,而且自我感觉也还很年轻,仍处于积累经验的上升阶段,但却不具备报考它的资格条件!   这样,唐鲁立便没有在工商所门前久留了,只能沮丧地离去,在心中他苦涩地想:为什么他这一辈子要受到那么大的人生挫折,然后就没有了什么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了呢?   他因此非常不开颜,踽踽地往有粉笔卖的商店走。心中无奈地想着:他是一个有进取心的人,坎坷多年,面对的总是荆棘载途,看起来难以出头了。如果给他报考公务员的机会,他虽然不一定能考取,但总也还有一种欣慰感吧!现在可好,公开报考的公务员他没资格考,印证了以前胡老师曾经对他的警告,连进镇科技站去做个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也没有什么可能了,仿佛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之中去继续拼搏了……   “但愿我不会就此陷入绝地……”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   他买好了粉笔以后,觉得自己在街上闲逛没什么趣味,就没多停留,赶快回河粉店去了。   路上唐鲁立遇见了工程队的原队长陈叔两公婆,陈叔问他:“阿立,人事局这下招考公务员,你不去报名?”   “我这种文凭、这种年纪的人,哪还有什么机会去考?梦都不敢去做了!”唐鲁立苦笑笑地道,然后解嘲地,“如果我以前能去读大学,又年轻几岁,那倒还能去考,可现在……,只能去看别人报名考了。”   “是啊,你现在是缺了那资格了,如果不是这样,单讲考试的能力,你怎么会考不过别人呢?我才不信呢!”陈叔道。 第十七章   “是真的没我的机会了。 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去看清楚。”唐鲁立耐着性子说,感觉这陈队长真是空口说白话,乱说一通。听他的口气好像只要唐鲁立能报名,就可以十拿九稳地给录上似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啊。不过他是那种对唐鲁立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的人,说出这种话儿也不奇怪,唐鲁立便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   陈队长随后又道:“阿立,我在河边看见你跟一个妹子走,那妹子生得真是好靓啊,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搞错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同学的老妹,在一家商店卖东西,我跟着她去她们仓库拿东西,所以在一起走过。”唐鲁立用谎话矢口否认——他心中有苦衷,不能过早的向人透露自己已交女朋友,给自己平添一些压力:其实他这种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虽然陈队长向他问话问得好像对他跟曾小丽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一个才跟他打过不久交道的人一样。但曾小丽不仅到他家的河粉店给他们帮过忙,还在他家跟他一起睡过觉,“秘密”早传出去了,陈队长作为一个工程队的前队长,住得离唐家那么近,自己不亲眼看见,也会有别人把话儿告诉给他,没可能真的不知道的。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亲热呢?”陈队长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   “我们不是亲热,是谈得来。”唐鲁立赶忙给他“解释”,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唐鲁立都得这样说,“有一种醋我爱吃她也爱吃,所以我们走得很近去谈。真叫你见笑。”   “是真的么?”陈队长似笑非笑。   “是真的。”唐鲁立用上很肯定的语气回答。   陈队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和他老婆离开了这儿,向家走去。   唐鲁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给他搅扰过的心,变得怏怏不乐起来。   ……………………   下午曾学军一个人去外边钓鱼,傍晚时回来,因为钓上了不少鱼,用桶装着,引得邻居一些孩子跑了来看热闹。他当下用两个脸盆把鱼分开装,装好后放在自己家门口。虽然每个脸盆里都只装了十多条鱼,但有几种颜色,几个品种,而且大多数还活着,倒也好看。   曾小丽凑近去看了一下,快活地说:“今夜煮来吃,也有一小碟,挺不错的。”   说着她就要端盆子去厨房,不再给孩子们看下去。   这时有个小男孩说:“小丽姐,你先莫煮,我们还要看!”   曾小丽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鱼,再看下去会叫你看得肚子饱么。”   “好看,好看,就是好看。”这小男孩又说。   曾小丽听他这样说,觉得硬拂他的看“心”也不好,就没强行把鱼送进厨房去了,只得再给他继续看一下。因为她一时口渴,想要喝水,就进屋去走开了一会儿,结果等她再转回来时,竟就现那鱼好像少了两条最好看的,叫小孩子们伸出手来检查,当下看见是那个小男孩抓在了手上,快要死了……   “你这个小坏蛋,真是太讨厌了,没点儿好事做,就做这种坏事!”曾小丽禁不住对他骂,然后便将鱼盆全都端进了厨房去。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子全呆在了客厅里。   曾小丽晚上很爱看电视连续剧,有时为了追看某部她心爱的电视剧,她会深夜一二点钟也不想睡觉。家里只有一部电视机,曾父曾母不会跟曾小丽争节目看,儿女开到什么屏道,他们就跟着看什么屏道。但两个阿哥则不同,他们的兴趣爱好跟曾小丽不完全一样,有时她喜欢看的电视剧他们也很喜爱看,但另一些时候她想看电视剧,他们却要看体育节目或新闻节目,于是便出现了争台争屏道的情况……   这个晚上黄金时段,正好播放一部根据香港女作家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挺有味道的,曾小丽一看就上了瘾。开始两个阿哥也蛮有兴趣看。可是看到半中间,大哥曾学军突然说:“我要看看县里的新闻。”   说着他就抓过遥控器去换了台。   曾小丽正看得有滋有味,见他换台便立时心中很不高兴,当下就表示反对道:“我不看新闻,我看电视剧!”   二哥曾学兵附和她的话儿说:“对,我也看电视剧,不看县里的新闻!”   “听讲今日县台有一个很好的招工启事哩,你们干什么不看?”曾学军笑眯眯地环视着他们问。   曾学兵讥讽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身体那么糟,看了人家也不会给你报名,你看它又有什么用!”   “我是为你们着想!”曾学军突然狷急道,“你们这么久没事做,没收入,空耗光阴,这下有好的招工机会,你们为什么连启事也不看呢?”   “原来你是打着这样的歪主意啊,想叫我们去打工,真有你的!”曾学兵向来懒惰,对打工的事从不上心,一味排斥的,听他这样说,便像有些冒火似地道,“你自己打不了工就算了,干什么还要来管我们的闲事呢!真是成心瞎掺合!”   “大哥是为我们好!也我们看一看启事也是好的!”曾小丽怕两个阿哥争吵起来,生出龃龉,便赶忙插嘴,“如果工种好,我一定去打工。”   “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妹子,到时不累死你,去打工!”曾学兵撇撇嘴巴。   “别人都做得下,我就不信我做不下。”曾小丽说。   “这下讲得这么好听,到时吃了苦头你就知道哭了!”曾学兵又道。 第十八章   “那我也要先去做做看。”曾小丽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儿。   阿哥们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一起改看本县台。先播新闻,播完新闻后就播各种启事,主要都是在县城的工厂、公司招工的启事。外商投资的金赞铝材有限公司的招工启事排在各种启事的第一位,竟然是要招车间主任、主管、文员、普工之类的员工。其中车间主任、主管和文员只限高中毕业以上,普工则初中毕业即可。共招一百五十名,转正以后月工资在七百五十元以上,一经录用,即送去东莞市培训。   一看完这招工启事,曾小丽当下便处于一种亢奋和快乐的状态之中,眉开眼笑地叫着说:“我的机会来了!我的机会来了!这么久总是盼着能有福气找到一份好工作,这下我终于等到它了!”   “你想报什么职位呢?”学军笑眯眯地望着她问。   “我一向很想做主管,做车间主任,我就报这两种职位,其他的我都不报了。”曾小丽充满信心地回答。   “你真开胃!那么多人读过大学、中专,这两种职位只招十多个人,你也去报考,其他的不报,会有机会录取你?”学兵不屑。   “不管有没机会录取,我都要去搏一搏,我就不相信我真的搏不过别人。”曾小丽漫不经心地道。   “嘿,搏得过他们,你想得真容易!”学兵继续贬抑她,好像她真的没一点儿机会一样。   “不管容不容易,都该搏一搏,你今年才二十五岁,还没龄,也一起去搏搏吧?”   “我才不去搏哩!一想起去工厂做我就头皮麻,避之我还唯恐不及哩,还去报名!我傻了啊?”学兵耸耸肩膀。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   十二点钟时曾小丽进闺房去睡觉,想到金赞公司招工的启事,她翻来覆去地总难以入睡。从内心里说,该公司所招的主管、车间主任的职位是她早就心向往之的,如果不是该公司是新投资的企业,她这样一个从未在工厂里做过的女孩子,如果没点儿好路子是决没机会进去的,现在好了,只要她考试能过关,就有可能成为主管、车间主任,给送去参加培训,然后做上一个小“官”,拿较高工资,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她觉得自己禀赋并不差,应该能考得出好成绩。因此她躺在床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廓清自己对企业的认识。以前两个阿哥在工厂里做,总说活儿做得很苦、很累。她自己以前在深圳的企业去做,也知道其中的个中况味。但照她现在的想法,在工厂、企业做,即使普工真的很苦、很累,但要做上主管、车间主任就不一定会那么苦,那么累了。最要紧的是那公司是在本地开的,不用背井离乡走太远,她可以不用再那么担心某个坏男人骚扰她而她却孤立无援,也可以比较容易想见唐鲁立就回来见唐鲁立了。   她主意拿定,明日一定要去报名。   ……………………   第二日早上八点多钟时,曾小丽去村委会办公室给唐鲁立打电话,刘晓珍在那儿,见她进门便问她:“小丽,你家门口的那棵树是你们叫老王砍的吗?”   “不是,是老王家自己砍的。我听见砍树的声音跑出去看,那树已快砍断了。当时我看见了还很生气哩!可想阻止他们已经阻止不了了。”   晓珍点点头,又道:“真是的,太过分了,好好的一棵树也给砍掉,以后走过那儿,一点儿阴凉也没有了,多可惜啊!”   她这样说时,魏主任从外边也走了过来,她便转对他说:“真是的,那么好的树也给砍掉,以后一点儿树荫也没有,太过分了!”   魏主任没吭声,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儿。   曾小丽走到电话机前去打电话,打到唐鲁立家所在的工程队去,让接电话的人告诉唐鲁立到镇文化站门口跟她见面。因为她只是本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不是当村委会干部的,打完了电话以后她便照例掏出五毛钱来,递给魏主任,魏主任挥挥手说:“不用,不用,五毛钱我们也不好入帐,你还是收回去吧!”   她也不强给,见他拒绝,她便快步离开了这儿,先去文化站门口等待了。   不久以后,唐鲁立头凌乱地来到文化站门口,她一见他便眉飞色舞地问:“阿立,你有没有看见昨晚的电视啊?金赞铝材有限公司要招主管、车间主任哩!”   “呵,我没看见,不过我知道一定会限招二十八岁以下,我早龄了,没有资格去报名了。”唐鲁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道。   “不怕,不怕,只要我考进去,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会比这下好过。”她说。   “是吗?怎么见得?”   “因为如果我们结了婚,我在那么高工资的单位工作,一个人的工资可以养活一家人,我们还怕没饭吃吗?”   “那倒是,确实挺不错的,你碰到这样的机会,比花钱买关节进什么单位都强!”唐鲁立点点头道。   曾小丽歪着头聆听着唐鲁立的话儿,她看出来,他说得好像有些口是心非。这无疑是他的自卑心所致,他总为自己进不了好单位而在她面前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样儿,因此她也不管旁边有没人,突然就挽起他的手臂来,故意老着脸皮问:“阿立,我这下很想吃一点儿辣的东西,你可以买一包辣鱼给我吃吗?”   “得,得,到旁边那间店去买吧。”唐鲁立回答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即时和她手挽着手走进了文化宫的一间小铺头去,在里边花了五角钱买了一包湖南出的小辣鱼干吃。 第十九章   曾小丽和唐鲁立站在文化站门前吃完了辣鱼干,然后嘴里留着辣酥酥的感觉,一起向前走去。   曾小丽这次打电话叫唐鲁立出来,是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报名参加金赞公司的招工考试。他虽同意陪她去,当即就跟她一起坐班车去了县城,却不“愿”她在街上当着行人的面和他并行着走。他们总是这样的,谈恋爱虽然已有不短的时间了,但偶尔一起上街,却总要做出像没什么关系的样儿。这不是出自曾小丽的本心,而是他要刻意这样做。而她呢,虽然有时希望,有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他有恋爱关系——因为她也常常顾忌这种关系过早地让人知道,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展——因此现在也只能对他的“薄情”行为采取容忍的态度了。   溽暑之时,虽然早两日曾经下过雨,叫街上有些地方至今都还留有一些积水,但太阳出来了,也慢慢有一种热和叫人出汗的感觉。   唐鲁立和曾小丽走在街上,分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相隔两三步远的距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似乎没什么亲密关系的印象。   曾小丽走在后边,能够不时地拿眼睛端详着走在前边的唐鲁立:他今日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衬衫,身形瘦削,给人一种困顿不得志的样儿。   看着他的这个样儿,曾小丽虽然早知道他的情况,这下也由不得生出怜惜地想:他这半辈子过得真不容易啊!已经到了晚婚晚育年龄的人了,在业余科研上力所能及地做出了一些自己的努力,也取得了由他的科研条件、经济条件和家庭条件所能容许、支撑的成绩,却因为我们社会的保障制度、成才机制至今还不完善,不能很快得到真正任人唯贤的回报,因此他就只能这样落寞、坎坷地生活在人世,真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走着想着,他们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大门前。唐鲁立不跟曾小丽进去,告诉她:“我就在这儿等你,你自己进去报名吧,祝你好运!”   “你干什么不进去呢?”曾小丽鼓起腮帮子故意撒娇问,伸手一拉他,“不得,我要你同我一起进去,不然我没胆量报名!”   “你是一个勇敢的妹子,我相信你绝不会没胆量去报名的。如果你想要考上主管、车间主任,以后管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这下你就应该开始锻炼自己的勇气,决不能让人陪着你。”他笑一笑。   “你不同我一起去,我不想去报名了,即刻就回家。”她嘟嘟嘴说。   “那可不得,你如果真的不去报名,我会看轻你的!”他耸耸肩膀道。   曾小丽有些扫兴,想抱怨、使性子地“逼”他陪自己进去,但看看他确实不愿进,她也没办法强求了,只得走到他背后去,揉搓一下他皱巴巴的衣裳,然后说:“好,你不进去就在这儿等着我,不许走去别处!如果我出来看不见你,那我就骂死你!”然后她自己便快步走了进去。   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接受招工报名的是“职介所”办公室,在三楼,屋子不大,但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   刚开始时曾小丽对别人不大在意,认为这些人可能大多是报普工的,可是待到她挤进“职介所”一看,现几乎每个人都跟工作人员说要报主管、车间主任,连初中毕业的人也不例外,她便有些丧气了:主管、车间主任的职位名额那么少,报考的人却这么多,要想考上那真是太难了。自己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跟大学生相比只是个半吊子,论实力不算有实力,论知识不算有知识,能考得过别人吗?   她懊恼地走到一边去,一时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好。考普工一定十拿九稳考得上,因为普工职位一百多,报考的人却似乎寥寥无几,只要报名了,应该就能录得上。考主管、车间主任的则容易败下阵来,因为名额少,报考者很多,竞争太激烈了。但曾小丽却没心去报考普工:既然有好的职位考,她就想争取考上这好的职位,不甘心去退而求其次,以后给自己带来后悔和烦恼。   于是曾小丽忖思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报了主管。   女工作人员让她填了张表,收了她的中介费,给她开了收据,盖了章,然后便让她走开。她却没着急走开去,而是问对方什么时候考试。这中年妇女不大耐烦地告诉她:“你自己去看招工启事吧,那儿写得清清楚楚。”   招工启事就贴在这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此时正围着许多男青年在那儿看着。曾小丽不想碰到别人,便站在别人的后面踮高脚跟,巴头探脑儿地对着那招工启事看起来。由于前边有的男青年个子很高,时不时遮挡住她的视线,叫她无法一下看得很分明。不过她看清了上边说一星期以后考试,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上午:3考文化知识,下午2:3考常识。”   她对着这句话儿连看了两遍,对它的含义不能完全释然:从字面上看应该是指普工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但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就是报普工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主管和车间主任的则上午、下午的考试都得参加。   曾小丽想再探问工作人员,但报名的人太多,难轮到她,问对方也不一定有心思回答她,她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太笨太低能,连招工启事里的话儿也看不懂,便认定应该是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普工的则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然后便离开了这办公室。 第二十章   出到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大门,唐鲁立正安闲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在那儿像思索着什么的样儿。   曾小丽走过去,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问:“阿立,你这下在想着什么呢?”   “哦,我没想什么,我在想,你这次来报名考试是不是能考得上呢?”他轻轻地说。   “应该考得上吧。”她按捺住自己心中的隐忧,做出一副舒心的样儿笑着道。   ……………………   快要做晚饭了,回家不久的唐鲁立听父亲向母亲问:“今日有没菜?要不要去买一点儿回来?”   “不用买了,有青菜同腐乳,够吃一整日的,今夜还吃不完呢。”唐母回答。   “还有那么多青菜吗?放在哪儿?有没钱再买两块钱瓤豆腐?”唐父又问。   “莫买了,莫买了。那青菜是韭菜,放在柜子里,另外鸡刚生了一个蛋,可用韭菜来煎。”唐母再回答。   “韭菜煎鸡蛋不要像以前那样煎,韭菜折得长长的,难夹开,咬不烂,要切碎一点儿。”   “这我知道,切碎来煎,咬起来就会像吃嫩菜一样,没点儿茎。”   “怎么你这么厉害?像钻进我肚子里似的,我才想到你就知道了!”   “不用你想,我以前就这样煎过,没煎给你吃罢了!”   ……   他们在那儿说着,很快便开始做晚饭了。   唐鲁立在自己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之后,想到这次金赞铝材有限公司招工是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如果他不是了龄,连报名都不能报了,他一定和曾小丽一起去报名,以后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表妹程雅湘像他一样,高中毕业那么多年,至今还没有在本地找到事做,也没有出外边去找事做,不知电视里的招工启事她有没看见?应该跟她提一下才对,以防她真的不知道。于是他从一本笔记本里找出她家所在村委会的电话号码,虽然心疼打一次本地电话要出五毛钱,他也还是到街边商店去给她打了。   走在街上商店的路上,唐鲁立忽然想到雅湘虽然家在农村,却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是个拈轻怕重的女孩子,以前有两次他看见其他招工启事,曾经打电话告诉她,她都很难给挑动心的,这次不知她会不会也不去报名呢?但他又想,不管她想不想报名,自己也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她,不然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便拿定主意,一定要给她打这个电话。   挪动脚步走到最近的一个小商店之后,他就跟店主说了一声:“我打个本地电话。”然后便拿起话筒来按了号码。   先接电话的是村委会干部叫来的雅湘爸,唐鲁立一听他的声音便问:“是姑丈啊?我是阿立,阿湘在家吗?”   “哦,在。”雅湘爸立刻回答,随即便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喊,“阿湘,快点儿来听电话了,不要走得磨磨蹭蹭的,你表哥阿立找你!”   雅湘并没有很快跑来听电话,而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走了来拿起话筒问:“是表哥吗?这下找我有什么事啊?”   从语气里听,她没点儿热呼的劲儿,而她当着他的面对他是常常显得挺热呼的。也许她刚被什么事烦着,或者身边站着她父亲吧?唐鲁立体念到对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没在意她的态度,也不多说什么闲话儿,直截了当地便告诉她:“我今日听人讲县电视台有个招工启事,讲金赞铝材有限公司要招工,不知你有没看见?”   “哦,没看见,那启事上怎么讲呢?”雅湘反问他。   “启事上是这样讲的。”唐鲁立按照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缕述给她,“这次一共招一百五十人,其中十多个人是当主管同车间主任的,其他人当普工。三个月试用期,转正以后月工资七百五十块……”   他还没把自己想说的话儿给说完,雅湘在她那边便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儿道:“唉,太难考了,表哥我肯定考不上,我还是不报名了。”   你还没考呢,就先怯场了,怎么会有机会啊?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却不好直接向她说出来,便只是道:“考主管、车间主任名额少,难度是大一点儿,但你可以考普工啊!”   “普工又辛苦,又受人管,还工资低,我可不想干。”程雅湘马上回答他道。   “工资全都很高的,就算开始辛苦一点儿也没什么关系啊,以后要升上主管、车间主任去就不同了。”   “哪有那么容易升啊?要轮到我升,我早老掉牙了!”   “你真的不想去报名?”   “是不想去报名。”   “那就等以后有你中意的工作你再去报名吧!”   见说服不了雅湘,唐鲁立也不好再勉强她了,先挂断了电话。   交了钱给店主之后,他就往回走。才走了两步,背后铃声响起来,只听见店主“喂”了一声,然后便急急忙忙地向他喊道:“这位阿生,是你的电话!”   唐鲁立回过头去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纳闷地问:“是我的电话吗?”   “是的,是的,是你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妹子叫你听的。”店主点点头。   唐鲁立不知道雅湘是不是突然回心转意了,想要认真听听招工启事的其他情况,便赶快回到电话机前,接过店主递过来的话筒问:“阿湘,你还有什么事啊?”   “哦,表哥,我想告诉你,你以后莫再管我的事了。我已经是一个大人,自己能管好自己的,用不着别人来管着我。”雅湘像有些迟疑地说。   “是吗?哦,好好,我不会再管了。”唐鲁立觉得她的话儿有些逆耳,心里颇窝憋的。但他也无法强求她,谁叫他只是她的表哥,而不是她的亲哥哥呢?——就算他是她的亲哥哥他也没法强求她哩。   他挂断了电话,心情突然变得很压抑很压抑,由不得为自己枉费了一番工夫却换来别人的“挖苦”,而很不是滋味儿。然后他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蔫不唧的神情慢慢离开了这小商店。 第二十一章   唐家自己单独的一座屋建在郊野处,是老式瓦房,门窗全关着。 周围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其他人,安静无比。   唐鲁立独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厅房的中央,在一张木凳上坐着,屋外半明半暗,像是到了傍晚的时分。屋里没亮灯,但看得见东西。忽然他现屋外有一个男青年站在离他家有十来步远的地方,不知要干什么。他凑到窗前去向外望,见那男青年手拿着一件明晃晃的利器,竟围着这座屋子转起圈来,像要行不轨的样儿。他有些不安,想冲出去,将那人打走。又想到那人并没有干什么坏事,自己这样做可能无事惹事。而且自己赤手空拳的倒可能被他伤害,得不偿失,便忍耐着没有开门。忽然他听见有人喊:“唐鲁立,你家的厨房给人撬开了,偷走了很多东西!”   唐鲁立猝然睁开眼睛,现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几分危险的梦。这时他看窗外的天色,虽然已挺亮了,但桌上的小钟却只指到五点多钟。但他有点儿内急,便出门去上厕所。溽暑天的清晨,屋外吹着一点儿微风,但不凉也不热,他穿着一件背心去本院唯一的一间厕所方便回来,觉得身心很舒服,只是脑子还有几分困意,便上床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七点多钟以后唐鲁立再起床时,听见唐母突然在厨房里嚷:“快来人啊!厨房给人撬开了!”   唐鲁立一听见这喊叫声,心中便禁不住猛然一抽,想不到自己做的梦竟然是真的,便急忙跑过去看,见厨房的门扣给人用东西撬开了,连锁一起歪到了一边去。   唐母往厨房四处搜寻着,伤心欲泣地道:“偷走了那么多东西,叫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唐鲁立细心地看了一下,见厨房里原来还值点儿钱的东西给偷去了好几样,计有煤油炉、塑桶、炒锅、脸盆等他由不得也喊:“那小偷真是太可恨了,我们这么穷的人家也偷,抓住他真该千刀万剐啊!”   本来他每日早上起来以后都要到门外去活动一下手脚的,但因为今日给人撬开厨房门给偷去了东西,他就没这心情了,先把门扣给重新钉好,然后便带着对盗贼的切齿痛恨回房间去搞他的明了。   八点钟时分,唐鲁立去自家河粉店“上班”,因为没什么事情可做,八点半钟时又回来了。走进家里去后,想到自己的三角棋图纸第一稿画成后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大理想,弈起来会出现明显的局促,他便决定好好改一改,完善完善,便动起手来。可才坐下做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又内急了,只得再次跑到工程队院子里的那间破烂、肮脏的厕所去解决问题。才有废物泻到便坑里去,他就知道自己闹肚子了——真奇怪,今日天气挺好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早了一点儿要上厕所就感受了风寒,叫这肚子闹起来了呢?太莫名其妙了!   由此唐鲁立从九点钟时起到十点多钟,又上了两次厕所,觉得这样泻下去不是办法,太恼人了,还会泻垮身子,便决定上街去买瓶保济丸来吃。   他出了门。经过工程队的旧办公楼时,忽然还留守在单位做看管人的原副队长林叔,在二楼阳台上喊了他一声:“阿立,有你一封信!”   唐鲁立一听到有自己的信就想象到会不会是市里甚至是省里给他寄来的,那心就即刻扑腾起来,性急起来,于是应着:“好,好,我就来。”然后他便三步并着两步地快步跑上了二楼去。   信是由市科技局寄给他的,用的是印有该局名称的信皮。一见这信皮他就想到,可能市里有什么评选通知给他吧?这样他便没着急拆开信封来看,而是离开林叔,下了楼,直到没同院的人看得见他了,他才把信皮给拆了开来看。   这信原来是市科协副主席兼科技陈列推广馆副馆长覃洪特意寄给他的,里边有叫他赴市参加业余科技明讲习班的通知,还夹了一封覃洪的亲笔信。按照市里那通知规定,原本那种通知是给县里科技单位而不另外单独给个人的,但覃洪却专门注明,要通知到“唐鲁立”。   “是不是我今后的人生,会因此有比较大的改变了呢?”唐鲁立在接连看了两次那通知以后,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不管将来的情况会怎么样,唐鲁立在心中都不能不决定,这次去市里开会,机会难得,即使是要他出车旅费,他都是一定要去的,不然以后准会后悔和遗憾。   因为在他的人生当中,至今算得上快乐的事情还不算太多,跟曾小丽谈上恋爱是一个,获得市县的业余科技明评奖的奖项也是一个,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过一定的幸福和快乐。这次的这个到市里参加会议的通知,也是一个。所以他也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   既然幸福和快乐,唐鲁立就不想让它只深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去,不跟人分享,而是想跟别人也去说说,共同分享分享。如果是在以前他没跟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他可能只会想到跟自己的爸妈和阿姐去说就行了。但他现在跟曾小丽谈上了恋爱,要跟爸妈讲这件事情的心思倒不怎么有了,相反却是一心想要去跟曾小丽说说才觉得更愉快、更舒服。   这样,唐鲁立拿定了主意以后,便决定去找曾小丽了。 第二十二章   曾小丽家在河对面的凰村,离唐家也不太远,如果是有摩托车开过去的话,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了。 而骑单车去呢,则也不过需要十分钟左右就也可以到了。即使像唐鲁立现在这样,步行去,也用不上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但当唐鲁立想到自己这个时候要去河对面凰村找曾小丽的时候,他却由不得生出一些烦难的感觉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去她家要花时间,花力气,而是想到她爸妈和阿哥们看见他,可能会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唉,就因为我至今还很穷,没法进到好单位,没法给曾家带去好脸面,也没法给曾小丽带去好生活,要跟曾小丽谈恋爱,就真是感觉困难许多啊!”唐鲁立在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一想到这种现实的问题和障碍,又想到曾小丽竟然跟自己谈上了恋爱,而且不顾家人的阻挠和反对跟他谈了这么久,至今都没有会跟他分手的表现,他就没法不对她生出感激和敬重: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啊!也真是一个太痴情,太对他忠贞的女孩子啊!   “现在我去不去找她呢?去不去跟她说说我将要到市里去参加会议的事情呢?”唐鲁立在心中又想,生出了一些踌躇来。   “去,一定要去。就算她爸妈和阿哥对我冷嘲热讽,反对我和她见面,我都要亲自去她家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她家人为我高兴也好,讽刺我也好,我都不管那么多了!”唐鲁立给自己暗暗打气道。   安都镇太小,凡是镇上的人,只要出来了,在街上就容易互相遇上得到。   在今日这个时候,唐鲁立是很不想遇见赖争的,因为赖争是他的情敌嘛。可像赖争这种人,自己有摩托车,时不时会开着摩托车到街上去买东西,或者找人玩,都容易看见他。今日也不例外。   由于赖争是打对面开来的,所以唐鲁立在他的摩托车还在镇政府出来那个转弯角刚转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他了。在这个镇上,虽然唐鲁立有几个人平时不希望看到,那当中就包括曾小丽的爸妈和阿哥在内,因为他看见他们心中都会顶不住有一种抽紧、憷的感觉。但跟他们相比,他感觉赖争更远远叫他不希望看见,甚至非常反感看见。因为赖争过去是他的情敌,现在也仍然继续是他的情敌嘛。他一看见赖争,心中就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吃到死苍蝇一样,以致叫他对赖争很容易就生出敌视的感觉来。   由于很不希望看见赖争,又对赖争生出了敌视的心理,所以现在看见赖争从前方开着摩托车向自己驶来,唐鲁立就很想快些散开一边去。可他想虽然是这样想,那腿却不怎么听他头脑的使唤,没有很疾的就从街上比较靠中心的地方,一下转到街边去,更没有很疾的就进到哪家商店去。而赖争的摩托车又开得快,只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他面前,停下来向他喊道:“阿立,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去河对面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河对面?”唐鲁立马上就有些气不打一处出似的反问他。   “我看你是往桥头方向走啊,不是去河对面,那是去哪儿呢?”赖争笑眯眯地再道,好像并不为他的不高兴感到不自在似的。   “我就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吗?桥头前还有火茶街,也有桥旁路,还有去镇政府、派出所的那条街,也可以往左拐,往右拐,哪儿去不了,非得要去河对面呢?”唐鲁立想这样回答他,可踌躇了一下之后,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会正中赖争的下怀,叫赖争觉得很高兴。因为曾小丽家在河对面,赖争是他的竞争对手,早就巴不得他能跟曾小丽分手,不再找去河对面。那可要不得!唐鲁立这样想了以后,就没有把自己快到嘴边的话儿给说出去,而是急忙就收了回来,然后改为道,“哦呵,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办法了,算你头脑聪明,会猜。我确实是想过河对面去,不过河对面去我就没办法办成我的事了。”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呢?”赖争继续笑眯眯地问他。   “不用了,谢谢你,路也不远。”唐鲁立回答,用上客气的语气。   “呵呵,呵呵。”赖争突然大笑,待笑了一阵以后,他蓦地一下就收住了笑,盯住唐鲁立再问,“阿立,你现在是不是还恨我啊?”   “我恨你什么?我没恨啊。”唐鲁立明知故问,装疯卖傻。   赖争说:“我看你现在真的是还恨我,一直都在恨。不过我告诉你,你没这个必要,完全没这个必要。我这人是很想得开,放得开的。以前因为我喜欢小丽,却给你夺去了,我也恨过你,骂过你。可后来我看见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小丽都不再喜欢我,不再爱我,我就慢慢想开了,不再去追求她了。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对我放心,不要再当我是你的敌人。相反,你应该跟我做朋友才对。”   “要跟你做朋友,也许以后我想不失去曾小丽,也会失去哩!”唐鲁立在心中鄙视地想。   不过他想虽然是这样想,却因为赖争自己那样掏心掏肺似的跟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儿,还是叫他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对赖争少了一点儿顾忌,没那么恨他,也没那么反感他了。   赖争看着好像还想再跟唐鲁立说什么话儿,嘴唇动了一动,但没有再说出来,他仿佛又不想说了,只是对他挥挥手,然后道:“好,阿立,你不想坐我的摩托车,那我也不强求你吧。刚好我这下也有另外的事情,没多少时间去河对面,就不搭你去了。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就重新动了摩托车,一下便开向前边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唐鲁立没回头去看赖争的摩托车是开向哪儿去。这时他的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是觉得赖争好像是对他和曾小丽的事情有点儿想开了,不再那么想去掺和进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去,继续纠缠曾小丽了。另一方面他又隐约感觉,赖争好像并不是真的如他自己嘴巴上所说的那样,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进他们两人的关系中去,而是有了另外的阴谋,那就是看到硬掺和进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作用,就改为另起炉灶,准备用其他更隐蔽、更起作用的办法来破坏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唐鲁立都觉得自己不能对赖争太过掉以轻心。因为他至今没有机会进到好些的单位去工作,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稳固,还存在着许多的障碍和变数,他还是要对此时不时保持戒心和警惕才行的。   唐鲁立因为有这样的担心,对去曾家,就平添了多一重的忧虑,紧张感和忐忑感,也就比之前明显一点儿,沉重一点儿了。   “但愿小丽她爸她妈和她哥他们,这次见了我,不要对我那么冷,那么无情吧。”唐鲁立在心中生出了这样的祈祷。   凰村较大,村民较多,在这种时候是时不时会遇上一些人的。唐鲁立来这儿已经比较频繁,自然就会有一些人知道他是来找曾小丽的了。有一个叫曾观奇的人,一见他进村,马上就向他挥挥手,朝他凑过来问:“唐老板,你家的河粉明日可不可以做多一点儿,留开给我,我想要二十斤请客。”   “行啊,没问题,我们可以做多一点儿,你想要二十斤也行,想要二十五斤也行。”唐鲁立爽快地回答。虽然在他们家,他老爸才是老板,他只不过是个老板子而已,并没那么大权利的。但曾小丽的同村人不是找他的麻烦,而是跟他说河粉的事,他当然就很高兴,心情轻松了。   “那要不要先给你们定金呢?”曾观奇又问。   “不用了吧。虽然能给我们定金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但你是小丽的亲戚,我信得过你,就免了吧。”唐鲁立回答说。   “那可要谢谢你了呵!一言为定,我明早九点钟去你家河粉店拿粉。”曾观奇点点头说,向他挥挥手,然后就走过去了。   唐鲁立继续向曾小丽家走去,路上他再遇见其他人,因为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的,别人也不再主动来跟他说话,他就没有再停顿,而是这一走,就走到了曾小丽家去。   唐鲁立才到曾小丽家门口,就现曾学兵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在曾家,唐鲁立感觉曾学兵不仅人懒,性格也不是那么好,是一个非常容易脾气的人。他总顾忌曾学兵在他和曾小丽的关系上,是很反对的,他现在来曾家,曾学兵也会非常反感他。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来到这儿,第一个给曾学兵看见了,曾学兵不但没对他表现出反感的样儿,相反好像还挺高兴看见他的,一见他便笑眯眯地道:“哦,阿立,你来了啊?找我阿妹吗?欢迎欢迎!她这会儿在她房间哩。”   他这样说话,叫唐鲁立感觉,那就是表明他希望唐鲁立到他家,希望唐鲁立进屋去看他阿妹了。   唐鲁立一听见他这话儿,心中当下有一种欣慰和松一口气的感觉,马上也回他微笑说:“是吗?那好,我现在进屋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就往屋里走去。   曾学兵在他背后也重新走进了屋去。   此时客厅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说明曾父曾母不是出去做事了,就是去了菜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唐鲁立心中当然就希望碰见这样的情况,以免碰到不必要的障碍和烦恼。因此他的心就变得更放松一些了。   曾学兵才走进屋,就很关切一般地自己先走到了曾小丽的闺房前,推开虚掩着的门向里望了一下,然后对他阿妹说:“阿妹,阿立来看你了哩,你还不出来!”   曾小丽并没有马上就从房间里跑出来。   曾学兵呢,也不再去多管她,而是自己转回身来,目光急切地向唐鲁立问:“阿立,你身上有没带钱?我现在没烟抽了,想向你讨一块钱去买包便宜烟。”   原来他是有求于唐鲁立,所以看见唐鲁立来到他家才会表现出那么欢迎的样儿。   不过唐鲁立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相反还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曾学兵不是有求于他的话,就不会欢迎他、支持他跟自己的阿妹谈恋爱,那他就会继续有这一个障碍。而有求于他呢,曾学兵就不会再成为他的障碍,而会支持他,成为他的同盟者。而对唐鲁立来说,他虽然至今不是一个有钱的人,却还是有点儿能力给钱曾学兵买几包烟的。这样他听见曾学兵那样说以后,他就赶快把手往自己的衣裳口袋里掏,很快把一块钱给掏了出来,递给曾学兵说:“哦,刚好我身上有一块钱,你想买烟,就拿去买吧。”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呵!”曾学兵笑嘻嘻起来道,赶快将钱接了过去。   然后他似乎想快快离开这儿,但还没有往屋外走,曾小丽就从她闺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些阴沉和反感似的样儿对她阿哥道:“阿哥,你怎么这么丢人啊,人家来我们家玩,你不是陪人家喝茶,聊天,而是开口就向人家要钱,这像什么话呵!”   “有什么关系呢?”曾学兵不以为然地对她也笑嘻嘻道,“他是你老公,你是我阿妹,这就是讲,他也就是我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既然我现在想买包烟没钱买,向他讨一块钱,就没什么过分了,你讲是不是呢?”   为了得到烟钱,他连最亲近的话儿都给说出来了,而这是正中唐鲁立的下怀的。 第二十四章   曾小丽呢,听到她二哥那样讲,脸上立刻就表露出了鄙夷似的样儿来,撇撇嘴。  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曾学兵这个时候欢迎唐鲁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向他讨到烟钱。既然现在他烟钱也讨到了,可以让他去买到一包烟了,他便也不再继续呆在这儿,而是向唐鲁立一挥手,对他说道:“阿立,你在这儿坐,我就不多陪着你了,先出去一下。”   然后他就快快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呢,也不想在曾家多呆下去,想趁着曾父曾母都没回家来的机会快快跟曾小丽说自己想跟她说的事情,所以他也没叫她让自己去她的闺房,向外一望,没望见她家其他人从外边回来,就把自己将要到市区去开会的事情告诉给她。   曾小丽听了后,并没有显得像他自己之前那么高兴的样儿,但也点点头道:“好啊,去市里开会,挺不错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他问。   “我跟你去做什么?给别人笑话啊?”她立刻表现出不上心的样儿道。   “去市里逛逛啊。那儿街道那么多,商店那么多,东西比这儿多那么多买,去了总是好的。”唐鲁立又道。   “你有钱给我买?没钱给我买,我去了有什么意思。”她阴起脸儿说。   她的话儿是有道理的,从乡镇去市里的人,得有钱带在身上,到时可以进商店去买东西才能愉快、惬意,没钱带在身上,去了什么东西也不能买,确实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唐鲁立听见她这样说,就不再多吭声了。   ……………………   唐鲁立在市里通知规定报到的那一日上午七点钟,就从安都镇汽车站外边的公路上拦了一辆大班车,坐去市里了。   安都镇是一个交通挺方便的小镇,往北去只需要三十公里不到就可到一个县级市的市区。而往南去呢,则更是只需跑二十公里左右,就到达了本市市区。大班车又跑得快,所以唐鲁立只坐了半个小时多一点儿,就到达了市区。   “我要不要先吃个早餐,然后才去报到呢?”唐鲁立在下了班车以后,边在街上往前走着,边在心中这样想。   人有时候老是这样,越不想看见某个人,就偏偏越容易碰见某个人。就像唐鲁立吧,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是赖争,但他也偏偏最容易碰见赖争。他才往街上走了不到两百米远,便听见他的声音从后边响了起来:“喂,阿立,你真是好得闲啊!今日这么有空到市里来啊!”   唐鲁立听见他这声音喊,虽然并没有马上转过头去,心中却抽紧了一下,已经生出了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暗叫一声:“见鬼!在这儿也碰见他!就像是瘟神一样,总跟着你如影随形!”   只是叫他想不到的是,这次他转过身去以后,看见赖争虽然还是骑着他的摩托车,但却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而是载了一个年轻有姿色的女孩子。   “难怪他现在好像看着对曾小丽不喜欢他是挺想得开了,原来他是已经另外勾到一个有姿色的女孩子,心思不用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啊!”唐鲁立一看见那个女孩子,就不能不这样想。   这对唐鲁立和曾小丽来说都是好事,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现在就很希望能单纯,只自己互相之间交往,不再另有其他跟他们过不去的人掺和进去纠缠他们,叫他们烦恼,叫他们难受。赖争能够给另外一个女孩子迷住,转移开心思,那就不会再那么无聊的老打曾小丽的主意,曾小丽和他从此也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唐鲁立想到这一点,就放松地拿自己的眼睛去仔细看了看此时坐在赖争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个女孩子:那确实是一个有姿色的女孩子,脸形圆润,眼睛明亮,虽然跟曾小丽相比略有些差距,但也算很不错了。从她的穿着上看不出她是农村的还是城镇的,不过唐鲁立猜测她肯定也是一个农村女孩子,因为她的脸色不仅比曾小丽稍微黑,还多少带着一点儿农村姑娘难以洗净或者用化妆品掩盖去的土气。   这样,在赖争把摩托车在唐鲁立身旁停下来以后,唐鲁立就决定让自己不再在赖争面前表现得像以前那么冷漠,那么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了,于是脸上就露出一点儿微笑问道:“赖老板,你呢,怎么也那么闲,有空来市里呢?”   “我来给我老婆买衣裳啊。你知道我们安都那小地方,商店没几家,衣裳没几种,哪儿能买得中她喜欢的啊!”赖争大大咧咧地说。   “呵,才勾上一个女孩子,就把她称为自己的‘老婆’了,这也讲得太容易了吧?”唐鲁立在心中不能不这样想。但在外表上他却不能这样去说。因为在现在的人心里,只要一个男人能把一个女孩子拿下来,和她谈上了恋爱,有了过一般人的关系,那就可以开始称对方为自己的老婆的。更不用说那种虽然还没扯结婚证办喜酒,但已经上过了床的。唐鲁立现在就希望赖争不再纠缠曾小丽,叫自己两个人从此安安静静地谈自己的恋爱,过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当然希望赖争已经有一个那么喜欢,关系那么好的女孩子,就故意恭维赖争说,“赖老板,你可真有本事啊,找到的老婆那么漂亮,那么讨人喜欢,人见人爱,你真是太有福气了啊!”   “我们彼此彼此,你找到的那个也不赖。”赖争回他一笑道,然后向他旁边看看,脸上露出纳闷一般地又问他,“怎么,你来市里,就你一个人来么?你老婆怎么不跟你一起来?搞什么名堂啊?”   “哦,我这是来市里开会,她可能觉得不方便吧,我想叫她一起来她也没有来。”唐鲁立回答道。   “你来市里开会?”赖争像有几分惊奇,盯住他问。   “是啊,来市里开会。”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开什么会?”他又问。   “业余科技工作会。”唐鲁立再回答。   “那可不简单啊!”赖争夸赞似的对他竖起一下拇指道,然后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他挥挥手,再说一声:“那你忙,我们去找大市买衣裳了。”然后他就重新动他的摩托车,快地开向前方去了。 第二十五章   从离安都镇有二十多公里远的海门寺后小路上山,穿越清爽怡人的修竹林夹道,闻不绝于耳的山涧流水。到半山腰往右转,过一座小桥之后,一路泉水淙淙。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看见一段白练飞挂山涧,那就是著名的桃花潭瀑布了。桃花潭瀑布从3多米高的悬崖绝壁顶奔泻而下,犹如音乐鼓点,声声入耳。这儿桃花树丛生,每到金秋时节,桃花香溢,弥漫整个山谷。鲜花盛开的季节,佛耳草、枳机草的白花、黄白花等等簇拥在桃花潭的前后左右,拍照的,画相的人们在高低错落、蜿蜒而上的石级路上选好景,那画面就色彩适中,美不胜收了。   那日林森朝正在桃花潭边给一个中年女游客画水墨画。由于假日游客较多,围观的人们也较多,叫他心情不大淡定,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也跑了来凑热闹,说要画一张写。   林森朝在这儿摆画摊不久,虽然给人作画定价很低,画一幅的写是两元;画一幅同样大小的水墨画是五元。还有炭笔画是十元,油画是三十元。全都在一块大牌子上很精致地标明了价格。此外还详细地写上了他自己的简介。可就是这样,也常常一日揽不到一幅画的生意,因此突然一下跑来两单生意,叫林森朝的心情便由不得紧张起来。按道理讲,林森朝已经先给中年女游客画着了画,自然该先给她画完,然后再给其他人画。但他考虑到水墨画花的时间较长,写花的时间较短,便决定给新来的姑娘先画。   林森朝后来才知道,这姑娘名叫程雅湘,是一个安都镇的农村女孩子——因此就只跟中年女游客说一声:“写比较快画好,我先给她画一张吧,请您稍等。”然后他便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表情怎么样,都去另拿了纸笔给程雅湘画了起来。   桃花潭边,从来路上说,正面是那最抢眼的飞瀑,左边是一座凉亭,右边是一点点石阶下让人站立的地方——在站立的地方上与凉亭之间,是一段约二十米长的拦水堤加人行道,很窄,最多能勉强同时走两人,堤上靠近凉亭的地方有一个出水口让潭水泻去五六米宽的溪谷。   在潭边选景作画,可对向飞瀑,可坐进凉亭下或站到凉亭顶,也可站到拦水堤上。   林森朝是一个要收费才给人作画的人,自然得听凭顾客的喜欢,顾客叫他选哪儿的景,他就去选哪儿的景,而不能自作主张。因此他叫程雅湘自己选。程雅湘看起来早已心有所属,想也没多想便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对向洁白飞瀑的堤边。   如果是在独自一个人静静地作画的时候,林森朝握笔的手会非常沉稳、轻松,毫不颤动。但此时坐在太多人围观的地方,又意外地一下子来了两单生意,他便不能不因此有些紧张,这样就使握笔的手频频地颤动了,额头也很快冒出汗来。为了不让自己的手因抖动而使画作的质量受损,同时也为了要让围观者看出他是一个有水平的画家,他便只有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镇静!镇静!千万不能紧张!”   人的实力不仅表现在平时,也会显著地表现在紧要关头的。尽管林森朝此时手握笔的手颤动得非常厉害,但他才下了几笔,就知道自己能把这幅写画得比较好了。   出门现场作画谋生特别讲求功力,要能一蹴而就。因为经常得赶时间,不能像在家里练笔时那样从容不迫地用铅笔去先打草稿,而要用毛笔、钢笔、炭笔直接画在画纸上,几乎不作任何修改。   写是一种非常能体现出作画者能力的绘画形式,它要求你要在短时间内,用简练的线条扼要地画出对象的形体、动作和神态,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   在林森朝二十年的作画生涯中,他感觉到给美丽的姑娘作画很容易,而给庸常人作画倒困难得多。因为美丽的姑娘不仅身形符合黄金分割的要求,连脸形、鼻形、眼形等等也都线条流畅、规范,少有不必要的凸凹,画起来很顺手。而平常人却不是这样。   因此林森朝尽管至今只给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姑娘作过画,但那幅画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叫人称道的一幅画。   程雅湘虽然名字起得很美,但她的相貌却不是真的美,而是那种很不起眼、平常到处都能见到的普通女子。林森朝刚对着她作画的时候心里就想,她人太瘦了点儿,眼睛又毫无特色,他如果不是要赚钱吃饭,那他可没什么心思给她作画!   不知是林森朝身在佛教圣地,笔下受着佛祖的庇佑呢,还是他这时的兴奋心情使他下笔如有神,总之他画的这程雅湘是又洗炼又神似,叫旁人看了都啧啧称叹。   美中不足的是,在程雅湘神情愉快地想走来向林森朝拿画稿的时候,一只鼠妇抢先向她冲去,它那灰褐色的丑陋样子吓得她像遇到了鬼一样,“哇哇”地大叫,逃也逃不及!   接下来林森朝就继续给那中年妇女画水墨画了。   程雅湘没着急离开。虽然林森朝照定价收了她的画款,她却先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着,见他的墨海沾了十多次墨后干了水,她竟主动拿去潭边盛进了一点儿水去。 第二十六章   这时林森朝却神闲气定,该大处落墨的大处落墨,该小处点染的小处点染,潇洒自如。   墨分五色或者加上白色的六彩,焦、浓、重、淡、清、白,林森朝挥撒得轻灵而俊秀,使墨色的丰富变化在画面上很好地得到了体现。   林森朝不是安都本地人,或者说不是安都所在县里的人。他的家在离这个县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县的县城。在他出外作画谋生以后,他就极少回去了。在他的心目中,它是给他带来屈辱和伤感的地方,是叫他失望和无奈的地方。因此他极少挂念它,更不爱回去。不是他没乡情,而是那地方对他来说实在太灰暗了,极少给他带来希望和欣慰,他想到就心寒。   林森朝有时想,如果他有一日能在绘画事业上取得大的成功,他一定不甘心把自己的名字跟它联系在一起,更不会为它感到自豪。   那地方以前没在乎过林森朝,现在也一样,他从不期待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的消息。然而有一日,他的一个小学同学熊立强托人辗转给他带来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家的老屋已被政府征用,将补偿新房或者一大笔钱,他可以回去领取房产证或兑现钱。   换了别人,得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钱财可是人生第一必需嘛,谁会嫌钱扎手呢?但林森朝却无法高兴得起来。因为那老屋给他老父和继母、老弟住着,虽然三十多年前政府给他家换房产证时,那房产证上写下了父母、林森朝和老弟林清明的大名,但在林森朝十三岁的时候,他便给他的继母赶出了家门,从此在外独力生活了。既然那时的家都没他的份,现在事隔二十年后,他还能再身列其中吗?   但既然别人有消息转给林森朝,林森朝又是那老屋的当然主人之一,他就不能不去争自己的房产权——他有四分之一的份额嘛。因此他带上一点儿简单的行李,作了一些其他准备后,便赶快赶回家去了。   尽管在老屋住着的都是林森朝的亲人,但他没回到它跟前就忐忑不安,心头撞鹿:他怕与老父、继母、老弟打照面啊!他们不是恶魔,但他们给他的感觉却像是恶魔一样。可现在遇到了征房的事情,他不见他们也不行,否则会被认为自己自动放弃房产,以后想争就难了。因此他只能鼓足勇气,慢慢地走到了它跟前去。   门洞开着,能看得见里边的简单家俱:一套七八十年代的组合柜和木沙,但它们是粗制的那种,即使在当时也是很不值钱的;一个老式彩电以及三张矮凳、矮靠椅,还有一副烂竹床。   谁走进这儿,都可以看出这是一户清贫之家,是没什么家财的。如果林森朝是一个有出息的人,能赚到较多的钱,他也决不会想跟他们分家产,即使他们曾经有负于他。但他比他们更糟糕,几乎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因此适逢现在政府征地的机会,要补偿新房或兑付房款,他便不能不去争取获得自己应有的一份。   在林森朝的家里人之中,林森朝第一个怕看见的是他的继母,她在他小时候曾经给过他很凶狠的印象。继之是怕看见他的同父异母老弟林清明,那个年轻人以前仗着父母的宠爱,曾经经常欺侮他。如果有可能,他这一辈子真不想再见到他们两个人。虽然林清明他不想见,但他回到老屋之后先见到的却是他。   那时清明躺在破竹床上,袒胸露臂,手里拿着一本情书大全在看着。林森朝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人,但他知道,爱读书的人一定会比较斯文讲理。因此见到他这样,林森朝便心想:“这次我要争得自己的房产份额,应该比我原来所想象的要容易一点儿吧?”   然而林森朝的想法却是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走进家门,还没开声呢,清明就转头看见了他,立刻瞪眼怒喝问:“你这浑蛋!这儿不是你的家,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分我的家产!”林森朝一听他那口气就上火,当即针锋相对道。   林清明蓦地从破竹床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说:“这间屋子已经被政府征去了,房产证已改成爸和我的名字,没有你的份了!”   “你想得美,没有我的份!以前有我的名,现在也仍然有我的名,你们莫想吞光!”林森朝愤恨地说。   “吞光又怎么样?你有本事再去改回来啊!”林清明道。   “改!我一定要改!”林森朝气冲冲地回应说,然后便快步离去了。   ……………………   因为林森朝不懂维权的门径,所以他从老屋离开后,便凭直觉认定,这种事情应该找基层组织解决。他家老屋虽然地处县城较中心地段的河边,但在管辖上却属于某村委,因此林森朝便找到村委主任家去请求解决自己的问题。   村委主任显然属于那种怕得罪人的角色,见林森朝在家中属于弱势者,没听他把话儿讲完便面露难色说:“阿朝,不是我不帮你,主要是这种事情我没办法解决,也没权去解决啊。你还是去找国土局吧,地是他们征用的,房产证也是他们的。只有他们才能给你解决问题。”   听村委主任这样说,林森朝想想也是,老屋既然给国土局出面征去,房产证又是他们的,他的问题要得到解决,当然得找国土局的人了。于是他便又赶去国土局。   国土局的工作人员见到林森朝时显得挺冷淡的样儿,听了他的陈述后,他们找出了两份有关文书给他看,只见有一份房屋面积为二十平方米的文书上签名的是他父亲,另一份房屋面积为五十平方米的文书上签名的则是他老弟林清明。他们告诉他,这些文书已经经过公证开始生效,难以改变了。他如果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有异议,心中不服的话,可以找县城关镇司法所法律援助中心帮助解决。 第二十七章   于是林森朝又找去城关镇司法所。 他们听完他的陈述后,当即就叫他写份申诉书。从此林森朝便走上了与八十岁老父和比他小三岁的老弟打“官司”的路。   当他们第一次在法庭上见面时,林清明充满了仇视,充满了愤慨,恶狠狠地对林森朝说:“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臭浑蛋!见了你我就觉得扎眼睛!你怎么不快点在外边死掉,要跑回来争房产呢!”   ……………………   a县沙布镇有一个在近几年闻名遐迩,被认为可与美国大峡谷相媲美的地方——南岭大峡谷。它长达十五公里,神奇险峻,气象万千。在她那瑰丽的外表下,掩藏着许多至今还不大为人所知的秘密,成仙洞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成仙洞,顾名思义,就是游人们进了那地方或者吃了那地方的东西之后,能变成神仙的山洞。这世上还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很多不信神不信鬼的人听了之后肯定不相信。林森朝刚听说这种事的时候,也跟其他人一样半信半疑,认为那比较像是无稽之谈,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林森朝比其他人要强一点儿的是,他有更多的耐心去守在那儿探个究竟。他不是画画的吗?他靠给人作画谋生,既然时不时会有人跑到这成仙洞来看稀奇,它就有他的客源,他可以每日守在这儿一边等待顾客,一边弄清楚她到底仙在哪儿,是不是真的能成“神仙”。   从此以后,林森朝就守在这成仙洞口,在不长的时间里总共迎送了四百多个客人。在这四百多个客人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先后来过两次或者更多次的。他们来了以后就要在洞内洞外来回踏看,要么在洞内一个小水洼处舀一点儿水喝——据林森朝所见,敢喝水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只敢对着那水膜拜,而不敢乱喝,因为那水的“仙力”非常之大,可能会叫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喝上几口,就顷刻间变成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儿,再不能自己站立走动了。   从几个最有权威的人的口中,林森朝得知,数年前,这成仙洞刚被现的时候,曾先后有三个旅游探奇或本地放牛的人,因为口渴找进那儿去,喝了几口水就迅即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第一个人是个只有二十一岁的男青年,来自深圳,平时很有冒险精神的,慕名来到南岭大峡谷旅游之后,他不想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地在已开的景点游玩就行了,而是孤身一人闯到了成仙洞来。那时他已攀爬了半日,所带的一瓶矿泉水早喝光了,渴得不行,便在成仙洞附近找水,找着找着便找到了成仙洞内,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走进成仙洞去,想看看里边有没地下水,结果他搜寻了一会儿之后,地下水没给他看见,却叫他看见靠一处壁边积着一窝清水,那清水之上是通天的小洞,无疑水是下雨时落下来的,而不是洞内自身冒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什么都敢吃的人,见那水那么晶莹剔透,干净非常,很叫人喜爱,便无所顾忌,也不管它有没有给蚊虫蛇鼠污染过,用双手掬起来就立刻喝了个饱。   正在这年轻人心满意足,惬意愉快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他完全想不到的是,忽然之间他便由一个一米七十左右的大汉,一下变成了一个不会走,不会说,什么也不记得的“新生”婴儿,只会在地上翻来滚去“哇哇”地大哭。   在那荒山野地里,一个被困在小山洞里的小婴儿的哭叫声,会给谁听见,给谁知道呢?因此这婴儿哭了很久以后也没人听见,哭得真是好可怜啊。然而算他命大,他的家人在他失踪后,可能有一种预感,自行找了两日找不到他,便向公安部门报了警,结果三十多个警察采取地毯式的搜寻办法,费了三日三夜的时间找他,最后终于才在成仙洞内把他给找到。看着已成婴儿的他,他的父母在开始一点儿也不敢相认,后来经过dna亲子鉴定,才确认是自己的儿子,但他们和警察、医生都对一个成年男儿突然变成婴儿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个人是个已经年过五十岁的农村妇女,是住在南岭大峡谷附近一个村子的。有一日,她在一块坡地上给自己家里的黄牛喂草,临时便急,便躲到了一堆棘丛后,结果等她解完手出来时,竟然现那黄牛不见影儿了。她当时那个急啊,真是想顿足捶胸。可这没有用啊。她没奈何,只好快快去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她在成仙洞附近找到了。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很口渴了。于是把黄牛拴到一棵黄檀树上,然后自己便四处找水,在成仙洞外她没找到,看见有个洞口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找进成仙洞内。结果像头一个人一样,她现了那水洼里的积水后便急不可耐地拿双手舀起来喝,喝饱喝足,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她一阵耳鸣,正自己纳闷着,顷刻间她便由一个一米五五的成年妇女,变成了一个不足半米的小婴儿,滚在地上“嘤嘤”地直哭。她是个死了丈夫的人,独子结婚后连生两子,老为今生没女而叹息,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便和老婆商量,以后再叫她作妈已不合适,不如干脆叫她做女儿算了,就让她喊自己为爸妈,连户口簿上也这样改了。这样在当地便长久地流传出一桩老妈变女儿的趣事。   第三个人是一个读南京某大学的二十岁女生,和男友一起来到南岭大峡谷游玩,已开的景点看尽了兴,还有过剩的精力需要泄,便一起闯到了无人区去,现成仙洞时,他们身上所带的两瓶矿泉水已喝完了,见靠壁处水洼里有水,而且清沏见底,这女大学生便说要喝。她的男友是学生物学的,还有些顾忌,劝她莫乱喝。她渴得实在厉害,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管用手掬起来就喝,一边喝一边嘴里还快活地说:“如果我死了,你只需打电话通知我爸妈来收尸就行了,什么责任也不必你负!” 第二十八章   吃饱喝足,女大学生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说句什么话儿,倏忽之间她却由一个青年女子,变成了一个不会走,不会说,只会在地上翻滚乱爬的小婴儿。   从此以后,那做男友的老婆没娶到,倒先要做别人的父亲了,真是觉得很无奈啊。   不过这些事情传出去以后,却引起了科学界的注意,先是一些医学专家悄悄地寻找到那三个成了“仙”的婴儿的家人,借助各种科学仪器、设备,对婴儿进行了细致、详尽的各种检查和化验,以期找出其原因,可是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于是他们便联合物理学家、化学家再对婴儿们所喝的积水以及成仙洞的环境情况进行更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终于得出结论:那些所谓“仙”水,是被地球外的反物质分子反物质化了的混合液。当全身由正物质组成的人体喝进了这些水后,正物质和反物质在体内进行剧烈的化学反应,便会使人体迅变小,顷刻之间就叫人由一个成年人变成一个婴儿,不会走,不能站了。   反物质在地球上是很稀缺的,在一般情况下难以捕捉到,只有在离地面很深又直通天宇的矿井或山洞里,才能现一些。由于成仙洞里具备离地面深又通向天边的情况,时不时有一些反物质粒子从地球外射进洞底,与那儿的积水融合在一起,人喝了它便立刻身体突变了!   真相大白。如果这侧新闻公开布出去的话,不知会引起人们怎么样的震惊!不过可能因为科学研究的结果不够过硬,或者可能是考虑过早表这一新闻会给当事人带来很不利的影响,因此它迟迟未给登报。   尽管成仙洞里的积水已被科学家们证明确实是一种“仙水”——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去讲,则是一种功能奇特的水。由于科学家一直没有公开表他们的成果,因此信者有之,不信者也有之。那些相信的人,都是些亲眼看见了自己的亲友或熟人由一个大人变成婴儿的那些人。不信的人则是有些亲眼看见别人喝了“仙水”却没变成婴儿的人,特别是那些勇敢地自己亲身体验,亲口喝了“仙水”又没有变成婴儿的尝试者本人——这也许正是科学家们迟迟不能公布他们的研究成果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你吹得怎么样神奇,他亲眼所见看不见有一个成年人喝了那“仙水”变成婴儿,他就不信你的神话,你作为科学家不严谨一点儿,轻易就把这消息布出去,那就显得太不严肃了。   林森朝有一段时间日日守在成仙洞外,当场见过掬了洞内积水拼命喝的人,总数已不下十位,但至今也没亲眼看见到有其中任何一位由成年人变成了婴儿,因此他属于那种不相信有这种奇事的人之一。但尽管如此,他守在洞口等着有人来要他给自己作画时,如果谁向他问是不是有人喝了洞里的水由大人变成了婴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有,一共有三个。”   毕竟他是靠游客吃饭的。虽然他不是古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墨丘利,难以日进斗金,但他也知道,来探奇的游客越多,他潜在的顾客也越多,让他赚的钱也越多,因此他当然要说些“谎话”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林森朝现,比较强烈地想成“仙”的人,大多是那些过了五十岁的人。毕竟他们已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福也享受过了,唯一的遗憾是来日无多,看不到更多的世界了。因此如果能通过喝“仙水”返老还童,重历第二春,又可以再多活几十年,对他们来说便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   林森朝想不到在强烈地想成仙的人当中,竟有那个给他作画过的女孩子程雅湘。而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稚嫩,大概只有二十岁吧?自从之前在桃花潭见过她以后,他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这次重见,他先有些惊奇,继之便释然了:南岭大峡谷声名已越来越响,成仙洞又是南岭大峡谷里新现的耀眼明珠,任何一个游客游过南岭大峡谷的其他景点以后,也很有可能再到这儿来游,程雅湘自然不例外。   在桃花潭的时候,由于周围人多,林森朝不知道程雅湘是几个人去玩的。在成仙洞口,他则看见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他这人一向记性非常好,对给自己画过的人总是过目不忘。因此他见她背着挎包孑孓地向他走来了,他远远地便认出了她,她还没到他跟前他便满脸带笑地向她打招呼道:“嘿,是你啊!多日没见罗!”   因为这个时候在成仙洞口除了林森朝之外,再没其他人,程雅湘原本是面带戒备神情的。但见林森朝向她打了招呼,她便也很快认出了他,惊喜地向他赶过来:“呵,是你啊,画家,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存歹意的人哩!看见你守在这儿,我刚才真是害怕极了!”   说着她便走到了林森朝身边,和他闲聊了一阵。从交谈里他得知她以前曾经去外边打过工,后来没打了,回到家,现在正“赋闲”。因为这一段时间有些闲极无聊,听见人家说南岭大峡谷的成仙洞里的“仙水”很神奇,就想从那儿带一点儿仙水回家去变成婴儿,不再继续做成年人了。因为像她那样做个没工作、没收入、只能给家里耕田种地的成年人太痛苦,太烦恼了。   林森朝给人作画谋生以来,一向抱着只给人画画,不向人探问个人私事的宗旨。因此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儿他有些惊愕,但没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只关切地说:“变婴儿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一个人由小孩子变成大人很不容易,连生活的乐趣还没享受够就重变成婴儿,实在太划不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不,我一定要变成婴儿,不变成婴儿我只有烦躁!烦恼!无尽的烦恼!”程雅湘语气坚定地说。   林森朝与她之间仍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面对她这不管不顾的态度,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话儿了,只能沉默不语。   然后程雅湘走进成仙洞去,仔细地端量了一下洞里的情况,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去积水处舀进了一些水。   接下来林森朝期待着她再叫他给她画一幅画,但她却没叫,只是问他:“你这样给人作画,能赚到很多钱吗?”   林森朝回答:“不多,一般每个月也就四五百块,个别时候一个月能赚到上千块钱。”   “靠这些钱你能养家吗?”   “没问题,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林森朝对她笑。   她没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林森朝心想她在这儿没其他事情可做,该走了吧?但她却没急着走,而是坐到他旁边来“陪”着他,一“陪”就是两个小时。在这当中,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儿,她只是把他所携带在身上的英国肖像画家雷诺兹的画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由此可见,他们俩都是沉默寡言的人,都不爱多说话儿。后来林森朝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开口对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不然你一个女的回得太晚可能不大安全。”   “对对,你讲得对,讲得非常对。”程雅湘像突然清醒似地道,赶快离开他的身边又去成仙洞内外看了看,这才滴下两枝鹿蹄草和俗称“婆婆草”的鬼钉草作纪念,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   在南岭大峡谷里,名气最大的景点无疑当属沙头瀑布。沙头瀑布落差高达二百八十多米,相当于一般五六十层的高楼大厦那么高。飞流直下,犹如万马奔腾,声震方圆十多里。其周围景致之秀美,如同仙境。说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刻”下的杰作,一点儿也不为过。   林森朝常选择在沙头瀑布正对面的峭壁之上作画,除了画有报酬的肖像画之外,也画一些拿去参展或评奖的画作。每次他画这后一种画时,都是意在笔先,深思熟虑的,不到自己认为构思已十分“完美”,他是不会轻易动笔的。   在沙头瀑布附近给游客作画,比在成仙洞附近给人作画多一些顾客。不过对有抱负、有事业心的人来说,只要达到了衣食无忧,他是不大在意收入的时高时低的。因此他在沙头瀑布给人作画的时间,还远没在成仙洞多。   沙头瀑布是一个旅游旺地,自南岭大峡谷被现后,游客们便蜂拥而至,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些女游客。女游客一多,有姿色有魅力的女郎自然也多。不过说句老实话儿,既然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电视节目里都难得找出几个真正美艳动人的女子,那么在现实当中想要找寻出来,那肯定就更难了。   不过有三四分、五六分魅力的女子还是时常看见的,而且是近距离“接触”,受着光线、服饰、环境的影响,这些本来只算得上有些漂亮的女子,却常常反而比银屏上的大美人儿们还更叫你怦然心动,意马心猿。林森朝就遇到过几个这样的女子,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他打死了也不会认为她们是什么真正的大美人儿。但她们就是那么的叫他心仪,叫他魂牵,以至叫他一看见她们就由不得生出伤感和无奈,暗暗想:“我今生为何就没福气娶她们为妻呢?”   命中注定林森朝是那种无法与漂亮姑娘结缘的人。在他来a县作画谋生之前,他曾在某县连续近二十年向县文化馆交画稿,并被选送上市,先后五次获得过市业余文艺奖优秀奖或者是三等奖,因某县多年缺一个创作辅导干部,市有关专家、领导在征求了他的意见后,还曾向县主管领导推荐有那份工作能力的他去做。可是因为他不是吃着财政饭的人,获的奖又还不是那么大,“搞”不到财政指标给他,结果一直没办成。   那时林森朝还非常年轻,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也谈不到一个叫自己喜欢的对象,更不必说现在了——他现在既已年过四十岁,又身单力弱,还能打动哪个女孩子的芳心呢?   好在林森朝是个还算想得开、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要找到个理想点儿的老婆已越来越没希望了,但他想到自己能稳定地找到一碗饱饭吃,每月还能多少存下一点儿钱,以后老时防备生病,就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了。最多他有时情思太强烈了,很难忍受,他便把那几个自己曾看见过的漂亮姑娘拉进自己的脑际,轰轰烈烈地跟她们做一回甜蜜的爱情美梦罢了。   前边说过,林森朝曾给一个够得上称之为“美丽”的姑娘画过一幅画,那幅画至今叫他感觉很满意。想不到这一日,他竟然有机会又给另一个够格称之为“美丽”的姑娘再画一幅画。   说起来,这事情有点儿偶然。当时林森朝在沙头瀑布对面选好了点儿,旁边竖着自己的招牌,已连续四个小时没人走近他了。正觉得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一个原本从另一个方向向大峡谷大门方向走来的姑娘,现有几个游客正站在他附近对着瀑布拍照,而这几个游客当中有一个是她的熟人,她便喜出望外地跟了过来,对那女子说:“阿莹,我们分开这三年,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做什么也不接?写那么多信给你,你做什么一封也不回?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到的女子一脸轻松,笑吟吟地回答:“我给外派去了呀!总是不在家,哪能接你的电话?哪能给你回信?” 第三十章   “那你难道休假时连一封信也看不见吗?”那女子问。   “当然看不见。要看得见我早就给你信了!”被问到的女子阿莹回答。   “我才不信,你一定是找了男友忘了女友,心中早没我这个人了!”那女子摇摇头道。   然后她们便互相嘻嘻哈哈地打打闹闹的,显得亲热非常。   在那女子跑向阿莹的时候,林森朝没有注意。毕竟南岭大峡谷里每日人来人往,女游客数不胜数,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哪能随便注意哪个年轻姑娘呢?——要叫她们骂他是色鬼就糟了。但她们高声大气地拼命说,叫他也不能不把眼睛望去一下。真是不看尤可,一看惊鸿。他现这叫阿梅的姑娘长得真是很美很美,美得叫他不能不生出惊叹,同时内心里也不能不隐隐地作痛:“为何我今生只能看见她,而不能娶她为妻呢?“   人生很多事情是不由自己去想的,林森朝知道这一点,便只有尽力排遣自己内心的悲哀,不去缘木求鱼了。   但叫林森朝想不到的是,这美丽的姑娘阿梅现了他的画摊,竟突然跑了过来,对他说:“给我画一张炭笔画吧,要全身的。画好一点儿,慢慢画,我不在乎花多长时间。”   这是林森朝求之不得的事。一方面因为她美丽,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不赶时间,这叫他内心很愉快又激动。于是他叫她自己选好背景站好,然后他便下心下力地给她作起画来。   对于任何一个作画者来说,炭笔画是一种锤炼基本功的基础画种,在它面前过了关,才能更出色地运用其他画种——其他绘画形式去表现自己的才能。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同画一个模特儿的肖像画,如果两个作画者都画得很像,外行可能会说他们水平相当。而在内行的眼中却不会这样看,他从画面上的白、淡、浓各色对比强度,从用笔的浅、中、深的使用合理程度,可以很轻易地分出他们水平的高低。对那些初入门、水平不高的人来说,他们画炭笔画总容易下笔很重,不管该浓该淡的地方都“拼命”用力,层次感很差。而那些已入门,造诣较高,特别是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这种毛病则大多能够得到很好的克服。   林森朝没有读过美术院校,但参加过美术培训班的培训,曾经历了炭画习作评分由倒数第一上升到顺数第一的曲折过程。因此他对炭笔画的低水平和高水平之分是有些理解的。   现在阿梅叫林森朝给她画一幅炭笔肖像画,他自然牢记着美术培训班一个老师所说的话:“画炭笔肖像画不能下笔纵横雄健,也不能简练质朴,而要忠实于原型,还真于原型,避免有多余的想象。”从画轮廓时起他便下笔很轻,决不轻易用力,连深浓处也如此。先把轮廓画好,再涂抹淡浓,由浅入深,由轻笔到重笔。当他把阿梅的画画好,美丽的阿梅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画中时,他身边围观的阿莹的“同事”们,都一起连声叫起好来,说他的水平真是难以想象,叫阿梅高兴得立刻掏出二十块钱交给他,虽然他赶忙说画一幅炭笔画只要十元,她也硬塞给了他。   林森朝对她生出了更强烈的爱慕和渴求,真希望能有机会与她结恋。但他也深深地知道,他和她是无缘走近的,她不可能像他爱慕她那样爱慕他。虽然有些画家可以借助他们给女性画画的机会俘获某个自己心仪的姑娘的芳心,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有某种条件固定地邀请这个姑娘给他们作画。但他有吗?他没有。他不管给谁作画都是匆匆一次过,不能了解对方的名姓、单位、住址,和现在的婚姻状况,没机会找到任何一个借口再找去给对方作画。而对方又没一个会对他这个人一见钟情,如果有就轻松了,她只要再到a县的风景名胜区来找他,那就很容易找到他而与他结恋。   可惜他永远没这种艳福。   说起来也实在可怜,林森朝长这么大不仅漂亮的姑娘从来没有机会亲近过,就连不漂亮的姑娘也难得就近单独呆在一起。程雅湘是第一个与他“走”得很近的姑娘。   自从在成仙洞外程雅湘陪着林森朝坐了两个小时后,现在林森朝来沙头瀑布作画再次遇到她,这次她不仅带来了装裱好的他给她画的写,还“陪”着他一坐又坐了四个小时,以至中午吃饭时间到了,他不能不请她去大峡谷管理区附近的一家小食店吃了便饭:两菜一汤,多花了他平时开销的三分之二钱。   林森朝虽然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但作为一个收入不稳定的单身汉,对一个可以说与已无关的人花费那么多,他还是有些肉疼的。为此他不能不烦恼地想:这女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难道什么事都不做,那么有空老跑出来玩么?要是我以后每遇到她一次都得请她吃一次饭,那我不是太亏了?   说句公道话,程雅湘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也不是个难看的女孩子。如果她愿意嫁给林森朝,林森朝也是能接受的。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天真可笑的人,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跟自己相遇几次,又吃了自己的请,就认为她会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才没那么简单哩!   因此林森朝从不主动向程雅湘探问她的私事。   程雅湘这次在林森朝请了她吃饭前,也像在成仙洞外一样,不爱吭什么声。可是在吃完饭后,她却突然在他面前痛哭起来。 第三十一章   这种异乎寻常的表现,真是叫林森朝一时无所措手足,不知程雅湘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情?在食店里当着别人的面他是不好显得无动于衷的,因此他便温和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程雅湘肩膀一耸一耸地又哭了一阵。完全可以看出,她早有心要向人倾述她心中的痛,因此在林森朝又向她“追问”了几次后,她便向他倾吐出了一个伤感的故事。   一年前的一日,程雅湘用“香蕉奶片”的笔名,走进了某家小报开设的一个叫“真情天空”的聊天栏目里。正值周末,由于心情不错,她随即就加入到了报友们的嬉笑怒骂中去,连了几封信,都给编辑登出来了。程雅湘用自己编的俏皮话儿对上来搭讪的人连续嘲讽、取笑,自然叫“真情天空”里像炸了窝。   正当程雅湘以胜利者的姿态想要离开,不再寄信去继续参与那小报的聊天时,一个叫做“紫光”的男子向她来了“诗”,上边说:“香蕉奶片,好吃可爱;独自品尝,自私自利;排遣苦闷,俗界多余;欲寻他味,请跟我来。”   程雅湘大为惊诧:在报纸上居然还有人能看破她的心。于是她赶紧根据他的名字回复他一“诗”到报社,报社也给她登出来了:“无形紫光,藏之何处?知我如你,今生有缘。”这样他们便一路对话下来。他告诉她,他在县上一家工厂做事,平时爱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的谈话却涉及各种世态炎凉、人情世故。紫光往往语出惊人。她说:“完美的爱情是情感吸引和魅力吸引的统一。”他说:“一个真正有魅力的人,不但能够征服异性,也能够征服同性,因为在其身上既有性的魅力,也有人的魅力……”就这样,他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牵挂,彼此很快竟有些依依不舍了。   从那以后,除了吃饭、睡觉或者上班、做活的时间之外,程雅湘和紫光几乎每日的中午和晚上都会在没相约的情况下,各自给对方去一封信,写诗,谈人生,偶尔也会开一些比较出格的玩笑,利用图画的造型语言,“拥抱”、“接吻”……   渐渐的,在邮路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程雅湘和紫光相爱了,只要一日不能接到对方的信件,程雅湘就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吃饭也毫无胃口。紫光说他何尝不是这样,自认识她以后,做事开始丢三落四,上班常走神。有一次,紫光在厂里正忙活时,因为想起他们在信上的知心话语,偷偷回味着,一时分心,竟差点儿出大差错。   程雅湘和紫光相爱在这种虚拟的邮路空间里,完全不用考虑房子、车子、还有票子等等现实中的繁琐事情,一任满腔的缠绵缱绻随着笔下文字的书写“声”,信马由缰地演绎着一个个激荡心怀的爱情故事。   飘渺而又“真实”的甜蜜,让一向自卑而浮躁的农村姑娘程雅湘安分而幸福了。为了保持一种距离的美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坚持不向对方要照片,也不提出见面。因为他们都知道多数“邮”恋一定是“刚拍的底片不能见光”的。   其实,读过高中的他们并不是弱智到没有分辨能力的地步,而是在世俗的纷扰中,竭力寻找心灵的那份平静和安宁。他们都惊讶着,在这种精神交往的纯美天地中,他们这两个生活中原本毫无关联,一个在城镇,一个在乡村的年轻人,竟然可以走得那么亲近和无拘无束,甚至比身边常来往的朋友,更加洞悉彼此心灵的渴望。   和紫光相熟之后,他们的通信也由比较含蓄,慢慢变得比较大胆而直白了,越来越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理性的东西说完了,就来感性的东西。有时候,他们很亲密地打情骂俏;有时候,他们也说一些诨话和黄段子。就这样,他们在邮路上的关系已经展到了互称“老公”、“老婆”的地步。既然是“夫妻”,当然免不了要像现实中的夫妻那样象模象样地过“夫妻”生活了……   每每读到紫光这样的信的时候,程雅湘就会浑身躁热难耐,身体里膨胀得似乎要爆炸。这时,她总要跑到卫生间里去冲一个冷水澡,让冷水反复地刺激自己的神经,这样才能放松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照片也没见过,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彼此的一切都只能通过想象来把握。他可以把她按照他心目中的样本,设计成他所想象的白雪公主;她也可以把他描绘成她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紫光的那些热情奔放的“诗词”和那些有“见地”的思想,还有对程雅湘的一片柔情,都让她自然腾生出许多遐想。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紫光常常走入程雅湘的梦中,和她幽会,和她亲热。她想起他们在邮路上的那些缠绵的语句和挑逗的话语,内心就陡起波澜,身体就有一种奇特的反应……在梦里,她和紫光接吻、拥抱、抚摸,享受着在现实中没有的一切……   每日早晨,程雅湘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内裤,不然浓重的气味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这种事情持续了将近半年,她从来不敢告诉紫光她在梦中有对他的亵渎,甚至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负罪感,愧疚感。   渐渐地,程雅湘在做事情的时候,老是会神情恍惚,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儿,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羞人的情景来……   有一日晚上,程雅湘和紫光又在邮路里“见面”。她问紫光到底爱不爱她。他回信说:“当然爱。”可是,他跟着又说:“我们的爱只能在邮路上进行,我不会和你见面的。”   程雅湘在读到这封信以后,克制不住地告诉了他她在梦里所做的一切。她这时的想法是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她要和他在现实当中完成这段难得的缘分。 第三十二章   但是紫光却突然“沉默”了,晾起她来,不再一日两次给她写信或者就只是一日一次地给她写信,而是在相隔三日以后才回信给她,表现得不无忧郁地对她说:“雅湘,我跟你说,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 我们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你还能在我身上找到你在虚拟邮路上想象的那种感觉吗?在认识你之前我曾经有过一次十分投入的恋爱,苦心经营了六年时间,整整六年的时间啊,到头来说破就破,再也没法维持。因此请你原谅,我很难再用真心、真情、用无遮无掩的自我来再爱一次。亲爱的湘,邮路上我可以尽情地泄狂野、表露情感的放肆,在那儿你是我漂泊灵魂的港湾,是我美好幻想的女主角。只有在邮路中,我才可以卑鄙无耻地说我爱你,而在现实当中却不行,因为我再也没心情去切实地经历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日,因为报社出的邀请,程雅湘衣饰一新地来到了某地一处舞厅,参加一年一度的报社读者大派对活动。尽管程雅湘自知自己长得并不漂亮,不是那种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但也时不时有男青年向她出共舞的邀请。无意中引起程雅湘注意的是,有一个穿着灰布旧上衣、青色旧长裤的土气男青年,既不主动请女孩子跳,也没人找他跳,孤独寂寞地坐在一个暗暗的角落里。当时程雅湘一看见他便不无鄙视地想:他也是一个“文学青年”吗?他有那个能耐?有那份潇洒吗?到报社主办者宣布派对结果的时候,出乎程雅湘的意外,主办者竟称那人为“紫光”,并把他请出了舞池中心,然后又把“香蕉奶片”程雅湘请了出去,说他们在邮路上已经配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一刹那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程雅湘和紫光,当中有惊诧的、疑惑的,也有嘲笑和不以为然的。程雅湘完全无法承受这种刺激,即时双手一捂面,带着哭泣声快步跑了出去。   从此以后,程雅湘坐到了自己家的桌子前,仍然摊开信纸想要写信,但从她的手指间和笔下轻轻地“流淌”出的文字,紫光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后来化名给他去信件,地址写她的一个同学的并由那同学收到转交给她,也毫无回信。由于紫光只留给她一个应该也是他同学或者朋友帮他代收信件的地址,所以在后来,茫茫人海,她根本无法再联络到他。几个月过去了,她由最初的鄙视、反感,逐渐转为了惭愧、自责,最后变成了痴情的等待。每次宋体字在冰冷的纸上“闪烁”着蓝色的“幽光”,她都沉浸在时光的忧伤里,深切地体会到了痛楚的感觉……   ……………………   听完程雅湘的爱情故事之后,林森朝心中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不是与程雅湘同病相怜,而是与紫光同病相怜。因为紫光像他一样是一个丑小鸭,难得到女孩子的喜爱,俘获不了她们的芳心。但他比林森朝强的是,他会写作,可以通过报纸的媒介与女孩子结交,尽管女孩子最终弃他而去,但他也体验到了一种恋爱的滋味。而林森朝呢,却因为不会写作,更没有跟报纸有过什么联系,而至今不知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生关系。   这时林森朝也有些妒嫉那个紫光,他第一次与程雅湘相见,虽然程雅湘因为鄙视、反感他而弃他而去,但他在信上所写的诗词、情语终究已深入到她的心灵,叫她难以忘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想念他,痴情地等待着他。   程雅湘不属于林森朝能产生主动追求**的那种女孩子。林森朝当然不会尝试取代紫光占据程雅湘的心灵和她以后的生活。但他不能不想到,以他现在的条件,就是他想追求程雅湘,那也可能是白费心机哩!   尽管林森朝的心对程雅湘保持了起码的理智和距离,完全当她为一个一般相识者对待,破费了一笔钱财请她吃过饭后,很希望她能快离开,但她却不知为什么那么爱“粘”住他。在沙头瀑布与林森朝形影不离,林森朝当晚回他租住的农家过夜她竟也跟着他!他偏又是个脸皮软的人,她不走他也不好强迫她走,只好让她跟他同居一室了——在这儿得讲清楚,林森朝所遇到的这种同居一室,可不是有情人在一起的那种暧昧的同居一室,而是他俩虽同睡在一间房子里,却是分开两张床睡的,而且这间房子与主人所睡的另一间房子连通,又没门作屏障,睡在那儿谁也不敢想入非非、轻举妄动。   第二日早上醒来,林森朝想到程雅湘可能因赶不上坐当日的班车回五十多公里外的a县县城,所以像他一样在南岭大峡谷附近多住一晚。因此他虽然有些肉疼,也还是再花钱请她吃了一个早餐,她说要给回钱他他也豪爽地回绝了。   事后林森朝有些后悔,如果他不讲人情世故接受她要给回他的饭钱的话,她可能会无所留恋地快快离开此地,不再继续“纠缠”着他。谁知因为他太过“豪爽”了。结果又给了她一个留下的理由,于是她吃过早饭后,竟拉他陪她一起到某镇去逛街。他既是一个脸皮软的人,哪能拒绝她的邀请呢?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就只好跟她去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倒很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肩并着肩,却离着将近两步远的距离,给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是那种有情有意的人。 第三十三章   既然程雅湘“自觉”地拉开与林森朝的距离,他当然也要更加头脑清醒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因此有一次她要进镇上最大的商店去,他便一脸厌倦地说:“你自己进去吧,那店子里我样样东西都熟透了,现在又不买,不想进去了。 ”   然后林森朝就站定在门外,一动也不动了。   程雅湘看他一眼,也没勉强,独自一人快步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黑袋子提了一团东西出来。   开始林森朝也没在意她拿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与已无关,他犯不着去抱什么好奇心。当遇见一间破败的厕所时,她从黑袋子里拿出了一包日用卫生巾,撕开外包装取了一片在手,其余的装回黑袋子去,然后就交给他抓着,她自己则紧紧张张地跑进了女厕去。   你完全想象不到,林森朝是一个四十岁的光棍汉,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只从书报上知道女人每个月都会来月经的,而他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现在突然有这样一个长得并不难看的年轻女子这么无所顾忌地把她女人的用品交给他“保管”,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呢?——但是林森朝可以向你拍胸脯作保证,他这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并不是对程雅湘本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由她的拿卫生巾进女厕去使用,想到了相貌不丑的女人的“可爱”,来月经的女人的“可爱”,从中体验到一种难得的异性相吸的别样滋味。   正是因为林森朝是一个不会随便对具体的女人想入非非的人,所以程雅湘从女厕出来后,他便能表情平静地将她的卫生巾交回给她。   林森朝相信程雅湘也不是一个轻佻随便的女孩子,她没有因他与她见了三次面,又请她吃了两次饭,就用言语挑动他,用表情撩拨他。没有,她由始至终都是保持着一个正派女子应有的举动。   正由于林森朝和程雅湘都不是轻浮放荡的人,他们便更容易遇到一些彼此都尴尬的事,到女厕所用卫生巾算得一个,还有一个更大的在后头。   在某镇街上逛了街、买了卫生巾之后,林森朝要回南岭大峡谷去。某镇上有车回县城,他希望程雅湘不再跟着他,自己快快离去。谁知她偏不坐车走,仍要随他再去南岭大峡谷。没奈何,林森朝只好由得她了——他毕竟没权、没资格赶人家走。   林森朝和程雅湘两人同样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肩并肩地往前走,路上说了两个并不幽默的笑话。经过一小块豌豆地旁时,看见那些插了竹枝的豌豆叶长得很高又颇密,她竟然说:“我尿急了,得去解手!”说着她就快步跑进了豌豆地去。   豌豆叶虽有五六排,看着颇密,但人躲进去哪遮得很严实呢?因此她脱了裤子蹲下去羞羞地望着他,他瞧见她左侧边白晰晰的一点儿屁股肉,慌忙便背过了身去。   林森朝和程雅湘虽然为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为情,但他们终究是已见过三次面的“熟人”,受点儿这样的身体“损失”还互相能接受。最糟糕的是在离程雅湘不远处的同一块豌豆地另一边,竟早有一个大男人先在那儿解大便,叫程雅湘刚解好了手才现他,便马上慌得快快拉起裤子,然后高叫一声,疾步地跳出豌豆地,羞臊得直向南岭大峡谷方向奔去。   在林森朝的眼中,娇小的程雅湘此时显得既年轻又可爱,叫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怜惜的特别情怀,赶上她后情不自禁地搂抱住了她。   但他们终究是那种有缘无份的人,虽然能像朋友一样交往、吃饭,却永远也不能成为一对恋人,因此他只搂抱了一下她,她便毫不讲情面地用力推开了他,然后便更快地向前冲去了。   ……………………   说起来真是可怜,自这次搂抱了程雅湘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老是激动、兴奋、惬意地回味他搂抱住程雅湘时的那种感觉:别样、特殊、又令人冲动。因为他那时是从正面搂抱住她的,有一刹那,他平坦的胸部紧紧地贴住她鼓凸的胸部。他这是第一次与女人“肌肤相亲”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叫他这老光棍怎不生出不同平常的情绪呢?   然而,自从这次分别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再没有看见过她。像他这样一个不讨女人欢心的王老五,生活自然一切照旧,每日里就在a县内的风景名胜区内巡回作画谋生,这一日在这儿,那一日在另外的地方……   在这些日子里,林森朝在处理“家事”的同时,去得最多的还是海门寺,因为它离县城近,标志牌上虽写着与县城相距六公里,其实就在县城北边的慈云峰下,坐公交车只需五分钟,步行去也不过半小时——走得快的话,可能十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面向公路的海门寺第一大门进去五十米,转弯角处左边一个院落是尼姑庵,前耸朱门,进门是一窄长空坪,坪右与门相垂是一排带飞檐的佛式新房。新房正中有一小门后院,后院中有禅房、花园等。   林森朝以前曾进过两次这尼姑庵,它不收费,也见得到一些着佛袍的尼姑。那些尼姑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女子,大的有四五十岁,小的只二三十岁,容貌既不出众也不难看。尽管这样,他每次经过那朱门前都会生出遗憾:那些女子当中年龄与他相当的人,为何宁愿脱离红尘,抛弃人间乐趣,也不嫁给像他这样打光棍的可怜人呢?   不过从林森朝以前的生活经历里,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使他有缘与她们相识,也没福气跟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结成夫妻的。人世间就是存在这许多叫人浩叹的事,有些男人一生中有几个十几个女人想嫁给他,而有些男人一生中却连一个女人也想不到——那些女人宁愿像这儿的某些尼姑一样遁入空门,也永远不愿嫁给他们。 第三十四章   林森朝不幸生而为一个女人不愿嫁的男人,今生在婚恋之路上最大的“成就”可能是抱了程雅湘一次。因此他每次从尼姑庵的院门前走过,都只能用想象来满足自己对女人的渴望和欲求了。   尼姑庵过去再转两个弯,又走三百米,就到海门寺的第二个大门。大门进去便见我国佛教某宗五大支派之一海门宗的祥地海门宗大觉寺——常称为海门寺。海门寺占地面积2平方米,整座建筑庄严雅静,气派不凡。寺院门前有一块空旷的坪地,给人一种开阔的感觉。海门寺的殿堂与国内所有大型寺院相仿,有放生池、天王殿、大雄殿、藏经阁、斋堂等建筑。但海门寺的建筑风格独特,除放生池在寺前外,其余殿堂连成一片,殿、堂、厅、楼等共一百八十余楹,建筑面积7多平方米。以大雄宝殿为中心及四路朝拱构成的建筑,殿宇檐栏精巧,高阁层轩,房廊上下鳞差,错落有致。海门寺至今保留着一批珍贵的文物,如南汉大宝元年时的碑,以及大宝七年的,这两块古碑刻距今一千多年,是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文物。93年,海门寺被定为全国重点寺庙之一。   海门寺除了建筑风格独特之外,其内部装修与摆设也有其特点。在大雄宝殿释迦牟尼像的前面,有两尊小型的汉白玉佛像,一立一卧,用纯正的缅甸汉白玉雕刻而成,通体细滑,看上去具有强烈的质感,如真人肌肤一般,为海门寺珍宝。殿内三面壁上是用陶瓷烧成的大型彩瓷佛画,它生动地刻画了十八罗汉二十四诸天王四十二个人物的形象。画面下层是十八罗汉,上层是二十四诸天像。对于十般人较为熟悉,而二十四诸天则较少听到。所谓二十四诸天,就是二十四位天神的统称。这二十四位天神因为功德高深,因而受到顶礼膜拜。   林森朝给游人作画,一般在海门寺门外的放生池处。因为在这儿自己拿相机拍照的人较多,给他作画的人较少。由于游客来自五湖四海,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当中有极少数少女、少妇长得相当丰美。这些女子林森朝自然只敢把她们编排进自己的白日梦中,而不敢存其他非分之想。有时他情绪低落、压抑的时候,想到他连任何一个比她们相貌差得多的女子也无福娶为妻,而他又几次亲眼看见为新和尚受戒所举行的仪式,有时他就不能不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我生在尘世间得不到一个男人应得的幸福,那我做什么不皈依佛门,也做一个六根清静的和尚呢?”   但林森朝终究难泯凡心,想到和尚们一天到晚几乎都得呆在寺内,不能随便到别处去,而他是一个自由惯了,总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给人作画的人,他靠给人作画也能找到稳定的两餐饭吃,并不需要进和尚庙去谋生活,因此他便最终打消了此念。为了表示他对佛门也有祟敬,也有向往,有一****就剃了光头,向一个和尚借了套佛袍,跪在、坐在佛像前请人拍了几张“受戒”、“打坐”的“和尚”像,得到机会就向自己的亲友们“炫耀”一番。   ……………………   程雅湘和林森朝有些不一样,林森朝不是本地人,她却是本地人。不过较久没见后,林森朝也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看见她了。谁知有一日,他正在海门寺后山腰处的纪念堂前给人作画的时候,又再遇见了她。此时的她较之之前已明显消瘦了,两颊陷下,虽不能说变丑了,但最起码比以前又更不好看一些了。   此次程雅湘仍然是独自一个人而来,与林森朝“惊喜”地相遇后,她便总是处于一种抑郁沉默的状态之中。林森朝虽然不能肯定,但猜想她这一段时间以来,一定遇到了什么很不顺心的事情。他也不向她打问,只尽力尽一下自己的“地主”之谊,陪她去了出米石、九仙岩、慈悲峰、钟鼓石等山水名胜处游玩。一路上他不仅给她讲了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还帮她背了一下她所携带的一个并不沉重的旅行包。后来他们又到了桃花潭。故地重游,不知是触景生情呢,还是程雅湘心里边早已经隐藏着很深沉、很浓重的痛苦,忽然之间她就在林森朝面前痛哭失声了。   林森朝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忽然看见她这样,自然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她好。而她也只痛痛快快地哭完,然后便默默地领先走了,走到百塔附近才停下来,难为情地对他说:“阿朝,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在你面前哭的,请你原谅我。”   然后她便一五一十地主动告诉他一个她最近所经历过的故事——   数日前,才刚刚二十岁的程雅湘,在热心人的大力撮合下,与一个二十九岁的大龄男青年黄国文在他家相识。由于黄国文在公安派出所工作,虽然相貌平平、毫不起眼,程雅湘也没有挑剔他。两人当日便确立了恋爱关系,只经历了一日多的“拍拖”阶段,便手牵着手匆促地办理了结婚手续结成了夫妻。   与大多数经人介绍认识的夫妻一样,程雅湘和黄国文在办喜酒前,都还是挺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他们一起去买下了一套住房,添置了彩电、冰箱等大量家具。但三日前,程雅湘竟从别人口中得知,黄国文之所以跟她闪电式办结婚证,并不是他真的想找她结婚,而是因为他想“报复”他的前女友——那个他的前女友长得非常漂亮,一直叫他觉得好像很爱他,谁知跟他才交往了三个月后,肚子便明显大起来,然后到九个月之后便去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他却是在跟她“谈恋爱”四个月以后才跟她上过第一次床!这就是说,黄国文上了他前女友的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顶了别人的包,为别人去代做了父亲!黄国文当时那个气啊,真是不打一处出。于是在打了前女友,把她从自己家赶出门去以后,他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除了前女友之外,就找不到对象结婚的男人,于是他便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程雅湘,并和她闪电式地扯到了结婚证! 第三十五章   一个女人为人之媳,为人之妻,刚扯了结婚证,虽然还没办过喜酒,但婆婆、丈夫也应该对她疼爱、关心一点儿才对。但黄母和黄国文却不是这样。因为黄国文是受了前女友的欺骗,为了“报复”前女友,才演戏跟程雅湘谈上“对象”“结”的“婚”,心里边总不平衡的,就迅对她变得冷漠起来,越来越不理不睬。他老妈也是这样,受到儿子态度和心情的影响,她也从此以后对程雅湘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给他们做饭越来越多烦言,并经常挑拨是非,使黄国文不时用粗言烂语伤她的心,还因她不服气回嘴,或者因其他事情,而出手打她,甚至把她赶出家门去,并把她的衣物扔出门外去,不准她再回家。   程雅湘是个贤淑内向的人,她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因此虽然黄国文几次粗暴地对她大打出手,过后又总是毫不认错,她也隐忍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叫夫妻关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她的良好愿望却得不到丈夫的友善回报。   本来程雅湘是个品行端正的人,除了被动回应别人之外,从不与男人交往,更不会做出对不起丈夫的越轨之事的。但前日,不知是活该她倒霉还是怎么回事儿,同大院住的一个男人,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儿,对她的丈夫与婆婆总粗暴地打骂她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气愤之意。这情景和话语给黄国文和婆婆听见与看见了,待她回到家以后,他们便指桑骂槐地再指责她,还故意编话儿说她行为不端,跟那男人勾上了。她很不平,就极力自辩,并回骂他们胡言乱语,冤枉好人。这可就使黄国文恼羞成怒了,很快便对她拳打脚踢,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出现了口腔出血,只得自己去医院医治,住了一日以后才止住血和痛,然后出院……   ……………………   听完了程雅湘时断时续的倾述后,林森朝沉默了很久。一方面他对法律上的事情不甚了了,对她的话儿的真实性也疑信参半,因此不好表什么意见和看法。另一方面他以前对她还曾起过的一点儿意思,现在听到她的倾述后,得知她已经跟人扯了结婚证,而且那人还是公安派出所的一个民警,他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和拒绝的心理,一点儿那种意思也不再存在了——这怪不着他,他虽然岁数已经挺大了,但因为至今都还没谈过恋爱结过婚,他就从来都对结过婚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一个活了四十多岁还打光棍的男人,从来就对女人的身体存着有很强烈的兴趣的,有时在幻想很难克制的情况下,他还为自己无法像做生意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付钱请某个女人脱光身子给他看,或者满足他对女人的渴望,他还为此感到很大的遗憾,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太不圆满。但尽管如此,他也洁身自好,从不愿意去乱找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因为他既怕坏了自己一向来的好名声,也怕自己染上脏病——当然他也决不想做法律上不容许他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见程雅湘已经跟人结婚,林森朝虽然仍旧是一个光棍汉,又怎么会不从心里抗拒她呢?   程雅湘可能也看出了林森朝写在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向他说完了她的故事后,她又哭了一阵,然后便神情抑郁地不时四处看。   林森朝和程雅湘没有在白塔边呆很久,见该说的话儿都说完了,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便默默无言地回放生池前去,她在前,他在后。   到了放生池边,正巧有个林森朝早已认识的某市旅行社的导游带着团在大雄宝殿前大声宣布道:“大家听着了,这下到吃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斋堂吃斋饭!”   海门寺的斋堂是不对外开放的,一般人无法进去吃,只有旅行团的导游跟他们预先作了联系,才能带团集体去吃。   这时林森朝想到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钟左右,他自己也饿了,身边又带着个“老相识”程雅湘,该趁机品尝一下斋饭、斋菜,见识见识斋饭斋菜的特殊性,便把那导游拉到一边去,低声地跟他说给他二十块钱,让自己和程雅湘随他带的团一起去吃斋饭。   对导游来说,只要有钱给他,多两个三个人一起吃饭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和尚们也不会反对,于是他很爽快地接受了。   在林森朝以前的想象中,他一向认为和尚吃的斋饭斋菜就是单纯用油盐酱醋炒的或煲的各种蔬菜,这次进海门寺的斋堂开眼界,他才知道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了。虽然和尚们确实是不能吃肉类,但他们的做法却比他想象的要丰富得多了,有煎、炒、炸、煲、炖;有净炒,也有用豆粉、粟粉、木薯粉等等搅拌在一起炸或煎,形状弄成鱼形或肉片形的做法,而吃起来那味道和口感,还真有几分像鱼肉和猪肉。   程雅湘和林森朝都没客气的表现,全都放开肚皮吃,直吃到肚儿圆,然后便抹抹嘴唇离开了餐桌。   接下来程雅湘便陪着林森朝看他给人作画。林森朝作好一幅画后,她主动向他提出要他陪她到海门寺外的停车坪去坐车。她所乘坐的大班车刚开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元钱,蓦地塞进他的口袋里去,然后便向他挥挥手说:“再见,遇见你很高兴!”   “遇见你我也很高兴!”程雅湘脸带温柔地回答他说,没有掏出那钱扔回给他。   随后那班车就动了,慢慢地向前开去。   望着越开越远的汽车和脸上带着微笑的程雅湘,林森朝心里不能不想:“这程雅湘为人还是不错的,知道怎么做人,只是我们无缘啊。”   ……………………   自与程雅湘第四次相遇,又听了她的故事以后,林森朝可以说已从心里摒弃了她,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一日晚上却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和程雅湘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做生意,卖的是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这屋子里有一个立着的旧屉箱,上层是上了门扣和一个锁头的。因那锁头只有一根钥匙,程雅湘抓了,林森朝没抓,他便另加一把锁,却难插进去。后来好不容易插进了,锁上用钥匙开,钥匙却给弄断。抽屉虽上了有锁,却能用手拉开,可看见里边有很多碎纸布之类的东西和两厚叠五角的纸币。因时不时有人进来买东西,他总是很当心地把抽屉推上。可程雅湘在顾客最多的时候偏偏把抽屉完全拉开,由得别人怎么靠近那儿就靠近那儿……   做了这个梦后,林森朝有些担忧和顾虑,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实在太害怕得脏病特别是得爱滋病,由这种对病的怕转而牵连到连程雅湘那种因为结了婚和老公上过床,而存在那种可能性的人也怕,所以他实在很不愿意再与程雅湘生任何关系了。 第三十六章   然而才过一日后,程雅湘再次来海门寺找到了林森朝,一见面就给他讲述她家里的情况:她原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虽然是生活在农村,但父母一向恩恩爱爱,从不吵架。 但早在半年前的一日,她阿爸突然持续高烧不退,经医院诊断才知患了白血病,从此灾难的阴影便笼罩在她家人的心头,经久不散。阿妈赶快逼阿爸去医院住院治疗,然而医疗费很高,以她家的经济能力难以承担。所以在治疗一段时间以后,病情得到了一定控制,阿爸便回到了家,谁知昨日她从海门寺回到家后,得知她阿爸的病情恶化,再次住进了医院去……   刚听完程雅湘的这番叙述时,林森朝不知她向他说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是想向他借钱呢,还是想躲避去医院照顾她的阿爸……   可是当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相对时,他看见她眼泪汪汪,一副期盼的样儿,他便突然明白了。   林森朝不是一个风格高尚的人,面对她的无声求助,他不能不想到自己没工作,没稳定的收入,一向又赚得不多的状况,是无力帮助她的。而且他还得坦白地对自己说,他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儿,也许她是在编故事。于是他便勉强地告诉她说:“阿湘,你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原是该借点儿钱给你的。但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能力借给你呢?所以我只能跟你讲声抱歉了。”   “借一点儿也不行么?”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不是不借,实在是拿不出。你不知道我现在办了社保,一年就要交不少钱,可你看我这儿每日能赚到多少钱呢?”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求你。来的时候我还抱着点儿希望,以为自己可以从你这儿借到几万块钱,这下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可笑了!”   “我这下虽然没钱借给你,但你可以告诉我你阿爸在哪间医院住院,我如果能帮你借到钱,到时我一定会给你送去。”   “你会这么好心吗?”   “也许有吧。”   “好,我告诉你,我阿爸在市一人民医院放射科住院,我希望有这种可能。”   说完,程雅湘没再在这儿多停留了,说她还有事情要赶回家去办,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接下来的这日下午、晚上,林森朝总是想着这种事情,想着程雅湘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年轻女人,因为与他相遇几次就向他借钱,太没道理了;又想到白血病是一种凶症,花钱多又难治愈,程雅湘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坐那么远的车从家里专程跑到海门寺来向他借钱,他也许不能太冷漠了……   这两种情绪老充斥在林森朝的心中,折磨着他,叫他难以摆脱。经过十来二十个小时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虽然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但最起码还不会冷血无情到见死不救的程度。既然程雅湘告诉了他她父亲住院的医院,他何不亲自去看看,探个究竟呢?   于是林森朝便选择在第二日早上,吃过了早餐以后,带上一个有五千五百元的小布袋,坐车前往某市市区。   原来,程雅湘没有骗他,她父亲真的是得了白血病,正住在市一人民医院放射科33病房。   叫林森朝想不到的是,他刚找到那病床门前的时候,竟正见程雅湘和邻床的一个陪侍男青年高声对骂着,只听她这样说:“我的夜壶都放在自己的床底下,你凭什么要把你的放过我这边来!”   男青年毫不示弱,气恨地回对:“我放过就放过!本来是无心的,你也当有心,我跟你讲那么明白做什么!”   “你就是有心!有心!没心你不会这样做!”   “我是有心,你想怎么样?难道你想去法院告我吗?”   “就是要告!就是要告!告倒你!”程雅湘眼中喷火地道,她还想再说什么话儿,猝地现林森朝站在门前,她突然羞愧了,声音嘎然而止,露出了一些不安的神色来。   见她脾性如此,林森朝觉得她很“泼辣”过火,想到她与她老公的婚姻故事,他不能不认为她的老公打骂她也许是她自己的言过其实,说不定她也常常向她老公动手哩。已为人妻又再加上脾性“泼辣”,林森朝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那男青年一直背对着林森朝,但程雅湘却是直对着他的,所以现了他以后,她立刻便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了,于是赶忙招呼他,带着难为情的神情道:“阿朝,你来了?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不用了,我不渴。”林森朝对她摆摆手道,示意她不必给他倒水,然后他便装模作样地凑到她父亲的床前问候她的父亲。   本来他看见她的为人引起失望,准备只借给她五十块钱或者一百块钱的,可是在他探视了她父亲以后,她父亲那可以称之为惨不忍睹的形容引起了他的心灵震憾,并因之叫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恻隐之心,于是他和程父聊了几句话儿后,便跟程雅湘说:“我要去上趟厕所。”   然后他便快步跑上街去,把自己所带存折里的全部五千五百块钱都取了出来,回到医院去就交给了程雅湘,告诉她:“我能力就是这么大,没法帮你太多啊。”   程雅湘对林森朝的“大方”和“义气”充满了感激之情,眼含热泪地对他说:“阿朝,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虽然有那么多亲戚、朋友,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却只有你这个普通朋友真心帮助我!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不要这样讲,你家遇到了那么大的困难,需要人帮,我也帮不了什么,只能是尽自己的能力多少帮上一点儿忙了。”林森朝不带明显感情的说。   随后,林森朝没有马上离开市一人民医院,而是继续呆在这儿,这样,他就不能不继续看见程雅湘当着他的面和邻床男青年产生矛盾和纷争,弄得两人不愉不快,叫他也觉得很不自在,因为在他的眼中,他觉得他们吵闹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第三十七章   比如有一次程雅湘倒水给其父喝,不当心撒了一点儿在邻床男青年父亲的床上,邻床男青年立刻横眉竖眼地责问道:“你弄湿我爸的床做什么?是不是想叫他着凉感冒啊?”   程雅湘哪能忍下这口气?即时回嘴道:“我是故意的吗?要不是你爸住进我爸这间房来,我才不想惹你哩!”   于是他们随后你一句我一句,斗了个不可开交,林森朝想劝也劝不了。 直到医生护士听见了他们的争吵,跑来干涉,他们才住了嘴。   又有一次,邻床男青年给程雅湘父亲盖被子,从另一边往程雅湘父亲这边盖,盖过了一点儿程雅湘便立刻恼气,指着他骂:“你是不是想欺侮我啊?看我是个女的就这样,以后没得你好死!”   邻床男青年一听她这话儿就暴怒,高声回骂道:“我是故意的吗?被子过去一点儿你就这样受不了,你自己不快去死!”   然后他们便唇枪舌剑,斗个不可开交,直到又有医生护士跑来干涉,他们才心有不甘地住了嘴。   林森朝觉得他们真是一对冤家,只要凑在一块儿就会产生摩擦和矛盾的。而他不想去劝邻床男青年,劝程雅湘更不合适),便悄悄地去找医生商量给他们当中的一方另换一间病房,医生听了他的话儿后,却抱歉而无奈地对他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医院病人太多了,床位很紧,实在没法给他们调换了!”   林森朝听他这样说,就没法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从某市市区回到a县后,林森朝常常想,如果程雅湘有理性、有良心的话,她就不会“纠缠”他,再向他借钱了。毕竟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她原本也是他的顾客。本来他是该赚她的钱的,结果到头来他不但赚不到她的钱,反而还被她赚,白白赔进五千五百块钱去,他觉得认识她真是亏了大本,做了一次蚀本的大买卖。因此林森朝真不想她再找到他头上了。   但有些人你不招惹她,她偏偏要老“缠”着你。程雅湘应该也属于这样的人。虽然林森朝自内心地想摆脱她,不再给她纠缠,但她却不让他逃避,一日两次地给他写信,托人送到海门寺去,让海门寺的好心和尚们交到他手中。为此他有时想到他做过的梦,就不能不无奈而悲叹地想:“也许我到头来不能不像梦中的情景那样,最终不得不讨程雅湘做老婆,然后和她开个小店,卖些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哩!”   在程雅湘最初给林森朝的信中,她只是表达一些对他的感激之情。接着的信中,有些她便谈及了她父亲的病情和与邻床男青年的矛盾与纠纷,后来她竟告诉他,那男青年是她在邮路上结识并盲目相恋过的“紫光”。正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之间才常常互相有气,对对方看不顺眼,为一点儿小事情就跟对方怄气、大吵大闹。她觉得他没有男子汉的气量,他则讥讽她没有女人的温柔贤淑(最刺伤她的心的是,他竟知道她闪电式的结了婚,并因此含沙射影地说:“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专情,纯洁无暇的人,就不会跟这个搭上关系,跟那个也搭上关系,然后就找个人出气,叫人家做出气筒。”由于他们都是穷家小户的子女,正为家里人的严重病情所困扰,所以她想跟他和解也拿不出心思,只能跟他继续斗下去,直斗到两败俱伤的程度,   林森朝回想起自己在医院里所见到的紫光,觉得真是跟程雅湘向他说过的紫光很相像:土气、穿着灰布旧长衣、青色旧长裤——他真是没头脑,在医院穿这样的衣着还情有可原,去报纸参加媒介交流派对时做什么也穿这么糟糕的衣裳呢?难道他连买衣裳的钱也没有?   在林森朝的感觉中,紫光绝对不过三十岁,像他一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林森朝因为这种性格到了四十多岁也讨不到老婆,他看来也不会比林森朝强:他还有一个患绝症的父亲嘛,给父亲治病不知会欠下多少债,这一辈子够他还的。而女孩子要嫁给你,一方面得你能说会道,另一方面也得你有钱——毫无疑问,他这一辈子也得像林森朝一样完了——在婚姻爱情上难结出什么硕果来了。   程雅湘给林森朝写了好几封信,由于林森朝对她的“骚扰”不胜其烦,开始他一封信也不回。到后来他看到她和邻床男青年紫光原来曾是邮路上的恋人关系后,便灵机一动,给她去了一封信,向她建议她该跟现在的公安派出所老公离婚,然后跟紫光重续旧情,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但她却回信说这已不可能,这一方面是因为双方父亲都得了白血病这样的绝症,得花费大量的钱财,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家庭给拖垮而没有一点儿办法,双方都拿不出这种心思。另一方面她从报纸派对的时候起就看不上紫光,而紫光现在对她的印象也已很坏,没这种可能了。结果她还是说她即使跟她这下的老公离了婚,她也得另外找其他男人结恋结婚,如果找不到了她就从此自己一个人过,直到过完这一辈子为止。   看到这样的话儿,林森朝还能有什么话儿说呢?只能无奈地被动地等待着程雅湘在哪一封信中向他“示爱”,他就接受和她恋爱的命运。   程雅湘一直没给林森朝写来这样的信,然而她在有一封信中,竟突然告诉他,她被查出得了尿毒症,已到了晚期,要换肾才能活。她不想死,她还只有二十岁,她想再活在这多姿多彩的人世间。   接到这封信后,林森朝沉默了,再没给她回信,因为她给他的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叫他感觉到她对他抱着一种热切的期待,就是幻想他能给她带来什么特殊的帮助。 第三十八章   林森朝惶恐了。以他过去所读的一些报纸文章他知道,得了尿毒症是几乎给判为“死刑”,要花费很大笔钱财去治的,而且到了晚期还只有换肾才有几分存活下去的希望,是非常残酷的一种病。   他自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品德不高尚的人,叫他拿钱他不想再拿,叫他捐肾他更加不想:他本来体质就不大好,捐出一个肾去使自己身体受损,那不是后果更严重?为此他不再在海门寺里给游客作画了,而是逃避到南水湖、通天萝、驼鸟寨、南岭国家森林公园等a县的名胜区去。他想他再收不到程雅湘的信件,不受其扰,他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儿。   通天萝是一个极为独特,世上仅有的旅游胜地,从字面上可知,它是一个能通到天上的大箩筐。事实上它也很像一个能通到天上的大箩筐。只不过它不是竹篾编成的,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挖”成。它的洞口宽约九十多米,里边长着郁郁葱葱的原始地下森林,顺着旅游部门提供的特殊吊绳“落”下去,有时可见一些野猴、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受惊飞窜。   南水湖是一个湖面面积达3万平方公里的小湖,风景优美,湖光山色,面南有闻名于世的土坝。南水的水特别清,特别凉。由于湖水较深,最深的地方有多米,因此湖水是深蓝色的。   从土坝边向狩猎场方向坐游艇前行,可见到几处独特的景点:在左前方,有两座相连的山峰,仿佛一只俯摆尾、憨厚热情的猎狗,恰好与狩猎场相对应,人们称这一景点为“猎狗迎宾”。正前方,有一座浑圆的小山包,好似一只乌龟趴在水上饮水,这一景称为“神龟饮水”。在右前方也有一景,好像有一条巨大的鲸鱼从水中浮上来,在那儿前游着,这一景叫“碧波巨鲸”。此外,在湖边狩猎场的半岛上,还有“雄狮临水”、“断崖观浪”等景点,全都各有特点,叫人喜欢。   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是广东省最大的森林生态公园,驼鸟寨是亚洲最大的养殖生态公园,都有很多值得人们观赏、玩味的景点。但林森朝主要是去南水湖和通天萝作画赚钱,它们一个是离得近,就在县城边,他可以早上去、晚上回,节省开支和成本,另一个也是那两个地方不是游客多些,就是景色特别,叫他既容易画出有吸引力的作品,也容易赚到一些钱。比如通天萝吧,虽然离县城较远,但它是世界上罕见的地下森林、名胜区,比较有外国游客去,而给外国游客作画呢,可以多赚钱——有时你没开口多收,那些大手大脚惯了的外国人也会大方的多给你。   在这些旅游胜地来回奔波、劳累,有一段时间,林森朝心情很舒畅、很坦然,为自己能摆脱掉程雅湘强加给他的心理负担感到满意和愉快。然而他终究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易产生恻隐之心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时回想起程父那张叫人觉得惨不忍睹的病脸,他便无法再心安理得,更无法再忍心逃避下去了。于是他便想到了要了解了解程雅湘和她父亲现在的病情,看他们到底病得怎么样了,这样他便选了个日子专程找去海门寺,向一个多次把程雅湘的信件交给他的好心和尚要到了程雅湘新叫人送来的信,仅仅只有一封,是刚好在前一日才送来的。信上她说她换肾得要十多二十万,家里给父亲治病已经掏空了钱,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没法拿得出,如果有哪个好心人给她捐一个肾,费用会少得多,她家里其他人去向人借钱,也可能会多一点儿希望,她不想死,她还想活着……   从程雅湘信中的字里行间里,林森朝看得出她似乎在暗暗期待他能做好心人,给她捐一个肾,让她能够躲过死神扑向她的一劫。但林森朝哪有这么无私的献身精神呢?连借钱给她他都心疼呢——要知道,像她现在的那种情况,连命都很快难保了,借去了他的钱还会有得还吗?肯定没法还了,只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大方”地借钱给她,那不是傻瓜还能算是什么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林森朝便想干脆不理程雅湘算了。他原本好好的身体,因为她的原因而开一刀,剖开肚子割下一个肾来给她,他以后还想不想健康快乐地过日子?还想不想活得更长命些呢?   但尽管林森朝拿定了主意决不给程雅湘捐肾,可是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他的心却总是不能踏实,越来越有一种空空落落的负疚之感——毕竟他还是一个有做人良心的人啊,无法忍心去做见死不救的事情,结果最后他便不能不决定:虽然给她捐肾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做,但白送给她新的五千元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做——谁叫他要给她认识,又让她认为他们是朋友呢?他除了这样做,还能怎么做呢?   在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他便不能不自认倒霉:他想有老婆谁肯做他老婆?他以后身体不行了找不到钱吃饭谁给他饭吃?他有一日病得很重,自己没钱看病,那时向人要钱谁会给钱他看?…… 第三十九章   林森朝一天到晚都想着自己很倒霉,不幸给程雅湘遇见、认识,和她成了“朋友”,自己没钱也要接连出钱去给她,就很烦恼、很难受。因此他做出了再给她五千元的决定后,便在内心里犹豫了很久,反复了很久,也心疼了很久,最后才带上存折赶去某市市区。   林森朝到某市市区先去银行取出了五千元钱,然后再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叫他想不到的是,他找到内科程雅湘住的病房时,医生正跟守在程雅湘床边的她母亲说:“大妈,我跟讲,你女儿的病再也拖不得了,你得快去找到****来,不然怎么治也没用呵!”   “我还能到哪儿去找呢?亲戚全找遍了,没一个愿意捐啊。”程母声音哽咽地说。   见林森朝进门,躺在床上的程雅湘望向他,一副眼泪汪汪,愁云惨目,听天由命的样儿。   林森朝觉得她很可怜,很令人同情,但他知道给她捐肾的事情他是决不会捐的,虽然他的肾并不一定适合她用,叫他去配型他也不一定会“过关”——他得考虑他一个没有稳定可靠收入来源的光棍汉,捐了肾以后万一没能力再找钱吃饭,那时他怎么办?因此他当着医生的面送了五千元钱给她母亲当面点清并收好后,就想告辞离去了。   谁知医生却没让他走,反而把他拉到了医护办公室去,热情地给他让了座,倒了茶,然后就跟他说:“这位同志,你自己都看见了,程雅湘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可怜的姑娘啊,她父亲得了绝症,她自己年纪轻轻也得了绝症。本来一个人得绝症就得拖垮一个家庭,更莫讲她家两个人得了。所以刚才看见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爱心,很能助人为乐的人,就想到要问问你,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抽点儿血检验一下,看自己能不能与程雅湘配型?”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决不能做。”林森朝立刻一口拒绝,完全没有一点儿商量余地的样儿。   “为什么呢?”医生像不理解的样儿。   “因为我自己也要活命嘛!”   “如果检验出来不能配型,并不需要你捐肾。要是检验出来能配型,也只需要你捐一个肾,对你的身体影响是不大的。”   “不管大不大,我都不能捐肾。莫讲我跟程雅湘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就算我跟她是亲戚关系,我也得考虑我自己以后的生活,又哪能随便那样做呢?”   “好,好,你不愿意那样做,我们也不能勉强,不能勉强,这得自己自觉自愿才行。”医生对林森朝摆摆手,笑一笑道,“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会伤害到身体的,虽然不算太严重,但如果本人不愿意,去强求,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我们很同情程雅湘,很希望能有人无偿捐助一个肾给她,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有经受过多少人生大事啊!”   说完他便望向林森朝,一副等着他自己离开的样儿。   林森朝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下头走了出去。   ……………………   一个多小时以后,林森朝去上厕所出来,经过医院医护办公室门外时,忽然一个年轻女护士领着“紫光”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谢清明,我跟你讲,虽然你去配型以后不一定合适,但我们真是非常感谢你的——我们要代程雅湘感谢你!因为有你这种无私的奉献,程雅湘要活下去,就多了几分希望。”   就在这时,那年轻女护士看见这医院的院长从另一个方向朝这个方向走来,便猝然脸露兴奋,赶上几步对他说道:“院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终于找到一个****了。这个勇敢的朋友谢清明愿意无偿捐一个肾给程雅湘!”   “什么?是吗?谢清明,你真的愿意捐一个肾给程雅湘?那真是太好了!非常非常好啊!只是你这一段时间老和程雅湘吵架,不是一时冲动吧?”院长似乎很意外,有点儿不相信似地望着“紫光”——谢清明道。   谢清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腾腾地回答说:“是的,我以前是老和程雅湘吵架,有时还吵得很厉害,因为她是一个害人精,总没事找事找我的麻烦,我恨死了她。”   “那你为何还要捐肾给她呢?”院长不解。   “不用问为什么。我想捐就捐,你们给我开刀就是了,罗嗦那么多做什么呢?”谢清明突然面现不快地道。   “这可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啊!你可要慎重考虑。”院长提醒他。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了,就算给程雅湘害死我也不怨谁。”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他妈反对他给程雅湘捐肾,哭得呼天抢地,他也坚决要捐哩!”护士脸上含笑插嘴。   “为什么呢?”院长似乎难以理解地再望向他谢清明问。   谢清明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为什么。有些事情我也讲不出原因来。我就是看不得她那么年轻就死了,而我是一个跟她认识的人吧!”   院长沉默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力一挥手,对护士说:“好,阿梅,既然谢清明拿定了主意,那么坚决,我们就满足他的心愿,马上给他配型吧!”   说完他们便一起领着谢清明急匆匆地离开了医护办公室门外,赶向医院后一幢楼的医疗检验室去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林森朝不知为什么,竟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愧疚和懊丧的情结:如果他同意接受配型检验的话,说不定他能和程雅湘配上型,那样他就能博得一个勇敢无私的美名,而不用只看着谢清明去接受配型,他却不能去了。 第四十章   在程雅湘跟林森朝、谢清明和她闪婚老公之间生着各种各样复杂而无奈的故事期间,唐鲁立在市区里参加市科技部门的会议,然后又被安排去参加了一个科技部门的培训学习,一共在市区呆了有十多日时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如果是换成其他一些人,可能会生不少故事,但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生,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波澜不兴,除了睡觉之外,每日里就是早上起床,一起去吃早餐,一起去教室听课,再一起去吃午饭、晚饭,回到宿舍,看书、洗澡,又睡觉,就是这样的事情。所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除了知道自己在参加会议和培训学习时知道的一些信息和知识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知道了。   这样,在结束了市区的会议和培训学习之后,唐鲁立就带着几本书籍和一大张合影照及结业证书等,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家去。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这日上午十点多钟一回到家,刚踏进家门,就听见父亲脸带一点儿怜悯和惋惜地感叹着对他说道:“唉,阿湘可怜,真是好可怜啊!什么其他病她不得,偏偏要得那么费钱又难治的病!”   “爸,阿湘怎么了?得了什么费钱又难治的病啊?”唐鲁立很意外,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忙盯着他问。   “讲是得了尿毒症,要换肾才有得救哩!”唐父回答。   “什么?阿湘得了尿毒症?那不是没得治了?”唐鲁立惊得叫起来。   虽然他们家的人特别是唐鲁立以前都难得去程雅湘家,五年也难得去一次,她家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很难知道的。之前唐鲁立只在无意之中听见父母谈起程父得了白血病,但程家也没来他们家借过钱,他们自己手头紧,也没主动送过钱去。现在听到说程雅湘也得了尿毒症,他除了怜惜她之外,也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因为他现在没去做事,没有什么收入,完全是爱莫能助啊!   这时唐鲁立就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在一个人或者一家人遇到重大疾病的时候,不仅自己或者自己的家里人会认为那治病的钱是像一笔大山一样横在自己面前难以跨过去的巨款,连亲友们也同样会这样认为。   “我想帮阿湘和姨父,希望他们能够有钱治好病,可我哪儿能拿得出什么钱帮他们呢?莫讲拿出一万两万块钱去帮他们,就是拿出一千、五百块钱,对这下的我来讲也同样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啊!”唐鲁立惭愧无奈地想,这样一想,他就比较清醒地认识到,像自己这样老不出去打工,或者不自己单独做生意,只能跟父母一起在河粉店里做的人真是不行,那是永远也赚不到多少钱的。而一个人要是老赚不到充足的钱,那是在自己和家人遇到大病等事情时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在其他亲友们遇到大病等事情时觉得自己心存惭愧,爱莫能助的。   “要是我这下就是一个自己做生意的大老板,有很多的钱,怎么用都行,那么我在阿湘和姨父生大病的时候就能够给他们几十万块钱去治病,那我会觉得多欣慰,心情会多愉快啊!”唐鲁立后来不能不这样想。   虽然是拿不出什么钱去帮助程雅湘和姨父,但在知道程雅湘也得了尿毒症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这件事情之后,唐鲁立也决定自己第二日要再去一次市区,当面去探探程雅湘和姨父。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唐父便先赞成道:“行啊,你要去就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唐母随后也接上话儿道:“是啊,我们得去看看他们才行,不然就太不讲人情了。虽然我们也帮不了他们什么,连钱也拿不出多少来,但既然知道了他们得那样重的病,之前没法去看看,这下也得去看一次才行啊。”   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便把这件事情给确定了下来,三个人一起去市区看看程雅湘和她父亲。而唐鲁花呢,因为腿脚不方便,就留在家里看看家,卖卖河粉。   因为不是当日去市区,所以在明日天亮之前,唐家人有很多时间去作各种准备工作,或者像唐鲁立心中所十分渴望的那样,自己到市区那么久了,连续过十日时间都没有见到曾小丽,那种思念和希望跟她亲热的想法,就比较强烈,想快些再看见她,于是他在吃过午饭后不久,就带上一本市科技部门给他的书籍,快步地向河对面走去。   路上唐鲁立遇上了陈6运。   自从在赖争家的砖厂一起打工认识,然后陈6运先离开砖厂,他们就一直没见过了,这下再相见,已经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唐鲁立都有些不敢认陈6运了。所以就是陈6运先跟他打招呼了:“阿立,好久不见,你还在安都啊?”   “安都是我的家,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呢?”唐鲁立反问他。   “安都太小了,想打工都找不到地方打,就算找到赖争家的那小砖厂去做,也老给扣着钱,想用都拿不到手用,没点儿意思。所以过年过节回安都探家是行的,但要赚钱就得去外边了。”陈6运笑着说。   他的话儿是说得很对的,唐鲁立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因此唐鲁立就回答他说:“我之前去外边打过工,但才去一下就惹上了麻烦事情,给别人追债,躲哪儿都躲不了,最后就只好回来了。这下你在哪儿打工呢?”   “在东莞打。”陈6运回答。   “哦,跟我表哥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你都打些什么工呢?”唐鲁立又问。   “在工厂做,工资比在赖争家的砖厂做,可强得多了,还很准时工资,一拿到手,就可以马上存起一些来。”陈6运再回答。 第四十一章   “哦。”唐鲁立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去东莞打工的可能性,觉得似乎不是很大,最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陈6运一挥手说,“好,希望你以后在东莞越做越好,工资越来越高。”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就跟陈6运分手了。   唐鲁立随后继续向河对面走去,过了不久以后便到了凰村村口外。   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他一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先吁了一口气,然后向着村子里边望去了一眼。   此时,在凰村里边几乎没人走动,即使有,也是一些岁数很大的老人,以及个把三几岁的小孩子。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心情立刻就变得比较放松一点儿了,想到自己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曾学兵看见自己的态度并不坏,自己这次再来,他应该也不会变坏。这样唐鲁立就希望自己去曾家,看见的仍然是他。   但叫唐鲁立有些失望的是,他这次再到曾家,碰到的不再是曾学兵,而是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   这曾学军看见唐鲁立时的态度可没有曾学兵那么好,显得有些阴阴的,只盯着他看,却不马上说话。   唐鲁立自然不能像他这样,因此一见他便脸上带上一点儿讨好的笑容道:“嗬,阿军,你好,小丽在吗?”   “不在,出去了。”曾学军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骗我的吧?”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但嘴巴上却不能这样说出来,而是道,“是吗?她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可能是去她同学家里玩了吧。”曾学军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   唐鲁立不相信他的话儿,认为曾小丽此时是在她自己的闺房里,就像上次唐鲁立来这儿时一样,因此他就想不管曾学军说什么,自己都硬往屋子里走进去亲眼看一看,但又不好真的这样做,于是就祈盼曾小丽听见自己的话儿之后跑出来,让他不用往屋里找,都能看见自己。可是他在那儿呆站了一会儿,却没能听见有她的脚步声响出来,他不能不生失望,就只得对曾学军说一声:“如果小丽真的不在家,那我就先走吧,晚上再来找她。”   说着他便转身往回走了,故意走得比较慢,心里继续祈盼着曾小丽这个时候确实是在家里,看见他没能进屋去找她以后,就自己跑出来喊他,或者是跟上来拉住他。   但他直走到都在这排房子的转弯角转弯了,也仍然没有听到曾小丽喊他的声音,或者是向他跑上来的脚步声。   “难道曾小丽听见我讲话的声音,她也故意装没听见吗?”唐鲁立不能不生出懊恼的这样想,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这次去市里参加会议和培训,她就不但没有为他感到自豪和骄傲,反而还觉得“见不得人”了?当然他跟着又想到,曾小丽也许真如曾学军所说的那样,是去了她同学那儿玩了,没在家。   为了证实一下曾小丽此时是真的不在家,还是在家故意不出来见他,他到转了弯没多久,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跑到曾家的后窗看看曾小丽此时到底在不在她的闺房里。   凰村的房屋是这样建造的,就是由前到后一排排地建,每户人家都有前门、前窗和后门、后窗。在一般时候,前门是一天到晚都打开的,后门则不一定。   曾小丽的闺房在曾家来说,是有个窗户在后门旁的,谁走到那外边去,从打开的窗户向里望,只要有人在里边,那是可以看见的。   唐鲁立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既突然兴奋,又跟着有些不安:很希望能从后窗看见她,但又担心真的从后窗看见她,心情既复杂,又矛盾。之所以会这样,一个是因为他此时确实是很想看见她,不管她心里对他怎么样想他都希望看见她。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从后窗看见她的话,那好像就说明她现在的心中并不怎么有他的位置,不看重他,因为她在听见他在屋外跟她大哥说话的声音时,她也不跑出去,而是一直躲在屋子里……   就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唐鲁立来到了曾小丽家的后门,又再走到了她的闺房窗外。   完全不由他控制的,他的心房猝然剧跳起来,非常的快,又非常的叫他生出一种像懊恼的情绪。   此时在这后门外,邻居也有人在屋门旁,拿着菜刀,身旁放着一块大砧板和一个大盆,砧板上放着一些大叶猪菜,正在那儿切着。见唐鲁立从屋前跑来这儿,那个大约有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立刻便拿纳闷似的眼神瞧向了他。   唐鲁立可不管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或者怀疑,都往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凑过去。   此时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已关上了靠下边处的两张小窗门,靠上边的一张小窗门也关上了,只有一张在开着。   像这样的情况,唐鲁立到那窗前去以后,并不能直接看见屋里的情况,踮起脚尖也仍然看不见。他在那儿试了一下,什么屋里的人和东西都没看见,就将自己的眼睛向四处望,望见旁边另一户人家有一张小凳子放在关着的门外,就拿过来,摆放到了曾小丽的闺房窗下,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向里望,反复地望了几次,也没见屋子里有曾小丽在那儿,或者看见有其他人在那儿,只看见那闺房的门关上了,紧紧地关上了,门锁应该也是锁在了门外边。 第四十二章   由这儿看,曾小丽确实是出门去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去了她的同学那儿,那就只能等待与她碰在一起以后向她询问才知道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自然很懊恼,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带着闷闷不乐的心情,慢慢地走回家去了。   叫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没到家,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曾小丽。   “阿立,你刚才去哪儿了啊?怎么我到你家去也见不到你呢?”曾小丽一到唐鲁立的跟前,立刻便有些不快似的“责问”他道。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高兴,但又故意忍着,只回答她说:“我也在问你哩,刚才我去了你家找你,怎么你也不在家啊?到你房间后窗看你也看不见你。”   “我来找你了啊。”曾小丽对他翻白眼说。   “不对吧?刚才在你家看见你大哥,他可是告诉我你去了你同学家的,怎么你自己却讲你是到了我家去呢。”唐鲁立道。   “我没去我同学家,我是骗他的。”曾小丽回答。   “是真的么?”   “是真的。”   “呵呵,呵呵。”唐鲁立笑。   曾小丽像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随后便告诉了一件叫唐鲁立感觉到新的烦恼的事情:她父亲另给她找到了一个对象,非得要她接受不可,见她怎么都不同意,她父亲还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叫她哭了半日……另外她也告诉他,因为她看错了考试时间,没有依时去县电大参加招聘考试,结果白白失去了一次考进金赞铝材公司的机会,叫自己的孬日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尽头……   唐鲁立听着听着,无奈的心便坠入到了悲凉的深渊之中。他这时不能不体会到一种无钱的不幸:由于经济状况先天不足,不仅是面对自己的表妹和姨父得绝症的事情他无能为力,就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也连一句硬气的话儿都说不出来,只能怃然地站在那儿。唉,他自己也是太无能了啊,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因人成事,另辟蹊径,而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一点儿改变命运的能力也没有!   曾小丽给唐鲁立把话儿说完后,便低下头去唏嘘了很久。   她不再抽咽以后,用手一抹眼泪,仰起头盯视着唐鲁立问:“阿立,你讲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这下也不知道。”唐鲁立痛苦无助地回答,“像我自己的情况,还有我家里的情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我这下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出路来。就算我想拦阻你,也没那个能力。”   ……………………   曾小丽从唐鲁立那儿讨不到“主心骨”,忧郁骚动的情绪便与日俱增。父亲时不时会向她重提与人结婚的事情,她不答应便要挟她:“你要不嫁人,那你就去找事做,自己养活自己,快快离开这个家!”   曾小丽对父亲的这种胁迫虽然隐忍不言,忍气吞声,但忧伤压抑的情绪却越来越郁积,觉得内心伤感,前途无望,泪洒衣襟。她是一个要强的人,正当如花似锦的年龄,她多想依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工作做,自食其力,不再仰人鼻息。可是她的福气偏偏那么糟,到深圳打工要遇上事情,回到家又连金赞铝材公司那样好的打工机会她也得不到,要意外地出错,白白失去机会。   每日她回到家,就总是怏怏不乐,度日如年。   二哥陈学兵似乎很不理解曾小丽的心,几次问她:“小丽,你为什么连孙叔介绍的那个老板也不愿嫁呢?那个老板才三十多岁,却那么有钱,有房有车,又从来没有结过婚,你一嫁给他就即刻享福,可你却竟然看不上他,真叫人想不通。”   “爱一个人又不单单只爱他的钱,他人不好,嫁给他又有什么用!”曾小丽冷冷地道。   “在这世上,钱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所知道的妹子,没一个不嫁给有钱的男人,只有你像吃错了药,要嫁给一个没钱的男人!”曾学兵像很生气似的道。   曾小丽生出厌恶:“你才吃错了药哩!既然你这么爱钱,那你就去找个有钱的老婆,让她养着你吧!”   说着她就远离二哥,不再理他了。   曾父虽然平时对儿女的事情总爱越俎代庖,但在曾小丽的婚姻这件事情上,自他甩过了她一巴掌后,因为他总生愧疚,在有一段时间里他就没那么强迫她了,叫她有机会想办法延缓自己成为他人之妇的可能性。   她每日里都想着唐鲁立,每日里都非常强烈地盼望着他的境遇能突然得到大的改变,进到好单位,然后也带来她同样有一个美好的大的改变!   这日曾小丽家养的一只鸡好像得了禽流感,总是出清水,半死不活的。小丽妈便说把它杀了。她系着油裙先烧了热水,把鸡宰了,然后就叫曾小丽扒鸡毛。   曾小丽这种时候心中有很多杂念,没心做家务,要她叫两个阿哥去扒。可曾学军出了外边,不在家,曾学兵又在床上睡懒觉,都没法叫来,最后还是曾小丽勉勉强强地去做了。   鸡毛扒了一半,曾小丽的同学施雪红来了。   这个施雪红和曾小丽是一向要好的同学。在中学读书时,虽然雪红成绩不算很差,在文科两个文科班中仍可称为庸中佼佼,但跟曾小丽比至少隔了十个名次,几乎不在一个档次上,可是她们却无话不谈,知心知底。 第四十三章   高考时,曾小丽曾因自身原因落选,雪红却考上了本市的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结果到头来,曾小丽成了社会上的无业人员,雪红却成了人见人羡的本县中学教师,虽然她们仍继续交往,雪红从不自视清高。但曾小丽见了她却心中不是滋味儿——也真是的,本来自己在学习上跟她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意外,连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她却成了社会上的有用之才,你说这种悬殊的差别叫曾小丽怎么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呢?   不过每次雪红来,曾小丽都不会将自己的郁悒情绪表露出来。她的心是敏感的,也是颖慧的,她认为自己如果把内心的忧郁一览无遗地暴露给雪红,不仅不能增进她俩的友谊,相反还可能叫雪红不知不觉反感自己,厌弃自己,拉大她们感情的距离。因此曾小丽在雪红面前便总是尽量表现出乐观,努力显示出自己人生之路虽然不顺,但她对待自己的人格却是自尊自重的。   这次雪红来到曾家,先跟曾小丽说些杀鸡及她学校里的闲话,然后突然压低声问:“小丽,是不是你同一个五金店的老板订婚了?”   “没有啊,你听谁讲的?”曾小丽故意装傻卖愣。   “听我的堂姐。我堂姐同那五金店的老板是初中同学。”雪红回答。   “呵,你堂姐搞错了,不是我,可能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不会吧?她讲得有鼻子有眼的,样样情况同你都很相符,决不会搞错。”   “那我不知道了,没人同我提过这事,我不知道你讲的五金店老板是谁。”   “那老板很有钱的,在这儿开了一间五金店,在县城也开了两间,一共有三间五金店,家家都生意很好。你如果能嫁给他,一定会即刻享福。”   “我可没这样的好命,那老板要讨的是另外的妹子,决不会是我。”   “如果他看上你呢……”   雪红盯视着曾小丽,说到半截就停住了,不过她的言外之意曾小丽完全能明白。   曾小丽一口回绝:“我也决不会嫁给他!”   雪红瞪大了眼睛,像很不理解的样儿:“你在其他事情上一向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却显得这么愚蠢呢?”   曾小丽不管她怎么想,不接受就不接受。两人又说一阵话儿,然后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趣味了,便改说其他话儿了。   雪红离开后,曾小丽又去找唐鲁立。   在河粉店附近她先找个地方“掩藏”住,然后拦住一个过路的、愿意帮她去喊唐鲁立而又不相干的年轻人,去把他喊出来。那人很乐意地去河粉店喊了一下,回来告诉她,没有见唐鲁立在那儿。她又叫这人进工程队宿舍院唐家去喊,终于把他给喊了出来。然后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到偏僻的地方去消磨时间。   由于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前横着很多障碍,因此呆在一起都很不开心。开始还有点儿想避开那叫他们烦恼的话题,但说着说着曾小丽便无奈地问唐鲁立:“我爸老叫我嫁给开五金店的那个人,你讲我怎么办呢?”   “我当然不愿意接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唐鲁立痛苦难受地攥紧拳头。   曾小丽带热望地回答:“你可以去同我爸讲,你爱我,你有能力叫我幸福嘛!”   “不,我不能向他撒谎,我没能力叫你幸福。”   “你可以这样讲啊!”   “我不能这样讲!”   曾小丽很失望,低头说声:“要这样,那我走了!”   说着她便快步从唐鲁立身边离去,回到家便告诉父亲:“爸,如果孙叔介绍的那个对象真的那么有钱,那我愿意嫁给他!”   ……………………   两颗凝滞的眼珠盯视着窗外,看见的是滂沱不停的浩雨。郁闷无聊的屋子,囤积的都是心绪酸涩的雨丝、酸涩的雾水……雷声间断地从乌云中哞哞叫出,情绪不能转晴只能变得更加晦暗。   倾盆大雨从晚上就开始落下了。曾经在下了一些毛毛细雨之后出了两日太阳,然后便像决堤的洪流一样由天上直泻而下,巨闸难阻。   这是岭南的雨,粤北的雨,带着狂暴不驯的特征,在有了毛毛细雨的序曲之后送上一些阳光的降临,就会延绵不断地下的,不到十日二十日以后便难止住。   唐鲁立站在窗前。雨用力的根茎掏挖着他的心,使他多情的灵魂感受到丝丝寒意。   他想到了她,想到了他心中的那个至爱曾小丽。他们的爱情泡沫已经破灭了。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温暖和煦的日子,他用自己的心作田地,在那儿尽力地精耕细作,期待收获到爱情的最终果实。但他们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栽培在荒漠上,缺少肥料,阳光不足,连空气……也是那么稀薄。因此他从来就不敢企盼有什么理想的结局。相反,他常常想到人生是没有多少青春年华可赔累的,他的境遇总是显得那么艰难,那么无法改变——整日企足而待,以为目标很快会实现,但到头来那前行的路仍然继续显得那么崎岖难行。对于一个身处逆境的坚强者来说,他是不忍也不敢摹绘别人的幸福爱情的,尽管他也时常很翘企自己快结上婚,拥有甜蜜美满的家庭。但最终他还是只能把自己的渴望尽力压抑住了,不去勉强捏合两人的爱情。 第四十四章   唐鲁立不能让曾小丽在他面前赔垫太多的爱情。 他是牛溲马勃,自己懂得珍视自己,但不幻想别人同样珍视。可是曾小丽却总想和他过到一块儿,不肯唾弃他。现在这次算是最决绝的一次了,她终于离他而去。   大雨滂沱。   “我不能同你配搭,你也不应同我配搭,但我爱你如斯,直到永远!”   心雨和着窗外的大雨,点点滴滴,不仅用血去表现,也用眼泪去表现。   “我不是一个拿糖作醋的人。你的生命如朝阳,我的生命如孤狼。在你彩霞满天的亮丽风景中,徘徊在草原旷野中的我,决不能抹掩你的光彩!”   唐鲁立这样想着,抹去了流出眼角的泪珠。为了驱遣自己心头的憋闷,他还打了把伞上街去。   街上已到处是湓溢出沟的水,它们占领了小小的街道,叫脚板踏下去,至少脚面会给遮没。   这安都镇每到夏秋大雨绵延的季节,河水都很容易暴涨的,现在这雨下上大半日后,不知会不会出现平槽的情况?   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有伞遮着也淋得满身是水,叫人难以前行。他只好走进了一间较大的商店去,暂时避一避雨,以免叫自己全身上下的衣裤都全给淋湿透,继续穿着会很不舒服。   这商店的柜台前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正在点数着一叠钱。唐鲁立临时想到自己用的圆珠笔芯快用完了,便掏出一张两块钱的钱币递给她说:“阿姨,我买五支圆珠笔芯。”   这女人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瞧到他手上的钱,竟皱起眉头说:“换过一张钱。”   “这钱没有烂啊!”唐鲁立当下叫起来说。   “我不是讲这个。这是一张假银纸!”女人头也不抬,继续点着她的钱。   她的话儿叫唐鲁立的脸儿立刻就涨得通红。他拿的钱是假钱?两块钱也有假钱?怎么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唐鲁立只好不再买圆珠笔芯了,怏怏不乐地对着女人的脸儿看了两看,然后便慢慢地走出门去。   来到店外,唐鲁立猝然醒悟了:他的钱并不是真的是假币,而是他不过是一个穷醋大,穿着破旧背时的衣裳,从里到外都透着寒碜,所以叫那女人看不起,要因嫌弃他而嫌弃他的钱啊!   唐鲁立的心不由自主地浸入到了街中的水流中去,有些凉,也有些咸涩。   这时唐鲁立又牵念起曾小丽来,她曾经给过他的是多么温柔的微笑,给过他多么欣慰的感觉啊!在别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是这个外表美丽内心也美丽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尊重他,喜爱他,使他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他的心颤动起来。   唐鲁立的身躯决不会像枯树上的叶子那样快掉落的,即使他现在穷,也决不会没可能改变。他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衣着光鲜地再来这商店,以充满自豪和骄傲的样儿去让那女人换眼光!   再大的风,也有暂时减弱的时候;再猛的雨,也有暂时停歇的时候。   唐鲁立上街没多久,那雨就开始由大到小了,不过不会完全停下来。他到街上来是没什么事情好做的,要么买点儿东西,要么散一下步,不想多走便转回家去。   看见雨减弱了,他不知去哪儿逛一下,心里头闷闷的,便只得回家。   ……………………   唐鲁立和父母这一日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吃过了简单的早餐后,便带上了几百块钱,再加上两斤河粉,然后便一起坐车去市区了。   路上唐鲁立的心情控制不住地有些郁闷不乐,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和曾小丽的关系出现了很晦暗的转折,从此以后曾小丽可能会真的弃他而去,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叫他从此再也难感受到来自女人的温柔和多情了。另一方面则是他想到自己的表妹程雅湘竟然那么不幸,那么倒霉,年纪轻轻就和她父亲一样得了花钱又多,又几乎没有什么挽救希望的绝症,而他却对此爱莫能助,帮不了什么大忙,他就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真是没有什么用。   车到市区以后,唐鲁立和父母先在车站下了车,然后便向路人询问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位置和走法,问好后,他们便步行向那儿走去。大约花了二十多分钟以后,他们走到了那医院,再向医生、护士询问,就先找到了唐鲁立的姨父,程雅湘的父亲的病房。   这个时候,程父已快到弥留之际了,眼睛闭着,都差不多不能再醒来了。程母守在他身边,默默地在那儿哭泣着,看见唐父唐母和唐鲁立来到,她赶忙拿衣袖抹了一下眼泪,然后喊了一声:“姐夫,阿姐,阿立,你们来了啊?”   “是。因为走不开,也不知道阿湘爸和阿湘病了,我们到这下才来看看他们。”唐母回答说。   然后他们便是陪着程母落泪,说些帮不了什么大忙的宽心话儿。   在这病房呆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唐鲁立和父母就由唐母提出来,一起再去另一间病房探望程雅湘。   这个时候程雅湘的精神状况也不大好,躺在床上眼睛半闭半睁着,好像在等待死神来临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一看见她这个样儿,鼻子禁不住突然一酸,在父母和姨母都还没走到她跟前去之前,他便自己先走到了她跟前去,喊了她一声:“表妹,阿湘,我们来看你了!”   听见他这样喊,程雅湘的眼皮先跳动了一下,然后便终于慢慢地把眼睛给完全睁了开来,瞧向他看,连看了两眼,然后又转向了唐父唐母。跟着,她像溺水的人突然现了救命稻草一样,声音显得挺匆急地向他们喊道:“三姨、姨父、表哥!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阿湘你放心,有医生给你治病,他们会救你的!”唐父开口安慰她说。 第四十五章   “他们还不能救我,因为到这下都没有找到配型配得上我的****,做不得手术。”程雅湘声音挺急促地说,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   “哦……”唐父低声应了一声,将眼睛瞧向了唐鲁立,然后又再瞧向程母。   程母替女儿给他们解释说:“因为医生讲要给阿湘找到配型的****,我们就去问了一些人,有的人也同意去做了配型,可到这下为止,还没有一个在医生检验后认为合阿湘的要求。”   唐父再“哦”了一声。   “这意思是什么呢?”唐母好奇地问她。   “意思就是,医生讲阿湘要活命,得有人给她捐肾。要捐那肾呢,还得先去检验过,也就是要配型。配型以后对得上阿湘的才能做手术,配型以后对不上阿湘的,做了手术也没用,因为会有很严重的排斥反应,更快要阿湘的命。”程母告诉她。   “这样啊?”   “是啊。”   “老唐,我们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看我们的肾能不能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唐母望向唐父问。   “行啊,没问题。”唐父回答。   唐母又转向儿子问:“阿立呢,你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呢?”   “行,我也没问题。如果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叫我捐肾我就马上去捐肾,眼睛都不眨一下。”唐鲁立回答。   听见他们都这样说,程雅湘原来显得有几分黯淡的眼神,这时也变得比较明亮了一些。   随后,唐家三口,就由程母带着,一起走去了医护办公室,跟医生护士谈了这件事情后,便给带去检验室做检验了。   因为结果不是当日能出来,唐家三口在全都给医生、护士检验完成后,就回到了安都镇,在家里等待了。   共等待了两日,程母的电话就打到了工程队。陈队长到唐家来叫人去听,唐父说:“我去听。”这样他就跑了出去。过了不久以后他回来,神色变得比较凝重,声音颇有些拖沓地告诉唐母和唐鲁立,说:“阿湘妈讲,我们去做的配型,这下出来了结果,我可能因为跟阿湘没有血缘关系,最配不上。阿立跟阿湘有血缘关系,还有几分行,但也不算太理想。阿立妈跟阿湘血缘关系最近,就最配得上。所以阿湘妈讲,根据医生的意见,最好让阿立妈去做手术给阿湘捐一个肾,这样排斥反应会比较小。”   “这样啊?”唐母瞧着丈夫,脸上突然现出一点儿迟疑和不安的神色来。   “对,就是这样。你怕吗?”唐父问她。   “讲不怕是假的。任哪个人听讲自己要开刀,让医生拿刀子往自己的身上开一刀,肯定都是会害怕的。因为如果做不好手术,讲不定人是会死的。”唐母回答。   “那你这下的意见,是捐,还是不捐呢?”唐父问她。   “捐当然是要捐,只是……”唐母说得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呢?”唐父盯视着她的眼睛再问。   “只是我不知道,我这一开刀,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你就怕这个啊?”   “是啊,我就怕这个。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牵挂着啊。”   “那你自己考虑好了,是捐,还是不捐,我都好告诉阿湘妈。”   “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下医生的技术是挺好的,并不容易出问题。”唐鲁立开口道,“医生讲过,人的身体里有两个肾,不捐当然最好,但真的捐出一个去,也并不十分要紧,人还有另一个用,跟有两个也差不多。因此,妈如果真的想救阿湘一命,那就还是捐一个给她吧。如果没人捐肾给她,她可能会很快就死去的。”   “好,你们讲捐,我就捐一个给阿湘吧,谁叫她得了尿毒症呢。”唐母终于下定了决心。   ……………………   在唐父把唐母的决定通过电话告诉了程母以后过了一日,唐家三口再次坐车去了市区。程母一见唐母便面现十分的感激,眼泪都立刻流了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三姐,谢谢你!真是要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捐肾给阿湘,阿湘才有希望再好好活下去啊!”   “不用谢,我们是姐妹,是一家人,给外甥女捐一个肾,让她能够活下去,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也应该这样做,有什么好谢的呢。”唐母轻描淡写地说。   然后,医生护士再给唐母作了必要的身体检查,然后便让她和程雅湘同时躺上了手术台去,给她们一起做了手术。这手术做得很顺利,虽然时间长达数小时,也没有出一点儿意外。   给她们做好手术以后,几个护士便一起把她们送去了同一间病房的两张床上,让她们并排躺着而睡。   唐鲁立因为要照顾母亲,便和父亲一起在母亲和程雅湘的病房里连续守护了十好几日。这当中,程父不幸去世了。然后直到母亲的伤口基本愈合后,唐鲁立才和父亲一起,搀扶着母亲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在安都的家。   ……………………   这一日,因为要买点儿鸡蛋和猪肉煮给母亲养身子,唐鲁立上了街去。经过一家廊门外时,他看见自己的另一个表妹刘雅平正站在那门前,神情委顿,似带心事。   这表妹比程雅湘大几岁,虽然结婚了,有了孩子,年龄却比唐鲁立还小六岁。她家是比唐家好一点儿的,父母都在村小做老师,她自己也在镇配电所做个会计。不过更重要的是,女孩子找对象总比男人容易,然后更快结成婚,只要她自己不太挑剔就是了。   唐鲁立此时心情更不好,但他想到自己是做表哥的,又是先看见她,便排遣开自己心中的一种沉郁的情绪,脸上带笑问她:“阿平,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是在避雨吗?” 第四十六章   “是避雨,表哥。  ”刘雅平一见唐鲁立便立马扫去阴霾的面容,换上了一副温润的神情,告诉他,“我出来买菜,看见刚才雨太大,所以先到这儿来避一避。”   “这下好了,雨小了,可以去买菜了。”唐鲁立说。   “是,这下得快去买菜了,不然等一下可能又会下大雨了。”   雅平道,一边说着,一边她迈步就要走。   唐鲁立关切地喊住她:“阿平,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呢?”   “哦,我没什么心事。”雅平声音细弱地回答,勉强对他笑一笑,“我这几日身子老不舒服,弄得我心情很不好。”   说完,她也不再等他答话,快步便远去了。   唐鲁立望着她纤巧的背影走进菜市场,不能不暗暗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窝心的事情,是工作不顺意?还是夫妻关系出了矛盾?——看起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不管刘雅平窝心的是什么事,他都是不能关心太多的,不然给她的丈夫或其他人产生误会,那可不是什么美事。   唐鲁立继续往家走去。   工程队里的住房,平常总给人一种陈旧、肮脏的感觉,到处都是灰黑,到处都是衰败。但给暴雨洗刷过一次后,也给人透出了一点儿清新的气息。   过去时常有人从外边搬进工程队的宿舍来住,本“单位”却极少有人搬出去住。但这次唐鲁立从外边回来,却现了一次比较大的异常:住楼房的李家往外搬家,车停在门口,东西还没搬完走,住七成新平房的刘家就赶快把一些家俱往这楼房搬,而住旧平房的王家也跟着急忙把一些家俱赶快往刘家平房搬,最特别的是有一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家,也急忙忙地把东西往王家搬……一派乱哄哄的景象。   唐鲁立与邻居住久了,有哪家突然要搬家,他心里边都会产生一种难受的情绪的。更何况他这下正处于内心悒郁的时候,更是感觉不好受。   于是他便站在一旁看着,见老李搬一张桌子上车,放好后他便凑前去问:“李叔,你家要搬去哪儿呢?”   “搬去镇政府招待所背后。”老李气喘吁吁地回答。   “你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搬呢?”唐鲁立又问。   “我儿子在那儿买了一套商品房,不搬怎么得。”   原来如此。老李儿子做生意赚到了不少钱,买下好房子自然要搬了。这儿的旧楼房是给那些还没钱的人来争抢的。   雨又下起来,猝然便很大,像豆粒似的水珠直向老李家的家俱砸去。   老李慌忙向屋里喊:“快拿尼龙纸来!快拿尼龙纸来!拿张大的盖住车,莫让东西淋坏了!”   他妻子赶忙应:“就拿!就拿!立刻拿!”一边说着,他一边就从里边拿了一张尼龙纸往车上盖。   唐鲁立跑回家去,背后听见他们手忙脚乱的声音,连连嚷着,他心想:老李家也真是的,自己买下的房,搬家俱也不挑个好天气慢慢搬,要选在这暴雨倾盆的日子搬,好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似的,真是心急过头了!   回到家,走进厅去时,唐鲁立一眼便乍见木沙上坐了一个酷似刘雅平的姑娘。在最初的一刹那里,由于天色晦暗,屋里没开灯,他还以为是雅平来了,心里纳闷她跑了去菜市场买菜的,他先往家走,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她比他还更快来到他家呢?可待仔细一看,才辩出那女孩子是雅平的妹妹刘雅芳,而不是刘雅平。   “表哥,你上了街啊?”雅芳一见他便热呼呼地问。   “是,出去走走。”唐鲁立一向喜欢这漂亮的小表妹,登时亲热地回答她道。   雅芳歪着头说:“舅舅出院这么久,我们家还没人来看过他,今日我妈叫我来看看。”   “呵,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唐鲁立连连点头说,眼睛往桌上一看,见那上边放了两包奶粉和一些水果,于是随后他便试探地问,“那个,阿湘得了尿毒症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四姨妈托人告诉了我们,还问我们借过钱。”刘雅芳回答。   “她换肾,让我妈我爸和我去配型,结果我妈跟她比较相合,排斥小,我妈就捐了一个肾给她。”唐鲁立告诉她。   “这事四姨妈也托人告诉了我们。”刘雅芳说。   “那他们向你们借钱,你们借了给他们吗?”唐鲁立问。   “这个……”刘雅芳竟突然迟疑起来,没有回答他。   “在我妈几个兄弟姐妹当中,就数你们家比较有钱,比我们容易拿出钱去了。”唐鲁立含有深意地说,“如果你们也不拿,他们要想治好阿湘的病,可就更难了。”   “我,我们,没法拿那钱出去……”   “为什么呢?”   “因,因为,四姨父得的是绝症,阿湘得的也是绝症,都治不好的,而且他们治一个人就要花不知多少钱,我们不吃不用都拿不出那么多。到头来,钱花出去了,人又治不好,把我们都拖穷,拖垮,那算什么呢?”   听刘雅芳这样说,唐鲁立就无语了,因为他觉得她的话儿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能够一味的去指责她的,这样他就不能再说什么话儿了。 第四十七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家离安都镇实在太远,要回去一次不容易,所以既然在镇上做生意了,他们自然就得在镇上住。 照他们的说法,在店子装修好以后,即使那里边很小,他们也会隔出两半,外边一半搞修理,里边一半铺张床,睡两兄弟;而在装修期间呢,则暂时先睡到唐家去。   唐家的屋子实在是太小太挤了,只有两房一厅,他们不来唐鲁立都得在厅屋里摆张床睡,他们来了以后可怎么睡呢?   成华伟有他的办法,他说:“我和我老弟装修好店子以后,不是要有床铺在里边那儿吗?既然到时都得买床,那我们这下就先买好它,在白天不需要睡觉的时候就收在一边,等晚上要睡觉了,再将它摆放到跟阿立的床挨靠到一起,这样床大了,宽了,不就可以睡下三个人了吗?——阿岸你讲是不是这样呢?”   “对,对,这样行,这样行。”成华岸马上点头回答他说。   他再将眼睛瞧向唐父,问他:“姨丈你讲这样行不行呢?”   “没问题吧。只能这样去做了,不然这么小的房子,哪儿能住下那么多人呵。”唐父脸上露出一些没意见的表情说。   这样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随后便一起到火茶街去,买回了一张双人床来。   当日晚上,吃过夜饭以后,唐父唐母去了河粉店,唐鲁立也想去帮他们做点儿事情,可他们说:“阿伟阿岸来了,没伴,你就在屋家陪陪他们吧。”这样唐鲁立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唐鲁立跟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因为多年来难得见什么面,自然有些话儿讲。特别是他们又去珠三角打过工,这下曾小丽也讲是跑到了深圳去打工,就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珠三角的尽可能多方面的情况,于是问他们:“表哥,你们去珠三角打工打了那么久,觉得在那儿找工容易吗?”   “这得看什么人去打工了。”成华伟带沉吟地说,“如果是有大学文凭的,或者是女的,就比较容易找到工打,不然的话就比较难。”   “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呢?难吗?”唐鲁立再问。   “有点儿难。”成华伟笑一笑,“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   “后来就不难了?”   “也不是,还是易者易,难者难。”   “哦。”   唐鲁立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脑子里想着曾小丽,不晓得她这次跑下深圳去打工,是属于易者呢,还是属于难者。后来他看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也不怎么样想吭声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书、纸和笔来,在那儿演算一些他喜欢演算的数学题,心里想着,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自己的人生路走成怎么样,自己都不能放弃对数学的追求。即使它没法给自己带来什么成功的希望和利益,最起码它还是自己的一种人生寄托和精神需要。他相信自己站立的土地,他有光明,它便不会黑暗。他也相信他内心的坚守,他有方向,它便不会迷失!   大约到了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成华岸对唐鲁立说:“我这下觉得自己心里边有点儿闷,想出去走一走。”   然后他就走出了门去。   “野兽开始情了。”成华伟含有深意似的突然这样低声对唐鲁立说道。   “野兽开始情了?哪儿的野兽开始情了?”唐鲁立一时没有领会他话儿的意思,好奇地问他。   成华伟拿嘴往门外努努,“嘿嘿”一下。   唐鲁立不是一个太笨的人,见他做出这个动作,自然就想到他是指成华岸了,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说:“他那么大岁数了,如果找对象找得快的,早就已经结婚了——哦,表哥,你自己这下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呢?”   “还没有吧。”成华伟面带微笑,语句掌握分寸地回答,“我很相信缘分,我希望我跟阿岸能够好事成双。”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这样!”唐鲁立真诚地说。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租的店子,在没装修之前,因为空在那儿很久了,门没有,窗也没有,是生出了挺浓的味道的,有些象经年日久的薄荷味道,寒麻麻的,又象什么东西腐烂了,有些微的臭气。装修好以后就完全不同了,不仅焕然一新,而且刷过,冲过,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这修理店起名叫“伟岸电器修理店”,虽然装修规模对唐鲁立来讲算是比较大了,但因为也只是给墙壁刮塑一下,再往地上铺下一层瓷砖去,店子的面积又不大,所以只过了一个礼拜以后,就把才买不久的床搬进了去,再另买了一张修理桌,两张椅子,以及锅碗筷等,就开张了,烧了两包鞭炮,引来一些人观看,也算有几分热闹的。   因为离得近,就在紧隔壁,修理店里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事情生,从河粉店里都可以看得见。   这一日上午近十点钟的时候,唐鲁立只一个人在河粉店里看着档,继续再卖一下已剩下不多的河粉。正很无聊地摊开一大块河粉这边抻平,那边抖一抖的时候,忽然现一个长得挺端庄的年轻女子从窗外走过,眼睛朝窗里边望来了一眼。   鲁立以为她是有心买河粉的,就向她招徕道:“阿姐,想买河粉吗?”   那年轻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话儿,只将头略低下了一些下去以后,就走了过去,走到了修理店门口,满脸带笑地向里边道:“哟,装修得这么漂亮啊?真是好叫人喜欢呵!”   “是吗?喜欢你就进来吧!阿梨,非常高兴看见你!”成华伟的声音开口道。   年轻女子阿梨又道:“谢谢你!”   然后她就走进了修理店去。   阿梨看起来不是要找成华伟和成华岸修理东西的,因为她并没有带来要修的东西。但她却在修理店里呆了颇久的时间,跟成华伟和成华岸说了挺多的话儿,有时还出“咯咯”的笑声,说明他们是早就认识了的。   在十一点钟以后,唐鲁立都准备收档回屋家去了,这时他看见阿梨和成华伟、成华岸两兄弟当中的一个从修理店里走了出来——虽然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他的表哥,但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象了,他又还见他们不多,一时没认出是哪一个,只觉得应该是成华岸,因为成华伟跟他讲过成华岸“野兽情了”嘛。   等那个表哥和阿梨远去以后,唐鲁立关上了自己屋家河粉店的门,然后便走过了修理店这边去。   此时店子的外间没有人,但里间有一点儿声音响。   唐鲁立一进店门就开口喊道:“表哥!表哥!”   他连喊了两声,然后他的还留在店子里的一个表哥就应他说:“哦,是阿立啊,我在里边,就出来!”   这个表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因为此时离得很近,可以把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看得很清楚,很分明,鲁立对着他的脸上仔细地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这是成华岸!   “这,这是……表哥你……”唐鲁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就愣在那儿了,觉得自己好象给他两兄弟弄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楚刚才在自己的眼前都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成华岸见他愣,自己好象也愣怔了一下,然后才问他:“阿立,你想跟我讲什么啊?不会大白天见了鬼,认不出我来了吧?”   “表哥,我没有看见鬼,我是……”唐鲁立欲言又止,因为他这个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奇特、太复杂了一些,叫他一时难以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那你是……”成华岸也同时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 第四十八章   成华伟看起来已经谈上了对象。 而成华岸呢,应该是还属于只到“野兽情了”的那种阶段——因为他肯定比唐鲁立早很多晓得他的阿哥找到了对象嘛。   唐鲁立这下的情况可能介于自己的那两个表哥之间,既没成华伟好,也不比成华岸糟:谈上过,还跟曾小丽有过很亲热的关系,可因为有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从中作梗,横插一脚,就叫曾小丽突然不辞而别,跑到深圳去了,害他从此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可爱的对象。   所以这一日之后,唐鲁立想念曾小丽的心,就非常强烈了,这一强烈,便令他浮想联翩,一些熟悉的过去曾小丽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做过的事情,显得相当真切地重现在他面前,叫他感觉,逝去的岁月虽然珍贵,却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再挽回,因此忧郁和孤寂的感情,就叫他很悲哀很无奈,把他那颗孤独难受的心,一直羁留在一个难以解脱的世界里。   在下午的时候,唐鲁立睡过午觉以后,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他做,他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去搞自己的业余数学“研究”。所以这一日下午,他也这样做。   可是,因为这下成华伟和成华岸来了他们河粉店旁边开修理店,平时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可干,都是轮着守铺就行了。这样,这个下午他才在屋家没做多久,成华伟就从外边走了进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而是带了那个阿梨一起来。   “阿立,没考上大学,还是那么爱学习啊?”成华伟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这样对唐鲁立说道。   “哦,表哥来了啊?”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话儿,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种业余“研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能乱抱大希望的,因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的眼睛瞧了瞧阿梨。   他觉得这阿梨长得确实挺耐看,眼神灵活,眼睛里有水,虽然并不算十分出众,但配成华伟也是挺合适的。   “是。”成华伟回答他说,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又说,“阿立,你和阿梨的名字起得真是好巧啊,你叫立,她叫梨,如果讲得快,别人不注意听的话,肯定会以为你们是同一样的名字哩。”   “有这种可能。“唐鲁立面带不自然的微笑回答说,在心中想,“我的名字跟阿梨的名字是起得有点儿巧,但跟曾小丽的名字比,又差一些了——我和曾小丽的名字还起得更巧哩,音完全相同,如果别人都叫阿立、阿丽的话,不管讲快讲慢,都会以为是叫同一个人哩!”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屋家,还在他们的房间里睡午觉,听见成华伟带着个姑娘到屋家来,先是唐母出来,然后唐父也出来了。   “阿伟,这个妹子叫阿梨啊?”唐母在走出房间门的时候,一下就瞧着阿梨问成华伟。   “是。”成华伟一脸幸福地回答,反问她,“六姨你讲她长得好吧?”   “长得好,长得非常好!”唐母马上自真心的样儿说。   “我们很快要结婚了,到时请你们去喝喜酒。”成华伟又说。   “什么?什么?你讲什么?”唐母露出很惊奇的样儿来,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听错吗?你讲你很快要跟阿梨结婚了?”   “对啊,对啊,六姨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讲的这件事啊!”成华伟笑着回答说。   “那可真是好快呵!”唐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   “你们可能会觉得挺快的。”成华伟点点头。   “快,快,就是快啊,才见你和阿岸回来开店,也没见你跟什么人认识、交往,可你一带妹子来我们屋家,就讲要结婚办喜酒了!”唐父带感叹似的摇了摇头说,好象觉得这件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   “不快,不快!”成华伟“嘿嘿”地笑着说,斜睨了唐鲁立一眼,问阿梨,“阿梨,你讲,我跟你谈对象,算快吗?”   “这得问你自己。”阿梨嘟嘟嘴说。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啊!”成华伟用上很夸张的语气道。   “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就跟你讲实话吧,确实是不快的,因为我们并不是在这下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阿梨说。   “六姨丈,你这下听见了吧?阿梨讲出了我们两个的实话,我们不是在这安都镇上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成华伟瞧向唐父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得讲了。”唐父笑一笑,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第四十九章   几日后的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成华伟独自一个人在他修理店里守铺,可是没人上门送电器来修,看见唐父唐母都回屋家去了,换了唐鲁立在那儿看档,他就走了过来,对着唐鲁立看了一眼,然后脸上一副惊骇的神情说:“哇,阿立,你今日气色可真好啊!”   “表哥,看你讲的,我的气色怎么会好呢?你的才好哩!”唐鲁立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我的不好,你的确实好!”成华伟又道,不管唐鲁立接不接受他的说法,他都要反复说唐鲁立气色很好。   见他老这样说,唐鲁立就决定跟他“玩”一“玩”,于是故意摸摸额头,然后以一种虚弱的痴呆态度听着他再说了第十遍同样的话儿之后,鲁立说:“表哥,听见你这话儿,我感到自己真幸福!你不晓得啊,我因为屋家赚不到多少钱,老吃不好,睡不好,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以为自己气色很差哩。”   “不差不差,哪儿会差呢?对这个你自己要有信心,不能有一点儿自卑的感觉!”成华伟道,因为唐鲁立愿意跟他说话,他的话儿就更多起来,简直要说个没完没了似的。   好在河粉店每日到了九点钟以后,就没多少人来买东西了,特别是这一日河粉店里要用的米又快光了,得去买一包新的回来才行。这样唐鲁立跟成华伟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看见河粉只剩了一斤多,卖不卖都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又等了实在太久也没人再来买,他就决定不再多等下去了,跟成华伟说一声:“表哥,我这下得去买包米回来才行了,不然今夜想磨米浆也不够米磨。剩下的那斤把河粉,如果什么时候有人来买,你就帮我秤一下吧。”   然后他便离开了河粉店。   往古榕街的方向走,只过去两百米左右,就得转弯了。唐鲁立到那十字路口处刚一转过弯来,就现前边成华岸和阿梨走在一起,手挽着手,身子还靠得紧紧的呢!   “有没搞错啊!阿岸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吧?阿梨是他哥阿伟的对象,又不是他自己的对象,他怎么能那样做呢?”唐鲁立不能不那样想。   也许成华岸和成华伟早窜通好了吧,要逢场作戏跟阿梨开一下玩笑?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双胞胎很多都是互相长得非常相象的,一般人跟他们不熟的时候很难分辨清楚他们哪个谁是谁,成华岸和成华伟两兄弟也是这样。   只是,就算成华岸想跟阿梨开个玩笑,也该掌握好分寸才行啊,因为对象终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阿梨既然明确了要跟成华伟结婚办喜酒的,成华岸就不该再乱跟阿梨开玩笑,更不该在街上挽着她的手,跟他象恋人那样挨得那么紧!   唐鲁立想赶上去提醒提醒成华岸,可又想到自己是做表弟的,不好去乱跟自己的表哥说这样的事情,特别这又是在街上,有一些人在来来往往,更不该那样做。这样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不但没有勇气赶上成华岸去跟他说什么话儿,相反还顾忌他们注意到自己走在他们后边,现了他们的秘密,叫成华岸心里边不舒服,他还故意走进了一间店子去,假装买什么东西,在那儿问了几样货物的价钱,待觉得成华岸和阿梨走得比较远了以后,他才走出了店子去。   这日傍晚,唐鲁立屋家将煮夜饭之前,成华岸竟然带着阿梨走进他们的屋门来了。   当成华岸和阿梨跨过门槛走进厅屋时,正坐在窗前演算着自己的数学问题的唐鲁立由不得暗吃一惊,由不得心想:“阿岸这是搞什么名堂啊?竟然那么过分,在街上跟阿梨走得那么亲热还不算,还要把她给带到我屋家来,好象明目张胆地就是要抢走他哥的未来老婆一样,就不怕到时给阿伟看见,给他气红眼,对他来狠的吗?”   这是有可能的。   但唐鲁立终究是做表弟的人,当着阿梨的面不好去乱对成华岸说什么敏感的话儿,因此就故意不理他们。   成华岸一进门就笑着跟唐鲁立打招呼说:“阿立,我带我女朋友来了,自己在安都没地方请她,就想让她到你们屋家来吃一餐,不晓得行不行呢?”   “这有什么不行的呵!带了女朋友尽管来这儿吃饭,没什么问题!”鲁立还没有回他话儿,刚好唐母从灶屋里走出来,听他这样说,马上乐呼呼地回答他说。 第五十章   这自然是正中成华岸下怀的,他就巴不得唐家人能接受他带着个年轻女人到唐家来吃饭。只是,他还晓得掌握分寸,看见自己的六姨接受了他这次带别人来这儿吃饭,他跟着就再说:“六姨你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我不会老带她来这儿吃饭的,最多带她来吃一两次就行了。这一次因为我是第一次带她来这儿吃饭,我就完全不客气,不讲给回钱你们了。但以后如果我还再带她来这儿吃饭,那我就每带一次,就算回一次钱给你们,不叫你们白白吃我的亏!”   “看你讲的,那么见外做什么呢?”唐母对他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我们可是一家人。人都讲,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这下却讲两家话了。”   “谢谢六姨对我这么好。不过我自己在六姨面前,可不能让自己那么随便啊。”成华岸用上很带感情的话儿说,“我也是一个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以后可能也还得再过一段苦日子,晓得象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容易,所以我带人到六姨屋家吃饭,就得好好分清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让自己去蒙着眼睛吃个没完没了。”   “你哪儿会在六姨屋家吃个没完没了呢?才不可能那样!”唐母又道,一边说,一边便将她的眼睛转向了阿梨,脸露很喜欢的样儿道,“哇,这妹子长得真是好漂亮呵!阿岸有福气,能跟她做朋友,以后结婚做成一家人!”   她的话儿是说得有些夸张的,或者是女人看女人,不象男人看女人那样那么准确的。在唐鲁立的眼中,阿梨最多算得上中等偏上的那种水平,还远没达到漂亮的程度。   不过成华岸看起来对阿梨已经是非常满意的了,听到六姨这样说,他脸上就露出了很幸福、很甜蜜的样儿来,笑着说道:“谢谢六姨夸奖,阿桔真的是长得很漂亮,长得非常漂亮啊!”   什么?阿梨在成华伟口中是叫“阿梨”,到了成华岸口中又变成了“阿桔”?他们两兄弟在唐家人面前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啊?   唐鲁立看向自己的表哥,脸现惊愕和纳闷,可想到他不晓得是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成华伟合起伙来要跟唐家人开个玩笑,开个大玩笑,他就仍然不吭声了。   唐家做饭,只要唐父唐母都在屋家,是常常一起做的,这一次也仍然是这样。由于多来了两个人吃饭,而且阿桔还是第一次来吃,唐母觉得不够菜,就对鲁立说:“阿立,你去买一斤猪肉,两块豆腐回来吧。另外要看见有辣椒、葱蒜,也可以买一些回来。还有,你经过修理店的时候,也把阿伟叫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几张纸币来,递给了鲁立。   鲁立当然不能去向她表露什么异议,而且他也想看看成华伟一起来他们屋家吃饭的时候,看见成华岸和阿桔——成华伟的阿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特别情况。   “我是不是太残忍一些了?在现出现了一幕那么糟糕的情况的时候,也不向阿妈告知这不合适,会叫阿伟来了对阿岸大生气,然后跟他又吵又闹甚至打架啊?”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但他才在自己的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就觉得这是自己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成华岸自己当着唐母的面亲自听到了那样的话儿,他也显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也没有——这说明他对自己屋家请成华伟一起来这儿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安嘛!   “既然阿岸自己都不怕让阿伟看见他和阿梨在一起,我去乱替他担心做什么呢?没这个必要!”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在猝然之间,他不晓得为什么,竟蓦地对成华岸生出了一些反感和厌恶的感情来。   他没有耽搁,既然拿到了钱,他就不再吱声,脸儿不自觉地阴沉了一点儿,然后快步走出了屋门去。在经过伟岸修理店的时候,从外边看不见屋里边的人,他就特意凑近门前去,向里看了一眼,现成华伟原来是蹲到了修理桌后边,正在地上寻找一颗可能是刚才掉下地去的小罗钉。   唐鲁立看见了他,心中顶不住对他生出了一点儿对他怜悯和同情的情绪来,用上挺温柔和亲近的语气对他说道:“表哥,我妈刚才跟我讲,今夜请你到我们屋家去吃一次饭,过半小时以后你就去了吧。这下我先去买点儿猪肉、豆腐。”   “阿立,今日是过什么节?怎么会请我去你们屋家吃夜饭呢?”成华伟脸现惊奇和纳闷的表情问。   “因为我们屋家来了客人,我们要请他们吃饭,既然你们也离得这么近,那就连你们也一起请了。”唐鲁立回答说。   “那阿岸告诉他了吗?”成华伟又问。   “这个你不用管他。象他那个人,没人告诉他他也会去的。”鲁立让自己的脸儿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然后不再在这儿多停留,说一声,“我这下去买肉了。”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第五十一章   唐鲁立从外边买好肉菜送回屋家的时候,走进门看见自己的阿姐唐鲁花正陪着成华岸和阿桔说着话儿,显得挺亲热,挺其乐融融的样儿。   看见这个样儿,他不能不生出一些不忍地想:“这个时候这屋里是那么轻松、愉快,只怕再过一下以后,阿伟来了,看见阿梨跟阿岸那么亲热,会突然大暴怒,叫这屋里再没什么融洽的表现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把肉菜送进了灶屋去,让爸妈去煮它们,而他自己则走出了厅屋去,陪在成华岸和阿梨身边说话了。   大约再过十分钟左右以后,屋外传来了挺清脆的脚步声。鲁立一听见这脚步声响,立刻就想到那是成华伟走来了,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的内心猝然就剧跳了一下,好象跟着会出大事的人不是成华岸和阿梨,而是自己一样。   但出乎唐鲁立的意料,成华伟看见了阿梨以后,只是略略愣了一下,对着她仔细地多看了两眼以后,就脸露微笑,向阿梨打招呼道:“阿桔,阿岸也叫了你来吃饭啊?”   什么?他也叫阿梨做阿桔,象成华岸一样,而不是叫她做阿梨?   鲁立觉得难以想象。   这更象是故意演一出戏来开唐家人的玩笑啊!只是,唐父唐母可能还不晓得阿梨其实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不是成华岸的女朋友——哦,或者是唐鲁立自己搞错了,阿梨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是成华岸的女朋友;阿梨也不是叫阿梨,而是叫阿桔!   可是,怎么在鲁立最先看见阿梨的时候,成华伟不只说她是叫阿梨,还说了是他的对象呢?   鲁立觉得自己简直是给他们弄糊涂了!   “不用管,不用管!既然阿伟来了这儿看见阿梨跟阿岸亲热都不生气,我凭什么去乱为他们担心呢?没那必要!”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便不再去让自己多费那个脑筋了。   就算是在成华伟来了以后,因为这一次临时再买了一些肉菜回来煮,也还没能马上就吃饭,而是得再等一下。   这样,成华伟坐了一会儿之后,好象就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特别是可能对成华岸跟阿梨的亲热看着别扭、不顺眼,就用一种声音里象梗着根棍,说出来多少有些抖动的那种样儿,对唐鲁花和唐鲁立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他便向外走去。   唐鲁花明显怕他太迟才回来,连忙向他喊道:“阿伟,你莫走那么远啊,很快就要吃饭了!”   “好,好,我很快就回来!我很快就回来!”成华伟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说,还是走了出去。   “他可能是看见阿梨跟阿岸太亲热,受不了,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好作,心里边却很不好受呢!”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成华伟这一出去,真的就过了挺久也没回来。   唐父唐母在他出门十多分钟以后,6续把饭菜煮好一一端出来了,叫肉菜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窜。没见成华伟在屋里,唐母便问成华岸:“阿岸,阿伟呢?刚才不是听他在这屋里讲话的吗?怎么这下把饭菜都做好了,却没见他人了呢?”   “这我不晓得,他那人有时就是做事这么奇怪的,饭没做好的时候他早早跑来了,可饭一做好以后,他人又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成华岸眼中含着一些微笑道。   “那我们等一下他吧。”唐母改对唐父道,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唐父回答他说:“行啊,等就等,我们又不急着吃饱了饭到哪儿去。”   “六姨,六姨丈,不要等了吧。阿伟这一出去,也不晓得会什么时候才转回来。要是到时他一个半个小时都不回来,叫饭菜全凉,那不是叫我们吃得很没味道吗?”成华岸开口道。   “还是等一下,只等几分钟,要是他还不转来,那我们就开始吃吧——边吃边再等。”唐母在门口回过头来说。   “那就先这样吧。”成华岸点点头回答她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等待起来。   唐母可能是因为屋里太窄,转动不是那么方便,在门口站着就站着了,只有时回过头来跟大家说一下话儿。她这一站,就在那儿站了有差不多十分钟。然后成华岸再开声,说:“六姨,你还是坐过来,开始吃饭了吧,不用再等阿伟了!”就在这时,唐母却忽然眼睛闪亮,嗓门一下子拎高了许多地低叫起来说:“哦,阿伟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可以开始吃饭了!”唐父笑着开声道。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唐母突然显出很惊异的样儿来,又再说道:“唉哟,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又看见了一个阿桔呢?”   “什么?你讲什么傻话啊?大白天你怎么可能会再看见一个阿桔呢?”唐父好象怕她的话儿得罪人,赶忙责备她道。   “是啊,我没有讲错啊,我是真的再看见了一个阿桔啊!”唐母用上肯定的语气道,说着还回头向阿梨看来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也去看看!”唐父道,说着他便也向门口走去。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唐鲁立将自己的眼睛瞧向成华岸和阿梨,见他们两个人正在那儿对着眼偷笑哩!   “难道……”唐鲁立突然起了一个新想法。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想分明,就听见唐父在门口啧啧称赞一般地说道:“是啊,那个妹子真的很象阿桔,象极了阿桔啊!”   说话之间,成华伟已经再回到了门前,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和屋子里那个叫阿桔的年轻女子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这样看,屋里的这一个确实是叫阿桔,屋外的那个才叫阿梨啊! 第五十二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阿梨和阿桔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他们不仅互相认识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竟然还分别结成了一对儿,在到唐家一起吃过了一次饭后只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就扯到了结婚证,然后便利用他们所租的店子,再向附近租用了一间屋子,就去办喜酒了!这真是叫人觉得挺特别而又奇异的!   唐鲁立在自己屋家收到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分别送来了给他屋家的正式结婚请柬后,心里边滋味复杂,一言难尽,很快就坠入到了很低落的深渊。 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自己曾经以为可以和她也扯上结婚证办喜酒的,可因为有赖争从中作梗,就叫曾小丽这下跑到了深圳去,一点儿音信也得不到了,这样他就不能不对赖争生出了极大的仇恨来。   但他后来想着想着,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改为恨起自己来,恨自己这个人,恨自己有象别人一样的需要,也象别人一样不是那么有钱;别人能够顺顺利利地谈成恋爱,顺顺利利地结成婚,自己却不行——自己真是一个废物啊!   由于恨自己任人摆布的屈辱,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因此唐鲁立心里就一直象坠着个石块,总是蔫头耷脑的,难有轻松感。后来他被十分烦乱的思绪麻线紧紧地缠绕住,觉得心仿佛碎了,实在忍不住,便跑到镇外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呜呜咽咽的哭,那声音很沉闷,很压抑,直到哭了有差不多半个钟头,才逐渐收了声,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的婚礼一起办,也顺利的成功了。随后他们又继续在安都镇开修理店开了三个多月,就说还是到东莞去打工好,就退了修理店那屋子,双双一起再下了东莞去了。   唐鲁立的日子继续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觉得真是很孤单,很寂寞的。虽然他总是认为自己不该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又再找去了。   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也就没有了恐惧。   到了河对面曾家所在的村子,唐鲁立远远就看见曾家长长的,四四方方的,以前没有粉刷过的砖房,这下已经粉刷了。“是赖争给钱他们粉刷的吗?”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曾家的门开着,不过门前蹲着一只黑狗。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那黑狗认生,一见他到跟前就立刻对着他拼命地吠叫起来。   唐鲁立是很畏惧狗的,怕它会扑上来咬自己,心里一阵阵紧,就赶紧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烂砖头来,向它挥舞着喝斥它道:“快收声,不要对着我喊!”   他这样说着时,曾母从屋里走出来了,冷漠的神情有如一尊神,带着一副粗俗的样子,一看清是他,马上就很不高兴地对他说道:“阿立,我们都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去了深圳,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你怎么还跑来找她,有没傻掉啊!”   唐鲁立一听见她这说话声,心中便立刻觉得她象是拿锥子扎自己,禁不住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虽然有些认同她的说法,但却想倔哼哼地扔她一句道:“放狗屁!你讲曾小丽去了深圳就真的去了深圳啦?讲不定我会在你屋家里找出她来呢!”   不过这样的话儿他是不好乱掷出去的,只能努力地忍耐着自己压抑的心情,不回她什么话儿,马上就机械地转过了身去,脚步迟钝地缓缓离开了这儿。   在过桥的时候,唐鲁立走路的样儿给人看着有些不对劲: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曲线,偏离了人行道,看上去有些不平衡,有要往车行道掉下去的样儿,如果有车过的话,那是挺危险的。   好在桥上没有什么车过,所以唐鲁立就安全地重新回到了河这边。正往前走着的时候,他忽然现自己身上好象给人扔了一样什么东西,有一种给小颗粒击中的感觉。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就带着疑问慢慢回过头去,先看见地上掉着有一团搓成的小球,然后看见附近有几个人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边抽烟边说着闲话儿,好象都没注意到他的样儿。   也许是自己的鞋在走路时,把一粒沙子给带起来,打到自己的后背吧?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决定不去管那么多,继续向前走去。可才又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有东西再扔到了自己的后背去。   这回他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了,因为他已经可以确认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可能是跟赖争有关系的人扔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谁会故意跟他过不去呢?因此他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骂,但却决定只当什么事也没有生,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儿。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来这儿找过了曾小丽两日后,自己以为再过几个月以后才能看见她,谁知她在晚上竟然自己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立!”曾小丽一见唐鲁立,立刻就眼睛闪亮,充满感情地向他喊了一声。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唐鲁立也马上眼睛圆睁,盯着她,见她那脸看上去比以前莹润些,好象多了些光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好象是在做梦一样。   “是,我回来了,今日就回来了。”她的嗓音短促而急切地连缀着说,原本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些红霞般的颜色,一说完就象很不好意思似的把头低了一些下去。   唐鲁立心里暖了一下,因为心情激动,竟几乎要晕过去。但他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往地上倒,而是垂下了两只大眼睛,低着头,轻轻地微微地抿着嘴笑了一笑,然后他才向她迎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唐鲁立从河粉店回到屋家,坐厅屋里的阿姐唐鲁花对他说道:“阿立,我眼睛这下有些花,穿针老穿不进去,你帮我穿一下吧。 ”   唐鲁立的眼睛也不大好,有近视,不过他看远的东西虽然不行,看近的东西倒还挺清晰的,可能要比唐鲁花强,因此他就答应说:“好,阿姐你叫我帮你穿,那我就帮你穿吧。”   说着他就从唐鲁花手中把针线接了过来。   不好穿,真是不好穿!线虽然不粗,但针孔实在太小了,线头往那小孔捅,不是捅中孔中心,穿过去,而是一时捅到孔边,一时又捅到离孔挺远的地方,努力了很多次都不能成功。   他禁不住有些烦,这一烦,有一次手就鬼使神差地往针尖的地方撞过去,结果就叫手指给扎了一下,随后便疼痛起来。为了不叫阿姐担心,他努力忍耐住不让自己表现出疼痛的样儿来。   这时唐鲁花想梳头,可进她房间找了一下一时没找到梳子,便问唐鲁立:“阿立,你有没看见我的梳子呢?”   “没见,你慢慢找吧。”唐鲁立低着头回答说,用疼的手指摸了摸线头,嫌它还不够尖,就将它送到了嘴巴里边去,舔了舔,把它给舔湿,又再拿另一只手摸了摸,然后重新往针孔里捅,终于给他穿过去了。   唐鲁花继续在她房间里找,找了又过十多分钟以后,她还是没找到她的梳子,便一脸无奈地重走了出来道:“唉,真奇怪,那把梳子塞到哪儿去了呢?”   唐鲁立想回答她,梳子一时没找到,就慢慢再找吧,她要穿线的针已经穿好了,可以拿去补衣裳,还没有说出口,曾小丽突然出现在门前,向里一看看见了唐鲁花,她就向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花姐,没上街去走一走啊?”   唐鲁花平时大多呆在屋家里,是很少上街的,她这样说,显见得是无话找话了。   而唐鲁花听她这样问,便象鄙夷似地蓦然一撇嘴,出一声“切”,然后“呸”地啐一口,说:“你又不陪我去,讲这个做什么呢?”   “我没讲不陪你去啊!如果哪个时候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去。”曾小丽笑嘻嘻地说。   “这下陪不陪我去?”唐鲁花将她的军。   “这下没法去吧,我有事想叫阿立陪我出去一下。”她回答,然后便望向唐鲁立问,“阿立,你愿意陪我上街去吗?”   “行啊,没问题。”唐鲁立爽快地笑着回答,将穿好的针线往阿姐面前送过去,说一声,“阿姐,这针线穿好了,你拿去补衣裳吧!”   然后他便跟着曾小丽一起上街了。   曾小丽这次找唐鲁立叫他陪她一起去上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而是告诉他:“阿立,我跟你讲一件事。昨日我看见你阿姐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哩。”   “你搞错了吧?我阿姐平时很少出门去的,怎么会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呢?”唐鲁立心中立刻就起了一种觉得这件事情不可信似的感觉,直摇头回答他说。   曾小丽言辞恳切地再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那是什么时候呢?”鲁立再问。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和自己的爸妈一起在河粉店里蒸粉、卖粉,屋家只有阿姐一个人,她跟那个叫“林彬”的男人一起出去到饭店吃面是完全可能的。于是唐鲁立就再问她:“林彬是谁呢?做什么的?我还不认识他哩!”   “他是头墩村的,他小弟做过我的同学,在街上开个饭店,就是跟你阿姐一起吃面的那家饭店,叫做‘为食饭店’的。”曾小丽回答。   “这样啊?你想告诉我的意思是……”   “他肯定想骗你阿姐。”   “怎么会骗我阿姐呢?也许他们早就认识,或者他是我阿姐的同学。”   “他比你阿姐大好几岁呢,肯定跟你阿姐不是同学,而且林彬也是一个结了婚有孩子的男人……”   “林彬结了婚有孩子跟和我阿姐在他屋家饭店吃一次面有什么关系呢?很多人都会去他那儿吃面的啊。”   “他跟你阿姐讲他喜欢你阿姐,我觉得这很假!”   哦,原来如此,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五十四章   因为曾小丽叫唐鲁立上街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只是要跟他讲他阿姐的事情,在她给他讲完以后,他们两个人在街边买了两个油糍吃了,曾小丽讲她得回屋家去给菜地锄草,然后她便跟唐鲁立告辞了。   鲁立随后回到了屋家去,原想不向阿姐提她和林彬的事情的,但却象落雨天背秆,越背越重,最后忍不住,还是提了,不过没讲出林彬的名字来:“阿姐,你昨日是不是跟一个男的在为食饭店吃饭了?”   “是啊?谁告诉你的?是小丽吗?”唐鲁花反问他。   “不是小丽告诉我的。”鲁立忙撒谎地回答,怕她以后会迁怒于曾小丽,叫曾小丽难受,就再说,“是一个在中学那片地方住的人。”   “哦。”唐鲁花点点头,脸露一点儿愉快的样儿来,轻轻地说,“是啊,他来找我,请我去吃的,他还讲喜欢我哩!”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唐鲁立没法不怀疑,因此迟疑着对阿姐说:“阿姐,你得对那人好好了解了解才行,看他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然上当受骗就麻烦了。”   “哦,你这样讲?好,行。”唐鲁花笑了一笑,牙齿一咬,跟着又说,“我不管他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我都要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那是可以的。”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回答她说,“但不要有更深一步的关系,特别是那个男的又有老婆有孩子。”   “他讲要跟他老婆离婚,这下他老婆都从他屋家搬出去,不再跟他一起住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这样啊。”   唐鲁立沉默了,不好再擎伞戴笠,多余去讲什么话儿了:也许林彬是真的喜欢他的阿姐,跟他的阿姐有真感情呢!他的阿姐是有残疾,但他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认为她就不能谈朋友、谈不上朋友呢?   这一日下午四点钟左右时分,唐鲁花先出去了一下,然后从外边走进屋,马上就对唐母说道:“妈,阿彬今夜请我去他饭店吃饭,我不在屋家吃了,妈你们别煮多我的饭啊!”   这个时候唐鲁立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写写算算着,听她这样说,就将脸儿转向她,见她喜气洋洋,一副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儿。   “阿姐,是真的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啦,我还会骗你们吗?”唐鲁花撇撇嘴说。   她当然不会骗屋家人,因为如果是骗屋家人的人,心情肯定不会有她这样好的。   唐鲁立这时心中就不能不生起一番天意的感触,觉得缘分那种东西真的是叫人难以预料的,它可以在晚风中摇曳,在翠绿中沉默,也可以在晚秋的枝头芽。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身有残疾的姐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哩,谁知……   唐鲁花走进她的房间去,在那儿梳妆打扮。她才往柜子里找了一下,然后就向厅屋里喊了起来:“爸、妈、阿立,你们有没有拿过我的梳子去梳啊?”   “没有。”唐鲁立立刻回答,然后再说,“你晓得的,我很少用梳子梳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梳过头了。”   “那妈和爸有没有拿我的梳子出去梳啊?”她扯高声音又问。   “没有,我没有拿。我这几日梳头,都没有用梳子,只拿手指篦一篦就行了。”鲁母回答她说,一边说,一边就叉开五指去篦了篦自己的头。   见他们这样说,唐鲁花虽然懊恼,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儿了,象唐母说的那样,叉开五指篦起头来。篦了一会儿之后,她对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头,见它们都整齐了,好看了,就走出门去,离开屋家了。   阿姐也找到对象了,虽然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没离婚,不是很理想。但那男人会跟他的妻子离婚,总比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了婚强。   唐鲁立比阿姐小几岁,以前因为阿姐没找到对象,他找到了,怕刺激阿姐的心,他有时想跟曾小丽见面,或者曾小丽来找他,他都怕给阿姐晓得、看见,给她带来心灵的失落和疼痛,这会儿他就几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了。特别是今夜,阿姐出了去就很夜都没回来,他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想见曾小丽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很难控制得住,于是他就找去曾小丽屋家。   路上他遇见了自己以前的老同学李清贞,她竟然拦住他说:“唐鲁立,我跟你讲一件事。”   “哦,讲什么事呢?”唐鲁立纳闷地停步问她,心想他们两个人难得遇见,应该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吧?   李清贞向前后看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跟曾小丽谈恋爱啦?”   “是啊,怎么啦?”唐鲁立反问她。   “我听人讲,她是很骚的,跟了这个男人谈,又跟另外的男人谈,非常花心。”李清贞回答。   唐鲁立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在心中某个地方有冰碴跌地,不过他跟着便道:“李清贞,你是听人讲曾小丽和赖争谈过吧?才没那种事哩!赖争是想得到她,老向她纠缠,但她应该没有答应过啊,她才不是什么别人口中胡说八道的那种妹子呵!”   “你认为她不骚?”李清贞盯住他。   “是不骚,一点儿也不骚啊!”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别人又讲她跟赖争上过床?”   “没有的事,哪儿会有那种事呢!肯定是别人造她的谣!”   “哦。”李清贞点点头,就对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我就放心了,祝福你们!”   说完了这样的话儿之后,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虽然唐鲁立是想让自己不要去相信李清贞说的话儿,但他随后心里边却乱糟糟的。   到了曾小丽屋家,曾父在厅间用炒花生米就着酒,见他来到,阴起了一点儿脸儿,但没说什么话儿,只顾继续喝自己的酒。   “小丽!小丽!”唐鲁立也不想跟他打招呼,只对着屋里喊起来。   “我在这呢。”曾小丽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他跟前,拉着他就一起再进了她的房间去,从里边关上了门。   这个时候唐鲁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也不被动,既然他搂住了她,她同样也回搂住了他。这样随后他们两个人就缠绵缱绻,上了床去……   在他们两个人刚做过了亲热事情的时候,人又还躺在床上,原是应该识相一点儿,不要去说些败感情的事情的。可唐鲁立却不是这样。虽然他对李清贞说的话儿是不怎么相信,但他却喉咙痒,掐唔着,嗫嚅着忍不住问曾小丽:“小丽,有人讲你跟赖争上过床,是不是……”   “那种话你也信吗?”曾小丽腰挺挺地看着他,眼睛似乎都直了。   “我是不信……”唐鲁立咽起口水,话儿说得有几分困难地回答。   “那你又讲!”曾小丽猝然气恨恨地道。   他预料之中的不屑与愤恨,叫他有点儿窘,脸儿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晓得自己是不该去说出那样的话儿,于是讪讪地说:“好,我不讲,我不讲,我再不讲了!”   这个晚上,虽然曾小丽生唐鲁立的气,但却留他在自己的屋家过夜。   曾母是最看不上唐鲁立跟曾小丽谈恋爱的,有一次阴阳怪气般地对他说:“你屋家又没砖厂给小丽做出纳,又没钱给她,老缠着她做什么呢?”   从她这种话儿里,可知她心中是念念不忘赖争的。   好在,曾母虽然向唐鲁立说出了不好听的话儿,但唐鲁立要在她屋家过夜,她却没有硬赶他走。曾父也是一样。   尽管如此,这一夜唐鲁立也没睡好,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就莫名地惊醒了。这个时候要起床实在是太早了,连曾小丽都闭着双眼熟睡着,更不要讲是曾父曾母了。因此他就只能闭着眼坐起一下身,靠在床头,然后继续鼓励自己倒下去。可是他心里明白,他这时实在没什么困意了,要重新睡着并不那么容易。   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曾小丽也醒来了,在将身子转向他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他:“阿立,我准备这一两日下深圳去打工,你愿意跟我去吗?”   “这个……我,我……”唐鲁立声音结巴地道,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好,因为他没有那个心嘛。   “我什么呢?不想跟我去?”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唐鲁立觉得这时自己的头脑变得很迟钝,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儿回答她。虽然直到这下为止他都还不想出外去闯荡,但他听见她这样跟自己说,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重重压力,真希望她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讲这件事情了。   曾小丽见他好一会儿不回答她,她就突然愤激起来,责问他:“怎么你这么没用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去打工都没勇气,那还算什么男人呵!”   他确实不象男人——不象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为了能讨到爱自己的女人的喜欢,那女人叫他去打工他就会去,叫他去赚钱他就会去。可是他却不是这样,虽然没读上大学,却实在是太想搞业余数学“研究”,希望以后能够搞出一两个大成果来,叫他一鸣惊人。当然,就算以后他最终不能大成功吧,他的心也仍然是身不由己地给拴在了一个小小的夜空里。即使他称不上是其中的星辰,但他也要坐在银河畔俯瞰一条大河,一条无数人都在其中逐浪的大河,努力剖开奔涌的月光,一起追随着流向远方。因此他就想继续呆在安都镇里,而不想到外边去闯荡,去漂泊,去干些他心中更没底的活儿。不过他又不想再看到曾小丽好看的嘴巴变成难看的愤激相,就想跟她讲些违心的话儿,让她满意,让她不再对他生气,但他却做不到。   曾小丽似乎是忍不住,或者她这时就是一心想折磨折磨他,所以随后仍然向他说出些要再去深圳的话儿。这成了唐鲁立头上的紧箍咒,她一念叨他就头痛,很不想听,也希望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多念叨。虽然他想装着不放在心上的样儿,但有时微微的一点儿嘴角弧线,却泄露出他的假装很虚伪。   后来将起床穿衣时,曾小丽再跟他说:“阿立,我和你讲实话吧,我自己是不能不去的,但我真的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很想你这次能跟我一起去……”   唐鲁立低下了头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因此就没有回答她。 第五十六章   跟着的这个晚上,唐鲁立没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曾小丽却特意找到了唐鲁立屋家,对他说道:“阿立,今日我阿爸阿妈他们去了我毑婆屋家,要明日下午才会回来,今日我没伴在屋家,好怕,你可以去陪我吗?”   这当然行了,他们又不是一般的相识和朋友关系,而是未婚夫妻关系了,以前都早没顾忌了,更别讲他昨夜当着曾父曾母的面也跟她一起过了一夜,何况是这下了。 因此唐鲁立就马上答应道:“行啊,没问题,我可以去陪你!”   说着他便看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自己的爸妈,想向他们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但他还没有开口,唐母就象怕他会反悔似的赶快对他一点头。   有了她的这一无声的支持,唐鲁立心中就有了底,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拿手一抓曾小丽的手腕,然后便跟她一起走出了门去。   在进凰村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几个这个村的村民。   作为唐鲁立来讲,如果他不是和曾小丽一起进这个村,而是自己独自进,他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和曾小丽一起进,他担心那些村民会猜忌或者是把闲话到处乱讲,叫曾小丽觉得难受,就不那么自在了。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斜睨向曾小丽,看她有什么反应。   在月光下,不算十分看得清楚曾小丽的脸儿。不过人的目光是非常厉害的,许多时候即使看不清楚一个人的脸儿和眼睛,也可以非常准确地看出别人的感情变化。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虽然唐鲁立是不怎么看得清曾小丽的脸儿,却凭感觉认定,她这个时候表情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心情比他还平静。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努力让自己也将遇见的村民们置之度外,不去在意那么多。   虽然他们两个人遇见村民好象都当自己没遇见,想要快快走过去。但有一个村民却“不”放过他们,在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他惊讶似地瞧向他们问:“这么亲密啊?我看小丽爸妈好象今夜都不在屋家哩。”   “这不关你事!”曾小丽冷冷地说,猝然一拉唐鲁立的手臂,和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村民似乎不甘心让他们两个人心情平静一些,在背后又说:“小丽,今夜你屋家可莫住进别人去啊,不然你爸妈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   曾小丽没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跟唐鲁立一起走到她屋家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很气愤地说:“那坏东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他也操心,眼睛是不是瞎了啊!”   一边说,她一边从门旁拉亮了电灯。   她在去叫唐鲁立来这儿之前,竟然买好了六个油糍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扁碟子里。唐鲁立看见,在那油糍的上方,些微水气还在袅袅地往上升着,说明是炸了没多久的!   曾小丽一把将门给关上以后,就显得很忙碌的那种样儿,先在桌子两边把两张椅子打对面摆好,然后就进灶屋去,用一个大锑盘盛了一些冷水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旁边一个没涂油漆的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电炉来,将插头插进旁边墙上的一个插座上去。   那电炉是最简陋的一种电炉,盘座是泥土烧硬做成的,一根上千瓦的电炉丝就盘在盘面上。坐上锑水盘,插上电以后,炉丝慢慢亮起来,就可以让它烧水了。   随后,曾小丽再进灶屋去了一下,然后出来就洗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外加端了一碗她可能早就煮好的鸡蛋汤出来。   唐鲁立看着她这样走来走去,在恍惚之间觉得,这好象是自己的屋家,曾小丽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在这儿,这时正准备吃夜饭呢!   当然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屋家,不过曾小丽却确实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的未婚妻嘛。这样他就感觉,他这会儿和她一起在这儿,也是非常温馨,非常幸福的。于是在她招呼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就走去坐了下来。   “刚才我出去叫你来之前,我本来是只煮了一些鸡蛋汤的。”曾小丽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大碗,边往两个小些的碗里倒,边笑着对唐鲁立说,“后来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卖油糍的人在晚上还摆桥头卖,我就叫她炸了六个,然后先放回来,再去叫你——这样我就夜了一些到你屋家了。你可不能猫唔食腥,假斯文呵!”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看你讲的!我第一次在你爸妈不在屋家的时候来你屋家,就又有蛋汤喝,又有油糍吃,真是快乐极了哩,哪还敢假斯文啊!”唐鲁立也笑着回答她说。   虽然没有烛光酒香,但因为是唐鲁立单独跟曾小丽在一起,又是在她的屋家,紧紧地关上了门,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人会妨碍他们,他们两个面对面,准备要吃美好的宵夜。这时他们两个都用呼吸凝成的云你召唤我,我召唤你,默默地为对方支起了一张心灵的床,铺上了一张心灵的被。唐鲁立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想不浪漫也得浪漫,曾小丽的声音想不糯,给他听着也糯了起来。   这时他看着曾小丽倒蛋汤,眼睛就变得非常的温柔和多情,觉得她身上有着纯洁的天使气息,也有着和他一样心贴心的温柔和多情。   “吃吧,快吃吧,莫让它凉了!”曾小丽在倒好蛋汤后,将一碗送到唐鲁立面前说。   “好的。”唐鲁立答应,马上就拿起了筷子来。   曾小丽也开始吃蛋汤了,但她才吃了一口,就将筷子伸向扁碟,夹了一个油糍送到嘴前,往嘴里塞进去,还没吃进肚子里,就再另夹了一个油糍,也往唐鲁立的嘴里塞过来。   唐鲁立赶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但曾小丽却向他翻白眼说:“不行,你不能自己夹,得吃我给你夹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将这油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去。   一大碗蛋汤再加上每人各三个油糍,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也没隔多久,曾小丽就跑进灶屋去,生火烧热水,烧好以后对唐鲁立说:“阿立,你来洗澡了吧,烧好水了。”   说了以后,她就自己走出了灶屋。   唐鲁立快快地就走进了灶屋去洗澡。洗完后曾小丽跟着再洗。   当他们两个人都洗完后,曾小丽没再吭声,而是只拿很害羞似的眸子斜睨了鲁立一眼,然后就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卧屋去,拉亮了那儿的电灯。   鲁立在曾小丽面前是不用太过谨慎了的,见那房门并没有再关上,更没从里边闩死,就跟进了卧屋去,还没容得她开口,就一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他连自己也想不到的,浑身颤抖着,疯狂地亲吻起她来。   曾小丽既然给他拥抱,给他亲吻,就那么温顺的、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轻声呻吟着,热烈地回应着……   完事后,唐鲁立现她纯洁无邪的眼睛,象婴儿一样地对他充满了依赖。于是他就搂着她不放手,不停地亲吻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身子。这样过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掖了掖被子,再亲了一下她的脸儿,对她说道:“好,小丽,我们这下睡了吧。”   “我睡不着。”曾小丽带娇声地说,软身子又贴住了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一圈圈的缠绕着他的耳根。   见她这样,他晓得她是想再跟他讲点儿什么话儿,他就不再多吭声,把手伸到了她的肩头处,搭在那儿也不揉,也不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脸儿。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以后,曾小丽先快手快脚地煮了一点儿面条,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和唐鲁立一起吃了。 收好碗,洗了以后,她拿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把头梳了,用橡皮筋扎了一根辫子,然后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要下深圳去打工了,你还是不愿意陪我去吗?”   “打工太辛苦了,还不晓得有没得打,还是莫去吧。”唐鲁立说,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个娇气的小妹子,受不了外边风吹雨打和辛苦的小妹子,情愿一直呆在屋家里,呆在他的身边,不想出去做,不想出去闯。可是……   “我要去,不去不行!”她说,这个时候,她可是一点儿小妹子的娇气都没有啊!   见她这样说,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你这下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曾小丽突然逼视着唐鲁立问,那眼光看着他,好象在衡量他是不是一个真男人。   “我这下没法去啊。”唐鲁立心烦地回答,低下头去,心中觉得自己的喉头收紧了,不能不悲叹地想:“我这下就是做不了你所希望的那种‘真’男人啊!”   “为什么我去得,你去不得?”曾小丽很不高兴地再问。   “我,我……”唐鲁立的脸儿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因为我这下要搞数学研究啊,拿不出那个心……”   “你又不是科学家,不是在北京、广州的科学院、研究所工作,搞有什么用呵!它能给你带来钱,还是带来名?”   “我这下没法讲。”   “怎么没法讲?”   “就是没法讲啊。”   这时曾小丽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说一声:“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然后她便赌气地去拿出了她的一个行李包,背到背上去,然后向外走了。   唐鲁立想挽留她挽留不住,心都凉了。特别是他觉得自己的嘴里突然特别酸,好象没力气去回答她了。不过他还是在她关上屋门后跟着她,送她去安都镇的小车站。   曾小丽看起来确实是心中很有他的,虽然她这下不得不去外边打工,也不得不对他没法陪着她一起去打工感到失望和无奈,但她对他还是很有柔情的,在看见车开来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含情脉脉地对他看了一下后,咬了咬牙:“阿立,我跟你讲,我是一定要去打工的,如果不去的话,一日到夜老呆在屋家,我爸我妈讲我的话儿都可以叫我耳朵生茧子。你呢,可以先不去。以后我要在外边做开了,做稳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吧。”   唐鲁立觉得这样倒还行,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讲这样好,那就先这样吧。”   车到站了,停下来了,旅客们下车了。她放开了他,在转身时,她拿手捂了一下眼睛,可能猝然哭泣出来。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在验票员说开始验票上车的时候,走到了车门前去,一验了票就上车了。   唐鲁立眼睛也有点儿酸,没有心急离开这儿,而是继续站在原处,眼睛从背后追随着曾小丽的背影,见她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连找好座位坐下来以后,她也好象故意把脸儿转向了车的另一边去,就是不再往车的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一直望着汽车启动,往前开,心里生出愧疚的情绪,但他却又不能不为自己分辨:“我是没办法啊,过不了自己的心,真的没法这下就陪她去打工啊!”   由于曾小丽走了,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就叫唐鲁立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曾小丽把相思抛给了他孤独的天空,满天星星在忧伤,在阴寒,因此他总是很郁闷,很压抑,爸妈跟他说话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有时他不能不暗怪:为什么自己不是女人,不能随便地号啕呢?但是虽然这样,当他现阿姐也情绪有些低落,没事就坐在屋子里呆或者闷坐不响时,他就努力排遣开自己内心的郁闷、压抑,尽可能地去多关心关心她。   这一日,鲁立看见,唐鲁花坐在椅凳上,时不时会微眯上眼睛,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唐鲁立心想:“阿姐不会因为一把梳子找不见了,就难受成这个样儿吧?”   因而他看着她,就道:“阿姐,我跟你讲啊,一把梳子不值多少钱,不见掉就不见掉吧,不用再管它了。这下我去上街给你买一把回来……”   “不要,不要!”唐鲁花竟赶忙制止他,“那把梳子肯定找得出来的,莫到时你才把梳子买回来,我又找到那把了。”   “那也没关系啊,多一把在屋家,什么时候想用都容易拿来用,总好过只有一把吧。”唐鲁立还是想再上街去给阿姐买梳子。   可唐鲁花仍然摇头,说:“我只想用那把旧的,不想用新的。那把旧的我用惯了,梳头觉得很舒服,要买新的,我肯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鲁立就不好再勉强去买新梳子了,只能说:“那你就让自己开心一点儿,不要给人看着象很有心事的样儿吧。”   “哦。”唐鲁花低应一声,头垂下去,情绪仍然显得很低落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看见她这个样儿,想到她可能不是因为丢了梳子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林彬,才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她:“阿姐,你和那个林彬……这下怎么样了?他人还好吗?”   “这个……”唐鲁花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斟字酌句地回答,“还行吧。”   看她这个样儿,哪儿象“还行”的样儿呢?一点儿都不象哩!唐鲁立想叫自己忍住不再去跟她讲什么话儿,但忍了一下没忍住,便带试探地再问她:“他有跟你讲过什么吗?比如扯结婚证办酒的那种事情……”   “没有。”唐鲁花轻叹一口气,“每次我跟他提这样的事情,他都象哄小孩子似的,老讲:‘不急不急,等我赚够了钱,建起楼房来了,我会自己跟你提这件事的。’”   “等赚够了钱?那要什么时候呵!”唐鲁立叫,禁不住摇了摇头。   “我也是这样认为啊,可他要那样讲,我也没办法。”唐鲁花一脸无奈地道。   唐鲁立看到她这个样儿,心下当即便异样地窒息了一下,仿佛给欺骗的不是阿姐,而是他一样。 第五十八章   唐鲁立给母亲临时遣了去街上买点儿肉菜。   他快快地往火茶街方向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快五点半钟的时候,虽然他晓得有些人经常卖菜是卖到很晚以后才回屋家去的,他也不能不担心,自己赶去那平日即使只有一两个人卖菜的火茶街跟古榕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处时,已经没人在那儿摆卖了。   还好,在鲁立由山杂街刚拐到古榕街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见火茶街和古榕街相交的那十字路口处还有三几个人在那儿卖菜,其中就包括一个卖猪肉和一个卖鱼的商贩。   唐鲁立心中暗喜,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到那些人跟前买了一条鱼、半斤肉和两扎青菜,然后快快赶回屋家去。   这会儿唐父正在屋外劈柴,唐母则已经在灶屋里煮起饭来了。鲁立进屋见唐鲁花坐在厅屋一角,手里拿着一只布底鞋,似在补着,但却手停在那儿,仿佛在呆。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将肉菜先送进了灶屋去让母亲能够切煮,然后他就出来凑到了阿姐的跟前去问:“阿姐,你还是为梳子找不到心烦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为那事心烦。”唐鲁花忙回答。   “那你又好象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鲁立再说。   “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啦。这个样儿,叫哪个人一见,都晓得你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唐鲁花犹豫起来,似乎不晓得该不该把某件倒霉的事情给说出来。这样,她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原来,唐鲁花和林彬的事情很不谐了。林彬这一次一见到她,立刻就表现出嫌弃她的样儿。不过他还是尽力忍耐住自己,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然后带咬牙地对她说道:“阿花,我觉得我们两个合不来,要不我们算了?我实在没有本事,怕以后养不活你,也没有本事赚到很多钱来建楼房,然后跟你结婚……”唐鲁花开始还很天真,听到他这样说,就歪起头道:“没关系啊,你赚不到钱建楼房,我们就不建,结了婚以后我跟你住进你屋家去就行了。”“不行,我不想那样做!”他立刻一口否决。“那我们结了婚,你住到我屋家行不行?”唐鲁花试探地再问。“更不行!我决不会住到你屋家去的!”然后他便拼命地叫她快走,要她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混蛋!他竟然敢这样搞!这还是人吗?简直不是人嘛!   “去找他!去找他!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唐鲁立立刻对阿姐吼起来道。   唐鲁花明显不想去,微扭着身子说:“算了……”   “不能算,一定得去找他!要叫他把事情给讲清楚!”鲁立气哄哄地再道,说完也不管她是不是他的阿姐,都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立,你放开我吧……”唐鲁花向他恳求,表现得很害怕跟他去找林彬的样儿,但见他态度很坚决,最后她还是去了。   “你怎么来了?”林彬一见唐鲁花姐弟俩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就表现出惊异的样儿来,阴着脸儿说,下意识似的就向唐鲁花挥起了手,看那架势仿佛是要硬赶走她一样。   “我怎么来不得?难道要别人才来得吗?”唐鲁花显得很委屈,眼里已含了泪。   “因为我已经跟你讲过了,我们的事情已经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来了也没什么用了!”林彬再说,一副相当恼怒的样儿。   “你这是不是太过分,太不人道了?”唐鲁立见他这个样儿,忍不住瞪着他责问。   “我不晓得。”林彬嘶哑起喉咙回答,心烦似地低下了头去,好象有些懊恼。   此时,唐鲁花看着心里刀扎一般,不跟他吵闹,只是低着头,眼泪开始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下去,这说明她是很喜欢林彬,很希望跟林彬结成夫妻的。   林彬之前虽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但后来看着也象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儿了——至少他在表面上做得象这个样儿。因此就听他说:“阿花,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原来也并不是不想跟你结婚的。只是后来我老婆不愿意跟我离婚,老在那儿寻死觅活的。我没办法,为了不叫我们都在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以后叫谁都过不好,我就只好跟你分手了……”   他话儿没说完,唐鲁花已经伤心地啜泣着,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样了:“我早就晓得了,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一只猫,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   唐鲁立这时感觉林彬说的话儿好象很假,因为从他的音调和表情里,都可看出他显然是在做戏,这样自己的喉头就收紧了,猝然冷哼一声道:“你原来想跟我阿姐结婚?骗鬼去吧!只有鬼才会信你!”   “是真的啊……”林彬忙为自己分辨。   “只有你自己讲是真的,谁也不会认为你讲的是真的!就算小孩子都会晓得,你如果不是设下陷阱想骗我阿姐,叫她最后菜蓝揩水一场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生!”唐鲁立一脸愤怒地说。   “那是你自己那样认为。”林彬轻轻地道,做出一副无辜而又面无表情的样子,好象想当别人是个空气人一样。但他后来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儿不该继续说,跟着便又道,“好,既然这种事情瞒不了你们,这下我就跟你们讲实话吧,我以前确实是在利用阿花,想让她去刺激我老婆,让我老婆以为,她连一个残疾人都比不上,想跟我离婚是做傻事,结果真的起了作用,这下她就回头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唐鲁立猝然高声怒骂了起来。   “你不是人!”唐鲁花也这样骂,跟着再次泣哭起来。但她这次没哭多久,就愧疚似的蓦然止住了哭泣,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神色凄苦,声音略带苍凉地对林彬说:“好,你既然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那我就走吧,再也不找你了!”   说着她便缓缓地转过身去,迈着有几分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赶快赶上她,虽然心中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悯,生出了一些无奈,但他却又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这个阿姐确实是跟林彬走不到一块儿的。他们两个的差别多大啊!如果林彬不是为了重新挽回他妻子的心,不想他妻子跟他离婚,找自己的阿姐演一出戏,阿姐想跟他交往行吗?完全不行!   于是随后鲁立便认定,自己的阿姐从他身边走开,以后再也不跟他有任何瓜葛,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没必要为此多伤心,完全没必要!这样他的情绪在随后便慢慢地变得很平静很舒缓下来了。 第五十九章   曾小丽不顾唐鲁立反对,硬去了深圳打工以后,唐鲁立非常思念她——他也只能用思念来排遣自己心里的苦闷。 虽然她这时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变得有几分飘渺不定了,但却仍然是他心中的一束明亮而亲切的灯光,映亮他漫长而孤独的黑夜。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阿姐之外,最亲密的人嘛!   这时既然人们电话机还不多,更没手机,互相要联系只能靠写信,唐鲁立就想给曾小丽写信。可曾小丽去深圳的时候,一方面她可能是还得临时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他有怨言,心中怪他不愿意陪她去,也没告诉他通讯地址,他想给她写信也没地方可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心中的编造,或者梦中的日有所思,这样来去思念她了。   一个人,跟自己所爱的另一个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却不晓得她去了深圳哪儿,想写封信也不行,那是很烦闷的。唐鲁立就是这样。虽然他在心底里总怨怪曾小丽跑到深圳去以后连封信也不写给他,更不让他晓得她到底是去了哪儿打工,他也只能等待。这种等待越来越显得无比漫长,压在他心头的思念,日益酵,叫他有时湿下一地的相思,感觉十分沉,十分重,无法逃遁。在他觉得自己十分心烦意乱,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在屋家没事做,心里堵得慌,实在呆不下去,那就只好走出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走出屋家的门以后,就朝着安都镇北边有几间建筑在沙地上的泥房子的方向走去。路上他听到一只狗在叫。说实话,他并不怕狗。当然他也从来不想去惊动它们,因为也许其中会有一只是疯狗,如果它咬了你,那么狂犬病以后可能就会找到你的头上。他是不想招惹到那种死神的。   “呵,阿立,这么得闲啊?去哪儿呢?”李清贞扛着一把锄头,从一间屋子和几棵大树遮挡的拐弯处转了出来问他。   “没事,随便走走。”唐鲁立无精打采似的回答。   “是曾小丽不要你,跑到外边去了,你烦,就出来走吧?”她好象三年早知道一般地盯着他再问。   鲁立不想听她这样的话儿,就回答:“没事,哪儿有这样的事呢?看你讲的!”   说着他就想走过去。   可李清贞却拦住了他,不再提曾小丽的话题,却问他:“阿立,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路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你快点儿讨到老婆,以后不再那么烦呢?”   “不用!”唐鲁立立刻用生硬的语气回答。   “那妹子长得很漂亮的。”李清贞笑嘻嘻地又说。   “那也用不着!”鲁立阴沉下脸儿再说,然后就抛下她快步走过去了,越走越远。   李清贞悻悻地在背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喊他,但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又没喊了。   许多人都忙于给唐鲁立做媒。这一日就来了个黄姨,她的嘴象装在铰链上一样,能说会道,好象连小鸟儿都能从树上哄下来一样,缠住他谈呀谈的,把口水都溅到他的耳朵上了,只听她说:“阿立啊,我跟你讲,我这下给你介绍的妹子,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哪个人见了她,结了婚的会对她瞪大眼,没结婚的会马上想跟她去扯结婚证。如果你不去见她,那你可就真真是太可惜了!”   “她是哪儿的?”唐鲁立直着腰,逢场作戏地故意笑着问。   “就是我们这镇上老街的啊!”黄姨回答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很快就有了底:她这是太夸张了。因为老街可以从唐家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向古榕街的方向一路走去,在十字路口也不停,很快就能到几个进老街的巷口,并不远。住老街的妹子应该个个都到唐家的河粉店买过河粉,他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如她说的那么漂亮——有几分姿色的也最多有三几个,谁也胜不过曾小丽。   “呵呵,呵呵。”唐鲁立猝然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找个时间让你们两个在我屋家见个面吧?”黄姨问。   “算了,不用见了。”唐鲁立摇了摇头。   “怎么不用见?不见你怎么晓得她人很好,很可爱呢?”黄姨盯着他问,然后便拼命向他讲起那个妹子的各种好来,最后见他总是不答应,她便虎着脸儿这样责问他,“怎么给脸你不要脸,要这么倔呢?”   唐鲁立确实是给脸不要脸,他自己也晓得这一点,但他没办法。因为他心里有曾小丽,只要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他就不可能拿得出一点儿心去接受其他对象,连见一见面他都没那兴趣。   因此他就故意挠了挠头,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才说:“对不起啊,黄姨,我另外谈了一个女朋友,没法再找别人了啊!”   “你不能跟你女朋友分手吗?”黄姨再问。   “不能。”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唉,真拿你没办法!”黄姨见他这样,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的眼睛再看一下,然后便无可奈何地从他身边离开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上街,走到桥前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四顾,竟现另一个到过他屋家的女人周姨跟在他后面,这叫他禁不住心头有些抽紧。   他不晓得周姨是不是偶遇他,就加快了脚步,待快走到桥头前时,他回头一看,竟见周姨向旁边离她几步路远的一个年轻女子挤眼睛,努嘴巴,好象在催促她快往前去,但那年轻女子扭捏着身子,一副没有勇气的样儿。   周姨还要再催促年轻女子,见唐鲁立已经回过了头去,他就不好再这样做了,于是她猝然“嘿”地一声,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便向他赶了上来,一脸套近乎地道:“唉哟,阿立,你上街来了啊?遇见你可真叫人高兴呵!”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将脸儿转向了年轻女子,向她招着手对她喊道:“阿思,来来来,我跟你讲的阿立就是这个了,你快来跟他讲几句话儿吧。”   阿思并不顺从她的话儿,原本走路就慢慢腾腾的,这时不但没再往前走去,相反还停住不动了。   周姨脸现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儿来,说一声:“看你,我不跟你把话儿讲得难听一些,你就不听我的话儿!”一边说,她一边再走到阿思面前,扯住她的手就拉到了唐鲁立的跟前:“阿立,这就是我早两日给你介绍过的那个妹子,长得漂亮吧?你一定喜欢,她也喜欢你,以后你们可以去好好谈谈。”   唐鲁立在她说这样的话儿之前,已经偏着头盯着阿思看了两眼,因为近视,还没看得很清楚。这时阿思离他比之前近,他看出来,她长得并不如周姨说的那样漂亮,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而已。因此他想到自己确实是没法跟她谈对象的,就忙向周姨摆手说:“周姨,你莫跟我讲这些吧,我真的已经有对象了,不能再另外谈啊!”   说着他就想走,可周姨也不管什么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伸手就扯住了他说:“阿立,你莫急走!我们还有话儿没跟你讲完哩!”说着她就伸着脖子向阿思询问:“阿思,你快告诉阿立,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是。”阿思细声细气地回答。   “听见了吧,阿立?阿思讲她也喜欢你哩!”周姨改对唐鲁立说。   “嗬嗬……”唐鲁立苦着脸儿,不晓得用什么话儿回绝她们好,烦躁了一下后,终于说,“阿思找另外的男的肯定比我好,我没法跟她好,不然会给别人骂的。”   然后他便象慌不择路一般地快步向前走去,迅把她们给越拉越远了。   在背后,他听见周姨狠似的再说:“真是担水找错了码头,白捡晦气!我跟你讲,他是说谎!他哪儿有什么对象了呢?叫鬼去信吧!”   自此以后,周姨就再没来找过唐鲁立了,但别的女人却再来找,叫他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能不觉得,他已经不能轻易地摆脱这种事了。 第六十章   对曾小丽的等待叫人觉得遥遥无期,令唐鲁立不能不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日凌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唐鲁立做了一个恶梦。在那个梦里,曾小丽面带幽怨地看着他,双手似乎给人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捆绑着,痛苦无助地给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立刻大吃一惊,嘴巴张翕着,急忙向她喊了一声,可却听不到自己所喊的声音,她应该也同样听不见他的声音,对他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不过他随后也向四处张望着想找扇窗户砸开爬进去救她出来。   可他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有窗户,心一急,猝然就醒来了。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周围还一片昏暗,感觉就象漂浮在一条暗河里,河水汹涌,没过头顶。但就是这样,他也再睡不着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变得空落,冷清,荒凉,凄苦,感到曾小丽在深圳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急等着要他去救哩!而且,他这下再呆在安都镇上,是越来越烦恼,越来越难受,又实在难以抑制地渴念着曾小丽,无法再继续在安都镇上呆着了,因此他虽然不敢把自己做的梦向爸妈吐露出来,他却决定要带上一点儿钱和几件换穿衣裳,去深圳找她。   他真的这样做了!   到了深圳以后,唐鲁立行李都没找个地方放下,就在街上四处找了。深圳的街道好宽,好长,到处纵横交错,走完一条都要耗费许多时间。他又背着行李。行李包里都是些衣裳,虽然不很重,但背着它不停地在街上走,也会叫人感觉它慢慢地象块木头变成了石头,越来越往下坠,肩膀给勒得疼痛起来。   开始天没黑,唐鲁立不管这些,眼睛不时地朝前后左右望,心里想:这深圳虽然大,找一个人就象在大海里捞针一样难,但曾小丽如果能象油浮在水面上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他可就美气了。   不过初来乍到,唐鲁立终究对深圳不熟,又不晓得曾小丽到底在哪儿打工,住在哪儿,来到的第一日由白天找到晚上九点钟没能找到她,就不得不进一家小旅店去住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起来,唐鲁立就由不得想:只能先租间房子作为落脚点了,不然老住旅店,花钱快很多,他哪儿顶得住啊!因此他就去找房子。他当然要租那种单间的、越便宜越好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得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去找,才比较可能找到。   他真的就这样找了。   在一个小巷口,唐鲁立向里望去,见一条小巷把里边的房屋划成狭长的两块,象鸽笼一般,每边**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房屋都由楼上楼下组成,叫他觉得那里边好象比较有空屋出租。但是在巷门旁站着一个女乞丐,把那巷门给挡住了三分之一。她蓬头,赤脚,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花布长衣。头因为没有扎辫,象鸡窝一样乱盘在头顶上,叫鲁立离她还有三四步远时,就闻到她头上的臭气几乎熏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过唐鲁立想到里边去问到房子,还是得先从这女乞丐身边走过去才行。因此他就拿手一捂鼻子,快步向巷子里走进去。   在从女乞丐身边绕过去的时候,她朝他看了一下,好象当他是她认识的人一样,说起了傻话来道:“瞧,谁来啦!他来啦,这个讨厌鬼,不给我进他家去。”   她说的是普通话,不是唐鲁立的家乡话。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她这样说,当然不是指他了。可是在他快从她身边绕过去时,她忽然鼻子尖扭歪了,对他瞪起眼来说:“停下!你别走!快给我停下!”   听她这话儿,好象她认识他一样。   唐鲁立可不想招惹上她,到时给她一直纠缠,没完没了,就没管她,快步走了过去。结果在他离她已经有七八步路远时,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她一下,竟然现她在捂住嘴窃笑——仿佛他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去笑的一样。   “请问阿婶,这巷子里有人出租屋子吗?”唐鲁立在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蹲在屋门前择着葱苗时,凑前去问她。   “有,这儿过去对面第六间,那个人早几日就讲要退租了。”这中年妇女很热心肠,马上就手指她屋家过去一点儿的一家屋子说道。   “哦,谢谢你!”鲁立礼貌地对她说一声道,然后便走向那间屋子。   此时那间屋子开着门,有两个男人在里边,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着嗝儿。   “请问,你们这间屋子是要出租吗?”他让自己脸上带笑地向那两个男人问。   他们对着他摇头,其中那个打嗝儿的男人说:“不租。”   “我听前边一个阿姨讲,你们这一间好象要出租哩。”唐鲁立赶忙举出个证人来道,希望他们改口。   那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说:“如果她讲有得租,那你就去找她,要她租给你吧!”   鲁立在这儿碰了一个大钉子,是不可能回过头去再找之前那个女人的,因为他晓得那个女人更不可能会有屋子租给他,就只得暗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在一个有点儿转弯的地方,唐鲁立看见一个女人赤脚站在木盆旁边,在洗衣裳。唐鲁立再问她:“阿姨,请问这附近有屋子租吗?”   “我这儿有一间,你如果愿意租,我可以租给你。”这女人回答他。   “是吗?”鲁立再问,随她一起走进屋子去,见这儿的厅屋里有一条条绳子从这面墙拉到那面墙,绳子上晾着不少衣裳。   这屋子太窄了,太窄了!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当晓得女人告诉他,这套屋子共有三间,她两公婆和同乡各租了一间,另有一间她老弟租的。这下她老弟回了家乡去,虽然以后还会继续住,但至少一个月内是不会回来了,可以先租给他。   唐鲁立听她是这样的情况,觉得太不合自己的理想了,就没租下来——他可不想才租一个月又得搬走啊!   这个晚上,唐鲁立是在快十点钟的时候,在街上到处走。每当双腿感觉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拿手揉揉酥麻的脚,然后继续前行。走得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而且还有小雨落下来,就走进了一家比较矮,比较旧的旅店,问到价钱也算便宜,就住了进去。不久以后,外边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起来,给人一种有了落脚点,做事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就在旅店门左的一家士多店买了一包快食面,用客房里的茶杯和开水去泡,分几次一小块一小块的泡。每泡好一小块,就慢慢地去吃,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中感受着一种找不到自己亲人的无奈和凄凉。   当夜,鲁立做梦,两次“看见”曾小丽在他面前出现。一次是在一家工厂门口,她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手挽着手一起进去,他赶快向她喊,她就将头转向了他,咬着她美丽的唇,但却不应他。他想上前伸手去拉她,嘴里还很不安地喊:“小丽,我是阿立,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可她仍然对他不理不睬,冷漠地把脸儿转过了一边去。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损害了,禁不住要生气,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话儿,她已经转过了身去,和那两个年轻的女子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工厂大门去了。 第六十一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一早起来,马上就到自来水龙头前开了水龙头,用双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把脸儿洗干净一下,然后便退了床位。   到街上后,鲁立看见街边有早餐店。在继续找房子之前,他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因此他就凑近那早餐店去。   早餐店摆放在门边的一个有轮子的金属炉灶应该是烧煤的,他离它还有两步路远时,就被倒冒出来的青烟呛了一口,引起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他下意识地赶快揉了揉眼睛,倒退了一步。   店子里除其他人之外,已经坐着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吃早餐。那年轻女子长得挺漂亮的,好象还挺注意唐鲁立,在他刚出现在店门前的时候,她就把眼睛向他瞧来了一下。然后他要了一碗汤粉,老板舀好给他,他端着它进店子里去的时候,又看见她向他望来了一眼。也许他在她眼中是个有魅力的男子汉也讲不定哩。只是他是一个经受过感情挫折的人,这下还因为那感情挫折,而从家乡跑来了深圳,一心就是想把曾小丽给找到。他以为自己以前拥有过曾小丽都得而复失,对陌生人就更不能乱抱什么幻想了。因此他就没去主动将自己的目光搜寻年轻女子,连走近也没走近她。   唐鲁立再找了大半日时间以后,终于给他在另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找到了一间房子,是单房,只有十个平方大,而且房间很旧,很脏,叫他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处弥散着古怪而异样的气息,使他感到压抑,感到憋闷,但因为特别便宜,他还是租了下来。   找好房子住进去以后,唐鲁立就去找曾小丽,连找了几日也没有找出她的影儿来。尤其是有一日,他从早找到晚,当中只吃了一次面包,饿着肚子也不管。结果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觉得一阵绿雾在他眼前飘荡,头也有几分晕晕乎乎的,差点儿要跌倒。就算这样,因为他带不到多少钱出来,却得每日要花要用,他就不能不想;“我一直这样找,每日都得吃用,很快就得花光,用光,可不是路,我得也去找到一份工作做才行,只有那样才能边做边找她,不需要那么快就被迫回家了。”   于是他随后就再去找工作。   深圳正在快的展当中,招工广告随处可见。在以前他没来这儿之前,因为是属于一个井底之蛙,眼里只看见安都镇那小小的、几乎没有企业的农村地方,在那儿找不到工作就以为到了深圳以后也仍然找不到,所以没有勇气跟着曾小丽一起出来打工,以致叫曾小丽总是生他的气,先后两次赌气跑出来。   这下他人不仅出来了,还开始去找起了工作,他就感觉,机会好象挺多哩!不过经过仔细的搜寻以后,他又不能不生出一些失望了:虽然大街小巷能够给他看见的招工广告是非常多,但绝大多数却都是需要女工,不招男工的!   “有没搞错啊?男人在别处那么受欢迎,到了这深圳倒成了没用的人了?”他不禁生出不满地想。   然而情况虽然如此,唐鲁立多找了几日以后,还是现了少量招高中毕业以上男性的单位。因为并不是只有一家两家,而是有十家八家左右,他便变得有些挑剔,“差”的看不上,要挑最好的。结果先面试一家过不了关,面试两家也过不了关——因为他一见那些面试的人,脸上就爬满了忐忑和不安,心头更是怦怦地乱跳着,嘴角哆嗦,连话儿也讲不好了嘛!   前两家真是很对唐鲁立的兴趣和能力,工资也最高,如果能录用他,那他以后在深圳做,一定能做得挺“出人头地”——最起码回到安都镇去以后会叫他非常“出人头地”。可人家不录用他,只用给他留着脸面的话儿跟他说:“你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要求,请原谅我们没法聘用你!”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儿,唐鲁立愣了一下,当下扎立不动,傻似的,眼里慢慢褪色,没了神气,剩下一片痴呆。然后他嘴巴抽了抽,就想跪到地上,向对方恳求,但晓得这样没什么用;又想向对方笑一下,可脸上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能耷拉下脑袋,灰溜溜一般地告辞离去了。连续两次都这样后,他没法不怀疑,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面试前两家单位,因为要报名、等待和面试,耗费了唐鲁立几日的时间。他所带的钱迅变少,这叫他的心不能不生出空落感,担心自己最终在这儿找不到工打的话,很快还是不得不再回到安都镇去。因此这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中沮丧着,觉得黑夜越来越静寂得象死一般,四顾无人,他找不到曾小丽,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朋友。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他的内心真是很孤独,很无助啊!   “小丽,你这下在哪儿?在哪儿?怎么不给我找到啊?”唐鲁立站在窗前,撑起眼皮,让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开,盯着那黑蒙蒙的窗外,内心的希望逐渐变成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随时熄灭,沉默良久,他就情不自禁地出了这种幽幽的喃喃细语。   于是第二日,鲁立想找到好一点儿的工作、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的耐性迅地失去了,较快找到工作的信心也渐渐没了,恐怕自己再挑剔下去,到时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为了不叫自己来了深圳以后也真的找不到工作,钱花光花尽,最后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唐鲁立就大大地降低了自己找工作的期望值,好些的不再选,只选差些的,于是就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计件的工厂做一名生产线工人。   有了稳定而可靠的工作以后,唐鲁立在下班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就是出去到处找曾小丽,碰曾小丽了。可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竟然很久都还是碰不见她! 第六十二章   这一日早上,唐鲁立去上班,刚走到河边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   这地方隔几步路远就有一棵小叶榕,郁郁葱葱。河栏外流淌的那条河,晨光掩映,水波不惊,有水亭,有垃圾箱,有路边锻炼设施,还有好多人在树底下摆桌子摆凳打牌、玩麻将等——每日一到上午太阳开始出来晒河、晒路、晒树、晒人的时候,就好热闹,把挨河边的那宽宽的人行道,给占得只剩下了一条细细弯弯的肠肠道能让人走过去。   唐鲁立离腥味近了,看见是有一个女人在路边卖鱼,有活的,有死的,剖了的鱼把浓重的腥味飘向空中,飘向朝这儿走来的各个人的鼻子中。   “有没搞错啊?那个人好象不想活了,要投水!”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突然这样说道。   唐鲁立瞧向她,直接就被她的话儿给吓呆了,忙循着她的目光往水亭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这是真的:此时正有一个可能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站在二楼的亭栏上,正准备往水里跳哩!   是跟人打赌?还是作秀?或者是真的为什么事情想不开?……   唐鲁立顿时就看得心惊肉颤起来,想喊,叫那人莫乱投水,要为屋家人着想。但离得远,喊了也是白喊,那人听不见,起不了一点儿作用,于是嘴巴好快就成了个形定住在脸上了。   还好,在水亭下层连接岸边的小桥上站着有人,离他近,虽然旁人跟这人打赌:“要是他真的跳了,我用鼻子来走路!”这人也心急不安地开口喊了:“后生子,莫太傻,一时想不开就去跳水,以后想再活也没机会活了啊!”   但是这并没能起什么大作用,后生子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头似想往后望也没望,然后就还是不管不顾地直往河中跳下去了。   “咚!”地一声,水面上当下就给激起了一股非常高的水花。   “唉哟,真跳了!那傻陀真的是不想活了啊!”有人突然高声惊叫起来。   靠近水亭的河栏边,一时人都涌到了一起,成了好大的一片乌头顶。   唐鲁立虽然离那水亭有一点儿距离,看着后生子落入了水中,也由不得心里一阵震颤,赶快便象别人一样涌向了那就近的河栏前去。   人刚跳下水去的时候,不管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因为给呛水,觉得好难受,好窒息,都会本能地拼命挣扎,想摆脱那种难受感、窒息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人们就看见落入了水中的那个后生子在河中努力地翻滚,用力地拍打着水面,似乎不想让自己给沉下水去。这样,他的这种表现,可就叫旁观的人们看得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了。   “那个傻陀!怎么要往水上跳啊?真是个大番薯,人讲好死不如赖活,死了以后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啊!”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带生气,又带鄙视似的这样道。   “失恋了吧?”另一个人接上他的话儿道。   “讲不定是给老板炒了,一时找不到出路,想不开,就走绝路了吧!”鲁立咂着嘴唇忍不住也插进话儿去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完全有这种可能。不过那种人死掉也好。这下人那么多,百斤加一,有他唔多,没他唔少。他自己不想活,也怪不着别人呵!”头一个开口的人突然幸灾乐祸似的又说。   唐鲁立斜睨他一眼,没有再吭声了。   ……   在他们几个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那跳河的人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已经越来越没力气,开始往水下沉去——看他那个情形,可能再过不上多几分钟,就会沉下水底,好快没命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虽然那人他不认识,跟他没点儿关系,但他也不自觉地猝然为那人着急起来,担忧起来,向四处看看,脑子里想象着,有哪个好会水的男人因为象他一样急,一样担忧,就突然跳下水去救人了。   可是他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生,别人在河边看着热闹,虽然出这样、那样的惊叫声,惋惜声,鄙视声,咒骂声,但却并没有哪个愿意往水中跳。   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如果再多耽搁上两分三分钟,那个跳水的后生子是真的好可能给淹死的!   唐鲁立没法再犹豫了,因为他良心上过不去,虽然他也不算太会水,但救人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上什么衣裳、裤子也没脱一件,爬上河栏杆便猝然向水中跳去。   “唉哟,今日怎么那么多傻陀哟,跳了一个又跳一个,前赴后继!全象瞎子过河,唔晓深浅一样!”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在他旁边再次大惊小怪地这样嚷叫起来。   唐鲁立没有去管别人,为了节省体力,他慢慢地向河中央的方向游去。由于跳水的人从上游朝水中跳,他在下游拦,因此他刚游到河中央时,跳水的后生子也刚好给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后生子已经喝了许多水,眼睛都闭着,往水下沉去不少了,只有半个头露在河面上。   唐鲁立心里想,看这人的样儿,拖回岸去不晓得还救不救得活哩!莫到时好心没好报,舍命跳下水来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了岸去,却因为没能将他救活,让他屋家人赖上,讲是他的责任,是他害的,要他赔偿,那可就倒大霉了!   由于生出了这样的顾虑,唐鲁立就犹豫起来了。   此时,在岸边的人虽然还有一些在讲他的怪话,但另一些人也向他喊起来:“师傅,快点儿,快把他给拉回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莫叫他给淹死了!”   这种话儿是好激励人,叫人没法推卸“责任”的。如果没人这样喊,鲁立可能会手还没伸出去抓住后生子的身子就放弃救助了。但一听见这样的喊叫声以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怕担责任,甩大手。有那么多人看着,就算到时后生子救不活,他家人也应该不会乱追责于他吧?于是他就一下决心,把手伸向了后生子。   那后生子虽然都快给淹死了,但一给唐鲁立的手触碰到,他还是本能似的张开了嘴巴,叫一些水灌进了他的嘴巴里去,于是他连连地出了呛声;然后他又抓住了鲁立的手臂,死命地抓着,好象一点儿也不放开他的样儿。   在水中救人的人就最怕让被救者这样抓住。因为他们在没死之前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而且因为他们用力拉扯,会导致救人者无法挣脱,无法保持泳姿。另外在剧烈的动作中水花较大,叫救人者也容易呛水,然后窒息而死。——当然,如果鲁立掌握正确的施救方法,从后生子后背方向靠近他,用一只手拉住他颈部以下,使其能够将头离开水面呼吸,将他头朝前,往岸边拉,也不容易叫自己出意外。就因为鲁立不懂这些,是从腰部处伸过手去,结果给对方抓住了自己。这一抓,他马上就觉得自己给加重了好多的重量,并给往水下拖,害得他手脚难动,而且沉到了水面下,呛了好多水。   这时他便禁不住惊慌失措起来,暗叫一声:“唉哟,我的阿妈!这回我真的是水打龙王庙,自家害自家了!”   这样想着,他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让水再灌进自己的口腔里去。不过这已经叫他十分憋气。于是他赶快用力将后生子的手往两边扯。好在他力气足够大,能够把后生子的手给扯开,让自己的头再探出水面去,睁开了眼睛,迎来象重见天日一样的感觉。而他随后就作了一个深呼吸,将后生子的手臂反扭向后边去,这样推着他游向了岸边。   在唐鲁立推后生子上岸之前,已经有人被他感动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也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声音说得很大。更有人赶快走到岸边来,帮他一起将后生子拉上了岸去。   鲁立是不会给溺水的人作急救的,他也不想让后生子的屋家人晓得是他把自己的儿子救上去的,感激他,拿一些钱给他作答谢。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惹上一些有口难辩的麻烦事情就行了。所以他在把后生子推上岸以后,就想偷偷地离开。可他就要走的时候,却现有一个留胡子的男人眼光对他盯着,那眼光犀利得象能杀人。   唐鲁立被盯急了,心中更担心自己会给麻烦事情缠上,就更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于是急中生智,跟个面善的人说一声:“我尿急,去上一下厕所。”   然后他就快步从这儿跑走了。 第六十三章   唐鲁立到了厂里,还没有迟到,只是刚到打卡进厂的时间。   他在入口处打了卡,进到厂内去,跟着就开始工作了。   厂区内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落地风扇。炎炎夏日,微风难见,一早就叫人汗流浃背,如蒸笼般的酷暑难熬。   一行人在站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之后,就展开了流水线作业。鲁立属于新来不久,还有一些不顺手,没有别人那么轻车熟路,但他和大家齐心协力,也还是做得比较顺当。   在这儿做这种一线工作,好辛苦好累,一日到夜就是在流水线的过程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机械化的作业,要想提高工作效率,得动脑筋从中找出窍门和规律——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那种心思和想法了。鲁立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没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他就没有费心思去找过窍门和规律……   中午短暂休息的时候,唐鲁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了一份份饭,喝了一些开水,同时看了一下厂区里另几条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低着头,手上拿着工具在不停的焊。每条流水线上大概都有二十多名工人,在最前面有一张横着摆放着的桌子后边坐着一名女子,此时正休闲地靠着椅背看着他们——这是一位“拉长”,名叫罗燕琼,负责监督和审核他们的工作——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冠军奖杯,那是用来提醒他们勤奋的做事,同时也可以用来激励他们跟其他同事进行竞争的。   三点半钟的时候,鲁立突然听到一阵好刺耳的铃声。那铃声持续了有十秒钟。除了刚来的人之外,其他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都顿时一哄而散,好快不见踪影,包括在鲁立身后拿着元件焊到一半差点儿就完工的一个小伙儿林相。   听见这铃声不能不让人回忆起自己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时的铃声,它和上下课时的铃声一模一样。读书时的上下课和流水线上工人们的上下班,其机械化程度好似没有明显的两样。   十分钟过后,同样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工人们6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又开始了那些重复的动作。   唐鲁立重新做了一会儿之后,坐在他身旁的林相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下班?”   鲁立回答:“事情做完了就下班了。你呢?”   林相生相不讨厌,有股机灵劲儿,马上回答他:“今日安排我加班,晚上如果连班就上到七点,如果不连班中途休息就加班到十点半。”   鲁立“哦”了一声,没有再吭声了。   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钟,今日的任务量才完成一半。   从上午忙到这个时候,唐鲁立整个人都有点儿头晕,象中暑的感觉,眼睛也有点儿模糊干涩,同一个坐姿不知不觉做的好久了,有点儿麻——可能是今日下水救人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看着其他人也坚持得不容易了,但是都没办法,还是得把今日的工作完成。   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了,旁边的林相手上的东西弄到一半又好性急的放下,准备下班了。   罗燕琼似乎看得挺无奈,只能赶紧安排唐鲁立临时过去把流水线接上完成下去。   没过多久林相又回来了,罗燕琼以为他这转回来是象他自己讲的连班,可以继续在这儿做,就把刚给调来的鲁立又调回去了,让他继续做,哪晓得他坐到椅子上就不动了。   罗燕琼问:“怎么啦?累了?”   林相说:“晕,有人手机丢了不让我们出去,没办法就坐回来了。”   罗燕琼说:“哦,那你继续把这些做完吧,唐鲁立那份也要人手做。”   林相耸耸肩膀说:“对不住,我这下两家娘守寡,没工夫——还没有上班呢。”   唐鲁立忍不住插嘴问:“你几点上班?”   “六点半。”   唐鲁立一看表才六点,就说:“那你还是让开,给我到你那儿继续做吧。”   说完,他自己就再走过去接着做下去了。   唐鲁立终于下班的时候,脸上渗出和布满着星星点点的汗水,浑身软得象一摊稀泥一样。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前与脸上的汗,从厂门走了出去——丢手机的突事情可能解决了,大门这时已没人再特别把守了。   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许多穿工服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各自的“家”赶去。   鲁立的“家”离工厂有三四公里远,是租住的城边的一幢四层小楼,他在三楼租了其中的一小间。   路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曾小丽的倩影,不能不满心期待,在他往前走着的时候,会“意外”撞见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好美好,好诗意!只是,他已经来到深圳那么久,还没找到她,心里没法不让自己理性地想: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什么事情都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做成。因此他后来又跟着再想:“不会等我饱尝了各种心酸,头壳两边都添上了不少白之后,才在这儿找到她吧?”   这是他不想出现,却又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唐鲁立这会儿虽然是步行,但因为走得快,也只花了十多二十分钟就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   进楼梯间,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哗哗”地响着挑出能开门的那一根,然后准备把门打开。   “今日真是公鸡下蛋怪事了。”李筲炳突然从隔壁他租的那间套房走出来,一见鲁立便道。   “怎么啦,烧饼?今日煎烧饼煎得不顺利,出怪事了吗?”鲁立故意问他,因为他的名字跟烧饼的音一样。   “不是,不是,我倒大霉了。”李筲炳带叹气地回答。   “怎么倒大霉呢?”鲁立变得正经起来再问,摇动着自己手中的钥匙串。   “今日我明明带了电钻到装屋的人家的,那屋里一直都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呆着,可等我布了一些电线要用那电钻的时候,却现它不见了!”   “有这样的事?那可能是那屋里进了贼,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把电钻给偷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那门我记得是自己关上了的,有人想进去,得先敲门,等我去开了门,他才能进得去。”   “这样啊?那可就搞不清楚了,得你自己去好好找找原因才行了呵。”鲁立突然笑起来说,看他一眼,补充一句,“不过象你这么有钱的人,丢了一个电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再买一个不就成了。”   “那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借朋友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你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还回给他嘛,那要多少钱呢!”鲁立继续笑着说,掏出了钥匙,把锁头给打开了,推开门,然后便走进了屋去。   这屋子是好小的一个小单间,虽在门对过去的墙上有一个大窗,但因为那外边另建有一幢楼房,跟它靠得好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墙了,给那楼墙遮挡,白日也几乎没有光线可以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在门给打开时有一点儿光线照进来,就叫屋子里不开灯时显得好黑暗了。   李筲炳站在门口,对他说:“阿立,我屋家今日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打边炉,你过来一起吃吧。”   “好咧,行,行,我今日累死了,不想自己做饭,正好偷一下懒,能蹭到你那儿去吃我就不客气罗!”唐鲁立笑着说,从自己的房间里把一些罐头鱼、青菜等带上,然后就向走廊另一头拐个弯的李筲炳屋里走去。   “厕所里老是有人乱屙,不屙进坑洞里去,叫尿水屙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还流出外边去,臭死了。我今日配了两根钥匙,一根我拿着,一根给你。这样以后我们进的时候就开门,不进的时候就锁上门,不再给别的楼层里的人跑进去,那会干净得多。”在打着边炉的时候,李筲炳对鲁立这样说,同时把一根钥匙递向了鲁立。   鲁立当然赞成啦,他也巴不得这样,便一边接过钥匙,一边回答对方道:“行啊,配了钥匙真的是好得多啦,不然厕所的门总不锁上,流出来的脏尿水满地都是,就象一二楼那样,叫人看着都想呕。”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啊!”李筲炳点点头道,然后问他,“阿立,你在这下那个厂做工,好做吗?”   “不好做,太辛苦了。”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李筲炳盯着他。   “是啊,就是这样啊。”鲁立用上肯定的语气再回答。   “那干脆把它辞了,另外找工做吧。”   “象我这样的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手艺没手艺,还能找什么事情做呢?”   “算盘珠子,唔拨唔动,只要你肯想办法,那总是会有得做的。”   “是吗?做什么事情呢?”   “跟我搞装修吧。”   “要焊阳台吗?”   “是啊。搞装修的不焊阳台,哪个愿意给你做哟?!”   “那要不得,要不得,我最怕高了,站阳台都晕,更莫讲焊了!要到时摔下去,有七条命我都不够死哟!”鲁立赶忙拒绝道。   李筲炳见他这样说,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招呼他吃起来。边炉里猪蹄子早已炖得好烂,用筷子一拆就散。那炖烂的猪蹄子格外粘手涂了一层猪膘似的。不过味道挺不错,虽然略微淡了些。李筲炳倒了一碟酱油,再加进了一些辣椒去,蘸着吃,还拿酒来和大鲁一起喝。   正吃着喝着,屋外忽然有人吵吵嚷嚷起来。   李筲炳家的门这时是关着的。唐鲁立听见那些人讲厕所门关太久了,叫别人都进不去,太过分了,就想打开门去看看。结果李筲炳低声喝住他道:“莫去,由得他们吵,那些人又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这样鲁立就只走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见三楼卫生间的门口挤满了等待上厕所的男人女人,有人愤怒地砸起卫生间的门来,或者用脚踢门,肮脏地咒骂着,似乎以为里边有人蹲太久了,想逼迫里边的人抓紧时间出来。   厕所少就是麻烦。一楼、二楼、四楼全是单间,连原来的卫生间也拆建成了房间,没有套房,同一层楼共有七八户人住,却只有一个卫生间可上厕所。在其他时候没什么人要上厕所,还不必排队等待,但在早上或者象今日晚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行了,就只能到别的楼层去上。但这三楼住户少的楼层已经每户都配了一根钥匙,将卫生间的门锁上了,没钥匙的人想进也已经进不了。   有个七八岁的细满仔忍耐不住,突然扯脱裤子蹲到地上拉起来。   一股粪臭气当下就从他那儿开始一路四窜,哄进了唐鲁立的鼻子,同时自然更会哄进其他人的鼻子里去。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又狠狠地踩了踩,然后愤愤地向细满仔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踢又打:“蠢货!没用的东西,生你做什么?吃白饭的蠢蛋,笨蛋!不到别处去屙,在这儿乱屙!”   细满仔哪儿受得了他这踢打?当下就痛得哭起来,大叫着道:“我忍不了了!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哪个叫你在这儿乱屙的?丢人现眼!”男人还是疯了一样地踢打,好象那细满仔是沙包,不容易给他打坏似的!   细满仔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嘶哑起来,直骂:“恶爸爸,恶爸爸,你不是好人,你是坏人!你去死!你去死!” 第六十五章   不久以后,一楼、二楼、四楼都有人讲门开了,可以去上厕所了,于是呆在三楼的这些人,也66续续地散去了,再没人呆在卫生间外边了。   唐鲁立在李筲炳家吃饱了饭以后,虽然还陪着李筲炳继续吃,但却渐渐地觉得没了滋味儿,舌头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便不再吃,告辞一声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刚拐了个弯,忽然现有四个陌生男人竟然站在了他的门前。   鲁立对着他们看着,见其中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似乎在哪儿看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他。”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手指鲁立对别人说。   这时鲁立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在河边拿犀利得象能杀人的眼光盯向他的男人!   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酒喝得有些浮躁的鲁立的后背猝然寒起来:这些人肯定是些不怀好意的人,来者不善啊!也许他们跟那个给他从河里救起来的后生子是一伙的,他们扯猫尾,用假投河来骗得他去把后生子救上岸,然后他们因为在河边人多不方便讹诈他,就在背后跟踪他,直到把他租住的地方吊尾清楚了,就找上门来找他的麻烦了!   唐鲁立想喊出来,让同楼的住户晓得有坏人盯上他了,快来帮他。   可是租这幢楼住的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平时各顾各,就象他之前和李筲炳不开卫生间的门给人上厕所一样,谁也几乎不跟人打交道,互相没有什么交情。他所以和李筲炳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是同镇人,没办法不走近一点儿。这下他喊叫,别人肯定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就算是李筲炳,即使有心帮他,加入进来也只是跟他由一个变成了一双,也还不是面前这四个坏人的对手,徒给李筲炳带去麻烦和伤害,却于事无补。于是他便忍住没吭声了。   四个陌生人把他围到了中间去,然后留胡子男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开门进去,我们进里边有话讲!”   “你们想做什么啊?”唐鲁立忐忑不安地问。   “不做什么,进屋你就晓得了。”留胡子男人又道。   “不可以在这外边讲吗?”鲁立突然恐惧起来,害怕一进屋去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关上门别人又更帮不到自己,因此他便往旁边躲了躲,语也加快了,跟着再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来找我啊?”   “莫跟他废话,快掏他的钥匙!”另一个人阴起脸儿道,一下就伸手到他的口袋里去,把钥匙掏了出来。   唐鲁立想把钥匙抢回来,嘴里喊:“莫拿我的钥匙!”   但另外的人扯住了他,叫他没法再把钥匙给抢回来,而那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然后别的人用力将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里边,关上门,拉亮了电灯。   “快拿出两万块钱来!你推我老弟下水又再假装把他救起来,害他这下给浸死了!你如果不给钱我们,我就叫你圆鱼下滚汤,爬到死!”留胡子男人在他们将鲁立的头按到床上去之后,这样对他威胁道。   鲁立想不到自己跳水救人,真的是惹上了麻烦事情,这麻烦还非常大,就象猫抓糍粑,唔得脱爪了,心里边那个后悔啊,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懊恼那么多了,要他拿那么多钱他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他便道:“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还要租屋住,买饭吃,早就借钱做衫裤,一身债了,没法给你们啊!”   “鬼信你!要信你,猪嬷都能上树了!”留胡子男人冷哼一声道,向其他人一挥手,说声,“快搜!把他这房间全搜一遍!”   说着他自己便先伸手进鲁立的口袋里搜起来。   其他人也在这间屋子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搜起来,全都搜过几遍以后,只搜出了一百多块钱。   “你的存折呢?怎么不见你的存折?”留胡子男人对鲁立瞪眼问。   “我都讲了,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哪有存折啊?”鲁立撒谎道。   “你莫他妈瞎塞!小心我叫人把你扔进屎坑去!”留胡子男人在看见从这屋子里再搜不出多一分钱以后,对着鲁立大骂起来说。   “穷鬼!这家伙真的是个穷鬼!”另一个人这样说道。   “是啊,我就是个穷鬼啊,到这下都还没赚到钱呢,你们快放了我吧!”鲁立赶忙哀求道。   但留胡子男人却凶神恶煞地道:“想放了你,没那么容易!臭混蛋,我这下警告你,你欠着我们两万块钱,明日晚上之前你得去借来给我们,如果不给,到时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便狠狠地打了鲁立一拳,其他人也对着鲁立拳打脚踢了几下,然后他们便打开门离开了。   李筲炳在这几个恶男人下了楼梯离开了一阵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他屋家的门走了过来,进鲁立的屋子里关上门问:“阿立,你怎么啦?做什么惹上那些恶人啊?”   唐鲁立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热心跳下水去救人才招惹上这么大麻烦的,只回答:“我也不晓得,也许我在哪一日上街的时候,不当心撞了一下那些人,没有向他们道歉,他们就借故跑来索我的油吧。”   “有可能,有这种可能。”李筲炳点点头,不再讲什么话儿了,又快快回他那间屋子去。   当夜,整幢楼的人都睡下了,家家户户都安安静静的,唐鲁立也熄了自己屋子的灯,躺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太快睡着觉。这个晚上他的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堆,好多情绪和想法挤在一起,互相在那儿打架,叫他的脑子久久的都还是挺“清醒”的,睡不进去。这样他在半夜三更以后,才终于把最主要的一个想法摘了出来:为了不让那几个坏东西那么容易再找到他,继续逼他给两万块钱给他们,他明日要辞了工厂的工作,退了这儿的这间屋子,带上他平日藏在床板底下凳板上的银行卡和衣裳等离开这儿,另租一间屋子去藏上一月两月,等到时那些坏东西不再那么记着他了,他才重新出去找工做。 第六十六章   唐鲁立第二日上午真的就搬出去了,连李筲炳也没告诉,以免他以后扛不住,把自己的行踪招供给盯上自己的人。所以他不是在一早,而是在李筲炳出去做工夫的时候才搬出去了。   唐鲁立的东西是挺好搬的,就是一个被卷和一个行李包,外加一个塑料桶里装了个电饭锅和盘碗筷、毛巾、香皂等,多点儿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想防备再给留胡子男人那伙坏蛋继续盯上,鲁立出到街上以后不是步行往前走,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先把自己载到城郊处去,然后自己下来便四处问人。来到一处窄而长的小巷,只见这儿透着霉气,临近桥边的地方有一幢三层楼房。走前去再问人,就给他问到了一间新单间,也是好小的,在二楼,屋租每月五十元,光线比之前那间好得多了——之前的那间唯一的好处是屋租每月只要三十元,不然他也不会租了。   这新租的屋子屋租虽然是贵了点儿,鲁立也好满意,因为承受得起,所以先签了半年的合同。   在住进了新屋子里以后,鲁立就从那屋子的窗户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见它外边是一座跨江大桥,平时有些车辆过往,但不算太多。同在江这边的桥另一边,还有一小片房屋,不过都建得比较矮,一般是两层的,最高的有四层,留胡子男人那班人应该不会想到跑来这儿找他吧?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唐鲁立决定让自己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不出去——即使偶尔实在想出去,也只在这附近走走就是了。这样,他就在自己新搬进来的地方周围找有吃食的店子,结果看见大桥底下过不了人的一个地方,有个中年外地男人两口子,聪明地利用这地方往里缩进了两米去,高也有两米多,门面宽更有三米左右的空间,开了一家袖珍小便利店。那便利店里有卖一些日常人们都需要买的东西,其中也有两种方便面,一种是零售五毛钱一包的,另一种则是零售一块钱一包的。   鲁立这下全副身家才只有五百多块钱,要尽可能省着用,当然是买便宜的那种。一箱二十四包,零买的话买够一箱要十二块钱,而一下整箱买,则便宜到只要八块多钱。鲁立当场就买了三箱,老板还另外给他在总数上合起来再多便宜了一块钱。   唐鲁立把这三箱方便面捧回了屋子去以后,就仔细算了算。三箱方便面合起来一共七十二包,如果他在一日里早餐吃一包,中午、晚上各吃两包或者是一包半的话,那么三箱方便面可以吃上十来日到半个月,也不花好多钱。   “行,躲在这儿就算呆足两个月,单是饱肚子的东西也吃不上一百块钱,熬得过去!”鲁立在心中十分愉快地这样想。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关紧门在窗前坐在自己的一个幻数问题的列式里,看手中的数字走向远方。黄昏的特殊符号似乎落入了雨中,花香带着一条溪流的名字隐居。他用反复的演算交换星星的注视,用心灵的吉他为自己的梦想弹唱秋日的思恋。空旷的思索云朵狭窄的绿意,都沾有季节的暗影。楼外藏了繁华的眼,而他只喜欢和枯燥的幻数为伍,感受寂寞,分享生活微凉的阳光,和风中的故事彼此青睐……   作为一个民工,只读到了高中毕业的农民工,别人不会晓得唐鲁立爱好“研究”数学,也不会对他“研究”数学感兴趣,但他自己却不管自己以后在数学上搞不搞得出名堂来,都一有空就会把幻数问题浮在心上,动在手中。   “咯咯……”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这声音有点儿奇怪,一般不怕有人找自己的人也会觉得不同别人,而鲁立作为一个“逃亡”者,更是觉得它不同别人了。   这下的唐鲁立是好警觉的,决不会轻易去问对方是谁,以免不必要地把自己给暴露出去。因此他便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去透过门缝向外望,这样便给他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   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鲁立不想去搭理,便没有开门,回到了椅子前去继续坐在自己幻数问题的列式里,认真地去思考一个挺困难的问题了。   当日晚上,大约到了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本来早已经睡着了觉的,但忽然听见屋外的楼梯里吵吵嚷嚷地响,有上下楼的声音,有人询问的声音,还有似乎哪个人在紧张之下,匆匆忙忙地在床边用脚一钩,将一个残破的搪瓷盆嗤啦啦地钩到床底下去所出的声音……   他没有起床,但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好象听见有男人女人一起给从三楼和二楼其他屋子往外带走,因此出了一些求情声、不满声等。   从这儿判断,有可能是今日这幢楼来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徕生意,有人抗不住,让那些女人进了屋,给公安现,就来查办了。   鲁立自己并没有给陌生女人进屋,此时屋里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并不怕公安来拍门搜查。   不过好奇怪的,公安似乎早晓得他这屋里没有进女人,没有费功夫来敲他的门,一点儿也没打扰他——看这种样儿,仿佛那些放了陌生女人进屋的男人,都是因为住这儿的其他人举报,而给公安准确的逮捕了。   楼里边声音激荡的**,在两点钟左右时达到顶点,然后便慢慢地降低下来。而唐鲁立呢,则在声音不那么响以后,渐渐地睡着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人们如果每日都能出去走动,会觉得日子好好过,一个多两个月的时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鲁立要躲住不给留胡子男人等现、找到,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仨饱俩倒的,只能在自己租住的小楼二楼的屋子里和公用卫生间之间走动,自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了,因为他就象给人关在了监窗里差不多嘛。   好在鲁立跟一般的人还有些不同,他有追求,可以在幻数上消磨时间,这一个多两个月他就当自己是封闭式攻关,倒也不觉得十分烦闷。偶尔他觉得自己心中烦躁了,他便走到窗前去,从窗户处往桥上望,往河中望,往远处望,望上一阵以后,他也就觉得自己心中的烦闷感消失许多了。   只是叫鲁立觉得更烦闷的是,他原来厂里的“拉长”罗燕琼后来竟同租在这幢楼,又同租在二楼。她并不关心他怎么从原来的厂里辞职了,问也不问一次他,却挺爱找到他的房间里来。她生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讲是有几分秀气,有几分姿色的。鲁立容易看得上她这种年轻女人,觉得顺眉顺眼。但他却又不敢乱对她打主意。因为他已经有了曾小丽那样一个未婚妻,即使一时找不到她人,他也不能对别的女人乱动心思。而且今下他又正给人追债,哪儿能让自己对她害单相思呢?因此有时在他正想思考幻数问题的时候,她走来了,敲开他的门,坐到他的床上,跟他聊起些他毫不感兴趣的事情来,他也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旧同事、旧相识对待。   有一次罗燕琼问唐鲁立:“你想不想炒股啊?”   唐鲁立当然不想炒了,因为他没钱,也不会炒,对那个不感兴趣,更怕把自己不多的钱给亏进去,便把自己的内心话儿讲了出来。   罗燕琼听了他这话儿道:“你不用怕,炒股好容易赚钱的,只要你去炒,一千块钱好快就能炒到一万、两万。”   “你讲得容易,要那么好炒,你到这下还用再继续在这儿租小屋子住吗?!”鲁立在心里边不禁生出鄙视地想,明显地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自己这一次能够忍耐住,不去再回对方一句话儿,让对方自己晓得他这下不想多聊闲话儿,主动告辞离去。   罗燕琼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真的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好奇地把他放在床上的幻数稿子拿起来看,看了一眼以后纳闷地问他:“你一个做工的人,也搞这些研究啊?”   “没法子,喜欢,当消磨时间。”唐鲁立笑一笑。   “有没搞错啊?你可是一个出来打工的人,工不打,光搞这个,找不找得到饭来吃哟?这不是蒸生瓜,神神的吗?”   “我闲一两个月,就会去找工打了。”鲁立赶忙回答,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一个做民工的人,真的就只搞这样不能当油盐酱醋菜吃的业余数学“研究”,不做其他,想喝西北风了。   唐鲁立在这幢三层楼房住了刚好满一个月以后,才第一次走得较远,去两三公里外的大街上买了一碟酱狗肉,一碟香菜青椒萝卜芥末三鲜丝,然后回到住的地方去惬意、痛快地吃了饱饱一餐饭。   唐鲁立在这儿租屋子住,总体上都是觉得舒服的、快乐的。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一家三口租住同楼层另一间大些屋子的女人方青凤,有时会找他点儿麻烦或者给他点儿烦恼。这女人莫看才三十岁出头,但平日里嘴厉害,缠不清,惹人厌。   比如有一次,天有些凉,唐鲁立没洗冷水,而是用电饭锅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塑料桶以后,就提着水桶想去卫生间洗澡,可那门给人关上了,久久没再打开来。他等得烦,就回自己的屋子去弄自己的幻数了,到想起自己还没洗澡时,那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于是他又再烧第二壶水。   本来鲁立是因为方青凤占太久卫生间才不得不烧第二壶水的,可方青凤竟然也嘲讽他说:“呵,你身子真金贵啊!早烧了的大半桶水也不快快冲冲澡,要烧够满桶水!”   鲁立听她这样讲,心里边那个憋气啊,真是好想抓她骂上几句。可想到他躲到这儿,见人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惹上更大事的。就不好去指责她,但心里边却久久地无法不觉得有几分憋闷。   另有一次,唐鲁立身上出了好多汗,怕衣裳不洗会馊,就先洗了个澡,然后洗衣裳,洗好那衣裳往同楼层的阳台外边晒。他是一个民工,出来打工还不久,钱没赚到多少,对衣着还不讲究,有得穿就行了。就算那衣裳旧得有点儿丑陋,他也不嫌弃。可在他刚把新洗了的衣裳往阳台上挂起来时,方青凤就走来责备他道:“我看你今日怕是床底破柴,撞板了!晒衣裳湿湿的不晒边上些,要晒这中间来!”   鲁立见她这样说,心里边猝然就起了点儿恼火,想要骂她“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可在气话儿将冲出口时,他却又觉得不好随便去向她火,就说:“这衣裳挂那么高,不会撞头,没关系的。”   “你讲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衣裳刚洗挂在上边会滴水,人从它下边过,滴得满身湿,满身脏,到时会好受吗?”方青凤皱着眉头又道。   “拧干水的衣裳怎么可能……”鲁立还想再为自己分辨,可又晓得他和女人斗嘴,从来都是处于下风的,而且他一向认为女人是刀子的嘴澡堂的水,只图讲个痛快,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没必要去跟她吵那么多,坏自己找地方躲藏的初衷,就忍住不再吭声了,只是脸色变得阴沉,嘴唇由于抿得好紧,而迅变薄了。 第六十八章   在躲避催债的两个月时间里,唐鲁立每夜都鼾声不齐,有着好多的心事和梦境。  当他看见那么久留胡子男人那一伙都没有来找过自己后,感觉自己的危险应该已经过去了,就决定要重新再出去找工做了。   高中学历的人,除了苦累的活儿,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工作好找。唐鲁立忙碌了几周,日日向四处求职,都不成功,因为人家的学历要求一般都是大专以上。直到这一日定恒集团招聘仓库仓管员,他才看见学历要求高中、中专以上就行了,并不要求非得大专以上,于是就买了套便宜货西装去应聘。也不用进行笔试,直接就是报名然后安排面试时间,那时间在两日以后,结果他按时去了,就顺利通过了面试,然后再参加了体检,没有问题就去报到上班了。   由于是自我“禁闭”之后重新上班的第一日,而且工作对自己来讲也挺不错,新的生活就此拉开了帷幕,唐鲁立不能不觉得非常的开心——不光是开心,还好激动,因为他终于告别了“痛苦的犯人关在监窗里一样的生活”!   踏进办公室,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唐鲁立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对他微笑。从那以后他每日早上都会跟他们讲“早上好”,以诚待人。   刚开始同办公室的人还不是太能接纳鲁立,他晓得这是羊群效应,新加入的人员遇到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有个叫范文的人,好爱哑巴讲话,指手划脚,一时故意叫鲁立做这个,一时又故意叫他做那个。随着几日时间的相处后,同事们渐渐的了解了他,开始接纳他了,透出了点儿人味儿来,有的愿意把工作分配给他,有的开始把他当成了朋友,等等。当范文还故意为难他时,侯马刚就会帮他讲话,对他说:“他是狗食猪利,噍舌头,莫去管他那么多。”   这样唐鲁立好快就觉得自己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去。   这周集团安排新员工集训,在定恒总部大楼的7楼,唐鲁立身边也有好多新来员工,就这样一起参加完集训,一起通过考试。集训的时间是三日,第一日集训内容包括企业文化、组织结构、企业数年来的展历程以及未来展望等等,这让他们更加了解了定恒集团的精神以及今后的展方向。第二日的集训内容是团队合作精神的讲解,还包括一些团队合作的游戏。这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戏中度过的。通过这样的学习,让他们意识到团队合作对于一个企业的展来讲是如此重要。第三日集训的内容是安全防护讲座。定恒每年都因安全防护问题而损失不少,因此也更加注重安全检查。通过这个讲座大家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团队精神是唐鲁立工作第三周的最大收获。集训完后他被分配到成品仓的二楼,其产品主要是能吸婴儿纸尿裤。之前唐鲁立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一楼学习。定恒公司大部分产品都是销往海外的。部分工作内容是一致的,一楼还需要负责开单、转库的工作。但慢慢地唐鲁立也就熟悉了二楼的产品以及工作内容。   对留胡子男人等的恐惧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逐步淡化了,唐鲁立感觉上班就象在学校上课一样。仓库的每层楼都有五个左右的仓管,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开玩笑。   有一日范文双手插在裤兜里,对唐鲁立说:“我们大家还是都莫结婚算了。落雨担秆,越担越重,结了婚有老婆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不能轻松、快乐的。”   “在这种事情上你可得起模范带头作用才行哟。”唐鲁立笑着开口道,“你莫话儿讲得这么好,到时却去结婚,净食饺肉,没面皮。”   “阿立你莫信他的鬼话,他会有机会结婚也不结婚?骗黑衣佬还差不多哩!”侯马刚插进话儿来说,“我讲你听吧,他可是巴掌生毛,老手来的。骗人讲莫结婚,他自己却早就结了婚了!”   “呵呵,呵呵,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唐鲁立大笑起来。   ……   唐鲁立在这儿工作,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慢慢的他就跟别人打成一片,有时别人请他,有时他又请回别人。象这一日,鲁立下班和侯马刚一起走出公司,拐了弯时,看见有一家商店冰柜摆在门边,侯马刚便一招手说:“走,去买罐饮料喝!”说着他便走到冰柜前,自己从冰柜里取出两罐健力宝,扔了一罐给鲁立,略带粗野地“蓬”一声拉开罐,然后就仰起脸儿一气灌了下去半罐。   愉快、开心的日子都是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好快的。一个月时间迅过去了,唐鲁立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仓库的日常运作,唐鲁立也都比较熟悉了。正常出库、入库的工作都可以单独完成了。同事也渐渐放心地让他独自货了。   就在这一日,唐鲁立下班走出公司大门不久,正走着去前方的一家商场打算买牙膏、香皂等时,忽然留胡子男人和几个其他男人从旁边的一家电脑店里边走出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朋友,好久不见,这下跟我们去一趟吧。”   “你们想做什么?!”唐鲁立一听便惊慌失措,高声问。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跟你讲件事情嘛,你以前不是早晓得了吗?”留胡子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你们莫叫我去!”唐鲁立忙不迭地再说,想到自己这一次如果再跟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去的话,自己肯定又得吃皮肉之苦,另外还得再损失钱财。他在这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想逃走,还比较有机会摆脱对方的纠缠,要乖顺的跟着他们到了别的地方去,那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眼睛向四下迅扫了一下,看见有一个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处,便赶快一转身,向那交警的方向跑去。   “你想跑哪儿去?!”留胡子男人突然口气凶狠地忙向他责问。   “我有点儿事情想找交警,你们要跟我来就跟我来吧,我在那儿等着你们。”唐鲁立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继续向前跑去,先还听见后边骂:“混蛋王八蛋!你往哪儿跑?!”然后他再跑了一会儿,就没有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跟上来了,一回头,看见那几个家伙早已经消失不见影儿了。 第六十九章   唐鲁立虽然摆脱了留胡子男人一伙的纠缠,但他心中的阴影却久久没有消除。 当时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定恒公司的工服,那工服是非常有特色的,任本市哪个人只要见过它一次,就晓得它是定恒集团的工服,而不是其他公司、工厂的工服。所以唐鲁立假如还想再继续在定恒做下去,也不行了——他每月要做满一整个月才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留胡子男人那一伙人却要他一下就给拿出两万元那么多去,而且他若真的给那么多钱给那伙人,他们讲不定不会餍足,以后时不时还会再向他要,他到哪儿去找出来给他们啊!   “倒霉!真是倒了大霉呵!”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充满懊恼地想。   唐鲁立想去报警。可想到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倒各自爬,象他这种情况警察也不一定会愿意管他。于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就作罢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唐鲁立便总是处于一种焦灼和紧张的状态之中,在睡觉的时候总拉上被子,用被蒙头,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逃避“危险”,如果是一根火柴,那可能会叫他将这份焦灼和紧张燃烧起来了。   唐鲁立反复不断地考虑,一直考虑到第二日,终于心有不甘地拿定了主意:“毛办法啊,黄花菜得凉了,先转屋家去,在屋家呆上至少半年时间,然后再重新出来打工吧。”   这样他就真的回到了屋家去。   ……   火车在到了一处有些小厂房的地方时,先是火车的汽笛响了,然后广播喇叭也响起来,告诉旅客们,某市火车站快到了。   少量旅客开始忙碌起来,赶快站起身踏上座位去往行李架处拿下各自的行李,准备下车了。唐鲁立只有一个行李包,但因为这趟火车对本市火车站来说是属于过路车,他不晓得能停多久,因此就也跟着那些拿行李的旅客一起,快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来。   然后唐鲁立就没再坐下去了,只手抓着行李包站着,等待火车进站以后停下来下车。   此时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虽系了皮带,却是快断了的。这会儿从打开一点儿的车窗里吹进了些许微风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不晓得是从哪儿飘过来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皮带好象比之前显得松了,便禁不住下意识地拿手隔着衣裳去抓住了皮带的地方。   不久以后,火车度开始减低了,越来越变慢,最后便徐徐地进站,突然“咯嚓”一声,在站台边上停了下来。   唐鲁立在车门打开以后,手继续抓着有皮带的地方,跟着别人一起迅下了车,上天桥过了铁路,然后出了火车站,马上就坐大班车回安都镇。安都镇离市区挺近的,才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   在安都镇汽车站下了车,唐鲁立跟着就过河,因为河粉店比屋家近,他就先到河粉店去。   “阿立,你怎么还没到过年就回来了啊?”唐母一见唐鲁立,当下便睁大吃惊的眼睛不解地问他。   “我做不下去了。”唐鲁立用上一种低哑的、有气无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声回答。   “做不下去了?怎么做不下去了?”唐母再问。   “因为我遇上了坏蛋,他们设圈套假装让一个人去跳水,引我去救上了那个蛮子,然后他们就勒索我,一下勒索很多钱,我给不了,就先回来了。”   “怎么有这种事?”   当然有啦,如果没有,我还会不做到过年才回来吗!唐鲁立在心中想,觉得没兴趣再多说这方面的话题,见她还想再问其他什么话儿,他不耐烦多回答下去,见河粉店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他马上去做,他就说一声:“我坐火车坐脏了身子,这下先回屋家去洗个澡。”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从深圳回到屋家的第二日早上,睡觉起来头是木的,得过个十来分钟以后才缓过劲儿来。   也许屋子里把窗关着太缺氧了,叫人头脑睡上一个晚上就不那么清醒。他穿好衣裳后,跳下床去想把窗子给打开,可是窗框有几分给锈住了,叫他用了挺大劲才推动,开向两边去。然后他“哗啦”一下拽开了窗帘。   一股微风立刻从窗外涌了进来,扑在唐鲁立的脸儿上,叫他觉得很清新,很惬意。蓄满绿意的白杨,触摸着蓝天的鼻梁,翘起的翅膀,对接着白云。白云在轻飞中,似乎飞出了一种渴望,叫他在其中寻觅——要把希望寻到。只是,阿姐唐鲁花从她房间里走出来,却好象对他开窗有些嫌弃,皱眉说:“怎么这么大风啊?”   “大风好,有大风才舒服。”鲁立笑着道。   可她却再说:“好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叫人给一吹,就浑身想打颤哩!”她嘴里说着,就在那儿咕咕哝哝,“怎么你老爱那么心急打开窗呢?”   在唐鲁立的印象中,阿姐对他早上开窗是第一次这样责备。这使他不能不想到,这可能是跟她不久前给男人“飞”了有关系,因为觉得心中不顺,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他能够体谅她,因此便再让自己脸上带笑,用上讨好的表情对她说道:“阿姐,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么快打开窗,那我就先重新把它再关上吧!”   “算了。开都开了,还再关上它做什么呢,闲得没工夫做!”唐鲁花咬咬嘴唇道,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走开了一边去。 第七十章   唐鲁立刷好牙,洗好脸又吃过了早餐以后,就去了河粉店,刚进门,便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前一日卖剩的一斤河粉,因为没自己屋家吃掉,隔一夜就变馊了。   他们还没吃早餐,看见鲁立来了,就让他继续卖,他们回屋家去了,说过变馊的河粉没带走,仍然放在这店子里。   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买河粉。他不是别人,却是赖争。   唐鲁立一见他,自己的心就重重地动了一下。虽然唐家有今早上新蒸的河粉,那旧河粉可以不卖给他,因为别人他们也是不卖的。但唐鲁立心里为曾小丽的事对他很记恨,就想着要将这隔夜的馊河粉卖给他。这也罢了,要在以前,就算河粉是前一夜卖剩的,也还很靓,给别人买去吃不会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吃了就吃了,就跟买到新河粉差不多。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变得太明显了,赖争一接过手以后,马上就给他闻出了问题。于是他便赶快低下了头去,将鼻子凑近河粉再闻了一下,这一闻,他跟着就大怒起来了:“姓唐的!你搞什么名堂啊!怎么把臭河粉也卖给我啊?!”   唐鲁立一见他这个样儿,周身就不能不猝然一紧,生出一些毛的感觉来,声音也紧绷起来道:“我觉得没问题啊,你闻到什么了?”   “你自己闻闻!”赖争怒气冲冲地道,将河粉送到了他的面前。   鲁立当然晓得那河粉变成什么味儿了。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知情,就接过来故意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然后便道:“哦,原来是馊了,那就换一斤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见他愿意换河粉,当下就什么话儿都不会再讲了。但赖争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就想闹事,把事情闹大,这时便听他说道:“姓唐的,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来买河粉你不是把好的卖给我,竟然把坏了的卖给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赖生,请你不要小题大作好吗?一斤河粉,馊了也就馊了,扔掉算了,谁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讲个没完没了呢……”唐鲁立想息事宁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赖争竟揪住他不放,好象真纠缠他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赖生你要讲点儿道理,不要没事找事。”鲁立想快些平息下对方的怒气,因为对方的话儿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思嘛。   “我讲什么道理?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赖争更加怒气冲冲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指戳到了他的跟前。   鲁立的脸儿变得没有了血色,心里想:“他今日不会就这样骂个没完没了下去吧?”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竟突然不吭声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划火点着,叫屋子里飘起了一些象鼻腔的味道之后,就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河粉离开了。   鲁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想骂不能骂,只能朝地上暗暗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继续卖自己的河粉了。   唐鲁立从深圳回来的当日,就想到曾小丽屋家去看看她有没也从深圳回来。虽然他从理智上认定,她是应该不会在这种非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的,但他的心中却起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然而他的爱孤独地走在夤夜,在有星星和没星星的晚上,他都只能看到它与曾小丽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很多时候,曾小丽在他的脑海中就是黑夜,就是暗影,难以清晰起来,叫他受到折磨,但他却最终并没有急着去成。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总是失去那份勇气:因为他怕看见曾妈的那张脸儿啊!   到这一日,鲁立从外边回到屋家也有五日时间了,下午的时候睡过了午觉起来以后,又是他一日当中最清闲的时间段,他要去看曾小丽的心,就不能不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强烈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的心中还仍然有些胆怯,有些忐忑,他也让自己鼓足勇气向河对面凰村的方向走去了。   在走进凰村的时候,鲁立半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绝不旁顾,尽量不去惊扰别人。   叫唐鲁立大感意外的是,曾小丽竟然已在屋家了!——当他从她屋家洞开的木门走进她屋家窄小而简陋的厅屋时,看见厅屋里静悄悄的,曾父不在屋家,曾母也不在屋家,而曾小丽呢,却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球:她正从灶屋里走出来,想进她的房间去呢。   鲁立一见她,这个时候感到的不是心灵的松弛,而是紧张——说不出原因的紧张显得有些古怪,有一种皮筋拉紧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赶忙喊了她一声:“小丽,你回来了啊?”   曾小丽似惊异地瞧向他,没有马上回答他话儿。   这时他看向她,见她此时虽然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长长的,散披在肩上,一双令人心动的大眼睛仍然是那么魅人,没有一点儿明显的变化。只是,跟以前相比,她这一次有一个特别大的不同,是叫唐鲁立很震惊的不同——那是什么不同呢?原来,她的左手竟然伤了,用绷带吊在胸前哩!   “小丽,你怎么伤了手啊?是做工给机器轧了吗?”鲁立禁不住一下心寒,连忙问她。   “不是,没有给机器轧。”曾小丽回答,目光软软地向他淌过来。   “那是怎么伤的呢?自己摔了一跤?”鲁立又问,声调似平静,却又很执拗。   “……”曾小丽突然迟疑起来,似被他问住了,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这时鲁立就用极度复杂的目光盯住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看见她似乎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他就把她所有表情上的微妙变化都看成了心虚。   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头先低下去,然后又抬起来之后,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嗫嗫嚅嚅地回答他道:“我是给人打了……”   “给人打了?给谁打了?”   “一个男的。”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当下有些沮丧:因为不是做工给机器轧了,而是给一个男的打了,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叫他禁不住从中读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心头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隐忧……   “你怎么会给男的打呢?”他有些灰溜溜地问。   “我怎么就不会给男的打呢?”曾小丽两眼直直地盯住他反问。   “我不晓得,不晓得。”他心乱如麻起来说,两手下意识地拼命在那儿搓巴掌。   “你的意思就是讲,我只能给女的打,不能给男的打罗?可在这个世界上,打人的是男的多呢,还是女的多?”她一脸的愠色责问他,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儿先憋得通红,然后就白了,因为与他离得近,一股微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唐鲁立自然不能不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的嘴巴一时没能跟上他的头脑反应,又还有些猜疑,就又不自觉地说道:“问题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男的打,是你招惹了他吗?”   “我当然没有招惹他,是他没人性,乱抓我打。”   “他抓你打?你不招惹他,他会抓你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儿呢?”   曾小丽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呢?我会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唐鲁立不晓得再怎么跟她说话了,特别是听到她的话儿他心里也挺别扭的,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这时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如果能力比这下大许多,又有更大的勇气,以前跟曾小丽一起下深圳去打工,而不是在她自己赌气先下了去后,自己因为太想念她,才随后也独自跑了去,却又一直没找到她,这样就不会叫她给一个男人打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曾小丽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互相都有些尴尬似的,后来唐鲁立就告辞离去了。 第七十一章   懒散地再熬过了几日之后,唐鲁立仍想着曾小丽给男人打的事情,心里边总有一种堵的感觉。 这也难怪,事情太叫人容易产生其他联想了嘛:她怎么什么人不给打,偏偏要给男人打呢?——而他总想着她给男人打,不是给岁数大的男人或者是小男人打,而是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打。这可就叫他没法不越来越胡思乱想了。特别是她好象也不愿意把她给那个男人打她的详情给他说出来,这就更叫他不能不胡思乱想了。   不好的想法在人的心中生起来,是会叫人内心总觉得很烦躁的,特别是曾小丽是他的未婚妻,跟他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他就更加不能不烦躁了。因此给折磨了几日以后,他就忍耐不下去了,想要从她的嘴里把实情给掏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丽,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打你的那个男人是多大岁数呢?”唐鲁立在自己又一次找到曾家去时,和她一见面,嘴巴就微微有点儿结巴地这样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曾小丽一听他问,立刻便显得有几分戒备地反问。   “我就是想晓得。”他两眼凝视着她回答。   “你晓得以后有用吗?是你要去找那人抓他打,还是想去告他?”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我不晓得,你先讲出来再讲。”他再回答,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好,你跟我来。”她好象这下也不想瞒着他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便马上一转身,领头往她的房间走去。   唐鲁立将自己的眼光朝屋子里扫了一下,一声不响的瞅了瞅曾父曾母,见曾父坐在一张茶几前喝着茶,曾母则坐在他旁边给一只软底鞋上着线。这时他们并没有正眼看他,只看见曾母脸色有些阴阴的,说明她对他找来她屋家,心里边是很不高兴的,但好在她也没吭声。   鲁立是不会乱幻想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只要她不向他怒,劈头盖脸向他掷来一些恶言恶语他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因此他便很乖觉,也不再在厅屋里多呆着了,赶快跟着曾小丽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去。   “把门关上!”曾小丽一走进她的房间,就先在床边坐下了,拿嘴巴朝着门向他努努说。   “嗯。”唐鲁立低应一声道,回身去关门,只听见木门轻轻地“吱扭”了一声,给关上了,然后他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特意叫自己跟她进这房间来,到底是想跟自己讲什么事情。   “阿立,我的事情,你真的想听吗?”她两只脚交叉着伸在她面前的一张高椅子底下,先低了一下头去,然后再抬起头来问他。   “是……我是想听。”唐鲁立盯着她那张小脸回答,虽然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她的身上,却说得有几分迟疑,因为他心中预感到,她的事情应该是比较糟糕的,他不听会乱猜想,而听了以后,他心中又会很难受——这时她已经给他带来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突然浑身就战栗起来了。   “我给我的同学打了。”曾小丽声音缓慢,象有些困难地道。   “给你同学打了?他为什么打你?”   “他想占我便宜。仗着我以前对他有过好感,曾经想跟他谈恋爱,他就编了个理由,讲他生病了,躺在床上动不得,托一个他的朋友把我骗去他住的地方。我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虽然觉得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交往了,只是我到了深圳打工以后再遇见他,在街上跟他聊了两次,连他想叫我去跟他一起吃饭,我都拒绝了。可他对我存着坏心眼,讲了那样的假话以后,我就信以为真了,不忍心叫他在生病动不得的时候也不去看他,这样就去了。谁知我到了他住的地方,一进门就现自己上当了。他一点儿病也没有,整个人健健康康的,看我跑去了,马上就笑嘻嘻地将我拉进屋门去,然后把门给关上了,没跟我讲上两句话儿,他就想叫我给他,我不答应,他就硬脱我的衣裳。我拼命打他,咬他,最后他恼羞成怒,就拿铁棍把我的手臂给打伤了……”   唐鲁立吁了一口气,对她的同学生出了气愤,再问她:“你有向公安报警吗?”   曾小丽低下头去,没再吭声了。   见她这个样儿,他自然能猜想到她是没有报警了,这叫他的内心禁不住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但他想再说什么话儿都觉得不合适说,最后便忍下自己的气愤,也不再吭声了。   两日以后,曾小丽突然又再下了深圳去,没跟唐鲁立打招呼,也没给他看见,叫他连想晓得她是去了深圳的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也不能够。 第七十二章   唐鲁立在屋家死呆硬呆呆了一共有几个月的时间,实在难呆下去了,觉得太窒息,日子难过,要钱没钱,要见曾小丽又见不到,真不象是他这种心气的人过的。于是他在离开深圳那么久以后,觉得留胡子男人那些蛮子长久的没有找到他,应该会逐渐把他忘记,不再继续想着找他麻烦了,于是他在初秋又回到了深圳里去。   “人做好事,不能总是倒霉吧?”鲁立在深圳市区车站走下车的时候,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自然是得先去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才行了。   天色不大好,灰沉沉的云坠得挨了地,憋得人喘不上气来,还叫人担心它会不会猝然落下雨来,叫你给淋湿一身。唐鲁立背着、提着行李往前走去,一路上看着那些贴在街边的招租启事,看有没有合自己意的。结果找了好几条街巷,都没有给他找到一间。   对于之前已从屋家跑出来打过工的唐鲁立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也不是那么急躁,只是耐心地去寻找,一条街巷找不到,就八步大桥,重来过,再到另一条街巷找。找着找着,他便来到了一条“新”的小巷前——那小巷不长,挨挨挤挤的在两边都是一些旧楼房,进上几分钟就出去了。   不过就是在这小巷子里,却叫鲁立好不容易租到了一间比较合自己理想的屋子,自然是单间了,在三层。   这样鲁立就在这儿落下脚来了。   这一幢楼的三层有三“户”人家,其中唐鲁立和另一个单身的后生子租的都是单间,还有一户两公婆带着两个女儿的,则租了另外的两房——有房没厅、没厨房,但有卫生间,两间房子之间也是连通的。   鲁立找好了房子,就去找工作,待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点以后,便跟着再花时间去找曾小丽。   他可以找老乡李筲炳,那样会快好多找到工夫做。但他想到搞装修总是得在高处做,而他恐高,没法做得了,就只能作罢,另外去找其他工夫做了。   但其他工夫可不那么好找,因为坐办公室的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那证书对得上专业。不是坐办公室的又太辛苦,工资还不高:当然他也不是太嫌弃,有的他也愿意去做,但别人都不想收他。这样这一****从早上八点多钟出门,一直找到傍晚近六点钟,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的声音,他也没有找到一家。   “唉,要不是留胡子那一伙坏蛋,我进到定恒公司工作以后,如果做得稳,做得长久,那应该就是我这一辈子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即使我没法再找到其他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做得好开心,感觉好满足,一直做下去的。可就因为碰上了那几个坏蛋,害得我这下连想找到一份差得多的工夫做也不容易了!”   唐鲁立不能不在那儿无奈地长长叹气。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今日走在街上,又给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遇上了。   对方一见他便道:“朋友,好久不见!”   “你是谁啊?我好象不认识你呵!”鲁立这回挺镇定,故意装痴卖傻的说。   “敢讲不认识!我们以前不是打过交道吗?”留胡子男人对他瞪眼睛。   “没有,肯定没有,你搞错了吧,把另一个人当成了是我——你讲的话儿可把我给搞得直蒙哟。”鲁立让自己显得好纳闷地再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留胡子男人转头看看他的同伙,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下意识地一抬屁股,“嘟”地一声,放出了个臭屁。   唐鲁立两片薄薄的嘴唇当即就成了月状扬起,差点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还没有笑出声之前,留胡子男人的同伙先笑了,结果连留胡子男人自己也顶不住笑了笑。不过他那笑容在转向鲁立的时候,叫鲁立看着比四周冰冷的空气还叫人背脊凉。   “想骗我?你这臭混蛋!我是那么好骗的吗?!”留胡子男人猝然狂怒起来,抡拳就想揍向他。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一辆摇下了一点儿车窗的出租车从附近箭一般地快开来,离着还有十来步远,罗燕琼就在里边气愤而带威胁地冲留胡子男人说道:“你们不许打我朋友!如果打,我就报警了!”   留胡子男人几个一起瞧向她,说一声:“关你屁事!要打就打!”但他们不可能赶得那么快去到那轿车前伤害罗燕琼,又担心罗燕琼真的会报警,就只能心有不甘的不再拦着鲁立了。   留胡子男人骂骂咧咧地向鲁立说一声:“你小子真******是走****运了!我们后会有期,你等着!”然后他便向其他人招招手,然后怏怏不乐地和他们一起走了过去。   唐鲁立回头看着他们,见他们远去了,自然就由不得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瞧向罗燕琼,不晓得她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坐出租车出现在自己面前,跟留胡子男人他们有没有关系。虽然面露不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声:“拉长,谢谢你了啊!”但他在心里边却并不完全信任她。   而罗燕琼呢,好象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瓜葛和关系,听他向她表示感谢了她也不回答他一句话儿,只面无表情地把眼光转向前方,然后就叫司机把出租车迅开走了。   唐鲁立看着那出租车远去,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对她的突然出现并帮助自己并没有很强烈的感激情绪,相反还觉得罗燕琼的出现确实有点儿蹊跷:他半年多前租住旧楼房她也跟着租住那儿,现在他遇到危险她也坐了出租车跑来救自己,真的叫他难搞明白她跟留胡子男人几个到底有没有关系,因此他随后也快快离开了这儿。   鲁立感觉自己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小了,于是他回到住处以后,思前想后,又不敢继续住下去了,这样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深圳市区。 第七十三章   在坐汽车往郊区去的路上,唐鲁立听到同车的一些民工讲他们要去远郊的一家鞭炮厂做事,由不得心一动。“讲不定我可以和他们做工友哩!”他在心里边这样想,问那些陌生人:“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应聘吗?”   “没问题啊,那家鞭炮厂要好多人做事的,莫讲多你一个,就是再多上几百上千个人去,也没关系哩。”带头的民工说。   这样唐鲁立便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到达离深圳市区有二十多公里远的一处地方时,唐鲁立随着陌生民工们由一条小路再朝西边走上两里地以后,就来到了鞭炮厂。   鞭炮厂破旧的厂房、简陋的工作条件,让唐鲁立不得不担心在这儿做的薪酬问题。“要是碰到拖欠工资,那可是白做一场啊。”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其他人看来也是这样,许多人都在那儿说:“在这儿做,只怕做满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哩。”这肯定是实话,情况明显的一目了然。不过既然来了,他们也不想马上走了,都决定先做做看。   他们给安排在一间芦席工棚里住,没有床,自己去割些杂草铺在两边“墙”前,然后席子就铺下去,一张挨着一张,屋子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走道。如果不是躺,而是坐着时,屁股坐在席子上,脚要放在走道处,有人走过时,两旁的人都得不停地躲避。   在干活的时候他们全都去干活。邹中旭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当看到朱可耕干活喝酒偷懒时,他就好恼火,开口骂道:“阿耕,象你这样做,成什么样啊?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快走。”   “我就是想做啊,不想做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朱可耕为自己分辨。   “那你做事又要喝酒!”邹中旭对他瞪眼睛又道。   “我口渴了,想解解渴,只喝一口,只喝一口。”朱可耕赶忙又道,然后便快手快脚地做起工夫来。   晚上吃过饭后,没那么快睡觉,又没电视看,除了把人的一堆堆脏衣脏袜洗了,就是靠窝在那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工棚窝里坐在席上,或者坐在唯一的一把矮椅上把它坐得吱吱响,吹些牛皮去熬时间。   这一日晚上,牛皮先由邹中旭吹起来,只听他说:“我这人什么大本事都没有,但在追妹子佬上肯定是不输给别人的!”   “讲下去。”唐鲁立见他似乎想停顿,就催促他道。   “好,我讲。”邹中旭短暂的沉静以后,向其他人看了看,然后就又开始吹了起来,把牛皮吹得好胀,讲他曾经在上海遇上了几个生得好靓的妹子佬,他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却好喜欢他,缠着他不放,叫有些又有钱又英俊的上海男人都羡慕他。   牛皮吹了半日都给他自己吹破了,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仍在那儿继续吹下去。别人没当他的话儿是真,也由得他去乱讲,这让他信心倍增,更是叽里呱啦地把自己能编出来的话儿都讲了一个够。   “啧,啧,你可真厉害,真厉害啊,那么有本事。”唐鲁立在他说停以后,故意叹气地道,“你拿下过那么多妹子佬,我还一个都没谈过哩,至今还腿肚子上贴灶王爷,单过哟。我那老婆不晓得这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想提前预支也不晓得去找哪个问才对路,唉!”   “你穷得叮当响响叮当,到哪儿吃哪儿操起筷子就吃,莫点着筷子头挑剔。”邹中旭取笑起他来道。   “你莫听阿旭那么多,他是吹牛的。”带头民工杨浦笑着开口道。   “你是酸葡萄的吧?!”邹中旭白他一眼。   “我不是酸葡萄的,我是野杨桃的。”杨浦一板正经地再道。   这时朱可耕从外边走回来,要躲到工棚的最里边去。   邹中旭眼尖,喊住他说:“阿耕,停住,老子看见你偷揣了两瓶二曲,拿出来!还想吃独食是咋的?”   “我没揣二曲,那不是酒……”朱可耕想分辨。   “还讲不是二曲!平常你就爱喝那一口,除了它,还会去喝什么猫尿呢?”邹中旭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儿又道。   朱可耕听他这样讲,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二曲酒和一包辣鱼来,撕开那辣鱼的塑料袋封口,用手指沾出一点儿来,放在鼻子前闻闻,然后又用舌头舔舔,跟着便开了二曲酒瓶用辣鱼送酒喝起来。   第一月,唐鲁立和工友们做满了三十日,只拿到了各两百块钱多一点儿。他们虽然都觉得太少了,但经不住鞭炮厂老板说:“头一个月做当然都是这样的罗,会少好多。第二个月开始就不同了。”   于是他们第二月又继续做,每星期至少做六日。   这一日,是做了一个多月以后的第一次觉得好清闲的日子,邹中旭竟然特意出去买回了一根鱼竿,招呼唐鲁立说:“阿立,走,我们一起到河边去钓鱼!”   河边离鞭炮厂不远,唐鲁立正想着他的幻数,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他看到自己思考那幻数老是没有一点儿进展,挺烦躁的,就决定休息休息头脑,于是答应道:“好啊,我跟你去!”   这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便带上了一个红塑料桶,一起向河边方向走去,用手“劈”开乱草,直达芦苇深处,最后到达了河边处。   唐鲁立在家的时候常捕鱼,但没用钓竿钓过鱼,不大会钓。邹中旭则常拿钓竿钓鱼的,比较有经验。所以当他们到了河边以后,鲁立试了一下钓不上鱼,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邹中旭去钓。   这河边是挺有鱼的,甩出鱼钩到水中没多久,鱼漂就抖动起来了。邹中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鱼漂看,然后猛地一收杆,一条欢蹦乱跳的鱼就给钓了上来。把鱼从鱼钩上摘下,轻轻地放进旁边的红塑料桶里去,然后又接着钓。 第七十四章   同一日晚上,朱可耕吃过了晚饭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从工棚里走出去。   唐鲁立瞧着他,莫名地想象到,在某处一个小黑屋子里,朱可耕和一个妹子佬交换了对他们来讲最宝贵的东西。那是那妹子佬一生中,唯一觉得温暖的时刻。待事情完了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鲁立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不会讲出去,邹中旭却问朱可耕:“阿耕,瞧你那个蔫劲,假装蒜,今夜想到火车站去吃野食么?”   “就你嘴长!”朱可耕马上噎他道。   邹中旭说:“不是我嘴长,而是我想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做都可以等到天晴路干,莫急,要到时叫泥水倒溅了一身,可划不来。”   朱可耕嗤哼嗤哼鼻子:“这不用你瞎操心。”   “我当然不会为你瞎操心。我只是让你晓得,做男人,好身子最重要。”   “哼哼,在这种鬼地方,好身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难道你一直都不用回家,不想见老婆了吗?”   “当然要见啦,哪个能不见呢?但一年才能回家见一回老婆,多难熬啊。”   “呵呵,呵呵。”邹中旭猝然笑,然后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转对其他人道:“在这种鬼地方,连蔬菜也******难吃到,有时吃到了,也象烂泥一样,没个鲜味儿,真是讨厌死了啊。”   “这话对,非常对。”唐鲁立应他说,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席子上,然后象挺客观似的又道,“不过讲实话,躺在这种地方,可比市区里那些大通铺好多了,乍一睡,也许不习惯吧,但睡久了,还是叫人觉得挺舒服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邹中旭翻翻眼皮,“你想一直在这儿睡这狗窝么?”   “我是不想睡。不过有些人背后拖着有老婆细满子阿嬷阿妈。你也不能让他们一日到夜朝空想,垮着脸儿。他们盯着自己的小日子,有钱买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个实在。”   “你讲得没错。但对我来讲,有时我只需要几粒安眠药,便会舒服睡去,春天化成那些树林的肥料,我就轻松愉快了。”   “你做什么讲这样的话啊?这做人不是太悲观了吗?”   “没办法,我们的日子太苦了,太难熬啊,没人给我们吃定心丸,让我们晓得,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宽松,越过越亮堂,叫你想洒脱一点儿,也难去洒脱啊!”邹中旭苦笑地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讲的是实话儿,唐鲁立自己也正在亲身经历,他有时也好难洒脱得起来,因此他慢慢地再说一声:“那就要自己去想开一点儿罗,不然谁能安慰你。”然后他便不再继续讲什么话儿了。   同样做满了三十日,还是只拿到了差不多一样多的工资。到了这个时候,唐鲁立和工友们就不愿意再继续做下去了。   “我要去找家厂子做,工资每月三四百块钱,按时,怎么样都强过在这儿做。”邹中旭开口说。   “对,你讲得没错,就是这样。”唐鲁立附和他的话儿说。   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于是随后他们便向老板提出辞工。没想到鞭炮厂老板当即就给了带头的杨浦一记耳光。   “我们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做什么打我耳光啊?”杨浦好气愤,拿眼睛瞪向他责问,那眼神好象说,“我不怕你来打我,我手痒得还想打你呢!天塌了有高个子撑着,砸不着我却碰得着你。”   “打你耳光还是小的,我还想砍断你的腿哩!”鞭炮厂老板同样气恨恨地道。   工友们给激怒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愤激着嚷开来,有一个嗓门登高吼上几句,顿时就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你们全******是些没心肝的坏家伙,给你们在这儿做了你们还不领情,要闹事!”鞭炮厂老板高声地道。   他手下有一些打手,唐鲁立等不是他们的对手,当那些人有一些拿了棍棒围前来时,最后唐鲁立等只能是再表露愤怒却不敢继续多言了,于是慢慢就没人再吭声了。   随后鲁立和工友们一起从鞭炮厂走路到公路边,拦车回市区去。   刚到市区,离车站还有一段路,其他工友还要坐到车站去,唐鲁立则先下车了,经过一家面点店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身上也有几块零钱,就买了几个馒头。   拥挤的上班族们在街上缓慢地走动着,叫人行道交通堵塞,特别是十字路口处更是这样。   唐鲁立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生活寒风。走了上百米以后才开始吃馒头,只吃两口就觉得有点儿变味,由不得一下冲出口骂起来:“这东西简直是喂猪吃的饲料!难吃死了!我就算是一个赚不到多少钱的人,花了钱也不该吃这样的东西啊!”   他是该把这些馒头扔掉的,手也举起来那样做了,可在他将要把馒头扔出手的一刹那,他想到自己今下赚钱不容易,不能随便浪费可吃的东西,于是那手又好快软沓沓地垂了下来。   鲁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剃过头了,那头长得乱糟糟的。这样当他经过一家理店时,便走了进去。   这理店是家小店子,一角的挂钩掉了,象要钩人的样儿。刚进门时,唐鲁立听见理师正在跟一个给他剃着头的人说:“那人脸皮厚得能磨剃刀子,在我这儿欠了一次钱,又欠一次,每次向他讨他都不给,可却又老再进我这儿来剃头。”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看见鲁立从外边走进来了,就向他招呼说:“哦,师傅来剃头啊?请坐,请坐。”   “好的,谢谢。”唐鲁立笑着说道,先在旁边的一张旧沙上坐了下来,等到理师给先剃着的那个人剃好了头,自己就走过去给他剃。   当他从理店出来的时候,不能不充满希望地想:这次他再来深圳,会不会比较快能看见曾小丽呢? 第七十五章   唐鲁立重新回到市区,又得再找屋子住才行了。   象刚从远郊外回来时那样,他背着、挑着、提着他的行李包、席被、塑料桶等,沿着他认为比较有可能找到出租住房的地方走去,当然主要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条条街巷找。住房合他要求的那些地方自然都是一些小巷,不可能是大街。而且小巷都比较短,每条都是只走没多久就走过去了,然后就又来到了大街上。   这当中唐鲁立时不时向遇到的人询问有没有自己可以租住的房子。现每一条街巷都已被住家包满,每幢房子都住满了人。一房东二房东三房东遍地都是。所以一两日内,恐怕还租不到合他要求的房子。   这真的能把人给急死啊,唐鲁立的肠肠肚都给急得痒痒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耐心一点儿去继续寻找。   有一次,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了,迎头一座森森堂皇的大楼从街对面撞进了鲁立的眼睛里去。   这样的大楼每日总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在那儿走进走出的,但唐鲁立却难得进去。偶尔进上一次,因为身上穿着脏土的衣裳,也会给人用鄙视的眼光盯着他看,叫他觉得浑身上下挺不自在的。   “在城里边,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样的大楼,怎么我进城那么久了,也一直是给人藐视,墙头上睡觉,难翻身,没福气也去藐视别人呢?”唐鲁立在心里边禁不住生出了懊恼的情绪想。   他没有过街去,而是在街这边向前走。正走着,他忽然现一幢开着铁门,却黑灯瞎火的大楼,有个男人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不晓得为什么,他虽然不是这大楼里的单位的,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他却竟然也会担心那人是去偷东西的,一下起了一种特别的心思,想要去看看会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情况,于是就跟了进去。   这大楼里整个地充斥了同一种微香似的气味,好象谁撒了香水一样。楼的底层走廊两边,间间办公室的门都关上了,应该无法推开门,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正在纳闷他难道那么快就上了楼去吗?结果这人却从一处墙凸后闪了出来,狼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象棘尖刺人一样疼。   “你跟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此人语气冰冷地向他责问。   “我来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一个神经病,如果是我就赶他出去,如果不是,他想偷东西我就报警。”唐鲁立同样声音冰冷地回答,完全没有一点儿畏惧。   这可就有点儿管得太宽了,他一个进城里打工,连找房子住都困难的民工,有什么“必要”六月里着棉袄,不识时务,去管这样的“闲事”呢?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象唐鲁立这样的一个普通男青年,没有给他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不会去乱管闲事。可给他遇上了,他心里边的一种本能,就叫他毛砣个秤子,唔知轻重,没法去袖手旁观了。所以他突然之间便生出了只要对方豁出去他也豁出去的感情来。   陌生男人可能是属于那种耍横的遇上了不要命的人,见鲁立一点儿都不怕他,他自己就先害怕了,说一声:“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这儿散散心的。”   说着他便撒腿从鲁立身边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这幢大楼里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自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在这儿捱磨下去了,同样离开了这儿,仍然再去找他想租住的地方。   他找到晚上十点钟过了以后,还没有找到合自己单身汉要求,价钱比较低廉的出租屋给自己租。这时老旧的小巷上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灯,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象幽幽眨动的瞌睡人的眼睛,照出了他那个孤独无奈的身影。   “鸡食放光虫,自己心知肚明。”唐鲁立走在小巷上,脑海里突然响出自己在家乡时常听人讲的一句话儿来。   这句话儿跟他这下找租住的地方好象没什么关联,但又好象有关联,因为他这下的那种孤独无奈的心情,只有自己晓得、自己关注,别人是不会晓得,不会关注的。于是它一出来,就老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这样到了十点半钟以后,唐鲁立觉得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就只得先去找个地方度过一夜,到明日再继续找。于是他随后便找到一家旅店去,要了最便宜的床位,一晚十块钱,进去看是通铺。床看起来象是没有一丝空隙,一张挨着一张,就象他在工棚里住的时候差不多。他原本不是一个恋群的人,喜欢自己独自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但象跟人去远郊同睡一间工棚一样,他在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去多挑剔。   住这通铺的人除了唐鲁立之外,全是外省的民工,躺下了也爱讲话。那些方言鲁立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省的,也不好问。一整个晚上他都想弄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话题,可听得脑壳满满的,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离开旅店后,继续去寻找可租住的地方。 正象一棵会走的树那样,他正向前移动着,忽然看见了一个过路的衣衫槛楼的民工,便拉住了对方。因为他怕给留胡子男人等现他,便一起走进了电话亭,然后压低声音问:“大哥,请问一下你,你们住的那附近有屋子租吗?”   “有,有几间。”这民工马上回答他,并热心肠地告诉他那地方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唐鲁立谢了他,然后找去那地方,果然是还有几间房子,有两房的,也有单房的。他自然是要单房的,这样他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住处。   才租了两日,罗燕琼竟也在唐鲁立隔壁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唐鲁立觉得真是怪得不怪了,怎么自己租哪儿住,她也跟着租哪儿住呢?只要他不是回到家乡去,她对他就有点儿如影随形的样儿!   不过罗燕琼终究是一个他在工厂里打工时就已经先认识了的人,又是一个年轻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就算她对他“不安好心”,他对她也远不如对留胡子男人他们那么提心吊胆与害怕,他就让自己不去管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搞着演算,罗燕琼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挺斯文的样儿走了进来,到他跟前笑着说:“唐鲁立,我感觉你真是很爱‘研究’数学,应该还写论文吧?”   “是的,是这样。”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她就带赞赏似的笑着再对他说道:“我跟你讲啊唐鲁立,你这人虽然呆是呆些,但专心做起什么事情来,却有钻头。不错,不错。”   然后她就又出去了。   这一日,李筲炳到这楼房来找朋友,竟然碰见了唐鲁立,那时鲁立正用一块已经油渍渍的肮脏手绢擦了擦嘴,出门准备上卫生间去。   “阿立,你还是再跟我做吧。我以后保证只要你做屋里边的活儿,不要你做屋外边的活儿,一个月给你开二百块钱工资。”   “你这是打要饭的!”唐鲁立一听便阴起脸儿道。   “你还嫌啊?”李筲炳似冷笑,“你晓不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你亲骨肉都腻味你?”   “晓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就不会随便看见好低的工资也跟人做。”鲁立冷冷地说。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就摇摇头,好象不大愉快地走进了他的朋友屋子去了。   在外边生活唐鲁立有点儿怕遇上刁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好难缠的。但他越怕,偏偏好象越容易遇上。这次也给他遇上了,那个四口之家的邻居女主人曾彩云,有时就挺叫他烦忧的。   有一日傍晚,唐鲁立在外边找了一日工都未果,心情颇为压抑地从外边回来,浑身酸软得象剔骨抽筋。但在进屋之前,他因为不想把身上的尘土带进屋子里去,就拿擦汗的毛巾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尘土。那时曾彩云已经在公用走廊煮饭了,在卫生间里洗菜的时候,因为要剥蒜苗就趿着一双拖鞋走出了门口,看见他这样儿,竟指责他道:“阿立,你那尘土那么脏,做什么拍三拍四啊,都飘到我屋门口去了!”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尘土好轻,容易飘得比较远。只是唐鲁立听见她那样讲,心里边自然觉得太不中听,便由不得挂下了个脸儿,分辨道:“这算得什么大事啊,就一点点儿灰尘,一拍就落到地上去了。”   “哪儿不算大事呢?灰尘那么脏,是有毒的,飘进人的嘴巴里去,会把人给毒死的,你晓不晓得?!”曾彩云放高声音又道。   这可就太夸张了,有点儿上纲上线,叫罩上个鱼仔,逐死的味道。唐鲁立想再分辨,又觉得自己可能越分辩越给自己增加麻烦和烦恼,于是便象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样,再无这个兴致,于是就闭口不再多讲了,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去就行了。   不过尽管这样,唐鲁立进了屋去,在洗换那擦汗的毛巾时,还是内心愤愤不平,觉得曾彩云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叫他真是好难忍受。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样叫人烦恼的,自己想开一点儿就行了。 第七十七章   唐鲁立连续找了十日工都未果,心情真是懊丧到了极点。因为住房要钱,吃用要钱,物价又比较贵,开销好快的,手头没有钱会叫人心中好空虚。所以当他手头还剩下不多的几个钱时,他就不能不想,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什么事都得先做着了,不然哪有钱租屋、食饭啊?因此他便决定去找工地上的工打,小工他也得打,不再管自己是不是恐高,都得先去打一段时间——本来这样的工夫他也可以找李筲炳去做,但他以前因为李筲炳给的工钱太低而拒绝过李筲炳,已经觉得抹不开脸儿了,就没有再去找李筲炳,而是直接找去一个工地向人探问就行了。   那工地的人都不是唐鲁立认识的,包工头自然要详细向他询问各种情况。在晓得他以前做过这样的活儿,这下走投无路,任何苦活、脏活、累活都可以做时,包工头就点了点头:因为他要找人跟他做活正好找不齐手,别人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做,又曾经做过,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唐鲁立,给他开了一日十二块钱给他做。   在工地打小工真不好打,苦累脏头晕还小事,做了两个月都没能拿到一笔钱,只让唐鲁立中午、晚上各有一餐饭和大伙儿一块吃。问包工头,包工头讲要等工程全结束以后才能结。好不容易等到五个多月后工程结束,又不是按唐鲁立做的实际日数给他,而是七扣八扣,最后扣到他只拿到了本该拿的二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平均一个月一百八十块钱左右。   “做不得!做不得!这工地小工实在是太坑人了,晒脱你一层皮还小事,连钱也给剥掉几成去,这怎么能再做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气愤地这样想。   这样他看见自己手头上又抓到了几个钱,省着用至少也可以熬上半年以上了,就让自己耐心些,多花时间慢慢地再去找轻松些,也容易些拿齐工资的工夫去做。   这一日,唐鲁立出来碰运气,看找不找得到工夫做。走到一个新建小区外边时,见李筲炳正在卸车,准备拿工具进里边去。   唐鲁立是一个不计前嫌的人,即使跟李筲炳有过不愉快,见了李筲炳还是主动上前打招呼道:“炳哥,来这儿搞装修啊?好久不见啊。”   李筲炳瞧向他,竟显出象嫌弃他的样儿来,没有理他。   唐鲁立虽然不是一个太敏感的人,但看不得老乡这样,便也突然板起一点儿脸儿说道:“炳哥,你怎么啦?我们可是老乡啊,怎么你也当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对待呢?”   “你还当我是老乡?”李筲炳竟猝然向他瞪眼睛,“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安下心要往外撇我嗨!情愿给别人做你也不给我做!”   哟,唐鲁立给别的包工头做的事叫他晓得了?难怪他生气,不愿理唐鲁立了。   唐鲁立不能不有点儿百口莫辩的感觉,因为情况太复杂了些,无法准确、明白的告诉对方,自己实在是被逼无法,才去给人做的。当时他也想再找他,只因为兔子不吃回头草,抹不开脸儿,才没有再去找他了——而且他讲给的工钱也实在是太低了一些,太不近人情了嘛。   “你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狗哩!对你那么好也不愿意跟我做!好,行,咱们好合好散,谁也没欠谁!”李筲炳瞧着鲁立的眼神颇为生气的样儿。   鲁立觉得对方这样讲,自己就不好再赖在他身边,让他纸角装盐,包咸包咸,了,于是便离开了李筲炳。   他自然还得另外找事做,可找来找去就是仍然找不到。   “倒霉!真是倒大霉了啊!怎么这下要找份工那么难呢?我可没老,又没病,也不是一个文盲啊!”唐鲁立不能不时不时无奈地出慨叹。   没办法,既然老是找不到工夫做,手头上又抓着有几个钱了,唐鲁立就只好每日里窝在屋子里,耐心地去搞那个看不出明显前途的幻数“研究”了,一做就又是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唐鲁立虽然没象之前那么急切地花好多时间去找工作,但他也仍然是时不时拿出点儿时间出去到处找一找,碰一碰。有两次他在街上走着,工作碰不到,但却碰到了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一次鲁立在背后现了那几个蛮子,就赶快躲走了;另一次他拐弯的时候刚好与那几个蛮子打对面“撞”在一起,他故作镇静,不正眼看对方,留胡子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鲁立,也没有再把他拦住。从这些蛮子面前走过去以后,鲁立没法不想:这些蛮子在过去那么久以后,可能对他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越来越辨认不出他是不是唐鲁立了。所以他就认为:“看来以后我再继续在这市区里做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小了。” 第七十八章   熬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以后,唐鲁立重新认认真真地再去找工作做,还是老找不到,这可就不能不叫他烦躁了,认为自己既然之前主动找到工地去做过活儿,这下干脆还是去找李筲炳,跟着李筲炳去做算了,不管他是不是还给那么低的工钱。 可在唐鲁立这样想的时候,他又不能不自问:“我这下真的那么没用,要靠着别人施舍几口饭吃才行吗?”   这是叫他无法不在自己心里边恨自己不争气的,但他反复思考了一下以后,又无可奈何,觉得这下找到工作赚到钱要紧,自尊心可以先挟在自己的腋窝里,于是只能再去找李筲炳了。   “阿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李筲炳一见他,立刻便神情冰冷地问。   “我,我……没什么事……”唐鲁立突然口吃起来,讲话挺困难的。   “你没事,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呢?”李筲炳换了一副没那么生硬的口气再问。   “我,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份工做。”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是这样的事啊?那可就抱歉罗,我实在爱莫能助啊。”他耸耸肩膀。   哼,小人!真是会摆架子!   唐鲁立禁不住在心里骂,悻悻然地想离开了。可就在他将要走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这下是属于落难的情况,高傲不得,于是就让自己不要走了。   “嘿嘿,嘿嘿。”鲁立突然笑,走到一张凳子前去,用嘴吹了下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抹了抹,然后坐了下来,又说,“我不是来舔摸你的,我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哪儿有要我这种人的地方呢?”   “没有。”李筲炳冷冰冰地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沾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不会吧?比如象跟你一起做……”   “我这儿这下也够人了,没法要那么多人。”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从他这儿离开,然后继续再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可连找了几日也仍然找不到。   “废人!废人!真是一个废人!”唐鲁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禁不住骂自己,骂着骂着,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棍子,一扬手将一个玻璃瓶打碎了,叫瓶里的一些水流了出来。   ………………   这日唐鲁立在街上晃荡着寻找工作的时候,遇见了正向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李筲炳。李筲炳穿着西装革履,容光焕,叫鲁立这下走到他跟前,直觉得真是泥鳅比黄鳝,差一大截。   李筲炳一到他跟前便问:“阿立,你找到事做了吗?”   “没有,还没有。”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筲炳好象一心想嘲讽嘲讽他,故意再问:“阿立,你要技术没技术,要本钱没本钱,是不是除了拿块豆腐撞死,就没地方去找饭吃了呢?”   “你莫看轻我。”唐鲁立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是不敢看轻你。只是我今日没钱吃饭,想要你请我吃,又怕你蚀不起,所以……”李筲炳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儿来。   “放你的狗屁!谅老子蚀不起吗?这下就请你去饭店!”唐鲁立给他激得上了火气,当下赌起气来道。   “唉哟,看你这个样儿,我还是莫叫你请吧,擎伞又戴笠,太多余!要叫你请,到时我可得羞死!”李筲炳突然摆手道。   “你要是羞得死,那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唐鲁立一脸不屑地道。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便问:“你真的想请?”   “当然啦,我还会讲假话么?”唐鲁立不屑地反问。   “好,行,那就去吧。”说着他们便一起找到了一家小饭店去。   这个小饭店门面虽然小,但门口悬挂了好多大牌牌,在吃之前要先买好餐券,把它交给取菜窗,然后再找地方坐下等待。   在他们等待饭菜给送上来的过程中,唐鲁立听得旁边一张饭桌边坐的两个老年人中的一个人,在听了另一个讲完某事后,马上不胜欣羡地道:“陈局长,你运气真好!我们就没这运气啊!”   那个“陈局长”显然是个退休局长,这时说:“这下的人啊,你才一转身,那茶就凉了,你得自己会去抢紧机会才行啊。”   那个人叹气说:“唉,我就没那能耐啊。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抢不到那机会啊!”   陈局长再说:“人迟早都会是那杯凉茶,有什么好气的?自己想开点儿就是了。”   “我就是难想开啊。要想得开我也不用这么烦了。”那个人再道,然后他们便只顾吃饭,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李筲炳在吃饭当中,主动向唐鲁立询问:“阿立,你这下真的是还没找到工做吗?”   “是啊。好难找,不晓得去哪儿找才行。”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那你还是跟我做吧。虽然你讲你怕高,也没多大关系啊,到时我让你做些打下手的工夫,不用你焊阳台,窗户,另外每个月给你加一百五十块钱,让你拿三百五十块钱。”李筲炳说。   这可就不同了。鲁立这下有点儿走投无路的感觉,就答应了。 第七十九章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李筲炳虽然口头上作了保证,但真的做起来时,却又没管那么多,常常还是叫鲁立去焊那些阳台、窗户的防盗网。 这真是叫他够罪受的。   不过鲁立在陌生包工头那儿都自己找过去做过,并因此引起李筲炳的不满。就算在那样更糟糕的情况下,他也坚持做了五个多月,所以他这次跟李筲炳一起做,大家早就熟人熟面了,什么话、什么事情都好讲一些,他便努力坚持着让自己一直做下去。   这一日中午,李筲炳带着他的工人们在一间大屋子里做了半日工夫以后,打电话叫来了快餐,然后大家便一起全蹲在院子里吃饭,吃的是白菜炒肉和大米饭。那肉是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不过加了辣椒和酱油,味道还是挺不错的,鲁立吃得好开胃。   李筲炳捧了他的饭,走到了唐鲁立旁边蹲下来。   筲炳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鲁立心里边就觉得冷飕飕的。   筲炳吃了几口饭之后,对鲁立说:“人讲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我和你终究是老乡,让你跟我一起做事,我觉得自己心里边也踏实一些,希望你能一直跟我做下去,给我多一些帮助。”   “我尽力吧。”唐鲁立掌握分寸地回答。   他这话儿是讲得好对的,因为他后来坚持着勉为其难地跟着李筲炳做,真是觉得好难受,李筲炳不仅人吝啬,而且给他做的这种工作又不是他很容易干的:每次叫他站到还没焊防盗网的阳台、窗户前时,他都觉得头好晕,眼好花,心慌气促,没法做下去。因此鲁立坚持着做了几个月,李筲炳虽然是他老乡,他最后也不得不满脸歉疚地要离开对方。   李筲炳见鲁立向自己辞工,似乎好恼火,骂他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好心好意帮你,让你有事做,有饭吃,你却不领情,不愿跟我做下去。我沾不了你的光反惹一身晦气,你讲我倒不倒霉啊?”   “我是没办法,我是没办法……”唐鲁立想让他了解自己的实情。   但他不想听,跟着再骂道:“好,你不想跟我做就不想跟我做吧,快走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又黄了。   “我该跟他讲,中,你看得起我,给我脸儿,我不能不兜着。但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样跟他讲呢?”唐鲁立在跟李筲炳分开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懊恼这样想,但事情已经过去,难以再改变了,鲁立只好重重地叹一声气,心里茫茫地,觉得自家实在是废物和真正的倒霉蛋,自从跳河救了人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不能顺,然后便向天上仰起了头。   租屋子住的人总是来自四面八方,省内省外的都有。在同一楼层里,因为隔出好多间屋子,厨房最多有一户有,其他人没有,但却都得煮饭,那就有不少人会在走廊煮。   鲁立这下租的这幢楼就是这样,到煮饭时间了,大家就都搬了家伙到走廊去,都不讲话。叮叮当当,各做各的。   那些结了婚还有孩子的人,只要出门在外,即使是租别人的屋子住,一般也置了不少家什的,而象唐鲁立这样的单身汉则不同了,能多简单就多简单,所以就算是煮饭的工具,也总是缺这少那的。这样,虽然鲁立平时挺喜欢吃水煮鱼,加进又油又浓的辣汁,然后把它的胸脯肉煮进去,白嫩嫩的肉片泡在红艳艳的汁里,那种感觉总让他胃口大开。但这次当鲁立买了条半斤重的鱼,看见曾彩云老公刘加强捧了个电磁炉到走廊上炒好了他家的菜,想捧回屋里去时,就想把鱼煎香来,于是鲁立便走过去道:“刘大哥,你那借我使使,行不?我还没有件趁手的煎鱼家伙呢。”   刘加强似不大愿意的样儿,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行,你煎吧。”   说着他就把电磁炉递给了鲁立。   唐鲁立赶快抓紧时间,也没再洗那坐上电磁炉面板上的平底锅,加进一点儿油去,然后便煎起来,好容易沾锅底,不能盖,还得快手快脚地反复不断翻过来、搅过去的,就算是这样,也好快就有一点儿鱼皮粘在了锅底上,铲开也还是有一点儿烧焦了。   饭菜都做好以后,唐鲁立虽然一条鱼不大,又想吃两餐的,但他借了人的电磁炉去煎,他在还电磁炉的时候也大方地请刘加强两公婆吃。刘加强和曾彩云倒也不客气,叫吃就夹筷子去吃,因为煎鱼香,好快便将不大的一碟鱼吃得只剩下了半碟在那儿。   ………………   唐鲁立做民工生涯虽然不算太多年,但却叫他尝尽了人间心酸——民工的生活,辛苦不讲,还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常无端受许多气。所以他越来越想通过表自己的论文,让自己能够得到成功、进到科研单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快些过上轻松、愉快又舒服的生活。这样这一****经过市科技局门外的时候,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想找哪个“科学家”聊聊天,先了解了解有没有表论文的刊物。可他从电梯上到好几层楼去,都看见每一间办公室里全安安静静的,而他穿着挺脏破的衣裳,与这样的环境太不协调,因而就没有勇气走进别人的办公室去。于是他只得再下了楼。   走出电梯间的时候,一个修理工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工具箱跟在他身后。他不晓得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便向对方问:“师傅,你跟着我有事吗?”   “哦,没事,没事,我没事。我不是跟着你。”这男人忙回答,然后便向旁边折过去了。   科技局的前厅一面墙上安着有一面哈哈镜,唐鲁立经过时,无意识地朝它看去一眼,结果现自己变形好厉害、好特别,非常逗人,于是忍不住在那哈哈镜前出了控制不住的大笑声。   “别人因为进到了这种搞科技的单位,日子过得既舒服,又快乐,我只能望洋兴叹。这下我还没有成功过,得让自己好好活着,不管多苦多累都努力活得久一些,争取让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象别人一样过得那么舒服,那么快乐。不然我如果太快死了,我的苦可就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唐鲁立在笑过以后禁不住这样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哈哈镜是叫人变形的,有时叫人显得好瘦,有时又叫人变得好胖;有时叫人显得好看,有时又叫人呈现丑陋。但是不管变成怎么样一个形状,怎么样一个形容,唐鲁立都并不介意,只是对着那镜子看着看着,一贯的忧郁便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脸儿,叫他人一时蔫下来,伸了伸瘦长的指头,不再继续呆在这儿了。   莫让自己的人生好象只是一晃就到了结尾啊!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就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和追求,可以做好多事情的呵!   这一段时间唐鲁立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飘下一些淡黄的书来,那书上似乎模模糊糊的印着有他的名字……   “我可能要出书了哩!”鲁立醒来以后不能不这样想。 第八十章   “每日上班八小时,每周休息两日”,对于这样一份有尊严的工作,唐鲁立没有找到。   唐鲁立这次从李筲炳那儿辞工之后,比较顺利地好快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私营小厂,正好招些高中毕业,可以满足只拿三百块钱月工资的工人,鲁立去应聘,只是填了表,就给接受了。于是从这时起,鲁立便一边打工一边写点儿论文,经常是利用空闲时间,窝在住处单人房间里,用信纸认认真真地记下。就这样,他慢慢又有几篇论文出炉了。   唐鲁立这下对自己老没名气、论文向杂志投稿难以表,过得太艰难,而颇难忍受了。而他是很希望能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的。于是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自费出本小书呢?   “你这下好想出书是吗?”   有一日,一个叫梁中坚的书商突然找到唐鲁立问。   “你怎么晓得?”鲁立非常惊奇,因为他没向人讲过这种事情嘛。   “我是一个搞出版组稿的人,嗅觉是好灵敏好厉害的。”梁中坚笑着回答。   “那我想出书,你能帮我吗?”鲁立感觉有希望,向他询问。   “行啊,没问题。”梁中坚回答。   “怎么出呢?”   “你呀,当然是自费了,因为你写的不是畅销书,如果想公费出的话,出版社会担心销量而不接受的。采取自费的话,会快得多,也顺利得多出书。”   “那要多少钱呢?”   “这得看你的书要多少页码了,正规出版社的最低价格是三千五百块钱左右。”   唐鲁立犹豫了:出版论文集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能会给他带来成功的机会,可是却叫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因为这么大笔钱,他哪儿拿得出来啊!   梁中坚见他踌躇,便对他说道:“你不要急,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慢慢考虑,等考虑好了再讲吧。”   说着他便邀请鲁立跟他一起上街去。   “要是我的论文集出版以后叫我一鸣惊人的话,那么脱掉这身皮,我就是一个有名的人了。”唐鲁立在心里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这样的幻想。   他们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去,坐下以后,要了威士忌和绿豆粥之类的东西。梁中坚把苏打水和冰块倒入威士忌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喝,一份推到了鲁立的面前去。   “真的最低要三千五百块钱么?”鲁立问。   “正规出版社的是要那么多。不过如果是野鸡出版社的,一千块钱也行。”梁中坚淡淡地回答,好象理解、同情鲁立此时的境况,跟着又对他说,“这样吧,你这下手头比较拮据,就先出一本野鸡出版社的吧,等以后赚到有钱了,再找正规出版社另外出贵些的。你看怎么样呢?”   “好,我出。”鲁立一咬牙道,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回到住处以后唐鲁立便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论文,一共十六篇,过十万字。既然没有出版社公费出版,他只好自己出钱印刷了。只是虽然才一千块钱,他也不容易出——存折上他倒有过一千块钱的数目,但他要随时留着一部分钱以备生活及其他不时之需,不能全用光了。所以他就决定找人借几百上千块钱。   他找到了李筲炳那儿去。   “你借钱去做什么?”李筲炳一听他开口言借便对他“瞪眼”道,“你虽然常没工做,但你这个人花钱我晓得,应该是好够的啊,做什么也要向人借钱呢?”   “你借钱给我就行了,莫去讲那么多,我以后会还回钱给你的,请你放心。”唐鲁立眼里带笑地说。   “哼哼,我会放心。”李筲炳冷笑地道。不过尽管他给鲁立开工资不大方,但借钱给他倒还大方,叫他写下了借条以后,便借了五百块钱给他。   当唐鲁立在自己的屋子里把钱交给梁中坚的时候,梁中坚虽然努力掩饰,眼睛里还是抑制不住得意的光芒。鲁立没看见他这个表情,没有对他起什么疑心,只是提醒他:“你可要快些把书给我印出来呵!”   “这个你放心,请你放心,三个月内我就可以把书送给你了!”梁中坚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然后便留下电话号码从他这儿走出去了。   “阿立,我跟你讲,那个姓梁的是纸做个栏杆,靠唔住的。”刘加强在屋外听见了梁中坚跟唐鲁立在屋里讲的话儿,待梁中坚走了以后,从外边走进来直摇着头对鲁立说道。   “不会的,他应该不会的。”鲁立轻轻地道。   “你莫相信他。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不信他可能还有路走,要信了他,以后你头撞墙就倒霉了。”刘加强提醒他。   “哪儿会呢,看你讲的,太严重了吧?”鲁立不以为然。   “你还不信我的话,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了。搞那没用的数学还小事,还花那么多钱出书,是癫了啊?”刘加强竟责备起他来。   这家伙,真是糖油裹下波箕,惹蚂的。不过唐鲁立没有计较他。觉得他愿意给自己提醒,也算是好事。只是鲁立这会儿一点儿都听不进他的话儿,脸皮有几分僵硬地回答说:“不会,不会,哪儿会呢?看你讲的。”   “我讲你莫那么自信,要以后搞个吹火筒二头空,那就有得你难受的啊!”刘加强再道。   唐鲁立沉默了:他这下也是瞎子行路,唔晓得高低上下,只能是碰一下运气了,心中只期盼那论文集能够顺利出版就行了。 第八十一章   这样在随后的日子里,唐鲁立总是为自己的论文集记挂、烦躁,时不时到某个小店里打电话找梁中坚询问。  梁中坚自然每次都说:“好快,好快,你莫急,到时一定会印出来给你的,跑不掉!”   直到大约三个月以后,唐鲁立再打电话找梁中坚,梁中坚一听便立刻带着笑声回答他道:“好了,好了,你问得正好,你那些书已经大功告成,印好了,刚刚运回到我这儿。”   “是吗?那就好,你快给我看看!”唐鲁立忙道,问清了他住的地址,马上就赶到了那儿去,和他一起走进了他屋子里的一间房间,那房间的靠墙边地上象两堵墙一样堆放着许多白晰晰、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新书——这说明梁中坚并不是一个骗子。   “你的两百本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请辆车拉回去吧。我就不帮你罗!”梁中坚手指那些书道。   唐鲁立没再吭声,自己伸手拿过一本书来翻看,见真的是自己的论文集印成了书——这回终于竹篙晒棉被,驼了,他也不必再那么记挂,为它烦躁了,因此他觉得好欣慰。   随后他就走到街上去请来一辆小工具书,把它们一一搬进工具车去,然后运回了他租住的地方。   这个春节,唐鲁立没有回老家过年。虽然他看见别人都心急如火一般的早早作准备,早早买车票,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就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跟他一起租住的楼房,但他却并不急,没有去做准备,也没有买车票,而是想:“假期游客多,正好卖点儿书。”   这样,唐鲁立就没有在春节期间回家去,而是每日早上八点半钟过后,都用绳子绑了两大捆书,挑着去街上卖了。   春寒料峭,公园山脚下却是人来人往,游人如梭,卖玩具、卖臭豆腐、卖糖油粑粑的,各种各样的生意人都有,好不热闹……   在专门让商贩摆地摊卖吃、卖玩的地方,唐鲁立也跻身其中,弄了个摊点,摆上了自己写的书,手里举着一个小纸板,上面写着“卖本人写的书”。   一些路过的游人会上前来询问,不过大多看看就走了,因为他们说“看不懂”。鲁立也不怎么推销,因为他想到,卖书不象卖别的,要看个人喜欢。别人喜欢会买去,不喜欢你怎么招徕也不行。   叫他觉得挺欣慰的是,他自己摆摊出售自己的书,而且还是科学论文书,挺枯燥的,也有人买。卖了差不多一个月,印了两百册,已经卖出了一百八十多本了。鲁立心里想:“这书快卖完了,等再卖它个七、八本,剩下的三几本我就留作纪念,不卖了。”   这一日是星期一,天气挺好。   有路过的细满仔从唐鲁立面前走过时,不小心将食物洒落在地摊上,唐鲁立蹲下身,用纸细心的擦干净。就在这时,有三四个男女工商向他走来了。   “你自印的书没有刊号,不正规,不能公开售卖,得没收。”领头的女工商说。   “做什么要没收我的书啊?我这可是花了好多钱印的啊……”唐鲁立为自己分辨,同时为了能博取对方的同情,他跟着再说,“我一个做民工的人,连生活都好难,表论文更难,不过是想圆一下自己做业余科学家的梦想,才花的钱印了这书,所以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没收我的书吧——这下我晓得了没有刊号的书不正规,不能卖,剩下的几本我自己留作纪念……”   “这不行。想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不应该与现有的法律、法规相违背。你自印的书既然没有正规的刊号,在法律上就不允许公开售卖,属于非法出版物。”女工商又说,并告诉他,“我建议你以后还是要更多地向杂志、报纸、出版社投稿,也有一些媒体有专门面向民工群体的版块,多尝试、多磨练,出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投过,杂志表不了,出版社又不会有人看得上啊!”唐鲁立一脸无奈地说,因为看见工商开始收捡他的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里也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了上来,想阻拦,又怕无病打针吃药,自讨苦吃,最后只能作罢了。   书给没收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只剩下了那么几本,但给罚了五百元,却叫他非常心疼。但他也没办法:哪个叫他印的是非法出版物呢?   于是他便乖乖地交了罚款,拿的是他存款里仅剩的所有钱,等于他出这非法出版物花了他一千五百块钱,叫他一下子成了一个完全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这一****呆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有人来敲他的门。   他觉得有点儿纳闷,便打开门去看,结果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   “你们,你们是找哪个呢?”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口齿不大流利地问对方。   “大哥,你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吗?”后生子笑着问他。   “我救了你?我哪时救了你啊?”唐鲁立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大哥你真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啊?那我就自己告诉你吧。我是那个一时想不开,跳河想自杀的人啊!”后生子一脸感激地道。   “对啊,对啊,他因为那次给我气了,以为我真的跟他分手,不晓得我是故意考验考验他的,他就跳河了!”后生妹笑着插进话儿来道。   “有这样的事?”唐鲁立盯着后生子,觉得惊奇,然后再问,“你跳河是真的想不开,不是跟别人合起伙来讹诈我的钱么?”   “不是,不是,哪儿会是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后生子赶忙道,同时告诉他,“要不是大哥你那次救了我,我死了就死了,这下想后悔也没机会了——所以我是万分的感激你啊!”   他的话儿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又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不是别人,竟然是罗燕琼!只见她一出现在唐鲁立几个面前,就满带感情地对唐鲁立说:“阿立,谢谢你啊!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当时我听人讲我老弟想跳河自杀,跑了去,看见别人都不敢救他,只有你竟然那么勇敢,快快跳了下去救他,从此以后我心里边就一直好感激你啊……”   “你讲什么,罗燕琼?他是你老弟?我救起来的是你老弟?”唐鲁立觉得十分惊奇。   “是啊,就是这样啊。”罗燕琼点点头,然后突然露出害羞和扭捏的样儿来,半低下了头去,跟着再说,“就因为这样,我就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总想跟你亲近,你搬哪儿去住,我就想办法跟着你也租到哪儿去住。你在街上走到哪儿去,我只要有时间,也在背后悄悄跟着你到哪儿去。看你喜欢写东西,我就想到你应该想出书,就找了一个书商想帮你,谁知他却是个骗子,叫你给工商罚。所以我这些日好难受,决定让我自己支持你几千块钱,给你去正规出版社出一本真正的、合法的书,以补偿我曾经做出过的过错……”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之前有些事情会叫唐鲁立觉得挺蹊跷,挺叫他生不安的…… 第八十二章   这一日下午,罗燕琼自己找到了唐鲁立租住的地方,对他说:“阿立,你到我那去住吧。在这儿住,屋又小,又旧,到处稀烂了,还要那么多屋租,到我那住一分钱都不要你出。”   “这不好吧?”唐鲁立迟疑地道,因为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父母和老弟的身影,觉得自己跟她去住会不自在。   罗燕琼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他这样说,马上道:“怎么不好呢?我跟你讲吧,我那屋子以前确实是有我爸妈跟我一起住,我老弟也跟我一起住。不过最近我爸妈想老家了,讲要回去住个一年半载,我老弟又另外有一套房,搬出去了,那房子这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照这意思说,那不是他跟她住进去,就象和她做了“夫妻”一样吗?   唐鲁立脑海里跟着又浮现出了曾小丽的身影来,觉得不合适,便回答:“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屋子虽然小,也要屋租,但我住得习惯……”   “住我那儿就住不习惯吗?”罗燕琼拿眼睛瞪他。   “这个……”   “不要这个,这个了。我跟你讲啊,以前我和你做过同事,以后也可以继续当同事一样对待的,什么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只去想我们不过是为了有同伴住在一起、不那么孤单寂寞就行了。这样你也不愿意答应吗?”   唐鲁立没法拒绝她了,如果他还拒绝,就显得她对他没有什么歪心思,他自己倒对她起了歪心思了。这样想了以后,他便终于点了点头回答说:“好吧,既然你那么热情邀请我搬去你屋家住,那我就搬去吧。”   这样,他随后便和她一起,把自己的行李物品用几个包、袋给装起来,然后便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搬上去,坐着去罗家了。   罗燕琼因为是有心,早给唐鲁立预备了房间,领他进了她屋去后,她就说:“阿立,你的房间挨着我,是我老弟以前住的,这下他不在这儿住了,正好让你住,你的东西就全搬进去吧。”   事情自然是这样了,唐鲁立就没什么异议,真的和她一起把自己搬来的东西全送进了给他住的那间屋子去。   把它们暂时都堆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去以后,罗燕琼倒了两杯白开水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唐鲁立。两人坐下以后,她瞧着他,好象没话找话地问:“阿立,你讲我长得白不白呢?”   “长得白啊,差不多象个白冬瓜一样!”唐鲁立笑着回答她说,心里想着:妹子佬跟男人还是有些不同,男人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相貌,妹子佬却很在意。   听他这样说,她就也笑,好象很满意的样儿,说:“我觉得我长得没白冬瓜那么白,要有那么白就好了。”   “不好。”鲁立摇摇头道,神情显得很认真的样儿,“长得象你这样差不多有白冬瓜那么白就行了,要真的有白冬瓜那么白,又过分了,会叫人觉得象溺死鬼一样的。”   “那我不要那么白,有我这下这么白就行了。”罗燕琼赶忙说。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边按响了门铃。罗燕琼皱眉问:“是谁啊?”一边说着,一边便走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姑娘,但肤色没罗燕琼那么白,而是明显的有几分黑。此人身上是背着有一个皮包的,一见罗燕琼便笑着说:“阿琼,好久不见啊,看见你真高兴!”“有多久呢。”罗燕琼竟似笑非笑,似乎不领对方的情,“嘿嘿”了一下,“比如春天吧,就纯粹是四季交替生的一站光景,昨日接今日,今日接明日,三个月就过去了,不算很久的。”“但我却觉得很久。”此人继续笑着又道,说着她就不待招呼便自己走进了屋子来。   唐鲁立瞧向她,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他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些尴尬。而她呢,这时脸上则显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儿来,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回看向了他,眼里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不过她没向他多看一眼,就先将她的皮包往沙上放下了,然后问罗燕琼:“阿琼,有没有吃的东西啊?”   “你饿了么?我还没煮饭哩!”罗燕琼说,走到立在客厅一角的六七十年代生产的老冰箱前,打开门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罐八宝粥来,向年轻姑娘说:“我这儿就只有八宝粥可以饱肚子了,阿素你吃不吃啊?”   “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吃!”阿素笑着回答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去,将八宝粥抓了过去。在打开盖后,她自己坐到沙上,边吃着边问罗燕琼,“阿琼,我晓得你这儿好久没别人住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想在你这儿住几日,行不行呢?”   “不行!”罗燕琼竟一口就回绝了她,毫无一点儿客气。   “为什么啊?”阿素好象很意外——在来这儿之前,她可能想都没去想过,罗燕琼会拒绝她吧。   “不为什么,我讲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到别人那儿去找住的地方行了。”罗燕琼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阿素听她这样说,很懊丧,连八宝粥似乎也不想再吃,要用力放下沙上去。但那八宝粥还没往下放,她眼睛瞧向唐鲁立,马上象明白了什么,就带解嘲地说:“我今日突然想到来你这儿住一下,以为你会给我住,谁知是不给,我真是太搞笑了。”然后她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把皮包重新背到身上去后,说一声:“好,你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吧,我记住了,以后我看你会不会去求到我!”   然后她便闷闷不乐地自己走去打开门离开了这儿。 第八十三章   “她看上去脸色糟糕透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唐鲁立在门给重新关上后,带几分同情地问罗燕琼。   “不远,就在平湖。”罗燕琼回答。   平湖是深圳的一个镇,离罗家这个位置有大约三十多公里远。如果那是外市的一个镇,唐鲁立可能会从感觉上觉得那仍然远,但就在深圳本市内,他就认同她的话儿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不久就是做晚饭的时间,罗燕琼去做,让唐鲁立自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买回了松乳菇,那玩艺儿很不容易洗干净,如果粗手粗脚的随便洗一洗就算数,到时吃着必定有泥沙。因此在洗的时候,她不晓得是想跟人讲话还是怎么回事,特意把菇盆搬到了厨房门前去,在那儿细心地洗着,同时跟唐鲁立说:“那个阿素真是很好笑的,她男朋友有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打热水,回宿舍路上暖瓶吱吱的响。她男朋友故意说:‘不好,要炸啦。’她一听,立刻‘嗖’的一声,就把暖瓶给扔出去了,嘭,果然炸了。然后她便心有余悸的说:‘还好我扔得快,没炸到我。’”她说完,唐鲁立还没觉得有什么很好笑的地方,但她自己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晓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她的喉咙,她竟笑得给呛了,连咳了好几下。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便忙说:“好了,你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专心做事情吧,不要讲那么多,不然要给呛坏了,可就麻烦了啊!”于是她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待饭菜做好以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吃完又一起看电视,看到九点多钟,罗燕琼就叫唐鲁立去洗澡,用的是煤气热水器。   唐鲁立是第一次用这种玩艺儿洗澡,不晓得怎么开,怎么用,叫她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了。   两个人都洗过澡后,罗燕琼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只穿着背心、短裤,叫鲁立看见她是那种皮肤光、胸脯鼓鼓的女孩,挺刺激他的眼睛的。好在他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没有对她想入非非。   不久,就该睡觉了。唐鲁立心里有曾小丽,就想快些进那间给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睡觉了。可他又有些担心罗燕琼会往自己的房间拱,叫自己不晓得怎么应付她才好。还好,她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做,而是微笑地向他挥挥手说:“祝你今夜做个好梦!”然后她就进她自己的房间去,关上了门。   鲁立见她这样,心上就宽了,觉得如果一直跟她这样在这儿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随后他躺在床上,觉得枕头很香,被单也很香,叫他闻着这香气心上很安静,很放松。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鲁立是自然醒,虽然他没有表,不晓得时间,但他从感觉上认定,这个时候至多有七点钟左右的样儿。   有不要钱的房子住,那真是很舒服,非常舒服啊!鲁立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觉。穿好衣裳以后,他没有在卧室里多赖着,而是走了出去。   事情很巧,唐鲁立刚到卧室门口,恰好看见罗燕琼也从她那间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似乎心有灵犀,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亲密感,他不自觉地走向她,她也很自然地走向了他。   “阿立,昨夜睡得好吗?”她先向他询问。   “睡得好,睡得非常好——这是我从到深圳来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了。”唐鲁立自真心地回答她说。   “哦,睡得好就行,这我就放心了。”罗燕琼一脸妩媚地朝他一笑说,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带圆扣的钥匙递向他说,“这根钥匙是给你用的,你什么时候从外边回来,不管我在不在屋家,都可以自己开门进来了。”   “谢谢你!真是好谢谢你啊!”唐鲁立满带真心地对她说道。   然后他们就一起走进了厨房里去。   日头从窗户外照进来,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唐鲁立看见,罗燕琼的脸上这个时候好象散着奶白色的光,带着风的气息,阳光的体温,暖流的激情,浪花的灿烂,既明亮,又清丽。唐鲁立看着她的这脸儿,觉得挺打动人的心的。但他不能去对她动心,就故意想装着看不见。   罗燕琼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只听她说:“阿立,我昨夜听见你做梦喊人了。”   “喊什么呢?”唐鲁立带些戒备地问她。   “喊女人,拼命喊,听着好难受的那种样儿。”她回答。   “我有没有喊出什么名字呢?”唐鲁立又问。   “没有。我想,既然你会在梦中那样喊,就说明你以前爱过什么女人吧,那个女人肯定是我不认识的。”她轻描淡写地道。   她的话儿是说得对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唐鲁立听她这样说,耳朵根子当下便禁不住突然热起来。不过他不想让她认为他真的是有女人,就故意“嘿嘿”地一笑,不以为然似的说:“哪儿呢。梦终究是梦,是假的,不能跟醒来的事情去对应。”   说过这些话儿之后,他不能不在心上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呢?”   “那倒是。”罗燕琼竟附和他的话儿说,跟着再用看轻似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谁不会做梦呢。要做了梦都当是真的生过的事情去看,那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对,对,你讲得对。”唐鲁立急忙应着她的话儿说,“不用去想那些没用的梦,做过就做过了,让它们象烟一样飘散去,只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象闲云一般就行了。”   刷完牙,洗完脸以后,就是煮早餐吃。罗燕琼原本自己去煮的,但鲁立看见有面条,有鲜葱,还有鸡蛋辣酱等,就说:“你莫煮,让我来!”   说着他就动起手来。虽然他长这么大也没做过多少家务,但煮面却是他很会煮的。先用油煎了两个荷包蛋,拿碗盛起来。然后便是烧水,将水烧开以后,即将面条放下去,搅几搅,捞进空盘里去。这时他就洗鲜葱,切碎放进面里去,加辣酱,加酱油,再冲进开水去。到这时,他便笑眯眯地把一盘面捧到了罗燕琼面前说:“吃吧,这是你的,看味道怎么样。”   “你的心真是好细。”罗燕琼也回他一笑说,将盘接过去,然后便吃起来,才吃了一口就低叫道,“哇,好好吃呵!就象饭店里卖的一样!”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哟,如果不够,我盘里再分些给你!”唐鲁立又说。   “哦,够了,够了,怎么会不够呢?我平时可没吃过这么多面!”罗燕琼摇摇头道,跟着就开始吃起来。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在十二点十分钟的时候就从外边回到罗家了,但罗燕琼还没回。 他心想她是要去菜市场买菜,所以他开了门进去以后,就自言自语:“她没回,我得先煮饭,不然我在她这儿白住,还什么事情都不做,可就太不象话了。”   他想着,就想关上门进厨房了。   “先莫关,让我进去!”阿素竟突然出现在门前,快手快脚地推门不给他关上。   就是罗燕琼在家里,也是不好拒绝此人进屋的,唐鲁立就更不好拒绝了,于是便把她给让进了屋去。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啊?”阿素在往卧室里看了看后,回头问他。   “是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一个人在屋里!”唐鲁立故意让自己显得挺风趣似的回答她说。   “阿琼没有回来吗?”阿素似乎并不觉得他的话儿风趣,没有去接上他的话儿。   唐鲁立也没什么心思跟她开什么真正的玩笑,见她这样问,就回答:“应该很快回来了吧。”   如果此人没来这儿,鲁立煮饭就只煮他和罗燕琼的便行了,可此人来了,这就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麻烦:不晓得要不要煮多她的饭好!   “还是给她也煮上吧。她终究是阿琼的朋友,虽然这下阿琼不大欢迎她来这儿,那也只是不想让她在这儿住而已,单是吃一餐饭还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去给阿素倒了一杯白开水来,送到她面前,说一声,“你喝杯水吧,我要煮饭了。”   然后他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才开始慢慢的淘米下锅,罗燕琼就从外边回来了,才进门她的声音就响起来问:“阿素,你又来了啊?!”   听她的口气,好象有些嗔怪对方,但又明显的不好对对方不满,因此显得多少有些克制的样儿。   阿素呢,听她这样问,就回答她:“我这下需要躲开阿靖他们,不然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为什么啊?”罗燕琼再问。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阿意的事给我带来麻烦吧。反正,莫让他们找到我就行了。”阿素又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在我这儿吃一餐饭我无所谓,但你想在我这儿住,我得跟你讲清楚,那是决不可能的啊!”罗燕琼毫不客气地告诉对方说,然后便走进厨房去了。   她真的是买了菜回来,当她从几个大小薄膜袋子里把菜给一一拿出来的时候,唐鲁立看见,她买回了排骨、鸡肉、活鱼和白菜等。   “唉哟,阿琼,我们才两三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菜啊?”唐鲁立在她把肉类一一拿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喊起来问。   “没关系,一餐吃不完的放进冰箱里冰着,慢慢吃都没问题。”她回答。   原来她是这样的打算,鲁立就没什么话儿可说了,只在心中想:一个家里有一台冰箱冰东西,真是很不错啊!   只是煮一餐饭菜,对唐鲁立来说没有多少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快煮好,不需要罗燕琼帮他。但罗燕琼好象想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出去陪阿素,就没走出厨房去,在把菜肴放好在厨房里的一个木架子上以后,她就拿了一扎葱苗蹲到他旁边一个脸盆前,在那儿去摘。这时唐鲁立看见,她身子往前倾,鼓胀的胸脯紧贴着膝盖,上衣往上滑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儿白净的后背。   如果是别的男人,可能容易对这个时候的罗燕琼想入非非。但唐鲁立却没起一点儿这种心思,只是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多看她。   “阿素,你过来!”罗燕琼在快把葱苗摘好的时候,突然把头探向厨房门外喊道。   “你有什么事啊?”阿素当下就走了过来问。   “我问你,阿意怎么从阿靖的妹子变成了老古的妹子啊?”罗燕琼盯着她问。   呵,由一个男人的“妹子”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妹子”?这可太复杂了。唐鲁立听着她的问话都觉得不大好理解,因此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想多体验一些人生的乐趣吧。”阿素笑笑道。   “这也敢体验?那可真是很容易出大事的哟!”罗燕琼叫起来道,“她还没嫁过人,这么疯,就不怕以后给人丢丑啊?!”   “这我不晓得,你得问她才行,问我没用。”阿素突然撇撇嘴说。   “好,我不问,不问,她的事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吃饱了撑的啊!”罗燕琼象有些不愉快似的说,随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阿素这次在罗家吃了中饭以后,说不打扰罗燕琼那么多了,然后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对此自然是很愉快的,罗燕琼可能比他更愉快,看见阿素一提出告辞,她就马上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说:“让你留在我屋家住我确实是不高兴的,不过只来吃饭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素那妹子好象挺为你着想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笑着这样对她说道。   但罗燕琼对他的话儿并不感兴趣,只说:“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敢不为我着想?到时我连饭都没得再给她吃了!”   她的话儿无疑是真的,阿素应该早就晓得她的个性,又贪心要到她这儿来吃她的饭,确实不能不为她着想。   中午吃过饭以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屋家了,最多抓紧时间睡一下午觉,然后就得跟着去上班。   唐鲁立是没睡午觉的习惯的,吃完饭以后他就去刷好碗,洗好筷,然后想拿书看看。罗燕琼呢,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在进卧室去之前,她挺关心似的问他:“你不睡午觉?还是去睡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睡不着。”唐鲁立忙笑着婉拒道。   罗燕琼见他这样,也没强求他,只说:“你如果不睡,那你就看书、看电视,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要睡的,不然我去上班会没精神。”   然后她便进了卧室去,门也不关,看着就是对唐鲁立很放心的那种样儿。   鲁立如果是一个坏男人的话,可以趁她睡觉的机会悄悄溜进她房间去欺侮她。但他心里有曾小丽,当然不会对她胡思乱想,打她的鬼主意,她对他的放心没有看错人。但他却因此有些不自在,觉得她这样对他放心反而还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负担。如果她对他不怎么放心,把房间的门给关上,叫他想进也进不了,他倒还轻松许多。   罗燕琼睡午觉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而唐鲁立之前以为她至少要睡上一个小时——那样去赶着上班,在时间上可是有些急促。这样,在唐鲁立看见她重新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他觉得时间好象才过去一会儿,以为她没睡着,便问:“白天太吵吗?”   “是挺吵的。”她回答。   “那睡不着也好,晚上可以睡得更香,更甜。”他又道。   “你讲得没错,是这样。不过我刚才睡着了。”她笑着说,进厨房去刷牙,洗脸,出来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便和鲁立一起出门去上班了。 第八十五章   到傍晚前,唐鲁立从外边下班回罗家,现自己又是比罗燕琼更早回来。他开了门走进屋,见里边没有罗燕琼的身影,就想把门给关上,却看见阿素又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这是……不是阿琼不喜欢你来她这儿吗?”唐鲁立不自觉地微皱起一点儿眉头问她。   “谁讲!”阿素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说,“你嘴巴不上路!”   “我嘴巴怎么不上路了?”鲁立故意问。   “就是不上路。”阿素撇撇嘴回答,然后反问他,“哦,你觉得阿琼那人怎么样呢?”   “她啊,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这个嘛,我不大晓得。”阿素嘴上含混着回答,然后便反客为主一般地自己走到冰箱前,将那冰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瓶饮料来喝。   唐鲁立觉得她太“那个”了一些,又不是罗家的人,更不是罗燕琼很欢迎的人,她也想吃什么就自己自作主张去拿什么吃,简直太各行其是了。不过他虽然想制止她,却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因此就没说了。   阿素把饮料喝完以后,空盒扔到了垃圾桶去,拿手撩一撩她并没有弄乱的头,突然用一种挺带挑战的眼神问他:“阿立,你是阿琼的男朋友吗?”   “这个……”唐鲁立有些迟疑起来,不晓得自己是讲“是”好对自己有利些,还是讲“不是”对自己有利些。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象他通常遇见这种情况时会做的那样,觉得自己是不会说错话的,就回答,“我不是他男朋友,我只是他的同事而已。”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有她的,竟然骗我讲你是她的男朋友,你们很快会结婚哩!”阿素蓦然出冷哼起来道,然后她象一下脑洞大开,身子蛇一般地猛然一扭,就对他挑逗起来,“哦,阿立,我告诉你,我还没有男朋友哩,既然你不是阿琼的男朋友,那就正好哩,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哪有这种可能啊!”唐鲁立当下想毫不客气地这样回答她,因为象罗燕琼那样比她好得多的妹子佬他都不敢乱动心,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呢?但他虽然此时绝对无意于她,却因为她跟自己讲出了那样敏感的话儿,而叫他眼皮都不好抬起来了,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上带歉意的语气对她说道,“哦,不好意思啊,阿素,我早有女朋友了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住进阿琼家来,也还跟她各住各的房间。”   “那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   “你已经住进了阿琼家,除了你们两个人就再没有别人了,谁会认为你们不睡在一起呢?”   “我们就是没睡在一起啊!这你是看得出来的,她睡一间屋,我睡一间屋!”唐鲁立忙说,脸儿都热了,感觉自己和罗燕琼现在的情况,似乎就如她讲的那样,要分辨也难分辨清楚了。   “鬼才信!”阿素耸耸肩,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自己往厨房走去说,“阿立,我跟你讲啊,你今夜要在阿琼家吃饭,我也是要吃的,不然她对你这么好,对我那么糟,我哪儿肯过她呢?”   然后她便开始淘米做起饭来。   罗燕琼已经买了有那么多菜在家里,自然样样都够煮了。她煮了一会儿之后,罗燕琼也从外边下班回来了。   “阿素,你这个蛮子真是好过分的啊,老是跑来我这儿吃饭,不是要我白养你吗?我怎么养得起啊!”罗燕琼到厨房看见阿素时,用上了有几分夸张的语气叫起来说道。   阿素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回答她说:“你放心,阿琼,我也不会白吃你几餐饭的。再讲了,你自己都跟我讲过,我来这儿跟你睡那是没门,但吃一吃饭那还是行的。”   罗燕琼斜睨她一眼,想再说什么话儿似乎又说不出,最后就没再吭声了。   阿素这一餐饭象中午那一餐饭一样,吃过没多久之后,她就告辞离去了,只留下罗燕琼和唐鲁立两个人在屋里。   “我去洗身了啊。我洗完你洗。”才到八点半钟,罗燕琼就这样对唐鲁立说,然后便到卧室去拿了衣裳、裤子进浴室去,竟然只虚掩上门就行了,而且还没虚掩得很严实。   虽然唐鲁立不想跟她展什么特殊的关系,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下他终究住进了她的屋子,孤男寡女的,也不能不觉出别样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要洗身的时候。   “唉呀,她怎么这样呢?洗身也不把门关好,叫我平白给带来一种精神负担!”他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了一点儿这样的烦恼想。   罗燕琼好象就是成心要折磨他——或者她确实是无心、无意,在洗着的过程中,忽然推开一点儿门缝来,人躲在门一旁,只伸出一点儿白白嫩嫩的光手臂来向他喊道:“阿立,浴室里没香皂了,你快去我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块香皂拿来,放在桌上的,我要用。”   “哦,好,我去拿,我马上去拿。”唐鲁立急忙答应道,说着就跑进了卧室去,从化妆台上拿来了一块还有硬纸盒装着的香皂,重新出来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浴室门前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那白净锈人的光手臂,心上猝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更不好意思再往前走去了,远远就说,“阿琼,香皂我拿来了,扔到你门前去吧?”   “扔什么啊?看你讲的!拿过来不就行了!”罗燕琼在里边道,跟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唉,阿立,你怕什么啊?好象我是老虎一样。难道我会吃了你吗?——我告诉你,没有事,没有事。”   她这样说,立刻就叫唐鲁立的脸儿顶不住热起来,于是就不好再离她那么远了,而是走到了离门前只一步远的地方,把香皂塞到了她的手上。   罗燕琼只洗了有半个小时,洗完出来就叫唐鲁立也进浴室去洗。   唐鲁立也没洗多久,同样是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就现罗燕琼嘴上涂了口红。原本她的眼睛就很大很亮,眉毛细长细长的象柳叶。在唐鲁立的眼中,她化不化妆都不算什么。但她化妆了,也没有什么明显增色,还跟以前差不多。不过她化妆和不化妆,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感受却很不同——那说明她是想在别人或者他面前表现什么嘛。   “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吗?”鲁立带试探地问她。   “我不出去了,就在屋家坐坐就睡觉了。”她脸带微笑地回答。   “那你还要费功夫化妆?”鲁立想这样说,可又觉得不好说出口,嗫嚅了一下之后又没说了。   他们虽然同居一屋,之前都互相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完全不可能象恋人,而是最多象普通朋友的那种样儿。这样听她那样说了以后,他就道:“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电视吧。”   “行,看电视。”她妩媚地对他一笑说,然后便先在木沙上坐了下来,举手向他招一招,示意他坐到她身旁去。   唐鲁立就怕跟她把关系搞得太亲近,叫她生误会,因此见她这个样儿,他便立刻有些紧张,于是赶忙说:“我有些犯困了,还是不看电视了,去睡觉吧。”   “你睡哪一间呢?”她问他。   “不是睡你昨夜给我指定的那一间吗?”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想到这是她屋家,不是他屋家,她想让他睡哪一间随时都可改变,因此他便搓脚摸手的,对她说:“还是你讲吧,你讲叫我去哪一间屋子睡,我就去哪一间屋子睡。”   “呵呵,呵呵……”她突然对他直笑,似乎想将手指向她自己睡的那一间,但还没举起手来,她就猝然脸儿变得不自然,改变了主意,回答他说,“当然是睡你昨夜睡的那一间了,还能睡哪一间呢。”   然后她也没心思再看电视、闲聊了,在他进了那间给他睡的房间以后,她也关熄了客厅的电灯,进她睡的那间房间去了。 第八十六章   唐鲁立给罗燕琼叫到她屋家去住,虽然他们没有恋人关系,更没夫妻关系,但在一起住得久了,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起一种他们仿佛是“夫妻”的那种感觉。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下班回到家,开了门以后阿素没有再跟着来了,他就关上门,准备去煮饭了。还没开始淘米哩,他就听见门外有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同时也听见有人喊着:“收废铜、烂铁、鸭毛、鹅毛……”   这些是他不注意的,因此他就没去管。   可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听见罗燕琼在外边喊起他来:“阿立,阿立,你快出来!快出来,帮帮我!”   唐鲁立听她喊自己的声音,感觉就象有个老婆当他做老公那样喊一样。他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是给狗欺侮呢,还是给收废品的人欺侮,便赶紧打开门跑出去看,结果看见罗燕琼回来了。   “怎么啦,阿琼?”他问。   “唉哟!”她没有回答他,却眼光向上一望,猝然惊慌似的叫起来。   “怎么啦?”唐鲁立重复地再问她,同时拿纳闷的眼光向她瞧去。   “你看树,看树上……”她快快地把手指向路旁的树上。   唐鲁立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没有马上望见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只望见那些茂密、浓绿的树叶。然后他往更上边望去,这时他就望见几朵在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于是他就不能不想,那些云并不是没有意识的,而是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想法,有时白得很纯洁,有时又灰得很暧昧……到这时,他才晓得,原来罗燕琼很怕虫子,望见行道树上有一只肥肥的绿虫,立刻便全身皮肉麻,所以就惊慌不安地喊叫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的事情!   以前唐鲁立也是有些畏惧某些虫子的,因此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相反还因为遇见了叫她害怕的虫子,就想到向他求助向他喊,他还生出了一种被人依靠的舒服和愉快的感觉来,于是忙从地上找树枝,找到一根以后,便一边向那虫子走去,一边向她安慰说:“没事,我这下把它捅死,它就不会咬你了!”   说着他就走到了树前去,一下子就把那肥虫给捅死了。   这个中午罗燕琼做饭,她做了四个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碗黄焖鲤鱼,一碗葱煎豆腐,一碗油炒白菜。   “吃吧。”罗燕琼在唐鲁立坐到她对面后,招呼他说。   这时她不晓得是真热还是假热,竟然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背心吃饭,叫她身上的一些白色肌肤露出了更多出来。这种样儿,如果是换成一对夫妻甚至是恋人坐在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但她跟唐鲁立之间可是只有旧同事的关系,没有夫妻、恋人的关系。因此他便突然立不是,坐不是的。   罗燕琼见他这样,便催促他道:“快坐下来吃啊!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唐鲁立没有抬眼,望着桌上的菜,说:“行,吃吧。”可他说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心急动筷。   “怎么还不拿筷子啊?”她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嫌我煮的菜不香,不想吃?”   “哪儿是呢,看你讲的。”唐鲁立忙摇摇头,让自己变得笑眯眯地再说,“我不是嫌你煮的菜不香,我是嫌你煮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它们都挺贵的啊!”   说着他便终于坐了下来,可才扒了一口饭,就嚼到了一粒沙子,叫嘴里很不舒服,只得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   “怎么啦?米坏了吗?”她问他。   “不是米坏了。”他回答说,对她“嘿嘿”一笑,“是不大干净,好象是晒谷场没给扫干净,掺进了很多砂子去。”   “哦。”她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吃她的饭了。   正吃着,忽然有人在门外敲起了门来。   “不会是阿素吧?”罗燕琼自言自语地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去开门,结果当门给她打开以后,她就有些愣起来,盯着此人问,“稀客啊,有事?”   此人脸色不太好,看着就是心上有事的那种样儿,眼睛向唐鲁立瞟来一下,似乎想生气,但他却没生,只在那儿不吭声。   罗燕琼告诉他:“我请我朋友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吃,这下应该已经不关你事了吧?”   唐鲁立听到她说的这话儿,当下给吓住了,禁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阿琼,你原来有对象啊?”   “以前有,这下没了。”罗燕琼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看着陌生人问,“你吃饭了吗?如果没吃饭就一起在我这儿吃吧。”   “吃过了,多谢你的邀请!”陌生人冷冷地道,脸现一点儿幽怨的神色,但他看来对罗燕琼无可奈何,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向她告辞,从这门口离开,很快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那男的人长得挺不错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重新关上门以后,自真心地对她说。   “不要讲他!”罗燕琼猝然阴起一点儿脸儿说,一副挺厌烦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晓得自己得树尺打人有分寸,是不应该再多讲什么废话的,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再道:“我是讲的真话,那男的配你很合适……”   罗燕琼猝然狠瞪他一下,已经听得脸上青了,但她没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连饭也不再吃,转身走进卧室里去了,自此再没有走出来。   唐鲁立对着那卧室门看着,想跟进去却不好跟,就只愣愣地拿眼睛对它直瞪着,久久久久地都没有转开。 第八十七章   唐鲁立和罗燕琼一起住在她屋家,虽然至今都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就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你住一间屋,我也住一间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的心却越来越感到了温馨和甜蜜。   这是不奇怪的。虽然他们差不多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住在同一套屋子里,但又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是,别人异性合租是不管之前认识不认识,都是你出你的一份租金,我出我的一份租金,搞aa制。他们却不是这样,不仅因为这屋子是罗家的,罗燕琼自己不必出租金,唐鲁立也同样不用他出租金。不但如此,罗燕琼还管他吃,管他用,不收他钱,连他自己想出她也不接受。   由这儿去看,罗燕琼明显地是爱上他了,而不单只是因为他救了她老弟的问题,也不单只是他跟她做过旧同事的问题。   这一日,罗燕琼竟然不只买了好几样肉菜,还买了一瓶酒,是瓶名酒。   唐鲁立以前从没喝过酒,对她带回这酒有一种意外感,因此盯着她问:“阿琼,你怎么买酒回来啦?有客人吗?”   “你不喝酒吗?”她没回答他,反而向他反问。   “是。你喝酒吗?”他也向她反问。   “我不喝酒,从来不喝。”她回答。   “那你……”鲁立疑惑了。   “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买酒么?”她含有深意地盯着他问。   “是,我猜不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猜不出?”   “是猜不出。”   “呸呸,真笨,真没头脑!”罗燕琼一听,竟突然沉下脸儿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再对他嘲讽起来道,“有你这样的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我买回酒来要做什么你都不晓得,连猪狗都不如,你还是不是一个大男人啊!”   听到她这样说,鲁立才恍然大悟,虽然对她的话儿心里不受用,但还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他自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她竟然替他记得了,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由于这样,他就算以前不喝酒,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喝了。   才喝下一杯酒,罗燕琼看他的眼神就开始有些异样了。   罗燕琼是一个长得相当端庄俏丽的年轻女子,虽然跟曾小丽相比还有一点儿差距,但也不算太远了。这下她对他有情有意,而曾小丽却难以给他找到。这样,她坐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的诱惑就更明显地大了。   不过在他们喝过了酒以后,她挨到他身边来,扯起他让他一起去她房间,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裳来时,他的心立即就冷了:他可不想那样做,到时对不起曾小丽。因此他便满脸通红地站着,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   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外衣裤脱掉了,然后瞧着他道:“阿立,你也快脱了吧!”   唐鲁立没有勇气正眼看她,想逃,可那脚却没法迈动。但要叫他也脱去衣裳,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很空虚,象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样:虽然他在深圳是挺难把曾小丽找出来的。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跟你睡一张床,又不是要跟你做什么……”她轻轻地道。   “那你可以睡你那张床,不到我这儿来睡啊……”他轻轻地说。   “我是一个女的啊。你不晓得我怕,一个人睡好怕,想有个伴吗……”她眼带祈求的那种眼神道。   唐鲁立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睡觉的时候是从来不晓得害怕的。不过他从自己懂事的时候起,就总感觉妹子佬好象是不仅比男人更害羞,也更胆小害怕的。这样,既然她自己都跟她说了她一个人睡觉很怕,他就没理由不“理解”她了。只是,他们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得谨记“男女授受不亲”那个古训才行啊,是不能顺便睡在一起的——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挨的两间屋子里都挺敏感,更不用讲是还要睡到同一张床上了。要到时他做不到葱子煮豆腐,一清二白,那可就糟糕罗。因此他就不能不有些迟疑。   罗燕琼见他迟疑,可就不想给他多“沉思”了,看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话儿,她就催促起她来:“阿立,你讲啊!快讲啊!行不行?”   “不,不行。”唐鲁立终于困难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然后心里不能不想到,他在把这样的话儿给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以后,可能会因为激怒她,而给她“赶”出门去,不再让他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罗燕琼对他的回答失望极了,但她也只是拿懊恼和难受的眼神瞧向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儿,更没有狂怒地突然赶他走。   唐鲁立见她这样,眼睛看向她,不晓得是该为她的“宽容”欣慰好,还是该为她的“宽容”不安好。   罗燕琼既然不能得到鲁立的肯,跟他一起在他的房间过夜,她自然就只能叹气了,默默不语地斜睨他一眼,然后便怏怏不乐地从这房间走出去,回到隔壁她自己睡的那个房间去了。 第八十八章   从罗燕琼自己主动到唐鲁立的房间里要求要跟他一起睡觉这件事中,唐鲁立不能不感觉到她是一个“不规矩”的女人。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她产生鄙视的情绪,因为这先是她做过他的同事,又是一个未婚的妹子佬,他觉得她是出于人的天性。就象他以前跟曾小丽有了比较好的感情,然后情难自禁,就睡在了一起那样,并不完全是品质的问题。其次是他觉得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打动男人的心,不嫌弃他,既邀请他住进了她家,还想把她自己也给他,作为男人容易怜香惜玉的本性,也不容易鄙视她。所以当他第二日起来再看见她的时候,他也没对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相反还是象之前那样,脸带一点儿微笑跟她打招呼道:“阿琼,起床了啊?昨夜睡得好吗?”   “睡得不好。”罗燕琼脸带几分幽怨似的表情回答他说。   “不会吧?”唐鲁立故意假笑、干笑。   “怎么不会呢?我还会骗你吗?”罗燕琼似对他不高兴,向他板起了脸儿来。   “是这样啊?那就……呵呵,呵呵……”唐鲁立只能向她打哈哈了,一边说着,一边因为顾忌她会对自己更生气,就忙向浴室走去,进那儿去刷牙、洗脸了。   十分钟左右以后,他把自己洗漱的事情给做完了,慢慢从浴室里走了出去,向罗燕琼一望,见她这个时候既没有再回到卧室去,也没去厨房做早餐,而是只坐在屋子里呆。   “看来我昨夜那样对待她,给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于是对她生出了不忍的感情来,告诉她道,“阿琼,我这下去煮早餐,煎两个蛋吧。”   罗燕琼不置可否,没有吭一声。   鲁立也不好再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快步走进了厨房去,先烧开水,把面条下了,再煎了两个鸡蛋,分盛到两个大盘装了,然后就送出客厅去。   “来吧,阿琼,吃面条吧。”他把先端出来的面条送到罗燕琼的面前说。   可罗燕琼却没抬头,只阴郁着脸儿回答说:“我不想吃,没胃口,你自己吃行了,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你可是我的房东啊!我一个房客怎么能对你置若罔闻呢?”唐鲁立让自己笑眯眯地道。   听他这样说,她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好,是你要我吃,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怪不着我。”   然后她便接过面条吃起来。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在外边上班,因为临时要顶一下班,多干了两个小时,下了班以后觉得非常累,疲惫到极点,回到屋家罗燕琼已经早煮好了饭吃过了,见他回来便问他:“阿立,你这次怎么这么夜下班啊?”   他回答:“我顶了班,累死我了!”   说着他就要进卧室去躺下睡觉了。   罗燕琼在他背后对他说:“饭菜凉掉了,我去热了给你吃吧。”   一边说,她一边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儿,进了卧室就倒下床去,躺了才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辆单车在深圳的街上跑,一时遇见这个熟人,一时遇见那个熟人,于是不停地在那儿跟别人打招呼。打着打着,他的单车竟然已穿出了市区的街道,来到了郊外。照真实的情况说,深圳郊外的农村也是挺现代化,到处见高楼大厦的。可在他的梦中,他却看见那儿的农村房子很多还是平房,只有少量一些楼房,就跟他的家乡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疑惑,只感觉原来就是如此一样。   唐鲁立的单车继续向前骑去,骑着骑着,他忽然现罗燕琼正迎面向他走来。   “唉哟,她是去了哪儿呢?怎么在这儿给我碰见啊?”他禁不住在心中想,忙将自己的双脚放下去,象树桩一样定在了单车两边,眼睛看向了罗燕琼。   见他停下了车,罗燕琼一到他跟前便满脸妩媚动人地向他娇笑着,举手一撩长,然后挤着眼睛向他问道:“阿立,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回屋家去呀?”   说着她就挨靠到了他的身上来。象她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妹子,不但不远离他,还主动跟他亲近,是很叫他愉快的,于是他禁不住心中一动,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搂住了,然后便对着她拼命地亲吻起来。而她呢,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让他随便亲,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哪儿就亲哪儿。不过,他在亲她时一颗心狂跳不止,既是因为热血沸腾,又是因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感到这下自己可能要完了,不想跟她有实质的事也得有了,而这是非常对不起曾小丽的!   唐鲁立不想这样,想要放开她,想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好长的一阵时间里,他却怎么也睁不开,感觉自己就好象一个玩偶一样给人摆布。他十分疑惑,猜想可能是自己给什么东西压住了、捆住了,就想拿手去撑一撑床,让自己能坐起来,又同样使不出劲,一点儿用也没有。   “难道我是做梦吗?”他用半清醒,半迷糊的意识想,仍然努力着,烦躁着。   终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现罗燕琼竟然坐到了他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   “你,你怎么这样?你这是干什么啊?”唐鲁立十分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把自己给你,做你老婆,你不接受,我只好自己采取主动了!”她带些委屈地说。   这时她的所谓主动,是他还穿着衣裳,她自己也穿着衣裳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生。这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如果醒不来,她会对他做出实质的事情。   “好好,你先下去,先下去,不要再压着我了。”唐鲁立忙好声好气地劝说她道,希望她能快些先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去,坐到旁边的床上。   可她却并没有马上从他身上翻下去,而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盯住他问:“你讲,以后我是不是你的人了?”   “这不算,怎么算呢?”唐鲁立赶忙回答她说,感觉到头有些晕,这是刚刚从不舒服的梦中醒过来的症状。   “哪儿不算了?我不是已经把自己压在了你身上,跟你做了事情吗?你还想赖啊?”罗燕琼瞪着他道,一副挺生气的样儿。   这可就有些无赖了,简直是想逼人认账嘛!但唐鲁立这时却没法去驳斥她,反而觉得自己被她逼进了死胡同,没法在这件事情上跟她讲得清楚了:最要紧的是只要她向外跟人讲出去,她已经上过他的身,是自己采取主动的,他就没法讲得清楚了。这叫他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浮躁起来,因此他就不能不懊恼地低下了头去,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想出对策。   这时罗燕琼就来真的了,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脱去,然后平静地在床上躺下来。   “你莫这样……”唐鲁立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感觉到既诱惑,又刺眼,想向她陈述自己和曾小丽之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看着她有魅力的俏脸儿,又身不由己地不是那么想讲,于是他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松开了眉头,对她说道,“阿琼,我跟你讲啊,如果我们太随便,只怕以后会叫你没脸见人呵。”   “我不怕!”她竟然没有一点儿惧色。   “那会叫你嫁不出去的。”他提醒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所谓呢?很了不起吗?”她很不以为然似的反驳他道。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就没办法了,脑子里跟着连连地冒出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怪怪的念头,认为又不是自己想强求她,而是她自己主动要“送”她给他,她长相也不错,且心高气傲,找对象很挑剔,别人想得到她还不容易。她看上他还能不算是他前世修来的艳福吗?不得白不得,这是古训。于是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好吧,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法再跟你去讲什么话儿了。”然后他就不再去多说什么话儿,也慢慢脱掉了自己的衣裳,压到了她的身上去。   事情完了以后,唐鲁立重新穿上了衣裳。而罗燕琼呢,竟然喘着气,满脸感激地对他说:“阿立,谢谢你!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呢?”唐鲁立有些纳闷。   “因为你终于让我做成了一个女人啊!”她含羞带笑地道。   “你不早就是一个女人了吗?怎么是我让你做成了一个女人呢?”唐鲁立更不解了,觉得她的话儿太夸张,太不可理喻:他可不是一个神仙,没叫别人变成女人的能力!   这时罗燕琼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阿立,我告诉你,这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莫抛弃我,千万莫抛弃我啊!”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象是哀求,又象是威胁,说得唐鲁立心里既后悔,又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她笑,没法再吭声了。   不过随后,他却拿自己的手去轻轻地抚摸她的身子,觉得她象个柔软得没有筋骨的女人似的。   然后的接着几日,罗燕琼因为已给唐鲁立调弄得滋滋润润,在他面前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煮饭时和他一起煮,看电视时与他离着一步远去认真看,话儿也讲得不多。到睡觉时,则各睡各的房间,门也全关上。   而在这几日时间里,唐鲁立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特别地想念曾小丽,同时在自己身体的一处特别感官里,隐隐地似乎感觉到,只要自己能到街上去,好好地四处找一找她,会最终把她给找到!   他心中一起了这样的一个想法以后,就越来越没法忍耐自己了,上班的时候有点儿心神不宁,下班回到屋家以后,也老是在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只得在周六这一日上午,因为轮到他休息,在吃过早饭以后,他编个借口跟罗燕琼说他要去找老乡说件事,就离开了罗家,到街上去四处找去。   深圳街道很多,大多很长。他一条一条地寻着,一家一家商店和工厂地看着,能进门的就进门搜寻一遍。不能进门的,他就只能从门外往里眺几眺了。走完了几条街,他没有碰到、看到曾小丽,却到中午了,肚子感觉饿起来。   唐鲁立身上带着有钱,当然可以进饭店去吃个快餐。但他不想花时间等待,就没进,而是去找那些包子店,点心店。找了一会儿,给他找到了一家****包店,那些肉包子又大又便宜。他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和口感都非常好,就一下买了六个。其中四个他一路继续往前走着,就一路不停地吃下去。另两个他不愿意吃完,决定带回去给罗燕琼吃。 第九十章   到下午一点多钟时,鲁立已经开始习惯性地犯困了,想要睡觉。 可在街上,哪儿有地方让他睡呢?这样他就想到了回罗家去。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在街上找曾小丽找不到,就只走到街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伏头眯了半个小时眼睛,叫瞌睡感给慢慢消退后,再继续向前找去。直找到了傍晚五点钟,越来越感觉到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了,实在是没法找到曾小丽,才带着十分的失落感和无奈,回到了罗家去。   罗燕琼在他进门时,眼带一点儿似妒嫉一般的神色问:“阿立,你今日出去那么久,真的是找老乡吗?不会是找女朋友吧?”   他当然是找女朋友。只是他那个女朋友是他难以找到的,不好明白无误地回答她,就只撒谎地回答说:“哦,不是。我是真去找我老乡了。我们一直在他那儿打牌,打到这下他才让我回来哩!”   听他这样说,她就没再吭声了。   这日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罗燕琼竟毫无一点儿遮掩和羞涩地主动对唐鲁立说:“阿立,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不要吧!”鲁立想拒绝她,“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有什么事了。”   “不行,我就要跟你一起睡!”罗燕琼对他瞪眼道。   “这个……”唐鲁立迟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默认了:因为他们在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其实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罗燕琼,要再和她生过线的事情,就没法不变得很容易了。   当他们又一次做完事情以后,罗燕琼没有再离开唐鲁立的房间,而是和他继续睡在一起,脸儿靠在他的脸儿处。他在感受着她的温柔缠绵和多情的同时,那心不能不变得有些空虚起来,好象有什么神灵把他的心给掏空了一样。虽然他和罗燕琼都是属于未婚青年,原本你情我愿,互相需要,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因为有个曾小丽横在他的心中,他这时就没法不对曾小丽生出愧疚之情来了。   “怪我吗?我对不起小丽吗?可是她总不给我找到她,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唐鲁立有时也自己为自己这样辩护着,并觉得挺理直气壮的,可他的内心却仍然还是会保持着空虚之感,久久地不能消退。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第二日下午曾小丽竟找来了,那时唐鲁立因为轮班,要晚上才去厂里,所以就呆在家中。而罗燕琼呢,则因为是上白天班,正好不在家。   唐鲁立一看见她,当下就觉得她看上去脸色真是糟糕透了,不禁惊得声音都变了,只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头皮有些紧,心跳有些加快,嘴唇哆哆嗦嗦地问她:“小丽,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不得吗?难道我来找你,是不应该的事情么?”曾小丽眼睛瞪向他。   唐鲁立听出她声音带些怒气,自然晓得她已经掌握了他和罗燕琼之间的事情,不然不会这么准确找来的。   他不希望她在这儿闹,到时叫自己没法收场,就只能硬着头皮,先“温暖”一下她的心,“堵住”她的嘴再说,便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多余的话儿了,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这时可不是以前的她了,心思明显的早变了,给他这样啃,不但不愿意,反而还忙挣扎着往开推着他说:“唐鲁立,你放开我!不要再啃我了!”   这样,他见自己没法再顺顺当当的跟她亲热了,就不好再强行去继续亲她,便暗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她,将头低下了一些去。   “阿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这间屋子的女人睡到一起了?”曾小丽瞪着他质问。   这种事情是唐鲁立没法隐瞒,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去隐瞒的,就只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无法克制的惭愧情绪回答她说:“是,我是跟她睡在一起了,我……”   “你卑鄙,你无耻,你不是人啊!”曾小丽顿时火往上撞,猝然高喊起来,拿手想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举起来又好象下不了手,相反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眨泪就下来了。   这时唐鲁立什么话儿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愣站在那儿。   曾小丽低了一下头去,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然后便再抬起头来,脸上充满怒气,对着他想骂出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给骂出来,她就猝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哭得很痛苦,很伤心。   看她哭成这样,唐鲁立才稍微有些回过神来,深深地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因为他在挺久的时间里都找不到她,见不到她嘛。因而他在脑海深处冷不丁地跳出了这样的想法:“你每次跑来深圳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哪儿做事,叫我找不到你。这怪谁?只能怪你!”于是他便忍不住为自己分辨道:“我是因为来到深圳以后老是找不到你,问不到你,才到她这儿住,然后和她睡在一起的……”   “你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跟我讲了!”曾小丽猝然悲伤绝望地再高喊一声,对他仇视一般地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便快步向外“冲”去。   唐鲁立看着她的脸儿,伸了伸手想拦她却没敢真拦,因此就象根木桩一样呆立在那儿。   曾小丽走出了这儿,脚步声响向远处,再也没转回来了。   他听着那脚步声迅消失,把他的心象从身子里给抽出来似的,叫他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九十一章   曾小丽现了唐鲁立和罗燕琼不仅住在一起,还睡在了一起的事实后,因愤怒而从罗家跑走了。 唐鲁立在她出门后,想去追她,但却没能追上。他心里那个硌哟,就象铁钉一撂子砸向了他,又仿佛金箍咒,猛地捆住了他原本散开去的思想,从皮到肉,到骨头,到骨髓,到思想的任何一个旮旯里,捆得脑壳生疼。他真是无法向人言述,于是后来他就在深圳街头四处找她。可连找了几日,一家工厂、一家公司、一个单位这样问到去找,好不容易在一家公司问到她是在那儿工作,却现她已经辞职了!   这自然叫唐鲁立很懊丧,很晦气,认为她应该是回家乡去了。这样他就眼睛紧闭,象是做梦,也象做决定,闭了有好几分钟后,才拿定了主意,跑去向自己所在的工厂请了假,然后也回家乡安都镇去了。   唐鲁立在回到安都镇的时候,一下汽车就遇见了性格挺泼辣的阿冰。他只是以前卖河粉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自觉她还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当他目光与她相撞时,他就没跟她对视多少秒钟,然后就想走过去了。   但是,鲁立是本镇河粉店的儿子,莫讲他以前有帮父母卖过河粉,就算他没帮父母卖过河粉,别人也会容易认识他,晓得他,对他很“熟”。这样,他想从阿冰的身边走过去,阿冰却很不知顾忌一般地一下伸手拦住了他道:“哦,河粉店老板仔,好久没见你了,跑去哪儿了啊?”   唐鲁立从来不喜欢别人乱拉自己,特别是这人还是个妹子佬,叫他很敏感的,他更反感了。这样,给她猝然一拉,他便禁不住把不快摆到了脸上来,偏偏脖子,皱起眉头对她说道:“小姐,莫这样乱拉乱扯的吧。我不认识你哩。你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跟我讲吧,我会好好听你的。”   “你还没回答我话哩。”阿冰道,并没马上放开他。   他见她这样,自然晓得她是属于那种很“开放”的人,不是他以前见过的,就更皱起了眉头来,回答她说:“我去深圳打工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想找你玩啊。”她浅浅地笑着回答。   “找我玩?”   “是。”   “这个,这个……”唐鲁立的舌头突然有些打结起来,话儿也说得不是那么流利了,而且声音里象有风沙,浑浑的,嗫嚅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说,“我还不认识你啊,你找我玩,有什么好玩的呢?”   “你是不是男的?”阿冰竟对他瞪起了眼睛来,挺姣好的面庞迅地消失去了笑容。   “是男人啊。这怎么了?”鲁立有些不解。   “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吗?连小猫都会偷腥哩!”她象气不平似的再道。   她这话儿当然是讲得有道理的,只是,鲁立这下的心思在曾小丽身上,不在别的女人身上,就算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他也“看”不上眼。这样,他就对着她的脸儿连看了几下,然后让自己脸上摆上客气而自尊的表情说道:“你讲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是喜欢女人,个个都喜欢。但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所有女人,他们还是有选择的,有的喜欢这个,有的喜欢那个……”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呢?”阿冰象很高兴,赶忙问他。   “不喜欢!”唐鲁立为了不让她乱对自己抱想法,以后老来纠缠自己,立刻用上严肃而不讲一点儿情面的语气回答她说。   他这样的回答看来叫她觉得很无趣,很没意思,于是她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象解嘲一般地再讲一句话儿:“今日天气真是好得有些贼啊,我得快些回屋家去洗衣裳了。”   然后她便从他身边快快走开去了。   唐鲁立回到屋家,唐父唐母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仅仅只问了他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就当他好象以前就是一直都在屋家,没有出过门那样对待。   这样的家庭,鲁立当然是很容易就能重新适应了。只是他的心是没法很快安稳下来的。因为他是为能重新看到曾小丽,尽力挽回她的心,而突然从深圳跑回来的。所以在当日,虽然他回到屋家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就到凰村去找曾小丽,但他的心却是挺烦躁,挺叫自己感到折磨的——就象盲人不慎走进陷阱,鱼儿无法摆脱钩绳,夜莺唱着歌声撞进黑夜。悲欢的色彩并不取决于他自己生命的心态。因为他不晓得曾小丽辞职以后,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他不能不为这事苦恼——这样每过一个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象是度过了一日半日那么难过。   唐鲁立没法继续在屋里呆下去,这不只是热,更是烦。又热又烦,他就走出门去,直到晚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昏暗,房子外面逐渐布满了灰色,远方隐隐约约,山峦起伏,飞鸟匿迹,他才重新回到屋家去。   走进家门坐下以后,鲁立就等着爸妈在厨房里煮饭,自己则看一下书,可是又不怎么看得进去,再加上天气热,要时不时摇摇蒲扇,这样才有些凉风,多少减低他的热度。于是有些地方才几段文字,他也先后看了三几遍,才把意思看了个大致明白。   后来,饭菜送上来了,霉干菜,水泡菜,再加上一碗盐水辣椒,没有肉,也没有蛋,每人一碗米饭。   唐鲁立从有记忆时开始,就晓得自己屋家的人每次吃饭量都不会很多,不象有些人,一餐至少要吃两三碗,甚至四五碗饭,而他们只吃一碗饭就够了,吃下以后同样是觉得很饱的——这可能跟生活习惯有关。   吃了饭以后,鲁立就先帮手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到爸妈的房间去,心里边想着自己能不能从里边找到一样可以叫自己作为礼物带去曾家的东西。可是看了一轮,他见这间屋子里除了放衣裳的简陋大衣柜和一张老式大床之外,就是一张木椅子在那儿了。 第九十二章   屋家没有什么可出手的东西带去作礼物,唐鲁立就只好空着手了。  到了凰村村口的时候,他看见正好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从村子里往外走,便凑向对方问:“阿伯,你有没有看见曾小丽回来呢?”   “没有,我没看见。”老汉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我晓得她在深圳打工,是可能辞了工回来的哟。”鲁立告诉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带来希望的回答。   可他又说:“我这几日都去小丽屋家,一次也没看见她在屋家哩。”   看来他说的话儿是真的,鲁立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颇有些失望,同时也生出一些不安的感觉,心里想:“难道曾小丽在深圳我找到的那家工厂辞工以后,又到别的工厂或者公司去再找到了吗?”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向曾小丽屋家走去。   此时曾家开着门,他在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头禁不住有些打鼓:因为他不晓得见了曾小丽爸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嘛——特别是如果曾小丽跟他们讲过他除了曾小丽之外,还跟其他女人上过床这种丑事的话,那情况还会更糟糕。   事情果然不是很美妙,小丽妈一见唐鲁立,立刻就怫然不悦,冲他说:“阿立,你怎么又来了?”   “我找小丽。”鲁立脸带懊恼地回答。   “你不是晓得她去了深圳打工,还没回来吗?”小丽妈面色阴冷地说。   “我不相信,她肯定回来了,我晓得她辞了工。”鲁立同样面色阴沉地说。   “回来又怎样?回来也不见你!”小丽妈大为光火,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推他出门去,但她还没有真的把手挨到他跟前来,就又收了回去。   她的话儿好象露出了一些端倪,那就是曾小丽并不如他在村口遇见的那个老汉说的那样还没回来,而是“回来”了……   这样,鲁立就故意不管她,看见小丽爸此时不在屋家,他就快手快脚地一个一个往她屋家的三间屋子的门里边望去,全望了一遍,也没看见曾小丽的身影,这就确定还是那个在村口遇见的老汉说的话儿更准确了,于是他再回过头去面对小丽妈时,便低头不响了,但心中却有些伤感,感觉时间也仿佛停顿了下来。   唐鲁立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曾家的。回到镇街以后,他正顺着桥前路向前走着,他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妹子的声音在前方的墙边唱歌,那儿有棵大榕树。鲁立向那儿望过去,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妹子蹲在街边榕树下的阴影里,对着自己的手掌唱着,小脑袋一摇一摆的,很投入,唱的是。   鲁立是很容易对这种小妹子生出喜欢和怜爱的感情的,因此只会远远的听她唱歌,而不会走过去惊扰到她。   但他随后看见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不是这样,听到她唱歌,竟蹑手蹑脚地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到了她跟前以后,猝然就高喊了一声:“嗨!”   他这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一些,任谁听了都容易给吓到。这样,那个小妹子自然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了一声,高声问:“你是谁?你做什么?!”然后便忙回过头去。待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以后,她便站起了身来叫道:“你坏!你坏死了!我不唱歌给你听了!”   然后她便快步从那儿跑远了。   唐鲁立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眼光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禁不住若有所思。   后来,唐鲁立不再去找曾小丽,也不再到深圳去打工了,而是自己独自一个人到桥头旁租了一间小铺头,做起了小生意来。   这一日早上,街上光线很好,但唐鲁立租来做铺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门边墙上有一根灯绳,为了让屋子里明亮一点儿,他先走去拉了一下,叫一盏四十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房子里四处都看得见。   突然,他咳起来,狠命的咳嗽,咳得他很难受!   恰在此时,停在街对面的有一辆车车门突然关上,传来了“吱——砰”的声音。之后,他看见那车驾驶室里坐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那儿**哩!只见女的胸部慢慢一抬,带挑逗地对男的说:“我实在太胀了,你给我吸了去吧!”那男的笑嘻嘻地问:“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罗!”然后他的嘴巴就吸到了她身上的哪个地方去。   不能看!这怎么能看呢?简直看不得嘛!唐鲁立在心里想,赶快转开了脸儿去,咳嗽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以后,才慢慢止住了咳,开了一瓶几毛钱进货的最便宜的纯净水来喝了,然后就有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店外响过,挺刺激人的耳朵的。   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情,他都容易受得了。有时叫他更难受的是,做生意很容易遇见一些给人带来烦恼的人。 第九十三章   这一日,鲁立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以后,觉得眼睛突然疼——这是他这几年才出现的一种眼问题,在看纸张、看某个太近的地方稍久一些以后,眼睛就会疼起来,有时还相当疼痛,不能继续看书、看字等东西,得改为看外边的绿树特别是闭上眼睛,那眼睛才会慢慢变得比较舒服一些——唐鲁立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再那么疼痛,就让自己从书前转开一点儿身子,望向店铺外,在那儿孤坐着。   过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他觉得自己比较有精神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挺着油光闪亮的脑袋从外边走了进来。   那男人显然喝得有些高了,醉醺醺的,进来就向他喊:“给我拿烟来!”   “好的,我拿,我拿!”唐鲁立赶忙应他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到烟板前,转头问他,“老板,你是想买什么烟呢?”   “xx烟。”醉男人回答,说着就从衣裳口袋里掏钱,只掏出了一块三钱来,放到柜台面上拿了烟就想走。   这烟零售一块五毛钱,从烟草公司进货是一块二毛块三毛钱也还有两分钱“赚”,但要算上每日平均下来三块三毛多钱的铺租,照这样“赚”法,那可就亏本了。于是唐鲁立眉毛立刻就皱到了一块儿,一时忍不住,开口道:“一块三钱不够哩!”   “你想怎么样?我身上就只有一块三钱了!”这醉鬼竟猝然狂怒起来,一拳砸在玻璃柜面上,叫一块玻璃“啪啦”一声,就碎裂开了,一些碎玻璃掉下了柜台下边去。这时醉鬼还没有完,从柜台面上拿起一块还没有往地上掉的尖玻璃,一下捅向唐鲁立。   唐鲁立连忙往一旁闪,同时左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尖玻璃,虽然没有给它直接刺中,手掌却给它的边缘处刮破了一点儿皮。   唐鲁立当下慌了,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敢再跟面前这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醉鬼计较那么多了,以免叫自己给他害得更不幸,于是赶快露出了勉为其难的一丝笑容,息事宁人地对他说:“好,好,师傅,这烟你讲一块三就一块三给你,我不再多收你了。”   他这样连讲了几声,心里还提心吊胆地顾忌醉鬼不会听他讲,因为对方仍然拿一双喝红了的眼睛瞪着他。   还好,这醉鬼并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听他讲不要自己再交钱以后,就歪着喝醉的脑袋,气咻咻地慢慢把尖玻璃往柜面上放下了,然后脚步有几分踉跄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手掌心冒出一小滴血来了,有几分疼痛。他看着那给玻璃刮破的手掌,见只有一个小口子,不算太大的事情,可以贴胶布,也可以不贴,最后就决定不贴了,拿一小张卫生纸抹掉血就算了,只是他的心,却是象长久的在暗室里穿针,很难过。直到内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他才将给砸碎的玻璃柜面清一清,找一块木板垫上去,跟着就坐到电脑前去了。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遇见一个酒鬼,刚给对方烦恼和伤害,跟着他又看见自己的阿爸喝醉了酒。   这在唐父是难得见到的事情,对于唐鲁立来讲,这是第一次看见。只见从唐父的脸上到他的身上,仿佛都弥漫出了一种淡淡的醉态,不会饮酒的人、没见过酒鬼的人,一见到他也会猜到他是喝醉了,于是唐鲁立有些不悦,忍不住纳闷地问:“爸,你这次怎么喝醉酒了?”   “别人请我喝,硬要我喝,我就喝醉了。”唐父回答。   “那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鲁立皱起眉头,在他这样讲的时候,身体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好象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儿。   “那是想叫我出丑吧!”唐父嘴里猝然出了一点儿怪异的声音,然后就怒气冲冲起来,再说,“那蛮子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欠了我百来块钱,我这次去找他要,他讲我如果喝五杯酒喝不醉就给我,喝醉就以后才能给,结果就把我给灌醉了!”   他讲到这儿,好象觉得自己连一秒钟都没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换了较柔和的语气向儿子要了一盒火柴,然后就离开了。 第九十四章   有一日,铺门外的光线微微一闪,跟着骆校长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铺门前了。   唐鲁立当时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字,受此影响当下就将自己的目光瞧向他,在心里想:骆校长到我这儿来应该不会是他一个人来的,因为他年纪那么大了,又打县城那么大老远来,胡老师肯定是跟他一起来,只不过胡老师可能走得慢些,跟在后边,一时还没有出现在这门前吧?   “唐鲁立,在算数啊?是不是计着什么帐呢?”骆校长在门口向他询问。   “我没有计什么帐,只是随便写写。”唐鲁立遮掩不住自己的一份天生的忧郁和羞怯,让自己脸上带上一点儿微笑回答,这个时候见骆校长向他走过来,背后可能还会跟着胡老师,他就赶快从自己坐着的椅子前站了起来,隔着柜台和骆校长打对面讲话儿。   “骆校长,我给你拿张椅子出来坐吧?”唐鲁立在骆校长还没有再开口讲话之前,看见他一个长辈站着跟自己讲话,显得自己太不会待客,给人看着很没礼貌,太不象话,便向他询问,讲着就想去捧自己放在货柜前的那张靠椅出去给骆校长坐。   “不用,不用,不要麻烦了。”骆校长向他摆摆手道,“我在这儿跟你讲几句话儿就走了。”   说话听音,听他这后一句话儿的意思,唐鲁立不能不猜想到,胡老师这次应该没和他一起来这附近,来了会在他告辞离开之前出现在这儿的。那骆校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呢?是去别处路过这儿么?   “胡老师呢?她没跟你一起出来吗?”唐鲁立想着,就把自己的话儿给问了出来。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胡老师已经去世了。”   “你讲什么?胡老师已经去世了?”唐鲁立猝然一惊,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胡老师岁数也不算太大,最多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儿,对这下的人来讲是属于不很老的,身体应该还挺好。   “是。她已经去世了,早一段时间才去世的。”骆校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说。   “她得了什么病?怎么那么严重啊?……”   “她得的是一种慢性病,平时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作起来,就很难治了。”骆校长一脸无奈地回答,似乎不想跟他讲得太详细,连病名都没给他讲得很清楚。   唐鲁立作为对方和胡老师的学生,当然不能刨根问底地去问个没完没了,就沉默了,给对方看着,这很有一种为胡老师悲哀的表现。   骆校长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表情变得庄重地再对他说:“唐鲁立,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讲一件事,以免你一直都蒙在鼓里——那会对你很不公平。”   “是什么事呢,骆校长?”唐鲁立瞧向他,那心不晓得怎么又猝然一跳。   “你和童彩雪以前的事,照我晓得,并不是因为童彩雪想跟你分手才分的,而是胡老师叫她跟你分手才分的。”骆校长告诉他,说得一字一顿,感情在那声音里明显地带出了他真实的沉重:他可能为他自己把妻子胡老师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学生,而感到愧疚吧?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唐鲁立十分震惊,脸色一变,惊愕得下嘴腭都脱臼了,目光晶亮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实话实说。”骆校长点点头,含有深意似地对着他讶然的神情再告诉他,“以前童采雪有什么事情都会跟胡老师讲,包括她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在内。她也很听胡老师的话儿的……”   唐鲁立的脸儿赧红起来,下嘴腭在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合上,很茫然和失落,可怜巴巴地看着骆校长,心里仿佛是叫猫抓了一般地难受,眼前都是童彩雪美丽而又曾经温柔的面孔,眼眶一阵涨,几欲落泪,然后沉默了。   “胡老师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一次次阻止童采雪喜欢你!叫她不要再给你写信,也叫她不要再见你……”骆校长语气一顿,象帮他泄似的出口激烈地道,“她讲你那么没用,那么不争气,童采雪喜欢你那是瞎了眼,不值得跟你交往下去,结果就叫你们天井种菜,毛园了。”   唐鲁立红着脸儿,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个儿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真有这样的事情吗?胡老师真的有对他这么过分吗?   他怔在那儿一会儿之后,才清醒过来,还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盯着骆校长问:“这,这……胡老师做什么要对我那样呢?”   “哦,我跟你讲的话儿就讲这么多吧,你以后有机会再从别人那儿了解了解,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吧。”骆校长没有再正面回答他,说着就象怕出什么事似的,蓦然转过身去,脚步有几分迟缓而蹒跚地向前走了,越走越远……   唐鲁立跟到铺头门前去,对着他的背影望着,在他的背影走远以后才转回身来,一股猝然而起的愤怒突然充斥了他的心中,叫他禁不住挥起自己的左腿,狠狠地踹了一件胶瓶饮料一脚,差点儿将它踹翻了。   然后,他走到货架前的椅子上,唇轻轻的抿着,轻轻的弯着。他的眼睛是一片朦胧,整个人,此时都象毛火做厨,暗切,流转着一股子讲不出来的慵懒与颓废的样儿,和平时的平和精神截然不同。 第九十五章   这个时候唐鲁立真不希望有人进来买东西,打扰他混乱的心思,叫他难以平复自己。可却偏偏还有人要进来买东西,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脚步声一进来就惊动了他,叫他不能不半抬起眸子,在她讲买一瓶酱油时,勉为其难地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走去给她拿了酱油,并收了她的钱。   在年轻女顾客离开以后,唐鲁立也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吁出了一口悠悠长气,然后慢慢地回到椅子前去,颓然无力地坐在那儿,想打开本子写上几个字,倾诉倾诉自己此时的抑郁难受的感情。可他这下的心情实在是太不好,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字,他也觉得自己很难想得出比较合适的话儿来写上去,最后又不能不作罢了。   唐鲁立的人生虽然自己希望能够实现一些憧憬与追求,但一个意外就断送了他原来也许可以春写意花的葱茏前途,给他带来了难以穿透的迷雾和障碍,这叫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多的折磨和烦恼。但他却又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属于那种最不幸的人,跟许多人相比,他觉得自己也还是有能够让自己觉得快乐的地方的,它们支撑着他一直都能在烦恼的人生当中坚持下去。因为他用心打捞过自己的水中月,用手触摸过自己的镜中花,即使虚幻一场,最后空可能还是空,但最起码他追求过、努力过,没有让自己虚度时光。   唐鲁立突然接到了曾小丽从深圳寄回来给他的亲笔信,告诉他,她这一段时间在工厂里做事,总受到一个叫周鸿钟的厂长的纠缠,十分烦恼。她早已经向周鸿钟提出过辞职的事情了,可他把她三四个月的工资给扣押着,一直不补给她。她实在无奈,想走又不甘心丢下钱走,就只好写信回来,叫鲁立快赶去深圳,帮她一起去把钱给讨回来,然后她就辞工,和他一起回安都也行,改到别的工厂、公司去做也行。   “她自己讨不到那钱,我去帮她讨,又能讨得到吗?”唐鲁立对此不能不生出怀疑。   不过他不管这些,既然曾小丽自己主动给他寄回信来,让他晓得了她这下是在深圳的哪间工厂做工,不用撞不到她人了,而且她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她的未婚夫,才给他写来的信,他就算帮不了她把钱给讨回来,他也得到深圳去找她。   于是唐鲁立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装,然后决定从安都坐车下深圳去。   当日因为他是在下午的时候才收到信,要先赶到市区火车站去,然后再坐火车到深圳去,时间上太过挤逼,太过匆忙,他就没有赶得那么匆忙。   这个晚上,唐鲁立在睡着觉以后,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坐火车从本市市区开向深圳的路上,忽然现同一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款款地向他走过来。在真实当中,这种车厢里边应该是坐满了人的,可这车厢里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完全空空如也了。   不过鲁立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梦中什么情况都是会生的,这样他就向她打量过去,开始还觉得不认识她,因为她两颊有几星雀斑,眼圈有几分暗淡,不施粉黛,缺少魅力。但看着看着,他就逐渐看出她原来就是曾小丽,模样也变得比之前好看一些了!   “呵,你原来在这儿啊?!”鲁立笑着向她打招呼道。   “是啊,你接到了我的信吗?”她妩媚地歪起头向他反问。   “对,我接到你的信才来找你的!”他高声回答,脸上带着温暖,心中带着千回百转的丝丝甜蜜,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双臂向她拥抱过去。   可她并没有顺应他,而是向后一退,竖起食指在胸前缓缓地摇了摇,然后说:“不要抱,没意思。”   “真的没意思吗?”唐鲁立有些失望,轻声责问。   “对,是没意思。”曾小丽笑,很神秘似的笑,笑着她又说,“那么没意思,你讲你抱我,何必呢?”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确实如此,就没有强行去硬拥抱她了,只垂下头暗暗地叹气。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快八点钟的时分了。虽然梦是虚幻的,远不能跟现实生活划等号。可他回想起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那梦,却多少生出一点儿空落和茫然的感情来:他不晓得自己去深圳见曾小丽,她会不会给他写来信,一见他又对他冷淡。   不过虽然这样,因为曾小丽给他写来了信,而他又是那么渴望快些去看见她,因此他就不管梦做得怎么样,也还是带上自己的行李和一点儿钱,先在安都汽车站坐车到市区。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市区后,马上就买火车票,想买最快的,可售票员说最快的也要到下午一点多钟。他没办法,也只能买了这趟车的车票,到一点多钟时再从本市火车站坐车到深圳去了。 第九十六章   在唐鲁立在本市市区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的时候,曾小丽已经在一家民营德明绣品有限公司下属的一家工厂上着班了。   在深圳,男少女多,而且年轻女子不是一般的多,而是比男人多得多,到处都容易流动着一种妩媚和鲜艳的色彩。在那么多年轻女子当中,跟别的地方一样按比例分配,美丽的姑娘自然也不在少数。就算在德明绣品公司吧,就很容易找出一些来。   不过虽然是有比较多的有姿色的妹子佬,曾小丽还是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至少在厂长周鸿钟的眼中是一个佼佼者,虽然她总是穿着工装,或者平常也素面简衣,连头都未着意烫过。就因为这样,他即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有老婆,有孩子的,他也盯上了曾小丽。   德明绣品公司有过五千人,本厂也有过一千人,其中年轻女工占了大约四分之一。在这么大的一个厂子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最底层的车间做事,想升上个班组长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升到坐办公室去了。有一些人,虽然也算属于“幸运儿”,但做了五六年时间了,也才升到个班组长做做。   曾小丽可就比别人“幸运”多了,她才进德明绣品公司三个月,就升上了班长,再做两个月,又给调进了办公室去,在全厂唯一的一幢五层的办公楼里做办公室秘书了,住房也自己单独有了一间。   她的“幸运”自然是会招来一些人的嫉妒的,他们在背地里编了很多她的闲话,有不少都跟性有关,好象她因为自己主动向周厂长出卖了**,才叫自己那么快不用在车间里做辛苦活儿似的。   曾小丽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很幸运,相反她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的心思至今都还在唐鲁立的身上,即使在他以前不跟自己一起来深圳的事情上总生他的气,以致叫她来到深圳之前和之后,都总是连自己的工作地址和住址都不肯告诉他,但她的心却总是记挂着他的。由于这样,当她进了德明绣品公司工作以后,她并没有很高的幻想,只是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女工们一样,在车间里做,领差不多一样的工钱,这样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她并不需要比别人强,不该调到办公室去做,也给调到办公室去做,而且还调得那么快。就因为这样,在她刚升上班长的时候,给同事说她升得太快了,她都觉得心中惭愧,不是很好意思。谁知过了没多久之后,周鸿钟还把她给调去了办公室做,她就不能不生出警惕了,对周鸿钟起了完全无法克制的防备之心。   对曾小丽来说,周鸿钟就象隐在草丛中的一根刺,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突然冒出来,让她浑身蓦然一惊一疼。然而她即使再对周鸿钟起防备之心,只要她继续在他的厂子里做下去,就不能不日日都见到他。因为他们都在同一幢楼里上班,她在二楼,他在三楼,离得非常近。而且她自己虽然不会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却会时不时找到她的办公室来。这日就是这样。   早上七点五十八分钟的时候,曾小丽就从自己的宿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本厂办公室人员每日都是按规定定要到办公室的,不然就打迟到,在下月工资的时候,会给罚去一点儿钱。   到八点十四五分钟的时候,周鸿钟就走来了。这个时候,曾小丽因为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站在窗前往外望着。周鸿钟瞧向她,但见她身材修长匀称,容颜也非常俏丽,脖子光洁挺拔地支撑在头下,上面连一道细纹都没有。而她的头呢,则是只在脑后挂了根辫子,用橡皮筋轻轻扎着,一派天然气象,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眼睛立刻就有一种给电着的感觉,心中不能不迅酥,就想冲过去伸出自己的双臂去一下搂抱住她。   但他没敢这样做,因为他从第一眼看见她起,就从直觉上晓得,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其实非常“泼辣”、坚强的人,不是随便能让男人欺侮的。   就因为这样,周鸿钟这会儿看见曾小丽,就没有让自己乱造次,鲁莽地一下就跑过去搂抱住她,叫她突然大喊大叫,把别人引来,而是先“礼貌”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小曾,在看外边的风景啊?”   “不是,我只随便往外望望。”曾小丽转回头来回答,一眼看上去,她的脸儿有一种神经质的紧张,象时刻都在提防着什么。 第九十七章   “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周鸿钟笑着再问,那表情给人看着显得很柔软。   “没有。”她回答,心中感觉,周鸿钟这道柔软的表情自然只是一块幕布,背后其实有着很冷硬的心肠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打她的鬼主意,为了拖住不给她辞工,就老是不让她清了自己的工薪走人了。   “不会吧?”周鸿钟色迷迷地继续笑,到了她的跟前就很“自然”似的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问她,“是不是早晓得我会来,站这儿等着我啊……”   “哪儿有那样的事!”曾小丽赶忙打断他道,同时还自己去抓住他的手,将它扯开去了。   “你还是这么害羞啊?”周鸿钟仍然僵硬地对她笑着,叫她感觉到他的别扭。   “对,就是这样。”曾小丽毫无一点儿遮掩地回答。   “呵呵,呵呵。”周鸿钟不能不出一点儿干笑声了,因为这样的交手,持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无需几个回合,他就只能匆匆“败”走了。   不过周鸿钟虽然象是“败”走了,曾小丽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因为她从以前的经验里晓得,他走出去不会很久,又会再跑回来纠缠她的。   果然,只过了一个半钟头不到,周鸿钟就再出现在了这办公室门前。   这时曾小丽已经在做事了,所以他往门里走,回身把门给关上时,她并没有抬起头来。   “哟,小曾,工作挺认真的啊!应该休息一下了吧?”周鸿钟走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她。   “呵,是周厂长啊。如果不是你这样讲,我可不敢乱休息,因为我小兵一个,哪敢那么大胆呢?这下是你自己亲自来跟我讲了,那我可就要休息一下了哟!”曾小丽回答说,眼睛也回看向他,神情不自觉地做出一点儿戒备的样儿来。   “要休息,要休息,怎么能不休息呢?”周鸿钟继续笑眯眯地说,伸手想抓她的手,但似乎怕她会拒绝,他又没马上抓了,而是收了回去,瞧着她道,“小曾,你晓得,我是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但我晓得,象我这样一个已经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我这下就问问你,我只亲一下你的脸儿好不好呢?”   曾小丽听到他这些话儿,心中禁不住就有了一点儿受到震动的感觉,头微微地歪着,还轻轻颔,仿佛要表示同意,但最终她嘴一扯,却字正腔圆地回答说:“不行,对不起,我从来不是一个那么轻贱的女孩子。”   周鸿钟从来没有为这事过火,做得非常耐心,好象努力的要向她表现出忠厚的样儿来,叫她最终欢喜。因此听她这样说,他也没有对她使强横,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干笑了一下,说:“真有你的,对我这么没感情,真是叫我好失望啊!”   “哼哼。”曾小丽马上嘴角就往上翘起了,想要出冷笑声来,但那声音还没冲出口去,只是在自己的心里边有了这种感觉,她就咽回去了,只拿一点儿阴沉的样儿瞧着他说,“周厂长,请你不要这样讲吧。你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也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你怎么能跟我讲那样的话呢?”   “我喜欢你啊!刚才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在那种福气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只亲一下你的脸儿行了吗?……”他瞧着她的眸子说。   “你这话儿去跟你老婆讲,不要跟我讲!”曾小丽的脸儿更阴沉了起来。   他这次突然脸一黑,灰溜溜似的说:“好,真有你的!”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走了出去。   ………………   唐鲁立从本市市区坐火车到深圳,历经三四个小时,到达了深圳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五点多六点钟了,天色颇为阴晦下来。   他下了车走出火车站以后,因为曾小丽在信中有地址给他,他不必乱碰乱撞,又急着快些见到她,就没先去饭店吃饭,而是多花了一点儿钱,打的到她所在的工厂去。   叫鲁立觉得非常晦气的是,的士在往前快奔驰的过程中,因为有一辆大车失控,向他们撞过来,把的士给撞坏了,虽然人没受重伤,却要跟随交警到医院去体检一下,然后又再到交警大队去作笔录。   这样,到了唐鲁立从交警大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请问大哥,曾小丽是在这个厂里做工吗?”他来到曾小丽所在的工厂门口一看见门卫,就这样向对方询问。   门卫挺友好的,一听他这样问,马上便微笑回答:“是,就是在这厂里,她是个好靓的妹子,在办公室上班。你找她吗?”   “对,我找她。她是我……我的老婆,她寄信叫我来。”鲁立回答,虽然他和曾小丽还没结婚,还算不上夫妻,但他迟疑了一下,也在人前第一次称她为自己的“老婆”了。   “那好,你请进去吧,她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哩。”门卫很友好而客气地对他说。   “哦,谢谢!非常感谢!”唐鲁立笑着对他招招手道,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厂门去,在向着曾小丽住的宿舍走去的路上,他脑子里回味着门卫跟他说的话儿,里边说曾小丽“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他就不能不感到甜蜜、感到温馨:这说明曾小丽心里边是很有他的啊! 第九十八章   这一日,曾小丽从一早起来,心中就有一个预感,那就是觉得唐鲁立会来见她。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们不仅是未婚夫妻关系,而且还一起上过床,睡过觉,有过肌肤之亲,互相之间的心灵感应已经比较强了嘛。再者,在今早上,她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厂里下班走向大门口去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他从厂外走了进来!   只是预感虽然有预感,而且曾小丽也给唐鲁立写了信回去,他如果来,也会在这一两日来,但他是不是真的会来,是在哪日来,她却没法去肯定:她几次下深圳,都因为他不肯跟她一起下,叫她生气,然后她自己赌气一个人跑下深圳来,而令他们的关系有些不谐嘛。   由于这样,曾小丽心中就没很大的底,又牵挂着唐鲁立,就在一整日时间里,先后往厂门前去向外望了不下十次。思念,总是坐在秋之门楣上弹奏琴弦,随着骨髓里的音符,北飞。每一次她都带着希望,同时也每一次都带来失望。这还算不得什么。既然她和唐鲁立之前有过不谐,他不及时来找她,来帮她,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并不气他,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一次她给周鸿钟拉向办公楼去,她却很生气,非常生气了!   “周厂长,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拉我?我是你厂里的工人,是可以让你这样随便拉的吗?请你放尊重点儿!”曾小丽一给周鸿钟的手抓住,立刻就变了脸色,嘴角绷着,高声地向他责问道。   “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我是要跟你谈件公事。”周鸿钟忙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跟我讲,不要对我拉拉扯扯的。”曾小丽对他阴着脸儿说。   “是结你工钱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要吗?”周鸿钟向她问,放开了她的手。   这可就不同了,她当然想要了,如果不想要,她早就辞了工,离开这儿了,还用再等到现在给他拉吗?   可当他们两个人真到了办公楼,进到周鸿钟的办公室以后,周鸿钟却不是给她结工钱,而是马上就搂住了她。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不要对我这样!”曾小丽忙撕扯他,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去。   “小曾,我跟你讲,只要你能给我一次,只给一次,我马上就把你的工钱结了给你……”周鸿钟突然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对你可没什么损失啊!我是一个做了结扎手术的人,不会叫你怀上的……”   曾小丽“啐”了他一声,说:“你做梦!莫想这样打我的鬼主意!”   然后她便硬推开他,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办公楼。   后来,在晚上七点钟和八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又到厂门口往外望了一下没望见唐鲁立的身影以后,她就不再去作徒劳无功的努力了。因为在她的想法当中她认定,从安都镇坐车到家乡市区,再从家乡市区坐火车到深圳,距离不太远,即使坐的火车车次晚一些,也应该在傍晚前就能到达了,不可能那么晚都不到的,这样她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后,就再不出一次门了。   叫她非常懊恼的是,她宿舍的门在之前一直都很好关上、锁上的,这一次却是还能关上,却再也锁不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坏掉了,完全没有一点儿预兆。她为此很烦恼,但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太晚了,街上有锁卖的商店都早关门了,临时买不到,她只能拉过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以及两张椅子都全顶到了那门的背后去。这样她还不放心,试了几次见门还有给外边的人推得动的感觉,就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来抓在手上,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去。   “这门锁是不是周鸿钟那坏蛋搞坏的呢?今夜他会不会跑来这儿想侮辱我?会不会呢?”曾小丽不能不心生忐忑和担心地这样想,觉得完全会有那种可能。   在十点钟之前一切都平安无事,但到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却忽然听见有推门声响,轻轻的,缓缓的,却又神神秘秘似的。这叫她的心一下子就禁不住给提了起来,眼前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血流迅地波涛汹涌的在她心中流淌,叫她急忙将水果刀抓在了手中,紧紧地抓着,眼睛对着那门死死地盯着。   门给推开,先是只推开了一点儿,然后就越推越开,叫办公桌和椅子都慢慢地给推开去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外边走了进来,很高大,也挺强壮,跟周鸿钟似乎差不多。他走向她。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向她走得更近,越来越叫她感到了威胁!   曾小丽的手猝然哆嗦、抖动起来,将刀尖对向他,死死地对着,只要他向她扑过来,她的刀尖就会立刻便向他猛地剌将过去…… 第九十九章   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私人买车跑出租载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了,搞得安都汽车站很快就没有了什么生意可做因为它建在河对面偏僻的路边,而不是建在河这边镇心地带住户多的地方   个体出租车老板和他们的司机都是很聪明而灵活的人,他们又没专门的车站可停车,于是他们就选择在人多上落的地方,结果才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安全压倒了国营的安都汽车站,叫他们没人坐车,没生意可做,濒临倒闭的边缘,工资越来越低,越来越难出了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着急了一个人要活下去得有钱吃饭,要坚持搞自己的业余科学研究,也得有最起码维持得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收入才行   于是为了不叫自己在哪一日安都汽车站宣布解散,各顾各以后没钱吃饭,有一次唐鲁立就自己联系了一间县上职业学的物业管理的工作那间学正好后勤缺一个数学运算能力强些的人,所以周校长听他一“自荐”,立刻就很欢迎他进去工作,不过要他自己去找教育局领导谈谈,周校长叮嘱他不用找“局长”,只找副局长就行了   这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姓骆,是胡老师的丈夫,也是以前唐鲁立读县学时的校长,教过一下他们政治的,唐鲁立一直叫他做“骆校长”唐鲁立听周校长那样讲,心里就想,让自己去找副局长,可能给学校审批后勤部门进人员的事情,是分工给他做的,一把手正局长不用亲自去做那样的事情而且骆校长既然以前教过唐鲁立班上的政治课,胡老师又做过他的班主任,不去找他们就能办成事情,以后出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他们,他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求人帮自己办“调动”工作,那是得花钱的虽然唐鲁立不舍得,也觉得被求的人收钱收礼物是一种很过分的事情,他也还是先在县城里订了一间便宜旅店的房间,买了两瓶好酒,选择在晚上找到县教育局邓副局长屋家去   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挺新,应该没有建几年时间的   邓副局长屋家在二楼,唐鲁立找到这儿,只见那扇小铁门紧闭着,还没拍门,就有人从旁边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来,问他找谁   他回答“我找邓局长”   那人就没讲什么话儿了,退回屋去,重新关上了门   唐鲁立随后就敲开了邓副局长屋家的门,是邓副局长自己开的门,对他讲话很客气,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酒,只是讲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跟别人谈谈再讲于是唐鲁立随后就等待,等待了有差不多一个月,晓得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就改为去胡老师屋家找骆校长   骆校长竟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走出客厅一下,只有胡老师接待他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去胡思乱想,因为你没凭,又没有经过公开考试,怎么能进呢?”胡老师一听唐鲁立讲了他的来意以后,马上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眼珠里透出冷漠的颜色,好象她和骆校长都早晓得他去找了邓副局长的事情一样   这自然叫唐鲁立感觉自己给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不死心,祈望胡老师特别是骆校长能看在他以前做过他们学生的份上,“法外施恩”,帮他进到县职去,因此他就说“先让我见见骆校长吧,我当面跟他讲讲”   “你不必跟他讲了”胡老师静静地道,“他这下不想见人,哪个都不想见”   象为了叫他完全断绝以后还要再这样做的念头,她跟着再无情地“教导”他说“唐鲁立,你以后不能再找这个找那个了,没用的,净食饺肉,没面皮,火吹筒两头空,你晓得吗?”   “也许这样做是没用不过我得推销自己因为我这下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鲁立话语讲得有点儿困难地道   “你推销了,有用吗?它在哪儿?你讲的那份好工作在哪儿?它有等着你吗?”她冷漠地问   “是没用,他们都不要”鲁立轻轻地道,想到自己以前在考大学问题上做过的“傻事”,觉得在对方眼肯定觉得很“讽刺”,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又不能步大桥重来过,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朝她看着,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帮帮他,而他讲的“他们”当,当然也包括这胡老师和她的丈夫骆校长在内了   胡老师说“没用,那就不必再推销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如果你真的做得到的事情,不用你多讲,别人也会找你做了还用你自己费那份心,费那么多功夫去做什么呢?!”   既然她讲得这么没有师生之情,一点儿帮唐鲁立的心都没有,他就不能再磨下去了,只得从这儿告辞离去   第二日,唐鲁立睡了午觉醒来,总是内心迷惘、空虚,目光阴郁,步伐笨重有一次经过门槛时,他给绊了一下,脚步踉跄起来,叫门槛的边上刮过他的脚趾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似的看看那门槛,搓搓额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一倒霉,连那门槛也要欺侮我啊?”   随后唐鲁立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来,身体的那股空虚,在不断的扩大着,就连那曾经隐下去的痛,都越明显了   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雨水突然光顾了   唐鲁立拿出自己的纸笔等来,开始在那儿思考,演算,心里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安都镇汽车站解散了,我也到不了其他单位去工作,我也还可以去找其他事情干的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屋家,还有自己可以去干的数学,也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宽慰、很快乐的”   岁月之流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好象都会打出一个醒目的绳扣,让你的一生当记得很清楚,很深刻他的人生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模样,就用生命秋收的秸秆作笔,蘸着泥浆,在那仍然还会有希望的田野上,画他给命运要求要摆好的姿态,留下记录,自己好好珍藏吧!   这样他在窗前思考、演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眼睛疲倦了,头脑也犯困了,就走到摆放在厅里一角的床边去,躺到床上,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没过多久以后,安都镇汽车站真的再无法维持下去,只能取消了,又不接受把唐鲁立等给安排到县城的车站去,只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了   唐鲁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的让他变成这样,他也很沮丧,因为生活又从此没什么着落了   第一00章   在卫生院里遇见了罗顺初,这人的影像总是萦回于唐鲁立的心中,叫他想到岳父借了这人的钱,岳父至今还不大接纳自己,这人纠缠曾小丽还是没完没了,以后可能会坏自己夫妻之间的感情,这便叫他不能不糟心。联系到岳母生病要用一大笔的钱,几万元可能都不一定够,自己偏偏没有什么钱,而罗顺初却多到可以随心所欲,想随便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便郁闷,便为这种云泥之别懊丧和无奈,由不得生出隐忧:不知妻子到头来会不会对他失望,想到要改嫁对方呢?   这日曾小丽抱着哭闹的女儿出去闲逛,唐鲁立在卧室里搞着科研,忽然到了广州市很多年,从高中出来就再没有跟他见过面的中学同学彭林信找来了,一见他便惊叹地道:“呵,唐鲁立,想不到多年没见,你一点儿都没变!一点儿都没变啊!”   唐鲁立看见他十分高兴,一股亲近的感情立刻便油然而生,于是喜形于色地说:“怎么没变?变老罗!变丑罗!”   然后他们就坐在卧室里,互相倾诉起分别多年的思念之情来。说着说着,彭林信突然转了个话题,问他:“阿立,你是喜欢搞科学研究的。最近我同我几个同事老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同两个女的都认为是先有蛋再有鸡,但有两个男的坚持认为是先有鸡才有蛋。我总觉得他们讲得很没道理,又驳不倒他们,所以就找你来讲讲,我们两边到底是哪边对?”   “我认为是先有鸡后有蛋。”唐鲁立胸有成竹地回答。   “为什么?”彭林信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因为生命总是先有母形,然后才有子形的,子形寓孕于母形之中。在大自然最初造出生命的时候,地球上只不过是有些最低等的微生物。微生物母体只能分裂繁殖,不能孕育蛋卵。而微生物的繁殖进化,却一步步地不断出现更高级的母形生物,其中鸡就是那当中的一种。如果鸡不具备比较高水平的生育能力,就不会在体内由别的低等动物孕育的低级卵子变成孕育较高级的卵子——也就是蛋。它说明蛋是母鸡成了鸡这种层次的生物后具备了生育蛋的功能——有蛋而不是直接生小鸡,是因为它只形成了生蛋的能力。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先有鸡才有蛋,而不是先有蛋才有鸡。这时有人肯定会质疑,现在我们不是总看见,小鸡是因为先有了蛋,才会给母鸡孵化出来吗?在这儿我们就可以告诉他了,他只不过是看到了地球生物进化到了今日有鸡生蛋的阶段,没有看到鸡这种生物还没有出现的阶段,只要往前再推一下,鸡的祖先还得靠母体只能分裂繁殖的阶段,他就不能不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是先有鸡,才有蛋啊!如果不先进化形成了鸡的母体,只是作为鸡的母体一部分的卵子——也就是它的蛋,就肯定完全不可能再进化形成了!”   “真的是这样?”彭林信问。   “是的。你好好去找些生物书来看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了。”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你讲得这么有逻辑,这么有道理,我自然要信你。不像我那两个同事,只会硬争,拿不出一点儿道理来,怎么对我也不相信。”彭林信带着悦服似的神情说,然后又道,“我最近参加了一次摩托艇比赛,得了第一名。不知你有没在电视上看过那种比赛?”   “没看过。”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问他,“怎么比?”   “就是摩托艇先停在公路上,选手们先开着它跑一段路,然后从五六层楼高的梯阶上冲下河,再在河中即刻转弯,沿河向前开去……”   “在我的印象中,摩托艇又叫汽艇、快艇,是用内燃机动的小型船舶,度高,机动性大,有的用作交通工具,有的用作体育竞赛。不过应该是没轮的……”   “当然是没轮啦。要有轮,那可就不是摩托艇,而是摩托车了。”   唐鲁立眼睫毛动一动,觉得他是在说诈语,想笑,但对方那么多年才难得见上一面,也不好造次揭穿他,叫双方都不愉不快,便暂且随他说,随后又问:“那摩托艇在河中赛了一阵后,又怎么样呢?”   “当然是开上岸了,不上岸怎么冲线,怎么领奖?”彭林信说得眉飞色舞。   “摩托艇要载几个人?”   “载两个——我同一个女的。”   “那河是怎么样的岸?是用水泥石头砌?还是只长着草的泥土岸?”   “是泥土岸。”   “有没斜坡上?”   “没斜坡上,那岸边全是离河面两米多高的泥壁。”   “那摩托艇怎么开上岸?可以飞?”   “这个,这个……是先用吊车把它吊上来,再往前开。”彭林信皱紧眉头,拼命想办法圆谎。   唐鲁立仍然不揭穿他,只迂缓地道:“要有那样的摩托艇卖,我都想买一艘来开呵!因为上岸虽然不能飞,却跑得很快。”   说话之间,曾小丽抱着女儿回来了,本来想进卧室的,见里边有外人,她便想退出去。   唐鲁立喊住了她,待她转回身来以后便给她介绍彭林信道:“这是我的同学,他去广州去了很多年哩。”   他这一说,曾小丽就没有再往外走了,而是停在门前,颖慧的眼睛向彭林信看着,态度雍容华贵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你好!”   此时的她穿着天蓝色的夏装,虽然很平常,却身材窈窕,容貌娇艳,浑身上下洋溢出一种光彩夺目的美丽。   彭林信一见曾小丽就眼热,仰慕的目光对她耀眼的脸儿和眼睛看着,情不自禁地向唐鲁立赞叹道:“她生得真是靓,就像天仙一样,是你太太吗?”   “是。”唐鲁立轻轻地回答,也看向曾小丽悦目的俊脸,感到她这时虽然没有穿很漂亮的衣装,却也别有一种吸引人的风格和韵味,由不得为之感到自豪和骄傲。    第一0一章   凌帆六点半钟时就起床出门了。结婚前他养成了早上跑步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安都镇不大,但对用肉体来剧烈地丈量距离的人来说,跑不上镇边的环镇公路三分之一,就会气喘吁吁,难以坚持下去了。凌帆虽然日日坚持跑步,风雨无阻,但他却从未跑过一次连续上五百米的纪录——因为他的体力还没那么强,没法继续跑下去。   晨曦微露,行人寥寥。凌帆今日异乎寻常的跑得很轻松,全然没有一点儿平时跑上二三百米就会出现的那种疲惫、懈怠感。是他的身体锻炼了十多年后有了质的飞跃,还是他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看别人,今日也意外地跑得很轻松、很有劲。看起来是今日天气比较好吧?凉爽、清新,给晨跑的人们身体注进了力量。   凌帆跑了六百多米的路程,还一点儿不觉得累,正想继续往前跑下去,这时他却突然发现了小姨子程雅湘——她正从前方向他走来。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向对雅湘存有异样的想法,但因为他已是他人之夫,怕她不会对自己就犯,他便至今约束着自己。现在见她向自己跑来,他便心生一种鱼儿可能会自动上钩的感觉,故意不与她打照面,决定改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条路跑去。   凌帆还没向另一条马路拐弯,程雅湘已发现了他,快步向他跑过来,喊道:“姐夫,等等我!”   见已被她看见,凌帆便停住了步,等她来到跟前时便脸上带笑问:“阿湘,你这么早啊?也是出来跑步吗?”   “我不是出来跑步,是在等你。”   “呵,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日日早上都要出来跑步,我还能不知道!”   凌帆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沉默不语了。   晨风轻轻向他们吹来,吹拂起雅湘的秀发,吹拂起她的衣领。雅湘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凌帆,突然说:“姐夫,我有话想同你讲,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讲吗?”   凌帆假装惊异地盯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话儿,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点点头道:“好,我们到河边去讲吧,那儿背静。”   雅湘“嗯”了一声,和他肩并肩地往河边方向走去。   路上凌帆一副拘礼的样儿,故意与程雅湘拉开一点儿距离,不让她太靠近自己。来到河边,凌帆和雅湘走进了有回廊的凉亭,在一张水泥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凌帆望着雅湘的俊脸,掌握分寸地道:“阿湘,你讲有话要同我讲,这下就请你跟我讲吧。”   雅湘窘促地低下了头去,什么话儿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见此情景,凌帆知道她有不同一般的隐衷要跟自己说了,便不急着催促她,而是由着她尽情地哭完,这才问道:“阿湘,你干啥哭呢?有人欺侮你吗?”   雅湘抽泣着,用手背抹着眼泪。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到不再那么抽泣了,她才开口道:“姐夫,我失身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讲我该怎么办好啊?”   凌帆想不到她要跟自己说的是这样的事情,十分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他还没沾到她的腥哩,她却已失去了处女之身!   雅湘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我真没脸见人了,不如跳进河里去死了算了!”   “你就算跳进河里去,也难洗去你的耻辱呵!”凌帆见她这样说,赶快选择跟自己的身份相称的话儿“开导”她道——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看出来他将有利可图。他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有一些晨跑的青年男女也涌进了这凉亭,在那儿打打闹闹的。他觉得不便在这儿再说什么话儿,便叫她一起去木场。   路上凌帆始终走在前边,不让雅湘太走近自己。木场是有宝塔的,最近镇政府已经拨款重修,据说整个木场到时会建成为公园。不过他们来到时,铁门关着,门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八点正开门。”   这儿进不去,凌帆只得带着雅湘又往前走去。   到了卫生站大院后门,凌帆站在那门旁对雅湘说:“阿湘,有个退休的原来卫生站站长,他老婆以前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们找他想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呢?”雅湘很疑惑。   “就是,嗯,就是偷偷……就是……”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   “我不会生下这孩子的!”她口气坚决地道,眼神有些迷茫。   “那就打掉吧,这种事情得快刀斩乱麻才行。”他想这样解决问题,但他还没开口,又顾忌她会心急地叫他去找那前站长给她做人流手术,而他现在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不要说他至今没沾到她的腥,就算沾到了他也不想使自己给传出坏名声去,影响自己今后的前程,因此他在她面前就得让自己表现得更谨言慎行一些才行。   于是他们找到了河边一个有树荫、石凳,附近没其他人的地方坐下,然后凌帆又道:“阿湘,你这下先莫管你肚子里的孩子吧,就让它继续留在那儿算了。但是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即使有耻辱也洗刷不去的。再讲,你知道吗?我这几年里在心中偷偷爱上了你,我觉得你人靓、文静,有一股子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如果你死了,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同创伤,我是接受不了的!”   他的貌似真诚的表白似乎拨动了程雅湘的心弦,她脸上流露出了受感动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道:“姐夫,你真好,我也喜欢你!”   听她这样说,凌帆很高兴,当下便毫不避嫌隙地把手伸向了她,把她揽进了怀里。   第一0二章   曾小丽完全失去了耐心,上火地说一声:“你这人真是的,讲了没办法你还缠着人,一点儿不通窍。我的女病得很厉害,我得给她买药,不能陪你了!”   说着她也不再管龚茜仪会不会再拉住自己的车,推着就走。   这次重出到街上时,那个以前找过曾小丽并带她去看过罗顺初新房的年轻女子竟然守在巷口,一见她便莞尔一笑道:“哦,曾小丽,你好,你刚才去了哪儿了?”   “没去哪儿,找个同学。”她冷冷地回答。   这女子带同情似地又道:“我给你报个信,你的女刚才死了,你家里人叫我来告诉你。”   “怎么可能?我的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出那种事呢。”曾小丽不相信她的话儿。   “我不骗你。你的女刚才确实是还好好的,但你出门没多久她就突然不行,然后就死掉了。”这女子像煞有介事似地继续道,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彩照来,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随即又把相片收回了口袋去。   曾小丽不能无动于衷了,说人女儿死是一件很严重的行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一般人不会随便信口雌黄的,于是她的心很快便给扰得大乱了,快快把车推到车道就要骑上去。   那女子在背后喊:“我们有车,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踩单车得了。”曾小丽谢却了她的“好意”,心里系念着自己可爱的女儿,骑上了车便急急地向前冲去。   在路上,虽然曾小丽身不由己地悬着心,头还因此出现了一些眩晕,但她却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突然死去。姗姗得的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呢?不过是感冒、烧、咳嗽,好的时间比较长而已,何至于突然出现那么大的意外呢?   她心心念念,气喘吁吁,心绪不宁地回到家,一下车就见唐鲁立神情安详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曾小丽也不跟他打招呼,也不向他问话,快步就从他身边往里走去。   唐鲁立诧异地问她:“老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我去看看姗姗。”他的神情更叫她增强了信心,她只不过要再进屋去证实一下而已。   带着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曾小丽走进了卧室,看见女儿的小嘴咬着围嘴儿,正睁着眼睛看帐顶呢。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便伸手去放在女儿的鼻口上,看看她有没气。   姗姗立时就表现出了一种不耐烦的神情,用小手一推她,“唔!”了一声。   曾小丽的心妥实了,知道刚才确实是虚惊一场,不禁莞尔。不过她想不明白,那女子跟她无冤无仇,做什么要编出子虚乌有的谎话来骗她,吓她呢?   她很快就醒悟了:一定是罗顺初指使那女子这样做的,罗顺初因为以前不能娶她为妻,现在又不能占她便宜,便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捉弄她!   真是用心险恶,委实可恨啊!   ……………………   早上六点多钟时,唐父还很困,还想睡,外边已有人凿起了扭结柴,是铁锤在凿子上拼命地砸的,声音很响,很刺人耳膜。   唐母听得很不舒服,便不满地对唐父说:“成日敲!一截柴也要敲几日!”   唐父没有应她,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一下。   忽然邻居老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唐嫂,唐嫂!”   唐母在卧室里应:“呵,是老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那儿又凑不够角了,你去顶一下吧。”老张回答。   “唉呀,我哪有钱玩!”唐母叫着说,“上次给你拉去玩了那一下,我就输了一块五钱。我连饭都没得吃了,哪玩得起!”   “不要你玩很久的,够角你就回来,哪会一定就输。”   “不得,不得,我不玩,你莫拉我去玩,我什么时候都不想再玩了!”   唐母说得很坚决。老张没办法,自言自语说:“也真是的,没钱也玩麻将,太没意思了,我以后都不玩了!”然后他便再没有声音,似乎走掉了。   不久唐家门外响起了好几个同院子人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按说这些人平时都是爱玩麻将的,这时却互相说凑不够角,然后就在那儿讲玩麻将输赢的事情,特别讲到谁谁在哪儿赌三公,输了多少,赢了多少,动辄上万元计。还谈到哪儿的赌摊刚给抓赌,一下抓去多少人,谁上次给抓了一次,这次又给抓。   唐母出去插了几句话儿,听到别人又叫她去玩麻将,她便连说:“我没钱!没钱!我亲家母生大病住院要几万块,向我们借两千,我还拿不出两百哩,哪能玩!”   然后她又说她要洗衣裳,没空,便去自家厨房了。   唐鲁立坐在卧室里听到母亲提起小丽妈生病住院的事情,突然联想到彭林信,回想起他在自己家时曾说过他每月拿四五千块钱薪水的话儿,便脑子一闪亮,暗想:“我向那些没那么高工资的同学借钱都能借到不少回来,怎么就没想到去向他借呢?”   于是他便跟躺在床上哄女儿玩的曾小丽说一声:“老婆,我这下出去走走,很快回来。”然后他便出了门去。   彭林信家离唐鲁立家不很远,唐鲁立很快就到了。   此时彭家开着门,不过只彭林信一个人在家,正斜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抽着烟,头顶上布满了淡散的烟雾。   彭林信面对着门,唐鲁立这次乍一见他觉得他非常像香港明星郑则士。只不过明显没有郑则士肥壮而已。他便带笑先打招呼说:“林信,你可真会享受啊,一个人坐在这儿腾云驾雾!”   “我有什么会不会享受的。一个人在家没事做,只能在这儿坐了。”彭林信恬然地说,“你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平时想请你来坐也请不到,这次一定有什么事吧?”   “还真叫你猜对了。”唐鲁立在来的路上就顾忌他家里若有其他人不好开口言借,听他这样说,希望能在他家人回来之前解决问题,便快快地在他对面沙上坐了下来道,“我这次来找你确实是有事,很重要的事。”    第一0三章   唐父倒背着双手站在围栏边看着鸭子吃食。他鬓角已有很多头发苍白了,面容削瘦。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老了瘦点儿是无关紧要的。但唐父是个有心脏病的人,常年脸上总有病象,动不动就会胸口痛啊,窒息啊,等等,削瘦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像他这样年纪的病人,是该好好补养的。作为一个有孝心的人,唐鲁立经常想给他买些补品、营养品来吃,但唐鲁立至今没出头之日,赚不到钱,有心无力,便只能无奈地忍受着心中隐痛的折磨,难以了却心愿了。   ……………………   曾小丽每日早晨都要在自己的闺房里读英语、背英语,从深圳辞了工回到安都镇以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至今没有中断过。   曾小丽以前在安都镇镇中读书时,因为心思在其他方面,不在学习上,从来就不算是一个高才生,所以一次也没考进过她所读的那个班的前十名。按照该校以前的惯例,凡能考进文科重点班前十名的人,高考一定能考上大专线,然后出去读大学的。有那么两年时间,她真是豪情满怀,拼命下功夫,一心就是想考进本班的前十名去,心中憧憬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天之骄子、“出人头地”的美好前景,不断地发奋学习,日日都约束自己不浪费一点儿时间。当时她心中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争取考上本市的一间大学,最不济也要考上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去。读高二高三的人很多已经春心萌动了,虽然学校明文禁止,也有一些男女同学偷偷谈恋爱,甚至偷吃了禁果。由于她长得美丽出众、苗条娉婷,当时不仅本班的有些男同学,甚至连外班以及高年级的某些男同学,都偷偷地给她递过条子,或者通过邮局给她寄过信,希望和她“交个朋友”。   曾小丽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每日里居高临下,孤芳自赏地在学校里走进走出,对谁都不正眼瞧一下。按照她的实力和准备情况,考上本市大学还是有一定希望的,虽然不如本班前十名那样有把握。即使最糟糕的情况,让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录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行吧?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偏偏高考第一日,鬼使神差的她就得了急性阑尾炎,待到做了手术出院后,高考结束已经有两三日时间了。一次高考失之交臂,就决定了她的终生命运,跟唐鲁立差不多。   第二年学校开高三重读班,曾小丽曾经想去重读一次。开始父亲也赞成她,给了钱她去报名。可才读了一个学期,做人容易昏聩的父亲,就因她的两个阿哥出门打工打不下去,重新回到了村里耕田,经济拮据难讨老婆,而逼迫她退了学。从此她的求学之路便在这儿搁浅了,使她有大半个月在晚上躺在床上都总是耿耿于怀,难以成寐。   曾小丽虽然不能再去学校读书学习了,但她早上读英语的习惯,却在深圳打工不能继续下去而回到安都镇以后,重新开始了,看起来,这次会一直延续下去了——她心底里希望自己将来再去深圳打工时,起点比现在高一些,有很好的英语能力,比以前找到更好的工作和单位。   曾小丽每次念英语单词和课文,都声音朗朗,十分缭亮。虽然过去没人干预她,现在也仍然没人来干预她。但过去她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女学生,怎么念都心中充满自豪和希望。现在却不同了,她已如涸辙之鲋,两种心情完全不同了:过去充实,现在孤寂。当她念着念着时,她便身不由己地要怀念起自己过去美好的时光来。   但过去的一旦过去,便难以再重现。作为一个有头脑、有理智的女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境如此,无法强求,她也不过分的悲伤。和唐鲁立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恋爱,在念英语的时候,她是更多地顾念她和他那种处于地下状态的爱情了。想到可能仍然会遭受到很多的困难和障碍,她就不能不顾影自怜:她的家境不好,唐鲁立的家境更不好,在以前她的两个阿哥在外地打工没回家的时候,她和唐鲁立谈恋爱都感受到了那么大的精神压力,现在两个阿哥都回来了,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最终顺利地走到花好月圆的那一步,她真是没有多大的信心。   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是个虎彪彪的男子汉,但一向好逸恶劳,过去除了给家里耕田种地,还去了镇上、县上及外地的石料厂、矿产公司等做过,但一向都没做上一年半载,就辞工了。每日早上他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不到十一二点钟快吃午饭了,就不愿起来。   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则是个勤快的瘦弱男人,也是除了在家耕田种地过之外,还去镇上、县里和外地的石料厂、水泥厂等做过,但因得了较严重的肾结石,最近给私人承包的水泥厂辞退了,回到家里后,除了看病吃药,每日早上六七点钟他就会起来,上身脱得光溜溜,走到门外枝叶晃悠的梧桐树下去锻炼身体。他最爱练的一个项目是拿一个小皮球往一个半遮半盖的泥坑里滚或投,每滚或投进一个球就会兴奋地嚷叫。   曾小丽一家兄妹三个有三种性格,曾小丽不像二哥那样懒惰,白天睡懒觉可以睡到十一二点钟。她也不像大哥那样有锻炼身体的意识。她从不出门去活动手脚或跑步,她只会呆在闺房里,织织毛衣或者专心一意地念她的英语书或看些其他书籍。   这日早上,曾小丽正在闺房里神情专注地念着英语,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阵砍劈木条的声音。她猜想是哪户还用木柴做饭的人家在劈柴,便没去多理睬。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砍柴声停下了,又传来了大树枝往地上掉的“哗哗”声,她便奇怪了,由不得走出门去看,见原来是老王父子俩爬上了别人家屋前的大树上去砍树枝。   第一0四章   唐鲁立出门不久,姗姗在家里老是哭——她除了身上痱子很多,还给蚊子叮出了不少疮眼,肯定身上很痒——曾小丽哄不住她,便锁上卧室门抱着她也出了门。   曾小丽沿着环城路慢慢地往前走去,正行进在一处上坡路处,忽然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来到她的身边,来人猝然大喊了她一声:“小丽,你这是去哪儿啊!”   姗姗登时给这人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曾小丽也给猛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施雪红,便满带不快地道:“唉,雪红,你这人真是的,鬼鬼祟祟,怎么开始一声不响,来到人家背后才大喊大叫,看吓坏我的女!”   “对不住!对不住!”施雪红咯咯地大笑着,连声说,“我不知道会吓到你的女!我不知道会吓到你的女,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曾小丽跟她既是好朋友,也不好多责备她,只能转变话题问:“你身上又是戴耳环又是戴项链的,脸上还搽了粉,是要去哪儿呀?”   “同我男朋友一起去镇教育办报名参加考试。”施雪红收住了笑回答。   “考什么试?”   “英语水平考试。”施雪红并不放在心上似地回答,像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不是英语挺好的吗?做什么不去报名考呢?”   曾小丽受窘地说:“我又没有单位没有工作,考它做什么?”   “那可大有用场啦,出国啊,招聘、招考啊——以后公开招聘、招考慢慢会全都要考英语哩!”   “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有没机会参加招聘、招考,等我回家先问过我老公吧。”曾小丽心中无数,存有顾虑,只能这样回答。她想套出施雪红的体己话儿,便问她,“你男朋友我还没见过哩,他是在什么单位工作的?生得怎么样?”   “我男朋友是同我在同一间学校当老师的,生得怎么样我也形容不出来,等一下你看见他人就知道了。”   “他这下在哪儿?”   “去了永财商场,我使他去那儿买些好吃的东西,这下还没出来。”   曾小丽点点头,见女儿还在哭,便直哄她。   施雪红望望曾小丽的脸儿、脖子,又望望她的手,突然问:“小丽,你已经结婚那么久了,怎么从来没戴耳环、项链,也不戴戒指、手镯呢?难道你老公没送过给你吗?”   “送过给我。不过我从来不爱戴饰。我怕白日出门也会给人盯上,然后走到哪儿就突然给抢去。”曾小丽勉为其难地撒谎说,虽然她真的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饰戴,但唐鲁立从来没有送过那些东西给她,她此时也有些不自在。   施雪红笑一笑又道:“戴上饰哪儿就会有那种事?我****都戴,哪见有哪个盯过我?——像你生得这么靓的淑女,不戴也会有人盯上哩!”   “你讲得没错。”曾小丽心里想,“我不戴项链、耳环等饰也常给人盯上,要戴上就更糟糕了。”   她不吭声了。   施雪红眼睛四望,忽然用竖起的嘴唇示意她向一个快步走来的男青年看,低声说:“他来了!瞧他那个神儿,好象自己中了大奖一样!”   曾小丽循声也看向那男青年,见他有一米八o以上的身高,至少压倒唐鲁立半个头,但没有唐鲁立英俊好看。见到是这样一个男子,她由不得心中很自得满足:“还是我的老公生得更好看。虽然他可能没这男子有钱,但我爱他会远胜过爱这男子!”   施雪红的男朋友来到了她们跟前,先对曾小丽点点头表示打招呼,然后便把一大袋柿饼交给施雪红。   曾小丽是一个识趣的人,见人家有情人走在了一起,她便不想站在一旁做傻头蜡烛,赶忙向施雪红提出告辞:“雪红,我得回家了,你们玩!”   说完她便快步走开,施雪红疾忙从口袋里抓出柿饼叫她拿些去吃她也没有回头。   曾小丽回到家时,唐鲁立还没有从外边回来。她掏钥匙开卧室,一进门便觉得里边空气很坏,闷闷的——像关上了十年八年似地混沌。她只好大大地敞开着门,连窗户也赶快全打开了。   不久以后,唐鲁立回来了。她充满缠绵缱绻的柔情,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一副欢喜兴奋的样儿,三步并着两步走到她跟前,先搂住她的腰,然后亲一亲她的脸儿说:“老婆,我刚才又借到了两千块钱,今日就可以送五千块去给你爸!”   曾小丽听他说出这样的事情,很冷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说:“不用急,我爸这下有的是钱,我们犯不着就给他送去叫他乱花。等卫生院又叫交钱了,他实在拿不出,我们再给他送去也不迟!”   ……………………   唐鲁立乍猛的想起过两日是曾小丽的生日。由于生活、工作困顿不得志,他和曾小丽恋爱、结婚那么多年,始终也没有对她的生日在心过,这一次头一回决定要给她送份生日礼物了,让她在承受母亲病重的痛苦之时,也有一点儿心灵的慰藉。   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曾小丽呢?既然是夫妻,送的赠礼当然要与谈恋爱时有所不同。谈恋爱时可送生日蛋糕,洋娃娃、鲜花之类。结了婚呢,送生日蛋糕也可以,但太贵了,不是他这种生活还不宽裕的人想送就送的。送洋娃娃、鲜花又叫人觉得俗气,白花钱还可能不讨曾小丽喜欢。   那么送什么好呢?既不花很多钱,又叫曾小丽有意外之喜。   他想到了自己制作生日卡,再通过邮局寄给她:买的生日卡显得他对她的生日不够重视,自己制作当面送给她,也显得自己对她的生日不够郑重其事。只有自己亲手做好并通过邮局寄给她,才能叫她深切地体验出自己的一份真情。   说做就做,他当下就想动手了。   要让曾小丽产生意外的惊喜,当然不能让她看见他做的情景,泄露了秘密就不能再起到应有的效果。可家就那么大,曾小丽老进卧室,他又不好找借口自己跑出外边去。    第一0五章   在这社会上,像唐鲁立这样的情况,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高考考到全县总分第一时不会没份去大学读书;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不会在找到了曾小丽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做对象之后,她的家里人会反对他们、阻挠他们;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他之前去深圳打工时,就不会因为救了人,而叫自己原来已经进了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去工作,也不得不辞职,回到家里来……总之很多因素决定着一个人的机遇、运气和福气,使有些非常有才能的人无法人尽其才或者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而不得不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照唐鲁立现在的情况看,虽然不会完全失去生活的来源,但日子肯定是长久不会好过的。他即使机缘凑巧,捞着有曾小丽那样娇柔美丽的姑娘做了他的恋人,将来可能会和他举案齐眉,永结同心。但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总容易破灭,或者过得比较凄苦。就事论事,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过自私,为了得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就不管她的将来是否幸福、美满,硬把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很多时候他是想禁锢自己的欲望,“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但她的精诚,她的纯洁,一次次叫他无法付诸行动,特别是她在深圳将要遭受坏东西的侵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叫他也只能让自己听之任之了。   唐鲁立现在想到曾小丽,想到她对他付出的爱,就由不得对她生出怜悯和温暖之情,以至轻轻地慨叹了。   在客厅里呆了没多久,唐母又在厨房里喊唐鲁立了。唐鲁立跑出去,听她告诉他:“今日没柴烧了,你劈一点儿吧。”   这是唐鲁立一向来的“份内之事”,是没法推脱的。他“嗯”了一声,当即便进厨房去拿了柴刀,搂出一些单纯做柴烧的圆杂木到巷道里去劈。他人虽年轻,但手臂缺筋肉,不是很有力气劈柴,而那些杂木扭结多,木质很硬实,因此叫他劈得挺费劲,劈一会儿就停一下手,然后再接着劈。这种时候太阳已经比较猛烈了,照下来热辣辣的,做了一会儿他便满身大汗了。   干着活儿时,前后背汗湿不必去管它,但脸颊上却不能不管,因为额头上的汗珠会一下不注意就滚进你的眼眶里,刺激得你眼珠很不舒服。第一次他往裤兜里“搜”什么都没有,第二次他便改为进厨房去拿毛巾来擦了……   一个小时后,唐鲁立劈下了挺大的一堆柴,全搂进厨房去又净了手,就重走出巷道,这时他看见邻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成精竟带了一个不美不丑的姑娘站在厨房门前正亲热欢畅地打情骂俏着,他的心便不禁给触动,暗暗想:“人家那么年轻的人都谈上女朋友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如果同曾小丽分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结婚呢?”因此他不能不喟然长叹:“我虽然是不忍心让曾小丽以后跟着我过上苦日子,但既然她对我一片真心,我就不能不将错就错地同她尽力谈下去,能走到多远就算多远了!”   ……………………   火热的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不仅会将它晒黑,还会晒脱一层皮。   人在屋子里,虽然除了胸罩之外只穿一件衬衣,但那汗珠也热烘烘的要往外冒。额头上的汗珠用毛巾抹来抹去总是一粒粒的跑出来,后背湿糯糯的叫衬衫老给粘贴住……   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来,曾父、曾母从厨房里一起走出去,打开了门,见老王站在门外问:“你们家门前的树砍不砍?”   曾父回答:“你要砍就砍吧,没所谓。”   曾母反对:“不砍!砍了不好看!”   曾父说:“砍了比较亮。”   曾母又说:“砍了没树荫,热死人!”   老王又说:“不管砍不砍,我都要先来问过你们,把你们的想法搞清楚,不然砍了以后你们会怪我没告诉你们。”   然后他便离开了。   曾父曾母关上门,重新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了砍树声,越来越聒噪。曾父曾母没再打开门,曾小丽却觉得老王很过分:自家还没一致同意他砍树哩,他就强行砍起来了!   因为树是公家的,老王又做得那么诡谲,先来“问”过了曾家,好像经过了他们的“同意“一样,曾小丽便不好去干涉,只得呆在闺房里不出去。   十分钟后,二哥曾学兵从外边回来了,走进卧房来对曾小丽说:“怎么搞的,把树全砍掉了!”   “不会吧?谁把树全砍掉了?”曾小丽明知故问,“最多也就砍掉树枝啊,不会整棵树都给砍了吧?”   “你自己出去看看,哪儿只砍到树枝啊,连树根都砍到了,打靶鬼,该死的东西!”曾学兵骂起来。   曾小丽觉得这更过分了,砍树容易种树难,要叫一棵树种成材,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行。便坐不住了,于是走出去看,见老王两公婆这时带着他们的儿子正在曾家门前砍着树,已快砍倒了,果然是砍到了树根处,便禁不住生起气来,责问他们道:“你们怎么这样砍啊?是谁叫你们这样砍的?把整棵树都砍掉了!”   老王一家三口全已汗流浃背,只顾干活不应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王才抹抹脸上的汗珠子,向她回答说:“种这种树没用!你们该种果树!不然种再久都没什么意思!”   “这种地方哪种得了果树?你们真是的,太不讲道理了!讲砍树就一下全砍掉了!”曾小丽想骂出些难听的气愤话来,但终于忍住了,转回厨房去告诉父母。   第一0六章   来人原来是曾晓惠的中学女同学蔡玉珍,肩上挎着一个大皮包哩。曾晓惠不知她是找自己还是找张家人,有些愣。   蔡玉珍却一见她便笑眯眯地大声道:“呵,曾晓惠,你真的是住在这儿哟!我今日登门拜访,你欢不欢迎啊?”   她这样高声大嚷,叫曾晓惠很不安,她没有回答蔡玉珍,迟疑了一下之后便让开门道:“你进来吧,我正在洗衣裳。”   “呵,在洗衣裳啊?没关系,我就同你去洗衣裳的地方聊一聊。”蔡玉珍旁若无人地继续大声大气地道。   曾晓惠不能不皱紧眉头了,自己在张家日子不好过,是不适合让同学在这儿这么“放肆”的。便只能快些走进浴室,见蔡玉珍也跟了进来,便压低声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快讲吧。”   “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玩一下呵。”   “是真的吗?自从中学毕业以后,你可再没找过我玩了。”   “我没找过你玩吗?我不记得了。”   “你找我肯定有事。要同我讲什么就请快讲吧,不然我家公家婆他们要走来,你不好讲,我也不好听了。”   “我是有点儿事……其实也真的是没什么事。”蔡玉珍言辞含混地道,对她一笑,要说什么却又没有马上说。   曾晓惠等待着,希望她快把话儿说完就离开,不要让自己因为她而多受罪。   可蔡玉珍却没有把她的来意急着说出来,而张卫云已经从外边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他长得实在是太黑不溜秋了,不能给人一点儿自豪的感觉,曾晓惠见到他的脸儿便由不得在心中暗叫惭愧。   蔡玉珍见了张卫云有些窘迫,忙笑着道:“呵,你是曾晓惠的老公吧?打扰了,我是曾晓惠的同学,这下找她有点儿事。”   “没关系,你们谈吧。”张卫云慢条斯理地说,虽然他跟曾晓惠并未和好,但他对蔡玉珍还算和气。   曾晓惠希望他一说完这些话儿就快快离开,让蔡玉珍好说她想说的事情。可他却不走,反而还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   蔡玉珍看模样比曾晓惠还更希望张卫云快离开这儿,可他不走她也没办法,只犹豫了一下之后她便做出大方的样儿道:“是这样,我这下做化妆品生意,专门推销广州一家公司的系列产品,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说着她就拉开皮包掏出很多瓶子很漂亮的化妆品来,一一放在洗衣机上。   作为一个年轻女人,又是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当然天生会很喜欢化妆品,但曾晓惠看看张卫云,却违心地说:“对不住,我从来不喜欢化妆,结婚前是这样,结婚后更是这样,所以你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绝对不会找错人。爱美之心可是人皆有之的呵,没有一个女人是不爱化妆的。你生得挺好看的,不买点儿化妆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那可就太可惜了呵!”   “你太抬举我了,我哪儿生得好看呢!”   “是生得很好看,你问问你老公就知道了,我不会乱夸你的呵。退一步讲,就算有些人生得不好看,也该买点儿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儿才行。我带来的这公司的产品可是顶呱呱的呵,你用过管保会百分之一百满意!”   听她说得这么好,曾晓惠不能不动心了。但她自己是个没有收入的人,要用钱得关涉到张卫云的态度。因此她虽然不想太拂同学的意,也只能带敷衍地对她说:“太叫你费心了,我实在是不喜欢化妆。如果喜欢,不用你多讲我也会买你的!”   “以前不喜欢,这下可以喜欢的啊!人都讲女为仕己者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老公着想嘛!”蔡玉珍拼命地鼓动她,喋喋不休地说,“如果我是你,嫁了个这么有身份有地位又有钱的老公,一定会****去买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像花一样靓!”   “你真不害臊,在别人面前讲这样的话儿!”曾晓惠故意取笑她道。   “有什么好害臊的呢,这是实话嘛。”蔡玉珍不以为意地道,“个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婆打扮得很靓呵,没有一个男人是不想自己的老婆打扮得很靓的,我相信你老公肯定也是这样。买点儿化妆品你高兴他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她的话儿是很能够打动人心的,曾晓惠不能不考虑买一点儿了,她望向张卫云,见他对她含笑点头,她便凑到蔡玉珍跟前附耳问:“这些东西会不会很贵呢?”   “不贵,全部十二种买完,归里包堆也才几十块钱,合算着啦。”蔡玉珍回答说,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包里拿出两包饼干来说送给他们吃。   曾晓惠知道这是一种诱饵,是某些人向别人推销产品时惯用的手法,她以前给家里人看档的时候见得多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是很有道理的。许多人在没有吃别人的东西,没有拿别人的东西之前,别人叫自己做什么,向自己推销什么,自己都可以很干脆,很强硬地拒绝,可在吃了别人的东西,拿了别人的东西之后,情况就完全变过来了,不好再那样做。她不需要这饼干,便对蔡玉珍说:“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饼干。你还是收回去吧。”   “不,我不能收,我就是特意要拿来给你们的呵。”蔡玉珍一边说一边便把饼干放在了洗衣机上。   曾晓惠也不再吭声,既然她自己原已有心,张卫云又不反对,她便挑了三样化妆品,心里估价可能是十多二十块钱,可是蔡玉珍一开口就说合计要七十多块钱。   曾晓惠一听她这话儿就叫:“你不是讲十二样全要才要几十块吗?怎么只要三样反而要七十多块呢?”   “我没骗你,十二样全要确实是几十块——九十九块八。单要三样还要多些钱呵。”   “那我就干脆十二样全要吧!”   “这个……好吧。”   蔡玉珍显得有些勉强地同意了,钱一过手便快快告辞离去了。    第一0七章   “是啊,我知道他,见过他!可你知不知道,他除了给自己家里的小河粉店做,就没有其他什么能耐,连自己都难养活,更不用讲以后养活老婆孩子了。你还去跟这样的一个没用的男人谈恋爱,怎么拦着你也拦不住,你是不是要等着以后吃苦受累啊?”曾父恼火起来。   曾小丽心有主见,并不为他的话儿左右,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还那么年轻,什么可能都还有。只要他还想到深圳去做,以后哪个时候去了都可以再找到工作做,拿挺高的工资,怎么会一直在他自己家的河粉店里做呢?”   “我就是看死他,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还有你自己,连工作也没有,除了耕田、种地,也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找了这样一个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以后会有饭吃吗?到时去喝西北风吧!”曾父对她瞪起了眼睛。   “别人都有饭吃,我相信我也会有饭吃!”   “你有饭吃?你这是自讨苦吃!”曾父怒吼起来,指着曾小丽的鼻子训斥,“人都讲,一个人最怕吃错药,你就是这样。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妹子了,人家找对象都找有钱的、有好工作的人,以后吃得好,住得好,无忧无虑,不用去为钱操心。偏你要找个没钱的、找不到饭吃的人。你是中了哪门子邪啊?”   “我没中什么邪!我同他是志趣相投的人,我们谈得来,有共同语言。”曾小丽尽力为自己辩护。   曾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谈得来,有共同语言哩!谈得来,有共同语言能当饭吃么?这世界上谈得来,有共同语言的人多得是,哪见到有谁没钱能过到一块的?”   “我又没讲一定要同他过到一块,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是同他有些交往,照了一张相而已。这下朋友之间在一块玩玩,照照相的多得是,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在一块玩过了,照过了相,就会真的成对象,最后结婚吗?那我个个朋友都有五六个对象,结过五六次婚了!”曾小丽很厌烦,说完这些话儿之后,她就跑进了自己的闺房去,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曾父却没有立刻完,而是走到了她的闺房门外,站在那儿又说:“如果你不是跟他做对象,以后同他结婚,以前你会晚上睡到他家?这次在深圳出事,又只叫他去接你回来,不要我们去接你回来?”   曾小丽觉得他这些话儿烦死人了,一点儿也不想听,就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又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叫自己再没法听进他的话儿去了。   下午曾小丽等父亲去镇上买农具以后,她便溜了出去,到村委会办公室打电话给唐鲁立,说:“阿立,我这下很想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你可以买给我吗?”   ……………………   周眉婧穿着短装、对着小方镜简单地照了一下脸儿,然后就挎上坤包准备出门去。   舅舅原来坐在沙发上拿把剃刀刮着胡子,这时关心地问她:“阿婧,你这下想去哪儿啊?”   “我想出去看一下找不找得到工作做。”她回答。   “你在市区都没法找到工作,来这小镇上还能找到?”舅妈开口。   “那不一定的。”周眉婧自信地笑笑,“有些工作在市区找不到,到这儿可能就找得到了!”   人说女孩子找个好工作不如嫁个好丈夫。她的心中也常常是这样想的。在市区里干了几年发廊按摩女工,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和薄待后,她不时会想到要找个机会嫁个有钱或有地位的丈夫,以改变自己“卑微下贱”的地位。可是像她这样貌不惊人的女孩子,要找到那样的丈夫哪那么容易呢?相反,她在发廊做多了几年时间,还发现连在市区里多呆下去她也不行了哩——那儿有太多她的同学、熟人,经常在街头巷尾遇得见的。因而在经受了一次大的挫折以后,她便想到了来舅舅这儿“找”一份工作,以摆脱自己目前遇到的生活“困境”。   舅妈虽然在周眉婧来这儿时就总是认为她来安都镇找工作是吃力不讨好,但却不好拦阻她——她既然一心要在这儿找,舅妈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周眉婧从舅舅家出来以后,眼睛四望了一下,然后便快步往街走去。   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左顾右盼的,因此走在街上她便始终目不斜视。   走到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门外时,忽然从背后街沿下响起了一声招呼:“眉婧!”   这是一个相熟的女人声。   周眉婧一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叶海芹——此时正和她的男朋友站在一部女装摩托车前,由一个男人摆弄着那摩托车,而那男人正丁零当郎地用扳手在那儿敲打着。   周眉婧很惊奇,笑着问:“怎么你们也从市区跑来了这儿啊?”   “呵!我们到这儿来旅游哩!”叶海芹笑吟吟地回答,“你也是来这儿旅游吗?”   “不是,我是来这儿探望我舅舅,我舅妈他们。”她回答。   “原来这样。”叶海芹点点头。   “你们会在这儿玩很久吗?”   “不,我们等一下就准备再去深圳了。”   “深圳离这儿有两三百公里远,你们骑摩托车去?”   “是啊!骑摩托车去省钱。这下我们担心的是,它会不会半途出毛病——这下你看它就出了一点儿毛病,油箱老发出杂音。”   “另外我们还担心的是,我们这摩托车还没上牌,不知会不会在半路给人拦住、没收。”叶海芹的男朋友插话。   周眉婧觉得他们真是很好笑的:“既然这样,你们做什么还要跑那么远的路去深圳呢?要半途出事怎么办?”   第一0八章   “应该能逐步杜绝吧。这下报纸、电视上都老讲以后逢进必考嘛!”彭林信说。   “但愿如此。”唐鲁立眼睛不看他,继续说,“明年人大就要换届了,我也希望在我们县里镇里管科技这一条线的官们,能换成些更有责任心同公心的人,这样我以后要考进科技单位也许会容易一些。”   忽然彭林信回手一打后背,叫起来道:“怎么你们家不点蚊香的,蚊子这么多,叮了我一下。”   “呵,我们都点的,只不过刚才进来忘了。”唐鲁立脸不带笑地说,却没有去点蚊香。   他们正在那儿说着话儿,曾小丽从外边又走了进来,从床头上拿起一条秋天穿的裤子和熨斗说要熨。   唐鲁立在背后提醒她:“熨衣裳前先潲上点儿水会熨得更容易,更好看。”   ……………………   第二日早上,曾小丽抱着女儿出去逛了一圈,吃了个瘦肉汤粉,回来时看见唐鲁立和那个市电视台的摄影记者窦涛分坐在饭桌的两旁,唐父唐母则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窦涛正勉为其难地说着什么话儿,唐父唐母都阴冷着脸儿,唐鲁立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儿。   见曾小丽走进了屋,窦涛赶快站起来,热呼地对她说:“曾小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曾小丽看看唐父唐母和唐鲁立,见他们的神情都显得挺异常的样儿,猜想窦涛此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便也一脸淡漠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哦,是这样的,我想找你拍一些********艺术照片,不知行不行。”窦涛让自己脸上堆起一些笑容说,“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因为这是很正常、很健康的创作活动。刚才我同你家里人先讲了,他们都很不理解。”   “小丽,你可千万莫听人家的话,乱去拍那种相片啊!到头来你会很丢人现眼,没脸见人的!”唐母十分关切地提醒她道。   “赚那点儿钱事小,丢一辈子丑事大,孰轻孰重你要想清楚!”唐父也语气郑重地提醒她。   曾小丽想不到窦涛事隔一年之后再来找自己,是谈这样的事!她从来是一个羞耻心很重的人,在人前莫讲脱光衣裳,就是穿个三点式露出大腿她都很难为情哩!怪道唐家三个人刚才一进门就神情那么不好。因此她弄清了窦涛的来意后,便挂不住脸儿了,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于是气愤地责问他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种事你也敢跑到我家来讲!你还要不要我活人啊?”   “我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啊。艺术是神圣的,********艺术同样是至高无上、光明正大的艺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们应该理解同敬重它才对。”窦涛为自己辩护道。   曾小丽“哼”了一声,对他一挥手:“这种事我理解不了,更不会接受,请你即刻走吧!”   “你不必情绪这么激动。我带来的合同书你还没看过哩,看过再讲吧。”窦涛望向唐鲁立说。   唐鲁立把他手上抓着的一张纸片递向了她。   她一扭身,重重地又“哼”一声说:“我用不着看!就算你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你拍这种照片的,我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妹子,只想做一个正正经经的人!”   “正正经经的妹子才更应该拍这种相片哩,因为我就是要给你拍正正经经的艺术品,而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物品。它可以做一种正面宣传、示范作用。因为这下是改革开放的时代,人们的思想观念比以前进步、开明了,不会再对自己的身体那么讳莫如深。而且我听讲你妈得重病住院,急需一大笔钱,这可是一次好机会。我至少会给你赚几万块哩,到时你可以拿去给你妈交医疗费。你难道不想从我这儿赚一点儿去吗?”   “我不想赚钱!请你讲话放尊重点儿,我不需要从你这儿赚那种钱!”曾小丽脸露气愤地说。   “即使你不想赚那种钱,但看看合同书也不会有什么要紧吧?我又不会非礼你……”窦涛耸耸肩膀说,从唐鲁立手上抓过“合同书”送到她面前,塞到她手中。   她看也没有看便将合同书摔回了桌上,忿詈地说:“你莫做梦了,想我看你的合同书,再过八辈子吧,我可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   说完她便快步走进了卧室去,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听见唐父的声音说:“这位窦记者,你找错人了,我们家里人都是爱面子的,哪个都不会给你拍那种照片,你去找别人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勉强。陈腐保守的观念是中国人的痼疾,管中窥豹也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以后就另找其他人吧!”窦涛用干巴巴的颓丧语气说,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厅房里传来了唐父的咕嘟声:“这姓窦的倒很会蛊惑人心。可问题是你这样一个人,够不够资格来找我们小丽呢!”   “是啊,我就怕他们后生的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以后后悔也来不及。”唐母低声应和他说。   不久以后,忽然又是电闪,又是雷鸣,然后下起了猛烈的暴风雨来。强风将门一扇扇地由开着向关上撞响,狂雨则从窗户、门口直浇进来,叫卧室靠窗前的衣物、纸张给弄湿了不少,而厅房的地上则很快积起了一地的水。   唐家的人迅去把窗户、木门关上了,只过十分钟不到,暴风雨便停了,然后屋外传来了某个人说一棵大树给吹倒的嚷叫声。   唐鲁立走进了卧室去,问曾小丽:“老婆,你真的不想给那个窦涛拍人体照么?”   “当然是的!难道我这种人还会去丢那种丑么?”曾小丽阴沉着脸儿反问。   唐鲁立点点头,满意地笑了:“这我就放心了,它可是关乎你一辈子名誉影响的大事!我就怕你受不了窦涛合同书里那点儿钱的诱惑,真的答应了他,到时别人的风言风语会把你淹死!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品好不好我们也不清楚哩,怎么能随便由他摆布!”    第一0九章   唐鲁立等了两个礼拜没等到史谕忠的半点儿回音。   这一日,唐鲁立在街上遇见了镇政府和史谕忠一起同搞科技推广工作的刘振中,便也向他探问自己想进财拨事业单位的可能性。谁知刘振中一开口就说:“没可能,镇里管辖的科技站、种子公司那些单位这下刚开始改革已经是财政只发一半工资了——还不是办公费哩,以后一改革完,还不百分之一百自筹资金?这下他们都喊人太多,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收你!”叫唐鲁立听了他的话儿大失所望,旋即便死去了那份要挤进科技站那样财拨事业单位的心。   然后唐鲁立又在街上再见到史谕忠,在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他又向史谕忠问起了进财拨单位的事。史谕忠的回答和刘振中的回答差不多,只是再告诉唐鲁立,他要再问过别人才能告诉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似乎没半点儿可能的话。不过唐鲁立听了,还是抱起了一点儿希望:不管怎么讲,事情还是要等史委员去问过“别人”之后才能下结论的,不管成还是不成,都有继续等待下去的需要,这也说明他还是“看”得起自己的。   在史谕忠面前又尽力找了一两句话儿说了之后,唐鲁立便准备离开了。刚要迈步,史谕忠突然又说:“唐鲁立,你寄给我的信上贴的那两张邮票很靓,特别是单峰驼那一张,是我爱人从来没有收集过的,她很喜欢。她这下在对面,我过去叫她拿一版新邮票送给你吧。”   “不用,不用,史委员!”唐鲁立忙摆手。   “你一定要收!”史谕忠用力地一挥手,然后快步走过了街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史谕忠真的拿了一版邮票走过来,是平时寄信常买到的那一种。唐鲁立想拒绝,可他硬要唐鲁立收,唐鲁立无法拒绝,就只好收下了。   然后史谕忠转身要离开。   这时镇科技站站长何千修从唐鲁立面对着的方向向他们走来,手拿一些小门联似的纸片,看见唐鲁立时脸上洋溢着热络的微笑。可是快到他们跟前时,他忽然发现了史谕忠,不知为什么,登时就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电器店去,再也没出来了。   这电器店的橱窗里有一部大彩电,是面向街外播放的。唐鲁立看见那屏幕上此时正好播出一首歌的歌名:   永生难忘   ……………………   曾小丽主动要求唐鲁立给她买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他当日就得去向她交差。   但唐鲁立到了晚上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他在街上找了半日都没能买下一件连衣裙,见到她不知该怎么说?   可是他不去也是不行的,那会叫她生疑,以为他不再爱她了,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因此他还是得去找她。   唐鲁立磨到了八点多钟才决定出门去。   他空着手准备往外走时,斜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唐父喊了他一声:“阿立,我有点儿冷,你给我拿件衣裳来吧。”   冷?今日可是出大太阳的日子,唐鲁立只穿一件背心都整日冒汗,何况他是穿多了一件衬衣呢?   但唐鲁立很快就释然了:父亲最近心肌梗塞,给送进了医院去医治,才回来没多久。而自从心肌梗塞发作以来,他体质已经明显变得虚弱了,从医院回来以后虽然继续吃药调养,身子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又少活动,门一点儿都不出,总呆在阴晦的屋子里,怎么会不容易感觉身子“冷”呢?   唐鲁立随口问了一声:“你想盖哪件衣裳呢?”   “呵,秋天穿的吧,稍微厚一点儿的就得了。”   “好,我拿给你。”   唐鲁立说,一边说,一边便走进了卧室去,挑了一件蓝色的工装便又走了出来。   还没把衣裳送到唐父的跟前,唐母从厨房里出来了,制止他说:“阿立,莫把工装给你爸盖,太硬了,会叫他心脏不舒服的,得给他毛衣盖。”   “好,我给他换毛衣盖。”   唐鲁立道,一边说着,一边又退回卧室去,找出毛衣来送给唐父,然后就走出门去了。   来到曾小丽家的背后窗外,唐鲁立学燕子叫吹了两下。这是他找她的“接头”暗号。吹完以后,他便跑去这凰村的大门外等待着,过了五分钟以后曾小丽终于来到了。   “这下我们去哪儿呢?”唐鲁立一见曾小丽便问。   “去河边吧,那儿灯光没这么亮,不容易让熟人发现。”她回答。   “好。”   他们说着,便快步走去凰村附近的河边。   路上唐鲁立发现曾小丽偷偷地向他的手上、腰部望来了两眼。这叫他很惭愧:她一定是看他有没给她买连衣裙了!   作为她的男朋友,她既然开了口,叫他给她买连衣裙,他无论如何是应该给她买的啊!可是他买不起,好看的价钱太贵,不好看的他又拿不出手。而现在的他,每月只能从爸妈的手中要到可怜的一点儿“工资”,虽然总存着,现在自己手头上要能拿出四五十块钱现金来,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他们两人来到河边后,就相依相偎着,看着潺潺的流水,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曾小丽先开口:“阿立,你早些日有一个早上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第一一0章   “这算什么。如果我们家境殷实,我才不会写它哩!”曾小丽故意装出不大在意的样儿说。   当夜躺在床上睡觉,她辗转反侧地总是睡不着觉,脑子里老想着得一等奖,获得五百元奖金的事情。   ……………………   曾小丽坐在桌前抄正她写的征文稿,抄完一篇便摇头晃脑地低声吟诵,一副心情很愉悦的样儿。   唐鲁立以前读书时作文成绩向来平平,觉得要写出一篇好文章也是挺难的。因此从她昨日一从外边回来说她要拿一等奖他便认为她是异想天开、一厢情愿。但他也不好给她泼冷水。既然她那么有心写,而且洋洋洒洒地一气写了五六篇,就算她到时得不到一等奖、二等奖,能得三等奖甚至优秀奖也是好的,总强过她除了带孩子、看电视之外就无所事事。   他们的女儿在吃过早饭后就给了唐母带。唐鲁立蹲在曾小丽的背后,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大木箱来倒出一大堆废铜烂铁旧部件,按照他画好的自动电炒锅装配图试着装配起来。搞明创造就是这样,只要有条件,在画出凭空设想、推断的样图后,就要尽可能地想办法简装出必要的模型来,这个模型有时仅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摆设,有时却是一个可以动的样品了。如果不是这样,总叫装配图停留在图纸的阶段,不仅自己会心中无数,而且也不能拿去参评——由于有这样的要求和限制,完全业余搞科研的人,成果就难像科技站里的人那样出得多,出得快,出得大了。   唐鲁立一心一意地在那堆破烂“宝贝”里翻着、拼凑着,按图“施工”。全部鼓捣完之后便现零部件缺了很多,到街上的店子里买是可以买回一点儿的,但要花很多钱,而且也不会找得很齐。于是他便想到出外去搜寻一下。安都镇西北部新修筑成一条高公路,还没有正式开通行车。不过建造公路边的那些外省民工早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本地,他们搭建在公路边的那些废弃窝棚里可能会遗留下一些他拼凑电炒锅所需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一分钱也不用花的。对现在的他来说,能省下一分钱就省一分钱,因此就不能不去跑一趟了。   想去就去,他当时就要动身。考虑到曾小丽可能会对他的行踪起猜疑,他便先主动问她:“老婆,我这下想去高公路走走,你去不去?”   “那儿有什么好玩的?”曾小丽回头反问他。   “我也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唐鲁立回答。   曾小丽显然也很有兴趣出去走走,听他这样说,便从桌前站起来道:“好,我同你去。要不要带上姗姗?”   “带上吧,不然她到时会哭。”   “外边出太阳哩,不怕晒坏她?”   “没那么严重,上午太阳不猛,带上把伞就得了。”   这样他们便由唐鲁立抱着女儿,曾小丽撑伞,相伴着往高公路方向走去。   在高公路与环镇公路之间隔着山包、田园、菜地、农村人的零散瓦房等,要沿着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走过去。   路上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散步可以宣泄烦闷,呼吸清新空气,又可以养生。”   曾小丽神情秀媚地笑一笑,说:“养生之道我知道,不用你讲。”   穿过田园,经过村落,绕过夭矫婆娑的古柏,从一处斜坡上了高路。   曾小丽生了孩子后,腰身早已回复了苗条,只撑一把伞上斜坡比唐鲁立还灵巧。她先上了去后,便回身把手伸向他把他拉了上去。   高路面铺着沥青,而不是像一般高等级公路那样铺水泥。唐鲁立有些纳闷:这种路跑车更多,该铺水泥路面啊,做什么倒不铺呢?   他一上来就沿路面搜寻外省民工筑路时所搭的窝棚遗址,竟然难以找到了:木板、遮雨毡不翼而飞,连地基也难以看出痕迹了!   这下他们完全变成了出来看风景。这周围景物倒还宜人,高公路卧在被削平的一个个山包上,北边从一座大山的山洞口冒出来,南边则远远地延伸着,不知要奔向另一个什么地方。   虽然天气炎热,曾小丽却兴趣盎然,不住地四处眺望着,这儿摘朵花,那儿又拔棵小草,还时不时逗女儿笑。她今日穿着带花上衣,绿色筒裙,修短合度。肤色白晰,在太阳光下闪出光晕,给人一种十分艳丽的感觉。走动时身段秀雅,玉立亭亭,俨如一个天之仙子。有一次她很有激情地说:“下一次我们再来,带上饭菜锅铲来野炊,一定很有味道。”   “好啊,好啊,行啊,到时一定带上饭菜锅铲来。”唐鲁立笑着答应她说。   曾小丽愉快,唐鲁立便更愉快,因为她是如此美丽,美得叫他心中甜蜜、快乐,而她在婚姻关系上又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他的妻子,以及他女儿的母亲。不过他不看景物,只看路面,看着看着,他现自己眼底下的那高路两边沿边儿长了很多野菜,主要是些荬菜,虽然缺乏肥料和养分,但也长得郁郁葱葱的。   唐鲁立一见就很欣喜:这些野菜拔回去,不仅可以拿来种,大些的还可以当日就洗来吃哩!   这样他便弯腰拔起来,一边拔一边沿路再寻觅,结果没有用多久功夫就拔了一大抱,弄得腰板儿都有些酸累了。   曾小丽并不反对他拔这些野菜,但却说:“没有带个黑袋子来,这些菜怎么带回去呢?”   她的意思一听就可知道,她是觉得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把野菜没遮没挡地带回去不雅观。   唐鲁立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眼睛便向四处搜寻起来,当他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伞因为太阳阴下来已经收拢了,便猝然一闪亮,对她说:“可以把菜放进伞去啊!用手遮住伞口,谁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曾小丽赶快应他说。    第一一一章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落在头上有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经过人影憧憧的沿江路时,骋目远望,竟发现梁彬正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由另一个方向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如果是一个知羞耻的男人,看见她这个前女友站在这儿,应该是会赶快掉回头去转向别处的。可梁彬却不是这样,虽看见她站在这街头,眼睛向他瞪视着,他却只向她望来一眼,然后便和新女友继续无顾无忌地向她走来了。   他简直是完全置她于不顾,成心要给她好看啊!   周眉婧心中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很想等他来到跟前时便冲上去责问他:为什么他同她谈恋爱谈了这么久,也要对她这么无情无义呢?   但没有廉耻心的人,是决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良心的!既然他做得出背叛她爱情的事,那他怎么还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梁彬不觉得羞愧,周眉婧自己却先感到了羞愧,他和新女友还没来到她跟前,她已承受不下他们的刺激,无法再“欣赏”他们相依相偎亲热的丑态,踟蹰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转身,快步离开了沿江路。   走到离舅舅家已很近的地方时,雨开始下大了,沙粒似的雨珠频频地掉在头上,使人的头发很快就有了一种比较湿粘的感觉。   她应该快些回到舅舅家的,但她现在却不想回。她的心中有一种很压抑很压抑的感觉,郁闷的情绪使她不想这种时候回去,叫舅舅、舅妈看出自己的“不幸”,对自己过分关注,因而她便先找了一个屋檐下躲雨,借以驱散一下自己心中伤感的情绪。   在这屋檐下只呆了一会儿,周眉婧就想到了她和梁彬分手前一日晚上的那一幕:已是晚上十二点钟以后的事了,在市区某发廊打工的她下了“班”以后,因临时有点儿事,便三更半夜也找去了梁彬的家。梁彬家住一幢六层楼的六楼,这楼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上了,关得死紧。她怕发出声音会叫同楼其他的住户听见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便迈着轻步上楼去。由于楼梯多,她上到五楼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便停下来喘一口气。五六楼之间的楼梯处亮着一盏路灯。她喘息的时候发现六楼楼梯处响起了一点儿人的声音,使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便惊得目瞪口呆:梁彬正在那上边和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几乎能给她看得个一清二楚哩!她一见这情景便当下高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快步跑下了楼去……   现在梁彬在这小县城又勾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知他是否已占有了她?——从长远看,那女子不管现在有没给他占有,最终肯定都是会失身于他的。周眉婧以前做出过傻事,现在那女子也一定会做出这种傻事。看起来梁彬这样做人是无可改变的了,自己再去谴责他已是徒劳,那她为什么还要为他伤心呢?   她决定从此以后要完全与他一刀两断了!   ……………………   唐鲁立从外边散步回来,进门时告诉唐鲁立:“阿朝讲他那儿很多青菜,叫我有空去拿,这下你去拿吧!”   “他这下在不在家呢?”唐鲁立问。   “在,他刚才回家了。”唐父回答。   唐鲁立当即便亟亟地出了门去。   阿朝是锑冶炼厂的一个老职工,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但从来不住锑冶炼厂,而和他在电站工作的儿子,一起住在镇政府办公大院内的旧平房里。阿朝跟唐父在以前挺合得来的,但后来唐父退了休便没见他与唐父再来往过了。   这次唐鲁立带着有些急迫的心情,心中想象着可能阿朝儿子的单位分了一大堆菜,或者阿朝自己在哪儿种了一大堆菜,吃不完,就送一点儿给唐家。   到了阿朝家时,门开着,进去的当儿,屋里浓烟滚滚,只见阿朝蹲在燃着柴火的灶炉边,正拿着面盘洗着一小扎菜。他这屋子是挺大的,但空空如也,一张大床摆在最里边的一角,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及一些锅碗,再没更多的东西了。可是唐鲁立觉得很奇怪,整间屋子里除了面盘附近还有一小扎菜之外,并没有再见到有什么菜的影儿,阿朝拿什么菜来给他呢?   他喊了一声:“阿朝叔!”   阿朝望向他,站起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问:“阿立,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爸讲你这儿有很多菜,要送给他,他叫我来拿。”唐鲁立照实回答。   “哦,你拿去吧!”阿朝像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赶忙弯下腰去拿那一小扎没洗的菜,似乎觉得“多”了,又分开了一点儿,很“大方”地交到唐鲁立的手中。   唐鲁立想不到阿朝跟自己父亲说的所谓“很多菜”,竟是这糊弄局,自己都觉得难堪:拿这一点点菜在街上走,怎么好意思啊?   不过不管对方给自己家多少菜,都是一番好意,不该拂他的意的。唐鲁立顾念到这一点,虽然觉得对方是虚情假意,他也没对阿朝作脸儿,反憨笑地说:“你的青菜真嫩,一定很好吃,谢谢你!”   第一一二章   曾小丽想想也是,太阳那么猛,天气那么暖和,女儿洗个澡哪会那么容易又感冒呢?在这近一个月里,由于担心她再感冒,总是不敢给她洗澡,只是隔一两日便给她抹抹身子而已,叫她的身子总有一种或隐或显的怪味、膻味,有时叫人闻着很不舒服。现在实在很该给她洗个澡了。   曾小丽应和了婆婆,抱着女儿走进卧室去,交给唐鲁立说:“你先抱一下,我给姗姗找换洗衣裤。”   唐鲁立答应:“好,我抱。”说着他便放下手中拿的画图铅笔,接过女儿去。   曾小丽走到衣柜前找女儿衣裤,一边找一边问他:“你的自动电炒锅搞了那么久,能搞得成功吗?”   “很难讲。我手头缺资料,搞这么复杂的明很耗精神。”   “那你还搞?”   “不搞怎么得?不搞我一辈子也上不了档次!”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找好了女儿的衣裤便抱回她又走了出去。   在曾小丽在卧室找女儿衣裤的时候,公公已从外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市报在看,她经过他身边时,只听他在那儿自言自语地道:“这个罗顺初看着鼠头鼠脑的,可真厉害,竟然给县希望工程一下捐款八万,连市报也登了他!”   曾小丽听了心头轻轻地一震,觉得罗顺初也确实是有能耐,虽然其貌不扬,但会做生意,不仅买车买房买铺头,还能给县里捐款,一下就捐出八万。不过她猜他可能是故意做秀,捞取政治资本和好名声,特别是要做给她看,叫她对他多加注意。因而她很快便产生了不屑的心理,暗想:“可真舍得下本儿啊!叫我上钩?没那么容易!”   她走过厨房,见婆婆已经在一个大盆里调水了,她一到便用手指试试水温对她说:“好,小丽,这水得了,你给姗姗洗吧。”   曾小丽“嗯”了一声,见她出了厨房,便拉张板凳背对着门坐到大盆前,用身子屏蔽着女儿给她脱衣裳。   姗姗一会儿用手伸进嘴里吮着,一会儿拿眼睛望向炉膛,嘴里“喔喔”地叫着。   曾小丽给女儿托屁股、托身子,翻来倒去地给她脱着,她的小屁股、小手臂给触着时是那样的肉头,她的神情又是那么惹人爱。尽管好些地方给蚊子咬得斑斑点点,做妈的也几次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她的小脸蛋儿,亲她的小手儿,拿话儿逗她取乐:“姗姗,妈妈的好乖乖,你真淘气,真可爱,拍拍手给妈妈看一看。”   才一岁的小姗姗哪儿会听得懂她的话儿?不拍手,只咧开嘴对她傻笑,露出一颗长出没有多久的乳齿——门牙来。   但她这样的表情已经叫曾小丽够喜欢的了,因为她还那么小,不懂事嘛,曾小丽便同着笑起来,又亲一下她的脸蛋儿,嘴里故意说:“姗姗真是傻呵呵的,只会笑,不同妈妈讲一句话儿,妈妈可不中意哟!”   听她这样说,姗姗便突然鼓起了腮帮子,对她瞪眼睛,像有些恼火的样儿。   曾小丽颇惊奇:女儿还这么小,怎么就会这样瞪眼生气呢?实在是太早慧了!便愉快地笑着拍拍她的小屁股,哄她说:“姗姗莫生气,妈妈不是讲的真话,妈妈什么时候都会中意姗姗的。”   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就给女儿脱好了衣裳,女儿身上还剩下点儿的乳臭气味飘进她的鼻子,叫她虽然觉得膻,却不讨厌。   曾小丽像婆婆那样先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觉得热度挺适宜了,便将姗姗的身子抱高来一倒,仰放在大腿上,让头垂着盆用毛巾湿了水,就从旁边拿过香皂来给她洗头。   姗姗开始还笑着,但突然之间她就哭起来,眼泪噗碌碌地往下掉。   曾小丽赶快颤动两腿哄她:“姗姗不哭,姗姗不哭,姗姗乖。”   姗姗却哭得更厉害了,身子乱动,小手还往眼睛上抓,一副非常害怕水的样儿。   她起了急,用一手掐紧女儿乱动的手臂,嘴里继续哄着,希望她的哭叫能中止。但姗姗却不听她哄,只管拼命地哭叫、挣扎,像要从她的怀中脱出去一般,令她有些束手无策了,她迫不得已只好暂停一下,等姗姗不哭了再给她继续洗头。   可是她再一给女儿往头上淋水,挠头,她又立时大声哭叫起来,泣下如雨了。   曾小丽很蹊跷:洗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如果是大人,做事做了一日下来,身上冒过有汗,会很以自己能够洗到一个痛快澡而开心,而惬意的,怎么姗姗就不喜欢,老哭呢?   正在曾小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鲁立从房间那边走了过来,对她说:“老婆,姗姗可能是还没适应水,怕,所以要那样哭叫吧。你先莫给她洗头,只洗她的身子,让她适应适应看!”   曾小丽受到启示,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于是不再给女儿继续洗头了,而是干脆先抹****的头,将她整个人放进大盆里,由她在那儿先整个人好好泡泡水。大盆边缘不高,几乎盛满了水,但仍然水浅,姗姗坐下那儿水只齐到大腿面上。   姗姗似乎连坐进水里也怕,蜷缩着身子,撇撇嘴又要哭。   曾小丽挪动身子离开板凳,蹲到盆边扶住女儿的身子给她泼一点儿水。很快地,尽管她不时还想蜷曲一下身子,但慢慢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唐鲁立放了心,转身要离开厨房。   曾小丽喊住他道:“阿立,你先莫走,我后背有些瘙痒,你给我挠一下。”   唐鲁立顺从地停住步,弯腰给她搔痒,搔了一阵问她:“这下还痒不痒?”   她回答:“不痒了。”   他又要离开厨房,曾小丽又对他说:“你莫急着走,我这下嗓子痛,你给我倒杯凉茶来。”   唐鲁立应:“好,我这就倒。”   说着他走过房间那边去,很快把茶倒了过来,递给曾小丽。   曾小丽又说:“你送到我嘴边来,喂我饮。”   唐鲁立顺从的将茶杯送到她嘴前让她喝,看茶有些给流出来,还捧住了她的头。    第一一三章   “我爸讲你存了七八万块钱,借五百块给我们应该没问题吧?”唐鲁立满带期待地说。   “哪儿……我哪有那么多啊……这个……好吧,老朋友得病,不能不帮,不然那哪儿算老朋友呢。”阿朝干笑地道,沿木梯又上了天花板去,随后拿下了三十块钱交给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金,就借给你去应急吧。”   “这么点儿钱怎么够!”唐鲁立叫着道。   “那没办法,我的钱我儿子是不让我借给人的,这三十块钱你也莫同他讲,到时快点儿还回给我,不然我没饭吃……哦,没法向他交代。”阿朝说。   唐鲁立很失望——这一点儿钱实在是杯水车薪,派不了什么大用场。不过他觉得阿朝也算够交情了,虽然他要往外借钱也有他的难处,但他终究还是借了,尽管借得实在是太少。   走在回家的路上,唐鲁立不能不想:“看来我老爸这一病,我原来打算给曾小丽买裙子的钱也得全部拿出来了,不然我老爸的病连买几瓶药也不够钱啊!   ……………………   凌帆奉命带着两个武装干事陪同市电视台的记者前往花岭乡去,拍摄基层武装民兵致富不忘掌握军事本领的事迹。   作为一个普通的武装干事,凌帆本来是没有资格带领别的武装干事去完成这种任务的,但因为他的提拔呈批表已由县武装部报送了上级,因此这一光荣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市电视台也一共有三个人:摄影、助理摄影和文字记者。其中文字记者是个女的,名字叫黎梅,长相挺不错的,穿得也大方得体,总给人一种挺有吸引力的感觉。   天气还算可以。早一日下过了半夜雨,到今日已停了,天空也不阴,不像会再下雨的样儿。只不过地上有些湿,太阳也还没出,叫人不得不带上雨伞出门,以免走到半路上还是会下雨。   在乡政府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凌帆他们便早出晚归地拍摄电视节目。摄影记者窦涛是个见多识广、很富幽默感的人,得空他就说些笑话,说得大家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晚上乡政府招待他们到饭店去吃饭。酒足饭饱之后,窦涛拿了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了两个笑话,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听他说,他便把话锋一转,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说他今年真不幸,本来都置好了家俱准备结婚的,结果女友却突然做了别人的新娘,害他那些家俱只能空放在新房里,日日嘲讽他的落寞和孤单,叫他越看越难过。   凌帆看得出他是伤感的,眼睛望望秀美、端庄的黎梅,想打趣他说:“你们电视台有个像黎梅这么靓的妹子,你就算失去了原来的女友,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到时去追她不就行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打住了,不知为什么不愿说出口……   黎梅是个活泼大方的人,她并不同情窦涛的“悲惨”遭遇,反而拿话奚落他道:“像你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还会被女朋友蹬了?你蹬了她还差不多呢!”   然后她就给大家数说他的恋爱史:谈恋爱竟有十次之多,上过床的至少不下五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副市长的女儿!   窦涛对黎梅的奚落和揭底并不辩护,反而笑着说:“这怪不到我,谁叫她们个个都那么轻浮浅薄呢?你不喜欢她们,她们也要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叫你赶都赶不走。要像你就好了,不只谁见了谁都喜欢,做人还不那么随便,叫人不动心都不行!”   黎梅对他一瞪眼:“我有什么好?你那些女朋友才好哩!”   凌帆觉得她那表情很妩媚、很魅人。   “我那些女朋友就是不好啊,要好就不那样了!”窦涛说。   然后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回到招待所之后,黎梅进她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忧心忡忡地对窦涛和凌帆几个说:“我那房间窗户坏了铁枝的,我一个人怎么敢睡啊!”   窦涛打趣说:“你要不敢睡,那就叫个人却陪你睡吧。”   黎梅毫不羞涩地回答:“得啊,你们谁愿意陪我睡?那就来吧!”   凌帆为她的话儿感到十分惊奇——他自己虽然是个对女人挺有贼心的人,但在社交场合却从来没对女人这样说过话儿。   这时黎梅望望凌帆,却动人地一笑,又自尊地说:“你们莫误会了,我是讲着玩的,我才不要人陪我睡哩,只要你们同我调换个房间就得了。”   于是凌帆他们便把房间调换给了她。   与另两个武装干事走进了原来安排给黎梅的房间,凌帆还在回味着黎梅的眼神和话儿,沈保国先开声道:“你们信不信,黎记者是个很容易同人上床的妹子?如果今夜我们哪个人去她那儿陪她聊聊天,到时她准会留下哪个同她睡觉。”   “你这样认为?”凌帆眼睛盯着他。   “是。”保国点点头。   郭全民开声:“在我们当中就数凌帆最靓仔了,如果他去,准能成功。”   他的话儿说得凌帆心里怪痒痒的,觉得似乎有这种可能,很想赶快就见诸行动,与黎梅上成床。但在别人面前他得做做样子,不能随便显得这么轻浮放浪——因为到时要给人把这事传出去的话,那可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因此便故作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莫太自作多情了吧!黎记者是个什么人?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记者,是那么容易上手的人吗?她拿玩笑话儿糊你们的眼睛你们就信了,你们也太容易给人捉弄了吧!”   他这些话儿一说,沈保国和郭全民都觉得有道理,便连连点头说:“对,对,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第一一四章   一回到家,唐鲁立便拿了衣裤到厨房去洗冷水澡,曾小丽要烧热水,便同时关上厨房门站在旁边烧,见他搓头、搓后背不细心,还凑前来给他搓了一阵。   唐鲁立洗完了澡便回房间吃饭了,吃过了饭见她还没有洗好澡,便到母亲跟前逗了一下女儿,然后进卧室去搞自己的研究。   不久以后,曾小丽洗好了澡也走过了房间这边来,舀了饭菜便进房间去,坐在唐鲁立身旁的床边吃。唐鲁立有一次把眼睛瞧向她,竟然见她盯着他图纸的眼神现出了腻味的样儿。   她开口了:“阿立,卫生院这次抢救我妈,讲要交六千多块钱。”   “把这下家里的那些钱取出四千块出去,另外我再想办法借点儿。”唐鲁立大度地道。   她轻轻地长叹一口气,说:“这次不用你另外借了,让我也去向我的同学借一点儿吧。不过你还是莫再搞什么明、研究了吧,搞它们丢钱不进钱,饭都没得吃,我看着越来越腻烦。你去找工打吧!”   “我哪儿找得到工打呢?”唐鲁立说。   “只要用心找,总会找得到。你看没钱多烦人。”   “我以前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找不到,我还是情愿以后做生意。”   “做生意!做生意!你有那么快拿得出钱去做么?”曾小丽突然恼气地说。   “你可莫给我难看呵!”唐鲁立笑一笑,耐着性子道,“以前做生意是你先提出来的,以后不做生意也会更糟,你千万莫同我闹脾气,搞乱我的心呵。”   ……………………   一早醒来,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可能才五六点钟的样儿。屋外有雨声,淅淅沥沥的。   曾晓惠躺在床上,张卫云躺在地下——垫了床板在那儿。曾晓惠尿急,赶快起来解手。有个有盖的小塑料桶放在墙角,她就到那儿解,侧对着张卫云。解好后她快快躺上床去,蚊帐随便一掩就算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曾晓惠脸边忽然响起了蚊子的鸣叫声,看那蚊帐像掩好了的样儿,应该不会是现在才跑进来的,便心想:“难道是昨夜我没有仔细赶蚊子,一晚上留着一只蚊子在里边吗?”不过她脸上、手上、腿上都没有点儿痒的感觉,那蚊子不可能是昨夜就跑进来的。   这种时候曾晓惠既然现了蚊子,便该坐起来赶走它或者打死它才对。但她此时还有些困,只想躺着不动,不想管它,便想着:“只要它不叮我,我就等再睡个回笼觉才去管它。”于是她便闭上眼睛静静地继续躺在那儿。   蚊子有一会儿没有再骚扰曾晓惠,但几分钟后她无法再安心受它侵害了。这不行,如果放任它老是在蚊帐里飞个没完没了,它肯定会吸她身上的血直吸到肚子饱胀的!于是她便睁开眼睛搜寻它,开始那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也看不大清楚细小的东西,因此她得睁一下又闭一下,闭一下又得再睁一下,这样慢慢适应了,才得以很清晰地看见细小的东西。   不久以后,蚊子“嗡嗡”地响着又飞到了她头部这边的蚊帐来了,贴着蚊帐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小范围地向两边来回飞动着。   曾晓惠耐心地盯视着它,待它飞动很慢了,才突然双手快地向它出击,一下就打中了它,将它扔出了蚊帐外去……   曾晓惠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张卫云已经先坐在地上望向她,眼中带着仇视的目光,语气有些阴沉地说:“曾晓惠,前日你向你同学买化妆品,本来我该反对的,但我却同意了。本来我该向你提出回报的要求,不过我不会提出了!没意思!一点儿也没意思!”   曾晓惠没有瞧向他,继续躺在床上。前日向蔡玉珍买化妆品她得到了张卫云的默许,在心里她对他生出了一些感激和“敬意”,晚上心情比较好,曾经希望他会再向她提出亲热的要求,如果真是那样,即使她在情感上还有些勉强,但她也会顺从他的。谁知他一晚上都不向她提出那种要求,更不碰她,叫她倒有些“失望”了。现在听他这样说话,说得这么带怨恨,她便想:“他心中对我还有气,他要泄就让他泄吧。等他以后心情变好了,又想同我上床了,那时他一向我提出要求,我就答应他。”   张卫云说了几句话儿之后就离开房间下楼去漱洗了,重上楼时曾晓惠已经起床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头。   他没有走到她跟前,而是离得远远的对她说:“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了,你快下去给我做面吧!”   “你去端电饭锅上来,我在楼上给你煮。”曾晓惠脸儿只盯视着镜子道。   “在楼上怎么煮?油呢?盐呢?”张卫云粗声粗气地责问。   “你可以先给锅里放进油盐的嘛。”曾晓惠耐着性子道。   张卫云不再说什么话儿,又跑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之后把电饭锅连面都端了上来。   曾晓惠从梳妆台前起身拿了锅内锅到阳台外的水龙头前冲水,考虑到水少难开,便只冲进了一点儿,回来放进电饭锅外壳内,盖上盖,插上电,又坐回了梳妆台前。   不久以后,听见院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张卫云的阿姐上楼来了,进房时先瞟了曾晓惠一眼,然后打开电饭锅盖看了一下,说:“水放这么少,煮了怎么吃!”   说完她便盖上盖,叫张卫云和她一起到隔壁的另一间屋子去了。   曾晓惠自认给面条里放的水是不会少的,但却怕煮好后真的会叫张卫云也不满,便端了锅又去阳台盛进了一点儿水去。   张卫云和他阿姐在隔壁房间说了很久话儿,曾晓惠也在梳妆镜前梳了很久头。   终于,张卫云的阿姐先离开隔壁房下了楼,然后张卫云便神情诡异地也走过了这边房间来。    第一一五章   “是真的没我的机会了。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去看清楚。”唐鲁立耐着性子说,感觉这陈队长真是空口说白话,乱说一通。听他的口气好像只要唐鲁立能报名,就可以十拿九稳地给录上似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啊。不过他是那种对唐鲁立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的人,说出这种话儿也不奇怪,唐鲁立便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   陈队长随后又道:“阿立,我在河边看见你跟一个妹子走,那妹子生得真是好靓啊,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搞错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同学的老妹,在一家商店卖东西,我跟着她去她们仓库拿东西,所以在一起走过。”唐鲁立用谎话矢口否认——他心中有苦衷,不能过早的向人透露自己已交女朋友,给自己平添一些压力:其实他这种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虽然陈队长向他问话问得好像对他跟曾小丽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一个才跟他打过不久交道的人一样。但曾小丽不仅到他家的河粉店给他们帮过忙,还在他家跟他一起睡过觉,“秘密”早传出去了,陈队长作为一个工程队的前队长,住得离唐家那么近,自己不亲眼看见,也会有别人把话儿告诉给他,没可能真的不知道的。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亲热呢?”陈队长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   “我们不是亲热,是谈得来。”唐鲁立赶忙给他“解释”,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唐鲁立都得这样说,“有一种醋我爱吃她也爱吃,所以我们走得很近去谈。真叫你见笑。”   “是真的么?”陈队长似笑非笑。   “是真的。”唐鲁立用上很肯定的语气回答。   陈队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和他老婆离开了这儿,向家走去。   唐鲁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给他搅扰过的心,变得怏怏不乐起来。   ……………………   下午曾学军一个人去外边钓鱼,傍晚时回来,因为钓上了不少鱼,用桶装着,引得邻居一些孩子跑了来看热闹。他当下用两个脸盆把鱼分开装,装好后放在自己家门口。虽然每个脸盆里都只装了十多条鱼,但有几种颜色,几个品种,而且大多数还活着,倒也好看。   曾小丽凑近去看了一下,快活地说:“今夜煮来吃,也有一小碟,挺不错的。”   说着她就要端盆子去厨房,不再给孩子们看下去。   这时有个小男孩说:“小丽姐,你先莫煮,我们还要看!”   曾小丽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鱼,再看下去会叫你看得肚子饱么。”   “好看,好看,就是好看。”这小男孩又说。   曾小丽听他这样说,觉得硬拂他的看“心”也不好,就没强行把鱼送进厨房去了,只得再给他继续看一下。因为她一时口渴,想要喝水,就进屋去走开了一会儿,结果等她再转回来时,竟就发现那鱼好像少了两条最好看的,叫小孩子们伸出手来检查,当下看见是那个小男孩抓在了手上,快要死了……   “你这个小坏蛋,真是太讨厌了,没点儿好事做,就做这种坏事!”曾小丽禁不住对他骂,然后便将鱼盆全都端进了厨房去。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子全呆在了客厅里。   曾小丽晚上很爱看电视连续剧,有时为了追看某部她心爱的电视剧,她会深夜一二点钟也不想睡觉。家里只有一部电视机,曾父曾母不会跟曾小丽争节目看,儿女开到什么屏道,他们就跟着看什么屏道。但两个阿哥则不同,他们的兴趣爱好跟曾小丽不完全一样,有时她喜欢看的电视剧他们也很喜爱看,但另一些时候她想看电视剧,他们却要看体育节目或新闻节目,于是便出现了争台争屏道的情况……   这个晚上黄金时段,正好播放一部根据香港女作家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挺有味道的,曾小丽一看就上了瘾。开始两个阿哥也蛮有兴趣看。可是看到半中间,大哥曾学军突然说:“我要看看县里的新闻。”   说着他就抓过遥控器去换了台。   曾小丽正看得有滋有味,见他换台便立时心中很不高兴,当下就表示反对道:“我不看新闻,我看电视剧!”   二哥曾学兵附和她的话儿说:“对,我也看电视剧,不看县里的新闻!”   “听讲今日县台有一个很好的招工启事哩,你们干什么不看?”曾学军笑眯眯地环视着他们问。   曾学兵讥讽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身体那么糟,看了人家也不会给你报名,你看它又有什么用!”   “我是为你们着想!”曾学军突然狷急道,“你们这么久没事做,没收入,空耗光阴,这下有好的招工机会,你们为什么连启事也不看呢?”   “原来你是打着这样的歪主意啊,想叫我们去打工,真有你的!”曾学兵向来懒惰,对打工的事从不上心,一味排斥的,听他这样说,便像有些冒火似地道,“你自己打不了工就算了,干什么还要来管我们的闲事呢!真是成心瞎掺合!”   “大哥是为我们好!也我们看一看启事也是好的!”曾小丽怕两个阿哥争吵起来,生出龃龉,便赶忙插嘴,“如果工种好,我一定去打工。”   “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妹子,到时不累死你,去打工!”曾学兵撇撇嘴巴。   “别人都做得下,我就不信我做不下。”曾小丽说。   “这下讲得这么好听,到时吃了苦头你就知道哭了!”曾学兵又道。   第一一六章   因此罗顺初后来便不能不抱着这样的想法:像曾小丽那样太美的女子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初夜权的,他永远也不会得到她的心,对此他不必强求,不必再采用什么强横、阴狠的手段去掠取她,叫自己也再落到进看守所去呆着的下场。但他要得到她的身子,用她的心甘情愿的方式,即使他只得到一次她的身子就足矣。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为自己能够这么“脱”而感到自得其乐。为此他动了很多脑筋,想了很多办法,下了很大本钱。他总认为他能慢慢拉近曾小丽对他的感情,谁知她就是不上他的套,不给他任何机会。有一****的车停在街边时,看见骑单车的她,他顷刻之间便猝然妒火中烧,仇恨攻心,萌生要报复她的欲念,因而差遣痴恋自己的女子阿芳去捉弄她,对她撒了个弥天大谎说她女儿病死了。事后他很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认为自己在那一点上简直可称为莽汉,完全是失去理智而盲干。如果像他这样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也做得那么掉价,倒不如当面蛮缠、明打明地冒犯她还好听些。   昨日在卫生院住院大楼遇见曾小丽和唐鲁立两口子,是罗顺初因为自己的姨母也生了病去探她,而出现在那儿,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与曾小丽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他有一个“预感”:她最终会投入到他的怀抱!   罗顺初已经不在意这么美丽的女子是不是会愿意做他的妻子,但他却非得占有过她不成,在这一点上他可是没法“治”的了呀!——罗顺初心中自得地这样想。   当夜幕降临时他才喝足酒,这时已经有些醉熏熏的,脚步有些不稳了。他拉着电灯使整间屋子里都亮晃晃的,然后摇摇晃晃的到洗手间去洗澡。   ……………………   父母在客厅里谈论着买菜的事情。   父亲说:“十点钟了,要快些去买才行了。”   母亲回答:“我腰背有点儿痛,得搽些药水才行。”   “那你就搽吧。”唐父说。   唐鲁立和曾小丽一起坐在卧室里的床上逗女儿玩,姗姗笑得很欢畅。   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有个孩子真是好,增加不少乐趣。”   曾小丽白他一眼道:“好什么好?要赚不到钱回来,看你还养孩子!”   “人家解放前的人,生十个八个都养得起,我们做什么连一个也不能养呢?”唐鲁立很不以为然地说。   曾小丽道:“那怎么有得比?以前医学不先进,又没有节育意识,想不养也不得,这下可不同了。”   “那也还是可以养的,不养就太掉价了。”唐鲁立“嘿嘿”地一笑说。   他们两口子说着话儿,原来正笑着的姗姗突然蹙眉头,“哦哦”地直吭声。   曾小丽将眼睛瞧向她,当下猛然一惊,说声:“她可能要屙尿了!”然后赶快抱起姗姗就往床外送去。   姗姗刚给抱出床去,尿就拉了出来,像抛物线一样直向前射去。虽然她穿着开裆裤,也给拉得满裤满脚都是。   曾小丽有些烦厌,说:“真气人!换没多久的裤子就给她屙湿了,也不多忍一下。”   “她要知道忍就好了,那她也不只一岁了!”唐鲁立开玩笑地道。   曾小丽三下五除二地把女儿放到了地下,剥下裤子,然后便连人带裤一起送到厨房去冲洗。   妻女不在卧室,唐鲁立便没心再呆在床上了,起身下到了书桌前搞自己的研究。   刚从抽屉里拿出笔纸,母亲就出现在了门口,对他说:“阿立,我这下腰骨有些痛,搽了药水也还痛,今日你去上街买菜吧。”   “得,我去买。”唐鲁立爽快地答应道。   母亲往口袋里掏钱:“我这儿给你五块钱吧。”   “我这儿有,不用你给。”唐鲁立忙说,把笔纸又放进抽屉里去,然后便快步离开了卧室。   屋外下着霖雨,疏疏密密不停地下,不带伞是不行的,因此他带上了把伞。   走在街上,唐鲁立琢磨着自己有一次在街边得出的数学现象,忽然脑子里一闪念,觉得自己有办法解决那问题了:它属于集合论的范畴,但用现有的集合论知识无法解决,得创立新论才行——   集合通常用大写拉丁字母a,B,……x表示。集合的元素则用小写字母a,b,……x表示。如果集合a由几个元素a1,a2,……an组成,那么就写作a=。至于属于两个集合之一的所有元素组成集合称为这两个集合的并,由同时属于两个集合的所有元素组成的集合称为这两个集合的交。并与交可以相互进行运算。如果集合a包含集合B,那么a中不属于B的所有集合称为集合B在集合s中的补集。   以上是集合的内涵和基本术语,熟识集合论的人,一定都会认为它们已经涵盖了所有的集合现象。但唐鲁立现在已经知道,有一种集合现象是无法用现有的集合理论去涵盖,去解释,去运算的。他暂且把它称为特异集现象或者悖集现象。   取一个最直观的例子可以比较清楚明白地了解它的内涵:   在语言文字中有“他”和“她”分别代表人类男性和女性,用集合字母代表就分别是集合a和集合B,a=,B=。   在独立指称男性,或者混合指称男女性的时候,用“他”可以专门指称男性,也可以同时指称男女性,即集合a既等于,也等于+,即a=a和a=a+B(后一种情况就出现了矛盾现象,也就是说集合a和集合在这时有交和并的关系。    第一一七章   曾小丽和唐鲁立站在文化站门前吃完了辣鱼干,然后嘴里留着辣酥酥的感觉,一起向前走去。   曾小丽这次打电话叫唐鲁立出来,是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报名参加金赞公司的招工考试。他虽同意陪她去,当即就跟她一起坐班车去了县城,却不“愿”她在街上当着行人的面和他并行着走。他们总是这样的,谈恋爱虽然已有不短的时间了,但偶尔一起上街,却总要做出像没什么关系的样儿。这不是出自曾小丽的本心,而是他要刻意这样做。而她呢,虽然有时希望,有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他有恋爱关系——因为她也常常顾忌这种关系过早地让人知道,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因此现在也只能对他的“薄情”行为采取容忍的态度了。   溽暑之时,虽然早两日曾经下过雨,叫街上有些地方至今都还留有一些积水,但太阳出来了,也慢慢有一种热和叫人出汗的感觉。   唐鲁立和曾小丽走在街上,分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相隔两三步远的距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似乎没什么亲密关系的印象。   曾小丽走在后边,能够不时地拿眼睛端详着走在前边的唐鲁立:他今日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衬衫,身形瘦削,给人一种困顿不得志的样儿。   看着他的这个样儿,曾小丽虽然早知道他的情况,这下也由不得生出怜惜地想:他这半辈子过得真不容易啊!已经到了晚婚晚育年龄的人了,在业余科研上力所能及地做出了一些自己的努力,也取得了由他的科研条件、经济条件和家庭条件所能容许、支撑的成绩,却因为我们社会的保障制度、成才机制至今还不完善,不能很快得到真正任人唯贤的回报,因此他就只能这样落寞、坎坷地生活在人世,真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走着想着,他们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大门前。唐鲁立不跟曾小丽进去,告诉她:“我就在这儿等你,你自己进去报名吧,祝你好运!”   “你干什么不进去呢?”曾小丽鼓起腮帮子故意撒娇问,伸手一拉他,“不得,我要你同我一起进去,不然我没胆量报名!”   “你是一个勇敢的妹子,我相信你绝不会没胆量去报名的。如果你想要考上主管、车间主任,以后管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这下你就应该开始锻炼自己的勇气,决不能让人陪着你。”他笑一笑。   “你不同我一起去,我不想去报名了,即刻就回家。”她嘟嘟嘴说。   “那可不得,你如果真的不去报名,我会看轻你的!”他耸耸肩膀道。   曾小丽有些扫兴,想抱怨、使性子地“逼”他陪自己进去,但看看他确实不愿进,她也没办法强求了,只得走到他背后去,揉搓一下他皱巴巴的衣裳,然后说:“好,你不进去就在这儿等着我,不许走去别处!如果我出来看不见你,那我就骂死你!”然后她自己便快步走了进去。   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接受招工报名的是“职介所”办公室,在三楼,屋子不大,但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   刚开始时曾小丽对别人不大在意,认为这些人可能大多是报普工的,可是待到她挤进“职介所”一看,发现几乎每个人都跟工作人员说要报主管、车间主任,连初中毕业的人也不例外,她便有些丧气了:主管、车间主任的职位名额那么少,报考的人却这么多,要想考上那真是太难了。自己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跟大学生相比只是个半吊子,论实力不算有实力,论知识不算有知识,能考得过别人吗?   她懊恼地走到一边去,一时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好。考普工一定十拿九稳考得上,因为普工职位一百多,报考的人却似乎寥寥无几,只要报名了,应该就能录得上。考主管、车间主任的则容易败下阵来,因为名额少,报考者很多,竞争太激烈了。但曾小丽却没心去报考普工:既然有好的职位考,她就想争取考上这好的职位,不甘心去退而求其次,以后给自己带来后悔和烦恼。   于是曾小丽忖思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报了主管。   女工作人员让她填了张表,收了她的中介费,给她开了收据,盖了章,然后便让她走开。她却没着急走开去,而是问对方什么时候考试。这中年妇女不大耐烦地告诉她:“你自己去看招工启事吧,那儿写得清清楚楚。”   招工启事就贴在这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此时正围着许多男青年在那儿看着。曾小丽不想碰到别人,便站在别人的后面踮高脚跟,巴头探脑儿地对着那招工启事看起来。由于前边有的男青年个子很高,时不时遮挡住她的视线,叫她无法一下看得很分明。不过她看清了上边说一星期以后考试,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上午8:30考文化知识,下午2:30考常识。”   她对着这句话儿连看了两遍,对它的含义不能完全释然:从字面上看应该是指普工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但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就是报普工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主管和车间主任的则上午、下午的考试都得参加。   曾小丽想再探问工作人员,但报名的人太多,难轮到她,问对方也不一定有心思回答她,她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太笨太低能,连招工启事里的话儿也看不懂,便认定应该是报主管、车间主任只需参加下午的考试,报普工的则必须参加上午和下午的考试,然后便离开了这办公室。   第一一八章   这说明,科学家的过分孤独中常隐含时代的、人民的哀愁。科学家创造的科学,可以帮助人类在一定范围内战胜孤独,如果人类不能让他们径情直遂地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不仅对他们,对社会也是一种不幸和悲剧吧?   唐鲁立是一个在庸俗世界重重包围中生活的人,既不想随波逐流,也不想碌碌无为。但他总是处于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窘况之中,既要在生活上节衣缩食,又要在科研上尽力而为,追求受到禁阻,需要难得到满足,常感力不从心,很多烦恼和冲突总绞集在一起。但他至今想要有所作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他都“位卑不敢忘忧国”。他知道,许多人虽然没有能力为祖国做出大贡献,但他们的心中却常常是会想出到大力的。他的心也是这样,他不幻想自己的成果能够流传后世,但在现世对社会有一点儿助益、有一点儿推动就很满足了。他骄傲自己至今保持着一颗豁亮的心,让他能够要求自己有一种境界,这种境界让他与大千世界豁然相通,并闪现出其光辉。   唐鲁立来到了菜市场,尽管菜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但他不能随心所欲,他的钱太少,得精打细算,拣选便宜的买。因此猪肉档、鱼档、鸡鸭档他不看,像豆角那样一斤要一块钱以上的菜他也不问,他只问小白菜、黄芽白,只要是四五角钱以下一斤的他就买,并买了一块钱鲜豆腐,用较少的钱购到了较多的东西,然后回家去。   到了家,唐鲁立便满带喜悦地把自己研究出来的数学新“成果”告诉曾小丽,以为她也会像他一样高兴,谁知她却表现出了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情,说一声:“那有什么用。”叫他由不得有些失望。   ……………………   窗外风雨晦暝,时断时续。   从一进入雨季以来,曾小丽便极少带着姗姗出门,怕她给激出病来——她上一次的生病,可使曾小丽担忧了很久,心中至今仍存留着后怕。   这日曾小丽和唐鲁立、女儿一起呆在卧室里,姗姗给放在床上自玩,曾小丽则坐在床边拿一件花纱布的旧大褂给女儿毁两件小衣裤。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衣裤、尿布不仅难干,而且容易回潮,幼儿又爱尿湿衣裤,不给她准备多一点儿衣裤实在不行。   姗姗还不能够走路,只能坐着或者俯卧在床上。曾小丽拿了几件小玩具给她玩,有小车、塑马、木屋等。她玩得很快活,一会儿挥舞塑马,一会儿“呵呵”欢笑,叫曾小丽极易灰蒙蒙的心,也增添了一点儿欣慰。   这一段时间曾小丽很爱对镜梳妆,即使是做着事情的中间,也时不时走到大镜前,拿篦梳,拿粉搽脸儿,拿唇膏涂唇……现在也一样,虽然她正拿剪刀给女儿剪着小裤子,但才剪成一个花样,她就丢下剪刀站到大镜前去,望着自己俏丽的脸儿,拿眉夹拔整起柳眉来。   曾小丽从小到大很少听人说她美,现在更难得有人当面赞美她了,但她每次站在大镜前,走前一下,退后一下;左扭一下,右扭一下,端详着自己俊秀的身姿,却不能不为之陶醉以至入迷。   这会儿她站在大镜前修着眉,每拔去一根便欣赏一下自己,想到因为家底薄,吃饭都成问题,她婚后几乎没有买过新衣裳,每当对新装产生渴望时,只能靠想象去画饼充饥。但现在她看见自己穿着寻常的衣裳也那么妍美,便不能不认定,自己确实是应当被称为一个佳人的。   每次曾小丽在大镜前梳妆时,给唐鲁立看见了,他要么喜形于色,凑近来拥抱她,亲吻她,要么坐着不动,盯着她脸上看的眼神既复杂又带疑虑。   这次曾小丽化着妆的时候,唐鲁立便不时把脸儿转过来看她,眼里便带着一些心事。不过他不开口,只是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倒是她自己忍不住了,露出笑靥问他:“阿立,你那样看我做什么呢?”   “我觉得你嫁给我太委屈了!”唐鲁立真诚地说。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觉得这样过也挺不错啊。”   曾小丽说,然后又继续梳妆。   看着自己滑润的脸儿、脖子和手,她有了一些心事:她是不是真的太委屈了呢?   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的。肯定,是因为嫁给没有钱的唐鲁立,而不是嫁给有钱的罗顺初,叫她只能过苦日子,在母亲生重病住院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也拿不出钱来去救急。而否定,是因为她只爱得了没有钱的唐鲁立,却爱不了有钱的罗顺初,即使罗顺初能够叫她过得很风光、很舒适,她也拿不出半点儿心去爱他,更不可能忍受以后每日跟他面对面过的日子。因此她只能慨叹:“我真不够福气啊!那么爱唐鲁立,可他却偏偏没钱!”   慨叹过后,曾小丽便又自我安慰了:寄希望于以后吧,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只要一起努力,也许唐鲁立和她哪一日会有钱。   忽然,姗姗玩厌了床上的玩具,起脾气来,用劲把小木屋往床外一摔。   曾小丽连忙弯腰捡起小木屋,脸上带笑送回给她并哄她说:“姗姗莫摔玩具呵!摔坏了就再没玩具玩了!”   可姗姗却大声哭叫起来,越哭越厉害,怎么哄也不行,叫曾小丽赶快抱起她跑出了屋外去。   此时屋外天色相当昏暗,有点儿闪电,但没有雷鸣。邻家有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在屋旁玩水,忽然她要拉尿,脱了裤子却没有蹲下去,而是像男人那样站着鼓凸下身去拉,小手半遮着那地方,叫曾小丽觉得很好笑。   曾小丽提醒那小女孩儿应该蹲下去拉才会拉不湿裤子,然后她看着那变得稀稀拉拉的雨水,没有走出本排平房的屋檐下。   她是个容易闷得慌的人,平时天晴她都爱走得离家挺远,现在局限在这么小的地方,真是叫她不自在。    第一一九章   唐家自己单独的一座屋建在郊野处,是老式瓦房,门窗全关着。周围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其他人,安静无比。   唐鲁立独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厅房的中央,在一张木凳上坐着,屋外半明半暗,像是到了傍晚的时分。屋里没亮灯,但看得见东西。忽然他发现屋外有一个男青年站在离他家有十来步远的地方,不知要干什么。他凑到窗前去向外望,见那男青年手拿着一件明晃晃的利器,竟围着这座屋子转起圈来,像要行不轨的样儿。他有些不安,想冲出去,将那人打走。又想到那人并没有干什么坏事,自己这样做可能无事惹事。而且自己赤手空拳的倒可能被他伤害,得不偿失,便忍耐着没有开门。忽然他听见有人喊:“唐鲁立,你家的厨房给人撬开了,偷走了很多东西!”   唐鲁立猝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几分危险的梦。这时他看窗外的天色,虽然已挺亮了,但桌上的小钟却只指到五点多钟。但他有点儿内急,便出门去上厕所。溽暑天的清晨,屋外吹着一点儿微风,但不凉也不热,他穿着一件背心去本院唯一的一间厕所方便回来,觉得身心很舒服,只是脑子还有几分困意,便上床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七点多钟以后唐鲁立再起床时,听见唐母突然在厨房里嚷:“快来人啊!厨房给人撬开了!”   唐鲁立一听见这喊叫声,心中便禁不住猛然一抽,想不到自己做的梦竟然是真的,便急忙跑过去看,见厨房的门扣给人用东西撬开了,连锁一起歪到了一边去。   唐母往厨房四处搜寻着,伤心欲泣地道:“偷走了那么多东西,叫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唐鲁立细心地看了一下,见厨房里原来还值点儿钱的东西给偷去了好几样,计有煤油炉、塑桶、炒锅、脸盆等他由不得也喊:“那小偷真是太可恨了,我们这么穷的人家也偷,抓住他真该千刀万剐啊!”   本来他每日早上起来以后都要到门外去活动一下手脚的,但因为今日给人撬开厨房门给偷去了东西,他就没这心情了,先把门扣给重新钉好,然后便带着对盗贼的切齿痛恨回房间去搞他的发明了。   八点钟时分,唐鲁立去自家河粉店“上班”,因为没什么事情可做,八点半钟时又回来了。走进家里去后,想到自己的三角棋图纸第一稿画成后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大理想,弈起来会出现明显的局促,他便决定好好改一改,完善完善,便动起手来。可才坐下做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又内急了,只得再次跑到工程队院子里的那间破烂、肮脏的厕所去解决问题。才有废物泻到便坑里去,他就知道自己闹肚子了——真奇怪,今日天气挺好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早了一点儿要上厕所就感受了风寒,叫这肚子闹起来了呢?太莫名其妙了!   由此唐鲁立从九点钟时起到十点多钟,又上了两次厕所,觉得这样泻下去不是办法,太恼人了,还会泻垮身子,便决定上街去买瓶保济丸来吃。   他出了门。经过工程队的旧办公楼时,忽然还留守在单位做看管人的原副队长林叔,在二楼阳台上喊了他一声:“阿立,有你一封信!”   唐鲁立一听到有自己的信就想象到会不会是市里甚至是省里给他寄来的,那心就即刻扑腾起来,性急起来,于是应着:“好,好,我就来。”然后他便三步并着两步地快步跑上了二楼去。   信是由市科技局寄给他的,用的是印有该局名称的信皮。一见这信皮他就想到,可能市里有什么评选通知发给他吧?这样他便没着急拆开信封来看,而是离开林叔,下了楼,直到没同院的人看得见他了,他才把信皮给拆了开来看。   这信原来是市科协副主席兼科技陈列推广馆副馆长覃洪特意寄给他的,里边有叫他赴市参加业余科技发明讲习班的通知,还夹了一封覃洪的亲笔信。按照市里那通知规定,原本那种通知是发给县里科技单位而不另外单独发给个人的,但覃洪却专门注明,要通知到“唐鲁立”。   “是不是我今后的人生,会因此有比较大的改变了呢?”唐鲁立在接连看了两次那通知以后,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不管将来的情况会怎么样,唐鲁立在心中都不能不决定,这次去市里开会,机会难得,即使是要他出车旅费,他都是一定要去的,不然以后准会后悔和遗憾。   因为在他的人生当中,至今算得上快乐的事情还不算太多,跟曾小丽谈上恋爱是一个,获得市县的业余科技发明评奖的奖项也是一个,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过一定的幸福和快乐。这次的这个到市里参加会议的通知,也是一个。所以他也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   既然幸福和快乐,唐鲁立就不想让它只深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去,不跟人分享,而是想跟别人也去说说,共同分享分享。如果是在以前他没跟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他可能只会想到跟自己的爸妈和阿姐去说就行了。但他现在跟曾小丽谈上了恋爱,要跟爸妈讲这件事情的心思倒不怎么有了,相反却是一心想要去跟曾小丽说说才觉得更愉快、更舒服。   这样,唐鲁立拿定了主意以后,便决定去找曾小丽了。   第一二0章   走上街头,唐鲁立陷入到痛苦和无助的境地之中:以前曾小丽是一个常有温柔的人,现在也越来越对他没有温情了,因为他不是一个富有的人,暂时带给不了她宽裕和富足,她便逐渐对他生硬、嘲讽、生气,越来越对他没有好脾气。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没钱又痴爱业余科研吗?也许他是该放弃业余科研——至少在赚到大钱之前要远离业余科研了。这种追求花费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却带不来他生活上所需的收入,他为了生活什么时候都不能不另找多一份事情做,这常使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总给撕裂成两半似的,互相齿咬,残酷折磨。他怎么能坚持得下去?可是他能真的远离得了业余科研,专心一意地赚钱么?   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儿信心。   此时天色黑沉沉的,但没有雨下。唐鲁立往前走着,忽然遇见了曾小丽的同学施雪红。这女子他以前只见过一次,不大敢认,但对方却先向他打招呼道:“呵,小丽的老公,你这下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随便走走。”他含混地回答。   施雪红像责备似地又说:“小丽也真是的,讲了要报名参加英语水平考试,可到这下也没见她去报名。”   “是吗?她没同我讲过这件事,也许她不想去吧?”唐鲁立说。   “做什么不想去?考过了关,以后出国、应聘都容易得多。”   “我们这下连饭也没得吃,她哪有这份闲心思!”   “她有英语基础,参加这种考试不会很难过关的,不考那就可惜了。”施雪红说,像想起了什么,跟着又道,“你想不想去打工?我听讲明宇家私城这下招工人,二十岁到六十八岁都招,如果你被录取,有一份收入,小丽不就有心思参加英语水平考试了么?”   “这倒也是。”唐鲁立欣喜地点点头,“如果我被录取了,小丽一定会去考的!”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找去明宇家私城,在一间狭长的刨板间里见到老板,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向他看看,却说只招二十五岁以下的,不招龄的。听他说他的妻子今年二十四岁,对方又说只要男的,不要女的,害得他卑躬屈膝地恳求了对方很久对方也没有被接受。   ……………………   唐鲁立从外边返回家,先便去见曾小丽。   此时曾小丽正在卧室里,腿上抱着女儿,正袒开她的后背看长出的痱子和蚊疮。   唐鲁立到曾小丽跟前也看了看女儿身上的痱子和蚊疮,见她的神情比自己出门时舒朗得多了,便用平平淡淡的语气告诉她:“老婆,你的同学当老师的那个施什么红,她讲她同你讲过考英语水平的事。你答应了她会去报名,你准备什么时候报?”   “我哪时答应了她要去报名?”曾小丽愕然,“我只是同她讲我要先回来问过我老公。我回来还连问也没问过你哩,怎么会答应她?”   “那她做什么那样讲呢?”   “我怎么知道她!我报不报名同她有什么关系,她要这么操心!”   “也许你去报名,她会多个伴吧!”   “不,她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有个直觉。以前她从未真心对我好过,这下我想也不会。要是她没好处她不会讲些谎话骗你的。”   “有这样的事?”   “当然有。”   “那你去不去报名呢?”   “去,我去你也去。”   “报名一定要钱的,我们带上钱一起去吧。”   “不,你去我不去。”   “这……好吧,我这下就去。”   唐鲁立说着,带上了十张共一百块的钱,再次出门找去镇教育管理办公室。   那镇教育管理办公室在镇政府大楼两幢楼的后楼,因为镇政府的重要单位都设在前楼,到镇政府里办事,到前楼去就基本上行了,因此这后楼此时显得冷冷清清的,他抓着扶手上到三楼教育办的报名处时,一直没有见到一个人。   走进教育办的办公室门前,唐鲁立正要进去,却现施雪红坐在斜对面一张办公桌后,低着头。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则坐在靠门前的一张沙上看着报纸。他奇怪了:施雪红不是在学校当老师的吗?怎么跑来了这儿办公室上班呢?   他快步走了过去,没有再进屋,心里犹豫了:办公室里有熟人,而这熟人又是通知自己来报名的人,曾小丽认为她会得好处,也许是指她本身就是在这儿工作的吧?——也许曾小丽认为她是在为本单位拉收入。   在办公室门前走廊的另一边有洗手间,唐鲁立在那儿呆了一刻钟,心里边推测着:再到回办公室时施雪红会不会已经出去,换了别人办理报名呢?   这种事情自然不存在。唐鲁立再回到报名处时,看报纸的老者已经不在那儿了,但施雪红却在。施雪红眼睛还很尖,一见他便高声叫:“呵,小丽的老公,你来了啊!是报名吗?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她便先疾手快脚地跑到他跟前,拉扯着他引他到她办公桌前,然后便又赶快给他倒来热茶。   施雪红的脸上涂脂抹粉,浮着微笑。但她尽管肌肤丰润,相貌却不出众。不知为什么,唐鲁立觉得现在的她没有那么像她本人。   唐鲁立眼睛旁顾,心不在焉地问:“怎么报名?”   “你交钱给我,我开票给你就得了。”施雪红殷勤地眼睛笑成一条缝道,迅回到桌背后,拿出票簿飞快地写起来。   票是一式两份的,她只一下就写好了,告诉他:“一共八十块钱。”   “一个人要四十块钱?我还以为两个人也只要二十块钱哩!”   “是两个人要八十块钱。”施雪红像生怕他不肯交似的,又拉住他的手道,“你想想,搞一次英语水平考试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一个人收十块钱怎么得?两人收八十块钱也勉强够哩!”    第一二一章   唐鲁立没回头去看赖争的摩托车是开向哪儿去。这时他的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是觉得赖争好像是对他和曾小丽的事情有点儿想开了,不再那么想去掺和进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去,继续纠缠曾小丽了。另一方面他又隐约感觉,赖争好像并不是真的如他自己嘴巴上所说的那样,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进他们两人的关系中去,而是有了另外的阴谋,那就是看到硬掺和进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作用,就改为另起炉灶,准备用其他更隐蔽、更起作用的办法来破坏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唐鲁立都觉得自己不能对赖争太过掉以轻心。因为他至今没有机会进到好些的单位去工作,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稳固,还存在着许多的障碍和变数,他还是要对此时不时保持戒心和警惕才行的。   唐鲁立因为有这样的担心,对去曾家,就平添了多一重的忧虑,紧张感和忐忑感,也就比之前明显一点儿,沉重一点儿了。   “但愿小丽她爸她妈和她哥他们,这次见了我,不要对我那么冷,那么无情吧。”唐鲁立在心中生出了这样的祈祷。   凰村较大,村民较多,在这种时候是时不时会遇上一些人的。唐鲁立来这儿已经比较频繁,自然就会有一些人知道他是来找曾小丽的了。有一个叫曾观奇的人,一见他进村,马上就向他挥挥手,朝他凑过来问:“唐老板,你家的河粉明日可不可以做多一点儿,留开给我,我想要二十斤请客。”   “行啊,没问题,我们可以做多一点儿,你想要二十斤也行,想要二十五斤也行。”唐鲁立爽快地回答。虽然在他们家,他老爸才是老板,他只不过是个老板子而已,并没那么大权利的。但曾小丽的同村人不是找他的麻烦,而是跟他说河粉的事,他当然就很高兴,心情轻松了。   “那要不要先给你们定金呢?”曾观奇又问。   “不用了吧。虽然能给我们定金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但你是小丽的亲戚,我信得过你,就免了吧。”唐鲁立回答说。   “那可要谢谢你了呵!一言为定,我明早九点钟去你家河粉店拿粉。”曾观奇点点头说,向他挥挥手,然后就走过去了。   唐鲁立继续向曾小丽家走去,路上他再遇见其他人,因为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的,别人也不再主动来跟他说话,他就没有再停顿,而是这一走,就走到了曾小丽家去。   唐鲁立才到曾小丽家门口,就发现曾学兵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在曾家,唐鲁立感觉曾学兵不仅人懒,性格也不是那么好,是一个非常容易发脾气的人。他总顾忌曾学兵在他和曾小丽的关系上,是很反对的,他现在来曾家,曾学兵也会非常反感他。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来到这儿,第一个给曾学兵看见了,曾学兵不但没对他表现出反感的样儿,相反好像还挺高兴看见他的,一见他便笑眯眯地道:“哦,阿立,你来了啊?找我阿妹吗?欢迎欢迎!她这会儿在她房间哩。”   他这样说话,叫唐鲁立感觉,那就是表明他希望唐鲁立到他家,希望唐鲁立进屋去看他阿妹了。   唐鲁立一听见他这话儿,心中当下有一种欣慰和松一口气的感觉,马上也回他微笑说:“是吗?那好,我现在进屋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就往屋里走去。   曾学兵在他背后也重新走进了屋去。   此时客厅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说明曾父曾母不是出去做事了,就是去了菜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唐鲁立心中当然就希望碰见这样的情况,以免碰到不必要的障碍和烦恼。因此他的心就变得更放松一些了。   曾学兵才走进屋,就很关切一般地自己先走到了曾小丽的闺房前,推开虚掩着的门向里望了一下,然后对他阿妹说:“阿妹,阿立来看你了哩,你还不出来!”   曾小丽并没有马上就从房间里跑出来。   曾学兵呢,也不再去多管她,而是自己转回身来,目光急切地向唐鲁立问:“阿立,你身上有没带钱?我现在没烟抽了,想向你讨一块钱去买包便宜烟。”   原来他是有求于唐鲁立,所以看见唐鲁立来到他家才会表现出那么欢迎的样儿。   不过唐鲁立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相反还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曾学兵不是有求于他的话,就不会欢迎他、支持他跟自己的阿妹谈恋爱,那他就会继续有这一个障碍。而有求于他呢,曾学兵就不会再成为他的障碍,而会支持他,成为他的同盟者。而对唐鲁立来说,他虽然至今不是一个有钱的人,却还是有点儿能力给钱曾学兵买几包烟的。这样他听见曾学兵那样说以后,他就赶快把手往自己的衣裳口袋里掏,很快把一块钱给掏了出来,递给曾学兵说:“哦,刚好我身上有一块钱,你想买烟,就拿去买吧。”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呵!”曾学兵笑嘻嘻起来道,赶快将钱接了过去。   然后他似乎想快快离开这儿,但还没有往屋外走,曾小丽就从她闺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些阴沉和反感似的样儿对她阿哥道:“阿哥,你怎么这么丢人啊,人家来我们家玩,你不是陪人家喝茶,聊天,而是开口就向人家要钱,这像什么话呵!”   “有什么关系呢?”曾学兵不以为然地对她也笑嘻嘻道,“他是你老公,你是我阿妹,这就是讲,他也就是我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既然我现在想买包烟没钱买,向他讨一块钱,就没什么过分了,你讲是不是呢?”   为了得到烟钱,他连最亲近的话儿都给说出来了,而这是正中唐鲁立的下怀的。   第一二二章   回到家,刘雅芳把洗衣粉和找回的零钱交给母亲,母亲一见就叫着道:“你怎么搞的?我叫你买盐,你却买回了洗衣粉,真是丢三落四!”   “妈,你不是叫我买洗衣粉吗?”刘雅芳也大吃一惊,“我不知怎么在那儿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这下我再去买!”   说着她便赶忙放下洗衣粉,转身又出去了,再回来时已经不会再买错了。   这次母亲差不多搓完了晾过几日的大白菜,又叫刘雅芳去房间搬个大坛子出来。刘雅芳顺从的去了,自己想着要当心,莫出错,可是坛子送到厨房时,还没有放到地上就先脱了手,出“嘭”的一声。   母亲慌忙道:“阿芳,你小心一点儿,莫把坛子打烂了!”   “不会,不会,我哪儿会打呢?”刘雅芳嘻笑着道,暗骂自己真是蠢笨,连做点儿小事都做不了。好在这会儿不是在父亲面前,要在父亲面前就糟了。她低下头去查看坛底,没有见到有裂缝,便放心地又道,“这个坛子真敦实,就是离地再远点儿它也不会打烂的。”   “还讲不会打烂哩!要是地再硬一点儿,早打烂了。”母亲半嗔半笑地道,舀了水去冲洗坛子。   早餐吃的面条煮得太少,刘雅芳吃时便半饥不饱,做了几样活后更是肚子“咕咕”地叫了,于是到父母的卧室去想找点儿东西来点一下饥。   还没有翻出有什么可吃的东西,父亲回来了,进屋先往他们卧室看了一下,见到刘雅芳便向她斥责道:“阿芳,你在那儿乱翻东西做什么呢?我们的房间是你能够随便乱翻的吗?”   “我肚子饿了,想找点儿东西吃。”刘雅芳低声地回答道,知道父亲是动辄会火的,便没有再翻下去,快步离开了这房间。   出到客厅,父亲手抓一张电信收据单向她扬扬,皱着眉头道:“上个月不知怎么搞的,电话费过了一百五十块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你不在家的时候嫂子常常打电话,怎么会电话费不多!”刘雅芳心里想,但她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怕引起嫂子和他们的矛盾、冲突,因此她只问:“电信分局有没做假?有没加高电话费?”   “应该不会吧,电话费可以查的。”父亲回答。   “你自己有没查过?肯定没有。别人也一样。哪个人都不能监督他们,他们加了你也不知道。”   “不能这样讲,没根据的话儿不能乱去议论。肯定是我们家里人自己打多了。”父亲说。   “我不知道有没人打多,我可很少打,我没什么人好打。”刘雅芳道。   雅芳爸不再吭声了。   屋外雨点儿继续滴着。   雅芳妈捧着重重的坛子出来,显得很费劲的样儿。   雅芳爸一见就不放心,赶过去问:“你一个人拿不拿得动?要不要我帮你?”   “我拿不动,拿不动,你同阿芳一起搬进房间去吧,我要做午饭了!”雅芳妈忙说,把坛子放到了地上。   雅芳爸向女儿招呼:“那你同我一起去搬吧。”   “好。”刘雅芳答应,走了过去。   刚从父母的卧室出回客厅,嫂子和阿哥也一起回来了,有说有笑的,一进门便打开电视看。   雅芳爸面无表情,望望雅芳哥,又再望向雅芳嫂,问她:“阿芸,你上个月打的电话是不是很多呢?”   “不多,我没打很多。”雅芳嫂忙否认。   “那为什么上个月电话费那么多,要交一百五十块钱,比哪个月都多。”   “这得问留在家里的人罗。哪个正在谈恋爱的年龄,哪个肯定最爱打电话。”雅芳嫂含有深意地说。   她的话儿一听便知道是暗指刘雅芳。刘雅芳想不到嫂子不仅抵赖,还把污水泼向自己,真是恼怒,想跌足骂她,可又没有勇气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闹,因为阿哥平时虽然表现笃实,关键时刻却是争着他老婆的,便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没有吭声。   雅芳爸似乎不相信她的话儿,生硬地说:“阿芳怎么会打那么多电话?以前她有男朋友的时候都很少打,莫讲这下没有了男朋友。”   “嘿,那可讲不定哩,有些人没男朋友才更会打电话,有了以后,老见面,倒不用打那么多了。”阿芸话中带刺儿地说。   别人成心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倒,刘雅芳没法处之泰然了,气冲冲地责问她:“你冤枉哪个?哪个常打电话了?”   阿芸大惊小怪似地回答:“我不知道啊,你问爸吧,问我做什么呢?”   “就是要问你!不问你……”刘雅芳想丑诋她,但想到有阿哥做她的后盾,自己是无法称愿压倒她的,便说了半句话儿便改了口,又说,“不问你你就不给人一点儿人面。”   “好,好,我不讲了,我不讲了。总之电话费不是我打多的,交再多的钱也不关我的事,要查就到电信去查吧。”阿芸很乖嘴地道。   雅芳爸不好再追问她了,却迁怒于刘雅芳,高声说:“屋里就你最常在家,肯定是你打的电话!”   “我没打!我没打!爸你不要冤枉我!”刘雅芳拼命分辨,并哭起来。   雅芳爸又说:“要是你没打,还会有哪个打?你这个打靶鬼,不快嫁人,就快去找事做吧!不然一日到夜吃闲饭,哪个养得起你!”   他的话儿叫刘雅芳很短气,不能不心中自认倒霉。嫁人她也想啊,可她给别人骗了以后,身子给人糟蹋了,名声不好听了,模样长得好也不容易再嫁了。找事做吧,她同样想啊,可她想做的单位不会要她,她不想做的有再多也没用,她只能是对此无可奈何了。   这时刘雅芳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起来。   到了吃过饭后,雅芳爸和雅芳妈进了他们的房间去,雅芳妈拿手指轻捏着雅芳爸的手臂,压低声音责备他说:“你啊,做阿爸也太没点儿温情了,动不动就乱骂阿芳做什么?我在家只见阿芸老打电话,阿芳没打电话,可你骂的人却是阿芳,这过不过分了!要知道,阿芳是个多可怜的妹子啊,到处受人欺侮,回到家也没点儿舒心的日子过!”    第一二三章   从离安都镇有二十多公里远的海门寺后小路上山,穿越清爽怡人的修竹林夹道,闻不绝于耳的山涧流水。到半山腰往右转,过一座小桥之后,一路泉水淙淙。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看见一段白练飞挂山涧,那就是著名的桃花潭瀑布了。桃花潭瀑布从30多米高的悬崖绝壁顶奔泻而下,犹如音乐鼓点,声声入耳。这儿桃花树丛生,每到金秋时节,桃花香溢,弥漫整个山谷。鲜花盛开的季节,佛耳草、枳机草的白花、黄白花等等簇拥在桃花潭的前后左右,拍照的,画相的人们在高低错落、蜿蜒而上的石级路上选好景,那画面就色彩适中,美不胜收了。   那日林森朝正在桃花潭边给一个中年女游客画水墨画。由于假日游客较多,围观的人们也较多,叫他心情不大淡定,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也跑了来凑热闹,说要画一张速写。   林森朝在这儿摆画摊不久,虽然给人作画定价很低,画一幅十六开的速写是两元;画一幅同样大小的水墨画是五元。还有炭笔画是十元,油画是三十元。全都在一块大牌子上很精致地标明了价格。此外还详细地写上了他自己的简介。可就是这样,也常常一日揽不到一幅画的生意,因此突然一下跑来两单生意,叫林森朝的心情便由不得紧张起来。按道理讲,林森朝已经先给中年女游客画着了画,自然该先给她画完,然后再给其他人画。但他考虑到水墨画花的时间较长,速写花的时间较短,便决定给新来的姑娘先画。   林森朝后来才知道,这姑娘名叫程雅湘,是一个安都镇的农村女孩子——因此就只跟中年女游客说一声:“速写比较快画好,我先给她画一张吧,请您稍等。”然后他便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表情怎么样,都去另拿了纸笔给程雅湘画了起来。   桃花潭边,从来路上说,正面是那最抢眼的飞瀑,左边是一座凉亭,右边是一点点石阶下让人站立的地方——在站立的地方上与凉亭之间,是一段约二十米长的拦水堤加人行道,很窄,最多能勉强同时走两人,堤上靠近凉亭的地方有一个出水口让潭水泻去五六米宽的溪谷。   在潭边选景作画,可对向飞瀑,可坐进凉亭下或站到凉亭顶,也可站到拦水堤上。   林森朝是一个要收费才给人作画的人,自然得听凭顾客的喜欢,顾客叫他选哪儿的景,他就去选哪儿的景,而不能自作主张。因此他叫程雅湘自己选。程雅湘看起来早已心有所属,想也没多想便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对向洁白飞瀑的堤边。   如果是在独自一个人静静地作画的时候,林森朝握笔的手会非常沉稳、轻松,毫不颤动。但此时坐在太多人围观的地方,又意外地一下子来了两单生意,他便不能不因此有些紧张,这样就使握笔的手频频地颤动了,额头也很快冒出汗来。为了不让自己的手因抖动而使画作的质量受损,同时也为了要让围观者看出他是一个有水平的画家,他便只有在心中不停地提醒自己:“镇静!镇静!千万不能紧张!”   人的实力不仅表现在平时,也会显著地表现在紧要关头的。尽管林森朝此时手握笔的手颤动得非常厉害,但他才下了几笔,就知道自己能把这幅速写画得比较好了。   出门现场作画谋生特别讲求功力,要能一蹴而就。因为经常得赶时间,不能像在家里练笔时那样从容不迫地用铅笔去先打草稿,而要用毛笔、钢笔、炭笔直接画在画纸上,几乎不作任何修改。   速写是一种非常能体现出作画者能力的绘画形式,它要求你要在短时间内,用简练的线条扼要地画出对象的形体、动作和神态,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   在林森朝二十年的作画生涯中,他感觉到给美丽的姑娘作画很容易,而给庸常人作画倒困难得多。因为美丽的姑娘不仅身形符合黄金分割的要求,连脸形、鼻形、眼形等等也都线条流畅、规范,少有不必要的凸凹,画起来很顺手。而平常人却不是这样。   因此林森朝尽管至今只给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姑娘作过画,但那幅画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叫人称道的一幅画。   程雅湘虽然名字起得很美,但她的相貌却不是真的美,而是那种很不起眼、平常到处都能见到的普通女子。林森朝刚对着她作画的时候心里就想,她人太瘦了点儿,眼睛又毫无特色,他如果不是要赚钱吃饭,那他可没什么心思给她作画!   不知是林森朝身在佛教圣地,笔下受着佛祖的庇佑呢,还是他这时的兴奋心情使他下笔如有神,总之他画的这程雅湘是又洗炼又神似,叫旁人看了都啧啧称叹。   美中不足的是,在程雅湘神情愉快地想走来向林森朝拿画稿的时候,一只鼠妇抢先向她冲去,它那灰褐色的丑陋样子吓得她像遇到了鬼一样,“哇哇”地大叫,逃也逃不及!   接下来林森朝就继续给那中年妇女画水墨画了。   程雅湘没着急离开。虽然林森朝照定价收了她的画款,她却先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着,见他的墨海沾了十多次墨后干了水,她竟主动拿去潭边盛进了一点儿水去。   第一二四章   七点半钟将到,曾小丽自己醒来了,先去厨房洗脸漱牙,回来便拿起薄饼吃起来,吃得很开胃很多。   考试地点就在镇教育办一间会议室。那儿离他们家虽然不是很远,十分钟内就可到,但七点五十分时唐鲁立就叫曾小丽出了。谁知她一听就道:“我英语没背熟,怕会考不好,不想去了。”   唐鲁立有些意外,怕她真的不想去,便点醒她道:“像我们平时不讲英语又那么少读英语书的人,靠临时抱佛脚突击那么几日时间,是不可能背得很熟的。但报名费已经交了,想退也没法退回来,考不好也得去啊!”   “不得,像我这种水平,从来就记了忘,没有很熟过,肯定会交白卷,我没那勇气。”   “做什么没勇气?你以前读书的时候英语不是考得挺好的吗?哪儿会交白卷?”   “就算不会交白卷,肯定也考得很差。”   “考得很差也不怕啊,好过不考,哪个这样参加考试也不会心中有把握的嘛。”   “有些人肯定有。”   唐鲁立望着曾小丽白净俏丽的脸儿,见她一副坚决不去的样儿,觉得真败兴。他有些想不明白,她怎么那么爱面子呢?对一次考试的成绩也那么斤斤计较,交了报名费也情愿放弃——那可是他们要从饭菜里死省苦省上十日才省得出来的钱啊!   唐鲁立心中忍受着煎熬,想再劝她,这时她又开口了:“好,你不用再讲了,我去。不过要你先去,我先上过厕所再去。”   “都快够钟了,你还要上厕所?”   “是的,我突然很急。”   唐鲁立没有办法了,因为他担心自己强求她去的话,她可能到头来真的像她刚才说过的那样,最终不去了,便只好叮嘱她快上完厕所快去镇教育办,然后便自己带上本书先出了。由于没有妻子伴同,他走得飞快,最多五分钟时间就到了镇教育办所在的大楼。   考试就在三楼,只有一间试室,不过挺大的。放下至少有一百五十张桌凳。   唐鲁立按照准考证号寻找自己的座号,却原来是靠后门前的最后一张——这一张平行的另三组已经没有桌凳了。   他坐下来。板凳是狭长形的,可坐两人,桌子则是平宽的,有抽屉,一人一个。他把抽屉拉出来,见里边竟然是分成了一格格,共有六格,就像银行那些人放钱的抽屉一样,可是那些格子太小,连一本书也放不进去,最后课本只好放到了桌面上。   很快一个监考人员带着试卷进来了,在讲台上先告诉唐鲁立和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青年:“你们不是坐那儿,那张桌贴错了,贴的是出纳用的办公桌,你们应该坐到第四组第三张桌去。”   听他这样说,唐鲁立觉得好笑:贴准考证号的人竟然会糊涂到连不是课桌也乱贴一气。不过他没有开声,赶快便和同桌的男青年一起走去了指给自己的课桌,拉开抽屉一看,那就完完全全可以放书了。   试卷时,唐鲁立四处望了一下,没有见到有曾小丽的身影,他的心便禁不住有些一紧。开考二十分钟内,他现第二排第一张桌子总是空着,他猜想那是曾小丽坐的。   屋外没有雨下,但天色阴阴沉沉的,影响到室内光线太暗。开始应试者不吭声,监考者也没有多管。后来唐鲁立实在忍不住了,便提了出来,这样监考者才把灯给拉亮了。   开考快到半个小时以后时,曾小丽才匆匆赶来。监考者告诉她,再迟几分钟就不能参加考试了。她只笑笑,坐下便紧张地赶起题来。   头半个小时试室里的秩序是挺好的,但越到后来越出现异常情况,先有人左顾右盼,然后便做手脚偷看书啊,偷看别人卷子啊,丢纸条啊,等等,什么舞弊现象都6续出现。尽管两个监考者不时在试室内走动,对这些作弊者的拙劣表演却熟视无睹,毫不制止。   唐鲁立考试从来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的,决不会偷看书本或者别人的卷子。但他对考场纪律那么松弛却很气闷:那会叫很多无能者的成绩轻易地过他,对他很不公平嘛。可他又没办法,他不能在这儿做个牢骚泄者,以免给别人造成不好的印象,影响自己的成绩。   坐唐鲁立旁边的那人起先一声不响,后来却突然捅了一下他的肘子,悄声问他:“阿生,可不可以拿你的试卷我看一下?”   “对不住,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能给你看。”唐鲁立本来就对考场的混乱现象心生不满,自然不会满足对方的要求。   那人觉得没趣,便弯下腰去,从凉鞋脏鞋帮处拿出一粒折得极小的字条上来,偷偷展开去看。   唐鲁立考得还算顺利,只一个小时便把试题全答完了。检查两遍觉得八九不离十,便交上去,自己出到门外走廊边等候妻子出来。   不久以后,又有几个人答完试卷交上去。按道理说应该是全部试卷收齐再带到别处去改卷的,但这次在这儿考试,一个监考者只收到几份试卷,便拿出走廊去改起来。先改唐鲁立的,总分15o分的试卷里分三部分,每部分分别都是5o分,各代表一级、二级和三级。唐鲁立分别得了47分、45分和4o分,总分达到132分。而随即改到的两个人,总分则只分别达到27分和15分。   唐鲁立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带着愉快的心情去看曾小丽有没有答完。不看尤可,一看便大吃一惊:那些没有答完题的人,大部分都在明目张胆地把课本放到桌面上翻,边翻边抄,还有个年轻女子四处转悠着,一时坐到这个问题人这儿,一时又坐到那个人那儿,指点别人该怎么答,而监考者却视若无睹,吭也不吭一声——简直是完全乱套了!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虽然她在那儿显出一副抓瞎烦躁的样儿,俏脸都急出汗来了,却还保持着廉耻,没有拿出书本来翻看。    第一二五章   于是林森朝又找去城关镇司法所。他们听完他的陈述后,当即就叫他写份申诉书。从此林森朝便走上了与八十岁老父和比他小三岁的老弟打“官司”的路。   当他们第一次在法庭上见面时,林清明充满了仇视,充满了愤慨,恶狠狠地对林森朝说:“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臭浑蛋!见了你我就觉得扎眼睛!你怎么不快点在外边死掉,要跑回来争房产呢!”   ……………………   A县沙布镇有一个在近几年闻名遐迩,被认为可与美国大峡谷相媲美的地方——南岭大峡谷。它长达十五公里,神奇险峻,气象万千。在她那瑰丽的外表下,掩藏着许多至今还不大为人所知的秘密,成仙洞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成仙洞,顾名思义,就是游人们进了那地方或者吃了那地方的东西之后,能变成神仙的山洞。这世上还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很多不信神不信鬼的人听了之后肯定不相信。林森朝刚听说这种事的时候,也跟其他人一样半信半疑,认为那比较像是无稽之谈,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林森朝比其他人要强一点儿的是,他有更多的耐心去守在那儿探个究竟。他不是画画的吗?他靠给人作画谋生,既然时不时会有人跑到这成仙洞来看稀奇,它就有他的客源,他可以每日守在这儿一边等待顾客,一边弄清楚她到底仙在哪儿,是不是真的能成“神仙”。   从此以后,林森朝就守在这成仙洞口,在不长的时间里总共迎送了四百多个客人。在这四百多个客人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先后来过两次或者更多次的。他们来了以后就要在洞内洞外来回踏看,要么在洞内一个小水洼处舀一点儿水喝——据林森朝所见,敢喝水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只敢对着那水膜拜,而不敢乱喝,因为那水的“仙力”非常之大,可能会叫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喝上几口,就顷刻间变成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儿,再不能自己站立走动了。   从几个最有权威的人的口中,林森朝得知,数年前,这成仙洞刚被发现的时候,曾先后有三个旅游探奇或本地放牛的人,因为口渴找进那儿去,喝了几口水就迅即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第一个人是个只有二十一岁的男青年,来自深圳,平时很有冒险精神的,慕名来到南岭大峡谷旅游之后,他不想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地在已开发的景点游玩就行了,而是孤身一人闯到了成仙洞来。那时他已攀爬了半日,所带的一瓶矿泉水早喝光了,渴得不行,便在成仙洞附近找水,找着找着便找到了成仙洞内,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走进成仙洞去,想看看里边有没地下水,结果他搜寻了一会儿之后,地下水没给他看见,却叫他看见靠一处壁边积着一窝清水,那清水之上是通天的小洞,无疑水是下雨时落下来的,而不是洞内自身冒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什么都敢吃的人,见那水那么晶莹剔透,干净非常,很叫人喜爱,便无所顾忌,也不管它有没有给蚊虫蛇鼠污染过,用双手掬起来就立刻喝了个饱。   正在这年轻人心满意足,惬意愉快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他完全想不到的是,忽然之间他便由一个一米七十左右的大汉,一下变成了一个不会走,不会说,什么也不记得的“新生”婴儿,只会在地上翻来滚去“哇哇”地大哭。   在那荒山野地里,一个被困在小山洞里的小婴儿的哭叫声,会给谁听见,给谁知道呢?因此这婴儿哭了很久以后也没人听见,哭得真是好可怜啊。然而算他命大,他的家人在他失踪后,可能有一种预感,自行找了两日找不到他,便向公安部门报了警,结果三十多个警察采取地毯式的搜寻办法,费了三日三夜的时间找他,最后终于才在成仙洞内把他给找到。看着已成婴儿的他,他的父母在开始一点儿也不敢相认,后来经过DNA亲子鉴定,才确认是自己的儿子,但他们和警察、医生都对一个成年男儿突然变成婴儿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个人是个已经年过五十岁的农村妇女,是住在南岭大峡谷附近一个村子的。有一日,她在一块坡地上给自己家里的黄牛喂草,临时便急,便躲到了一堆棘丛后,结果等她解完手出来时,竟然发现那黄牛不见影儿了。她当时那个急啊,真是想顿足捶胸。可这没有用啊。她没奈何,只好快快去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她在成仙洞附近找到了。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很口渴了。于是把黄牛拴到一棵黄檀树上,然后自己便四处找水,在成仙洞外她没找到,看见有个洞口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找进成仙洞内。结果像头一个人一样,她发现了那水洼里的积水后便急不可耐地拿双手舀起来喝,喝饱喝足,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她一阵耳鸣,正自己纳闷着,顷刻间她便由一个一米五五的成年妇女,变成了一个不足半米的小婴儿,滚在地上“嘤嘤”地直哭。她是个死了丈夫的人,独子结婚后连生两子,老为今生没女而叹息,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便和老婆商量,以后再叫她作妈已不合适,不如干脆叫她做女儿算了,就让她喊自己为爸妈,连户口簿上也这样改了。这样在当地便长久地流传出一桩老妈变女儿的趣事。   第三个人是一个读南京某大学的二十岁女生,和男友一起来到南岭大峡谷游玩,已开发的景点看尽了兴,还有过剩的精力需要发泄,便一起闯到了无人区去,发现成仙洞时,他们身上所带的两瓶矿泉水已喝完了,见靠壁处水洼里有水,而且清沏见底,这女大学生便说要喝。她的男友是学生物学的,还有些顾忌,劝她莫乱喝。她渴得实在厉害,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管用手掬起来就喝,一边喝一边嘴里还快活地说:“如果我死了,你只需打电话通知我爸妈来收尸就行了,什么责任也不必你负!”   第一二六章   曾小丽不相信罗顺初的话儿,从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她认定,他是用油嘴滑舌迷惑她,达到占她便宜的目的。你看他不是叫一个年轻女子去骗她说她的女儿死了吗?他不是又用遮眼法叫施雪红骗她来这儿吗?   想到自己的知心好朋友也加入到了这个陷害她的阴谋当中去,叫她以后再清白也可能在丈夫面前有口难辩,她心中便禁不住腾起怨恨,对罗顺初的表白置之不理,只把恼怒的眼光瞪向施雪红,责问:“施雪红,你同别人一起合谋骗我来这儿,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认识罗老板,罗老板叫我给他找一个靓妹来做伴舞,我就想到了你。”施雪红支吾其词地道。   “你莫把自己的责任推得那么干净,以为我是个没头脑的人。”曾小丽气恨地又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同你讲了只想同你交朋友,你永远也不会属意于我,同我交往你又有什么损失呢?”罗顺初不以为然地插嘴进来道。   “问题是,我同你交往可能会招灾,一步走错,抱恨终身啊!”曾小丽想,仍不理他,只对着施雪红道:“我从来对你都一片至诚,想不到你却这样对我!”   “我没有做出对不住你的事,你莫乱责备我。”施雪红为自己辩护道。   阿强也参加进来打圆场:“曾小姐,你是太言重了,因为多心就以为雪红有心害你。我是个有心眼的人,她没有做出对不住你的事。”   “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对我抱着这么深的成见。”罗顺初又开口道,“我只是想同你交朋友——这是我的由衷之言。由于总是忘不了你,才做出了许多叫你反感的事情。但指天誓,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卑鄙无耻的目的,这个请你放一百个心。”   “那只有天知道了。如果我真的同你交往,早晚会受你污辱。”曾小丽在心中又想。   罗顺初盯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很痛苦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可悲,曾经做过你的未婚夫,还曾经差点儿成为你的老公,可到头来却连做个朋友也不得!好,这下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不强求你,再也不强求你了。既然你讨厌我,那我就走!即刻走!”   说着,他头一低,像难抑痛苦似地快步离开了这舞厅,再也没有回来。   阿强瞧向曾小丽,抱不平地开口道:“曾小姐,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同罗老板交朋友?从他向你倾诉的衷曲里,你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奈。当然你不是个轻率的妹子,你是不会随便同有钱的男人周旋的。但你只因为自己主观上对罗老板产生的偏颇看法,就拒绝同他交往,这是不是太冷酷了点儿?”   “这是我的人身自由,哪个都管不着。”曾小丽冷冷地回答说,急着要离开舞厅。   施雪红忙从一张堆满蒸馏水和罐装饮料的桌上端起一杯橘子汁来递给她说:“小丽,你来这儿这么久,还没叫你饮口茶哩,饮了这杯橘子汁再走吧。”   “谢谢了,我不渴。”曾小丽心存戒心,头也不回。   阿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显得很不高兴地说:“曾小丽,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罗老板你不愿同他交往,难道连我们也一样不愿交往么?”   曾小丽迟疑了,转回身来,心里想:“是啊,施雪红是我多年的知心同学,阿强是我刚认识的未来‘朋友’,即使她替罗顺初做出过对不住我的事而叫我不愿跟罗顺初交朋友,对他们两个也不能不给点儿面子啊!”   因而她忖度了一下之后,就从施雪红手里接过杯子,礼貌地稍稍抿了一口。   这一抿不要紧,她立刻便觉出味儿不正,于是想到他们可能往里边下了安眠药之类的药物,以使她到时失去反抗能力,便勃然大怒,把杯子塞回施雪红怀里道:“你们安的好心!想叫我上当受骗,决办不到!”   说着她便快步冲出了舞厅去。   走到街上,曾小丽很快觉得自己头有些晕,脚有些轻,猜想那橘子汁里确实是下了安眠药、迷魂药,不禁暗暗庆幸:好在她有所警惕啊,不然一口将橘子汁喝下去的话,那可就不能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了!   头越来越晕,要她不断振作精神,才能继续往家走去。   看见面前出现了连续几棵影影绰绰的柳树时,曾小丽忽然现唐鲁立从那儿向自己走来了,由不得喜出望外,快步向他跑过去,并向他喊了一声:“老公!”   但她还没有扑到他怀里,他就先忧闷地告诉她道:“老婆,刚才你家里打了电话来,讲你妈的病又重了,叫我们快去医院!”   “是吗?”曾小丽一听便焦急,赶快和他一起向卫生院的方向走去。   路上唐鲁立把眼睛两次斜向她,然后心事重重地问她:“老婆,我看见罗顺初从舞厅里走出来,随后你也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同我交朋友,我没答应,他就先走了。”曾小丽一点儿都没心没绪地回答。   “不会吧?如果单是不肯交朋友,怎么会相跟着出来呢?”   “怎么不会!难道我是那种不要脸,会跟别的男人胡来的妹子吗?!”曾小丽很生气,想不到他也会怀疑自己,不由得伤感起来。   唐鲁立仍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儿,说:“你当然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妹子,像以前你在深圳,还有在这镇上跟赖争,都一直是守身如玉、视死如归的,这个我信得过你。但你同罗顺初订过婚,他又那么有钱,我不敢保证你不会同他旧情复燃……”   “竟然连你也不相信我!好,我就同你讲吧,我是同他旧情复燃!同他一起饮了橘子汁!我还同他一起跳了舞,因为他是那舞厅的老板,我要勾上他,以后得到他的钱,这行了吧?”曾小丽突然很想跟他吵架,当下便赌气地大声这样说。    第一二七章   “不,我一定要变成婴儿,不变成婴儿我只有烦躁!烦恼!无尽的烦恼!”程雅湘语气坚定地说。   林森朝与她之间仍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面对她这不管不顾的态度,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话儿了,只能沉默不语。   然后程雅湘走进成仙洞去,仔细地端量了一下洞里的情况,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去积水处舀进了一些水。   接下来林森朝期待着她再叫他给她画一幅画,但她却没叫,只是问他:“你这样给人作画,能赚到很多钱吗?”   林森朝回答:“不多,一般每个月也就四五百块,个别时候一个月能赚到上千块钱。”   “靠这些钱你能养家吗?”   “没问题,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林森朝对她笑。   她没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林森朝心想她在这儿没其他事情可做,该走了吧?但她却没急着走,而是坐到他旁边来“陪”着他,一“陪”就是两个小时。在这当中,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儿,她只是把他所携带在身上的英国肖像画家雷诺兹的画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由此可见,他们俩都是沉默寡言的人,都不爱多说话儿。后来林森朝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开口对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不然你一个女的回得太晚可能不大安全。”   “对对,你讲得对,讲得非常对。”程雅湘像突然清醒似地道,赶快离开他的身边又去成仙洞内外看了看,这才滴下两枝鹿蹄草和俗称“婆婆草”的鬼钉草作纪念,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   在南岭大峡谷里,名气最大的景点无疑当属沙头瀑布。沙头瀑布落差高达二百八十多米,相当于一般五六十层的高楼大厦那么高。飞流直下,犹如万马奔腾,声震方圆十多里。其周围景致之秀美,如同仙境。说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刻”下的杰作,一点儿也不为过。   林森朝常选择在沙头瀑布正对面的峭壁之上作画,除了画有报酬的肖像画之外,也画一些拿去参展或评奖的画作。每次他画这后一种画时,都是意在笔先,深思熟虑的,不到自己认为构思已十分“完美”,他是不会轻易动笔的。   在沙头瀑布附近给游客作画,比在成仙洞附近给人作画多一些顾客。不过对有抱负、有事业心的人来说,只要达到了衣食无忧,他是不大在意收入的时高时低的。因此他在沙头瀑布给人作画的时间,还远没在成仙洞多。   沙头瀑布是一个旅游旺地,自南岭大峡谷被发现后,游客们便蜂拥而至,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些女游客。女游客一多,有姿色有魅力的女郎自然也多。不过说句老实话儿,既然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电视节目里都难得找出几个真正美艳动人的女子,那么在现实当中想要找寻出来,那肯定就更难了。   不过有三四分、五六分魅力的女子还是时常看见的,而且是近距离“接触”,受着光线、服饰、环境的影响,这些本来只算得上有些漂亮的女子,却常常反而比银屏上的大美人儿们还更叫你怦然心动,意马心猿。林森朝就遇到过几个这样的女子,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他打死了也不会认为她们是什么真正的大美人儿。但她们就是那么的叫他心仪,叫他魂牵,以至叫他一看见她们就由不得生出伤感和无奈,暗暗想:“我今生为何就没福气娶她们为妻呢?”   命中注定林森朝是那种无法与漂亮姑娘结缘的人。在他来A县作画谋生之前,他曾在某县连续近二十年向县文化馆交画稿,并被选送上市,先后五次获得过市业余文艺奖优秀奖或者是三等奖,因某县多年缺一个创作辅导干部,市有关专家、领导在征求了他的意见后,还曾向县主管领导推荐有那份工作能力的他去做。可是因为他不是吃着财政饭的人,获的奖又还不是那么大,“搞”不到财政指标给他,结果一直没办成。   那时林森朝还非常年轻,也谈不到一个叫自己喜欢的对象,更不必说现在了——他现在既已年过四十岁,又身单力弱,还能打动哪个女孩子的芳心呢?   好在林森朝是个还算想得开、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要找到个理想点儿的老婆已越来越没希望了,但他想到自己能稳定地找到一碗饱饭吃,每月还能多少存下一点儿钱,以后老时防备生病,就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了。最多他有时情思太强烈了,很难忍受,他便把那几个自己曾看见过的漂亮姑娘拉进自己的脑际,轰轰烈烈地跟她们做一回甜蜜的爱情美梦罢了。   前边说过,林森朝曾给一个够得上称之为“美丽”的姑娘画过一幅画,那幅画至今叫他感觉很满意。想不到这一日,他竟然有机会又给另一个够格称之为“美丽”的姑娘再画一幅画。   说起来,这事情有点儿偶然。当时林森朝在沙头瀑布对面选好了点儿,旁边竖着自己的招牌,已连续四个小时没人走近他了。正觉得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一个原本从另一个方向向大峡谷大门方向走来的姑娘,发现有几个游客正站在他附近对着瀑布拍照,而这几个游客当中有一个是她的熟人,她便喜出望外地跟了过来,对那女子说:“阿莹,我们分开这三年,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做什么也不接?写那么多信给你,你做什么一封也不回?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到的女子一脸轻松,笑吟吟地回答:“我给外派去了呀!总是不在家,哪能接你的电话?哪能给你回信?”   第一二八章   大姑子不满地又道:“炒饭吃了热气,哪个敢吃!”   张母接嘴说:“冷饭是不能吃的,会吃坏人的肚子的,倒掉!”   曾晓惠一听就憋气,觉得她们太做作了,就是要故意无事生风,但她却只能忍耐着说:“如果你们不吃,那我一个人吃得了。”   这时张父开口说:“炒冷饭虽然是有些热气,但很香的,我也吃一点儿。”   说着他便先去舀了一碗。   随后张卫云也去舀了一碗。   他们这样做,叫曾晓惠的心由不得感受到了一点儿温暖。   由于菜炒得香,一个个人都吃得很开胃,叫后来曾晓惠都由不得顾忌连炒饭全吃完,都会叫大家吃不饱,便不敢多吃了,第二次去铁锅舀炒饭时,便只舀了小半碗。   这个晚上很闷热,一下不吹风就汗津津的。   饭后张父搬了一张躺椅放在院子里,打着赤膊,单个儿斜躺在那儿纳凉。因为有蚊子叮咬,他不时舞动葵扇向它们驱赶着。   张卫云在楼上的另一间房里看电视。那间房在张卫云和曾晓惠新婚时曾由张卫云的阿妹一家住着,他们走后,张卫云和曾晓惠又有严重的隔膜,因此在他新婚之夜向曾晓惠提出“亲热”要求遭到她的拼死拒绝后,他便与她同房分床睡了一年时间,最近终于搬去了那间房去睡了。   曾晓惠现在睡的房间没有电视机,但有风扇。然而在这么燥热的晚上,她不想呆在像蒸笼一般叫人风扇也吹不凉,还使人觉得憋闷的房间里吹风,而是找了张竹椅坐到阳台上纳凉。   这时阳台上虽然有风,但不够大,她便又回房去找可扇凉的东西,结果找到一把蒲扇,于是坐在竹椅上慢慢地扇着。当有蚊子侵向她时,那蒲扇也好驱赶。   张父在楼下纳凉是挺舒服惬意的,有茶点,有瓜果、饼干、炒蚕豆、两瓣西瓜摆满了一张靠椅,他时不时喝口茶便就一口西瓜或者饼干、蚕豆吃进肚去。   不知张卫云现在看电视屋子里有没有那些东西。曾晓惠肚子还饱,其实真的有人叫她吃那些东西她也不一定吃得进。但张父独自旁若无人地在楼下摆了那么多东西吃,也不叫她下去吃一点儿,却叫她平添一层忧闷:他们明摆着是要故意给她脸色看啊!   自从昨日张卫云向曾晓惠提出离婚的要求后,他一家对她就待理不理的了。叫她有口难言,愁肠百结。虽然近一年来,她因为内心烦闷而几次三番拒绝了张卫云的“亲热”要求,并和他打过一次架,但她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愿意满足他这种要求了,他什么时候能给她机会,让他俩春风化雨,感情得到改善,她就会赶快回应他。可这要到什么时候以后才行呢?   正在曾晓惠闷闷不乐的时候,忽听得楼下厅房里,传来了大姑子的女儿抽泣一下的声音,然后张母便高声大气地问起来:“是不是你舅妈打了你?是不是你舅妈打了你?”连问了好几下,大姑子的女儿不吭声她便不停地问下去。   曾晓惠有些诧异:她是从不打那女孩的啊,怎么那女孩突然哭泣,婆婆就把怀疑的矛头指向自己呢?   张母在楼下问个不停,曾晓惠便认为是因为自己没有满足张卫云的“感情”要求,既激怒了张卫云,也触犯了他们一家人,所以他们便处心积虑地要跟她过不去!   她是不想成为别人狭隘心胸引起的阴谋的牺牲品的,因此她冒着会给斥骂的思想准备匆忙跑下楼去,见了坐在沙上看电视的大姑子女儿便问:“美美,你刚才是做什么哭啊?是哪个打了你呢?”   美美是个纯真无邪的七岁女孩,不会有心眼的,见她问便带着泪痕回头望向她,虽然没有回答却手指电视机。   原来电视上正播放一部古代悲剧,她被剧情所感动,所以突然哭起来。   见是这样的缘故,张母也没有趁机责难曾晓惠了,而是道:“哦,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真是太小孩子气了,电视上演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信它作什么呢?!”然后她就不再吭声了。   曾晓惠回到了楼上,九点钟不到便打哈欠了,只得上床去躺下睡觉,但很久也没有睡着。   楼下先听见张母和大姑子叽叽喳喳地在低声说些什么话儿,然后便听见大姑子高声愤恨地道:“靓算得什么,靓就很了不起啊?我就最反感这个。她不给我们,我们就不要她,以后再找一个,看到时是她后悔还是我们后悔!”   这些对话是很刺激人的心的,特别是对与之有关的人来说,叫曾晓惠听着心中自然很压抑很压抑。   到了十一点钟时,她还没有睡着觉,突然听见隔壁出了一声响,不知张卫云在那儿做什么,才听一下就没有了。   这时曾晓惠觉得有些口渴,便用放在桌上的热水壶烧开水。那热水壶已经很旧,底部有拆开过的痕迹,可能以前坏过拿去给人修过。   这旧热水壶还挺有用的,只按下开关没有多久水就烧好了。   曾晓惠拿杯去接水,接了大半杯放开按水键使水停,可移开杯子却现出水口还有细水流出来,落在桌面上淤积成一滩,离桌缝很近,随时都可能流进抽屉里使里边的东西弄湿。   她有些紧张,一边想着要快些拿纸抹净那水,一边便忙又按那出水键,而杯子则放在出水口里再接水。可那水仍然出,连按几下也不行,只好改为拉起,还是不行,杯里的水都装得满出了,又流出到桌面去。   她很烦,觉得真是没有点儿办法,只能连电线插头一起取下,将热水壶搬到了地下……   她刚醒来时,隔壁房间是没有电视声的,这时也有了,她心想:张卫云可真有精神啊,看到这么晚都不睡!   曾晓惠先抹净桌上的水,然后拿嘴给杯里的开水吹气,希望它快些凉下来,还没有开始喝一口哩,安在这边的电话铃声便响起来。    第一二九章   这种异乎寻常的表现,真是叫林森朝一时无所措手足,不知程雅湘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情?在食店里当着别人的面他是不好显得无动于衷的,因此他便温和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程雅湘肩膀一耸一耸地又哭了一阵。完全可以看出,她早有心要向人倾述她心中的痛,因此在林森朝又向她“追问”了几次后,她便向他倾吐出了一个伤感的故事。   一年前的一日,程雅湘用“香蕉奶片”的笔名,走进了某家小报开设的一个叫“真情天空”的聊天栏目里。正值周末,由于心情不错,她随即就加入到了报友们的嬉笑怒骂中去,连发了几封信,都给编辑登出来了。程雅湘用自己编的俏皮话儿对上来搭讪的人连续嘲讽、取笑,自然叫“真情天空”里像炸了窝。   正当程雅湘以胜利者的姿态想要离开,不再寄信去继续参与那小报的聊天时,一个叫做“紫光”的男子向她发来了“诗”,上边说:“香蕉奶片,好吃可爱;独自品尝,自私自利;排遣苦闷,俗界多余;欲寻他味,请跟我来。”   程雅湘大为惊诧:在报纸上居然还有人能看破她的心。于是她赶紧根据他的名字回复他一首“诗”到报社,报社也给她登出来了:“无形紫光,藏之何处?知我如你,今生有缘。”这样他们便一路对话下来。他告诉她,他在县上一家工厂做事,平时爱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的谈话却涉及各种世态炎凉、人情世故。紫光往往语出惊人。她说:“完美的爱情是情感吸引和魅力吸引的统一。”他说:“一个真正有魅力的人,不但能够征服异性,也能够征服同性,因为在其身上既有性的魅力,也有人的魅力……”就这样,他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牵挂,彼此很快竟有些依依不舍了。   从那以后,除了吃饭、睡觉或者上班、做活的时间之外,程雅湘和紫光几乎每日的中午和晚上都会在没相约的情况下,各自给对方发去一封信,写诗,谈人生,偶尔也会开一些比较出格的玩笑,利用图画的造型语言,“拥抱”、“接吻”……   渐渐的,在邮路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程雅湘和紫光相爱了,只要一日不能接到对方的信件,程雅湘就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吃饭也毫无胃口。紫光说他何尝不是这样,自认识她以后,做事开始丢三落四,上班常走神。有一次,紫光在厂里正忙活时,因为想起他们在信上的知心话语,偷偷回味着,一时分心,竟差点儿出大差错。   程雅湘和紫光相爱在这种虚拟的邮路空间里,完全不用考虑房子、车子、还有票子等等现实中的繁琐事情,一任满腔的缠绵缱绻随着笔下文字的书写“声”,信马由缰地演绎着一个个激荡心怀的爱情故事。   飘渺而又“真实”的甜蜜,让一向自卑而浮躁的农村姑娘程雅湘安分而幸福了。为了保持一种距离的美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坚持不向对方要照片,也不提出见面。因为他们都知道多数“邮”恋一定是“刚拍的底片不能见光”的。   其实,读过高中的他们并不是弱智到没有分辨能力的地步,而是在世俗的纷扰中,竭力寻找心灵的那份平静和安宁。他们都惊讶着,在这种精神交往的纯美天地中,他们这两个生活中原本毫无关联,一个在城镇,一个在乡村的年轻人,竟然可以走得那么亲近和无拘无束,甚至比身边常来往的朋友,更加洞悉彼此心灵的渴望。   和紫光相熟之后,他们的通信也由比较含蓄,慢慢变得比较大胆而直白了,越来越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理性的东西说完了,就来感性的东西。有时候,他们很亲密地打情骂俏;有时候,他们也说一些诨话和黄段子。就这样,他们在邮路上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互称“老公”、“老婆”的地步。既然是“夫妻”,当然免不了要像现实中的夫妻那样象模象样地过“夫妻”生活了……   每每读到紫光这样的信的时候,程雅湘就会浑身躁热难耐,身体里膨胀得似乎要爆炸。这时,她总要跑到卫生间里去冲一个冷水澡,让冷水反复地刺激自己的神经,这样才能放松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照片也没见过,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彼此的一切都只能通过想象来把握。他可以把她按照他心目中的样本,设计成他所想象的白雪公主;她也可以把他描绘成她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紫光的那些热情奔放的“诗词”和那些有“见地”的思想,还有对程雅湘的一片柔情,都让她自然腾生出许多遐想。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紫光常常走入程雅湘的梦中,和她幽会,和她亲热。她想起他们在邮路上的那些缠绵的语句和挑逗的话语,内心就陡起波澜,身体就有一种奇特的反应……在梦里,她和紫光接吻、拥抱、抚摸,享受着在现实中没有的一切……   每日早晨,程雅湘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内裤,不然浓重的气味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这种事情持续了将近半年,她从来不敢告诉紫光她在梦中有对他的亵渎,甚至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负罪感,愧疚感。   渐渐地,程雅湘在做事情的时候,老是会神情恍惚,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儿,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羞人的情景来……   有一日晚上,程雅湘和紫光又在邮路里“见面”。她问紫光到底爱不爱她。他回信说:“当然爱。”可是,他跟着又说:“我们的爱只能在邮路上进行,我不会和你见面的。”   程雅湘在读到这封信以后,克制不住地告诉了他她在梦里所做的一切。她这时的想法是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她要和他在现实当中完成这段难得的缘分。   第一三0章   曾小丽从小到大一直向往能够过上好日子,像别的有钱人那样享乐。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希望了,从唐鲁立的固执里,她能够看出里边显见出他们的未来是不会很光明的,做生意常有许多隐忧,靠业余科研赚钱他又摆不脱无名小卒的地位,她可能一辈子只能望梅止渴了。   回到家四十分钟左右以后,姗姗又突然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曾小丽开始还希图靠喂奶哄住她,结果却加上七嘴八舌也说不住,只好又把她抱了出去。   这次她走进了公园。公园很小,是新开辟不久的,还没有一个普通小学校园那么大,是用围墙把一座小山围起而成的,草木还蓊郁,公园后边还有巍巍群山作背景。在近大门外建了一些小亭、滑梯、大石像等设施,还能让人消磨点儿时间。   曾小丽一到这儿就把女儿放下了地,然后扶着她的腰让她学走路。她已经站得稳,当曾小丽试图放开手让她自己走时,她却表现出了畏难情绪,握着拳头不肯自己迈动一步。   曾小丽温情脉脉地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双手鼓励地说:“姗姗快走啊,大胆一点儿,妈妈在前边保护你。”   姗姗总是很畏惧,小手指插进嘴里去吮着,就是不肯走,叫她觉得很没劲。看见有一个农村妇女挑了一担香瓜走来公园门口卖,她去买了一个,当时就和女儿一起吃了,感觉香馥馥的,附近有两个小孩子在嬉笑怒骂和打闹,先还在公园里追逐,后来便跑出去了。   曾小丽吃完香瓜后,觉得呆在这没有多少地方走动的小公园里很无聊,没有趣味,便又回家去。   带着无精打采的神情回到家,婆婆已经在厨房里做饭了,唐鲁立还坐在书桌前忙他的。听见她的脚步声响进卧室,他便疾地把身子转过来,满带温存地笑着对她说:   “老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现了一种新的特殊数学现象。我这下把它们称为悖数或者悖质现象。它的内涵是这样的——举个例子来讲吧,我们认识两个妹子或者两个男子,尽管事实上可能是甲比乙靓,但我们有时会觉得甲比乙靓,有时又会觉得乙比甲靓,就看我们当时处于什么环境,什么心情了。用数学式表示就是有时是a>B,有时又变成了B>a,它们既矛盾又符合生活真实、自然真实,既不合常理,又是客观规律。互相之间有集合关系,用数学公式表示是a>B∪a<B=c,用数学术语去称是交,即它们互相之间有同时属于两个集合的所有元素c。也可能集合a是集合B的补集,或集合B是集合s的补集,用数学公式表示是补集a﹨B或补集B﹨a,意思是集合a包含集合B,或集合B包含集合a,在a中有不属于B的元素,或B中有不属于a的元素。而a和B用集合论的数学公式表示是a∪B=Φ,即最终集合a和集合B的交是空集。一现了它我就想,我至今已经现了好几种悖数现象,讲不定我以后可以写一部叫做或者叫做的数学专著,使之成为集合论的一个独立分支。”   曾小丽对数学向来不是很有兴趣,中学期间的很多知识也还没有学懂,听他这样说,只能撇撇嘴,不置一词。   ……………………   曾小丽给姗姗搽着痱子粉的时候,告诉唐鲁立,痱子粉只够擦一次了,叫他去买。唐鲁立问她买怎么样的。她回答说:“买十块钱左右的,便宜的不要买,效果不理想。”   唐鲁立便带了十五块钱出门去。   先到一间较小的日化店,痱子粉有几种,但卖得都比较便宜,最低价的每瓶两块钱,最高价的每瓶五块五钱,没有卖十块钱左右的。他心想,也许是这店子的痱子粉定价低吧?想通权达变地将就着买一瓶五块五的,却又心中有些不安:这一段时间曾小丽因为拿不出去给她母亲治病已经心情很不好,很没有好脾气,要是他不给她买一瓶合她意的痱子粉回去,她不是更不痛快,更要给他脸色看么?因此为了做到妥靠、万无一失起见,他还是决定先不在这儿买,到别的店子去找找看再说。   这一日唐鲁立接到县科技局的电话到县里参加一个表彰会,他因为“有科技成果在市级获奖,县级展览,成绩显著”,获得了县政府的表彰,了一百块钱。   这钱不多,只是一种精神鼓励,他略略有些失望,感觉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他也不好去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儿。   散会后出来,经过县艺术团门前时,他见该单位门外摆放了一个红牌告示,说省电视台参加影视新星大赛的复赛入选选手来本地采风、拍外景,欢迎热心的观众前往该团二楼的排练厅去欣赏他们的排练。   省一级的影视大赛入选选手到小县城来采风、拍外景,是件很稀罕的事情,唐鲁立看到这告示牌便不由自主地给挑动了好奇心,想去见识见识这些上过电视的人在现实当中的模样,看见别的很多人也往里边走,他便也跟了进去。   上到二楼的排练厅时,来自省里的影视新星们正在练习走台步,从电视上看着其中有两三个少女就长得挺美,下了荧屏一看,简直可以说是美若天仙。以前彭林信在他面前说在广州、深圳从没有见过比曾小丽美的女子,也许是从电视上看或者从他的有限见识的角度说的吧?——真正的美少女既少,又难以让常人遇见嘛)。从荧屏下一比较,那两三个美少女即使不能说比曾小丽更美,也至少是处于一个水平线上。不过曾小丽是娇小型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八左右,而那些影视新星却是高大型,身高似乎都在一米七o以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面前那么多相貌并不十分出众的少女都能够成为影视新星,曾小丽便更应该成了。    第一三一章   既然程雅湘“自觉”地拉开与林森朝的距离,他当然也要更加头脑清醒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因此有一次她要进镇上最大的商店去,他便一脸厌倦地说:“你自己进去吧,那店子里我样样东西都熟透了,现在又不买,不想进去了。”   然后林森朝就站定在门外,一动也不动了。   程雅湘看他一眼,也没勉强,独自一人快步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黑袋子提了一团东西出来。   开始林森朝也没在意她拿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与已无关,他犯不着去抱什么好奇心。当遇见一间破败的厕所时,她从黑袋子里拿出了一包日用卫生巾,撕开外包装取了一片在手,其余的装回黑袋子去,然后就交给他抓着,她自己则紧紧张张地跑进了女厕去。   你完全想象不到,林森朝是一个四十岁的光棍汉,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只从书报上知道女人每个月都会来月经的,而他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现在突然有这样一个长得并不难看的年轻女子这么无所顾忌地把她女人的用品交给他“保管”,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呢?——但是林森朝可以向你拍胸脯作保证,他这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并不是对程雅湘本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由她的拿卫生巾进女厕去使用,想到了相貌不丑的女人的“可爱”,来月经的女人的“可爱”,从中体验到一种难得的异性相吸的别样滋味。   正是因为林森朝是一个不会随便对具体的女人想入非非的人,所以程雅湘从女厕出来后,他便能表情平静地将她的卫生巾交回给她。   林森朝相信程雅湘也不是一个轻佻随便的女孩子,她没有因他与她见了三次面,又请她吃了两次饭,就用言语挑动他,用表情撩拨他。没有,她由始至终都是保持着一个正派女子应有的举动。   正由于林森朝和程雅湘都不是轻浮放荡的人,他们便更容易遇到一些彼此都尴尬的事,到女厕所用卫生巾算得一个,还有一个更大的在后头。   在某镇街上逛了街、买了卫生巾之后,林森朝要回南岭大峡谷去。某镇上有车回县城,他希望程雅湘不再跟着他,自己快快离去。谁知她偏不坐车走,仍要随他再去南岭大峡谷。没奈何,林森朝只好由得她了——他毕竟没权、没资格赶人家走。   林森朝和程雅湘两人同样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肩并肩地往前走,路上说了两个并不幽默的笑话。经过一小块豌豆地旁时,看见那些插了竹枝的豌豆叶长得很高又颇密,她竟然说:“我尿急了,得去解手!”说着她就快步跑进了豌豆地去。   豌豆叶虽有五六排,看着颇密,但人躲进去哪遮得很严实呢?因此她脱了裤子蹲下去羞羞地望着他,他瞧见她左侧边白晰晰的一点儿屁股肉,慌忙便背过了身去。   林森朝和程雅湘虽然为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为情,但他们终究是已见过三次面的“熟人”,受点儿这样的身体“损失”还互相能接受。最糟糕的是在离程雅湘不远处的同一块豌豆地另一边,竟早有一个大男人先在那儿解大便,叫程雅湘刚解好了手才发现他,便马上慌得快快拉起裤子,然后高叫一声,疾步地跳出豌豆地,羞臊得直向南岭大峡谷方向奔去。   在林森朝的眼中,娇小的程雅湘此时显得既年轻又可爱,叫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怜惜的特别情怀,赶上她后情不自禁地搂抱住了她。   但他们终究是那种有缘无份的人,虽然能像朋友一样交往、吃饭,却永远也不能成为一对恋人,因此他只搂抱了一下她,她便毫不讲情面地用力推开了他,然后便更快地向前冲去了。   ……………………   说起来真是可怜,自这次搂抱了程雅湘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老是激动、兴奋、惬意地回味他搂抱住程雅湘时的那种感觉:别样、特殊、又令人冲动。因为他那时是从正面搂抱住她的,有一刹那,他平坦的胸部紧紧地贴住她鼓凸的胸部。他这是第一次与女人“肌肤相亲”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叫他这老光棍怎不生出不同平常的情绪呢?   然而,自从这次分别以后,林森朝有挺长时间再没有看见过她。像他这样一个不讨女人欢心的王老五,生活自然一切照旧,每日里就在A县内的风景名胜区内巡回作画谋生,这一日在这儿,那一日在另外的地方……   在这些日子里,林森朝在处理“家事”的同时,去得最多的还是海门寺,因为它离县城近,标志牌上虽写着与县城相距六公里,其实就在县城北边的慈云峰下,坐公交车只需五分钟,步行去也不超过半小时——走得快的话,可能十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面向公路的海门寺第一大门进去五十米,转弯角处左边一个院落是尼姑庵,前耸朱门,进门是一窄长空坪,坪右与门相垂是一排带飞檐的佛式新房。新房正中有一小门后院,后院中有禅房、花园等。   林森朝以前曾进过两次这尼姑庵,它不收费,也见得到一些着佛袍的尼姑。那些尼姑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女子,大的有四五十岁,小的只二三十岁,容貌既不出众也不难看。尽管这样,他每次经过那朱门前都会生出遗憾:那些女子当中年龄与他相当的人,为何宁愿脱离红尘,抛弃人间乐趣,也不嫁给像他这样打光棍的可怜人呢?   不过从林森朝以前的生活经历里,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使他有缘与她们相识,也没福气跟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结成夫妻的。人世间就是存在这许多叫人浩叹的事,有些男人一生中有几个十几个女人想嫁给他,而有些男人一生中却连一个女人也想不到——那些女人宁愿像这儿的某些尼姑一样遁入空门,也永远不愿嫁给他们。   第一三二章   唐鲁立很失望,想不到张磊叫自己上楼来,又叫史委员和自己谈论,到头来却带不来半点儿好消息给自己,真是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他也只得离开了这儿,慢慢走下了楼去。   从二楼下一楼时,正好有四个陌生女子要上楼,她们的穿着似乎跟本地的年轻女性有一些较明显的差异,显得更高雅、更有气质,不知是艺术团新招的演员还是省里来的影视新星。唐鲁立瞟向她们时,三个自顾自看路的女子相貌比较一般,脸儿挺黑的,而似乎多情地望向他的那个女子则又白净又俏丽。   唐鲁立没有对这女子表露情感,稳重自持地快步下了楼去。   走出艺术团大门的时候,唐鲁立竟然遇见了刘振中的妻子——对方正要进艺术团。尽管对方没有把脸儿瞧向他,他也主动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姨你好,去看影视新星啊?”   刘振中之妻理也不理他,神情冷漠,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唐鲁立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一下就觉得疼痛起来。他颓然地想:“我不该向她打招呼,我做什么要同她打呢?她同她老公都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助益,我不同她打招呼不会失去什么,同她打招呼她却听而不闻,叫我自讨晦气,心中难受,我真不该打啊。”   他也对那女人生出了恼恨,暗暗想:“你算什么了不起的人呢?竟然这样居高临下的对待我,好像要显摆你的出人头地似的!十多年前你老公还没到文化站做站长之前,他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男人,你更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女人。那时你给人看着可很质朴,待人挺热情。这下你因为命好,不仅老公当上了站长,还随之让你端上了铁饭碗,进到了不仅稳定而且收入还挺不错的单位工作,你就这样目中无人了,连礼貌、客气地回我一个点头也不回,你算什么东西!”   有一阵子唐鲁立很愤愤不平,又想:“需要能力的单位本来很多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可许多单位没有能力的人占了编制,有能力的人调不进去,出现极普遍的滥竽充数现象,实在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什么时候我们的大小官员在亲情面前都能铁面无私,那就好了!”   但在他消了气、变得比较理智的时候他又想:很多当官的给自己的妻子、儿女搞进好单位,也许怪不着他们,因为那是某个时代的阶段性现象,谁也避免不了的。如果以后真正做到合理改革,录用人员采用逢进必考,公开、公平、公正的做法,又还能有谁搞得了不正之风呢?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在心里呼唤,中国的机构改革一定要朝绝大多数普通人所希望的目标改下去啊!直改到十分完美的程度才行!   不久以后他便走到了一家较大间的日化店去。   这时该店的老板正坐在抽屉前点钱,抽屉拉得开开的,叫他看见整个抽屉里全齐满了钱,都有两块砖那么厚了,分十元、五元、二元、一元等等放,老板手上还拿着厚厚一叠各种面值的纸币往那儿派,凡是见到五十块、一百块的,便掀起其他钱将它们塞到了柜底去。   唐鲁立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见此情景他心想:“如果我今年能够收进像他这儿那么多钱,我这下也不用那么忧愁了。”   他由不得有些叹息,本来他想找十元左右的痱子粉的,这时也没有心思了,双眉深锁的只管找便宜的买。他心想:“我这下挖空心思也找不到钱,哪能听从老婆的话硬挺着样样买好的呢?如果什么钱都花光用光,以后到哪儿去讨生活?”   但没有过多久他又自我责骂了:“你不给老婆买点儿好的东西,是你自己没用,你自己不是东西!像你这么穷的家伙,莫讲像她生得那么靓的妹子,就是那些生得很丑的妹子你本来也没资格讨的!可你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艳福,竟然讨到了她,同她做成了夫妻,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不仅这样小件的东西要舍得给她买,就是大件的东西也要舍得给她买。你看她是一个多么好的老婆啊,看见你穷,她不仅不吵你买大件的东西,连她自己穿的衣裳婚后也没叫你给她添置过一件,全是穿她婚前带来的,这样的老婆你还能到哪儿找去?你应该不打折扣,下死功夫去赚回钱来叫她开心才对!”   可是像他这样今生不知有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的人,至少现在是总觉得赚钱很难的。所以唐鲁立想到离现在还不远的未来前景,他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黯淡的情绪。   ……………………   给母亲出丧以后,曾晓惠的牙齿便老是痛,有时痛得还不是很明显,有时却痛得非常厉害。她是有虫牙的,一共有四个,左上边两个,左下边一个,再加上右下边也有一个。以前她牙齿也有痛,但痛得没有那么厉害的情况,而且很快就能够止住。但这次却痛得非常剧烈,痛得非常长久。而且特别奇怪的是,这次最痛的不是有虫牙的部位,而是没有一个虫牙的右上边。也许是她刚经历了家里的惨变,心中过分哀痛,刺激了哪个部位的脑神经吧?又或者是她与张卫云抓破了脸,跟她打了架,他又要和她离婚,她急火攻心吧?很多事情纠合在一起,叫她伤心、熬磨,所以引了严重的牙痛。   母亲是曾晓惠深爱的人,意外地遭受横死,而那杀她的人偏又是亲阿哥,曾晓惠的心中便总有一种钻心虫在咀嚼着似的感觉,既疼痛又惨苦,如果这时张家人给她同情和关怀,她一定会非常感激和欣慰。但偏偏相反,他们不但不给她同情和关怀,反而还对她表现出了鄙弃和不屑,当面他们对她板着脸儿,背地里则对她说三道四。    第一三三章   一个女人为人之媳,为人之妻,刚扯了结婚证,虽然还没办过喜酒,但婆婆、丈夫也应该对她疼爱、关心一点儿才对。但黄母和黄国文却不是这样。因为黄国文是受了前女友的欺骗,为了“报复”前女友,才演戏跟程雅湘谈上“对象”“结”的“婚”,心里边总不平衡的,就迅速对她变得冷漠起来,越来越不理不睬。他老妈也是这样,受到儿子态度和心情的影响,她也从此以后对程雅湘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给他们做饭越来越多烦言,并经常挑拨是非,使黄国文不时用粗言烂语伤她的心,还因她不服气回嘴,或者因其他事情,而出手打她,甚至把她赶出家门去,并把她的衣物扔出门外去,不准她再回家。   程雅湘是个贤淑内向的人,她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因此虽然黄国文几次粗暴地对她大打出手,过后又总是毫不认错,她也隐忍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叫夫妻关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她的良好愿望却得不到丈夫的友善回报。   本来程雅湘是个品行端正的人,除了被动回应别人之外,从不与男人交往,更不会做出对不起丈夫的越轨之事的。但前日,不知是活该她倒霉还是怎么回事儿,同大院住的一个男人,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儿,对她的丈夫与婆婆总粗暴地打骂她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气愤之意。这情景和话语给黄国文和婆婆听见与看见了,待她回到家以后,他们便指桑骂槐地再指责她,还故意编话儿说她行为不端,跟那男人勾上了。她很不平,就极力自辩,并回骂他们胡言乱语,冤枉好人。这可就使黄国文恼羞成怒了,很快便对她拳打脚踢,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出现了口腔出血,只得自己去医院医治,住了一日以后才止住血和痛,然后出院……   ……………………   听完了程雅湘时断时续的倾述后,林森朝沉默了很久。一方面他对法律上的事情不甚了了,对她的话儿的真实性也疑信参半,因此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和看法。另一方面他以前对她还曾起过的一点儿意思,现在听到她的倾述后,得知她已经跟人扯了结婚证,而且那人还是公安派出所的一个民警,他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和拒绝的心理,一点儿那种意思也不再存在了——这怪不着他,他虽然岁数已经挺大了,但因为至今都还没谈过恋爱结过婚,他就从来都对结过婚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一个活了四十多岁还打光棍的男人,从来就对女人的身体存着有很强烈的兴趣的,有时在幻想很难克制的情况下,他还为自己无法像做生意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付钱请某个女人脱光身子给他看,或者满足他对女人的渴望,他还为此感到很大的遗憾,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太不圆满。但尽管如此,他也洁身自好,从不愿意去乱找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因为他既怕坏了自己一向来的好名声,也怕自己染上脏病——当然他也决不想做法律上不容许他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见程雅湘已经跟人结婚,林森朝虽然仍旧是一个光棍汉,又怎么会不从心里抗拒她呢?   程雅湘可能也看出了林森朝写在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向他说完了她的故事后,她又哭了一阵,然后便神情抑郁地不时四处看。   林森朝和程雅湘没有在白塔边呆很久,见该说的话儿都说完了,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便默默无言地回放生池前去,她在前,他在后。   到了放生池边,正巧有个林森朝早已认识的某市旅行社的导游带着团在大雄宝殿前大声宣布道:“大家听着了,这下到吃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斋堂吃斋饭!”   海门寺的斋堂是不对外开放的,一般人无法进去吃,只有旅行团的导游跟他们预先作了联系,才能带团集体去吃。   这时林森朝想到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钟左右,他自己也饿了,身边又带着个“老相识”程雅湘,该趁机品尝一下斋饭、斋菜,见识见识斋饭斋菜的特殊性,便把那导游拉到一边去,低声地跟他说给他二十块钱,让自己和程雅湘随他带的团一起去吃斋饭。   对导游来说,只要有钱给他,多两个三个人一起吃饭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和尚们也不会反对,于是他很爽快地接受了。   在林森朝以前的想象中,他一向认为和尚吃的斋饭斋菜就是单纯用油盐酱醋炒的或煲的各种蔬菜,这次进海门寺的斋堂开眼界,他才知道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了。虽然和尚们确实是不能吃肉类,但他们的做法却比他想象的要丰富得多了,有煎、炒、炸、煲、炖;有净炒,也有用豆粉、粟粉、木薯粉等等搅拌在一起炸或煎,形状弄成鱼形或肉片形的做法,而吃起来那味道和口感,还真有几分像鱼肉和猪肉。   程雅湘和林森朝都没客气的表现,全都放开肚皮吃,直吃到肚儿圆,然后便抹抹嘴唇离开了餐桌。   接下来程雅湘便陪着林森朝看他给人作画。林森朝作好一幅画后,她主动向他提出要他陪她到海门寺外的停车坪去坐车。她所乘坐的大班车刚开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元钱,蓦地塞进他的口袋里去,然后便向他挥挥手说:“再见,遇见你很高兴!”   “遇见你我也很高兴!”程雅湘脸带温柔地回答他说,没有掏出那钱扔回给他。   随后那班车就发动了,慢慢地向前开去。   望着越开越远的汽车和脸上带着微笑的程雅湘,林森朝心里不能不想:“这程雅湘为人还是不错的,知道怎么做人,只是我们无缘啊。”   ……………………   自与程雅湘第四次相遇,又听了她的故事以后,林森朝可以说已从心里摒弃了她,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一日晚上却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和程雅湘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做生意,卖的是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这屋子里有一个立着的旧屉箱,上层是上了门扣和一个锁头的。因那锁头只有一根钥匙,程雅湘抓了,林森朝没抓,他便另加一把锁,却难插进去。后来好不容易插进了,锁上用钥匙开,钥匙却给弄断。抽屉虽上了有锁,却能用手拉开,可看见里边有很多碎纸布之类的东西和两厚叠五角的纸币。因时不时有人进来买东西,他总是很当心地把抽屉推上。可程雅湘在顾客最多的时候偏偏把抽屉完全拉开,由得别人怎么靠近那儿就靠近那儿……   做了这个梦后,林森朝有些担忧和顾虑,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实在太害怕得脏病特别是得爱滋病,由这种对病的怕转而牵连到连程雅湘那种因为结了婚和老公上过床,而存在那种可能性的人也怕,所以他实在很不愿意再与程雅湘发生任何关系了。   第一三四章   “那你快叫唐鲁立去向人家要吧。”曾学兵不放心地说。   “得。”曾小丽爽利地回答,做出一副柔媚的样儿,催促他,“你先回去告诉医生吧,叫他们好好抢救妈,讲我们很快就把钱送去。”   “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先回卫生院去给医生回话吧。”曾学兵也不再多停留,一点头便走了。   走到自家门口,望着二哥的背影远去,曾小丽的心坠入到空落无助的深渊之中。一万块,叫她现在到哪儿去找啊?为了不让二哥在这儿多说丑话,她向他撒了谎。可撒谎容易兑现难,要叫她把诺言变成真,她可是有如水中捞月,不知到哪儿去才能捞得出来啊!唉,没有钱真是折磨人啊!谁家里都经常可能出现灾难,只有爱情没有金钱你一点儿也渡不过难关。因为很多事情完全由不得你美好的愿望去想,现实常常是严酷的,不给你怜悯和安慰。你如果不是像罗顺初那样有钱,出现母亲得重病现在这种情况,你便要给逼到弄得倾家荡产也应付不了的地步。   唉,她竟然又想到了罗顺初!看起来,要是自己当初嫁给他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情!但随即她又摇头了:不可能,即使他很有钱,即使她今生要遭受很多苦难,以至到头来弄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她也还是一点儿都爱不了他,无法容受做他妻子的那种事实。   那么与他做朋友呢?他不是老讲只希望能够同她做朋友就心满意足吗?她做什么不能跟他做朋友呢?看起来她还是太傻了,只因为对爱情忠贞不渝,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就连他要求跟她做朋友她也不接受,以至家里遇到严重的困难时也不能向他开口借钱!   傻子!真是一个大傻子!   面对严酷的现实,曾小丽的思想认识出现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变。现在她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三六九等,她即使不能算最低的那一等,也至少是算倒数的第二等。她是无法要强起来的。虽然她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但遇到严重的困难时,她也要变得通权达变一点儿了,不能再那么倔强。只要不损害到根本的利益,很多别人能够做的事情,她做什么就不能去做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曾小丽心中充满骚乱地走进了房间去。   唐鲁立照例是在卧室里搞着研究,在床上玩的女儿危险地坐到了床边他也不知道往里抱进去一下。   现在曾小丽是一见到他不做别的事情只做研究就烦躁,可她又不能不忍受,因为他跟她已经是十指连心,两截藤儿串在一起了。她没有向他说起自己二哥来找过她的事情,她只先把女儿抱进床里边去,然后就梳妆打扮。她心里边已经想好了,今日她吃过了午饭就要去找自己的同学借钱。尽管她一想到求人心中就生出繁难的情绪,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的压力驱迫着她,她怎么也要硬着头皮去找人借。   说起来,即使曾小丽借得到钱,也肯定难以清偿的,她嫁给了无工作而低能的唐鲁立,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辈子得不停地吃苦。   叫曾小丽想不到的是,二哥没有等她中午吃过饭去找人借钱,自己十一点多钟就又找来了,一见她便急急忙忙地说:“小丽,你快拿钱给我吧,卫生院直催我们快交钱哩,讲我们不快交钱他们就没法再给妈抢救,他们亏不起!”   一听他这话儿曾小丽便蓦然落入到痛苦无助的境地之中,她心想,即使她煞费苦心地找一个又一个同学借钱,也难保证能不能借到很多啊。如果只借到三两千块钱,杯水车薪,也抵不了大用。   这时她真烦忧死了。可她在二哥面前也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她骗了他说唐鲁立在某单位有两万块钱拿得到。   她略迟疑了一下,然后便用柔顺的语气对他说:“二哥,我们那钱本来是应该给你的,但唐鲁立刚才去找过了那些人,都讲抓钱的人出差了,要过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如果卫生院催得很急,你就叫爸去先找罗顺初借吧!”   “这下你也不反对找他借了?”曾学兵有些意外。   “事到如今我反对还有什么用?只要他肯借,你们借多少都得!”   “好,有你这句话儿我们就放心了,这回妈的事好办了!”   说着他便兴冲冲地撒腿离开了。   曾小丽走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一下子突然悲从中来,由不得泪洒而下。   晚上吃的饭煮成了夹生,唐鲁立和父母都吃得有滋有味,而曾小丽本来心情就不好,见唐鲁立一副心事全无的样儿,她吃着这样的饭便更对他生出了哀怨。   ……………………   罗顺初在他的摩托车行呆了两个多小时,一辆摩托车都没有卖出,他觉得很无聊,便坐在那儿喝茶,跟两个女工仔打情骂俏。   天气很好,从早晨起就出太阳。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暴风雨却骤然而来,很大很猛,使有些原来在街心骑着单车往前跑的人,也蓦然跳下车来,推着车像鸡飞狗跳似的忙忙跑到街边来。   雨下了没有多久,就有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手擎一块大纸板,从别处跑到了车行门边,伫立在那儿等着雨停。那女子肌肤白晰,身材匀称,给人一种很中看的感觉。   她一到这儿罗顺初就注意上了她,但开始她的脸儿只对着门外的暴雨注视,他无法看到她的正面。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见过她。当她有一次回头往车行里瞧时,他便认出了她:她是那个他去年在水库见过,被一个刑警称为“阿芳”的姑娘。   虽然她的美貌跟曾小丽相比略有差距,但也几近铢两悉称了。他头一次遇见她时就自内心地对她产生了喜爱,现在又在自己的车行里看见她,他就不能不想办法与她攀识上了。曾小丽他看起来是注定得不到的了,可能连占有一次也没有一点儿机会。    第一三五章   比如有一次程雅湘倒水给其父喝,不当心撒了一点儿在邻床男青年父亲的床上,邻床男青年立刻横眉竖眼地责问道:“你弄湿我爸的床做什么?是不是想叫他着凉感冒啊?”   程雅湘哪能忍下这口气?即时回嘴道:“我是故意的吗?要不是你爸住进我爸这间房来,我才不想惹你哩!”   于是他们随后你一句我一句,斗了个不可开交,林森朝想劝也劝不了。直到医生护士听见了他们的争吵,跑来干涉,他们才住了嘴。   又有一次,邻床男青年给程雅湘父亲盖被子,从另一边往程雅湘父亲这边盖,盖过了一点儿程雅湘便立刻恼气,指着他骂:“你是不是想欺侮我啊?看我是个女的就这样,以后没得你好死!”   邻床男青年一听她这话儿就暴怒,高声回骂道:“我是故意的吗?被子过去一点儿你就这样受不了,你自己不快去死!”   然后他们便唇枪舌剑,斗个不可开交,直到又有医生护士跑来干涉,他们才心有不甘地住了嘴。   林森朝觉得他们真是一对冤家,只要凑在一块儿就会产生摩擦和矛盾的。而他不想去劝邻床男青年,劝程雅湘更不合适),便悄悄地去找医生商量给他们当中的一方另换一间病房,医生听了他的话儿后,却抱歉而无奈地对他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医院病人太多了,床位很紧,实在没法给他们调换了!”   林森朝听他这样说,就没法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从某市市区回到A县后,林森朝常常想,如果程雅湘有理性、有良心的话,她就不会“纠缠”他,再向他借钱了。毕竟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她原本也是他的顾客。本来他是该赚她的钱的,结果到头来他不但赚不到她的钱,反而还被她赚,白白赔进五千五百块钱去,他觉得认识她真是亏了大本,做了一次蚀本的大买卖。因此林森朝真不想她再找到他头上了。   但有些人你不招惹她,她偏偏要老“缠”着你。程雅湘应该也属于这样的人。虽然林森朝发自内心地想摆脱她,不再给她纠缠,但她却不让他逃避,一日两次地给他写信,托人送到海门寺去,让海门寺的好心和尚们交到他手中。为此他有时想到他做过的梦,就不能不无奈而悲叹地想:“也许我到头来不能不像梦中的情景那样,最终不得不讨程雅湘做老婆,然后和她开个小店,卖些碗筷、瓷盘之类的东西哩!”   在程雅湘最初给林森朝的信中,她只是表达一些对他的感激之情。接着的信中,有些她便谈及了她父亲的病情和与邻床男青年的矛盾与纠纷,后来她竟告诉他,那男青年是她在邮路上结识并盲目相恋过的“紫光”。正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之间才常常互相有气,对对方看不顺眼,为一点儿小事情就跟对方怄气、大吵大闹。她觉得他没有男子汉的气量,他则讥讽她没有女人的温柔贤淑(最刺伤她的心的是,他竟知道她闪电式的结了婚,并因此含沙射影地说:“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专情,纯洁无暇的人,就不会跟这个搭上关系,跟那个也搭上关系,然后就找个人出气,叫人家做出气筒。”由于他们都是穷家小户的子女,正为家里人的严重病情所困扰,所以她想跟他和解也拿不出心思,只能跟他继续斗下去,直斗到两败俱伤的程度,   林森朝回想起自己在医院里所见到的紫光,觉得真是跟程雅湘向他说过的紫光很相像:土气、穿着灰布旧长衣、青色旧长裤——他真是没头脑,在医院穿这样的衣着还情有可原,去报纸参加媒介交流派对时做什么也穿这么糟糕的衣裳呢?难道他连买衣裳的钱也没有?   在林森朝的感觉中,紫光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像他一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林森朝因为这种性格到了四十多岁也讨不到老婆,他看来也不会比林森朝强:他还有一个患绝症的父亲嘛,给父亲治病不知会欠下多少债,这一辈子够他还的。而女孩子要嫁给你,一方面得你能说会道,另一方面也得你有钱——毫无疑问,他这一辈子也得像林森朝一样完了——在婚姻爱情上难结出什么硕果来了。   程雅湘给林森朝写了好几封信,由于林森朝对她的“骚扰”不胜其烦,开始他一封信也不回。到后来他看到她和邻床男青年紫光原来曾是邮路上的恋人关系后,便灵机一动,给她去了一封信,向她建议她该跟现在的公安派出所老公离婚,然后跟紫光重续旧情,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但她却回信说这已不可能,这一方面是因为双方父亲都得了白血病这样的绝症,得花费大量的钱财,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家庭给拖垮而没有一点儿办法,双方都拿不出这种心思。另一方面她从报纸派对的时候起就看不上紫光,而紫光现在对她的印象也已很坏,没这种可能了。结果她还是说她即使跟她这下的老公离了婚,她也得另外找其他男人结恋结婚,如果找不到了她就从此自己一个人过,直到过完这一辈子为止。   看到这样的话儿,林森朝还能有什么话儿说呢?只能无奈地被动地等待着程雅湘在哪一封信中向他“示爱”,他就接受和她恋爱的命运。   程雅湘一直没给林森朝写来这样的信,然而她在有一封信中,竟突然告诉他,她被查出得了尿毒症,已到了晚期,要换肾才能活。她不想死,她还只有二十岁,她想再活在这多姿多彩的人世间。   接到这封信后,林森朝沉默了,再没给她回信,因为她给他的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叫他感觉到她对他抱着一种热切的期待,就是幻想他能给她带来什么特殊的帮助。   第一三六章   罗顺初看着刘雅芳白晰性感的身子,俏丽怨艾的脸蛋,觉得她的长相确实是很不错,在这安都镇的城乡内外除了曾小丽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比得上她了,好像是老天爷为了补偿他得不到曾小丽的“悲哀”,而特意造出她来送到他面前的。   “我要想不爱她都难啊!”罗顺初自内心地这样想,凑前去真心实意地对她说:“阿芳,我同你讲实话吧,自从去年我在水库边第一次看见你之后,我就爱上了你。只要你愿意,你在我的店子里做工也得,嫁给我做老婆也得,我都会爱着你!”   眼泪从刘雅芳的两颊上流了下来,迷惘的忧愤布在她脸上,使她的眼睛望向了别处。   他望着她美丽迷人的脸儿,不能不生出怜爱之心,暗暗地想:“原来漂亮的妹子给人x奸过后是会变得这么痛苦无助的,当初我为什么不硬x奸了曾小丽呢?如果目的得逞,当时她也会变得这么痛苦无助,然后今日她就会是我的老婆,而不是那个穷鬼唐鲁立的老婆了!”   这样一想,罗顺初便禁不住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当初不够胆量强行占有曾小丽。   好在现在他面前有了一个几乎可与曾小丽媲美的刘雅芳,她差不多光着身子哭泣的神情叫他分外地生怜生爱,而曾小丽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因此他对着她的姿容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儿以后,冲动又强烈起来,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都再次把她按倒床上,又折腾了一番。   这次的结果在罗顺初的眼中是挺圆满的,他想到了未来,想到他的婚姻生活,他对自己能够娶到刘雅芳为妻,越来越充满了信心。   ……………………   曾小丽的二哥来找过曾小丽两次后,曾小丽的心情便变得很不好了,唐鲁立的心情也同样变得很不好——他现在跟郁闷、压抑的情绪简直是难兄难弟,总是形影不离,挥之难去。但他隐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在她面前尽可能地强颜欢笑。   中午吃过饭后,曾小丽睡了一下午觉,起来后她就关上卧室的门,眼睛专注地站在大镜前试衣裳,将身上的遮掩物先脱得只剩下一件文胸和一条三角裤。   曾小丽在穿着倩装的时候,总是显得很性感迷人的,现在她脱得只剩下了三点式,该掩的掩了,该露的露了,比她穿着倩装时或者脱得一丝不挂时还更性感迷人,艳光四射——人的美很多时候是靠呈现当中适当掩饰才显出它的极致的。   曾小丽在夏天时常会脱成这样去对镜试妆。每次唐鲁立看见她原已很出众的身姿变得更魅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强烈的冲动。现在也一样,看见她的苗条的胴体那么充满美感,洁白的肌肤那么熠熠闪光,他便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大腿,又摸摸她的腹部。见她推开他的手,他便立即站起来,跑到她跟前去搂抱住她,亲吻她的脸儿,亲吻她的肩膀……   此时的曾小丽似乎很反感唐鲁立跟她亲热,愀然地说:“你走开,莫碰我!”   唐鲁立耍无赖:“你是我老婆,做什么不能碰?”   她用力一推他,生硬地说:“不能碰就不能碰,不为什么!”   见她态度这样,唐鲁立觉得很无趣,便解嘲地说:“看起来我在老婆心中没位置罗!”   说着他便坐回床上去,拿出指甲钳剪指甲,把因为指甲稍长而积满黑色污垢的指甲一只只剪短,觉得在家里很憋闷,便对曾小丽说:“你不给我亲,那我出去,到外边去走一走!”   说着他便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侧着身子挤了出去,迅地又把门给关上了。   走到街上唐鲁立便想到曾学兵两次来要钱的事情,想到他两次来要钱都没有能够给一分钱给他,唐鲁立便决定再去原铺头那单位讨钱,力争能够快些把钱讨回来。   他来到那个单位的办公大楼,上到三楼时,把长长一条过道封住的铁门开着,该单位副主任站在门旁安锁——坏的抓在手上,新的已经快安好了,但他嘴里却在自言自语:“这锁看着没有一点儿事啊,怎么安上开不了呢?”   唐鲁立走到他跟前,谦恭地先打了一声招呼:“主任,你好!”   副主任瞧向他,客气地点点头,说一声:“哦,是你!”   这时这单位管收屋租的那个高个儿从很远的走廊尽头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崭崭新、匙孔插着钥匙的门锁快步赶了过来,对副主任说:“我又找到了这把锁,安这把应该没问题了。”   对方瞧向他手上的锁,应和地说:“安这把应该是没问题了。”然后叮嘱他:“你把它安上去,我进去休息一下。”   说着副主任便走进了列第二间的主任办公室去。   唐鲁立想跟过去,高个儿先喊住了他,问:“又是来要钱啊?”   “是,我外母得急病住院要出很多钱,想快些拿出来给她交医药费。”唐鲁立礼貌地回答。   他却用起了油腔滑调来,说:“你用什么拿这儿的钱呢?你以前在这儿做过生意,别人都做,你也做嘛!”   唐鲁立听见他这副腔调、语气,觉得很逆耳,立刻气不忿地回答说:“我哪儿做得了?以前我两公婆开过的烧焊店,你们这下不给我们开了,要叫我们做其他生意才行。这下的生意还有什么可做呢?要做得了我还用向你们讨钱吗?”   说完他便充满恼怒地走去了主任办公室。   主任不在办公室里,这儿此时只有副主任在那儿。唐鲁立到他跟前,他没有招呼唐鲁立落座,只平平淡淡地对他说:“你不用自己来找了,找也没用,我们都同你讲过,收到钱我们就打电话通知你。”   “可我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你们的电话,我父母生病住院又急着用钱,叫我怎么不焦急!”唐鲁立尽力克制地说。   “那也没办法啊,那老板到这下还没同我们签合同,要是你等不了,就叫他搬到旁边的铺头去,把你的那间退回给你,总之还有两个人也想转让。”    第一三七章   林森朝一天到晚都想着自己很倒霉,不幸给程雅湘遇见、认识,和她成了“朋友”,自己没钱也要接连出钱去给她,就很烦恼、很难受。因此他做出了再给她五千元的决定后,便在内心里犹豫了很久,反复了很久,也心疼了很久,最后才带上存折赶去某市市区。   林森朝到某市市区先去银行取出了五千元钱,然后再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叫他想不到的是,他找到内科程雅湘住的病房时,医生正跟守在程雅湘床边的她母亲说:“大妈,我跟讲,你女儿的病再也拖不得了,你得快去找到****来,不然怎么治也没用呵!”   “我还能到哪儿去找呢?亲戚全找遍了,没一个愿意捐啊。”程母声音哽咽地说。   见林森朝进门,躺在床上的程雅湘望向他,一副眼泪汪汪,愁云惨目,听天由命的样儿。   林森朝觉得她很可怜,很令人同情,但他知道给她捐肾的事情他是决不会捐的,虽然他的肾并不一定适合她用,叫他去配型他也不一定会“过关”——他得考虑他一个没有稳定可靠收入来源的光棍汉,捐了肾以后万一没能力再找钱吃饭,那时他怎么办?因此他当着医生的面送了五千元钱给她母亲当面点清并收好后,就想告辞离去了。   谁知医生却没让他走,反而把他拉到了医护办公室去,热情地给他让了座,倒了茶,然后就跟他说:“这位同志,你自己都看见了,程雅湘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可怜的姑娘啊,她父亲得了绝症,她自己年纪轻轻也得了绝症。本来一个人得绝症就得拖垮一个家庭,更莫讲她家两个人得了。所以刚才看见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爱心,很能助人为乐的人,就想到要问问你,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抽点儿血检验一下,看自己能不能与程雅湘配型?”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决不能做。”林森朝立刻一口拒绝,完全没有一点儿商量余地的样儿。   “为什么呢?”医生像不理解的样儿。   “因为我自己也要活命嘛!”   “如果检验出来不能配型,并不需要你捐肾。要是检验出来能配型,也只需要你捐一个肾,对你的身体影响是不大的。”   “不管大不大,我都不能捐肾。莫讲我跟程雅湘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就算我跟她是亲戚关系,我也得考虑我自己以后的生活,又哪能随便那样做呢?”   “好,好,你不愿意那样做,我们也不能勉强,不能勉强,这得自己自觉自愿才行。”医生对林森朝摆摆手,笑一笑道,“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会伤害到身体的,虽然不算太严重,但如果本人不愿意,去强求,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我们很同情程雅湘,很希望能有人无偿捐助一个肾给她,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有经受过多少人生大事啊!”   说完他便望向林森朝,一副等着他自己离开的样儿。   林森朝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下头走了出去。   ……………………   一个多小时以后,林森朝去上厕所出来,经过医院医护办公室门外时,忽然一个年轻女护士领着“紫光”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谢清明,我跟你讲,虽然你去配型以后不一定合适,但我们真是非常感谢你的——我们要代程雅湘感谢你!因为有你这种无私的奉献,程雅湘要活下去,就多了几分希望。”   就在这时,那年轻女护士看见这医院的院长从另一个方向朝这个方向走来,便猝然脸露兴奋,赶上几步对他说道:“院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终于找到一个****了。这个勇敢的朋友谢清明愿意无偿捐一个肾给程雅湘!”   “什么?是吗?谢清明,你真的愿意捐一个肾给程雅湘?那真是太好了!非常非常好啊!只是你这一段时间老和程雅湘吵架,不是一时冲动吧?”院长似乎很意外,有点儿不相信似地望着“紫光”——谢清明道。   谢清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腾腾地回答说:“是的,我以前是老和程雅湘吵架,有时还吵得很厉害,因为她是一个害人精,总没事找事找我的麻烦,我恨死了她。”   “那你为何还要捐肾给她呢?”院长不解。   “不用问为什么。我想捐就捐,你们给我开刀就是了,罗嗦那么多做什么呢?”谢清明突然面现不快地道。   “这可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啊!你可要慎重考虑。”院长提醒他。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了,就算给程雅湘害死我也不怨谁。”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他妈反对他给程雅湘捐肾,哭得呼天抢地,他也坚决要捐哩!”护士脸上含笑插嘴。   “为什么呢?”院长似乎难以理解地再望向他谢清明问。   谢清明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为什么。有些事情我也讲不出原因来。我就是看不得她那么年轻就死了,而我是一个跟她认识的人吧!”   院长沉默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力一挥手,对护士说:“好,阿梅,既然谢清明拿定了主意,那么坚决,我们就满足他的心愿,马上给他配型吧!”   说完他们便一起领着谢清明急匆匆地离开了医护办公室门外,赶向医院后一幢楼的医疗检验室去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林森朝不知为什么,竟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愧疚和懊丧的情结:如果他同意接受配型检验的话,说不定他能和程雅湘配上型,那样他就能博得一个勇敢无私的美名,而不用只看着谢清明去接受配型,他却不能去了。   第一三八章   曾小丽冷笑:“想不到我终于想通的事,你也一样能想得通!”   “那当然罗。人家既然那么有心雪中送炭,我们做什么要拂人家的好意呢?没有这样的道理。”唐鲁立淡淡地抿着嘴笑。   曾小丽无话可说了,既然借钱的事情他都“赞成”那样做,那就听从命运的摆布吧!   晚上全家大小一个个轮流洗澡,曾小丽让别人先洗,她自己最后洗。去厨房沐浴完回到卧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姗姗早已在床上睡着了。   唐鲁立快快把门关上,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搂抱住她,压低声音说:“老婆,你洗了身真靓,靓得像天仙一样,爱死我了,今夜我们来一下吧?”   曾小丽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哪儿会答应他呢?便冷冷地也压低声说:“不得,我不想来。”   “做什么不想来呢?”他对她陪笑脸。   “不想来就不想来,不为什么。”   他却逗弄她:“你莫上火气,你一上火气就丑成嫫母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脱了衣裳上床。他跟着也脱衣上床,亲她的脸儿,吻她的手臂、腰部……   她很烦厌,一推他说:“你不要再摸了好不好!”   他却不管不顾,继续抚摸她的身子,还低声恳求道:“老婆,我们今夜还是来一下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不来!”她漠然无动于衷。   “你如果不想来,那就让我自己来得了,你躺着莫动。”   说着他便坐起来去脱她的三角裤。   她烦躁地抓住裤头,低叫着道:“你莫磨牙好不好?我这下很烦,真的不想来!”   他嘴巴木了,抹了一鼻子灰,十分懊丧,只得松开她的裤子,闷闷不乐地躺回床上,把背对向她。   有半个小时他们都互相不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音。可是不知为什么,曾小丽睡不着了。她想得很多很多,想到他丢不开业余科研、赚不到钱、她母亲生病住院他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出来,他命中注定是这样的人,是气不了他的。今夜他情绪那么强烈,那么冲动,又对她百般温存,她是应该满足他的要求的。不过她又实在是十分烦闷抑郁,对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儿兴趣,便从背后轻轻地推推他的肩膀、带上温存地说:“阿立,我今夜身子不舒服,真的是很不想来。你如果愿意,那就过两日再给你来吧。”   听到她这样说,唐鲁立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用嘴亲亲她的脸部,眉开眼笑了。   …………………………   曾父曾抒铭亲自给曾小丽和唐鲁立打来电话,叫他们带上一个鸡——红色的大公鸡去曾家做“法事”,给曾母辟邪。   唐鲁立和曾小丽都是不信神鬼的,但曾父有请,他又是个脾气暴躁而固执的人,他们无法随意违拗他,只得顺从地去了。   带着一只红毛的大公鸡来到曾家,曾抒铭已经先在客厅中摆了神龛和香炉,全是新买的。神龛方框,红色,是塑制了的。香炉圆形有耳,底有三足,是陶瓷做的。神龛前设了牌位,上写“天宫赐福”,香炉中点了香和蜡烛。蜡烛只有挺大的一种,香却有线香、棒香和盘香。   唐鲁立和曾小丽进屋时,看见香烟缭绕,混浊的浓雾有刺人的鼻喉,叫人觉得很不舒服。   唐鲁立来到这儿时,以为随同岳父点点烟火,敬敬神灵,认真祭祀一番就行了。谁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先是曾家的很多在安都镇上和附近农村的近亲们6续来到,然后神汉、神婆也穿着行头一并来到。他们带来的行头中竟然有手铐、脚镣、夹棍等刑具,俨然一副抓住凶神恶煞就将之绳之以法的模样。   神汉、神婆进门后,即双手合十地对着神龛念念有词:“天恩时阴三合季分月德母仓神在金堂,不将敬安母仓活曜六合神在……”   念了十分钟,最后以“酉时贵人,山泽通气,日虎非凶,麟符可制”收尾。然后神汉吩咐曾抒铭杀公鸡,将鸡血沿着门前一路滴下。又叫曾抒铭拿香灰抹额、抹手,并拿勺子接蜡油滴两滴到脚上。   曾抒铭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一一照办。   神汉又到门口看星宿,摆起其他噱头来。神婆配合他尽力喧染,又是舞蹈,又是嚎叫,一心把事情搞得很玄乎。   虽然神汉做得很严肃,一丝不苟,可唐鲁立却冷眼旁观,心不在焉。因为他心中有数,神道都是虚幻的东西,这两个巫师虽然一心要把事情弄得玄之又玄,但却都是些淆惑人心的伎俩,拿来保佑人的祸福,是决不会有什么效验的。   不过在虔诚的岳父面前,唐鲁立不能够去揭穿对方的勾当,叫岳父拉下脸儿来。因此他便由着巫师们去演戏,他自己则不以为然地在那儿旁观就是了。   神汉看过星宿以后,便对着神龛一连气地念道:“岁德合麟吉庆要安神在,母仓除神青龙三合天喜医。”   念完,他便从一个布袋里拿出十几件怪怪的背心,故弄玄虚地叫男客们穿了上床。唐鲁立想不穿,碰到岳父冷峻的目光又不能不穿。   十多个男客穿好背心依次上了一间卧室里的床上,神汉又在厅房里拜神佛,命令女客们报月事,如果一礼拜内没有来过月事的要跳脚,来过的不跳脚。因为牵涉隐私,他絮絮叨叨了很久才有曾小丽走到一边去没有参加跳脚。其他女人则效仿神婆的样跳了很久。   唐鲁立和其他男客在卧室里呆了有半个小时也没有人进来叫他们下床,他很厌倦,便自己从床上走下,脱了衣裳放在床边便走了出去。   曾抒铭瞧向他,登时神情紧张地问:“你不穿法衣跑出来做什么?”   “我,我想出去……我想去上厕所。”他支吾其词地回答。   “这下不能去上厕所的!”神汉一脸威严地道,“看星相,凶神就要杀到,如果你走开,给它逮到机会,你家阿婆的病就不能治好了!”    第一三九章   “哦。”唐鲁立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去东莞打工的可能性,觉得似乎不是很大,最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陈陆运一挥手说,“好,希望你以后在东莞越做越好,工资越来越高。”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就跟陈陆运分手了。   唐鲁立随后继续向河对面走去,过了不久以后便到了凰村村口外。   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他一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先吁了一口气,然后向着村子里边望去了一眼。   此时,在凰村里边几乎没人走动,即使有,也是一些岁数很大的老人,以及个把三几岁的小孩子。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心情立刻就变得比较放松一点儿了,想到自己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曾学兵看见自己的态度并不坏,自己这次再来,他应该也不会变坏。这样唐鲁立就希望自己去曾家,看见的仍然是他。   但叫唐鲁立有些失望的是,他这次再到曾家,碰到的不再是曾学兵,而是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   这曾学军看见唐鲁立时的态度可没有曾学兵那么好,显得有些阴阴的,只盯着他看,却不马上说话。   唐鲁立自然不能像他这样,因此一见他便脸上带上一点儿讨好的笑容道:“嗬,阿军,你好,小丽在吗?”   “不在,出去了。”曾学军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骗我的吧?”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但嘴巴上却不能这样说出来,而是道,“是吗?她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可能是去她同学家里玩了吧。”曾学军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   唐鲁立不相信他的话儿,认为曾小丽此时是在她自己的闺房里,就像上次唐鲁立来这儿时一样,因此他就想不管曾学军说什么,自己都硬往屋子里走进去亲眼看一看,但又不好真的这样做,于是就祈盼曾小丽听见自己的话儿之后跑出来,让他不用往屋里找,都能看见自己。可是他在那儿呆站了一会儿,却没能听见有她的脚步声响出来,他不能不生失望,就只得对曾学军说一声:“如果小丽真的不在家,那我就先走吧,晚上再来找她。”   说着他便转身往回走了,故意走得比较慢,心里继续祈盼着曾小丽这个时候确实是在家里,看见他没能进屋去找她以后,就自己跑出来喊他,或者是跟上来拉住他。   但他直走到都在这排房子的转弯角转弯了,也仍然没有听到曾小丽喊他的声音,或者是向他跑上来的脚步声。   “难道曾小丽听见我讲话的声音,她也故意装没听见吗?”唐鲁立不能不生出懊恼的这样想,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这次去市里参加会议和培训,她就不但没有为他感到自豪和骄傲,反而还觉得“见不得人”了?当然他跟着又想到,曾小丽也许真如曾学军所说的那样,是去了她同学那儿玩了,没在家。   为了证实一下曾小丽此时是真的不在家,还是在家故意不出来见他,他到转了弯没多久,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跑到曾家的后窗看看曾小丽此时到底在不在她的闺房里。   凰村的房屋是这样建造的,就是由前到后一排排地建,每户人家都有前门、前窗和后门、后窗。在一般时候,前门是一天到晚都打开的,后门则不一定。   曾小丽的闺房在曾家来说,是有个窗户在后门旁的,谁走到那外边去,从打开的窗户向里望,只要有人在里边,那是可以看见的。   唐鲁立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既突然兴奋,又跟着有些不安:很希望能从后窗看见她,但又担心真的从后窗看见她,心情既复杂,又矛盾。之所以会这样,一个是因为他此时确实是很想看见她,不管她心里对他怎么样想他都希望看见她。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从后窗看见她的话,那好像就说明她现在的心中并不怎么有他的位置,不看重他,因为她在听见他在屋外跟她大哥说话的声音时,她也不跑出去,而是一直躲在屋子里……   就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唐鲁立来到了曾小丽家的后门,又再走到了她的闺房窗外。   完全不由他控制的,他的心房猝然剧跳起来,非常的快速,又非常的叫他生出一种像懊恼的情绪。   此时在这后门外,邻居也有人在屋门旁,拿着菜刀,身旁放着一块大砧板和一个大盆,砧板上放着一些大叶猪菜,正在那儿切着。见唐鲁立从屋前跑来这儿,那个大约有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立刻便拿纳闷似的眼神瞧向了他。   唐鲁立可不管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或者怀疑,都往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凑过去。   此时曾小丽闺房的后窗已关上了靠下边处的两张小窗门,靠上边的一张小窗门也关上了,只有一张在开着。   像这样的情况,唐鲁立到那窗前去以后,并不能直接看见屋里的情况,踮起脚尖也仍然看不见。他在那儿试了一下,什么屋里的人和东西都没看见,就将自己的眼睛向四处望,望见旁边另一户人家有一张小凳子放在关着的门外,就拿过来,摆放到了曾小丽的闺房窗下,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向里望,反复地望了几次,也没见屋子里有曾小丽在那儿,或者看见有其他人在那儿,只看见那闺房的门关上了,紧紧地关上了,门锁应该也是锁在了门外边。   第一四0章   这时站在罗顺初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不知那个叫曾小丽的妹子是哪一个人?”   “这不是。”罗顺初迅手指曾小丽,替她宣扬道,“这就是那个又美丽又迷人的妹子,人间仙女,世上少有的一个女才子,她的芳名就叫曾小丽!”   他的这番夸大其词的话儿完全是故意向曾小丽套交情的,给人一种唐突的感觉。但此时的曾小丽却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讨人嫌的地方。相反,因为她已经熟知他的为人,知道他一得机会就会向她这样做的。自从得到了她的赞同后,她家向他借了几万块钱,她在他面前的态度已经自然而然地软化了,不再对他深恶痛绝,势不两立了,因此她就没有对他甩脸子。   罗顺初真心实意似地继续散播他的好话儿,说:“这曾小丽真正是人靓文章也写得靓啊,如果你们能多看到她写的作品,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他这样说时,带傻笑地瞧向曾小丽,眼睛里闪射出灼人的光来。   这涉及到对她人格的侵犯,原本是她很敏感的事情,但此时她也变得有些不以为意了,反而被他的话儿说得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我顶好是得到一等奖,那样就更名副其实了!”   一边想着她便一边走进了文化站,到办公室去领获奖奖金。在该站正在编写的一份小报上,她看到了获得一等奖的文化站邓姓作者的作品,细读之下,她现该文虽然通畅而有条理,但写得其实并不如她的征文有灵性和文采的,只不过那作者在文化站工作,她不在,给他占了便宜而已……   ……………………   在文化站门前遇见曾小丽,又挑动了罗顺初的一个“情”字。她脸上一见就知道是涂了脂粉,但浓淡适宜。虽然只穿着素雅的裙装,却身段优美,神容妍丽,叫他不能不深深地感叹:她确实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妹子啊!   当时他的骨头一下子就酥软了,无可奈何地想:“面对这样一个如此美艳的妹子,我能得又最终得不到,叫我怎么甘心白白地弃她而去,不死乞白赖地纠缠她个没完呢?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哪个中我的意又不让我遂心,我就要叫她没好日子过!”   既然这样难收心,罗顺初便继续煞费苦心地向曾小丽下套子了。他感到欣慰的是,经过两年时间的努力,他对她下的功夫似乎已经初见成效:她父亲最近向他借了五万块钱,并且向他言明是经过了她的同意的,毫无疑问,这句话儿里暗示着她在他面前布下的防线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对她施展“韬略”,迂回攻心,他对她的追求应该不会总是水中捞月一场空吧?即使他最终都不能称她为“罗太太”,但跟她至少上一次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事情吧?   为了尽可能快地实现自己的计谋,罗顺初特意租下了一个小铺头,让给他收买过的曾小丽的同学施雪红开,并豪爽地买了一个很大型的贺开张充气礼物送给她,将她的铺头一面墙暂时占满。   施雪红选择了开玩具店,新张那日,她一袭长裙,罗顺初西装革履。两人欣赏着写在充气礼物上的一些文字,施雪红不解地问罗顺初:“罗老板,我是一个做老师的人,你怎么会想到要让我开店做女老板呢?”   “当然是想叫你以后好好替我做事了。我想叫你以后经常向曾小丽挑拨,同她讲些添油加醋的话儿,拆散她同唐鲁立的夫妻关系,或者至少扰乱唐鲁立的心。”罗顺初在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煞有介事地道:“这应该是天意吧,因为我至今爱着曾小丽,而你是她的同学,我想有一点儿感情的寄托。”   “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因为爱曾小丽,就爱屋及乌……”施雪红含有深意地说。   “确实是这样,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爱上一个妹子就会至死爱着她,不管她是一直靓的人还是到时会人老珠黄。”   “你真是一个情圣啊。问题是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你能帮的忙多得是,比如找她闲聊啊,请她吃饭啊……”   “这我可能做不到了,自从那次你让我骗了她去歌舞厅后,她就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可能呢?你们以前是那么好的同学,除非……”   “她是真的不理我了,见了我再不给我好脸色看,一句话没讲上她便掉头就走,叫我都觉得很难堪哩。”   “真的是这样?”   “是真的,罗老板你我怎么敢骗?”   罗顺初盯着她的眼睛看,当确信她不是矫言后,他便猝然道:“这铺头不开了,我明日就退了它。”   “你怎么这样呢?我可是花了本钱去出货的呵!”施雪红有些着慌。   罗顺初却若无其事地说:“你出货的钱我赔回给你,只会有多,不会有少。你打个实数给我,莫骗我就得,我决不会叫你吃亏的!”   施雪红现出了嗒然若丧的神情。   罗顺初抱歉地对她摊摊手,不再管她了,快步离开了这铺头。   他心中也有些丧气,施雪红不能帮得上他,他只能食言了。因为他为了得到曾小丽虽然舍得下血本,但那得有明白无误的回报才行。如果实在下了太重本钱而无结果的事情他也是不那么愿意做的。要是施雪红帮得上他大忙,他就算给她支付一年半载的屋租也心甘情愿,而她如果连跟曾小丽搭上一句话儿也搭不上,那他还让她白得他这血本做什么呢?   他决定以后还是自己亲自去上阵算了,继续绕弯儿“骚扰”曾小丽,想办法俘获她的心。既然她现在已经在他面前裂开了一条感情的防线,他再作天长日久的努力,她难道会永远不投入他的怀抱么!    第一四一章   高考时,曾小丽曾因自身原因落选,雪红却考上了本市的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结果到头来,曾小丽成了社会上的无业人员,雪红却成了人见人羡的本县中学教师,虽然她们仍继续交往,雪红从不自视清高。但曾小丽见了她却心中不是滋味儿——也真是的,本来自己在学习上跟她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意外,连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她却成了社会上的有用之才,你说这种悬殊的差别叫曾小丽怎么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呢?   不过每次雪红来,曾小丽都不会将自己的郁悒情绪表露出来。她的心是敏感的,也是颖慧的,她认为自己如果把内心的忧郁一览无遗地暴露给雪红,不仅不能增进她俩的友谊,相反还可能叫雪红不知不觉反感自己,厌弃自己,拉大她们感情的距离。因此曾小丽在雪红面前便总是尽量表现出乐观,努力显示出自己人生之路虽然不顺,但她对待自己的人格却是自尊自重的。   这次雪红来到曾家,先跟曾小丽说些杀鸡及她学校里的闲话,然后突然压低声问:“小丽,是不是你同一个五金店的老板订婚了?”   “没有啊,你听谁讲的?”曾小丽故意装傻卖愣。   “听我的堂姐。我堂姐同那五金店的老板是初中同学。”雪红回答。   “呵,你堂姐搞错了,不是我,可能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不会吧?她讲得有鼻子有眼的,样样情况同你都很相符,决不会搞错。”   “那我不知道了,没人同我提过这事,我不知道你讲的五金店老板是谁。”   “那老板很有钱的,在这儿开了一间五金店,在县城也开了两间,一共有三间五金店,家家都生意很好。你如果能嫁给他,一定会即刻享福。”   “我可没这样的好命,那老板要讨的是另外的妹子,决不会是我。”   “如果他看上你呢……”   雪红盯视着曾小丽,说到半截就停住了,不过她的言外之意曾小丽完全能明白。   曾小丽一口回绝:“我也决不会嫁给他!”   雪红瞪大了眼睛,像很不理解的样儿:“你在其他事情上一向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却显得这么愚蠢呢?”   曾小丽不管她怎么想,不接受就不接受。两人又说一阵话儿,然后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趣味了,便改说其他话儿了。   雪红离开后,曾小丽又去找唐鲁立。   在河粉店附近她先找个地方“掩藏”住,然后拦住一个过路的、愿意帮她去喊唐鲁立而又不相干的年轻人,去把他喊出来。那人很乐意地去河粉店喊了一下,回来告诉她,没有见唐鲁立在那儿。她又叫这人进工程队宿舍院唐家去喊,终于把他给喊了出来。然后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到偏僻的地方去消磨时间。   由于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前横着很多障碍,因此呆在一起都很不开心。开始还有点儿想避开那叫他们烦恼的话题,但说着说着曾小丽便无奈地问唐鲁立:“我爸老叫我嫁给开五金店的那个人,你讲我怎么办呢?”   “我当然不愿意接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唐鲁立痛苦难受地攥紧拳头。   曾小丽带热望地回答:“你可以去同我爸讲,你爱我,你有能力叫我幸福嘛!”   “不,我不能向他撒谎,我没能力叫你幸福。”   “你可以这样讲啊!”   “我不能这样讲!”   曾小丽很失望,低头说声:“要这样,那我走了!”   说着她便快步从唐鲁立身边离去,回到家便告诉父亲:“爸,如果孙叔介绍的那个对象真的那么有钱,那我愿意嫁给他!”   ……………………   两颗凝滞的眼珠盯视着窗外,看见的是滂沱不停的浩雨。郁闷无聊的屋子,囤积的都是心绪酸涩的雨丝、酸涩的雾水……雷声间断地从乌云中哞哞叫出,情绪不能转晴只能变得更加晦暗。   倾盆大雨从晚上就开始落下了。曾经在下了一些毛毛细雨之后出了两日太阳,然后便像决堤的洪流一样由天上直泻而下,巨闸难阻。   这是岭南的雨,粤北的雨,带着狂暴不驯的特征,在有了毛毛细雨的序曲之后送上一些阳光的降临,就会延绵不断地下的,不到十日二十日以后便难止住。   唐鲁立站在窗前。雨用力的根茎掏挖着他的心,使他多情的灵魂感受到丝丝寒意。   他想到了她,想到了他心中的那个至爱曾小丽。他们的爱情泡沫已经破灭了。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温暖和煦的日子,他用自己的心作田地,在那儿尽力地精耕细作,期待收获到爱情的最终果实。但他们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栽培在荒漠上,缺少肥料,阳光不足,连空气……也是那么稀薄。因此他从来就不敢企盼有什么理想的结局。相反,他常常想到人生是没有多少青春年华可赔累的,他的境遇总是显得那么艰难,那么无法改变——整日企足而待,以为目标很快会实现,但到头来那前行的路仍然继续显得那么崎岖难行。对于一个身处逆境的坚强者来说,他是不忍也不敢摹绘别人的幸福爱情的,尽管他也时常很翘企自己快结上婚,拥有甜蜜美满的家庭。但最终他还是只能把自己的渴望尽力压抑住了,不去勉强捏合两人的爱情。   第一四二章   晚上八点钟时,有人敲门,在客厅里的唐父去开门,唐鲁立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来望,虽然外边还有门遮掩着,但他从声音和一点儿身影里知道,那是曾小丽从外边带着女儿姗姗回来了。   不久以后,到厨房洗过了澡,曾小丽抱着女儿在厅房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电视,姗姗睡着了,她抱进来放到床上,然后她关上门站到大镜前端详自己,先穿着外衣裙子,后来脱到只剩下奶罩、短裤。   每一次曾小丽光穿三点式的时候,自然都是分外性感迷人的,唐鲁立看着看着便心痒痒,真想跟她上床去“亲热”。可是他还心有余悸,虽然蠢蠢欲动也竭力压抑住自己,不让自己在她面前表露出一点儿想跟她“亲热”的渴望。   曾小丽在大镜前站了有至少半个小时,对自己的美貌妙姿欣赏够了,便慢慢走上床去,还没有躺下来便用娇滴滴的声音问唐鲁立:“老公,你今夜想不想来?”   他望向她,但见她眼睛含情脉脉,神情妩媚动人,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自然要赶快跟她说,他愿意来了!   ……………………   当夜十点多钟睡着了觉以后,曾小丽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曾小丽身穿靓装陪着唐鲁立一起来到一处居民区前的水泥坪,这儿哜哜嘈嘈地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为参加迷巷竞跑的,唐鲁立也是其中之一。   一个裁缝模样的人手拿令枪站在人前简述竞跑该选择的路线等,然后他走到一旁去,一声枪响,选手们就向前跑起来,从一个大门进入巷道四通八达的迷巷——这迷巷的景观有点儿像本镇的古城“医局”。   曾小丽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很关注唐鲁立的成绩,便跟着跑进去。巷道很宽,选手们互相之间不会受到妨碍。   唐鲁立跑姿稳健,开始处于居中的位置,跑着跑着他箭步蹿到了前边去,成了一马当先的领头羊。   本来曾小丽对他能否取得好成绩并不抱希望的,想不到他却那么有实力,度惊人,一旦跑到了领先的位置,别人便再难赶上了,叫她喜出望外。   她越来越强烈地期盼他能够取得冠军。   在迷巷里岔道很多,有十字路口,也有三岔路口。有的地方有箭头标示正确方向,有些地方却没有,要凭各人的感觉和选择对不对头。所以要想夺得冠军,除了度要快外,还要跑对路径。   唐鲁立应该是幸运的,虽然有那么多十字路口、三岔路口处没有任何标志,他却总是跑对,每过三十米、五十米就看见巷边墙上出现指向前方的红色箭头,把跟在他后边紧追不舍的另一个人拉开至少十多米远。   唐鲁立的步伐始终跑得很矫健,如果按照原有度肯定能够稳拿第一。可是他跑着跑着不知怎么老转颈项,结果度便慢了下来。   第二名见有机可乘,便极力加,想就势拉近和他的距离,而他竟然没有觉,继续在那儿转着颈项。   曾小丽看见那人越追越近,揪心起来,很怕他真的会越唐鲁立,想向唐鲁立喊,叫他加油,注意后边的人。   唐鲁立却气喘吁吁起来,可能**分泌太多,他连往旁边吐了两次。   还好,这时他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处,犹豫了一下便选择左边的角门亟亟踏进去,从一个圆筒口滑到下边,在四五米之下一个长方口跑出来,然后又冲向前去。   在一个犄角处再次出现了一个红色示路箭头,唐鲁立放下一颗心,竭尽全力地加,结果又把紧跟在后边的人越拉越远了。   不久之后,前边出现了一个大门,门外十分豁亮,有两个苗条的少女拉着终点线和一些围观者守在水泥坪上。   唐鲁立一点儿都不减地直向那儿冲去,越跑越近……   ……………………   在同一个晚上,唐鲁立也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要出远门,曾小丽相送他。他对着她娟秀的脸儿亲了一下,然后就对她挥挥手快步离去了。   他来到一处大厅,那儿聚集了有大概三四十个人,济济一堂的,正面墙上挂了一块银幕,大概有一张床大小,左上角给折着。他进门时电影还没有开始,他一坐下便开映了,折角使观感出现了缺憾,但却没有人去管它。   在观众前边另挂了一张银幕,垂在地上,既挡住人不让往里去,又不妨碍观众看电影的视线。   放映厅里的凳子全是矮条凳,唐鲁立坐第一排,右手边挨着他坐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看模样是个职位不低的官员。他关切地问了一下唐鲁立的家庭情况,然后就不再吭声了。   在看着电影的当中,阻挡观众的那张银幕的右上边突然着起火来,火柱有碗口那么粗,大概一米五十长。   一见这意外的情况,许多人便惊惶起来,大厅里随即变得很混乱。   唐鲁立没有惊慌,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旁边那官员碰碰他的肘子,很信任地说:“我知道你不怕那火,你去把那火搞灭吧!”   他有些迟疑,因为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起的火他也见所未见,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伸手向最右边抓,一抓就抓起了一截,只有一米不到的火柱——这火柱迅变细了,变得比一根铅笔粗不了多少,成为火蛇了。当它逐渐减弱,最后熄火时,他看见它原来是一根电线。   唐鲁立还没有再把另一截还在燃烧的火柱弄灭,中年官员已经制止了他,对他说:“你同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顺从的随着这人离开了放映大厅,肩并着肩地走在大街上,心里想:“可能这当官的要带我去哪个单位引荐吧?”   可是走着走着,中年官员却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他。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回家去。经过一幢五层的转弯角面街大楼前时,看见有几个教人学美容的人正在那楼边喧嚷着找不到人教不成。    第一四三章   “他们还不能救我,因为到这下都没有找到配型配得上我的****,做不得手术。”程雅湘声音挺急促地说,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   “哦……”唐父低声应了一声,将眼睛瞧向了唐鲁立,然后又再瞧向程母。   程母替女儿给他们解释说:“因为医生讲要给阿湘找到配型的****,我们就去问了一些人,有的人也同意去做了配型,可到这下为止,还没有一个在医生检验后认为合阿湘的要求。”   唐父再“哦”了一声。   “这意思是什么呢?”唐母好奇地问她。   “意思就是,医生讲阿湘要活命,得有人给她捐肾。要捐那肾呢,还得先去检验过,也就是要配型。配型以后对得上阿湘的才能做手术,配型以后对不上阿湘的,做了手术也没用,因为会有很严重的排斥反应,更快要阿湘的命。”程母告诉她。   “这样啊?”   “是啊。”   “老唐,我们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看我们的肾能不能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唐母望向唐父问。   “行啊,没问题。”唐父回答。   唐母又转向儿子问:“阿立呢,你要不要也去检验一下呢?”   “行,我也没问题。如果对得上阿湘的需要,叫我捐肾我就马上去捐肾,眼睛都不眨一下。”唐鲁立回答。   听见他们都这样说,程雅湘原来显得有几分黯淡的眼神,这时也变得比较明亮了一些。   随后,唐家三口,就由程母带着,一起走去了医护办公室,跟医生护士谈了这件事情后,便给带去检验室做检验了。   因为结果不是当日能出来,唐家三口在全都给医生、护士检验完成后,就回到了安都镇,在家里等待了。   共等待了两日,程母的电话就打到了工程队。陈队长到唐家来叫人去听,唐父说:“我去听。”这样他就跑了出去。过了不久以后他回来,神色变得比较凝重,声音颇有些拖沓地告诉唐母和唐鲁立,说:“阿湘妈讲,我们去做的配型,这下出来了结果,我可能因为跟阿湘没有血缘关系,最配不上。阿立跟阿湘有血缘关系,还有几分行,但也不算太理想。阿立妈跟阿湘血缘关系最近,就最配得上。所以阿湘妈讲,根据医生的意见,最好让阿立妈去做手术给阿湘捐一个肾,这样排斥反应会比较小。”   “这样啊?”唐母瞧着丈夫,脸上突然现出一点儿迟疑和不安的神色来。   “对,就是这样。你怕吗?”唐父问她。   “讲不怕是假的。任哪个人听讲自己要开刀,让医生拿刀子往自己的身上开一刀,肯定都是会害怕的。因为如果做不好手术,讲不定人是会死的。”唐母回答。   “那你这下的意见,是捐,还是不捐呢?”唐父问她。   “捐当然是要捐,只是……”唐母说得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呢?”唐父盯视着她的眼睛再问。   “只是我不知道,我这一开刀,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你就怕这个啊?”   “是啊,我就怕这个。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牵挂着啊。”   “那你自己考虑好了,是捐,还是不捐,我都好告诉阿湘妈。”   “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下医生的技术是挺好的,并不容易出问题。”唐鲁立开口道,“医生讲过,人的身体里有两个肾,不捐当然最好,但真的捐出一个去,也并不十分要紧,人还有另一个用,跟有两个也差不多。因此,妈如果真的想救阿湘一命,那就还是捐一个给她吧。如果没人捐肾给她,她可能会很快就死去的。”   “好,你们讲捐,我就捐一个给阿湘吧,谁叫她得了尿毒症呢。”唐母终于下定了决心。   ……………………   在唐父把唐母的决定通过电话告诉了程母以后过了一日,唐家三口再次坐车去了市区。程母一见唐母便面现十分的感激,眼泪都立刻流了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三姐,谢谢你!真是要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捐肾给阿湘,阿湘才有希望再好好活下去啊!”   “不用谢,我们是姐妹,是一家人,给外甥女捐一个肾,让她能够活下去,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也应该这样做,有什么好谢的呢。”唐母轻描淡写地说。   然后,医生护士再给唐母作了必要的身体检查,然后便让她和程雅湘同时躺上了手术台去,给她们一起做了手术。这手术做得很顺利,虽然时间长达数小时,也没有出一点儿意外。   给她们做好手术以后,几个护士便一起把她们送去了同一间病房的两张床上,让她们并排躺着而睡。   唐鲁立因为要照顾母亲,便和父亲一起在母亲和程雅湘的病房里连续守护了十好几日。这当中,程父不幸去世了。然后直到母亲的伤口基本愈合后,唐鲁立才和父亲一起,搀扶着母亲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在安都的家。   ……………………   这一日,因为要买点儿鸡蛋和猪肉煮给母亲养身子,唐鲁立上了街去。经过一家发廊门外时,他看见自己的另一个表妹刘雅平正站在那门前,神情委顿,似带心事。   这表妹比程雅湘大几岁,虽然结婚了,有了孩子,年龄却比唐鲁立还小六岁。她家是比唐家好一点儿的,父母都在村小做老师,她自己也在镇配电所做个会计。不过更重要的是,女孩子找对象总比男人容易,然后更快结成婚,只要她自己不太挑剔就是了。   唐鲁立此时心情更不好,但他想到自己是做表哥的,又是先看见她,便排遣开自己心中的一种沉郁的情绪,脸上带笑问她:“阿平,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是在避雨吗?”   第一四四章   所以施雪红从罗顺初的住处出来以后,心里边便想着要快些去到唐鲁立家,见到曾小丽,把唐鲁立跟曾晓惠在一起的话儿告诉给她,叫她快些跟唐鲁立吵起来,闹起来,然后分手。   可施雪红心中又有顾忌,那就是怕这会儿曾小丽在家,唐鲁立也在家,她没法当着唐鲁立的面跟曾小丽说那件事情。或者虽然曾小丽在家,唐鲁立不在家,但唐家其他人在家,她把坏话跟曾小丽说了以后,叫曾小丽当场就气冲脑门,去找回唐鲁立来闹,而唐家人知道是她使的坏,以后憎恨她,这都并不是什么美事情。   这样想了以后,施雪红就心虚了,畏怯了,不敢自己亲自上门去找曾小丽,而是看到一个她邻居的小孩子阿晨在自己面前走过,她便把他喊到自己身边来对他说:“阿晨,来来来,红姐有件小事想要你帮帮忙,你来帮一下我吧,过两****了工资了,就买一根雪条给你吃。”   然后她便如此这般,叫阿晨上到唐鲁立家以后,就跟曾小丽说,她有个同学因为以前说话不当心,惹得她很生气,觉得对不起她,想向她赔礼道歉,希望请她吃一次饭,叫她快出来。   阿晨听她这样说以后,没有拒绝她,而是很爽快便答应了她,说:“好,行,红姐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定听红姐的话。”   说完他便快步向工程队大院里跑进去了。   施雪红看见阿晨的身影消失在工程队的院门以后,心中禁不住有些忐忑不安,担心曾小丽不会出来。但过了几分钟以后,曾小丽还是出来了。   施雪红躲在一家小店子里往外看着,见曾小丽一走出工程队院门就东张西望,她没敢马上就走出去,而是多等待了一会儿之后,见唐鲁立没有从背后跟着曾小丽出来,她才敢从店子里走出去两步,向曾小丽挥了挥手。   她做得这样紧张紧张的,叫曾小丽好像也变得谨慎起来,回头看了看工程队里边,明显地表现出她也不想给唐鲁立知道她出来是见施雪红的样儿,施雪红就放了心。   曾小丽很快就来到了店子前。施雪红在她往这边走的时候,因为还是顾忌唐鲁立会突然跟出来,所以就躲回了店子里去。所以曾小丽一走进店子里就阴着脸儿似的冲她说道:“施雪红,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啊?这样鬼鬼祟祟的!”   “有事,有事,有重要的事情!那可是关系到你这一辈子的婚姻幸福的大事啊!你可千万莫不当一回事儿!”施雪红微微地笑着回答她说。   “那你快讲,到底是什么事情?”曾小丽性急起来,催促她道。   “天机暂时不可泄露,得找个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我才能告诉你。不然让别人都先听去了,那还不坏你的事。”施雪红说。   “这么保密啊?”   “是啊,我得为你好好着想嘛。”   “你可真够朋友啊。”   “那当然啦。”   “那你这下想去哪儿讲?”   “你讲呢?”   “河边吧。河边平时没有什么人,安静。”   “那不行。河边有住户,我们在外边讲话他们有些人是听得见的,如果你想跟我讲的话儿是需要保密的话,到那儿可不安全。”   “这样么?”   “是啊。”   “好好,既然你自己都那么担心,那我也为你担心吧。我们到小公园去怎么样?平时那儿没人进去,特别安静。”   “行,那儿还差不多。”曾小丽点点头道,赞成了施雪红的意见。   这样她们两个人随后便一起向小公园走去了。   在平时而不是节假日,安都镇的小公园因为太小,没有多少地方可走,可坐,可玩,因此难得有人来,今日也是这样。   曾小丽和施雪红来到这儿时,只见公园里只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在那儿跑跑跳跳的,再没多一个人了。   这当然正合她们的意了,因此她们一走进这儿,便快快到树多、草丛多的一处有石凳的地方坐下来了。   “施雪红,你快讲,这次讲叫我出来去饭店吃饭,讲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要跟我讲什么事情?”曾小丽一坐下便眼睛盯住施雪红催促道。   “我还没喘过气来哩,你先等我喘过气来好不好?急什么呢?”施雪红故意道。   “好吧,那就等等吧。你不讲,我有什么办法呢。”曾小丽显得有几分忐忑不安似的道,一边说,一边便将眼睛瞧向了公园外,好像怕唐鲁立会突然跟进来一样。   施雪红原本和她一起来到了这儿,离工程队已经有五百多米远,路都拐了两拐的,但看见她这个样儿,施雪红也由不得跟着猝然紧张起来,同样担心唐鲁立也会跑来这儿,便急忙说:“好的,你叫我快讲我就快讲吧,我昨日看见你老公跟一个女的在街上走在一起哩,好亲热。”   “是吗?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曾小丽一听,立刻便眼现妒嫉和紧张的神情盯着她。   “当然是真的啦,我还会骗你,看你讲的!”施雪红一副很不屑的样儿说道。   “那你告诉我,那女的是哪个?我认不认识的?”曾小丽急切的再问。   “你认不认识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得告诉你,我自己却是完全不认识她的,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哩。”施雪红赶快撒谎地回答。   “有没搞错,安都镇有多大,你竟然讲那个女的你不认识。”曾小丽似乎不相信。   施雪红耸耸肩膀说:“呵,曾小丽,你讲这话儿可就有些少见多怪了。千万莫看轻我们安都镇,认为它不大。在这镇上住的人这下至少有五千人以上呢,再加上周围农村归安都管的,我可知道它有两万多人。你想想吧。安都镇的农村有多大?几百平方公里。在那么大的范围内,随便哪个山角落头都住着有人,而我到这下为止最多去过十分之一的地方。你好好想想,才去过那么少的地方,能够见过多少人呢?所以很多人不认识,那就不奇怪了。难道你自己就所有人都认识了吗?”    第一四五章   曾父和孙叔约定了曾小丽和一个未婚男人的见面时间开始曾小丽还有一种“抗拒”的心理,觉得这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是完全无法接受的可是当傍晚父亲把一件新连衣裙拿给她看并叫她当时穿上、很快一部面包车又来接他们时,她就没办法逃避了既然她已叫父亲告诉过孙叔,她愿意嫁给那个他介绍的男人,事到临头她怎么能自食其言、不守信用呢?   在飘着雨丝的屋外,刚上车时,曾小丽以为自己和自己“对象”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男方家里,可当车开到了大鸟饭店门前停下时,她才知道他们是在这新建成不久,全安都镇最高级、最豪华的地方相亲一两年以来,当这豪华、壮观的上星级旅游大饭店落成之后,谁都以能进到这饭店吃上一餐饭为荣以前曾小丽从没有进过这儿,每次她从这饭店门外走过时,看见台阶下所停的那些众多轿车气派不凡,站在台阶下守门的年轻男人穿着特殊的制服和帽子,既威严又肃穆,她就内心畏怯,不敢走近一步去,更莫提进那富丽堂皇、神秘莫测的大门了一个人口袋空空,胆子就会小,会无法避免地失去许多勇气而事实上,像她这样长得那么美丽、出众的姑娘,她的脸蛋不管在多么高级的宾馆、饭店门前,都常常可以成为一张很有力的通行证,让别人痛快地放她进去的当然给她第一个碰到的人千万不要是女人,而是男人,女人可能会因为嫉妒她的美丽而不放她进去,并不需要太害怕走近那些地方去只是作为她自己,她是不那么容易知道自己脸蛋的魅力的,所以以前让她从这个富丽堂皇、神秘莫测的大门外走过,她都是脚步快快的就走过去了   这次曾小丽不仅要来进去相亲,那就完全不同了当车在台阶下找地方停下,她从车里钻出来时,站在丝丝小雨望着那威风凛凛的大门,不仅没有一点儿紧张感,相反还涌起了一点儿自豪的情绪此时她进去绝不会有人拦阻她,相反别人还得满脸带笑地恭迎她哩!   司机在前,曾父、曾小丽跟在后,一起走进门去,又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是很空廓的餐厅,摆了至少有三十张桌子,这会儿熙熙攘攘的几乎全坐满了人餐厅门前是服务台,右手边是走廊曾小丽以为司机会领他们去那人满为患的餐厅,但结果是领他们进入了走廊,穿过这隔着装饰木壁和小门看得见或走进餐厅,来到最深处的一个雅间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这雅间是挺大的,一边摆了两张圆桌和近二十张靠椅,右边摆了六张软沙,团团围住一张玻璃茶几,还有两部电视机和一间独立洗手间此刻一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男人正正襟危坐地和曾小丽认识的孙叔在低声交谈着   那男的一定是孙叔要介绍给她的男朋友了他长得真平庸啊!曾小丽一见那男的就立时蹦出这样一个想法在孙叔给她看过的这男的彩照里,她曾经觉得他是一个长得有些帅气的人,比唐鲁立差不到多少去一个男人既有钱又帅气,哪怕女孩子原来另有个恋人,若嫁给他也无论如何不会觉得有太多遗憾的因为这种男人也给人一些浪漫的感觉嘛可是面前这男人,虽然穿着蓝色的名牌西装,打着领带,却给人一种没点儿魅力的感觉唉,如果是嫁给他,自己的心以后可怎么会安分呢?   父亲给曾小丽买的连衣裙,因为是没叫她一起去比试过的,穿在身上觉得领口太小,紧迫得她的脖子不舒服,因此她由不得皱起了眉头   曾父一见这男人便连忙先跟他打招呼,热络地说“罗顺初,让你们久等了,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他坐下以后就不停地买罗顺初的好,说什么“我们蓬门荜户攀上你,真是蓬荜增辉”啊,或者“小女不大懂事,以后如有待人不周的地方,还请罗老板多多包涵”啊,等等,哪些话儿能讨人欢心就找哪些话儿说,也不去管这些话儿是不是肉麻,有份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说,都禁不住有些奇怪,怎么他一个没读过多少年书的人,在这下也这么会说,说得这么皱皱呢?   本来靠媒人牵线,用这种方式与人联姻曾小丽就不舒服、不自在,现在见父亲在这儿又故意自我“贬低”,自我“丑化”,都是不入她耳的话儿,她就更难受了这雅间里是有空调的,不知是天气闷热难当而这屋里没开空调,还是她自己觉得脸上烧,血液急涌,她额头、后背竟冒出了一些汗液   为了摆脱自己这被动的窘境,曾小丽吭也不吭一声,板起脸儿便快步走去了洗手间   关上门脱了裙裤蹲下来,由于没有便意,她怎么拉也拉不出一点儿尿水来但这不是她上洗手间的目的,她蹲在那儿只是懊恼和伤心他们家为什么要那么清贫,她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没机会自食其力,以至到头来不得不听人摆布,到这儿来与人相亲,承受父亲丢人现眼的表现呢?如果她家不是那么清贫,她又能够自食其力的话,父亲一定不会那么有失自尊,在人前说出那么不懂分寸的话的   正在那儿分着心懊恼着,曾小丽忽然从洗手间的门百叶里现,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由这雅间靠洗手间的另一个门走了进来,到洗手间门前竟突然蹲下地去,斜着头透过门百叶往里边张望尽管这小男孩还不懂事,看见什么东西都不会知道其意义,而且由门百叶往里望,也只能望到人的上身等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但她还是慌得赶快放下连衣裙遮住下身,然后急急忙忙地穿上内裤便离开了便坑   曾小丽打开门出去时,一个年轻母亲从大餐厅里走进了这雅间来问小男孩“军军,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第一四六章   WWW“我要尿尿”小男孩稚声稚气地回答   “是吗?快来吧!”少妇笑着说,赶忙便牵了他的小手,打开了另一间洗手间的门,和他一起走进了洗手间去   曾小丽从自己所上的洗手间走出来,迅走回沙这时罗顺初坐在那儿,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儿,她一回来他便瞧向她,从上看到下,表现出一种随意又似乎不动声色的样儿   曾小丽这下对自己的身姿是很有自信心的,不仅知道自己脸儿长得美,还自我感觉在穿着连衣裙后自己的身体也显得很苗条、很优美果然,当顺初的目光看了她一下然后转开,过了一会儿之后再重新回到她的脸上时,眸子里便表露出了一种脉脉含情的神情,她一在沙上坐下他便旁若无人地说“曾小丽,我很满意你,只要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一定即刻送一套新楼房给你爸妈,另外再给你们十万块钱!”   “如果我不嫁给你呢?你又会怎么样?”曾小丽冷冷地反问他,语气生硬而不屑   “这个,这个……”顺初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儿,突然结舌起来,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变得谦恭起来说,“哦,哦,只要我们能交朋友,我以后也会,也会送一份贵重的礼物给你爸妈的”   “谢谢,真是谢谢你啊,你是一个大方的人”曾父不管他有没有碰一鼻子灰,立刻便开口说   “过奖,过奖,不敢当……”顺初连说了几个谦辞   不久以后,服务员进来上菜了,他们一起走去餐桌前用餐在喝酒的过程,曾父和罗顺初、孙叔不停地磨叨着,说的都是些操办喜酒、送彩礼的事曾小丽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酒没喝,菜也吃得很少,心里在那儿想着“你们都还不知道我最终会不会答应嫁给他,就在那儿那么起劲地讲些操办喜酒、送彩礼的事,好不好笑啊!”但当她的牙齿给肉丝塞住时,眼睛还没有扫到牙签上,顺初却已先拿起一包小纸袋装的牙签递到了她的手   ……………………   暴雨过后的一两日,屋外要么没点儿雨水,要么只有一点儿雨丝,屋内非常清凉、适意,睡午觉非常舒服但这日唐鲁立按时间上床去睡觉的时候,却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他不是因为热,也不是因为没有困意,而是因为内心总有一种然若失的感觉为什么要然呢?曾小丽的爱是他主动“推却”的,他从内心里祝福她过得比自己好,可是此时为什么他内心里又偏偏老是要有一种窝囊的情绪,叫他辗转反侧地就是睡不着觉呢?   午觉少睡一次两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困意会持续长一些时间他实在睡不进去了,就干脆起床,先想呆在家里看看书、搞搞“研究”,可是觉得拿不出多少心绪来,便走上了街去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儿微弱的雨丝这种情况唐鲁立是不爱撑伞出门的,觉得太麻烦,便冒着雨出去   蓊郁的树,在街边延绵悠长,每一棵树下都有一小片“干”白的地方,显现出暴雨在这儿已停了至少两三日了   唐鲁立尽管在本县是获得市群众科技奖最多的人之一,因县里从来就没有对他作过什么专门的宣传和推介,他在行人面前便总是显出一种无声无臭的样儿,没人注意他,也没人跟他打招呼谁会对他这种无名之辈多看一眼呢?一个连县里也不会给他安排稳定工作的人,会有什么价值?睬他都傻!   想到自己在科研道路上拼搏了那么多年,至今却还是一名不,连可靠的两餐饭都没得吃,更莫讲有什么人生地位了他就不能不心平气和地接受曾小丽离他而去的命运,祝福她以后过得比现在好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觉得那么憋闷、那么空落呢?在街上走着走着还现出一副很委顿的样儿,不想看人,也不想有人找他说话,只愿自己一直默默无言地直往前走去   菜市场永远都是热闹非常的,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唐鲁立来到这儿时,在路口徒倚着不想再往前走了很自然的,曾小丽的倩影闯进了他此时的脑际,不是最近的倩影,而是挺“久远”了的,至少有大半年时间了吧?那次他来这菜市场买菜,母亲给了他三块钱,交待他买一块钱豆腐,两扎蔬菜按照他头一次来买过菜的菜价,两块钱莫讲买两扎蔬菜,买三扎都可能够可是时隔几日,菜价升高了,便宜的菜由三毛钱一斤升到了五毛钱一斤,贵的菜由五毛钱一斤升到了毛钱一斤他按照头一次那样先秤了一扎白菜,去了一块三,再想秤一扎苦荬菜,虽然他只挑选最小的一扎来买,可一秤,却也要一块钱,他身上只剩下七毛钱了,哪儿够?这样他便想放又不想放贩子当然是一心要他买了,就对他说“你快买吧,只需要再拿出三毛钱来就够了”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只要再拿出三毛钱就够了,可他就是拿不出来啊!这样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也回看着他的眼睛虽然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他也臊得只好说一声“我再看看有什么菜好买吧”然后他就放下菜,在人来人往的市场上到处转悠着,想用七毛钱在哪儿买成一扎菜   转来转去,个个菜贩子的菜价都几乎一样,连叫人再秤一次他也没有勇气了正在犹豫烦恼之际,忽然曾小丽从背后赶到了他跟前来拦住他问“唐鲁立,你转了这么多圈还没买好菜吗?”以前从来没有女孩子在他到菜市场的时候跟他打过招呼,更莫讲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唐鲁立一见是她叫自己,当下觉得既高兴,又自豪,由不得生出一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快活的情绪来这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啊!   第一四七章   Щщш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面前,周围又有那么多路人,他们都对唐鲁立和曾小丽投来好奇或者探究或者羡慕的目光唐鲁立看向曾小丽,也感觉这时的她很出众、白净、迷人,浑身上下像罩着一层光晕似的,不像是人间的女子,倒像是个天仙一样,任哪个人见了都不能不对她多看一眼,两眼,三眼……虽然跟曾小丽已经是恋人,关系还挺亲密了,但因为一直给她家里人反对,叫他们的关系不能更进一步,尽快走到结婚的那一步这样,当他们两个人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互相走到一起,“亲近”在一起,唐鲁立也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的,怕在这儿跟她太过“亲热”,说些不该说的话儿,给她的熟人听见、看见,传话给她的家里人,叫他们大生气,不知会出现怎么样的麻烦事情,因此就表现得有些窘迫的样儿,竟然结结巴巴地跟她说不成一句话儿   曾小丽也不多说什么其他话儿,只害羞似的对他莞尔一笑,然后又道“阿立,我跟了你很久,看见你好像缺钱买菜是不是?我这儿有两块钱,给你吧”   她说着,就把早就抓在手上的两块钱往他怀里一塞,然后便逃也似的快步跑走了   ……   回想往事,虽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些情景此时仍然宛然在目,栩栩如生,很清晰地重新浮现在他的面前   唐鲁立很颓唐,过去他和曾小丽谈恋爱的时候,有时他想到自己可能和她结上婚,做成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妻,他就认为那是不切实际的妄念,为此他常常在她面前说出些违心之言,不敢太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现在他若再想自己和她结婚的事情,他更得唾骂自己不自量力了但当他现在想起曾小丽,想到他们过去的亲热情景,以及推度她现在可能正跟她的新对象在一起,吃东西,聊天,亲热的情景时,他的心就由不得隐隐地作痛,然若失   但是不管怎么样,该过去的事就得让它过去,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怎么不舍得也是得不到的,就让自己在心里祝福曾小丽一生平安,以后过得比现在好吧,她永远是一个值得他爱的姑娘!   唐鲁立穿过市场面前的小路向大鸟饭店方向走去,到了那巍然矗立的建筑物前时,他就由不得停下了脚步,瞩望着那森严的大门,充满感叹地想“这是个显示财富的地方,这是个显示身份的地方!这也是个叫我大感自卑的地方!如果我什么时候能够经常进入那儿去宴客,那我才有资格去讨曾小丽为妻啊!”   ……………………   刘雅芳是个还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做的人,平常时间很多她像自己的老表程雅湘一样跟凌帆认识,而且关系还“挺不错”自从她有一次主动去镇政府人武部找过凌帆,又赴了他的“约会”后,他一下了班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不管她是在家里还是在外边,把她的时间尽可能多地占有   凌帆是一个结了婚有老婆、孩子的人,又当着国家干部,还老这样不知轻重,跟刘雅芳混在一起,那是很“引人注目”的虽然刘雅芳的父母和姐姐、姐夫等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爱乱惹事生非,但都比较自私自利,对他老到家里来找她即使有些微词,怕无端端地招惹来一些闲话,却也没有当面对他讲出什么怪话,而是在他走后刘母有时会说出些旁敲侧击的风言风语,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邪,别人才会跟着邪”啊,什么“以前我还以为她是身不由己,这下看来,她那是自作自受啊”,等等,叫刘雅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母家人口多,房子窄才两房一厅,自己没有可单独跟凌帆呆在一起,关在一起的房子,凌帆不顾身份的这样来找自己,老给人看见脸上挂不住,正好阿姐家崭新的柴房里几乎无物,她跟姐夫说了一声就搬进去住了   刘雅平见了心存顾忌,不满地想阻止她,说“你一个没结婚的妹子,阿妈家不住,住到姐夫家来做什么呢?”   雅芳却振振有词,大声地说“住在阿妈家太挤,连洗个澡、换件衣裳都不方便住到这儿,门一关就谁都看不见了,好得多”   “你要知道,没结婚的妹子只听讲住在阿妈家,没听讲住在姐夫家的你往姐夫家住,知不知羞啊?”刘雅平再皱起眉头说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羞的我是住在姐夫家的柴房,又不是同姐夫、阿姐住在同一个房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刘雅芳很不以为然   刘雅平驳斥不了阿妹,觉得她的话儿也有道理,她确实不是同姐夫、阿姐住在同一个房间,而只是住在姐夫家的柴房,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刘雅芳搬到姐夫家柴房住以后,觉得很惬意因为房子虽小,却是她自己的一个人天地,她在里边想睡觉就睡觉,想看书就看书,想光着身子就关着身子,谁都没法碍她的眼,不像在家里时那样,要老是看着父亲、母亲的脸色美不足的是,她自己没收入,不能在这儿单独开灶,得每日至少两餐跑回娘家去用膳,因而接受母亲的冷言讽语,不然她可就称心如意多了   这日下午三点多钟,刘雅芳还躺在床上睡午觉,凌帆敲开了她的房门,自己把门给关上后,他先把一枚金戒指送给她,说是有一在他家门前楼跟她提起过的然后他便再说了些不合他身份的话儿,什么“这下的人很开放,未婚的可以同居,结了婚的可以做情人”、什么“你生得这么靓,我见了你就想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不同别的女人的地方,不看见我真是受不了!”……如此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通话儿,末了就急切地要求她在他面前脱衣裳,想跟她“亲热”“亲热”   第一四八章   刘雅芳原本并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对凌帆还没有很深的爱,又顾忌阿姐、姐夫会突然敲门闯进来,把他们的“不雅”事给看见,当然不答应凌帆便登时跪在她面前,向她恳求道“阿芳,你就给我吧!如果你不给我一次,我情愿死在你面前!”   “我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不能再做第二次”刘雅芳面无表情地说,将头仰起来   “有了一次错事,你的身子就不是干净的,再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凌帆很有理由地道   “我阿姐、爸妈知道了,会恨死我的”刘雅芳嘴唇下意识地嘟起一些又说   “他们肯定不会恨你阿姐是个贤惠的女人,你阿爸阿妈姐夫又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不会管我们的闲事的他们知道了最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倒是很了解刘家人的性格和为人,抓住和看清了他们的弱点   刘雅芳还想拒绝他,但想想自己在凌帆面前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干净可言,现在把身子给他,确实没有什么大差别,便迁就了他   凌帆当下没有了“谦谦君子”的风度,像从来没有沾过什么女人身子似的,如狼似虎一般地快快脱掉了她的衣裙,然后便上了她的“担杆”   在侵凌刘雅芳的过程,凌帆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愀然,阴霾并懊恼地自言自语“这回完了,担杆上成,长箭出弓,再没有机会回头了!”   说着他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他遇到了很大的烦恼一样   刘雅芳瞧着他,不知他说出这样的话儿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法管他,就没有吭声   ……………………   唐母在傍晚舀米做晚饭的时候,相当烦恼地告诉唐父“你治病花了那么多钱,又给了钱阿湘,家里早挖空了,已经没钱买米、买油、买菜,这几日可怎么过呵?”   唐父低下头去缄口,好像很惭愧的样儿   也是的,他是从不抓钱的,如果不是两次得大病,以他们开河粉店的收入,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只要精打细算,还是完全可以养家糊口的可是由于他的心脏病一就那么严重,要花那么多钱去治,除了拿出自己家卖河粉赚到的钱,还要另外向人拉帐,拉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因此不管他们平时怎么勒紧裤带,尽力俭省,也得出现拉饥荒的情况现在听到唐母说没钱了,唐父便无话可说   唐母虽然跟丈夫说出了那样抱怨似的话儿,其实却并不是要责备他,而只是忍不住说出自己心的烦恼而已把这些话儿说完以后,她就无奈地对着唐父看了两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道“好在家里还有三只鸡可以卖,我这下拿一只出去看有没人买如果能卖出去,我们这几日的饭菜钱就有了”   说完她便穿过厨房到小内院去,过了一会儿之后从那儿抱出了一只才两三斤重的母鸡,快步出了门   唐家家底薄,从来没有置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尤其是以前,每当饥谨严重时,莫讲给人还债,就是换钱也拿不出其他什么好东西去换,唯一可以暂时作为活路的是把自家养的鸡、鸭或者这两样家禽生下的蛋拿去换钱,努力度过一下突然遇到的困难   这次唐母出去才半个小时就转回来了,手里还抱着那只母鸡,一进门就垂头丧气地说“唉,今日阿云、强古他们都讲不买鸡,卖不出去,真是气死人了!”   唐父一听她这话儿,脸色即时变得很阴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哑声哑气地道“你去找饭店问问吧,他们要鸡多,看有没人买”   “我已问过了好几家,都讲今日买够了,不想买,要买也得等明日呢”唐母叹气地说   “唉,人遇到难事的时候,有时真是远水不解近渴啊!连养的鸡,那么可爱那么好吃的,也没人买!”唐父也突然仰天长叹   此时,唐鲁立呆在客厅里自己的书桌前用比较优质的纸张画着他明的“国三角棋”的图纸,决定画成后快些寄出去父母在他身后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每月给家里河粉店帮工,不会有专门的工资,只会拿很少的一些零用钱在买书、买纸笔和寄信时用这次母亲在厅里说没钱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还有一些钱,便赶快把自己的抽屉给拉出来了,见里边还有块多钱,是准备明日去寄信时用出一部分的开始母亲说没钱的时候他还没准备让它们“充公”做伙食当母亲抱了鸡出去卖也卖不掉时,他便坐不住了,赶快将抽屉里这些硕果仅存的块多钱抓到了手上,只留下三块钱明日拿去寄信,然后就转过身去对父母说“爸、妈,我这儿还有五块多钱,可以买一日的饭菜吃,你们拿去吧!”唐母一见,立刻欣慰地道“哦,好,好,这下就好了,今夜还有半斤米,两个大头菜,再买些其他菜,煮粥可以吃一餐,明日我再去卖鸡,心也不会那么着急了!”   ……………………   家里寂静无声,父亲和阿姐唐鲁花可能都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睡下了,母亲则可能在厨房里洗着衣裳或者做其他事情,时不时出一点儿轻微的声音   唐鲁立的书桌上亮着一盏五瓦的台灯,不算很亮,照不到整个房间都能把东西看得很清楚,但在书桌前却能叫他看东西看得很清楚了他独自呆在客厅里继续画着他的“国三角棋”的图纸,画好后又写弈法说明此时他心感到了一种无言的凄苦和惶惶生活艰难,他每坚持一日的业余科研,就感到这种艰难的沉重无望和煎熬业余科研不是一种计日程功的事情,特别是像他这样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人,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本县政府部门和本镇政府部门却至今没人切实关心过他的疾苦,对他来说怎么会长久地有强大的推动力呢?   第一四九章   以前唐鲁立在没法继续在学业上深造后,能够坚持从事业余科研,也不是抱着什么成名成家或生活过得很好的目的的在他,其实只要像其他在行政事业单位工作,生活过得稳定、有住房、不愁没饱饭吃就行了,更多地是出于一种自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受社会影响的强烈的报国心所决定,总是想着要为国做出越一般的成绩,为国争光。但到头来,这种努力不断地被“证明”不过是属于一种个人需求和爱好的、不被“社会”接纳和扶持的行为,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的或者准确地说,是不够格被“社会”接纳和扶持的行为,因为没获得省级以上的一二等大奖。在本镇,一方面镇科技站多年来空缺一个明辅导干部的职位,急需一个有专长的人去干,另一方面唐鲁立有专长,却不是财拨身份,多年来也总是安排不进去,叫那工作没专人干,也只好听之任之,做到怎么样算怎么样。而像他所知道的许多人,不知是因为有靠山还是运气好,取得比他明显小的成绩,却纷纷调到了对专业的财拨科研科普、文化单位,几年下来又先后当上了官。而像他,从来就不必去想当官的事情,至今竟连进到一个有财政饭吃的单位也进不了,空有想施展“才干”的心却只能总是落空。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无情和捉弄呢?   现在他是越来越连吃饭都成问题了。生存都没有了保证,他还能继续再从事什么业余科研呢?   一个模糊而隐痛的念头闪现在他的脑际里:把“中国三角棋”寄出去以后,他可能得决定从此放弃再从事业余科研的活动了!   唐鲁立的“中国三角棋”图纸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再做半小时,抄好弈法说明并附上简信之后,他就可以将它全部完成,然后一同塞进信封里封好等明天拿去寄出了。   可是就是只剩下这一点儿收尾工作,他此时也突然没有了耐心和毅力,烦躁悒郁和空落的心使他想到曾小丽、想到他黯淡的人生,因而他便没有办法继续在家里呆下去,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熄了灯走出门去。   唐鲁立一出到街上,脚便不自觉地走向了凰村的方向,想到它的其中一间屋子去。那儿离工程队大约有两里地远,走路得花上十多二十分钟才能到达。但他不在乎,他不是去找曾小丽,而只是到她家附近去转转。   经过镇种子站大门前时,唐鲁立看见新任种子站站长从里边走了出来。这人相貌显得傻里傻气的,很不起眼,完全不像个有能力有水平的人。唐鲁立一见到他,当时便想:“一个人在社会上有没有出头之日,并不在于你棒不棒,而在于你是不是有运气或门路、靠山。像这个当上了种子站站长的人,虽然长得鼠头鼠脑,不像个有能耐的人,但他以前做过镇长的司机,可能凭借这种特殊的关系,巴结镇长,或者跟镇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唐鲁立曾见过他的老婆,那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结果步步升官,由原来的镇政府某股副股长,到现在“外派”种子站去当上了站长,到时再回去,可能又会升上副镇长、镇长、镇委书记了!而像唐鲁立自己呢,虽然长得不傻里傻气、鼠头鼠脑,业余科研也取得了较突出的成绩,却至今不仅不敢冀望自己今生在官场上能出人头地,连鹄望那么久的安排进镇科技站的事情,也至今不敢当真!难道我们的领导就喜欢平庸的部下,而不喜欢有才的能人么?   唐鲁立摇摇头,这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体制的问题。建国虽然五十年了,但我们国家选拔人才的制度还是没能真正地完善和合理,各种严重积弊经常还以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形式表现出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不管什么人要调动都很容易不管你属不属财政编制,而现在像他这样在社会上自谋出路的自学成才者一个完全的社会青年,即使在业余科研上取得了较突出的成绩,也没有什么机会调进或者安排进财拨单位去……   唐鲁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继续往前走去。   才隔一日没雨下,天空便非常清爽,众多星星跑出来,一闪一闪的,皎洁的月亮显得分外圆大、引人。   人走,月亮也走。   行进在晴朗的街上,灯光月色交相辉映,使人的心境也变得恢廓一些。   将到一家名叫贵富的饭店门前时,忽然从里边走出了史委员和镇科技站的刘振中站长等几个人来史委员直接就走向了街边的一辆面包车上去,没向唐鲁立这边望。   唐鲁立一看见史委员等人便迟疑了脚步,不知是继续往前走好,还是“躲“到一边去等他们开车走了,然后他再继续往前走好:他和史委员等人是有“贵贱”之分的,他平常上街,会不时看见他们在饭店吃了饭出来,他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不一定有心思理他,而他不跟他们打招呼呢,他们又可能会认为他不会做人一句话,不管他怎么样做,他在这些人面前都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唐鲁立还是挺直了腰板继续往前走去只要对方不是近在咫尺,他就决定不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因而他虽然从贵富饭店走了过去,也没跟史委员等几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打一声招呼。   在过去的唐鲁立的心中,对史委员、刘站长等都是心存敬畏的,街上见了面没有不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的道理,这样尽可能“懂礼貌”地对他们表示亲近,他的境遇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以前进不了想进的单位,现在看来也仍然企及不了。而史委员等人呢,有时在他面前也显得有些客气,有些热情,但藏在表面之内的骨子里就不知会存什么想法了。   第一五0章   其实人家也没必要对你多投关注,人家当到了那种官,有那种权,有那种享受,还有那种人生的潇洒就行了,管你的事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小『说WwW.『⒉3TXT.COM再说平心而论,凡人都不会有知足,都会有各种不断的需求要满足,人家也会为自己得不到满足的某些需求而烦恼,而懊丧,而悒郁,因此不会愿意分心去管你的闲事的。   唐鲁立感到了人生的一种悲哀:不管你在这世上怎么拼搏,怎么努力,其实真正在乎你的常常只有你自己,对你来说,你如果是璞玉浑金,完全可以做到寒苦自知,奋图强,而换了另一个人呢,哪怕是你的亲人和挚友,也不一定能真正知道你的艰难和困苦,或者知道了也只能对你爱莫能助。   对于有远大抱负的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别人同情和怜悯自己,而是自己能否在人前切实地站起来!   一股强烈的激情和昂扬的斗志突然充斥了唐鲁立的心中,使他决定完全摒弃自己在家里所起的那种想法了。在追求事业成功的过程中,也许他很缺机遇,很缺帮助,他的工作、生活比别人遭遇到更严重的困难和坎坷,这种困难和坎坷会叫许多缺乏勇气、耐心、毅力和进取心的人半途而废。但如果他能横下一条心坚持下来,他就应该比他在平顺点儿的情况下做出的成功更大,以最大限度地弥补和回报他所受到的艰难和困苦,他决不能轻言放弃!   这样一想,唐鲁立便觉得在家里所起的那种要放弃对业余科研的追求的想法,是一种愚蠢的、意志薄弱的表现,是很不应该的。   他这样想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凰村大门外,如果他直接从这儿走进去,他有可能遇见该村认识的人,然后给他们问这问那,再转述给曾小丽家的人,因而他便拐到大院背后去。曾小丽家自然还在这个村子里的最后一排平房该村目前全都还是平房。爬上低矮的围墙,可以看见曾小丽那间“闺房”的后窗。以前唐鲁立如果晚上来“约”她或“探”她的时候,只要不是走前门,而是跑到这后边来,看见“闺房”里亮着灯,他便可以学他们约定的鸟叫声引她出来。但现在他从墙外往里望,虽然她的房间里也照旧亮着灯,他却不能那样去做了他已失去了约她出来的资格嘛!   触景生情,唐鲁立觉得自己真是个很可悲可怜的人,由于运气不好,福气不够,无法进到收入较稳定、工资较高的单位去工作,和曾小丽谈恋爱谈了那么多年也不能不分手。这是多么大的人生憾事啊!作为患难之交,他对曾小丽“狠心”她可能不会恨他,但他这一辈子却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皎洁的月亮悬在右侧边,像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似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他在墙头趴了约半个小时,孑然一身,脑子里想象着曾小丽那张娇艳妩媚的脸儿,以及她此时可能正坐在桌前看书的情景,由不得连连沉重地叹气。   曾小丽可能要洗澡或者睡觉了,九点钟时她就把“闺房”的灯熄了。唐鲁立又在墙头呆了一会儿,再没看见那间屋子亮灯,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这儿,走回家去。   一进家门,唐父就叫唐鲁立烧开水,说他要吃药。唐母不在家,不知去了哪儿,他没问,快快进厨房去烧火。   灶头边放着对面卖水果陈家老太婆送来的木柴,已剩下半口袋了。他抓了一把出来往灶膛里架好,然后用旧报纸点火。才把木柴点燃,他就闻到了一股沥青味,刺激人的鼻子。火越烧越大,这种难闻的气味越来越浓,黑呼呼的汁液不停地从每根柴里流出来,同样黑呼呼的烟雾升起在厨房,然后落在灶上、锅盖上、身上、脸上,看着是黑丝,一抓一团黑灰。看样子这些木柴不是浸了沥青,就是干脆是用橡胶树砍的。   那种难闻的气味无疑是会致癌的,唐鲁立真想把它们全取出来熄掉,刚将火钳伸进灶膛里,很快又收了回来:自己家是穷光蛋,别人送东西给你,你不必幻想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不烧又能怎么样呢?到时连买木柴的钱也没有,你要烧这种柴还没地方找哩!   ……………………   黑蒙蒙的夜,曾小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久久不能入睡。   她九点钟时就熄了灯上了床,在黑夜当中,她脑子里一直频仍地闪现出她以前和唐鲁立相恋时的情景,特别是那些他跟她亲热的情景。想到以后她嫁给别人就再没有什么可能和他来往、亲热了,她便伤心、痛苦,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很快便将枕头溽湿了。   而在这种时候,曾小丽偏偏听见魏军在隔壁曾晓珍家和曾晓珍在议论她,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她敏感的耳朵却听见了一些词句,什么“她这人很蠢的”、“有得好戏看了”,以及“我从来不相信她有多贞洁……”叽哩咕噜的话儿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虽然曾小丽早就知道魏军这个“外来户”的儿子比长舌妇还长舌妇,平常很爱无事生非的,可听到他这样说她,她也由不得产生气愤、不平的情绪,更难入睡了。   ……………………   唐鲁立家厨房在夜里再次给盗贼撬开,偷去了一只鸡、两只鸭,以及原来仅余的一个小塑桶、一个洗衣盆。   唐母一看见东西被偷便立时伤心地痛哭出来,不停地叨骂:“这小偷怎么这样狠心啊!哪儿人的东西都不偷,偏来偷我们的!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啊!”   唐鲁立看见自家厨房里的东西给偷盗两次后已所剩无几,也很伤感悲哀,但他不吭声,只不时叹气,烦恼地想:“怎么这次晚上我没再做有盗贼的梦呢?上次做了,因为没经过类似的事情,没引起警醒,这次要再做,我一定会赶快就起床拿了木棍冲出去,将那盗贼给抓住了!”   第一五一章   这下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东西都偷得差不多净光了,除了门扣继续再钉上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再好想了。   这次唐母哭过以后,竟上街买回了一小扎香插在门边烧。唐鲁立是不信神的,想阻止她,说:“妈,烧香没有用的,你烧再多的香,这世上不是真的存在神仙,一点儿也帮不了你,到时多花了钱,小偷想来偷还是会再来偷!”   “你不用管我。”唐母执拗地说,“我烧我的,不管小偷来不来我都要烧!”   唐鲁立见阻止不了她,也只好作罢了,回房去把自己准备寄出的“中国三角棋”的弈法说明和简信最后写好,在将近九点钟时便决定快快往北京寄了。   由于图纸稍多,用一般的信封装不下,唐鲁立便自制了一个大些的信封,拿圆珠笔往正面画上邮政编码格,填写了邮政编码,又写上北京市的“中国专利局”的大致地址,封了棋纸等进去,九点多钟时就撑了把伞往邮局送去。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就算撑着伞也会有一些雨水溅到衣裳上去,叫衣裳、裤子都给溅得有些湿。   路上,唐鲁立走在人行道上,街面到处都流着雨水,他裂了缝的凉鞋只能专挑很少积水的地方下脚,但他心中却被一种豪迈的情绪所充斥:他可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明的成果可以向国家专利局那样中国最高等级的专利受理单位申请专利的,如果这专利得到批准,那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啊!   经过一处街边时,唐鲁立遇见了一个自己小学时的同学:这同学一家三口用一块大防水薄膜扎在两棵树之间,薄膜下则摊摆了一些东西在卖。   唐鲁立记得,这同学好像是姓胡,又好象不是姓胡,想先跟他打声招呼,可又搞不清对方名姓,不知怎么称呼好,有些为难。   正迟疑间,对方先跟他打招呼了:“唐鲁立,你上街啊?”   “是,上街。”唐鲁立赶快回答,同时向对方一笑,心中暗叫“惭愧”:对方清楚的知道他的姓名,他却连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也搞不清楚,太失礼人了!他在日常生活当中常常就是这么糟糕,他平时注意的科研数据、名称、用途等等记得清清楚楚,但认识的人的名姓、单位等却很快就忘,每当再见到对方时便老想不起来!   唐鲁立走了过去,觉得有些对不起对方,便转回头,凑到这同学跟前不好意思地低声问:“你是叫胡什么胜吧?”   “不是,胡俊胜是杀猪的,我叫da苹果,不是胡俊胜。”这同学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是叫da苹果?da字是哪一个da啊?”唐鲁立有些网然。   “da苹果的da字就是大小的大字,因为我爸爸以前脸儿生得很圆,我爷爷奶奶就给他起了这名字。”蹲在一旁的大苹果的儿子告诉他,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大”字,后来又在“大”字下加了个“耳”字旁,让它成了个“耷”字。   “姓大?有这样的姓么?”唐鲁立觉得很惊奇,因为以前读书时老师好象没念过这样一个姓,不过见大苹果对他点点头,他又只能认为是自己记性不好了。   大苹果的妻子从较远些的地方向他们凑过来,大苹果便向她介绍:“这是我的老同学唐鲁立,以前读书很厉害的……”   他说了唐鲁立的很多溢美之词,叫唐鲁立由不得大叫惭愧:以前读书时成绩好,终究没有读上好大学,这下落到连镇级的行政事业单位也进不了,实在是很不值一提,便赶忙告辞离去,又赶向邮局。   到了邮局时,一进营业厅唐鲁立便把信件送进柜台里去,然后说:“我寄挂号!”   此时在“邮寄”处上班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她斜睨着眼睛瞟他一眼,生硬地说:“这封信不合标准,不能寄!”   “那我在你们这儿买个大点儿的标准信封吧!”唐鲁立想不到自己走进邮局先受到了这个小挫折,只好陪着小心说。   女营业员却冷冷地道:“我们这儿没有大点儿的标准信封,没法卖给你,你自己到别处去买吧!”   说着她就不再理他了。   唐鲁立很懊丧。真是的,邮局是专门办理邮寄业务的单位,自己都没准备点儿大的标准信封卖,还强求人家一定要用标准信封寄信,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过他想是这样想,知道自己跟对方争辩是没什么好处的,要是到时把信封送到了对方手中,对方给压下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而唐鲁立只能拿回自己不标准的信封走出邮局,到街上的商店去找个大些的标准信封买回来。   开始到最大的百货商场还有新华书店,糖烟酒店都没有问到合要求的大信封,直到问到了一家专营办公用品的个体文具店时,才终于找到。   在这儿,唐鲁立撞见了那个有一次在美芬时装店里认错了他的姑娘,她一看见他便把眼睛死勾勾地盯着他看,叫他内心里很不自在、很忐忑不安。   这姑娘看起来是这文具店里的营业员,不知她是认错了人呢,还是神经有些不正常,或者她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单相思,他交了信封的钱准备离开时,她压低嗓音骂了他一句:“梁彬,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我这一辈子算看清了你!”   她的话儿马上叫他涨红了脸儿,坠入到有冤无处诉的地步。   不过唐鲁立没法跟她分辨分辨只会使有些事情更添麻烦,便离开了这文具店,赶去邮局寄出自己的信件。   由于大信封另耗费了钱,唐鲁本来可以寄挂号的,这时也只能改为寄平信了不够钱再寄挂号了。   寄完信从邮局出来,唐鲁立又找去镇文化站这文化站是新建起来的,开放还不足半月,在镇上较偏僻的地方,他自己从开放到现在还没去看过,不知里边都有些什么东西?   第一五二章   安都镇文化站是一幢挺新颖、挺别致的大楼,前边用栅栏和铁门围起来,在铁门和大楼之间有一大块草地,草地上种了些热带、亚热带的树木、花草等,还有石路、亭台、楼阁和石凳等。   今日是开放日,唐鲁立来到这儿时,铁门开着,一副敞开大门恭迎读者的样儿,不过里面却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进门没走几步,偏巧就遇见了同样撑着伞的镇科技站站长刘振中。   刘站长在人多的地方遇见唐鲁立时,可能正眼也不会瞧他,但单独遇见他时,却一向对他是挺热呼的。这次也一样。见他走进镇文化站,刘站长便迅即脸上带上一些微笑了。   不过还是唐鲁立先跟他打了声招呼:“刘站长,你好!”   “你好,唐鲁立,来看展览啊?”一副很亲切和蔼的样儿。   “是。”   唐鲁立点头说,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刘振中的跟前。本来他不愿再提起安排自己进镇科技站这种事情的,但他想到自己由于进不了镇科技站这样的财拨事业单位,衣食有忧,谈了很久的理想恋人曾小丽也不能不跟自己分手,叫自己的人生路变得似乎比以前更晦暗,他就很憋不住,于是便问刘振中:“刘站长,这下这儿又新开办了一个文化站,应该会再要人吧?不知我有没有什么可能给安排进来呢?”   “肯定不得。这下老讲改革改革,镇上整个科技文化系统的人都只有十几个财拨指标,到时有些人不知往哪儿去分流,哪能要你呢?绝对不可能!”刘站长没有一点儿客气地回答他说。   唐鲁立一听他这些话儿便闷闷不乐。因为唐鲁立不是那种奴颜媚骨的人,不会卑躬屈膝地向对方奉承巴结,求得一种可能和希望。见他这样说,知道自己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再交谈的了,便勉强又跟他打了一声招呼,说:“刘站长你忙。”然后唐鲁立就头也不回地往文化站大楼里走了。   这大楼里原来有借阅室、阅览室和展览大厅等,主要是些书报,也有一些图片和实物,在摆着两棵果树的偌大前厅里,唐鲁立看见一个年轻女工作人员正往一棵“树”上插“苹果”。那苹果是用面包做的,串成了串,地上还有不少没串的在那儿,有一个围观的人开玩笑地对这年轻女工作人员说:“这儿有这么多熟苹果,如果我什么时候肚子饿了,我一定要摘两个下来吃!”   那女的只对他笑笑,没说什么。   唐鲁立在这儿停了一下步,然后就径直走到借阅室去。在这儿,他看见被“安排”在文化站工作的人当中,有刘站长的妻子,刘站长的妹夫,还有史委员内弟的妻子等……   因为亲缘的纽带,便有了突破改革障碍和限制的条件,使不可能的事也捏合成可能。见此情景,虽然理性使唐鲁立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去拟于不伦,他也完全不能平服自己内心的情绪了,涌起一阵悲哀莫名的懊丧。   ……………………   周眉婧找到了在安都镇一家文具店做售货员的工作。   这安都镇文具店是一个阿姐带着两个老弟开的,姐弟三人都是结了婚的人,但老板却好像是阿姐,因为老弟们的妻子都在家里没事做,而阿姐的老公却是银行的只有她拿得出钱来投资此前周眉婧看见金赞铝材公司招工,想去报名,可却因为她的高中毕业证早已丢失了而没法报。   这文具店里做老弟的工资都很高。眉婧上班才两日,就看见他们一个领了一千五百块钱,一个领了一千块钱。做阿姐的对那领一千块钱的小弟说:“你已经先拿了五百块钱去买摩托,可没那么多钱领了罗!”眉婧的工资比他们差远了,一个月只有三百块钱。不过她不眼红他们,毕竟人家是老板娘的老弟,自己只是个外人而已。而且自己这工资水平是这小小的安都镇上打工仔里的普遍时价,是没有什么办法去计较的。   老板娘叫孙秉浩起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她的大弟叫孙秉汉,小弟叫孙秉权。孙秉浩上班的时间是没固定的,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不过她一般会在早上九点多钟到,下午一两点钟走,晚上七八点钟再来一下,直到收档时间为止。孙秉汉和孙秉权采用轮班制,今日你早上八点钟上到中午十二点钟,明日你就由中午十二点钟上到晚上九点钟,决不会重叠。周眉婧和另一个打工者的上班时间可比他们长得多了,每日都是固定从早上八点钟上到中午十二点半,下午两点钟上到晚上六点钟,晚上七点半钟上到晚上九点钟,遇上特殊情况,工作时间还要延长一些,但不增加工资。   文具店是不给两个打工仔包吃包住的,早餐她们自己吃了来,午饭、晚饭自己回去吃。偶尔周眉婧没来得及吃早餐,孙秉汉买了包子或者孙秉权买了饺子,但他们却只管自己吃,决不会招呼她或者另一个打工仔彭淑琳一块儿吃。   眉婧两个都觉得孙家人对她们太苛刻了。每日上班时间,孙家人经常是坐在椅子上的,但不给眉婧两个坐,要她们始终站着,偶尔她们站得实在太累了,看见没人来买东西,便走到椅前坐下。可屁股还没坐稳,他们就找出事情来叫你去做了,要么叫你赶快去抹一下文具的“灰尘”,要么叫你扫一下地,再不然就叫你把文具重新摆“整齐”,不必要的事情继续叫你做得团团转。   当然孙家人的生意很好,叫你重抹文具、重扫地的情况很少,这些事情都是每日固定在晚上九点钟收了“档”以后做的孙家的人从不亲自做,而是只坐在一旁监督着,全由周眉婧两个做。一般的情况下,这文具店从早到晚都有人来买东西,最主要的是一些单位的出纳来买办公用品,包括笔墨纸砚、文件夹、台灯等。   第一五三章   一买就是几百块、几千块的,孙家人很“会”做生意。这些人不管东西买多买少,买大买小,每次他们都会特意给对方送一本挂历啊、化妆品啊之类的东西,使对方有一种温馨感,来了还会再来,买了还会再买,尽管他们这儿的东西常常被这些人说比别处的东西贵很多,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做生意,因为他们比别的店子文具用品更丰富、更齐全。   周眉婧和彭淑琳是相隔两日先后进来的,做了一个多礼拜,就都很受不了了,找了机会就互相悄悄倾吐苦水:“太难受了,我真是做不下去了啊。做完这个月,我拿到工资就一定走!”   在这儿做不仅辛苦,而且连渴了想喝杯水也受责备。这文具店里是有台饮水机的,还有些一次性的杯子。那饮水机一日到夜通着电、亮着指示灯,盛着不少水在那儿。孙家的人自己常常去装些水来喝。周眉婧两个是不敢随便乱喝的。有一次实在渴得不行了,便一人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去装了点儿水来喝。还没开始装哩,孙秉浩就皱起眉头说:“你们做什么不从家里带些水来啊?我这杯子很贵的!给你们这样喝,花销那么大,我们怎么负担得起啊!”眉婧两个虽然当时都各装了一杯水喝了,可心里头却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喝这孙家的水了!   孙家的文具店铺面比较大,而且生意也挺好,因此安了四台监视器。这监视器装在店子里,应该是防顾客的防那些手脚不干净的顾客,而不应防员工本身要给员工以起码的信任嘛。可是孙家人却不是这样。有一次没顾客进来买东西,孙秉浩叫周眉婧去抹文具,她刚走去靠里边的柜台前要抹,现老板娘竟然赶快把一个监视器打开了,而那监视器是正好对着她这个部位的。见此情景她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完全无法去想象,自己的老板娘防她会防得像防贼一样,把她也纳入了监视的对象当中去!因此她便很赧颜,很惴惴不安,不能再勉力干活了,随后就加快度随便抹了几下想离开那儿。可是她还没走开两步,孙秉浩就抓她骂了,高声道:“唉呀,请到你们这些人真是不会做事,做什么也做不好!叫人讨厌!”   听那口气,好象她给眉婧的工资很高,她做得很清闲、很舒服似的。   这件事情使眉婧更坚定了要做完这一个月就离开的念头,即使囊中羞涩,一贫如洗,她也不想再继续在这儿受煎熬了。   一日上班,梁彬走了进来,他买了一个比较大的信封。在进门以后,他只瞟了她一眼就不再继续望她了。而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直盯着他看,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才对他骂了一声。   第二日梁彬又找来了,一见她就高声大叫道:“呵,阿婧,你原来在这儿做啊,做了有多久?叫我好找!”   他真夸张,昨日不是来买过信封吗?才过一日就在这儿大惊小怪,算什么事啊!   眉婧对他的“做作”表情鄙视地想。   梁彬继续在那儿高声大叫:“阿婧,我跟你讲,你真的叫我找得好苦啊!在市区我到处问人,好不容易才问到你来了这儿,一到这儿我又四处问人,好不容易才问到你在这间铺头里做!”   “真会演戏!早就在街上看见我了,当时连理都不理我,赶快走掉,现在倒讲好不容易才问到这铺头,真是会装腔作势!”周眉婧看见老板娘对梁彬在店子里高声大叫直皱眉头,便也很上火气,冲他说:“梁彬,你快给我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莫在这儿妨碍我工作了!”   “阿婧……”梁彬欲言又止。   “你快走!快走!以后莫再叫我看见你!”周眉婧怒气冲冲地也高声叫。   梁彬冷冷地乜斜着她的脸儿,一副很高傲的样儿,似想再说什么话儿,但终于又没说了,一转身就往外走了。可才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到眉婧的跟前盯视着她说:“阿婧,我告诉你,明日我再来找你!你到时可莫躲起来!”   ……………………   雨声瑟瑟,从早晨起来就听见这不强的小雨声,这雨声不能扰人清梦,却能叫醒着的人平添一种思绪,一种忧愁。   曾小丽平常没事一向爱呆在家里,很少出门去,自从答应嫁给罗顺初以后,她更不愿意出门了,总爱呆在家里,紧紧地把自己一个人关着,不停地在那儿胡思乱想。她特别爱想起唐鲁立,一想到他,她心中就有一种温柔、甜蜜的感觉充塞自己的心,同时也有一种难过、无奈的情绪油然而生,为他的“绝情”,为他的“退让”而悲伤,可是她又没什么办法,虽然怨嗔他,却又不能恨他:在这世界上,她什么人都可能恨,唯独对他,她是怎么想恨也恨不起来的啊!   曾小丽吃过早餐就一个人呆在卧室里了,读英语背英语,写英语记英语。以前她学英语就总是觉得很难记下英语单词,现在更困难了这可能是因为缺乏与人对话交流,又缺乏录放设备播放英语磁带的缘故,记英语很慢。但是开始很久没人打扰她,她觉得心境还平静一些,后来父亲走了进来,满脸慈爱地对她说:“小丽,今日中午罗顺初要来我们家吃饭,你这下去买点儿菜回来吧!”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买!”曾小丽抬起头,烦厌地说。   父亲身材很瘦溜,动作却轻巧,他拿鼻子在这屋里这儿嗅嗅,那儿闻闻,然后在曾小丽跟前停下来。   曾小丽知道父亲的鼻子有时是挺灵的,他不用眼睛观察人,只用鼻子在别人身边嗅嗅,就可能猜到别人正在想什么。果然,他这时对着曾小丽的脸儿看了一下,然后就阴沉起来说:“小丽,你这下还想着那个唐鲁立是吗?”   “没有想,这么久我已经不想他了,他还有什么好想的!”曾小丽矢口否认。   第一五四章   父亲一副不相信的样儿,对曾小丽瞪起眼睛说:“你莫以为瞒得了我,你有没想他,我心里清楚着哩!那个人没一点儿可取的地方,你同他交往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曾小丽不言语了,让自己的欲念封闭在自己柔弱的心里,只自己想着就是了。   父亲又说:“你快去买菜吧,我给你三十块钱,随你买什么菜回来都得,另外再买些水果。”   她仍然默不作声,表现出一副深闭固拒的姿态。   父亲还想再催促她,但终于又没有催促,只换上了一副口气道:“好小丽,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在家好好打扮打扮,换上件好衣裳。不过我得提醒你,今后你再不能想那个唐鲁立了,不然你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在厨房里跟小丽妈吩咐了一阵,然后小丽妈便出门去了。   曾小丽带着对人生的迷茫和轻叹,始终呆在自己房间里,直呆到母亲买菜回来,进厨房做饭,又呆到罗顺初衣着光鲜地跟着走进了门来。   顺初这回的嘴巴非常乖觉非常甜,一进门就热呼呼地跟小丽爸打了一声招呼道:“爸,我来了!”   小丽爸听到他这样喊,自然十二分的高兴和滋润,赶快应:“好,好,顺初,你快进来!快进来!这下小丽正在房间里等着你哩!”   说着他就招呼顺初落座,给他倒茶,拿水果,完了他就走进卧室来对曾小丽说:“小丽,顺初来了,你快出去陪他讲讲话吧,不要老呆在房间里了!”   曾小丽撇撇嘴,白着眼睛道:“我这下身子不舒服,不想出。”   父亲好声好气地道:“你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还使小孩子的脾气,太不懂事了吧!这种时候还赌气做什么呢?叫人家顺初在外边干坐!”   “他怎么能干坐啊,不是还有你陪着他吗?!”曾小丽气冲冲似地道,完全是一副没有心绪的样儿。   父亲在那儿舌敝唇焦地说:“我做父亲的怎么能老陪着他,他可是看着你来的,我陪他他一点儿心思都没呢……”可说了一阵,曾小丽就是无动于衷,叫他烦躁起来,于是他竟生拉硬扯地扯起她来说:“快出去快出去!没见过像你这么不懂事的人,未婚夫来了也讲不去陪,太过分了!”   说着他就要把她硬推出厅去。   这时罗顺初听见了他们的吵嚷声跑来了,自己出现在卧室门前,脸上带着大度的微笑,对小丽爸摆摆手说:“爸,小丽不愿出去就不出算了,我进来陪陪她。”   “你不介意吗?”小丽爸见他这样说,立刻顺水推舟,“那也得,你就进来坐坐吧,小丽讲她不舒服,不想出去。”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曾小丽觉得父亲真是一个势利眼,因为罗顺初有钱就对他这样亲热、迁就,要是对唐鲁立也这样,那就好了!   她由不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屋外突然下起了一阵较强的雨来,飒飒的夏雨声刺激人的耳膜,使曾小丽生出了一点儿悲壮的情绪。   这次罗顺初也是穿着一套名牌西装来的,这西装跟上次穿的颜色不一样,是深灰色,打着领带,脚下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给人一种挺有风度的感觉。但他的相貌仍然没有什么改进,还是给人一种很平庸的印象尽管他的眼睛透出精明,这精明给人带来似乎很有头脑的印象。而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并不单纯在乎他长得美不美,或他的头脑精不精明的,最重要的是他本身的某方面特点是不是能打动她的心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异的感情。到目前为此,顺初没一个方面能打动她的心,而唐鲁立却在外貌、才学、做人的品德等方面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叫她见到唐鲁立就觉得舒服,永生难忘。因此现在顺初虽然站在她的身边,她却对他视若无睹。   顺初盯视着曾小丽那张美丽迷人的脸儿,越看越显出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儿。开始他似乎想表现得自重矜持,不主动向她开声。可是看她对他表现得更自尊和冷漠的样儿,在他面前十分故意地做出一种疏懒和不睬人的态度,他便越来越忍耐不下去了,最后只好认输似地对她傻笑一下,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了下去。   曾小丽当下便显出一种闪躲的模样来,把坐椅特意移开了一点儿去,不给他靠得离自己太近。   顺初没勉强她,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先开口说:“小丽,我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会这么害羞,这使我更觉得你的娇美和可爱,我真希望我们能很快就结成婚,从此做成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应他。   他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两个精致的手饰盒来,送到她面前打开,只见一根是很粗的金项链,另外一个则是熠熠闪光的钻戒。他给她看清了,然后便合上说:“这是我送给你的订婚戒指同项链,希望你能收下。”   那戒指和项链是很别致而贵重的东西,真是非常漂亮。如果是唐鲁立送给她的,她一定非常高兴,立即就会跳起来拥抱唐鲁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下。可是这是面前这个人的,这个人一点儿也不能打动她的心,因而那两样东西虽然可爱,她却没表露出一点儿欢喜的模样来,反而转开头说:“请你收起你的金戒指同项链吧,我答应了嫁你,并不稀罕你送给我什么东西,我只希望你好好待我就得了。”   “对,对,我知道这些,我知道这些。”顺初忙多情地笑着说,脸露讨好的神色,“像你这样有个性、有自尊心的妹子,是不会在意未婚夫送不送订婚礼物给你的。不过你不要,我却一定要送给你,不然我算什么啊。”   顺初说着,把手饰盒送到了她怀里,想叫她收下。   曾小丽闪避着不接。   他拼命地往她怀里塞,到后来见她实在不收,他竟“撒”起“野”来,硬抓住她的手把手饰盒放在了她的手中。   第二一七章   不过唐鲁立这个舅舅却是个为人有正气的人。他是个乡村老教师,有着四十年的教龄。唐鲁立小时候随母亲去探他,与邻居的小孩子打架或者摘了别人的瓜果,他总是教导唐鲁立:“阿立啊,我跟你讲哟,成材不打架,打架不成材。从小不学好,长大没出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下手脚不学干净,将来就会出大问题。”……他的话儿一点一滴地进入唐鲁立的头脑,深入他的心灵,使他长大后,不管有钱没钱,日子好过难过,都不会做出规越矩的事来。即使别人招惹他,他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把事情闹大。   这下曾小丽要逃婚躲避家人和罗顺初的追踪,唐便立便想到了把曾小丽送去他那儿,在他家避一避风头。   曾小丽站在门外,脸带忧郁地望着唐鲁立,问他:“要是到时我爸他们找去你家跟你们闹,你讲怎么办呢?”   “我也不在家,他们能对我怎么样?”唐鲁立满带信心地回答。   “不,我爸可不管这些,他一凶起来,会找人砸你们的东西的。”   “我不怕他砸,我家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砸烂再多我也不会心疼。”   “就怕他们打你爸妈。我爸一凶起来,是很下得了手的,到时打伤他们可怎么办啊。”   “你爸再凶,也不问青红皂白地乱打人吧?”   “那可很难讲,我爸不是爱讲道理的人,特别是他认为他的女给你拐骗走以后。”   唐鲁立回头看看背后的人家,脸现一些焦虑道:“这些先不要再讲吧,讲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时间不早了,还是快走吧,有什么话儿以后再讲。你爸他们见不到你,会很快又找回这儿来的。”   “好,我们这下就走。”曾小丽说。   于是他们快步离开了这儿。   尽管是闷热的夏夜,月佬却好像很不支持他们这对恋人的行动,迟迟不肯露出脸儿来,叫大地朦朦胧胧的,不是那么看得见路。他们因为走得匆忙,手电也忘记带了,走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常常要碰到石头。   “唉哟,这石头这么硬,踢得我的脚趾头好痛。”当曾小丽的脚又一次碰到凸起的石头时,痛得她忍不住嚷叫起来。   唐鲁立碰到的石头并不比她少,只是忍耐着不吭一声,见她嚷叫,便把她的手拉近来说:“让我来背你走吧,这样就不会再踢到石头了。”   “那怎么得。空着手走路都已经够累人了,要再让你背我,还不把你累趴下。”曾小丽摇摇头道。   “不会,我身子虽然瘦,但有劲,怎么会累趴下?”   “不会我也不要你背,我自己走得。”   唐鲁立见她这样说,就不再勉强了。于是他们随后手牵着手往前走,放慢了脚下的度。   一路磕磕碰碰的走,踢痛了脚弯腰揉一揉,走累了坐下歇一歇,然后再继续往前走去。   ……………………   刚从安都镇上出来的时候,唐鲁立、曾小丽两个不敢走大路,只敢走小路。由于老是踢到脚或者摔一跤,后来他们就改走大路了。   走大路也几乎是摸索着走,虽然比小路好走得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有时一个不注意,那脚就会踏到路边的水沟里。而且前边来车怕撞,后边来车怕追,都得赶快闪到路边水沟处或者水沟外去。   不过他们得特别小心防备的还是可能从安都镇上跟踪而来的“追兵”。像罗顺初那样有钱有身份的人,新婚之日新娘子突然逃婚,他一定会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派出人来四处搜寻的,他有车又有人,自然可以搜出很远。如果给他的人抓住,他可能会下毒手……   由于存着分外的小心,唐鲁立、曾小丽两个走路便走得很慢很慢,虽然耗费了很多时间,却没有走出安都镇几公里。   唐鲁立找向舅舅家的路虽然是大路,却是本地最没有车来人往的路,这种时候更没有什么可能有车来往。因此当几辆摩托车远远地从安都方向朝他们开来,灯光显得分外明亮、刺目时,他便猝然拉了曾小丽往路边走,也不管有没有大沟、深渊,低声告诉曾小丽一声:“快走!他们追来了!”然后便拼命往远处去,越远越好,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还算幸运,此时他们走进的是一些稻田和菜地,虽然一路都有羁绊,却好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因此当连续几辆摩托车快开到他们面前的大路上时,他们便得以在一些蔬菜后边伏下来,让它们遮挡住自己,不让自己给那么轻易暴露。   照唐鲁立的忖度,那些摩托车会一直往前开去,不停顿地追踪可能向前跑的他们,事实上也是这样,头三辆就是这么做的。   但到第四辆也就是最后一辆时,两个坐摩托车上的其中一个人却突然叫了一声:“停一停。”然后他们便蓦然把车停下了,一个站在车上就对着黑暗撒起尿来,另一个则跳下车来往这边不停地张望,好像现了什么情况一样。   唐鲁立真是错愕:世上怎么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一只不知是家猫还是野猫的小动物,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向他们躲藏的地方跑来,还出了几声低叫声!   他由不得紧张起来:追来的那些人是不能低估的,他们可能是些流氓地痞,长得粗壮、有力气,对“捕”人是挺在行的,若让他们现,他们抓住人一定会大打出手,往死里摧残。   因此唐鲁立心中打起鼓来,充满懊恼,生出忧愁,可却又不敢把猫赶走。   曾小丽似乎比他还恐慌,虽然不吭声,但那挨着他的手臂却拼命地颤动起来。   还好,那个向这边不停地张望的人并没有现什么情况,吹了一下口哨后,又上了车去,然后他们坐好,又往前开去了。   唐鲁立和曾小丽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后,他们继续伏在那儿。   很久都没有见“追兵”转回来,曾小丽低声问:“阿立,我们还要不要再往前走呢?”   第一五五章   曾小丽没再抗拒,有意无意地打开手饰盒来,还取出戒指、项链赏玩了一下。   罗顺初很高兴,马上把身子凑近她说:“小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这可是些很靓的手饰啊,我特意开车去市里挑选的!”   她不置可否。   他又说:“我决定在这个月内装修好新房,置好家具,然后同你结婚,你觉得怎么样呢?”   “太快了。”曾小丽回答。   “那你想什么时候结婚呢?下个月吗?”   “我不知道,今年底或者明年吧。”   曾小丽闪闪烁烁,不肯作明确的答复。   顺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下,突然很用力地说:“我跟你讲,小丽,我希望我们这个月内就能结婚,到时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让你感到幸福快乐的,这个请你千万放心。也许我这么心急是一种奢望,但我希望你能给我这种福气,让我感到幸福、快乐。”   她低头沉默。   罗顺初似乎有些扫兴,等了一会儿之后,见她还是不吭声,他就只能自说自话,和她说些其他套近乎的话儿,但两人总说不入港。有一次他趁她不注意,忽然亲了一下她的脸儿,然后还想再亲她第二次。她恼怒地“哼”了一声,用手一推他,表现得把他当仇人的那种样儿,他这才收敛起来。   顺初吃过午饭后,又和小丽爸妈说了一阵话儿,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曾小丽坐在卧室里,望着窗外不时洒落的夏雨,以及因雨洗过而显得润泽、清新的树木,多种思绪充斥她的心中,叫她百感交集,情不能抑,于是虽然同在一个小镇上,相距只有一两里地远,她也给唐鲁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诉说了自己的相思、无奈和烦恼,写好便立时送去邮局寄出。   曾小丽撑着一把伞,急急忙忙地往前走着,好像怕人撞见似的。经过一家小食店时,魏军的声音忽然从里边喊了她一声:“小丽!”   曾小丽望向那店内,见魏军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桌前,便带些不喜地问:“你有什么事啊?”   “你进来,我有话儿要同你讲!”魏军一副关切的样儿说。   曾小丽淡漠地道:“你有什么话儿自己出来讲,我不想进去。”   “你还怕我吃了你吗?真是的,这么信不过我!”   “你自己想想吧,我能信得过你吗?……”曾小丽想好好嘲讽嘲讽他,但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那样跟他说,与自己现在所要处理的事情相比,他以前对自己的示爱和捉弄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便阴冷着脸儿走进去,看看他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话儿。   魏军先转脸对厨房道:“老板,给我来一个炒粉!”然后他又对曾小丽说:“我想请你吃炒粉,希望你能接受。不过我身上才三块五钱,只能要一份,等一下一人分一半吃吧!”   “你叫我进来就是要我吃你的炒粉啊?”曾小丽觉得他很无聊。   但他却摇头晃脑地回答说:“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听讲你同开五金店的那个罗顺初订婚了。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学,我很知道他那个人,很阴毒的。如果你要嫁给他,那我认为不如嫁给唐鲁立好。唐鲁立虽然穷点儿,但人老实,有追求,就算我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也能敬他三分。”   “谢谢你的点醒。”曾小丽故意无动于衷地说。   魏军轻轻地一笑,又显摆地说:“难道我给你掏知心话儿你也不领情吗?我还想讨你一份炒粉的赏哩!”   “呵,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鬼主意!做梦去吧!想要我给你出炒粉钱,那就等十年八年以后,那时我有了钱,就请你!”曾小丽生硬地说,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儿。   背后传来了魏军阴阳怪气的声音:“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啊!我跟她讲了这么真心的话儿,她竟然连一份炒粉也不舍得赏给我吃!”   曾小丽没回头,一直走向邮政局去,寄出了信便急步走回了家。   ……………………   当晚罗顺初又来到了曾家,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在客厅里先跟小丽爸妈打了一声招呼聊了几句话儿,然后就拿了两包夹肉饼、威化饼兴冲冲地跑进曾小丽的房间,旁若无人地对她说:“小丽,我想好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杭州旅游,回来我们就即刻结婚!”   曾小丽“啐”了一声,把冷脸儿丢给他,一副仇视的样儿说:“你要去你去,我决不去!”   ……………………   风狂雨骤。密匝匝的淫雨从早上八点多钟就开始下了,如帘似瀑的恶雨不断地从天而降,仿佛要叫任何人都不能走出家门去似的。   这恶雨可能会连泻上一个白天才能减弱,也可能连泻五个六个小时就会减弱。唐鲁立对此毫不关心。这一段时间买河粉的人都比较少,做河粉的时间和卖河粉的时间自然跟着就较短了,不必像以前那样急赶忙赶地搞得那么辛苦去做河粉、卖河粉。对他来说外边下不下大雨似乎是碍不了他什么事的安都镇虽然有些年份会些洪水,但也淹不了太多地方,最起码工程队院子所在的地方稍高一些,就不那么容易淹到。就算什么时候镇上其他地方不幸给淹,也难淹到工程队来,更难淹到他家来他家可算是这片“高地”中的“高地”了嘛!   在这种时候,唐鲁立常常最能沉得下心思去搞研究。但今日他却没心思搞了虽然现在的他是该开始搞他的数学研究或者一个新明的时候了。但他呆在自己家的客厅窗前自己的书桌前,想到史委员的老婆及其他亲人还有刘振中的家人,想到他们肯定没什么科研或者写作等方面的才能,也不会有比他强的文凭他至少是高中毕业,可是因为他们有史委员在镇政府里当领导,刘振中在镇科技站里当站长,他们就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新开办的文化站那种与才能沾上点边儿的事业单位去工作,享受着吃财政粮的待遇。   第一五六章   而唐鲁立呢,虽然在市里和县里获过了群众科技奖,又有高中“文凭”,到头来也只能无奈地照旧做一个社会上的“自由职业者”,怎么努力也不能给安排进镇科技站去连安排进镇文化站也没机会哩!   为什么在现实当中,“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事实那么难遇到呢?现在是在搞改革开放的时期机构改革,人员分流,可是对成绩比较突出的人才至少他在安都镇这镇一级来说是比较突出的人才,其他人难再找出一个可以比得上他的,为什么也仍然不能网开一面。“破格”安排他呢?   唐鲁立现在有点儿灰心丧气:也许他在业余科研道路上搏上一辈子,将来能取得比现在还更大的成绩,也仍然无法进到解决他温饱问题、解除他后顾之忧的工作单位,最后穷困潦倒而死这不是不可能的,他搞业余科学研究和明要付出大量的金钱和财物、人力,而他的收入却随着河粉店买河粉的人不但不多可能还会变少,到时可能还更难赚到钱。如果他到时连河粉店也不能赚到收入,自己又没法再到别处去做事,那他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   也许从一开始,唐鲁立走的路就选择错了?他不该投入太多的时间精力去从事业余科研和明工作,而应学到一门实用的赚钱技能不是给建筑工地和包工头打小工的那种“技能”,随时去找份其他事情来做?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现在已经到了这么大的岁数,越来越近地要步入中年了,要“改行”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窗外的淫雨无顾无忌地下着,先很绵密,后来慢慢就变得有些稀疏起来。   父亲忽然拿着一封信从外边走了进来,到唐鲁立跟前递给他说:“阿立,这是曾小丽写给你的信,你看见先看看吧。”   唐鲁立没接信先看那信封,见封口处已经给拆开了,便有些恼怒。但他想到自己与曾小丽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秘密,父亲先看也算不得什么,便没跟父亲多计较,而是接过信来抽出信纸看。   父亲转身要出去,但才走一步又转回了身,对他说:“阿立,我跟你讲,我今日约了一个老朋友来,他的女比你小好几岁,不知你喜不喜欢她!”   “我这下不想谈恋爱,你莫同我找对象。”唐鲁立烦躁地说。   “你可莫这么小心眼,那妹子虽然生得不靓,但为人还是挺贤惠、挺勤快的,要嫁给你,你以后就舒服轻松了。”   “不管她生得靓不靓,我都不想谈,你莫为这份心!”   父亲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话儿,慢步走了出去。   唐鲁立把曾小丽的信抽了出来,见上边写得满满当当的两页信纸里,充满深情地向他倾诉了她对他的思恋,她对新恋人的无动于衷,以及她对他们分手的悲哀,未了还预祝他找到一个新的、比她更“好”的女朋友……   读完了这封信,唐鲁立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觉到自己人生之路的可悲很可悲,因为自己没单位、没钱,不得不跟曾小丽分手。   当密匝匝的老雨变成稀稀疏疏的嫩雨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找来了唐家。   唐父一见他们便赶快热情洋溢地招呼进屋,然后急忙叫唐鲁立出来与这“曾叔”相见。   唐鲁立听见父亲的叫喊声便不情不愿地从自己的书桌处先转过了身,然后站起来,看见那年轻姑娘虽然被父亲称为“生得不靓”,但其实还是有几分俊秀的,圆润的脸形还给人一些魅人的感觉。如果不是他心中爱着曾小丽,父亲给他找来这样一个女朋友,他一定会立马答应的。   因此唐鲁立坐到姑娘的对面时,总是默不正视,一副冰冷的模样。   曾叔给唐鲁立介绍姑娘叫曾晓惠,是他的大女儿,谈了一阵话儿后就问唐鲁立:“阿立,你觉得我们晓惠怎么样呢?”   “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样。”唐鲁立顾左右而言他,站起来像要上厕所的样儿,到了卫生间呆了一会儿之后又走了回来。   这时唐父问曾晓惠:“晓惠,你觉得我们阿立怎么样呢?”   “我还不知道。”曾晓惠害羞地笑笑,吃吃的回答,“好像还可以吧,不过我要再了解了解他才能下结论。”   唐父转向唐鲁立问:“你听见了吧?人家晓惠觉得你还可以,你可莫讲你觉得人家不得啊。”   “她不合我的要求。”唐鲁立淡漠地回答,走进厨房去,在里边用水洗了好一会儿手,然后又走了出来。   晓惠斜瞟他一眼,脸色阴阴的突然对唐父说:“我觉得很奇怪,唐伯伯你老同我讲他很有科学才能,曾在市里、县里获过科技奖,可他至今没有工作,要在你们自己家的河粉店去卖河粉,这会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唐鲁立见她用一种怀疑的语调说起自己的事情,很上火,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冲动地高声道,“如果不是这下到处老讲改革,改革!我早就进到科技站去工作了,还用再像这下这样一直卖河粉吗?!”   听他这样说,晓惠似乎愣了一下,对着他的眼睛盯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听了你这下的这些话儿,我才相信你肯定是很有科学才能的,真的很有科学才能的,你这种人很少见!”   听到她这样说,唐鲁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再和她说话好了。   ……………………   刘雅芳要做人流,在镇上和县城医院都有熟人,不好意思去,怕传出来不好听,便叫凌帆带她去外县的一个乡镇卫生院,结果他们冒着风雨去了上溪乡卫生院。   刚娩出胚胎、胎盘和胎膜时,刘雅芳出血很多,身体虚弱,得在卫生院里住院。凌帆把她安顿好后,交待了护士帮自己照看一下她,然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安都。   第一五七章   凌帆在车站下了车,走在往家去的路上,他猛不防现自己的老婆林秀娟正走在前边。   此时凌帆不想让林秀娟看见自己,怕让她问起自己的去向自己会不慎说出刘雅芳那儿,然后她再逼问,自己又再说出自己和刘雅芳之间的事情来,叫她“乱”吃醋,大火,在街上便大喊大叫,害自己没“脸面”,甚至叫丑事传到武装部里去,给自己带来很坏的影响,于是便躲进了旁边的一家小书店去。   这家书店书不多,还卖各种各样的小杂货,烟就有十好几种摆放在货板上,但却有一点儿位置让他躲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凌帆猜想林秀娟该走远了,便从小书店里走出来,谁知却看见她仍呆在不远处,正跟一个同样年纪的女子在交谈着,说得很轻松愉快的样儿,便只得再退回小书店去,拿起一本画报来假装翻阅。   一个穿着时新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门外,向他看来一眼便踏了进来,四处瞧着。   女店主忙迎向她问:“这位小姐,你要买样什么东西呢?”   “你这儿也没什么东西好买,就买包烟吧!”那女子说,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交给对方,待对方找了钱后,便自己从烟板上拿了一包红玫王就离去了。   凌帆翻完了画报,心想林秀娟这回该走了,便又要走出去,这时见女店主盯着他看,虽然他不大抽烟,摆在货板上的烟最便宜的也要三几块钱一包,叫人不舍得糜费,他也还是掏出一张五块、一张一块的纸币丢在货板上,要了一包像纸币一样细长的长度过滤嘴保健烟走了出去,见林秀娟果然已经不在附近了,便快步往家走去。   凌帆刚一进家门,就现老婆林秀娟已经先回来了,而且一看见他竟然就拿阴冷的目光对着他说:“凌帆,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小心坏事做多了会撞上鬼的!”   “我做了什么坏事?看你讲的,送刘雅芳去做人流也不得吗?”凌帆理直气壮地说,猝然之间就自己把底给露了出来。   “那能得吗?要不是你跟她胡来,她用得着去做人流吗?”林秀娟气恨恨地责问。   “什么?刘雅芳同别人闯了祸,到头来拉我去帮她,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儿好事,陪她去医院而已,你倒怪在我头上啊!关我什么事呢?我问你,她以前有同我在一起吗?”凌帆上了气。   林秀娟是个性格柔弱的女子,平常不容易强硬的,现在见他生了气,她就怕把事情闹大,弄得她以后在他面前没有好日子过,便息事宁人,改了语气道:“好,就算以前不是你跟她胡来,这下你同她那么亲热,可以讲完全过了头,也是跟她有不三不四的关系,我这样讲也没有错吧?……”   “我没有跟她有不三不四的关系,这个你要搞清楚,要懂得我的心,我只是同情她、可怜她,不想她痛苦、难受下去,因为跟她认识,算得是朋友的关系,我就想为她做一点儿好事,如此而已。”   “你讲得这么动听,好像很无辜一样,可怎么让我相信呢?”   “你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总之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问心无愧,你要知道这一点。”   女人是容易歇斯底里的,一旦神经过敏,胡思乱想,就容易把事情闹大,给他捅到单位去。现在凌帆已经上了刘雅芳的担杆,心中常存着一些隐忧,怕最终出现纸包不住火,每况愈下的情况。虽然此次刘雅芳怀的胎很有可能不是他做下的,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努力要消除祸患,平息林秀娟的猜疑。因此他再次强调了自己是“清白”的。   林秀娟尽管不放心凌帆,但听了他的话儿之后,她也显出了动摇的神情,轻叹一口气之后,她说:“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生,既然你讲没有,我就希望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啦,要真的有,我还是人吗?”凌帆大言不惭地一拍胸脯道。   见他这样说,她就不再吭声了。   ……………………   下午两点钟,唐父催促唐母快杀鸭家里的大鸡已经给人偷光了,只剩下大鸭,如果不杀鸭,那就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肉菜可摆上桌面了。   又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杀鸭做什么呢?举动本身就显示出异常。没来亲戚,搞得这么心急,看起来是要邀请曾晓惠的家人来吃饭了。   这使唐鲁立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受堵的感觉。   今日的雨下得不大,虽然从早上也下到下午,但细细弱弱的,如丝似洒,没一点儿猛劲,连出的雨声也不大响,叫人觉得它下得太不干脆了。   唐父准备进厨房去和唐母一起杀鸭,在这之前吩咐唐鲁立道:“阿立,你去买两斤烧鸡回来吧,再买些猪肉、猪肝同一条鲤鱼。”   唐鲁立觉得他们做事太隆重,也太郑重其事了,就算请了曾晓惠的家人来吃饭,又何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这么破费呢?他想到自己家这个月早早就喊没钱了,而今日一花就得花上不少的钱,把母亲新向人借的钱耗去很多。到时那伙食缺口又不知要到哪儿去找钱来补,就由不得很心疼。但他还是去买了,撑着把伞走进绵绵小雨中去,买回来的却只是一块钱的鲜豆腐。   唐父一见儿子买回这鲜豆腐就上气,指着他骂:“你是搞什么名堂啊!我是叫你去买烧鸡那些东西,你怎么只买回了这点儿豆腐啊!这像什么话呵!”   唐鲁立见他眼里冒出了凶光,很叫人心头怵,便只得什么话儿都不说,迅退出了门再去买。他第一次出门时凉鞋是干的,第二次出门时鞋和脚都湿了,他的烂成一片、烂成多块的脚趾头,经水一浸,总有一种隐隐疼痛的感觉,但他不能管那么多,只能忍受着那股不舒服的滋味,快步再往菜市场的方向赶去。   第一五八章   不大的雨,在没风的时候总是直直地下,风一吹就变成了斜斜的、甚至是飘飘悠悠的雨丝,如泣如诉。   撑着伞走在小雨中,如果是没风的时候,因为那雨是直直地落下,而不是斜斜地落下,不会淋到撑伞的人自己的脸上。但风一起,有些雨丝就“晃荡”起来,在风的作用下飘到了人的脸上,叫鼻子、眉毛都有些湿。   因为想法和父母睽异,第二次回到家时,唐鲁立又只买回了五个鸡蛋。   这次唐父不在家,不知去了哪儿。客厅里跑进了对面陈家的几个孩子,有一个正拿着一团剩饭在有滋有味地吃,另一个则打开了饭桌上的竹盖在看里边有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就像在他们自己家一样,完全无所顾忌,一见他进门就赶快放下竹盖一起跑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对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由于卖水果生意不好,养家很勉强,住对面的这有四个孩子的外来生户陈家,儿女便常常吃不饱饭,一得机会就跑进邻居其他人家和唐鲁立家来找吃的虽然唐鲁立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最多有些卖不完的河粉从店子里给带回家来,或者有一些上一餐没吃完的剩饭用盘子盛着放在桌子上。但由于唐父唐母从来没骂过他们,因此他们便老爱跑进来,见到有剩菜剩饭剩粉就抓来吃,比去别人家更勤更密。   唐鲁立把鸡蛋送进了厨房去。此时唐母正在那儿拔鸭毛,陈家的几个孩子蹲在她身边也手忙脚乱地帮她,一个个都弄得一手的鸭毛。见了他进来,这些孩子看他一眼,然后全都一窝蜂地站起来又跑了出去,离开了唐家。   唐母看着儿子手上拿的鸡蛋,问他:“你没买烧鸡吗?”   他“嗯”了一声。   唐母说:“这怎么得,晓惠家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不多买点儿菜太失礼人了,怎么讲得过去!”   “我又不喜欢她,请她家人来吃饭已经很不错了,那么破费做什么呢?!”唐鲁立闷声闷气地道,就放下鸡蛋走了出去。   唐母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话儿可不能这样讲,就算你不喜欢她,人家答应了来也要买的,这是礼数!”   不知为什么,唐鲁立听到母亲这番话儿,很怕父亲回来再骂他,便有些头皮麻的感觉。想到自己到时是没法交差的,父亲不会宽待他,便拿了把扫把来扫地。将垃圾扫成一小堆后,没有铲子装,他就找出了一个装蔬菜的薄膜袋来,用手将垃圾一点儿一点儿地抓进去。   这事完毕,唐鲁立想去洗一下手,却不知怎么感觉自己的心头比之前更加忐忑不安起来。想到父亲虽然平时不爱火,但一起火来也是挺厉害的,他便不得不烦躁地又撑起伞再走了出去。   这种时候雨还是下得那么大,虽然雨水没有什么颜色,但在心情郁闷的唐鲁立看来,却好像有了一种凄凄凉凉的灰色,这种灰色使他的鼻子也有些酸涩。   此次唐鲁立没再那么吝惜了,买回的是一斤烧鸡、半斤猪肉猪肝,还有一条几两重的鲤鱼。   他带着有几分苦涩的心情再回到家时,曾晓惠和她的父母还有阿哥阿嫂都已经来到了,正和唐父坐在厅里热烈地交谈着,连唐鲁花也从她的闺房里走出来陪着他们,兴致勃勃地和曾晓惠说着话儿,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很喜欢曾晓惠。   唐鲁立觉得曾晓惠和她的家人来得真是太心急了,才什么时候,就要急着跑来吃饭!他买的鲤鱼是活的,用薄膜袋装着,一进门它竟穿过袋子掉到了地上,可能一路上缺水缺氧,它动了两动就没点儿动静了。   曾晓惠和她的阿嫂见他买了菜回来,赶快就向他要过菜去,然后一起跑进了厨房去帮忙做饭了由这儿看,任谁都能知道曾晓惠是那种勤快持家的人,娶了她,以后在家庭生活方面那肯定是决不会比别人差的。   吃饭的时候,大家围桌而坐,唐鲁立却故意站着。别人在挨着晓惠的地方特意给他留出了一个空位子。见他不坐,唐父便突然敛容道:“快坐吧,阿立,还站在那儿扭扭捏捏地做什么呢!”   他的眼里射出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寒光。   唐鲁立觉得芒刺在背,由不得对这种寒光产生了畏惧的情绪,但他却自尊地对父亲说:“我不想坐这个空位,我想坐你那个位。”   “我这位我自己要坐,那空位是专门留给你的,你同我争做什么!”唐父有些上了火气地说,“这下当着曾家这么多人的面我要好好告诉你,我已经给你同晓惠订了亲,你愿意讨她也好,不愿意讨她也好,都没办法悔婚了!”   唐鲁立想不到父亲会这样强人所难,自作主张就给他订了亲。他想再反对,但看见曾晓惠望向他的眼睛幽幽怨怨的,一副担心害怕他拒绝接受她的样儿,他又无法再下狠心了,只得怏怏不乐地走到那空位前坐了下去。   见儿子听了话,唐父便迅即换了一副口气说:“这就对了嘛,阿立。晓惠是一个挺不错的妹子,又贤惠又标致,不比你讨别的哪个人强!你以后就好好的同她过美日子吧!等你同她结了婚以后,家有了,孩子也有了,看你还会再对哪个妹子起心思!”   唐鲁立被动地默认了父亲给自己所订的亲事,他有些不甘心,但又很无奈:他没法表现得太叛逆。   曾晓惠父女没有很快离开唐家的意思,唐父要唐鲁立一直陪着他们聊聊。唐鲁立心里边乱腾腾的,觉得很烦闷,很抑郁,总想从家里逃出去,到街上去散散心。但他又没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有几次他偷眼看晓惠,现她一时很恬静,一时又很羞涩她恬静的时候是因为她专心致志地听着唐父和她父亲亲热地交谈;她羞涩是因为她现唐鲁立在注意她……   第一五九章   总的说,曾晓惠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姑娘,虽然她不如曾小丽长得美丽出众很巧她们两个人都姓曾,而且姓名中间那个字还同读xiao,不知是不是有亲缘关系,但眉眼也叫人觉得很舒服这样的姑娘在一百个女子当中也很难挑出几个了。有一次唐鲁立再偷偷向她望时,竟现她柳叶眉微翘,眼睛放光,整个脸儿有一阵间异乎寻常地变得非常鲜艳迷人。年轻女子的容貌变化有时就是这样奇妙的,不只本身较有姿色的姑娘,就是很多平常毫无姿色的女孩子,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比较好看,仿佛她们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相反,所有在常人眼中一向显得美丽、漂亮的姑娘,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变得不怎么好看。这说明,人的美丑是具有一定的相对性的,不是平庸的人就永远都平庸,美丽的人就永远都美丽。   唐鲁立想出门去,却因为欠缺勇气而不能说出口,也不能不打招呼,不管不顾地自己想离开就离开。因此他只能始终呆在家里听父亲他们说话。曾父和唐父都时不时有意无意地说出晓惠的各种好来:孝顺啊、勤快啊、脾气不错啊,等等……长辈们夸赞她,她都像很难为情似的,忸怩地不停低头,或偶尔出娇嗔的羞语。   唐鲁立既然在他们的身边,对曾父和他自己父亲的对话便不能听而不闻,特别是晓惠娇嗔的羞语玲玲盈耳,那么引人,那么动听,叫他感受到一种女性声音的特殊魅力,心海中由不得产生一些涟漪和激荡。但他努力把持着自己,不让自己有任何一点儿不自重的表现。   曾父和晓惠在唐家坐到八点半钟时,唐父突然提醒唐鲁立:“阿立,你这下陪晓惠上街去走走吧!”   这是唐鲁立不可能接受的,作为一个深爱曾小丽的人,因为家庭和自身条件的原因,“主动”叫了她另嫁他人,在她还没与别人结婚之前,他是不可能毫无廉耻、太过薄情地陪另一个女孩子上街的,因此他便找托词说:“我这下要看书,拿不出心,不想上街。”   然后他便不等父亲再说什么话儿,赶快慌不迭地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拿了本书进了厨房过去的小院子里去,再也没有走出来。   呆在小院子里的一处墙边,坐到那儿的一张破木凳上,唐鲁立开始真的是摊开书本尽量认真地去看书的。但他看着看着便有些分心:有几次他听见客厅里父亲和曾父轻声捅咕晓惠也到这小院子来,晓惠似乎也想来,但最终又没有勇气。   唐鲁立听着晓惠那富有女性魅力和磁性的声音,由不得也生出一点儿期待和遐想……   这是对不起曾小丽的,他和曾小丽分手,不是因为自己不爱她,而是因为她父母的反对,以及他自己家境的拮据。从内心里来说,他爱她胜过爱世上的任何女人,然而他现在竟然也对另一个女孩子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因此他便不断地想曾小丽,不断地想她娇美的脸儿,迷人的身材,借以压制自己对晓惠别样情绪的萌生。   事实上,这一阵子见不到曾小丽,唐鲁立都不时用脑子去重温他和她过去在一起时的亲热情景,以及她的倩影。他特别努力地使自己能十分清晰地在眼前复现出她娇艳妩媚的俊脸,希望这种影像能像她以前站在他面前时那样真切、生动和逼真。但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的是:虽然他早已很熟悉她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儿,但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眼前一次比一次更难以复现出她应有的那种美感。相反,他越回忆多一次,重现在他脑际里的她的脸相便越来越显现出一种迷糊的感觉,并逐渐有越回忆越变得不美的现象不是她本身不美,而是他脑子里重现出来的她的图像不美,与她的真实容貌有了较大的距离。不只回忆有这种问题,就算以前当面和她呆在一起,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第一次见到她的男人一定都会产生同样的感受,走远看时更会觉得那种美丽的出类拔萃。可是就近面对面地“欣赏”,他却不知怎么会有时觉得她的脸儿跟别的女人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叫他不能不惊诧到人的美感的短暂、容易熟视无睹不能太就近地经常“欣赏”。既然人的容貌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他就不能不联想到,随着他和曾小丽分手的时间的不断延长,他会不可避免地走向逐渐淡化对她的爱恋,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呢,还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想到了这样的问题,唐鲁立便再难以专心一意地看书了。正好他的唇上也冒出了一些挺长的短须,他便走回了一下房内,找出刮须刀再回到小院子里来慢慢地将它们刮去。   由于总是来回来去地说同一件事情,九点多钟时,曾父终于意兴阑珊,和曾晓惠告辞离去了。   唐鲁立心中很烦闷,很悒郁,很空落,真想出去走走。可是曾晓惠没有离开他家时他托故不陪她上街,现在她离开了,他又怎么好再出门去呢?因此他便只好忍耐着,强迫自己继续呆在家里,只不过由小院子里,再回到了客厅自己的书桌前去。   不知为什么,曾晓惠父女俩才走一会儿,唐鲁立就犯困了。时间还早,他真不想就上床去。据说浓茶能提神,他想搞杯浓茶来喝喝。可是由于生活拮据,他家极少买茶叶,现在他也找不出一点儿茶叶来泡。   熬到十点钟时,唐鲁立实在是困倦了,只好躺上床去。他是这样一个人:有精神时可以熬到半夜一二点钟,没精神时,九点十点钟他也会睡觉。他认为,要想在事业上比别人做出更大的成绩,不是拼身体,而是拼成效,必须用最不损害身体的时间,去做出最事半功倍的结果来。他是个有时间观念,但更考虑身体承受能力的人,不会不计成效,不管不顾地拼命去熬夜。   第一六0章   很多时候,人们特意去打听某件事情可能会难得到消息,而没“在意”某件事情,却会在很偶然的时候突然知道它。   曾小丽得知唐鲁立跟另一个女孩子订婚的消息,就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无意当中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   那是在一日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她睡过了午觉,心中很憋闷、很压抑,不想在屋里呆下去,虽然她平时不爱出门作为一个美丽出众的女孩子,出门总容易遇上这样、那样的麻烦和不方便嘛,这时她也走了出去。下过了很久雨的屋外,这时停雨已经有小半日了,天幕有些淡蓝色,透出了晴和温暖的感觉。   曾小丽走在村前那条通向安都镇方向的国家公路的一段路上,茕茕独行。正往前走着,忽然她现路边有一个地方挖了一个离地面已经有半米的大坑,刚砌成了长方形水池的样,不知想做什么。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消磨时间,她便很无聊地凑前去看。这一看不要紧,竟让她现“水池”下边所积的水中飘着有一张五元的纸币。她不知是真币还是假币,便跳下去踏看,一看便见是真币。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如果此时附近有别人走过,她会拿着这张的倘来之物跑上前去问别人是不是对方掉下的。如果对方回答是自己掉下的,她就会将它交给对方。但没人走过,她便把它收了起来。   然而曾小丽也没有即时走开,而是在那儿孑立了好一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然后才继续朝前走去。   正慢慢地向前走着,忽然背后骑来两辆单车,还没赶到她跟前就听见有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说:“阿新,你有没听讲,卖河粉的那个唐鲁立他爸,因为听讲他原来的女朋友同人订了婚,也赶紧给他找了个女朋友订婚?”   “没听讲,你听哪个讲的?”另一个男人反问。   头一个男人回答:“听成精讲的,他讲唐鲁立他爸一听讲他原来的女朋友同人订了婚,就即刻很恼怒,第二日就给唐鲁立找了一个,姓和名字当中的一个字都一样哩,也不知道那两个女的是不是亲戚!”   “是什么时候订的婚?”   “好像是昨日吧。”   ……   这两个男青年一边说,一边便过曾小丽,很快远去了。   曾小丽迅即就陷入到抑郁之中:唐鲁立不跟她结婚,以后另找一个,她早就能想到;但他爸这么快就给他另找了一个女朋友订婚,她还是有点儿遭到“晴天霹雳”打击的感觉。这不单在于他这么快订了婚是冲着她来的,还在于唐鲁立是她几年以来倾注了深切感情的恋人,他的人生路的任何变化都叫她关注。虽然他们正式分手以后她就知道他们今生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再走在一起,她在心里祝福他能另外找到一个比自己好的女朋友。但现在真的听见他跟人订了婚的消息,她还是有些酸楚,有些嗒然若失。   曾小丽决定去找唐鲁立,不是强求他一定改变这订婚的既成事实,而是到他面前去证实事情的真假,跟他说说话儿,借以排解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驱除一下自己孤独失意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很不好的,不管对自己的家庭还是对唐家来说都会带来不良的影响,但她还是决定去见他。   天色晴朗,不应是叫人沮丧的日子。   曾小丽权衡了一下,拿定主意打电话叫唐鲁立出来,而不必自己亲自去他家。   这时的天气真是好,没有雨却有风,给人一种很凉爽很舒适的感觉。   ……………………   太阳开始出来了,懒洋洋地照着大地。路边的小草沾着一点儿水珠,水泥地面上留着些许的痕迹,那是昨夜飘了最后一次小雨后还没消失的标志。   曾小丽坐在一块巨石上,唐鲁立挨着躺在相邻的另一块巨石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漏下来一些,温柔地覆盖在他的脸上,抚摸着。他的眼睛一时开,一时闭,眸子里闪出些抑郁的光。   曾小丽手抓一个衣扣,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带着压抑和无奈的心情注视着他那沐浴着淡弱阳光的脸儿。   他们这次见面,除了感受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心无形中竖起了一堵高墙之外,就是感受到生活留给他们的交往空间已经越挤越窄了。他们以前就已经很难得自由地公开交往,现在更是需要左躲右避了,若给人撞见他们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引来烦人的窃窃私语甚至是口诛笔伐……   曾小丽是想抗争的,虽然她不是一个很泼辣的女孩子。但她这种抗争需要有唐鲁立的鼓励和支持,只有他鼓励她,支持她,她才会感觉到有勇气,有力量。唐鲁立是爱曾小丽的,想跟她结伴终生,永远生活在一起,但他总是困顿不得志的生活现状,叫他自卑和不忍,觉得自己缺乏有力的腰骨支撑勇气:他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他的家至今处于清贫的状态,他家开的河粉店收入总是高不了,难把他家人养得很好。他怕自己勉强与曾小丽结成婚,不但不能为她开拓出一种美好的生活,还会叫她跟着受苦受罪,贻害她的一生。因此他虽然对她怀着眷眷之心,却不仅不能鼓动她和自己就合下去,还要劝她另作选择。   “你人很好,但不是对我好,是对别人好。”曾小丽满含哀怨地这样对他说。   唐鲁立揉揉有些酸的眼睛,翻转了一下身子,没有吭声。   曾小丽泪水往肚子里流,自顾自地又说:“我不怕吃苦。只要两个人相爱,吃点儿苦算得什么?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   唐鲁立一翻身坐了起来,似要说什么,但终于又没说。   “你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呢?”曾小丽眼睛盯着他问。   “我是爱你的,但这下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他眼睛躲避着不敢看她。   “这下重要的是什么问题?”曾小丽逼视着他的眼睛再追问。   第一六一章   “钱的问题。”唐鲁立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也这样看?”曾小丽显得挺失望和沮丧。   “我……是的。”唐鲁立轻叹了一声。   曾小丽沉默起来,但她压抑的情绪更重了:她想不到自己心上人的想法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因为钱的问题,一个是反对自己嫁给唐鲁立,一个是不敢接受自己嫁给唐鲁立,都是要将她驱逐到她无法实现自己爱情愿望的地方去。因此她眼眶里冒出了一点儿眼泪,站起来想要走动几步,但终于没走,重又坐下了。   “小丽,你如果有恨,就恨我吧。”唐鲁立又开口,眼里闪着微弱的光,光里透着些许温柔和歉疚。   “如果没有了爱,没有了相知,我恨你做什么呢?”曾小丽把眼睛望向树顶,不让他看见自己眼眶里冒出的眼泪。   “不恨我你会更多痛苦。”唐鲁立低下了头,摩挲两手。   曾小丽突然用手背一抹自己的眼泪,然后把自己的双手伸向了他,对他说道:“阿立,你不要玩你自己的手,来抚摸我的手吧!”   “你这下已经有另外的对象了……”唐鲁立说得有几分困难地道。   “我不管!在我的心中,除了你,我再没其他什么对象了!”曾小丽显得挺任性似的说。   他提醒她:“要是做出错事,你会后悔的。”   “只要我们同别人结成婚,我们就是做了错事。”   “但我不能继续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   曾小丽把唐鲁立的手抓过来,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一双泪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也突然冒出了泪珠的眼睛。   唐鲁立迟疑了一下,耳朵听着树叶的“沙沙”声,还是把自己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抚摸起来。   渴望在曾小丽的眼睛里转化成了恬适,她拉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然后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久久地不说一句话儿。   “你的头扭着,酸不酸痛?”唐鲁立在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样问她。   “不酸痛。”她回答。   “你的话儿一定不是真的,我比你坐得正,但才这一下也觉得有些酸痛了。”   “那我坐在你的大腿上,同你面对着面,一定不会觉得酸痛的。”她说,抬起了头来看着他。   “你不怕让人看见?”   “不怕。这样的地方,那么偏僻,树木那么多,平时都没人来这儿,怎么会有人看见呢?”   “那你坐吧。摸着你的手,我觉得像摸到了软玉。”   “我的手没玉石那么光滑。”   “但你的手比玉石更好摸。”   “那你再摸摸我的脸儿吧。”   “我不摸你的脸儿,我要拿嘴巴来亲你。”   唐鲁立一边说,一边就把嘴巴凑到了曾小丽的脸儿前,慢慢地亲吻起来。   曾小丽感受着他嘴唇的暖热,这种暖热使她心中的血沸腾起来,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于是她脱口而出道:“我从报上、杂志上看到,这下在中国,有许多未婚而有感情的人,因为不能正大光明地结婚,生活在一起,他们就在外边去一起睡觉,体验到更美好的爱情。我想这下在这儿也把自己给一次你,你要吗?”   “我要,但我只要你的心,不要你的人。”唐鲁立谨慎地回答。   “你做什么这样讲呢?”   “因为我怕给人撞见,乱讲出去,叫你以后受人白眼,受人欺侮。”   曾小丽张开了双臂,一下紧紧地搂抱住了他。   ……………………   唐鲁立十点钟的时候便上床就寝了。躺在床上,他觉得相当闷热难受。停雨才两日,热空气已经浓浓上升了,不像下雨天时那样凉爽宜人。他是不舍得开电风扇的,吃饭都那么难应付,哪能再随便增加电费的负担呢?因而他便用葵扇来扇,但是很快手臂便酸累,要时不时换一下手或者停下手来休息一下。   疏星寥落,从窗户往外望出去,天色不是很亮,这是不是说明过几日还要有雨下?   老是出猛烈的太阳叫人烦厌,但老是下连阴雨也叫人憎恶。最好的情形是出一段时间的太阳再下雨,那样理想点儿。   唐鲁立的床上自夏季到来之时就开始铺上了凉席,下雨天时躺在上边觉得很舒服,但现在天气转晴了,躺在上边又觉得不怎么舒服不怎么凉快了,额上时不时会冒出一点儿汗珠来,除了拼命地扇凉之外,还得时不时拿毛巾抹一下。   由于闷热,便难入睡,因而唐鲁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绪处于缭乱无奈的状态之中: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了她的温情妩媚。自从上午和她在野外见过面之后,延续到晚上,他总是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一想到她,他的内心便由不得要深深地眷恋,隐隐地作痛:他实在是太爱她了。要不是他的家庭条件太差,自己又至今走在荆棘载途上,怕她将来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不得不违心地与她分手,他真是很不愿意让她成为别人的恋人和妻子的!   爱情撩人。由于这大半日里常常浸沉在对曾小丽的思念之中,他便时不时要生出各种念头和梦想,它们纠结在他心中,叫他情绪不时亢奋,不时冲动,有一个画面他想得最多最久也最详细最完整,它是这样的   唐鲁立横下一条心来接受曾小丽一辈子的奉献,于是他们虽然在曾父曾母的继续反对下,还不能那么快扯结婚证、办喜酒,但每日里他都偷偷叫她来到他家。他们把门关上,她穿着很漂亮很性感的裙装,脖子、手臂、大腿露出很多娇嫩的肌肤,既洁白又魅人。她站在他面前,表现得非常害羞妩媚,好像他们以前并没有过一起上床睡觉的经历,叫他忍不住想要拥抱她,亲吻她。她是深爱他的姑娘,不仅顺从的给他拥抱,还给他亲吻。然后他把她抱起来,送到床上。这时她满脸带笑,害羞地闭上眼睛。他又吻一下她的额头和嘴唇,接着便给她脱裙子,脱文胸,脱内裤,尽情地和她行之乐,重复着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线,有过了真实体验的伉俪之实……   第一六二章   一个正常男人的渴望,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并强烈起来,常常不由自主地要想得到异性之爱,肌肤之亲,唐鲁立也一样。当他进入了晚婚期以后,这种渴望就更强烈了,经常使他为自己无法讨到一个姑娘做老婆而难受,而焦灼,而烦闷。和曾小丽谈上恋爱以后,他们就曾经很快生过那样的事情。后来因为曾家人反对等原因,他们要不是缺乏避人耳目的场所,他们可能会继续难以克制自己,不时地做出越轨之事……   现在唐鲁立因为曾小丽不在自己的身边,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编造着另外的与曾小丽生性关系的白日梦,除了感受到那种情景的美好之外,他还不时自暴自弃地想:“我做人是不是太过拘执了?像一个大番薯笨蛋?只因为深爱着曾小丽,就不忍继续侵害她的贞节,老是存着各种戒忌。可我是多么想既得到她的心,也得到她的人啊!我们是心心相印,两厢情愿的,哪怕只有一次我同她生了那种关系,我也知道了她美好的,以后即使不能同她结成夫妻,也会感到幸福,不再有那么多遗憾了!但我也总还是想真的跟她结成夫妻,做成幸福美满的一对儿啊!”   但是在理智占上风的时候,唐鲁立又不能不想:“我不能那样做,那是对自己做人良心的一次大的考验。我是个襟怀坦荡的人,既然对她有爱,我就要永远对得起她,不做出败坏她的名声,贻害她终身的事情来。涓埃的私念,是会演变成滔滔的罪恶的,一旦控制不住自己,就会覆水难收,再也没有美好的明天了!我决不能害她以后没脸见人!”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只让想象存在自己心里,而不真的在以后再一次付诸行动。   窗外的星星寥寥无几,越到后来越显得黯淡无光。   ……………………   虽然人呆在屋子里,那心却要飞,飞出窗外去,像蝴蝶一样飞到唐鲁立的身边。   自从和唐鲁立在野外偏僻的地方“约会”以后,曾小丽就像蝴蝶一样地时常静坐在窗前,思绪会飘出自己的身体,飞翔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没有焦灼,没有枯燥,也没有饥渴,周围的一切都像变得无声无息似的,叫她无法感知了。   有一次罗顺初在晚上八点多钟跑来她家,她正沉浸在自己忘我的想象和思念中,他走到门前来喊了她一声,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以为她故意不理他,便淡然处之,回到客厅里去和曾父闲聊,说些矜夸的话儿。说了一阵之后,觉得没滋没味,又渴望看见曾小丽,得到她的温情和微笑,便走进曾小丽的卧室,到她跟前去想和她说说话儿。可连喊了她两声,她都不加理会。他以为她是成心要对他简慢,也不多计较,只在她身边坐下来,含情脉脉地盯视着她灯光下那张娇艳迷人的脸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心痒,可又不敢乱对她动手动脚。   顺初只坐了一会儿,就现曾小丽眼里放射出炯炯的光芒。她不是正对着他坐,他猜想得到她不是因为他的到来而兴奋,而激动,他很惊疑:她心里此时在想念着谁呢?   顺初从别人口中多少得知,曾小丽以前曾另谈了一个男朋友,那是一个卖河粉的男青年,就在本镇上,名叫唐鲁立。不过他不把那男子放在心上,更不当成一个敌手:既然她肯答应嫁给他,那么别人在他的婚姻问题上就不可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何况那人还是本镇的穷光蛋,家里没有多少钱的!   顺初很自信,更对自己的财力充满了自傲。   从以前跟曾小丽的交往里,他知道想和她亲热是不能强求的,得在她高兴的时候再找机会占到她的“便宜”。但这次见她沉浸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那么忘我和陶醉,他便吃醋了,完全无法忍耐下去了,于是抛开一切忌讳和小心,突然抓住她的手掌问:   “小丽,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啊?”   曾小丽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会来了自己的家,走进了自己的闺房来,更没想到他会突然抓起自己的手来,于是禁不住大吃一惊,疾蹙额地责问:“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男人不能乱抓女人的手?!”   顺初尴尬地笑一笑,矫情地说:“我是你的未婚夫,握一下你的手应该不过分吧?”   “在我们没结婚之前,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乱握我的手,是侵犯我的人权,是对我的侮辱!”曾小丽疾言厉色地道。   顺初耸耸肩:“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不过照我想,既然我们已经订了婚,就算我握你的手,甚至亲你的脸儿,应该也不犯法吧?”   “你自己看看犯不犯法吧,要是你再乱来,到时莫叫我到法院去告你!”   “好哇,你去告吧,让别人都知道你的未婚夫因为握了你的手被你告到法院去这样的事情讲出去是不是好荒唐啊?”   曾小丽瞪他一眼,觉得他有些无聊,便不想再理他了,静穆起来。   顺初却对她用起了激将法:“曾小丽,你快去啊,即刻去法院告你的未婚夫,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未婚夫有多可怜,同你订了婚也不能握你的手,要给你告!”   他这些话儿虽然不能叫她对他产生怜悯之心,却能对她的心起一种渐染作用,使她在检讨过后不由自主地要想到,她是答应了要嫁给他的人,既然对他做出了承诺,就得言行一致,不做出对不起人的事情来。她背着他还与唐鲁立来往,甚至想再和唐鲁立有越界之事,这是没有做人良心的事情,她得自重一些才行。“如果他知道我婚前把自己给过唐鲁立,这下还想再给,不知他会怎么样呢?”她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来。不过她在外表上并没有把这种情绪给表露出来,反而尖酸刻薄地说:“是的,你讲得没错,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就算同我订了婚,也不能随便握我的手,一次也不行!”   第一六三章   “好,好,我不握,我不握,在结婚之前我不握你的手,得了吧?”罗顺初嬉皮笑脸地说,对曾小丽的俊脸儿贪婪地连看了几下,然后便悻悻然走了出去。   他一从这屋子里离开,曾小丽立刻有一种得到了解脱的感觉。   ……………………   梁彬自从那日特意去文具店找过周眉婧以后,便频繁地再来找她,有时一日两次,有时一日四次五次,不停地在她面前搅混,叫她越来越不胜其烦。开始他也挺克制的,来了文具店便只跟她打一声招呼,然后必定买一样东西,买了就要么即刻离开,要么和孙秉浩姐弟说一阵话儿,借以在那儿多拖延一点儿时间。由于他爱帮衬孙家,孙秉浩姐弟都不嫌厌他,挺愿意和他说说话儿。后来他却有些耐不住了,见了眉婧就说:“我请你吃饭吧!”“我请你看电影吧!”越来越显得挺急不可耐的样儿,叫眉婧很反感他。   文具店的仓库是租的同一幢楼的二楼一间屋子,平常总要到楼上整包整包地搬货下来的,遇到市区的批部送货上门来,更得赶快就把货物全部送上楼去,虽然距离不远,但由下往上走,耗力多很多,也叫人觉得搬东西很重很累。这些事情老板娘姐弟是不会做的,只会动嘴,全由眉婧和彭淑琳两个人做完。   眉婧在最初的时候还有点儿心思做,一叫她就答应着去做了。可久而久之她就烦厌了,因为一日下来常常会叫她累得腰酸背疼,连多站一会儿都辛苦,只想躺到床上去而就算躺到床上呢,也并不舒服,因为腰酸背疼会叫自己连转一下身子都困难。如果能快些拿到工钱,她一定会第二日就辞工的。   这日孙秉汉拿着一张数目纸用计数器在计算着,眉婧出于好奇凑前去看了一眼。谁知他即时就收回了去,像怕她看走了他们的什么大秘密似的,赶快关进抽屉里去,还骂了她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关你事,你看什么看!”叫她吐着舌头赶快走了开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第二日有一个人来买派克笔,眉婧领他去柜台看。这人一支一支地拿出笔来细看,有一支不当心掉到了地上。他不管它,眉婧却得弯腰捡起来,想放回纸盒去。当时守店的是孙秉权,他一眼看见了,便大惊小怪地说:“周眉婧,你怎么搞的,一支笔也抓不住,叫它掉到地上去!派克笔是很贵的,要摔坏了,到时把你的工资扣去一百块!”   说着他就跑过来看。   如果他态度好一些,眉婧会告诉他,这笔是顾客掉的,不是自己掉的,跟自己没关系。可见他态度这么不好,她便心生抵触情绪,懒得再告诉他真相了。   顾客买了一支派克笔就走了,周眉婧凑到孙秉权跟前说:“老板,在你们这儿做,应该做多少日就能给多少日工钱吧?做什么非得做够一个月才给工钱呢?”   “那当然啦,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做多少日就做多少日,那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孙秉权阴起脸儿道。   “可是人家不想再做,你们不给人家钱,叫人家想走也走不了,这多过分啊。”眉婧又说。   “有什么过分的,你可以不要钱走的嘛,哪个拦得住你?”孙秉权不以为然地再道。   那可太亏了,眉婧想,白白在这儿做了这么久,到头来却一分钱也拿不到,哪个做这种傻事!   她心里恨恨的,却又没点儿奈何。   不久以后,孙秉浩来了,梁彬几乎同时也来到。孙秉权凑到他阿姐身边低声跟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儿,而梁彬则跟眉婧说:“我请了你这么多次去吃饭你都不去,这次该赏脸了吧?”   眉婧不吭声,翘翘鼻子作鄙视状。   梁彬放低声又说:“看起来我以前是深深的伤害了你,不然你不会这么记恨我,到这下还不肯原谅我!”   眉婧仍不吭声,转开了脸儿去。   梁彬当着这儿老板娘姐弟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话儿,找了一粒ca11机电池买了,然后就吹着口哨离开了这儿。   过了一会儿之后,孙秉浩把眉婧叫到了她跟前,骄矜地说:“周眉婧,你提出做到多少日就应该给多少日的工钱。这下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这儿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做,我这店子还怎么开下去?所以我这下再给你明确讲明,不仅没做满一个月不能领工资,就是只做满第一个月,那工资也还不能领,要拿来做押金,等做完了第二个月以后才能开始领第一月的工资,否则就自己辞了工空手离开!”   她这番尖刻的话儿叫眉婧当时就木怔在那儿。   彭淑琳也听见了这番话儿,但在老板娘姐弟面前她没说什么话儿。到她们两个给叫去仓库搬货下来的时候,她们走到二楼楼梯角她就气愤地对眉婧说:“真是太过分了!生意那么好也这么吝啬,做事一点儿也不通情理!以前讲做满一个月就可以拿工资的,这下又变卦,要拿第一个月的工资做押金,简直是刁老板啊!”   这淑琳原来也是做生意的,因为铺头拆了没那么快建得好,才临时给人打工。   眉婧说:“我真不想给他们做了。工资低,又做得很辛苦。做两个月才有工资领到时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得领哩,我不给他们饿死、气死!”   “如果不做够两个月,不是一分钱也领不到?”淑琳道。   “领不到就领不到,就当是交学费。”   “那可太亏了,白给他们打那么久的工,他们不高兴死你可莫做这种傻事,不管怎么熬,也要熬到拿工钱那一日,莫给他们白得那么多便宜去!”   “我实在不想做了,再做下去我真是受不了。”   眉婧说,心中拿定了主意,将就再做几日就再给老板娘说说,如果能拿到一点儿工钱就好,要真的拿不到那也不能磨下去了,无论如何得辞工!   第一六四章   这日晚上六点多钟时“下班”。周眉婧回舅舅家去吃晚饭。正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梁彬从背后跟了上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喊她说:“眉婧!眉婧!你等一等!”   眉婧一回头,看着他的脸儿,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哦,我想请你去吃饭!”梁彬很殷勤地回答,反问她,“行吗?”   她想拒绝,但随即又想到自己终究是一个曾爱过他的人,现在心中也还有他的位置,给人打工又那么难赚到钱,以后说不定会再“求”他帮助,因此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我同你去吃饭,我今日就同你去吃饭,是你请我,不是我请你吃的!”   ……………………   唐父唐母为了唐鲁立的婚事整修起房子来。   他们这平房虽然只有四五十平方大,但隔成了一大两小三间房,也算有两房一厅或两房两厅唐鲁立的床铺摆放在客厅里,以前没有用布帘隔开来,那时完全要算是厅,后来用布帘隔开来了,叫前后各成一“间”,就可算成两厅甚至是一房一厅了。要是用砖头把唐鲁立睡觉的那部分厅房搞一下,砌起来,开个门和其他房间连通,就能权充一下新房了。但这房子实在是太破败,唐母怎么看就怎么摇头。   唐父的意思,是买点儿石灰,把唐鲁立的房间或所有房间都粉刷一下就行了。但唐母不同意,她不停地叨念着说:“这太丢假了。讨新娘讨得这么寒碜,那怎么讲得过去啊,就算是借钱,也要借够来好好搞一下才行呵!哪儿能那么将就着粉刷一下就算了呢?”   她认为不仅房间里要全粉刷,而且屋里屋外的所有烂墙都要先修好,天花得重上浆泥,然后再粉刷一遍,还有厨房灶头要重新砌过,瓦顶也要重铺新瓦,叫他们不仅变崭新,还要变“牢实”一些才行。   唐父自然也认为这样做是很好的,会比较有脸面,让曾家人也会觉得对得起他们。但搞这么“大”规模的整修得专门请人工,加上买材料、管饭,得花不少钱。因此他无奈地只能叹气:“我也想啊,可哪有钱搞呵?哪有钱搞呵?”   唐母便很难受,也很痛苦,不时喃喃地道:“我们怎么这样穷呵,人家那么多人日子都那么好过了,我们到这下还翻不了身,连结婚讨新娘也不能把房子搞好一点儿,这还是人过的么?”   ……   父亲母亲在厅房里谈论整修房子的时候,唐鲁立由始至终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自己不得不跟别人结婚,想着自己讨新娘连把破败的房子搞好一点儿也不能够,他便心中失落、空虚、悒郁,压得他心情总不能舒畅。   ……………………   唐家整修房子没有请人,而是自己做。规模定得不大:瓦顶捡拾一下,补少量新瓦,天花不搞,厨房也不重砌,屋内屋外全粉刷一遍一句话,掂掇着自己有能力拿出借到多少钱就照多少钱办。   买瓦和石灰是唐鲁立去买的,尽管他心中郁郁,有些懊恼情绪,但他也不能不去:毕竟他不能不跟曾晓惠结婚,否则他不仅对不起曾小丽,连曾晓惠也对不起了。   整修房子是一家四口齐上阵,先粉刷墙壁,用个破脸盆盛了水倒进石灰去,调好便各拿一把灰帚去刷,高的由唐鲁立爬上木梯去刷,不高不低的由唐母站到凳子上去刷,剩下墙角处则由唐父和唐鲁花去刷唐鲁立上楼梯要爬上爬下,开始是自己来回用灰帚往脸盆里沾灰水,多耗一些时间。后来唐鲁花看他那么花功夫,还叫灰水多掉了不少到地上去,平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便给他兼做了递送的工作,不必他自己再爬上爬下了。   唐家人虽然以前是做泥水活儿出身的,都了解做这种活儿。但因为工程队解散之后他们开了河粉店,已经极少再做这样的活儿了,因此有些手生、眼生,做得很力巴,墙刷得厚薄不匀,地上滴得到处是灰水。不过刷一下比不刷却明显要强。   正忙活着,唐鲁立的表妹刘雅平来了。她穿着短衣短裤,腿脚显得粗而短,跟她穿着裙子和长裤时的苗条秀美比,这时的她简直没有多少美感:这可以印证“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的话儿是多么有道理。尽管这世上确实是有极少数女人赤身时身材也很苗条秀美的,但大多数美人儿却可以肯定地说,穿着短衣短裤时的肢体并不怎么好看至少不比她们穿着裙子时好看。   刘雅平一见到唐父唐母就先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说:“我听讲表哥要结婚了,这下来看看。”   “他们可能过一两个月以后就结婚,不过不办酒了,到时点儿喜糖就得了。”唐父道。   “婚事新办,又省钱,又新潮,挺好。”刘雅平附和说。   “也不是新潮不新潮的问题,主要是自己没钱,只好婚事简办了。”唐母道。   “确实是这样,办一次酒不容易。”   刘雅平说,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他们粉刷。   唐鲁立有一次瞧向她,现她的眼神竟有点儿呆滞,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望她的眼睛,现她是单眼皮,这时想到,她本身长得是挺秀美的,但跟她阿妹刘雅芳比有一点儿距离,差别应该是她是单眼皮而刘雅芳是双眼皮,双眼皮使刘雅芳的容貌更增添了些女性的魅力。   刘雅平没有在这儿呆很久,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儿,看他们粉刷了一会儿之后就说她还有点儿事情,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不久以后,一个陌生女人走进来,把十张十元纸币和一张纸条交给唐父,告诉他:“这是一个叫刘雅平的女人叫我交给你们的。”   唐父打开那纸条来看,唐母问他那上边写了些什么,他回答:“阿平讲她想给我们一点儿钱,但这一阵子她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只能给一百块。她不好意思当面交给我们,就叫人转交了。”   第一六五章   唐母听了责备似的说:“一百块钱也是她的心意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是!”   唐父点点头道:“对,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我们都要好好感谢她才对。”   当晚吃过饭后,唐父与唐母坐在客厅里又谈起唐鲁立结婚的事。唐母说:“讨新娘这么大件事,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次,不请酒怎么得呢?”   唐父声音沉闷地回答:“有钱当然是要办酒,把什么亲戚朋友都请来最好。但这下没有钱,想办也办不了啊。”   唐母声音痛苦而无奈地又说:“没有钱也得办啊,自己拿不出就去向人借,一个不行借两个,两个不行借三个,怎么样也要办得风风光光才行啊!不然以后阿立骂我们,阿惠怪我们,那时我们还有什么话儿跟他们讲呵。”   “以前借人那么多钱还没还哩,怎么能再借?”唐父试图劝阻她。   “当然能再借。”唐母毫不畏怯地又说:“只要借得到,不管以前借的有没还,这次也得再借,只要他们肯借给我们就行了,等以后有钱了,再一个一个慢慢还回去!”   他们说话时,唐鲁立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着,心情很复杂,想到自己在这社会上不过是一介喽蚁,结婚不能按自己的心愿讨到心爱的姑娘,事业也不一定会按照自己的心愿取得理想的结果,连结婚办喜酒这种事情,在钱的问题上也要经受那么多的折磨,他便生出悲壮和哀伤的情绪。   ……………………   刘雅平下班回到自己家所在的宿舍大院去,刚进大门同楼的盘莹便把她拉到了一边说:“阿平,你可得警醒一点儿了呵,有个结了婚的男的老到你阿妹住的柴房去找她,鬼鬼祟祟的,一进去就关上门,很久都不出来,我怕他们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呢!”   这种事情刘雅平自己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她老公也注意到了,但他们没有去找那男人闹过,因为他们知道那男人叫凌帆,是镇政府的一个武装部干部。不是他们不想闹,而是他们有顾忌。因为他们早知道那人有枪,一旦凶起来会很凶狠,一旦残忍起来会很残忍。不惹他可以没事,一旦惹了他可能就会给他开枪,到时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刘雅平和老公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没听见,得过且过。   现在听盘莹在这儿把这件事情挑明了说给她听,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了,总得找个时候好好跟自己的阿妹或者凌帆说一下。不过她在盘莹面前却故意表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儿道:“那怕什么,那个男的是我老公的朋友,他同我老公讲他那是去给我阿妹补习功课,明年争取让她考上大学。如果他敢对我阿妹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我阿妹一定会一盘尿把他赶出来的,用不着我们为她多操心!”   她说完,也不再等盘莹说话,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盘莹。   经过阿妹住的柴房前时,刘雅平见那门关着,她脚步略停了一下,真想凑前去敲门,但迟疑了一下之后她又作罢了:因为她确实不想由自己来把事情闹大,如果凌帆做出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那就让别人去揭穿他,搞臭他吧,她是自觉没什么能力去扭转他的所作所为的,她最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背地里讲讲自己的阿妹而已,犯不着为了他们的丑事同他们打闹,弄得自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刘雅平回到了家,关上门以后想去厨房做饭,可是心绪却烦乱得叫她一时拿不出心思来,便站到窗前去,无可奈何地对着楼下的柴房方向轻轻地叹气。   两颗凝滞的眼珠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门给拍响了。   雅平不知这种时候会有谁来找,便慢步走去开门。当门打开时,她看见来人原来是自己的舅母鲁立妈,便赶忙用热情的语气招呼她进来坐。   鲁立妈一副比她还有心事的样儿,在沙上坐下以后,见她把茶倒来了,便有些难出口似的问她:“阿平,你们这下过得还好吗?”   雅平以为她已经得知凌帆和刘雅芳胡来的事情,明澈的眼睛黯淡下来,轻轻地回答:“不算好,我老公那人脾性有时很坏的,叫人惹不起。”   “唉,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鲁立妈叹息着道。   雅平在她对面坐下来,一时无言。   鲁立妈环顾了一下四周,盯着她的眼睛试探地又低声问:“你老公这下在家吗?”   “还没回来,他常常不到开饭的时间就不会回来。”雅平回答。   “那我就先向你讲件事情吧。”鲁立妈嗫嚅地道,勉为其难地对她笑了一笑,“你昨日给我们送去一百块钱,以前我借你们的两千多块钱又至今还没还,这下我们本来不该再来找你的。但你表哥结婚肯定得花很多钱,我们又没有其他地方借,所以只好再向你们挪借一千块钱了,你看得不得呢?”   雅平是家里抓钱的人,如果是借个五十、一百块,她马上可以眉头不皱地借给舅母,但要借一千块钱,她却犯难了:她借钱给别人是决不愿意跟自己老公商量的,可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不难预料他会很快知道,到时跟她闹将起来,她不知怎么应对他。她很怕出现他跟她打闹又不再让她抓钱的后果,迟疑了一下,只好模棱两可地说: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借那么多钱给你,如果你们很急着用,那就过一段时间以后再来借吧!”   “我们这下就等着用,你如果能借,就快些借给我们。”鲁立妈神情亟亟地说。   刘雅平摇头:“我这下没办法借,要叫我老公知道了,他回来一定会骂死我的。”   “如果先同他讲呢?”   “他也决不会愿意借给你们。”   鲁立妈木然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儿,不住地叹气、低语,说:“没钱的人,遇到急茬儿的事情就是这么没办法……”   第一六六章   雅平实在看不过眼,对着鲁立妈的华犹豫了一下,然后只得咬咬牙说:“好吧舅妈,我先借给你们五百块钱吧,如果还不够,那我以后再借给你们!”   ……………………   唐鲁立总是处于一种压抑和晦暗的状态之中。烦闷郁结在心,叫他总是不能有一点儿心情愉快。   想到自己是一个有一定才能、有很大抱负的人,只因为一贫如洗,这一辈子就不能像别人那样风风光光地娶妻生子,他便不平,他便很闷闷不乐!   可是唐鲁立又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不管不顾地贻误别人。曾小丽是个多么好的姑娘,曾晓惠也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只要他愿意,她们随时都会献身于他,与他相携终生的!可是他不能自己去主动选择,不管她们将来跟了他过得好不好,都残忍地自己去拉她们下水,和自己一起过苦日子,和自己一起煎熬这种事情他做不出!他情愿自己过得更苦,也不会不讲良心地去主动牵累别人!只能是被动地去接受别人来选择他!   由于心中郁闷,唐鲁立便总想上街去散散心,或到山边去挖甘草、挖酸莓甘草缓中补虚、泻火解毒;酸莓醒目提神,减轻疲倦,可让他这缺钱的人用以代替其他补品,有时他也去凰村背后,躲在曾小丽闺房窗外偷窥曾小丽在她闺房里的倩影,看看她正在做些什么,是独自呆,还是跟别的男人亲热……   这一日唐家里有木柴要唐鲁立锯,他尽管心中烦躁难耐,他也只能忍住性子呆在家里,把木柴先锯完了再说。   才锯了几根木柴,唐鲁立的姑姑、刘雅平的阿妈来了,见他坐在门边锯着木柴,便先问一声:“阿立,你爸在家吗?”   “在,在屋里。”唐鲁立尽力让自己脸上堆起笑容回答她。   雅平妈没着忙进屋,而是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话:“阿立,你同那个叫曾什么惠的妹子定在一两个月以后办酒吗?”   “不会办了。”唐鲁立在心中说,嘴巴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轻轻地道,“我不知道,这要由她家定,也许今年都不会办吧!”   “怎么可能?已经订下的婚事,哪能拖那么久!这是不可以的!”雅平妈心中有数似地说,看着他家的旧平房,然后歪了一点儿头,“不过这屋子太破旧了,粉刷过后虽然变好看了一些,还是看着很寒碜。讨新娘用这样的房子做新房真是太失礼人了啊,得再好好整修一下才得,那才真的像间新房啊!”   “没有钱,想整修也整修不了,我们自己粉刷过一遍,已经很不错了。”唐鲁立想这样告诉她,但他随即觉出那是向人摆苦,好像要博取姑姑怜悯一样,便隐忍不言了。   这时唐父从屋里伛偻着腰走了出来,看见雅平妈先问了一声:“阿妹,你来了?”   “是啊,我听讲阿立过一两个月以后就要办酒了,所以送五百块钱来给你们。虽然不多,但好过没有,最起码摆几围酒就够钱了。”雅平妈快手快脚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道,“我们穷家小户办酒当然不能像别人家一样大手大脚,建新房子,摆几十围酒席,但用费也是要花一些的。”   “是啊,是得花,不花不行!”唐父声音有些沉重地道,“老曾的女是我求人家才答应嫁给阿立的,彩礼钱人家已经当面讲可以免掉了,新房也不用再建新的,如果连办酒也亏待人家,那太讲不过去了!”   “所以我这几日同我家那个讲,一定要给我阿哥家送一点儿钱,不然就不像亲兄妹了。这两还要叫阿平他们送点儿钱来!”雅平妈说。   “阿平已经送了。”   “送了多少?”   “六百块。”   “哦,那就好,等一下我再找大哥他们讲讲看。”   ……   唐鲁立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很愧疚:由于他自己没用,挣不到钱,因此只能因人成事,要别人“舍”钱给他他才能把婚事办成!现在他突然很想跟曾晓惠结成婚了。既然他家里人都对这件事情充满期待,他又有点儿爱上了晓惠,而且晓惠在他的眼中,他想讨她显得好像是唾手可得的,他不必再费什么脑筋和心力就可以和她做成一对夫妻,他做什么不能尽心尽力地满足他们的心愿呢?   但想到自己除了给家里的河粉店做事,就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以后是很难养家糊口的,他就禁不住心凉:别人知道这种情况会怎么想呢?!   唐鲁立在心里边臆断自己和曾晓惠的姻缘不可能成真,曾晓惠再怎么善良也不会嫁给他这样一个没钱没地位的穷光蛋,但雅平妈对这件事情却似乎充满了乐观,她对唐父说:“老曾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他,你就算再穷他也会把他的女嫁给阿立的!”   “这一点我倒不怀疑。”唐父轻轻地道,脸现感激的样儿,“虽然阿立先交的那个女朋友家也姓曾,他那个女朋友名叫曾小丽,跟阿惠只有一字之差,但他们不是亲戚,不是同村人,更不是一样儿的人。老曾是个重情重义的老表,从来讲话算话,不会因为我家穷就看不起我。”   “他的女我也见过。前些在街上碰见她,觉得她真是一个贤惠温柔的人,曾特意同她讲,我阿哥可是很穷的,阿立讲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养不起家,她嫁过来可得准备吃苦,不要想着能享福。你听她怎么讲?她讲:我只认人不认钱,就算他家再穷我也会嫁给他,我不信我们结了婚以后仍然老是穷!”   “你讲得没错,老曾的女确实是个好妹子,真的是个好妹子啊!”   ……   他们的对话使唐鲁立的心中增加了一点儿亮色,但有一种隐忧和空虚却充斥了他的心:即使再好的姑娘,只要他真的一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养不了家,最终也会弃他而去的!   第一六七章  唐鲁立锯完柴后,雅平妈也离开了他家他内心仍然处于一种郁悒和憋闷的状态之,在家里呆不下去,便走上了街头   唐鲁立一到街头,选择的路线就可径达凰村   天色还不黑,来往的行人挺多,但最热闹的是茶园酒家,门前一溜儿排下上十部轿车、面包车和其他汽车,每辆车上都至少贴了两个“喜”字,而酒家大门前则有穿着西装的新郎和穿着婚装的新娘站在那儿迎接前来吃喜酒的客人们   唐鲁立向那对新人投去一眼见新郎虽然穿着崭新的西装,但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给人一种不好看的印象新娘比新郎强一些,虽然长得也不漂亮,穿着婚装也没增色多少,但至少让人觉得不难看   这该是一家有官职或做生意赚了大钱的人家,不仅看他们迎接客人的“尊贵”样儿,就是单看他们面前所停车辆的气派,也让你能臆度得出他们家里的财力   唐鲁立和他们之间在财富上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差距的他们结婚时可以花上一万两万甚至十万万块钱,而他结婚时莫讲花上一万两万块钱,就是花上一千块钱,也会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现在的社会现实仍然存在这样的不公平、不合理,有钱的人钱多到乱花、乱用,一掷万金,而没钱的人像他的情况,平时衣食不继,结婚连破房子也不敢整修好一些,更不必说像别人那样摆酒了现在他们越来越处于一种艰难困苦的境地之原来已经像一艘破船,在风平浪静的大海都难以前行了,更不必说现在已经像撞了船,撞出一个大口子,海水不断地涌进船体来,正在使船体往下沉了   唐鲁立是多么想能结上婚啊,特别是在他和曾晓惠订了婚后,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似乎显得没有了障碍可是突然之间,他在和曾小丽再一次见面了以后,重新回过头来想他俩之间的事情,似乎又显得像缘木求鱼了,多么可悲!多么可叹啊!   既然唐鲁立已经是一艘进水的船,要沉只能沉他自己,不能拖上别人如果他让自己的真情给晓惠知道以后,晓惠真的弃他而去,那他就心甘情愿地让她离去吧!   唐鲁立继续往前走去   经过贵富饭店门外时,他再次看见史委员从里边走出来,随后跟着几个镇上搞科技工作的人但这次里边没有刘站长的身影,却有何千修的身影   史委员未向唐鲁立望,唐鲁立也放慢脚步目不斜视地照直往前走他自认是一个迂拙的人,不会跟人打交道,对方不把眼睛对着他,他就不跟对方打招呼他现在感觉得出,他和史委员之间是有着一道鸿沟的,虽然以前史委员和刘站长等人在他面前都对他表现得很客气,甚至很热情的样儿,但他认为那都不过是一种当官人的荧惑人心之做法,没有实质内容的不然的话,怎么他的成绩已经那么“大”,对方也不为他做出一点儿叫他悦服的事情呢?作为一个有实权的主管部门领导,那本来是件份内该做的事情嘛   当官的只管自己有吃有喝、家里老婆孩子工作单位好就行了,一点儿也不会真心管你这有抱负心的人的“闲事”的,你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如果继续在业余科研上一条道路走到黑,是不是太过傻气?既然这一辈子靠业余科研已经失去了得到优遇的机会,在自己的生命之船完全下沉之前,就先把它放弃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唐鲁立现在是进的力气没有了,只有退的份儿   唐鲁立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怎么内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空落之感像他的主心骨给人猝然抽去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他得以安生立命的不是爱情,不是工作,要的偏是这业余科研,如果他把这个根本丢弃掉,他以后还有心情舒畅的一日吗?   唐鲁立想到轮船在海下沉时的最后闪现对他来说,他的生命之船如果下沉,业余科研就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闪现,他能不能意气用事呢?不能!只要他的生命不死,这追求就只能叫他继续不懈地坚持下去!   ……………………   上午十点钟不到,曾晓惠就来到了唐家见到唐父唐母先嘴巴甜甜地喊了一声“爸!妈!”然后就赶快去找扫把来扫地扫完了地又找出衣裳去洗唐父唐母的她想洗,两个老家伙拦阻她,她便笑着说“我有的是力气,这下又闲着没事做,洗点儿衣裳算什么呢?”   唐母很怜惜她,慈爱地道“你真是个好妹子啊!阿立要讨到你做老婆,真是他的福气以后我不管是捧到孙子,还是捧到孙女,我都会很喜欢的!”   “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给你生一个好孙子的”晓惠乖觉地说   说着,她又走进了唐鲁立新用砖隔出来的房间,见他坐在桌前翻着书,便先问候了一声“立哥你在看书啊?”   “嗯”唐鲁立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对他笑一笑,赶快去找衣裳,先在床头找,找到一件,翻开衣领看了看,又捧到鼻前嗅了嗅,然后便挂在臂弯上,又到别处去找   曾晓惠的女性的、丰满而又有些性感魅力的身姿,在打了很多年单身的唐鲁立的眼前晃来晃去,使他久渴婚姻、久渴妻子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挑动,叫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异样、温馨的感觉只要他愿意,他是很快就能拥有她、讨到她为妻的啊!可是他想到自己的心至今终究还爱着曾小丽,对她最多只能是一种“利用”关系,没可能那么爱的,他便懊恼、无奈、茫然,不忍带累她因此见她找了一阵没有找到其他脏衣裳,他就摆出一副冰冷的脸色道“你不用再找了!这屋子里没有什么脏衣裳了!”   第一六八章   曾晓惠听唐鲁立这样说,当下窘迫地对他又笑一笑,不自然地问:“是吗?是真的没有脏衣裳了吗?”   “当然是,我还用骗你!”唐鲁立语气生硬地回答,想到自己这样做还不够,除了伤害她的心灵之外,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便又明白地告诉她,“曾晓惠,我告诉你,我曾经出去做过,打了好几份工,都没能做下去,证明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只能给家里的河粉店做,没有什么收入的,以后养活不了你,更养活不了儿女,你还是不要再来我家了吧!”   他说完便低下眉去,以为她会附和他的话儿。   但出乎他的意料,她听了他这些话儿之后,竟然不但不附和他的话儿,相反还充满自信地一甩头发说:“那怕什么!如果你赚不到钱,大不了我们结婚以后一起出去摆摊,或者我出去摆摊,你在家搞你的研究,一样有饭吃!”   她的这番话儿叫他立刻就无言了:不管他现在、今后多么寒苦,会落到什么境地,她都不会弃他而去的,这样的贤惠、罕见姑娘还能到哪儿去找呢?   唐鲁立现在是连逼迫她离开自己也不忍心了。既然命运已经这么熨贴、毫无障碍地把她安排在了他的面前,在每次遭受爱情挫折之后都容易气馁的他,便决定待曾小丽一旦和别人结了婚之后,他就赶快和她结婚了。   因此虽然唐鲁立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但他的神情却已经变得平和、温情了,叫晓惠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晓惠迈着轻快的脚步带了一件脏衣裳走了出去。   唐鲁立继续坐在桌前,却无法再静心看书了。他的脑际里突然闪现出很多很多的想法,这些想法都与晓惠有关,还有与他们将来的生活有关。叫他不能不想到,晓惠虽然很坚忍耐劳,富于献身精神,不怕将来跟他吃苦受罪,但他作为她未来的“丈夫”,他却不能心安理得,乐享其成。他得快去找到工作,尽快找到一份哪怕是临时工的工作来做,才能对得起她。   于是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家,走出街去。   唐鲁立还没走到安都镇上的主街道,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处看见了许多人从一条街上走过来,向另外两条街走去。他不知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想向他们跟上去,但是那些人分向两边走了,叫他不知跟哪边去好。这样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想到别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和他自己无关,他便顺着自己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主街道火茶街有两堵墙是招工单位喜爱贴招工启事的。唐鲁立先到这两个地方去看,没见到有符合自己要求的工种:那些启事全都是发廊、饭店、商店招女服务员、女售货员之类的,年龄要求在二十五周岁以下,有的甚至要求在二十三周岁以下,他不是女的,年龄上又超过了,怎么可能被选择上呢?   这叫唐鲁立有些灰心,觉得命运一直都跟他过不去,只能继续在街上走着。   走到一处转弯角的地方,很多人站在街沿边守候着,一见就知道是些想一起去某个地方的。于是他向其中一个人询问,得知本镇西边已经开始搞了开发区,从此以后,安都镇上的年轻人就多了一些打工的机会,他们是一起去报名准备打工的。这使唐鲁立灵机一动,马上决定随他们一起到那开发区去看看,看自己能不能在那儿找到一份工打。   开发区离安都镇中心地带只有四五里地远,集中了外商新来投资开设的五六个工厂,虽然还没一家正式开工,但却是开始招人了。   不久有人来到,领着等这些在路边等候的人们去那开发区,只半个小时左右,唐鲁立就和这些人一起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给领到一家工厂去,其他人都让进厂,但唐鲁立却不让进。唐鲁立很奇怪,就向那拦住自己的守门人问:“你们这厂里不是在招工吗?怎么别人可以进去,我却不能进呢?”   守门人乜斜着眼睛看着他的鼻子,回答他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下这厂里虽然成日在招工,但男的要熟人带来的,懂得一点儿厂里需要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其他的就只招女工了,年龄限制在二十五周岁以下。你不是熟人带来的,又不是女的,就没法收你了。”   这叫唐鲁立登时便失望而去。   有了这一次挫折,唐鲁立便变谨慎了一些,不再往那些工厂大门随便去乱撞了,而是再回到安都镇上去先在街上搜寻看这儿的厂家有没张贴出招工的启事。经过一家镇政府办的招待所前时,他意外地看见旁边竟然有外商在开发区投资的制箔厂正在那儿搞咨询活动,而该厂在本镇以至全县都将是最大的民营企业,经营前景很好的。于是他走前去问一个穿白衬衫、打领带的年轻男人:“这位先生,请问贵厂本身搞不搞发明创造呢?”   “搞哇,我们厂的研究部部长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有兴趣,有爱搞发明创造的人他一定很喜欢的。”年轻男人回答。   “那么像我这样岁数的人——超过了二十五岁的人,超过了贵厂的招工年龄,如果有这方面的特长,可不可以破格进贵厂去工作呢?”唐鲁立又问。   “应该可以吧,你进厂去找我们研究部的丁部长问问,他管这种事情。”年轻男人再回答。   “好,谢谢。”唐鲁立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赶快进厂去找研究部丁部长。谁知丁部长却不在办公室。其他人接待他时显得很热情的样儿,给他倒来一杯茶,并陪他说话,但有一个人明确告诉他,超了龄的人他们厂是不收的。然后他还打电话问那去了别处的丁部长,像唐鲁立这样年龄的“发明家”要不要,丁部长很干脆地回话说不要。   唐鲁立没办法,心境灰溜溜的,从制箔厂出来。虽然这周围还有其他几间厂,他也在它们面前一家一家裹足不前了。最后他只得决定赶回家去。    第一六九章   精神涣散地在路边往前走着,忽然唐鲁立的小学同学欧颂文向他走来了,还没到他跟前便问:“唐鲁立,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想找份工打啊?”   “是呀,太难找了,找了半日也没找到一份。”唐鲁立无可奈何地回答。   欧颂文摆摆手道:“不要找了,这下这种时候是这样的啦,招工都招很年轻的,像我们这种岁数的人不会再有人要了。既然你找不到工打,那就自己去租个铺头做生意吧!”   然后他便告诉唐鲁立:“我前几日看见你表妹刘雅芳在上溪乡卫生院做了人流,没人服侍她住院,真是可怜啊!”   “不是吧?你有没搞错?我那表妹哪是那种人?”唐鲁立很不相信。   欧颂文赌咒发誓地又说:“我不骗你,是真的,她在那儿住了三日就出院了,这下可能已经回到了家去哩!”   ……………………   唐鲁立站在安都镇外的公路上,心情很矛盾。听到表妹刘雅芳做了人流手术的消息,这使他在震惊之余,不能不很想亲自去她那儿看看。可是想到她长得那么年轻漂亮而又未婚,而且她又已经搬去了她阿姐家附近住,不在父母身边住了,他就又有些犹豫,有些挂虑。他虽然是她的表哥,但男女有别,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一起总是有关碍的——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要是不认识他的人见他找她以为她又交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那不是会叫那些人认为她是个很轻浮放荡的女孩子?以后给她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因此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难以决定是不是去看看她。   雅芳是曾借过他十几本书的,已经有两三年时间没有还回给他了。他想到她可能很需要看那些书,他自己又不方便亲自去找她这年轻漂亮的表妹讨,因此还没找过她。现在是不是趁此机会把它当成借口找去看看她呢?但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唐鲁立傻呆呆地站在街头不知是去雅芳那儿好,还是不去好的时候,曾晓惠像突然从天而降似的蓦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离他只有一步远含羞带笑地问:“阿立,你这下站在这儿做什么呢?是不是在等人啊?”   “哦,不是,我不是在等人。”唐鲁立难为情地说,望着她那因害羞而变得挺妩媚动人的脸儿,心弦受到了触动:能得到她做自己的妻子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啊,她随时都准备着要嫁给他哩!便让脸上泛起一点儿温和的神色,轻轻地说:“我听人讲我表妹刘雅芳做了人流手术,好可怜的,想去看看她,可又没勇气,不知该怎么办好。”   “去看你自己的表妹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怕别人讲闲话吗?”晓惠不解地道。   唐鲁立说:“问题是她是一个年轻漂亮又没结婚的妹子,又不住在家里,而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别处,男的单独去找她很容易让别人对她产生误会的。”   “那么复杂?那我同你去吧!我是你的未婚妻,别人见了不会再有什么话讲吧?”晓惠勇敢地挺起胸脯说。   唐鲁立见她这么主动,看着她那因圣洁而纯真的感情而使脸儿变得充满了光彩的神情,很受感动,当下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他们即时便去找刘雅芳了。   在雅芳的小柴房里,唐鲁立看见雅芳的屋子虽然没有什么多的摆设,但整个房间收拾得比较整洁,特别是床铺摆得干干爽爽的,雅芳的脸色也挺不错,叫他大感放心。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她做人流的情况,她虽然回答得很吞吞吐吐,很乖舛难堪,但还是让他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他见没什么严重的事情,便宽慰了她几句,不好主动向她讨回借去的书,看看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了,就不再多勾留,想和晓惠一起告辞离去。   还没站起身,雅芳先自己想起了借他书的事,不好意思地对他说:“表哥,真对不起,我这一段时间因为事情多些,总是没空把借你的书还回给你,这下你来了,就自己顺便带回去吧!”   “好。没关系,没关系,你如果要再读,就多读一下吧,以后有时间再还回给我!”唐鲁立真挚地说。   雅芳却摇摇头:“我不读了。我这下没心思读书,读不进去,而且这些书我也已经全读完了。”   见她这样说,唐鲁立也不再多勉强,等她从床底下拿出了书来交给他,他便接过去和晓惠一起告辞离开。   快走出门时,唐鲁立突然发现门旁掉下有几本杂志,就弯下腰去捡起来翻了一下,看见其中有一本里边刊登了篇把科技文章,便扬起这本杂志来向雅芳示意一下说:“我借你这本杂志回去看看!”   然后他就和晓惠一起走了出去。   ……………………   工具车载着曾小丽和她父母、罗顺初一起缓缓地来到桥头前的十字路口。逢到墟日,这儿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什么人都可能碰得见。但曾小丽想不到会碰见唐鲁立的女朋友——第一次看见他的新女朋友是什么样儿——还看见她和他走在一起,肩并肩地从一个路口走了出来。   曾小丽立刻有一种刺目的感觉。她早就知道了唐鲁立跟人订婚的事情,并为此和他见过一次面,但这次亲眼看见那年轻的女子和他走在一起,她的心还是有些沉郁。   那女子穿戴平常,模样算不上十分漂亮,曾小丽自信自己完全能比得下她。但那女子肯定是个相当聪慧和贤淑的姑娘,这从她的眼神和脸相看得出来。再加上她风姿绰约,还是有一定魅力的。   曾小丽想不明白,难道唐鲁立真是因为他的家境条件不好不敢和她谈恋爱,还是他早对这女子另有所图,才不肯接受她的爱呢?   曾小丽对那女子生出了一种吹毛求疵的情绪:看她那种穿着打扮,她也不见得是个有什么来头的女人!    第一七0章   曾小丽在罗顺初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的。这种时候她更不想说话了,心头怅怅地,几次父亲问她话儿她都懒得应他。   他们这次是为了筹办结婚用的床上用品,而一起去市区的最大商场选购。可是工具车到了市区后才在该商场停下来,别人还没招呼她下车,她就抢先对父亲说:“爸,我肚子这下不舒服,不想进去了,你们进吧,我就呆在这车上。”   曾父是受不了女儿这种脾性的,登时斥责她道:“叫你来买东西你也这么多事情出,你到底是想结婚还是不想结婚!”   “你们不强迫我我就想结婚,你们要强迫我,我就不想结婚。”曾小丽故意娇憨地说。   曾父“哼”了一声,恼火地道:“你啊你,真拿你没办法!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逞性子,成心想气死人!”   顺初对他摆摆手,很诚朴地说:“爸,她讲不舒服,那就让她呆在车上等着吧,我们去买东西,只要她到时没意见就得了。”   “我不会有意见的,你们好好买吧,买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反对!”曾小丽一本正经地道,然后就双手环胸,闭上了眼睛。   ……………………   傍晚时,曾小丽和父亲、罗顺初一起从市区买了床上用品回到安都,将它们送进了曾小丽和罗顺初的“新房”以后,曾小丽便借故出去散散步,然后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父亲和罗顺初身边。   随后她便向唐鲁立的家走去。开始她走得很快,将到唐鲁立家所在的工程队大院门前时,她蓦然便改为了慢步前行唐鲁立此时不一定在家,就算在家,他和他的新恋人在一起的话,她看见他们也会很尴尬的。   这时她有些憷头,如果此时唐鲁立在家的话,根据他和他的新恋人在街上时显得那么亲近、有情有意的样儿,那么他的新恋人肯定也会在他家。她跟唐鲁立谈恋爱已经谈了有三年,至今还没有到双方父母都赞成他们结婚的程度,而他们看来是到了那一步。想到这一点她便觉得不公平:别人只一跟他对上象,就可以和他名正言顺地订婚,一起亲热地上街,一起成了完全唇齿相依的人。而她连跟他订婚也不能如愿,现在还要各奔东西,她感到老天爷对她真是太冷酷无情了!想到这一点,她就由不得要怆然泪下。   如果唐鲁立此时真的在家,他的新恋人也在他家的话,也许曾小丽现在跑去会出洋相,遭人耻笑吧?   但曾小丽管不了那么多了颜面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只要能见到他就行她鼓了两鼓勇气便跑去了唐家。   此时唐鲁立一家四口再加上唐鲁立的新恋人正围桌吃饭,虽然是吃的粗茶淡饭,却也叫曾小丽很羡慕。   唐鲁立对她突然找来却有些惊愕,他的父母和阿姐也是这样。不过他的新恋人连她是哪个都不知道,则只拿纳闷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看看唐鲁立。   唐鲁立脸现一点儿为难的样儿来,在曾晓惠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告诉她:“这是我的一个学外语的学友,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曾小丽对他这样的介绍有些失望,有些伤感,但她也没办法,不能强求他说出她是他过去的女朋友那样的话儿。她由始至终强颜欢笑,言不由衷地当着唐家人的面祝贺他谈到了一个“好”对象。从他们口中,她得知唐鲁立的新恋人竟然也姓曾,名叫曾晓惠,虽跟她没有一点儿亲缘关系,但也跟她的名字很相近。善良的曾晓惠和唐母在她坐了一会儿之后要告辞离去时,都邀请她以后有空再来坐,而她也“爽快”地答应了。   ……………………   唐鲁立想不到曾小丽今日会突然来找他。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虽然她曾经来过他家,甚至还在他家过了夜,跟他同床共枕过,但现在他们双方都分别跟别人订了婚她还再找来,他就不能不感到意外和吃惊了,当着曾晓惠面的时候,他完全无法安之若素。   唐鲁立现在已经越来越喜欢曾晓惠了,她虽然长得没有曾小丽那么美丽出众,但也相当端庄、贤淑、俊秀,叫人容易接纳。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双方家长的同意,是十分妥贴自然的,什么时候想结婚都不再存在任何障碍,这使他感到宽慰、恬适。而跟曾小丽谈恋爱,他却常常觉得自己像在白日做梦一样,无望、艰难,随时都像捧着肥皂泡似的,保不住什么时候会破灭他没有本钱去讨她,因此总是很难越过她父母、阿哥“把守”着的“亲情”关!   然而唐鲁立是深爱着曾小丽的,不时还祈望他能有福气和她走在一起,因此她的突然到来,便叫他悲郁、熬心:他积欠着对她的愧疚啊!如果他是一个八面光的人,他可以既应付曾小丽,又应付曾晓惠,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不是那样不仁不义的奸徒,他决不会抱着任何卑劣的欲念去对她们做出暗昧的事情的,因此他便为曾小丽的到来感到懊恼和悲愁:既有了这一次,她以后肯定还会再来找他的啊!   在被动的情况下接待了自己原来的恋人,这虽然并非出自唐鲁立的本心,但他既是个守本分的人,在晓惠面前就总是有一种抱愧的情绪产生:他名义上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当着她的面还跟另一个姑娘交往,那不是故意往她脸上甩巴掌吗?因此他很注意她的反应和曾小丽跟他们坐在一起时的态度,曾小丽离开以后她对他的态度。   曾晓惠不知是认定曾小丽只是唐鲁立的一个普通朋友、学友,不以为然呢,还是大度包容,安然处之。或者怕他不高兴,碍于情面,把持得住,她在曾小丽面前没有表露出一点儿不快。曾小丽走了以后她也没对他表露出不满,相反她还说了一句:“这个妹子生得真靓,哪个男的能讨到她做老婆那是哪个男的的福气!”   第一七一章   曾晓惠自己是一个非常勤快,又非常有判断力的人。『天 籁本来唐家在唐母的料理下,屋子里一向已经相当整洁,什么东西都难得扔在地上,有一点儿就会给捡起来或者给扫走,经常能保持干净整齐。但她每次一来都能找到事情做,而且做过之后会叫你觉得不做多一次确实不行。比如扫地,早上唐母把地扫完,给人看着干干净净了,她下午来了扫一遍,又会再扫出一小堆垃圾来。又比如,今日窗玻璃给唐母用水抹了一遍,给人看着很光亮了,明日她再来用水抹一遍,又会给人一种更光亮的感觉……整个家在她的收拾之下,变得更清洁,更舒适、更光鲜。因此唐母、唐父对她都很欢心,很疼爱她,恨不得能早一日把她讨进家门来做儿媳妇,从此做成一家人,不用再像外人那样客气对待。   唐鲁立对曾晓惠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越来越喜爱她,越来越依恋她了。她每次来唐家,最关心的是唐鲁立的衣裳有没洗,饭有没吃……等等,如果衣裳还没洗,饭还没吃,她就会麻手利脚地赶快去给他洗,去给他做。等一切事情都做完以后,她就会走进唐鲁立的卧室去,先给他倒杯茶,然后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跟她说话她就陪他说话,使他感受到一种家庭的温馨和甜蜜。在这样的情况下,偶尔他会情不自禁地拿她跟曾小丽对比,觉得在容貌方面曾小丽比她胜一筹,在性格上和勤快上,她却又比曾小丽胜一筹……因此有时他会突然冲动,暗暗想:“如果我提出同她上床,她一定会顺从的答应我吧?”作为一个年过晚婚年龄还未结婚的男人来说。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行“夫妻”之事,那是久渴于心的,在梦里都会频频地做出像真实生一样的情景来,哪怕他以前先跟曾小丽有过了这样的事情,他跟她也想再有。   但唐鲁立终究是一个有理智、有自制力的人,在闪念过去以后,他就会警醒自己:“曾晓惠自己没像曾小丽那样对我主动,向我要求她想那样做,这说明她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和渴望。我决不能自己去先做出这种轻佻的事情来,让她看低我。如果我们没结婚我就同她做出这种事情,那不是爱她,而是害她啊!”   因此他们两个人就始终都未越过雷池一步。   曾小丽在来唐家找过唐鲁立以后的第二日下午四点多钟,工程队陈队长突然跑来唐家喊唐鲁立去听电话,说有个女的打电话来找他。当时唐鲁立正在屋子里搞着自己的数学演算,曾晓惠和唐母则在门前搭着瓜棚。他一听就猜想到是曾小丽打来的,便绷着脸儿走去听,到了办公室去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曾小丽的声音便勿促地用道歉似的语气说:“唐鲁立,对不起,我这下打电话给你,打扰了。本来我是不应该给你打的,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忍不住就打了……”   ……………………   刘雅芳从乡镇做了人流回到家后,身子还没有康复,还很虚弱。但凌帆已经找她泡了。雅湘没有什么事情做,无论白天黑夜都在“家”,想玩就玩,想睡就睡。阿姐有班上,则与她不同:白天上班,晚上在家。凌帆只要不必去人武部,见刘雅平两口子不在家,刘雅芳在“家”,他即时就会跑去雅芳的小柴房里。他们住的地方分别在相距只两三百米远的地方,离得很近,平时人们白天都关门闭户的,很少开门,特别是非周末的日子很多人去上班了,更是如此。因此似乎没人注意到他。   但尽管如此,他们之间毕竟是一种苛合的关系,刘雅芳总存顾忌,怕他来得太频繁,把秘密泄露出去其实早泄露出去了,她自己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   凌帆身体强壮,刚健有力,总是想那种事情。开始刘雅芳因为自己已经给人破过身,多几次跟少几次没什么差别了,对此无所谓,身子也勉强受得了,便随他意,要求一次便接受一次,他身子干不干净、脏不脏她都不去管那么多。久而久之,她的下身总是疼痛难受的,一来那种事情就受折磨一次,有时简直忍受不了,便只好拒绝他了。   刘雅芳是个爱吃、爱穿、爱打扮的女孩子,不管是衣裳、化妆品还是零食,都要花很多钱,过她自己的能力限度。凌帆对她提出的要求都一律满足,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给,好像他的钱财用不完一样。   刘雅芳是一个很注意自己生日的人,每到生日快来时,她都很渴望别人给她做生日,给她送东西。   星期六这一日,是刘雅芳的生日,上午十点钟了刘雅芳还躺在床上不想起床,斜靠在床头,一个一个地吹着泡泡。她自己很想能成功,却老是吹不成功,便瞅个机会跑出门去,向一个会吹泡泡的小女孩子询问吹法。结果得知是要先把胶质用舌头和牙齿展扁,然后送到嘴前吹,只吹一下果然吹得成了,但只吹到很小的泡泡就猝爆掉,老是吹不大,而且一下不当心还会把胶质吹出嘴外,得另拿一个泡泡糖来吹。   刘雅芳从门缝处向外望,看见有些小孩子吹泡泡是能吹得像乒乓球那么大的,她不甘心自己连小孩子也比不过,因此想尽办法要吹大。   突然,门给人用石子刮响了。   一听这“暗号”,刘雅芳不用猜,当时就知道是凌帆来了。一想到凌帆,她就想到那种事情,一想到那种事情,她的下身就生出疼痛之感来,因此她很烦恼,不知是开门好还是不开门好。   石子又刮响了,刘雅芳连咬两下泡泡糖,心里想:“由他刮去,我要继续吹我的泡泡。如果我吹得成一个大泡泡我就开门。如果我吹不成一个大泡泡,那我就不开门,随他刮到什么时候就刮到什么时候。”因此她充耳不闻地继续躺在床上只管吹自己的。   第一七二章   门重重地敲起来,还响起了凌帆的嚷叫声:“阿芳,你聋了吗?我敲了这么久你也不开门,搞什么名堂啊?!”   那声音实在是很大,若给邻居听见了是相当犯忌的他们肯定会很不屑,背地里说出些很难听的闲言碎语来星期六虽然也有些大人去了上班、打工、做生意,但很多人还是在家里的,便只得起身去把门给打开了。小『说Ww』W.』⒉3TXT.COM   凌帆一闪身就走了进来,回身又把门给关上了。   “还睡懒觉!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也在这儿睡个没完没了,简直太不象话了!”他一到床前就这样说。   刘雅芳故意睁着“惺忪”的双眼说:“我又没班上,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准备过生日啊!”他说。   “又没人给我祝寿,过什么生日!”刘雅芳嘟起嘴巴道。   “我不是人?我来给你祝寿,还不行吗?”凌帆乜斜着眼睛道,一边说着,他一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来,送到她面前又说:“你看看,我给你送什么生日礼物来了?”   刘雅芳接过盒子一看,原来是一根崭新的项链,虽然显得很细,但也至少值三两百块钱甚至五六百块钱的。   “快打开来看看,上边刻着什么字!”凌帆在一旁催促她,一副心急地要她看见项链的样儿。   刘雅芳顺从的打开了盒盖,取出项链来看,见上边的心字形处很端庄地刻着“雅芳惠存”的字样。   她很欢喜,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因此迟疑着说:“凌帆,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要叫我家里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   “只要你好好收藏着,他们不会知道的。要叫他们知道的话,你不可以讲是你原来的男朋友送的?”凌帆道。   刘雅芳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凌帆从她手上取过项链,神色庄重地往她脖子上挂,挂好后扭着头左看右看,嘴里说:“嗯,真靓!真靓!真是靓!本来你人就生得如花似玉,再戴上这项链,就更妩媚了。”   说着他就动手动脚地去褪她的内裤,要跟她做那种事情。   刘雅芳虽然下身不舒服,但因为刚得到他送的贵重礼物,心中愉快,便没拒绝他。   他们在床上尽情尽兴地做完那事以后,凌帆三下两下就穿上衣裤,没等雅芳也穿上衣裤,他就跳下了床,拿起被单盖住她的身子说:“我还要去值班,先走了。”然后他就出了门,从外边把门给拉上了。   十二点钟时,刘雅芳起床、穿衣、刷牙、洗脸,完了坐到桌前对着小圆镜梳头,抹化妆品,然后嘴里嚼着一个泡泡糖上街去吃快餐。   路上她连吹了几个泡泡,都不是很大,觉得不起劲,没有糖味的胶质含在嘴里有些微不舒服,便将它吐掉了。   刘雅芳爱到环镇路上的那些小饭店吃快餐。那儿相对偏僻,不容易遇上相熟的人,特别是不容易让她的父母看见。但她这次才进贸饭店坐下,司马刚就如影随形似地跟脚走了进来,弓着身满脸带笑地说:“呵,阿芳,好久不见,想不到你也会在这儿,真是巧啊!”   虽然他们曾是恋人,这次又是他采取主动,但因为怀孕的事情她与他的关系已经破裂了,现在她还抑制不住对他的憎恶,想割断与他的联系,便冷漠着脸儿不想理他。   司马刚却不管她是否对他还心存腹诽,向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左看右看,突然一把扯下来说:“你怎么这么傻气啊,往脖子上挂条假项链,还以为自己很富贵一样。人家不识货还好,要识货的话,还不笑死你!”   刘雅芳有些艴然,反感地斜他一眼,冷吭一声道:“你这负心鬼!什么项链是假的!你这人才是假的哩!”   “你不相信我?如果这项链不是假的,我另输一条更大的项链给你!”他大声大气地道。   刘雅芳愣怔了一下,想不到凌帆送给自己的项链是假的,而她以前又从来没戴过金项链,分不出真假,因此她瞪视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司马刚把扯下的项链塞进她的裤袋里去,然后又说:“戴项链要戴就戴真金的,这样才有面子。你这条假项链先收起来吧,以后如果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以给他玩。”   “假项链留着有什么用,扔掉算了。”她回过神来,带点儿气愤地说。   “那倒不必,假项链也值十块八块钱啊,以后给小孩子买也要买,留着也是有用的。”   “还留它,回去见了凌帆,我就即刻还回给他!”刘雅芳在心里想。   司马刚在她对面坐下来,叫了两盒快餐和她一起吃,吃完后,他把两人的数结了,约她一起上他家去。   刘雅芳瞧着他,嘲笑地说:“我们分手已经那么久了,你以为我还会同你一起去你家吗?”   “如果是平时,你当然不会同我去了,但今日不同。”司马刚含有深意地说,“今日是你的生日,我给你买了一条真金项链。”   “你也给我买了一条金项链?”刘雅芳心中有些惊喜,表面上却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司马刚撇撇嘴说:“我给你买的可是真金项链,同别人的不同!”   刘雅芳对着他的眼睛盯视了好一会儿,默认了他的邀请。   随后,他们一块儿来到了司马刚的家,走进他的房间。他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先取出一个很精致的饰盒来,递给刘雅芳说:“今日是你的生日,我送给你这根真金项链!”   刘雅芳把它接过来,取出项链,见它颜色金黄,闪着金光,对比凌帆的那根项链,显得更粗、更精美、更好看,不禁脱口而出:“这么靓的项链,一定要两百块钱吧?”   “才两百块钱?它花了我差不多一千块钱哩!”司马刚带些不屑地说。   刘雅芳端详着那项链,越看越喜欢:“要差不多一千块钱?这可是你送过给我的礼物当中最贵重的一个呵!”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放进裤袋里去。   第一七三章   回到家,司马刚送的精美项链刘雅芳恋恋不舍地挂在了脖子上,凌帆送的她则随手塞进了抽屉里去。   下午四点钟,刘雅芳关着门躺在床上吹泡泡,有两次吹到了脚拇趾那么大,这叫她很高兴,心想:“只要我照此方法吹下去,肯定会越吹越大的。”便幻想着哪个时候能吹得像乒乓球那样大——甚至像小皮球那么大。   她又连吹了几次,却都很不理想了,要么只吹到小脚趾那么大就爆,要么连泡泡还没吹成就漏气,叫她挺失望,挺烦躁的。   偏偏这时又有人敲起门来,不用猜也知道是凌帆。她更烦厌了,想不开门又怕给他把门敲得如山响,叫别人都探出头来看,到时给她带来很坏的名声,于是只得带着憎恶地走去打开了门。   凌帆走进来,自己把门关上后,头一眼先看见了刘雅芳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凑近来再多端详了一下,然后笑着问:“阿芳,你戴镀金项链,把我的真金项链收起来,好珍重它呵,是怕我的真金项链给人抢走吗?”   他的话儿说得刘雅芳又有些给弄糊涂了:因为他和司马刚都说自己的项链是真的,对方的是假的,而她还没能力分辨哪个项链才是真的,不知到底该信谁才好呢?于是她一边旁若无人地吹着自己的泡泡,一边故意问:“你知不知道,我买我这根项链的时候,别人也讲我这根是真的,你那根是镀金项链,你怎么证明你那根才是真的呢?”   “那还不容易,你把两根项链放在一起,重的就是真的,轻的则是假的。真金是所有金属中最重的金属。或者你拿火去烧,变颜色是假的,不变颜色是真的,因为老话都讲,真金不怕火炼嘛。”凌帆这样说。   刘雅芳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就取下自己脖子上挂的那根项链,再拿出抽屉里的那根项链一比,尽管司马刚送的那根项链较粗,看着应该是重很多才对,但结果却似乎比凌帆送的明显要轻一些,便有些信了。   在凌帆面前,刘雅芳又把他的项链重新挂在了脖子上,而把司马刚的塞进了抽屉里,在心里想:“原来司马刚你那家伙才是一个骗子啊!”   凌帆赋性是好色的,在刘雅芳躺回床上以后,他便不规矩起来,放浪地坐到了床边去,伸手进她的裙子里。   刘雅芳的反应高度敏感,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她的大腿处,她便浑身一激灵,快速地跳下床去躲闪他。   房子那么小,她哪儿有什么地方可躲呢?因此只跑了一会儿,她便给他搂抱住了。虽然她扭捏着,想拒绝他的放肆,但他的手也插进了她的内裤去,对她的隐秘部位无所顾忌地摸捏起来。   刘雅芳立刻就产生了一种不舒适的感觉,觉得他的手很粗硬,很蛮横,肆无忌惮,叫人反感,但他却像陶醉似地说:“阿芳,你那儿真是不同一般,真是叫人很喜欢,很迷恋啊!”   从这儿的小窗子可以看到斜对面的楼房里两个大窗子,刘雅芳真不安,怕那儿的人会向这边望过来,便紧张地说:“你快莫这样子了,给人看见就糟糕了!”   “你怕什么呢?这儿看得见外边,外边看不见这儿,什么事也没有,我才不怕哩!”凌帆很不以为然地说。   刘雅芳听他这样说,就没话儿可说了。   ……………………   鲁立的新房整修好后,唐母总是不满意。她有时进一下那房子又出来,出来一下又进去,站在那儿下边看看,上边看看,灰墙看看,地面也看看,头轻轻地摇着叹气道:“太寒碜了!实在太寒碜了!怎么像是讨新娘的样儿呢?!”   唐父大多数时候只听她说,不发一言,但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道:“如果有钱,当然怎么铺张都得,问题是我们没钱,什么都讲不起,能将就着把新娘讨回来就是了!”   唐母一听就把眼睛瞪向他,抢白地:“你当然是这样讲罗!有人面没人面你也不会管!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无动于衷,让别人讲自己孤寒也受得住!”   “我们就是这样的条件,受不住也得受啊,有什么办法,你能去偷去抢吗?!”唐父双眉颦蹙,有些气恼。   唐母走开去,不再跟他面对面地说话了,只低声地继续自言自语:“真是失礼人!真是太失礼人了啊!”   这日早上,唐鲁立刷完牙洗完脸,走出门口去活动一下手脚,看见母亲已经先出到这门外,一时看上,一时看下,一时又走前,一时又退后,手指不住地在那儿掐算着。   唐鲁立一见她这模样,便猜到了她的目的,脸上带笑说:“妈,我们的房子已经搞得挺不错了,不用再搞了!”   “屁话!你讲好,别人哪个会讲好!”唐母神情烦躁地说。   唐鲁立觉得她是自找罪受,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说:“人家曾叔早就知道我们家这么穷,既然肯把妹子嫁给我,就不会嫌弃我们的房子搞得是不是很好。你自己如果不往开想,只管把钱抛费在整房子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呢?”   “你只会吃饭,懂得什么!”唐母恼火起来,想对他再骂什么话儿,但结果又没骂。   唐鲁立知道自己是难阻止她的了,再说出什么歧异的话儿只会叫她更气恼,只好强颜欢笑地说:“好,妈,你要搞也莫搞太大的工程,最多全捡了瓦背,再把门也换成新的就得了吧!”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讲!”唐母挥挥手说,一边说,一边便离开了家。   唐鲁立估计母亲今日就可能会再给屋子搞整修,叫他牵念的是,她不知是买回材料自己做,还是请人来做?有好一阵,他的脑子里由不得胡思乱想,从整修房子想到自己的婚事,由婚事又想到自己难以取得突破的人生命运,心里想:不管什么社会,什么时代,都会有一些人才得不到公平的对待、优遇的机会的,即使到了**社会,也可能会再存在这种差别。与此伴随的,是有一些不是人才的人,他们也会为自己没有得到优遇的机会而感到不公平呢。    第一七四章   另有一些是人才或者不是人才的人,他们得到了社会的过度优遇,出了社会的公平水平和他们应得的份额。『这些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情况,有时落在一样能力的人身上也判若云泥。你可以认为它是社会不完善,或者机遇不够,或者由于人治现象存在的原因等所造成。有时你是不是又该认为公平没有绝对性?因为有才或者无才,有优遇或者无优遇,事实上存在着或然性,不由个人主观去决定、去选择。就像有人说的,人的命运就像树上的树叶一样,给风吹下来以后,落到哪儿就是哪儿,不由自己决定。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有才,并得到社会优遇的机会。而由于个人主观无法改变的原因,这社会最终只能使一部分人成为很有才干而得到优遇,或者没有才干而得到优遇的人;另一部分人则有才干得不到优遇,或者没有才干得不到优遇。面对这种情况,你是该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平呢,还是要尽力想开点儿?   看起来也许什么都得听其自然,否则就只能自寻烦恼,自找苦吃了。像他的情况,在升中考的时候如果聪明一点儿,在医院体检过后,当场没见医生写下自己有什么不适合读中专的疾病,录取结果出来以后才现写了,自己就该认真去查,或者想到病总是能治好的只要不是不治之症,到医院去看一下病,以后再考,也许在看病的过程中就能查出自己并没有得那种疾病,这样就可以找到教育局甚至县政府去申诉,自己就能顺顺利利地读上中专或者大学,然后顺顺利利地出来社会,进到比较好的单位,现在过上比较好的生活了。可是由于人的一生总可能在关键处走错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也不必过分懊丧、消沉,而是应该下更大的苦功,获得更大的成功,把失去的补回来,做出自己走顺利的路时所不可能做出的“伟业”。像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很艰难吗?不是连饭也可能没得吃吗?这一点儿也不可怕,只要能咬牙挺过去,将来说不定就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的!   ……   唐鲁立在那儿想着,活动着手脚,不知不觉间,母亲把一个人带回来了,一到门前就告诉这人:“把瓦片全换新的,外墙全抹过再粉过,另换一张门!”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不知自己该表示什么态度才好了。   这时唐父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道:“这下没钱也这么破费,你是不是成心要过了今日不过明日啊?”   “你以为我想吗?”唐母气呼呼地说,“谁也不是大番薯笨蛋,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阿立一辈子只结这一次婚,是人生最大件事,我们如果不给他办好一点儿,他们以后一定会骂我们的!”   她的话儿说得有道理,但唐鲁立并不这样认为。   被请来给唐家整修房子的人,叫拖拉机拉来了一车瓦、三包水泥和几包石灰粉,然后便动起工来,是两口子一起做。   这对夫妻先弄瓦背,虽然大部分瓦片都还能用,但那做丈夫的爬上瓦顶去,却一行行地把它们给掀起来,送下去,让其妻接到地下。瓦片全掀完了,他们便将旧瓦片全部用拖拉机运走,往瓦顶尽铺上新的瓦片。   这两个人在唐家掀瓦、铺瓦的时候,唐鲁立是不能在屋里搞研究或看书的,只能走出屋外去。唐鲁立不时盯着瓦顶望,有时他想:要不是怕危险或者怕母亲嫌不好看,其实这工作完全是可以自己做的。现在好了,请别人来做不仅有一些重复劳动和花费,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家里人做的好到哪儿去。   唐鲁立正站在屋门外无所事事,觉得烦闷,走到自己家的河粉店去的时候,以前当过县科技局副局长、后调省民族学院的陈仕洪,忽然坐了轿车找来了,车停在唐家河粉店前,他一下车先说:“唐鲁立,现在开河粉店啊?”   “是,不然没饭吃啊。”唐鲁立带点儿无奈地回答,说着纳罕地望着他,不知他调离本县那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本县,还特意跑到安都镇上来找自己。   仕洪对他笑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唐鲁立,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如果埋没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啊!”   “我算不上什么有才能,比我有才能的人多得是。”唐鲁立尽力谦虚地说,受了对方几句夸赞,他由不得生出了一些受宠若惊的情绪。   仕洪问他:“你这下有没空?要有空,我们一起出去谈谈?”   “有空,有空,我这下大把空,你想叫我去哪儿谈就可以去哪儿谈。”唐鲁立回答。   于是他们随后便一块儿坐上轿车离开了这河粉店。两边许多站在各家店门前的那些人,都对他们投来了关注的目光,有的还手指轿车不知在说些什么话儿。   唐鲁立是平生第一次坐轿车,在软座上坐下后,看着这给人舒适感觉的小车厢,既觉得新鲜,又觉得荣耀,不能不在心里想:“陈仕洪坐轿车来接我,是要去哪儿呢?县里,还是本镇镇政府?是不是省民族学院也准备把我安排进该学院去,派他来找我谈话呢?”   唐鲁立心里在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好问出来,只能听凭陈仕洪开来的轿车把他接到哪儿就接到哪儿。   轿车离开唐家河粉店不久,仕洪就从一个包里取出了几本省民族学院的学报来,递给他说:“这是我们学院办的学报,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吧。”   唐鲁立带笑一边接杂志,一边说:“谢谢。”   他等着仕洪说出他此来的目的。可仕洪却不着急说,将轿车开了一个大弯后,朝不是县城的方向飞驶。路上看见街边有一家糖烟酒批部,他就停下了车,自己跑下去买回一包比较贵的香烟来,抽出一支请唐鲁立抽。唐鲁立婉转地谢了,说自己不会抽,他便自己抽起来。   第一七五章   轿车继续往前开,到了一排小饭店当中的一家门前停下来,陈仕洪说:“到了。天』籁『”开了车门领先走下去。   唐鲁立跟着他径直往饭店里进,到了两间包厢的其中一间,踏进去,唐鲁立看见里边摆放了一张大圆桌,已经先坐了两个三十多岁的农村男女。   陈仕洪招呼唐鲁立在空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就叫女服务员上茶,四个人都上,上好他便告诉唐鲁立:“我以前就知道你搞科研能力挺强的,曾经想帮你,但帮不上。这下我们学报要集中表一些代数学、几何学方面的文章。虽然你以前没搞过这方面的课题,但以你的数学功底和能力,花点儿时间去搞,应该也是搞得出成果的。你看你能不能搞呢?”   “是单要代数学、几何学的,还是微分积分方程方面的都可以?”唐鲁立反问。   “主要是代数学、几何学的。当然罗,如果很有创见,微分方程、方程方面的应该也得。”仕洪笑着轻轻地道,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你写成论文就寄去广州给我,我这下给你留下我的地址。”   他把地址写好,将纸条递给了唐鲁立。   唐鲁立将它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收好。他在“积分”小系数的二阶微分方程解方面早想写一篇论文,这时很胸有成竹,便说了声:“好,我写。”   他以为答应了仕洪这件事情,随后对方就会请他跟他们一起在这儿吃个便餐,吃完以后才会让他走。但出乎他的预料,仕洪见他收起了纸条,便叫他喝完倒好的茶,然后握住他的手道:“好,唐鲁立,辛苦你了。这次就这样,你回去以后多准备点儿材料,把论文写好以后就寄去广州给我。”   看他的眼神举止,明摆上是不会请他一起吃饭了,唐鲁立看出了这一点,也不去等他说出来,马上乖觉地道:“得,我写,我一定写。”   然后他便主动提出告辞了。   回到家,一进门鲁立就见母亲站在木椅前对坐在木椅上的父亲说:“真是的,刚才张子讲也不讲就从我们这儿拿了十多块瓦去!”   “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我去找他要回来!”唐父很生气,霍地站起来。   唐母劝阻他:“算了,要都给他要去了,你再去找他,又要不回,还很失礼人,有什么必要呢。”   “有什么失礼人的?我是去向他分清是非,又不是同他闹。难道他不打招呼偷去我们的瓦倒占理了?没这鸟儿叫!”唐父气呼呼的说,不听她的劝阻,硬走了出去。   唐鲁立看向他的脸儿,见那脸上到处星星点点的,像很脏似地,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便想喊住他叫他抹一抹,但他却已经远去了。   不久以后,唐父走回来了,一副很恼火的样儿,摇头叹息地说:“这下的年轻人真是太不讲道理啊!明明拿了我们的瓦,我也没叫他退回来,只叫他以后莫再这样做了,他也不认帐,还反咬我一口!”   “算了!算了!这下的人就是这样的了,你拿他的东西他会骂死你,他拿你的东西你还得同他陪笑脸。你莫去同他计较那么多了,伤了自己的身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由他去吧,偷几块瓦去又胀不死他!”唐母忙又劝慰他说。   ……………………   刘雅平很早就下班了。走出单位的大门,她想去菜市场买点儿菜然后回家去。但此时比她年轻的同事黎团和蓝雪,从背后赶上来说:“阿平,这几日伊韵儿新出了很多很靓的裙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刘雅平是一个俭省的人,从来对新衣新裙都不大感兴趣的,更不舍得买,听她们这样说,便笑着道:“我不去看了,得赶回去做饭哩,你们两个去吧!”   “急什么,做饭有什么要紧的,大不了你回去晚了叫你老公做。我们新时代的女人,还能给家庭捆住手脚么?没这样的道理!”黎团大大咧咧地说。   刘雅平搪塞:“我老公我倒可以不管他,但主要是我儿子,他讲下午要参加一个什么比赛,我得快回去给他做好饭吃了让他去上学!”   “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家里有老公还怕这些!难道你回去晚了,你老公就做不到饭给你儿子吃?假如他真是那样的废物,那你干脆同他离婚算了!”黎团一撇嘴又说。   蓝雪连声附和她的话儿道:“对对,如果你老公真的那么没用,那你就干脆把他飞了算了,另外再找一个!”   她们都这样说,刘雅平就没法推脱了,又不好说自己其实是不想破费那几个钱,并不是真的怕儿子没饭吃,只得跟她们一起走去了“伊韵儿”服装商店。   这“伊韵儿”服装商店是安都镇上新近所开,装修最讲究、最豪华的一家服装商店,代理了国内几种知名的服装品牌,是本镇时髦女子越来越喜欢去逛、去买衣裙的地方。她们来到时,里边已经有十几个四十岁以下的妇女或者少女在衣架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衣裙。   雅芳有时得空也会来这儿看看,但很少买。因为这儿的衣裙太贵了,在别处十几块、几十块钱可买的类似服装,在这儿至少得花上百来两三百块钱才买得到。但这回她进来不久,就看上了一件素雅的套裙,经不住黎团两个的鼓动,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便决定赶回家去拿出存折来取钱买。   在雅平家,大部分钱是由雅平掌管的,她自己的工资不用说,就是她老公每月的数百块钱的工资,也是月月交上大部分给她,他自己只留下一点儿零用钱。这些钱她除了双方父母家按月固定各给一百块外,再留出一些钱作当月吃饭买日常用品的花费之外,其他钱一般都存进银行里去,存折收在只有她有钥匙开锁的抽屉里。很多情况下,老公要额外用钱,她一定知道,而她要额外用钱,他倒不一定会知道。   第一七六章   这回回家,刘雅平经过自己阿妹刘雅芳住的柴房时,看见刘雅芳正从柴房里走出来,转身关上门,然后婷婷娜娜地不知要去哪儿。在阿妹走近雅平身边时,雅平赫然现她脖子上挂了一串金光闪闪的项链。   那可是很贵重,要花很多钱去买的东西啊!   阿妹从来没有工作,原来的男朋友也吹了,怎么会有钱买贵重的装饰品呢?那个现在时不时跑来这柴房跟阿妹密会的凌帆买给她的?   雅平禁不住皱起眉头来,阴冷着脸儿忍不住问阿妹:“阿芳,你脖子上挂的金项链是从哪儿跑来的啊?自己买的吗?”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刘雅芳神情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这么贵重的东西,哪个会随随便便送给你?是猪还是白痴?你不用骗我!”雅平突然声色俱厉地道。   “呵呵,不是朋友送的,是我在河边捡的。”雅芳赶忙改口说,勉强对她笑一笑,然后就倜然地想快步走掉。   雅平很生气,要追上她,但又怕让别人看见太丢人现眼,便忍住了,由她慌慌张张地远去,自己则先回家去了。   开了锁走进家门,老公还没有下班回来,刘雅平走进卧室一到抽屉前,便掏出钥匙来开锁,把一份农行的活期存折拿在了手,但她却突然失去了再去买衣裙的兴趣。   当黎团打来电话询问她买不买她看中的那件套裙时,尽管她刚和阿妹有过不愉快,她也还是努力平服了一下自己内心的烦恼,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儿回答:“买,当然要买。我老公很喜欢我穿那样的裙子,我下午一定带钱去将它买回来!这下没空,先不去。”   ……………………   唐母请人来整修房子,虽然要花的钱不是很多,只要一千、八百块左右就行了。但需要给人家钱时,一家子却陷入到了烦恼之中:唐母手头钱不够,连刘雅平和雅平妈拿来的钱全拿出来,也还相差两百多,因为之前拿那些钱作了其他方面的开支,并不能全部留到现在。临时向周围的人借又借不来,便叫唐鲁立去借。   唐鲁立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话儿,但在心里头却懊恼地想:“动不动就向人借钱,当别人的钱袋是为自己准备的一样。一个人做得这么掉价,还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他最终是向同学借回了钱来,想到这钱不能拖很久就得还回给人家,如果他总是没工作做,什么时候也还不了,便拿定主意要争取想到办法进到收入稳定的单位去。   目前唐鲁立自认还有希望进的单位是安都镇科技站,而要进到该单位去工作,最起作用的是史委员能帮他,于是他找到了镇政府大院去。   以前唐鲁立没有到过史家,不知道史委员住在哪一间房,问了三个人,才问到他家是在一幢楼的二楼。   唐鲁立是个跟人打交道时很容易懦弱的人,而且他最近两次在饭店门前遇见史委员又没有主动跟对方打招呼,一定会叫对方心存想法的。因此他站在史委员家门前时,便由不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唐鲁立这时有些怕遭人拒绝,或者给他冷脸子看,真想转身离开算了。但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想到史委员过去对自己还不是那么没热情,现在也一定不会叫自己碰一鼻子灰的,便终于鼓足勇气按了按门铃。   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脚步声响到门前,然后把门给打开了,史委员站在铁栅门里望着他。   叫唐鲁立感到不安的是,史委员脸上没有点儿笑容,相反还有些阴沉着脸儿,似乎对他找上门来有些不高兴似的。他为此由不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来找对方,别人是全镇人人都知道的镇委委员,自己不过是出了家门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无名之辈,哪有资格来打扰人家呢?!   史委员有点儿不想让唐鲁立进门的样儿,没有心急打开铁栅门。唐鲁立有些觉得臊气,也打算不强求进去了。正斟酌着说些什么合适的话儿才好,这时史委员开口了:“唐鲁立,你这下找我有什么事呢?”   “呵,没什么事情,一点儿小事。”唐鲁立傻笑着道,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不知我能不能进去坐一下呢?”   “好,你进来吧。”史委员一边说,一边便掏出钥匙把铁栅门的锁打开,拉开了铁栅门。虽然他的表情没有什么热诚的表现,但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史委员领先进屋去了他家的厅门与栅门之间是走廊,唐鲁立跟进去,回身把木门虚掩上。来到厅时,史委员已经先去倒茶,倒好茶便招呼唐鲁立坐,他自己则在斜对面也坐了下来。   既然进了屋,唐鲁立的紧张心情便慢慢松弛下来,虽然不像那些献殷勤的人那样在领导面前如鱼得水,神情却自然多了。   史委员叫唐鲁立喝了一口水以后,也不说其他什么闲话儿,直截了当地就又问他有什么事情。   唐鲁立有些难开口,嗫嚅着,不知用什么话语才能恰如其分地把自己的要求和想法说出来,又不让对方看低自己。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还是那件进镇……镇科技站工作的事情,我想……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呢?”   史委员没有马上回答他,望着一张桌子凝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这件事情我问过了,人是需要,但暂时还是不得……”   他没有把话儿说完,他的妻子从可能是厨房或者卫生间走了出来。   这女人看模样比唐鲁立还年轻,挺标致、挺嫩相的。唐鲁立不知她姓什么,觉得很难称呼她,想了一下,只能这样开口道:“史嫂,你好!”   他想找话儿和她攀谈,可她却立时对他表现出了冷待的态度,恼怒地盯向史委员责问:“怎么找工作不去办公室找,要找到人家家里来了呢,真是的,太不象话了!”   第一七七章   一听史妻这话儿,唐鲁立当下觉得此女人虽然相貌贤淑、文静,却不像是个容易接近的人,是难以容受自己这样的卑微者的,便如坐针毡,傻笑着对她说道:“对,对,史嫂讲得对,这种事情应该到办公室去谈!这种事情应该到办公室去谈!”   他说着,也不再多坐了,史委员客气地叫他把茶喝完,他也只说:“喝够了,喝够了。小『『说WwW.⒉3TXT.COM”然后便赶快告辞离去了。   走出史家,一股失落感蓦然充斥了唐鲁立的心,叫他感觉到悲哀:自己在这社会上难有出头之日,永远也不会有受人尊重的时候,这日子是多么的难过啊!   ……………………   曾小丽迫于父母的压力,不得不跟开五金店的老板罗顺初来往。但她与罗顺初并没有相爱的基础。顺初又一天到晚忙于生意,她背着他便仍时不时继续与唐鲁立相会,连有时上街买点儿东西,她也要特意多绕个圈子去唐家河粉店或者他家看他,与他说上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儿,借以消磨一下自己难耐的时间。   这日曾小丽拿着顺初给她的两百元钱,打电话约唐鲁立去装修得不错的小饭店永佳饭店吃晚饭。   饭店设计成高靠椅小厢座,彩灯明照,甜歌柔曼。他们一共点了五样菜、两样饮料。   正心情沉闷地吃着,魏军突然带着一个身姿算不得苗条、但却又有几分秀气的女青年也进了这饭店,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找空位时,看见了曾小丽,先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呵,小丽,你也在这儿啊?好巧呵!”   曾小丽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他是个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现在却带着个别的姑娘;她也是跟别人订了婚的女人,现在却跟唐鲁立在这儿吃饭这不能不叫她有些窘迫,叫她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儿好,像他一样愣了一下,然后便不自然地随口说:“是,同我同学吃个饭。”   “同学?不是吧?”魏军含有深意地望着她,狡黠地回她一笑,“你的同学怎么比你老这么多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生得老相嘛。生得老相的人不是显得会岁数大一些么?”曾小丽将错就错地回答说,当他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似的而事实上,她从以前他给她转过唐鲁立的电话里,早知道他是很了解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   魏军冷笑地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儿,她和唐鲁立是什么关系他早已一清二楚,还能骗得了他?不过他此时这样说含有邪意,就是在告诉人,如果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就会揭她的底,她千万不要“得罪”了他!   魏军自己也和异性上饭店,他没资格说别人。但现在的问题是,曾小丽和唐鲁立这一辈子可能只会做普通的朋友,决不能再像以前曾经有过的那样“放肆”地越过雷池一步了,她不会说魏军,魏军却可能会去说她。   曾小丽觉得倒霉极了,自己怎么什么人不碰见,却要碰见他呢?虽然这世上长舌妇很多,但魏军一定胜过许多长舌妇。那些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知道,如果他要跟谁过不去,那谁就得好好领教领教他编造的谎言和恶语中伤带来的危害。   假如曾小丽与魏军关系好,也许互相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谁也不揭穿谁,叫大家都不必为这种意外的相遇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很谈得来的朋友,他们的交往仅限于互相见面打声招呼而已。   不管他,大不了豁出去,谁怕谁啊。曾小丽想。她本来就不爱罗顺初,如果他因为这件事情与她翻脸,再不理她了,她还求之不得哩!   ……………………   曾小丽第二日上午特意去五金店找罗顺初,她心头有些忐忑不安的。任哪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女朋友、男朋友背着自己与异性约会、吃饭,都会跌进醋海去,把那醋海搅得掀起波浪的。罗顺初肯定也不会例外。曾小丽已经与他订了婚,在别人眼中就是他的人了,他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他的未婚妻与别人生在一起吃晚饭的那种关系呢?   曾小丽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种勤快和恭谨,以补救她对他的不敬。于是她给他扫地,摆整齐货物,给蒙上灰尘的货物擦干净……总之不让自己有清闲下来的时候。   罗顺初在曾小丽进来的那会儿正和顾客谈生意,她进门时他对她点了点头,问声:“你来了?”然后便告诉顾客:“这是我老婆,叫曾小丽。”接着他便自顾自地和顾客交谈了,对曾小丽这次主动找到五金店来似乎并不怎么惊奇。   曾小丽听见顾客说了这样一句话儿:“你老婆生得真好看。”   罗顺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为什么,曾小丽希望他这样回答:“是吗?我老婆生得很好看吗?你这样说,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叫她生出些许失望之感。   曾小丽祈望顺初和顾客连续不断地交谈下去,让自己在这儿磨上一个两个小时也不停止,叫自己到时不沾泥带水的离去。但她也带着些许忏悔的情绪,在心里准备着一些应答的话儿和种种摆脱困境的理由,如果他问,她就尽可能圆满的回答他。   顾客没有在这儿多磨时间便告辞离去了。罗顺初起身走到曾小丽身旁问:“小丽,吃了早饭吗?没吃的话我打个电话叫人送饺子、蛋糕来,我们一起吃。”   他一边说,一边便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如果是一个没有和曾小丽订婚的男人这样对她动手动脚,她一定会登时勃然变色,大声怒斥对方的。但现在顺初是一个与她有了那种关系的人,虽然她不爱他,对他这种举止也有些反感,但她却什么话儿也不吭。   顺初见她不吭声,便自作主张地道:“我看还是叫人把饺子、蛋糕送来吧,你一定什么东西都没吃吧?正好我也饿了。”   他说出的话儿只有对她的关心,而没有任何醋意。   第一七八章   曾小丽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想,一定是魏军没有空来找罗顺初,或者他认为不必急着来讲那种事情,所以就还不会来吧?   这是天赐良机,她得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先在罗顺初的心中树立起自己好女人的形象,然后再好好对付魏军!于是她在饺子、蛋糕送来时,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极尽其言地丑化魏军道:“我们凰村那个魏军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整日同妹子胡来。他自己胡来也就罢了,他却要摆出自己正人君子的模样,去讲那些正人君子的坏话,讲人家怎么怎么坏,好像他才是一个好人一样。”   “你讲的那个魏军我很了解,我同他同过五年学,做人总是很卑鄙无耻的。”顺初深有同感地说。   曾小丽见他与自己产生了共鸣,很高兴,便更加要丑化魏军:“就是啊,他那种人不做出些卑鄙无耻的事情来,好像就不能过日子似的。比如昨晚,他同一个女的到饭店吃饭,给他老婆知道了,他竟编排讲那个女的是我。”   “在这件事情上,他倒做得还好。”顺初眼中带上感情地说,“他来告诉我,讲多亏了他在街上看见了你同一个女的去逛街,叫他激灵感,他就告诉他老婆:他同他男同学想去饭店吃饭,他男同学嫌没一个女的一块儿吃饭枯燥无味,叫他去找几个女的。他看见你同一个女的一起逛街,就叫你们一起去吃,你拒绝了他,但那个女的接受了他的邀请。”   曾小丽想不到魏军来跟顺初编排的是这样的话儿,倒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了,便有些难为情地说:“魏军那人真是的,一时卑鄙无耻,一时又挺像个好人,我还以为他同他老婆编排的是我什么坏话,叫我以后没脸做人哩!”   “人有时是看不出一个人的,不能单看外表,还要看他的内心和为人。”顺初这样说。   曾小丽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你讲得一点儿没错。”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所说的丑化魏军的话儿,觉得在这一件事情上魏军真的不算一个“坏人”,自己倒有些不是东西了。   ……………………   那一日,凌帆因为要给刘雅芳买一根金项链,真金的金项链,而不是镀金的假“金”项链,到市区去买,偷偷从家里拿了一本活期存折去银行取出了一千五百块钱。结果这件事情给老婆现了,就跟他吵,跟他闹,到最后两人狠狠地打了一架,他把老婆打得倒在了地上,还给他压了十多分钟,让他用脚再踢了两下头,踢得老婆悲伤无助地哭泣,哭了很久。   凌帆把老婆给这样打了以后,见她对自己有几分惧怕了,从此以后他便频频地拿出存折去取钱。虽然还不到无顾无忌、肆无忌惮的地步,但也经常取出五十、一百块钱的来用,叫老婆很心疼、很无奈。老婆有时实在难以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怒火,想要再跟他大吵一顿,大打一顿。但回想到那次闹架自己所吃的亏,她又畏缩不前,敢怒不敢言了:毕竟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从未学过任何武功的弱女人,哪是丈夫的对手呢?凌帆是一个大男人,又是一个武装干事,格斗功夫相当了得的,一旦他起恶来,她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了。   因此一段时间以来,凌妻李玉珍唯有隐忍着自己对凌帆的愤怒,不正面与他生冲突。但对凌帆的情人刘雅芳,她却只要看见对方,便常常气不打一处出,一旦碰见便会对她怒目而视甚至有时特意找去刘雅芳住的那柴房门外“走过”,忍不住对那门唾口水。   这日李玉珍从镇中心卫生院下班回家,天气很热,太阳很猛。她没有带伞出门,走日头下头皮晒得火辣辣的烫,走有点儿树影的地方,头皮虽然不那么烫了,但身子、额头却热烘烘的直往外冒汗,叫她一心想着快点儿回到家去抹汗、换衣裳、吹凉,那样才能觉得舒服。   可是她却最终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再一次来到了刘雅平家柴房外“走过”,这时虽然那门关着,她想到刘雅芳此时一定在里边,凌帆取出的钱大多数都花在了她身上,便立时闷气跑上心头来,忍不住走过去用劲敲起门来。   开始柴房里没有一点儿反应。李玉珍估计刘雅芳在里边一定会想到这样敲门的人对她来说是不妙的,所以便故意不开声。但李玉珍不管这些,照旧用劲地直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刘雅芳才终于把门给打开了,嘴里不知含着些什么东西,衣衫凌乱,头膨松,一副惶惑不安的样儿。见是她,先吃了一惊,然后又愣了一下,跟着才问:“凌嫂,你这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李玉珍面带怒容,气恨恨地说:“我来看看凌帆那混蛋有没跑到你这儿来跟你鬼混!”   说着她便旁若无人一般地推开刘雅芳,气冲冲地走进了屋去,眼睛警惕地把床上床下都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好像这小柴房里东西很多,面积很大,很有地方藏住一个大活人一样,完了没有看见凌帆的身影,她这才冷若冰霜地对刘雅芳说:“我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想的,一个生得这么靓的妹子,什么好男人都找得到,不愁结不了婚,嫁不了人。可却偏偏什么男朋友也不找,要找凌帆那样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谈恋爱、鬼混,你到底想牟取什么啊?!”   “我没想牟取什么,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在一个小地方安安静静地住,并不想招谁,惹谁。”刘雅芳表情木然地回答。   “如果只想自己一个人在一个小地方安安静静地住,并不想招谁,惹谁,那就做聪明一点儿,不要跟凌帆那样的人明珠暗投,明来暗往……”李玉珍恨恨地说。   “那是他的事情,我是不想他来的,他只管要来,我拒绝也拒绝不了,我有什么办法?”刘雅芳一脸无奈地道。   第一七九章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要不是你自己轻浮放荡,道德沦丧,他怎么会同你……乱来!”李玉珍突然喊她说到后两个字时,简直有些说不出口,不由停顿了一下。   刘雅芳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她想回击李玉珍,说自己并没有“轻浮放荡,道德沦丧”,却没有那份勇气,结果嗫嚅了一下,却只勉为其难地说:“我同凌帆从来没有来过……那个,我可以剖开心……给你看。”   她说的是谎话,自己都有些心虚,所以说得挺迟疑而又没有理直气壮的样儿。   李玉珍不会相信她的话儿,现在她是骗不了李玉珍的。李玉珍藐视她的为人,觉得她太轻浮,太放肆了,一点儿良心也不讲,为了得到凌帆的所谓“爱情”,竟对别人做出很昧良心的事情。   李玉珍还想再说什么话儿,但嘴巴动了几动后终于又没说了,一转身就气恨恨地离开了这儿。   ……………………   李玉珍对刘雅芳的指责和气愤,使刘雅芳的内心纷扰了很久很久。她不是那种真正轻浮放荡,道德沦丧的女子,遭人非议也能无动于衷的。她还有做人的廉耻心。每当她耳边回想起李玉珍说的那句跟凌帆乱来的话儿,她就由不得要抚躬自问:“我难道不是真的这样做了吗?”   她惭愧,她负疚,她决定快些与凌帆拉开距离了这时她还做不到快刀斩乱麻,跟他一刀两断。   作为革故鼎新的第一步,刘雅芳先减少了呆在柴房里的时间。前一阵子,她每日白天时间都几乎呆在“家”里,自己用电炉煮点儿最简单的饭食,晚上也至多出去一下,很快又转回来。但现在她打算改弦易辙了,白天从早上七点多钟一睡了觉起来就跑了出去,到下午三四点钟时也没有回过一次来。   安都镇不大,刘雅芳没有什么地方好去,走来走去她便走到了沿河路。这儿树木很多,街道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芬芳。这儿是消暑解夏的好去处,每到下午就有很多人特别是中老年人来这儿散步、看河景,借以消除一日时间的疲乏。   由于想跟凌帆拉开距离,这种非常“时期”刘雅芳倒更频繁地想到了他。此处既然是人们爱来的地方,他当然也会想到她可能会来了这儿,如果他想找她,就会跟尾找来。因此她便不时回头往左右看,前后看,却一直没有搜寻出他的身影来。   穿过馥郁的树木夹道,来到凉亭前,刘雅芳的脑子里马上便由不得浮现出了那次在这儿她痛哭着向凌帆倾诉自己于人的情景。由于有了那次开始,他们就有了不齿于人的关系。抚今追昔,她禁不住感喟:“我做人真是太不自重了啊!由于一时遭受了人生挫折,就轻率地在献身给司马刚之后,又再献身给凌帆,做出了两次人生的大错事!”   在回想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刘雅芳应该既谴责自己,也谴责凌帆,对凌帆生出憎恶的情绪的。可是很奇怪,她不但不能憎恶起他来,反还搁不住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爱恋的感情,眼泪也禁不住在眼眶边慢慢冒了出来。   这是很可鄙的,他们原本是见不得人的关系,是该受人唾弃的,她还有什么可能,还有什么必要再留恋他呢?   但刘雅芳不是一个在爱情上逢场作戏的女子,她和凌帆的“爱情”虽然如风中之烛,不能长久。但她对他也是付出了真情的,现在她真的要离他而去,她一时还做不到那么无情无义。   凉亭里常有些年轻男女在石凳处坐,此时也一样。刘雅芳站在凉亭前,撕了一个泡泡糖塞进嘴里,眼望河对岸吹着泡泡。现在她已经吹得比较轻易了,舌头将胶质随便一翻,与牙齿一起稍稍将它展平一下,就能吹得起泡泡。不过却还是难以达到自己的理想境界,那就是至今吹不到像乒乓球那么大,一下用两个、三个泡泡糖去试也是这样。连吹成脚拇趾那么大的泡泡也很少,叫她有时很泄气,有时又很不服气:她不相信自己就真的那么没用,连小孩子也不如。现在她便专心致志地总想吹成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泡泡。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刘雅芳现有好几个年轻男子对她投来了含情脉脉的目光。从那种眼神里,可以知道他们不是注意她在吹泡泡,而是注意她这个人,看得她很不好意思。   刘雅芳自然知道自己富有丰姿,脸相俊秀,挺有年轻美女的魅力,有些人是会对她害起单相思的。于是她赶快离开这儿,朝沿河路的东边方向走去。   刘雅芳一路走,一路继续吹泡泡,有两个吹得还算大,虽然没有路人对它注意,她却很引以自豪,更用心地去表现。   前行了几十米后,刘雅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下,看凌帆有没有在后边跟随而来。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她才放松自然地继续往前走去。   在靠东边的沿河路有一处建了处理垃圾的设施,人们走到这儿时,都会闻到垃圾池里散出来的臭味的。此时刘雅芳走到这儿也一样,叫她当即干哕起来,捂住鼻子快步走了过去。   经过这处理垃圾的地方,刘雅芳竟然生出了联想和感悟:她同凌帆那见不得阳光的关系,在别人眼中不就会像这些垃圾一样,叫人闻之欲呕吗?   ……………………   唐鲁立在安都镇仍然没法找到一个工作来做,不能不萌动起去市区再找找看的念头市区尽管也难找到工作,但总还是比乡镇多一些机会吧?市区离安都镇不是很远,只有二十多公里路,但一来二去车费却得花近二十元钱。对于一个在安都镇上和深圳都丢了工作,以后除了家里的河粉店就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人来说,要花这笔钱他也不大舍得。如果是找得到工作还无所谓,问题是不知找不找得到从他那次在市区参加科技讲习班学习时的情况推断,那也会很难。如果找不到的话,那可就白花了现在叫他白花一笔钱那是很叫他肉疼的。   第一八0章   但是老不找到工作只能吃家里的吃河粉店里的那点儿可怜的收入,在唐鲁立的心中来说,就几乎等同于吃家里的。唐鲁立便越来越难以忍受,觉得有愧于自己一个早该自立的男子汉形象。特别是他很快就要结婚了,结了婚以后还会有孩子,有新开支。作为一个将来的一家之主,顶梁柱,得养家糊口,没有一份稳定可靠而又较高的收入怎么行呢?   因此考虑了几日,筹划了几日之后,唐鲁立便决定去市区里再碰碰运气了,不管成也好,不成也好,都得硬着头皮再去去那儿,到处应聘一下才行。为此这带上了一点儿钱和身份证、毕业证,跟母亲说一声他中午不回来吃饭,不必煮多他的一份饭,然后就出了门。   刚走到街边,曾晓惠便迎面走来,一见他便莞尔一笑问:“立哥,你这下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我随便走走。”唐鲁立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便撒了一个谎。   “我可以陪你去吗?”她又问。   “不必了,我是要到我的一个过去的同学那儿去,得跟他讲件特别的事情,你一个女的去了不方便。”唐鲁立回答。   晓惠木定在那儿,不知再吭什么声好。   唐鲁立不敢再管她,快步走向车站方向。到了车站候车室门前正准备进去,不经意间回头一看,竟现晓惠正离得远远的在向他追踪而来。   唐鲁立不知道她会有什么事情,便在那门前站定,望着她,等着她走来。   曾晓惠见他现了自己,似有些紧张不安,又似有些兴奋羞涩,迟疑了一下之后,便犹豫不决地向他慢慢走来了。   唐鲁立等着她来到了自己的跟前,见她脸色臊红,泛着一点儿别样的妩媚和娇羞,令她比周围其他的女人包括年轻的女人在内都显得更好看许多,这使他的心由不得有些冲动和激荡,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还算长得挺漂亮的姑娘这么多情的来找自己,而有些自豪和高兴,于是他便脸上带笑问:“晓惠,你这下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哦,是……不是……”晓惠先点头,然后又忙摇头。   “那你做什么要跟着我呢?”唐鲁立再问。   “我……我没有……”她很难堪,不知怎么回答他好。   “真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情想去市区办,这下得去坐车了,回来再谈。”说着他就要走。   “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吗?”她忙问他。   “不,你不要去,车费太贵了,而且你去了也不方便,真的是不方便的,还是不去好。”唐鲁立婉言谢绝了她,因为他自己先在她面前撒了个谎,怕她真的跟上自己去会看穿自己,到时叫自己窘迫难堪,便说得相当坚决而又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曾晓惠见他不欢喜她去,又不能向他强求,便有些神色黯然,半低下头说:“好,那我不去了,祝你一路平安!”   说完她便看着他进了候车室,然后转身离去了。   ……………………   唐鲁立坐大班车来到了市区,一下车便急急忙忙地去找市属和各区属劳动服务公司办的职业介绍所,一共问了有四家,结果都没有一家有理想点儿的工作收他这种年龄和性别和学历的,叫他只能望洋兴叹。   在第四家职介所探询时,唐鲁立不想就这样枉费功夫白跑一趟,看见一家生产雨刷漆的公司招仓管员,限定只招二十五周岁以下的男子,他也希望工作人员能让他报名。工作人员是个女的,虽然很清闲也不耐烦听他陈述,漫不经心地听他说了一阵话儿后,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儿道:“这位先生,你莫磨叨了,不招就是不招,你多讲也没用的!”   唐鲁立给她“羞辱”得很尴尬,嘴里哝哝着:“年龄限制太死了!年龄限制太死了!一点儿也不给人机会!”然后他便拖着失望而疲乏的脚步从报名大厅走了出来。   他来到市区就不停地在街上跑,四家职介所分居四条街。如果是坐车去,可能不花很多时间和体力,但他是步行走,从第四家职介所出来,他已经很疲乏了,萎靡地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密匝匝地向前走的行人,他不知是立即回去,还是再到别处去碰碰运气。忖思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还是赶快回去算了。市区人口虽众单位虽多,却不是他这样的人想进就能进的,再找也是枉然。   于是唐鲁立就拿定主意去车站坐回程车了。   正在街上向车站方向走着,忽然一辆工具车在他旁边嘎然而止,然后曾小丽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相跟着走了下来。   曾小丽亭亭玉立,先喊了他一声:“唐鲁立,你什么时候来了市区?”   唐鲁立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儿遇见她,而且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他猜想那是她的新对象,他有些窘迫,有些迷网,便轻轻地回答:“我是早上来的。”   “你想去哪儿?”她又问。   “不想去哪儿,我这下想回家。”   “你来市区一定有什么事情吧?可以告诉我吗?”一副想要刨根问底的样儿。   唐鲁立摇摇头,不想把自己的难言之隐说出来:“我真的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心里很烦闷,想出来走走,就来了市区。”   那个陌生男人不动声色地盯视着他,表现出一副很莫测高深的样儿。   曾小丽又询问他:“你今日就回去吗?那好,坐我们的车回去吧!”   这可是件大好事,对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唐鲁立来说,能省下近十块钱车费钱,简直等于雪中送炭。但他看那个陌生男人以前在安都镇街上见过他,但不认识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是很难接近的,唐鲁立不想受屈辱,便婉拒道:“不用了,我坐大班车回去,谢谢你!”   “我们这车又不挤,你怕什么?!”曾小丽叫。   唐鲁立斜睨她旁边那个男人一眼,见他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儿,不吭声,但神情漠然,便再次拒绝了她:“不,坐大班车也不贵,我就坐大班车回去!”   第一八一章   唐母吃过晚饭以后,立刻就在厨房门外离门有两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厨房门洗起衣裳来,唐鲁立则关上厨房门在里边洗澡。   正洗着,唐鲁立忽然听见邻居老张跑来对母亲说:“唐嫂,我们就要开台了,你快去吧!”   “哦,我要洗衣裳,不得闲,你们自己玩吧,我以后有空再玩。”唐母带笑说。   “你今日中午不是讲过晚上去玩的吗?怎么这下又不玩了?”老张似带不满。   唐母说:“不好意思,我是随口讲讲的,吃饭都没钱,我哪儿有心思玩呵!”   “真是的,讲话这么不算数,太过分了!好,好,我以后再不信你的话了!”老张带着气恼离去了。   唐母在外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听见她轻轻地叹气:“唉,我中午真不该答应他,中午真不该答应他啊!哪晓得他是来真的!”   母亲的话儿引得唐鲁立想起陈仕洪,也生出后悔的情绪来:他更不该答应陈仕洪写论文寄给他啊!陈仕洪的目的可能是利用他先写好论文,然后两人一同署名在省民族学院学报上表,捞起学术资本。那样一个吝啬到连请他一起吃个便餐也不请的人,他凭什么要给他效劳呢?   但唐鲁立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对方,虽然心中很不乐意,他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完成使命了,不然以后给人说出去,说他说话不算数,那他可就更难受了。   唐鲁立洗好澡回到房间便抓紧时间写那早已心中有数的论文。由于他以前完全没有写过正规数学论文,不知正规数理论文该怎么写,只能参照陈仕洪送给他的学报里的数学论文去套格式,用名词,什么引理啊,定理啊,尽自己的能力去努力套对到底是不是真的套得对,那他可就搞不清楚了。   由于是早已明晰于胸的“成果”,虽然唐鲁立还不大会写数学论文,但预计两三日内也能把它写成。他就决定到时一写完便立即给仕洪寄出去。   ……………………   这几日气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白天燠热难当,晚上也闷热难眠。由于家里除了有一台最便宜的小风扇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吹风设备,而那风扇晚上是给阿姐唐鲁花拿进她的房间里去吹的,唐鲁立晚上睡觉都不能用电风扇吹风,只能不时地摇摇葵扇扇扇风而已。   唐鲁立从晚上十点钟起睡到凌晨三点钟,共热醒了五次,每次都觉得腹部、背部汗津津的,额头、两颊更是有汗珠子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流。他从床头拿过毛巾抹了一下脸儿,然后便拼命地拿葵扇扇凉,手臂酸累了便停一下,然后再接着去扇。   凌晨四点半钟,唐鲁立第六次给热醒,有些汗珠从下巴滚到了脖子上,他还没有拿过毛巾来抹一下脖子,就听见鸡房里有好几声鸡的急叫,恐恐慌慌似的,好像有谁侵犯了它们那样。他还很困,不想起来,便继续躺着。他听见母亲出去看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话儿便又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唐鲁立洗过了脸儿去鸡房给鸡喂糠,竟现有一只约一斤重的鸡蹲在鸡笼边动弹不得,其他鸡一见有食物送来便忙着抢吃,它却只可怜兮兮地动了动尖嘴,然后就无力地耷拉下了头去。   唐鲁立觉得奇怪,便把鸡抓起来检查,竟赫然现它右翅膀小指粗的骨头给硬生生地咬断了,连接翅膀和腹部的许多肌肉也给吃掉了,叫人惨不忍睹!   唐鲁立禁不住对房间里惊喊:“爸!妈!你们快出来看啊!这儿有一只鸡给黑老鼠咬伤了!好可怜啊!”   在他们家屋里屋外常见一只过一斤重的大黑老鼠,一时跑进厨房,一时又跑进小院,一时还从窗台跑进房间里来,要打死它或者抓住它都不容易,现在他们的鸡给咬伤,他当时就一口咬定是那只可恶的黑老鼠咬的。   唐父、唐母立刻相跟着跑了出来,唐父看着小鸡那几乎给咬断了的翅膀,直摇头:“那老鼠实在太狠了,连这么大的鸡也敢吃,真是可恶之极啊!”   唐母心疼地说:“唉,我从来没有见过老鼠会把鸡咬成这样的,要早知道,昨晚听见鸡叫声,我就起多几次好了。”   说了一阵话儿,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能以后当心一点儿了。   唐父提议杀了那鸡吃,不然也养不活了,死了扔掉是一种浪费。唐鲁立不忍心杀,更吃不进,便反对把这鸡杀掉。   唐母也不同意杀鸡,不知她是抱的一种什么心思,结果就给那可怜的鸡涂上了一点儿药水了事。   吃过早饭不久,曾晓惠来了,头上扎着蝴蝶花,使她的相貌显得比以前更年轻,更秀美。她先到唐鲁立的房间找换洗的衣裳,然后连同唐鲁立抹过汗的毛巾也一块儿拿去洗掉。   在曾晓惠洗衣裳的过程中,唐鲁立因为要解手,便进了一下厨房去尿桶用一块木板遮挡,看见她搓衣裳的双手很光润,她蹲在大衣盆前的姿态很柔媚,便由不得生出一种爱的情愫和冲动,真想向她伸出双手去搂抱一下她。但他终究没有这份勇气,也不想让她看低自己的品德,便克制住了自己,解完了手就回房间去了。   晓惠洗好衣裳晾出门外去,然后又在厨房里刷锅子,洗盆桶。   唐鲁立在房间里听着厨房有时传来的点点声音,想象着她干着活儿时的倩影,心里想:“如果她做了我的花烛新娘,以后她在家里每日里就这样做事,有了孩子以后会老跟着她,那是一幅多么温馨、甜美的家庭图景啊!   这样想着他就想到了自己至今还没有找到工作,对以后的家庭来说是万万不行的。尽管像自己这种年纪要找到一份工作做已经很难很难,他也决定出去再到镇政府宣传栏旁边常贴招工广告的街上碰碰运气,看今日有没有贴出什么新的招工广告。   第一八二章   唐鲁立走出客厅,还没有走出门去,曾晓惠忽然手拿一个锅盖从厨房里赶了出来,还没到他跟前便问他:“立哥,你这下要去哪儿呢?”   “不去哪儿,出去随便走走。”他不便说出自己的意图,只含糊其辞地讲出了这样一个缘故。   “会很快回来吗?”她又问,眼睛炯炯地看着他。   “是的。”他回答,躲避开了她这眼光。   曾晓惠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一转身又回到厨房去继续做她的事情。   唐鲁立也不再继续呆在家里,从屋里走出去以后,他便一路快步走到安都镇政府宣传栏旁边,虽然那上边新贴出了一些广告,但却不是招工的,而是转让和招租的广告,叫他有些失望。他继续往前走去。经过一家广告制作商店时,看见有一块已经制作好的安都镇镇政府转发的县人事局政务公开通告上有一些说明文字这样写:如果机关单位和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想办理调动等手续,可以通过人事代理的程序,依照个人申请——人才服务中心审批——人事局批准——签证人事代理协议——调档等步骤,以实现人才的合理流动。   唐鲁立不是一个大学毕业生,而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并不属于可以代理的人才,那通知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因此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暗叹一口气,然后慢慢走开了。   街上没有树荫、屋荫的地方阳光很猛,晒得人的头皮火辣辣的烫。唐鲁立感受着这种烫,又心情沉闷地往回走了。   ……………………   那日因为置办结婚用的某些物品,曾小丽和罗顺初一起去了市区。在置办好东西往回走的路上,于不经意间,她竟在街上发现了唐鲁立。当时她忙叫罗顺初停了车,然后不顾罗顺初反感和不满,叫唐鲁立坐罗顺初的车一起回安都,由于罗顺初表现得比较冷漠,他就“高傲”的拒绝了。   曾小丽理解唐鲁立的心境,当然不会为他的那种“生硬”和“高傲”的态度感到难受,但她的心却由不得因此为之增添了一些思绪: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去市区呢?他是去办自己的私事,还是追踪她?从他的眼神看,他有点儿像追踪她的样儿。可是从他对她的“生硬”和“高傲”态度里,又叫人不能不想到他是去办他自己的私事。他讲他是到市区“走走”,一个没有单位、没有工作的人,家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亲友在市区里的,没事有什么好到市区走的呢?唯一的可能是他去找工作——想到这一点,曾小丽脑子里便突然有一闪亮的感觉。应该有这种可能。不过看他神情恍惚、忧郁的样儿,即使他真的到市区找工作,也肯定难以找到……   这日吃午饭时,爱说话的二哥曾学兵说到,有个他过去认识的县里某厂副厂长林某,调到县煤炭公司做了办公室主任后,由于单位不景气,每月只领工资二百多,其妻没工作,但最近却在县体育发展中心刚落成的五层面街大楼里既买了套房,又买了铺头。套房要七万多,铺头更要二十多万哩!像那样一个单位一向不好,收入一向不高的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哪来那么多钱?——不是在某厂当副厂长的时候和其他厂长一起贪污了公款,就是调到煤炭公司后和其他公司头头一起贪污了公款: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林某的财力来源和可能性!   以前曾小丽听二哥说话,总觉得味同嚼蜡,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但这次她却突然很感兴趣:她不是对林某贪污的事情感兴趣,而是对二哥说到的做生意的那种事情感兴趣。   她寻思,以唐鲁立的年纪和学历,要找到一份工作已经是很难很难的事情,而做生意呢,却是什么时候想做就什么时候可以做,没有阻碍。虽然他家开河粉店也算是在做生意,但那种生意实在是太不赚钱了,远不能像罗顺初那样很快赚得很多。   以前唐鲁立是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和她谈恋爱结婚,而搞业余科研可能是使他没钱的障碍之一。如果叫他放弃业余科研去专心致志地做生意,一定能赚到很多钱,有了钱就可以叫她父亲高看,她不是就能重新有机会跟他谈恋爱结婚了吗?于是她便有些喜形于色地问曾学兵:“二哥,你知不知道租一间铺头要多少钱呢?”   “这可很难讲了,要看铺头的位置,还要看铺头是大间还是小间。”学兵很内行似地说,突然脸现疑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难道你想自己做生意吗?”   “不是,我只不过随便问问,因为我一个同学这样问过我,我就再向你问了。”曾小丽轻声地回答,然后就不再谈这个话题了。   下午曾小丽约了唐鲁立出来,两人相跟着走到镇西边上一段公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这儿很僻静,但旁边有一条污浊的水沟。平时这儿闻不到什么气味,但这回却闻到了一点儿植物腐烂的气味。   曾小丽不管这些,一停步就急切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阿立,你搞业余科研搞了那么多年,做出了那样的成绩也进不了科技站去工作,讲明你在走一条死胡同,是没有什么前途和出路的。你以后不要再搞了吧,做生意去,只要做生意赚到了钱,到时我们又可以再谈恋爱了!”   唐鲁立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儿,有些吃惊,大睁着眼睛问:“你怎么这样同我讲呢?你怎么这下也这样认为啊?”   “没办法。人首先要活命。你可能认为我这下思想落后了,不像以前那样懂得科研的重要了。可是你自己想想吧,你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下了那么大的苦功,努力了那么多年,做出了那么大的成绩,到头来有哪个重视你呢?有哪个给你安排工作呢?有哪个给你饭吃呢?——没有,一个也没有!还不是叫你饿死!而搞业余科研想搞出大成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情,你连收入也没有,还能坚持得下去吗?”   “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做,也许不怎么坚持得下去吧。”唐鲁立迟疑着,温吞地回答。    第一八三章   “完全坚持不下去!”曾小丽决绝地说,脸色阴冷,好像对唐鲁立有些仇视一样,“你如果赚不到很多钱,做什么都得半途而废!连恋人、老婆也难得到、难保住!要是做生意就不同,你会越做越大,越做越有钱,到时吃得好、住得好,有车,有房,能谈恋爱,能讨老婆。天 籁要是有一的钱赚得多到用不完了,还想再搞业余科研,那时你也会有一点儿资本去搞了。”   “做生意得有本钱,得有启动资金。像我这样缺本钱、没有启动资金的人,怎么做得起啊?”唐鲁立表现得非常没有信心的样儿说。   “哪儿会做不起?缺本钱就先做小的,因陋就简,选择容易做的项目做,总有做得下的生意。”曾小丽深思熟虑似的说,“等以后本钱越来越多了,做什么生意都不愁没钱投资了,那时再考虑做大一点儿都不迟。”   “这个……这个……对我来讲,做生意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啊……”唐鲁立搓着两手停了口。   曾小丽白他一眼:“什么是上刀山下火海?看你讲得多严重,多夸张!我告诉你,是去赚钱吃饭、讨老婆!只要你开始做的生意小,一定不用你砸锅卖铁,到处去借钱的!”   “唉,这种事情别人做……可能很容易成,在我却只能是一种……幻想……”   “什么幻想?看你讲得多严重!尽在这儿咬字眼!听你这样讲,好像我是在编瞎话罗?”   “那就不是,不是。只是……”唐鲁立似想说什么话儿,但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没说出来。   “只是什么?”曾小丽盯视着他,神情变得娴静起来,与这个和她息息相关的男人面对面地站着,此时她想到了他将来做起生意的情景,压抑不住地有一种心驰神往的冲动。   唐鲁立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用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语气道:“好吧,既然小丽你这么希望我做生意,那就让我这两日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到时再答复你。”   “你可一定要拿出决心去做生意呵!千万不要只想两想就放弃了!”曾小丽加重语气叮嘱他道。   唐鲁立点了点头。   ……………………   第二日是本地的鬼节。父母叫曾小丽带些冥纸去城隍庙烧。曾小丽虽然不信神,但因为父母这几年来越来越迷信,她无法违拗,就只好用竹篮去提了一点儿冥纸和两扎香找到安都镇南边侯家村外的大榕树下小城隍庙去。   一年不见,小城隍庙已经重新翻新过,砌了墙,上了瓦,变高了,变漂亮了,来烧香的人很多。曾小丽学别人的样儿点了香、烧了冥纸,然后就顺便到附近的一条衣布街逛逛。正逛着,忽然现唐鲁立竟蹲在一家庙形建筑物前的人堆里不知在做着什么。   曾小丽见到他总是兴奋的,当下便喜滋滋地凑前去,喊了他一声:“阿立,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哦,我在这儿买本书。”唐鲁立满脸带笑地回答。   她看见他手上拿的是一本旧技术书,封面已经很黄了,就由不得皱起了眉头来,又问:“你还放不开你的业余研究啊?”   “呵,这书很便宜,很便宜的,不买不得!”唐鲁立答非所问地回答她道,一副好像没有听见她话儿的样儿。   ……………………   曾小丽建议唐鲁立放弃从事业余科研去做生意赚钱,这在他虽然以前也曾起到过类似的念头,但当她面对面地跟他说起时,他还是很吃惊又很矛盾:业余科研和赚钱他都难以割爱啊!   可能他是太作茧自缚了。虽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去打工了,除了给家里河粉店卖粉有时能拿去用的可怜的一点儿钱之外,他就没有了其他什么生活来源。可是因为他一向来都深爱数学,深爱研究,便容易钻牛角尖,不到完全走投无路的地步,就丢不开业余科研。可是业余科研在他的人生当中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事实证明,他在业余科研道路上难以成为一个卓尔不群的人,这不完全是他主观上的原因,而更多地是客观上的原因经济、社会、实验条件等方面的,人生的道路可以选择的很多很多,既然事实正日益证明,以他个人的努力是难以在业余科研道路上取得大的成功的,那么他何不趁早改弦易辙,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做生意赚钱上去呢?曾小丽说得对,如果他以后赚到了很多钱,他也是可以重新再搞业余科研的当然更理想点儿的情况是,他做生意一旦做开了,做顺了,他就可以两头兼顾,一边做生意,一边搞研究,让它们并行不悖。   曾小丽的话儿唐鲁立是愿意听的,只要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他就不会置之不理,而是心甘情愿地遵行。当然昨日下午在城隍庙附近是例外,他代母亲去烧香唐母现在显得挺迷信的,烧完香后看见有个人摆卖的旧书报里有本自己用得上的技术书,定价五元,只卖一元,他看着中意就买了。其实他也没有违背曾小丽的意愿。即使他以后做生意了,也可以在烦闷时当消磨时间一样翻翻它的。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有本钱,没本钱做什么事情都抓瞎。唐鲁立现在缺的就是本钱,即使开最小的铺头,没有个三几千块钱也开不起来。看样子他只有向同学朋友去背债了。   唐鲁立以前从来没有自己独自做过生意,对生意的道道自然鄙陋无知。但他从直觉里可以猜想得到,要想生意好做,自然得先找到个位置理想点儿的好铺头:不同的生意项目,要求的理想位置是不完全一样的。比如百货、五金、文具店等要在旺市区、中心地带。而廊、网吧、烧焊店等则在冷清点儿的地段反而还好些。他缺本钱,不能做投入大的生意,那么做什么生意好呢?咸杂店、糖烟酒店?太繁琐、太忙碌了,得耗费很多时间精力才行。那么做玩具店、影碟店、或者服装店?   第一八四章   唐鲁立现,开玩具店、影碟店、服装店,还有书店、糖烟酒店这类店子,有本钱的话,面积可以开到一两百个平方甚至更大。没有本钱,开个十平方大的,在当旺之地也很有生意。   他想了一下,觉得开服装店或者影碟店比较合自己的兴趣,便去打听铺头的屋租。由于他还没有正式决定做生意,怕自找麻烦,因此问人便没有直截了当地问,而是拐弯抹角的向人打听。给他问到的人,有的装糊涂,不肯明白告诉他;有的心直口快,竹篮倒豆全倒给他。   问了几个人,叫唐鲁立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坐井观天,什么也不知道,虽然生活在这社会上,却不知这世界之大,做生意之复杂:以前以为租那些写着“转让”字样的空铺头,租下来以后只要每月交交屋租就行了,不用再应付其他开支。谁知一打听,才知道莫讲屋租,单是租那空铺头,就得先给前边的承租者一大笔转让费,在中心地带,小间的都要一两千,大间的甚至要三五千或者更多。另外还要押金,屋租又要每月一二百块很小间的至七八百到上千块钱,你没做就先败兴,先灰心。还有些刚建的崭新房屋,不要转让费,但要三千块钱的定金,铺头屋租比旧铺头贵得多。   啧啧,在这些地方做生意,莫讲出货,就是要那空铺头的资格,你也不知去哪儿找得到钱来想哩!……   在旺市区、中心地带找铺头,那不是唐鲁立自己认为的自己这种人可以去想的事情,要是到街尾偏巷呢,也许铺头的屋租有便宜的?   唐鲁立又往镇边走。在路上,他一路瞻望四周,搜寻既做得生意,门面又不大的铺头上去打听屋租,过一间两百块钱的就不作考虑。整个安都镇的周边街道、道路全逛过了,竟然没有找到这样一间,叫他越来越憋闷,越来越泄气,最后由不得感叹筚路蓝缕、创业维艰,起步很不容易。   这时唐鲁立又留恋起他的业余科研来,如果他能靠它进到端铁饭碗的单位,专心一意地做他痴迷的工作,那对他来说是多么心情舒畅、无忧无虑的事啊!可是因为进不了那样的单位,为了维持生计,他就不能不竭力做生意,叫它半途而废。对他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人来说,现在他在业余科研和做生意之间,是多么的瞻前顾后,进退两难呵!   走到一家卖五金的小店子门前时,唐鲁立看见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着许多黑色的塑料部件,那些塑料部件有的一边是底片,一边是脖柱;有的一边是底片,一边是圆帽。有脖柱的那种又分三根脖柱、两根脖柱、一根脖柱的;圆帽那种也分三个圆帽、两个圆帽、一个圆帽的,很多都歪歪斜斜。那男人把它们两个两个往一块套。看着很容易套在一起,可那男人套来套去就是只能套成三两个。   唐鲁立看了一下,很看不过眼,便蹲下去给他套起来,直做到连主人都疑惑:这傻小子是做什么的?他怎么自己的事情不做,要来给人这样傻做,一做老半天呢?……   ……………………   曾小丽家唯一在市区、以前很少走动的姨妈带着两个女儿来串亲戚了。母女三人都穿戴整齐,带了一些果脯、几包饼干来。   才刚坐下,茶水还没有沏上来,姨妈便问曾小丽:“小丽,听讲你快要结婚了,是吗?什么时候摆酒啊?”   “我哪有那么快摆酒!还不知道结不结得成婚哩,哪个就这样讲!”曾小丽故意皱起眉头说。   “还用哪个讲!你要嫁给那样有钱的人,不讲也有风吹去嘛!”姨妈说。   曾小丽想不到自己要和罗顺初“结婚”的事情会那么快传扬出去,还没有请柬,久不见面走动的姨妈也知道了。而事实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不想她们误会太深,便想给她们旁敲侧击,对罗顺初吹毛求疵道:“那个人有钱又有什么用?他的脾气坏死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做什么不喜欢?男人的脾气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姨妈道。   “就是,吃现成饭,就算男人脾气坏一点儿又有什么所谓?有钱用就得了。如果你嫁给那些没钱的男人,脾气可能还更大哩。”表姐肖玉芮插嘴道。   曾小丽对她们的话儿不以为然,在她们看来,能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不管他品质好不好,个性叫不叫人喜欢,能够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就是很叫女人荣幸似的。但她不好冲犯她们,便只笑笑说:“那样的现成饭我吃不来,可能不会同那个人结成婚。”   “做什么不能结成婚?难道那个人不嫌你,你倒嫌他么?”姨妈突然对她瞪眼睛。   “不是。因为我们这下还没有摆酒,我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曾小丽小心谨慎地说,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气,不要把自己的心思向姨妈也透露出来,到时深陷到无人支持自己、四面楚歌的地步。   姨妈又道:“你们领了结婚证了吗?听讲你们前几日还一起去市区买回了家具,是不是呢?”   “对,对,你们去市区买的家具一定很豪华,要多少钱一套?”玉芮又接嘴。   “三千多块钱一套。”曾小丽随便报出了一个数目,因为买家具交钱是罗顺初去交的,罗顺初知道要多少钱,她可不会知道。   “要那么多钱啊?”表妹肖玉虹叫。   “哪儿多钱?一点儿也不多钱。”玉芮白她一眼说。   “我们家买的才要几百块钱一套啊,它两千多块钱还不多吗?”玉虹又说。   “我们家买的是差的,普通的,人家买的是好的,豪华的!”玉芮说,一件一件全部再算过一遍,然后肯定地说,“不算贵,我以前分开做了几样东西,木料加人工也差不多要那么多钱,买一套豪华家具应该要三千多块钱。”   第一八五章   玉虹不再吭声了。   玉芮转对曾小丽说:“莫讲花三千多块钱买一套家具,就算花三十多万块钱买一辆轿车,对那个人来讲也绰绰有余哩!你要趁热打铁,快些同他办了喜酒,往到一块儿去。不然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呵!”   “你莫出我洋相。办酒哪儿那么容易!才没这么容易哩!”曾小丽耸耸肩膀说。   “你们有没办结婚证?如果办了,从法律上讲你们早已是夫妻,办不办酒也算成了婚。”玉芮又说。   “哪有这么简单……”曾小丽想告诉她自己和罗顺初要结婚是假的,是自己父母和罗顺初的一厢情愿,并不是自己的意思,但立刻觉得不妥,易节外生枝,就又住口了。   玉芮白她一眼道:“怎么不简单?难道你们不算是生米煮成熟饭,唇齿相依了么?”   “哪儿有到那种程度。”曾小丽在心中想。   “你莫不是怕我们到时会求到你门上,你想吃独食吧?”玉虹开玩笑地问。   “我哪儿是那样的人!”曾小丽忙分辨,她为人处事当然不是那样的人,但她此时不好明说,只是暗叫惭愧,我不会嫁给那么有钱的人,觉得她们太缠磨人,又不好冒犯她们,看见桌子上有苍蝇飞,便借故苍蝇多,拿苍蝇拍子拍起来。   玉芮、玉虹两个打起了喳喳,曾小丽听着不知所云。   过了一会儿之后,玉芮对曾小丽说:“小丽,你结婚要搞花轿才得,搞轿车太落伍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这下结婚都兴开轿车,越多越好,你倒去讲搞花轿,像什么话啊。”姨妈嗔怪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玉芮很有见地地说,“结婚都要送彩礼,花轿有个名叫彩轿,有彩字彩头好,出风头,而且不会奢侈浪费。你讲是不是呢?”   曾小丽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却由不得产生了怅然:她今生看起来是决不会和罗顺初结婚了,她要嫁给唐鲁立,唐鲁立有才分,但没有钱,同他结婚不仅不能开轿车,可能连花轿也不能搞呢……   在她正生心事的时候,玉芮突然凑到她跟前来看了看她的耳朵,然后叫起来道:“唉哟小丽,你耳朵还没有穿孔,这怎么得,以后那个人给你送耳环你也戴不了了!”   曾小丽毫不在乎地说:“有什么要紧,戴不了最多不戴,我很稀罕么!”   “那可不得,你不戴那个人就有借口不给你送金耳环、金耳坠,长此以往你不知会损失多大!你要趁早去穿,不穿不得!”玉芮挺有成府地说,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儿。   ……………………   周末,刘雅芳到司马刚的家去。   雅芳和司马刚谈恋爱曾谈了两年。在那两年时间里,司马刚曾经是一个很守规矩很自持的青年,虽然常和她亲吻、拥抱,却从不越过最后的防线。   可是有一次,司马刚去看了投影回来,刚好刘雅芳去找他,两个人关在他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看着她俏丽的模样,越看越可爱,越看越迷人,情绪竟突然变得很冲动了,不仅和她亲吻拥抱,还要和她同房。她曾经想到拒绝他,但爱使人昏头,在他不断恳求下和动作下,她还是向他献出了自己的处女之身。   司马刚在安都镇中学工作,单位好,收入高。但他不是做老师的,而是做一个办公室人员。平时他爱玩麻将,赌点儿小钱,赢少输多。雅芳因为他的过错怀孕后,本来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汉应该给她想办法,好好解决这件事情的。但他却表现出了不负责任的态度,以行政事业单位改革当头,怕丢失财政工资、财政指标为由,想要逃避,不愿管她。   刘雅芳自然很生气,在恼恨他的薄情之后,曾弃他而去。但他终究是一个有男子汉魅力的人,单位又好。结果在她重新与他生关系以后,特别是在她想到要与凌帆拉开距离以后,她又时不时地要去找他了。   刘雅芳来到司马刚的家时,他的父母出门去了,他却还在床上睡着大觉。爱玩麻将的夜猫子就是这样,晚上杀得天昏地暗,精神无比,白天却要睡个没完没了,打不起精神。   司马刚开了门让刘雅芳进屋去后,就重新又躺到床上去睡觉了,把她晾在了一边。   刘雅芳早已习惯了他这不睬人的习性,虽然有时不满他这坏毛病,但她与他还未结婚,没名没分的,也不好作,便只能听之任之了。   刘雅芳坐在一旁守着他,他的书桌上摊放了几本自考大学课本,有政治经济学、法律概论和逻辑学教程等。她翻看了一下,没有一点儿兴趣,便没有再动了。   在那儿守了一阵之后,她觉得很厌倦,便环视四周找其他书看,却除了政治、行政书籍之外再找不出一本其他有趣味的书来,只得无聊地继续守在那儿。   忽然,有人敲起门来。刘雅芳不知是哪个人来了,便走去开门,结果见原来是凌帆。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刘雅芳很吃惊,又有些纳闷。   凌帆面无表情,带些淡漠地说:“我有点儿事情找你,你这下同我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在这儿讲吧。”刘雅芳顾忌会让司马刚起疑心,希望他要跟自己说的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事情。   凌帆有些不耐烦起来,低叫着说:“我叫你回去你就同我回去嘛,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我还会骗你吗?”   刘雅芳见他着恼起来,怕他在这儿把什么隐秘事情都捅出来,叫自己在司马刚的面前丢人现眼,便决定跟他回去,怏怏不乐地说:“好吧,我先去同我男朋友讲一声,即刻就来。”   说着她就快步跑进了司马刚睡觉的房间,对他说:“司马刚,我朋友来找我回去,讲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司马刚正睡得舒服,哪儿管她要去哪儿,因此只半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下,“嗯”了一声,然后又继续睡下去了。   刘雅芳跟着凌帆正走出门来,一关上门凌帆就冷笑着道:“呵,男朋友!讲得真亲热!真是好亲热啊!”   第一八六章   “他就是我男朋友嘛,我们已经谈了两年恋爱了。『天 籁”刘雅芳为自己辩护道。   凌帆生硬地道:“假如他过去是你的男朋友,从这下开始就不是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雅芳拿眼睛瞪他。   “因为你这下有了另外的男朋友,不再需要他。”凌帆语气阴冷地回答。   “我没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除了我,还会有哪个是你的男朋友?”   “你……”刘雅芳望着他,觉得他真是欺人太甚,想要提出异议,但嘴巴动了几动又没说出口来。   凌帆武断地又道:“从今以后,只有我是你的男朋友,别人哪个都不是。你给我听好,如果你再跟别的哪个男人交往,我就同你没完。”   刘雅芳不吭声,听凭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自己就只当是没听见行了。   回到她住的小柴房,凌帆一关上门就想上她的担杆岭。刘雅芳一听他说出这种话儿就感到了下身的疼痛,像生理的,又像是心理的,当即给予拒绝道:“我不想来,今日我不想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今日同以前的男朋友做了那种事情,就不想让我上了?”凌帆皱起眉头。   刘雅芳说:“不是。我下身痛,痛得很厉害。不是今日才开始的,是早几日就开始了。”   “你给我上就讲下身痛,给以前的男朋友上就可能不会讲这样的话儿了。”   “我真的是下身痛。以前来得太多了,我的身子受不了。”   “你讲你下身痛,怎么我就不痛呢?我同你来过这么久也没成冒脓夫男性病患者,难道你就成了冒脓婆吗?”   “我不知道。”   凌帆不再吭声了,粗鲁地想扯开刘雅芳的裤子看,但没有扯开又作罢了,对她挥挥手说:“好,既然你讲你下身痛就躺到床上好好休息,哪儿也不要去,我希望你明日不要再同我讲下身痛了。”   说完他也不听她答话儿,开了这门就走了出去。   刘雅芳没有顺从凌帆的话儿躺到床上,而是关上门后在床边坐下来,想得很多很多。她已经看得很清楚,她和凌帆之间是不可能成婚的,他已有老婆、孩子,他不可能跟他老婆离婚,他老婆也不会愿意让他离婚。自己还是要另找对象才行的,否则一辈子都没名没份,算什么呢?   这样在那儿坐着想着,坐了半个小时之后,刘雅芳见凌帆最终都没有再来这儿,猜想他不会那么快再来的了,便开了门走出去,又去找司马刚。   司马刚这时仍躺在床上,不过他的父母已经回了家。见了刘雅芳来到,两位老人即刻乐呵呵地招呼她落座、吃水果。   刘雅芳毫不生分,拿了一个水果也不削皮,一边吃着一边走进了司马刚睡的房间。   司马刚见她走进房门,蓦然睁开眼睛问:“阿芳,你那朋友刚才找你去有什么事情啊?”   “没有什么事情。一点儿小事。”刘雅芳毫无兴致地回答。   “不是小事吧?”他带点儿猜疑地盯着她。   她不耐烦地道:“什么不是小事!叫我去开了柴房房门让他进我的房间拿走他以前寄放一下的煤气罐出去,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这也是大事吗?”   见她一副要上气的样儿,司马刚忙转移话题说:“好,好,不讲它了,不讲它了。你也像我一样参加自学考试吧!这下老讲机构改革。我这样原来没有大专文凭的人要是不搞个文凭回来,到时可能会从中学给分流出去。而你原来没有在学校和政府单位工作过的人,只要有了大专文凭,以后也可以考进来。”   “像你这样老爸当镇里大官的人,以后也会给分流出去?”刘雅芳不相信。   “那我可不知道。这下不同以前了。什么都讲公开、公平、公正。莫讲我老爸只是在镇里做过宣传委员,副科级,不像以前那样我没有工作也可以把我搞进学校去工作。这下可严得多了,就算比我爸更大的官,也没那么好了。”   “这样啊?”   “对啊。”   刘雅芳点点头,不再吭声了,她心里想,她才没有那份学习的耐性,已经进学校、机关工作的人都可能给分流出来,她一个连考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的人,还去费那么多功夫先学习考到大专文凭做什么呢?见他还想继续睡觉,觉得很没趣,便出外边去看电视,着着门看。   正看着,凌帆又寻来了,在外边喊:“雅芳,你出来一下。”   刘雅芳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烦忧,对司马刚的母亲说:“你到窗前去告诉那个凌帆,就讲我不在这儿,莫开门让他进来。”   说完她就避入了司马刚的卧室。   司马刚从床上翻身而起,不满地问她:“那个凌帆这下又找来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必管。他问我去了哪儿,你们就告诉他讲去了市场,这样就行了。”她声音匆促地说。   他听了,也不再多言语,走了出去。   这时凌帆在屋外听司马刚的母亲说雅芳不在屋里,不相信,吼着说:“你把门打开,我进去找她,她一定在里边!”   司马刚听他这样说,恼火起来,跑到窗前怒声道:“刘雅芳不在我们这儿就不在我们这儿,你吼什么吼!”   “你们不把门打开,我不仅要吼,还要砸烂你们的门窗,看你们怎么样!”凌帆瞪起血红的眼睛说,像喝醉了酒,也像了疯一样。   “你敢!”司马刚很愤怒,声音也变得相当强硬起来了。   凌帆大声说:“你看我敢不敢!”   说着他就用石头砸玻璃,玻璃被砸后出很响的爆裂声。   司马刚的母亲高声喊起来:“你不要再砸了,再砸我们就去报警了!”   砸窗玻璃的声音却没有停,而是继续不断地响起来。   刘雅芳呆不住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司马刚家和凌帆结仇,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司马刚家受到大的损害。于是她便快步地跑了出去,冲凌帆喊道:“凌帆,你疯了!在这儿乱砸东西!”   第一八七章   凌帆瞧向刘雅芳,停止了砸窗玻璃,嘴里说:“你出来我就不砸了!你快同我回去!”   刘雅芳打开门走了出去,气愤地道:“你想怎么样?我是你的朋友,你一点儿也不给我留面子和尊严,是不是想害死我啊?”   “我不想害死你,我只想你同我回去,其他什么意思都没有!”凌帆脸色阴沉地说。   刘雅芳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甩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儿。   凌帆快步跟上来。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司马刚。   三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往前走,谁都久久不说一句话儿。走到半路,凌帆突然挥拳向司马刚动起了手,嘴里骂:“你跟来做什么!哪个要你跟来!你这个臭混蛋!”   司马刚长得比他高大,也强壮一些,自恃可占上风,当然不怕他,也回以他拳头。于是他们两人就动起手来。凌帆是部队军官,是学过军事技术的,人虽然略矮一些,其实却强得多。结果两个回合下来,他完全占据了上风,一记重拳把司马刚给打趴在地上,久久地起不来。   眼泪在司马刚的眼角流了出来,他不服气地对着凌帆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叹气,等到他可以爬起来以后,他便无奈地起身离去了。   这时刘雅芳把气恨的目光瞪向了凌帆,简直把他当成了仇人一样,忿忿地道:“凌帆,你狠!你能!做什么你不在司马刚面前把我打死,要去欺侮一个无辜的人啊!”   “哪个叫他要跟出来!跟出来就活该他倒霉!这是没办法的事!”凌帆生硬地说。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爱你吗?”   “我一定要你爱我!”   “做梦!”   刘雅芳高声地说。   凌帆愣愣地对着刘雅芳瞧着,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来,但却不是对向刘雅芳,更不是想向她开枪,而是疯似的突然砸起自己的脑袋来,一边砸一边痛哭流涕道:“阿芳,都是我不好,我太不会做人了!我是因为太爱你才那样做的呵!请你原谅我!”   雅芳见他这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但她心中知道,她是难以摆脱掉他了,她拿他的干涉没办法。他又不是那种“油菜夫性乱者”,见一个爱一个,滑溜溜的,每一个给他玩弄过的女子都能脱手很快,叫她有很多把柄摆脱他。而他爱上了她就似乎只爱她一个,再没见他爱另一个,叫她对他完全无可奈何。因此她便只好想:“司马刚给他打过以后肯定不敢再要我了,我就暂时先跟他吧,等以后找到了更好的男朋友我再想办法摆脱他。”   ……………………   曾小丽家的衣裳都由曾小丽洗。这件事情是有个过程的。开始时她年纪还不大,见阿妈洗衣裳辛苦,自己的衣裳不忍劳累她,便挑出来自己洗。后来大一些,她感觉单洗自己的衣裳有些自私,有兴致的时候也洗洗其他人的。随着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她找不到本地单位,到深圳打工又没能打很长久,觉得一个女孩子在家,吃闲饭不做点儿家务太不好意思,便不时和阿妈抢着洗衣裳,抢着抢着,阿妈便干脆将衣裳全让给她洗了。   这日上午,曾小丽十点钟去搜衣裳,从家里各人睡的房间里把所有前个晚上换下来的衣裳全收在一起,有一大抱,都拿到厨房去洗。既然洗衣裳就得洗干净,因此她每次都拿搓板来搓,搓得很细致、很认真。   十一点钟时,曾小丽听见母亲在厅房里吩咐二哥曾学兵道:“阿兵,我这下肠胃很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看,今日的午饭就由你来做吧。”   学兵答应:“得,我做。”   曾母离家以后,学兵始终呆在厅房里看一本厚厚的新。十一点十分时,一阵脚步声和衣裳细碎的响声响进厨房。   曾小丽以为二哥进来煮午饭了,一抬头,却见他捧着那本读了十几页的新有些气恼地叫:“上当!上当!这回在转弯角书店又买回一本盗版书,错字、错话连篇,有几页还同前边印的一模一样,白丢那么多钱,屁也看不下去,以后我再也不去个体户开的小书店买书了!”   曾小丽听他这样叫,取笑地说:“你这人钱赚不到,丢一大笔钱去买盗版书倒很舍得!”   学兵神情颇为别扭地说:“我也不想啊,有什么办法!要是没有书看,这日子可怎么过!”   曾小丽也有同感,便不再讥讽他了,从他手中接过来翻,见封面印得非常精美,版权页也印得很正规上面著作者、出版者、行者、版次、印刷年月等全都印着有,跟任何一部正版相比都没有什么差别。但翻开里边随便一读,当时就头昏脑胀:频繁出现的错字、错话叫你简直不知所云。   她无心多看,将书递回给学兵,关切地提醒他说:“阿哥,你以后不要再买这么厚的书了,要再上当,那么多钱又打水漂,太不值得了。”   “那当然,那当然。我以后再也不会买这么厚的书了,就算要买,我也不去个体户那儿买了,那种人太刁滑,尽出盗版书回来卖,没点儿商业道德。”学兵满口答应。   曾小丽见他要再出去,就不动声色地又对他说:“阿哥,阿妈叫你做午饭,这下你不去做?到时间了!”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他连连应诺,慢慢走了出去。   十一点半钟时,曾学兵还没有进厨房去煮饭,曾小丽却把衣裳洗好了。她端着盛衣裳的脸盆走出厅房时,学兵坐在沙上读着那本盗版书,一副十分津津有味的样儿。   曾小丽一见他这个样儿,当下就有些气恼,不满地说:“哥,不是叫你煮饭吗?你怎么到这下都还不煮啊?”   “我先看完这一章,看完我就煮。”学兵头也不抬地回答。   “等你看完了,那要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   曾小丽“哼”了一声,走去门外晾起衣裳来,晾好以后拿了扫把、畚箕进厅房去扫地,故意扫起很大的灰尘。   第一八八章   曾学兵捧着书本要往外跑。天『籁小 『说WwW.⒉3TXT.COM   曾小丽看他这种跑法,立刻便看出他想逃避煮饭,于是忙喊他说:“哥,你不煮饭,又跑出去做什么啊!”   “我把这章书看完,等一下再煮。”他回答。   曾小丽没办法,只能由得他跑了。因为她是做阿妹的人,不好连他读完一章书之后再煮饭也阻止他。   随后她把地扫干净了,将垃圾送出门外,这时学兵回到了厅房里继续读书。她现他读起了新的一章,不是只读完之前一章就行了,于是又嘲讽地对他说:“阿哥,你可真是敝帚自珍啊!一本错字连篇的盗版书也看得这么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舍得丢,我看你怕是不看完就不想煮饭,更不想吃饭罗。”   “也许是吧,看书比吃饭更有味。”他回答,只回对她最后的话儿,没有回对她之前的话儿。   “扯淡!这下要有吃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还不快快去先吃东西!”曾小丽冷笑。   “不会,我肯定宁愿看书也不想吃东西!”学兵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儿说。   “好,等着瞧!”   曾小丽见他对表现得这么“痴迷”的样儿,知道叫他帮厨是东风吹马耳,难以叫动了,便干脆自己去煮算了。   淘米、择菜、切肉、点火。   四样菜才炒熟一样菜的时候,曾学兵捧着书走进了厨房,拿张旧报纸垫在一张脏凳子上继续看书,在曾小丽炒第二样菜时,他便走到已经盛进了盘里的菜前,拿手抓菜吃,一下不行吃两下,两下不行又吃三下。   他的手是很脏的,因为没有去洗一下。这一吃,把其他菜都搞脏了。   曾小丽很憎恶,变脸地道:“叫你煮饭你不煮,吃你倒很会吃啊!真是懒鬼一个!”   学兵对她的话儿充耳不闻,好像他没有听见一样,又连吃几下,然后走了出去。到她炒第三样菜时,他再次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用手抓第二盘菜吃……   饭菜煮好后端出去,曾小丽吃了两碗,然后打着饱嗝儿出了门。   她先走到唐鲁立家的河粉店去,见门关着,就再走到工程队大门外,拦住一个中学生,托他去把唐鲁立给喊出来,然后他们便一起走到背静的地方,她站定后一片赤诚地问他:“阿立,做生意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哦,太难做了,我没有那本钱,借也借不来,没法去做啊。”唐鲁立垂头丧气地回答。   “我知道是难做,但除了做生意,你又找不到其他事情做,不做生意你又做什么呢?”曾小丽皱起眉头说。   “是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唐鲁立很赞成她的话儿。   “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做起生意来,不然会把你饿死的!”她语气用力地说。   “我看有没有什么可能吧。”唐鲁立见她这样说,便点头,但话儿说得很模棱两可。   ……………………   唐鲁立和曾小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两人默默无言。面前是一段没有什么房屋的公路,两边有很多菜地,也有很多杂草。有些杂草长得比人都高。在一处杂草低于路面的地方,他们看见从一条泥路下去,在一块菠菜地旁边开了好些挺漂亮的野花。曾小丽说她想摘,他们便一起走下去,到那跟前一看,那些花儿全是有些残破的,缺边少芯。虽然远看着美,到跟前时却现没有一朵再值得摘这世上存在很多这样的事物,真实和虚幻混杂在一起,远观完美动人,叫人喜欢,近观则残缺不全,令人失望。   他们有些懊恼,重新回到了公路上。   曾小丽这次穿着一条大脚裤,短上衣。本来她身材是很苗条的,脸相现在也很美,可是叫这大脚裤一衬,却使她变得“平庸”起来身材受不了“破坏”,而这就影响了她的整体美。   他们没有在一起多呆很久,因为唐鲁立还不能决定是不是要做生意,两人又相伴着走了一段路,然后便告辞分开了。   唐鲁立回到家时,曾晓惠和她父亲已经来到了他家,他爸妈陪着他们一边喝茶一边交谈着。   这次曾晓惠穿着的确良短装,竟然戴起了耳坠子,这使她平添了好几分妩媚气息,更多些女性的魅力了跟今日穿着大脚裤的曾小丽相比,除了容貌没有那么美丽之外,她其他方面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曾叔一见唐鲁立走进家门便高兴地招呼:“呵,阿立,你回来了!快过来坐!快过来坐!”   唐鲁立对他的热乎无法无动于衷,便脸上带笑说:“你们坐,我站着就得了。”   晓惠瞧向他,然后又躲闪着目光,有些娇羞的样儿。   唐父开口道:“曾叔这下来找我们商量,讲让你同晓惠今日一起去办结婚证,你看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今日就去办结婚证啊?”唐鲁立有些错愕,一时反应不过来:在他的想法中,他和晓惠订婚以后,是至少要到两三个月以后甚至半年以后才办结婚证的,想不到却这么快,这叫他有些措手不及,眼神有些呆滞。   唐父用加重的语气道:“阿立,我跟你讲,你岁数已经不小了,磨不起了,可不要一再蹉跎呵!”   “你同晓惠结了婚,就可以一起去做生意,日子以后就好过了。”曾叔也提醒他。   “太快了,叫人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唐鲁立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结婚不比其他事情,该急的时候就得急。”唐父又道。   “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唐鲁立不想粗率地表态,虽然他现在很想结婚,虽然他现在接受了晓惠,但他同她之间横着一个曾小丽,他不能做出遗恨终生的事情。因此他在醒了神后又说:“我还不想太快结婚。”   “你这下不想结婚,你还有时间等么?真是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唐父猝然瞪起了眼睛来,一副必须咄嗟立办的神态。   晓惠望着他,对他的表态有些失望。   他不想伤她的心,迟疑了一下之后,说声:“让我出去想想。”然后他便带上已经写好的给陈仕洪的论文,匆遽地跑了出去。   第一八九章   走在街上,唐鲁立的脑子里思想斗争很激烈。洞房花烛夜是他从青春期起就向往的,如果这次失去了晓惠,他这一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机会结上婚?虽然曾小丽是深爱他的人,过去爱,现在也爱,但他们之间横亘着她父亲那座大山的阻碍,只要她父亲不同意,他就没有一点儿办法讨她为妻。既然这样,在得不到她的情况下,他就不能不和晓惠结婚。可是在曾小丽另嫁他人之前,他怎么能早她之前另讨别人呢?因此他现在是决不能太快和晓惠去办结婚证的。可是他又不能采取断然的行动拒绝去办,只能采取拖延的办法了。   这样想定以后,唐鲁立便先把要寄的论文送到邮局去寄出,然后回到家来,进门时,唐父正拿着掸子掸着桌面。   唐鲁立耷拉着头,不正眼看父母、曾叔,而向晓惠招招手说:“晓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讲。”   晓惠望向他,一副狐疑和不安的神情,但还是顺从的跟了他出门去。   她这时穿着短装的风姿相当绰约,叫他不能不心生爱怜,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她那么不嫌弃自己,自己却不能满足她的心愿马上和她结婚,跟她做成幸福美满的一对夫妻,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大院外没熟人的地方,面对面地站着,晓惠含羞带笑,神情紧张。她的对襟两边靠明显地凸着,给人遐想,叫人胡思,使他看着它不能处之泰然。   唐鲁立揣测他这时如果告诉她,他要和她分手,她一定会立刻晕过去。好在他不可能对她做出这么决绝的事情,因此他忖思了一下之后,便用上带道歉的语气说:“晓惠,我不想同你打马虎眼了,这下我很想同你结婚,但还不能即刻结,因为是我不要我以前的女朋友曾小丽的,在她没同别人结婚之前,我不能不讲良心先同你结婚,叫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听他这样说,曾晓惠似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的眼睛盯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嗲声嗲气地说:“好,你讲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有什么要紧?只要你真心爱我,我什么时候同你结婚都得!”   ……………………   晚上曾晓惠在唐家和唐母一起做针线活儿,两人低声地说些怀孕、生孩子之类的事情,说到敏感的字眼时,晓惠不时羞臊地笑,那悦人适耳的年轻女子声音很撩拨人的心弦。   唐鲁立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新买的那本旧技术书,耳朵不时竖起来听听母亲和晓惠说些什么话儿,心中浮起一些温馨和恬适的感情。   由于找不到工作,做生意又没有本钱做,唐鲁立搞研究、看科技书时就很容易焦灼、苦闷、绝望。这个时候也一样,听着曾晓惠在厅房里和母亲亲热地交谈,他心中不能不想到,虽然他越过越艰难了,但他这一辈子看起来既无法放弃业余科研,也无法抗拒婚姻爱情。业余科研是他的立身之本,报国尽忠的唯一所长。婚姻爱情则是命运对他这种追求的额外关照和“补助”,他都很珍爱它们。   当一种追求深入到你的血液,深入到你的骨髓之时,你的理智对它就再也无能为力,既无法驱除它,更无法决定它是不是推动你步向非常贫困悲凉的境地这种推动是难于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你完全处于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之中。既然在这种情况下你自己没法改变你自己的命运,那你就顺着命运安排的路顽强地走下去吧,星光永在前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   曙光照临大地,唐鲁立在自己家里吃了两块煎饼之后,又带了一块,然后便用一个四轮小柜车推了一些货物到工程队院门外去摆卖。   他做起这小生意已经有几日时间了,由于缺乏资金,他只能因陋就简地先做这个。   在工程队这边和另一边都有一些铺头,每隔三五十米远就开着有杂货店,不过原来正对着工程队院门的一间可能因为生意不好,在他摆卖之前已经关闭半个月了。   唐鲁立把小柜车一在背靠水沟围栏的马路边摆好,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过往顾客上前来买东西。   像前面几日的情形一样,他等上很久也等不到一个人来买东西。这儿是街尾,过往行人很少,没有人走动自然不会有很多人买东西。他又不能把自己的小柜车推向闹市区,怕城监追赶、没收闹市区是不准这样卖东西的。而他初步试验做生意也不能太心急去办有关手续,怕做不成功。   从前面几日的情况统计,唐鲁立就是一天到晚在街边守着,靠那小柜车里的一点儿东西也不能盈利几块钱,莫讲有余裕,能积攒钱,单是讲吃饭也会难以为继。因此他才做几日就心情淡了,想要改做其他生意的念头与日俱增。   但唐鲁立却不能心急地就把摆街边扬弃掉,因为做一辆小柜车花了他近两百块钱,而且父母支持,曾小丽、曾晓惠知道了也很赞同。因此他暂时还不能感情用事,才做几日就不做了,让父母和小丽、晓惠认为他做事有始无终,以后不再支持他。   一个大概三十岁的男青年从最街尾的方向走来,离唐鲁立还有五六步远时,他向小柜车上的烟板望去一眼。虽然好像很无意似的,唐鲁立却立刻预感到他会买烟。果然,这男青年到了烟板前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先要了一包三块钱的烟。唐鲁立找了两块钱要给他时,他却挥挥手,又要了一盒王老吉凉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斜对面一家叫“大大士多店”的杂货店,女老板在唐鲁立出来之前已经开了店门,但是同熬了那么久,唐鲁立卖出了两样东西她却没有卖出一样,也许是觉得憋气,她突然把店门给关掉了。   第一九0章   说起来,自从唐鲁立在街边摆了摊,做起了小生意,那杂货店便越来越不再正常营业了。开始他看见对方主动招徕过往顾客,望向他的眼神很阴冷、异常,他便觉得很不安,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抢了对方的生意,引致对方不满。他是个愿意与人为善的人,看见自己在这儿摆摊也赚不到多少钱,不必要去伤害别人,便想自行偃旗息鼓,先停止摆摊,叫对方心情愉悦。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行动,对方竟已经关了门,好像不“再”开了,这叫他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正在唐鲁立情绪黯然的时候,唐父从工程队大院里走出来了,凑近唐鲁立问:“阿立,我今日还没有吃早餐,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可以点饥的东西吃啊?”   “还有一块煎饼。妈煎好的时候你没吃吗?”唐鲁立反问。   “没有。那时我肚子还饱,没有吃。”唐父回答。   “那你就吃煎饼吧。”唐鲁立说,马上将自己带出来的煎饼递给他,他却没有要完,留了一小块给儿子,然后一边吃一边走向斜对面,嘴里说:“怎么这家店子这下就关门了呢?”   但他没有等唐鲁立回答他,便慢慢踱步上街去闲逛了。   唐鲁立又在那儿呆了好一会儿,不时前后瞻顾也没有人来买他的东西,他便想:“我还是要改做其他生意才得,依凭这小柜车做不到多少生活用费,虽然面子要紧,做生意不能轻易变来变去,但它又不是一成不变的,赚不到钱可以再选择做其他,我并不是一个太愚笨的庸才,只要有勇气,有胆识,即使以后不会做得一帆风顺,至少也应该比这下多赚一点儿钱吧?”   ……………………   曾小丽的父亲曾抒铭的鼻子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他观察一个人的心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鼻子。他的鼻子放出一种别人眼睛看不见的气息,在人的脸上嗅嗅,就能估摸到别人大概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女儿与罗顺初订了婚以后,他的鼻子便不时在她的脸儿上嗅嗅,嗅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嗅出女儿同她的前男友唐鲁立及今日的对象罗顺初的关系,没有越出他的灵敏度范围:他得出结论,唐鲁立越来越拒绝接受她的爱,罗顺初则越来越对她生出了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罗顺初与曾小丽成婚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日曾抒铭买了一支大九江双蒸酒回来喝,菜也是从外边买回来的,有烧鸡、熟肉片等。饭也不等做好来吃,他自己就一个人坐在小桌子前开了瓶盖,把酒倒进杯子里喝,喝得很慢很慢。他以前喝酒都是在节日、或者喜庆的日子,平时不喝。可是今日不是什么日子他也买了酒回来喝,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他认为顺初和小丽的婚事铁定会成了,心中高兴吧?可看他的脸色,却阴阴郁郁的,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压在心头那样。   小丽妈见老伴不是节日也买回酒来喝,而且脸色不好,就劝他说:“老陈,你心情不好就莫饮酒了,看饮坏了身子。”   “哪个讲我心情不好了?我是心情好才饮酒嘛。”抒铭对她一瞪眼道。   曾小丽正在厨房里摘着蔬菜,听到母亲说父亲在喝酒,她也跑出厅去,见父亲脸色确实阴阴沉沉的,像存了什么沉重的心事,她也很不安,便劝他说:“爸,你莫再饮酒了,酒会伤身子的。”   “你们莫管我,我不会醉!”抒铭带上点儿醉眼惺忪地说。   “不会醉也莫饮那么多嘛,饮多了有什么好处。”曾小丽又说。   抒铭对她挥挥手:“你莫讲了,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今日我高兴,想饮多少就饮多少,想喝醉就喝醉。”   曾小丽上气起来,高声道:“爸,你怎么这样任性啊,像三岁小孩子一样,一点儿也不听人讲。”   她这一说,抒铭抓酒杯的手突然停住不动了,眼睛盯住她道:“小丽,在饮酒的事情上我听你的,在结婚的事情上你听不听我的呢?”   曾小丽想不到他会这样将自己一军,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因此愣了一下,然后言不由衷地回答道:“好,我听你的。”   “行,一言为定,哪个都不能食言。”抒铭高兴起来,赶快倒掉了杯里的酒,怕夜长梦多似的,他当日就叫曾小丽和罗顺初去开结婚证明,催促他们快些把结婚手续办了。   曾小丽本来还不想与罗顺初结婚,但违拗不了自己的许诺虽然应该是父亲故意挖了一个坑让她去跳,只能心存不甘地让父亲去找凰村的村主任老魏开了结婚介绍信,然后和顺初一起去安都镇民政办办理结婚登记。   很巧的是,他们来到安都镇民政办时,刚好结婚证书全放完了,要想办登记得等一个星期以后。   抒铭哪儿等得那么久,此路不通就另寻他路。他找回自己的出生地石溪镇,托自己的外甥、该镇副镇长黄宝丰想办法。黄宝丰给他搞来了两本没有存根的空白结婚证。   曾抒铭得到了这两样东西之后,真是如获至宝,立即兴冲冲地赶回安都镇叫女儿和顺初去石溪镇办结婚登记。   曾小丽本来不想和顺初结婚的,在安都镇民政办碰了“壁”拿不到结婚证,她正暗自高兴,见父亲要她和顺初去石溪镇办,她哪儿愿意接受?便提出异议:“我的户口不在石溪镇,哪儿能办结婚证啊?!”   “怎么不能办!我的出生地是那儿,我的根也在那儿,我的女当然能在那儿办结婚证了。”抒铭自找说辞。   曾小丽冷笑:“婚姻法上可没有这样讲。你莫以为我是个傻子,婚姻法上怎么讲,我心里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哪个也糊弄不了我。”   “不管婚姻法上怎么讲,拿得到结婚证就得了,你还怕它没用吗?你表哥是那儿的副镇长,这点儿小事还办不成吗?”抒铭说。   第一九一章   “就怕我们这件事情成不了,到头来还做出坏事,连累我表哥丢了官,那可太不值得了。小『说Ww』W.』⒉3TXT.COM”曾小丽含有深意地说。   “怎么连累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帮办个结婚证嘛,还怕上头揪辫子揪得那么厉害吗?”曾抒铭很不以为然。   “那可难讲哩。”曾小丽撇撇嘴。   她心里有了底。依照她所知的婚姻法知识,就算她在石溪镇拿到了“结婚证”,她的户口不在那儿,罗顺初的户口也不在那儿,那都是作不了数、一点儿也不会受法律保护的。她和罗顺初仍然不是合法夫妻,将来要推翻也行,要维持也行,全都由得她去“决定”。便在表面上应承道:“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同罗顺初去办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拿了结婚证回来我们要一个月内不办酒,不圆房,更不住在一起。”   “得得,这有什么难的,小夫妻再急也不急那一个月。”曾抒铭满口答应。   这样曾小丽和罗顺初便一起去石溪镇。先找了表哥黄宝丰,宝丰把他们领到镇民政办。民政办那个办结婚证的代理文书见来人是副镇长的亲戚,也不问空白的结婚证是从哪儿得来的,有没效,当时就拿了公章在上边盖了印。   回到安都镇之后,罗顺初有“合法”结婚证抓在手,底气就很足了,都要求曾小丽和他搬住在一起,都要求曾小丽和他圆房,让他快些跟她做成真实夫妻的事情。但全都遭到曾小丽的拒绝。曾小丽的说辞是:“我在办结婚证之前已经讲明了,办好证后一个月内不办酒,不圆房的,你可不要强迫我。”叫他没点儿奈何。   曾抒铭见女儿和罗顺初拿到了“结婚证”,虽然女儿还不愿意与顺初同住、圆房,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早落了地,也不再强求她怎么做了。他不再喝酒,阴郁的表情不再留在脸上,见人总是乐哈哈的。   ……………………   程雅湘虽然得到了做成肾移植手术,而且身体状况在术后的有一段时间里也表现得明显比之前好,给她自己和家人都带来了希望和信心。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她的身体逐渐出现了排斥反应,并且还越来越严重,结果拖了一段时间以后,她便处于病危状况之中了。   这一日,唐鲁立正在自己家里的河粉店里卖着河粉,忽然程雅湘的一个堂姐程可玲急匆匆地从桥头方向赶到了他家这店门口,呼吸也显得颇为急促地对他说道:“阿立,立,快,快告诉你妈你爸,阿湘不行了,你姨希望他们能再去看看她哩!”   “什么,阿湘不行了?她不是才做过手术不久吗?怎么那么快就恶化啊?”唐鲁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可玲说:“是啊,就是这样啊。做那手术没用,一点儿也没用,花了钱,但排斥,做了等于没做。”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就默然了。   做移植手术这种事情,虽然他以前也认为应该有可行的地方,最起码能够多活几年。但他也隐隐地觉得,可能作用不会太大,到时还是很快会死。只是他不懂医学,所以也就那样“轻淡”地想过一下而已。现在情况变成这样,他就想:“阿湘得的实在是太严重的病啊,虽然医生有那样一份好心,希望救活她,给她做了手术,但实在救不了,也不能怪医生啊!”   然后他便带着程可玲,疾疾地赶到自己家去,见了唐父唐母,再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他们。   唐母一听程可玲带重复地再向他们叙述了同样的话儿后,立刻伤心欲绝,满脸悲哀地喊起来说道:“阿湘怎么那么可怜啊!年纪轻轻的,什么其他病不得,要得这种治不了的病,这不是老天爷故意跟她过不去吗?!”   一边说,一边她眼泪便拼命地冒出来。   没办法,既然程雅湘不行了,他们也只能去看看她,由唐父唐母和唐鲁立跟程可玲的家人一起去,留下唐鲁花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   唐家三口和程可玲等赶到市区医院时,程雅湘还没有离开人世,但却是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程母和一些她的女亲友站在女儿病床前低声地掩面哭泣着。   唐鲁立开始见面前站着太多人,不好乱往前挤去,因此一时没有看见程雅湘的人,只看到挡在她身前的好些人的后脑勺和后背等。到后来,程母看见唐母等来到,便忙暂停了一下哭泣,向他们说道:“哦,你们都来了……阿湘快不行了……”   一边说,她一边再次落泪,但却将自己的身子移向一边去,以让别人也能看见程雅湘。   她先这样做,原来挡在程雅湘身前的其他人,也忙将自己的身子移向了一边去,让唐鲁立都很快看见了程雅湘的脸儿。   这时程雅湘眼睛紧闭着,呼吸微弱,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之中。在她的脸部,插了有鼻吸管,而在她的手部,则接了滴液管……   “阿湘,你伯,你姨他们来看你了,你睁开一下眼睛来吧。”程母向女儿呼唤道。   唐鲁立觉得程雅湘现在病得那么厉害,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不打扰她才行,因此他便不自觉地看程母一眼,开口道:“姨,不用叫阿湘睁开眼睛吧,就让她在那儿好好地休息就行了……”   但程母满眼泪水,抽咽着声音说:“她已经不行了,这下不让她看你们一眼,她以后就再没机会看你们了。”说着,她又再次向女儿呼唤起来。   程雅湘在初时给母亲呼唤,仍然是继续闭着眼睛,但在多呼唤了几次以后,她的眼皮猝然微动了一下,然后再过了十几秒钟以后,那眼皮就困难的,但却又是缓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睁开来了。   唐鲁立在表妹的眼皮睁开到一半以后,他就忍耐不住了,先向她喊了一声:“表妹,阿湘,表哥和阿姨、姨父来看你了!”   第一九二章   “你们好……谢谢你们……我要走了……”程雅湘声音挺费劲地道,只说完了这样的话儿之后,她便再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眼睛一闭嘴一歪,呼吸迅消失,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人世。   “阿湘,你醒醒,你再醒醒,不要那么快走啊!”程母痛苦绝望地喊,眼泪拼命地流了出来,但她也再喊不醒女儿了。   ……………………   唐鲁立不再在外边摆摊了,因为他觉得那真的是太难赚到钱了最主要的是连一个人的吃饭钱也找不到,更不用说是找到让一家人有饭吃的钱的,这叫他没有一点儿信心。   这日睡了午觉起来,唐鲁立心头低落、烦闷又堵得很慌,在家里呆不住,便走上街去。   天气很燠热,火红的太阳照在大街上,使没有遮到阴的路面全都金黄金黄的,向人的身上散出挺火烫的热量。   男人不管天气怎么灼热,太阳怎么猛烈,都不喜欢撑伞、戴帽出门的。唐鲁立也一样。他走出街去没有多久,就给猛烈的太阳照得头顶上直冒汗,火辣辣的,叫他不能不快些找到有树荫、楼阴的地方走。   好在安都镇虽然还没有什么三层以上的较高楼房,却有很多常绿树木。下午两点钟太阳也早已开始西斜了,只要走到火茶街,“长长”一段路都几乎给楼房、树木遮出阴来了,叫你不怎么能给太阳晒到。唯一难改变的是,那汗水一出门就拼命从额头、脸上、脖子等处不停地往外冒,像汗孔闸全坏了一样,难以阻止它们的外泄,叫唐鲁立一路走,一路便不停地拿手抹去脸上、脖子上的汗珠:特别是额头上流下来的汗珠,如果不快些抹去,还可能会给流进眼睛里,叫眼珠给刺得难受。   好在第一个报亭离家不远,他很快就来到了。   这报亭设在十字路口边,是一个中年妇女开的,此时没人在那儿翻阅书报。唐鲁立一到便拿起一份自己感兴趣的xx晚报来翻阅,没仔细看,只简单浏览了一下主要的内容,然后就放下了,又拿起一份xx日报来翻阅,这回才打开第一张,那妇女就伸过手来,说:“你又不买,翻那么多做什么呢?叫我的报纸卖不出去,太过分了吧!”   说着她便赶快将报纸收了过去,又叠好了。   这女人也实在太小气了。唐鲁立心里想,虽然他很少在这儿买报,但他今年以来也给她买过几次,以后还可能再买。可她连让他随便翻一下报纸也不行,他以后还怎么会再来买她的呢?难怪她这儿总是没有很多生意。   唐鲁立不再浏览她的报纸了,赶快一转身便向别处走去。   离这书亭不远处有一家个体户开的小书店。唐鲁立以前最常到他们那儿去翻阅报纸,店主兄弟四口子轮流看档有时是四个一起看档,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说过他,他因而买他们的报纸也最多。   这个体书店叫金三角书店,平常总有很多人在它店里店外翻阅书籍、杂志,或者阅读报纸的,显得人头耸耸。   这次唐鲁立走来它这儿,一望里边便觉这回来看书报的人挺少,这叫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惴惴不安的感情:在报亭受了冷待后,他来这儿也怕再出现那种受人“轻侮”的事情了,虽然这书店里的四个店主还从来没有给过他冷脸子,但他也不能不先存顾忌,不敢那么放得开。   不过唐鲁立还是得在这儿看一下报纸,不然今日的日子就难熬过去。别处也是不会让他乱翻的,他不在这儿看一下报纸,一日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于是他走到了放报柜前,拿起了一份xx日报来翻阅。   做这书店四个店主当中嫂子的女人坐在靠门前的地方,对他跑来翻阅报纸无动于衷,但她的叔子从里边跑出来时,瞧向他的眼神却既阴沉又不快。   虽然这年轻的男子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唐鲁立却觉得心头一震,没法再在这儿继续浏览下去了。   于是他放回报纸,用手抹一下额头和脸颊,抹去冒得太多的汗珠,匆匆离开了这儿。   走了十多步远之后,唐鲁立忽然想到了xx日报上报道的一则外国科研成果新闻有点儿问题:那上边说从理论上计算,人类是有可能明出接近百分之九十五光的飞船的。他觉得这种计算结果一定有误,那种可能性哪儿会有可能达到呢?   唐鲁立越想越觉得那种所谓成果一定是不正确的,虽然是走在街上,他也忍不住赶快掏出了纸笔来蹲在地上,根据自己所学的物理学知识,把纸垫在大腿上演算起来。   路人走过他身边时,都把目光向他的演算纸上投来了一眼。   唐鲁立越演算越觉得报上报道的所谓科研成果是错误的,虽然那“成果”是出自“权威”之手,也不能叫他信服。当他得出自己的最后结果时,他看见同工程队宿舍院的老李从身边走过去,便急忙赶上去,用手拍着此人的肩膀问:“李师傅,你讲飞船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光吗?”   “呵,应该可以吧,飞船是飞得很快的。”老李随口回答。   “怎么可能呢?光束可以很细,而载人飞船再小也有一定体积,而且它要达到接近光,也只能借助宇宙中度最快的光能来做动力,那样大的体积哪能飞得那么快呢?”唐鲁立又道。   “可以把人压得像蚂蚁那么大嘛。”老李笑着说。   他的话儿挺有“创意”。但唐鲁立又问:“那怎么得呢?人不是给压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有意义,我昨日就看见我给压得像蚂蚁那样小,这下我不是照样活着。”老李继续笑着道,忽然他自言自语地拼命摇动起他的头来,像神经不正常似的。   唐鲁立想起来,老李是曾经得过精神病的,问他不会有什么理性的回答,便不再多问什么话儿了,转身走回家去。   第一九三章   凌帆把司马刚打了以后,司马刚没再来找刘雅芳,刘雅芳在凌帆面前也显得很温顺、很听话的那种样儿,再也不违拗他了。雅芳是一个容貌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凌帆上班想着她,下班围着她,像蛇一样地缠着她,一点儿也不放松,叫雅芳很厌烦却又很无奈。   雅芳又是一个有一定主见的姑娘,虽然外表上显得很温顺、很听话的样儿,并且越来越不违拗凌帆的意,但在她心中,她却越来越为自己没有自由可言的生活所烦恼,所不平,想要另外找到一个理想的对象,光明正大地嫁出去,做一个理直气壮的他人之妻,以摆脱凌帆的纠缠。   雅芳在凌帆下班之后是无法到别处去的,凌帆规定她一定要呆在她的小屋子里,如果不见她在家,他就会像狼犬一样地四处追寻她,直到把她追回来为止。作为一个有自尊心、有羞耻感的未婚少女,老被一个已婚男人追寻,不管是在大街小巷还是在没人的地方都这样,这男人又是一个结了婚有老婆孩子的人,是会很难堪的。因此她在他下了班之后决不敢到别处去,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与凌帆见面,接受他的亲抚和昵语,让他认为她不是一个能生异心的“小女孩”,这样来尽量减少自己出丑的机会和可能。   雅芳在凌帆上班、走不开的时间,却是完全自由的,可以自主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到哪儿去做。这样她便通过各种形式、途径去找同学、朋友,让他们给自己牵线搭桥,以找到一个合意点儿的对象,争取尽快让自己嫁出去。   刘伊喜是刘雅芳同学当中最出名会做媒的姑娘,她曾经成功地给两个男女同学介绍成对象。给她介绍成的第一个同学,对象是做水运的。伊喜跟那女同学说:“我给你介绍的那男人是开运输船的老板,家产多少无法讲,但至少不会叫你嫁了去后受尽委屈,日子不好过。”女同学听了她的话儿很爽快地同意了见面,见了三次面就闪电式地结成了婚,婚后一揭底,她才知道受了骗:原来自己的老公是伊喜的远房堂哥,是个做水运的帮工,虽然工资不算低,但却并不是个什么老板。结果女同学很懊丧,很恼恨,失望之余想到他还不算是个很没能耐的人,结果就只得将错就错,勉为其难地与他继续过下去了。   给伊喜介绍成的第二个同学,对象是安都镇中心卫生院的出纳。那男同学自己在镇私营小纸厂工作,工资不高,收入也不稳定,本来连法定婚龄还没到。可听伊喜说给他介绍的对象是在镇中心卫生院那么好的单位工作的,收入稳定不说,还拿挺高工资哩,竟然美气得不行,也不管自己扯不扯得到结婚证,当下就急着让她领着去见了面,只见是个有三几分标致的姑娘,虽然长得称不上漂亮,并且大他六岁,但还叫人爱得起来。   男同学同意和这姑娘做对象。三个月下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稳定了,结婚的强烈了,便在户口本、身份证上做了年龄的手脚,一起去民政办扯了结婚证。洞房花烛之夜,新娘卸了盛装,两人要行之事时,男同学蓦然现新娘右脸部有个很大的伤疤,它使她变得不像先前那么端庄了。“你不是邓明英?”男同学当下一声惊叫。新娘毫不羞臊地回答:“我是邓明英啊!怎么我不是邓明英?如果我不是邓明英,那还有谁是邓明英?”“怎么我原来看你没伤疤,这下看你有伤疤的?”男同学皱起眉头说。“我原来没伤疤,是我抹了化妆品,将它遮掩住了。我这下有伤疤,是因为我把化妆品洗去了,再没东西遮住它。”邓明英为自己分辨说。男同学对着她左看右看,前后两个人倒是非常相像,不是同一个人也难说得过去。男同学和她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难以改变了,只能将错就错,就和她好好做一对夫妻。   婚后数月,男同学提早下班回到家时,突然现一个几乎和自己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青年在自己家里正和妻子有说有笑,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跟自己见面“谈恋爱”的正是这个姑娘,自己的妻子在结婚时和她掉了包。后来他再一了解、一打听,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刘伊喜的表姐,那个和自己的妻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则是自己的小姨子、邓明英的双胞胎姐妹……   刘伊喜给人介绍成的对象,因为外人难知底,在外人眼中看来都是挺幸福美满的。因此刘雅芳现在打算要找到一个合意点儿的对象时,便先想到了她。   伊喜快人快语,见她向自己相求,当场就给她打包票:“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个又有钱又标致的老公,美死你哩!”   “那我先谢谢你罗!你可一定要给我好好找到呵!”雅芳有些不放心。   “那当然,只要我给人介绍对象,没有讲找不到的。”伊喜似不屑地说,“如果能成事,你给我多少介绍费?”   雅芳想不到她这么明白的向自己问这样的问题,略踌躇了一下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能找得到一个我中意的对象,又能谈得成,我可以给你二十块钱介绍费。”   伊喜听她作了这样的保证,当下点头肯:“得,就这样办,一言为定。”   然后她就叫雅芳耐心等待,她会下功夫去找的。   刘雅芳对刘伊喜抱着十二分的信任,认为只要她尽力去做,没有不成的事情,便翘以待,三天两头挤出点儿时间去找她,给她买吃的、送用的,只盼着她快些给自己找到一个合意点儿的对象,叫自己快些嫁出去。   这回刘伊喜的能力似乎受到了挑战,迟迟不给刘雅芳明确答复。雅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时问她:“是不是你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出色的,你不好意思给我介绍啊?”有时又问她:“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些男人嫌我生得不够靓,或者嫌我有过男朋友,不愿意跟我谈啊?”   第一九四章   刘伊喜听刘雅芳这样问,摇晃了一下头,然后含笑回答:“也是,也不是。』』天』籁”   “这么难找?看起来是嫌我的人多罗?”雅芳自贬自弃地道。   伊喜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没办法好好挑选。又或者我能力有限,找不到合适的人吧不合适的人我是不敢随便给你介绍的。”   她说再给雅芳好好找找,一定给她找到一个非常有钱又非常标致的对象,叫她继续耐心等待。   两日后,刘伊喜再来找刘雅芳,一见面就喜气洋洋地告诉她:“阿芳,这下好了,我终于给你找到一个好对象了,他是我阿哥的同学,在粮管所工作,年龄跟你相差无几哩!”   在粮管所工作的人不见得很有钱,不过工资稳定又比一般企业高那是肯定的,因而雅芳没有异议,同意见面。   伊喜阿哥的同学叫小进,一米六十的个子刘雅芳也是一米六十的个子,胖得肥嘟嘟的,因此叫他的身高显得比他实际的身高要矮,叫雅芳一见就皱眉头:这就是那个“非常有钱又非常标致”的对象啊?太倒胃口了吧?她怎么可能接受呢?   刘雅芳当着小进的面虽然不好说什么,小进一走她却不满地冲刘伊喜说:“刘伊喜,你搞什么名堂啊?同我介绍的竟然是这样的对象!就那一副尊容,长得比我还矮,还讲他又有钱又英俊,不是成心捉弄我吗?”   伊喜似乎早有准备,听她这样说,当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是认为他又有钱又英俊啊!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这样讲,不是只我一个人的看法。当然罗,如果你不满意,那是我没办法的事情,我只好再给你另找一个了。”   伊喜叫雅芳再耐心等待,她会给雅芳找到一个叫她非常满意又“英俊”的对象的。   当日伊喜便通知刘雅芳去她那儿见面。   刘雅芳到了刘伊喜的住处。进门时见她屋里坐着一个年龄和她们相仿的男青年,雅芳猜想这可能就是她要介绍给自己的对象了,便仔细打量着,见那人长得非常瘦弱,一副病怏怏的样儿,穿着很简朴,虽然相貌有些俊秀,但显然也没有什么钱,她是不会喜欢他的。   伊喜见雅芳进了门,先跟男青年说:“这就是我同你讲过的那个刘雅芳。”又告诉雅芳:“这是我阿姐的高中同学,叫曾学军,在凰村村委会工作,今日我把他介绍给你。”   曾学军盯向刘伊喜,慢条斯理地道:“先纠正一下,我并不在凰村村委会工作,那种工作我想做也没机会做。还有,也不是我想要做她的对象,而是我可以帮她找找看,看找不找得到一个叫她满意的对象。像她生得这么靓的妹子,应该找到一个比我好,比我强的对象,我是决不敢高攀的。”   “都是一个意思嘛。”伊喜道。   “差别可远了。”学军又说。   “你这人总是这么滑头。”   “不是滑头,是实事求是,不欺骗别人。”   “好,好,我讲不过你,不讲了。”   伊喜住了声。   曾学军又望向刘雅芳,表情郑重地说:“小姐,请你一百个放心,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尽力替你办到。”   当日曾学军就领了一个俊小伙儿钟林生去找刘雅芳,两人一谈即合,互相明确“可交朋友”。不过刘雅芳给钟林生定了一个条件,就是不能到她住的地方去找她,只能到河边去找,他们每个星期在固定时间约会三次。   这日两点钟刚到,林生就等在河边一处榕树下,和刘雅芳见了面,然后就把她接到他家去,在他家他准备了很多甜品和水果。两人正吃得开怀,突然凌帆闯了进来,一见雅芳便脸色阴沉地道:“阿芳,你今日做什么总是不回家?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哩,原来是跑来了这儿!”   “我男朋友找我有事,我不想那么快回去。”雅芳皱起眉头道。   凌帆生硬地说:“你家里有事,你不回也得回!”   “我不回就不回,关你什么事?你这是想干涉我的恋爱自由,人生自由吗?”雅芳执拗地责问。   凌帆冷笑一声:“我干涉你的恋爱自由,人生自由?这讲得太严重了吧?我有吗?我才没有哩。我只不过是关心你而已,我不想你受别人的骗。”   “我受谁的骗?我一直都是受你的骗!只有你才骗我!”刘雅芳非常气愤地说。   “你敢这样骂我?看我不给你好看!你这个小x子,给我上过那么多担杆还玩不死你的心,以为别人是傻瓜,还会喜欢你,爱你么?做你的美梦去吧!”凌帆高声骂道。   他这一说,钟林生瞧瞧他,又瞧瞧刘雅芳,突然阴沉下脸儿来,对刘雅芳说:“刘雅芳,不好意思,你还是同他回去吧。你已经同他是朋友关系了,我不能夺人所爱!”   说完这话儿,他就做出了谢客的手势,“驱逐”她走了。   刘雅芳见他这样,愣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猝然哭了出来,快步冲出了门去。   ……………………   曾小丽的拖鞋有一只穿了一个洞,不仅穿着走路会弄脏脚底,还会叫脚底踩得很痛。因此她便穿着它去上街另买一双,决定买好后便把它抛弃。   曾小丽骑着单车来到镇政府左边的两层中心市场,进去后,前边的那几间她没有停车,而是望一眼就骑过去了,心里打算着径跑到最远处的那一间,然后再下车由那一间起往回一间间挑拣过来,直到选到样式最理想、价钱最便宜的才买。   但她的车还没有骑到最远处靠边上的一间,就突然“嘭”地一声,爆胎了。如果不快些推去补,到时买好拖鞋就不能立即骑回去。她便先下了车,把它推去路口处修补单车的摊档。   在中心市场路口处只有一个摆在路边的单车修理摊,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他那儿有一辆三轮车已经拆出了后胎,而他却蹲在一旁木箱前埋头翻拣着一些小零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倚着他,眼睛望着街上的行人。   第一九五章   曾小丽把车推过去,摊主抬起头,问她:“要修车吗?”   她点头:“是,我的车爆胎了,请你补一下。小』说WwW.⒉3TXT.COM”   摊主站起来,走动两步看她的车原来他是个跛脚,不能像别人那样正常走动,而只能一歪一歪地跳过来的。   曾小丽看着他有些不便的脚,问:“我的单车要上锁吗?”   “不用,上了锁就补不了了。”他回答,把单车扛上一个铁架子上,虽然显得挺费劲的样儿,但他却还是扛了上去,架好了。   见这人先给自己修理,曾小丽便就势在旁边一张小矮凳上坐下来,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也看向她,一对细眼珠眨动眨动着,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像两个冲天炮小时候的自己,也有过这样一副打扮吗?那时自己看大人,是不是觉得很高大,很成熟呢?她这样想着,不禁对小女孩笑了笑。小女孩没有回应她微笑,却顺着摊主的后背慢慢移过去。修车的那人没有停,头也没有抬,只说:“小丽,你莫走远了!”   原来这小女孩也叫小丽。不知为什么,曾小丽心中生出一些同名相亲的感觉,想要走过去搂抱她。   小女孩却走到了几步远的一家店子前,旁若无人地走进去,从一张藤椅上拿起一个电子游戏机玩。她的小手在机上按着,叫那机出音乐的声音,于是她的小脸儿也笑了。可才玩了一下,女店主就从收银柜前走过去,凑到她面前低声喝斥道:“快放下!玩坏要你赔!”   小女孩一听,赶快就抛下游戏机跑了回来,又倚在她父亲的身上,一副很依恋他的样儿。   跛脚摊主开口道:“小丽,你乖乖,不要去乱动别人的东西,回家爸买糖给你吃。”   他的声音带着沉郁,带着压抑。曾小丽听出了这种异样,心中对他油然而生恻隐之情。很久以前,祖母哄她的时候,说的也是类似的这么一句话儿,它出在她受委屈、受惊吓的时候。她并不在乎祖母是否真的会买糖来,只觉得当时一颗小小的心,因为有祖母可依靠,而随之溢满了安全感和满足感。那时的她是多么可笑啊,不管多远多近地从外面回到家去,第一个概念就是把祖母找到,喊她一声,依偎在她身边。仅仅是为了她手里的那些糖吗?并不是,那是缘于一种最原始最纯真的血脉亲情,和那一份安全感!   单车修好了,只需付一元钱,可曾小丽真想给摊主和他的小女儿十元、二十元钱。然而她没有这么多钱,拿不出来,只能满带遗憾地道声谢,然后推着车走了。   路上曾小丽遇见了施雪红。雪红是一个赶时髦的人,穿着短“破烂”的牛仔裤,袒胸短袖的确衫,着高跟鞋,牵哈巴狗,一副孤高自傲的样儿。   曾小丽在雪红面前容易产生自卑感:因为对方是体面的,自己是寒碜的;对方有单位,自己没单位。因此在不经意间与对方打个照面,她由不得后退了一步,想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改走旁边。   雪红似乎不想放过她,一见她就说:“小丽,你怎么搞的,上街来也推着这破车。要换了我,早把它扔了!”   “我哪儿同你,你有工作,我没有工作。你想扔就扔,我想扔,哪儿能那么容易扔呢。”曾小丽低声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像你生得这么靓的妹子,只要嫁到个有钱的大老板,即刻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想扔一部破单车,那还不容易吗?!”雪红大声大气地说,还要再说什么话儿,但没说出来,那哈巴狗趁她分心的机会,突然挣脱她的手,拖着白绳子往后边跑去了,见此情景她只好一边追狗,一边回头说,“我要追狗,以后再聊!”   说完以后她便快步跑走了。   雪红的一番话儿触动了曾小丽的心,叫她身不由己地浮想联翩:是啊,如果她能够嫁给一个有钱、自己又合意的老公,她的生活就会很快得到改观,从此丰衣足食,无忧无虑,要买各色各样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就像罗顺初那样,就具备了“有钱”这个条件……   但是曾小丽禀性并不是一个那么爱慕虚荣,贪图安逸,期待不劳而获的人,夫妻互敬互爱,同心协力地做出一番事业,赚到足够生活的钱财,那才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境界。特别是她现在好歹也有了个心上人,唐鲁立虽然没有钱,但与她有情,只要他们能够心心相印,互敬互爱,她就不会轻易把心转移到别人身上……   曾小丽这样走着想着,忽然没有穿底的那只拖鞋“噼”地出一个声响,随之便似乎离开了她的脚。她低头一看,原来那拖鞋的右边带完全断了,叫脚一点儿也不能再穿在鞋上了。   这样的鞋还有什么用呢?什么用也没有了!曾小丽只好把单车往路边一锁,拖鞋往垃圾桶一塞,然后就光着脚丫子快步跑去买拖鞋了。   就近就有鞋店,但人太多,济济一堂的,她不想去凑热闹,而是情愿多走点儿路,到较少顾客的店子去。因此她对那些人多的店子只望上一眼,便转到了前边。到了一家门前只站着两个人,门里没有人的店子,她径直走了进去,先端详式样,选中了再问价码,全合心意了才买了一双。   从这店子出来,曾小丽没有着急骑车回家,而是走进中心市场中段靠左边的一排铺头前,从边上绕着它们左顾右盼。中心市场到处都散出一些的气味,很叫人反胃,但它一天到晚常常生意很兴隆的,此时它临街的很大一片地方也贩子密集,顾客拥挤,显得很混乱。只是靠里处,贩子较稀疏,顾客也零散了。   曾小丽走在这儿想,到现在很多人做生意都了迹,看见那些卖东西的人就知道,只要奉公守法,不搞尔虞我诈的歪门邪道,随便做什么生意都有活路。没有本钱做大生意就摆地摊,要不起大铺头就要简易的铺头,总有一样是做得开的。   第一九六章   曾小丽先看见一间二十个平方的门面铺头,虽然位置挺偏的,但有生意,而且能住人,对她来说是挺合理想的。又看见一间有墙有门的铺头,才十个平方大,旁边有一个四角砌砖柱、上边铺了铁皮的简易摊档,虽然显得生意挺冷清的,但她想,如果将没墙没门的那一“间”砌上墙安上门,再跟有墙有门的那间连通,虽然生意是淡些,但能住人也不错。做生意除了要懂行情,知道贩卖适销对路的产品外,还要能独辟蹊径,想到独一无二又赚钱的项目来做。像她和唐鲁立都恰逢风华正茂,又不是太凡庸的人,如果能够找出什么独门儿的生意,把货物贩运回来,赚个差价,薄利多销,想要赚到大钱,那应该不是什么很繁难的事情吧?   ……………………   周眉婧下了决心要炒掉文具店老板的鱿鱼,不再在这儿做了。这店子的几个老板都实在太刁,而且工作太辛苦,难做下去。   听眉婧说要辞职,同病相怜的彭淑琳表现得异常不安眉婧一走,她就更加孤独无助了嘛,因此她便努力挽留眉婧:“阿婧,你做完两个月再走吧,无论如何要等钱领到手。不然做了这么久一分钱也领不到,这不是白给老板做么?实在太亏了!”   “白做就白做,大不了让他们多赚点儿昧心钱,有什么了不起!”眉婧主意已定,无法改变了。   “你这一走,他们不知多高兴哩!以后他们请工仔也这样请,让你做上十日半个月就逼你走,叫你一分钱也领不到,多划算!”   “他划算随他划算去吧,我是不想再做了,再做下去我会吐血。”   周眉婧这样跟彭淑琳说完,只隔一会儿她就走到了老板娘孙秉浩跟前,准备向她摊牌。   还没开口,梁彬先从外边走了进来。   “眉婧,你好!今日晚上有马戏看,是内蒙古那边的人骑骆驼来演的,我想请你去看,你有没得休息?”   眉婧高声大气地回答:“有!同男朋友去看马戏怎么会没得休息?我大把时间休息!”   秉浩见她这样说,赶忙开口:“周眉婧,你今夜要上班的,不能休息。”   “如果我一定要休息呢?”眉婧挑战似地翘起眉头盯视着她。   “那你明日就不要来上班了!”秉浩愣了一下之后,决绝地回答。   眉婧转向梁彬,讥讽地挤着眼:“梁彬,听见没有?老板娘讲如果我今夜休息,明日我就不用来上班了。”   “那你就不要休息了吧。”梁彬换上一副谄笑道。   眉婧冷冷地瞟他一眼,带上点儿气愤地说:“我今日就不做了,你即刻就算钱给我!”   “我早告诉了你,我们这儿有规矩,提早辞退是不能算工资的!”秉浩语气生硬地说。   梁彬瞧瞧她,又瞧瞧眉婧,劝她道:“眉婧,你还是莫辞工吧,等做到能拿工资再走,今夜不要休息了!”   “我就要休息!”眉婧义无反顾地道。   秉浩漠然置之:“那你就休吧,只要你明日不来上班就得了。”   “你真的不算工资?”   “不算,我不能破了我这店的规矩!”   “好,你有种!”眉婧完全对她的无情没了话儿说,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梁彬快步跟上来,在背后喊:“眉婧!眉婧!”   眉婧不理他,只管照直往前走去。   来到靠街尾的地方时,她气喘吁吁的,腿也有些累了,这才放慢脚步。   梁彬赶上了她,到她跟前把手臂往她脖子上一兜说:“阿婧,走这么快做什么?好像背后有鬼赶似的。”   “还不是有鬼赶么!”眉婧气恨难抑地说,“你没看见有吝啬鬼在背后赶我么!”   “你讲我?呵,不是,不是,是讲那个文具店的老板娘!她确实是吝啬,既不给人请假,也不给人工资!”   “我希望她赚多一点儿,多赚一些黑心钱,撑死她!”眉婧突然很恶毒地说。   来到一家小杂货店门外,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想吃点儿东西,便走进去,选了一下,选中面制、很薄的“牛耳朵”,就秤了两块钱。   要交钱时,梁彬抢在她前边掏了钱交给店主。   走出店门时,眉婧先拿出两块“牛耳朵”放进嘴巴里,梁彬随即也抓了一握拼命地大嚼。眉婧不想再那么快漫无边际地往前走了,决定先吃了饼干再说。于是她先想蹲在店门边,觉得会妨碍别人做生意,便走远了几步。   正吃着,忽然眉婧舅舅的女儿曾晓惠向他们走来。她以为晓惠是路过,见她离自己只有十来步远,便站起身迎着她问:“表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晓惠不理她,神情冰冷地直走向梁彬,离他只有几步远时气愤地问:“唐鲁立,你同我订了婚,做什么这下又来勾引我的表妹?”   唐鲁立?梁彬的真名叫唐鲁立?眉婧给晓惠弄糊涂了。这些常听舅舅和舅妈说起“唐鲁立”这个名字,但没有亲眼看见他人,想不到他就是自己面前这个认识了一年多、名字叫“梁彬”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也对梁彬怒目而视了:“梁彬,你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彬像有些愣的样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对晓惠盯视了很久,然后才讷讷地说:“你讲什么啊?我不是叫唐鲁立,是叫梁彬,你认错人了吧?”   “你这厚颜无耻的东西!当着我的面也敢讲这样没廉耻的话儿!我算看清了你的狗嘴脸!”晓惠气不打一处出地说,说了这几句话儿之后,她还想再说什么话儿,但终于没说出来了,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双手捂脸跑走了。   眉婧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也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于是悲愤交集地对梁彬说:“我今日确实是见了鬼啊,真是见了鬼,看见一个专会骗妹子的坏鬼!”   她说完,也不再打话儿,头也不回地快步远去了。   梁彬在她背后拼命地喊:“眉婧,你回来!你回来!快回来,听我讲!……”   第一九七章   唐父、唐母因为唐鲁立一个嫁在邻镇的堂妹生了孩子,托人来告诉了他们的缘故,他们就和唐鲁花一起去探望唐鲁立的堂妹了,唐家只剩下了唐鲁立一个人在家。   晚上六点半钟唐鲁立才开始煮晚饭,这时天色已经比较黑了,特别是在厨房里。平常父母阿姐在家时,即使很想省电费,他们这时候也已经把电灯拉亮了。但现在只有唐鲁立一个人在家,他却还不想开灯,而是随它天色黑也煮起饭来。   厨房里越来越漆不见底,睁着眼睛也渐渐看不见东西了,要做什么,拿什么都必须凭感觉。而他仍然不舍得开灯。由于顾忌别人从外边走过时会因好奇跑进来,然后看见他在黑暗中煮饭的样儿,传出去不好听,他后来便把自己家的外边门给关上了。   唐鲁立虽然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做事。他的感觉非常灵敏,而且对厨房里各种东西放置的位置又很熟悉,什么东西该到哪儿拿不会搞错,而择菜啊、洗碗啊之类,只要他的手觉得不会有什么好挑剔的了,就毫不强求的让它们轻易完成。   当饭菜煮好后,唐鲁立真为自己在黑暗中也能做好家务感到很自豪很骄傲。   在唐鲁立煮饭的时候曾晓惠没有来,这是件叫他觉得庆幸的事情。如果他把碗筷饭菜全端到房间那边摆好她再来,那就完满了。   叫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有把厨房和屋子里的电灯拉亮就打开房门的时候,竟现曾小丽已经站在了门外。   这是叫他预想不到的事情。他由不得猝然有些慌张起来,为自己在黑暗中煮饭的事情可能会被她现,为她在这儿的时候晓惠可能会忽然跑来的情况……但他终究是深爱她的人,他决不会忍心驱赶她走,相反,他还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对她说道:“呵,小丽,你来了!快入屋坐!快入屋坐!喝杯茶!”   曾小丽却站着没动,只回他说:“不入屋了,搬两张凳子出来,我们就在外边坐!”   ……………………   圆圆的月光下,曾小丽决定今夜要好好地和唐鲁立谈一谈他俩之间的事情了。   曾小丽想这事情已经想了好几日。自从跟父亲和罗顺初谈“定”了一个月后办喜酒和圆房的事情后,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每过去一日,她心中就增加一份紧迫感。每增加一份紧迫感,她就觉得不能不快些采取行动,让她和唐鲁立的事情能成,让她和罗顺初的事情能断……表面上她总是不动声色,但心里头她却拿定了主意:决不能真的成为罗顺初的妻子!   曾小丽和唐鲁立往门外坐的时候,开始唐鲁立不同意,说怕别人看见,但曾小丽总是坚持要坐,他后来便没有再反对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两个人坐的都是老旧的木椅。唐家的瓦房经过整修以后,已经显得比较崭新,但旁边别人家的房屋仍是破旧的瓦房;从唐家洞开的屋门往里望,在灯光照耀下,醒目的是一台旧电扇和一部砖头大的收音机,此外再见不到什么其他的值钱东西了。   命中注定叫曾小丽爱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贫穷的人,她的心酸,眼里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默默地流,几次想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儿说出口,但却又说不出。   唐鲁立满脸惭愧,他猜想得到曾小丽要跟他说的是什么话儿,但贫穷的生活给他带来的自卑感以及不忍拖累人的心,叫他只能听天由命,而不敢去争取。因此他不开口,只一次又一次地轻轻给她拭去泪水。   曾小丽把头靠在唐鲁立的肩膀上,喉咙不由自主地抽泣了一下,终于开口了:“阿立,你今生今世一定要爱我!”   唐鲁立仍然沉默着,但紧紧地把她给搂住了。   天空中突然飘下一点儿细细的雨丝来。岭南的夏就是这样,即使在很炎热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有雨下,有时是大雨,有时是小雨。   身子动了一下,坐的木椅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阿立,我以前往银行里存了一些钱,跟我家里人哪个都没讲过。到时我取出来给你,你拿到钱就即刻去做生意吧。”曾小丽眼睛盯着唐鲁立道。   “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去做生意啊,这太不像话了……”唐鲁立摇摇头,然后轻轻地叹气。   “怎么不能拿?”曾小丽盯视着他。   “因为我们……而且做个生意要花很多钱啊……”   “少花点儿钱不行吗?”   “太少钱难做起来。”唐鲁立低眉垂道。   “是啊,你讲得对,钱太少,连顶个空铺头都顶不起,哪儿能去做什么生意呢。”完全是无奈的叹气。   唐鲁立无言了。   曾小丽突然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边,悄悄地说:“阿立,我不管我们找不找得到饭吃,今夜我都把自己给你,你要吗?”   “这不得。”唐鲁立紧张起来。   “为什么?”狠狠地瞪起眼睛。   “因为你已经跟别人订婚了,我们还那样胡闹,那是会害你的。”   “我们以前已经有过了,这下你不敢再要我,那才是真的在害我!”   “不,不……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不回,我今夜就在你这儿睡。”   “那怎么得?我也有未婚妻了,我得对得起她,不能对她做出胡闹的事情。”唐鲁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告诉她,“讲不定她今夜会来。这下我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在这儿坐吧,你什么时候走就把门关上。”   “你想逃避我?”曾小丽伤心地望着他。   唐鲁立垂下头:“不是,我真的有事。”   说完他就离去了。   曾小丽继续坐在那儿,有邻居从自己家里走出来,拿一双同情和怜惜的眼睛看向她,但谁都不向她说一句话儿。她心里想着唐鲁立的“未婚妻”,身不由己地完全被伤感和无奈的情绪所充斥,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越流越多。   第一九八章   曾小丽不想回去,她一定要把唐鲁立给等回来。   半小时后,唐鲁立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些难为情的神色。   曾小丽抹去脸上的泪珠,望着他问:“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哦,办完了。”他几乎是无声地回答。   她站起身来,对他说道:“那我这下回去了。”   “莫……”他欲言又止,像很难说出口的那种样儿。   “你还有什么话儿要同我讲呢?”她瞧着他。   “今夜……你还是莫回去了吧!”他语气显得有些困难的回答。   “你愿意要我了?”她喜出望外。   他窘迫地点了点头。   曾小丽不再多等待了,赶快和他一起收了木椅,走进屋去,从里边关上了门。   床是木板床,硬硬的,上边铺着一张凉席,在炎热的夏日,脱净衣裳躺在上边,光洁的肌肤与凉爽的席面紧紧地贴在一起,叫人觉得挺舒服、挺惬意的。   唐鲁立竟然拿出了安全套,这叫曾小丽非常意外。   “是刚才去买的吗?”   “嗯。”   “你比我想得周到。”   “以前我想得不周到,这次才想得周到。你还没结婚,要怀上孩子的话,到时我如果不能讨你,会叫你没脸见人的。”   听着他的这种话儿,曾小丽很感动,当时便回报他以热烈的拥抱和亲吻。   他们两人的身体融合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是心心相印的人,以前又亲热过,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   完事后,他们两人平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亲热时的那种舒适恬美的感受,久久都没有说话儿。   “阿立!”曾小丽突然瞧向唐鲁立道。   “唔?”唐鲁立回望向她。   “我跟你讲,罗顺初和曾晓惠一定都会知道我给过你,以后他们会嫌弃我,也嫌弃你的,我已经是你的人,这一辈子心里边都只有你了,你还是不敢要我吗?”   “只要我愿意嫁给我,我就敢要!”唐鲁立语气坚决地回答。   “嗯,谢谢你!”曾小丽充满感激地笑了。   这样,随后他们两人就睡觉了。睡着以后,曾小丽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是这样的   曾小丽穿着高跟皮鞋,和穿着平底皮鞋的唐鲁立一起走到一家银行门前。他们是要进去取钱。那家银行的正门开着,却没有人营业,相反的,里边没有柜台,空空如也,到处零零散散地扔着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原来是正在搞着内部装修。   曾小丽想离开。唐鲁立忙摆手制止了她。他让她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只见他径直走到右边最里处的一间空房子里。只经过俯仰之间,他便从那儿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桶,桶儿“嘎吱嘎吱”地响着。   回到曾小丽跟前时,曾小丽看见那桶里有大瓶的塑装健力宝,小瓶的易拉罐健力宝等饮料。她以为他是顺手牵羊拿的别人的东西,便不安地说:“阿立,我们是来取钱,不是要贪人家的东西,你拿走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唐鲁立笑一笑,放胆地回答:“这是银行的人送给我的,不要白不要!”   说话之间,从他进过去的那房子里走出了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来,脸上带着逢迎的微笑说:“对,曾小丽,这是我奉送给他的,你们放心拿走好了。”   听他这样说,曾小丽放了心,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银行来到一处建筑物处,刚进去,一个男青年向他们迎过来,恭谨地说:“老板,份子饭已经准备好了。”   这男青年长着四个头,不是分开长,而是连在一起长,连成很宽的一块,每个脸形都有鼻子、眉毛、嘴巴、眼睛,只在中间处有两个与躯体相接。由于他是她常看见的凰村的魏军,以前只有一个头,现在变成了四个头,叫她由不得有些怔。   正在这时,从一间屋子里又走出了几个年轻人,随即一股汽油味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袭进曾小丽的鼻子,她闻着很呕,由不得在那儿直干哕。   唐鲁立先从塑料桶里取出了几支饮料,一一分给魏军等几个年轻人,然后又在桶底的一些书本里翻检,翻出一个坤包递给曾小丽。   曾小丽将坤包打开,见里边虽然钱薄薄的,却有十万之巨。于是她取出两万元让魏军跟其他人分掉,另八万元她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   这一夜,同曾小丽同床共枕的时候,唐鲁立也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站在一间平房里,这平房应该是他的家,但没有现实当中他的家那么小、那么旧。它是长方形的,长度比宽度大挺多,很空,比现实当中他的家还空。从这平房向外望,他看见很多地方起了火,那些火一簇一簇地熊熊燃烧,有的离得很远,有的离得很近。看起来火似乎会烧向他,但最终没有烧进屋来。   当外边的火比较小了以后,唐鲁立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洗菜洗碗的泔水向门外一泼,就泼出一条熄了火的安全通道来,然后他便佝偻着腰,两手抱头飞快地冲了出去。   到了街上,唐鲁立随意地往前走着,忽然看见一家糕点店摆出很多热气腾腾的糕点在卖。他感觉自己肚子饿起来,遏制不住自己要走过去买,可他摸摸口袋却没有一分钱,只好无奈地离去了。   来到一个山旮旯儿处,这儿有很多树木、花草和几间白房子,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芬芳。他眼睛四望,只见曾小丽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他。他心想:“是我约了她来这儿见面的,这下过去看看。”便快步向她走去。他还没有到她跟前,这时旁边好像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忽然不见了。他很着急,向山旮旯儿深处找去。这儿树木很多,山间小道纵横交错,叫他找起来很费事。   找了一阵之后,曾小丽的身影他没有看见,却现一个有几分丰润的年轻女子领着几个女子向他跟脚走来,很快竟然追上了他,直向他卖弄风骚,甚至还要向他脱衣裳脱裤。   第一九九章   唐鲁立猜想她们是暗x,当然不会和她们胡来。但他想到曾小丽可能就在附近,顾忌这些女子脱着衣裤的时候她跑出来撞见会生误会,叫自己以后跟曾小丽的关系弄得很糟糕,便很紧张。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决定叫她们穿上衣裤,艴然地对她们说:“你们莫同我来这一套,我不会受你们的引诱的!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可能同你们胡来呢!”   那丰润的女子听到他这样说,不仅不觉得羞怯,反而还诘问他道:“你讲你行得正,坐得端,不可能同我们胡来,那你怎么又同曾小丽胡来了呢?难道我们是女人,她就不是女人;我们不正经,她就正经吗?”   她这话儿直刺唐鲁立的要害,叫他立刻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回对她好。   这丰润的女子继续非难他,说:“你如果真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你就会骨气铮铮,知道做人,不同那个曾小丽上床。可你却破了她的未婚之身,叫她以后嫁不了人,你这样做,算什么行得正、坐得端呢?骗鬼去吧!”   说着她竟然抽出一把长刀来,恶狠狠地在他面前挥舞。   他非常暴怒,觉得她这挑衅逼人太甚了,便猛地从她手里夺过刀来,一刀刺进了她的去……   ……………………   第二日早上曾小丽回到家,父亲曾抒铭一见她就带火气地问:“小丽,你昨夜跑去哪儿了?一晚上都不回来!”   “我到我同学那儿去了。她老公出了差没回来,她一个人不敢睡,叫我陪她睡。”曾小丽撒谎地道。   “你去了你同学那儿?我才不信!”曾抒铭道。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她住得也不远,就住在河对面老街。”曾小丽一脸憨态地歪起头又说。   “我去问她做什么?我有那闲功夫,还用再问你!”   父亲板着脸儿说,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   不久罗顺初来临,带着一大袋水果,有哈密瓜、榴莲等,进了门先交给曾父,然后凑到曾小丽跟前问:“小丽,昨夜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见的?”   “你昨夜又没睡在我家,怎么知道我一个晚上不在家?”曾小丽懒洋洋地反问,用手撩了撩刘海儿。   “你不知道啊?我昨夜在你家坐到十二点钟,然后又在外边露宿了一个晚上。”罗顺初一脸深沉地说。   “骗人的鬼话,哪个相信你!”曾小丽不屑地道。   “他昨夜是在外边露宿了一个晚上,我还出去叫过他走,也还叫过他进来睡觉,他都没听我的。”曾母从厨房里走出来,为罗顺初证明,这时她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摩挲着围兜。   曾小丽为之心头一震,觉得他倒是个挺深情的人,但她却给他冷脸子说:“在我面前使苦肉计,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不觉得。”顺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不以为然地说,“在那种良辰美景下,我想象着同你新婚时的快乐甜蜜情景,觉得我真是有好运,能同你这样美丽出众的妹子结婚,真是太幸运了。”   “你可真像是一个白痴、大傻瓜,没点儿廉耻心!要是这种事情传出去,你不觉得自己丢脸,我还觉得自己丢脸哩!”曾小丽十分恼气地道。   曾母赶快插进话儿来替顺初解围:“你们不要再磨嘴皮了,讲讲就得了嘛,犯得着怄什么气呢!”   说着她就招呼顺初坐下来喝茶,她进厨房去给他煮蛋汤。   曾小丽不再理会顺初,把他冷落在客厅里,自己则进了卧室去关上了门。   ……………………   曾晓惠还没有来,唐鲁立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搞着明。忽然喊门声响,名字喊的是“唐鲁立”。他不知是哪个,慢慢走了出去。   来人是个面目黧黑的年轻人,至多有二十岁。唐鲁立觉得他很面生,奇怪他怎么会来找自己。还没有开口问,这年轻人先脸无表情地对他说:“你是叫唐鲁立吧?曾小丽叫你去,她在外边等着你。”   他的话儿是富有诱惑力的。他提到曾小丽,就等于叫曾小丽给他下了一道无声的命令,他是决不会拒绝的。于是他想也没有想便说:“好,我同你去!”   这样年轻人便在前走,唐鲁立在后跟,穿过国道,又穿过了一大片菜地,还没有见到曾小丽,他慢慢有些疑惑起来:曾小丽怎么把他叫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呢?   唐鲁立很快就自己给它作出了合理的解释:现在是大白天,她和他在有行人的地方见面很容易遇见熟人,让他们撞见传扬出去,对他们的名声是影响很不好的。   他一边想一边便继续往前走去。   终于来到了一个山脚下,那儿环绕着山脚有一段省级公路,在公路边上有一家卖烟酒方便面和洗车的小店,是木板搭的。本来这小店可以搭高到底部和公路持平,可是主人不知因为什么目的,却找了一个低洼的地方把屋顶建得和公路持平。   年轻人将唐鲁立领到这店门前,说声:“到了。”然后就向店老板买了一包两块钱的烟。   唐鲁立往店里看,没有见曾小丽的身影,往附近看,也不见她的身影,便有些纳闷:她去了哪儿呢?于是他轻声问年轻人:“这位朋友,怎么曾小丽不见的?”   “就来了。”年轻人简短地回答,撕开烟纸点上支烟抽起来,没有向他作派烟的姿态。   唐鲁立只好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十分钟以后,三辆摩托车从安都镇上的方向朝这儿飞驰而来,车上共载着四个人。摩托车在店前停下,然后四个人满脸杀气地直向唐鲁立扑来。   唐鲁立预感到情况不妙,一股冷气立刻从后背袭上心头:他伶俜一个人,如果这些人是想侵犯他的话,他怎么能抵挡得住他们呢?   一个乱蓬蓬头的粗野汉子先来到了唐鲁立跟前,扭头向唐鲁立旁边的年轻人问:“就是这瘌皮狗吗?”   第二00章   那年轻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粗野汉子立时一巴掌甩到唐鲁立的脸上,随即骂:“你这瞎了狗眼的臭混蛋,竟然敢占便宜占到我们老板头上!看我们今日不收拾你!”   “我没有占什么老板的便宜啊,你们怎么……”唐鲁立给他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盯着他,愣怔在那儿。   粗野汉子气恨恨地骂:“你还敢装糊涂!勾引我们老板的老婆,叫我们老板平白无故戴绿帽子,今日我们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鲁立听他这样说,当即想到是曾小丽的新对象指使这些人来的,觉得很不平:本来曾小丽是他的未婚妻,他因为自己没工作没收入,心中自卑不愿拖累她而与她分了手,结果那人才有机会和她订了婚。如果他能给安排进镇科技站那样的单位去工作,有好收入,养得起家,他早就名正言顺地和她结成了婚,别人还有什么机会轮得到呢!唉,该死的命运啊,只因为他没有门路、没有靠山,连进较好的单位去也进不到,至今难实现自己最低层次的梦想,结果叫他现在竟然要为自己早已得到的恋人去受别人,给人骂,给人打,他不服,他不平,于是他大声论理:“我没有勾引你们老板的老婆,我不认识她,我只同我自己的女朋友谈恋爱,你们没权管我!”   “你这不知羞耻的狗东西,捋了虎须还这么大声大叫,活得不耐烦是不是?看我们不好好收拾你!”粗野汉子很恼怒,一巴掌又甩了过来。   唐鲁立理直气壮:“你打吧!打死我我也这样讲:我只同我自己的女朋友谈恋爱,没有勾引什么老板的老婆,你们管不着我!”   “你死到临头还敢顶嘴,看我不揍扁你!”粗野汉子的老拳向他搂头砸过来。   唐鲁立没有躲闪,给他砸得踉跄了一下,挨砸的脖子火辣辣地痛。他很不服气,很不甘心,脸红脖子粗地喊:“我同我自己的女朋友谈恋爱犯了什么法?中间插进一个男人去想抢走我的女朋友,然后就怪我的女朋友一直向着我,一直对我有情。这算什么?你们要这样来欺侮我,欺侮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弱男人,天打五雷轰,你们还是不是人?!”   其他几个年轻男人从地上捡起石头、砖块,一起向他围过来如果他们真的用石头、砖块砸向他的话,那他可很快就会没命了。   唐鲁立的后背突然冷飕飕地直钻心,知道这些人是残酷无情的,他在劫难逃了。他觉得自己很悲哀:为什么他的命运要这样凄惨,总是不能顺利呢?进镇科技站那样的单位进不了,因而失去了同曾小丽谈恋爱的“权利”;不得不和曾小丽分了手,又和她再交往,结果就给了别人欺凌他的“权利”他总是该有的福气得不到,不该有的“罪责”却难逃,命运对他是多么不公平啊!但他不是一个怯懦的人,面对歹徒他不会贪生怕死、卑躬屈膝的,相反他还变得很凛然,临危不惧,只见他说:“你们打死我没关系,我倒要为你们感到可悲。你们都是有家庭有父母的人,你们要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要给你们的老板留条后路?在中国杀人是要偿命的,不是杀了人就算,没那么好的事。我跟你们前世无冤,现世无仇。你们打死我你们就得同我一起死,逃不脱法律的制裁,人命关天,你们要好好考虑!”   “考虑个屁!我们就是想揍死你,把你大卸八块,叫你从此再不能去偷我们老板的老婆了!”粗野汉子很狂怒,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把他砸得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唐鲁立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胸内有一种特别的灼痛和憋闷生出来,匍匐着,呻吟着,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这人向其他人一挥手,其他人赶快全扔了石头、砖块,快步跑去坐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   小店的老板远远地望着唐鲁立,没有一点儿怜悯的表示,更没有走过来扶他。最后是他自己抹净嘴巴的血,硬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家走去。   ……………………   罗顺初把电话打了过来,叫曾小丽去,说要和她一起再去市区看看家具,先已买的那套他觉得不够豪华,不够气派,已经送了给别人,要另买一套。   曾小丽心里在选择着跟罗顺初分手的时机,觉得现在不必跟他撕破脸儿,便答应了一起去。   他们两个人坐罗顺初的私家工具车一起去到不足三十公里远的市区,找了一家最有气派的家私城挑选家具。   曾小丽一进家私城的大门,立时就话中有话地向顺初问:“罗顺初,你不怕这下同我来这儿挑选家私,到时你屋里的女主人是别人,不是我吗?”   “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会属于我的。”顺初很有自信心地说。   曾小丽为他感到悲哀:他太过自信了,不知道人心是难测的。不过她不可怜他以他的家底,在现在的社会背景下,多的是想从他家得到好处的人家,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叫他满意的对象的,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他们在那儿浏览着家具。样式虽然多,色彩却很单一,只有红木和白色的两种。如果是曾小丽自己要用家具,她决不会选择这家私城里所摆放的这些的,但是罗顺初要买的,她就不想管那么多了,罗顺初向她问到哪一套家具,她就说哪一套好,没有一套说出相反的意见。结果罗顺初选择了一套他认为最豪华、最气派的家具买了下来。   坐车回到安都,曾小丽婉拒了顺初要求她一起去饭店吃饭的请求,登时就去找唐鲁立,一见他就说:“罗顺初真没口味,有钱也不会买家私,买回的都是一些只有最俗气的人才会买的东西。”   “你今日同了他去市里买家私?”唐鲁立盯着她问。   “是的,他叫我去,我就同他去了。”曾小丽点着头回答。   第二0一章   “他那么有钱,你同他过比同我过舒服得多了。”唐鲁立表情平淡似的说。   “你这是什么话儿?”曾小丽很不快,猝然拿眼睛瞪他,“舒服是用钱买得到的吗?”   “有钱终究是好的。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欢钱,没钱就过不下去呢?”唐鲁立不动声色似地继续说。   “在我眼中,只要有情,没钱也比有钱更好!”她突然生气起来说,脸上的神色显得她受到了侮辱一样。   唐鲁立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去。   曾小丽盯视着他,向他逼问:“唐鲁立,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要我做你的妻子?”   “你已经同罗顺初拿到了结婚证了……”唐鲁立无奈地道。   “我们拿的结婚证是不合法的,随时都可以解除关系。”曾小丽说。   “但罗顺初不会放弃你的。”   “只要你要我,他就奈何不了我。”   “你爸你妈会很生气。”   “我不怕,他们管得了我的人,管不了我的心。”   “罗顺初有钱,可以让你同你家里人在你们结婚以后过得很好,很舒服,很快乐,你还是做他的妻子吧。”   “你以后难道就不会有钱了?”   “我不知道。”   “我要你爱我!”   “我是爱你,但我没钱……”   “没钱也可以讨我做你的妻子!”   “不,没钱我不能那样做,我做人不能做得那么自私,只为自己着想……”   “你在我面前总是逃避,那才是做人很自私!”   “我……”   “你还是不是一个男子汉?”   “我……”   “好,你没那份勇气,没那份骨气!得,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你,那我走,我走,再也不来见你了!”   说完曾小丽便快步冲向了门去。   唐鲁立愣怔了一下,随即就向她急喊:“小丽,你回来!快回来!”   曾小丽停步,回过身来,眼里充满了幽怨。   唐鲁立对着她看着,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道:“好,小丽,我要你!既然你真心喜欢我,那我就豁出去了,一定讨你为妻!”   “阿立!”曾小丽当下欢喜而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然后便疾步扑向了他。   ……………………   唐父、唐母去探望唐鲁立的堂妹已经有好几日时间了,还没有回来,但打回了一次电话,说堂妹已经生了,生的是一个女孩儿,很漂亮。因为堂妹两口子的爸妈都或去世了,或者有其他事情到不了他们身边,唐父唐母还得再帮他们一阵子。   唐鲁立这日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早上就煮下一日三餐的饭菜,然后中午、晚上炒冷饭吃。   虽然吃的问题好解决,但唐鲁立和曾晓惠的关系却叫他觉得繁难起来。既然他已经决定不顾自己的安危,顶着罗顺初的压力、威胁答应了要讨曾小丽为妻,他至今又那么深爱着她,他就得趁早和晓惠分手。这是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如果是最初,他还没对晓惠生出一点儿爱的时候,那不是什么难事,那时他跟她还感情淡薄,离弃她也能处之泰然。但现在已经不行了,她是个那么得人儿的姑娘,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进入了他的心,叫他对她的爱也逐渐炽热起来,都生出了一定的难舍难分的感情了。现在他要想从她面前陡然抽身而去,他真是于心不忍她对他的爱是多么纯洁无私,一点儿也不计较名利得失啊!当然曾小丽也同样是这样这一段时间她一定总在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明天,心里充塞着甜蜜、愉快的梦想,规划着以后怎么跟他赚钱养家,怎么生活。如果她对他很痴情的话,他现在粗率地弃她而去,那一定会叫她受到很沉重的打击,会给她的心灵带来很长久的创痛的……   唐鲁立是一个敦厚诚实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与人为善。掂量着自己可能给晓惠造成的伤害,他内心就总是沉甸甸的。爱情不是买东西,不能跟别人达成串换,不然的话,现在罗顺初“拥有”曾小丽,他“拥有”曾晓惠,他在需要得到曾小丽的爱的时候,就可以和罗顺初达成协议,把曾晓惠交换给他。但爱情是一种人格尊严的东西,是交换不得、买卖不得的。任何有违爱情原则和搀杂了反道德的行为,都是对爱情的玷污和扭曲。因此他现在想到难以处理和曾晓惠的关系,就焦躁不安,搓手顿足。   但他和曾晓惠分手终究是迟早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内心肮脏丑恶的人,决不会对谁抱着玩弄的感情的。尽管有很多担忧,他最后也还是决定要当面和她好好谈一谈,求得她的谅解。   闷热的天,到处都像垒起了炉壁,并将火熊熊燃烧,叫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感觉到四处是热腾腾的空气,它们扑到你的脸上、身上,冲进你的喉咙、肺腑,使你周身的汗毛孔里都泻出汗来。   没有一点儿风,屋里一样,屋外也一样。只有拿葵扇来拼命扇。可是摇葵扇手容易酸累,而且这样的时候摇不出多少风来。只有开吊扇,虽然不舍得多花电费。   吊扇开二档、三档也不是很见效果,不时还有点儿热气扑到人的脸上、脖子上,要开到四档,才很快觉得舒适、凉爽了。   唐鲁立傍晚时揍着本书在客厅里看。他一方面是想温习一下自己过去所学过的知识,更好地做到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是想从中受到启或者触动,以明晰自己自从寄出三角棋之后还没能找到的明思路和方向由于资料、条件所限,他是不能想当然地随便什么项目都拿来研究的。他只能选择那些既能引起他的兴趣,又叫他比较有条件搞得成功的项目。   至少几年时间里都不会再到外边去打工了,在本地又找不到事情做,做生意也缺本钱,唐鲁立的心中常常充塞着一种迷茫、灰凉的感觉,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没有劲头了。但一向来的抱负和追求,却叫他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业余科研工作采取放弃的态度。所以当他不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他就不能不去想他的科研项目或者拿起他的科技书来。   第二0二章   正看着书,忽然一阵脚步声向门前走来,快到这门前时,唐鲁立一抬头,却没有看见有人可能那人是到旁边邻居家去的,所以他看不见吧?   唐鲁立已经四日没有看见曾晓惠了。他不知道她这几日为什么不来找他是因为他爸妈不在家,还是她不得空?他心中拿定了主意,待晓惠来了以后就明确告诉她,自己今生是没有什么可能和她结婚的,叫她快些离开自己,不要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以后遗憾终生。谁知他还没有得到机会这样跟她说呢,她竟然已经先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倒叫唐鲁立纳闷了。   给吊扇开四档吹了一阵风后,他已经很凉爽,再吹下去会着凉感冒的,他便站起来把它给关了。   可是还没有待再坐下,热感又随即笼罩了他的身子,汗也迅冒出来。没奈何,他又只好开了一档,好像见不着什么凉风,便开到二档。虽然也还不是很凉,他却也只能等它吹一阵以后再说了。   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然后曾晓惠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点儿幽怨的神情,看见是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她便像看见了她不想看见的人似的,一转身又离开了,脚步声越走越远。   曾晓惠的举动可有些古怪。是她在曾小丽来找他的时候在门外听见了他答应要讨曾小丽的话儿,还是曾小丽特意找了去告诉她,他将讨曾小丽为妻,叫她走开?   不管怎么样,既然唐鲁立已经决定要明确告诉曾晓惠,自己今生是没有什么可能和她结婚的了,他不想继续拖累她,她既然自己来了,那就得叫她进屋来好好谈谈。于是他就赶快站起身跑到门口,想向外喊,可哪儿还有曾晓惠的影子呢?   看起来曾晓惠是在屋外偷听见了他和曾小丽说的话儿,很生气,才变得这么举止异常的。不然以她的性格和对唐鲁立的感情来说,即使唐鲁立的爸妈现在不在家,她也一定会进来,而不会想进又离开,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幽怨的神色。   唐鲁立决定继续等待着,直等到她再次来到为止或者她实在不来,他要上床睡觉了,才把门给关上。   天黑了,越来越黑,得做晚饭了。   热冷饭时,本来那冷饭是够唐鲁立一个人吃的,但他想到曾晓惠今夜可能会再来,到时不能不请她一块儿吃,他就舀多了一个人的米进去,并加进了水去煮。   在厨房里把电饭锅插头插上插座以后,唐鲁立为了择菜的时候看得清楚,便先去拉了电灯开关。可是连拉两次,那灯却不亮。因为电饭锅的指示灯早烧掉了,无法检验,他便另开了一盏灯,还是不亮配电所的人做事真是莫名其妙的,人家不做饭的时候它不停电,人家要做饭了它才突然停电!   没奈何,唐鲁立只好决定先点着蜡烛,然后再生灶炉煮饭。   先找到蜡烛,再找到火柴,然后划火:第一根不着,第二根也熄火……所剩的火柴全划完了,连火柴盒也划得烂塌在一边,竟然没有一根火柴能燃着。   真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要多邪乎有多邪乎。他只有临时出去买了。   走出厨房,曾晓惠这时突然又出现在门前,看见唐鲁立时愣了一下,然后便不吭一声地低头走了进来,完全当这是她家的样儿了而看她的那表情、神态,则像一个跟老公生了嫌隙的、受了委屈的老婆的样儿。   屋子里暗蒙蒙的,不便说话,唐鲁立没有多说什么话儿,只告诉她:“阿惠,家里的火柴用完了,我这下去买一盒回来!”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唐鲁立就从外边把火柴给买回来了。   再走进屋时,在门口唐鲁立就听见有搓衣裳的声音,走进厨房,他看见曾晓惠的身影正笼罩在黑暗中给他洗衣裳哩!   “好老婆!真是一个好老婆啊!”   一种感慨和恻隐的情绪猝然袭上了唐鲁立的心头,使他感到自己如果当面告诉她,自己是决不会和她结婚的,那是多么残忍和无情啊!   他先划着火柴把蜡烛点燃了。   亮光一起,唐鲁立就现曾晓惠已经泪流满面,一副很伤感、很悲哀的样儿。这叫他由不得大吃一惊,不安地问:“阿惠,你这是怎么啦?”   曾晓惠扭开了脸儿,没有理他,抽泣起来,一副很委屈的样儿。   唐鲁立不知再说什么话儿好了,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他不得不跟着沉默起来。   大约几分钟以后,曾晓惠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突然仰起头幽怨地问他:“阿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同我订了婚还约我表妹出去?”   “什么?你表妹?曾小丽是你表妹?……或者说,是你堂妹?……”唐鲁立有些惊异。   “我不是讲曾小丽,她不是我表妹,更不是我堂妹。我是讲我姨妈的女周眉婧,你几日前做什么同她一起上街?”   “同你表妹周眉婧一起上街?没有啊,我从不认识你那个表妹,可能见都还没有见过人,怎么会同她一起上街呢?”   唐鲁立觉得曾晓惠好像犯糊涂了,把没有的事情也说成有,就像自己有一次上时装店想给曾小丽买裙子时遇到的那个陌生女子一样。但他不认为她是神经出了问题,而是认为她生了什么误会。但不管怎么样,既然她这样说,他就得及时给她讲清楚自己和曾小丽的事情,让她早些从痛苦、猜疑中解脱出来。   于是唐鲁立压制了一下自己,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他还是鼓足勇气对她说:“我虽然同你表妹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同曾小丽却是未婚夫妻关系,我昨日已经答应了她,我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我都一定要讨她为妻,同她陪伴终生,所以我这下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什么?什么?你讲什么?”曾晓惠突然惊慌失措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跟你讲,我同曾小丽早就是未婚夫妻关系,我昨日已经答应了她,我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我都一定要讨她为妻,同她陪伴终生,所以我这下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唐鲁立一字一板,清楚明白地再告诉她。   第二0三章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一起走来唐鲁立家,见了唐鲁立就问:“师傅,我们老板罗顺初想请你去饭店吃饭,你愿意去吗?”   唐鲁立现在一听见“罗顺初”的名字,便立刻想起那日自己所挨的揍,还有些后怕,便想拒绝。但他知道罗顺初这人既敢请自己,自己就是躲不过的,不去倒显得自己是一个孬种,不敢跟对方“过招”。既然那次他的手下也只敢狠揍一下自己,不敢把自己往死里打,说明他们还是有些心虚,难道这次他倒敢把自己杀了?便迟疑了一下,然后冷冷地答应了:“好,我去,我愿意去!”   唐鲁立随着这两个人来到了环镇路边一座两层楼的饭店财达饭店,走上楼去。这楼有前后两进厅,在前边厅的一面墙上贴了一张线描画,画上的人物造型很特别、很古怪,似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迷信或者。   领唐鲁立来的两个人只把他领到前厅就停步了,女的像畏缩地对他说:“师傅,我们老板在里边,你自己进去吧!”   唐鲁立当下想到了血腥,想到了残暴,也想到了交易,心头猝然有些忐忑。但他既然跟来了,就再没有什么退路和改变的余地,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得硬着头皮走进去的。   于是他暗暗鼓了一下勇气,心里想着:“大不了一个死。”然后挺着胸膛大步踏了进去。   在唐鲁立刚进里厅门的时候,里边有三个人骑摩托车去揍过他的人也正好从里边一起要出来,见他进去,他们便各退后了两步,然后脸上便带着杀气瞪视着他,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仇人一样。   唐鲁立既然已经决定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都只能听凭对方,于是他便装出肃然的样儿,对那个自己在市区见过的曾小丽的新对象一低头说:“罗老板,你叫我来,我这下来了!”   罗顺初满脸凶恶,杀气腾腾地道:“你小子倒很有种,够胆来我这儿!这下我也不客气,就先赏你一顿快餐吧!”   他说着,向那三个揍过唐鲁立的人一挥手,说声:“打!”这三个人便迅即凶神恶煞地一拥而上,狂暴地对着唐鲁立一阵拳打脚踢。   唐鲁立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和蹂躏,很快他额头肿了,鼻子出血了,牙齿脱落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于是很快瘫软在地。   顺初制止手下对他作进一步的伤害,对他瞪视着,咬牙切齿、气恨难平地说:“,唐鲁立!你讲!天地良心,你为什么要骑在我头上!我知道曾小丽至今爱你,但她这下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你也敢上她的担杆,你讲我是一种什么心情?!”   唐鲁立不吭声,也无力吭声,他把牙齿连血吐出去,然后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罗顺初继续说:“我知道你真的有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上次我叫我的手下去揍了你,你一直没有告诉曾小丽,这下还敢再来我这儿!我佩服你,我在你面前甘拜下风!”   唐鲁立不想听他的话儿,想塞住耳朵。   顺初把口水唾到他的脸上,又高叫道:“不过我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谁敢骑到我头上,跟我作对,我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这下我的话你给我听着!你不要装死!装死我会再揍你!”   他唆使一个手下提了一桶水来泼在唐鲁立的脸上,叫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来,然后罗顺初又说:“我这次叫你来,不是想同你讲什么废话,我只想同你做笔交易,那就是我这下一次性给你两万块钱,请你以后不要再勾引我的女人,勾引我的老婆曾小丽,从此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否则我会同你不客气!”   唐鲁立冷笑:“这可能吗?曾小丽连爱都不爱你,你还强迫她爱你,这是不是痴心妄想?我告诉你,决不可能。只要曾小丽爱我一日,我就会同她来往一日,决不会同你做这种交易!”   “你不怕死吗?”罗顺初很上气。   “怕,我很怕。但我相信你会比我更怕!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谁杀了人,都逃不掉法律的制裁。而你有那么多钱,一辈子都可能用不完。如果你敢杀了我,你同样会死,到时你同我这个穷鬼一起死掉,有那么多钱财再不能享受,那多划不来啊!连我都为你惋惜哩!”唐鲁立反唇相讥他已经铁了心了,在曾小丽的爱面前,他不管受到什么厄运灾难,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决不会轻言放弃。   “你真是不识抬举!”顺初既恼怒,又似乎兴味索然,拳头多余地在空中挥舞着,最后残忍地说,“我不会让你遂心的。只要我在这儿一日,我就会给你一日好看,你莫想有好日子过!”   “我不会作这种幻想!”唐鲁立仰起头说。   “滚!”   顺初突然喊了一声,叫人看着他很无奈,也很颓然。   唐鲁立看看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见别人都对自己表现出一副既冷漠又憎恶的样儿,他便尽力站起来,看也不看顺初,只觉得头重脚轻,差点儿往前摔一跤,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   在饭店一个雅致的包厢里落了座,曾小丽把自己带在身上的一本英语书揍在手里拼命地读起来,罗顺初取笑她:“小丽,你可真是一个女书呆子啊,连到饭店吃饭也离不开书!”   曾小丽低头不语,心里却想问他:“我们这下分手好吗?”   自从得到了唐鲁立的明确答复要讨她为妻后,曾小丽经过几日时间的思想反复,拿定了主意要跟罗顺初摊牌了:与他解除婚约。但顺初在她眼中并不是一个可恶的人,他本性还是挺善良的。她不爱他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值得人恨的地方,而是因为她先爱上了唐鲁立,这种爱深入到了她的心灵,使她拿不出心去再爱别人了。所以她要与他分手为快。可当事到临头时,她又突然迟疑起来,说出的话儿变了样:“到这儿吃饭,不是要花很多钱吗?”   第二0四章   “没关系,挣到的钱都是要拿来花的,不花白不花嘛。”顺初爽朗地说。   “花得值就好,就怕花不值,那可就太亏了。”曾小丽一语双关地说。   “既然要花钱,那就没有什么值不值的。该花钱就得花,不该花钱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能花。”顺初耸耸肩膀又道。   “也许你的话儿有道理,但也不能随便大方,不然以后可能会后悔的。这样吧,埋单的时候,一人看一半数吧。”   “你没收入,哪能要你埋单呢?”   “我埋单我才吃得进,不然我不想吃。”   “你可真是小孩子气啊,竟然讲出这样的话来。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还这么见外,要讲出去的话,那可真是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啊!”   “不是见外,是我……”   曾小丽想要说出自己心中的隐情来,可话儿才到嘴边又出不了口了,叫她在心里直骂自己没用。既然这件事情在现在无法说了,她便决定推后点儿再说,先吃饭。他要自己一块儿埋单就好,不要自己埋单也没办法,谁叫自己真的没工作没收入呢?要真的拿出一餐不小的饭菜钱来,还真的不容易目前只能自己在心里向他欠数了。   女服务员走了进来,把价目牌和纸笔放在桌面上,然后微启朱唇问:“两位先生、小姐,你们要吃点儿什么菜呢?”   “先拿两瓶椰树牌椰子汁来吧。”顺初开口道。   “要不要酒?”   “酒不要,不过可以再要一支大的健力宝。我们这喝健力宝。”   “好。”服务员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顺初将价目牌和纸笔推到了曾小丽的面前,对她说:“你来点菜吧。”   “我不想点,什么菜我都吃不进。”曾小丽一脸推拒地说。   “你不是吃不进,是不好意思吃。”顺初对她笑一笑。   “我……”曾小丽很想再说什么话儿,但说不出来,于是便低下了头去。   顺初充满豪情地道:“莫不好意思,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同我一块儿吃饭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问题是我并不想做你的妻子啊,自然就觉得跟你一起吃饭是一件很烦恼的事情了。”曾小丽在心中想。   “让你点你就快点吧,不要浪费时间。”顺初催促她。   曾小丽拒绝:“我不点,如果要我点,我即刻就走。”   顺初皱着眉头瞧着她,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无可奈何地说:“你真的是不肯点啊?好吧,你不点就让我点吧,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他就拿起价目牌来,随意地浏览了一遍,拿纸写了几个菜名,然后丢在了桌面上。   女服务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听椰子汁和一支大健力宝,放到桌面上后,顺初对她说:“我们要的菜写在纸上了,快炒了给我们送进来吧。”   “好。”女服务员答应着,拿了纸条和笔就走了出去。   “吃吧。”顺初殷勤地把椰子汁推到了曾小丽的面前。   “你吃。”曾小丽说。   “我会吃。你也吃。”   “你吃。”   “你呢?”   “我……我这下不想吃。”   “为什么?”顺初把椅子搬到曾小丽身边坐下。   “不为什么。”曾小丽又把椅子移开了一点儿。   “是不是因为我们还没办喜酒,你不好意思吃啊?”   “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呢?”顺初把椅子又搬到了曾小丽身边坐下。   这回曾小丽不好再移开椅子了,不过她也不再吭声。   顺初很自然地拿起了她的手来,作为她的“合法”丈夫,他这样做本也无可厚非,但她却不这样想,于是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来。   “小丽,让我亲一下你的脸儿吧。”他要求。   “不,不要亲。”曾小丽拒绝。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你不让我亲一定有原因,是不是嫌我丑啊?”   “不是,你生得不丑。”   “那你为什么又不让我亲呢?”   “因为我……”曾小丽低下头去,踌躇着,在心里斟酌上字眼,“我不知怎么同你讲好。”   “这下什么都不要讲,让我亲一下你就得了。”   说着,顺初一伸手把她的脸儿抱住了,直往自己的嘴前送。当他的嘴唇快触到她的脸儿时,他亲到的却是她的手。   曾小丽的手上有个明显的冻疮疤,疮疤上印着一个刚刚亲上去的湿唇印。曾小丽直把手往衣裳上擦,好像很厌恶似的,并对他怒目而视。这怒目使顺初的心不仅感受到一股凉意,还感觉到她手上的疮疤似乎也印在了他的心上。   曾小丽饭没吃就走了,走得很决绝。   回到家不久,罗顺初也找来了,脸上带着些痛苦的神色,一到她跟前便问她:“老婆,你那样对我,是什么意思啊?”   “没有什么意思。”曾小丽脸不看他,冷冷地回答,在心里她想,“我要同你退婚,我不能让我们两个人都为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感到痛苦了。”   她不想老是看到他那张痛苦的脸儿,越看她越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折磨,于是她便借口上厕所,跑了出去找唐鲁立。   曾小丽带着焦虑的心情赶到唐鲁立家。门关着,她喊了一会儿唐鲁立才把门给打开了。   唐鲁立一副浑身酸软的样儿。她关切地问:“阿立,你是不是病了?”   “不是,是昨晚着了凉,了半夜高烧,”他回答,告诉她,“这下退烧了。”   她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走进客厅里的木沙上坐下。进门时曾小丽因为来得勿急,没有注意看唐鲁立的脸儿,现在坐下了,她瞳瞳的目光往他的脸上扫视一下,竟然现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肿包,便惊疑地问:“你讲你高烧,怎么会额头肿成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高烧,也许是半夜摔下床吧。”唐鲁立吞吐其词。   曾小丽不相信他的话儿,心疼地挨近去,先细看他的肿包,然后去撩起他的背心。当他的上半身袒露出来时,她现他通身都受到了损伤,特别是锁骨处淤血显得相当乌黑。   第二0五章   曾小丽十分吃惊,登时叫着问:“是哪个打的?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了?”   “呵,没哪个,是我一个以前的朋友。”唐鲁立不好跟她说实话,搪塞着说。   她很气愤,杏眼倒竖,打抱不平:“为什么事情?他为什么要打你?难道朋友做人有这么过分的吗?”   “我,我欠了他的钱。”唐鲁立不自觉地放低声说。   “欠钱就要打人啊?太无法无天了!”曾小丽更加气愤地说。   “我,我欠他的钱太久了。”   “就算欠得很久,也不能随便打人啊,那是侵犯人权的,我们到法庭去告他!”   “不,不要……”唐鲁立忙阻止她说,因为他很怕她真的拉他去镇法庭,那样就会把事情真相透漏出来。而现在他不想这样做,以免事情越闹越大,到时牵累到曾小丽。   曾小丽不解地盯视着他,问:“你怕什么呢?怕你那朋友到时报复吗?”   “不是,我怕我那朋友的老婆到时同他离婚。因为我那朋友家里也是很穷的。他以前借钱给我,叫他老婆骂他骂得很厉害,他最终还是借给了我,讲明他是个很豪侠仗义的人,我不能因为他一时冲动打了我,就恩将仇报地将他告上法庭去!”   “想不到你这么老实,给人打成这样还替人着想,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曾小丽叹惋地说,也不跟他打招呼,突然跑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之后买回一包奶粉和一斤白糖来,自己倒水调弄好给他喝。   当她把调好的奶水捧到唐鲁立的面前时,他立刻受到一种心灵撞击的感动:面前这个美丽出众的姑娘真是一个和自己贴心贴肺的恋人啊!她不嫌弃自己没有工作,没有地位,宁愿舍弃她自己获得富裕生活的机会,那么痴心地始终爱着他,帮助他,这是多么难得的人间真情啊!   唐鲁立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他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风浪险阻,他都要和她矢志不渝,同舟共济,决不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当唐鲁立从曾小丽手中接过奶水来喝时,他喝着喝着,两颗眼泪便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最后掉落在地上。   ……………………   窗户上的光线照进来,斜斜地落在床边的凌帆的光身子上。凌帆的手在刘雅芳的身子的上半部分滑动,一时在肩膀,一时在手臂,一时在,一时又在小腹。当他继续往下移时,刘雅芳浑身一颤,有些神经质地抓住了他的手,往旁边一推。他的手放回到她的小腹上又再往下移了,她又抓住往旁边一推。   凌帆把脸儿瞧向她,皱起眉头问:“阿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舒服。”刘雅芳情绪压抑地回答。   她说的话儿一语双关,不仅是指自己的身子不舒服,而且也是指自己的一颗心不舒服。自从她上两次的恋爱给他搅“黄”了以后,一块重重的石头就压在了她的心头,叫她憋闷、难受。可她又无力把那石头掀开,只能听天由命。当她这样充当他的“第二妻子”时,她是越来越少笑颜了,但他不让她这样做:   “阿芳,你的脸儿为什么总是这样阴阴沉沉的,像快死的人一样?不要这样吧,心情放开朗一点儿,对我笑一笑。”   “我不想笑,像我这样的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什么心思笑呢?”刘雅芳眼中的神情表露得更压抑了。   凌帆的眼睛翻白:“你这是什么话儿?叫你笑一笑你就这样拿话儿刺我,是不是成心要同我过不去啊?”   “我没有成心同你过不去。”刘雅芳降低声音说。   “既然这样,那你做什么不对我笑一笑呢?”   “我不是同你讲了我笑不出吗?”   “笑不出也要对我笑。”   “我……好吧。”刘雅芳为了不让他老是折磨自己,只能勉为其难地对他强颜欢笑了。   “你的笑就像死人笑出来的一样,难看死了。”凌帆这样嘲讽她。   刘雅芳赌气道:“既然这么难看,以后我就不再笑了。”   “笑总比不笑好。”   她不再吭声了。   刘雅芳每次给凌帆上了担杆以后,即使仍继续躺着,她都是想快些穿上衣裳裤子的,但凌帆不让,他总说:“在我面前有什么好羞的?你又不是没给我看过。”既看过,他就不必再对她的身子有什么好奇心,没必要再对她注意。但他却不是,老想注意她,不仅如此,如果光线不大好,他还想开灯或者打亮手电来看。   刘雅芳自从认定她和凌帆之间是不可能走上结婚那一步的时候起,她就越来越不想让他再认真地看自己的身子了,白天有光线从窗户照进来,她就躺到最暗的地方如果不够暗,便把身子遮盖住。而晚上她则不让他亮灯,一亮灯她就不把自己暴露给他。   凌帆的手是不规矩的,老要往她的身上摸摸捏捏,而且特别喜欢往她最脆弱、最容易疼痛的地方摸摸捏捏,叫她真是烦厌他。   现在他们两个人躺在床上,凌帆摸够了,摸足了,得意地对刘雅芳说:“阿芳,我以后一定要讨你为妻!”   刘雅芳冷冷地回答:“那是没有什么可能的,你不要做梦了,我只能同别人结婚,不能嫁给你。”   “你等着瞧,我一定要讨到你!”凌帆自信心十足地道。   “你已经有老婆了,这有什么可能呢?她绝对不会愿意同你离婚,而我也绝对不会同还有老婆的你结婚,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哪个都难改变。”刘雅芳又说。   “怎么不可能呢?这社会不是很多人结了婚又离婚吗?难道我就不得?”   “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讲我自己,我同你是不可能的。”   凌帆不再吭声了。   刘雅芳在心里不甘心把自己托付给他,但他那样说话,她却感觉到自己今生难以摆脱他的纠缠,他是一个魔鬼,是一个摧残弱女子的魔鬼!像她这样的弱女子不是那么容易与他抗争的。因此她的心中充满了阴影,为自己今后的人生路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第二0六章   唐母在外地继续照料唐鲁立刚生孩子的堂妹,唐父则提早回来了。   在家已经住了两日,每日里只见唐鲁立走进走出,却不见曾晓惠来,唐父奇怪了,这日见唐鲁立要出门,他便问:“阿立,你这下是去晓惠那儿吗?”   “不是,我这下想出去买点儿白纸,不去别的地方。”唐鲁立轻声回答。   “你怎么不去晓惠那儿呢?同晓惠怎么啦?为什么我回来这两日都没见她来过的?”唐父十分纳闷。   “我不知道,也许她家里有什么事,来不了吧。”唐鲁立轻声回答。   唐父是个易暴易怒的人,在他面前,唐鲁立无法很怕跟他说出实情,以免他大暴怒,到时将自己骂个没完没了。这样一说完,唐鲁立就快步走出了门去。   作为一个业余科研者,他是得经常买回大量的白纸的,因为要演算、画图,得不断的在白纸上检验研究项目合不合理,有没价值。现在唐鲁立上街想买的就是供演算、画图用的白纸,是最便宜的抛光纸,一下买一百张的话,每张就只收二毛一二,只买三五张的话,则每张要收三毛钱。   走上街头,唐鲁立便向买惯了白纸的那家批部走去。还没到该批部跟前,他先见街上一处车道中心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约六七十岁,手里端着一个脸盆。女的约二十多岁,空着手。虽然他们身前身后来来往往地有很多车驶过,他们也无动于衷,有人直按喇叭都不走开,好像不怕给车撞死一样,逼得那些车一辆接一辆地只能改道走。   站在街边围观的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叫唐鲁立由不得好奇地也凑前去参加围观。   原来是女的“检举”那老头开的商店出售假货,被老头知道了,他便在街上抓住女的来骂,越骂越愤怒,越骂越声高,虽然女的拼命在分辨,他最后也把脸盆里盛的水劈头盖脸地泼到了女的身上。   女的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于是她痛苦地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然后她便用双手捂着脸儿,也不管身后有没有车开过,马上便快步往街边跑,结果差点儿给一辆越野车撞伤了。   这女的离开了车道,跑到了街边便朝唐鲁立来的方向离去了。   唐鲁立望着她的身影越跑越远,由不得有些唏嘘: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什么人,都常常有受到委屈的时候的!   他继续往自己常买白纸的批部走去。   批部前一百米处有一堵墙贴出了一些打印通告来,很多人围前去看。唐鲁立对通告一向也是很关注的,想要知道都有些什么新消息布出来,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于是便也走前去,见原来是县公安局、财政局等八个单位联合招考公务员的通告,要求学历在大专以上,年龄在二十八周岁以下。讲文凭他不够格,所以他是不能去报考的。   从这儿离开以后,唐鲁立由不得慨叹:现在公务员搞公开招考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可是他却没有份,因为他没有读到大学,连中专都没有读到;走自学成才的途径,他盼星星,盼月亮,竟然怎么也盼不到,命运对他是多么的捉弄啊!   唉,他这一辈子选择的路是完全走错了,他搞业余科研几乎等于白白付出,做了那么多年才只有六百多元,不如人家当公务员的人一个月工资,回报是多么小啊!人家做公务员的人,不管有才无才,真做假做,只要上了班就有收入,就能养家糊口,而他搞业余科研的呢?每日都得“上班”,每日都得真枪实干,可是到头来干了也是白干,得不到该得的收入,养家糊口很难,更没有人珍惜他。现在回想起来他是多么“傻”啊!他为什么要读书的路走不顺当,又为什么要爱上这业余科研呢?   唐鲁立带着悲哀、无奈的心情来到了批部,还没有走进去,突然从他身后跟来了一些工商执法人员,共有七八个,他们抢在他之前簇拥着走进了批部去。   唐鲁立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怕招惹是非,便赶快走开,和一些6续走来的围观者一起站在十多步远处去看热闹。   那些工商执法人员在批部里认真细致地从柜台里拿出各种商品来端详,可能没有现什么问题,十多分钟后他们便跟老板说了几句话儿,然后一起簇拥着又从这儿离开了。   看起来这批部是家信誉可靠的商店。   唐鲁立待工商执法人员走远之后,便踏进了批部去。以前他买纸每次都是要一下买一百张的。但这次他再买时,想到一百张纸一下得出二十多元,他就由不得有些踌躇起来被钱压迫了近四十年的人,临到“下”了岗后再买同样多的东西,能力更弱得多了。   不过只迟疑了半分钟不到,唐鲁立就咬咬牙,拿定了主意:他这次仍要买一百张纸,这纸他是要用的,等用完了还得再来买,与其到时多买一次,不如现在就一下买够它,省得以后费神费事。   于是他掏出钱来买下了一百张白纸。   唐鲁立在往家走的路上,经过金三角书店时,突然想到要看看报纸,便凑了过去。在读羊城晚报的时候,他看见,上边报道了广东省事业单位改革试点城市深圳已经开始公开招考事业单位空缺职位了……   可惜这跟他无关,如果有关的话,他就可以欣喜欣喜了。   唐鲁立不想再在这儿看报纸了,觉得心里很无聊,于是便转身往回走去。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从另一条路上挎着篮子走来的雅芳妈看见了他,把他喊住了:“阿立,你走这么快,是要去哪儿啊?”   “哦,是阿姑!”唐鲁立停住脚步,回答她说,“哦,我不去哪儿,是想回家去了。”   “这样啊?那你忙,我走了。”雅芳妈点点头,走过去了。   第二0七章   唐父从外边走进家门,把一封大号信件递给唐鲁立,面无表情地说:“阿立,这是刚才邮递员送来的。”   唐鲁立接过这大信封,见它正面的左上方除了写着本地的邮政编码外,还印了“公函”两字;左下边印了“申请号:”,破折号上还没有填数字;右下边则印着很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局”字样及详细地址和邮政编码等。   看着这大信封,唐鲁立的心房猝然剧跳起来:他不知这封国家专利局寄给他的信是不是告诉他,他的专利被受理了?   唐鲁立赶快走进自己的房间去,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的一边,然后抽出里边的“信纸”来看。   这些“信纸”里除了唐鲁立原来寄去的图纸和附在图纸上的说明文字之外,还有很多张铅印的信函和表格。   唐鲁立从上往下一张张地看这些铅印的信函和表格:第一张是不受理通知书,不受理的理由有三:一、申请文件中缺请;二、申请文件中缺说明书;三、申请文件中缺权利要。第二至第六张则是铅印的“说明书摘要”,第七至第十一张是铅印的“明专利请”;第十二张至第十六张又是铅印的“权利要”。每一种表格都有严格的填写要求。可能该局工作人员认为他会不时有专利要申请,所以这次特意将每种表格都一下给他寄来,让他以后方便面去填写和申报。   刚看到这些铅印表格时,唐鲁立心情很激动,以为自己要成功申请到专利已经十拿九稳了,以后不但有很好的收入,还能成名成家呢。可待到看了第十七张说明文件时,他便凉了心:专利被批准以后,在自己成功把它转让出去以前,是要每年向专利局缴纳管理维持费用的!   这怎么是他这种穷光蛋申请得起的呢?莫讲他申请不起,就是他以后申请得起,他也还得先看自己养家、吃饭、买科研资料成不成问题,否则就什么都不用去想哩!   手头这么拮据,只能先打消申请的念头了,待以后有机会赚到了大钱,再去认认真真地申请吧!   唐鲁立决定把这些表格先收起来,放到比较隐秘些的一个箱底去。   他正在那儿看着信件,忽然父亲走了进来,没有看他的东西,而是只盯视着他的眼睛问:“阿立,晓惠这两日总是不来我们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唐鲁立神情郁闷地回答,避着他的眼睛,不敢看他。   唐父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他年轻时曾当过本镇工程队的班长,管过一些人。因此他现在对着唐鲁立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是你不要她,不让她来。得,你有种,这么大岁数了也熬得下去,那我以后再也不为你瞎操这份心了!”   ……………………   敲门声响起来。坐在洗衣机旁慵懒地听着搅衣声响的曾小丽,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用手顺了顺垂在额前的长,走去开门。   “我是罗顺初叫来的。”一个肩挎小坤包、容貌端庄的陌生姑娘一进门就先自我介绍。   “他叫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曾小丽面无表情地问。   “一点儿小事。”姑娘回答。   “请进吧。”曾小丽一边说,一边便给她拿凳子。   姑娘随她走到了厅中央,环视一下四周后,带轻视地道:“嗬嗬,你们家住得真差,什么也没有!”   屋子是陈旧的平房,墙壁到处都有些剥落了,跟装修一新的时尚楼房相比,是有天渊之别的。但屋子里也有彩电和音响赖争送给她家以后,就再没有拿回去,说这儿什么也没有,又是夸张了。   “我们是什么人,当然什么也没有了。”曾小丽面带冷淡的神情回答,然后把脸儿转开了一边去。   姑娘说:“我真眼红你,能同罗顺初那样有才又有貌的男人结婚,将来过上十分幸福美满的生活。我这辈子就没有这种福气,哪个都看不上我!”   她说着自己走到脱了漆的木沙上坐下来,脸上流露出一副真像羡慕的神情。但她随即又话锋一转,说:“罗顺初叫我来告诉你,你们的新房装修同家具什么都办好了,请你这下去看看。”   “我这下没有空。”曾小丽冷冷地回答。   “你又不用出去上班,做生意,怎么会没有空呢?”姑娘像一脸不解。   “我要洗衣裳。”曾小丽说。   “那好,你先洗完衣裳再去吧,我等你。”   “我不想去。”   姑娘觉得很意外,眼睛盯着她的脸儿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呢?自己的新房也不想去看。这太奇怪了吧?”   “那不是我的新房,是别人的。”曾小丽撇撇嘴道。   “你这句话儿我可不明白,你是罗顺初的老婆,他买下的新房怎么会不是你的呢?难道他是借别人的房吗?”   “不是,不过那确实不是我的。”   姑娘醒悟似地笑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同他吵了架,在同他赌气呢,是不是这样啊?”   “我没同他赌气。”   “既然你没同他赌气,那你做什么连他买的新房也讲不是你的呢?这真是叫人很难理解啊!”   “这下我讲不明白,不去多讲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们的家事我没资格管,我也不多问了。你回我话,去不去看你的新房啊?”   “我告诉了你,那不是我的新房。”   “不管是不是你的新房,你告诉我,你同不同我一起去看?我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哩!”   “这个……”曾小丽迟疑起来。作为一个未婚的姑娘,对任何与新婚有关的事物她都是好奇的、感兴趣的,不管那些事物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再说,在办喜酒之前她还没有作好准备与罗顺初完全撕破脸儿,她还做不到这一点,因此忖度了一下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同你去。”   第二0八章   这样她们便相跟着来到了距中心市场不远的一幢六层新楼的第二层一间,开了门进去。   曾小丽看见这套新楼房装修得富丽堂皇,宽敞的大厅里她和罗顺初一起去市区买的各种家具摆得井井有条,墙上还挂着有两幅高雅、大气的图画,要多美观有多美观,要多引人有多引人,真是令人喜爱。   “如果这套屋子是唐鲁立置下的,我该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啊!”曾小丽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颇为遗憾。   “怎么样,你这新房你喜不喜欢?”姑娘问她。   “我不是已经同你讲过了,这新房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曾小丽突然板起了面孔道,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儿。   “你的话儿我真听不明白,你自己的新房就是你自己的,怎么又变成了别人的呢?”姑娘非常纳闷。   曾小丽冷冷地回答:“你不明白就算了,不要再多费嘴舌。”   “呵,我明白了!”姑娘突然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讲,你不爱罗顺初,不想做他的老婆?”   曾小丽不置可否。   姑娘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你的话儿肯定是这样的意思。罗顺初同我讲过,他爱你,你也爱他,这下看来是骗人的了。”   “还不就是骗人么。”曾小丽撇撇嘴说。   姑娘有些高兴起来:“你真的不爱他?”   “是真的不爱。”   她又将信将疑了:“这是不可能的,他那么有钱,人又生得不丑,给你买房、买家具,什么都给你买,很多妹子想嫁给他还嫁不到,你竟然不爱他哩。”   “不是人人都想嫁他的。”   “这话当真?”   “我这人从来不会撒谎。”   姑娘流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兴奋神情,轻轻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罗顺初以前总是不肯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他讲他另有女朋友了,那女朋友生得很靓,叫他很喜欢,他没法再爱别人了。”   “也许他真的还有女朋友吧。”   “连你都讲不爱他,他还会有什么女朋友!他这个人我知道的,眼界很高,又不爱花功夫去找女朋友,全叫人帮忙的。他自己呢,全在做生意上,好像除了赚钱、赚钱之外,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我同他认识三年了,只看见他同你交往,此外再没有看到他身边有其他女的,因此你如果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就再不会有什么女朋友了!”   “我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   “真的不是?”   “是真的。”   姑娘低下了头去,然后又抬起头来说:“我实话同你讲吧,我爱罗顺初,非常非常爱。如果不是你在他面前出现,我本来是有希望成为他的妻子的。他这人有本事,心又好。他以前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但每次我去找他他都不会赶我走,相反还很客气地请我饮茶,邀我一起出去吃饭,晚了怕我不安全,还叫我在他家过夜,可他却一点儿也不碰我。当他告诉我他同你领了结婚证的事情后,我是多么痛苦同难受啊,偷偷地哭了几次,感到非常绝望。这下听你讲你不爱他,我是多么高兴,觉得我又有机会得到他的爱了!……”   姑娘絮絮叨叨地这样说着,曾小丽开始心不在焉地听,但听着听着她的心又由不得有些活动了:从外表上看罗顺初虽然平庸,但从他待人接物上,可知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又那么会做生意赚钱,女孩子一嫁给了他,即刻就可以过上幸福美满并舒适的生活而这后一点却是唐鲁立所欠缺的。如果自己现在选择了做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去再办真正合法的结婚证,将来就会衣食无忧了。而做唐鲁立的妻子却不能保证这一点。女孩子很多时候是现实的、冷静的,要为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作打算。现在听了姑娘的话儿之后,曾小丽又不能很坚决地下决心与罗顺初分手了,因此踌躇了一下她又对姑娘说:“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让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再讲吧。”   她这话儿一出,姑娘登时脸色一沉,露出懊丧之色,讷讷地说:“哦,好吧,如果你还有这样的心,那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完她就告辞离去了。   ……………………   曾小丽由于对罗顺初动了点儿心,有两日时间在唐鲁立面前就都不再提和罗顺初分手的事情,只叫他好好考虑之前做不成小柜车摊档生意,该做什么好。   这日晚上顺初打电话到曾家叫曾小丽去“他们”的新居玩一玩。曾小丽先故作姿态说不想去,后来顺初说开车来接她,她便答应了。   他们一起来到新居,从窗外看这屋里就有灯亮,开门进了屋去,里边更是灯光灿烂,亮如白昼。   这套屋子的装修是挺不错的,给人很强烈的美感。顺初关上门后,蔼然可亲地问曾小丽:“这屋子怎么样?”   曾小丽毫不隐瞒地回答:“装修得很好看。”   “你先到处看看吧。”顺初又说。   “得。”曾小丽答应,仔细地把这套楼房全看了一遍,见它共有三房一厅,一厨房,两卫生间,十分叫人喜爱。   当曾小丽把房子看完以后,顺初神情变得有些暧昧起来,问她:“小丽,我们这下可以去卧室坐坐吧?”   “可以,我不怕你吃我!”曾小丽昂然地回答。   顺初把她领进了只开着一盏壁灯的大卧室,里边摆了一张很大的新床,床上被套、枕套、床单全是金丝的,给人一种富贵豪华的印象。他指着那床铺问:“以后如果我们两个人办了喜酒,就睡这张床,你喜不喜欢?”   “我这下不知道。”曾小丽含糊其辞地回答,“等以后真的办了喜酒我才能告诉你。”   “好,好,得,得。”顺初赶快回答。   他原来是特意穿着崭新的白衬衣去接她的,这时他把这衬衣脱下,像很随意地轻轻把门关上了。   第二0九章   曾小丽察觉到了罗顺初这关门所暗含的意思,心想:他这次请她来,一定是心中藏奸,想图谋不轨。便警惕着。但她也不揭穿他,只是装出要吐痰的样儿走到门前,一边借找痰盂一边趋势把门给打开了。   顺初赶快拉开一个床头柜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嘴里说:“小丽,痰吐这儿!痰吐这儿!”   曾小丽把纸巾接了过去。   他在她把痰往纸巾里吐的时候,又回身把门给关上了。   曾小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又想:“我的猜疑没有错吧?他这次特意请我来,确实是心中藏奸,处心积虑地想占我的便宜。”   因而她傲然挺立,一副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的样儿,默默无声地看他怎么表演。   罗顺初突然似乎不自然起来,“嘿嘿”地向她笑着说:“小丽,你看我们拿了结婚证这么久,早就属于合法夫妻了。要照那些开放的人的做法,虽然还没办酒,也早住在一起了。可是我至今还没有同你睡过觉,一点儿夫妻的样儿也没有。今夜我们可不可以睡一次呢?”   曾小丽立即冷面相对:“对不起,在我们没有办喜酒之前,我决不会同你睡觉!我是一个很传统、很保守的妹子,如果你还没同我正正式式地摆过酒,我是不会把自己给你的。”   “怕什么呢?在这下的中国,很多人没有拿结婚证就同居了,何况我们已经拿了结婚证。”顺初不以为然地说。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自己却决不会这样做。”   “如果我强迫你呢?”   “那我永远会恨你,不愿意嫁给你!”   顺初突然变了脸儿:“你在别人面前就那么温顺,在我面前就这么固执,好像我不是你老公一样。今夜我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同你上床。你可是我的妻子,我的老婆了啊!我妨着谁,碍着谁了?我可一点儿也没违法啊,怎么就不能同你轻轻松松、痛痛快快地在一起睡觉呢?!”   他说着就一伸手搂住了她,拼命扯拉她的裤裙。   曾小丽使劲挣扎着,同时大声斥骂:“罗顺初,你不要这样卑鄙无耻好不好?快放开我,不然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顺初嗤之以鼻,鄙薄地说:“你报吧!我早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大贞女。如果你去报警,那就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亏吧!”   他的话儿叫曾小丽非常气恨难平,更加想要在他面前脱身,于是高叫着说:“我就要报警,我就要报警,即刻去报,叫你以后身败名裂,什么便宜也占不到我的!”   她的嚷叫声叫楼上楼下的住户们都能够听得见。当别家发出一声门窗响的时候,顺初好像有些紧张,露出一副做贼心虚和败兴的样儿,只得罢了手,放开她,嘴里心有不甘地说:“我想不明白,我在哪点上不如人家?连同你睡一觉也不得,你真是要把我气死啊!”   ……………………   早上父亲说想吃肉包,叫唐鲁立去买,唐鲁立便答应了,走出门去。   包子店离唐鲁立家不远,是在种子站大院外边,租的民居房,虽然它的正门开在一条小巷里,但包子做得好,味道不错,平时还挺有生意的。   唐鲁立来到这儿时,已经先有一个青年男人站在店里等着买包子,因为他想要的豆沙包还要多蒸一下,他就只好在那儿等待着。   不过这男人是挺爱说话的人,他告诉女店主:“我这下在工商所旁边开一家烧焊店。”   店主说:“这下开烧焊店是很赚钱的,你一定生意很好罗?”   “那当然,在安都这镇上,因为到这下为止只有我那一家烧焊店,没有竞争,生意自然是挺好的。”   这男人说到这儿,买到了他想要的包子,交了钱,跟女店主告辞一声,然后便慢慢离去了。   唐鲁立向这女店主买了四个肉包子。在她给他往一个小袋子里装包子的过程中,他的心活动开了:刚才女店主和那个年轻男人说得很对啊,开烧焊店是很赚钱的,不管是谁从烧焊店门外走过,都常常会看见门里门外忙个不停。如果自己也开一间烧焊店的话,以后还愁赚不到钱来吃饭、养家吗?   他突然有了很大的信心。   开一间烧焊店虽然不必要旺地的铺,屋租可大为减少,但却得投资不少钱。除去空铺转让费之外,像焊接工具、烧焊材料等,即使在刚开业的时候,没个数千块钱也开不起来。现在他最缺的就是钱,要想开得成烧焊店,如果单靠自己或者家里,是完全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借了——一想到又得借钱,他便禁不住有一种很头疼的感觉。   唐鲁立买好了包子送回家,分给大家一人一个吃了以后,他便急忙出门去找同学、朋友了: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就得赶快见诸行动,早些把钱借够来,买回工具,然后找铺头开业,不然这么好做的生意他都不做,白白让这种好机会失去,那他还能去找什么来做呢?   他一定要通过自己劳动的双手,赚到比较多的钱去讨曾小丽为妻,到时可以叫她的家人满意,也可以叫她过上好一点儿的生活,而他自己就能问心无愧了。   唐鲁立先找到的是他的中学同学柳斌。柳斌在小学工作,工资较高又稳定,工作了好些年了,应该存了不少钱。   柳斌此时正在他家住的那幢楼下房前自做家具,唐鲁立来到这儿时,先跟他打了一声招呼:“柳斌,这么厉害啊,自己会做家具!”   “做就不会做,不过可以学一学。”柳斌笑着回答。   “做得挺不错的,够格当师傅了!”唐鲁立夸赞他说。   “当师傅不敢当,不过要讲做得还过得去,我自己是认为当之无愧的。”   “是啊,是啊。”唐鲁立热呼呼地回答,然后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对柳斌说,“柳斌,我这下想向你借五千块钱做生意,很快会还回给你的,不知得不得?”    第二一0章   “对不起,我们学校正准备搞机关事业单位改革,到时会不会给分流下岗也讲不定。如果一给分流下岗,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找不到钱吃饭就糟糕了。而且我最近刚去县城买了一套新房,付了首期后是要每月供的,大部分钱都得拿出去供,手头很紧,莫讲五千块钱,就是一千块钱也拿不出来借吧。”柳斌面无表情地道。   “如果连一千块钱也不能借,那就借八百吧?”唐鲁立换了口气说。   “不得,我最多能借给五百块钱你。”柳斌皱起一点儿眉头说,“多一分钱也没法借了。”   “这么少?有没搞错?怕我以后还不了给你吗?我虽然这下是穷,穷得给人看不起。但人都讲,你可以看衰老家伙,但却千万不要看衰鼻涕虫。我这下还没老哩,就跟个鼻涕虫差不多,还有大把机会赚钱,讲不定什么时候时来运转,就大发了,你讲是不是?——加多一百吧,借六百块给我。”   “只能借五百块,多一百我也拿不出了。”   见柳斌这样说,唐鲁立没法再勉强了,觉得他也算是关照了,还能支持自己这个穷光蛋五百块,只得先借他五百块钱去应急。   跟柳斌一起上楼去拿了钱,写了借据,唐鲁立就又到另一个中学同学家去。这同学叫叶长根,和其妻同在安都镇邮政分局工作,据说工资每月比别的单位还多一些,在他的同学当中也算收入比较高的一个。唐鲁立来到时,长根正和三个人在玩麻将。见他来到,长根便叫他妻子顶替了他,很热情地招呼唐鲁立坐下,给他倒茶、拿烟、拿水果、零食。   叶长根家装修得非常豪华、气派,本来已经很大的客厅与另一间同样大小的房子打通,作了精心细致的装修,材料好,颜色鲜,加上吊灯、沙发、家用电器精致而大方,给人一种富贵而典雅的印象。   长根把该拿的东西都给唐鲁立拿齐后,便告诉其他人:“我这同学是我们读书时成绩考得最好的,曾拿过初中毕业统考全县总分第一名,是我们班和我们安都镇的骄傲哩!”   “有什么用!”唐鲁立忙插话说,觉得现在说起这些事情来不但不叫自己觉得骄傲,还很叫人惭愧,不希望他多说,便又道,“我这下连饭也没得吃,比起你们来不知差到哪儿去了!”   然后他便和长根说了一阵闲话,有了铺垫之后便把他拉出门外去向他借钱,开口就是三千。他听了后竟然想也没想便说他岳父最近生病住院拿去了五千块钱,他妹夫赌博输掉一万多钱,向他借去了八千,他没法借钱给他。叫他费了一番嘴舌之后才只借到了六百块钱。   唐鲁立不气馁,继续去找其他同学、朋友借——有一个跟他不同级,更不同班的人,因为自小和他一起玩过,关系还挺好,听到他说借钱,也借了三百块钱给他。   唐鲁立有个小学同学叫钟格本,住在河边挺偏僻的地方。唐鲁立以前读书的时候,因为跟他是同桌,关系挺好的。虽然想到他是在企业工作,工资不高,可能借不到钱,但唐鲁立也决定去找他,碰碰运气。   来到钟格本原来住的地方,别人告诉唐鲁立,钟格本已经搬走了,不过搬得也不远,就在隔一小片居民区的另一边靠路边位置处。被唐鲁立问到的钟格本邻居,以前唐鲁立在镇政府科技办公室见过,大约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儿,这时便问他:“你这下还在镇政府上班吗?”   “是。”这人回答。   “你是怎么进去的?”唐鲁立再问他。   “我亲戚帮的忙。钟镇长是我的叔叔。以前他给镇上搞人事的头头打过几次招呼,那人愿意出力,就把我给安排进去了。”   “你这下一个月领的工资高吗?”   “也不高,跟别的单位差不多。”   “你以前在什么单位工作?”   “没有单位,是去中山打工。”   唐鲁立见是这么回事儿,不能再说什么话儿了,对方把自己的工资给说得好像很不放在心上一样,但他知道多少人想要也要不到哩,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人,想了那么多年也没能梦想成真。对他来说,想给安排进镇科技站是“碰巧”正逢改革,搞不到指标,但别人哪儿会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这样,报纸上就不会常说财拨单位老是指标膨胀了。   唐鲁立沿着曲里拐弯的小巷朝钟格本的新家方向走,经过一家极小、只摆放了小小一货柜日用品的小卖部时,竟然看见今早上在包子店里买包子的那个青年男人:他不是说他是开烧焊店的吗?怎么到头来却是在这小铺头里做小老板呢?这一片居民区里没有多少住户,开这样的小铺头可没有什么生意好做!   唐鲁立经过再次询问人,来到了一处相对宽阔、整齐的地段,先见一堵高墙,高墙垂向是一排“简朴”楼房——全都未贴瓷砖、连灰水也没有抹,露出火砖的,一户一幢,大都是两层楼,每幢之间隔着一米宽的过道。   钟格本家是在左边数起第四幢。唐鲁立找到他时,他正在二楼楼顶处,见唐鲁立找来,他便让唐鲁立也上了楼顶。   站在还没有防护栏的楼顶,唐鲁立看见左起第一、二幢楼房虽然也露出了火砖,却是建了三四层的,他便想:钟家跟那些人家相比,还是家境差一点儿啊。   虽然唐鲁立知道钟格本不是个很有收入的人,新搬住的楼房也会叫他支出不少,唐鲁立还是开口向他言借。   钟格本没有婉拒他,借给了他三百块钱。   唐鲁立在临近中午时,带着从七八个同学、朋友那儿借来的三千块左右钱回到了家,刚进门父亲就带恼怒地对他说:“阿立,想不到你这么花心,这下不要曾小丽,不要曾晓惠,却又另外去找了一个女的!”   “什么?我另外找了一个女的?有没搞错啊?!”唐鲁立莫名其妙。    第二一一章   “还讲没有,刚才我上街就看见你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我在背后喊你你还越走越快!”唐父很生气。   “你看花了眼吧?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呢?”唐鲁立变得有些犹豫,不知道父亲刚才是不是真的在背后跟过自己。   “我看花眼?是我看花了眼?”唐父突然迟疑了,对着他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道,“也可能是。他穿的衣裳确实同你不同,不是你这样的短袖衫,或许是我看花了眼。不过他却是生得非常像你呵!”   ……………………   周眉婧从文具店辞工以后,便不停地再找其他事情做。   在街上贴出招工启事的最多是些廊和饭店,但这两种地方现在她都不想去,觉得太没有脸面、不安全,或者太辛苦,她只想去找那些卖日常物品的商店或者工厂做,让自己轻松、愉快一点儿。可是那些单位在安都镇极少招工,难得看见有招工启事,叫她出门就失望。   眉婧手头没有钱,给不了伙食费舅舅家,因此她在舅舅家住完全是吃闲饭舅舅家日子也过得很拮据。她刚到舅舅家时舅妈就没有给过她很好的脸色看,现在没有事情做完全给不了他们一点儿伙食费,却只管吃闲饭,又不是舅妈自己的亲生女儿,舅妈有时就要指桑骂槐了。   如果梁彬是个很有钱的人,租个地方让眉婧搬出去住,眉婧也可以不必再受什么闲气。可是梁彬花钱虽然很大方,但却并没有什么钱眉婧自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简直不做什么正经事情的他花的有些钱简直可以说是来路不明。因此在现在眉婧手头没有钱的时候,他不但给不了一分钱给她,反而还几次向她借钱,一开口就是五百块。   眉婧有时真是伤心极了,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四顾无助。在感受着茫然的折磨以后,她只有继续四处找工打了。   这一日眉婧来到了一处新建的市场,这新市场在安都镇的河对面旧汽车站旁边。由于这儿竣工不久,在这儿开档的还只有三家,其中两家在楼下,一家在楼上,都是卖衣裳裤子的,用木板各围了个挺大的范围。   眉婧先到楼下的一档探问,刚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对方便道:“我这儿不要人。我一家四口在这儿做,自己都觉得不够做哩,哪儿还能再请人!”   听到他这样说,眉婧赶快就走开了,离得太近没有勇气接着去问另一家,便上楼去。   楼上的那档服装店此时只有一个女人在看档,梁彬竟然正站在她旁边和她说些不知什么话儿。   眉婧一看见梁彬就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而梁彬呢,一见眉婧便立刻眉开眼笑了,很快乐似的说:“呵,眉婧,想不到这次我们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   “是吗?你不是特意跟我跟到这儿的吗?”眉婧故意问。   “当然不是,我如果要跟你,还用这样偷偷摸摸的跟吗?”   “那可难讲,你这样的人,我可知道你!”   他们说着说着,梁彬不想再跟她多罗嗦下去了,突然话音一转,告诉她:“我是来给你找工作的,这位老板娘告诉我,她这儿需要人,你可以在这儿做哩!”   “是吗?是这样吗?”眉婧禁不住喜出望外。   说话之间,6续来了一些顾客,在那儿挑挑拣拣的,显得生意挺好,于是眉婧赶快就给老板娘做起帮手来,叫老板娘很喜欢。   做了一个多小时,顾客相继离去,老板娘叫眉婧先回家,第二日再正式上班,眉婧便心情愉快地和梁彬一起离开了。   正在街上走着,眉婧忽然现了一个像极了梁彬的男青年,便由不得叫道:“梁彬,你看!你快看!那个人多像你啊!”   梁彬望望她手指的那人,并没有觉出有哪儿像自己,便毫不在意地说:“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当然会有人生得像我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原来老是纳闷,怎么我几次遇见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喊他,他又讲不是你哩,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眉婧一脸沉思地说。   ……………………   唐鲁立读书时跟他比较谈得来的同学他全找了一遍,总共找了十多个,结果借到了四千多块钱,按情况应该是够他开烧焊店之数了。但他因为以前没有做过这个,心中无底,便改为再去找自己的亲戚借了。   在唐家的亲戚当中,没有一个是很富贵的人,这两三年唐鲁立的姨父、表妹程雅厢父女俩先后得绝症,向大家都全借过了几轮,把他们都给借穷了,借怕了。而唐家的亲戚当中,除了刘雅芳家和唐鲁立在县城的姑姑唐璇青之外,其他人都要么小气,要么自身难保,难得借出一点儿钱来。如果不是因为要做生意,他真不想抹开脸儿去向他们开口。结果他跑了四五家亲戚,才总共借到了八百块钱。   有多八百块钱总比没有多八百块钱强。在安都镇和本县县城的唐家亲戚当中,唐鲁立就还有堂嫂伍佩家没有跑了。   这伍佩父母都在县城,但单位不好,退休只领几百块钱,虽有住房,因过得紧紧巴巴,平时是帮不了伍佩多少忙的。不过伍佩自己给人看店每月有五百块钱,比唐鲁立以前的收入可能都要高一些。她的老公、唐鲁立的堂兄唐孝在珠海给阿妹做饭店其妹夫是港客,每月有一两千块钱。两口子虽然常年两地分居,应该日子也还过得去。   唐鲁立找到了伍佩租住的地方,那是果菜公司的旧楼房,一房一厅外加一间厨房,只住着她母女俩,但屋子里一如既往地乱糟糟的,什么都胡摆乱扔,走进来要找个地方坐也得先搂开衣裳或者搬开烂纸、破书才行。   这次伍佩穿着件红不棱登的汗衫,刚看见他时先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阴沉着脸儿问:“阿立,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第二一二章   以前唐鲁立在唐孝在家的时候来过一两次她家,她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如果不是因为急着要借到钱,他是不会来的。天』籁『现在他也不管她对待自己是什么态度,先好声好气地说:“先进去!先进去!到屋里再讲!”   走进屋,唐鲁立自己也不等招呼,搂开一张藤椅上的衣裳便坐了下来。   此时伍佩和儿子是正准备吃饭的,摆了其他很多杂物的饭桌上空出一点儿地方摆下一盘鸡蛋羹、一盘炒猪肉用黄瓜炒,另外就是空着的碗了。   伍佩在饭桌前坐下来,给自己舀饭,也给她儿子舀饭,但没有招呼唐鲁立吃,连一个纸盒里有几块花糕,她也没有招呼他吃。   唐鲁立对此倒没有怎么在意,既然对方在自己一进门时就没有好脸色,此时怎么会对自己额外客气呢?他便将自己的敏感固守在自轻自贱之中,等她扒了几口饭后,才转弯抹角地问:“阿佩,阿孝这些年每个月都有钱寄给你吧?”   “不寄,他的儿子吃什么!”伍佩语气生生硬硬地回答。   “像他的阿妹饭店做得那么大,自己都建了八层楼房,每月至少有两千块给他吧?”唐鲁立继续用和缓的语气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从来没有同我讲过,他每月只寄给我三百块钱,多一分钱也没得。”   “他赚的钱可能都拿去银行存起来了。像他那样心眼挺大的人,学过电器修理,学过美容美,待他积存到一大笔钱,他一定会回来同你一起做的。”   “他要有那个本事,那就好了!可惜我指望不上!”伍佩冷淡地说。   “一定指望得上!”唐鲁立斟字酌句地道,尽力找出她喜欢听的话儿来说,看见差不多了,才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阿佩,我这一阵子想开间烧焊店,缺几千块钱,你可不可以先借一千块钱给我呢?我会很快把钱还回给你的。因为这下开烧焊店的人不多,而生意也不错,赚钱比较快,我应该很快就能有钱还回给你。”   “嗨,我怎么有钱借给你!”伍佩突然恼气地说,“你看看我们住的是什么房?狗窝都不如!我认识的人都买了新楼房,只我没有买。我也想买,可到哪儿去拿钱买?借钱给你?我自己连吃饭也没得吃哩,到时叫自己饿死饿扁去啊?!”   “你一个月有百块钱,才两个人吃,你又是会省的人,用不去多少的,哪儿会没有钱呢?”唐鲁立小心翼翼地说。   “我哪有钱?你给我吗?”伍佩乖舛地瞪着他,“阿孝已经三个月没有给我寄一分钱了。前日我给他打电话,他讲他阿妹的饭店这三个月生意不好,老是不出工资给他,他连自己抽烟都没钱买呢!”   “不会这么糟吧?”   “怎么不会这么糟!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哩!你讲不会这么糟就不会这么糟啊?”   “就算这个月这么糟,你们以前一路省下来,也该存下不少钱的。”唐鲁立不想白来一趟,豁出去想多少借到一点儿钱。   “我们哪有钱存?我们什么时候有钱存?要有钱存,我还用过得像猪狗一样吗?”伍佩气恨难平地责问,“阿孝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从来也没有给过多少钱给我!要不是我自己有一份收入,他的儿子哪不给饿死了!”   看见她越说越激动,唐鲁立觉得自己这次找错了地方,来到了最不该来的人家,便不想再勾留了,准备告辞。这时伍佩又说,“你们唐家没有一个人是有本事的,阿孝没本事,你也没本事!”   她的话儿叫唐鲁立的脸儿挂不住,他分辨:“我不是没本事,是我的福气不好。我以前在中学里可是个高材生……”   “我不管你以前是个什么生,总之你这下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这样!”伍佩鄙薄地说,拿起一根猴皮筋去扎四散的头,好像她倒是个有本事的人一样,“如果你有本事,你怎么会过得像我一样糟,像我一样晦气呢?!”   “我是没本事!我是没本事!不用再讲那么多了!”唐鲁立一脸愧疚地说,觉得没有必要再分辨,再分辨下去会更显出自己的无能,只得赶快告辞,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从伍家离开,他想到自己的宏愿至今难实现,连吃饭也成问题,谁都可以鄙视他,谁都可以责难他,好像他真的没本事,好像他一直就是一个谁都不如的人一样,他便觉得自己真是悲哀伤心。他真不想再去向人借钱了。一想到看人眼色、卑躬屈膝地反复去恳求,到头来有些成,有些不成,自己内心却长久地经受着无言的羞辱难堪,他便头皮麻,裹足不前。因此虽然觉得自己的资金可能还差一些,他也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走在街上,唐鲁立忽然遇见了自己的姑姑雅芳妈。他先向雅芳妈打了一声招呼。   雅芳妈盯着他的脸儿看,关切地问:“阿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哦,没有病。我只是遇到了一点儿不顺心的小事情。”唐鲁立勉为其难地回答。   “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是不是借钱借不到啊?”   “是,你怎么知道?”   “你这几日向这个亲戚借,向那个亲戚借,只没向我借,我哪儿会不知道!”雅芳妈说,问他,“你还差多少?如果是差一千两千的,我借给你!”   “阿姑,我哪能向你借呢。我们家借你那么多钱还没还……”   “这下不讲这些,你先把生意做起来再讲!”雅芳妈不耐烦似的道。   ……………………   曾小丽和魏军虽然同住一个村子,但平时很少见面。这不想看到他,却在去厕所整个村子的人至今都合用两排厕所,在路上遇见了他,他告诉她:罗顺初叫人把唐鲁立打了两次,问她知不知道。   曾小丽想不到唐鲁立给人打得那么伤,背后主谋竟然是罗顺初,很气愤,便跑去找他。   第二一三章   曾小丽在罗顺初的五金店没有看见他,他的一个女工告诉她,他正在家里不是旧家,而是新买的楼房里,于是她又找去那新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时整幢楼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户的,只有罗顺初的屋门却只虚掩着罗顺初家里有电话,他五金店里也有电话,那个女工可以在曾小丽来到这儿之前先把电话打回来,让他能够早做准备。   曾小丽推门进去,顺初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茶几旁,茶几上斟满了四杯酒,他端起其中一杯正准备往嘴里倒。   曾小丽气恨恨地走前去,看见装酒的杯子有一个是有积垢的,她觉得反胃,“啐”了一声,然后指着他骂:“罗顺初,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我同人家交朋友,你不把气在我身上,却去叫人欺侮人家唐鲁立,把人家打得那么伤,打得那么惨,你算什么东西!”   顺初安之若素,把端起的酒往嘴里一倒,然后嘲讽地反问:“你心疼了?我叫人打了你的旧情人,你心里很难受?”   “你卑鄙!你无聊!你不是人!”曾小丽继续手指着他骂。   “好,骂得好!骂得非常好!我拿了结婚证的女人,我的老婆给人睡了,我硬生生做乌龟给人戴了绿帽子还不能叫人打他,我确实不是人,我不是一个男人!”顺初突然生气起来道。   “你终于露出了本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我这下算看清了你的本性!”   “你看清了我的什么本性?一个背运人对爱想要又不敢要的本性?”顺初暴躁地反问,“告诉你,我是个暴虎冯河,有勇无谋,只会冒险蛮干,不会智谋巧夺。为了得到自己心爱女人的心,什么傻事也做得出!”   “你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曾小丽冷傲地说,对他狠狠地瞪视着,“你完全伤害了我的心,把我伤得为你羞愧,无地自容,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我决不会让你离开我!”顺初猝然叫嚷起来说,“尺短寸长,我不管跟哪个人相比都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一定要你做我的老婆!”   “你这是痴心妄想!在伤害我的心以后还想要我做你的老婆,你使什么手段都是白搭!”   “我不相信我在你心中没一点儿位置。”   “是的,你讲得没错。你以前在我心中是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儿位置,叫我犹豫,叫我不忍,但那只是纯粹因为我涉世不深所致。这下我已经知道,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如果我还想再做你的老婆,就会厝火积薪,以后没有好日子过,所以这下我要离你而去。”   “我决不会让你离开我!”顺初有些懊悔地叫。   “这下已经迟了。”曾小丽冷冷地说,然后勿遽地快步离去。   ……………………   罗顺初真是说得到做得到。虽然曾小丽当着他面告诉他,想叫她不离开他已经迟了,但他和曾父曾抒铭仍然紧锣密鼓地给她和他准备婚礼的事情,好像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曾小丽是怎么想的一样。   离办喜酒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逼近了,曾小丽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烦闷,不知自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摆脱罗顺初。   还有两日就得嫁给顺初,曾小丽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顺初不愿放弃自己,自己也没有一点儿办法离开他。   这日上午九点钟,曾小丽吃过早饭不久,觉得头晕晕沉沉的,很没有精神,便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着。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父亲从外边走了进来,对她说:“小丽,起来,快起来,这下先莫睡觉,同顺初一起去婚纱店试试婚纱。”   曾小丽听他这样说,警醒了,赶快睁开了眼睛。然后她想拒绝,但又想到她还没有能摆脱顺初,不到最后关头自己还有机会离他而去。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更僵,便想了一下,心有主见地道:“爸,我不试婚纱,我结婚要穿红衣裳、红裙子,你叫罗顺初去给我做吧。”   “这下的妹子结婚都兴穿婚纱,你怎么却想到要穿红衣裙呢?这是不是太老土一些了?”曾抒铭好声好气地望着她,不解地问。   “我觉得红衣裳、红裙子好看,比婚纱好看得多,喜欢穿。”曾小丽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说,心里想:“如果我想在办喜酒的地方逃走的话,穿婚纱可不好逃,像疯子一样,穿红衣裙就不一样了,别人最多认为我骚而已。”   曾抒铭看起来不反对女儿结婚穿红衣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好,既然你想穿红衣裙,那就叫顺初带你去做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走出了这间房间去。   顺初早已来到了曾家,正在外边坐着,听到曾抒铭告诉他曾小丽的意见后,他带着一副似乎有些烦恼的神情来到她房间,叫她一起去定做红衣裙。   曾小丽从顺初的眼神里看见,那里边其实隐含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自得的神色。   曾小丽走出厅时,顺初把一张支票送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转脸对她的爸妈说:“爸、妈,结婚前我先给小丽抓十万块钱!一结了婚,我整个家当就全给她抓了!”   曾小丽很轻视,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给十万块钱我就很了不起了么?如果我不爱你,什么都是假!”   “小丽莫这样讲话!有钱总是好的!有钱总是好的!”小丽妈赶忙插嘴道。   顺初含有深意地说:“小丽,你这下不想要我的钱,只怕到时想要,又无法要到了!”   他的话儿里透出一股旁人难以体察得出的威胁。   曾小丽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情绪突然激动,叫着说:“我这下不想要你的钱,以后就更不会想要!你以为你有钱就很大了呀?什么人都可以给你欺侮么?”   “好了,莫讲了,伤那么多和气做什么呢?小丽这下不想要顺初的钱,那就让我先收住,等你以后想要了,我再给你吧。”曾抒铭赶忙息事宁人。   曾小丽又“哼”了一声,不再理罗顺初,领先走出了门去,心中愤愤不平地想:“如果我不是要选择一个理想点儿的逃婚时机,让自己走得更决绝一点儿,这下我才不会同你去做婚装哩!”   第二一四章   唐鲁立托人去约曾小丽,第一次没有约到,第二次才约了出来,一见面便兴冲冲地告诉她:“小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下已经借到了快七千块钱,我们可以拿它买齐烧焊工具来,然后找个偏一点儿位置的铺头开个烧焊店,一定能够赚很多钱。中『』文网%.ㄟ这下楼房越建越多,越建越靓,都兴装防盗网、防盗门。我自学过电工,有能力做这样的生意,一定能做成!”   “你不是恐高吗?能给人装防盗网?”曾小丽盯视着他,有些将信将疑。   唐鲁立回答:“这下安都的楼房还不高,我还行,能顶得住,最起码不会因为太头晕焊不上防盗网。要是以后楼房建得高了,我们的生意又做开了,做大了,那时我要觉得自己太恐高受不了,那我就不再亲自做,请几个工人,专门选那些不恐高的,让他们去做。”   “嗯。这样还行。”曾小丽点点头。开烧焊店容易赚钱,她早有所闻,本镇开烧焊店和外边开烧焊店的老板,都是很容易自己建楼,或者买楼房的。这下听他这样一说,美好的人生前景在她的心中铺展开来了,她随后便很高兴地对他说道,“好!你想开烧焊店就开烧焊店,准保能赚钱,以后我们就开一间烧焊店,你做老板,我做老板娘,把它做开做大吧!”   心中有了底,曾小丽在将和罗顺初办喜酒的前一日晚上,就悄悄地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用品和衣裳等从家里带了出去,交给唐鲁立,告诉他:“阿立,我决定明日逃婚,不做罗顺初的妻子!”   “你逃婚?做什么要逃婚?”这叫唐鲁立禁不住大吃一惊,一脸不解、不安地盯着她,“我还准备开烧焊店快些赚到大钱来呢,你竟然讲要逃婚!”   曾小丽说:“如果我不逃婚,我就嫁不了给你,做不了你的妻子,以后就不能同你一起开烧焊店,只能走这样一条路。”   “怎么可能呢?难道他们还会硬逼婚?”   “还不就是这样,一定会的。”   “那你打算躲到哪儿去?躲我家肯定是不行的,他们第一个会想到去那儿找,一下就把你给找出来了,你想逃婚也逃不成。”唐鲁立迟疑了一下,带些不安地又说。   “我不知道躲去哪儿,走一步算一步。”曾小丽回答。   “好,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明日先逃出来,逃到河边去xx处藏一下,然后我就赶到那儿,带你到我妈乡下的亲戚那儿躲一躲吧,躲过了风头再回来。”   “得。我依你的主意办罗。”   曾小丽说完,快步便从他身边离去了。   ……………………   第二日一早,才六点多钟,曾小丽就给父母叫去廊做头了,由母亲领去。头足足做了有两个小时,回来就着红衣裙,戴金项链。   为了要跟曾小丽结上婚,罗顺初和她领了“结婚证”以后,早已先后给她家送来了三万块钱,办喜酒前两日又专门给曾家送来了两万。   曾父曾母平时是俭省的人,但为了很体面地嫁女,也用这些钱准备了彩电、空调、冰箱、棉被等一大批嫁妆,成为本村至今嫁女最排场、最风光的一户人。不过净余钱还有不少。   曾小丽从廊回到家,已有一些亲友来了,然后来得更多。虽然曾小丽换上红衣裙后大多呆在自己的闺房里,他们也先后走进来,这个说:“你原来就生得靓,这次一穿起红衣裳来,更是锦上添花了!”那个说:“像你生得这么靓的妹子,如果不是罗顺初那样有钱的人,哪个去嫁给他!”   曾小丽对这些亲友的话儿,要么缄默不言,要么矜持撇嘴,全不以为意。她心里焦躁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机会逃走……   来喝喜酒的亲友都给曾家带来了馈赠的礼品,有的家里富裕一些又比较大方一些的,送来的东西如消毒柜、微波炉等是挺值钱的。   曾抒铭心情很宽畅,老是乐呵呵的,老早就穿起紧巴巴的西装,戴起不伦不类的礼帽,在客厅里走进走出,给亲友们递烟斟茶,洗水果削梨。   曾学军人瘦瘦的,不爱动,老坐在靠边上的沙上看电视。曾学兵长得很高大、魁梧,做家务做其他事情懒,但亲友们来了叫他去跑腿买饮料、买烟他却很勤快。有一次由于走得太性急,他撞了老父一下,结果曾抒铭骂他道:“你就像个愣头青一样,路也不看,做起事来莽头莽脑。”   他也毫不示弱,回击一句:“你是个昏头昏脑的老鬼,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做的事情却做,尽站在我面前挡路!”   他们的话儿引得亲友们一阵哄笑。   曾小丽从母亲的嘴里知道,罗顺初家十点钟就会开婚车来迎娶,派了利市红包便接她走。她要先在罗家与罗家的近亲相见,十一点半钟时就去大鸟饭店迎宾,十二点钟整时喜宴开始。   这样的程式曾小丽以前给同学请去做伴娘时早已了然于胸,她对此不会关心,她所关心的是婚礼的过场不要节外生枝,叫她婚礼当中找不到机会脱逃。   等待的时候是烦人的,特别是曾小丽现在这种心情的人。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客串一回节目,尽力去表现一下,亲友们在客厅里唧唧喳喳说话当中提起她跟唐鲁立谈恋爱很傻,她也克制着,她却总觉得自己疲惫、劳乏,不时要闭上眼睛假寐一下。最糟糕的是,她穿着高跟鞋和袜子的脚板老是痒,叫她时不时要脱下来挠一挠。   ……………………   站在大鸟饭店门口对每一个来喝喜酒的宾客都笑脸相迎,决不能有半点简慢,曾小丽穿着新婚时穿的红衣红裙,觉得自己演戏的水平挺到家,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这个时刻罗顺初一定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漂亮的领带,和曾小丽、伴郎伴娘等一起并排站在台阶之上的大门边,每来一个宾客都乐陶陶的,眼睛里流溢出难以压抑的笑。   第二一五章   曾小丽有两次想,如果罗顺初到头来知道他只落得个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他会不会跌足捶胸呢?   有一次她由不得把怜悯的目光瞧向他。┡Ω』.『他回以她快乐的微笑,骄傲地说:“老婆,我今日请来的人一定是全镇最尊贵的客人,他们都是这安都镇上的富呵!”   罗顺初的话儿没有虚言,来参加他婚礼的有十几个“大”老板从外表上看确实是阔绰而尊贵、很有身份的样儿,不仅各自开了轿车来,带的夫人、太太也全都衣着时髦,珠光宝气,要多有人面就多有人面,塞给曾小丽的红包全是厚厚的。   叫曾小丽皱眉头的是,来喝喜酒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进门前后拉的时间太长,叫她穿着高跟鞋站得腰酸背疼。更糟糕的是,她早上在家的时候因为不想吃东西,肚子里只填进了小半碗蛋汤,这种时候站久了,便开始饥饿起来,暗暗地在那儿“咕噜咕噜”叫。   在宾客稀落到似乎没有人再来的时候,门外突然急急忙忙地走进来一个带着娇小女人的大块头光顶男人,他一到顺初跟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顺初拦腰抱住,不平似地说:“我讲阿初,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以前老讲自己这一辈子讨不到好老婆,到头来却给你捞着了这么个靓妹子,比我们哪个人的都强,把我们的全给比下去,害我们脸上无光,你可真是老奸巨滑啊!”   “这怪不着我,以前我没机会遇见她,当然要那样讲了!”顺初抑制不住自己地狂笑,“要是我早遇见了她,知道自己能把她讨到,我就不会同你讲那样的话儿了老婆你讲是是不是呢?”   “这我可不知道你。”曾小丽故意娇憨地说,给大块头一个妩媚的微笑。   大块头只望着顺初,对曾小丽目不斜视,但却放肆地说:“阿初,我跟你讲,你老婆这么靓,你可不要亏损了。不然没我这救星在你身边救急,你一定会累趴下的!”   听他这话儿的意思,应该是他们以前常在女人面前一起胡来的。   “哪儿会呢?我哪儿会那么稀松,才不可能哩!”顺初大大咧咧地说,告诉曾小丽,“这家伙是我以前的老搭档,赚钱早把他给赚昏了,在我面前也这样胡言乱语!”   然后他不再接宾客了,乐滋滋地叫曾小丽一起陪着大块头两口子一起上了二楼的大堂去。   大鸟饭店二楼的大堂先要经过一处才一米半的夹道,然后便进入了非常宽敞,非常金碧辉煌的地方。到处是吊灯、壁灯,也到处是耀眼的装饰物,以及着装统一、美观的陪侍小姐、上菜小姐等。   饭店给罗曾的婚礼准备了二十五围桌,除大堂外还另开了几间包房,但仍旧人满为患,到处挤挤插插的是人,要走动一下也很难。   曾小丽一进来就窥伺脱逃的机会。但顺初先叫她给宾客敬烟、倒酒,在宾客们起哄之下又一起喝了交杯酒。到菜全送上来后,宾客们开怀吃喝,他们又一桌一桌去敬了烟、倒了酒,曾小丽才得了机会低声跟顺初说:“老公,我这下要去洗手间解一下手,你先陪大家饮酒吧。”   “好,老婆。”顺初温情地点头道,显得意外而惊喜的样儿:他可能想不到曾小丽这么快就愿意把他给称为“老公”了,因此他便很爽快地回答她说,“你去吧。”   曾小丽“嗯”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大堂,走去最近便的一个女卫生间,关上门。她刚装模作样地蹲下来解手,竟马上现顺初的身影也跟到了门外,叫她的心不由一紧,暗暗想:“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怎么想,对我起了戒心么?”   她懊恼起来,眼睛向外窥视着,为自己不知能不能金蝉脱壳而忧虑。   还好,在曾小丽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块头跑来叫顺初去斗酒,硬把他拉回了大堂去。于是曾小丽禁不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快走出卫生间,下了楼,在大门外拦住一辆三轮摩托车开回自己家,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和退回顺初专门给她的支票、金戒指、金项链,以及喝喜酒的人们送给她的红包,然后便带上一些自己需要用的钱和其他物品,火地跑去了河边。   ……………………   刘雅芳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逛着,嘴里吹着泡泡,有时把泡泡吹得挺大的,突然在自己嘴前圆凸,引得一些行人对她投来关注的目光,使她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去玩这玩艺,似乎不好看相。但她心中是那么烦闷,难以摆脱,她不吹这个玩艺怎么转移自己的无奈呢?因此她还是继续吹,只是平添了一点儿心理负担罢了。   现在刘雅芳是越来越能感受到“熟能生巧”这个成语的内涵了,吹了那么久的泡泡,她越来越能轻而易举地吹成自己想要吹的大小,虽然至今还没有很合理想地吹到比乒乓球都大上一两倍的程度,但吹成像乒乓球那么大或者更大一些,却是易过吃冰棍了。   此时刘雅芳一边吹着泡泡,一边便走进一间新开办的妇女用品商店,出乎意料地在里边遇见了凌帆。   凌帆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问:“阿芳,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啊?”   “不做什么。”雅芳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会吧?”凌帆似乎不相信她的话儿,没待她再说什么,他跟着又道,“我跟着你很久了。实话告诉你吧,自从看见你同两个男的谈恋爱以后,我就不再相信你了,我每时每刻都注意你的行踪,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算计之内。”   “我真的是没做什么。”雅芳想要表白自己的心,其实她在心里现在不想让他相信自己什么。   一丝笑意闪过了凌帆的俊脸,他想做出他毫不在意她言行的样儿,但他的眼睛却表露出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第二一六章   刘雅芳很烦厌凌帆,烦厌他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注意得那么过分。Δ.ん她想表示自己的气愤和反感,但这种气愤和反感最终表现为无奈地暗暗叹气。因此她目光望天吹着泡泡。   凌帆得意地望着她,自吹自擂地道:“我是一个当兵的人,嗅觉比狼还灵敏,我对你的行踪就像高性能的雷达追踪飞机那样,不差分厘。”   “也许我在厕所里屙了几滴尿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雅芳不屑地讥讽他。   凌帆毫不在意地笑笑:“那当然,你做什么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如果我真的不知道的话,那讲明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但我心中有什么反感你却不会知道!”雅芳生气地道。   “你反感什么?反感我是一个又英俊又有能力的男人么?”   “反感你的武断同自以为是!”   凌帆“嘿嘿”地又笑了,耸耸肩膀道:“这可是爱的表现,因为对你爱得越深,我才越注意你这人。不然我前一段时间为什么要冒着升不了官的危险去到处找你呢?那是因为我爱你爱得实在太厉害了嘛。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你已经是我的第一老婆,我想的念的都是你,你在我的生命中是占第一位的?”   “你这些话儿不怕让我听了觉得羞耻吗?”   “有什么好羞耻的?”   “因为你是有妻子的人,不能再随便去向我讲出这样的话儿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你,我妻子在我心中已经不存在了准确一点儿讲,是她至少已经远远不及你重要了。”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人太冷酷无情了吗?”   “冷酷无情?是吧,我觉得很抱歉,我是太冷酷无情了,对我老婆太冷酷无情,可是我没办法啊!”凌帆眼里流露出一些暗淡的神色,这种神色使他的表情带上了一点儿真诚。他望着雅芳的脸儿又道:“我常常想,我今生不该遇见我老婆,我有了她又再遇见你,而你生得比她靓很多,总是轻易就把她给比下去,这样我便既害了她又害了你。不过这下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只爱你一个人了。”   “你不要再同我讲这些话儿吧,它叫我听了很难受。”   “为什么不讲?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心。”   “如果你一定要讲,我看你还是先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一个对你来讲很重要的故事十年前,有一个妇女还是青春少女的时候,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遇见了她。”雅芳吐了嘴里的泡泡胶质,心急嘴急地说,“那妹子生得不太靓,但有挺多男人追。那个男人本来应该是妹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总没有妹子看得上他。他很烦恼,只好加入到追那个妹子的行列当中去。妹子因为追她的人多,其中不乏一些才貌双全的男人,选择的余地很大,当然不愿意轻易许人。但那男人却非常想得到她。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妹子是非常美丽可爱的,谁得到了她谁就能拥有幸福。因此他不惜血本地追求她,给她买吃的、穿的、用的,邀她进饭店、到河边,不管她接受不接受都追个没完没了。妹子的心都是很软的,经不住他不停的进攻,终于还是接受了他。在他们结婚的最初一段时间,他们俩的感情是很好的,常常出双入对,恩恩爱爱,叫许多人羡慕不已。但十年后,那男人遇到了一个比他妻子靓一点儿的妹子,就变心了,把情越来越集中到那妹子的身上,对妻子却越来越冷淡,以至展到抛妻弃子要别娶的程度。他的妻子开始对他抱着能让他回头的心,总是劝告他、等待他,他却不理她,反还要用种种方法同手段去折磨她。她绝望了,有一日身藏尖刀走到他跟前,询问他:你是要我还是要她,今日我们讲个明白。这男人冷冷地回答:我当然要她不要你,怎么样?是真的?是真的。于是他的妻子掏出尖刀,一下就捅进了他的身子,叫他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刘雅芳说到这儿,凌帆突然脸现一些蜡黄的神色,睁大眼睛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讷讷地说:“你这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真恐怖。”   “我是听你老婆讲的。”刘雅芳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以后不要再同我讲这样的故事了,叫人听着起鸡皮疙瘩,真不舒服。”   “你也会听着不舒服?”   “那当然啦,我可是人,不是动物。”   雅芳冷吭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他们两人从街上回到了刘雅芳的住处,凌帆始终与雅芳呆在一起,一共呆了有八个小时。其间雅芳几次很烦他,催他回去:“你没完没了的呆在这儿,你自己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难看哩!”   “有什么好难看的。就算难看,我大不了升不了官,那算得什么!这下我同你就像夫妻一样,别人要讲闲话让他讲去,我只当耳朵聋,听不见。”   雅芳狠狠地瞪他一眼,觉得这男人真是无赖之极,同时也蠢笨之极好像完全听不懂她编的故事里的弦外之音和给他带去的威胁一样,对他真是没有一点儿办法,因此只能听之任之了。   ……………………   曾小丽额前垂着刘海儿站在门外。   唐鲁立眉毛竖着站在门内。   一个非常急迫的选择等待着他们做出。   曾小丽不想从唐鲁立的身边离去,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给他们两人带来不幸,只好尽快投身到黑暗中去。   曾抒铭、罗顺初等人已经凶神恶煞、气急败坏地去过唐家找了一次,也到河边找了一次,曾小丽靠躲在河边一户好心的大妈家的鸡笼后,才侥幸藏了好几个小时。她现在要想真正脱身,只能和唐鲁立一起赶快离开安都镇,以最快度转移到唐鲁立离镇七八公里远的舅舅家去。   唐鲁立的这个舅舅不是跟他妈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舅舅,而是以前抱养他妈十几年的他妈养父母家的儿子,所以唐鲁立家以前遇到什么需要钱的事情,都是不会想到去向他借钱的开不了那个口啊!   第二一七章   不过唐鲁立这个舅舅却是个为人有正气的人。他是个乡村老教师,有着四十年的教龄。唐鲁立小时候随母亲去探他,与邻居的小孩子打架或者摘了别人的瓜果,他总是教导唐鲁立:“阿立啊,我跟你讲哟,成材不打架,打架不成材。从小不学好,长大没出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下手脚不学干净,将来就会出大问题。”……他的话儿一点一滴地进入唐鲁立的头脑,深入他的心灵,使他长大后,不管有钱没钱,日子好过难过,都不会做出规越矩的事来。即使别人招惹他,他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把事情闹大。   这下曾小丽要逃婚躲避家人和罗顺初的追踪,唐便立便想到了把曾小丽送去他那儿,在他家避一避风头。   曾小丽站在门外,脸带忧郁地望着唐鲁立,问他:“要是到时我爸他们找去你家跟你们闹,你讲怎么办呢?”   “我也不在家,他们能对我怎么样?”唐鲁立满带信心地回答。   “不,我爸可不管这些,他一凶起来,会找人砸你们的东西的。”   “我不怕他砸,我家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砸烂再多我也不会心疼。”   “就怕他们打你爸妈。我爸一凶起来,是很下得了手的,到时打伤他们可怎么办啊。”   “你爸再凶,也不问青红皂白地乱打人吧?”   “那可很难讲,我爸不是爱讲道理的人,特别是他认为他的女给你拐骗走以后。”   唐鲁立回头看看背后的人家,脸现一些焦虑道:“这些先不要再讲吧,讲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时间不早了,还是快走吧,有什么话儿以后再讲。你爸他们见不到你,会很快又找回这儿来的。”   “好,我们这下就走。”曾小丽说。   于是他们快步离开了这儿。   尽管是闷热的夏夜,月佬却好像很不支持他们这对恋人的行动,迟迟不肯露出脸儿来,叫大地朦朦胧胧的,不是那么看得见路。他们因为走得匆忙,手电也忘记带了,走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常常要碰到石头。   “唉哟,这石头这么硬,踢得我的脚趾头好痛。”当曾小丽的脚又一次碰到凸起的石头时,痛得她忍不住嚷叫起来。   唐鲁立碰到的石头并不比她少,只是忍耐着不吭一声,见她嚷叫,便把她的手拉近来说:“让我来背你走吧,这样就不会再踢到石头了。”   “那怎么得。空着手走路都已经够累人了,要再让你背我,还不把你累趴下。”曾小丽摇摇头道。   “不会,我身子虽然瘦,但有劲,怎么会累趴下?”   “不会我也不要你背,我自己走得。”   唐鲁立见她这样说,就不再勉强了。于是他们随后手牵着手往前走,放慢了脚下的度。   一路磕磕碰碰的走,踢痛了脚弯腰揉一揉,走累了坐下歇一歇,然后再继续往前走去。   ……………………   刚从安都镇上出来的时候,唐鲁立、曾小丽两个不敢走大路,只敢走小路。由于老是踢到脚或者摔一跤,后来他们就改走大路了。   走大路也几乎是摸索着走,虽然比小路好走得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有时一个不注意,那脚就会踏到路边的水沟里。而且前边来车怕撞,后边来车怕追,都得赶快闪到路边水沟处或者水沟外去。   不过他们得特别小心防备的还是可能从安都镇上跟踪而来的“追兵”。像罗顺初那样有钱有身份的人,新婚之日新娘子突然逃婚,他一定会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派出人来四处搜寻的,他有车又有人,自然可以搜出很远。如果给他的人抓住,他可能会下毒手……   由于存着分外的小心,唐鲁立、曾小丽两个走路便走得很慢很慢,虽然耗费了很多时间,却没有走出安都镇几公里。   唐鲁立找向舅舅家的路虽然是大路,却是本地最没有车来人往的路,这种时候更没有什么可能有车来往。因此当几辆摩托车远远地从安都方向朝他们开来,灯光显得分外明亮、刺目时,他便猝然拉了曾小丽往路边走,也不管有没有大沟、深渊,低声告诉曾小丽一声:“快走!他们追来了!”然后便拼命往远处去,越远越好,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还算幸运,此时他们走进的是一些稻田和菜地,虽然一路都有羁绊,却好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因此当连续几辆摩托车快开到他们面前的大路上时,他们便得以在一些蔬菜后边伏下来,让它们遮挡住自己,不让自己给那么轻易暴露。   照唐鲁立的忖度,那些摩托车会一直往前开去,不停顿地追踪可能向前跑的他们,事实上也是这样,头三辆就是这么做的。   但到第四辆也就是最后一辆时,两个坐摩托车上的其中一个人却突然叫了一声:“停一停。”然后他们便蓦然把车停下了,一个站在车上就对着黑暗撒起尿来,另一个则跳下车来往这边不停地张望,好像现了什么情况一样。   唐鲁立真是错愕:世上怎么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一只不知是家猫还是野猫的小动物,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向他们躲藏的地方跑来,还出了几声低叫声!   他由不得紧张起来:追来的那些人是不能低估的,他们可能是些流氓地痞,长得粗壮、有力气,对“捕”人是挺在行的,若让他们现,他们抓住人一定会大打出手,往死里摧残。   因此唐鲁立心中打起鼓来,充满懊恼,生出忧愁,可却又不敢把猫赶走。   曾小丽似乎比他还恐慌,虽然不吭声,但那挨着他的手臂却拼命地颤动起来。   还好,那个向这边不停地张望的人并没有现什么情况,吹了一下口哨后,又上了车去,然后他们坐好,又往前开去了。   唐鲁立和曾小丽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后,他们继续伏在那儿。   很久都没有见“追兵”转回来,曾小丽低声问:“阿立,我们还要不要再往前走呢?”   第二一八章   “不得,得先转回去。『”唐鲁立带揣度地说,现在他们和罗顺初及他的手下是在斗智,定然不能再往前走了,如果继续往前走,到头来给他们碰上,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的。而先调头往回走,杀他个“回马枪”,叫他们今日一路往前都找不到,明日再伺机出来,可能会顺利得多。   他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告诉了曾小丽。曾小丽没有异议,两人便又在那儿伏了一下,没有见有“追兵”转回来,他们便不走大路,只走小路,摸索着慢慢往回走了。   叫他们完全料想不到的是,他们忉忉不安地回到安都,想回唐家过一夜,可是却远远见工程队大门前“守”着两个人。改去几个他以前较知心些的中小学同学处,却又见有人似乎在那周围监视走动,叫他真是又惊讶,又懊丧:罗顺初真是太神通广大了,既调得了人,又探得出他的要好朋友,他今夜难找出地方和曾小丽一起去过一夜了!   仓促之间,唐鲁立拉着曾小丽跑进了镇政府大院宿舍区去,来到史委员家。虽然唐鲁立心神不定,没有把握,他还是敲响了史家的门。   此时可能至少有十二点钟了,镇政府大院宿舍区内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黑灯瞎火,史家也一样。当史委员把门打开时,已经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儿说明他之前是睡着了觉的。   唐鲁立想做得大大落落些,但办不到,看见史委员先恭敬小心地说:“史委员,打扰你了,我们这下给人追打,没有地方躲,想在你这儿避一夜,不知得不得?”   史委员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吭声,看看唐鲁立,又看看曾小丽,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进来吧!”   唐鲁立没有犹豫,赶快就和曾小丽一起进去,回手将门关上了。   到了厅后,史委员招呼了一声他们才坐下。然后他给他们倒来两杯热茶,跟着史委员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带上一点儿关切地问:“你们出了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唐鲁立毫不隐瞒,把曾小丽怎么和唐鲁立谈恋爱,曾父曾抒铭怎么反对,曾小丽又怎么和罗顺初订婚,怎么逃婚,一五一十兜底儿全给说了出来,说得情绪激动,泣然泪下。   史委员听得有些动容,不时地点点头,待他说完以后,便低声地说:“老曾同志同罗顺初太不应该了,怎么能那样对你们呢?……”   他还要再说什么话儿,但没有说出来,史妻衣衫整齐地从卧室走出来,看看唐鲁立,又看看曾小丽,不满地说:“逃婚怎么逃到我们家来了呢?真是的!”   “我们是没办法……”唐鲁立低声下气地说,想选些得体而感人的话儿打动她的心,叫她同情他们,理解他们,支持他们,但却想不出,于是他便猝然中断了。   史委员似有些存疑,但却向其妻挥挥手制止她说话,慈善地安抚唐鲁立说:“唐鲁立,你莫担心,既然情况这么复杂,你就先在我家住一夜吧,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慢慢讲,等以后再慢慢讲。”   说完他就走进一间掩着门的卧室去,布置了一下就叫唐鲁立两个到里边去睡,他自己则重走出去,从外边给他们把门拉上了。   当夜唐鲁立和曾小丽在别人家同卧一室,同卧一床,门开着一条缝,自己没有去把它锁上。虽然没有人走近来,他们也担心会有人“偷偷”向他们看,“监视”他们,因此他们只敢挨着睡,却没有敢做出“越轨”的事情。中间曾小丽把身子倾向唐鲁立,一条大腿和一只手放在他的腹部上,他也仅抚摸了一下她的腿,觉得她的手压在肚脐部不舒服,也将它放到了她的大腿处。半夜三更他有些便急,想起来去净手,又怕吵到史家人,还不知道洗手间在哪儿,便一直努力忍耐着,没有下床,更没有走出门去。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两个起来,将床铺整理好后,走出厅想向史委员致谢并告辞,史妻从厨房走出来了,竟然脸上带笑问:“你们起来了?”   “是,起来了。”唐鲁立感激地回答道,见她态度变得很亲切,便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儿,可是待他再开声时,她却已经走到了一边去,一句话儿也不再应他。   唐鲁立知道自己还是“攀”不上她的,便和曾小丽在厅里坐下来,等待史委员从哪儿出现在厅里,然后向他致谢并告辞。等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见他从外边回来了,买回了豆浆和蛋糕等点心。唐鲁立向他致了谢并辞行,他带点儿热情地说:“吃了早餐再走,饿着肚子怎么得呢?”   “不用了,谢谢你!谢谢史委员!”唐鲁立充满感情地说,没有在史家多逗留,拉着曾小丽便硬走了出去。从史家走向镇政府大院大门,他庆幸地对曾小丽说,“昨夜多亏了史委员给我们在他家住,不然我们不知去哪儿过一夜!”   ……………………   日头过午,唐鲁立和曾小丽还没有走到唐鲁立的舅舅家。   山道蜿蜒,迂回曲折。开始唐鲁立觉得这路他很熟悉在五六岁之前他曾随母亲来这儿走过几次,可是走着走着他就犯糊涂了:这路越来越不像他以前走的那条路的样儿,以前走的路好像没有这么多岔路的,而且以前的路好像较直,不必绕那么多大弯。   看起来这路走不得,得退回前边的那个岔路口去才行。   他把这个意思一说,曾小丽笑着道:“你真差劲,连去舅舅家的路也记不得了!”   “没办法,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来过这儿了,不知这儿变化这么大。”唐鲁立神情中带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儿道。   他们赶快退回岔路口去,然后选择一条较直向的路继续往前走。   来到一处黄泥小山时,忽然前方起了罡风,漫天的风沙、树叶吹得人眼睛睁不开。   罡风劲吹了几分钟以后,猝然减弱了。曾小丽抬起头看看天,不安地问唐鲁立:“这附近乌云越来越多,会不会很快下雨呢?”   第二一九章   唐鲁立也抬头望望天,看见滚滚的乌云确实已经越来越多,正从看不见的远方不断地向这边推来,大有暴雨欲下的态势。.Δ但他不想让曾小丽太担心,便宽慰她说:“应该没有那么快有雨下吧?天气好了十多日,没有理由这下讲下就突然下。”   “难讲。这儿的天气没有个准的,很多时候讲下就突然下了。”曾小丽道,“但愿我们能够很快找到你舅舅家去,莫让雨淋湿了身子,到时弄病了。”   “我记得我以前到我舅舅家不用走很远的路的,应该很快就到了。”   “希望是这样。”   他们加快了脚步。   但雨没有让他们摆脱淋头的命运。他们只走了十分钟,它就下起来了。不过不是大雨,而是小雨。细雨霏微,弥漫旷野,叫他们的头一点儿一点儿地给濡淋,衣裳一点儿一点儿地给,然后在头顶上沾着,在身子上沾着。   周围没有什么好避雨的地方,这样的小雨他们也不想找地方避雨,便继续往前赶路。   这次的雨不是过,不会落一下就停的,相反,它下着下着就突然变成了急骤的暴雨,同时大风也再次刮起来。   唐鲁立向曾小丽喊一声:“快跑!”说着他们两个人就撒开腿往前跑去。   风狂雨大,豆雨霏霏,没有地方避雨,只两下子他们便被淋得成落汤鸡了。   唐鲁立心中暗暗叫苦:这太倒霉了,两个人给淋成这样,不病还好,一病起来可怎么办呢?到时可能连看病都没有就近的地方看,想买药也没有就近的地方买,叫小小的病也弄得很严重,甚至最后一命呜呼……   山野中到处都有沟沟壑壑的,疾风雨一下,许多急湍的水流就形成了,在淋湿了泥面光溜溜的却又不能堆积烂泥的斜坡处,他们不仅还能跑,连行走也得小心翼翼哩,不然这些很滑的地方,一个不当心就会将人滑倒,弄得人满身脏。   尽管如此,在一个急弯处曾小丽还是给滑倒了。   曾小丽一定心中积聚了许多伤感和难受的情绪,这种伤感和难受的情绪使她随时都想哭的,在这儿摔了一跤,她当时就痛苦无助地一下哭出了声,越哭越久,越哭越厉害。   唐鲁立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此时除了想到一个有才者不幸落到坎坷、艰难的境地,人生路是多么难走之外,他想不出什么话儿来宽慰她。脑子里转了几转之后,他没有找到一句有用的话儿跟她说,便只能无奈地、默默无言地站在她旁边陪伴着她了。   淫雨霏霏,没完没了。急遽的风吹在脸上,吹在脖子上,有一点儿冰凉的感觉。   曾小丽摔在地上没有马上爬起来,唐鲁立伸手想拉起她她也没有给他拉,而是在哭了一阵之后,才慢慢站了起来,开始裤子、衣裳沾了不少的烂泥,但被豆雨不停的浇淋后,泥土便渐次随着接连不断地往下流的雨水落到了地上。   曾小丽住了哭,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看见唐鲁立愣愣地站在她旁边不哼一声,她便突然仰起头,义无反顾似地对他说:“阿立,我们快走!快走!不管出现什么事情,我们都一定要快些找到你舅舅家去!”   她说着,当即就领先朝前走了。   狂风暴雨咆哮着下,似要叫这两个年轻人在它面前屈服、趴下,但感情坚定的人,在这种肆虐面前是决不会有半点儿怯步的,他们仍然无畏无惧地继续朝前走去。   ……………………   唐鲁立的舅舅叫伊保生,是一个有书生气质的人。唐鲁立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数年前唐鲁立听母亲说他由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事情没有转成,气病了几日。唐鲁立这次来找他,很担心他的心情会不会好。   伊保生见唐鲁立领着曾小丽的来到他这儿,显得很高兴,一见他便问:“阿立,狂风暴雨的,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是西北风。”唐鲁立开玩笑地回答,“从黄土高坡上吹来的。”   舅母插进话儿来,脸上带着疑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你们以前来我们这儿,可是从来没有弄得这么肮脏的。”   “是出了一点儿事情。”唐鲁立有些迟疑地回答。   “什么事情?”   “这个……”   “不方便讲?不方便讲就不讲吧。”   舅母带着疑惑地这样说,一边说着,她一边就去给他们拿换洗衣裳,搞吃的。   舅父家人口有五个,房屋倒有三大间每间再隔出两截,原是很宽敞的。但农村的屋,设计不大合理,利用率不高,灶屋占大半间,厅也占大半间,还有杂物房、养猪房,剩下睡人的,只有两小间。这两小间房里,一间铺一张床,一间铺两张床,晚上让曾小丽跟舅父的家人睡是不合适的,于是由舅母开声,曾小丽和唐鲁立便给安排去了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小房。   曾小丽和唐鲁立都是未婚青年,虽然已经在一起睡过两三次觉了,但当晚在唐鲁立舅舅家又给安排在单独一间屋子里的同一张床上睡觉,心情仍然有几分异样,特别是想到男女之事便由不得有些难为情。但终究是有感情的恋人,心的距离是很近很近的,因此都没有对这种安排表现出太明显的扭捏和作态。   唐鲁立把小房子的门关上之后,先脱剩了背心、短裤躺到了床上。曾小丽却不知脱好不脱好,很踌躇。   唐鲁立很热切地催促她:“脱吧,脱了衣裳睡觉舒服。”   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说,只能背过身去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把外衣、外裤脱了,躺到了床上。   刚开始时,唐鲁立很规矩,只充满感情地和曾小丽说些知心话儿,但说着说着,他那囤积在心中的激情就叫他冲动起来,拿嘴亲吻她的脸儿,拿手抚摸她裸露的手臂等……后来他还更进一步地要求与她生“夫妻”之间的亲热事情。   第二二0章   曾小丽一听唐鲁立提出这种要求,蓦然便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的响动,然后似乎还有些面红耳赤,慌乱地低声拒绝他道:“不,不得!阿立你莫再跟我讲这样的话儿!”   “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是给过我吗?而且我们很快就会成夫妻的,这有什么大不了呢……”唐鲁立的语气非常的急切,同时有些纳闷她这次怎么会这样。   她仍然拒绝:“不得,以前是以前,这下是这下,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不能再把自己给你。”   说着她就要起身。   唐鲁立拉住她,将她紧紧地搂住:“小丽,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是。”曾小丽回答。   “那你做什么不肯答应我呢?”他不解。   “我……”曾小丽躲闪着唐鲁立的目光,“我……我不是一个轻浮的妹子,你要理解……”   她说得很困难,一副希望他理解的表情。   唐鲁立愣怔了一下,回想着她以前和现在的态度,前后比较着,终于懂得了她的心思,不由为自己的冲动和放纵深深地感到了羞愧,于是点点头,坚决地放开了她。   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拘谨地离开了一尺远安安静静地睡觉,谁也没有再碰谁。   第二日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唐鲁立舅父带着些阴沉的脸色瞧着唐鲁立问:“阿立,你们昨日打那么老远跑来我们这儿,是为什么事情啊?”   “小丽她爸逼她嫁给另一个人,她不愿意,逃了出来。”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不怕人找上门来吗?”伊保生又问。   “有哪个会知道她是跑来了这儿呢?”   “人家会传出去的。”   “那怎么办啊?”   “你们到别处去吧,我这儿不能收留你们。”   “舅父你这是……”   “舅父老了,不想担那么多风险了,你们不要记恨我吧。”   “如果舅父不想我们连累你,好吧,那我们走。”   唐鲁立语气有些沉重地道,把话儿说完,他和曾小丽在这儿吃过了早饭后,就一起去了唐鲁立的一个小姨母家那个小姨母是伊保生的阿妹。   ……………………   那日在街上妇女用品商店遇见凌帆以后,刘雅芳买回了一条狗,是个狼犬种,很凶。   后来凌帆又来过两次刘雅芳的小屋,每次小狗都冲他狂叫。他说这狗真可爱的,守门一定很行。不过他至此都没有再进她的门。雅芳清静了许多。但因而也带来了一点儿寂寞感。   小狗则在和刘雅芳为伴的时候,对她也是很凶的。但她是狗的主人,没有嫌弃它的余地,只能对它多付出一点儿疼爱,久而久之,它不但不再对她凶,反而还在她要出门时,会不舍地追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关门;她从外边回来,它一见门开,就欢快地窜到她跟前,围着她亲热地打转,舔一舔她的鞋,把脸儿贴到她的小腿肚上蹭,对她撒娇卖乖。   每日刘雅芳从外边回来,除了给自己买吃的、用的之外,也给小狗买回一点儿猪骨头或者小鱼、小虾之类的东西,一进门温柔的情绪就生,见小狗向自己飞快地窜过来,便甜蜜蜜地说:“不宝宝不要急,好吃的东西多得是,随你吃饱吃足。”   她弯下腰先抚摸一下摇头摆尾的小狗的身子,然后将它抱起来,送到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去。但她从不在自己在家的时候上床。那张只摆放着一个枕头的小床,她总是清洁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小狗老跑下地的四爪常沾着灰沙,一上床就会把爪印留在床单上,另外它爱撒欢似地打滚,一打滚就会把些狗毛撒脱在床上。   不过小狗可不受她禁令的约束,她在家时严密看守着它,它没有机会窜上床去,它就老实一点儿,像个乖孩子一样,总趴在床前处。但一旦她出了门,眼睛看不到它,它可就任性妄为了。有时她回来会看见床单缩在一起,有时她又会看见上边掉了狗毛或者留着爪印。现了这些证据,她便很恼火,冲小狗骂:“你这没用的东西,做什么要跑上床去?是不是想跟我过不去,要我宰了你!”小狗对她的怒骂毫无惧色,只纳闷地对她望着,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话儿,然后无动于衷地走开一边去。见它这么不听管教,她便更火,抓住它的尾巴将它拉回来,往它屁股上甩一巴掌或者踢一脚,然后高声骂:“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就叫你他老母的吃点儿苦头!”   小狗给她打得“旺旺”地大叫,一副很疼痛的样儿,但过后它想上床,却仍然是照旧上床。   刘雅芳没有倾心的恋人,夜晚躺在床上,有时觉得挺孤单寂寞的,便用绳子把小狗拴住,绑在床腿下,一边吹着泡泡,一边和它说些知心话儿。小狗不吠不叫,睁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的脸儿,盯着她吹了破、破了吹的泡泡,仿佛很认真地倾听着。刘雅芳见它这样,便觉得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一定能听得懂她的话儿,说得更知心了,把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一点儿不隐瞒地全说给了它听:   “凌帆昨日给我塞进来一封情书,他在上边这样讲:只要我一分钟不看见你,觉得活在这世上就没意思。……你对我的爱和我的生命同在。你讲他这些话儿是不是真的呢?”   “看他的信,听他讲的话儿,我觉得他真的很爱我。虽然他已经有老婆,他的老婆很爱他,不会跟他离婚,但我怎么拒绝得了他呢?”   ……   她什么话儿都跟小狗说了,这种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深沉的爱,不是对谁都能说得出口的。   有一次刘雅芳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凌帆从远处向自己走来。开始是他单独一个人,后来从后边追来一个女人。他转过身去,面露凶光。等她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便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女人因此出了惊恐害怕的叫声……   第二二一章   刘雅芳睁开眼睛时,窗内窗外还黑古隆冬的,几乎看不见一点儿东西。*而屋外呢,则下着雨,屋门下出“刮刮”的声音,似乎在有哪个不安好心的男人想对女孩子起什么坏心眼。在无人的夜晚,孤单的一个年轻姑娘是很惧怕这种声音的,她以为是有贼要撬门进来,立刻吓得缩成了一团。   不久以后,门外出了“吠吠”的轻响,刘雅芳这才想起来,自己养着有狗,也许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它从小窗子上跑了出去,然后因为下雨,在外边没地方避雨,就又跑了回来。于是她把电灯拉亮了。   柴房的窗子很小,挂在墙的高处,狗爬不上,也钻不出,而门还紧紧地关着,窄窄的底缝莫讲狗,连大点儿的老鼠也难进出。此时小狗嘴巴凑在那门缝底下,拼命地对着外边“吠”叫,而外边也不时地回以它吠叫。   雅芳养的这只小狗是母的,外边那只野狗一定是只公狗,它们调上了情哩!   “什么骚!半夜三更挣脱了绳子到那儿去,丑不丑死人啊!”雅芳又好气又好笑,下了床趟过去踢小狗的小肚子,叱喝它:“走,走,回床边去,莫在这儿吵个没完没了,害我没法睡觉!”   小狗不听她的话儿,反而“吠”叫得更响了。它“吠”,外边的公狗也大声呼应,互相配合着,此起彼伏的,叫外边住得很远的人肯定也能听见。   “你不听话,好,我不要你了,快出去找你的小公狗去吧,以后再不要回来了!”雅芳一时上气,又踢了它一脚,然后便开了门赶它出去。   小狗一点儿都不客气,看见门给打开了,它就欢快地一下窜了出去,和外边的公狗挨磨着亲热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起朝远处跑去。   看着两只小狗一前一后窜向黑暗、下雨的深处,刘雅芳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也突然失去了什么,很空落,很空落。   整个后半夜她再也没睡好。   天亮了,刘雅芳刷好牙,洗好脸便出去走,一开门小狗竟然立刻便窜了进来,围着她像受了委屈似地低声轻嚎。它淋了雨水的身子湿漉漉的,许多毛都紧贴在身子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雅芳登时对它骂:“你可真会风流啊,有野狗来找你你就赶快同它去,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哩!做什么还回来?是不是外边没有人给你饭吃,回到我这儿来才有你饭吃?你可真聪明,还知道回这个家!”   她嘴巴虽然连连地骂着,却急忙跑去找了条干毛巾给小狗抹身子,抹干抹净便心疼地抚摸着它的身子说:“我的小宝宝,受了一次罪你该知道了,到哪儿都是不如在家好的。以后你不要再傻了,莫一有野狗叫你你就跑出去了。”   说完,她就去把昨晚从家里带来的剩肉菜拿了一点儿给它吃,并吹成几个较大的泡泡,用手封住口粘到它的头上,使它的头像长了珍珠一样显得好看。   当日晚上又有狗来“吠”门,刘雅芳将自己的小狗紧紧地拴住,拿了木棍开门把那野狗打跑,从此野狗不再上门来了,小狗却变得病怏怏的,不吃不喝,一天到晚无精打采。   雅芳想尽各种办法想叫小狗好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见效。眼看它快死了,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在一个晚上把它放了出去。   两日后,这小狗就精神抖擞地又回来了,跟着它一起回来的还有那条曾给她打走过的野公狗。   看着这两只相亲相爱的小狗,雅芳浮想联翩,于是决定到时选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找凌帆,对他说:“帆哥,如果你愿意讨我,我就嫁给你吧!”   ……………………   唐鲁立和曾小丽到了唐鲁立的小姨母家后,是连阴雨。姨母这村子周围连机耕路在内都全是黄泥土路,被连绵不断的苦雨浇淋着,全都变得很烂很烂,骑单车完全不可能,就是赤脚去走,也常常会陷到很深的沥水里,叫你很难抽起脚来。   由于雨大路滑,农家人都很少有哪个出门,唐鲁立两个更不可能跑去哪儿,每日里他们除了呆在屋子里跟姨父、姨母和他们的儿女闲聊之外,就是站到门口看那哩哩啦啦下个没完没了的雨,看着看着重重的心事便慢慢地跑了上来。   粤北夏季的连阴天,虽然雨水不停地从天上流泻下来,却极少有雷鸣。如果有时闪来明亮的雷电,那也可能是短暂的震慑而已,不会作威很久的。在这阴天,尽管在屋内屋外总是听见泠泠雨声,暴雷却不会来骚扰你的耳朵。   不停的雨在本地不会造成水灾,但泻在田里,却老是叫块块田都满起了水,有时看见田野里好像变成了一片大湖,竟然水波潋滟,植物泡在水里,自然会引起涝害。   这日姨母两口子到猪栏里起栏肥,送去粪棚去堆积。唐鲁立和曾小丽要帮他们,他们不让,唐鲁立两个便站在门前,看着远处泥泞的山路,感受着凉丝丝的雨意,久久都不说话。   曾小丽是一个皮肤白皙,容貌出众的姑娘,在安都镇上就常显得十分俊美,鹤立鸡群。来到泥土味很重的农村人当中,更是显出她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唐鲁立在感受到她的这种美丽给他带来的耀眼光芒的同时,总有一种揪心的沉重之感:曾小丽的生命一旦和他连在一起,就意味着她得和他一起去走那荆棘载途。如果他们能够改变困境,他有一日会感到慰藉,要是竭尽全力也改变不了呢?他就会为之自责和惭愧。   本来,如果不采取私奔的方式,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开店了。既私奔出来,就只能再等待一个合适一个合适的机会回家去开拓新路他现在是一日比一日更渴望快些回到安都去开他的店子了!   农田会沥涝成灾,他们将来开的店子,会不会也不能顺利成功呢?   第二二二章   儿子唐鲁立出走后,屋外便老是下雨,一连下了好几日。Δ.ん   天一下雨唐父便极少出门,总是一个人在家呆着,饭想吃就煮,不想吃就不煮。有时没有菜吃了也懒得出去买,就用油盐、酱油送饭就算了。但他不出门,曾小丽的父母却频频来找他,一见他就向他要女儿,他给不出曾父曾抒铭便在他面前大吵大闹,气势汹汹,甚至想动手打人的那种样儿。   唐父是个有头脑、有理智的人,儿子为了爱情“拐”走了人家女儿去私奔,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他心中也是有些上气的,觉得那太轻率、太不会想事情了。但在曾父曾母面前他决不责备自己的儿子,反而说:“子女们这样做,讲明他们爱得很深,爱得很切,一心就是要走在一起,任何人都是无法拆散他们的。所以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过多地去干涉他们,给他们多一些的理解同宽容,让他们有更宽松的环境谈恋爱结婚吧,这样他们以后才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叫我们都心宽啊。强扭的瓜不甜嘛。要是我们硬拆散他们,那不是要叫他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遗恨终生吗?”   他的话儿说得很在情在理,但曾抒铭听了却总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想骂仍然继续怒骂,有时还把罗顺初带来一起怒骂。但尽管如此,他后来还是越来越给人一种多少能听进去一点儿的模样,因为有一次罗顺初当着唐父的面对曾抒铭狠地说:“你的女早就是一个烂破鞋,脏得不脏了,以后我要还想讨她,那我都觉得不是人了!”他便更加不再对唐父那么凶狠了。   来唐家要人要了五六次都没有点儿结果,曾抒铭和老伴便死了心,从此再不跑来唐家了。   唐父回复原来那种比较清静、孤单的状态之中。   但好景不长,才隔一日,就有人跑来告诉他,他的外甥女刘雅平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街上给其夫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很重,打得很惨,都躺到床上去起不来了,于是他匆匆赶去探望刘雅平。   刘雅平在唐父面前脸颊肿得很厉害,眼角有哭痕。可是当他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却强颜欢笑:“没什么,没什么,我这一段时间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常同单位的一个男同事单独在一起,没同我老公解释清楚,叫他生误会,他以为我同那个男的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一怒之下就打了我一顿。”   唐父听是这么回事儿,觉得自己做长辈的不好插手进去那会越管越乱便只能宽慰她几句,告诉她以后跟男同事交往要注意点儿分寸,注意点儿方式方法,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回到家,唐父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直喘粗气。他想,可能自己的心脏病又要犯了,于是他赶快上床去躺下休息。   睡了没有多久,唐母和唐鲁花就一起开门进来了。   唐父一见老伴回来便很高兴,欣慰地说:“你回来得正好!回来得正好啊!要是你迟几日回来,我的心脏病一犯,到时身边没个人照料,我不知还能活几日啊!”   “你的心脏病又犯了?犯了多少日了?”唐母关切地凑前去问。   “这下倒还没犯,你莫紧张。”唐父轻轻地说,“只是好像开始有些不舒服了。你这下回来正好,我不用再操那么多闲心思,不会再那么容易出事了。”   唐母对着他的脸儿连看两下,觉得神色还正常,便点点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在家里有事,才没敢在外边多呆,赶着回来了啊!”然后她又说,“刚才在街上我碰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阿立走在我前边,可是我喊他的名字他也老是没反应,我赶上去骂他是不是耳朵聋了,他也讲他不是阿立!”   “你也遇见了这样的怪事?”唐父从床上慢慢坐起来。   “是啊,难道我们的阿立脑子出了问题,连阿妈都不认得了?”   “不,不,我们的阿立没事,带着那个凰村的小丽跑去了别处躲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哩。这下的问题是,你遇见的那个人不是阿立,而是另一个人。”   “怎么,这儿这下出了一个生得很像阿立的人?”   “是啊,自从遇见他以后,我这一阵子就老是想这件事情,那人是不是以前我们怕养不活送给别人的双胞胎儿子啊?”   “怎么可能?我们的那个儿子送给那么远的人,他养爸养妈肯定不会跟他讲他是抱养的,怎么知道自己找回来?再讲他以前生得一点儿也不像阿立啊!”   “这可难讲了,小时不像,也许大了就越长越像了。他们毕竟是双胞胎兄弟嘛!不然在我们安都这么小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长得那么像阿立的人呢?”   唐母沉默了,在床边坐下,然后泪珠便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冒出来。   唐父看着她突然变得很伤感的神情,静默了一会儿,接着轻轻地叹息着说:“唉,人穷就是多磨难啊!如果当初我们不是日子比这下还难过得多,我们也不会把他送给别人,他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啊!”   “是啊,他确实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啊!”唐母接口说。   老两口正在那儿难过着,邻居老张忽然跑进来,神情焦急地说:“老唐、唐嫂,不好了,你们阿立给抓进了看派出所,你们快去看看他吧!”   唐父一听他的话儿,当下心中就有了底:被抓的男青年一定不会是唐鲁立,而是那个长得像他、可能是他双胞胎兄弟的男子!   唐父唐母赶快便站起来,一起出了门去。   来到派出所时,他们被领进“监牢”里。“监牢”有两层,他们等在楼梯前,一个长得很像唐鲁立的男青年过了一会儿便被两个民警从楼上的一间“监牢”里押出来可能那是案情较重的犯人关的“监牢”,沿着铁栏杆慢慢地给带了下来。   第二二三章   在会面室里,他们经过交谈,唐父唐母终于得知,此男子现名叫梁彬,很小的时候确实是被人抱养的,家离安都很远。由于养父母对他管教不严,过分宠爱,他读小学时就开始逃学,然后展到偷鸡摸狗,骗财骗色,伤人放火的地步。这次他就是因为在安都镇向一些女青年诈骗财色时,被其中一个女青年的父亲抓住,他又将对方打至重伤,还放了一把火烧屋,而被抓了起来的。   唐母在这儿子面前不住地伤心啜泣,很难过很难过,却由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   屋外老是下雨,气温比较清凉,肚子比较容易受冷,曾小丽这日开始就老是拉稀。   她可能是晚上睡觉时肚子进了风,或者白天吃了半生不熟的食物引起的。她早上六点多钟一醒来便内急,越来越严重,挺不住便赶快穿上衣裳去上茅厕。   茅厕就在唐鲁立姨母家正房背后,是挨墙另搭的,用泥砖砌成,上铺稻草,不大,除了一个架了两块木板的大粪池之外,没有多少空地。就是这样一个小空间,里边也放了播种用的坏耧子、破砖碎瓦等东西,使它更拥挤,叫人更不容易转动。   曾小丽想,农村地方就是这样的了,自己在安都镇上住,整个凰村那么多村民要上的那一排“公厕”,不也低矮破烂,到处是裂隙么?   解了手,她用放在茅厕边的粗糙、厚硬的卫生纸抹净自己,然后便带着乱蓬蓬的头回到了和唐鲁立睡的房子。   唐鲁立此时已经醒了,眼睛睁着,望着她重新上床,竟带笑戏谑地说:“小丽,你这下没有梳头,头乱乱的,把脸儿都给弄糟了,给我看着可真丑,我想不到像你生得这么靓的妹子,也会有丑的时候啊!”   曾小丽听着他这话儿,当时愣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梳整齐头回到他面前,便没有吭声,默默地躺到床上去重新睡下,久久地觉得心内闷闷的。   她第二次内急时,唐鲁立和她都起床了,唐鲁立立即去灶间刷牙洗脸,她则去上茅厕。在上之前她先对镜匆匆梳妆了一下,不再让自己显得那么“难看”。   可是这次茅厕已经关着破木门,推一推很紧,她只好退回房子,也到灶间去。   灶间很黑,光线暗,墙壁黑,炉台、铁锅、木碗柜等更黑。她由这灶间想到罗顺初为他们结婚买下的漂亮楼房,由这儿的茅厕只有一间,又破烂又衰败,想到那楼房有两间洗手间,而且非常崭新漂亮,由不得暗暗感叹:她虽然不嫌弃贫穷的唐鲁立,但贫穷的生活却实在是叫人很难以忍受啊!   唐鲁立刷完牙洗过脸后,曾小丽也用了他用过的牙刷口盅和毛巾,这几样东西都是他姨母家的人用的,虽然有几成新,也叫她产生一种反胃的感觉。   脸儿没有洗好曾小丽内急就很厉害了,匆匆抹了把脸儿又赶去茅厕,门还是紧紧地关着。她怕自己憋不住,急得连连跺脚。   唐鲁立来到了她身后,关切地问:“小丽,你这下很急吗?”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便拉起她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别家找找看!”   他们随即便往外走,向村外边寻去。到了一间开着门的泥砖房前,唐鲁立以为是茅厕,走进去一看,却见里边有圆柱形的石磙,原来是轧稻谷的轧房这是不能乱方便的。再找,才在一棵栗子树旁找到了一间。   回来吃过早饭后,曾小丽总有些闷闷不乐,唐鲁立注意到了,问她:“小丽,你住在这儿烦吗?”   她摇摇头。   “那就是我同你开玩笑,伤了你的心罗?”他又说。   她不置可否。   他不安地自责起来:“嗨,小丽,都是我不好,生着一把臭嘴,什么鬼话都讲得出来,请你千万原谅我啊!其实不管你生得靓不靓,迷人不迷人,我都会很爱你的,何况你本身就是个生得很靓、很迷人的妹子呢?”   “我生得不靓。”   “生得很靓!”   “生得不靓。”   ……   他们在那儿“争执”着。   唐鲁立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向曾小丽提议:“我们去附近的山头走走吧,老呆在屋子里确实是闷,久了都会闷出毛病来了。”   此时屋外已经暂时停雨,曾小丽也有心出去散散步,便同意了。唐鲁立跟姨母说了一声,便带了把伞和她一起出门去。   村子里的有些人,吃过了早饭之后也牵着牛,扛了上好铧的犁或者镰刀去下田、上山,做些力气活儿。   这儿的田块很多都一高一低有坎的,小块的占大部分,搞机械耕作不大理想,用牛耕作才最上算。   往附近的一座山走去,经过田野时,曾小丽问:“阿立,这儿有没有人像你妈一样,嫁进镇上或者到城里打工、做生意,把田撂荒呢?”   “应该有吧。不过我不大清楚。我也很多年没来过这儿了。”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来到山前,走上去。山不高,树木极少,多的是藜芦、水蓼、凌霄花等藤木或者草本植物,不过这儿有一口池塘,应该是蓄水而不是养鱼的,水挺清,只在边上长着一些猩藻,黄色的花,叶子一丝一丝的,使池塘增添了一些秀色。   曾小丽一到这山上来就像小女孩一样心情愉快地去摘花,凌霄花、水蓼花、猩藻花等等,不管是大是小,好看不好看都摘。在她摘黑紫色、很小朵的藜芦花时,唐鲁立喊了她一声:“小丽,莫摘,这种花有毒!”   曾小丽脸不带笑地道:“人讲以毒攻毒,要是吃了这种毒花,能治好我的拉稀病的话,那才好哩!”   正说着话儿,她忽然又内急起来,叫一声:“该死!”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向山背跑去。在路上她心里想:“这山离村子远,到山背可能有遮人眼目的地方,不是茅厕也可以方便方便了。”   第二二四章   曾小丽迈着灵巧的步子跑上山顶,往下一看,却见半山腰下有一处挺大的砖瓦厂,应该是废弃了的,因为一些瓦顶和围墙或者穿洞了,或者坍塌了,又似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那儿,便跑下去,从大门进入,走到一间没砖瓦的屋子里。.   正准备蹲下的时候,忽然有三个农村男青年从不远处先冒出来,然后向这边窗前走来,叫她一惊,急忙离开了这儿。   重出砖瓦厂,曾小丽内急更严重了,后边又追着几双男人的眼睛,叫她完全无法在附近方便,便遽急地回到唐鲁立身边,低声对他说:“阿立,我们赶快回你阿姨家去吧,我要上茅厕!”   “好,我们走吧。”唐鲁立答应着。   随后他们便快快往山下走去。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们离开小山,曾小丽的内急便猝然迸溅出来了,叫她的裤子一下便变得有些脏。不知是由于早上唐鲁立跟她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还是内急屡次三番折磨她,以及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迸泻出稀来,总之她觉得自己很难受很难受,于是她双手捂面痛哭起来。   ……………………   一早醒来唐鲁立仍然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他正在搞的研究,尽力推想各种有价值的思路。   曾小丽也醒来了,开始还像唐鲁立一样平直仰躺着,很快她便侧面向他,将一腿放到了他的盆骨处,一手放到他的腹部处,头缩着,将脸儿埋在他的脖颈里。   她的小鸟依人一样的娇态激起了唐鲁立的温情,于是他用一手绕到她的背后去,抚摸她的柔,抚摸她的背脊,抚摸她的臀部、大腿,将手探进她的衣裳里,感受她女性肌肤的滑腻……   面对这样一个紧贴着自己,如此美丽、如此柔顺的姑娘,作为男性的唐鲁立不能不产生火热的联想,不能不产生强烈的情感,不能不希望自己即时与她相交……但是当他的手指探进她的内裤之里时,她的手就有意无意地猝然拨开了他一下,这时理智便迅回到了他的身上:是的,她同他讲过,在没有和他结婚之前,她是再不能把自己给他的。他要尊重她的愿望,不强求她的奉献,把自己的强烈情绪克制住,以纯净的心灵去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婚姻的神圣殿堂。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唐鲁立便随口说了一句:“这儿的枕巾肯定很久没有洗过了,有一点儿气味。”然后他便改为充满激情地亲吻她的脸儿,搂抱她的身子,连她的大腿和后背也极少抚摸了。   厨房方向传来了姨母一个人的叫唤声:“唉呀,怎么搞成这样啊,这老鼠!”   她的声音不高,也没有人应她,连她的老公也没应她,然后她的脚步声便在厨房、厅屋里轻轻地走动起来,出了翻动某些东西的声响。后来又听她叹气似地道:“打靶鬼,盖也掉了,满地都是!”   唐鲁立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便赶快起床下地,急步打开房门走出厅屋去问姨母:“小姨,出了什么事啊?”   “你看看,老鼠多厉害,米缸压了那么大块的砖头也给推下地,叫米弄得满地都是,真是气死人了!”姨母手指一个盖掉一旁的小嘴瓦缸说,在那缸边掉有一块完整的大砖。   在墙边挨挨挤挤地堆着七八个瓦缸,每个上边都压了木盖和砖头,如果砖头是往别的缸边掉,可能会将缸砸破,叫它们报废。   但唐鲁立心想,老鼠那么小,不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将大砖往一边推吧?大砖可不是那种像木头一样轻,轻易推得开、滚得开的东西,随便什么小动物想推开就能推开。此时屋外有猫响,他更生了这样的想法,便问姨母:“你们家养了猫吗?”   “我们家没养,是隔壁养。”姨母回答。   “可能是猫搞开,不是老鼠搞开,老鼠没那么大力气。”唐鲁立说。   “猫哪会搞?猫不吃大米,老鼠才吃米,有一条老鼠很大哩!”姨母并不认同他的话儿。   “老鼠再大,也没力气弄开一块砖啊……”唐鲁立低声地说,没有什么把握了。   随姨母一起把厨房、卧室、厅房看过,唐鲁立知道了昨夜“老鼠”一共把锅盖掀开了一个,米缸掀开了两个,吃去了一些剩菜和大米,而它们不是压了砖块就是多压了一个锅盖的双重锅盖,可见那“老鼠”的厉害,如果不是猫捣的蛋,叫人真是难以想象。   经过这一仔细检查,唐鲁立约略算出来,姨母家共有各种瓦缸至少二十个,有些是缺了口的,有些是裂了缝的,但都没有舍得扔掉。真正是敝帚自珍了。但唐鲁立也能够理解,因为像他家那样在安都镇居住、生活的城镇人家,也常常是缺了口、裂了缝的瓦缸也不舍得扔掉,更不用说闭塞农村的人了要买新的都路比较远,多一些困难嘛。   重回他和曾小丽睡的卧室,曾小丽不好意思地低声告诉他:“阿立,我刚才没忍住,又拉了稀,弄脏了裤子,你去给我拿一条进来好吗?”   “你的裤子放在哪儿?”唐鲁立望着她有些病怏怏似的脸儿问。   “在后边屋檐下,那儿吊了一根竹竿。”曾小丽回答。   “好,我去拿,你等着。”唐鲁立赶快说,一边说着一边便拔步又出去,跑到了屋后。   那儿有一块禾坪,禾坪边上有一个小鱼塘,也有一圈篱笆篱笆围住一块地种了七八样蔬菜。在篱笆挨着的往水田方向凸去的一间屋子的屋檐下,用两根绳子从瓦下木条处吊了下来,吊住一根挺笔直的竹竿,竹竿上晾了有上十件衣裳。   唐鲁立远远就看见曾小丽的裤子晾在靠竹竿中间的地方,而这时他的脑子里一闪亮,似乎有个什么对他的研究有助益的灵感,便停下来想捕抓住它,但它稍纵即逝,叫他难以回想得起,他便没有勉强,到竹竿前抓了曾小丽的裤子回到卧室去。   第二二五章   将裤子交给曾小丽的时候,曾小丽不客气地嚷叫:“笨蛋,这是男人的裤子,你怎么拿来给我!”   她说得挺嘴损的,第一次在唐鲁立面前说得这么生硬,这么不给面子,一点儿温柔的表现也没有。『唐鲁立听了心里有些别扭,但他低头细看一下,见自己拿的确实不是曾小丽的裤子,而是不知姨家哪个男人的,便抓挠着耳朵说:“哦,对不起,我看走眼了。本来想着给你拿的是那条有花裤子,但一不留神就拿到了别人的。”   “我不管你,你再去给我拿。”曾小丽嘟起嘴,又语气冲冲地支使他说。   “好,好,我拿,我拿,我马上拿。”唐鲁立心平气和地道,努力忍耐住自己心中的不快,拔腿又从后门跑去了屋背后。   在竹竿旁立着一根柱头,是支撑屋顶的,柱头靠瓦顶的边上垒有一个燕窝,此时有两只燕子正从外边飞回来,不知叼回了什么东西,一进草窝便愉快地“叽叽喳喳”地叫着。   唐鲁立的注意力受到了影响,向那燕窝望去一眼,心里想:“这燕子真是厉害的,小小生命也能自建鸟窝,住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挺安全的。”   不过他随即提醒自己:不要分心,总去想些跟自己没关的事情,得先给曾小丽把裤子拿回去,不然让她抓住茬儿,她又得訾议自己了。   因此他便没有再走神儿,专心一意地抓了曾小丽的裤子便往回走。   姨母的女儿用冷饭和糠加了水倒进木盘里喂鸡,两只鸡一公一母即时抢着去吃,母鸡给公鸡啄了两下头,便退到一旁去,那公鸡就独占木盘了。于是那女孩儿用手抓了一些糠饭到地上喂母鸡,母鸡竟然不吃。再抓一点儿放到地上,它仍然不吃,往一边走,连看也不看一眼,相反公鸡还吃一点儿。于是女孩儿又将糠饭抓向木盘,那母鸡见公鸡不在那旁边,竟然又凑前去拼命地吃起来。   姨母拿了一个鸡笼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门旁的地上,先抓出一个鸡蛋来,然后高兴地说:“这鸡蛋真大!我还从没有见过有这么大的鸡蛋哩!”   唐鲁立凑过去看,见那鸡蛋确实是大,估量至少有平时两个鸡蛋那么大,便也觉得珍奇,笑着说:“这蛋就像是鹅生的,是不是鹅跑进去了呢?”   “哪儿会是鹅生的,一定是个双黄蛋,鸡生的!”姨母道,将大蛋放到墙边的一块案板上,蹲下去便用手往很肮脏的鸡笼里扒拉,扒开一些草又找出一个较小的鸡蛋来。   唐鲁立没有多看,走进了卧室去,先告诉曾小丽这儿的鸡生了一个大蛋,比平时看见的鸡蛋大两倍,然后便将裤子递给她。   曾小丽一见他手上的裤子又立时说出了叫人不中听的话儿来,瞪着他道:“你怎么搞的,这么蠢,这次还是拿了男人的裤子回来!难道你故意不拿我的裤子,要气死我么?!”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忙仔细一看,也傻了眼:作死,怎么那么背谬呢?明明两次去拿的时候都看着是她的裤子的,到头来却不期然而然,拿到别人的裤子!看起来真有鬼使神差的事情,有时你没有料到会如此做,到头来也会如此做了。你即使再仔细、再认真,你也保不定自己会百分之百地做对、做好呢真是撞了鬼了。   他是不会对曾小丽折辱人的话锱铢必较的,便装糊涂说:“可能是你的裤子是仙裤,可以变来变去吧!我明明看着是拿的你的裤子,可一进来就变成别人的裤子了。”   “你胡说八道,裤子怎么会变。”曾小丽瞪起眼睛。   “那可难讲罗,不然我用魔术变给你看。”他装样子地要变出魔术来,以自圆其说,但他终究没有这能耐,只能再次露怯了。   ……………………   大白天凌帆也躺在床上睡懒觉,因为今日虽然不是周末,却不必去镇武装部上班。   屋外下着雨。下了好几日的雨,到了今日看起来离停雨已经不久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没有写完的信,那信的后半部他不知怎么措词。信是写给刘雅芳的,自从雅芳在柴房里养了狗后,他怕那狗咬自己,“不能”去和她相会了,便时不时给她写去一封情信,那信既是他真情的流露,也是他诡计的展示,他从中体验到不与她相会的另一种“乐趣”。   谁知人有百密,必有一疏,有一写的一封还没有送出去的情信,竟然给自己的老婆现了,她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着街上众多行人的面对他大吵大闹。开始他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她不要闹得那么难看,只管极力哄劝她。谁知她一点儿也不买他的帐,他越哄她越要闹得更凶。他忍无可忍之下,便当街狠狠地揍了她一顿。于是她立时哭着跑去了镇武装部找部长告他的状,几个小时后部长便找了他去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在粤北新俗语里,“蜂煤碴”是指上过婚外情女人的身,给暴露出来弄得没有出头之日的男人。凌帆是一个在仕途上原本有抱负心的人,决不想成为倒霉的“蜂煤碴”,害自己以后“爬”不上去的。因此事过之后他冷静下来,真为自己那次的疏忽大意感到后悔,有心要和刘雅芳疏远。可是他哪儿能够做得到呢?那个他的小姜婚外情人在他眼中那么好摆布,又是个那么有女性魅力的女孩子,他哪儿舍得放开她呢?唯一的办法是今后在自己老婆面前尽量保持克制,不再让她看见自己和刘雅芳那么亲密了,而且要尽可能地给她多些温情,多些蜜语。姜都是老的辣,如果他老是给她过分恶待,到时她再狠狠地咬他一口,那他以后可就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了。   现在凌帆写给刘雅芳的新情书就放在床头柜上,如果他老婆在家,给她看见是万万不行的。好在她此时正在单位上班,不到中午就不会回来,他在那儿多放一下也没有什么。   第二二六章   凌帆平时虽然常睡懒觉,但睡够了觉以后要继续躺在床上的话,他会觉得不舒服。Ω.现在也一样。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刘雅芳美丽可爱的面容,实在难以忍耐,便下了床走到窗前去,从上往下向别人住的屋子望去当然是往那些有柴房的屋子望去,好像那些柴房里就有刘雅芳住在里边一样。   不久他家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走去接听,见原来是部里新运回来一车鱼干分,会计叫他去领。   他听了便答应了,马上带上情信快快跑出了门去,情信塞进邮政分局在街边的邮筒里,自己则跑去单位领鱼干回来,一共有四十多斤。由于有大有小,回到家以后,他为了以后吃起来口感好一些,便将它们全摊放在茶几上、沙上,将它们挑出来,大的用个袋装,中的用个袋装,小的也用个袋装他打算先吃完小的,然后再接着吃中的、大的,轮着一路吃过去,直到最后吃完为止。   正挑拣着,由于房门只虚掩着,没有锁上,给邻居梁嫂推开走了进来。她一看见摆放在茶几上满满当当的鱼干就叫:“哗,凌干事,分了这么多鱼干啊?你们可真是有口福啊!”   她老公是早已因病去世的,她是个镇中心卫生院的临时工,子女不在身边。凌帆见她这样说,觉得自己不能小气,便抓了两三斤中的和小的鱼干塞到她怀里道:“梁嫂,见者有份,我这儿给你一点儿,你拿回去吧!”   她连忙说:“多谢!多谢!”眼睛却盯着一些大的鱼干,一副很想能得到的样儿。   凌帆自然不会给她,便赶快催她走。她不能硬磨在这儿,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凌帆关上门又继续挑拣下去。   ……………………   老天爷连续下了几日雨后,开始转晴了,然后迅出起了猛烈的太阳。   这日天气炎热,白天太阳像火一样地烘照下来,照得地上、墙上到处辣的烫。叫人一天到晚都大汗淋漓,老想洗冷水浴。   唐鲁立姨母住的村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挺清澈透明的,但就是水挺深,流得急。唐鲁立想和曾小丽一起去游泳,姨母说去不得,那水太急了,年年都有人淹死。   唐鲁立游泳的能力是颇强的,在学校里曾得过游泳比赛的第三名,不畏湍急的水流,而且他想,既然他和曾小丽去游泳,曾小丽的游泳能力一般,他们也不会游到河中心去,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因而不顾姨母的劝阻,硬是去了。   空中阳光很猛,照到那水上好像水面有一种辣的感觉,但人一下水,却现那水竟然异乎寻常的冰寒沏骨,仿佛用冷藏柜冷冻过似的。   曾小丽只下了一下水就赶快想起来了,嘴里喊:“好冷!好冷!我不敢游了,冷死人!”   唐鲁立笑着道:“冷一点儿有什么好怕的?刚下水的时候觉得冷,在水上多泡一会儿,可能就会不再那么觉得冷了。你坚持坚持就行了吧。”   说着他自己就在那水中游起来,虽然他也觉得冷,游一会儿就上来一次,但他一直坚持着。   河水清澈见底,从岸边就可以看出它是深水河。它有些地方靠岸边浅,但没有走几步就深了。有些地方则在岸边就是深的,连下脚都叫人不怎么敢下。   唐鲁立和曾小丽游的地方是有浅水的,开始规规矩矩的在小范围内游,但游着游着感觉到束缚的唐鲁立,便领先向深水的地方游去。   曾小丽比唐鲁立更怕河水的危险,但她看唐鲁立在深水处自由自在地游,游得很欢畅、很轻松,便引起她生羡慕心,因此在他喊了她三次后,她也游进了河的深处去。   在水深的地方游泳,人容易疲惫,在水流湍急的地方游泳,人更容易疲惫得快。当曾小丽觉得自己游不下去了时,打算游回岸边去,却完全不由自主地,才回游了一米,她脚下就触到了很湍急的一股旋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旋流的强大推旋力弄得完全没有了抵抗力。当从旋流中出来时,湍急的河水便把已经几乎不能游泳的曾小丽直往河下游冲去。   唐鲁立见曾小丽被河水冲走,急得大声喊:“小丽,你莫走!你莫走!”   曾小丽连呛了几口水,想要止住不让水再把自己往下冲,但哪儿止得住?她已经没有了游泳的能力,在水中身不由己,任由河水怎么冲就怎么冲。   漂流了一百多米之后,忽然前边山弯处出现了一个人,快到他跟前时,曾小丽看见他是背对着自己的,不会知道背后冲下一个人。她想喊,却不出一点儿声音。因此她感到很绝望。但神奇的是,她的身子快冲向他的后背时,他竟然快地闪向了一边,然后一伸手,把她给拉住了。   曾小丽叫这人带向了岸边,一离河水就昏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唐鲁立已经守在了她的身边,一见她睁开眼睛就高兴地喊:“小丽,小丽,你终于醒过来了!”   然后他就用手指着身边的一个男青年说:“嗨嗨,小丽啊,多亏了这位从县里来下乡的刘先生救你啊,要不是他救你,你今日就没命了!”   曾小丽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刚溺了水,浑身无力,怎么也坐不起来。   站在一旁的刘先生对她摆手道:“小丽,你不要这么心急坐,你的身子还比较虚弱,再躺多一会儿吧!”   见他这样说,曾小丽便不再勉强了,躺多了二十分钟后便由唐鲁立搀扶着,回到了唐鲁立姨母的家。   当日晚上,下乡的刘先生来看曾小丽,见她没有什么事情了,很欣慰。谈话间,当他听说曾小丽是安都镇凰村正在逃婚的那位姑娘时,他便告诉她:“我同安都开五金店的罗顺初早就认识,是去他家店里买东西时认识的。我听讲,他因为同你办喜酒不成,已经取消了同你的婚约哩!”   第二二七章   曾小丽听刘先生这样说,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是真的吗?真有这事吗?”   “是真的。『ΔΔ*.新娘子在办喜酒之前逃婚的事情本来就难得听到,再加上罗顺初又是个挺有些名气的老板,这种事情传得很快,是很丢面子的,他肯定没法接受。”刘先生表情肯定地回答。   曾小丽点点头。   ……………………   凌帆与刘雅芳生关系那么久,刘雅芳的肚子一直平安无事,但终于有一日,她告诉他她有了妊娠反应,一天到晚想呕吐,很快会在人前出丑。   刘雅芳养了狗后,凌帆已经好久没有再去找过她了刘雅芳后来寄给他的一封终于想嫁给他的信件,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没有收到,还不知道她的心声。他并不是要放弃她,她过去的愚昧和无知早已像干柴,投掷在他熊熊燃烧的爱情邪火上。虽然它受到了一些外界因素的影响和冲击,但这股邪火只有越烧越旺,而不会自行熄灭的。因此当他特意找到她住的柴房,她也刚好把门给打开时,他就由不得心中窃喜,并进而非常得意了,赶快便喊了她一声:“阿芳,你在等我啊?”然后便从她身边挤了进屋去。   随后,凌帆的眼睛无所顾忌地对着刘雅芳的俊脸瞧着。这张俊脸在有些人的眼中可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两眼,不能凑近去。而他不仅能够凑近去,还能亲它、吻它,拥有这样一种权利和福气,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怎么样的自豪和愉快呵!   刘雅芳这次给凌帆带来的是异乎寻常的情况:未说话先落泪。也许这一段时间他“给”她的冷落和寂寞或者说是她自己给她自己的冷落和寂寞,深深地使她的心感受到了痛苦和难受,因此她才这么“委屈”吧?但她的神情却表明,她不会是这样的缘故!   “你怎么这下才来啊?”刘雅芳竟然向他责问起来道。   “我怎么不是这下才来呢?你不是自己养了狗,让它咬我,我怕它,就不敢乱来了吗?”凌帆回答道。   “难道你没收到我的信吗?”她生不满。   他回答:“没有啊,你给我写了什么信?往哪儿寄?”   “没收到就算了。”刘雅芳以为他是故意说的谎话,没心跟他多说下去,转开了脸儿。   “我是真的没收到啊,要收到我还不早找来你这儿了。”凌帆道,以为她是故意编的一个话头去说,也没在意。   然后他就张开双臂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去。   刘雅芳没有推拒,作为一个早已献身于他的人,她原本就不该如此矫情,何况她现在已经深切地知道自己很需要他,很愿意爱他,也需要他快些给自己解决自己新遇到的困难的问题,因此他的手放肆地在她的身上身下不停地抚摸,她也没有推开他的手。   不过刘雅芳开始由得他怎么抚摸都没有表现出不满,但当她的身子给他摸得很疼痛难忍时,她便用力一推他说:“不要再摸了!总喜欢摸个没完没了,像色狼一样!”   听她这样说,他嬉皮笑脸地问:“是吗?我像色狼吗?听人家讲,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色狼是妹子最喜欢的。”   刘雅芳“哼”了一声,走到床边上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看他也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时,她突然冷冷地说:“你做的好事,叫我的肚子生出了讨厌的东西,以后没脸见人,这下你看怎么办吧!”   她的话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她充满幽怨的眼睛望了一下,然后问:“你的肚子生出了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除了你种下的野种,还会生出什么东西!”刘雅芳恨恨地道。   他明白过来,有些着急了:“什么?你怀孕了?这可有些糟糕呵!因为同你交往,我们部长已经找我谈过了一次话,叫我以后要注意影响!要是你还怀孕了,以后再给他们知道……”   他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地走动起来,对这棘手的事件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了。作为一个人武部干部,这种事情若给暴露出去,那是会完全断送他的前程的。   “你讲吧,这下该怎么办!”刘雅芳催促他。   凌帆眉头一皱,急中生智地道:“这样吧,你再去做人工流产,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其他路好走了。”   “这会要我的命的,我已经流过一次了,如果这次我做流产手术的时候死掉,那可怎么办啊?”   “你不用怕,做流产手术哪那么容易死人!别的女人生七八斤重的胎儿也没有什么事情,何况你是流掉一个小小的受精x!”   他的话儿没有能完全消除刘雅芳的恐惧感。但作为一个未婚姑娘,除了凌帆谁都不能依靠,不这样做又能选择什么其他出路呢?因此她只能听从他的意思了。   当时他们就出了门,坐公共汽车到上溪乡的卫生院去。   ……………………   唐鲁立和曾小丽从乡下回到了安都镇,走在较偏僻的沿江路,几乎挨着护堤栏慢慢地往前走。   曾小丽神情开朗,情绪饱满,走在明亮的天色下,她似乎无所顾忌地对唐鲁立说:“我今日回家去了吧?离家这么多日,我妈一定想死我了。”   “还不得。”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地说,“你这下就回去,一定会出点儿麻烦事情的。”   “罗顺初不是取消了同我的婚约吗?还会出什么麻烦事情呢?”   “你相信这事是真的?”   “我……”曾小丽迟疑了。   唐鲁立摇摇头:“我不相信这事是真的最起码在问过其他人之前我不相信它是真的,讲不定它是个烟雾弹。”   “你这样认为?”   “是的。”   曾小丽沉默了。   跟在他们后边走着一对比他们年轻的男女,女的问男的多少岁,男的说22岁,女的说不相信,男的又说可以拿身份证给她看,女的说不必了,叫唐鲁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第二二八章   在河堤边拆了一大片旧房建花园小区,用木板、木条围起了很大的工地。*   曾小丽往那工地看去两眼,然后又对着河边道:“我记得以前这河边有一座亭的,怎么这下不见了?”   “它在前边。”唐鲁立把手往前一指。   “呵。”她轻声道。   从他们这位置往前望,一棵很大的大树的树荫完全把那亭子遮住了,所以曾小丽开始没有看见它,难怪她要生疑惑。于是她“嘿嘿”地笑起来:“原来是给树遮挡住了啊。”   他们再走一段路,很快就看见了那河边亭。   从沿江路不能直接走回唐鲁立的家,还得转到两段主街道去。经过司法所门外时,唐鲁立看见自己小学时的女同学覃师音推了辆摩托车从里边出来,他想到以前自己曾见她在罗顺初的店子卖过东西,可能是他什么亲戚,便加快脚步赶过去说:“覃师音,我问你点儿事情。”   覃师音已经坐上了摩托车,正准备开了,见他这样说,她便没有把车子动,而是反问他:“唐鲁立,你想问我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我看你在罗顺初的五金店里卖过东西,猜想你同他一定是亲戚。是不是这样呢?”唐鲁立瞧着她问。   “是的,他是我老公的表哥。”师音不冷不淡地回答。   “所以我想问问你,他是不是同一个妹子取消了婚约?”   “是呀。”师音瞟曾小丽一眼,一手指向她道,“就是同这位妹子曾小姐取消了婚约,不再跟她做夫妻了。”   “是真的?”   “是真的。”   唐鲁立心中高兴起来,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想问你这件事情。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曾小姐和罗顺初才对。曾小姐对你那么有情,罗顺初对曾小姐又死了心,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师音含有深意地说,把摩托车开走了。   唐鲁立两个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没有几步,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曾小丽急切地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还是今日就回去了吧?我想快看看我妈,她一定想死我了,不看见她我真是好难受啊。”   “不要急。虽然讲我的同学也讲罗顺初同你取消了婚约,以后可能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但我觉得还是不保险,谁敢肯定那不是他同你爸布下的圈套,一心就是等着你自己回去入瓮呢?”   “就算是他们布下的圈套,我也得先回家去让我妈知道我安然无恙啊!不然她一定会想出病的。”   “那不得,你既然已经让你妈急过了,那就要再狠点儿心,在我家再藏几日,让我四处去再打听一下,静观一下事态的真正展情况,然后再作决定,不然你在这种时候就莽然跑回家去,那一定会把事情弄糟的!”唐鲁立用一副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   清晨,屋外突然飘起了小雨,天色还阴阴沉沉、迷迷蒙蒙的,曾小丽走到门口,想不带雨伞冒着小雨回去。   唐鲁立阻拦她:“小丽,不要那么心急回去吧,要是罗顺初真的没有取消同你的婚约,你自己跑回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敢肯定他一定取消了的,像他那样有钱、有人面的人,他哪儿丢得起那人,肯定不会忍受得了我逃婚的事情,我这下回去应该会没事的了。”曾小丽说。   她先出去了一下,回来告诉唐鲁立:“我再去探听过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唐鲁立却带些忧虑地说:“我觉得你这下回去一定不得,我们还是先去镇妇联吧,让他们派人送你回去。”   “你这下还这么相信镇里的干部?”曾小丽反问他,“你想进镇里的单位工作,不是那么久都不给你搞么?他们会帮你?”   “我是不怎么相信镇里的干部。”唐鲁立心情沉重地说,眼睛抬起来看着前方,“但是抗婚这种事情跟安排工作不同,安排工作要先办到指标,有很复杂的过程,即使他们不给我办也没有人会讲他们,而处理这种婚姻纠纷则不同,一方面只需派个人去就行了,另一方面如果不去人,出了事情很容易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引起舆论的强烈谴责。所以我想妇联的人即使做个样子,也一定会派个人去,不然就是他们的严重失职了!”   这时隔壁传来了好人一生平安的歌曲:“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曾小丽觉得多余:“没有那么严重的,难道我自己回去会给他们吃了我吗?”   “我怕他们设下了圈套,就等你自己入瓮。”唐鲁立还是担忧地说。   曾小丽没办法了,只好同意了他。   他们一起来到了镇妇联,见到妇联主席就把曾小丽在婚姻问题上遇到的烦恼一五一十地给她说了个一清二楚。   妇联主席不知是听这种事情听多了,还是要忙其他工作,显得不那么耐烦的样儿,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然后问唐鲁立两个:“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们派个人送曾小丽回家?”   “是的。如果你们能派个人送她回家,她会安全一些,不然那就讲不定。”唐鲁立回答。   “好,我叫邹副主席送她回去吧。”妇联主席这样决定。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把邹副主任从别的办公室找了来,把曾小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她听,然后对她说:“你送她回去吧,好好做做她爸妈的思想工作,告诉他们,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干涉儿女的婚姻自由,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是很不应该的。”   邹副主任听了,点了点头说:“好,我会好好给她爸妈做思想工作的,请你放心。”   于是她随后送曾小丽回了她家,唐鲁立则不跟去。   曾小丽和邹副主任走回凰村的时候,有一户人家的收录机里也正好放出了那好人一生平安的歌曲:“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第二二九章   回到家,进门时一见到曾抒铭,老头子即时便火冒三丈,对着曾小丽破口大骂道:“贱货!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要一直死在外边吗?”   说着他就冲过来动手要打曾小丽。』.   邹副主任一见,慌忙把曾小丽拉到自己的身后,对老头子说:“老曾同志,你可不要这样对待你的女啊,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有她的人身权利。你这样做是侵犯她的人身权利的啊。”   “她是我生的女,我打她就打她,我骂她就骂她,别人管不着!”曾抒铭眼中冒着凶光道。   曾小丽看得出他还不知道陪自己来的人是镇妇联的副主席,是一个领导干部,赶忙告诉他:“爸,这是镇妇联的邹主席,你在她面前可不能对我这么凶,你对我这么凶,让人看见多不好!”   “我不管她是什么联的邹主席,你不听我的话,我就要打你!打死你!”曾抒铭气势汹汹地又道,一点儿也不顾忌对方的身份。   邹副主席见此情景也没有什么办法,便对曾小丽说:“小曾,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你父亲这下是劝不住的了,待他冷静冷静下来再讲吧。”   曾小丽看父亲凶成那个样子,觉得一时也是难以劝住他,便答应了。   她们一块儿离开了曾小丽家,转回镇政府,见到镇长以后,邹副主席马上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作了汇报,特别讲了曾抒铭此时是一个多么粗暴,多么听不进人的话儿的人,然后请求他派几个干部陪送曾小丽回她家,并认真地做好曾小丽父亲的思想工作。   镇长听过了邹副主席的汇报,忖度了一下以后,回答道:“好吧,既然你们遇到了这样的老顽固,我就派几个人同你去她回家吧,看能不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   说完他便把秘书喊了来,给她作了交待后,秘书就去把包括一名副镇长在内的几位干部找了来,这些干部领了镇长分派的任务之后,都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儿,一起随曾小丽去她家了。   这次小丽爸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镇里的干部,先就心存顾忌,再加上副镇长、邹副主席等好说歹说,把乱干涉女儿婚姻自由,乱打骂女儿所带来的严重法律后果等一一跟他讲了个一清二楚,老头子最后终于答应了不再干涉女儿的婚姻自由。   ……………………   叫刘雅芳怀上孕的事情使凌帆很烦恼,很头疼,因为家里的钱向来不是他抓,要想拿出一两千块钱出来给刘雅芳打胎是挺难的,叫妻子知道了一定会闹个满城风雨。不过他还是尽力想办法,一方面是观望刘雅芳出院之前部里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钱,另一方面就是从家里“偷”了。   这日凌帆趁妻子上班不在家的机会,撬开抽屉拿出一本活期存折去上街取出,也不敢一下取很多,只取了一百块,用一个有拉链的小布包装着,快步往家走去。   路上凌帆经过一间摆出烟板的小店门外时,他想到自己身上没有烟抽了,得买一包才行,便掏出一张十块的纸币,花几块钱买了一包硬盒烟,余下的其他九十多块钱,以及家里他自己以前剩下的二十多块钱,他决定先藏起来,到时如果凑得到一两千块钱,就送去给刘雅芳办出院,凑不到那么多就不去。   正走着,武装部的沈保国迎面而来,对他说:“凌帆,你快去湾子,部长在那儿等你呢。”   “他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凌帆疑惑,眼睛盯着对方。   保国迟迟疑疑地回答:“是你同那个刘雅芳的事情吧,有人讲你打了她以前的男朋友,还到处追踪她,给你带来了坏影响。你得快去同部长讲点儿好话,把这坏影响给挽回过来,不然本来该给你提升的事情,就可能换成郭全民了!”   听到他这番话儿,凌帆急起来:这可是关系到他以后前途命运的大事啊,他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他虽然以前轻浮放浪,任性妄为,什么傻事也敢做,但当危机真的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时,他即使以前再想离谱,现在也不能不有所收敛了。往上爬跟玩女人可是两码事,虽然他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但若明白地叫他以后升不了官,或者甚至给开除出地方武装队伍,从此再无立足之地,他可不会干。因此他谢了保国,想到湾子路途较远,便招来一辆三摩开向湾子去。   三摩“扑扑”地带着杂音地向前开着,凌帆的心乱腾腾的。他烦躁地想:不知是谁跟他过不去,早不来迟不来,偏偏现在才来,把他以前打了刘雅芳的前男友,又“追踪”刘雅芳的事情传布给部长听。是那被打的人,还是刘雅芳?应该没有这种可能,被打的人不会有那胆量,刘雅芳更做不出来……他还有些疑惑:部长做什么不是打电话叫他去,而是叫保国来给他传话呢?是当官者爱搞的作派,还是别有深意?……   车没有到湾子,凌帆就在一处切出公路的平直山脚下叫司机停下,付了车钱待对方离去了,他便在附近找了个可藏自己放钱布包的地方他身上穿的夏季衣裳没有口袋,抓在手上又不好看找了一下,现山边的一处被弃砖房在离地两米处有一个缝隙可以暂时藏一下,便竖起脚尖将布包塞了进去。   湾子是武装部的基干民兵训练基地,凌帆来到这儿时,部长正倒背着手在观看几个民兵作实弹演习。凌帆走到他跟前,敛衽喊了一声:“部长,我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是的,我想同你好好谈谈你的事情!”部长眼里出冷光,很不满意地回答,把保国转告过他的话儿一五一十地详细再向他责问。   凌帆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没有表示得惊慌不安,进退失据,而是愧恨地说:“我对不起部长对我的栽培,一时糊涂做出那种傻事。我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的,再也不会错了!”   第二三0章   “你知道,你本来是可以很快升上一级的,这下接连出现了这样的丑事,看来这次要打折扣了!”部长冷眼瞧着凌帆又道。   “希望部里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让我将功折罪,不要一下子把我打进冷宫去吧!”凌帆愧痛地恳求道。   部长摇摇头:“看起来今年很难罗,因为县里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你也莫太灰心,我给你做做工作吧,看还有没有挽留的余地。”   然后他又数落、指斥凌帆一阵,说他太不知自重了,一点儿做人的头脑也没有,完全是在自毁前程,跟着便让他回去了。   凌帆步行走向放自己布包的破屋,虽然部长的话儿没说死,他的心也没有宽舒,而是觉得很懊恼:他当初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起码的理智呢,像一个楞头青一样,一味的胡搅蛮干,到头来弄得不是升不了官,就是坐冷板凳,真划不来实在很划不来啊!   回到那放布包的地方时,凌帆踮起脚尖去摸布包,竟然现不见了,叫他由不得心一惊,忙将眼睛四处看。还好,有一个慌慌张张的男青年手拿他的布包正往一棵大树后躲。   见此情景他不着急了,慢慢走过去,到了树前猛不防跳到男青年的跟前,一伸手就抓住了此人。   这男青年竟然拼命地反抗,又动拳又踢脚。好在他手上没有利器,凌帆施展自己的武功,不费什么力气便痛快淋漓地将他的双手反扭在了背后,然后叫他给回布包,他竟然不肯。凌帆便推着他到附近找来一根棕绳,压他蹲在地上,将他双手连着双腿、身子全使劲捆绑在一起,然后强逼他给布包。   男青年痛得“哇哇”地叫,一副很害怕会把他给整死的样儿,不能不把布包给回了他。   凌帆却没有着急给他松绑,而是将他拖到一棵不大的树前去,紧紧地捆上,然后迈步要走。   男青年眼泪汪汪起来,向他哀求道:“大哥你莫走,放了我吧,不然给我村里人看见,我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你也知道没脸见人?”凌帆转回身,一脸冷笑。   泪珠从男青年的眼角滴下来,他哭出了声:“我不是成心要偷你的包啊!我是因为进那破屋小解,看见它有钱,我以为没人要才拿走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快会回来,我就不拿它了。”   “会没人要,让你得大便宜?真想得美!”凌帆不屑地道,终于不想让他受那么多罪,到时带来很糟糕的后果,便再说一声:“你以后要再敢偷我的东西,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然后他便给此人松了绑,拿好自己的包扬长而去了。   凌帆没有马上把布包放回家藏好,便带着去武装部上班。走进大办公室,女干事魏金平说:“你今日这下才来啊?部长正找你哩!”   “我去见过部长了,给他训了一顿,才离开不久哩。”凌帆嬉皮笑脸地说,在自己靠第一张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是为什么事情呢?”金平关注地又问,将一叠简讯之类的打印稿放在他面前。   “还有什么事情呢?还不是讲我打了我一个女朋友以前的男朋友,还在街上到处追踪她,叫他们告到部长那儿去。”凌帆实话实说,没把别人已经知道的事情再作隐瞒。   郭全民等往外走,出了门后金平也站了起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告诉凌帆:“我们武装部等一下要去机关幼儿园同家长、孩子搞军民联欢,我忘了告诉你,快走吧。”   “今日又不是礼拜六、礼拜天,做什么搞军民联欢呢?”凌帆不解。   “这是机关幼儿园提出的,随他们的意吧!”金平回答,出了门去。   凌帆只好随他们去了。   到了机关幼儿园,虽然有一些家长和孩子来了,但联欢会还没有开始。凌帆见邻近有一个穿着圆领衫的小女孩爬在地上玩,她母亲也不管她,他便凑过去说:“你好随便呵,用新衣裳来拖地板,真不知羞!”   小女孩望向他,眼睛溜溜地转着,淘气地说:“你不给东西我玩,我不叫你!”   “你如果起来,我一定给东西你玩!”凌帆卖好地又道,想拿自己的布包再逗一下她,却突然现自己没有带那布包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的将它忘在了大办公室。平时大办公室里都是不关门的,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如果离开太久,可能会给人拿去,心一急,便假装对女孩说:“我要先上厕所,等一下把东西给你!”然后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这儿。   回到武装部的时候,一进镇政府大院前楼楼下最靠左边上处的大办公室,凌帆登时就傻了眼:大办公室的前门锁着,可他开门进去,却现他的办公桌上没有了布包,而后窗却给人弄开了一个四方洞,不知哪个来路不明的人把它偷了去!   他心中很闷气,为自己在一日之内连触几个霉头而萌生阴影:这种事情来得这么古怪而又接连不断,看来他升官的事情是要完全给拉倒了!   ……………………   就在曾小丽回到家的当日晚上,罗顺初来了,给曾父曾母带来了两万块钱这立刻便让曾小丽知道,他绝对不会真的悔掉婚约,从此跟她做个陌路人的!   曾抒铭因为镇里刚来那么多领导做他的思想工作,似乎有精神压力,不肯收他的钱,他便说:“你这下不收我的钱没关系,我先把它存在你们这儿,什么时候你们需要用它了,那时再用它也不迟。”   曾抒铭对钱是很容易眼开的,听他这样说,便顺水推舟:“好,你要把这钱存在我们这儿,那我就先把它收起来吧。以后你想要回去了,那时再给回你。”   说着他就把钱送到了内屋去。   顺初见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在客厅里看电视,便又送了一个红包给他说:“两千块,小意思,请你千万收下。”   学兵毫不拒绝,一边立即便把钱收进了口袋去,一边嘴里说:“我一向希望你同我阿妹能做两公婆,祝你们最终能好事成真!”   第二三一章   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原在他和曾小丽二哥学兵合住的房间,听见有钱得,他似乎也呆不住了,走出了客厅去。『   顺初照样送了个红包给他,说:“两千块,小意思,请你千万收下。”   学军想收又有些顾忌,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推拒了:“不好意思,这下我不能收下你的钱,如果你能同我阿妹结婚呢,我一定不客气。”   “我送你这钱同跟不跟你阿妹结婚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什么意思。”顺初圆滑地说。   学军望望小丽闺房的门,还是谢绝了他:“那就等以后吧,要是你能同我阿妹真的做成两公婆,生活在一起了,我一定收你的利是红包。”   这种时候曾小丽独自一人呆在卧室里看英语书,顺初在厅里和曾父、曾母等聊了一会儿话儿,然后就走了进来。   曾小丽一见罗顺初进来便绷起脸儿,冷若冰霜,双眉紧锁,理也不理他。   罗顺初却似乎没有注意她这种表情,对她表现出一副爱恋的样儿,走到她跟前来多情地喊了她一声:“小丽!”   曾小丽转过脸儿去,表现出一种很抗拒的姿态,仍然不理他。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眼睛渴求地盯视着她的脸儿,想亲近她又不敢乱亲近,只一字一句地抠着字眼儿道:“小丽,我知道你这下很生我的气,这我能够理解。我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了,伤了你的心,我以后一定会改,会想办法将功赎罪,叫你不再恨我。”   她“哼”了一声,低下头,仍不再理他。   他老着脸皮又继续说:“我这几日老是想,我这人做事有时是不是太可鄙了?作为这下的青年男女,谁不会多交几个男女朋友?我却那么不能接受你同唐鲁立来往,叫人打了他,弄得两败俱伤,深深地伤害了你的心!”   曾小丽抬起冰冷的眼睛瞟他一眼,觉得他真是一个浅薄固执,书上叫做“无赖”的人,人家不爱他,想要跟他分开他不分,偏要老缠着你,叫你既憎恶他,又不知是不是还得可怜他当然自己对他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如果当初不是答应了孙叔自己愿意嫁给他,他一个做生意的人,哪儿会这样浪费时间坐在她身边唠唠叨叨呢?   顺初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曾抒铭走到了这房间门口,像苦口婆心似地对曾小丽说:“小丽,你听我讲一句话吧!嫁给顺初没错,他是一个老实人,很有钱也脾气很好,不乱对人火,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曾小丽看透了他从来只认钱不认人的本性,说出的话儿是没有什么好听的,便没有接他的话儿。   曾抒铭又说:“我同你妈把你哥几个拉扯大,实在很不容易。因为家里穷,你两个阿哥又老是找不到好工作做,到这下还没有讨到老婆,要是你嫁给了顺初呢,他们有钱了,就会快些讨到了。”   “他们讨不讨得到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是他们的阿姐,又没碍他们的路,他们讨不到老婆只能怪他们自己,不能怪我。”曾小丽忍不住开口。   “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家穷,你的两个阿哥老是找不到稳定、合意的工作做,你不嫁人他们就没条件讨老婆。”   “他们讨不到老婆怪他们自己没能耐,谁叫他们不多想办法赚钱,想我嫁了人卖回钱来给他们讨老婆,没门!”   “你,你……一点儿也没兄妹之情!”曾抒铭完全理屈辞穷,说完这一句话儿便气冲冲地掉头离去了。   顺初看见这种情景,喟然长叹道:“看来你是铁了心不做我老婆了?”   “是的,我这下已铁了心不再嫁给你。”曾小丽口气坚决地回答。   “看起来我做人真是太失败了。”顺初很不情愿地说,起身向外走,但才走了两步又敛足回头说,“我不强迫你,我这下也不敢强迫你,但我希望你以后会有回头找我的那一日!”   他说完,脚步沉重地慢慢走了出去。   ……………………   刘雅芳在骄阳似火的那日中午作了人工流产,从她肚子里给牵引出去的那胚胎已有鸡蛋大女,医生可能鄙视她或者是妒嫉她,没有把手术做好,出血很多,害她情况相当危险,因此她躺了一个星期还没有出院。   凌帆把刘雅芳送到上溪乡卫生院后,就再没有来这儿看过她了。他临走时信誓旦旦,说他以后会每日来看她一次的,可人一走话儿就不再兑现了。   住院要交五百块押金,凌帆说他一分钱也没有带在身上,拿不出。没有押金医院就不收治病人。好在刘雅芳早有防备,身上带了三百块钱向同学所借,虽不足押金之数,但乡卫生院还是收治了她,只不过要凌帆写下了欠条,保证第二日能把不足之数补齐。   刘雅芳动手术之前凌帆就要回去。刘雅芳有些难受,拉着他的手问:“你不可以等我做完了手术再回去吗?”   “不得,那样人武部的人会生疑心的。”凌帆面无表情地回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小宝贝,不要担心,人工流产是小手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刘雅芳的眼角默默地流下了一滴泪珠。   凌帆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刘雅芳把脸儿埋进枕巾里,拼命地哭,泪水把枕巾弄湿了一大块。她觉得自己的命很苦,别人正大光明地流产,有人陪伴,有人照顾。可是她呢?连最“亲爱的”人也在她动手术之前离去了,一点儿关照也得不到。   刘雅芳第二日一早醒来,就开始盼着凌帆来到。屋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八点半之前,他即使坐最早的车也不一定能够赶得到,因此她这段时间的盼是极淡弱的。可是九点钟过后还不见他来到,她的盼便变得越来越强烈了,并慢慢转化成盼和失望混杂其间。看着屋外那雨越下越大,她的心境也跟着越来越变得灰沉。   第二三二章   动了手术的人,应该有营养品补养身子,这样身子才能恢复得快,同时少留某些后遗症。『可是没有人来照顾刘雅芳,谁也不会买营养品给她吃。莫讲是吃营养品,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连买一碗汤粉或者甚至一个包子、馒头做早餐也买不起了。   刘雅芳从早上饿到中午,中午又饿到晚上,肚子咕咕叫,从口袋里摸出带在身上的几个泡泡糖吃了甜味,一点儿也不解饱,饿得很难受,连吹泡泡的心也没有半点儿了,便将它们全吐到地上,泪珠不停地从两颊往下流。   护士从病房窗外走过时,眼睛朝内一望,看见了这种情况,于是问她:“小姐,你家里人不知道你的事情吗?”   刘雅芳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   这护士也不再多问,赶快把院长喊了来,院长望着她问:“小姐,你家里怎么总是没人来看你呢?像你这种情况,没家里人照顾是不得的。”   刘雅芳没有回答他,也没话可回答,只能继续默默地流泪。   “你一定有隐衷,不然不会弄成这下这样的。是不是这样呢?”院长温和地问,见她不回答,跟着便自顾自地再道,“这样吧,你今日三餐都还没吃,一定很饿了,我叫人给你端盘饭来吃吧。”   说着他就离去了。过了十来分钟以后,果然有个人给她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   刘雅芳动手术本来就消耗很大,又饿了一日,饥肠辘辘了,见有饭送来,而且除了青菜外还有几片肉,看着挺喷喷香的,便不去管它三七二十一,端起来便狼吞虎咽地直往肚子里塞。   风卷残云一般地把饭菜从盘子里全扫光,刘雅芳因为一向饭量较大,并不觉得自己的肚子十分饱,但也好受多了。因此让护士把盘子收走后,她便躺在那儿,放任自己哀怨的感情去想凌帆的自私,自己的天真,以及无人照顾自己的孤独无助,想着想着眼泪便又流了下来。   凌帆第二日没来,第三日没来,以后要再见到他的影儿,就更加渺茫了。   到时出院是要交够钱才能出得了的,刘雅芳看到凌帆不可能给自己带这笔钱来,便在自己能够下床时,借卫生院的电话给表哥唐鲁立及自己读中学时的要好同学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借钱。打了几个人,除了唐鲁立说明日会亲自送五百块钱来之外,其他人都说到时找得到人再托人送一两百块钱给她。   有了表哥和同学们的话儿,虽然钱还没有到手,但刘雅芳的心却变得亮堂起来,抑郁和伤感随之便得到了减轻。   刘雅芳对凌帆拿钱给自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她还是打电话给他,对他说:“凌帆,我出院可能要一千多块钱,你给我交吧?”   “怎么得,我要从家里拿钱给你,让我老婆林秀娟那女人知道了,她会给人武部反映,讲我把你的肚子搞大,那时我就没路走了。”凌帆摆出自己的“苦衷”道。   刘雅芳很气恼:“你既然敢把我的肚子搞大,怎么又不敢让别人知道呢?”   “那是不同的,把肚子搞大,如果悄悄流掉不让人知道,不会影响我的前程,要让别人知道了可就不同了。”   “你也知道会影响你的前程?要这样你当初做什么还要那样做?”   “我也很后悔,但这下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力补救。”他说完就快快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   唐鲁立和曾小丽撑着伞,在上溪乡的街头下了车。   上溪乡很小,可能只有一两条短街道。唐鲁立把眼睛往四处望了望,想也没有多想,便领着曾小丽从街这头走向街那头。   曾小丽问他:“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哦,没有,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唐鲁立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卫生院在哪儿呢?”   “不知道。不过这地方这么小,这一头不像会有卫生院的样儿,应该是在那一头。”   曾小丽不再吭声了。   他们径直往前走去,涓涓小雨落在伞上,出一点儿轻微的声音。他们走出了街道,在街尾前往四处望,不见有卫生院的影儿。   “不会在这边吧?”曾小丽问。   “前边零零散散还有些房屋,再往前找找看。”唐鲁立很有信心地回答。   “我觉得前边也不会有卫生院,卫生院不会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的。”   “你错了,我认为大多数乡镇的卫生院都是建在偏僻的地方的。”   “你去过很多乡镇的卫生院吗?”   “去过两三个。”   “好,这下就看看你的推断准不准确了。”   “得。”   他们一边说,一边就仍然继续往前走去。   零零散散的房屋很快就要看不见了,还是没有找到卫生院的影儿,连唐鲁立也有些迟疑起来,心想这头可能是没有卫生院了,便在见到一个年轻人向自己走来时,向他问:“这位阿生先生,你知不知道上溪乡的卫生院在哪儿呢?”   年轻人瞧瞧曾小丽,把手往他们来路的右边方向一指,说:“你们往回走,走回停车的地方转向右边,到山边就看得见了!”   原来如此!唐鲁立两个只得退回去。   遵从年轻人的指点,拐了一拐,走到一座山前,果然见这儿有一座小小的卫生院建在山脚下。   这卫生院的病房只有四五间,唐鲁立两个被指引到刘雅芳住院的病房时,刘雅芳正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呆。   唐鲁立先喊了她一声:“阿芳!”   刘雅芳一见唐鲁立出现便欢喜异常,连声高喊:“表哥你来了!表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说着她就想下床。   唐鲁立赶忙跑过去对她摆摆手说:“阿芳,你莫动!莫动!才动过手术,千万莫乱动!”   于是雅芳又坐回了床上去。   唐鲁立来到她跟前,先询问了一下她住院的情况,然后问她:“你在电话中同我讲借五百块钱出院,是不是真的只需要这么多钱啊?”   “是……的。”雅芳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回答。   第二三三章   “真的只需要这么多?”唐鲁立盯问。   “可能,可能还需要四五百块钱吧,我也还不大清楚。”刘雅芳赶快变成了吞吞吐吐的声音又回答。   唐鲁立笑了,轻轻地点点头:“我就猜想你可能不会只需要五百块钱的,所以带多了一点儿钱来。果然让我猜对了。你今日能不能出院?如果能出的话,我这下就去给你办出院手续,然后接你一起回家。”   “哦,还不能。”雅芳回答。   “那要什么时候呢?”唐鲁立问。   “可能两三日以后吧,医生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雅芳再回答,斜睨了曾小丽一眼后,还害羞似的把头低下了一点儿去。   “好。”唐鲁立说,温和的,“到时我来接你出院!”   “哦,不,不用了,谢谢表哥。到时我阿姐会来接我出院的,你就不用再来了,哪儿能再麻烦你那么多呢。”雅芳赶忙道,显得似乎有点儿慌张的样儿。   ……………………   向凌帆要不到钱,刘雅芳还抱着一点儿希望,那就是自己出院的时候他能来接自己,向自己表示表示他并不是一个很无情的人。因此她在出院前一日用医院的电话给他打过去道:“凌帆,我明日出院,你来接我吧。”   “呵,你明日出院?”凌帆大惊小怪似的问,“这么不巧,我明日要去市里开会,过几日才回来。你要是今日就出院,那就好了。”   “那你这下就来接我吧,我今日就出院。”刘雅芳生出希望地道。   “唉呀呀,你真是一个小孩子,今日出院。要身子没有问题,医生给你出你才能出啊。要还有问题,医生不给你出,你怎么出得了呢?”   “怎么出不了?我自己的的身体我做主,想出就出,想不出就不出,还用管它那么多吗?”刘雅芳很不以为然地道。   “你莫耍小孩子脾气呵。要听医生的话儿,医生讲什么时候出院你就什么时候出,不要自己乱自作主张。先这样。”凌帆语气匆匆地道。   说完他就先把电话挂断了。   刘雅芳很恼怒,凌帆成心冷落自己,医药费他不给出,到医院来看自己也不来,连自己要办出院手续了,他还是不来接自己,因此她又再按电话号码,气冲冲地道:“凌帆,你讲你今日来不来?要不来我回去就同你没完!”   “你这么凶做什么,小宝贝?我不是不去,是没空啊!”凌帆狡辩。   雅芳更加气冲冲地道:“我不管你有没空,你今日一定要来,不来我就死给你看!”   凌帆想不到她会这样威胁,怕她真的做出傻事来,就赶快放软了口气说:“好好,来,来,一定来,这样行了吧?”   于是他当日就冒着雨去接刘雅芳,一分钱也没有多带,只带了一些车费钱。雅芳要他给医药费,他说:“我怎么能拿出那么多钱给你呢?要叫我老婆林秀娟那女人知道我拿走了那么多钱,她还不认真查?要查出是给你用去做人工流产的,她准跑到你跟前跟你吵跟你闹,还跑到我们部长那儿吵个没完没了!那时就真够我们两个罪受的!”   雅芳听了他这话儿,除了对他的为人失望之外,完全无话可说。   回到家,凌帆一关上门就要和刘雅芳亲热缠绵,雅芳开始拼命地拒绝他,但她已经陷入到他感情旋涡里不能自拔准确点儿说是不忍心、不情愿自拔,而是任凭感情泛滥下去。   这样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要求。   ……………………   曾小丽的闺房,没有多少家具,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靠椅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但闺房里的装饰,却很有女孩子的气息:床头摆一个布娃娃,床尾贴着谭泳麟和黎明的明星照,其他地方则又是花又是草的,男人走进来便会立即获得一种异样的感受。有一次她的大哥曾学军就笑着对她说:“阿妹,每次一进你这屋子,我就觉得我不快快结婚是不得了,你看妹子是多么可爱啊!”   他想结婚,曾小丽也想结婚跟唐鲁立一起结婚。自从跟唐鲁立谈上恋爱后,她便越来越想和他结成为夫妻,离开这个家。在她的心灵深处,过去并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当知道父亲坚决反对她和唐鲁立谈恋爱以后,这种感受就没有了。恋爱由生、展到成熟有一个过程,跟一个没钱的青年谈上恋爱并让这个对象叫父母接受,更要有个过程,曾小丽和唐鲁立的这个过程是成功得非常艰难的。既然得不到父母的理解、支持,她便越来越想离开这个家了。   “父亲总是把我当成他的私有财产,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快乐可方呢?”她常常这样想。   这日晚上回到家,父亲一见曾小丽就重提她和唐鲁立的事情,她冷冷地说:“我是要同唐鲁立结婚的,你在副镇长面前都保证了不再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我也不会改变我自己的选择,我一定要同他结婚!”   父亲当即生硬地回答:“你还想同他结婚?快死了这份心吧!你早已经是罗顺初的妻子了,就算逃婚又能逃掉这种名份么?莫再去做梦吧!”   “我不是罗顺初的妻子,我同他的婚姻关系是不合法的,法律决不会承认。”曾小丽外柔内刚地道。   “怎么不合法?你不是同他办了结婚证吗?这还会叫法律不承认?”站在一旁的二哥曾学兵插进话儿来道。   “那结婚证是假的,法律绝对不会承认。我的户口在安都,不在别处。办结婚证应该在安都办,在别处办的不管到哪儿办都没用。”曾小丽说。   “你太固执了,简直要把我给气死!”父亲上火起来,指着她,“你不要在这儿再同我讲些不三不四的话儿了,我告诉你,明日你就去唐鲁立他们住的工程队里同工程队的队长讲唐鲁立用金钱诱骗了你,同镇政府里边的人也这样讲,叫他身败名裂!”   第二三四章      “唐鲁立没用金钱诱骗过我。”曾小丽冷冷地说。   “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不可以把没有的事情讲成有吗?简直是蠢死了!”曾抒铭拿冒火的眼珠直瞪着她。   “我不会昧着良心讲瞎话!”曾小丽绷起一点儿脸儿说。   “爸的话儿你也不听,真是白养你了!”学兵也像父亲一样上火起来。   曾小丽不以为然地说:“对的话儿我听,不对的话儿我就不听。”   曾学兵对她发出了威胁:“我警告你,你要再同那个唐鲁立好,我就揍你,狠狠地揍,!揍死了,我去坐牢!”   “你揍吧,你要那么没有人性,你就来揍死我吧!看你是不是真的敢!”曾小丽愤怒地盯向他道。   他咬牙切齿地说:“等着瞧,要再见你同唐鲁立来往,我就揍死你!”   曾抒铭对学兵摆了摆手,制止他:“好了,好了,你莫讲了,对你阿妹怎么能这样讲话啊。”然后又转对曾小丽说,“小丽,罗顺初有钱,脾气又好,你嫁给他没有什么吃亏的。”   “我不喜欢他,他人再好又有什么用?”曾小丽嘟嘟嘴道。   “唐鲁立没钱,人又生得不怎么样,嫁给他你就好?”   “我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嫁给他好不好,那你做什么那么盲目呢?”   “我哪个都不嫁了,得不得?”曾小丽突然赌气地道。   学兵收起了他之前的那副凶狠的嘴脸,改为笑着插进话儿来说:“哪个都不嫁也不得,罗顺初那么有钱,嫁给他绝不会吃亏。”   “钱,钱,在你眼里只有钱!”曾小丽恨恨地将眼睛瞪向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讲钱怎么得。”学兵耸耸肩膀道。   曾小丽不再吭声了。   当日晚上她先写好一张纸条,假借上厕所去找一个同学,让她带信给唐鲁立:“告诉你新情况,我爸爸、二哥还反对我跟你谈恋爱,但你不必为我担心,也不用着急,不管怎么样,海枯石烂我都不会变心的,请你一直相信我!”   ……………………   刘雅芳从上溪乡卫生院回到了家,因为元气大伤,身子十分虚弱。   刘雅平在阿妹一回来时就去看她了,以后又连看了几次,并带一个男的去与她见面。   凌帆在刘雅芳一个人的时候很方便去找她,可自从刘雅平介绍了一个男的做她的对象以后,这种方便给剥夺了,莫讲与她上床,就是想跟她单独说说话儿也常常不能够了。他是一个容易x火焚身的人,当他有时在街上看到刘雅芳穿上鲜艳的衣裳显得很苗条秀美,而他连碰也不能碰她时,他的眼睛便恼怒得要冒出火来。   他先借故跟老婆林秀娟吵架:“组合柜上空出一点儿地方不放拉杂物多好看,你不是,要什么东西都往上边放,难看死了!”   “组合柜上放点儿花同塑像不是挺好看的吗?我不觉得有什么难看的地方。”林秀娟为自己分辨。   “还讲好看!一点儿都不好看!”凌帆怒气冲冲地骂,“只有你这种疯婆子才这样放!”   “你怎么动不动就骂我啊?那些东西又不全是我放上去的……”林秀娟很委屈。   “我放的东西没你那么多,只有你这种蠢婆子才放那么多!”凌帆继续骂。   “你是蠢公!你也往上边放了东西只管骂我,你算什么东西!”林秀娟忍无可忍。   “你是大疯婆!疯得不能再疯的大疯婆!”凌帆眼里冒出了火高声叫。   林秀娟懒得再睬他,抛下一句:“我不想听你了,你要讲就由你讲吧,我走开去!”   说完她就真的走开了。   凌帆在能与刘雅芳上得了床的时候就总是x火旺得难抑制,不能与她单独亲热更不能和她上床以后,他心中的x火更折磨得他非常难受,忍耐了几日之后,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便决定采取“武力”把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驱逐出去,于是他有一日晚上看准了刘雅芳的新男友进了她的小屋子的时候,他后脚就跟了进去,眼睛冷冷地盯着那男青年问:“你知不知道阿芳是个有了男朋友的人?”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刘雅芳带嘲讽地代她亲男朋友回答道。   凌帆立刻气上心头,粗暴地对她喝斥:“我是问他,不是问你!你莫乱插嘴!”   “我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你管不着。”刘雅芳毫不畏惧。   “好啊,你有种,敢同我斗嘴!”   “我不是同你斗嘴,我是要同你分个明白。”   “你还要同我强辩,我这下就给你点儿好看,不然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给她甩去了一巴掌。   手甩在脸上发出很响的声音,眼泪猝地从刘雅芳的眼眶里迸了出来,她把脸儿伏到枕头上,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刘雅芳的男友一跃而起,紧紧地抓住凌帆的左手,责问他:“你怎么乱打人?!”   “我不仅要打她,还要打你哩!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凌帆盛气凌人地叫,一边说一边就挥起右拳砸向这男青年。   男青年面无惧色,迅捷地拿手接住了他这拳头。   凌帆是个学过武功的人,拳给接住了,他并不着急收回手,而是提起脚去拱对方。   男青年很敏捷,似乎是料到了他会来这一手,轻轻巧巧地便退后了两步,把他的拳头也让开了。   凌帆心想:“你防得了我两下,防不了我三下!”便冲前去,身子一低,挥脚又来了个扫堂腿。   男青年脸上带笑,见他腿快扫到,疾速跳起,回腿倒把他的后背踢中了。   凌帆受此一击,站立不稳,额头撞向了墙,“咚”地一声,给撞得挺痛,同时眼睛也冒出了金星来。他知道自己这回遇到了对手,不想再跟对方斗拳脚了,伸手就往腰间摸手枪。   腰间的手枪竟然不见了。他正纳闷,男青年在旁边嘲弄地笑起来:“先生,找手枪吗?不用再多余去找了,在我这儿哩。想要回去?等我们结了婚以后再讲吧!”   第二三五章   凌帆望着男青年手上那枪,又气又恨,可又不敢乱抢夺,害怕对方开枪把自己给打死。『Δ.『于是他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懊丧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凌帆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既恨刘雅芳,也恨自己的妻子。想到自己的仕途也一定会完了,因此他就闷得到处瞎转悠,转着转着便走到了刘雅芳的阿姐刘雅平家。当他看见刘雅芳的门紧紧地关着,对面的刘雅平家刘雅平却正在厨房里洗着衣裳时,他便悄悄走进去,竟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个大仇人,失去理智地走去拿起菜刀对她下了毒手。   ……………………   这一日,曾小丽的家又来了一些“有来头”的人。这些人说找曾小丽的父亲谈谈。那个已经来过曾家的妇联主席给他们介绍,说这些是镇政府的干部,其中一个壮实的汉子她介绍是镇里的林镇长其实不用介绍曾家人也会知道此人是林镇长,因为本镇那么小,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当了镇长、镇委书记,大家都很快会知道。   小丽爸曾抒铭一见这些人就显得很恭敬,陪着小心让了座,倒了茶,然后问:“你们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想来找你调查一下你的女的婚姻问题,你们做什么总是粗暴干涉她的婚姻自由呢?”林镇长态度严肃地问。   “你们搞错了,我没有粗暴干涉我女的婚姻自由。我只是觉得她太年轻,不懂事,上了别人的当也不知道。”曾抒铭做出一副受冤屈的表情说,“本来我的女已经是个结了婚的人,同罗顺初办了结婚登记手续,可唐鲁立却横插一脚进来,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骗她逃婚,同罗顺初分手。如果她想再同唐鲁立结婚,那不是会犯重婚罪吗?”   “我听到反映,曾小丽同罗顺初办的结婚证是假的,是不合法的,是这样吗?”林镇长问。   “怎么是假的?他们那结婚证是在民政办办的,公章都盖了,可完全是合理合法啊。”曾抒铭赶忙回答。   “真的这样?”林镇长盯着他。   “我决不骗人。”曾抒铭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你拿结婚证出来我看看。”   “好。”   曾抒铭一边说着,一边便走进了他的卧室去,把曾小丽和罗顺初的一本“结婚证”给拿了出来,送到林镇长面前去。   林镇长把结婚证拿在了手里,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说:“看这结婚证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还要认真调查一下。”   “镇长你调查吧。我老婆的户口还在石溪镇,我的女曾小丽同罗顺初的结婚证是在那儿办的,你回那儿去调查就得了。”   “这种事情我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这时曾抒铭便向他控告:“唐鲁立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啊,他明知道我的女同别人办了结婚证结了婚,有了夫妻关系,他也故意破坏别人的合法婚姻,叫我的女跟他逃婚,你们要好好处理他才行,通知他住的工程队领导,让他们在政治上搞臭他,在经济上搞垮他,让他好好知道,无耻地破坏别人合法婚姻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种事情我们得在调查清楚以后才能给你答复。”   “好,只要你们调查清楚以后处理他就得到。”曾抒铭说。   林镇长等又问了一些其他事情后,就带上曾小丽、罗顺初的“结婚证”告辞离去了。   在这一过程中,曾小丽不仅在家,也坐在了一旁,但她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一句话儿也没说,一句异议也没有去表示出来。   ……………………   唐鲁立和父母、阿姐都很悲伤,因为听表妹刘雅芳哭着跑来告诉他们说:她阿姐在家中给人杀死了!   唐鲁立一家四口一听这话儿就很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赶快随着刘雅芳一起赶到了表妹刘雅平家,这时只见屋外已经把守着两个民警,不许闲杂人等进屋去破坏现场,而屋里则有法医和另几个民警在勘验尸体,搜查屋子。   刘雅芳满身是血,整个背部给人砍得惨不忍睹地躺在厨房靠门边。   雅芳爸妈早就哭得坐在一张沙上泣不成声了,见他们进来只低声喊了一句:“阿哥,阿嫂,你们来了?”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儿来了。   唐母和唐鲁花一看见刘雅平那血淋淋的惨相就迅即痛哭失声。而唐鲁立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伤感,眼泪猝然迸了出来。   没有多加细看,一个民警负责人就叫他们离开了厨房门,到刘父刘母前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个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男青年被一个女民警领了进来,引到那个民警负责人跟前说:“周局长,这是住对门的男主人黄俊声,他讲他听见了昨夜刘雅芳被人杀害时的喊叫声,愿意协助我们破案。”   “好,谢谢你,谢谢你。”周局长轻轻地说,你可以给我们详细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我尽力谈一谈。”男青年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儿道,“当时好像是晚上点钟左右的样儿,我正在厨房里洗着澡,忽然听见刘雅平在她家厨房里出了很惊恐的喊叫声。我一听见这种声音就猜想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严重的危险,可能是有坏人跑进她家去害她。我想跑出去看,但没有勇气请你们不要笑话我,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我怕那坏人杀了她后会再跑来杀我,只好一直躲在屋子里。我估计那男的是拿了一把两米长的长剑,因为我看见过刘雅平家好像有一把两米长的长剑。在现那坏人后她肯定会用那把两米长的长剑来防卫的。可是她都给人把剑打下了,那剑被切成了几截装在包里带走其中有一截的尾巴我看见露在了外边,就讲明那人一定是拿了把两米长的长剑跑进她家去杀她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周局长沉着老练地听他陈述,不动声色地听着听着,在雅芳妈哽咽着插进一句话儿去说:“我们阿平家没有真的长剑,只有一把小孩子玩的木长剑。”以后,他眼角突然禁不住闪出了一点儿笑意来。   第二三六章   两日后,先听到凌帆杀害刘雅平被逮捕的消息,然后县委宣传部的干部和电台的记者们便前往唐鲁立家向唐鲁立调查,又再找曾小丽及凰村的村干部等进行调查,得出结论:唐鲁立和曾小丽相爱在先,父母作主选择对象在后。『而且曾小丽与罗顺初的结婚证是假的,公章是靠非法手段骗取的,违犯了婚姻法,应按省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的若干规定处理,即“凡以欺骗手段或者伪造证明文件办了结婚登记或者离婚登记的,一经现,即由上级主管部门的登记机关撤销登记,收回有关证明书,并追究责任。”   但曾抒铭和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不顾事实本质,硬说:“盖了公章就是合法的,我们不接受调查结果”,申诉到县政府,在那儿大吵大闹,并扬言要是县里解决不了这件事情,他们就申诉到市里去,市里解决不了这件事情,他们就再申诉到省里去……县政府里因此出现了不同的看法,有认可的,有反驳的。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同意按省人大常委会的决定执行。   得到了这一结果,曾抒铭便赌气给罗顺初退回了全部聘金和嫁妆,然后对外说自己再不认曾小丽为自己的女儿了。   ……………………   这日县政府办公室打电话约请唐鲁立去县政府。唐鲁立不知是什么事情,有些纳闷。不过他还是去了。   唐鲁立先坐车从安都镇到了县城,然后再由县城汽车站走路到县政府去,刚到县政府大门前,他就看见曾小丽袅袅婷婷地来到,正对着他微笑呢。唐鲁立问她:“小丽,县里也打了电话给你吗?”   “是啊。”曾小丽回答。   “不知找我们有什么事?”唐鲁立又问。   “可能要给我们证婚吧。”曾小丽眉开眼笑。   “没这么好的事。”唐鲁立摇头。   “那可难讲。”曾小丽充满憧憬地说,歪了歪头。   县政府大院里到处都树影婆娑,青草茂密,花儿盛开,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   曾小丽挽起唐鲁立的手臂,春风满面地和他往里走,直接走到县政府办公室里。   此时罗顺初已先坐在办公室内闷头抽着烟,脸儿低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   看见他也来到,唐鲁立便猜想到会是怎么回事儿,因此有些拘谨起来,在罗顺初抬起头望向他时,他赶快就松开了曾小丽的手。   曾小丽对顺初似乎很藐视,眄斜了他一眼,然后旁若无人而又带示威似地又挽起了唐鲁立的手臂,和他身挨身地在一张木沙上坐了下来。   没让他们等很久,先是一个自称县政府秘书的肥胖女子走进来跟他们闲聊了几句,然后本县县长路县长也跟了进来,满脸带笑,热和和地对大家说:“你们来齐了?很好,很好,很守时,非常不错!”   然后他就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吩咐秘书倒茶,自己也拉了张靠椅坐了下来。   路县长仁慈的眼睛在唐鲁立等三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然后又说:“这次请三位来,不用我多讲,你们一定都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们三方当事人坐在一起,友好地、和和气气地解决婚姻上的事情。”   顺初把眼睛转向一边去,轻轻地叹气。   路县长先盯视着他说:“呵呵,罗老板,你可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年轻帅气,财源滚滚,大把妹子追,不愁找不到好老婆啊!”   “路县长你讲得没错,我是不愁找不到好老婆。”顺初慢慢腾腾地瞧向他,拿乔势地道,“事情确实是这样,只要我愿意,写张征婚启事贴出去,即刻就会有许多应征的妹子排成队。”   “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路县长面带微笑说,“像你这么好条件的男人,男子汉,又有貌,又有财,找对象一点儿都不困难,在婚姻问题上实在不值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而应该把眼光看远点儿。”   “这不是同一回事。”顺初突然话锋一转,很故意地卖起了乖。   “怎么不是一回事呢?”路县长探求地问。   “虽然想嫁给我的妹子是很多,但我只爱曾小丽一个,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我不爱你,你爱我有什么用!”曾小丽猝然气愤地对他瞪起了杏眼。   “可你同我讲过你心中有过我。”顺初强颜欢笑。   “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只是有时有点儿可怜你,觉得你好像还算是个好人,但我心中从来没爱过你!”   “你心中可怜过我就是爱我,你不爱我你不会这样心中有我,这是谁也瞒不了的。”顺初撒起了赖。   “你真是会自作多情,别人随口讲的一句话儿你也当成把柄,抓住不放,你可真是一个精明过人的大老板啊!”曾小丽气得脸红脖子粗。   “不管你怎么讲,事实就是事实,是涂抹不掉的!”   “那么你想强奸我,我硬跑了出去,你就可以涂抹掉罗?”   “强奸未遂也是一种违法犯罪的事情,也是可以向派出所报警,叫他们抓进监狱里去的。”路县长适时地插进了一句话儿来道。   “这个,这个……”顺初突然钳口结舌起来,显得很尴尬很窘迫。   唐鲁立望着他的狼狈相,觉得十分惬意,由不得抿嘴而笑了。   路县长随后让他们再自由地说了一阵话儿,见他们都不再吭声了,他便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很清楚,是曾小丽同唐鲁立相爱在先,罗顺初同曾小丽订婚在后。曾小丽对同罗顺初的婚姻从来也没有真心实意地愿意过,是一件不合道德也不合人性的虚假婚姻。而且罗顺初还涉嫌对曾小丽强奸未遂,公安机关是完全可以介入的。所以基于曾小丽同罗顺初的结婚证是假的,是不受法律的保护的,因此我在这儿正式宣布,解除曾小丽同罗顺初的婚约!……”   唐鲁立和曾小丽当下便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来。   第二三七章   可能是曾小丽早就跟路县长或者县政府里的人说过罗顺初对曾小丽强奸未遂的事实,他们打电话通知了公安局的人,这时突然有几个公安人员拿着短枪,从天而降似的一下出现在这办公室外边,向罗顺初亮出了逮捕证。   罗顺初作为一个在人前曾经风光无限的人,当然是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的,当下便惊慌失措,面如土色,高声地喊叫起来道:“你们不要抓我,千万不要抓我,我并没有真的想强奸曾小丽,我只是想到她是我老婆,我就想跟她亲热亲热而已……”   “你那就是想强奸曾小丽,一心想侮辱她。你还叫人打了我两次,打得很伤。你就是一个坏东西,非常坏的坏东西!”唐鲁立赶快插进话儿去说。   罗顺初听他这样说,向他瞪去一眼,却不能骂他,只能一脸颓丧地低下了头去。   而公安人员们呢,看见他没有反抗的表现,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拿手铐铐住他的双手之后,就将他给逮捕带走了。   ……………………   晚上曾小丽的小学同学林穗去镇中心卫生院轮了一下班回家,还没进门老同学从惠萍和刘仪珍就来约她去吃宵夜了。这种时候林穗没心情,想拒绝她们,但从惠萍两个人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她没办法,只得跟她们一起去。   这次她们吃宵夜的地方是在从惠萍的堂嫂罗雅芳的大排档。这大排档白天的生意只一般般,但晚上却非常好,沿街摆了二十多围桌,张张桌前都差不多坐满了人。   从惠萍让林穗两个坐到一张还没有人坐的桌前,然后自己就去向堂嫂点菜。   在他们这张桌旁的另一张桌前,坐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岁、穿了白色公安制服的,是林穗早几年曾经交往过,后来因为对方的意思而分手的许文海。他们桌上摆了湘泉酒、张弓酒,还有猪肉、鸡肉、鱼肉等七八个菜。尽管菜已经不少,他们还是时不时喊罗雅芳送新的菜或者拿烟、纸巾、辣椒等来。罗雅芳一听就会赶快亲自把他们要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当公安的真是不同,在那儿一坐,就有无声的权威。林穗心想。   从惠萍去点了菜不久,一个小服务员给她们这张桌送来了碗筷、炒螺和炒肉片,从惠萍招呼林穗两个拿筷吃,说炒粉和另一个菜可能要迟些才能送来因为来吃宵夜的人太多了。   林穗和刘仪珍都没有讲什么客气,一听她招呼便拿起了筷子来夹螺吃。   正吃着,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罗雅芳旁边高声喊起来:“你严重违章时经营,屡教不改,这次要重罚!”   林穗循声望过去,见原来是柳昭榕她这一段时间上夜班老是在街上遇见他,连出来吃宵夜也要遇见他!虽然她坐的地方离他挺远,她也当下羞愧起来,赶快把身子转到了他更看不见自己脸儿的地方。   “这个柳昭榕,专爱跟人过不去!”从惠萍突然低声骂起来,气愤地说,“他当着一个什么镇政府社会文化管理委员会主任,就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老爱跑来罚人!”   她这儿说着,罗雅芳有些不满地责问柳昭榕:“你上次不是来罚过了吗?这次做什么还要再罚?”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次你仍然这么过分,到这下还仍然我行我素,不知悔改,所以我这次一定要重罚!”柳昭榕毫无商量余地地道。   “罚多少?”   “罚一万!”   罗雅芳叫起来:“你有没搞错?罚这么多!我就是做上一年也赚不回这么多钱啊!”   “你赚不赚得到钱不关我的事,你既然总不悔改,我就只好从重处罚了!”柳昭榕冷冷地说。   “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这是在把我往死里整!”罗雅芳语气带恨地说,突然把眼睛望向林穗她们旁边的许文海,向他喊:“许文海,你快过来帮帮我,他要罚我一万块钱!”   许文海一听,马上骄横地站了起来,提了提裤腰,然后目中无人地走了过去,一到柳昭榕跟前便粗声大气地说:“老柳,这是我的朋友,请你放她一马!”   柳昭榕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这是执行公务,该罚的就罚,不该罚的就不罚,你没权干涉!”   “你竟敢不给我面子?”许文海十分恼怒,挥舞拳头又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说着,竟然蛮横地突然对柳昭榕拳脚相向。   柳昭榕忙用手抵挡,后来看他越打越凶,越打越狠,便忍无可忍,只好被迫自卫了。   林穗想不到自己这次回来,竟然会在这儿看见自己过去的恋人跟人打架,很着急,想起身劝架,可看见周围的人太多,她又终于没有勇气。   许文海的鼻梁给柳昭榕重重打了一拳,鲜血迸流。他摇晃了一下,然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从腰间拔出了所佩的“”手枪,对着柳昭榕的头部、就连开了三枪!   柳昭榕的身子摇了几摇,最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有人迅报警,警察很快赶来,将许文海给逮捕了他们原本都是同事。   ……………………   林穗早上七点钟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厨房里响进她睡的卧室,睁开眼睛看,见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走进了来要拿一个脸盆出去。   然后她继续睡下去。到七点半钟时,她第二次醒来,这时听见一阵脚步声轻轻从客厅里响到了她睡的卧室门前,但没进来,在那儿停止不动了。   林穗没有再睁开眼睛,她心想:可能是母亲来看她有没有睡醒吧?如果醒了就会叫她起床去吃饭,没有醒就让她继续睡下去不会忍心将她喊醒的。   这种时候林穗虽然醒了,但困意还没有全消,残留在脑子里的那股困意似乎还挺浓的,作用在她的脑神经上,叫她还想一直睡下去,只要没有人来催促她,她是不会自己主动起来的。因此她便照旧躺着。   第二三八章   大约半分钟以后,卧室门口的脚步声又响了,轻轻地,不是响进卧室里,而是响回客厅去了。   难道早餐端出了客厅?应该不会。早餐一端出客厅去,没有多余的热量维持着,很快就会凉的。而继续留在饭锅里,灶头的余热则会使早餐的热度持续更久。那么母亲是在客厅里“守”着她罗?“守”到她起来吃了早餐,然后才会出去买菜、看父亲,或者做其他什么事情。   母亲这一阵子因为父亲生病住院的原因,也够辛苦的了,就让她静静地在客厅里坐一坐吧即使静坐也是一种休息嘛!   林穗继续睡下去。   不知为什么,林穗的脑子里虽然还有很浓的困意,却很久也睡不着了,是窗户透进来的天色太亮,还是脑子里有了心事?想着母亲守在家里陪伴着自己。可是不睡,脑子里的那股困意又消除不了,还是不想太快起床,要一直睡着,直睡到睡不下去的时候。   脚步声重新从客厅里响向了卧室,轻轻的,小心翼翼似的,到了卧室门口就停住不动了。如果它一直响进卧室里来,林穗可能会把眼睛再睁开,看看到底是不是母亲走进卧室里来,可是它不响进卧室,她就算了。   这回脚步声在卧室门口停留的时间没有多久,很快又轻轻地回到了客厅。   以后又再响第三、第四次,每次间隔的时间都越来越短。   林穗感到这种脚步声来看自己的“方式”似乎有些异常,如果是母亲来看自己是不是醒来,也不会来得这么急切而频繁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吧?因此当脚步声第五次响到卧室门口时,她猝地就睁开了眼睛,把头瞧向卧室门去。   此时站在卧室门口的原来不是母亲,而是二姐!   “二姐,你回来很久了吗?”林穗由不得好奇地问。   “没回多久,才回了不到半个小时。”二姐轻声地回答。   “妈呢?她还在家吗?”林穗又问。   “不在了,已经去了卫生院。”二姐再回答。   “爸这下怎么样了?”   “唉,糟透了!今日一早起来就拼命地扯吊瓶的滴管,不让再给他滴液……”   “有没扯脱?”   “扯脱了,有点儿空气进去……”   “那他这下怎么样了呢?”   “医生讲血管里是不能进空气的,进了会比较严重,他的血管进了空气,结果他一下子就昏迷过去了!”   “爸这人怎么这么任性啊!得了病也不好好治,要做出这么多叫人生气的事来!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为别人着想吗?”林穗很着急,赶快起床穿衣裳,一边穿一边还问,“那这下他有没醒过来啊?”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二姐回答,摇着头说,“跑去给他抢救的医生后来说,如果他总是这样不配合,那他们就不再给他治了他们可很生气哩!”   “爸真是气死人了!好像他一心就是想快些死一样!”林穗也由不得怒声道。   “还不是!他好像以为别人服侍他很舒服一样!老找些事来折磨人!他就不想想,你是请了假从大老远赶回来看他的,我和你二姐夫也是请了假专门呆在家里服侍他的!我们都不是很轻松、很有时间的!”二姐也恼气地说。   “如果他不是这么固执、任性,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也许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就是啊,医生也这么讲。”   她们说话之间,林穗已经穿好了衣裳,出到客厅去就想往外走。   二姐提醒她:“你还没吃早餐哩,要不要先吃了再去?”   “不要了,等看了爸回来再吃,这下我不想吃。”林穗急匆匆似的说。   二姐没有勉强她,和她一起赶快往外走。   出到门外,林穗想坐摩托车去,可是摩托车没有停在门口。二姐说:“马达坏了,送去了修理铺。”因此她只得走路去。   疾步走在大街上,林穗一直对父亲都充满了恼气,心里想:父亲真是叫人难以理解的,得了重病也不好好治疗,老想快些离开医院,难道他真的是想快点儿死么?   还没有走到医院,林穗突然现医院方向走来的好些人臂佩黑纱,有一个给人搀扶住的年轻妇女还悲伤欲绝地痛哭着。她很好奇,便问二姐:“今日是哪个死了呢?”   “就是那个跟你谈过恋爱的柳昭榕啊,他昨夜不是给人打了几枪么?”二姐轻声地道。   林穗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心中立刻很沉重、很悲哀。她想不到自己所爱过的恋人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不禁为他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去到安都镇中心卫生院,看见父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林穗竟然没有一点儿欣慰的感觉,相反还继续被沉重和悲哀的感觉充斥着,很长久很长久地一直都保持着这种情绪。   ……   当夜林穗就带了一些礼品去探望柳昭榕的寡母和妻子女儿。虽然她有些愧对柳母,但还是尽力给她说一些宽慰心灵的话儿。   叫她想不到的是,柳昭榕虽然有行政事业单位的工资,在本镇来说是属于挺不错了的,他家的生活却还是那么清贫,那么“寒酸”,除了一部彩电和一个电饭锅之外,其他家具都还是三四十年前就置了的“老古董”……   ……………………   曾小丽在跟唐鲁立、罗顺初一起被叫到县政府去的第二日,就和唐鲁立约好各自向自己的“单位”开结婚介绍信。   因为他们都没有单位,唐鲁立能开结婚介绍信的是工程队,曾小丽能开结婚介绍信的则自然是她户口所在的凰村了。但她找到村委会魏主任时,魏主任说:“结婚介绍信不在我这儿开,你该找曾晓珍开,她管这个。”   曾小丽有些纳闷:魏主任是本村的一把手,怎么他不管开结婚介绍信,倒要曾晓珍去管呢?   她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推诿,也不好提出疑问,便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改去找曾晓珍。   第二三九章   从魏家直去曾晓珍家,先到晓珍家的后窗。曾小丽离那后窗只有三四步远时,先听到离地二三十厘米处传来东西刮动的声音,眼睛向那地方望去,恍惚看见有一截圆木条在一处二十八寸彩电荧屏大小的地方里边移动,细一看,原来那块地方是钉着木板,板上抹了石灰,使之与砖墙几乎无异。   曾小丽抬起头来望向那窗,见只有玻璃而无栅木的细长形窗内似闪过一个女人头。她猜想可能是晓珍,便喊了一声:“珍姑!”   那里边无人回应。   她要凑到窗前去看,这样才可能把里边的情况给看个清楚。但想到对方不应自己,可能不在窗子里看得见的地方,到那跟前看也没用:靠那窗子的里边处是用砖砌成的一米宽夹屋,可能是杂物房,从窗外是看不见住房里的人的除非那人躲在窗下。   曾小丽觉得自己不好这样去探究那在窗前闪了一下的女子,便转到正门外去,见门关着,即站在那门前喊了一声:“珍姑!”   曾晓珍的声音在里边响起来:“呵,是小丽啊,你有什么事呀?”   “我想开结婚介绍信,魏主任叫我到你这儿开。”曾小丽回答。   “是你自己一个人来吗?”晓珍又问。   “是我一个人。”曾小丽又回答。   “那好。”晓珍道,很快便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招呼她说,“你快进来吧!”   那条缝只勉强挤得进一个人,曾小丽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又不好问,便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晓珍赶快便把门给关上了。   这时曾小丽看见,年近四十的晓珍头蓬松,竟然赤条条地什么也没有穿。虽是个中年妇女,她却肤如凝脂,洁白细嫩,叫人晃眼。   即使同是女人,曾小丽也觉得很难为情:在这种到别人家的场合看见女主人袒身露体,总是叫人不习惯的。   也许是晓珍正洗澡早上洗澡挺特别的,衣裳来不及穿,听见她喊门就先给她开门吧?或者晓珍刚在房间里想换衣裳,听见她喊门也先给她开门吧?因此曾小丽便决定自己先呆在厅房里,待晓珍去穿上衣裳以后,她才说开结婚介绍信的事情。   晓珍并没有忙着去穿衣裳,好像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曾小丽面前不快快穿上衣裳算得什么,反而招呼曾小丽说:“走,小丽,到我房间去,我给你开结婚介绍信。”   曾小丽听她这样说,迟疑地道:“你不先穿上衣裳……”   “不忙,我先给你写结婚介绍信吧,穿衣裳慢慢再讲也不迟。”晓珍笑笑道,在一刹那间,她叫曾小丽看见她眼里似闪出了一丝奇怪的、像倾慕的神光。   曾小丽随她走进了卧室去,在这房间的床上躺着晓珍才五六岁的女儿,那小女孩此时也是一丝不挂这真是显得更加异常了。   晓珍回身把门关上了,眼睛看向曾小丽,竟带上了一点儿呷昵的腔调道:“小丽,你生得真靓,靓得连我都想亲你一下了。”   “珍姑你莫这样讲,我生得一点儿也不靓,你们才靓。”曾小丽赶忙道,心头由不得有一些忐忑不安。   “你靓!生得很靓!非常非常靓!”晓珍用不容置辩的口吻道,凑过来,突然亲了一下她的嘴。   曾小丽有些郝然:这算什么啊?一个女人来亲她!人讲同性相斥,而这曾晓珍却不是这样,竟然对另一个女人也生倾慕之心她还是曾小丽的同族姑姑哩!   但曾小丽尽管心中觉得不舒服,却不能马上与对方撕破脸儿,因为她要让对方给自己开结婚介绍信嘛,不然一撕破脸儿,不能顺利开到结婚介绍信那可就糟糕了。因此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强颜欢笑地道:“唉,珍姑你真会开玩笑啊,连我这样的妹子也有心来亲,这真是叫我觉得好难为情啊!”   “你生得实在是太靓了,靓得连我也忍不住要亲你一下,不亲不行啊。”晓珍带轻浮地说,诱导她,“你要是愿意把衣裙脱下来,给我好好再看看,我即刻给你开结婚介绍信。”   “珍姑你莫戏弄我吧,我怎么好意思脱呢?要是姑丈突然从外边开门跑进来看见,这真是太叫人害羞了啊!”曾小丽额上沁出汗珠来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会今日回来,我也是个女人,能占你便宜吗?看你紧张的。”晓珍不以为然地道,突然伸手进她去抓她的内衣,将她的文胸给解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曾小丽猝然叫起来,很紧张,觉得屈辱,瞪视着她。   “不做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x子有没我的大,如此而已。”晓珍恬不知耻地说,将她的双x给暴露出来,分别捏了一下。   这完全是侵凌人的举动,是叫人很气愤的。但曾小丽对她这丑态却不能轻率地给以谴责,毕竟曾小丽是个正处于求人地位的人,如果她过分不慎重,可能会叫自己开结婚介绍信的事情更生波折。因此她便尽力忍耐着,心里想:这个曾晓珍可能是个同性恋者吧,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情来呢?   晓珍没有再进一步侵犯曾小丽,而是惬意地走到床前拿衣裤往身上穿着,同时带上正经的语气说:“小丽,我给你开结婚介绍信没有问题,不过希望你先叫唐鲁立给我写一篇会计工作方面的论文,我准备报批会计师,需要表这方面的论文。”   “唐鲁立没做过会计,从不研究会计工作,一点儿都不入门,可能写不好哩。”曾小丽嗫嚅地说。   “他是大学生,连那么复杂的科研论文都写得了,这么简单的会计论文倒写不了了?”   “我猜他一定没那能力。”   “你还没问过他就这样讲!你要知道,你的结婚介绍信我给不给你开都是可以的。”晓珍向曾小丽敲边鼓,那些话儿的潜台词明显地是,如果不给她写论文,她是不会给开的。   第二四0章   曾小丽感到无奈,暂时沉默了。.这是她的权能,她凭借这个权能可以强使求到她的人为她做事,让她从中牟取私利。如果曾小丽不听凭她的摆布,到头来即使不会造成切肤之痛,至少也会拖延结婚的时间,而这是曾小丽不愿意接受的。   由于希望快些结上婚,受急切心情的驱迫,她只好同意叫唐鲁立给曾晓珍写论文,同时为了不再生变故,她还请托曾晓珍在唐鲁立给她写好论文交给她时,她要立刻开结婚介绍信。   晓珍毫不为难地答应了她。   ……………………   可能是父母把唐鲁立将要结婚的消息散播了出去,虽然唐鲁立和曾小丽还没有拿到结婚证,但很多亲友也接踵而至了,把不大的屋子挤得厅房也差不多满,卧室也差不多满,几乎完全到了水泄不通的那种程度。   唐鲁立和曾小丽在决定分头向各自单位开结婚介绍信之前,当面约定了曾小丽开好后就到工程队会合因为工程队比凰村离镇政府近得多,然后一起去安都镇民政办办理结婚证。   本单位开的“结婚介绍信”是一种标准、统一的表格,其本身的真实名称叫“婚姻状况证明”,由申请者先按照要求填写上各项真实情况,然后再由单位盖上证明情况真实的公章。唐鲁立开这结婚介绍信很顺利,去找陈队长,陈队长虽然说这种介绍信不是由他来开,但却很热心、愉快地把他领到原工程队会计的家里去,吩咐那原会计拿出表格来让他填了,然后盖上了公章,交给唐鲁立说:“阿立,你结个婚不容易,很不容易,还能讨到曾小丽那样一个全安都镇上最靓的妹子,真是很值得自豪、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千万要好好珍惜啊!”   唐鲁立开到了这结婚介绍信便赶快回家去,坐在自己靠窗子的书桌前边思考自己的数学“研究”问题,边耐心地等着曾小丽。可是左等右等竟然老是见不到她的身影,而亲友们则嗅觉很灵,66续续地来到了,一见他便热烈地祝贺他的婚事。   亲友们的话儿叫唐鲁立添上了烦恼,于是他便想走出门去望。还没走到门口,两个分别有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就相跟着走了进来。雅芳爸对唐父说:“莫看阿芬还不老,已经做外婆了!”   阿芬是唐鲁立一个伯父的女儿,年龄虽然比唐鲁立大,但她的儿子最大的才十五六岁,婚还没结,又没女儿,哪儿会有外孙呢?便猜姑父是故意开玩笑的。   唐鲁立走出门外去,见阿芬已经向门口走来,便待她走到了自己跟前问:“阿芬,你做了外婆吗?”   “是啊,是做了外婆。”阿芬脸上带上一点儿微笑回答。   “你今年是四十几岁,就做了外婆?这么快?”他不解。   “我今年差一岁才到四十哩,哪儿有四十多。”阿芬这样回答。   “那怎么可能?你年纪不够,又没生到女……”   阿芬笑而不答了,只管往里走。   唐鲁立跟着她,一边进屋,一边还在她背后问了她一句:“你真的是做了外婆吗?”   阿芬终于还是没有再回答他了,走到一张凳子前坐了下去。他的一个多年在外地的堂妹见阿芬不回答,就自己接嘴说:“阿立,我跟你讲,她自己年纪不够,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吧,难道没女就不能做外婆了吗?”   说着她便含有深意地对唐鲁立挤挤眼。   唐鲁立恍然大悟了:阿芬是一个丈夫因车祸死了多年的寡妇,以前虽然常说今生不再嫁人了,但哪个人敢保证她现在不会嫁给了一个做了外公的人呢?   他感觉这种事情对阿芬来说可能是挺敏感的,不好再谈它,便改问接嘴的堂妹:“你是叫阿玫吧?我好多年没看见过你了。”   “我不叫阿玫,立哥,你搞错了。”这堂妹抿着嘴笑。   “怎么不是叫阿玫呢?你的全名是叫林新玫,是跟你阿妈姓,不是跟你阿爸姓。”唐鲁立不相信她的话儿。   这堂妹竟然闭上了嘴,不再吭声了。   阿芬开口道:“阿立你怎么搞的,连堂妹的名字也弄错!阿薇哪儿叫什么林新玫啊,她叫林丝薇!”   她的话儿弄得唐鲁立当下面红耳赤,由不得暗暗自责:“我真是记性太差了啊!连堂妹的名字也记不住,真是该给人骂!”   这样想了以后,他便笑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忘记了,真不好意思!”   说完他便快快跑出了门外去。   唐鲁立在自家门口处没有望见曾小丽的身影,便直直地走向工程队院门前,离那院门还有十多步远时,他终于看见一身倩装的曾小丽从门外走进来,便高兴地迎向她,没有到她跟前便急不可耐地问:“小丽,你开到结婚介绍信了吗?”   曾小丽没有马上回答他,待他到了她跟前时,她才神情愀然地道:“没有,我还没有开到。”   “为什么?是你们村的头头不给你开,还是你还不想那么快结婚啊?”唐鲁立生疑问。   “是我们村的会计不给我开。那个开结婚介绍信的曾晓珍讲她要评会计师,得叫你给她写一篇会计工作方面的论文才能开。”   “真是岂有此理!以权谋私,胡作非为!怎么能这样作交换呢?那不是弄虚作假吗?”唐鲁立很生气。   “有什么办法呢?这下的人都是这样,有了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奈何不了他们。唉,弄虚作假就弄虚作假吧,到时要出了事,给取消会计师资格的人是她,不是我们,我们并没有吃多大亏。刚才我已经答应了她,你就给她随便写一篇算了!”曾小丽劝告起他来。   他却带鄙视地道:“我不想写,我从来就不爱写那种论文,怎么能这样为她捉刀呢?”   “但是你不给她写,我就不能那么快开到结婚介绍信,我们不是要拖很久才能结上婚么?”曾小丽焦虑地道,竟瞪起眼责问起他来,“难道你不想要老婆吗?”   第二四一章   唐鲁立听到曾小丽这样责问,就犹豫起来:她讲的话儿确实是真的,你如果太清高,不愿意屈从于别人的权柄,那你就耐心地等着开不到结婚介绍信娶不到老婆吧结婚的事情不知要拖到驴年马月才能完成!家里已经来了那么多贺新婚的亲友们,他是不甘心让这件事情前功尽弃、千虑一失的。因此他便只好权变一下,接受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任务”了,于是他问曾小丽:“写这论文至少要今夜才写得完,难道你明日才能开到结婚介绍信吗?”   “那没办法,只能这样。不然能怎么样呢?”曾小丽低声地、无奈地说。   “好吧,我只好写了,我家这下已经来了很多亲戚,他们都急着看见我结婚。我要结不成婚,那我可就太没面子了!这下你先去我家坐坐吧,见见我那些亲戚?”唐鲁立问她。   “不,没拿到结婚证之前我不想去你家,不然见了你那些亲戚我也不好意思。我还是先回去了,你赶快写论文,写好就送去给我;。”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抓紧时间写论文!”   说完他们便分了手,唐鲁立回到家去后便关上隔开不久的小房间的门写论文,亲戚们叫他出去聊聊话儿他也没有答应。   写会计工作论文不是他的所长他从来都没做过会计嘛,再加上他又漠视代人写论文这件事情,因此他写起来很困难,下笔如有千斤。有几次他写不下去,简直想甩笔了。但考虑到这件事情牵涉到自己能否顺利、快捷地办成结婚证,他便没有让自己懈怠,而是勉为其难地继续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地一字一句慢慢写。在心中他则为这件别人强行“托付”给他的苦差事感到深深的不满,觉得那个叫“曾晓珍”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因为掌握一点儿权力就这样去为自己谋取私利,无理驱使别人为她写论文,真是太过分了。同时他也想到,现在的职称评比和毕业论文等等太虚假,曾晓珍要评会计师不是自己亲自动笔,而是叫别人给她捉刀,从这件事情还有陈仕洪叫自己写数学论文以及自己的堂侄女让自己代写电大毕业论文等等事情推想开去,不是可以推断很多人名下的所谓“论文”,不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吗?这说明,目前社会上潜在的不正之风是很多的,不仅当官的、掌握要害部门的人有,连普通人也一样有!   唐鲁立原以为曾小丽说明日来拿论文就真的会到明日来拿,但才到当夜八点钟她就来了,那时唐家已经没有亲友呆在屋子里了。唐鲁立虽然写好了初稿,但还没有全部抄正,她便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着,直到他把论文全抄完了,她就不再管他怎么求告,她都告诉他,她明日一开到结婚介绍信就来和他一起去办结婚证,然后她便一分钟也不再呆,拿了论文手稿便快快地离去了。   第二日早上八点钟才过去十分钟,曾小丽就打了电话来给唐鲁立,兴奋地告诉他:“阿立,我已经把结婚介绍信开好了,你快去镇政府民政办吧,我们抓紧时间把结婚证办了!”   说完她便把电话挂了,没有让唐鲁立向她问半句话儿。   唐鲁立自然也很快乐,想着她美好的容颜,出众的倩影,憧憬着幸福甜蜜的婚后生活,跟父母、阿姐说一声,让他们也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乐,然后就带上自己所开的结婚介绍信以及其他有关证件,疾疾地便赶去了安都镇政府。   可是找到民政办的时候,唐鲁立并没有见到曾小丽的身影,想到她路远,可能迟点儿到,他便走到办公大楼正门前的台阶上等待着。   茕茕孑立了五分钟后,上百个中学生簇拥着从大门外向台阶前走来,快到台阶下时,唐鲁立竟然现曾小丽在靠中间的地方,一身白衣白裙,鹤立鸡群,分外耀眼,仿佛那些中学生都是来陪伴着她的。   想到这个美丽出众的姑娘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唐鲁立就觉得分外称心、惬意。他等待着,等待她来到自己跟前一起手挽着手步入镇政府民政办。   但曾小丽还没有踏上台阶,忽然她便弯下腰去往地上寻找不知什么东西,结果原来走在她身后的中学生都全从她身旁绕到前边去,上了台阶。   那些中学生还没有从办公楼正门进去,唐鲁立便赶快跑下了台阶,向仍在低头寻找着的曾小丽问:“小丽,你在找什么啊?”   “找一块钱硬币,是我坐三摩找回的,刚才我不当心掉到了地上。”曾小丽回答。   “可能给那些中学生踏到很远的地方了,我们往宽点儿的地方找吧。”唐鲁立道。   谁知曾小丽却直起了腰,不大在意地说:“算了,才一块钱,就当我们行一次善,不要它了吧。”   唐鲁立却不同意,虽然是区区一块钱,但它也是劳动所得,掉了可惜,便再去找,结果在水泥路边的草丛中找到了它。   这时曾小丽便向他送来秋波,并挽住他的手臂,体态轻盈地和他一起上了台阶。   ……………………   有了结婚证在手,唐鲁立和曾小丽便是合法夫妻,完全可以住在一起了。但他们为了顾全“社会”的影响,特别是顾全曾父曾母和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的态度,没有立刻就搬到一块儿住,而是私下里决定先作些准备工作,过几日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待唐鲁立把曾小丽迎娶回去以后,他们再住到一起。只因为要顾全“社会”的影响和曾家三人的态度,唐鲁立便托父亲的一个老友去给曾家送了三千块钱聘礼。曾抒铭对此自然不屑一顾,在唐父的老友到他家送聘礼时严词拒收。最后聘礼是由小丽妈和小丽大哥曾学军收下的他们的弯倒是转得快一些,觉得事已至此,曾小丽非得要嫁给穷唐鲁立,谁也拦不住,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满足她的心愿。   第二四二章   曾抒铭在那日女儿曾小丽去了县政府回到家后,就无可奈何而又气恨地对女儿说:“你是夜晚逃婚的,这下还是在夜里就走吧,我不留你了,走得越远越好!”   要在以前,曾小丽听见他这样跟她说话,一定会理直气壮地回答:“走就走!既然你赶我走,那我就再不回来了,还怕没人会收留我吗?!”   但现在她不想这样做了,因为她就要办喜酒了,就想一家人和和睦睦、快快乐乐的。.而且她也想到自己的父母养大自己不容易,自己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钱财和宽松点儿的生活,相反还要老惹他们操心,老惹他们生气,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因此她要尽力挽回自己在父亲心中的感情,使父亲对她的爱心不至泯灭。这样她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儿之后虽然觉得芒刺在背,她也没有冒火,相反还脸上陪着笑,无话找话地取悦他说:“阿爸,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呵!要是你把我赶走,我再也不回来了,以后你不是少一个爱你、孝顺你的人了么?”   “我不稀罕你孝顺!这下我没你这个女,你快给我走!快走!”曾抒铭满脸怒色。   曾小丽听到他这些话儿,真是难以容受,简直想撒腿就走。可是考虑到这一走,以后自己更难找到理由回来了,便只好努力忍耐,继续曲意逢迎他说:“阿爸,你不是吧?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女,你也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非把我赶走不快,是不是太狠心了?我同唐鲁立情投意合,虽然他这下还穷,不讨你喜欢,叫你惹气,但他总是有能力的人啊,将来也可以赚到钱。当他有很多钱给你的时候,你不是会觉得他人也很好了么?”   “我不稀罕他的钱,他的钱我受不起!”   “你这不是真话,只要他真的有很多钱给你,你到时一定会喜欢他的!”   曾小丽说这些话儿时,觉得很腻烦,觉得这样很庸俗,很无聊。但为了能够让父亲消气,她尽管说得心中毛躁,也不能不勉为其难地不停和他磨嘴。   曾抒铭跟曾小丽说话的时候,小丽妈开始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不吭气,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话儿说得没有那么紧凑了,她才插进话儿去对曾抒铭劝解道:“小丽爸,我跟你讲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小丽和那个唐鲁立都把真的结婚证办好了,改变不了了,你再骂她也没用,就让她随她自己的意。是她自己嫁给唐鲁立,又不是我们嫁给唐鲁立,以后她要吃到苦头哭鼻子,也怨不到我们了!”   “不,我既然是她老爸,我就要管她。要是她以后过得连我们都不如,那我哪儿还有脸儿去见人啊!”曾抒铭怒气冲冲地说。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女婿是她自己找的,又不是我们硬拉给她的,别人要笑话也只能笑话她,不会笑话我们。关我们什么事呢?”小丽妈轻描淡写地说。   ……………………   天刚麻麻亮,唐母就起来了,在屋子里忙这忙那。   今日是唐鲁立和曾小丽举行婚礼的日子。摆酒定在傍晚五点半钟,就在唐家摆,不请很多人,只请唐鲁立的姨家,唐、曾两家的家人以及其他个别在安都镇上住的近亲还有工程队里与唐家交好的少数几户人家,几围桌就行了。   想到要与自己梦寐以求的恋人及妻子今日完婚,共度洞房花烛之夜,唐鲁立从一早醒来时起就总是很兴奋总是很激动,在床上躺不下去,虽然外边天色仍然很朦胧,他也是早早就起床了,把前一日买回的四幅山水屏条拿图钉在厅房钉好,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看以自己的家境条件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有一点儿就完善一点儿,一会儿抹桌,一会儿擦凳,一会儿又洗茶杯,忙个没完没了……   他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长久地呆住了,老是不停地走来走去,找得出事情做就找,找不出事情做也不去勉强做什么,就算这样也几乎没有清闲下来的时候。   唐鲁立和曾小丽已经定好,下午四点半钟他去迎娶她。他自己打算请三摩去迎娶就行了,但唐母坚持要请轿车,因为她打听好了,请一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用半日,总共只需要花两三百块钱。   上午十点钟,雅芳爸妈就领着刘雅芳来到了唐家,带来了两只鸡,一只热水瓶和一床新棉被。虽然他们的大女儿给人害死不久,他们脸上也没有再残留任何悲怆的神色。雅芳妈还再次给了唐母五百块钱,然后他们一家就和唐鲁立一家说些婚礼该注意的事项。见唐鲁立没有适合结婚穿的新衣裳,她还硬拉了他上街去买了一套新西装,连皮鞋和领带也给他买齐了。   中午吃过饭后,雅芳爸和刘雅芳都说要回去睡午觉,一起离开了唐家,但雅芳妈却继续留下来,帮唐母杀鸡、剐鱼、切猪肉、烹调等。   唐鲁立想帮忙,唐母和雅芳妈说他是新郎官,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没让他做,只有唐鲁花和唐父被她们支使着去做些买烟、买酒、择菜、洗碗之类的轻松活儿。   三点半钟开始就有唐家的其他特意来想帮做点儿事情的近亲来了。四点钟时,唐家预请的轿车和面包车贴着红“喜”字,披红挂绿的也来了。唐父唐母给司机封了利是红包,让他喝了茶,四点半钟时就载着唐鲁立、雅芳妈、唐鲁花等一起开去了曾小丽家。   曾家也作了一些准备,请回了一辆工具车,车头贴了“喜”字,车厢载着一部彩电、一部洗衣机,还有几样像脸盆、塑料桶之类的东西。   进了门就是送利是,喝茶,说几句拉近感情的话儿。小丽妈和曾学军对雅芳妈等都显得很热乎,曾学兵则有些冷漠,而曾抒铭更是连脸儿也没有露一下,叫唐鲁立心中暗暗有些失望。   第二四三章   曾小丽新婚之时没有穿红衣裳,而是穿了嫩黄的上装和裙子,只不过头专门请美容师梳整过了,显得容貌分外美丽,姿态分外袅娜。两人在这儿刚一见面,脉脉含情的眼睛便互相向对方投去,然后暖流便不时在唐鲁立的心中回荡。   这样,这婚礼在进行当中虽然有人暗自为唐鲁立和曾小丽捏着一把汗,却什么事情也没有生。   有一次曾小丽与唐鲁立挨在一起,头微微靠着他的肩膀,悄声问他:“阿立,我同你结婚不穿红色的衣裙,你会高兴吗?”   “高兴,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可不是一个迷信的人,黄色的衣裙比红色的衣裙显得更艳丽,更好看,我一看见就很喜欢。”唐鲁立笑着回答。   她对他点点头,然后向他解释:“那次同罗顺初假结婚,他们给我穿的是红色衣裙,我这下为了跟那次有大区别,不想再穿那种颜色了,就换了黄色的。”   “这很好,这很好,你想得很周到。”他也对她点点头。   然后他们又分开了。   只在曾家呆了十五分钟,唐鲁立一行便把新娘子接上了车,由唐鲁立开来的两辆车在前,曾家请的工具车在后,相跟着开回了唐家去。   把新娘子迎娶回来以后,在五点钟之前,曾小丽都先给“关”在新房里不出来,只有唐鲁立在厅房内外招呼客人。   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很多。这一方面是因为曾小丽长得分外美丽,早就名声在外,许多看过没看过她的人,都想趁她结婚的时机来一睹她做新嫁娘的芳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之前曾经“嫁”过给安都本镇的富商罗顺初,还跟他在本镇上的大酒店举办过婚礼,却在婚礼当日逃婚了,这一轰动事件至今还在本镇人的思想当中印象深刻,叫人们津津乐道,久久不息。再加上人们对别人结婚都是从本能上就很感兴趣的,不管新嫁娘长得漂亮不漂亮,都想去看看她新婚时的模样。因此得知曾小丽这个美人儿这么快又再嫁,而且不是嫁个更富的人,却是嫁个相对比较穷的人,那消息自然传得很快,传得很广。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想看看新鲜,看看热闹,同时还想看看罗顺初那个大老板会不会找人去抢亲,到时会不会有民警赶来干涉,就争先恐后地6续赶来了,叫工程队的院子里不仅是唐家门前,就连其他很多巷子里都给挤得水泄不通了。   那些人如果只是想看看新郎、新娘的芳颜的话,他们是可以得到应有的满足的,因为唐鲁立和曾小丽不但不怕人看,相反还希望让更多人看见他们亲热地站在一起。因为曾小丽是跟唐鲁立真心相爱的人,越多人看见他们亲热地站在一起,他们自己就感觉自己两口子的夫妻关系能让越多的人知道,就能让越多的人记住唐鲁立的妻子是曾小丽,曾小丽的丈夫是唐鲁立,对他们留下“肯定”的“记忆”,然后把罗顺初跟曾小丽有过的“婚姻关系”忘得越快。所以曾小丽就几次自己主动走到唐家门口去让大家看,把唐鲁立也拉上,跟他手挽着手,同时对着屋外的人们微笑。   那些看热闹的人如果是想看罗顺初带人来抢亲或者来闹场,那可就要失望了。因为罗顺初涉嫌强奸曾小丽未遂,已经给公安人员抓拿归案,关在县城边上的看守所里,这种时候是没法出来的。他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或者手下人呢,则要么是自私自利的人,要么是自顾不暇的人,罗顺初不亲自找他们,给他们钱,他们就不可能去管闲事,自找晦气,去乱代罗顺初抢亲或者来闹场,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的婚礼在唐家这儿举行,就进行得很顺利,波澜不兴了。   五点钟时,宴席快要开始了,曾小丽先进了一下房间里去,在那儿独自关着门呆了一会儿,然后才再出来,和唐鲁立一起站在门外迎接喝喜酒的客人。由于唐家屋子小,有两围桌摆在门前,很多人进了屋才一下又回到了门外。   五点十分时,开始上菜,有清炖鸡、油炸鸡、红烧鲥鱼、糖醋排骨、焖猪手等,每桌一共十二盘菜,喷香的气味很叫人垂涎欲滴。   唐鲁立和曾小丽站在一起迎接客人,时不时手碰手、衣裳碰衣裳。想到从今夜开始自己就会和她共度良宵,他觉得很惬意,时不时对她眉来眼去。   曾小丽似乎很怕羞,总不正眼看他,只把眼睛斜向一边去。他有一次憋不住了,低声说她:“老婆,我跟你讲,你可真是没良心,连看我也不看一下。”   她不回他,只低头吃吃地笑。   那些从四面八方跑来看热闹的人,见唐家的客人们要开始用餐了,虽然都有些流口水,希望能跟他们坐在一起也吃上几口饭菜,但终究不敢强来,就6续离去了。   小丽妈和曾小丽的两个阿哥在五点十五分时一起来了,但曾抒铭由此至终一直没有在唐家露面。   曾小丽对父亲不来参加她的婚礼似乎有些梗梗于怀,喜酒喝到一半她的脸色便渐渐有些不好看,叫唐鲁立的心中也由不得有些憋闷。   来吃喜酒的人吃到七点半钟时便全都酒足饭饱了,但闹洞房的人却闹到十二点钟才渐渐散去。   月亮在七点钟左右在唐家前边的天空冉冉上升,到十二点钟时已经很亮很圆了。家中只剩下唐父唐母和唐鲁花。他们怕打扰唐鲁立小两口儿,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去。唐鲁立和曾小丽没有着急睡觉,而是手挽着手站在门前,缱绻缠绵的情绪使他们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心热呼呼的,长久地不说话。   最后还是唐鲁立先开口:“小丽,你嫁给我,有没觉得后悔呢?”   “没有,我不后悔,我决不会后悔的。”曾小丽眼含亮光,声音轻轻地回答。   “你真是我的好老婆!”他说。   于是他们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不停地亲吻起来。   第二四四章   唐鲁立和曾小丽婚后不久就开了一间烧焊店。天』籁『由于铺头位置还好开烧焊店其实不需要太居闹市区的地段,因为能开这种铺头和喜欢开这种铺头的人极少,开在平时有一点儿行人走过的地方就行了,生意对头,屋租又低,他们第一个月就净赚了两千多块钱,以后逐月上升,顺风顺水,半年后就上升到了每月净赚四五千块钱,叫唐鲁立大感欣慰。如果情况就保持这样的稳定展态势一路做下去,在唐鲁立看来也是挺不错的。他有时想,要是事情由始至终如此,不出现什么节外生枝情况的话,那么做上十年八载,他们两口子就有可能存上三四十万块钱,甚至五六十万块钱,可以很轻松地买房买车,那时日子就很好过了。   ……………………   夏季到来的时候,家里给曾晓惠介绍了一个新对象,但她想不到给她介绍的竟然是个那么丑陋的人,这真是叫她大失所望!   自从唐鲁立跟曾晓惠分手以后,曾晓惠便没有一日心情好受过,总是精神恍惚,无着无落,想他,恋他,恨他,弄得自己都没精打采,做什么事情都很没劲。   说起来,唐鲁立在曾晓惠心中其实也不是很理想的,他自己没有工作,更没有什么稳定而较高的收入,而且他人也太瘦了一点儿,没有什么真正男子汉的雄伟强壮,叫她在跟他谈恋爱的那段时间里,也有时不能不觉得很遗憾更不必说当初唐父刚找到她家向她父母和她推销他的时候,她连跟他见一面的兴趣也没有:那时她可是连续三次拒绝唐父的好意和祈望的。谁知她在听了他摆的唐鲁立的各种好以后说他有事业心,读了高中毕业,业余科研能力很强,相貌长得“俊”等,叫她在不知不觉中便受到了感染,去见了他后就爱上了他,跟他谈上恋爱后更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以至他提出和她分手时,她也受到了心灵的打击他跟曾小丽摆喜酒结婚的消息一传进她的耳朵,她便觉得自己内心总是很疼痛很伤感……   曾晓惠觉得,命运对她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想当初她并不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女子,从初中、高中到出到社会,哪时没有个把认识的或者陌生的男青年追求她呢?虽然她的家庭状况不算太好,叫她有时想起来也有些自卑,但只要她愿意,随便选择其中一个人的求爱,怎么会不能结上婚呢?她的要求又不是很高,只要男方有固定的工作,收入可以养活全家,人又长得不难看就行了。谁知到头来她受了唐父的“哄骗”跟唐鲁立相见并谈上了恋爱,最后要给他抛弃!她真是伤心啊!觉得命运专爱捉弄她这样娴淑内向的女子,叫她没有好日子过。在气闷感伤之下,她也想过去找那些向自己求过爱的某个男子,告诉他们她现在愿意嫁给他,还点儿“颜色”给唐鲁立看看,叫他知道她没有他并不是不行的,他也需要为她感到后悔和难受。可她终究是个羞怯、自尊的女子,既没有勇气,也拉不下脸面去主动找男人示爱,结果在被动之下,她便听了父亲的话儿跟一个媒人介绍来的男子见面,却想不到对方是个长得那么丑的男人!   “我是不会同他谈恋爱的。”曾晓惠甫一见到随同媒人一起来她家的男人便这样想。他生得太黑,横额上有疤,左颊上还有扎眼的大痣。尽管他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又穿得花里胡哨,她还生厌恶。可是这名叫张卫云的男人竟然取了个妩媚的女人名字,跟他的强壮男人身形真是很不相配,一看见她他就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欢喜,不时抓耳挠腮地憨笑,媒人问他中不中意曾晓惠,他立马便忙不迭地连声说:“中意!中意!”叫曾晓惠当下就后悔起来:她不该答应父亲同意和他见面。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看父亲不反感他,还几次说他:“在城管所那样的单位工作,不错,不错。”那种样儿,她要摆脱他也不那么容易了!   说到曾晓惠跟张卫云的见面,与和唐鲁立的见面一样,也是有一定的波折的。扳数一下时间,两人缘分的渊源还得倒退到一年前哩!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中午,当时曾晓惠正在自己家里的铺头里吃着烩饭。由于她正逢例假,虽然饭里放进了一点儿猪肉和白菜一起煮,她吃着却没滋没味。如果不是肚子里正饿得厉害,她真是连半碗饭也吃不进哩。   曾晓惠家的铺头相当大,至少有八十个平方那么宽,在老街居民区内以前的当旺之地,是租的别人的老屋,很黑、很旧了。有那么十年八年时间,他们每月都能赚上一千、八百块钱左右,一家数口稳保有饭吃。后来由于安都镇街道重心转移,这居民区里不断有住户搬往河对面新建设的新市场周边,本处明显空心化,叫他们的收入越来越下降,以致到最近,他们一天到晚在那儿要守档十个小时,可是赚到的钱除了交屋租之外,每月只得一百多块钱左右净利,叫他们只好选择歇业清仓了。   这日中午曾晓惠在铺头里看着档,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两米高、一米宽的小立柜里还摆放有一些酒类和饮料,玻璃柜台和另两个大立柜则全都几乎不剩一点儿东西了。   她坐在那儿看着铺头里的墙,长久地没人进来买东西,她吃饱了饭都由不得昏昏欲睡了。   正在她的头一瞌一瞌地要往下掉的时候,本地出名的媒婆姚大姐走了进来,站到柜台前望着小立柜上的饮料说:“呵,晓惠,你家东西剩下不多了,自己拿回去吃都不亏了!”   说着她便把全部饮料都仔细看了一下日期,然后买了两瓶大瓶的健力宝,付了钱给她说:“呵,晓惠,我这下同你讲一件事。你爸前几日去找我,叫我给你找一个对象,你看什么时候同他见面呢?”   第二四五章   曾晓惠一听找对象就想到唐鲁立,一想到唐鲁立她就伤感,对这种事情没有一点儿兴趣,便带笑婉拒道:“哦,姚大姐,你莫听我爸乱哄吧,我这下哪要找对象?我还小哩,再过几年都不迟!”   “小什么?不小了,正是该找的时候!”姚大姐一脸和善地笑着说,“你今年快二十二岁了,比国家规定的婚龄都过了两岁,找对象就是这个年龄最合适哩,晚了就难找了!”   “姚大姐你莫瞎操心吧,合不合适我自己心中知道,想找了我会去找你,这下我可不想找!”曾晓惠嘟嘟嘴道。   “你话不能这样讲,那个男的才比你大六岁,在城管所工作,单位好,为人又厚道,你不去同他见一面,怎么知道会不中意他呢!”   “我这下什么人都不会中意,再好的男人也没用!”曾晓惠突然下意识地板起了一点儿脸儿说。   姚大姐见她说得这么决绝,一副谁也打动不了她心的样儿,就不再强求她,笃定地说:“好,晓惠,你既然这样讲,那就先算数吧,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找对象了,那你就去找我吧!”   “一定!一定!”曾晓惠嬉笑地给她打包票。   姚大姐这次离开以后,很久都没有再来登门。   晓惠爸以前对曾晓惠的婚事是不大在意的,可是自从唐鲁立跟曾小丽结婚以后,他却变得着急起来,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三天两头都催促她:“晓惠,你还是同姚大姐介绍的城管所那个人见一面吧。那个人挺好的,单位好,人老实,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同你红脸。他又是个黄花后生,从来不同妹子交往,你嫁给他也放心他不会找人乱来……”   父亲说得很多很多,总的意思就是叫曾晓惠快些去嫁人。   曾晓惠很讨厌他的唠叨,越来越不胜其烦,有几日便假装生病老躺在床上,连饭也不吃。   这日父亲进她闺房里叫她去医院看病,她说这种病不必看医生,不肯去。父亲问她什么病,既做不了事情又不用看医生的。她说是女人病。父亲便忍俊不禁地“嘿嘿”笑起来了,说:“你总讳莫如深,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得了什么病哩!这下你不用躺在床上了,想拿谎话骗我!我是你骗得了的吗?像我这样有老婆、有女的人,什么女人病还不知道!”   他一说完就走出门去,回手把门带上了。   见穿了底,曾晓惠就不能再赖在床上了,只得起了床。   不久以后的一个黄昏时,蚊子开始在屋子里飞窜,他们家来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此人长得挺高大,脸色黑黑黝黝的,带来一网兜水果。他很健谈,天南地北什么都说,但很多事情曾晓惠听着听着却觉得好像跟事实不符,都是乱吹牛吹出来的。他走后她问父亲:“姚大姐介绍给我的对象就是这个人么?”   “不是,这是我以前结识的一个朋友。”父亲漫不经心地回答。   曾晓惠没有相信他的话儿,虽然那男青年长得不丑,但一点儿斯文样也没有,又爱说大话,她难以喜欢,因此有几又想到唐鲁立,想到他已经另娶他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她便由不得浩叹:“为什么我那么没有鸿福,连唐鲁立那样没钱,只有些英俊的男人我也嫁不了呢!”   这日因为经不住父亲的一再催促,曾晓惠终于跟张卫云见面了。张卫云虽然也长得很高大,脸色同样黑乎乎的,却确实不是那次带了一网兜水果来的男青年。但他的相貌却比那男青年还明显地要难看。虽然他比较浑朴、老实,她却一点儿也爱不起来,因此听凭父母和他还有姚大姐去说话,自己则始终不吭一声,到姚大姐问她意见时,她才不冷不淡地回答:“对不起,我们合不来的,他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人!”   ……………………   唐鲁立戴着墨镜,独自一人蹲在自己开的烧焊店前,点焊着一张防盗网。他和曾小丽开这家店子已经有九个月了。他这店子里摆放了不少烧焊工具及材料,如割机、钢条、角铁、焊钳、焊料、喷枪、焊条等,只要是烧焊防盗门、防盗网的都齐备。   平常唐鲁立在店子里忙活着的时候,曾小丽也在那儿。他们有分工,唐鲁立负责切割、烧焊、安装,曾小丽则负责上漆、收钱和存钱,各得其所。   这几日他们接了几单生意,中午时曾小丽说她早上去存钱时有个女同学叫她上她家去,说完她便走了。可是她这一走,过了两个小时之后也没有再见她的踪影。   三点半钟时,一个早两日预定做两扇防盗门的中年人来了,到了他跟前问:“老板,我的防盗门今日可以去给我装了吗?”   “还不得,要明日。”唐鲁立带笑回答。   “你不是讲今日的吗?怎么那么慢啊?”中年人似有些不快。   “是这样的,本来今日下午五点钟左右你来我这儿我是可以同你去装的,但中午我老婆临时有事走了,赶不赢上漆,只好明日去装了。你看那两扇门已经全焊好了,要是这下才开始上漆,要花一个半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又要等它干,又得要花几个小时的时间,肯定做不了。真对不起。”   中年人看看平放在铺门前已经焊好的防盗门,没办法,只得说:“既然这样,那就只好迟一点儿了,明日我再来叫你去吧!”   说完他便打声招呼离去了。   这时唐鲁立的心中有些着急,不知曾小丽去她同学那儿做什么那么久还不回来。做生意是很讲究信誉的。要是赶巧她不在店里的时候这个那个顾客来叫装这个门、装那个门,或者顾客叫到家中测量防盗网、防盗门的准确尺寸,他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虽然是可以关上一下门,但像给防盗网上漆那种事情,还是得让曾小丽去做才行的。   因而唐鲁立便不由得左顾右盼了。   第二四六章   街上不时有汽车、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扬起一些不浓不淡的灰尘,飘近店子来,飘到唐鲁立的身上,拱进他的鼻子里,叫他觉得总不那么舒服。『天 籁   曾小丽是骑单车去找她同学的,因此唐鲁立不看坐汽车、摩托车的女人,也不看步行的女人,只看骑单车的女人。很凑巧,他才看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曾小丽远远地从街另一头向这边飞骑而来。   他放了心,想到她很快便能回到店里给那两扇门上漆,便专心致志地继续焊自己的防盗网。   从时间上说,以曾小丽刚才骑单车的度推断,她半分钟不用就可以回到铺头前。可是五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她的车骑到铺门口,唐鲁立疑惑了,抬起头再向她来的方向看,可哪儿还有她的身影呢?   今日曾小丽可真是太古怪了,竟然什么事情都搁置得下去在外边乱耗,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家庭责任心一样!唐鲁立禁不住暗暗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又过半小时之后,还不见曾小丽回来,唐鲁立只好进铺头里去拿喷枪给那两扇急着要的钢门上漆了。不然曾小丽晚上才回来,晚上赶夜工会很乏累,光线又不好,质量易受影响,留待明日又赶不及!   他们这铺头只有二十个平方大小,空铺时没有厨房和卫生间,只有一个水龙头。他们租下后,自己用木板墙将它隔成了两半,隔扇外是营业场地,隔扇里就是两口儿守夜时的卧室兼厨房了。   唐鲁立拿了喷枪出到门口,插上电源便往门板上喷漆:整个防盗门里既有较大块的“门板”,也有做成花式和图案的枝条,他们给门板上漆都是用喷枪喷,而枝条则用手刷蘸漆刷。   微风拂煦,吹在唐鲁立的脸上,吹起他一点儿头。   唐鲁立心中挂牵着曾小丽,想不明白她刚才已经要回来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又不见影儿,在别处一勾留就勾留到一小时过去也不回来!去河边闲呆?她不会有心思,也无暇顾及。真的是去同学家?那又会有什么事情叫她跑来跑去呢?真叫人犯疑!   唐鲁立有些烦恼。现在是急着要妻子来干活的时候,她却连高唤也不能唤得回来,真叫人无可奈何!她长得很有丰姿、美丽,对男人来说是极有吸引力的。但她不是一个风骚的女子,现在又是大白天,她不可能给某个男人勾了心去,对此他很放心。但叫他挂念的是,她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街上跑来跑去准有急事而他只能等她回来以后才能向她问个分晓,这真是叫他受折磨啊!   将近五点钟时,一辆山地车突然在烧焊店门前停下来,然后走出了两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其中走在前边的那个竟然是本镇新任镇委书记虞泰新,从街上张贴过的新闻报道里,唐鲁立是已经看见他的相片的。因为他的相貌比较有特点,不是很大众化的那种相貌,唐鲁立一看见他便立刻认出他来了。   唐鲁立是第一次在店里遇见虞书记,有些手忙脚乱,连打招呼也声音带颤音。   虞书记脸无表情,只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陪着虞泰新来的中年人一边走进铺头,一边回头对虞泰新说:“虞书记,你那套房子不是要搞一下装修吗?看看这铺头里的哪种材料合你的意!”   “我这人艰苦惯了,随便什么房子都可以住。要什么搞装修呢?能住人就得了,不必多余去花那钱!”虞泰新说。   “那怎么得呢,你堂堂一个镇委书记,就算不能同比,最起码也要强过本地的大老板嘛!”中年人很贴心地说,然后便和虞泰新一起仔细察看各种烧焊材料,看中其中一种不锈钢的,说现在还不急着装修,然后便又坐上车开走了。   五点钟时,唐鲁立已经把两扇钢门给上好了漆,曾小丽终于回来了。她把单车锁在大树边,然后高跟鞋便“咯咯”地响到了唐鲁立的跟前。   现在的她跟结婚时相比,明显地丰硕了,特别是她最近很喜欢穿肥衣裳,更使她显得富态了许多。   唐鲁立是喜欢苗条时的曾小丽,不大喜欢富态时的她的。但他也不嫌弃她,因为他想,也许女孩子结了婚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大多会生这样的身体变化吧?只不过有的人来得快些,有的人来得慢些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曾小丽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唐鲁立便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问她:“老婆,你讲去同学家,怎么一去就去那么久呢?”   “是这样。”曾小丽吃吃地笑起来说,“我同学怀了孕,我也怀了孕。她怀孕九个月,我怀孕七个月,她凑我一起去复查。可我到她家去的时候现她突然小产,只好临时打电话叫医生去她家给她接生了,我帮了一阵忙才自己去医院。”   “怪不得你的身子同以前不同了,原来是怀了孕!”唐鲁立醒悟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粗心了,竟然连自己老婆怀了孕这种事情也想不到,但随即他又疑惑了,“怎么你以前没告诉我的?”   “用什么告诉你啊?自己不会看吗?你这个马大哈!”曾小丽娇羞地白他一眼说,然后又笑着给他作解释,“是这样的,我有个堂嫂以前怀孕的时候流产过两次,叫我堂哥讨厌死了她。我怕我也会学她那样,所以不坐稳胎就不敢告诉你!”   “哦,原来这样。”唐鲁立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   六点钟将到,曾小丽他们的铺头就准备打烊了。以前把摆放在外边的东西收回进里边,都是轻便的一人拿一点,重的就两人一起扛。但现在唐鲁立却不让她乱动了,见她拿喷枪、割刀那样一个人拿也不算重的东西他也要拦阻她,着忙地对她说:“老婆,你怀了孕,这些粗活都给我做吧,你去拿扫把打扫一下卫生就得了。”   第二四七章   曾小丽拿扫把扫了一下地,唐鲁立又搬完了重的东西,过来抢过扫把说:“这下扫地也让我代劳了吧,你去把那些散在地上的碎钢筋掇拾一下,收进木箱里去。”   曾小丽嗲声嗲气地说:“老公,这地还是我扫吧,你去收拾钢筋。”   “扫地灰尘大,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吸进太多灰尘会伤害肚子里的孩子的。”唐鲁立提醒她。   “可那些碎钢筋那么短,收着还有什么用?到时当废品卖掉它吧!”曾小丽说。   “不,你错了,有时焊门、焊防盗网可用得上碎钢筋,当废品卖了可惜,当用的还得再用。”   “你可真会省,什么东西都不舍得卖,像收破烂一样。”曾小丽突然娥眉皱起道。   “那可不是收破烂,是收宝贝。”唐鲁立“嘿嘿”地直笑,对她讨好地说,“艰苦奋斗可是我们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啊,我们这下手头还不宽裕,可不能大手大脚,从心所欲呵!”   听他这样说,曾小丽不好再吭声了,只得蹲下地去把散落在铺前的一些碎钢筋一一捡了起来,收进一个木箱里。   门前全搞干净了,他们便洗手,曾小丽用清水洗,唐鲁立则用天那水洗他的手沾了不少油漆。洗完之后他们关上铺门回家去吃晚饭,唐鲁立骑单车,曾小丽则坐在单车的后车架上。   经过离他们铺头很近的一座刚竣工的新楼前时,曾小丽意外地现正在装修的一间大铺头里,罗顺初突然闪出了他的身影,她先是愕然,然后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烦扰起来:她想不到罗顺初这么快就给放回来了啊。   回到了家便吃饭。吃完饭唐鲁立叫曾小丽先去洗澡,她说:“你先洗吧,我耳朵痒,要刮一刮。”待他去了厨房关上门,她便骑了单车又上街去。   曾小丽来到了罗顺初出现过的那新楼街对面,两边走过没有再见罗顺初在里边了,她便凑近一点儿,充满敌意地端相着那铺头的装修形式会是做什么生意。   那铺头确实很大,从宽度说,比他们的烧焊店宽五倍都不止。她对着它怔地看着,觉得罗顺初在这儿新开一个铺头有些不对劲。也许他要把他的五金店开上四五间吧?但他做什么又要把它开得离他们那么近呢?一定是存着什么恶意!对那些有自尊心的人来说,如果他娶不到一个女人做老婆,肯定会避之也唯恐不及的,不会那女人家在哪儿开着个铺头,他也跟着到哪儿去开个铺头。从以前他的为人来看,他不能算个良善之辈,有时做人是很低劣的。她得提防着他点儿,虽然她自信自己在他面前能独善其身,不给他占便宜,但他若想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打击她,冲垮她,她也难以对付。但愿那铺头不是他开的,因为虽然他在里边闪现,但他的朋友所开也有可能,毕竟像他那样吃得开的人,有钱的酒肉朋友多到你可以瞠目结舌。还是不要太早下断语,等等再看,犯不着一看见他在那儿出现就自寻烦恼。   正在曾小丽打算回家的时候,唐鲁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面带不安地故意嬉笑着问她:“老婆,你呆头呆脑地站在这儿做什么呢?是不是你又在等你的女同学?”   “不是,我在看大戏。”曾小丽显出一副淡淡的样儿回答。   “看大戏?”唐鲁立一脸茫然,纳罕地对着她望,像摸不着头脑似的。   ……………………   唐鲁立八点半钟时就去铺头守夜了。   这铺头有时是他们两口子一起守,但大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守,因为曾小丽嫌铺头里的气味难闻,睡着不舒服,不愿意夜夜去守。   唐鲁立步行去。他身子弱,晚上步行到店铺既能锻炼身体,又安全一点儿八点多钟时有些街段已经比较少行人了,这时某些司机爱开快车,骑单车也易出事故。   路上他没有任何停顿,很快便离铺头不远了。但叫他想不到的是,这时铺头附近有四条狗正在互相追逐,撕咬,出刺耳的吠叫,使他不能不悬起一颗心,怕某一条狗会突然冲来咬自己,便绕了一个大圈,以便不让那些狗注意到自己。   但才走了几步,他就知道自己是多余了,有两条狗现了他,立即向他猛蹿过来。   他有些惊慌,不知怎么办好,还没有想出对策,其中一条狗已经蹿到了他跟前,一冲一冲的向他跃起要咬他。   形势危急,他没办法多想了,看见那狗再一次冲到了自己的跟前时,便猛然抬起脚,狠狠地踹了它一脚。   领头的狗给他踹开了,另一条狗又冲到了他跟前。他感觉不妙,便一边挥拳对它威胁一边后退,同时向前后搜寻可拿来护卫的东西。   街边竟然有一截烂竹,离他不过三四步远,他一见便心中大喜,快步奔过去将它抓取到手,待狗又冲过来时,便拿竹头拼命戳它们的头,结果才戳了一会儿,那两条想侵害他的狗便刺棱一下跑走了。   唐鲁立放下了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自己的铺前开门进去,然后又关上了卷闸门。   婚后开了这烧焊店,每日晚上他来守夜都是希望曾小丽来陪伴着他的,虽然她不在他身边时他看书搞研究会更专心致志一些,可却老要心心念念地想着她。   独自一个人呆在铺头里,要睡也睡不得那么早,想看电视也没有电视看有他也不爱看,唯一能消磨时间的就是拿出书本、纸笔来搞研究了。他现在已经确定要搞成一个自动电炒锅,并且已经有初步的方案,不过自己都觉得不大理想。   唐鲁立关在铺头里还没有过多久,卷闸门就突然响起来,薄金属震动的声音有些扎耳朵。   这种时候除了曾小丽,应该不会另有其他人来的,于是他便高声问:“谁啊?”   “是我!”果然是曾小丽的声音。   唐鲁立有些欢喜,心中惴测她可能是想来和他亲热或者挂念着他,便快步走去打开了门。   第二四八章      卷闸门顷刻间便给推上了半空。看见站在门前的曾小丽穿戴整齐,楚楚动人,十分打动自己的心,唐鲁立立刻便充满温情地招呼她说:“快进来吧,老婆,外边有狗,会咬人的哩!”   曾小丽却没有一点儿想进铺头的意思,反而含情脉脉地对他说:“我不怕狗,它们敢来咬我的话,我就打死它们。这下我们莫那么快睡觉,上街去走走吧!”   “今夜莫去,外边的狗确实要咬人,很厉害哩,刚才差点儿咬到我。”唐鲁立一副很踌躇犹豫的样儿道。   她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说:“狗早跑走了,哪儿还会来咬人?才不可能哩!”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想到那狗既然跑走了,确实不能再咬他们。而且他们现在真的还不能那么早睡觉,便赞同地和她一起上街去闲逛了。   他们串游到主街道较少行人的路段,完全不停步。但一进入到闹市中心,曾小丽便频频地往店子里进了,东看看,西瞧瞧,开始也不买什么东西,只是徜徉着,借以饱一下眼福。   她是一个相貌出众,又已经与唐鲁立唇齿相依的人,他与她走在一起,总易产生一种温馨甜美的感觉的。想当初,他莫讲娶她这样出类拔萃、亮丽迷人的姑娘做妻子,就是娶一个很平常的女子也不敢随便乱想哩!谁知到头来命运却给他这么好的关照,慷慨地把这么少见的美人儿送到他跟前,与他陪伴终生,他真是太有艳福了呵!   由于伴着这样一个妻子在街上闲游,唐鲁立心中便不时生出自豪、快慰的感觉。   可是后来曾小丽进了本地最大的、新开不久的连锁超市总客隆时,她便开始买东西了,不是只买一样两样,而是十样八样的买,什么炼奶啊、洗洁精啊、散装饼啊,似乎她看上的都想买下来。   以他们的生活水平,买十块二十块钱东西,只要不当用的对他来说都算侈糜,可她竟然还一下买这么多“贵重”的东西,那更吃不消了。起先他还想隐忍不言,随她尽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是后来他就肉疼了,忍不住对她说:“老婆,买三两样东西就得了吧,大商场这么多东西,我们哪有钱都给买下啊?”   “你放心,我不会买那么多东西的。”曾小丽妩媚地对他笑笑道,拿手撩一撩头发,然后把一些原来捡好的东西放回原处,接着又说,“我们平时难得这样出来闲逛,要买就多买一点儿吧,不用以后老记着出来买。”   “可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急着用啊。”他找借口。   “那我就少买一点儿吧。”她这样道。   虽然曾小丽嘴里说了少买,后来还是间断地再选择了几样,只不过当她看上了时她便娇滴滴地问一下他:“嗯,这个买不买?”   这时她虽然不开口叫他做“老公”结婚一年来她极少叫他做“老公”,但她的神情语气却真是酥人的骨头,叫他怎么也不忍违背她的意,更不愿在人前失她的脸面,虽然想到这次的出项可能轻易就会超过五十块钱,他也只能努力地超然物外,故意沉吟了一下,然后大方地对她说:“你要买就买吧,总之都是用得上的!”   像这样“乱”花钱的女子,唐鲁立以前是看不惯的,现在他也觉得曾小丽有些过了,可他又不想责备她,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想到,女人进入大超市这样的场所,容易目迷五色,想不起购物欲那是不行的,它并不能表明女人因此就有了这种毛病,是不能对她吹毛求疵的。他只是有些感叹:他实在是太缺钱了!如果他有充足得多的钱的话,他就一定会让妻子每次进入这种场所,都能感受到多一点儿购物的快感!   ……   他们在总客隆里流连了半个多小时,一共选定了近十样东西,花了六十一块钱。   当他们结了数走出连锁超市,慢步往铺头方向回去时,曾小丽脸带满意的微笑对唐鲁立说:“唉,你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月月领一千几百块钱就好了,那我就常常能来这儿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我们这下开烧焊店,每月的收入比在单位里做,都多很多收入哩,月月领一千几百块钱,这下来讲还算得什么啊。”唐鲁立想这样开口说,但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走在店门前有浅沟的人行道上,曾小丽心情舒畅,想象连翩。一会儿是丈夫搂抱她的情景,一会儿是被翻红浪的情景。她知道今夜她和唐鲁立同床共枕,他是会尽情地跟她亲热一番的,因为她今夜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铺头找他的。   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但街上还有不少日用商店、糖烟酒店、服装商店大开着门,里边灯火通明,顾客稀疏。   他们正在街这边便道上走着,曾小丽忽然发现街那边的一家服装店里,一个蹲在一堆西裤前、穿得挺时新、潇酒的男青年,正把手伸进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女人的挎包里,而那女人则看着挂在墙上的一些女上装,背对着他。从那挎包的拉链已经给拉开,女人却浑然不觉来裁度,她里边的钱有可能会给那男青年偷去。   曾小丽为那女人感到可惜,用手推推唐鲁立道:“你快看,那边有个不要脸的人在偷人家的钱哩!”   “在哪儿?”唐鲁立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儿问。   她用手向对面的服装店一指,压低声:“那不是!”   唐鲁立望到那店门里,很快看见了,迈前一步,似要大声提醒那被偷的女人。   曾小丽生怕他乱喊,到时惹祸上身,便发急起来,一拉他道:“你管什么闲事!人家偷不偷,要你操那份心么!”   她说这话儿时,不知是对面那女人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还是自己下意识地有了警觉,一回头,发现了男青年抽出外边的钱,当时便声音变调地叫喊起来:“你偷我的钱做什么!……”   第二四九章      曾小丽两口子没有在那人行道上停留太久,在被偷女人和小偷吵吵嚷嚷地大叫着的时候,他们走开了,唐鲁立一边走一边摇头谴责道:“那男的也真是的,看他穿得挺斯文的,却去偷人家的钱,真是太财迷心窍了!”   他们经过一家卖糖烟酒的小铺头时,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从柜台里探出头来向他们两个看看,然后又缩回头去。曾小丽怕惹上麻烦事情,忙叫唐鲁立不要再说小偷的事情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一家半拉下卷闸门的较大糖烟酒店门前时,那个灰白头发的老头竟然跟了上来,喊住唐鲁立道:“阿立,她是你女朋友吗?”   曾小丽瞧向他,见他下穿长裤,上穿背心,一副茶色的脸儿,发白的鬓发,下巴颤动着,已经很苍老了,不知他是丈夫家什么人,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唐鲁立见这老头向他问话儿,便停住步,脸上带笑,彬彬有礼地回答:“不,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老婆,我们结婚已经一年了。你有什么事吗?”   “她生得真是靓啊!真是靓!你好有福气!”老头夸起来。   唐鲁立不亢不卑地点点头:“我是有福气,像她这样的妹子,如果我没福气是讨不到的。”   老头的头这时竟突然摇得像拨浪鼓,不满地道:“她这一段时间老爱买东西,这样下去可不得!……”   他的话儿立刻叫曾小丽有些受窘,又不知他是唐鲁立什么人,不好太生硬地反驳他,便只能低声地分辨道:“我并没老爱买东西,我一个月最多买一两次的!”   唐鲁立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话,然后笑着对老头说:“李叔,你可冤枉我老婆了,她平时是不买什么东西的,同我结婚一年来买得最多的就是这次。”   “但我常常看见她买,一买就买很多。”   “如果家里需要,多买一点儿也没什么,要用的就得买嘛!”   唐鲁立继续笑着说,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快点儿离开。   老头却想缠磨他,连跟几步:“你们这下并没有什么钱是不是?以前你们很少买东西,这下也应该少买东西是不是?”   “那是不同的,以前我家的钱连饭也不够吃,这下除了吃饭之外还有点儿余钱,有些东西家里需要就得买了。”唐鲁立尽量耐心地跟他解释,一说完就拉着曾小丽硬走开了。   这时曾小丽的心已经变得很憋闷,不想再去铺头了。   唐鲁立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变化,回头看看老头没有跟上来,这才低声对她说:“刚才那老鬼是住我们工程队的,从外边退休回来。他曾经得过精神病,姓李,讲话常常显得傻里傻气的。不过他的儿子倒挺厉害,白手起家赚了可能有几十万,前两年在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有时会回一下来,不过没有把他接出去住。”   曾小丽对他的话儿似听非听,蹲下地去打开包查点一下自己所买的东西,然后对他说:“今夜我不去铺头了,你看要不要带点儿什么吃的东西去?”   “哦,我不带,我只要你人去那儿就得了。”他回答。   她摇摇头:“今夜我不想去了,我睡不惯那儿,回家去睡。你要也睡不惯那儿,也回家去睡。”   “我可不能回家去睡。那儿那么多我们的东西,要给人撬门偷走的话,以后我们想赚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唐鲁立回答说。   ……………………   唐鲁立没有过多久也知道了罗顺初在自家烧焊店附近要开一间大铺头,因为装修期间他老在那铺头里进进出出,或者喝五吆六,或者对人指指点点,一副主人和老板的派头,是人就看得见、看得出。   唐鲁立心中有些别扭,因为对方的铺头离得太近,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太碍眼了。他联想到曾小丽曾在那铺头外边端量,似乎起了什么意她可是曾答应过罗顺初,准备嫁给罗顺初的为此他的心便无法安宁了,觉得对方是打定主意要永远跟他争夺曾小丽的心,而曾小丽的心最终会不会再改变,他却有些心中无底。   唐鲁立越来越懊恼,越来越心情压抑:他现在都要跟罗顺初照面,老给对方折磨,实在不是一件美气的事情。可是他势单力弱,从财力上说不是对方的对手,要拔刺不可能,要搬迁又会遭人耻笑,简直没有点儿办法。   就在他已经十分槽心的有一日,曾小丽说肚子饿了出去买点儿东西吃,离开了铺头。罗顺初不请自到,突然驾临到他们的铺头。   唐鲁立不知他安着什么心,便漠然地斜视他一眼,顾自焊自己的防盗网。   顺初走到他跟前,和颜悦色地攀话道:“唐老板,你好,你的防盗网焊得真好啊!谁叫你做都会放心。”   唐鲁立没有理他,心里琢磨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儿是什么目的。   顺初见他不理自己,就换了试探的语气问:“唐老板,你可不可以给我的摩托车行焊几个窗呢?我先请的那个人手脚太慢,可能到我开张的那一日也焊不到一半,所以我想请你去给我帮这个忙。”   听他是谈这样的事情,唐鲁立即时便拿定主意不接,因为对方把车行开得离自家的铺头这么近已经叫人质疑,再来邀自己去给他焊门窗,不是更会使招子叫自己下水?叫自己一沾上了手就落入他的圈套么?便没有接受,婉言谢绝道:“对不起,我这几日接的活儿比较多,分不出心去给你做了。”   “过两日得不得?你过两日再去我那铺头做?”顺初态度和缓地再问。   唐鲁立轻轻地摇摇头:“不得,这几日找我做的人都是急着要我去安装的,我得赶出来给他们。”   见他不允诺,顺初便没有勉强,很知趣地点点头说:“好,你这下不得空就等以后吧,希望我们以后能有机会谈成生意。”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二五0章      在罗顺初来过唐鲁立铺头的第二日上午,他的新铺头所在的新楼前发生了一件特异的事情:一些民工抬着一个红色棺材停在新楼前的大街上,一个身材硕长的男尸给抱出来平躺在地上,而棺材则盖上盖放在旁边。那些民工连喊:“老板出来!老板快出来!不出来我们砸烂你的狗头!”来往车辆给断开,男尸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警察来到之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领着十多个年轻打手手持棍棒来到,到男尸跟前那中年男人便拿皮鞋对着死者的头部踢了一脚,然后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摔死是他发烧硬上脚手架摔死的!他住院我已经给他出了七万多块钱,想要我再出钱给他家,我绝对不干!”   这件事情闹闹哄哄地拖了很久,唐鲁立站在自己的铺头前远远地旁观着,有一次颇为遗憾地想:“怎么摔死的人不是给罗顺初做的呢?要是给他做的人就好了!那就是报应了!”   同一日下午男尸问题由警察出面处理掉了。不久以后,曾小丽见只有一件半件生意做,便说要给她母亲送三百块钱生活费去,离开了铺头。然后有点儿淡弱太阳的街上下了几分钟阵雨。雨刚一停,罗顺初就快步从他那铺头赶来了烧焊店,直截了当地对唐鲁立说:“唐老板,给我焊窗的人实在是不会做事,就算我再给他们十日时间他们也焊不完,你还是去给我焊吧!”   唐鲁立不相信他的话儿。焊窗哪儿是什么复杂难办的事情呢?只要有工具,专门开烧焊店的人哪个会做不好?他把话儿说得那么夸张,一定是在布陷阱。想到他连续两次都是在曾小丽出了去时跑来的,唐鲁立便生出警觉心,也不跟他多周旋,当下便毫无商量余地地道:“对不起,你的铺头那么大,我一个人做不了。莫到时一个不当心,像早上摔死的那个人那样给摔死,那可就太不值得了啊!”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是站高楼,你是站楼底,哪可能出这种事情啊?”顺初语气里似乎是想强求他。   唐鲁立傲然拒绝:“不管会不会出,我都不想去做,我怕那钱扎手啊!”   “有没搞错,嫌钱扎手!我们可都是做生意的人,赚钱只认事,不认人,哪有给你生意做你也不做的!”顺初正经八百地又道。   唐鲁立冷笑:“我可做不到像你那么潇洒!你是个八面威风的人,我可是个只能找到两餐饭吃的人,哪能同你比!”   “你目前是不能同我比,但钱做什么都不想赚呢?我可是看你们生意不算好,想帮衬一下你们,所以有生意就专门跑来想给你做了。”顺初惺惺作态。   “你讲是讲得这么好听,可谁知你背地里安着什么心!”唐鲁立心想,“我可不想因小失大,接了你的这摊生意,以后遭殃,招致意外的损失!”   他不吭声,顺初又开口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小心的人,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不想做的就执意不做,怕拆辱了自己的自尊心。不像我,只要别人肯给我钱,谁的生意我都会做。当然罗,也怪我自己,曾经对你使过狠招,你记恨我也不奇怪。好,这样吧,你这下不应许我,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讲吧!”   说完他便回去了。   以后唐鲁立的烧焊店连续两日都株守一整个白天也没有一样生意上门,罗顺初便再来了一次。唐鲁立照样拒绝他,心里想:“我纵令走投无路也不会揽你的生意,你莫想靠钱财打进我的生活,叫我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由于时不时没有生意做,曾小丽心烦起来,有一便闷闷不乐地对唐鲁立说:“人家就那么好生意,我们却一点儿生意也没有,真是气死人啊!”   唐鲁立想检验她的心,便故意说:“生意不是没有,我就接了罗顺初的,怕你生气,我还没敢告诉你哩。”   “你怎么什么人不接,去接他的!你有没头脑!”曾小丽一听就果然生气起来,气冲冲地咒骂道,“罗顺初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下三烂、野蛮头,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我们就算饿死,也不能给他做啊!”   “他做什么事用不着我们管,我们只是同他做生意,应该不碍事吧?”唐鲁立故意歪起头再道。   “还讲不碍事,等你入了他的圈套,没法出来了,那时你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有这么严重啊?好,那我听你的话,一切照办,一切照办,晚上我就去找那个中人,叫他回绝掉罗顺初!”   唐鲁立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的一件心事因此给安定了下来。   ……………………   屋外烈日炎炎,铺里闷热难当。这种时候顶着灼阳蹲在铺外做事叫人很难受,但在铺头里闲呆着没有事情做,也叫人很憋闷。   唐鲁立说他要睡觉,跑进隔扇里很久没有出来。曾小丽坐在厅中间,吊扇开得“哗哗”转,但那风转出来却叫她觉得不是很凉爽。   在婚前,曾小丽曾经是很支持唐鲁立开烧焊店的,但婚后真的做了烧焊店,她又觉得不合她的理想了:给防盗门、防盗网上油漆常常会把一星半点油漆弄上手、溅上身,虽然做时她专门穿上了工作服,但那种衣裳太难看,影响她的姿容,叫她在每一个来人面前都无法很亮丽动人地示人。为此她也不大喜欢。手上沾了油漆,用天那水去洗,开始一次两次还没有什么,但久而久之就脱皮,烂手,叫人又痛又痒,买护手霜涂也不大起效。   曾小丽有时也很想叫唐鲁立改行。可是看那烧焊店的生意,虽然常常给人一种很清淡的感觉,可一有人上门就赚很多钱,平均下来每月至少上四五千块钱纯利,与安都镇上有些效益比较差的单位二十个左右职工一个月的工资总和相比差不多。因此要抛弃它转行也是叫她很舍不得的。   第二五一章   曾小丽既不喜欢烧焊生意的脏,又舍不得它的钱多,有时就采取躲懒的方式,看见活不多或者完全没有活儿的时候,她就会找个借口跟唐鲁立说一声要做什么做什么,然后自己跑出外边去闲逛一阵。   不过今日曾小丽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出过门,因为太阳太猛,温度太高,看着门外的烈日就叫人畏惧,哪儿还有心思再出去呢?!但呆在铺子里也叫她挺难受,挺难受的,主要是闷热,烘得人口干舌燥,老想喝水。她从早上到下午至少喝了五斤水,有的是自己用热水壶烧开后再放凉的开水。也有的是到附近店子里买的矿泉水、纯净水,喝个几乎没完没了,可也总觉得没有解到渴似的。   铺外人行道边有些一年到头总也扫不干净的葵花籽皮、西瓜子皮,给太阳晒着很显眼地扎进人的眼睛。离那些地方不远处,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在翘着,有时在那儿静静地一动不动,似给地“胶”粘死着;有时又给风吹得一晃一晃地动着,似在挑逗人。   下午三点钟时,阳光已经明显地西斜了。曾小丽眼望墙上的一处裂缝,正无趣无味地坐在铺中央喝着水,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外省女子蓬乱着头走到门口,怯生生地问她:“这位大姐,请问你可以给我十块钱吗?我回家没路费,想求你帮帮我!”   曾小丽望向她,神情淡漠地道:“对不起,我自己也赚不到钱,没法给你。”   “才十块钱,像你这样的老板赚钱那么多,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在乎那十块八块钱的,你就善心帮帮我吧!”陌生女子乞求地道。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讲了没钱就没钱,老不走,一直在这儿烦扰人家!”曾小丽很不快,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像个浪迹天涯的人,但也不一定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想回家而没有路费,因此曾小丽虽然对她有一点儿恻隐之心,却也不情愿给她钱,便很希望她快些走开。   可这女子却不想走,一副傻劲儿地硬站在铺门前,仍乞怜地向她要求道:“这位大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给我十块钱,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以后有机会我也会把钱还回给你!”   “如果我想给你钱,那我就不祈望你能再把钱还回给我。”曾小丽心里这样想,不知怎么才能把这个凭空跑来骚扰人的女子给“送”走。   还好,正在曾小丽心神不定的时候,唐鲁立从隔扇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着那陌生女子乜斜了两眼,然后声音平淡地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江西来。”女子低声回答。   “那么远,怎么会跑来广东呢?”唐鲁立又问。   “哦,是受了我老乡的骗,给拐卖来的。”   女子突然面露郝然。   唐鲁立是一个脾性仁厚的人,听她这样说,便没有什么犹豫,转脸对曾小丽说:“老婆,你就给她吧,让她快些回到家乡,不然她一直流落在外。也真是够可怜的。”   “你不怕她是编出话儿来骗人的么?”曾小丽用粤语点醒他。   “不怕,如果她真是用假话儿骗我,那我就当是破点儿小财送瘟神。如果她不是骗我呢,那我们就无意之中帮了一个可怜人,让她摆脱魔掌了。”唐鲁立说。   “既然你这样讲,那就给吧。”曾小丽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儿道。听见陌生女子说她是给人拐骗来的,曾小丽也不忍心再拒绝对方的乞援了,便去抽屉取钱。但她又不舍得照对方所要求的那样给她十块钱,而是只取了一张五块的钱递给她。   女子把钱接了过去,登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这回唐鲁立没有再进隔扇去,而是拉了张凳子坐在曾小丽身边,对她说:“那个江西妹真可怜,给人拐骗来广东,逃出来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   “你相信她真是给人拐骗来的?”曾小丽很不以为然地望着他,“这下的乞丐狡猾得很哩,为了讨到钱,什么谎话也会讲出来的,不要那么相信人。”   “我相信她是真的给人拐骗的,我有这个直觉。”唐鲁立轻轻地说,“如果不是这样,她的神情就不会那么难为情。就算她真的骗我们,那也算不得什么,那五块钱就当是逛街时不当心给弄丢了。要是她真的给人拐骗呢,那我们就做了件大好事,给她雪中送炭了!”   “嗨,想不到你日子老是那么难过,对乞丐倒还这么大方。”曾小丽佯装取笑他。   唐鲁立笑一笑:“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守在家里的人,再难也好想办法,可出门在外就不同了,很容易挨饿受冻。我们能帮别人就帮一把吧,就当是积积德,行行善!”   说话之间,忽然不知哪个地方传来了一下东西碰撞的声音。他们跑出铺门外去,见原来是在离他们铺头五六十米远的马路上,一辆男装摩托和一辆女装摩托相撞,女装摩托倒在将近街心的地方,男装摩托则倒在马路边。骑男装摩托的那个男人较快地从地上站起来,骑女装摩托的那个男人则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曾小丽他们在这段街开铺虽然不久,但所看见的两轮摩托、三轮摩托以及汽车与摩托,汽车与汽车相撞的事故却已经见过不少次,虽然还没有见到死过人,也叫人挺触目惊心了。这说明,现代机动车辆既能造福于人,又能降祸于人,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那个骑女装摩托的男人爬起来后,气不忿儿地走到骑男装摩托的男人跟前要求他赔偿。后者当然不肯接受,说车不是他先撞的,他不仅不能赔,还要对方赔偿他的摩托受损费哩。前者见后者不买帐,开始还据理力争,后来见对方一个劲地把车祸的责任推向自己,他便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了,以至最后两人打起架来。   第二五二章   他们刚一动拳头就有好心人上前去解劝,但没有马上能劝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辆摩托车又摔倒在马路边,叫来往车辆都只能绕道而行,很快便使马路塞车了,有几辆汽车上的司机很不耐烦地把汽车喇叭按得震天价响。   终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人在旁劝架,那两个男人终于没有在马路中央旷费时间了,而是又对骂一阵后,便继续骂骂咧咧地吵着先把摩托车推到人行道上,然后僵持在那儿等待民警来处理。   在曾小丽和唐鲁立往那两个出车祸的男人那儿望的时候,曾小丽现罗顺初在他车行那边也正向这边望,而且当她眼睛一与他目光相碰时,他便老是紧紧地盯住她,眼睛尖锐,一动也不动了。   曾小丽觉得煞气,想闪躲开目光不与他正对,可心里又怕他以为她对他畏怯;想与他目光相对,把他的无礼逼回去吧,又怕她与唐鲁立木已成舟之后,也会让他以为她对他还有一点儿情意,以后来纠缠她,折磨她。因此她只能闪躲开,脸上尽力表现出一副轻视和若无其事的样儿,心里企望他先转开目光或者他人走到别处去,使她不再那么难受。但她坚持了有二十分钟,见他仍旧站在他的车行前一动不动地向这边望着,像卖呆似的,她便只好自己先回到铺头里去了。   没有过多久,那个江西女子再次来到了这儿,一见还站在门口的唐鲁立就谦恭地问他:“这位大哥,我口很渴,你还可以给我水喝吗?”   “哦,可以。”唐鲁立不大情愿地皱着眉头回答,立刻去了隔扇里,拿一个旧饭盘舀了半碗水出来送到女子面前。   那女子一接过那水便像久旱逢急雨似的禾苗一样,快快地喝起来,把不少水洒落在地上。当一盘水都给她喝完以后,她便带些难为情地对唐鲁立说:“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太口渴了,喝得很不像样子。不过我要好好谢谢你,你是一个大好人,真正的大好人,我以后会永远记着你的!”   说完,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   晚上从铺头回到家吃过饭后,唐鲁立便坐到桌前去给自动电炒锅画装配图。有了初步的设计方案后,就要搞成装配图去试装,看它到底适不适用。他画画涂涂,没有一次是满意的,结果倒给弄破了几张纸。   唐鲁立还要再画,曾小丽已经洗好了澡,从厨房那边走过来了,站在大镜前拿黄色梳子把湿润、凌乱的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梳理整齐,然后便试探地问他:“我想去上街,你同不同我去?”   唐鲁立当然是不想去了,但她想去他又不能不陪着她去,不然她这么“掉价”地嫁给他这个没有大本事的人,他也不尽自己的能力给她一些人生的乐趣,那就太对不起她了。因此他便做出愉快的神情道:“去啊!你想去我怎么不去?”   他说着就收拾好纸笔、尺子站起来,希望她说去就去,马上就出门。   可她梳好头把秀在背后扎好后,却又拿口红涂唇,拿胭脂搽脸,等一会儿可能还要再试衣裳、试鞋子。他不知道这是凡女人上街都要做的功课呢,还是只有漂亮的女人才这样做。但他一看见她做那么多出门功夫,就没有那耐性,又不好说她,以免伤害她的自尊心。为了让她快些弄好妆走出去,他便对她说:“老婆,我先出外边去慢慢走了,你化好妆就快点儿出来啊!”   “好,你先出去,我即刻就来。”曾小丽这样答应。   唐鲁立慢步走出了卧室,又由厅房踱出了门外去。挨着他家过去,连续几家的门内都传出了麻将声,那声音叫他觉得很无聊。他走几步就一回头,走几步又一回头,快到一间小矮屋前时,曾小丽还没有从屋里走出来。   此时在那小矮屋的墙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正用蓝粉笔在那白墙上写字,一共写了七八行,每行的字都很莫名其妙,其中有什么“求实日记与学习”、“常有理,礼貌敬师送学士”、“勤千万,写过关,公主:阿斗”,等等,叫人看着难解其意。   唐鲁立判断这人是精神病患者,不想招惹他,见他“拦”着去路,便想从他旁边绕过去。但他还没有走到那人跟前,那青年突然转过了身来,将粉笔往地上用力一甩,然后就哈哈大笑道:“呵呵,脚小中凸头,胖脸夹猪腰,天下吐牛角,我了!”   他说得很大声,噪音直震人的耳朵。   唐鲁立看见他是连鬓胡子,蓬松的头很多像箭头一样地向上竖着。而他看见有人走向他,竟蓦然地从地上操起一根竹棍,穷凶极恶地向唐鲁立逼过来。   唐鲁立由不得心中毛起来,他从来没有与疯子打过交道,不了解他们想事做事是怎么样的,不敢贸然后退,怕这更刺激得对方向自己撒野,便做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儿,向那疯子正眼怒视着。   疯子对他傻笑地直摇头,在离他还有四五步远时,猝然将两米多长的长竹棍向他扑面捅来。   唐鲁立始终保持着警惕,平视着他。见竹棍捅来,他便先闪避,躲过捅来的竹棍后,又借机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向他抛掷过去。   石头只掷到疯子的脚前,疯子一点儿也不惧怕,又将竹棍向他直捅过来。他想到自己身子羸弱,不能与对方碰硬,看那竹棍用力不大,便在它将到自己跟前时用手去抓它。谁知还没有抓住那竹棍,他已经扭转了局面,疯子自己先将它撇弃在一边,然后撒腿向院外跑去了,由一堵旁边堆了小山似砖块的短墙向左边跑向右边,然后消失掉了。   唐鲁立没有去追他,但顾忌他还会再转回来,便抓着竹棍继续守在原地。   曾小丽穿着黑色套裙和凉鞋,体态轻盈地走来了,到他跟前时奇怪地问:“阿立,你手上那竹子那么脏,你捡它起来做什么?”   第二五三章   “哦,我刚才看见个疯子,他拿着竹子想捅我,给我抢了过来。┡Ω』.『”唐鲁立笑着回答,简要地把自己刚才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曾小丽。   曾小丽听了先惊叹地叫一声:“唉哟,真险!”然后便柔情万种地道:“阿立,你真勇敢,在那样凶恶的疯子面前也一点儿不害怕,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你太夸奖我了,老婆。我不是不害怕,而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法去怕,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看向她,“换了你也会这样吧。”   “我可没你那么勇敢,见到那样的疯子我哪儿敢靠近他?即刻就会害怕得跑回来了!”曾小丽一副娇媚柔弱的样儿道。   她这样的语气表情叫他很惬意,并使他由不得产生一股冲动。他继续看着她那艳丽动人的脸蛋儿,很想立刻亲她一下,但想到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单位大院里,随时都会给人看见的,便忍住了,只对她一挥手道:“你也不必把自己讲得那么差劲。在我的眼中,你是一个很有胆量,很有勇气的倔妹子,如果你真的遇上这样的事情,你一定会比我还勇敢的!”   他说完便把竹棍往地上一扔,和曾小丽一起往院外走去。   这种时候走在大街上,时不时会有清风吹来,吹在人的脸上,吹在人的身上,叫人觉得挺凉爽的。许多人也像他们一样在这种时候出来散步,或者成双结对,或者孑然一身。   经过大鸟饭店门前时,他们见七八个镇里的领导和三四个很有儒相的外地客人正从大门里走出来,到停在门口的轿车前时,镇委书记虞泰新双手紧握着其中一个客人的手,和他说些可能是告别的话语。   唐鲁立和曾小丽从这儿走了过去,他们没有在马路上逛多久,曾小丽就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这下很想吃点儿东西,你看我们是不是去总客隆买一点儿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呢?”   “随你的便。”唐鲁立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儿道,并对她笑一笑。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太吝啬,连买一点儿零食也不行。像她这样美丽出众的妹子嫁给他已经够委屈的了,平时也大多能做到量入为出,并不乱花钱。在这种时候她适当地花一点儿钱,应该不算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不过他却笑着问她,“老婆,是不是其他妹子也像你这样,一出了门就要买东西来吃呢?”   “那当然罗,凡是年轻妹子都很好吃的。因为男人可以抽烟、喝酒,女人不能抽烟、喝酒,有时觉得很烦了,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解烦,就只能吃点儿东西了。”曾小丽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说,“女人年轻时有牙齿也不好好吃,等到以后七老八十、人老珠黄了,再想吃东西都没有牙齿咬了,那多划不来!”   ……………………   曾小丽婚后两口子很快开了一间烧焊店,罗顺初得知消息后也拿定主意要在那附近开一间。无奈街边的铺头总是有人租做的,叫他难以插足其间。直到曾小丽开了快一年以后,有一个单位拆旧楼建新楼,房租大幅度提高,他才瞅准机会把脚插了进去,以财力做后盾,连要它五间,要到了用武之地。   自从一年前曾小丽终于嫁给了唐鲁立以后,罗顺初便处于一种气恨难平的状态之中,有时不甘,有时抑郁,有时又仇恨:他的回想很清晰,他已经迎娶到曾小丽去酒店喝喜酒了,只差相携相伴回家去关上门将生米做成熟饭,结果就因为他一时不慎,没有把机会好好把握住,让她逃了出去,这样他们的婚事就成了一枕黄粱。他那个恨啊,有时觉得自己真是蠢不可及,做什么就想不到她会那么狡猾,在酒店里也可以找出机会逃出去,而自己却想不出一点儿好的办法去将她先做了呢?或者为什么他当时就不耐心一点儿,看安都镇民政办的结婚证刚好用完了,就多等上几日,待来到了新的结婚证之后,才去办成真的,让曾小丽不跟他上法庭,就再没机会和他离成婚。而不是听信曾父曾抒铭的意见,跑到另一个乡镇去办个,自己想快一些,结果却叫曾小丽想悔婚就轻而易举地就给悔了呢?   受到了县里的压力和调解,特别是涉嫌强奸给关进看守所以后,罗顺初也曾经想完全放弃曾小丽,认为自己跟她没有缘分,不值得在她身上继续耗费时间。可是他每次在街上遇见她,都见她光彩夺目,婀娜多姿,出类拔萃,美不胜收,简直是倾城倾国的尤物啊,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他只要一看见她这美貌便心像猫抓似地痛,顶不住产生幽思,产生哀怨,觉得自己不能轻言放弃。即使她已经成了他人之妻,他也要不断下功夫,想办法诱惑到她,让她最终真正投入到他的怀抱里,圆成他的“爱情”的梦想。虽然她已经给人破了身,不是原先的她了,有了暇疵,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她还是她本人就行了。   曾小丽的倩影总萦回在顺初的脑际里,叫他对她的感情不仅不能逐月有所削减,相反还与日俱增,如果他最终能赢回她那个人他不幻想自己能真正得到她的心,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但他这逾分的思恋只能郁积在心中,不能轻易表露出来。他拿定了主意,即使到老才能得到她,他也要努力。他要把眼光看得远一点儿,不把一时的得失看得太重。他预想,尽管曾小丽和唐鲁立曾经感情很好,似乎谁也分不开他们。但人终究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出现矛盾、冲突的那一日。谈恋爱的日子很短,白头偕老的日子却很长。什么样的深厚爱情都可能有变味、变质的时候,不能保证能伴人度过终生。   第二五四章   现实是平静的,但有时又是很冷酷的,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要哪一有机可乘,他就要乘隙而入,得渔人之利,即使被人称为蝇营狗苟的人也在所不惜。而在曾小丽两口子出现矛盾、冲突的苗头之前,他则要先撒开大网,苦心经营,走迂回曲折的道路,不时接近他们,尽量做得隐蔽些,一有机会就趁势诱出他们互相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叫他们以后的裂痕变得越来越大。   从刚开始同唐鲁立的接触来看,要想打开他们的缺口也真的不那么容易。罗顺初不时提醒自己:“不能急,决不能急,急会把什么事情都弄坏,只有慢慢地来才能赢得希望、赢得未来的曙光。”   这日顺初坐在自己的车行里擦皮鞋,眼睛远远地向曾小丽家的烧焊店望,见她总背对着这边蹲着,可能是在漆铁门或者防盗网。他把皮鞋擦得油亮,见在店里没事可做,便对自己手下负责车行的生民说:“应声虫,我这下去看看我新买的地皮,这店子就由你好好看管了。你的嘴巴可得放乖甜一点儿呵,见人进来就好好哄,希望今日能给你哄成一两单生意。”   “你放心,老板,我会好好做的。”生民恭顺地回答道。   顺初走出门去,坐在停在店门前的工具车开向安都镇开新区的方向。   此时他的老同学张磊和文化站的站长牟运增一起竟然也在安都镇开新区,正在一处大开阔地的靠边上处来回地看着。罗顺初来到这儿后,便把车开到他们的旁边停下,从车窗里向外问:“张磊,你们文化站也在这儿买了地皮吗?”   “哦,我们没买,是镇里划给我们的。”张磊笑笑回答。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建楼啊?”罗顺初又问。   “哪有钱建!镇里讲要我们自己筹资,我们这样的单位到哪儿去筹啊?”张磊摇摇头道。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顺初点点头,不再在这儿多呆了,准备开车离开。   张磊却从背后喊住了他,说:“罗顺初,我老公今日在家,你今夜九点半钟去我家玩牌吧?”   “得,得,你到时找一个全镇最靓的妹子一起去玩,我保证请你们去大鸟饭店吃宵夜。”顺初开玩笑地说,完了便一踏油门,把车开走了。   这个时候罗顺初的母亲已经先在罗顺初新买的地皮处,正用圆木和竹枝把它围起来。这地皮不大,只有不足四十平方米。因为随着安都镇政府和其他重要单位6续往这儿搬,这儿的地价升值得很快,他拿不出更多的现钱去买大块些的地皮,就先买这么小的了。他这块小地皮被挤在两个单位的大地皮中间,如果他以后能够搭上这两个单位的建筑规划联成一体,建成一幢八层或者十层以上的新楼,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这近四十平方米会获得极高的利用效益。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单位的新楼很快就能破土动工,而他建楼的钱还至少得等一两年以后才等得到,到时能建多少层楼房得问问县里城建局才知道了。   顺初来到地皮前,从车上下来,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宝地,然后瞧着给圆木上绑竹枝的母亲问:“妈,今日绑不绑得完啊?”   “绑得完,绑得完,没有多少工夫!”母亲笑着回答。   他又道:“如果绑不完,那我再叫个人来,这样快一些。”   “用什么叫!这下请多一个人手就花多一笔钱,那钱是那么容易来的吗?我自己做得,何必另叫人呢?”母亲制止了他。   顺初点点头,站在围栏边上呆了一会儿,脑子里设想着到时大楼建成什么形式,见圈地皮母亲一个人确实做得完,他便打声招呼离去了。   回到罗顺初的新铺头附近时,他从车上看见曾小丽穿着颇肥的衣裳站在烧焊店前,从身形看她显得很富态了,不像苗条时那么富有丰姿。但他却并不觉得她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而是想到她一定是怀孕了,胎儿至少已经有六七个月。想到这一点,他便由不得心中隐痛:“怎么她不是我的老婆而是唐鲁立的老婆呢?如果她是我的老婆的话,那她这下怀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唐鲁立的孩子,那我将会觉得多么惬意啊!”   脑海里萦怀着曾小丽变得丰硕的身影,感受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肚子里孕育了新生命的那种特异滋味,顺初本来想要在车行停的也没停,而是一直开到了一座路桥前,从那儿又迂回去了自己的新地皮处。   ……………………   由县里送去市里参评的新明,如果是在以前,早几个月前已经得到了是否获奖的通知。但今年到了七月份还没有消息,唐鲁立就由不得越来越牵挂,特别是在没有什么生意做的时候,简直有些没法忍耐了。于是在曾小丽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他便决定给市里打个电话问问。由于杨利冰是分工指导安都所在县的群众业余科技工作的,他便打给了她,先打她家,老是出现忙音,便改打她的单位。接电话的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些像她,他便问:“你是杨利冰老师吗?”   那女子回答:“不是。你是找杨利冰老师啊?请等等。”然后就听见她在电话那头高声大喊道:“杨利冰,你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杨利冰走来“喂”了一声,然后问:“你是谁?”   唐鲁立回答:“我是xx县的唐鲁立,杨老师,我想问你点儿事情。”   说着他便详细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杨利冰听了道:“哦,评奖结果已经寄到了你们县科技站去了,你没得到通知吗?你是评上了三等奖,奖状和奖金都寄到了科技站。”   唐鲁立听是这么回事儿,连说:“谢谢你!谢谢你!”   然后他便挂断了电话,心中有些纳闷:“怎么奖状和奖金寄到了县科技站,那儿的人也不打个电话来通知我去取,或者他们再寄过来呢?”   第二五五章   唐鲁立觉得难以猜想,不由得又为自己第五次在市里获奖,仍然是三等奖,上不了更高的等级而感到遗憾。   唐鲁立决定快些去县里,找到县科技站去把奖状和奖金拿回来。   ……………………   今日生意不是很好,把一个防盗网焊好后,没有新的顾客上门来,曾小丽去厕所回来一会儿后,便对唐鲁立说:“阿立,你的头油腻腻的,去廊洗一洗吧,顺便把头也剪一剪!”   唐鲁立探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问:“我的头真的很长了吗?”   “怎么不长?长到难看死了。”曾小丽故意绷着脸儿道。   他赶快应:“好,好,我去,我去。”   说着他便带上十块钱出了门。   唐鲁立没有去很远的地方,而是只在自己同是一排铺头的其中一间廊名扬廊去剃。此时那廊已经先有人在美容了,一个是拔眼眉,一个是剪头。女老板亲自操刀,拿着剪刀正在忙活着。她属于那种心宽体胖的人,性情贤良,品行端正,只做正经生意,不做歪门生意,什么扫黄大检查都扫不到她的门前。   名扬廊共有六个年轻女子,穿得相对还算比较妖艳,如果谁见了她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们可能会做窑姐儿,那可就要大错特错了,因为走进这儿的男人不会听得到什么狎昵放荡的话儿,如果哪个男人要说,她们也不会接话儿,最多羞红了脸儿,站在那儿哑然无声。   女老板是属于那种熟能生巧的人,她给人剪不是循序渐进地剪,而是快手快脚迅捷地四处乱剪的。头一次给她剪的人很容易担心她这种剪不会剪得好。但剪好以后对镜一看,却都不能不叹服地想:她确实是有水平,随便乱剪也剪得很好看啊。   唐鲁立每次来这儿剪,都希望由她来亲自操刀,而不是让哪个新手剪。那些新手虽然总做得一丝不苟,似乎对着墙上贴的式依样画葫芦,剪得很认真,很细致,却老不能叫人满意。   此时给一个年轻女子整眉的阿芳是个新手,是半年前才招进来的,说话总带着北方省份的乡音。她拔眉毛也拔得很认真,可她竟然连眼圈毛也拔下来了一根,结果叫那年轻女子痛得“哇哇”大叫:“你是怎么拔的?连眉毛也拔不好!真像个蠢猪!”   阿芳慌得赶快陪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楚!我没看清楚!”   有两个洗头妹阿英和阿菊一时没有事情做,坐在一旁说着闲话。阿英带着故意炫示的神情用普通话说:“我听到阿燕的消息了,她跟她老公离了婚哩!”   “有没搞错,才结婚三个月就讲离婚,太快了吧!”阿菊似乎不相信。   阿英又道:“她和她老公老闹闲气,有时可闹得很凶,有一次她买的鞋小了点儿,不满意,扔了又再买,她老公就抓她打,往死里打,险些出了人命。”   “那她离了婚会不会再来我们这儿做呢?”阿菊兴趣盎然地问。   “不会了,哪儿会再来?有个大老板又看上了她,许是很快又会嫁人了。”   “你搞错了吧,不是大老板看上阿燕,是阿燕自己花钱去杂志搞征婚,有不少人给她寄信,这样让她谈上了。”睡眼惺忪的阿玲从里间走出来纠正阿英道。   阿英掩口而笑,赶忙纠正:“对,对,不是又有大老板看上阿燕,是阿燕自己搞征婚谈上了。”   阿菊“啧啧”叫:“阿燕可真够有勇气的,才离婚没多久又去搞征婚,要换了我,我可没那脸见人啊!”   ……   唐鲁立坐在一旁歇心地听着她们的交谈,不知她们说的事情是虚构的、信口开河的呢,还是真有其事,一个曾经见过的年轻女子阿燕嫁了人离婚后搞征婚。阿燕在他开烧焊店之前已经在名扬廊做洗头工,很爱戴项链的,而且还把红唇涂得很显眼。也许是习以性成的缘故,她很爱同男人们打情骂俏,袒胸露背的开放程度在安都镇上也数得上,结果女老板因为忍受不了她的过分轻佻,一怒之下把她辞掉了。而她很快便跟一个“有钱”的老板结了婚……   回想起阿燕以前的为人,唐鲁立心中暗暗肯定:像她那样的女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离了婚又再征婚应该是不会假的了。   女老板给另一个男人剪了以后,便接着给唐鲁立剪。唐鲁立坐上转椅,从大镜里看见自己虽然有些俊秀,但却是挺清瘦的,应该加强点儿营养才行。   女老板给唐鲁立胸前围上白布,正准备开剪时,从外边依次走进来三个男人,于是她便去招呼他们,叫阿英给唐鲁立剪。   阿英是个新手,给人剪头总是很糟糕,唐鲁立暗暗叫苦,又不好拒绝她,便只能心中懊恼地继续坐在那儿。   这时新进来的一个男人点起了一根烟,烟雾迅扩散在屋里,叫人闻着很不舒服。   女老板瞧向那人,声音和缓地笑着说:“老板,请勿吸烟!请勿吸烟!我这廊里都是些娇小姐,叫烟熏坏了可不得了!”   抽烟的男人听她这样说,也不回话,站起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这排出租屋做出纳的一个高个儿走了进来,将一张打印纸交给女老板,并且朝正好望向他的唐鲁立说一声:“你那铺头的通知已经给你老婆了!”然后他便又走了出去。   女老板把打印纸放在面前看,才看几眼就骂道:“有没搞错啊,原来同我们讲保证让我们做够一年的,这下又叫我们下个月就搬出去!”   “搬就搬呗,有什么了不起,这样的旧铺头有什么好做的。”新进来的一个男人道。   “不,我才不搬!前两个月我才新搞了装修,本钱还没有给收回来呢,叫他给拆掉我不是白白吃亏么?”女老板很上气。   “那就叫他们赔吧!犯不着为这种事情同他们抠气!”这男人笑一笑又道。   听着他们的对话,唐鲁立不用看那打印纸,也已经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二五六章   铺头将拆迁的通知突如其来地下,曾小丽很颓丧,唐鲁立也很颓丧。他们刚顶别人的铺头时,是剩下半年合同期的。他们做完半年后跟铺主签订新合同时,写明期限为一年时间,谁知才做几个月,就突然要叫他们停闭了,并且在拆迁通知上写明只给一个月的搬迁时间。   曾小丽的心很不好受,因为他们做生意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赚到充足的钱就得搬走,既淘神,又损失很大:在原址重新建起新楼期间,他们在至少半年时间里肯定做不得其他生意,又要花钱吃饭、穿衣,又没有收入进,那日子真是很难过啊。   曾小丽实在很不想搬,就叫唐鲁立去找铺主谈谈,看能不能遵守合同,让他们做够一年时间再拆建新楼。   唐鲁立一听她说这话儿就直摇头,说:“我讲老婆,没用的,这是人家的铺头,不是我们的。人家要拆就拆,要建就建,你怎么讲也拦不住他们的。”   “难道那合同是白签的无效合同吗?他们想提前中止就提前中止,想什么时候中止就什么时候中止,我们的合法权益一点儿也得不到保护么?”曾小丽不接受他的话儿。   唐鲁立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道:“你可要好好再看他们给我们的合同书,早他们就明明白白写着,如遇到市政建设或者内部重建等原因,他们可以提前中止合同,不负赔偿责任,以前我们没讲不行,这下去找他们讲不过是徒然耗费精神而已!”   “那不是明摆着对我们不公平吗?简直太欺侮人了!”曾小丽愤愤不平地道,“我记得很清楚,合同上写着,如果是我们提前中止合同,那就要负赔偿责任,得付清合同期余下时间的租金,难道他们就不要吗?!”   “这社会到这下就是还有很多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存在啊,当你处于弱势地位的时候,别人想怎么摆布你就怎么摆布你,你一句话也不能多讲。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我看着合同书对我们不公平,我怎么会同他们签了呢?”   “太吃亏了!我们实在太吃亏了!一定要叫他们赔偿,如果不赔我们就赖着不走!”曾小丽高声叫起来道。   “赖着不走对我们也无益啊!”唐鲁立苦笑道,“到时他们先拆完别的铺头,用围墙把你围起来,断水断电,你也做不下去,赖不下去。”   “赖不下去我也要赖!”曾小丽神情很气恨难平地说,“我看他敢硬拉我走!”   “拉肯定没人会拉。”   “那我就拖延时他们推迟拆铺时间!”   “你这下讲得这么嘴硬,到时你又没那勇气、丢不起那个脸了!”唐鲁立调笑道,对她摆摆手,“算了,既然他们要拆,我们就让他们拆吧,这半年里你正好可以生孩子、带孩子。不然你这下腆着个肚子还要辛辛苦苦地做,我看着也心疼。”   “我们就这样便宜他们,甘心受这份罪?”曾小丽颓然起来。   唐鲁立摇头:“我们要争取他们给以适当的赔偿,能够妥当地处理好这件事情。”   “嘿,他们会给你赔偿,你做美梦去吧!”曾小丽白他一眼说,没心思再讲下去了。   将近中午,曾小丽要回家去吃饭,然后带饭到铺头来给唐鲁立。她骑着单车往回走,踏上她的心中总是灰灰沉沉的,思索着拆铺的事情。想到自家的烧焊店一停业,以后重开业不知有没有以前那么多生意,她便郁闷、难受。   不久以后回到了家。她把单车锁在门外便进屋,还没有去卧室,突然见对面卖水果人家的顽童呆在屋里,一个坐厅中抓桌上的花生吃,一个从她和唐鲁立的卧室往外缩头缩脑看。   曾小丽一见他们便腾起一股火,赶快走到卧室门前去,见对面卖水果人家的两个女儿正一个在门前拿着一些松紧带,一个则搬几张凳子到立柜前站高摸柜面上的东西,真是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叫她立时气不打一处出,冲她们大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想偷我家的东西吗?”   “没,我们没偷,我们只是想找东西玩玩……”爬高的女孩子试图说谎,说着就从凳子上下了地。   但曾小丽哪儿会相信她的话?她从手抓松紧带的女孩子手中抢过松紧带往一个柜面上甩,然后就四处搜寻给翻动了什么东西。   把靠向一边墙的门拉过来时,竟然给她看见里边还躲着一个人卖水果家的小男孩,而他旁边放着唐鲁立一些拉杂东西的纸箱,则已经给翻得凌乱不堪,乌七八糟了。   曾小丽真是气得不行,一边大叫:“你们跑进来这样乱翻,损坏我家东西要你们赔!”一边想:外祸很多就是这样引起的,由于放进贪心的邻人进家门,结果不是常常丢失钱财,就是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这下的社会还不很太平,偷鸡摸狗,杀人抢劫,走歪门邪道的人挺多,倘使不防一防,什么时候灾难临头也讲不定。   因此她决定,以后她和唐鲁立要出门,就索性给卧室锁上锁。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要防患于未然,决不能再掉以轻心了,不然到时出什么事情那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卖水果家的孩子往外走的时候,唐母从厨房里也走来了这边,曾小丽一见她便叫道:“妈,你这是做什么啊,放这几个小孩进来,让他们到房间去乱翻乱动,少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我没看见他们进啊,他们一声不响的跑进来,我也没听见声音。”唐母不安地解释道,然后责备那几个孩子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乱到别人家来翻东西,要少了东西怎么办?”   “我们没有翻,我们只是进去看了一下。”爬高的那女孩狡辩地道,一边说一边便和其他孩子快快地往外跑。   “还讲没翻……”曾小丽想跟他们理论,可还没说完一句,那些孩子已经跑出去不见了。她只好改对唐母说,“妈,你以后去厨房要关上门了,莫再让他们进来,不然他们是会拿走东西的,到时不见了东西都不知道。”   第二五七章   “好好,我看着,我看着,以后我再不让他们进来了,再让他们跑进来真是使不得。天』籁『”唐母满口答应,并叮嘱她,“你回房去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吧,值钱的东西收起来,不要再放在柜子外边了。”   曾小丽“嗯”了一声,点一下头,然后重回卧室去,先看其他地方,没有见有东西丢失,又再翻唐鲁立放拉杂东西的纸箱,也不知那里边放过什么东西由于她从来没有对那纸箱感过兴趣,以前也没有翻过。但这次翻着翻着,竟然让她翻出了一个没有盖的小塑盒,盒子里有唐鲁立买书的记录、搞研究的记事日程,还有两张他小时候的黑白相片,一张是全身的,一张是半身的,模样都很英俊。   看着这两张黑白相片,曾小丽便联想到自己肚子里怀着的他们的孩子,暗暗想:“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个男孩子,像唐鲁立小时候那么俊就好了。”   这样想着想着,她便对自己家铺头要给拆掉的事情有些看淡起来。   ……………………   曾小丽从家里来铺头,给唐鲁立带来了一份小笼包做早餐。   装包子的薄膜袋里有一双一次性木筷子,唐鲁立把这袋子接过来,笑着说:“那店子里有白粥,是免费的,你要是在买小笼包的时候给我舀一碗来,那可就好了。”   “你喜欢吃白粥?好,下回我再买小笼包的时候,就叫那老板给你另外舀一点儿白粥来。”曾小丽点点头道。   唐鲁立坐到凳上吃起来。   正吃着,忽然名扬廊的女老板走了进铺,望着唐鲁立,先随口问一声:“老板,你在吃早餐呀?”   唐鲁立回答:“是啊!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我们这儿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女老板平淡地道,“主要是来问问你们,你们会在这儿铺头规定的时间内搬走吗?”   “我们得搬,我老婆正好怀孕了,可以趁这机会生孩子,带孩子。”唐鲁立又回答。   “你真的怀孕了?”女老板有些将信将疑地望向曾小丽。   “是的。”曾小丽轻声回答。   女老板像颇为失望似地强笑一下道:“你们倒还好,正逢上怀孕。我就惨了,搞装修才搞了两个多月……”   “其实我们也很惨的,只在这儿做了个月就讲要拆,钱还没赚到哩。你不管怎么样讲已经在这儿做了那么多年,钱早赚到了!”   “我也没赚到什么钱,只不过是比你们强一些罢了。”女老板一脸低沉地说。   “这就得了,就算搞装修新投资进去点儿钱也算不得什么。”   “那怎么能这样讲呢?我可是扔进去一万多块钱啊!这钱是好赚的吗?”   唐鲁立想想也是,自己说错了话儿,只能“哦哦”地应付着,正好曾小丽从旁边用手指捅他的腰,他便不吭声了。   女老板心有不甘地又道:“要是宽限半年都不同,那我就可以把那投资赚回来了!”   “是啊!是啊!如果再给我们做半年,我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曾小丽接嘴道。   女老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在铺头里随意地这儿望望,那儿瞧瞧,然后没有打招呼便离去了。   唐鲁立继续吃小笼包。   曾小丽拉张凳子坐到了他对面,怏怏不乐地出感叹:“唉,要是那铺头真的肯给我们延长半年时间,我们的日子可真的会好过得多啊。”   “那当然。”唐鲁立赞同地道,“那样我们就可以多赚它两万多三万块钱,要铺头的定金也赚到了。可惜铺主不会给我们那么好过!”   正说话之间,一个似曾相识的男青年从外边走了进来,对唐鲁立道:“老板,你好,我们老板的房子,请你给搞过装修的,这下他有个防盗门关不上,想请你去给搞搞,你看有没有空去?”   唐鲁立沉吟一下,点点头道:“我这下可以同你去。”   说着他就带上工具,叫男青年给他带路。   他们是靠顾客送生意上门来赚钱的,既然有自己接过事情的人找上门来,不管那防盗门是不是他做的他也该去。   男青年领他往外走。   由于这人没有坐车来,也没有请车,唐鲁立以为去的地方不远,便随着他往前走。   路上唐鲁立看见赖争骑着男装摩托车从他右手边快驶过。唐鲁立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难道他没看见我吗?如果看见了,为什么又不停下车来骂我一声,或者瞪我一眼呢?难道他这下已经一点儿都不再恨我了吗?”   不久来到一家学习用品商店前,只见赖争正从里边走出来,向他的摩托车走去。   唐鲁立不想与他一直结仇,就先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骑上摩托车开走了。   唐鲁立和男青年继续往前走去,结伴儿走了半里地,还没有到要去的地方,唐鲁立便奇怪了:走路那么耗时间,这人怎么不请车呢?真是没有点儿头脑。由于他是被请的人,也不好主动开口问,便由着对方摆布。   他们又走了五六十米远,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处,这时男青年道:“我们先在这儿等等吧,我们老板讲他的车会开到这儿,我们到时坐他的车。”   唐鲁立没有异议,便和他一起站在十字路口边等着。   他们站在那儿勾留了有半个小时,来往的车辆已经很多,却并没有见到有来接他们的。唐鲁立是靠做烧焊过日子的人,做这种生意什么情况都遇到过,因此也不焦急,趁这空当子便蹲到人行道上较有沙尘的地方,拿小棍子写写画画,琢磨起了该怎么样设置电路,才能成为自动电炒的锅的图形来,画一个不合意便擦掉重新再画。   正浸沉在自己的科研世界里思索着,忽然一个声音远远地向他喊起来:“唐鲁立,你怎么蹲在那儿啊?”   唐鲁立一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叶长根正从一个人行横道上向他走来,便笑笑回答:“我在等一个人。”   第二五八章   唐鲁立说着,长根走到了他跟前,手里提着一盒东西,那盒东西的底盘是白色四方浅盘,上边覆盖着透明玻璃纸。天『籁小 『说WwW.⒉3TXT.COM盒线不是很长,但由于他手下垂着,叫盒底几乎触到了地面,随时都可能给什么东西磕碰着的。   唐鲁立见他这么不顾惜那盒东西,便诧异地问:“你那盒东西是不能吃的吗?怎么你这样拖着它?”   “哦,可以吃,那是酸梅。”长根回答。   “那你做什么不好好提着它,要让它那样垂在地上呢?是不是它不用花钱?”唐鲁立想这样问,可又觉得这样问可能会叫对方不高兴,便改为诙谐地道,“那一定不是你自己买的罗,不然你如果花了钱,怎么会拿着它这么没心没思呢。”   “不,这是我自己买的,只是我这下有点儿累了,所以要这样拿。”长根这样回答,然后告辞一声便远去了。   又等一会儿,仍没有等到有车停在唐鲁立两个跟前,男青年便焦烦起来,眼睛四望着。这时他身上带的对讲机响了起来这玩艺儿对唐鲁立来说是新鲜东西,还没有玩过的,因此唐鲁立禁不住将眼睛瞧向了他,于是他从口袋里将它掏出来凑到耳边听了一会儿,然后便带歉意地对唐鲁立说:“老板,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讲他还有点儿事情,没那么快来,叫我们两个先到前边去等,请莫介意。”   “没关系。”唐鲁立不在意地回答。对他来说,出现这种情况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一次给请去客户家都可能遇上的。他只是有些挂念铺头里在他离开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十分火急的事变。假使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时间里刚好有人要找他焊很多防盗网、防盗门,铺头里没有人赶得急去做,那是会跑掉的。因此他在外边耗的时间越少越好,但他不能跟男青年说出来,只能暗暗忍耐着。   他们朝前走去,直走到三四百米处的另一个十字路口处,又站在人行道边等待着。由于男青年不爱说话,他们两个人便总是静默着。唐鲁立正好趁这空隙去琢磨自己的自动电炒锅。不过这方面的事情他想不出好的结果,倒是来来往往的男女使他觉得好像里边存在着一个什么有意义的数学问题,会有什么数学问题呢?他自己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仔细地不时思考着,拿纸笔写划着。   老话说:“事事关心皆学问。”不管是对明创造来说还是对其他科学门类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一边记着,一边想:“我到那家人那儿处理好防盗门可不能即刻回铺去,得先将本子同笔送回家,不然让曾小丽看见了我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她肯定会不高兴。我结婚前可同她保证过要好好做生意,不那么快搞科研的。”   由于是写简式,不是画图,不必用尺子,唐鲁立很快便将它写好了,站起来正把纸笔往口袋里塞着,忽然现他的另一个初中同学柳斌从拐弯处走来了,手里也提着像叶长根那样的东西,也是把抓绳的手往下垂着,让盒底几乎触着地面。   唐鲁立觉得这真是一件叫人骇怪的事情,花钱购买的东西好赖是拿来吃的,不管合不合意都不该损坏。可他们却当是什么“弃物”似地随意乱提着,因此他问柳斌:“你那酸梅是你们单位的吗?”   “不是。”柳斌说得很简捷,一说完就走了过去。   唐鲁立觉得真古怪,单位的东西由于不需要自己花钱,不合意时可能毫不珍惜,但要是自己花钱买的话,做什么也那么不顾惜呢?   正在纳闷着,忽然男青年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他听了后,原来有些焦躁的人便变得愉快了,听完电话便带歉意地对唐鲁立说:“老板,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们老板有事实在走不开,让我把你领到他家去。”   “他家离这儿远吗”唐鲁立见事情又有变,不能不流露出苦笑问。   “也不远,就在前边。”这男青年回答。   “那就走吧。”唐鲁立无可奈何地说。   他们赶快又往前走去。   男青年仍没有去叫车。由于已经进入较灼热的季节,这种时候已经开始骄阳似火了。走在辣的阳光下,唐鲁立很快便后背冒汗了。   他把手慢慢地伸进后背去抹了一把有些湿粘粘的汗珠,心里想:“真是活受罪!为了能赚到两餐饭吃,我这样一个不想做生意的人也不能不为做成生意而随别人东奔西走,但愿那个人接的不是谎信,他的老板不是找事糊弄人的家伙,不然我这样同他跑来跑去受那么大罪,那可真够倒霉的!”   还好,他们又走了近半里地后,来到了一个靠近路边的村子的一处三层楼的“豪宅”处,一个穿着比较华丽的女主人已经等在门前迎接他们,一见唐鲁立便领他去察看那坏了的防盗门。   ……………………   唐母从卧室里拿出两根棒香到厅房去,划亮火柴将它点燃,插到门旁墙上的小铁罐里去。   唐父从厨房走过来,不以为然地道:“烧香是封建迷信,一点儿也没用,你老点它做什么呢?”   “点了我心里踏实啊,不然老有人来撬我们厨房的门,叫人不能安乐。”唐母分辨地道。   “点了香就没人撬了吗?犯傻气!”   “我点了香不是那么久没人来撬了?”   “那是巧合,你看以后还撬不撬!”   “不管撬不撬,我都得点,烧香又不花很多钱!”   唐父见她这样说,便不再吭声了。   唐母插好香后问他:“我今日想做扣肉,你等一下想不想同我一起去上街?”   “去买猪肉、芋头啊?”他反问。   “还要买腐乳、五香粉。”她回答。   “好,我同你去,不过不买五香粉,也不买腐乳,要买南乳同白糖。放五香粉不大好吃。”   “得,随你便。酱油还有半瓶,这次就不买了。”   “那走吧!”   说着他们便走出了门去。   第二五九章   唐父唐母两口子一起走到总客隆市。这是市里的一个大老板在安都镇上开的连锁市分店,占地面积很大,日常所需各色货物一应俱全,自从开张那一日起,唐母凡要买什么东西都先想到来这儿看看,找不到要买的东西时,才再改去别处。   走到离总客隆只有二十几米远的时候,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响来,她觉得很耳熟,便走向总客隆的另一个门,刚巧见曾晓惠背对着她和另一个人要走进商场去。   自从唐鲁立和曾晓惠分张以来,唐母总有一种负疚的感情,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提出与曾晓惠分手,而不是曾晓惠提出和自己的儿子分手的。曾晓惠是一个赋性那么娴静勤快的女孩子,很得她的心,比曾小丽在她心目中更有位置,可儿子却自作主张放弃了她。   唐母想到是由于自己老伴要求才使儿子与曾晓惠那女孩子定亲的,后来不是曾晓惠反而是自己儿子提出解除婚约,她既觉得对不起曾晓惠,又怕遭人非议,因此她有时出门都不敢遇见曾家人了。   现在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曾晓惠,对唐母来说是一件很犯忌的事情,她不能进去与她照面,便决定改变这买东西的地方。但她又不想立即离开,因为她看见曾晓惠似乎是跟一个男人一起进的商场,而她从传言里得知,曾晓惠新处了一个男朋友,她不知道曾晓惠的这新男朋友长得好不好,胜不胜得过自己的儿子,她希望能够看清楚那男人的相貌。   有了这样的想法,唐母便走向商场大门,心里边有些打着鼓,不想让曾晓惠现自己。   唐父跟向她,嘴里问:“立他妈,你突然紧紧张张的,估摸什么去呢?”   唐母回头给他递了个眼色,制止他说:“你莫跟来。我去看一看就走,不在这儿买了。”   “做什么不在这儿买呢?走那么老远路跑来这儿,东西没买就打回头,这是搞什么名堂啊?”唐父纳闷地问,继续跟上来。   唐母有些急,皱眉地说:“你莫跟着来好不好?什么事我等一下再告诉你,用不着那么心急,你就等在那儿吧!”   唐父听她这样说,嘴巴再动了两动,然后迟迟疑疑地停住不动了。   唐母走到店门前,从门玻璃里往里望,看见此时曾晓惠正站在一个货架前,神情有些愣的样儿,一个导购小姐在问她话儿她也不答人家,叫唐母都为她有些着急。   唐母站在那儿往里边望了一会儿,心里提防着曾晓惠会不会看见自己。原以为曾晓惠是跟一个男子进去买东西的,可是看来看去也没有见有什么男的走到她身边,而她在楼下什么东西也没有买就上了二楼,唐母便慢慢回到了自己老伴身边。   “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啊?”唐父好奇地问她。   “我在看一个可怜的妹子。”唐母动情地回答,有些扼腕地继续说,“阿立怎么那样昏啊,连这样的妹子也不要!”   “你是讲哪个啊?老曾家的女?”唐父再问。   “除了她还有哪个!”唐母白他一眼说,好像当他就是唐鲁立一样。   唐父顿时无言了。   他们调头走向另一家较大型的商店。唐母一路叨念:“阿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呵,老曾家妹子那样的妹子也不要,去要其他妹子,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要知道那妹子就是他打饥荒也会跟着他的啊,其他妹子哪儿会给他这样做呢……”   她心里生出对儿子的怨责,觉得他实在是做事太粗率了,不知从长计议,将来有他后悔的人家妹子结婚都是着婚纱或者红衣裙,曾小丽竟然是穿黄衣裳,这在她看来就是很不祥的事情。这时她又想到刚才站在商场里呆的曾晓惠,觉得她挺反常的,不知因什么事情进了那儿又傻呆呆地不买东西呢?   一路上想着叹着,兜了一个圈子来到另一家商店,进去便找到摆放咸杂物品的货架前。   看见有一个货架上摆满了大瓶小瓶的食用油,这勾起了唐母的联想,于是她探问老伴:“立他爸,要不要买一瓶花生油回去?蒸扣肉先把猪肉往油锅里炸过,吃起来会更香的。”   “不用了,炸了再蒸太费油,还要多些事情做,划不来。”唐父回答。   听他这样说,唐母想想也是,便取消了这个打算,决定这次的扣肉就只把芋头切成块以后,将南乳、盐、酱油搅拌过的猪肉夹在其中,撒上一些食用油和白糖就行了。   这样她便挑了一瓶低廉的南乳,秤了一斤白糖,然后和老伴改去市场买芋头了。   还没有走出商店大门口,唐母竟蓦然现曾晓惠独自一人从不远处也向这商店走来了,叫她由不得有些紧张,忙把老伴往里拉,躲到一个货架后,让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遮挡住自己的身影。   这时她有些犯难,既不想与曾晓惠照面,又怕在外边耽搁太久,不能按时给儿子、儿媳做到饭吃,到时给他们怨怪。   她在那儿有些进退两难。好在现在的曾晓惠是个有心事的人,进了店来老呆、分心,眼睛往旁顾,叫唐母和唐父没有在商店里躲多久,就找到了一个机会闪出去,快快回了家。   ……………………   曾小丽家来了一个七十年代“红卫兵”造反期间,曾抒铭无故得罪了一个造反派头头,给对方追杀,为了躲避一次危险事情时而曾经逃到了几公里外的野芙村老农牛伯家,在那儿住过半年的牛伯。这牛伯说他小儿子娶亲,特意来安都镇上邀请曾抒铭去喝喜酒。   曾抒铭早已对偏僻乡村的那种贫困和肮脏厌倦、捐弃了,接了请柬三心二意,既不答应去,也不讲不去,只说过两日再看看。留下牛伯吃午饭,他骑着单车上街去买菜。本来去市场不经过女儿、女婿的烧焊店的,但他临时想去看看他们的生意怎么样,便多兜了一个圈子,绕到他们的铺门前去了。   第二六0章      自从女儿逃婚以来,他们父女俩失和了很久,因为曾抒铭老是记恨着曾小丽,伤心她不听他的话儿,师心自用硬嫁给了唐鲁立,使他不仅失去了很大笔钱财,还在人家面前丢尽了脸面。他一向对唐鲁立深闭固拒,看不上他没钱,无法给女儿带来好的生活,但他又干涉不成他们,只能是心存无奈,听之任之了。   曾抒铭虽然不懂科技,但他却有时会看看报刊,深知搞科研、科普的人日子一向很不好过,在单位里有稳定收入的人不能靠它去多增加一点儿收入,参加业余科研的人更是见不到什么收益。如果唐鲁立在较好的单位工作而业余搞科研,身子骨又强壮些,他可能会容易接受他。可他偏偏又是一个多年没单位、没收入的人,人又瘦得弱不禁风,他更是坚决不予接受了。谁知女儿少不更事,认个死理,硬要嫁给唐鲁立,叫人阻止她。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没少伤脑筋,到头来无可奈何花落去,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给她的“心上人”。为她的事情这么叫他惹气,他一怒之下便不去参加她的婚礼了,她婚后也不去探她,找她,眼不见,心不烦,父女俩便生份了很久。   但女儿终究是女儿,是没法割断血缘亲情的,你不看她她却要来看你,每次都和唐鲁立一起来,带着吃的、用的,特别是做了生意以后还每来一次就带上点儿钱来,不是五十一百块,就是两百三百块,嘴巴还甜甜的叫,一时说:“爸,你得多吃点儿肉,不然饿得那么瘦,要得个什么头痛脑热的,都不那么容易治好呢。”一时又说:“爸,你只一个女,要是你这个女你也老不原谅,到时阿哥他们讨了老婆个个眼里没有你,你找哪个来这么孝顺你啊?”令你不想见也得见一见。天长日久,他的心也不能不给软化,逐渐能接受他们了:女儿终归是他的心头肉,既然她硬嫁给唐鲁立,即使绳捆索绑也不回头,那就由着她去吧,她两口子找得到饭吃就算,找不到饭吃那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着他了。   现在曾抒铭去看女儿女婿的生意,也不是走到他们的铺头前去看,而是假装路过,因为他还没有在他们婚后主动跟他们说过话儿,更不必讲到他们的店子里去了。他认为,只要他从他们的店门外骑单车一过,就能看出他们的生意好不好。   可是曾抒铭还没有骑到女儿女婿的烧焊店前,就先经过了一家新开张的摩托车行门外,在这车行外此时罗顺初正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地和一个同为三十多岁的男子在愉快地交谈着。   曾抒铭本来不想搭理顺初的,可是车还没有跑过顺初跟前,顺初便先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了:“曾叔!曾叔!快下车!快下车!进我这店子来饮杯龙井茶吧!”   既然人家这样热情相邀,曾抒铭也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只得下了车,看着他那宽大气派的铺头里摆满了各种崭新的摩托车、助动车,显见得二三十万的投入就至少在里边,任谁都不能不觉得店老板资金雄厚,便随口说:“我还要去办点儿事情,可没有空同你饮茶!”   “急什么,是去看你的女同女婿吧?他们离得这么近,饮完茶再去看也不迟嘛!”罗顺初很热诚地招呼,并手指不远处的烧焊店告诉他旁边那人,“曾叔是那间小烧焊店老板娘的阿爸!”   曾抒铭看着面前那偌大的车行,又听到他说到女儿他们的“小烧焊店”,不知怎么心突然给刺了一下,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他没让自己脸上表露出不满来,而是将锐利的目光在那些锃亮的男装、女装摩托车上扫过,心中便想到自己女儿那窄小的铺头,懊丧的情绪便生了:女儿真是太傻、太任性也太失算了啊!竟然不肯嫁给面前这个年轻而有钱的大老板,去嫁给那个穷光蛋唐鲁立,真是太愚不可及了!想当初,罗顺初刚和曾小丽定亲的时候,他想着他有那么多钱,婚后一定会给不少曾家,心里老是美滋滋的,不时打着如意算盘:如果顺初能够给他们买一套或者建一幢楼房,他们就可以住上新房如果能够给他们买辆新车,儿子学兵就可以去开车赚钱要是能够给他们十万、八万块钱现金,他的两个儿子就能够快快娶上儿媳……谁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儿演出一幕逃婚的闹剧,不仅叫他收进来的钱也只得退回去了,还叫他的老脸不知往哪儿搁……   现在回想起往事,曾抒铭仍然觉得很难受,同时也觉得对不起顺初,很不想进他的铺头去喝茶。可他也不想再从女儿女婿的铺头过去了,只匆匆说一声:“小罗,罗老板,真不好意思,少陪,我家里来了客人要吃饭我都忘了,得快回去!”   说完他便把单车打回头,快快骑上去便回家去了。   ……………………   过了两日,是牛伯小儿子娶亲的日子,曾抒铭在家里心情有些抑郁,喝酒也解不了闷,便想着找个地方散散心,想来想去即决定去参加牛伯家的婚礼。   曾抒铭两口子都换了身时兴衣裳一起去,由于离得不是很远,他们坐三摩出发,到了一个山包下摩托车无法再往前开,他们便下了车,步行往前走。   这儿山青水秀,风景挺好的。但不巧遇上了烈日炎炎的日子,过了一个山坡将进村的时候,他们已经热得头昏眼花,连叹人都老了,受不得罪了。   找到牛家不久就接新娘,接完新娘回来便开饭,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菜,各有十二盘,但肉食却很单调,全是猪身上的物件:两盘五花肉,两盘猪肝,两盘排骨……另外还有两盘白菜,全是成双结对的。如果这些肉食拿给安都镇上的饭店去炒,可能会炒得色香味俱全,叫曾抒铭很开胃,但牛伯家拿它们摆酒,却煮得寡盐少味,没有什么烹饪水平,则叫曾抒铭难以下咽了。   第二六一章      曾抒铭有些扫兴,勉强喝了两杯酒,又吃了一些菜,就停筷了,牛伯怎么劝他也不再抓筷去夹肉菜喝酒了。   别人还在吃饭喝酒的当儿,曾抒铭便已经坐在一旁倒茶去喝了。牛伯很过意不去,直跟他说:“老曾,我们农村人穷,没钱买更多好菜回来,你吃不进我能够理解,真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然后他便领曾抒铭到隔壁粉刷过的“新房”里去洗洗脸,然后睡一下觉。   水是现成的,已经盛在新房里的一个脸盆里。不过曾抒铭进门时刚好看见新郎在那儿洗脸,他一进去新郎就将很长、很发黑的大毛巾递给他说:“曾叔,这下让你洗吧!”   曾抒铭见到那脏毛巾便反胃,没有心思接,更不可能去洗,便把一只手插进脸盆里搅了搅,嘴里说:“我在家吃过饭很少洗脸,这下也不想睡觉,就不洗了。”   说着他便打声招呼从新房里的后门走了出去。   站在屋背后看得见连绵的石灰岩小山,到处都很难见到有水的小沟,这时曾抒铭想:“如果以前小丽是嫁给罗顺初而不是嫁给唐鲁立,我绝不会来参加这牛伯的婚礼,顺初成为我的女婿我会是个很荣耀的人,什么排场的婚礼我都有机会参加。可是小丽嫁给了穷光蛋唐鲁立,叫我到头来不能不被迫到牛伯这儿来受一次罪,从而体验到人生的报应,这真是叫我想不恨她都不行了啊。”   ……………………   天气很晴朗,太阳相当灼猛。   唐鲁立把一个防盗门焊好之后,让曾小丽去上漆,然后他说一声:“老婆,我这下有些困,上床去躺一下,你看着档。”   说完他便走进了用花帘布遮挡着门的木板墙里边去。但他不是上床睡觉,而是偷偷地从床底下一个纸箱里拿出纸笔来搞他的研究。他所以要欺瞒妻子,完全是出于迫不得已,因为他结婚前已经答应过了她不赚到钱就不再搞业余科研嘛。为了取悦她,迁就她,他便不能明目张胆地再拿出来搞,叫她认为他心不在赚钱上,对他赚钱吃饭没信心,给他泼冷水甚至气恼。可他在现在做着生意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弃绝对业余科研的追求。为了不伤她的心,又能让他搞业余科研的心能够好过些,不受那么多折磨,他便只好采取地下行动了。   唐鲁立没有做多久,铺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鞭炮声、铜锣声及喇叭等器乐的声音。他对与已无关的事情一向是不大感兴趣的,便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但曾小丽却在铺外喊起来:“阿立,你快出来看吧,这些人送葬真特别,像在演戏一样哩,好好看啊。”   她的喊叫声叫他不能不答腔,便装出躺在床上的声音回答道:“哦,是吗?这么新鲜啊?”   “是啊。”她回答,催促他,“你快出来看看吧,不然人家走掉了。”   他只得出去,因为他顾忌他若不出去,她会跑进来看他,那样容易叫他露馅。   于是他便翩翩然地跑出了木板墙外去,这时,他从里到外看见穿着裙子正站在铺头外向右边方向望的曾小丽,由于乔其纱薄而透明,一点儿都没给她的双腿起到遮挡的作用,相反还清清晰晰地呈现出了她白净的大腿。虽然她已有身孕,但穿着裙子的她还是显得相当娉婷,很叫男人“眼亮”。   不知为什么,见她从铺里看会给人看见大腿,唐鲁立便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担心别人进铺里时也会这样看见她,觉得对他来说是件吃亏的事情,便拿定主意以后要叫她在干活的时候不要穿裙子,改穿裤子。但现在他没有急着开口。   刚到门外,曾小丽就兴奋地指着出殡的人流对他说:“阿立,你看多特别,是不是?”   唐鲁立看见那些神情凄怆的人们,见他们大部分都穿着白色衣裤,扎着白色头巾,棺材前一人高举着白旗,上书“奠”字,白旗下后部缝着两条细条幅,人向前走,那细条幅就随风飘舞。棺材后一个手抱尊位的女人哭得很凄惨,叫人觉得她对死者感情很深,旁边两个女人则搀扶着她往前走去。   这三个女人之后是拿白横幅的四个人,每两个人各拿一条。横幅后则是喇叭、唢呐等的器乐手,一路走一路吹,他们旁边还伴着有打锣、撒白纸和燃鞭炮的人。器乐手之后跟着的就是死者的亲友了。许多车辆一到他们跟前便赶快让路……   唐鲁立还没有看完这送殡的人流就摇头对曾小丽说:“太排场了,太浪费了。送葬用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地搞呢?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钱似的。”   “你讲得没错。”曾小丽赞同地说,“我也觉得太浪费了。很多人连饭都不够吃,他们却把丧事搞得这么隆重,真是太过分了。”   “我就最反感别人乱花钱,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不看了,睡我的觉去!”他说完,快步又跑回了隔扇里去。   这次唐鲁立得以较长时间不受干扰地搞他的研究了。开始他带着些紧张和满意,觉得自己像在从事地下工作一样,既刺激又有趣。但慢慢地他的心便变得无奈和懊恼起来:首先是他觉得对不起曾小丽,她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子冲破家庭的严重阻力,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希望婚后和他好好做生意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可他却心有旁骛,穷竭心计地老要偷空做别的事情,不像一个心地朴厚的人的做派。其次他觉得这样做效率不高,整天提心吊胆的,怕给她发现了不给他青眼,甚至强行抢夺去他的纸笔扔掉,叫他们的婚姻潜伏危机。因此他做着做着想到自己的切身利害关系,就期求自己的命运能够向好的方向转变,迫切希望靠做生意能够快些赚到大笔钱,以后不再穷愁,早有条件不做事也有饭吃,那时就能专心一意地好好搞他的业余科研了。   第二六二章      正在一边搞着研究一边胡思乱想着,曾小丽的高跟凉鞋声猝然响进了铺头里。唐鲁立想到她可能会进隔扇里来看,仓促之下纸笔没有地方好藏,情急之中便塞到了屁股下边去。   但曾小丽却没有进里间来,而是只在铺的外头拿了一样什么东西到手,然后又出到门外去了。   ……………………   一个浓眉大眼、矮矮壮壮的男人从街另一边走了过来,跟曾小丽说要焊两个防盗网,给了张纸条给她看规格,然后问她要多少钱焊。   曾小丽在谈钱上一向是个碌碌无能之辈,很怕拿主意的,便想叫这男人等等,自己把正“睡觉”的丈夫喊出来让他跟对方谈。但她想到唐鲁立如果睡着了给喊醒,是会很长时间都没有精神的。而且她想到她不能给人看出来她难拿主意,以后专门在唐鲁立不在铺头的时候跑来跟她谈生意,那样就糟了。因此她想了一下之后便反问对方:“你最多可以给多少钱让我们做呢?”   “我也没找人做过防盗网,哪儿知道价钱,得你讲才行。”男人撇撇嘴。   “那就收你一千五百块吧,每平方七十五块,应该有二十个平方。”曾小丽把唐鲁立给人做大致面积时的收价报给了对方。   “贵不贵点儿?”男人歪着头道。   “不贵了,这是实价,我们给其他人做都是这样收的。”曾小丽回答。   “太贵。在来你们这儿之前我问过别处,人家最高价每平方才收七十块。”男人慢条斯理地说。   “那就七十块给你做吧。”曾小丽知道唐鲁立常常会收这个价的,便想快些定夺。   但男人却又哝哝地道:“有个人给我做,最低价才收每平方六十八块钱哩!”   “你有没搞错,他收六十八块钱!”曾小丽急起来,因为照她知道,在安都镇上,至今只有三家烧焊店,大家都早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接生意开价得开七十五块钱一平方,别人不讲价就照这个价做。如果讲价,可以降为每平方七十块,但不能再低下去了,否则全都没生意做。但她是个急性子,别人拼命压价她便易乱分寸,难做到寸土必争,寸利必夺。   “如果你们六十五块钱肯给我做,我就同你们成交,你讲得不得?”男人慢腾腾地又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儿。   “那肯定不得,我们会亏的!”曾小丽面有难色。   “哪会亏,你们大把钱赚哩!”这男人说。   “什么大把钱赚?如果你是做这一行的,各种成本都算上,你试试看,不亏死你!”   “你这话如果是同别人讲,别人肯定会信。可同我讲你就骗不了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钢筋多少钱一吨吗?”   “我们做生意的,难,难道我们不用交屋租,不用交税、交工商管理费,不要赚钱吃,吃饭吗?”   对方唇枪舌剑,曾小丽不由得口讷心拙起来。跟人讨价还价真是太难人了,她要不是为了要赚钱吃饭,真是没有耐性跟对方罗嗦下去。   男人面无表情,慢悠悠地又说:“如果你们六十五块钱肯给我做,我就给你这单生意做。”   “你的出价太,太低了……”曾小丽很困难地说,犹豫不决,不知对方是不是成心在蒙哄她。   “真的不做?”男人直盯着她的脸儿看,看得她都有些难为情起来,“那我只好找别人去做了。”   “莫,莫……”曾小丽生怕生意跑了,忙喊,同时在心里想,“最近钢材每吨由三千二百元降到了二千八百元,六十五块钱给他做还是有些钱赚的,即使不能发财,最起码可以拿来应付屋租。”于是便赶快说,“师傅,如果你真有心做,就六十五块钱给你做吧!你如果愿意,就先交五百块钱定金,留下你的地址,让我老公下午去给你量准尺寸。”   “我还得再看看。”男人不动声色地说。   曾小丽腻烦起来,自己让了那么多利他还是模棱两可,真是太拿人了!她觉得对方好像是闹着玩儿的,并不真的要焊防盗网,否则他不会屡次三番压低价格,然后又再说“还要再看看”,简直是故意跟人过不去一样,便想不理他了。   但这男人却没有心急走开,反而还走到她正漆的一个铁门前端量着,像自言自语地说:“焊倒是焊得挺不错的。”   “你认为焊得不错,那就快给定金吧!”曾小丽重燃希望,想落实下这单生意。   男人却摇头:“我做是想给你们做,可六十五块钱一平方还是太贵了,六十二块钱倒还差不多。”   “六十二块钱给你做,我们连平本奉送都做不到!”曾小丽勉强地道,觉得真恼人,自己一降再降还是做不成这单生意,真是白耗心力了。   男人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丢下一句:“如果不能做,那就算了!”然后他便慢慢腾腾地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曾小丽坐到一张小凳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心思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兴趣想了,直在那儿生闷气。她既气自己没有讲价钱的能力,轻易随着别人的讲价而不断把价钱降下来,坏掉以后的收价标准又做不成生意还恨那个男人故意刁难人,没有心焊防盗网又在这儿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一心捉弄她,叫她心里难受。   正在曾小丽气恨难消的时候,唐鲁立从木板墙里走了出来,带笑对她说:“老婆,你莫为刚才那个人气坏了自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焊东西的,不然他怎么会成心同你过不去,讲了价又不做呢!”然后他似乎要逗她笑,又说一句,“老婆,你以后在这儿做事莫再穿裙子了,改穿长裤吧。你穿着裙子显得太靓,人家来同你谈生意都只顾看你的脸儿,没心想其他,能做成的生意也做不成了呢!”   “不穿就不穿!我还要穿得那么好看去饱那些臭东西的眼睛啊?让他们去看狗的皮毛去吧!”曾小丽猝然怒骂出声地道。   第二六三章      早上曾晓惠正在厨房里漱洗着,张卫云来了。晓惠妈和颜悦色地招呼他坐下,然后就叫曾晓惠快出去。   曾晓惠对张卫云那个人很憎恶很没好感,哪想出去?便磨磨蹭蹭地继续呆在厨房里慢慢地漱洗着。   终于母亲跑进了厨房来,询问她:“晓惠,你怎么洗那么久还没洗完啊?”   “我才进来一会儿,没洗多久呀,怎么会那么快洗完!”曾晓惠含混地回答。   “你快出去吧,这可是关乎你一辈子命运的大事,不能让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得抓住时机才行呵。”晓惠妈压低声音提醒她说。   曾晓惠“哼”了一声,没有好气儿地道:“妈你莫讲那么严重吧,关乎我一辈子的命运!难道我除了他就再没人可嫁了吗?才没这种事哩!”   “有是有,但不会像他那么好……”晓惠妈嚅嗫地道。   “他好?他怎么生得那么难看?”曾晓惠冷笑,说出一句难听的怪话。但她随即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这种脾性的女孩子该说的话儿,便赶快低下了头去,不再吭声了:说起来,她何尝不想结婚呢?要是张卫云长得好一点儿,比如像唐鲁立那样,就算收入少一点儿,她又怎么会不愿嫁给对方呢?   晓惠妈责备起她来:“你就老想好看!好看!人好看能当饭吃吗?要是一点儿钱也赚不到,不叫你去喝西北风!”   “哪有那么严重!”曾晓惠白眼一翻道,不想跟她再罗嗦那么多了,只得快快漱洗完走了出去。   此时张卫云正站在厅房的正面墙前,眼睛贯注地盯视着墙上挂的一幅全家福相片。他穿得很工整,上身里边是白汗衫,外边是的确良,下身着蓝长裤,黑皮鞋。看得出他对上女方家是很重视的。可惜他长得太黑不溜秋了,脸上又有疤,叫曾晓惠难对他生好感,不然曾晓惠可能会愿意嫁给他的。   “张子,你在看什么呢?”晓惠妈从厨房里出到厅房时便和和气气地问张卫云。   张卫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回答:“我没看什么。我在看镜框上的一个苍蝇。”   “呵,真会随口瞎编!”曾晓惠在心里鄙视地想。   晓惠妈却好声好气地说:“不是在看苍蝇吧?我估计,你管保是在看相片上的晓惠。”   “我没看……哦,我是看了,我觉得她真是生得好靓……”张卫云的脸儿很挂不住,举止失措起来。   晓惠妈好似过意不去,赶忙又道:“那没什么,我们晓惠生得靓,哪个见了她都会喜欢的,张子,你当然也会喜欢罗,是不是?”   “那是,那是。”张卫云难为情地又说,汗珠子竟然猝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晓惠妈招呼他坐下来,然后去给他倒茶。   张卫云规规矩矩地坐到了远离曾晓惠的地方,从带来的一个包里取出了一套红艳艳的衣裳,待晓惠妈把茶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他便双手捧着恭谨地送到她面前道:“曾婶,这是我送给晓惠的,你请收下。”   晓惠妈愉悦地说:“好,我收下,我收下,我们晓惠一定会喜欢的!”   “哪个讲我会喜欢?红不棱登的,我才不会穿哩!”曾晓惠立刻现出一副厌恶的样儿说。   晓惠妈没有理她,只和蔼地对张卫云道:“卫云,我们晓惠就是这样的坏脾气,明明她喜欢的东西她偏胡诌讲她不喜欢晓惠,你讲是不是这样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卫云憨憨厚厚地回答。   “妈,你自己喜欢就得了,不要哄骗人讲我也喜欢!我才不会喜欢那样的衣裳!”曾晓惠刻薄地对母亲瞪眼道。   晓惠妈很好脾气地说:“我是很喜欢啊!喜欢这红衣裳,也喜欢张子这人。哪像你,明明心里也喜欢,却偏偏要做出这种怪模怪样讲不喜欢!”   她简直是想强扭黄瓜,硬逼人就范了!曾晓惠很着恼,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生气不能发火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人前大声发过火。便想离开家,不在这儿耗费时间了。   于是曾晓惠没有跟母亲打一声招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去,到外边去四处逛荡了。   经过居民区里一间大屋前时,曾晓惠往里一望,见本地出名的的大老板罗顺初的母亲正坐在门前的一张矮凳上,里边的宽长大屋子里只摆放着四五个不大、上门的立柜,在那儿显得空空荡荡、零零落落的。曾晓惠知道罗母以前是独自一人在街上开了一个铺头的,比现在的这间要小一半,柜也是同样的柜,也同样那么多,不知是做些什么生意。可能是在街上屋租贵难应付,便搬进了这居民区内吧?   曾晓惠摇摇头:她儿子生意做得那么大,随便给她几千块钱就花不完了,她何苦自己还另开一档呢?真是不会享受!   但曾晓惠随即又为那老太婆辩护了:人家生意做得这么小,有什么很辛苦的?不做觉得无聊,做了也不会缚住身子,当消磨时间有什么要紧!   出了居民区,曾晓惠突然发现曾小丽在一座桥上快步向这边走来。不知为什么,她看见这个跟自己同姓又几乎名字同音的美丽女孩子,想到对方是个成了唐鲁立妻子的人,而她和唐鲁立的婚事却半路搁浅,她便立时生出一些克制不住的隐痛,对曾小丽生出妒嫉、生出气愤:虽然这么久来她拼命想忘记他,有时好像也真的忘记了,但骨子里却还仍然念念不忘他!   她现在真不想跟曾小丽打对面,不想让曾小丽看见自己脸上灰凉的神色。正好,张卫云把摩托车从后边开来了,到她跟前停下来问:“晓惠,你这下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去吗?”   他一脸恭敬谨慎的语气表情,曾晓惠虽然从心里不喜欢他,很想从他身边再“逃”开,但她此时不想让曾小丽看轻她这爱情的失败者,便姑且接受一次他的殷勤,不吭一声地坐上了车后尾去。   张卫云似乎很享受她这样做,愉快地叮嘱一声:“坐好啊!要坐不稳就搂住我的腰!”然后他便把车快快开向了前方去。   第二六四章      唐鲁立两口子租铺头做生意的那个单位的高个儿来烧焊店通知唐鲁立两口子去一个人到他们办公室开会,过一小时后去。   他走了以后,唐鲁立笑着对曾小丽说:“老婆,这会你去开吧,看看会讲些什么。”   “得,我去就我去,有什么大不了的。”曾小丽毫不碍难地答应。   不久以后,名扬发廊的老板娘、湛江菜馆的大个儿老板、书店的女老板丈夫在镇政府办公室工作,以及另外四个开小食店、发廊和摩托车修理店的男女老板陆陆续续地聚齐到烧焊店这儿。菜馆大个儿一见唐鲁立就用普通话对他说:“老板,我们刚才商量过了,想请你写一封控告信给镇委镇政府还有镇人大,说这个单位硬逼我们走,不履行合同,要这个单位赔偿我们损失。”   “做什么要我写?”唐鲁立很意外,因为他觉得为拆迁的事情写控告信他们并不在理,肯定得不到支持的。   但名扬女老板开口说:“你读书多,写得好嘛。”   “我老公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东西,哪儿写得好,你们可不要为难他。”曾小丽插嘴进来,为唐鲁立推脱,并手指书店女老板的丈夫道,“他在镇政府办公室工作,平时肯定常写,更写得好哩,要他写最好!”   “你们可别叫我写,这件事我是不会出头的,因为我的身份不由我这样做。”那男人忙摆手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是不能写的。”见对方给自己留后路,唐鲁立也不想做出头鸟,到时吃大亏。   “你又不在镇政府那样的单位工作,怕什么呢?”大个儿似拉下脸儿地道。   “他怎么不怕?以前他想进单位进不了,要在这儿边生意也做不下去,那我们以后找饭吃都找不到,可就惨了!”曾小丽替唐鲁立辩护道。   “这么说我们就随别人怎么捏都行了?”大个儿很失望。   “那没办法,我们还想在这儿做,不能随便得罪那个单位里的人。你们如果谁不想在这儿做了,那你们就写吧。”唐鲁立又开口道。   大个儿挥挥手,像认为他是孬种似的,对其他人说:“走吧,不要在这儿耗了,去那单位办公室开会,在那儿当面跟他们说。”   说完他们便相跟着走了出去。   唐鲁立咳嗽一声,哭丧着脸儿对曾小丽道:“你看,这些人真是的,那么自私自利,自己不写,只管叫别人写,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好像别人就不想过日子一样。”   “莫要管他们那么多,他们不高兴就不高兴,碍我们什么事?难道我们就命里该为他们出头吗?”曾小丽带不平地道。   唐鲁立不再吭声了。   差不多到了通知开会的时间,曾小丽突然对唐鲁立说:“阿立,你去开会吧,看看那个单位的人怎么讲。”   “你不是讲你去的吗?”唐鲁立纳闷。   “我不想去,到那儿去听些没趣没味的话儿,我很心烦。”曾小丽一副完全撂手的样儿。   见她这样说,唐鲁立不好去强求她,也觉得应该体贴一下自己已经怀孕的老婆,不要让她的情绪受到太多的刺激,到时叫孩子出现意外,便道:“那就我去吧,但愿我去了听到的话儿不会太糟。”   “你可不要乱开声哟,别人不讲,你一句话儿也莫讲。别人讲,你也能不讲就不讲,千万莫惹上娄子。”曾小丽叮嘱他。   “那当然罗,我怎么会那么傻,在那种地方也乱讲话,给自己带来麻烦事情呢。”唐鲁立向她作保证。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去了这儿单位的办公室。   原来大个儿等人都还没有上院里的此单位办公楼,而只是等在那楼梯口,见他来到,他们便聚拢在一起不见书店老板两口子,然后结伴走上二楼去。   此时该单位的正副主任都在办公室里,见他们来到,主任脸上带笑说:“好,你们来了!坐!快坐!”   唐鲁立等各自找了地方坐了下来。望着笑容可掬的正副主任,唐鲁立心想:也许他们这些租户戮力同心,扭在一起,是可能叫这儿单位的领导们作些让步、赔偿一些钱给他们的。   主任叫高个儿给他们一一倒来了茶,然后说:“我们叫你们来开这个会,是想跟你们谈谈拆迁的事。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们,经过我们单位几个人的认真研究,考虑到各方面的具体情况,决定免除你们两个月的屋租,你们按我们规定的时间内全部搬出去。你们看怎么样?”   租户们没有一个人开腔,连当着唐鲁立的面发过牢骚的名扬发廊老板娘也显得很规规矩矩。唐鲁立自然要向他们看齐,不随便开声了,等主任把底儿全亮出来再去应对。   主任又说:“如果你们没什么意见的话,那赔偿的问题就这样完了。你们搬走以后,我们会力争半年内把新楼建成,然后让你们再搬回来做的。”   “才赔偿两个月的屋租,太少了,那怎么得!”唐鲁立终究是个性情狷急的人,见局面对自己不利,便把曾小丽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去,露了个头。   别人都不吭声儿,只盯着主任看,像很老实巴交的样儿。   唐鲁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起来:太快嘴了,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计利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注意节制,到时吃亏的可是自己。   主任望也不望他,只对别人说:“那新楼的铺头我们已经设计好,一共六间。因为铺头减少了,你们在座的人就不是个个都轮得上去再租,要看谁先交定金就给谁。”   “定金要多少钱?”大个儿终于开口。   “两万块。”主任回答。   “这么多啊?”   “不多了,其他单位新做的铺头都是收三万。”   大个儿不再吭声了。其他人也鸦雀无声。唐鲁立觉得这些人真是没用,不提对赔偿不满的意见,可在没有来这办公室之前,他们谈到拆迁的事情时,又是那么的“义愤填膺”!   第二六五章      主任再次开口:“由于城监对我们的新楼作了限制,以后新铺头不能再做饮食、水泥、摩托修理、烧焊,以及其他那些比较脏的生意。如果你们原来做这些生意的,以后还想再在这儿要铺头的话,那就得改行了。”   “要改行?那我们以后怎么找得到饭吃!”唐鲁立心里想,也难怪他要这样想,因为他和妻子做了九个多月的烧焊店,觉得这生意挺好赚钱的,要叫他另起炉灶改做其他,那他真是心中无底啊!   副主任这时突然插话:“考虑到有些老板是离乡背井从外省来这儿做生意的,很不容易,应该适当给予照顾一下,所以我们决定在要铺头上的次序上给他们优先,等他们要过了以后再让其他人要,你们看可不可取呢?”   “有什么可不可取的。”唐鲁立恼气地又想,“铺头是你们的,你们想给谁就给谁,连免除两个月的屋租你们想耍赖皮不免我们也没办法哩。”   由于别人总是不开口,主任讲完话后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便宣布散会了。   唐鲁立懒洋洋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心里有些懊恼:别人个个学得那么精,不该开口的时候就不开口,偏偏他不知管束自己的嘴,说出那样会闯祸的话儿,要叫曾小丽知道了会怎么责备他,又会怎么担惊受怕:新铺头会更没有机会得到,以前顶别人铺头的八千块钱转让费得白白损失掉了!   为了不让曾小丽看出自己的情绪变化,唐鲁立回到铺头去以后便尽力做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儿。   曾小丽一见他就问:“阿立,刚才开会那些人都讲了些什么啊?”   “没讲什么,只讲要新铺头每间需要交两万块钱定金,另外就是以后不能再开烧焊店了。”唐鲁立平平淡淡地回答。   “什么?什么?”曾小丽立刻叫起来,瞪大了眼睛,跟着就再说,“要交两万块钱定金,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交啊?不给我们再开烧焊店,我们继续再在这儿开,还有什么用啊?”   “是啊,是啊,我也这样想。”唐鲁立轻轻地点头回答,然后摊摊手道,“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   曾小丽坐在钱柜前点钱,准备把十元的钱凑够三千块钱,拿去银行存起来。   因为没有生意做,唐鲁立就坐在一边对她说:“老婆,我肚子有些饿了,你回来的时候买些饼干回来点饥吧?”   “得,我去买些好吃的饼干给你吃个饱。”曾小丽神情愉快地笑着回答他说好像之前去铺头所属单位办公室开过的那会,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把点好的钱用纸包好,然后起身要出门。   曾学军突然出现在门口,向曾小丽问:“阿妹,你这下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阿立讲他肚子饿了,我去给他买点儿饼干回来点一下饥。”曾小丽回答。   “真凑巧,我肚子也饿了,你买多一点儿回来吧!”曾学军说。   “得,阿哥要吃,我哪儿会不买呢,才没那样的事哩!”曾小丽热呼呼地说,竟然又坐回了椅子上去,没有心急出门。   唐鲁立给她丢脸色,希望她快些去银行存钱,不然让她大哥看见她手上的钱,心里胡思乱想就不好了。   曾学军是一个敦厚的人,他不瞧曾小丽手上的那包钱,只亲热地问唐鲁立:“阿立,你们这一段生意怎么样?还可以吧?”   “饭就找得到吃,但讲很有生意也谈不上。”唐鲁立掌握分寸地道,不知他此来有什么事情,不大想谈这方面的话题。   曾小丽似乎不大高兴她大哥找到铺头来,皱起眉头问:“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到处乱串,有什么事情快讲吧!”   “我可不是到处乱串,是特意抽空来的。”曾学军一副挺轻松自然的样儿,先笑一笑,然后又忽地面带愁容,对她说,“我这次来想向你们借五十块钱。”   “你借钱做什么用?”曾小丽杏眼盯向他的眼睛。   “治病,我这一阵子老胃痛,想去卫生院看看。”曾学军回答。   曾小丽烦恼地嘀咕:“要治病不可以去找爸要钱?做什么跑我们这儿来要!”   “爸这一阵买菜也没钱了,我向他要也要不到。”曾学军放低声说。   “给他吧,五十块又不多。”唐鲁立爽朗地插进话儿去说。在他和曾小丽的婚姻问题上,曾学军是支持过他们,给过他“恩惠”的。曾学军一向就单弱,莫讲有胃病,就是没有胃病也应该去医院看看,好好检查检查身体,他一个赋闲在家的失业者,在这种情况下不向阿妹、妹夫借钱,又能向谁借呢?于是唐鲁立随后又加了一句,“如果不够,可以借多一点儿。以后能还就还,不能还就算了。”   “够了,够了,我想该够了。”曾学军喜笑颜开地说。   唐鲁立走去打开钱柜,见那儿零钱虽多,但十块一张的却不多,就仔细地翻找一下,还是给他找出了五张,然后拿了递给曾学军。   曾学军一接过这些钱去就说声:“那你们忙,我走了。”然后他便向外走去。   唐鲁立在背后问他:“你做什么饼干不吃就走啊?”   他回答:“不吃了!不吃了!我看病要紧。”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曾小丽责备起唐鲁立来:“你做什么借钱给我阿哥啊?他那个人借了钱哪有得归还的?你做梦去吧!”   “怕什么?我刚才都跟他讲了,他有得还就还,没得还就算了。他可是你大哥!你看他人多瘦弱,又多忠厚,就算他以后想还钱,我们也不该收他的哩。”唐鲁立一脸大度地道。在心里他想:对曾小丽的家人他是不该掂斤播两的,他们是妻子的亲人,只要他赚得到钱,他就要待承他们好一点儿,让他们分润一些他的收获。特别是曾学军,是个那么笃实的人,莫讲借了钱讲要买,就是不还,他再倒贴一点儿给曾学军也不能去计较,不然就太丢人,太没脸面了!   第二六六章   曾小丽还想再说什么话儿,但又没有说了,叮嘱唐鲁立一句:“以后要是我二哥来借钱,你可千万莫再借给他,他那人很爱吹牛,又讲话不算数,借了是真的不会还回给你的。%.%”   “得,我听你的,你二哥来借钱我就不借给他,这个请你放一百个心。”唐鲁立笑着答应。   曾小丽带上钱离开了铺头。   她出去不久,曾学军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那五十块钱的纸币,交给唐鲁立说:“阿立,这钱没有一块两块的,卫生院讲没法找,你可不可以先换一些一块两块的给我,让我好给他们?”   “好,我给你换开。换多少?全部换开?好。”唐鲁立点点头,马上走去打开钱柜翻了一下,虽然里边几乎装满了零钱,但却主要是一些五块或者五角的,一块、两块的并不多,想到隔扇里的床席下放着有一些备找的一块两块的零钱,他便跟曾学军说稍等一下,然后便走进了木板墙去。   刚把钱点够,唐鲁立忽然听见外边响起了钱柜慢慢给往外抽的声音,他觉得不对劲,便快步赶出外间去,见此时“朴厚”的曾学军正放胆地伸手进钱柜里要抓钱哩。   唐鲁立觉得很出乎意料,想不到像曾学军这样“老实憨”的人也会偷偷拿人的钱,尽管这是阿妹、妹夫的钱。看起来“见钱眼开”这个成语所表达的现象是很容易出现的。他有些失望这可是关乎一个人道德品质的问题但他不能叱骂曾学军,也不能嗤笑他,只能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儿问了他一句:“你想找什么啊?”   “我想看看你有什么好邮票。”曾学军一脸尴尬地回答,为了掩饰自己抓钱的动作,他松开手不再让自己继续抓着钱,然后把钱柜里放的一个装了些邮票的纸盒拿出桌面,对唐鲁立说:“我想向你们要几张邮票,只要几张,不知行不行?”   “这些邮票是小丽的,她很喜欢哩,肯定不得。”唐鲁立平静地说,钱短少他可不计较,但邮票给曾学军他是不能答应的,因为曾小丽收集起来的东西他理所当然地要替她保管齐全,不经她同意就不乱给别人,哪怕他是曾小丽的亲阿哥也罢。   曾学军看起来只对钱打主意,邮票他是没有什么心思要的,因此唐鲁立说给不得,他便没有再强求,只从唐鲁立手里接过换散给他的五十块钱纸币,就说一声:“那我先走了!”   然后他便快步向外离去了。   ……………………   刘雅芳的男友彭林杰来带她一起去参加朋友的聚餐。   彭林杰的朋友名叫侯西京,是在配电所工作的,住房挺好,是三房一厅的新套房。他们来到时,屋里已经汇聚了近二十个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一到就准备吃饭,分成两桌,一桌是圆桌,一桌是方桌像茶几那样的长方形细高桌打开一层摊到另一边,拉出两条桌腿顶住,就成了一张很宽大的四方桌。   刘雅芳两个给主人招呼到方桌前去坐下。由于已经没有相挨的空位了,别人要让彭林杰也摆手示意不必让,这样他们便分坐两边,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斜打对面。   挨着刘雅芳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挺调皮的,先把一支手上玩的圆珠笔递给她,很乖巧地说:“大姐姐送给你。”可待刘雅芳接过去了,没有当真要,才过一下她又抢回去,嘴里说:“我要!我要!不给你,我要写字字!”然后这女孩儿便拿笔在桌上一张小纸片上乱写乱画起来。写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圆珠笔丢给她母亲说:“你给我拿着,我不写了,我要吃饭饭!”   饭还没有送上来,做母亲的哄她说:“你再写一下,不写就没得吃饭饭!”   “唔,我就要吃!”这女孩儿扭着身子,突然地叫,“我脚很痒!痒死我了!”   说着她便弯下身去挠她的小腿儿。   几乎与此同时,刘雅芳觉得自己的小腿儿上也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也痒起来,于是像小女孩儿一样弯下腰去挠,挠来挠去也觉得痒,把皮挠得很鼓并挠损了,不用说是给该死的蚊子叮了。   这时邻桌有一个男的可能是嚼香口胶,把那胶质弄得“哒哒”地脆响。这引起了刘雅芳的注意,她心中想象着,那人一定是先用舌头把胶质迅地弄薄、弄长,然后又不停地弹它,才使它出那种脆响的。她这近一年来吹泡泡老吹不到比乒乓球更大许多,叫她已经失去了吹的兴趣,现在听见“玩”香口胶“玩”得那么好听,她便想:“我以后也要那样玩玩才得!”   不久以后,主人送上了鲜汤,每人一碗,然后很久都没有端饭菜出来。在刘雅芳一匙一匙地舀汤喝的时候,进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一进门便走到彭林杰跟前,很欢心地问他:“彭子,你一个人来的呀?”   “你讲呢?”彭林杰故意反问她。   “我想应该是吧。不然你怎么身边没个女的呢?”   “你讲得一点儿也没有错,我确实是一个人来。”   刘雅芳见彭林杰这样说,觉得他很没“人性”,禁不住暗骂一句:“见鬼!我不是同你一起来吗?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呢?”   新来的女子听到彭林杰的话儿却很高兴,狐媚地道:“你可真花心,同我谈了那么久也要另找一个!”   “原来他是脚踏两只船啊!”刘雅芳不满地又想。   彭林杰却像那女子一样心情欢畅,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道:“这你是怪不着我的,你同我谈的时候老同我顶牛,叫我很受不了。再讲吧,你同我的关系冷淡以后我又遇到了一个生得比你靓的妹子,我当然要同那妹子谈,不再找你了。”   “我生得不靓吗?”女子眼睛紧盯着他问。   “你叫我怎么讲呢?如果是讲实话,应该是不那么靓吧。”彭林杰留有回旋余地地道。   第二六七章   曾小丽还想再说什么话儿,但又没有说了,叮嘱唐鲁立一句:“以后要是我二哥来借钱,你可千万莫再借给他,他那人很爱吹牛,又讲话不算数,借了是真的不会还回给你的。』』*.┡”   “得,我听你的,你二哥来借钱我就不借给他,这个请你放一百个心。”唐鲁立笑着答应。   曾小丽带上钱离开了铺头。   她出去不久,曾学军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那五十块钱的纸币,交给唐鲁立说:“阿立,这钱没有一块两块的,卫生院讲没法找,你可不可以先换一些一块两块的给我,让我好给他们?”   “好,我给你换开。换多少?全部换开?好。”唐鲁立点点头,马上走去打开钱柜翻了一下,虽然里边几乎装满了零钱,但却主要是一些五块或者五角的,一块、两块的并不多,想到隔扇里的床席下放着有一些备找的一块两块的零钱,他便跟曾学军说稍等一下,然后便走进了木板墙去。   刚把钱点够,唐鲁立忽然听见外边响起了钱柜慢慢给往外抽的声音,他觉得不对劲,便快步赶出外间去,见此时“朴厚”的曾学军正放胆地伸手进钱柜里要抓钱哩。   唐鲁立觉得很出乎意料,想不到像曾学军这样“老实憨”的人也会偷偷拿人的钱,尽管这是阿妹、妹夫的钱。看起来“见钱眼开”这个成语所表达的现象是很容易出现的。他有些失望这可是关乎一个人道德品质的问题但他不能叱骂曾学军,也不能嗤笑他,只能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儿问了他一句:“你想找什么啊?”   “我想看看你有什么好邮票。”曾学军一脸尴尬地回答,为了掩饰自己抓钱的动作,他松开手不再让自己继续抓着钱,然后把钱柜里放的一个装了些邮票的纸盒拿出桌面,对唐鲁立说:“我想向你们要几张邮票,只要几张,不知行不行?”   “这些邮票是小丽的,她很喜欢哩,肯定不得。”唐鲁立平静地说,钱短少他可不计较,但邮票给曾学军他是不能答应的,因为曾小丽收集起来的东西他理所当然地要替她保管齐全,不经她同意就不乱给别人,哪怕他是曾小丽的亲阿哥也罢。   曾学军看起来只对钱打主意,邮票他是没有什么心思要的,因此唐鲁立说给不得,他便没有再强求,只从唐鲁立手里接过换散给他的五十块钱纸币,就说一声:“那我先走了!”   然后他便快步向外离去了。   ……………………   刘雅芳的男友彭林杰来带她一起去参加朋友的聚餐。   彭林杰的朋友名叫侯西京,是在配电所工作的,住房挺好,是三房一厅的新套房。他们来到时,屋里已经汇聚了近二十个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一到就准备吃饭,分成两桌,一桌是圆桌,一桌是方桌像茶几那样的长方形细高桌打开一层摊到另一边,拉出两条桌腿顶住,就成了一张很宽大的四方桌。   刘雅芳两个给主人招呼到方桌前去坐下。由于已经没有相挨的空位了,别人要让彭林杰也摆手示意不必让,这样他们便分坐两边,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斜打对面。   挨着刘雅芳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挺调皮的,先把一支手上玩的圆珠笔递给她,很乖巧地说:“大姐姐送给你。”可待刘雅芳接过去了,没有当真要,才过一下她又抢回去,嘴里说:“我要!我要!不给你,我要写字字!”然后这女孩儿便拿笔在桌上一张小纸片上乱写乱画起来。写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圆珠笔丢给她母亲说:“你给我拿着,我不写了,我要吃饭饭!”   饭还没有送上来,做母亲的哄她说:“你再写一下,不写就没得吃饭饭!”   “唔,我就要吃!”这女孩儿扭着身子,突然地叫,“我脚很痒!痒死我了!”   说着她便弯下身去挠她的小腿儿。   几乎与此同时,刘雅芳觉得自己的小腿儿上也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也痒起来,于是像小女孩儿一样弯下腰去挠,挠来挠去也觉得痒,把皮挠得很鼓并挠损了,不用说是给该死的蚊子叮了。   这时邻桌有一个男的可能是嚼香口胶,把那胶质弄得“哒哒”地脆响。这引起了刘雅芳的注意,她心中想象着,那人一定是先用舌头把胶质迅地弄薄、弄长,然后又不停地弹它,才使它出那种脆响的。她这近一年来吹泡泡老吹不到比乒乓球更大许多,叫她已经失去了吹的兴趣,现在听见“玩”香口胶“玩”得那么好听,她便想:“我以后也要那样玩玩才得!”   不久以后,主人送上了鲜汤,每人一碗,然后很久都没有端饭菜出来。在刘雅芳一匙一匙地舀汤喝的时候,进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一进门便走到彭林杰跟前,很欢心地问他:“彭子,你一个人来的呀?”   “你讲呢?”彭林杰故意反问她。   “我想应该是吧。不然你怎么身边没个女的呢?”   “你讲得一点儿也没有错,我确实是一个人来。”   刘雅芳见彭林杰这样说,觉得他很没“人性”,禁不住暗骂一句:“见鬼!我不是同你一起来吗?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呢?”   新来的女子听到彭林杰的话儿却很高兴,狐媚地道:“你可真花心,同我谈了那么久也要另找一个!”   “原来他是脚踏两只船啊!”刘雅芳不满地又想。   彭林杰却像那女子一样心情欢畅,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道:“这你是怪不着我的,你同我谈的时候老同我顶牛,叫我很受不了。再讲吧,你同我的关系冷淡以后我又遇到了一个生得比你靓的妹子,我当然要同那妹子谈,不再找你了。”   “我生得不靓吗?”女子眼睛紧盯着他问。   “你叫我怎么讲呢?如果是讲实话,应该是不那么靓吧。”彭林杰留有回旋余地地道。   第二六八章   经过仔细的比较验证,曾小丽才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所在两墙之间相通的沟渠口,由于地面之上的一块砖头也早脱掉了,那洞大到有两本书那么大,如果老张的儿子把脸儿凑近那洞前向这边偷看,每次洗澡都斜对着那洞的曾小丽,光身子就会全给他一览无遗。%.%想到这一点她便瞠目结舌:自己除了在不懂事的幼儿时,这么多年来只给丈夫唐鲁立看过,再没有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看过了,而老张的儿子却采取这么卑鄙、无耻的不正当手段偷窥了她,她不是太吃亏了吗?因而她便由不得面红耳赤,火烧火燎,对那还没有结婚的小光棍生出了仇视和忌恨!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太不像话了!竟然蹩脚地这样侮辱她,利用她的粗枝大叶乘隙占她的便宜,叫她的“丑事”传出去的话,她哪儿还有脸儿再见人呢!   实在太可恶了!   在冲动气恨之下,曾小丽便想到要像个泼妇那样指桑骂槐,选取一些最难听的话语去不点名地怒骂老张的儿子,叫他知道她已经现了他的丑行,应该好好羞愧才对。但她终究是一个文静矜持的人,一向冰清玉洁、守身如玉,又很顾脸面的,那种脏话、丑话哪儿骂得出口?才骂不出口哩!因此在冲动过后,她便陷入到了颓丧之中:她不仅不能骂,以后还得讳忌一点儿,做出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的样儿呢;即使再恨老张的儿子,见了他也得保持平静,不然让别有用心的人把这件事情利用了去,那自己以后在人前可就再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在懊恼之下,曾小丽便很自然地想到罗顺初,想到他为他们“新婚”准备的新房,由不得慨叹地想:“唉,如果我是嫁给他,我哪儿会还需要为这种生活去劳神,为破败的住房去忍受屈辱,一辈子都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啊!”   想归想,她也清醒地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罗顺初的,因为她爱不了他那个人!这样想过以后,她便决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了,要用木板和砖块将沟渠口尽可能地遮挡起来,只留一点儿过水洞。   说做就做,曾小丽立时就从旁边拿了一块木板和几块砖头将那沟洞遮掩起来。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庆幸:以前她蹲在灶房门前洗澡的时候,虽然身子斜对着那洞,但面前摆放着大盘,从那洞口完全看不见她的隐秘处;而她在小院里洗澡时,则总是面对着自家的墙,淋水、穿衣都是这样,隔壁就算有人从小洞里偷眼看,也最多会看见她的侧面和x房,占不了多少便宜。于是她便欣慰地对突然闪现在她脑际里的唐鲁立想:“老公,我终究还是对得起你的!除了你,我身上的秘密还是没人能偷看去!”   这样一想,她便轻松了,封好沟洞便开始洗澡,先往身上淋水,然后涂抹香皂,最后便慢慢揉搓起来,把全身上下弄得满是白白的肥皂泡。   这种时候,蚊子很多,特别是这种屋子很破旧,又有臭水沟和鸡鸭,更是滋生到蚊子成群结队,在身子四周飞来飞去,“嗡嗡”地直响,有时叮一下曾小丽的身子,有时又叮一下她的大腿,叫她真是深受其害。虽然这样,她也还是洗不快的,因此只能不时地用双手往身前身后拼命地驱赶。驱赶一下洗一下,弄得自己双臂都累了,觉得这澡洗得真是不舒服,便更觉得罗顺初那种新房的好处在那种楼房里洗澡,即使能看得见蚊子,那蚊子也肯定很少很少……   在曾小丽搓起后背来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老张家小院子里也传来了一些洗澡的泼水声。她揣测,他家那边没有点儿响动,没有人做声,寂静了那么久,他的儿子确实是躲在了墙前想窥伺,直到毫无收获了,才装模作样地洗起澡来。   曾小丽决定也窥伺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洗澡,便一边用手轻轻地驱赶着围攻自己的蚊子,一边屏息悄悄地取掉才遮掩住沟洞的一块砖头、一块木板,光着身子伏到湿地上,偷偷摸摸地从很小的洞里向那边窥探过去。不看尤可,一看她就惊呆了:此时老张正赤身xx地蹲在他家小院子里洗澡,他虽然是个老男人,但身子显得白晰晰的,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虽然曾小丽只窥见到老张的背脊、大腿,而且她对他那个人决不会起半点爱心,但她此时却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想再对他那儿多看两眼:看起来对丈夫以外的男人偷窥带给人的反应是很奇特而又不可理喻的,完全不以你的理智为转移,比你正正当当地观看丈夫还来得强烈和愉悦!   怎么这次洗澡变成了老张而不是他儿子呢?真是奇怪!曾小丽对他生出了抱愧,既不敢再看他,又怕叫他现叫他察觉她偷窥他可不妙,便仓皇坐起身来,匆匆将身子洗干净便穿上衣裙回到了房间去。   走进卧室时曾小丽还有些忐忑不安,心里直骂这儿的厨房真是些破房子,这儿的人真是些猪脑袋,个个人都可能到小院子去洗澡,却又不把隔墙砌严实一点儿,真是成心要引诱人犯罪啊!   ……………………   又一日晚上,吃过了饭不久,唐母便叫唐鲁立、曾小丽两个去洗澡。唐鲁立对曾小丽说:“老婆,你先去洗吧!”   曾小丽看电视看得正有滋有味,似不想动:“你先洗吧,你洗完我再洗。”   唐鲁立说:“也好,我洗得快,你洗得慢,还是我先去洗。”   曾小丽却又道:“还是我先洗,等一下有个好看的节目,我这下不洗等一下看不到!”   说着她便跑进卧室去,过了一会儿之后戴上网,拿出一些换洗衣裤便走过了厨房去。   唐鲁立见她在厨房那边刚一把门关上他便快快跑进了卧室,趁这工夫搞一下科研。自从他婚前答应过她不赚到钱不搞以后,他在她面前总得信守诺言,只能找这样的机会抓空子搞一搞,不然让她看见,抓茬儿跟他不高兴他可就觉得没趣了。   第二六九章   终究是见缝插针,精神要保持戒备状态,难以做到专心致志,效率不是很高。但唐鲁立也满足了毕竟这比他完全不搞强得多,如果他一点儿也不搞,他会觉得日子很难过的。   屋子里蚊子挺多,围着身前身后“嗡嗡”地飞,你感觉到它们有时会擦一下你的头,有时又会撞一下你的耳朵,有时还叮一下你的脚……   开始他毫不在意,可当有一只蚊子叮到他的脖子处,使他脖子很痒时,他用手一打将它打死,弄得自己满手都是腥血,他就不能不出厅房去找蚊香来点了。   曾小丽洗了四十分钟时间才把澡洗完。听见她特有的高跟凉鞋声响进厅房,唐鲁立便赶快把纸笔收起来,藏好,然后装着去找换洗衣裤似地站到衣柜前翻看着。   曾小丽去厨房洗澡前带了个网去,现在那网就戴在头上。唐鲁立望向她时,竟然现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他觉得颇惊诧:怎么这次她洗了澡回来会变得这样“不同寻常”呢?   唐鲁立也没有去深思,找好了换洗衣裤,随口说一声:“你洗好了那就我去洗!”然后他便快步走过了厨房那边去。   在唐鲁立由厅房走向厨房的时候,黑黑的巷道里隔壁老张妻挑着一担粪桶,手抱几斤蔬菜从院门外回来了,而老张家的厨房则关着门。他进自家厨房后没有着急关门。老张妻回到隔壁她家厨房前喊门,老张给她把门打了开来,她便挑着大木桶走了进去。   唐鲁立用大盘装满了冷水,然后要关上门。曾小丽披散着头也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我来关!”   他疑惑:现在是他要洗澡,她女人家跟过来把门关上做什么呢?   他想问,她又对他摆摆手,用一种他能意会的表情告诉他,她来给他洗。他立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男女关系可是一种敏感而复杂的关系,虽然她是他老婆,他在她面前洗澡早就不应该是什么会羞耻和难为情的事情,但他在床上可以跟她很亲热,在厨房里洗澡却没有这种勇气毕竟有邻居、家人看着太碍眼了。因此他窘迫地笑笑说:“老婆,洗澡我自己能洗,不用你……”   “你想哪儿去了!你的头自己洗老是油腻腻的,后背也一样,我不帮你洗你怎么洗得干净呢!”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原来她是这样的想法,这他可就误会她了。   唐鲁立听她那样说,就只好住口了。他虽然要面子,在这种两口子关在厨房里的事情上要瞻顾别人的想法和反应,但现在他也只能顺其自然了。他一向洗澡确实是差劲,仅往头上、身上涂抹一遍香皂,淋淋水就草草了事了,很少耐心细致地把污垢搞干净,搞清爽。现在既然妻子主动要给他洗头,洗后背,他便用不着再庸人自扰,顾忌这顾忌那的。老婆给老公“洗澡”,就算让人当笑话,当谣言传造出去,故意张大其事,叫他以后招致烦恼,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因此他便泰然处之,遵从妻子的“旨意”了。   厨房里在夏天有极多蚊子,如果是唐鲁立自己洗澡的情况,他便得用一只手赶蚊子,用一只手洗澡,但现在曾小丽给他洗头,他便只需用两只手将蚊子赶开就行了。因此不必像一只手赶时那样,会偶尔给蚊子叮到。   要换了唐鲁立给曾小丽洗头擦后背,肯定会只能帮倒忙,而洗不到很干净的。而她这次给他洗,却叫他只洗一下就知道会给她洗得很干净了。   曾小丽先给唐鲁立洗头。把头淋湿,倒上不少洗头水,然后便不停的搓,不停的揉,白泡澎起很高,要往一边掉了,她接住又再送回头上……揉搓了十多分钟之后,她还没有给他淋水,却说了一声:“真腌脏!”   洗完了头曾小丽便叫唐鲁立脱去了衣裳给他搓起后背来,有两次手触到他的夹肢窝时,叫他痒得忍不住哈哈大笑。   给妻子洗头和后背有一种特别的惬意感,虽然她是个重身子,但手脚灵活、轻柔。唐鲁立很安适,很舒服,希望她能干干净净地给他搓更多的地方。但她只搓净了他的后背便净了净手道:“我这下出去了,你把门关上吧!”   说完她便往外走。   “你不给我洗了?”他忙问。   “不洗了。”   她说着便走到了门前要开门。他忙躲到门背去,待她把门打开挤了出去,他便将门关上了。   曾小丽给她自己和给唐鲁立洗头都要花很多时间,但唐鲁立自己洗后边的澡,却三下五除二便洗完了,因为他一方面没有认真搓洗的耐心,一方面又受不了蚊子的折磨,曾小丽出去没有多久他便擦干身子穿上了衣裤。   回到客厅,曾小丽和唐父唐母正在看电视。唐鲁立要进卧室去,曾小丽喊住他道:“你想睡觉了吗?莫急,这电视挺好看的,你也来看看吧!”   唐鲁立望向荧屏,见那儿正播放电视连续剧,右下打出的片名叫白领公寓。此时一个很漂亮的女演员正在和一个男演员说着情话。   曾小丽告诉他,那女演员叫董洁,是名导演张艺谋现的,男演员叫安在旭,是韩国明星。   当镜头里又出现了一个叫“韩逸”的女子时,曾小丽先咂咂嘴出赞美:“这女的生得真好看。”然后扭过头去问他:“那女的是不是生得很靓呢?”   “不,那个叫任飞儿的生得更靓。”唐鲁立轻声回答。   “我觉得韩逸生得更靓,董洁没她靓。”   “不,我更喜欢董洁……”   他只不过想表明一下自己的观感,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但曾小丽听了却很敏感,突然“霸道”地打断了他,说:“不许你讲喜欢!我不许你喜欢她!”   见她这就吃醋了,他觉得好笑,但又知趣地改了口回答:“好,我不讲,我不讲,我不喜欢她。”   第二七0章   曾小丽却似乎很不放心,又盯问唐鲁立一句:“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是的,我真的不喜欢她。『天 籁”唐鲁立郑重其事地向她保证。他是一个易知足的人,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虽然电视上的董洁叫他颇为欣赏,他也只是表现一些观感而已,不会起任何其他心思的。他又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曾小丽本身又生得很尤异,他除了珍视她之外,哪儿还会再做出什么逾越感情的限度,叫她生出怨艾的事情呢?   因此他便没有再多看电视了,快步走进了卧室去。   ……………………   曾小丽平时在家消磨时间的方式主要是看电视,晚上常常看到十一二点钟甚至一点钟。   今夜她看完了连播两集的白领公寓之后,觉得其他节目不大有味道了,虽然才九点多钟,她也走进了卧室去,看着正好躺在床上的唐鲁立问:“阿立,我这下想出去走走,你同不同我一起去?”   “你想去哪儿走走?”唐鲁立坐起来反问。   “去我家吧。这个月我们还没有给过钱我爸我妈哩,我想去一下。”曾小丽回答。   唐鲁立点点头:“好,送一百块钱去给他们做伙食费吧。”   “不,要送两百。”她说。   “好,随你。”唐鲁立答应,然后就跳下床往外走。   曾小丽却还要对镜梳妆,没有急着跟他往外走。他在门外等了约十五分钟之后,她才终于妆饰一新地走了出来,就着明亮的路灯,他看见她穿了件白色套裙,挂了耳坠子,身姿窈窕,皮肤白皙,赏心悦目。   他问她:“是骑单车还是步行去?”   “步行去。”她简短地回答。   “好。”他答应。   尽管在朗夏里有月光,有月色,他们却没有在街上有一点儿滞留,而是心无旁骛地快步过了街,过了桥,走向凰村曾家。   此时曾父曾母和曾小丽的两个哥哥都在家。曾小丽两口子走进屋时,曾抒铭正端了一大盘东西在厨房里往厅房里送。   曾小丽见那盘东西是稀稀的,灰中带绿,便嘴甜甜地问:“爸,你端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吗?”   “哪呢,晚饭我们早吃了,这是煮的绿豆粥,当宵夜吃的!”曾学兵插嘴。   曾抒铭把端的那大盘绿豆粥放到桌上,又进厨房去拿了三个空碗出来。曾小丽见他和两个哥哥各拿了一个碗舀粥,似乎没有她和唐鲁立的份,便笑着问父亲:“爸,只拿三个碗出来,没预多我们,我们没得吃啊?”   “你们没打招呼,没煮你们的。”曾抒铭板起脸儿冷冷地回答。   “但你们可以少吃一点儿啊,匀出一点儿来给我们吃嘛。”曾小丽继续笑着道。   “不得,我们自己不够吃。”曾抒铭又道。   “那没关系啊,你们先吃一点儿,等一下我去煮,煮多一点儿给你们吃。”曾小丽嘴乖巧地说,故意作态向父亲撒娇。   曾抒铭没有再吭声,大哥曾学军开口道:“得,给你们先吃,我肚子还饱,吃不吃都无所谓。”   说着他便把空碗递给了曾小丽,并叫曾学兵也把碗递给唐鲁立。   曾学兵却装糊涂,反问他:“我做什么要给他呢?我是二哥,该我先嘛!”   曾小丽一听他这话儿就别扭,想向他泄不满。可又瞻念自己和唐鲁立现在很少回来,不值得和他伤情面,便冷笑地道:“你以为你很大?我二哥又照样是别人的二哥?”   “这个我可不管,哪个人讨了我阿妹做老婆,哪个人就得跟着我阿妹管我叫二哥。”曾学兵张狂地道。   曾小丽觉得他的话儿真是叫人扎耳朵,想要唾骂他几句,可又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拌嘴,弄得大家都不愉不快,便转向唐鲁立,低声对他说:“阿立,你莫把我二哥的话儿放在心上,他就是这么个轻狂的人,从来目无尊长的,哪个比他年龄再大他也要把别人当成是小辈,一点儿都不知道做人的。”   “你放心,小丽,我不会计较的。”唐鲁立会意地低声回应她道。   曾小丽拿她手上的碗舀了半碗粥送到唐鲁立面前,等他接了过去以后便进厨房去另洗一个碗。   这时还在厨房里的曾母见她进来,温和地对她说:“小丽,粥其实煮了很多的,你吃两碗都得,莫听你爸他们骗你。他们有时真是的,叫人拿他们没办法。”   听她这样说,曾小丽心中有了底,却由不得很憋闷,除了给自己洗了一个碗之外,还给大哥洗了一个,一起拿出厅房去,也不在父亲面前揭穿,只对唐鲁立说:“阿立,你吃多点儿粥,吃完了再煮,不要跟他们客气。”   不久以后,曾母另端一大盘粥也出来了,曾小丽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来,悄悄地塞到唐鲁立手上,然后再用加重的语气对他说:“阿立,你把钱给爸妈吧!这可是你做女婿的想要孝敬他们的啊!”   “好。”唐鲁立答应,马上把手上的钱展开,毕恭毕敬地送到曾抒铭面前说:“爸,这是这个月给你同妈的生活费。”   曾抒铭却声音生硬地道:“莫给我,我又不抓钱,给我也没用!”   “爸,这可是你讲的呵,钱我们可给妈抓,不给你抓罗。”曾小丽故意笑着道,他说出的话儿虽然叫人听着不舒服,但她也不能造次,再叫他不高兴。   唐鲁立又把钱交向了曾母。   曾母相比曾抒铭,虽然是个一向嘴紧一些的人,似乎不轻易表露感情的,以前也曾经对唐鲁立不满意过,但见了这钱也笑不拢嘴,连连地道:“好,好,我收下,我收下,你们真是孝顺的人啊!”   然后大家便边看电视边吃起绿豆粥来,曾抒铭没有吃多少就打起了饱嗝,说那粥煲得不够烂,得再煲,便跑进了厨房去。   曾抒铭没有从厨房里转出来,一个以前曾小丽在家时见过、这几年去了别处交换和学习的乡镇干部董长明找了来,一进门便问:“曾婶,阿曾叔在家吗?”   第二七一章   “在家,在家,他刚进厨房去,快屋里坐!”曾母满脸热诚地招呼董长明说。   长明走了进来,眼望曾小丽,像呆了似地道:“哇,曾小丽,真有你的,三年不见,出落得更像个大美人儿了,叫人不喜欢你,也得要喜欢你啊!”   “你胡说,我哪靓呢!”曾小丽故意撇嘴说,对方说得太直露了,叫她不知怎么回对好。   长明又道:“真的是靓啊,如果我不是结了婚,老婆又很厉害,我一定向你求婚,把你讨回去做我的老婆!”   “你以为你是哪个,口气讲得这么大!”曾小丽鄙视地想,瞪向对方,要不是碍着面子,她完全可能把恶话骂向对方,让对方好好见识见识她也有厉害的一面。   长明却又说出了叫人更张口结舌的话儿来:“当然罗,如果你这下肯答应我,我也可以同我老婆离了婚然后再讨你的。我老婆就算再厉害,我也有办法治服她。”   “听见没有?这世上有些当官的抱负就是这么大!”曾小丽笑着望向唐鲁立,隐晦地道。   “你讲得一点儿没错,这世上就因为有些抱负这么大的当官者,像我这样的低能儿才会没出头之日。”唐鲁立心领神会地回对她说。   曾小丽站起来去打一个在人头上飞的蚊子,一边打一边故意高声大气地叫:“打死你这个臭蚊子!打死你这个臭蚊子!整日叮在人身上吸人血!不打死你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说话之间,曾抒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竟然手捧一个茶盘,上边放着茶壶、茶杯等茶具,一见长明便笑呵呵地道:“呵,阿董子,董镇长,你可真是贵客呵,今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哦,是东南风,东南风,东南风把我给吹来了!”长明笑吃吃地回答。   他当上了镇长副镇长?曾小丽觉得难以置信。因为从以前她和他的接触来看,他在人前显示的才分是不高的,最多会耍两句贫嘴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很过人的地方,因此她不相信地问,“阿董子,你真的当上了镇长?”   “那当然。不过不是正镇长,是副镇长副镇长,暂时比正镇长小半级。”长明踌躇满志地回答。   “那也不错啊,以后还可以再升的!”曾抒铭奉承地说,把茶具放到了茶几上,又拿出一块茶砖掰下一点儿茶叶倒进茶壶里,然后就冲满开水泡起来。   长明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道:“阿曾叔你是讲得没错啊,我还这么年轻。以后我还可以再升,完全可以再升,升上副县长、正县长去。”   “那你想保荐我进县政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罗?”曾小丽故意做出媚眼抛向他说。   “保荐你进县政府我不敢讲,但要叫你进哪间工厂,哪间饭店,那是包管讲到做到的!”长明向她打保票。   “那我可要先谢谢你呵!”曾小丽又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儿道,从旁边拿过父亲以前常用,积了很多茶锈的茶缸子,洗也不洗便倒了一点儿热茶进去,然后送到了长明面前。   长明竟然看也不看,一接过去就立即喝了一口,还拿舌头在嘴唇上咂了两咂。   曾小丽站在那儿简直忍俊不禁,心里想:“饮吧!饮吧!快饮吧!这确实是一个有才情、有头脑的人啊!你最好连猫尿也饮进去,那我就更高兴了!”   ……………………   罗顺初的八拜之交蔡水当打来手机,说他在山上新到一件靓货,邀请顺初到他的蕉场去“玩玩”。顺初正当百无聊赖之际,何乐而不为呢?便很有兴致地去了。   水当的蕉场在一个山包顶上。山包不是很大,可四周有些陡峭。他用铁丝网一圈,大部分就成了他的天下。园子里建有瓦房,园门外搭了凉棚。瓦房全由砖瓦所建,也可能不防雨,但防晒。   水当在他的园子里种了很多香蕉,但也有少量芭蕉:香蕉卖果、芭蕉卖扇,都算挺精明的。   顺初开车来到时,果园前已经先不断出现好些水当的狐朋狗友。顺初把车停在山包下,走上去时,太阳正猛烈,那些人都坐在凉棚里喝茶、吹牛。他没有见有女的在其中,到水当面前便百无禁忌地问:“你不是讲有靓货吗?怎么不见的?”   水当露出龅牙笑笑说:“不用急,她还在屋子里梳妆打扮哩,等一下就出来。”   “她是不是你包租的?”顺初又问。   “不是,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一下不是,一下又变成了是吧呢?”顺初见他支支吾吾,猜想他是临时花点儿小钱哄骗上山的,便想捉弄一下他。   水当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烟来,一人派一支,然后充大头地说:“不瞒你讲,我同她是真心相爱的,铁定要讨她做老婆。只不过她家不要我的钱,想要别人的,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讨不成,只好益益大家兄弟罗,哪个想玩就给哪个玩。”   “你莫同我玩把戏,你的歪念头我还能看不穿么?”顺初向他取笑,“你同她相爱是假,花小钱骗她上山是真。当然罗,我们兄弟一场,不管你骗我没骗我,要是她真的是件靓货,我就给你赚一笔去吧!”   “大哥就是大哥,讲话从来爽!”水当笑眯眯地说,回手把场院打开了,向瓦房方向喊道,“阿青,你快出来,罗大哥来了,你可得好好侍候他呵!”   “好,我就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瓦房里应,却没有很快出来。   这时有只雄鹰从远处另一座山上飞来,在空中翱翔着,翱翔了一会儿之后,瞅了个机会突然落在一棵大树上。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个大包,不知是不是其他鸟类做的鸟窝,它要到那儿去叼小鸟?   水当派好了烟,又拿出一个蓝色的打火机来给大伙儿点烟。打着火后,由于有风吹,他怕火苗会灭,便用巴掌围着稳住火苗。   第二七二章   年轻女子还没有出来,一条小狗从园子里窜了出来,到男人们跟前便围着鞋嗅来嗅去顺初是喜欢狗的,爱逗它们玩,于是用手拍拍它的肚子,然后便脱下自己的凉鞋向远处一扔,让它冲过去追咬   年轻女子很久都没有出来,一个被水当称为“覃岩”的男青年等不及了,问水当“蔡老板,你的货怎么回事?这么久也不见人的?”   “这你就不必急了,她化好妆自然会出来女人嘛,就是这样的啦,贪靓,又婆婆妈妈的,化个妆也要老半日”水当笑笑道   覃岩说“我可没时间在这儿耗,要是她在屙屎、屙尿,屙上半日才出来,我不是在等死么?!”   他一边说,一边便轻轻地走去打开木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瓦房的后窗   水当问他“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屙屎屙尿”覃岩头也不回地回答   “拜托,她哪儿会在那儿屙屎屙尿呢!讲不定是正x光衣裳在按摩哩你要巴头探脑儿地去偷看,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可莫弄成个疤瘌眼儿,叫人笑话”顺初早认识的岳俊仁促狭地说   覃岩停住步,像着恼似地说“你总爱坏我的好事,小心我以后整治你!”   “我怕什么,大不了绝后!哪像你,至今还是个半边人,该好好为自己担心哩!”俊仁吧唧吧唧地抽了两口烟,又打趣他   水当做“和事佬”,笑呵呵地说“你们莫争了,那个阿青就出来了!就出来了!都莫急!覃岩要等不了,我先去拿几支啤酒出来,我的冷藏柜里有半箱活力啤,大家先喝一喝!”   “你早该拿出来了,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白耗半日工夫!”覃岩佯装不满地说   “好,好,我拿,我拿,我这就去拿”水当嬉皮笑脸地说,走向了那瓦房   小狗叼着一只凉鞋回来了,放在顺初的脚前,舐了几下   顺初有些反感它这样舐自己的鞋,便一脚把它踩在地上,故意斥喝地道“你这条坏狗,叼了我的凉鞋还舐脏,看我不收拾你!”   小狗大声“吠”叫着,硬从他脚下滚开,爬起来向园子方向跑,太阳照在它的身上,似乎闪出了一点儿亮光   顺初装出要追赶它的样儿它应该有些害怕,跑得越来越快,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不久以后,水当手拿两瓶啤酒,身后跟着一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一起走出来了那年轻女子阿青身段还算苗条,但脸形似乎成国字   顺初还没有待阿青来到跟前细看,已经先有了想法这阿青虽然长得不叫难看,但她的相貌也不宜人,对他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她的出众美貌,心情便不愉快了,很淡漠地想“如果哪一个女子不是生得像曾小丽那样靓,或者至少比较接近她,想要叫我掏腰包那是不可能的连他的老同学张磊那样美丽俊秀的女子,他也仍然觉得跟曾小丽相比存在很大的距离哩,特别是只当着逢场作戏地玩一玩,我可不想得性病,更不想得爱滋病!”   阿青和水当一起来到了顺初等跟前这时顺初看见,她戴着银耳坠和手镯,还涂了口红、脂粉,不大像个轻佻女子,可能还是个x女   轻佻女子一见人就会卖弄风骚,但阿青还不会卖由于她没有用卡夹住头,靠耳边有一绺长在顺初等跟前时便落到了脸前,她赶忙将它们拢回了耳后去   顺初既然对这阿青没有兴趣,便只顾漫不经心地直抽烟阿青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两条腿伸直在前边,然后又用手拢了拢头   水当拿扳子开了啤酒瓶,不用杯子,由顺初开始一个个地抓瓶喝等大家把一瓶啤酒喝完了,他似乎有些心急火燎起来,赶快问顺初“老大,怎么样,货靓吧?”   “不怎么样”顺初实话实说,不打埋伏   “有没搞错?你可是个光棍,这也看不上?”   “你知道我这人的,一向都只爱钱,不爱人,只要做生意能上手,有熬头就得了”   “你真是难侍候呵!要吃这行饭的个个都遇上像你这样的主儿,那不都得给饿扁!”   顺初笑一笑,不置一词   水当又问其他人,结果都跃跃欲试,由于人多,便一个一个和阿青一起去瓦房里“玩耍”……   顺初呆在那儿很无聊,想走又不好心急走,便只顾吸烟水当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拢住他道“罗大哥,你不是很会讲荦段子的吗?这下讲几个给我们开开眼界怎么样?”   “那没问题”顺初爽快地答应,由于做生意要跟人打交道,他请某些政府干部、报社电台记者吃饭时,常听到一些新鲜的荦段子,而别人一叫他讲他也心痒痒的,不吐不快,于是他就开始讲了,“这下我就先给你们讲一个吧”   “好,好,快讲吧,快讲吧,我们都急着听哩!”水当催促   “那我讲了”顺初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起来,他一旦嘴开了闸,话儿就源源不断地出来,“那荦段子是这样的有一个乡镇书记看上了本镇的一个供销社妹子那妹子有几分姿色,早已结婚,开始他骗不上手,便绞尽脑汁编话儿讲要调她到乡镇政府去当干部,结果那妹子上了钩,随他摆布起来,瞒着老公同他一起跑到了杭州、南京、上海去旅游一个星期后,他们在旅店里收拾好行李要回家妹子问书记你还有什么东西掉了吗?书记回答都掉了,都掉了妹子听不明白他的话儿,问他什么都掉了?书记又回答你呀我不是连你都掉了吗?……”   水当等听到这儿,从那话音领会到话里的特殊含义,禁不住猝然哄堂大笑,覃岩高嚷“讲得好!讲得好!再讲一个!”   第二七三章      顺初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他对讲荦段子是驾轻就熟,应付自如的,便又再讲了一个:“几年前,有一个游医同一个男人争女人,那男人是给游医切过皮的。游医为了战胜他,便当着他的面对女人讲:你同他好我没意见,但我得先同你摆明白,他包你不仅是包你玩,还要包你的皮,包你的肉的!女人一听便哇哇大叫:他这么可怕啊?那我不同他!那我不同他!我只同你!”   水当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顺初还要再讲下去,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然后便下起了雨。水当叫大家到他的瓦房去避雨。顺初哪有这个心思,便只说走,连凉鞋也不愿找,想光着脚下山去坐车。   水当阻拦他说:“那可不得,你光了脚那么久,还光着脚下山,不只会给尖刺扎,还会得风湿的!”   顺初仍然坚持要光脚走。   这时水当四处看看,赶快摘了几片大蕉叶让他垫脚做“鞋”,说这也比光脚好。   顺初听从了他,用长草将两片大蕉叶缚在脚下,然后便慢慢走向前去。   雨很快便下得很大了,叫路面变得又烂又滑。顺初逐渐走到陡坡前,怕自己滑倒,便蹲下地去,用双手撑住地往前推,竟然推得动因为泥面烂滑了嘛,只是下不规整的山坡时需分外当心,得用两手“把”着两边,这才顺顺利利地滑到了坡底。   ……………………   唐鲁立蹲在门前用喷子给一个焊好的防盗网喷着漆。   忽然,他发现一个神采飘逸、给人很面熟感觉的青年男人正从铺头所属单位的大门里走出来。他暗想:“这人是哪个呢?我是在哪儿见过他的?”   想了一下之后,唐鲁立想起来了:这人是李威,也就是那个在风靡海内外的台湾电视剧吐司男之吻中当男主角的超人气明星。   那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安都小镇上呢?莫讲这儿没有人请得起他,就是他最近和吐剧其他成员一起从台湾到大陆来开影迷会,也是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决没有可能拿出时间来跑到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玩”的也许那是一个在本地与李威长得很相像的男青年吧?   唐鲁立正在那儿觉得奇异的时候,忽然吐剧的其他一些演员以及电视剧流星花园中女主角的扮演者大,在好些人的簇拥下,也从铺头所属单位的大门里走了出来。那些人有扛摄影机的,也有拿夹板的。   看着这些显露“高贵”气质,跟本地一般人有着明显差别的外来者,唐鲁立觉得蹊跷:他们在大陆开影迷会,一张门票也得要数百块钱,而且挺难买到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有闲工夫来到这个岭南小乡镇呢?   很快他便释然了:他们是为了拍摄电影而来这儿选景的嘛!   自从最近本地发现了名闻中外的大峡谷,大峡谷里有落差高达近三百米的大瀑布之后,来参观游览的游客便纷至沓来,连电影、电视剧也很多到这儿来选外景,著名的香港武打言情片水玲珑就大部分是在这儿拍成的。再加上本地还有全国重点寺观、侯安都祖地、大型人工湖,以及有名的国家森林公园等,名气已经越来越大,连很多省级旅行社在羊城晚报、南方日报等大报上刊登旅游线路推介广告时,都要把本地的重要旅游景点列为省内游的精选项目之一。因此它完全值得李威等这样的大牌明星来光顾一游,甚至选景拍电影、拍电视剧。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唐鲁立便充满喜悦地对坐在铺头里的曾小丽说:“老婆,你快出来看看,李威他们来了,就在前边哩!”   “怎么可能?李威他们可是身价很高的人呵,怎么可能会来我们这地方!你是骗我的吧?”曾小丽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话儿。   唐鲁立着急地说:“我不骗你,真的是他们,要骗你我是小狗!你如果不快些出来看,等一下他们就上车走了,再看不见他们了!”   “哼,你讲得像真的一样,我要是出了去,肯定又会什么都看不见了!”曾小丽仍然当他是捉弄她,似乎不想出来,不过对着他看了两眼后,她还是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唐鲁立见她走出了门口,便赶快手指走向两辆空调车的李威等道:“你看是不是?我没骗你吧?”   曾小丽一看到李威等,立时便惊诧地叫:“真的是他们!他们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呢?简直像在梦中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儿这下名气大了嘛!他们要拍新片,这儿是非常好的选择,所以他们就来我们这儿选外景了!”   “那个杉菜生得好靓啊!比在电视上还更靓!”   “你讲得没错,那杉菜确实是生得很靓。”   唐鲁立发自内心地说,此时的大杉菜穿着嫩黄色的上衣,浅黑色的短裙,行走时袅袅婷婷的,实在是比电视上的她还更美丽迷人。他感到欣慰的是,他自己的妻子也是长得那么好看,完全可以和大相媲美。于是他不无遗憾地对曾小丽说:“老婆,你也是生得那么靓,可惜没有机会去读演艺学院,然后去当演员!不然你也可以成一个大明星了!”   “有什么办法,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生得靓,要知道我就会去报考艺术院校。等我知道了自己靓,我又已经结了婚,没机会了。”曾小丽酸溜溜地道。   “这下还不迟啊!你才二十多岁,仍然有机会!”唐鲁立鼓励她说。   “没机会了!等我读完了艺术院校出来,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而且我还不知道自己考不考得上哩!”曾小丽一脸没有信心的样儿道。   “那就趁这机会到李威他们跟前去自荐,叫他们让你在他们的新片中扮演一个角色吧!”唐鲁立含情脉脉地突然向她提出建议。   第二七四章      “不得,我可不去。”曾小丽扭捏地说,“要是我向他们自荐碰一鼻子灰,那我可羞死了,以后再没脸见人了!”   “这有什么好怕难为情的呢?你既然愿意做演员,他们收你你就可以梦想成真,要是不收呢,那你也不会失去什么,最多给人讲两句闲话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唐鲁立不以为然地说。   “不得,不得,实在太孟浪了,我没那勇气!”曾小丽直摇头又说。   唐鲁立看向她,见她确实是不敢去自荐,想到如果人家不收她的话,她也确实会显得太丢人现眼,自取其辱,到时可能老给人说闲话的,便没有再勉强了。正好这时铺外突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骤雨,李威等快快涌上两辆空调车去,然后那车就开向大峡谷的方向,很快看不见了。   目送着载有明星的两辆车在弯道上消失,唐鲁立久久地还想着这件偶发的事情,由不得发出感叹:“真是人好不如命好啊!”   然后他便赶快把摊放在门前的防盗网等收进铺去。   虽然天下起了雨,在铺外走路不大方便,但过了不久以后,烧焊店里便跑进了好几个青年男女来,其中两个像互相很有情的男女叫唐鲁立两口子给他们焊防盗门,并让唐鲁立把几种制防盗门的钢板一一摆放到半人高的一个长铁架面上让他们仔细地选择。   这些人还没有把钢板选好放在门边处、数月前只花两百八十块钱就连机装成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唐鲁立走过去听,见原来是他的同学叶长根打来的,说他就要调下广州去了,让唐鲁立晚上去他家欢聚一下。   唐鲁立答应了他,挂上电话之后便让想做防盗门的人说出他们的选择结果,那两个像互相很有情的男女指了一块带大花纹图案的钢板对他说:“就用这种做,这种好看!”   于是他们又谈价钱,又谈量尺寸的时间。一切定下来以后,唐鲁立便收了五百块钱定金,然后那两个男女手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唐鲁立随即把防盗网打斜靠在墙上,又喷起漆来。   晚上唐鲁立如约要去叶长根家,想叫曾小丽一起去,曾小丽没有兴趣,说:“不是我的同学,我去了一点儿意思也没,还是你自己去吧。”   唐鲁立见她这样说,知道她看见李威等后心情低落,对什么都没兴趣,便也不强求,只自己一个人去了。路上他很自然地再次想起台湾明星李威等,想到他们如日中天的名气又联想到自己的默默无闻,于是不能不慨叹自己的无能和缺乏机会,老是铆足劲要做大事,到头来却难以冒尖。现在他清醒地认识到,以他目前所拥有的条件和机缘,就算他坚持不懈地拼搏一辈子,也可能难以取得大成就。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能不努力地做,因为那追求已经浸入他的血肉,融进他的生命里,为它献身他会感受到人的喜悦和为祖国添砖加瓦的豪迈感。而离开了它,他则会经常感觉到无所事事的空落和虚度光阴的迷茫……   来到长根家,长根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家。长根把唐鲁立从进门厅处领到另一间厅那儿其实是卧室,因为人少住不了那么多,才摆放了些沙发、桌椅等做成厅。   坐下后,长根给唐鲁立倒茶,唐鲁立则由衷地对他道:“祝贺你,叶长根,可以调去广州工作,以后日子将会越过越好了。”   谁知长根听了他这话儿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反而阴沉下脸儿道:“唉,莫去讲了,我的事泡汤了!”   “什么?你的事泡汤了?在电话上你不是讲得很肯定吗?怎么那么快就变卦了呢?”唐鲁立十分惊讶。   长根显得有些败兴地说:“有什么办法。我们头头讲我在这儿买了房,走了可惜。还讲我们单位缺少年轻人,我走了别人顶不上班,不给我签字……”   “原来你条件太齐备,单位不肯放你走啊?”   “我可真是倒了大霉啊,怎么别人走得,我就走不得呢?”长根哀叹。   唐鲁立沉默了。长根身在好单位也骑马找马,要往外跑,而自己即使生存危机迫在眉睫,也安排不进自己想进的本镇科技单位,看起来人跟人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啊!   长根突然告诉他:“广州、佛山那儿这下有很多人得一种传染病,有些人死了。那儿的人都跑上来买白醋、板蓝根,白醋由一块钱涨到二十块钱,板蓝根由八块钱涨到八十块钱。我都买了一些,你有没买呢?”   “我没买。”唐鲁立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报纸上该登吧?但我从报纸上还没看到过,应该是谣传吧?”   “不是谣传,是真事。”长根语气肯定地回答。   ……………………   门前排水沟的沟基靠房屋这一边,由于年头久远,再加上灰沙多水泥少,已经破损不堪了,皮面结块早一片片不知去了哪儿,连裸露出来的面底沙石,也一点点不翼而飞,叫人觉得不好好整一整它实在是不行了。   这日曾抒铭终于动了手,先找来一些石块拼凑着铺在破损的地方。可是既不平正,又不好看,结果他还是决定买些水泥来,和上灰沙认认真真地将它搞一下。于是他便从屋里拿出皮尺来,放长了线沿着沟基量长度,然后计算该买的水泥份量。   正在那儿忙活着,忽然瓢泼似的大雨劈头盖脸地向他浇下来,虽然他离屋檐近,很快躲闪,但头发还是给淋湿了一点儿。   曾抒铭看见这种情况便只好站在门边用眼睛目测着,脑子里盘算要买多少水泥,什么时候动工……   半小时后,邻居曾晓珍提了两大兜菜和其他东西从左边巷口急急忙忙地向右边她的家走去。虽然淋着雨,她经过曾家门前时也告诉曾抒铭:“这下粮油提价了,丝苗米三十斤一包的已经由二十八块钱涨到四十块钱,你们有没去买啊?”   第二七五章      “没买。怎么刚讲广州、佛山发生传染病,药品大涨价,这下连粮油也涨价了呢?”曾抒铭很惊疑。   曾晓珍说:“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事出有因吧,买了总比不买强,我等一下就去叫我老公买它五包回来,不然到时拼命提价,可就要多出更多钱了!”   说完她便走回了家去。   曾抒铭想想也是,曾晓珍是本村的会计师,比他这个助理会计师还高半级,是个有头脑的女人。既然她对这种事变都那么重视,学着她做应该没错。他们凰村不是种粮村,是种菜村,自己田里收不到米的,只能买街上粮店或者市场上的米。因此他便也赶快走进厅房去,看见二儿子正在那儿看电视,便心急火燎地对他说:“学兵,你快骑单车去街上买两包米回来吧,买五十斤一包的。这下粮油涨价了,先买两包来贮着,不然以后大米再贵下去可就糟了!”   “你慌什么!人家一讲这个涨价你就买这个,一讲那个涨价你就买那个。昨日板蓝根由平时八块钱一包升到了八十块一包,你也叫去快快买了一包,给别人多赚去七十多块钱,有没有吃错药啊?”学兵皱起眉头说。   曾抒铭道:“那有什么办法。这下这个讲涨价,那个讲涨价,不先买一点儿放着心中没底,怎么得?”   “你这是自乱阵脚,懂不懂?这下中国经济发展那么快,物资储备那么充足,样样都买不完,哪有道理短缺的!一定是有人故意编造出谣言,哄抬物价,趁机捞它一把哩!”   “你很聪明,你很有头脑,可等大米卖到一百块钱一包的时候,看不饿扁你!”   “我就不信它会贵成那样。不信你看着……”   “不管它会不会贵成那样,你都快去买两包回来吧。听你爸的话儿没错,有备无患嘛。”小丽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插嘴道。   曾学兵没奈何,只得懒洋洋地向曾抒铭要了一百五十块钱去,然后便推上单车出了门。   这时雨水已经很小了,毛毛细雨落在人头上也不会很快湿,因此小丽妈叫他穿上雨披他也不穿。   曾抒铭重走到了门口,看着歪斜不平的沟基,心里想:“这下情况接连出现那么大的突变,用钱将会越来越紧张,虽然买一包半包水泥也不要很多钱,但也不能那么快搞沟基了,得等物价降回原先的水平时才能搞。不过可以先量好,做到心中有数。”   这时巷道里有两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在玩水,弄得满身都湿了。   曾抒铭沿着沟基从自家这边量向曾晓珍家那边,快到她家门前时,看见近她家门前的一个下水道口盖不知何时给人揭开了,拉了两大摊新鲜屎在那儿,一摊很黑,一摊很黄。他看向那两个小男孩,猜想不会是他们揭开的,他们没有那力气,应该是他们当中的某个家长,因此他想问又没问……   曾抒铭闻着那屎很臭,又不想动手去把揭开的盖给盖上,便只将皮绳的一端固定在曾晓珍家门边的一个地方,然后快快回到了自家门前来。   他眼睛老花,把皮绳拉好后,左看右看也不大看得清那细小的数字,便回屋去戴上一副老花眼镜。再出门时,另一个邻居方伯慢悠悠地从他那儿走来了,凑到曾抒铭跟前问他:“老曾,你家有没买盐啊?听讲这下盐已经由原来的一块钱一包升到了八块钱一包哩!”   “什么,连盐也长价了?有没搞错啊!”曾抒铭大吃一惊。   “是啊,今年不知作什么怪,东西不升就不升,一升就样样都升!”方伯摇头感叹道。   曾抒铭着急起来:不会闹灾荒吧?这些年来中国因为搞了改革开放,样样日用商品都空前充裕,物价虽然有上长,也只是由鸡蛋五分钱一个缓慢增长到三四毛钱一个,猪肉由毛钱一斤缓慢增长到四五块钱一斤,等等。与此同时,人们的的工资也由普遍四五十块钱、七八十块钱一个月,快速增长到普遍百块钱、一千多块钱甚至几千块钱一个月。人们买日常用品不仅不觉得贵,相反还觉得挺便宜的。谁知这几日各种各样的东西接二连三地贵起来,像中了邪一样,这可就不能不叫人紧张了。   他不及多想,早已萌动于心的担忧便叫他无法在家呆下去了,跟方伯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街。   来到街上,虽然今日不是节假日,但往来于街头的行人也明显地比平时多,特别是粮油店门前、咸杂店门前集拢了很多人,闹闹嚷嚷地,正在那儿急慌着忙地急着要买涨价的东西。   虽然曾抒铭至今不知粮油涨价的内情,见别人都像他一样急不可耐,他便也没有去多想,走到一家咸杂店前便挤到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去。   在六七十年代时,中国由于有物资短缺的情况,咸杂店、粮油店门前也曾经出现过排长龙的情况,但十年代随着中国经济的调整增长,各种日月物品都充足有余了,这么些年来粮油、咸杂店便常出现门可罗雀的情况。有些老板为了多做到生意,总是要对顾客笑脸相迎。可是现在重新出现了抢购货物的情况,做老板的人忙不过来,就拿架子了,谁挤到他们面前碍他们一下手脚,他们便乱嚷乱叫,完全目中无人了,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谦恭和殷勤态度。   头上落着蒙蒙的细雨,由于人太多,挤在一起时大多不能把伞打开。因此头发、衣裳都给雨淋湿,但也没有人去管这些,一心只想着快些把盐买到,不要白排队了。   曾抒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边,一共买了五包细盐。从人堆里离开以后,他的心久久不能安定。他想起了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的饥饿情景,想到那时铭诸肺腑的抢购食品所出现的挤死人事件的惨状,便由不得忧虑地想:现在物价上涨不知是不是将出现新饥荒的苗头呢?在盛世里也出现饥荒,是有什么魔障在作怪?这次物价上涨会不会演变成一种民不聊生的情况呢?   第二七六章      曾抒铭现在家境情况不好,又已经挺迷信,他想不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物价上涨的情况,便只觉得很恼火,很空落,回到家中便走到已经供奉了近五年时间的神座前,合着双手对着祖宗的牌位连连拜了几下,然后燃上棒香插了几支,嘴里不停地默念老天爷保佑、神灵保佑、祖宗保佑,不要再叫他们重新过上坏日子。   小丽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问他:“买了盐吗?”   他回答:“买了,一共买了五包。”   “多少钱一包?”   “六块钱一包。”   小丽妈马上便大声叫:“怎么这么贵?怎么这么贵?当抢啊!平时才卖一块钱一包……”   晚上全家人围桌看电视,曾学兵挑了本市台新闻节目来看。看到荧屏里出现市民抢购粮油盐的镜头时,主持人说:“近日我省在多处地方出现抢购白醋、板蓝根的情况后,又出现了抢购粮油盐的情况,大米毛利由零点三元,增至二十多元,花生油毛利由零点五元,增至三十多元,细盐毛利由零点二元,增至五六元。省物价局、粮食局和供销联社提醒市民,我省粮油盐库存充裕,可用半年时间,会及时投放市场,市民无须担忧和紧张。同时为了保持物价稳定,省有关部门将组成联合检查组,会同检查抬高物价情况,打击囤积居奇,欺瞒哄骗顾客情况,尽快使物价回复正常水平……”   看见这一报道之后,曾学兵当下叫:“我就知道物价是那些做买卖的人为了多赚钱造出来的。你们不信,傻乎乎地去上当,看你们不吃亏!”   ……………………   早几日去文化站看报的时候,唐鲁立曾看见本省有一个县的科技站,数年前发现一个无业青年很有科技天赋,虽然从来没有获过什么奖,但该县有关部门也破格把他安排进了该站去。结果他很快取得了两项轰动全国的重大发明成果。不久省里又把他调进了省城去,让他更加人尽其才。看到这样的报道,唐鲁立由不得深深地羡慕、慨叹,到今日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   今日因为手头没有活做,唐鲁立不想在铺头外间白耗,便跟曾小丽说一声:“老婆,我去睡一下觉!”然后便走进了木板墙里。   但他却并没有真的睡觉,而是坐在床边,从床底下拿出纸笔来,以大腿做“桌子”搞他的研究。   唐鲁立正在搞的发明项目自动电炒锅,在自动炒菜方面他想到了设置一个电动机去控制铲的翻炒功能。可是考虑来考虑去又觉得很不理想,似乎会过分加大炒锅的体积,显得太笨重了一些。现在他便琢磨:采用这种设计方式是不是科学、合理?   他还没有想出什么叫自己很信服的思路,曾小丽从外间走进隔扇里来了。由于她脚步声放得很轻,他的神思又过分专注,没有及时发现她,因此纸笔已经来不及收藏了。   曾小丽一瞧向他,他便知道自己已经露了怯,于是有些不安地望着她,带口吃地说:“老婆,我本,本来是想要睡觉的,可临时想到一个创意,就拿出了这些东西来搞了。”   “你不是讲过不赚到钱,这几年你不搞业余科研的吗?怎么这下又搞了?”她责问。   “我以前确实是想不搞了的,但后来实在忍不住,只好又搞了。”   “你真没用!钱还没有赚到又搞起了这个,我看你这一辈子活该一直受穷!”   说完曾小丽便皱起眉头走了出去。   唐鲁立感觉到自己的脸儿发烧起来,觉得很对不起她,便没心再搞发明了,将纸笔收回床底下就走了出去。   他原想向曾小丽解释一下,说自己并没有真心想骗她的。但还没有出口,一个陌生少妇已经走了进来,向他喊道:“老板,你好,还认得我吗?”   唐鲁立盯视着她,见她虽然长得不美,但也不叫难看,便仔细回想一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她。但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起来,便只好摇头道:“我认不得你了!”   “我几个月前来叫你给做过防盗门的啊!”少妇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唐鲁立只能在心中苦笑了:来找他做防盗门、防盗网的人,他从来只看对方的嘴巴以下,不看鼻子、眼睛,谁找他做过东西过去就忘。不过现在既然对方找上了门来,还问他认不认得她,他便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连给他做过防盗门他也记不得了,于是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儿道:“哦,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次你来叫我给你焊两个防盗门。”   “不是两个,是三个。”少妇纠正他。   唐鲁立忙改口:“对,对,是三个不是两个。”   这时站一旁冷眼旁观的曾小丽突然插嘴:“你这次来找我们,又有些什么事呢?”   “是这样,你们以前给我们做的防盗门很靓、很好用,我老公很喜欢。这次我老公单位发了一张六十元的餐券,限今夜在大鸟饭店消费的,我们两公婆都没空去,所以想到送给你们。”   “你们家里其他人不可以去吗?”曾小丽又问。   “不能去,我们家里没其他人在这儿。”   “既然这样,那就谢谢你了。”唐鲁立从没有进过安都镇上最高级的大鸟饭店去吃过饭,听她这样说,乐得去开开眼界。   少妇叮嘱他:“这餐券只限一个人去吃的,你们可莫因为去不了两个人,就叫它作废啊!”   “那当然,那当然,这餐券怎么讲都值六十块钱,我们哪儿会让它作废呢?”唐鲁立快活地说。   少妇将餐券塞到了他手中,挥挥手,放心地离去了。   唐鲁立却感到遗憾,餐券只限一个人吃,太不合理想了,便将它又送到曾小丽面前说:“老婆,还是你去吃吧!”   曾小丽却有些板起脸儿,生硬地说:“人家是送给你的,不是送给我的,我去吃做什么呢!给人笑,给人打脸啊?”   第二七七章      “是送给我们两个人的,哪儿会只送给我呢?”唐鲁立道。   “如果不是送给你,哪儿会只送来一张?”曾小丽对他瞪眼睛。   “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单位发的餐券,当然是一个人在那儿上班,就发一张嘛,哪儿有一下发两张的呢。”   曾小丽不再吭声了。   傍晚五点半钟收档时,唐鲁立又再拿餐券给曾小丽叫她去大鸟饭店消费,可曾小丽仍然拒绝,他不舍得将它报废,只得自己换了一套衣裳去了。   到了大鸟饭店,唐鲁立拘拘谨谨地往大门走去。靠门两边分别站着一个穿漂亮蓝色制服的男女青年,其中靠左边的那个姑娘恭敬有礼地向他说了一声:“欢迎您光临!”   唐鲁立立刻礼貌地回了她一句:“谢谢!”   他进了大门去。   这儿大门里是有很宽大的圆形大厅的,环墙边有几个门,但似乎不是用餐的地方。上楼处有电梯也有普通楼梯,他选了普通楼梯上二楼,到一个大餐厅门前见到有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女服务员从里边走出来,他便把餐券展示给对方问:“小姐,请问这餐券是在这儿用餐吗?”   “不是,是在白玫瑰餐厅。”女服务员热情友好地回答他说,并招呼道,“请跟我来吧!”   她说完就把他领到了一间比大餐厅更显尊贵和优雅的小餐厅,推开门恭身用手作出“有请”的动作,并甜甜地说一声:“先生请进里边去用餐吧。”   “谢谢,谢谢你。”唐鲁立忙拱手道,看见服务员说完便走开了,他便带些自豪地迈步走进了小餐厅去。   此时屋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全围坐在一张旋转圆桌前,一看他们的穿着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叫他想不到的是,史委员也在其中。   既然遇到了这样一个相识的“大人物”,唐鲁立便不能作睁眼瞎,只能拘束地先打了一声招呼:“史委员,你好!”   史委员望向他,淡然地,但礼貌地回了他一个点头。   唐鲁立很窘迫,也不好走过他们那儿去,于是就在旁边的一张空桌前坐了下来。   史委员他们的酒席还没有上菜,只上了一点儿热茶和香烟。   唐鲁立伶俜地坐在一旁,觉得很落寞。虽然他自我理智地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壮志凌云、才气出众的人。但他认为自己也不是一个碌碌无能,无所作为的人,才能决不会在面前这些人之下的,但由于目前中国的遴选人才制度还没有改革好,像他这样的人难以脱颖而出,他便没有机会轮着和他们平起平坐,因此他便觉得窝囊、无奈。   正在他呆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史委员竟然向他走来了,到他跟前时带笑向他问:“唐鲁立,你也是来这儿聚餐的吗?”   “哦,应该是吧,我也不大清楚。”唐鲁立毫无把握地回道。   史委员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关心地问他:“你这下还搞科研吗?”   “搞,都搞。”他带些性急地回答。   史委员点点头,又问他:“你那生意做得怎么样了?还可以吧?”   “只能讲是一般般。”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向那些正热烈地说着话儿的人们望去一眼,又告诉他,“不过不管是做生意前还是做生意后,我都想搞科研,能把我安排进镇科技站去就好了。”   “这个嘛,以后慢慢再看吧。”史委员又对他笑一笑,然后便站起身来从这餐厅走了出去。   随后走进另一个女服务员来,给围桌而坐的人们送来了一大盘热菜汤。   唐鲁立觉得自己太受冷落了,见她放下汤要往外走时,便赶快把自己的餐券递给她问:“小姐,我是在这儿用餐吗?”   “是。”女服务员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只简短地说了这一个字,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唐鲁立想到自己可能是要另起一桌的,便坐在那儿耐心地继续等待着。这时他回味起刚才史委员和自己谈到的话儿,慢慢有些兴奋和冲动起来:从那些话儿里看,史委员是很“看重”自己,有心要让自己给安排去镇科技站工作的,所以暂时安排不了,不是他们不帮助,而是因为目前还在搞改革。所以他得好好再跟史委员说说,让他以后用心帮自己,这样自己就最终给进得成了。   不久以后,史委员从外边回来,没有再坐到唐鲁立身边来,而是径直走向他原来坐的桌前去。   唐鲁立觉得事不宜迟,得借这次机会好好跟他谈一下,把事情搞得更确定一点儿,便急不可耐地喊了他一声:“史委员,你可不可以再来坐一下?”   “你有什么事啊?”史委员纳闷地望向他,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又坐了下去。   唐鲁立抓紧时间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什么我在市里获过四次奖,虽然都是三等奖,但在本县特别是本镇也是不多见的……要安排我进镇科技站去工作,我一定很胜任,会把发明辅导干部工作做好,等等……   他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通,说得倒很流利,也没有明显的夸示。但史委员听完了,却突然改变了原来平和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了。刚听完他的话儿也不吭一声,站起来就向另一张圆桌走。但才走两步又转回了身,脸上突然带上冷嘲热讽似的笑容说:“唐鲁立,你的事情说完了吧?不过我告诉你,你的事情我没权力管,你还是找镇长,找县长去吧,他们才有权力管你的事情!”   说完他便快步走回了他原来坐的位子前坐下,和别人说起了一些隐晦而又似乎针对他的刻薄话儿。   餐厅里的气氛骤然急转直下了。唐鲁立望着史委员和坐在他身旁谈笑风生的其他人,觉得自己像给人搂头唾来一口一样,变得很难受,很落魄。他想不到像史委员那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他看轻一个人时,也会这么露相,说出这么叫人伤心的话儿来的!   第二七八章      唐鲁立是一个有廉耻心的人,在那儿哭丧着脸儿又坐一会儿之后,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这儿吃饭了,他没有那个脸面,也没有那份闲心思。于是他便心绪缭乱地离开了这儿。   走在从白玫瑰餐厅向楼梯口去的路上,唐鲁立眼望站在大餐厅门边的一个女服务员,痛苦悲哀地想:“我怎么会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呢?史委员同我讲了那么几句话儿,我就以为自己可以同他拉交情,那么鲁莽地向他讲出自己的心里话儿。我算什么东西?我不过是一个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大出息的人,我没资格同他讲那些话的。当官人常常是口是心非的,即使他答应帮你办事,也可能是空头支票,更不用讲史委员连答应也从来没明确答应过你。我以后再也不能做这样的蠢事了,就算一辈子改变不了命运,我也决不再求人,永远默默无闻地独自顽强拼搏下去吧!”   ……………………   唐鲁立内心纷扰、迷迷茫茫地从大鸟饭店走出来,先在小食店里吃了一客快餐,让自己回家去不用再饿着肚子找吃的,那么容易在曾小丽面前露馅,然后就往家走去。   路上他提醒自己,要振作一点儿,不要给一时遭受的打击打倒,表现出太灰沉的神情,让曾小丽和父母看出来。史委员的冷待算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众多政府官员当中的一个,就算被他看轻,他不会帮助自己,自己也还尽可以通过自己事业上的努力让其他官员看重,取得自己应有的地位。自己犯不着因为这次的刺激就变得颓丧衰败,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因此唐鲁立竭力地自我改善心情,尽可能地使自己变得舒朗一些,快活一些。   唐鲁立从大鸟饭店前边的街道往家走着。这段路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想不到它正在搞路面改造,把车道部分的泥土挖走两米深,使它完全变成了大壕沟,不注意可能会叫自己的双脚踏空。   靠街边人行道上则很多地方成了泥堆,人们在上边走来走去,也踩出了一条路。由于老下雨,那泥路烂烂的。不知谁往一些小山包处铺下很多报纸,此时停雨,而那些报纸也大多干干的,应该铺下没有多久。   唐鲁立从其中一些铺了报纸的小山包处走过去。一个十岁的小青年迎面而来,与他错过之后便呆在他原来走过的那些有报纸的山包前捡报纸,只要是干的便不管是好是坏都捡起来。   唐鲁立回头看了他两眼,继续往前走去。面前横住了积水和很烂的稀泥。无路可走,他便只好踏到稀泥处,结果沾得满脚都是。   过了这地方又有一个小山包铺有很多报纸,他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心想如果是想把路铺得干爽一点儿给人行走也起不到那作用啊!而且报纸又不全是铺在人走的路上。想到自己家里炒菜烧柴也是要用报纸起火的,如果他不捡一点儿回去便给那小青年全捡去了,便弯腰捡了几张。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好看相,便想丢回原来的地方,想一想又终于没有丢,抓成一团变成很小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回到工程队大院的时候,唐鲁立没有进门就先在院外看见同院子住的老陈家在工资很高的县电信局工作的小儿子守着一张沙发和一部电视机,似在等人。他便问对方是做什么。老陈的小儿子告诉他,他的二哥在县城某花园买了一套房,今日搬家。   唐鲁立走进院门,见老陈家老两口子也正把一些东西往门外搬,便心想:“不请车,用人力搬,搬得过来吗?”   不知为什么,唐鲁立想着想着就生出了一些空落和不舍的情绪,仿佛老陈家二儿子是他的亲人,从此他再见不着对方似的。   回到自家,他把纸团先放进厨房去,然后就到厅房。   曾小丽和唐父唐母正围桌吃着饭。曾小丽一见他进门便好像忘了他之前说去大鸟饭店聚餐时她给过他的坏脸色,满脸带笑问:“阿立,你这么快就吃完回来了呀?”   “是。饭菜上得很快,又各吃各的,所以吃得很快。”唐鲁立信口开河地回答她说。   他进卧室去找出了套换洗衣裤,然后便去厨房洗冷水澡,洗完回来即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进卧室去搞科研,一直干到十点钟。   这次他主要是温习自己过去所学过的数学知识,从中探讨了解可能会有哪一种理论工具可以处理、解决自己那日在街边所产生的数学灵感,使之能够确实成为一种具有价值的“成果”。但他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找得到能够“武装”他那灵感的有用工具,因此他做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什么收获。   平时唐鲁立到了十点钟时就该去铺头守夜了,但今夜他却不想去他心中为今日遇到的烦恼事情而想和曾小丽亲热亲热,借以排遣自己的精神负担。见曾小丽走进了卧室,风姿秀逸地站在他身边,他便叫她凑近来向她附耳问:“老婆,我们今夜来一次好不好?”   “我身子不舒服,不来得不得?”曾小丽有些含糊地反问他。   唐鲁立说:“不得,我们好久没亲热过了,我忍不住。”   “过几个月以后吧,我这下肚子里怀上了小东西,我怕会出什么事……”她流露出一副希望他体谅她的神情。   “离生孩子还远,应该没事吧?”他不罢休。   “我……”曾小丽似乎还想婉拒他,美丽的脸儿上只闪过了一丝犹豫,然后她又果决地回答他道,“好,你想来就来吧!”   说完她便走去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唐鲁立先上了床。曾小丽没有急着上,而是拿葵扇探身进床里用劲驱赶蚊子,一时上,一时下,一时左,一时右,都是将蚊帐口撩开了一点儿去赶。赶了一会儿之后她见没有了蚊子,这才掩上蚊帐。   厅房里传来了唐母向唐父的问话声:“厨房里的滚水快烧开了,你要不要快些洗?”   第二七九章      “要,我这就去洗。”唐父的声音应道,然后凉鞋声便响进了他们的卧室去。   曾小丽无声地迅速上了床,蹲在床边将蚊帐掖好,然后又将眼睛四处望着,看有没有蚊子。   唐鲁立说:“蚊子早给你赶出去了,没有的了。”   “那不一定,也许我进来的时候又跟进来了呢?”曾小丽轻轻地说,仔细地寻找,竟然就给她找出了一个,结果又打开蚊帐再拿葵扇驱赶,直到真的再没有蚊子了,她才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唐鲁立单独和妻子在卧室里时那手是不安分的,尤其是她又显得分外的娴静美好,叫他搁不住自己不去抚摸她。   不知是女人与男人的差别还是什么原因,曾小丽几乎从来不主动抚摸唐鲁立,一味温顺地由他抚摸她哪儿就抚摸她哪儿……   不知为什么,唐鲁立这时和妻子亲热着,脑海里却猝然闪现出了大鸟饭店里史委员的身影,想到史委员对他说的那番话儿,他便由不得沉郁、憋闷,情绪低落,感喟地想:“我为什么要那么无能,那么不争气呢?中国虽然广土众民,有无数的人才,但我也不比多少人差啊!为什么别人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单位占据一席之地,我却不能呢?”   他的情绪变化让曾小丽发现了,她突然用很温柔的语气问他:“阿立,你这是怎么了?你遇到了什么烦恼事情啊?”   “哦,没,没,我没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唐鲁立赶忙撒谎否定,并强装轻松地对她笑一笑。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向她吐露心事,她是会和他一起分担精神的重负的。但他却不想这样做,归根结底,他遇见的事情还是偶然发生的特殊现象,并不代表其他官员也会像史委员那样反复无常,伤害他的心,没有必要让她听了去多担心事,就让它成为过眼云烟吧,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人生之路应该会在他面前更宽广地展开的吧?   这样想了以后,他便变得轻松了些。为了转移曾小丽的注意力,他突然胳肢起她来,抓挠得她直发笑。   ……………………   由于烧焊店气味不好,曾小丽不大喜欢去那儿跟唐鲁立一起守夜,因此和他被翻红浪、共度良宵的事情是很少的。当唐鲁立想她的心很强烈时,他总是自己跑回来和她同躺一夜,今夜自然也属于这样。   由于一晚上都是缠绵缱绻、冲动兴奋,第二日早晨七点钟唐鲁立起床去了铺头时,曾小丽还有些困倦,便继续躺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到七点半钟时才再醒来。   当她穿好衣裙站在大镜前正梳着头发时,忽然有人在外边敲起了门。也许公公婆婆昨夜也疲惫,此时还关着卧室门在睡觉,曾小丽便走去开门,见工程队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老陈站在门外,一副欲走不走的样儿。见她把门打开了,他便告诉她:“叫唐叔快去领钱,人家等着哩!”   这老陈头手里抓着一卷小小的钱,看来刚去工程队办公室领了他的钱回来。   曾小丽对他嫣然一笑,连声说:“好的,我告诉他,我告诉他!”并向对方表示了谢意。   老陈头回他家去了。曾小丽到卧室门前,还没有喊门,唐父先在里边问:“小丽,刚才是什么事情呢?”   “有个姓陈的人叫你快去领钱,人家在等着。”曾小丽回答。   “我昨日已经领过了,怎么还有得领?”唐父很纳闷。   “有得领不更好?有哪个不想多领呢?你快去领吧!”曾小丽催促他道。   唐母在里边也笑着开声道:“这是什么钱呢?领了一次还有一次?真是好美气的事情啊!”   很快唐父便打开卧室的门走出来了,跑到厨房去抹了一下脸儿,然后才去工程队办公室。   但他过了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对曾小丽说:“搞错了,我昨日已经领过,没份了。”   “那怎么住斜对面的那胖老陈又来叫你去领呢?”曾小丽纳闷。   “可能是他以为我没领,好心来通知我一声吧,他就是这么个人。”唐父这样回答。   曾小丽还是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每一个人去领钱都是要签上自己的大名的,没有签的出纳才会叫人去通知。像老陈头刚才喊门时说话的样子,煞有介事似的,好像刚给出纳叫他跑来通知唐父一样。以前也没有见他来找过唐父叫他去领钱,这次却突兀的跑了来,而到头来又不是这么回事儿,这真是叫人觉得莫名其妙啊!   好在他是先把门敲响过的,不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要是唐父完全不知底里,以为是她自己故意报的谎信,那印象可就不好了。   曾小丽到厨房去漱洗过后,便跟拿了扫把在厅房里扫地的公公说一声她要去铺里了,然后便撑了把伞出了门。   屋外下起了细细弱弱的小雨。   曾小丽先到小食店里吃肠粉。由于每次唐鲁立回家过夜都会自己吃了早餐去铺头,她便只要了自己的一份。   慢条斯理地把一块五钱肠粉吃完,她想到雨天极少人去定做防盗门、防盗网,而他们在租做的铺头得快找地方搬迁,便决定不必急着去那儿,先在街上到处逛逛,看哪儿能找到一家样样合算的铺头以备以后搬迁。   她一路踏看着,主街、辅街都仔细搜寻。   安都镇还很小,到这个时候虽然逐渐开通了新街道,也还是只有一主五辅共六条街道,其中以主街道为长,人烟稠密的中心地段约有一里多长。不过中心地段是开不得烧焊店的,只能到主街尾或者辅街去找。   虽然整个安都镇上至多有几十间铺头,只能供几十户人家做生意。而全镇人口有几千,超过一千户人家,却仍然有很多铺头没有人租。这些铺头有的在中心地带,有的在街尾偏地。在中心地带的不仅转让费高动辄几千至一两万,而且屋租也贵,一般人要不起。街尾偏地的铺头转让费低,屋租也低,但过往行人稀落,一般也不好做生意。   第二八0章      即使中心地带屋租贵、位置好的铺头,也不是样样生意都那么好做的。像农业银行安都营业所大门旁的一家叫国强的综合商店,曾小丽每次从它门外走过时都难见到一个人在里边买东西,这次也一样,只有两个店员无精打采地坐在里边打哈欠,一个顾客也没有。他们以前拿来摆放糖果饼干、铺了方布的长条桌足有五米长,此时空空落落地置放在人行道靠车道边,一样东西也没有摆。   曾小丽来到民生路这条新开不久的、只有二百多米长的短街时,看见靠环镇路的路口处第一间铺头关着门,上边贴了一张红纸写着“转让”二字。与街上所见的空铺相比较,这间还相对理想一点儿,她便决定找人问问转让费。   这间铺头挨着的另一间铺头开着门,里边各种货物摆放得满满当当,但却没有人看档。再过去一间铺头也开着门,门前几步远竖了一把大太阳伞,伞下摆了冰箱、卷烟、文具、小玩具等。一个留络腮胡子的粗相男人正守在那儿。   曾小丽此时有些口渴,便走过去想买一样冷饮,然后再问话。她站在那儿挑来挑去却一时不知买什么好。   这时从这个粗相男人摆卖的摊档对着的铺头里,又有一个男人推了个冰箱走出来,还没有到这粗相男人面前那矮瘦男人便带不满地说:“你怎么老是不经人同意就跑来人家铺头前摆卖啊?”   “我可是经过同意的。”粗相男人毫不羞惭地回答。   “谁同意你了?”矮瘦男人盯视着他问。   “一个……一个,当然是当官的啦。”粗相男人嬉笑地道。   “你骗人!这儿是我租的铺头,谁也不会同意你在这儿摆。”   “信不信由你,那个当官的就同,同意我在这儿摆!”   粗相男人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便拿眼睛四望起来。   矮瘦男人冷冷地道:“我不管是不是有当官的同意你在这儿摆,你都得推回你那儿去,这儿我自己要摆。”   “如果我不推回去呢?”粗相男人突然瞪起眼睛来,凶巴巴地道。   “那你就莫怪我不客气,我租的地方你休想占去!”矮瘦男人尽管矮瘦,但血气方刚,毫不相让。   粗相男人冷笑一声,唾沫四溅地说:“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样对我不客气!”   “你是不是不推走?”矮瘦男人很气愤,沙哑的噪门喊得很大。   他们这一喧闹,周围很快走来一些人围观,连过往的汽车、摩托车也突然刹了车看热闹。   两个男人处于了一种相持的状态。   曾小丽看得出来,尽管粗相男人声称有当官的许可他在这儿摆卖,其实他也不过是无理取闹,眼热别人生意比他好,就做出缺德事来。做生意的人有个别相邻的常闹闲气,实质上就是有一方贪图多做成生意,总恬不知耻地想妄取别人的利益,无端生事引起的。如果不是有一方太小心眼,招惹是非,挑起争端,很多矛盾就不会产生了。不过处于世俗中的人,由于想多赚到点儿钱吃饭,要想他能很想得开,常常也是难以做到的。   那粗相男人终究是侵占别人的“地盘”,不能不心虚,因此和矮瘦男人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先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向对方拱拱手道:“好,好,对不起,我推回去!我推回去,不再摆你这儿了!”   然后他便把他的冰箱往旁边推开了。   这样一场争斗最终以无伤大雅的方式散戏,围观的人们都觉得很没有意思,有人一挥手说:“没劲!没劲!”然后便快步走开了。   曾小丽却没有着忙离去,而是仍走到粗相男人的冰箱前,先买了一盒菊花茶,然后试探地问他:“请问老板,那间关着门的铺头,转让费要多少钱呢?”   “一万五。他同我讲过是一万五。”粗相男人满脸和气地回答她道。   “那屋租呢?”   “一千块。要一千块。”   曾小丽想在现在租的铺头拆铺期间找地方过渡一下做生意的心立刻给扰乱了,变得空空落落起来:转让费那么高,屋租那么贵,他们怎么还敢接着再做呵?如果做,就等于一头白丢八千块钱,另一头又得把之前赚的钱再扔出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得回来两头都难兼顾!   ……………………   铺外天色昏黑,霖雨不断地使人都精神萎靡,有些懒洋洋的。   虽然有一个防盗门要给人焊,但唐鲁立却不着急,心不在焉地坐在铺头里,眼睛望着屋外的雨帘。   曾小丽有些口渴,却不想自己动手去烧,便支使唐鲁立道:“阿立,我这下想饮水,你给我烧一点儿来吧。”   “好,我给你烧。”唐鲁立爽快地答应她,跑进了隔扇去。   他们现在烧开水还不是用热水壶烧,而是用电饭锅烧。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从里边抱出电饭锅来了,将插头插在墙上的插座里,然后又坐在了靠椅上。   曾小丽眼睛几次望向唐鲁立,都见他神情阴郁,似有心事的样儿,便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他一副似不想开口的样儿。   “没想什么怎么又老望着外边呢?”她撩拨他。   “我在看雨。”   “不是吧?”   “是的。”   电饭锅的内锅处忽然发出了烧裂似的声音,根据经验,曾小丽一听就猜想这锅里可能没有放水,叫电饭锅里光烧空锅了,便赶快打开盖,见里边果真是如此,于是忍不住叫:“阿立,你怎么烧开水也不放水啊!”   “什么?我没放水?”唐鲁立一脸惊疑。   “不信你自己看看。”   “不用看,可能是忘了!”   唐鲁立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赶快起身取开插头,抓起已经相当滚烫的内锅便跑进了隔扇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把小半锅水装出来了,一边把内锅放进电饭锅壳里,一边说:“这回该不会再烧空锅了吧!”   第二八一章      “那当然,要是这样也烧空锅,那可就糟糕了。”曾小丽对唐鲁立笑笑道。   说着他又坐到了靠椅上,竟然又忘记了把插头插上。   曾小丽再次叫:“唐鲁立,你搞什么名堂?怎么做事这样马大哈,丢三拉四的啊!连插头也不插,那水怎么烧得开!”   “呵,怎么搞的,我竟然会连插头也不插,真是没记性啊!”唐鲁立难为情地道。   说完他便赶快又起身把插头插上了。   风雨晦暝,如泣如诉。   曾小丽看着唐鲁立,见他重新陷入了阴沉、郁闷的情绪之中,由不得生出怜惜之情,暗想:“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恼事?或者自己发现了他偷偷搞科研,他不好再搞,又没其他事消磨时间,因此变得没精打采,心情压抑?”   “如果你搞发明不影响做生意,那你在没活做的时候还是可以适当搞的,比如晚上收了档以后……”她情不自禁地这样告诉他。   “谢谢你,老婆,我会照你讲的去做的。”唐鲁立发自真心地道,但却并未马上消去他脸上那种阴沉、郁闷的表情。   曾小丽觉得真是奇怪: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水很快烧开了。她拿一个茶杯去盛了大半杯水,拼命地晃荡着让它凉了后便全部喝进了肚子里去。由于连阴天气温较低,比较凉爽,她喝了这么多开水便迅速解了渴。   一辆掘土机从街上驶过,起重装置吊着的土斗似乎很笨重,却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声音,仿佛那东西很轻,风一吹就会摇动似的。   唐鲁立把一些切割好的钢筋、钢条、钢块放在地上,然后就开始焊起来。他做事一向是挺牢稳的,给人焊防盗网、防盗门从没有说叫顾客皱过眉头。但这次他却只焊了一下,曾小丽就发现有些地方里出外进,很不平整,便忙向他摆手道:“阿立,你先莫再焊了!要照这样子焊下去,整个门都得给你报废!”   唐鲁立瞧也不瞧她,无动于衷地说:“你莫瞎咧咧,哪儿会那么糟糕呢?我做这种工夫可从来都不会出错!”   “以前不会出错,这下可就难讲了。”她说。   “你这样认为?好吧,那就听你的,先不焊它了。”   唐鲁立说,一边说着他一边便坐到了靠椅上,一副劳乏的样儿,什么事情都不再做了。   不久以后,从街左方流来的雨水显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似乎要叫整条街都形成为一条河流。   曾小丽对此不大在意,雨水即使再大,只要不流进自己的铺里来就行了。   半小时后,走来一个佩戴城监胸章的中年妇女,她站在曾小丽他们铺前的一个下水道盖口,端量了一会儿之后,就招呼唐鲁立道:“老板,请你过来帮一下忙吧,把这块石板揭上来。”   “这种事情不是请专门的工人做的吗?怎么叫我去做?”唐鲁立疾首蹙额地责问她。   “来不及了!”中年妇女一脸和气地说,“这两日雨下得都不大,但街上却汇集了那么多水,车都快不能开了。可能是下水道堵塞吧,得快疏通才得!”   “好吧,我去试试看。”唐鲁立虽然一脸烦厌的样儿,但却是个好性儿的人,终于没有再拒绝对方。   在他撑了把伞想往外走的时候,曾小丽拉住他的手道:“合得着吗?又不会给你钱,那么重的石板叫你去揭!”   “老板娘你就莫斤斤计较了吧。要是水再流得大些,漫进你们的铺里去,到时你们吃亏还更大呢!”中年妇女满脸带笑地说。   “我们又不是命里该给人白做的,做什么别人你不叫,要叫我老公呢?”曾小丽拉下脸儿说。   “因为你们离得近嘛。”中年妇女又说。   唐鲁立见曾小丽还要再说什么话儿,便向她挥挥手道:“好了,算了,老婆,莫再讲了,讲了也没意思,石板就在我们铺门前,搬开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便喟然长叹一口气,走去了那石板前,让中年妇女给他撑着伞,他自己则动起手来。石板有几乎一张书桌那么大,不算太厚,也就是一块砖头那么厚,但显得是相当沉重的,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慢慢把它给揭开。   当石板给放到一边的时候,曾小丽凑近去看,竟然发现石板遮挡住的下水道两头各叠放了几块火砖,将一些灰不溜丢的脏泥淤积到很高,几乎将整个下水道都堵死了。   既然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就得将它清除。于是唐鲁立蹲近去,用双手将淤泥和火砖先后“挖”上来,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才将这下水道疏通,结果他的裤子也给弄得污秽了。   ……………………   细雨如帘,延延绵绵。   下雨天总难有生意做。从上午七点半钟熬到上午十一点钟,没有见到有一个顾客上门,唐鲁立很烦闷、无聊,便想偷空去文化站看看报纸了该站只在白天开门,白天不挤出时间去看,便找不到时间去看了。   他把这意思跟曾小丽一说,曾小丽马上不高兴地翻起白眼道:“唉,报纸有什么好看的!生意你不做,去看报纸,你还要不要吃饭啊!”   “我快去快回,不花很多时间的。”他讨好地道。   她想拦阻他,但终于又作罢了,对他挥挥手道:“好吧,你要去看就快去看吧!莫生意来了你还不见回来!”   “得得,我不看很久,随便看看就回来。”唐鲁立对她笑笑说,带上伞走了出去。   还没有走得很远,曾小丽忽然在他背后喊:“你做什么不骑单车去呢?走路那么慢!”   唐鲁立回头道:“下雨天带着伞不好骑,还是走路好。”   说着他就走远了。   他有他的想法,下雨天不是带着伞好不好骑单车的问题,而是他骑着单车不能由着自己信马由缰地去想各种各样的科学问题的问题,因此他不喜欢出门骑车。步行就不同了,要怎么想就怎么想,还不易出车祸危险,因此很合他的口味。   第二八二章      离烧焊店还很近的时候,唐鲁立脚步是走得很迅疾的,让妻子从背后看见他很抓紧时间去文化站看报纸。但离烧焊店远了,他的脚步便越放越慢了,脑子里慢慢地便想起他新“发现”的那种数学问题带悖逆性质的数学问题。想着想着,他一点儿进展也看不见,那雨伞却突然“嘭”地一下,发出了一种挺古怪的声音。   唐鲁立以为是哪个他熟悉的人在背后敲了一下他的雨伞,他也不回头,只向背后摆了摆手道:“莫开玩笑,我的伞会给你打坏的。”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去,但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听见那雨伞顶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唐鲁立觉得那人真是太作怪了,像成心要跟他过不去似的,便猛回头,仔细一看,却发现哪儿会有人的影儿?周围离他最近的人也有七八步远哩,于是赶快把伞倾下来检查一下,这时便见那上边掉下了一截粗树枝正好插在伞尖上哩!   对此他只能苦笑了,摇摇头把树枝取下来扔开,又再往前走去。   快到文化站时,唐鲁立遇见了刘振中。刘站长也撑着一把伞,远远看见他便满脸带笑地问:“唐鲁立,你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我去文化站看看报纸。”唐鲁立照实回答。   “哦。”刘振中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话儿了,走开去。   唐鲁立来到了文化站,慢步走上二楼的报刊阅览室。由于他带东西出门,若临时放在一边常会在走时忘记带走,到时找也找不回,因此他收了伞后,虽然那伞不时往下滴水,他也用一手抓着它在里边看报纸杂志,但没有工作人员。   唐鲁立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了,今日是三十日,去找夹本市报的那一叠,还只夹到二十四日的一期,正好是他上次所看到的报纸。他便纳闷,怎么那么多日的报纸没有夹上去呢?难道新报纸一直没来吗?因此便四处找,给他在一大堆旧报纸的靠边上处看见有好几份新报纸叠着在那儿,翻一翻,正好是这几日的本市报,便拿到跟前来坐下在那儿看。   他看头一份报纸时,第一版上几乎全登的是大相片,有一张说明上写,在省运会上,某解放军代表队很厉害,战胜本市队夺走了篮球赛冠军,本市队屈居第二。另一张相片上的说明中写,本市籍一位中年女作家才华过人,长篇获全国冰心图书奖,是本市第一个获得全国性文学大奖的人。   这些相片里报道的事情虽然都是些跟科技方面无关的事情,但唐鲁立看着却不能不产生一些联想:别人做得那么出色,可以取得良好的成绩上报,他为何就不能呢?如果他也能获得一次全国性大奖,让报纸选用他的相片登上去,那他该多么荣耀啊!   这样出人头地的事情是人人都想的,但却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因此他只联想一下,然后便自嘲地一笑,就继续看报纸了。   阅览室里鸦雀无声。   进报刊阅览室的都是一些成年人,中老年人居多,年轻的只有一个女孩,那是个从来只看书刊不看报纸的女孩,相貌平平,但却看得很认真,而且还带有日记本和钢笔,遇到她喜欢的文章或者段落她便仔仔细细地抄下来。   这阅览室里只有妇女、青年、摄影及美术这样的综合或者趣味性的杂志,唐鲁立又缺时间阅读,因此他每次都只翻阅报纸。   正看着,忽然曾学军出现在他身边,面带微笑地说:“呵,唐鲁立,你在这儿看报纸啊!”   “是,你也来看呀?”唐鲁立不大自然地回对他。他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与他晤面,他现在“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儿,叫唐鲁立不能不有些窘迫,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旁边移开一点儿去给他让座。   学军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坐,然后又问:“你不在铺头,我阿妹看得了吗?”   “看得了,看得了。”唐鲁立连声回答。   他突然感叹似地说:“你真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啊,不仅自己有能力开个烧焊店赚大钱,还把我阿妹那样的妹子教得那么能干。”   “哪儿,哪儿。”唐鲁立随口地应道,觉得他有些言过其实:自己哪儿有什么能耐?曾小丽又哪儿用自己交呢?   曾学军却真心实意似地又道:“真的,我阿妹以前什么都不会做,自从嫁给了你,能干多了。”   说完他便没有在这儿多呆,趿拉着一双拖鞋离开了。   唐鲁立继续在那儿看报纸,脑际里玩味着曾学军的话儿,觉得他说的话儿是些虚礼,并不能当真的,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他想到曾学军来到了文化站阅览室又不看书报,推度他可能原也是想要来看书报的,因为见唐鲁立已经先来了觉得“有碍”,所以只好离开,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唐鲁立看了近一个小时报纸,把翻散的报纸合拢好放回原处,然后便离开了阅览室。   他走下二楼的时候,在楼下转厅里竟然又遇见了曾学军他正从厕所方向走过来。   唐鲁立再次见到他便先和颜悦色地问:“学军,你是来借书吗?”   “呵,不是,我来这儿闲逛。”曾学军像惭愧似地道。   “你可真逍遥啊!”他故意调笑地说。   “像我这样一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不这样逛荡又怎么能消磨时间呢?”   “你找件事情做吧!”唐鲁立婉转地说。   “我没读多少书,身子又有病,哪个会收我!”曾学军悲叹地道。   唐鲁立想想也是。像他这么年轻的人肯定都有找事做的需求,但社会上能提供给他们的工作机会却很少。推己及人,他想到像曾学军这样内向的人,找不到事情做只是到处闲逛,并不像有些人那样明目张胆地去偷去抢,也算难为他了。   唐鲁立突然心血来潮,想要邀请他到自己两口子开的烧焊店去做,但迅即想到那儿的铺头就要拆了,到时可能得至少停业几个月,还没法请,便暂时作罢了。   第二八三章      这时曾学军突然又对唐鲁立说道:“阿立,你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连我阿妹那样的人也给你教得那么能干,真不简单!”   “哪儿,哪儿,不是我有本事,是小丽自己确实很聪明。”唐鲁立尽力保持稳重地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连续两次絮叨同一件事情。也许是言为心声,他耍心眼想叫自己收他到烧焊店去做吧?难道这么巧,他有了这样的想法,自己也想到了这样的事情?这无形中给了唐鲁立一种精神压力现在他是还没有可能叫曾学军去做的,除非他有了新铺头则不同。   曾学军笑一笑,又发自内心似的道:“阿立,我一向认为我阿妹嫁给你是她最好的选择和归宿,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支持你们,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在心里是支持的,所以在口头上就从来没有讲过你们的坏话。罗顺初虽然比你有钱,但我却每次看见他就觉得不顺眼,绝对不愿意我阿妹嫁给他!”   他这番话叫唐鲁立听着很入耳,很受用,但他没有让自己忘乎所以,而是只平平淡淡地说:“也不能这样讲。我那么穷,小丽嫁给我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和归宿。不过既然她那么爱我,愿意嫁给我,那我就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她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然后能够帮得到她家里的兄弟姐妹,我以后也一定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一帮的。”   ……………………   铺外的雨下大起来,不紧不慢,洋洋洒洒,淅淅沥沥,叫人很心烦。   唐鲁立从文化站回到铺头后,便总是情绪不振,闷闷不乐的,有时曾小丽问他话儿他也不答,叫他做的事情他也丢三落四。   忽然,曾小丽向他提出了一个建议:“阿立,下雨天没生意,我们去狩猎场玩玩怎么样?”   “这下去?”唐鲁立没有兴致。   曾小丽说:“这下去也得,明日去也得,只要能散散心就得。”   “下雨天山路泥泞难行,去狩猎场有什么好玩的呢?要到时你摔一跤,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摔坏,那不是很糟糕吗?”   “不会的。我觉得打猎很好玩,在山路上追猎物,穿水鞋,很容易打得中哩!”   “租枪一次要一百块钱,太贵了。”   “可以向人借。除了门票,其他东西并没有规定非得一定租他们的。”   “这个……”唐鲁立迟疑了,从骨子里说他是不忍杀生的,而进了狩猎场不打到野物又表明他无能,因此他想找出个什么借口打消她的念头。   曾小丽却催促起他来:“快去借枪吧。找当保安的同学借,他们的枪很多不是真枪,而是麻醉枪,打中猎物也不会死。”   “好吧,那我就去试试看吧。”唐鲁立终于首肯了。他想到,现在确实没有生意,他又心情不好,干脆就去借支枪到狩猎场去玩玩。他们并非一定要打中猎物,只需从中体验一下打猎的乐趣就行了。   因此他出了门。   唐鲁立想到他的同学郑保星是新开不久的村镇电子厂的保安,应该有枪,决定去找他借。电子厂在镇边,离唐鲁立他们两口子开铺头的地方有一公里多路,而且不知此时有没有上班。找他家去则不知他住哪儿,想到他老婆在镇中心卫生院工作,便找去镇中心卫生院。   保星妻是个护士,唐鲁立记得她姓张,因此他在二楼过道处见到她时便称她为“小张”。   听他问起她家住哪儿,她先反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找保星借样东西,她便告诉他:“住老街民权路横巷65号。”   他谢了她,并致歉地说:“打扰了你,真不好意思。”   “哦,没关系。你怎么讲都是我老公的同学嘛。”保星妻道。   他随即离开了镇中心卫生院。   放步走在大街上,唐鲁立忽然想起来,保星妻不姓张而姓李,是一个个体木材厂李老板的女儿,便由不得暗骂自己记性太差,连以前知道的同学妻的姓氏也给忘记!   走进民权巷,胡同很小,沿墙边有一条小水沟,居民把死鸡、死鸭等什么东西都往沟里扔,使沟水很乌黑,给人发臭的感觉,唐鲁立一进来就恶心。   找到民权路横巷65号,门开着,有个老太婆带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厅房里玩。唐鲁立斯斯文文地问她:“阿婆,这儿是郑保星的家吗?”   “你找哪个郑保星?”老太婆一脸纳闷地瞧着他反问。   “就是他自己在电子厂工作,他老婆在中心卫生院当护士的那个啊。”唐鲁立给她作解释,心里想:这附近不会那么巧,有两个叫“郑保星”的人吧?   老太婆摇摇头,说:“我们这儿没有郑保星,我没听讲过这个人。”   唐鲁立糊涂了:保星妻明明讲她家住在这儿,可这老太婆却说她没有听过郑保星!是保星妻在说谎,还是这老太婆在发懵啊?   他不想白跑,便希望说到老太婆明白,又对她说道:“那郑保星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小学、初中的时候一起读过很多年的,他老婆同我讲他们是住这间屋。”   “我这儿没有郑保星,我女婿叫弯古。”老太婆像不耐烦的道,并低声地说,“弯古哪儿是姓郑呢?我从来没听讲过他姓郑。”   “你的女是不是姓李?”唐鲁立又问。   “不是姓李,是姓林。”   “是不是在中心卫生院工作?”   “这我就不知道罗。她同我讲过,但我忘记了。”   唐鲁立只得斯斯文文地告辞离去了,决定再去问问保星妻,不然再继续在这儿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走在返回镇中心卫生院的路上,唐鲁立不由自主地嘟哝起来:“到底是保星妻作弄我?还是那个老太婆太无知?如果是保星妻作弄我,那可是关乎她品质问题的事情,我以后可要看轻她……”   这样想着想着,他便重新来到了中心卫生院所在的街道,远远地看见保星妻正站在玻璃门内。   第二八四章      想到去民权路横巷65号可能是保星妻逗弄自己,也可能是那老太婆糊里糊涂,因此唐鲁立到她跟前便掌握分寸地道:“呵,小李,我刚才找到你所讲的民权路横巷65号,一个老太婆讲那不是你们家。”   “是真的吗?不可能吧?”保星妻张大眼睛。   “她是这样讲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错了呢?”唐鲁立有些迟疑地问。   “我当然不会告诉错给你。不过那老太婆讲那不是我家,那你就不要去算了。”她用婉辞敷衍的语气说。   “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就不再去了。”他见她这样说,知道强求不适宜,便知趣地告辞了。   再次从中心卫生院离去,唐鲁立却没有照自己说的那样做,而是为了验证事情的真假,又去了民权路横巷65号,结果到门前时就见到郑保星坐在客厅里。   听唐鲁立说起他两次找去中心卫生院,分别把保星妻称为“小张”和“小李”的事,郑保星告诉他,他老婆不姓张,也不姓李,而是姓林,是跟她老妈子姓。当唐鲁立提出向他借麻醉枪时,郑保星先爽快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可要进卧室去取枪时,他又退了回来,翻悔地道:“不得,要叫我们厂长知道了,一定会停我的职的,到时我可就惨了!”   “没那么严重吧?”唐鲁立笑着问。   “当然很严重。”郑保星面无表情地回答,突然又改口,“不过我这两日正好休息,他看不见,应该也没问题。”   “那你就借给我吧!”唐鲁立敦促地说。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进卧室去把麻醉枪拿了出来,是一款老爷式的、灰绿颜色、枪管挺长的驳壳枪,唐鲁立一见就快快接过来,登时爱不释手地直抚摸。   ……………………   第二日,唐鲁立和妻子曾小丽一起顺顺利利地去狞猎场玩了小半日,打中了几只小动物,玩得挺开心,原有的一些抑郁烦躁的情绪,也因此大为排遣开了。   ……………………   再过几日后一早,刚刚醒来就见屋外又是风又是雨的,门前雨水不停地滴滴答答落下来,溅在门前,溅进屋内。   唐鲁立他们昨夜将收档时一下接了定做五个防盗门的“定单”,可是不能摆钢筋、角铁等到门外去焊,只能在店子里焊,显得很挤迫,可是也没有办法各种钢筋、角铁、焊割工具更怕淋水,更不能搬到门外去。   雨下得挺大的,每一辆汽车从街上飞驶而过,都给雨帘密密地拥抱住,像罩了一层毛玻璃似的,给人一些朦胧梦幻的感觉。骑单车的人就好玩了,如果单是下雨,雨点落在伞面上,会沿伞边掉下来,举伞的人较轻松,也不易淋湿身子。可此时又是下大雨又是刮大风,往左边方向去的人,由于顶风伞要拼命撑着才不至于给刮到身后去而往右边方向去的人,却是逆风,伞背向身后抓,虽然不至于让雨水那么容易淋湿衣裤,却难撑住而往上举呢?伞又给刮向前去,不仅伞边给刮向天边成一个圆盘样,满身给弄湿,而且抓伞的手也给风拼命扯着往前拉,叫车把摇摇晃晃的似乎单靠另一只手难以把稳……   唐鲁立和曾小丽有时看着在街上硬骑车而过的人举伞的样子“丑态百出”,真是不能不哈哈大笑,停了手头的活,一时不想再做,就跑到门前去再一路看端详,直到那出了洋相的人消失为止。   雨一下大,不仅来往开汽车、骑单车过的人明显减少,就是步行的人也大为减少了。但不知为什么,以前从未见在唐鲁立烧焊店门前走过的曾晓惠,这次却撑了把伞从这铺头外慢慢走过,眼睛不往这铺头里看,似乎不知道唐鲁立两口子在里边做起了生意。但唐鲁立敏感的心却从她故意目不斜视的眼神里,猜想到她是知道他在这儿开了烧焊店的,只是她不想望向他两口子而已。   唐鲁立虽然跟曾晓惠分手已经那么久了,而且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看见她,对她很淡忘了。但这一次乍一见她从门外走过,他的心还是有些不安适:终究是他舍弃她,置她于不能结婚的境地啊!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内心里很期盼她能快快找到一个新对象,完满地结上婚,这样他便可以心安一些。但他总是听不到她结婚的消息。相反,他还时不时听到父母在他耳边说:“晓惠到这下还找不到老公,每日凄凄惨惨的,真可怜啊!”   唐鲁立不知道父母是不是故意说夸张话儿,曾晓惠失去了他是不是变得很凄惨。但他的心中却不能不存着一点儿精神重负,总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她。现在突然见她从门外走过,虽然眼睛没有向铺里望,但那有些异样的神情也不能不拨动他的心弦,叫他生出恻隐之心。“唉,晓惠,晓惠,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是对不起你啊。以前我不是要狠心对待你,实在是我同曾小丽相爱在先,无法离开她才那样做的啊!”他无奈地这样想。   曾晓惠一从这门外走过,就没有再见转回来。   ……………………   刘振中撑着把伞从一条闾巷里往外面街道走,经过一家人家门口时,见一个男青年站在巷这边向巷另一边的墙缺处抛甩稀泥,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墙洞和墙缝遮掩,在这墙缺的附近,早已有一些风干了的“成果”呈现在那儿。   天上落着牛毛细雨。   振中走出了闾巷,慢步往右转,再走几十米就到了文化站。   踏进院门口,再踏进大楼。振中便先来到了借阅室,见此时该站的白副站长和他的妹夫邓志方、内弟妻文清蓉在那儿,地上摆放了一堆一堆的书籍,他们正在那儿作着登记。   振中觉得那些书籍堆放得乱糟糟的,走动也不方便,便问白副站长:“你们怎么不把它们放上书架再登记呢?”   “那样会多些功夫做,不如这样省事。”白副站长笑着回答。   第二八五章      “不见得。”振中慢条斯理地道,“这些书总是要摆上书架的,登记前得摆一次,登记后也得摆一次,先摆上去哪儿会有什么多功夫做呢?”   “是真的多功夫做,不信姐夫你去阅览室看看。”文清蓉在一旁插嘴道。   振中没有再吭声了,缓步踱到了紧挨着的阅览室去,见那儿也有不少书放在地上,成长方形堆成半米高的“墙”,挺齐整的。此时白副站长的侄子白刚正伏身在地上看着其中一面“墙”的书,可能在找哪本书,没有找到就走去了书架前,拿本子对着已经摆放在书架上的一些书籍在作着登记。   从振中的直觉里看,这儿的速度只会比借阅室快,而不会慢。   这时白副站长从后边跟了上来,说:“那些书我们已经摆了一整日才摆到那么多,因为分类整理是很耗时间的。”   听了这样的解释,振中不能不认可他了:也许是先把书籍摆放上书架还更耗时间,不如先堆放在地上作了登记再摆放上书架,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告诉他:“我这次是给你们的申请报告作一个答复,增加人手的事我跟镇长讲了,他同意你们的要求,明日就可以叫她来上班。她原来是在县里印刷厂工作的,下岗已有几年,来这儿做正合适。”   说完他就想离开这儿了。   白副站长却没有让他那么快走,而是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刘站长,国庆节快到了,到时展览厅得布置至少几十件展品,但我们有两件制箔机器模型坏了,不知领导能不能叫人再做两件来?”   “这个容易,没问题。”振中干脆地说,马上想到了唐鲁立。   白副站长眉开眼笑:“那我就放心了!”   振中不再多说什么话儿,离开了这儿。   走在街上,雨落不大,但有一两个男人无遮无盖的在雨中跑着,也很快给弄得浑身的。   振中来到了唐鲁立开的烧焊店时,唐鲁立之妻正拿着扫把在清扫垃圾,而唐鲁立则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似有所思。振中一见他便热和和地问:“唐鲁立,今日没生意啊?”   “是呀,没点儿生意。”唐鲁立脸上带点儿微笑地回答。   “如果让你搞两个模型出来,你有没空?”   “这个……搞模型是做什么用的?”唐鲁立盯视着他反问。   “是这样,文化站在国庆节期间要摆出去展览。”振中告诉他。   “有没报酬呢?我是要花很多时间去搞的,如果让我搞,应该给我一点儿回报才行吧?”   “应该给你回报,你看要多少钱呢?”   “多我也不敢乱要,只要两三百块钱就得了吧。”   “好,我回去问问白副站长他们,看看他们的意见怎么样。”振中留有余地地说,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   刘振中离开烧焊店以后,唐鲁立心中充满了喜悦,眼睛发亮地对曾小丽说:“老婆,如果这次搞的机器模型能拿到两三百块钱,我就给你买一套裙子。”   “才两三百块钱啊?太少了,要是有两三千块钱还差不多。”曾小丽看也不看他地道。   唐鲁立笑着说:“像文化站那样的单位,很穷的,虽然是财政拨款,其实比我们也强不了多少,哪儿拿得出那么多钱给我们呢?能拿两三百块钱就差不多了。”   “那你就抓紧时间搞吧,给多少就算多少,好过没有。”曾小丽说。   “不用急,等刘站长来回了话儿再搞也不迟。”   唐鲁立很笃定,搞机器模型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刘振中到时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他突击一下就会完成了。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体态婀娜地走去了抽屉前,打开抽屉拿出耳挖子,很悠闲自在地坐到一张椅子上去挖耳垢。   唐鲁立凑前去,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儿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哝哝地道:“你莫碰我,要叫我耳朵穿孔那可就糟了。”   听她这样说,他慌忙放开了她,说一声:“看我真粗心,看我真粗心!”然后他就走开去了。   ……………………   刘振中再次来到了文化站,一见白副站长就说:“老白,搞制箔机器模型的事情我已经同唐鲁立讲过了,他可以给我们搞。”   “哦,那就好,那就好。像他那样获奖成功率比较高的人,搞这种模型应该没问题。”白副站长满脸带笑地回答。   振中正色地说:“你莫高兴得太早,他讲到时得给他两三百块钱辛苦费,你看怎么样呢?”   “这个,这个……”白副站长突然迟疑了,嗫嗫嚅嚅地说,“我们经费那么紧张,哪能拿得出来。”   振中见他面现繁难的神色,便漫不经心地说:“请人做事,总是要破费一点儿人工费的,不然哪个给你做呢?”   “那倒是,就看镇里能不能批一点儿了。”白副站长说。   “这个你可不必想,镇里经费也一样紧张。”   “要这样,那我们干脆自己做算了,只要能蒙混过关就得。”   “你们自己做能得?”振中一脸怀疑,“我跟你讲,这种事情我是不会自己去做的,你们我也不大放心。莫到时弄得牛头不对马嘴,给人看着笑话,那就太不象话了。”   “这你就放心吧,我在中专终究是学物理的,再怎么差劲也能搞出模型来。”白副站长颇有自信地说,“拿去评奖的发明我也许搞不出来,但搞出去做样子的模型应该没问题,毕竟它们可以有相片照着做,不用我去呕心沥血,冥思苦想。”   “那可是摆出去展览的呵,要讲求质量,宁缺勿滥。”   “这自然,我自己既然要搞,就会努力把它搞好。”白副站长略带踌躇地又说,望向白刚等问,“喂,这下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们愿不愿意做啊?”   “会发给我们多少钱呢?”邓志方抢先凑过来问。   “那个唐鲁立讲让他做就给他两三百块钱,我们自己做也用那两三百块钱分吧。”白副站长说。   第二八六章   “才两三百块钱,太少了,分两三千块钱还差不多。『”文清蓉插嘴道。   白副站长望向振中,无可奈何似地道:“你看他们,胃口多大!”   振中向他挥挥手说:“这是没得讲的,人那么多,不拿多点儿钱来分,哪儿会叫他们欢喜呢!”   说完,他便走到一旁去浏览了一下铺展在地上的书籍,并拿起一本来打开默读了几行,然后便离开了这儿。   振中再次去找唐鲁立时,由于事情出现了变化,他拿定主意要快点儿告诉唐鲁立,以免他已经开始做模型,后果会更不好。虽然白副站长他们自己搞模型可能跟唐鲁立搞的相比判若云泥,但他也不能太反对,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既然他们自己的人能够搞出来,就算最多搞成个马马虎虎,又何必要去另请别人呢?   振中来到了唐鲁立的烧焊店前,不知为什么,见了唐鲁立他说话也由不得有些嗫嚅了:“唐鲁立,真是不好意思啊,白副站长讲模型他们自己能搞,不用请你了。”   “是吗?他们自己搞得了?”唐鲁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勉强地问。   这时振中也不能不觉得抱歉,只得赔话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搞,只是他们自己讲想搞。不过真是对不起,很对不起,我叫了你搞又搞不成。实在是镇里太缺经费,拨不了多少,没办法给你搞啊。”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讲。”唐鲁立的神情变得舒缓起来道。   振中点点头,连说两声:“好,好。就这样,就这样。”然后他便撒步离去了。   背后听见唐鲁立两口子好象在窃窃私语。   ……………………   几个小时后,风雨逐渐减弱了,曾小丽看看桌上的挂钟,轻轻地说:“还有半个钟我就要回去吃饭带饭了,雨再下小一些就好了!”   “就是,怎么老天爷不听我们小丽的话儿,快些小下一点儿来呢?要听话他可真是乖了。”唐鲁立笑着开口道。   这时一部面包车停在烧焊店门前,然后一个长头男青年便肩挎照相机,手扛摄像机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为怕雨淋快步跑进了烧焊店里。   唐鲁立纳罕:他是不是要来定做防盗门、防盗网的呢?可他怎么又扛着摄像机呢?   来人一到唐鲁立跟前便自我介绍:“我叫窦涛,是市电视台的摄影记者。”   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证和一本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证递给唐鲁立。   唐鲁立不做声,他心里猜测对方找来会有什么事,是不是与他的业余科研有关,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的消息。   窦涛把会员证给唐鲁立看过了,又送到曾小丽跟前说:“我叫窦涛,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市电视台记者。”   他给曾小丽看了很久,待她看清看楚了,然后他才收起来,向她问:“你是不是叫曾小丽呢?”   “是啊,你怎么知道?”曾小丽疑惑。   “当然会知道啦,你生得这么靓,早就名声在外,整个市里的人都知道了!”窦涛笑着说,补充一句,“我是一个至诚人,同你讲实话吧,我是从这儿的县电视台记者给你摄的节目上看见你的,你不是曾经逃婚,他们采访过你,然后让市电视台播出过吗?”   “是采访过,你这下来又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我从他们以前送市的电视新闻短片里看见你那么靓,早就记下了你的名字。这下我要搞一些专题人像摄影,所以就来找你了。”   曾小丽望向唐鲁立,神情复杂。   窦涛带上和善的笑容又道:“你莫担心,拍一般的人像摄影我在外边拍,拍三点式我同你一起进去拍,别人看不见的。”   “我能不能给他拍呢?”曾小丽显得很犹豫的样儿,向唐鲁立询问。   唐鲁立是一个真性子人,觉得拍艺术相片和摄影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像曾小丽长得这么美丽出众的姑娘,不向艺术献点儿身,让更多的大众看见、欣赏也太可惜了,便庄重地点点头,对她说:“你给他拍吧,只要不过分就得!”   得到了他的赞同,曾小丽便立刻跃跃欲试起来,一撩头对窦涛说:“好,你给我拍吧,我愿意给你拍!”   唐鲁立是一个有主见、又做起了生意的人,他还补充一句:“不过你得给钱给肖像权费!”   “得。这下拍照每个钟给一百,以后如果拿去参展或者表,每选上一幅我还可以另给五十。这下我就写份合同书给你们,让你们先收好,心中有个底。”窦涛很爽快地答应,他肯定是一个早经过这种事情的人,当时就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三下两下写好,交给了唐鲁立。   有了合同书在手,唐鲁立便让曾小丽听从他的使唤了。   窦涛用摄像机和照相机轮流在铺头里给曾小丽拍照,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侧面,一会儿又正面……不断指点她变换姿势。取景,测光,测距,对镜头,按快门。忙了半小时,便叫曾小丽进隔扇里去。   在他给曾小丽拍照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围到门前来看稀罕。他叫曾小丽往里走,那些人也要跟进去。   唐鲁立怕滋生事端,想拦阻这些看热闹的人。但窦涛却不以为然地向他挥了挥手说:“还是让他们进吧,不要太封建!许多人拍都给别人旁观,更不必讲我这下只给你夫人拍三点式了!”   听他这样说,唐鲁立迟疑了一下,心里斟酌着该不该听他的话儿。想到自己的妻子以前从来没有在人前穿过三点式,现在突然在人前乍,实在很吃亏,想反对。可转念一想,现在很多确实是已经越来越不避人眼目,人们见怪不怪了,自己的妻子只是在人前露个三点,就当做一回内衣模特一样,便释然了,不再拦阻往里进的人。只是他把转闸门拉下来了,遮挡住不再让更多人进铺头,以免人太多挤破房屋,丢失东西。   第二八七章   窦涛一进内隔间便自己动手把床上的蚊帐取下来,然后叫曾小丽上床,对她说:“你只消脱到还有内裤同文胸就得了,躺在床上做各种姿势。『.%”   曾小丽望向一个挨一个站在床头围观的人们,很踌躇,没有着急脱衣裙。   窦涛在一旁谆谆地催促她道:“快脱吧!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才脱到三点式,很多女人游泳不是都这样穿着游的吗?你怕什么时候你身材这么匀称,展示出来会多迷人,以后别人看见你,都会想到你这种靓哩!”   “我的身材不匀称,并不匀称。”曾小丽言不由衷地说。   “匀称,非常匀称。”窦涛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道,突然转向唐鲁立,“唐老板,干脆你也上床拍吧,只穿一条短裤,同你夫人拍一组床上的情侣照,你生得也挺靓的,同她很般配。”   唐鲁立想不到他会拉上自己,脸儿突然有些烫起来,觉得他当着人面又叫曾小丽又叫自己脱衣裳拍照的做法似乎有些那个毕竟脱得只剩短裤、文胸不是世俗常见的事情,能够遮羞也易传成丑话,想不找麻烦,以免给罗顺初那样的人钻空子诋毁他。但他终究是一个能够接受新事物的人,在脑子里闪过一阵纷纭的杂念后,终于大着胆子脱剩一条短裤躺上了床去。   窦涛又恳切地催促曾小丽脱衣上床,曾小丽终于没有那份勇气,于是他便让她着衣裙上床和唐鲁立拍情侣照,不停地转换角度,直到把他们折腾到气喘吁吁、没精打采了,才交给他们两百块钱说:“今日就先拍到这儿吧,明日我想请曾小丽再去县艺术团同演员们一起拍一些,希望你能去啊!”   说完他就告辞离去了。   唐鲁立想不到窦涛在铺头里拍过了,还要约请曾小丽去县艺术团拍,有些生顾忌,怕他们到了那种地方会出越轨的事情:曾小丽生得这么靓,谁敢保证窦涛不会对她垂涎欲滴呢?但他不好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重新打开卷闸门,看热闹的人们散开去了,曾小丽要回去吃饭、带饭,也骑了单车离开了铺头。才相隔不过一刻钟,曾晓惠竟蓦然出现在了这儿门前,像平静,又像艾怨地对唐鲁立说:“阿立,我就要结婚了!很快就要结婚了!你到时去喝喜酒吧!”   ……………………   曾小丽站在卧室里的大镜前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装扮。她先穿上满喜欢的一套蓝衣裙,戴上项链,再涂上口红,抹上脂粉,把自己修饰得尽可能地漂亮。   昨日中午窦涛预约她去县艺术团拍照,她决定赴约。她不是个睁眼瞎子,不会毫无疑问地认为他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尽管他在她两口子面前说话很和善,但从他的长头,从他过分开放的为人来看,谁也保不定他会不会对她做出暧昧的事情。但她却拿定主意要只身独往。真金不怕火炼,她是一个面对强徒难以屈服、会与之玉石俱焚的人,就像她在深圳打工的时候那样。如果他真的对她居心不良,她可以向他骂,向他咬,硬冲出来她周围还会有其他人哩,他不是说让她和艺术团的人一起拍照的么?   在曾小丽化着妆的时候,她心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胸口“怦怦”地直跳。在潜意识中,她有一个直觉,此次窦涛来找她,可能是她的一个希望,一个机会。她以前曾经是有过要当演员的梦想的,虽然不是很强烈,没有当教师、当公务员来得明确而具体因为她认为当演员是很难的,不是脸蛋长得好就能当,还要有才学、表演天赋和机遇。像她这样在小乡镇长大的女孩子,不讲才学、表演天赋,就是给影视、歌舞剧团的导演碰上的机遇也很少。而且更重要的是作为她自己本人,她以前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漂亮,漂亮到百里挑一的那种程度她以前还没有结婚之前,家里梳妆的镜子才有碗口大,看不完整自己脸部的轮廓,没有什么感性认识,连父母、阿哥在她面前也从来不对她说她长得“靓”,只是听到外边的其他人说她长得“靓”。因此要叫她以前主动地去追求做演员,那便没有什么可能。   但结婚后她对演员的幻想却比以前强烈、明确多了,认为如果给她机会,她可能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演员的。现在窦涛叫她去县艺术团,说不定是要引荐她去与该团的领导、编导什么的认识,把她推出去,到时她的梦便可圆,愿望便可实现假如她真的有机会成为一个演员,那她可就为家里争光争脸了!   面对这似乎触手可及的人生机会,命运转折的出现,你说怎不叫她想着就紧张,就忐忑不安呢?   不过曾小丽还是尽力压制住自己,提醒自己:不必高兴得太早,要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也许窦涛真的是单纯叫自己去与艺术团的人拍照,拍完照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即使没有机会成为演员,再给他拍一下照也是值得的,他要给她肖像权费嘛!   这样想定以后,唐鲁立便变得比较镇定起来,化好妆便出了门,到车站去坐车赶往县城了。   在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县城,然后再花十多分钟快步来到县艺术团,走到排练厅时,已经有十多个穿着一色白球衣的姑娘在练着正步走,练了一会儿就成蛇形相跟着来回转动,而窦涛则扛着摄影机站在一旁对她们拍摄着。见曾小丽来到,他便叫她跟在她们背后往前走,走了一圈又叫她排在前头往前走。   这儿正摄着像,一个与窦涛年龄相仿的瘦高个儿男青年,忽然出现在了这排练厅,安闲地在一旁站着,曾小丽听他对旁观的另一个男人说:“太呆板了。”   曾小丽不知他是不是指自己,脸儿有些烧,学着别人的样子尽量走好一些。   第二八八章   姑娘们走了四五圈,没有人叫停也自己停下来了。中文』网.ㄟ瘦高个男青年走到窦涛跟前,语气生硬地说:“窦涛,你莫自恃是市电视台的,就到我们这儿来乱拍照。”   “我是问过你们团长的,他同意我才拍哩!”窦涛振振有词地道。   “你太自作聪明了吧!以为团长出了去开会,我就找不到他对证!我刚才打了电话给他,他讲没同意你来拍照!”   “他怎么能这样讲呢?真个是翻脸不认人啊!”   “哪个翻脸不认人了?你讲清楚!”   “我是讲他……哦,哦,我哪个也没讲,这行了吧?”窦涛支吾其词。   “你讲话可要负责任,莫要随口乱讲,冤枉人!”瘦高个男青年直眉瞪眼。突然他扯住一个剪短的姑娘就往旁边一间洗手间拉,他先推开门进去,然后那姑娘也进去,回手关上了门。   曾小丽由不得咋舌:“难道这艺术团里的人,男女关系是这么随便、放荡的吗?”   不过她提醒自己,不要太惊奇,自己第一次来这儿,还没有弄清楚那短头“姑娘”到底是男是女。而且瘦高个和“她”进洗手间到底是鬼混呢,还是说些什么单位里的隐秘事情……   窦涛有些烦躁,眼睛左顾右盼着,不知要找谁。当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好进排练厅来时,便像找到了救星一样迎上去,对他说道:“陈编导,你不是同我讲可以来拍照的吗?”   “我是讲过可以来拍照。”陈编导语气和缓地回答他,随即又显出爱莫能助的样儿说,“如果团长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真专横!连拍一下照也不得!”窦涛突然骂出一句话儿。   “莫在这儿滋事。”陈编导对他摆摆手,并安抚他说,“拍照哪儿都可以拍,没必要非得来这儿拍。我早同你讲过,你来这儿拍是自己找病,自寻烦恼,有人会憎恨你,找你的茬的。”   “难道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吗?”   “我想是的。”   “太拙劣了!”   窦涛一脸不平。   陈编导没有再理他,望向伫立一旁正向他注目的曾小丽走过去问:“你是曾小丽吧?”   “是。”曾小丽妩媚地点点头。   “我以前在安都街上见过你,然后向人问过你的名字。”陈编导亲切地说,“我曾想问问你想不想当演员。但我们庙小,终于没有问。这一段时间我们要排一个新话剧肇祸,很需要一个像你这种气质同相貌的女主角,正好昨夜窦涛把他给摄的录像拿给我看,我就觉得要同你谈谈这件事,你愿意演吗?”   “我愿意。”曾小丽赶快回答,简直喜出望外。   ……………………   张卫云星期天一早就来到了曾晓惠家。他是骑摩托车来的,由于外边下雨,他披着蓝色的雨披,进门时那雨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叫原来干燥的地面很快便弄出了湿漉漉的一大片。   张卫云似乎有些不安,忙脱下雨披放到门边去,这时可见他裤管上溅满了泥水。由于曾晓惠正坐在厅房里搓衣裳,他见了她先嗫嚅地问:“晓惠,我把地弄得这么湿,怕不怕呢?”   “有什么怕不怕的,已经都弄湿了,还能再把它吸干净么?”曾晓惠淡漠地回答。   他们这一段时间的关系有些怪怪的。由于那日在居民区外因遇见曾小丽而坐过张卫云的摩托车后,曾晓惠在他面前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表现得那么反感,相反也在开始认真考虑她什么时候和他正式结婚,所以她才会特意跑到唐鲁立的烧焊店去,跟他说,她“很快就要结婚了。”而张卫云呢,也趁机“得寸进尺”,比最初来得勤了,一心就是要快些与她结成婚。   晓惠妈本来是在厨房里煮芋头做早餐的,一见他来便赶快走出厅招呼:“张子,快坐!快坐!等一下吃芋头!”   她对张卫云总是这么热呼呼的,完全已经当他是自己家里人一样了,一边说一边便去给他倒茶,倒好叮嘱他“同晓惠多聊聊”,把杯放到他面前之后,又进厨房去了。   张卫云在曾晓惠斜对面木沙上坐下来,想跟她说话,又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好。   屋外的雨点“噼哩啪啦”地敲打着窗户,然后顺着玻璃一道一道地流下来。   曾晓惠心中有些悒郁,一见着张卫云就生出这种情绪。当然不只是因为他长得丑或者也不是真的丑,而是他长的相貌不是那种容易讨她喜欢的相貌,她爱不了他的缘故,还有另外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爱上了唐鲁立却得不到他,最后让他给抛弃。自从他当面提出跟她分手起,她心中便有这种情绪,随着岁月的流失,特别是跟张卫云“谈”上对象后,这种情绪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还郁积得更强烈了。有时她很想去找唐鲁立,去看他英俊的脸儿,听他有男性魅力的声音,在他面前消除一些郁闷的情绪。但她总拿不出那份勇气。前日中午虽然鼓足勇气到他铺头找了他,却没有能够说几句话儿,只半真实半撒谎地跟他说“就要结婚了”。然后便忍不住要落泪,只低头跟他打了一声招呼,说:“我走了。”然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现在曾晓惠心中还带着那日见唐鲁立时郁结在心的无奈和遗憾,心境难以阔开。   张卫云是不会了解到她此时的这种思绪状况的,他只是很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眼睛老在那儿游移不定。   有好一阵,厅房里十分幽寂,似乎一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终于,张卫云开口了,声调平平地说:“晓惠,我今夜想同你去听歌,有一个外地的歌舞团到安都礼堂唱歌,你愿不愿意同我去呢?”   “我不喜欢听歌,从来不喜欢。”曾晓惠回答他的是闷闷沉沉的声音。   “那跳舞呢?河边有一家私人开的卡啦ok厅新开业,你愿不愿意同我去?”   “我不想去,那儿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   第二八九章   “哪能这样讲呢,只要是容许开业的地方,都是正经的地方,正经人都可以去……”张卫云说。   “那儿就是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曾晓惠面无表情地道。   “这个……”张卫云一时语塞。   曾晓惠低下头去,顾自搓自己的衣裳。   张卫云又开口:“那我请你去宵夜怎么样……”   她不耐烦起来,打断他道:“你莫再问我了好不好?这么愚笨,不知道别人没那心思!”   “我不是愚笨,我只是想请你出去玩一玩。”张卫云窘迫地为自己辩护,心有不甘地停了嘴。   曾晓惠搓衣裳不够洗衣粉,用完了临时想到要去买,便勉强地对张卫云说:“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在这儿坐坐!”   说着她便到卧室去翻出雨鞋套上,捞起门边的雨伞便往外走。   雨中的窗,透出一点儿淡淡的凄苦。   曾晓惠骑单车上街,雨颇大,四处的雨脚连连,又有一点儿凉风,一手抓车把,一手撑伞不是那么轻松,倒是那些同骑单车但披着黄色或者其他颜色雨披的人们要比她轻松得多。   经过扩充路面、沥青改铺水泥的中心街段时,挖得很深因而凹凸不平的烂泥路不能骑车,只能推着走。   这时在一处中心地带挖得很深,边上显得很高的地方,一辆铲土车竟然要从临时台阶上开下,给人看着挺悬乎的。   曾晓惠怕那车会冲向自己,便推着单车快跑过去,从另一侧看那车,现它有至少三分之一悬空了,既可能往一边倒下,也可能往前边冲下但往一边倒下的可能性要大,因为它已经越来越摇晃起来……   曾晓惠很怕那车倒下会滚到自己身边,慌忙往后退。也不敢看那车倒下的惨像,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从街上买了洗衣粉,曾晓惠没有再走主街道回家,而是选了一条僻道,多兜点儿圈往家走。刚一回到家她便收了雨伞,抖抖伞上的水,锁好单车走进屋去。   此时张卫云仍在厅房里,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   ……………………   雨幕时疏时密,雨量时大时小,落在人的心中,交替着起不同的感受。   唐鲁立买了几根油条做早餐,一边吃一边守在铺头里,有时想做事,有时又不想。自从曾小丽应邀前往县艺术团“拍照”以后,她便成了一个编外演员、临时演员。只是,因为她不是住在县城里,而是住在离县城有二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本来每日上午七点半就要去“上班”的,经过她要求,也改为每三日去一次,上午八点钟之前到,下午五点钟之后回家。中午有两个半小时是大家下班时间,她没法回到安都镇去吃饭、睡午觉,就在街上的小饭店去吃午饭,然后在艺术团排练厅里能睡得着觉,就睡一下,睡不着就不睡了。由于这样,在去县城的日子里,她就没法到铺头,他们的烧焊店便俨然成了光棍店,只有唐鲁立一个人在那儿守,一个人在那儿做,午饭也改由父母送了。   唐鲁立似乎应该为曾小丽感到高兴才对,因为像她那种相貌尤异、出众的年轻女子,不做演员实在是太可惜了。而她自己又愿意做,他哪有阻拦她的道理呢?但在他独自一个人做着事情或者不做事情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却又时常冒出一些隐忧:这世上存在太多诱惑了,到处都潜伏着危险,哪个男人、女人如果稍一不慎,就会落入人生的陷阱。特别是女人,像曾小丽那样年轻美丽的女人,除了可能会遇上男女共有的危险之外,还会另外存在一种特有的危险:成为的猎物。只要她一出到社会,一进入到男性人群中,就会有人对她虎视眈眈,并进而引诱她,占有她。如果她把守得住自己,洁身自好,风雨不动,别人可能无功而返;要是她把守不住自己,浅薄轻浮,随波逐流,别人就会有隙可乘。再加上她已经怀有身孕,带着重身子参加排练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想到种种利害关系,唐鲁立便一日一日难以心安。   当着曾小丽的面,唐鲁立有时也探问她在艺术团里的事情。当他旁敲侧击,或者小心翼翼地问她时,她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没心没绪,都不能给他很认真的回答。若他想寻根究底,她就会干脆不说,叫他更生疑窦。可他又不能太强迫她说,因为他俩的命运虽然串在一条藤儿上了,但互相之间却永远是独立的,各有各的一部分,谁也无法强求完全知道。由于懂得这一点,他便常常因有顾忌而隐讳不问,但她对他的态度却萦怀在他心中,叫他不能不难过地想:为什么像她那样深爱着他的人,也那么不愿把她在艺术团里的事情告诉给他呢?难道她在那儿真的有什么隐情?   曾小丽是一个颖慧的女子,有个性的女子,她想做的事情别人难阻止她,她不想做的事情别人也难强迫她。她在他面前没有心思多说艺术团的事情,也许有她的道理,毕竟她还不是艺术团的正式演员,在那儿还没有什么地位,是易感屈辱的,心情一不好,回到他身边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多谈那里边的事情了。他不必庸人自扰,她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占到便宜的,就像她在深圳时给他证明过的那样。   屋外一下雨,天色便总是很阴暗。唐鲁立牵挂着曾小丽,有时不能不愁叹地想:如果以后她能长期在艺术团做演员,他就得长久地独自一个人做生意了,盈亏都要他一个人承担,赚得到钱就好,赚不到钱他能不能做得下去呢?   雨线从屋顶落下来,将雨珠不时溅进铺头去。   唐鲁立才吃完一根油条,几个颇为陌生的小青年身穿雨衣突然拥了进来,眼谗地四处望着说:“这儿是靓妹住的地方,同别处是不同的,我们要好好看清楚它才得!”   第二九0章   有一个约摸十七岁、长头、手上夹着烟卷儿的小青年,头一个到隔扇里探了一下,然后带艳羡似地对唐鲁立说“老板,你可真有福气啊,能同那么靓的妹子上床,真是眼红死了人啊!”   这人的话儿唐鲁立一听就悻然,觉得他太轻薄,太无聊了但唐鲁立是一个想与人为善的人,不想意气用事,跟对方怄气,便平平淡淡地道“有什么好眼红的,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比如像你,以后就肯定比我有钱一样”   “有钱有什么福气?有靓老婆才有福气哩!”这长头摇晃着头说,手上的烟灰不时飘落到地上   “有钱是更有福气的,你这下不知道,以后会知道……”唐鲁立敷衍地再说   “这么讲,你有很多钱罗?”   “我哪有钱?要有钱就好了,做什么都可以哪像我,在这儿做生意做了那么久,一点儿余裕都还没有”   “怎么会没钱呢?你看你这店子生意多好”   “哪好就算过得去,也很快要拆了”   “这儿要拆?”   “是啊,如果逾期不搬走,不仅没钱赚,还得给罚钱呢”   这长头似乎觉得没味了,很不雅观地往地上乱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就伸手从小桌上抓起一根唐鲁立放在那儿的油条,握成一团吃起来,并招呼别人往外走了   唐鲁立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拿起一根油条来吃看见铺头里光线太暗淡,阴阴沉沉的,便去开灯谁知才一按那白色的永威牌开关,它就“嗒”地一声响,灯没亮,它也再按不动了   唐鲁立很烦恼,只能去找出罗丝批来拆开它检修,因单个铺头断不开电,他便带电做,拿张板凳放开关下,自己站凳上做盖子揭了见原来是有个活动铜片滑向了一边,接触不上了,便再把它放回该放的地方,但它老往地上掉,连罗钉也跟着有时掉,叫人很心烦那活动铜片要把开关盒全拆下来平放着才放得稳,但整个拆下开关很费工夫,他没有那个心思,便由着开关继续钉在墙上去上铜片,心里悬望着曾小丽,好不容易才把它给弄好   ……………………   县艺术团在黑板墙上写了通知叫人去会议室开会,各人要带上自己准备好的礼品   曾小丽也去参加开会,但她新入这单位,因为黑板墙上也没有明白写清楚带礼品的原因,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通知带礼品,带些什么礼品她下意识里认为别人带去的礼品可能是拿来送给她的,她自己不必带,因此她便空着手,满怀欣幸的心情去看大家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会议室在艺术团大楼的三楼曾小丽从一楼走向二楼时,看见那个跟瘦高个男青年洪甫一起进过排练厅洗手间的短姑娘成思菲,此时正背对着她和长姑娘潘秀在转梯处低声地交谈着   成思菲很神秘地对潘秀说“潘秀,我泄露一件好事情给你听,昨夜那个老头儿叫冼淑曼去他房间,你猜他要做什么?他玩了冼淑曼半日x子!”   “这种事我还能想不到?哪个进了他房间都会出这种事的,你不讲都能猜得到”潘秀笑吟吟地说,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情   曾小丽不爱听人背后说闲话,认为那是小肚鸡肠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但她现在听见了,又不好表露自己的想法,便装着没有听见的样儿要走过去   但她还没有到她们跟前,成思菲先回过头来拦住了她,居心叵测地道“呵,曾小丽,你是我们艺术团这么多年来生得最靓的妹子,以后可得小心啊!”   “我要小心什么呢?”曾小丽心不在焉地问   “当然是小心x公了,这你还不知道吗?”   “愿听其详”曾小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说,向她凑近了一点儿去   成思菲拼命地显示自己,也向她凑过来一点儿道“你新来,这种事当然不知道啦,要知道那可就神了而且在这艺术团,很多事除了我,其实也没别人知道”   “如果别人都不知道,那你也不必同我讲,我听了也没用的”曾小丽想避嫌,希望她不要说曾小丽看出来,这成思菲是一个小心眼儿又有心术的女子,谁一跟她搅在一起就会惹上晦气,以后遭人嫌憎的   成思菲却要给她讲,心气不顺似地说“做什么不同你讲?你是一个太单纯又太天真的妹子,很容易上人当的信不信由你如果我不先同你讲清楚,我怕你以后会给人当马骑,到时后悔也来不及哩”   “瞎说,我又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妹子,哪个敢随便在我面前放肆呢?”曾小丽不以为然地道   “这可难讲啦,像你这样喜欢做演员的妹子,x公要给你些小恩小惠,看你不给他降伏”   “哪这么容易,难道在艺术团里是某个人一手遮天么?”   “当然不是,但他可以给你小鞋穿,对你做小动作,叫你老是下不了台啊”   “如果这样,那我就不在这儿做了,我也不稀罕在这儿赚那一点儿钱”   这儿正说着话儿,忽然从楼下走下来了陈编导等几个人,成思菲忙住了口   陈编导经过三个姑娘身边时,戏耍地对成思菲说“我讲小成,你可莫太犯小性儿,信口开河,挟私报复呵!”   说着他们便走了过去   成思菲对他们的背影轻“哼”一声,朝潘秀两个摆摆手,也跟着上了三楼   曾小丽等进到会议室时,全团的人已经几乎到齐,再等一下,团长便宣布开会了   曾小丽开始选择远离成思菲的地方坐,谁知成思菲很快便跑到了她背后坐下来,一边听会一边便跟杨晓澜打情骂俏寻开心而他们旁边的秦平听了一会儿,也凑过身去,半用粤语半用普通话向成思菲献殷勤道“我讲我的美人儿,你今日可比昨夜还俏了,真是天下少有啊!”   第二九一章   ~“放你的狗屁!我会靓?要靓早做主角了!”成思菲佯嗔作怒   秦平涎着脸儿,倾慕似地再说“在我眼你当然俏,如果你给我亲一口,我一定高兴死了!”   “一派胡言!你从来只爱那个不会下蛋的小母鸡,没爱过我,我会信你!”   “做什么不信我呢?我对你可是很痴情的!”   成思菲“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嫌怨地对杨晓澜说“在艺术团里,我一向最爱你同洪甫但你总同那个不下蛋的小母鸡胡搅,老给她小恩小惠,我只好选择洪甫了有时我真是恨你啊!”   “是吗?有没搞错,竟然恨我!”杨晓澜嬉皮笑脸地问   “怎么会搞错?一点儿都不会错!”成思菲舞动她穿了戏装的手臂说,“我觉得你真是傻,那个小母鸡只同x公鬼混,你却老要围着她转!”   “请你行行方便,莫在这儿这样乱讲”杨晓澜嘻嘻哈哈地再说   “我就要讲!不讲你不会清醒!”成思菲带不平地道,又三年早知道似地转对秦平问,“你讲x公做什么那么爱同小母鸡鬼混呢?那是因为她有个姨丈在市里做部长,x公想走她的门路调去市区,所以就那样做了!”   曾小丽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成思菲挺过分的,很爱掀风鼓浪,说出些不一定存在的事情出来她想好言相劝成思菲不要再说,又觉得自己没那资格她还不是艺术团的正式员工嘛,便只能保持沉默   来开会的人个个都一人坐一张坐椅团长讲了一阵话儿后,就叫大家拿出他们准备好的礼物,说局长这次生日,送的东西既要好,送得出手,又不要太花钱,叫局长不好接受   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讲,这才知道那些礼品不是送给自己的,而是针对局长行人情的,这样她原来因误会而产生的一点儿欣悦感,便烟消云散了   许多人听了团长的话儿之后,都相继把自己准备好的礼品拿出来,举得高高的给他检查这些礼品有铁盒的,也有纸盒的,大的有两三本书那么大,小的也至少比一本书略大、砖头厚,外壳都印得很精美团长叫打开来看曾小丽也凑过一点儿去,见有的里边已经放进了东西,有的里边却还是空盒   成思菲很显摆地把她的铁盒举得特别高,结果招致了杨晓澜的戏谑“你的礼品这么大盒,一定举得很辛苦,也送得太多了,分一半给我吧!”   成思菲撇撇嘴,“啐”了他一声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曾小丽一个人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的,原本别人没有预先点醒她,给她透露内情,她没准备任何东西也情有可原,但她却仍然有些窘迫,有些难为情,但心却想“我是新来的,工资还没领过,如果也要我送礼,一下花去几十块钱,那我可舍不得!”   她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做一个硬纸壳的礼品来送,觉得虽然寒碜,但肯定挺有意思的   别人6续往主席台上交礼品了,曾小丽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呆着,便上厕所去这楼层的女洗手间是比较简式的,没有独立单间,也没有完整砌墙隔坑,整个是沿墙边砌成的便槽,每隔一米的距离就从墙面上砌出二十厘米宽的简单砖隔,也就形成了一个人占一“格”的蹲位了,互难遮掩,特别是各蹲位打对面,互相之间的便一览无遗   曾小丽进来时里边还空无一人,她心想,在她解完手之前最好没有别人进来,不然同是女人她也不习惯   但她才走到屋间,成思菲便跟了进来,脸上似乎带着一些对她恼气的神情她不知自己是不是无意之间得罪了这个有心计而小心眼的女子,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想闪开一边去,可又怕她会更恼怒,便给她先在正面墙前的一“格”蹲位上蹲下了,然后自己才在斜对向她的右侧墙前一“格”蹲位上蹲下,眼睛故意转开,不向她那边望过去   ……………………   刘雅芳花了一元五角钱买了一支香口胶,闷闷地呆在父母家的一间小屋子里,关着门,在床上斜躺着,撕开一片放进嘴去,先嚼净甜味,然后用舌头和牙齿将它展长开,试着想将它“弹”响,可哪有什么可能呢?一点儿着力点也没有,倒是乱咬的时候偶尔出一两声“哒哒”似的脆响,叫她连连摇头“没意思!没意思!一点儿都没意思!”   忽然,彭林杰开了摩托车到刘雅芳家来,同时带了不少的水果来,一些请雅芳爸妈吃,一些仍然用尼龙薄膜装着,对刘雅芳说“走,阿芳,我们两个今日一起去郊游”   彭林杰很少带刘雅芳出外去郊游,不知他哪儿来的雅兴恰好她昨日刚来了“小朋友”,身子有些绵软,不是很大兴趣,便推拒说“我今日不想出去玩,过几日再去吧”   “做什么今日不想去?你看天气多好,不仅停了雨,还出了太阳,到外边玩才好玩哩!”彭林杰一副很心切的样儿说   “就算出了太阳,那路可能也还不很平,一定很滑,我怕摔跤”   “不会摔,不会摔,我先去查看过了,到处都干极了”彭林杰满腔热情地又说   刘雅芳看着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儿,心里寻思着他在单位里可能遇到了什么欢快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满心希望她和他一起出去郊游   想到他除了跟她有恋爱关系之外,似乎也跟其他女子藕断丝连或者有暧昧关系,她不紧紧抓住他,他就会和其他人交往,再加上父母也给他帮腔,母亲说“去一去也好,省得老闷在家里”父亲说“他叫你去你就去吧,年轻人就是要会想事,该玩的时候就得玩”她便只得答应了他   彭林杰见刘雅芳愿意和他出外去,立刻便笑逐颜开了,跟刘雅芳爸妈各道了一声好,然后就拉着刘雅芳出了门   第二九二章  刘雅芳原以为彭林杰这次带她出来郊游,会只在安都镇附近的农村逛逛就算了,不会去很远的谁知他们离开安都镇上没多久之后,她才知道,他是往那最不见人烟的“跨”市公路一百多公里外才见外市的一个县城的公路朝前开去这儿公路两旁到处是雄山,是峻岭公路本身也常要盘山绕上,靠在外边就是悬崖,挺有些危险的   彭林杰却不管这些,信心百倍地径往前开去,直到丢开安都镇已经二十多公里远,前不见村,后不着店了,路边尽是密密麻麻的丛林,他才停下车来,推着摩托车朝一条小径往一座大山走去,同时招呼刘雅芳说“里边有一个地方很好玩的,我们进去玩玩!”   刘雅芳对他是既不信任,又有些不放心的,因为他至今对她的爱还不很专一,似乎对别人也另有所恋,因此心存疑虑,不解地问他“你做什么带我到这儿来玩呢?那里边有什么好玩的?”   “有,非常好玩,你进去就知道了!”彭林杰一副很热切的样儿说   刘雅芳不知跟他进去好还是不跟他进去好,心有些犹豫她对来这样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好奇心可是她又不能拒绝他,毕竟他已经是她喜爱的恋人,她得顾着这层关系   山路很难走,把摩托车往前推实在够戗因此没有进去多远,彭林杰便累得气喘吁吁了,干脆将它藏到枝叶很密布的树草丛,然后对刘雅芳一挥手道“走,我们步行去!”   刘雅芳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就由他带头,她跟在背后往前走他总想与她携手并肩,无奈路太窄了,无法叫两人挨着走,只得作罢   他们进到山便兜来转去,刘雅芳很快便不知哪儿是东西,哪儿是南北了,因为树太高、太密、太多,几步之外便难看见人路上彭林杰突然掀动刘雅芳的裙子,笑嘻嘻地说“阿芳,我们谈恋爱这么久,至今还没一起睡过,这儿景色这么好,又没人看得见,这下我们就来一下吧?”   刘雅芳佯嗔作怒,“骂”他道“你心眼这么坏,带我来这儿就是想打我这主意啊?”   “那可不是,我是带你来看好风景的”彭林杰忙收起笑容说,“同你来只是小意思,你愿意给我我就来,你不愿意给我我也不会勉强”   “那就不要来”她阴起脸儿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再过一刻钟功夫之后便走到一处山环水绕的低洼地带,彭林杰高兴地说“到了,这是个多么美妙的地方啊,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刘雅芳四处细看,觉得他眼光不错,这儿确实是挺幽美的,便欣喜地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儿这么好看呢?”   “那当然知道啦,我们做刑警的经常要追捕逃犯,什么地方会不去?”彭林杰平淡地说   刘雅芳听他提到逃犯,当下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眼睛忙四望,不知此时这周围会不会也隐藏着有逃犯,在他们靠近他时,他就侵犯他们,抢劫他们,杀害他们……   彭林杰看出了她的紧张心情,笑着说“你不要怕,这儿哪儿会有什么人来?莫讲逃犯,就是其他人都可能一年半载不会来哩而且你想想吧,我既然是做刑警的人,武功自然是比那些逃犯强的,你讲是他们厉害呢,还是我厉害?”   听他这样说,她便放下了心来,笑滋滋地道“当然是你厉害,逃犯哪儿会有你厉害呢?只是你自己都知道来,别人怎么会不知道来!”   他们找地方坐下来,边吃水果边观赏景色彭林杰吃了一个橙子,忽然搂住刘雅芳说“阿芳,行行好,我这下实在忍不住了,你还是给我先来一下吧?”   “不,不得”刘雅芳想到自己跟两个前“男友”的过去,心产生阴影,便拼命拒绝   彭林杰却涎皮赖脸道“怎么不得?是怕我会吃了你?”   “不,我以前做过很多傻事,这下不敢再做了”   “你怎么……是不是嫌弃我?对别人那么松,对我却这么严”彭林杰有些懊丧,很快泄了气   刘雅芳觉得对不起他,可也没有办法,她以前做过的错事太多,叫她总存心理负担,不敢再把自己轻易送给人   然后他们便继续坐在那儿吃水果、看风景、闲聊只吃了几个水果之后又沿山边环绕地走   看起来彭林杰这次邀刘雅芳来这儿玩是早抱有邪心的,走到一处地面较平,长满杂草的地方时,他又再次提出了要跟她亲热的要求,嘴里说“我爱你,爱得真是要死了,你不给我我情愿不活了”   刘雅芳终究是一个心软的人,觉得他即使不是心口如一,跟她亲热过后,也不会轻易弃她而去吧?便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   彭林杰一听她愿意给他亲热了,很高兴,当下眉开眼笑地说“这还差不多”然后他就急不可耐的就向她伸手过来和她亲热起来完毕,他心满意足地一手抚摸着她的手臂,两眼盯视着她的身子,不知怎么突然露出了嫌恶的神情道“你怎么会那么脏呢!”   “你瞎谄!我怎么会脏?你才脏哩!”刘雅芳想不到他“享用”过她以后,会突然说出这样的混话来,很恼气   他却直摇头道“确实是不大干净!终究是一个下贱的人啊,身子总不会很好”   “你……你……”刘雅芳说不出话儿来,觉得很后悔,她不该没有先见之明,抗不住他的要求叫自己给他亲热了,这下可好,他这样一讲,自己的污名可就难以洗刷了   她感到他是显露了原形,不是真心爱她,只是抱着要玩弄一下她的目的来与她周旋,待他的企图一旦得逞,他就会翻脸不认人,弃她而去了   果然,彭林杰先穿好了自己的衣裳,又叫刘雅芳穿好,然后就对她说“走吧,这下我先送你回去,以后我们的关系就从此一笔勾销了”   第二九三章   ~刘雅芳内心很悔恨,很消沉,想到自己今后要“含冤”活在世上,便由不得唏嘘起来,歇斯底里地对彭林杰吼道“你走!快走!我不要你送!我不要你送!”   “这儿离安都那么远,你自己怎么回?我既带了你出来,就要负责再把你送回去!”彭林杰好像担忧地道   “我不要你送!你走!你快走!我不用你管!”刘雅芳狂怒起来   彭林杰似乎更加不安起来,有些迟疑,好像还希冀再带上她,但终于又没有带,独自一人先走了   刘雅芳在那儿拼命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很难受,既哭自己的愚蠢,又哭彭林杰的薄情,但她不担心自己会回不去,毕竟这附近有条公路,到路边随意向一个司机一招手,那司机就会让她坐顺风车回安都的但她从山往公路边走时,却一不小心跌入一个浅浅的陷坑,膝盖撞到石头,给弄出了一点儿血晕   ……………………   唐母上街买干米粉,经过一处街边时,见地上散落了一些米粒虽然不是很多,她也移不开眼了,便往裤袋里找装的东西,摸到一张折在一起的白纸,便展开来,弯下腰去一粒一粒地捡起放进纸,捡完,也有一握之多,便包好放进裤袋里去   这时她又现面前的地上晒了一长方块的薯苗叶,是切碎了的,已经半干了这些人家专门晒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不会乱动,但离开它们十厘米、厘米的边上有一些给风吹开,或者主人剔开不要的碎薯苗叶,她却觉得让它们浪费可惜,便从裤袋里另掏出一张白纸展开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它们捡起来,到了这薯苗叶地块的尽头,她捡起的才有一握多,觉得太少,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便又不自觉地往人家晒的那些薯苗叶里抓来一些,使之有半斤重了这时她却觉旁边有人说话,便赶快侧脸望过去,才知道这薯苗叶是有两人守着的,那两人正坐在两三步远的小木凳上望着她哩!   唐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自己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人性的贪婪一面感到惭愧可看对方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她便没有将薯苗叶倒回地上去,赶快包起离开了这儿   从街上买回了四斤多干米粉,唐母走进工程队院子里就见老张由办公楼那儿踱出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   唐母笑着向他打招呼道“老张,昨夜玩麻将玩得很夜吗?”   “是啊,玩到两点多钟”老张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赢到不少钱吧?”   “我还能赢?输了一百多块”   “唉,玩麻将总没什么好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输得起!”   “我有时也很不想玩了,可别人都玩,自己不玩又不得”   “是啊,住在这样的地方,有时真是身不由己啊”唐母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便回到了自己家去   她进厨房先生火煮粉,铁锅里盛进了半锅水柴火燃着了,她便漱牙、洗脸脸盆里早有半盆污浊的水,她漱过牙后,不舍得把它随便浪费,便拿来冲地,冲毕再装进点儿干净水去洗脸   刚把浸过水的毛巾往脸上抹,老张走进了厨房门,对她道“唐嫂,我同你讲件事”   “你有什么事?”唐母移开毛巾回头问   “哦,是这样的”老张显得有些踌躇地说,“我昨夜输得太多了,想翻回本来,这下向你借两百块钱得不得?”   “我不是不想借给你,但我们吃饭都成问题,哪拿得出呢?”唐母婉转地道   “你们阿立这下不是开了烧焊店?每月赚个千把两千块钱还不容易?”   “哪这么轻易!他做了这么久,我还没见他拿过多少百块钱回来哩”   “他肯定大把钱赚的我看他生意挺好的,搞烧焊利润又很高”   “我不知他有没钱赚,这些事我从来不问”   “当然大把钱赚啦大概每月赚两三千还不止你就借两百块钱给我吧?”   “我有当然可以借给你问题是我没啊!”唐母温吞地说   “唉,真是输钱容易借钱难啊!”老张很懊丧,闷闷不乐地从唐家厨房离去了   煮好了米粉,唐母便先给唐鲁立舀好一饭盒,放进一片调羹,然后又给自己和唐父、唐鲁花各舀了一盘,一起端过房间去   唐父坐在客厅里摆弄着三个儿女唐鲁立、唐鲁松梁彬、唐鲁花小时候的相片看唐母一见到相片上的二儿子便有些伤心,对唐父说“阿松真是可怜啊!好可怜啊!”   “是呵,真是好可怜!”唐父感叹地道,“自从头一次在看守所去探过他,我就一直没有舒心过”   “今日是探监的日子,你先把米粉给阿立送去,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探他吧!”   “得!”   他们赶快吃起早餐来吃完,唐父捧了饭盒就去给唐鲁立送,唐母则拿了兜捡拾起一些带给唐鲁松的东西   自从第一次探监确认“梁彬”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他们两口子就每隔两月去探一次儿子偶尔唐鲁立两口子也同行,从来没有放弃过一次“探监日”每次看见唐鲁松她都很伤心,很难过,痛悔当初不该因为家境赤贫就把二儿子送给别人,以至他因为缺少家教而走上犯罪的道路现在的他显得是多么猥琐,多么不见人形啊!跟唐鲁立相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都是为非作歹、玩火的罪过呵!要不是铤而走险,触犯法律,被关进看守所去遍尝铁窗风味,他哪儿会变得那么厉害呢?唐鲁松关了近一年后,他已经给正式判下来,由于他是“杀”人放火,虽然没有烧死人,但也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将会远押向外省去服刑十指连心,每次看见他她都很痛心,如果当初他不是给送给别人,他有父母管教,肯定会规矩得多,不去做出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低的事情来,而他们一家就会享受到人间的天伦之乐了现在可好,虽然能够见到他了,便全家却不是欢喜团聚,而是悲惨相会   第二九四章  有时唐母因为热望唐鲁松快回来,煞费苦心地想象有些人那样花一大笔钱早些把他赎出来可是向人打听探口气,却除了推脱、甩脸子外得不到什么好的回话法不容情啊,现在的人都唯恐自己的人格沾上黑点,哪有那么多的人肯以身试法,收下她的钱早把她的儿子放回来呢!在无路可走之下,她只好听凭命运把她的儿子关多久就关多久了,在每一次去探他时,她都唯有劝诫他,挽救他,要他好好服刑,好好听从狱警的管教,重新做人,为日后能够在社会上立足多学进点儿东西看守所每星期都给犯人上些化课,并每次都从不多的生活费里挖补出一点儿钱来准备不少东西送去给他开始唐鲁松对她和他父兄带给他的东西及劝诫的话语似乎不放在心上,只无动于衷地把眼睛望向别处,时不时流露出讥笑后来可能是经过狱警们的教育、开导,再加上家里人的一片真情以及唐母的伤心流泪,他慢慢有所改变了……   现在唐母为唐鲁松准备的吃食有爆米花,是用黄糖粘成一大块,然后又切成小块的她买了一大包,里边共有二十小块起先她想将这一大包爆米花全带去给他,后来想到唐鲁立、曾小丽回家时很少见到家里有零食吃,便留下了块,其他的用绳子绑紧袋口放进兜里另外吃的她还给唐鲁松准备了一袋奶粉、两斤糖果,还有昨夜先烧好的芋头以及一些换洗内衣   唐母正在屋子里急急忙忙地拾掇着探望二儿子的物品,老张忽然从外边走了进来,到她跟前低眉垂地道“唐嫂,我想搬家了,住在这儿没钱也要赌,我真呆不下去了”   “你买了房子吗?”唐母无所用心地问   “我哪有钱买啊?要有钱买我也不会向你借钱了”老张直摇头道   唐母便想“你没钱买房哪搬得了,讲得这么容易!”   老张眼睛盯着她手上的兜,嘴巴嗫嚅了一下,然后很不爽利地又开口问“唐,唐嫂,还,还是请你借点儿钱给我吧?这次我不借多,只借,借一百块得了”   “我不是同你讲了,我自己没钱吗?你怎么还向我借啊!”唐母烦躁地叫,觉得对方真是很令人憎恶的   ……………………   曾晓惠与张卫云“谈”对象,已经谈了有个把月,两人之间的关系仍然始终是若即若离,好像没有很大进展的曾晓惠看张卫云那张难看的其实只是比较平庸些的脸儿,总是不能顺眼,连正眼也不想多看,有时下了决心要跟他去扯结婚证结婚,很快又会打消这种念头,因此心很烦闷、败兴可父母在她面前老摆他的好,叫她虽然不想屈服于他们的压力,却也不能不对他尽量容忍着   张卫云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不管她喜欢他不喜欢他,每日在下班之后都必来看她她跟他说话他便兴趣盎然地和她说,她不跟他说话他也不勉强她从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实在人,对她的爱是真心实意的,久而久之她对他就不能不真的有些上心了韶光易逝,青春易老既然命运硬把他们糅合在一起,她又无法对唐鲁立那样的男子存奢望,她做什么不能听天由命呢?   不过曾晓惠还是不能那么快就对张卫云表露出太多的温情,权衡利弊,她采取了不动声色的态度,顺其自然地由着他来不停追求她,由着他向她献殷勤   这日晌午时,一家子围桌而坐,正吃着简单的饭菜,母亲忽然告诉父亲“阿张子他们单位有人昨日结了婚,如果我们晓惠不快嫁给他,叫生米做成熟饭,不知他会不会另找别人呢?”   她的话儿激起了晓惠爸的烦恼,也挑动了曾晓惠内心深处的一个“情”字,叫她不由自主地想“是啊,张卫云单位那么好,要是得不到她,他是可以另讨一个妹子的啊!这下的妹子想嫁他那种单位的人多得是”   这样一想,曾晓惠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表现得那么“被动”了,让张卫云总以为她对他一点儿意思也不会有,因忍受不了她的冷漠而弃她远去于是她决定现在自己要主动上他家去找找他了!   说做就做,她吃过饭后便快快出了门,找去张卫云所在的城监队宿舍院   可是站在这个大院的大门口,曾晓惠却蓦然有些畏缩起来以前她对他那么冷淡,现在主动来找他,这显得太唐突了一些,要是他给她好脸色看还好,不给她好脸色看她不是太掉价了吗?   想到这样的利害关系她便有些失去勇气,不敢去乱闯了   城监队院子不是很大,只建有两幢楼房,也显得挺空旷的曾晓惠还搞不清楚张卫云是住哪一幢楼,哪一层,哪一间她对那两幢楼房来回望着,心畏怯,便站在那儿畏缩不前   想到张卫云是一个温厚的人,又已经爱上了她,即使不欢迎她来这儿找他,肯定也不会给坏脸色她看的,她最后便决定还是要去找他先寻人问他的住处,在楼下见不着人,便向第一幢楼走去   从楼梯下上了第二层楼,曾晓惠便现这楼房虽然不高,却设计很特别,有自己的“特点”从二楼起同一层好像有两个楼梯上,一宽一窄;不仅如此,同一套房里或者两套房里,也似乎分别住着两家人或者三家人她向一“户”人家询问张卫云是住哪一间,到门前看见有一套房里似乎一家住卧室,一家住客厅,全都各有沙、台凳等整套家具和炉灶等,而且摆成互不侵犯的样子显见得他们不是同一家人但她看得出,住卧室的人另外有独门,个人和各种东西不易走漏和丢失,住厅房的人却难保证了而她问这些人张卫云是住哪一间,他们却茫然不知,其有一个只说他们是刚住进来的,不认识人   第二九五章   曾晓惠只好往三楼走自第一层的楼梯起,她就现这儿的梯级到处是污泥浊水,连墙上也多带污痕见此情景她不能不皱眉地想“这儿虽然是新楼,但脏成这个样儿,我嫁给张卫云以后能住得惯吗?”   从二楼往三楼去的楼梯处有个年轻人下来,曾晓惠先想闪避,但随即又想到她找张卫云问人,这不正好吗?便待他来到了自己身边时,顺势转身向他说道“这位阿生,麻烦问一下你,张卫云家是住在哪儿呢?”   “张卫云?我不大清楚”这年轻人马上摇摇头道   曾晓惠很疑惑怎么张卫云在这单位工作也没人知道他住哪儿呢?是他并不真的在城监队工作,还是他有什么需要避讳人的事情,以致别人不想轻易透露他的行踪呢?   于是她便只好耐着性子告诉对方,她是张卫云的未婚妻,因为以前没有问过他的住处,所以不知道他是住哪儿   听到她这样说,年轻人像恍然大悟似地道“呵,我知道了,你是要找张老师啊!他不在这儿住,我带你去!”   说着他便领先往楼下走去,曾晓惠尾随着他   下了楼,走出院门,年轻人忽然又停步问她“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张品乐呢?”   “不是,是叫张卫云”曾晓惠含笑回答   “我知道有个叫张品乐的,是老师,住在学校,我想起来了,他是结了婚的,他老婆姓刘,在城监队工作如果你不是找他,那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个了”年轻人爱莫能助地说   曾晓惠傻了眼,觉得真是啼笑皆非,来找张卫云,找了半日却枉费功夫!她只好颓然地让年轻人先走了,然后自己然若失地又向院里的两幢楼望去,心很窝憋,很窝憋   ……………………   午唐鲁立吃了几个母亲送来的清油大饼和菜粥,慢慢便犯困起来,没有人轮班去休息,只好打呵欠,伸懒腰,后来实在顶不住了,便伏在桌子上小睡起来   很快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本来唐鲁立的脑子里并没有想着什么事情的,可在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在自己也预想不到的情况下,却猛孤丁地闪出一个影像地球、火星等绕着太阳旋转,太阳系之外几颗慧星拖着长尾巴耀眼地猝然从边上直插到心……   一闪出这个影像他便再没有睡意了,整个人变得精神亢奋起来这时他敏感地意识到,他研究了不短时间的自动电炒锅,将会有重大进展了但它能给他带来什么思路的突破,那还得仔细地想一想,让它逐渐地明晰起来   像每一次的明创造一样,为了获得满意的结果,唐鲁立都必须潜心研究很久,不断地冥思苦想,不断地去旧迎新,推翻一个又一个不甚理想的方案、设计,最后才能获得比较理想的成果但以前他从来没有在睡梦或者半睡半醒的状态获得过什么灵感和启示,现在他有了这样一次“机遇”,便由不得有些惬意   唐鲁立是一个有头脑、有天赋的人,经过仔细的联想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解决自动电炒锅的关键思路不能采用锅底锅壳不动,而让菜铲自动翻炒的方式,应该改用锅底电源底座和锅壳转动锅壳需分内壳和外壳,内壳转动,外壳不必转动,菜铲固定不动固定在外壳上,而且确定合适的形状以及可能两铲的方式,让锅内壳转动时菜经过铲前自然翻转,就能达到几乎像人工炒菜那样的效果了说不定效果还会更好而采用锅底、锅壳不动,菜铲动的思路,就得解决更多的复杂问题,叫他依照自己所能参阅的极少量资料,完全无法找到成功的希望   这样想清楚以后,唐鲁立便快快拿出纸笔来把自己的这一创新思路给记录了下来   屋外传来了一阵曼妙的歌声,是任贤齐所唱的对面的女孩望过来   一边唱着歌,一边记着自己的好灵感,记完以后唐鲁立心便充满了难言的喜悦   收好纸笔以后,唐鲁立用电炉烧开水喝,同时脑子里想到了曾小丽自从她去了县艺术团做临时演员之后,他心总牵念着她这是种很没志气的念头现代社会,结婚男女的任何一方都可能会离开配偶到别处去工作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他却不能不老是挂牵着她,担心着她也许她是长得太美,也许他是杞人忧天,可他这种思绪就是难以排遣   曾小丽不是一个轻佻的女子,只要她是在正常的工作环境下她是能保全自己的清白的,就像她以前给过他的证明一样问题是她遇到陷阱会不会糊里糊涂的也跳下去!如果她跳下恶魔布下的陷阱,那她还有他可就要触大霉头了!   唐鲁立一边烧着开水,一边胡思乱想着忽然所租铺头那单位的高个儿给他送来了一封信,拆开看,见原来是那个向他们要过水又向他们借去五块钱的江西陌生女子在信她夹寄来了五元钱想不到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善良女子,真的是给人贩子拐骗出去的在信她用很多笔墨充满深情地对他们两口子表示了感谢,说他们是天下“最好”的“大善人”,叫他读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水烧开了唐鲁立便倒出一杯放在桌子上摊凉来喝,这时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铺头前,然后走出两个男青年来都是挺有派头的走前边的那个胖墩墩,穿着崭新的衬衫,打着蓝色的领带走后边的那个麻脸,穿奇装异服,但没有打领带他们一律是笔挺西裤、锃亮皮鞋,走路挺胸阔步的   胖子走到唐鲁立跟前,利索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阿生,我们是法院的我们单位在新城区新建了一幢大楼,想找人装修铁门、防盗,你能不能去呢?”   第二九六章  “能,完全能,没问题”唐鲁立谦恭地微笑着回答说他这一阵子上门生意不多,有时坐等一日也等不到一单,挺清闲的,他们找上门来约他,他正求之不得哩!   “你需要带上材料、工具到那儿连做一两个星期,走不走得开呢?”胖子又问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们是吃这行饭的,有生意做关一下门也没什么关系我们以前也时常关一下的”   “那好,你这店子就叫你内掌柜的看着,你这下先同我们去实地看一看吧”   “我老婆有事出去了,没有那么快回来,我可以把门关上”唐鲁立心愉快地说,把卷闸门拉下,锁上,然后就随着来人一起上了他们的车   驱车过了桥再走三里地来到安都镇新开的商业区,新建的楼房还显得零零散散的,大片大片平整了没有多久的山地还给人一种凌乱的印象   法院的人把唐鲁立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大院,四周已经砌起了两米高的围墙入门处是个后门胖子这样介绍,后门直对过去是个前门在前门旁建起了两座六层的新楼,瓷砖、门框什么的都已经弄好,但由于防盗门、防盗还没有安上去,楼上楼下到处都像张着血盆大口似的   面包车在后门处就停下来了,唐鲁立见院子里到处都长满了齐膝高的小草他随胖子和麻脸来到新楼前,先从屋外看到屋内,再由院里看到院外,但见那楼房近大门的一幢一边挨着围墙,一边斜对正门他已经是一个挺老练的烧焊师傅,凌空作业他也不那么惧怕了恐高症好像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因此他看过以后没有对胖子两个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心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们大院的正门不是开向老镇区,而是背对着它,叫下班的人多走点儿路呢?   ……………………   法院的胖子两个用面包车把唐鲁立送回了安都镇老街区,但没有干脆把他送到他的烧焊店去,而是在半路上就停了下来对他说“阿生,那事就这样定了,你明日就去做,上午点钟之前去我们这下还有事,不送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谢谢”唐鲁立不卑不亢地笑着说,对他们挥挥手,迈开大步离去了   经过一家铺外时,唐鲁立看见两个坐街边堆积货物的铺头前的男人,正在议论县里和镇上即将换届的事情,说有些现在当着官的人,到时可能就没得当了   听到这议论,唐鲁立联想到史委员,当了两届镇委委员也没有升上去,这次换届应该是属于没得当的人之列,便不能不设身处地地替他着想了当了官的人都很想往上升,史委员也不例外像他那样在官位上浸淫多年的人到时说下就得下,或者另挪一个差些的窝,他心一定不好受管窥所见,就可知他那日在大鸟饭店里给自己那副脸色是可以理解的了,自己不能归咎于他不近人情当官人做什么都爱讲公事公办,更不必讲是这种时候了   这样唐鲁立便决定,以后再不必去繁难史委员,也不必再去寻求往镇科技站进了有那工夫他不如自己奋一点儿,靠做生意努力赚到钱来,待富足了再继续搞科研,即使还是属于业余性质,也说不定会比调进镇科技站强得多呢   正走着,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聒耳的叫声,他忙往那儿望,看见两个人正在追打着,他一个不注意,脚踏进了一个裂口处,跌了个狗吃屎   唐鲁立觉得很不好意思,怕别人看见笑话,忙站起来,一边拍打着膝盖一边眼睛四望,看有没有人在对自己看他这一看,竟然看见曾学军脸上带笑从一家店门里走了出来,凑近他说“阿立,你是怎么搞的?走路也不看路,这么大个人也给摔一跤!”   “我可能是眼睛进了沙子,朦得一时看不见路,就给摔倒了”唐鲁立编谎话说   “是真的吗?要不要我给你吹出来?”   “哦,不用了,我一跌跤,眼睛又看得见了”   “呵呵,这就好,这就好”曾学军放下心似地又道,然后跟他说,“阿立,我这下想同你讲一件事情,你看我老没事情做,闲得太厉害了,是不是去你们铺头去学烧焊呢?”   “好啊,欢迎你!”唐鲁立立刻爽朗地道,随即又改嘴,“不过暂时还不得,我这下租的那个铺头下个月就要拆了,得等我们找到另外的铺头重新开了档才得”   “那没问题,等你们重新开档就重新开档”他说   “好,我到时通知你”   唐鲁立说着便快步走了开去   ……………………   曾晓惠的阿哥曾伟光剪得平头正脸的从外边回到家,见到曾晓惠便把她拉到她的房间去,压低声道“阿惠,我知道你有钱,这下借我一千块钱好不好?我有急用”   “我自己哪儿有钱,才借不了给你呢”曾晓惠皱起眉头说   “不借一千块就借五百块吧,怎么样?”曾伟光陪着笑脸问   “五百块也没有”曾晓惠嘟起嘴巴说   “那就两百块?”   “没有,没有,连十块钱也没有”   曾伟光没办法,又去厨房找母亲蹭,谁知却给母亲骂出了厅说“你是拿钱去玩妹子,多多也不够你花,想要我给你?不用想!”   他灰溜溜的,打算离开这儿,回他和老婆的另一个家去,但还没有出门,张卫云已经走进来了,他一见对方便忙招呼道“呵,是张子,快进屋坐!快进屋坐!”   随后他就和张卫云攀谈起来,为了谋求要借到钱,他拼命地迎合对方,因此两人谈得很投机说着说着他便一脸谦和地道“张子,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单位又好,花钱又不多,一定可以给我大的帮助这下我向你借一千块钱怎么样?”   第二九七章   WWW曾晓惠想不到自己的阿哥见人就借钱,跟他的相貌一点儿也不相配,脸上很挂不住,便从卧室里跑出厅去说“哥,你莫磨烦人了,张子哪儿会有钱借给你!”   “怎么会没有?他自己在城监队工作,他爸妈又在镇政府里工作,那工资哪儿花得完?”曾伟光强辩   “你有没搞错!他爸妈在镇政府里工作!”   “怎么会搞错?我还去过他家玩哩,他就同他爸妈住在镇政府里边”   听他这样说,曾晓惠祛了一个疑问原来在城监宿舍楼问不到他,是因为他本来就不住在那儿,而是住在镇政府里不过她却反对他跟张卫云借钱,怕张卫云瞧不起   曾伟光抹一鼻子灰,有些上气,却也没办法,只能满脸不快地从家里离去了   当夜他再回家来时,张卫云已经不在曾家了他见曾晓惠在厨房里洗衣裳,便跑到厨房对她道“阿妹,你还是借给我两百块钱吧,不然我今夜没法过了”   “你是拿钱去胡闹,我不能借给你”曾晓惠冷冷地回答   “哪个讲我是胡闹了?真会凭空捏造!”曾伟光强词夺理   曾晓惠漠视地说“是妈讲的,白天她不是这样骂过你吗?”   曾伟光耸了耸肩膀,又强颜欢笑道“妈就会乱骂人,哪个向她借钱她就这样戳人的后脊梁”   “妈从来不会乱冤枉人,我敢肯定是真的哩,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还不知道!”   “你,你!真会信口雌黄!”曾伟光突然气冲冲地道,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去   晓惠爸和晓惠妈都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的屁股一在沙上坐下,晓惠妈就数落起他来,说“你这个败家子,怎么这样不晓事啊,什么好事都不做,偏去花钱玩妹子!”   “妈,你莫听人家讲风就是雨我哪时花钱玩了妹子了?有可能吗?”曾伟光很烦躁,勉强捺住火气   晓惠妈恼恨地道“我还用听人讲吗?看我都亲眼看见过,莫以为我眼睛瞎!竟然有你这样败家的,破财玩了一个又一个妹子,连养家的钱都花光用光!”   “我哪儿花光用光了?看你讲的你去我那儿看过?还是去查过我的存折?”   “我用什么去看?去查?我只从你的为人就知道你什么都会花光用光,以后倾家荡产,叫家里都给你拖累!”晓惠妈切齿痛恨地说   晓惠爸也谴责儿子说“阿光,你玩妹子不得啊!这是步入歧途,自绝于人,是很过分的事要是你以后真的花光用光钱,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你出去乞食也没人会舍一碗饭给你吃的!”   “我哪儿会走到那一步呢?看你们讲的,真是操心过了头!”曾伟光气呼呼地说,在客厅里坐不下去了,又走进厨房,乞求地对曾晓惠道,“阿妹,你就借给我一百块钱吧,我会还你的,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我不相信你的话儿,你借我的钱还会有得还?骗狗去吧”曾晓惠没有轻信他的话儿,因为他以前也多次向她借过钱,但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现在他明打明是拿这钱去胡闹,就更没有什么可能还了   曾伟光十分焦躁,又乞求起她来“阿妹你就再借我这一次吧!如果不借我,我就没路可走了,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把!”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受着什么大危机逼迫着似的曾晓惠终究是他的阿妹,易生恻隐之心的,拗不过他的轮番纠缠,还是回卧室去拿来了一百块钱交给他   当日晚上,躺在床上以后,曾晓惠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她想到唐鲁立,也想到张卫云,更想到自己不争气的阿哥,内心很伤感,很悲凉   第二日早上一起床,曾晓惠的心就开始扑腾起来,对张卫云越来越牵肠挂肚,有一种要向他倾吐心声的   午十二点半,张卫云才来到曾家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曾晓惠一见他来到跟前,当即便悲喜交集,感情复杂地道“张子,我这下想结婚了!我们快去办结婚证,然后结婚吧!”   ……………………   陈编导叫曾小丽去一下他的住处,曾小丽有些为难这一个是因为他是在“下班”之后叫她去,占去她的“空暇”时间一个是艺术团里易传播流言蜚语,她怕与他沾上可怕的绯闻,因此存戒心   可曾小丽又不能不去陈编导是引她进入她喜爱的演艺舞台的“开路人”,她是不能对他敬而远之的,这不单单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艺术团里站稳脚跟,还为了以后能让他多看重,争取多些机会出演女主角,把名声创出去有了这些考虑,她便不能回避和他的单独见面了   曾小丽依时去了陈编导的住处,带着灰色的心情她以前没有去过他家,也没有向人打听过他的个人生活,这次一去,才意外地现他虽然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却还是孑然一身,整套房子里二房一厅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步除了靠厅门一间卧室里有张床、两个皮箱,客厅里有一个卧柜、一套电视、录像以及两张沙之外,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多的东西了,叫人不必再询问,一眼便可以看出主人是光棍一人住在这儿   陈编导的房门大开着,曾小丽来到他的屋门前时,从外往里可见他正在厨房里炒着菜   她心想他倒是很早搞饭吃,别人刚下班,他却已经快有得吃了!   曾小丽小心防备着别人逮住闲话说,便站在门前拘谨地喊了他一声“陈编导,我来了!”   “呵,快进来,快进来!”他回过头来道   她没有进去,只矜持地呆在门前说“我不进了,你有什么事就到门口同我讲吧!”   “你这么高傲?连进我的屋门也不进?”   “我……”   陈编导见她心存顾虑,没有勉强,而是迁就了她,嘴里说“得,你不进就不进吧,我拿点儿资料给你在屋外自己看”   第二九八章   说着陈编导便把炒好的菜铲进盘里,关了炉火,从厨房里带出几本书籍到门前递给她说:“这些书我只有一套,你就在这儿看吧,看完了还回我。”   曾小丽把书接在手里,一本本地看封面,见全都是一些表演技巧之类的书籍,上边都写着有“陈某某存”的字样的。这些书籍该坐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看才会看得进去,在这儿看,她容易分心,注意力不集中,看了也会等于没有看,那不是空耗时间吗?但她不便说,只能站在门前看起来。   陈编导没有多言语,见她读起了书,便又回厨房里去生炉火再炒其他菜,把铲锅声和一股又一股的肉菜香从屋里传了出来。   曾小丽才来到这儿一会儿,秦平便穿着一身考究的衣裳跑来了,手上拿着一封牛皮信,到曾小丽跟前问道:“你在这儿?”然后便直向屋里闯进去,嘴里嚷道:“陈编导,有你一封北京来的信,一定有好消息,快看,快看!”   “会有什么好消息?看你讲的。先放下,放下。”陈编导一副不以为然似的样儿说。   秦平却继续乱嚷嚷道:“信里硬硬的,一定有好事,大好事,让我也看看!”   说着他也不征求陈编导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就把信封拆了开来。当一个红本本给抽出来时,曾小丽看见上边印着“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证”的字样。   见到这本证件,秦平当下就妒忌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讷讷地说:“想不到我做了快十年了还是一个市级会员,你却已经是一个全国会员了!”   “你才做十年,我可做了二十多年啦!”陈编导笑呵呵地说,立刻容光焕了。   由于收到了喜讯,陈编导在接过牛皮信又仔细把那本全国剧协的会员证看过以后,不再留曾小丽在他这儿看书,而是叫她先回去,说以后有空再让她来看。   曾小丽离开了他这儿,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心中有些若有所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想到了唐鲁立,想到他拼搏许多年还是个市科协会员,跟陈编导相比似乎在能力上有不小的差距……   出了艺术团大门,曾小丽看见今日在县城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便坐车回到了安都镇上去。   刚下车,在路边她就遇见了魏军。   此时魏军肩挎一部相机,本来像要过街去的,见了她却把她拦住说:“呵,小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二哥今日买东西拿不出钱,叫罗顺初替他出了哩。”   “这关我什么事?做什么要告诉我呢?”曾小丽很恼气,厌憎他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她。   “我是让你警醒。罗顺初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你二哥若给他拉拢过去,肯定会对你不利的。”魏军提醒她说。   “谢谢你的关心,罗顺初确实是那样的人,我当然要小心他,不用你讲我也会小心他。”曾小丽冷静下来说,不知他是不是编的谎言。如果她二哥真的用了罗顺初的钱,以后肯定会给她带来负面的影响,她对此要有思想准备才行。但她现在不想多操这份心,因为想操也操不了,便赶快从他身边离开了。   ……………………   第二日上午,曾小丽随别人一起排练了一个半小时,中间时有胎动,叫她有些疼痛和反胃。但她尽力忍耐着,觉得并不太严重。要是到临产的那一日还是只有这样的反应,那可就要叫“阿弥陀佛”了。随后陈编导叫其他人自己研读剧本,却叫曾小丽去他的宿舍单独听他讲戏。   单独讲戏其实在排练厅也可以讲的,但他却要叫曾小丽去他宿舍,不知是何居心?曾小丽对此既困惑又苦恼,因为别人都拿怪怪的眼睛盯着她,特别是成思菲,看她的眼神好像曾小丽已经给陈编导剥光了衣裳似的,不知背后会编她什么丑话儿说。   曾小丽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性格倔强,她不怕别人诓骗她去对她使坏,但她怕成思菲那样的人用软刀子杀人。因此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进退维谷。   然而曾小丽最终还是去了。因为她想到身正不怕影歪,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别人再怎么捕风捉影,编造丑话说,最终也是说不垮她的。   然而她尽管拿定了主意,在走向陈编导宿舍的路上,心里还是不能宽展,相反还有些空荡荡的,仿佛她这一去真的会于人,从此臭名远扬似的。   到了陈编导的宿舍,陈编导客气地招呼她进屋去坐。她尽量举止大方地顺从了他,刚一坐下便带些慧黠地问:“陈编导是要给我讲我扮演的那个女主角的戏吗?”   “是,也不是。”身材魁梧的陈编导在她面前站立着说。   “这话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想给你安排好你以后的出路,因为你眼下还没转正,脚跟还没站稳,以后可能很快又做不下去。”   原来他当人面讲给她讲戏是假象,是幌子,他还有其他目的。   陈编导深思熟虑似地又道:“你是一个生得很靓的妹子,天生具有做演员的条件同能力,如果我不帮你,我一定会遗恨终生的!”   虚情假意!曾小丽脑子里突然闪出这样一个念头。狡猾的x狼在侵害纯洁的少女之前,都会向她们灌输些甜言蜜语的。但她不揭穿他,听他继续讲。   陈编导轻咳一声,然后又道:“我不是心血来潮,这一点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在县艺术团长久呆下去的,因为我同这儿的人总是无法就合在一起,他们总给我带来痛苦,给我带来难过,我会离开他们远去。但我暂时丢不开你,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你好像负有一份责任,很想培养你成为一个演员,一个真正的演员,所以在离开这儿之前我要先把你安插稳,以后能够把演员一直做下去。”   曾小丽对他的话儿半懂不懂,不知他说的意思是他对培养她这个人感兴趣,还是对爱她这个人感兴趣。她不能问,又不敢问,只能听他继续讲下去。   第二九九章   陈编导又说了一点儿大致内容的话儿,似乎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高昂。『ΔΔ*.当他还要再说什么话儿时,一个胖男人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见他便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老陈,祝贺你!热烈地祝贺你!你成了我市第六个全国剧协会员,更成了我们全市县级第一个全国剧协会员!了不起!了不起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至今还不是草芥一个,哪个都看不上!”陈编导平平淡淡地说,向曾小丽介绍这胖男人是市文联主席,“握”有对他的生杀大权的。然后又热切地望着胖男人说,“我想调市里的事,市里研究得怎么样了?”   “不得啊!实在不得!市里没编制,这县里又不放人,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胖主席直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儿。   听到他这话儿,曾小丽为陈编导心凉,更为唐鲁立心凉:既然陈编导这样一个全国剧协会员调市里都那么困难,那么唐鲁立一个市科协会员想给安排进镇科技站,还能有什么机会呢?!   ……………………   唐鲁立给请去装修法院的防盗网、防盗门后,铺头全日关着,自己只呆在要装修的新楼房里,最多中午回家吃一下午饭,其他时候都不能离开工地。劳累了一日,中间又给母亲找来叫一起坐车去县城看守所送别老弟唐鲁松远赴外省服长刑,很疲乏,很困倦,晚上七点多钟洗过了澡就想上床去睡觉。刚要躺到床上,已经早于他从县城坐车回来的曾小丽跟进来道:“阿立,你先莫睡,同我上街去走一下。”   “明日吧?我今日实在很想睡,没有什么精神。”唐鲁立带上点儿微笑说。   她挽住他的手臂,娇媚地说:“我这下就要去,你同我去嘛,不要那么心急睡!”   唐鲁立不好拒绝了,既然妻子这么有兴致,他做什么要坏她的心思呢?虽然他现在是困,但一走上街头应该就会对付得过去了。以前他白天做了一日晚上不也常开夜车?而且他看见妻子心情好,他内心愉快,良好的情绪也会使劳累的身子解乏的。这样一想他便答应了她。   唐鲁立赶快准备出门,曾小丽却要对镜作些准备,先只穿着紧身儿内衣配筒裙,然后又换上宽松上衣配筒裙,最后还是变回紧身儿内衣配筒裙。着装定下了之后,她又梳头、涂口红、抹脂粉,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完了才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并小鸟依人一般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好,这下我们可以出了!”   上了街之后他们便慢步前行,说些这时想得出的话儿来说。唐鲁立焊高楼上的防盗网有时会遇到些惊险、刺激的事情,他便拿出这些来说给曾小丽听,说得有滋有味。曾小丽开始对这样的话题似乎有些兴趣,但听着听着她却开起了小差,眼睛望向前边,没有什么引起共鸣的反应。   曾小丽一不用心听唐鲁立讲话,他就会意兴阑珊,而且他头脑中的困感也时不时跑出来侵扰他,因而他先停止了说话,然后望着她清秀俊美的脸儿问:“怎么,老婆,我讲的事情你觉得不好听吗?”   “不,挺好听的,你再讲下去吧。”她漫不经心地道。   虽然她情绪不高,但愿意听,他也只好再接续刚才的话头继续讲,中间还即兴编造了一些趣事插进去。但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儿,他便解嘲地道:“看起来我这人讲话是太没魅力了,连吸引老婆也吸引不了!”   这回她没有再吭声了,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街上有三两个摆地摊的外地人,正大声地叫卖着,有一个男的这样说:“出厂价,五块钱三件,先买先得益!”   唐鲁立听到他这吆喝声觉得很有意思,便转向曾小丽,对她挤挤眼说:“老婆,快去买吧,出厂价骗死你五块钱三件!”   他话中的幽默她听出来了,而且很赞同,于是会意地回了他一笑。   他们来到了一家新开张的总客隆大市安都镇上已经有两家总客隆市了的门前广场,那儿摆放了一个他们以前见所未见的充气大玩具,有很多诸如滑板、车马之类的部件,还有围墙、小门等,挺好玩的,里边此时正有许多小孩子在兴高采烈地玩着。   唐鲁立一见这种大玩具就起意,笑着对曾小丽道:“要是我们这下有孩子就好了,他有三四岁的话,给他进去玩一定高兴死他。”   “你想得美,我们哪儿会有那么大的孩子,你慢慢等着吧!”曾小丽撇撇嘴道。   他们走进了新开张的大市,尽管里边场地极大,有很多宽过道,却给人一种很拥挤的感觉,因为每两个货架子之间的“空”地上都是人,摩肩接踵,济济一堂,似乎那些人从来没有到大市买过东西似的。   唐鲁立看着这货品极多的商场,听着哜哜嘈嘈的噪声,瞧着到处晃动的人头,心里想:买东西的人这么多,即使有监视器监视着,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呢?   曾小丽一进来就对琳琅满目的货物感兴趣,心情愉快地环绕货架四处转,每一样精装的、精致的东西都要仔细地看价码。   唐鲁立顾忌她会不想家境条件乱买一气,想不介意她看,却又办不到,便只能紧跟住她,待她有心想买时,再尽力阻止她。   但曾小丽虽然看得很认真,却并没有心买,把整个市全看了一遍之后,她便对他挥挥手说:“这儿的东西虽多,但也没几样是我中意的,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再来这儿买吧!”   说完他们就一起离开了这儿,继续向街前头走去。   很快他们来到了正整修大街的地段。由于要挖去沥青路面改铺水泥路面,宽宽的大街给挖得很深,到处坑坑洼洼的。   唐鲁立见这儿有一条绳子拦挡半边路面,便对曾小丽说:“回家了吧,前边不好走。”   曾小丽却摇头道:“不,再到前边去,你先去前边看看那路能不能过。”   第三00章   听曾小丽这样说,唐鲁立不好回绝她,便从没有拉绳子拦着路的一边往前走去。这儿已经成了烂泥路,不大好走,但这些不算什么,天黑没有看清,给“唧”了不少水。到旁边的绳头尽处,见一男一女两个民工守在那儿,男的站着,女的坐在靠椅上,见他到他们跟前便一齐把目光投向了他。   说起来真是蹊绕,当他离他们只有两步远时,那女人竟突然连人带椅直向他倒来,似乎要倒到他的身上来似的。他猛一惊,忙往后退,心中直顾忌对方会以为是他碰到了椅子才倒的,污赖他   还好,那女人先自己把椅子和身子都定住了,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吓着你了。”然后她便把椅子转到一边去了。   罗顺初这一段时间总是很浮躁,野心极大,却又老是充斥灰凉。他很想把自己的生意快些做大三倍四倍,十倍八倍,可是常常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它们不仅跟以前比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相反还使他懊丧、泄气:钱再多也带不来他“理想”的爱情和婚姻。   不过顺初在人前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保持着风风火火、精明强干的形象。只是他在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却会顾影自怜,唉声叹气:他很自然地怀想起曾小丽,怀想起她的过人美丽以及他和她并肩迎接喝喜酒的客人,差一点儿就与她共赴洞房的情况,只因为她的“狡猾”和他自己的一时“蠢笨”,他们的事情最后却功败垂成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内心深处就禁不住生出隐痛,并痛切地感觉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鸿福!但他每次想到曾小丽却又由衷地起敬,虽然他同时也对她的“无情”切齿痛恨:她那样一个娇小的弱女子单独跟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在一起他竟然也裹胁不了她,不仅动不了她一根毫毛,还得乖乖地放她回去,真是世上少有了!   顺初对曾小丽的爱是恒久不变的,因此至今只能接受做鳏夫的事实。他爱不了那些很平常的女子,至今还殚精竭虑地想使曾小丽对他动心,最后回过头来找他;他也不会太感情用事,为了得到自己所爱的女子铤而走险,再采取犯法的手段,硬逼迫曾小丽献身于他。因此他便常和一些男人互相交往,玩得不亦乐乎了。   这日罗顺初应县刑警大队大队长戴珲的邀请,前往他们的游泳训练场地去看他们训练。这训练场在一个大型水库处,其实也就是让警员们从河堤一边游向另一边,然后又由另一边游回这一边,总距离为六七百米远。   戴珲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由刑警大队长的任上被选为县委委员,本来至少升官至公安局副局长或者政法委副书记才对的。但他却要求不升官,继续当他的刑警大队长。因此这次顺初被他相邀,便准备了一块大牌子放到工具车上,待到去了训练场之后,戴珲去了下水的水库另一边给他的部下训话,顺初便在这边靠岔边处把大牌从车上取下来,插在黄土路上,上用白漆大写着这样的字句:   中国党县委委员o年x刑警大队长   这是他的赞美之词,也是他的心意。   和风丽日,微风拂面。戴珲在水库另一头给警员们训完话儿之后,便领先下水和几个人竟逐游泳。这头岔边上站了很多人围观大水库处所建的电站至少是一个中型电站,有至少几百个职工,此时有些没有上班的人便跑来看热闹。顺初听见有一个向别人出议论,大声说:“那个大队长官那么大也不搞训练特殊,他只特殊在同别人比高低时总是冲在最前头。”   从水库另一头游向这边岸,戴珲他们手触了壁又一转身游向那边岸。从那边岸游向这边岸完全是顺水,由这边岸再游向那边岸却明显逆水了。因此可看出他们比刚才要游得慢,游得费劲,但他们却不顾一切地拼命往前游去,直到游到岸边为止。   接着又有几个人下水游向这边,有一个游到了岸壁,另几个却在离岸还有三四十米处便转身游回去了。   在顺初观看的地方与有一群人之间隔着一棵大榕树,开始他一点儿也没有注意那些人。但游泳的人有些投机取巧,使他们当中有一个年轻姑娘突然“格格”地笑着退到了后边去,完全离开了大榕树的遮挡,他便看见了她,并引起了分外注意。   那姑娘大概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儿,瓜子脸儿,很白,皮肤很光润,给人一种很俏丽的感觉。虽然她的装束并不艳丽,只是黑衣黑裙,身姿却显得很富魅力,在这围观的人当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了。虽然跟曾小丽相比还有些差距,但似乎已经去之不远了。   顺初禁不住骇住了:这又是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子!怎么他以前来县城竟然没有在街上看见过她呢?   他分心了,虽然围观的人们不时大声呼噪,对游泳的人出齐声喝彩,他也充耳不闻了。   那女子只在大榕树背后闪出一下,又很快“躲”回了树后去。顺初想走过去再好好看看她,把她的容貌看清楚。可又觉得不能贸然行事。要是让她看出他对她已经垂涎三尺,传出去可不好听。他得以不变应万变,找到机会接近她,不然福气来了他也可能走不了鸿运。   不久以后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刑警上岸来,跑到那美丽女子跟前叫道:“阿芳,你今日也来看我训练啊?”   “我不是来看你训练,我是来看水库大坝!”被叫着“阿芳”的女子乖张地说,艴然变色。   那刑警却付之一笑,耸耸肩膀说:“你莫同我耍花招,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中一直还有我哩!”   县艺术团二十几个人一起去县游泳池游泳,通知了曾小丽。曾小丽平时极少游泳,兴趣不大。但这是集体行动,能叫上她是把她当成了该团的其中一员,因此她便欣然同往了。   第三0一章   县游泳池是县体委辖下的一处游泳场地,没有招牌及专门名称,本地人提到它就叫“游泳池”。它有两个标准池:一个是二十米宽,五十米长的游泳池,一个是二十米宽、三十米长的跳水池。国内其他地方游泳场地的跳台全都是建在池边岸上的,这儿的却很别出心裁,是建在水中:有两根扁形柱在水中擎着跳台,要到跳台去跳水的人都由岸边沿“走廊”走进去。   县游泳池虽然有围墙围着,安了铁门,但却不收门票,什么人想游泳都可以进来游。不过池里的水有些混沌,因为它不是建在河边,而是建在一条大沟边,那大沟沿着一些居民居住点绕到它背后去,再在它的围墙下开了一个口子流进来。尽管如此,来游泳的人一到夏季便总是每日至少保持几十人,还算是挺热闹的。   艺术团的人一来到这儿,便分别进男女更衣室去更衣。其他人早有准备,都带了泳衣泳裤,曾小丽没有准备,只能穿短裤、背心,因此看见别人换泳衣泳裤便觉得很难为情。   现在的女式泳衣泳裤已经比较多花样,有一件套式,也有两件套式。一件套式,有蓝色也有其他颜色。两件套式有裤装式,也有“裙”装式,穿在上身的那一件有的刚到裤头,有的则到裤中间,有的则完全遮住了短裤……   其他姑娘对曾小丽穿短裤、背心似乎都不以为意,成思菲和潘秀两个却流露出了鄙视的神情。   从更衣室走出去,只见艺术团的男人们一律是光膀、短裤,没有穿其他样式的。   杨晓澜先把眼睛望向曾小丽,啧啧称羡似地叫道:“曾小丽,你可真是天仙下凡啊!虽然不穿泳衣,却比她们穿泳衣的还靓得多!”   成思菲似乎对他的话儿很不平,翻白眼说:“喂,杨晓澜,你有没搞错,讲我们不靓!难道我们就生得很差吗?”   “你们也生得不差,不过同曾小丽相比却实在不能讲生得很好看。”杨晓澜笑嘻嘻地说。   “你胡说八道,简直不是东西!”潘秀也对他瞪白眼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必再争了,晓澜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你们都莫放在心上。就算他讲你们生得丑,只要你们本身是生得靓的,又有什么要紧呢?靓是没法讲没的嘛。”陈编导插进话儿去说。   成思菲和潘秀不再吭声了。   他们走到了泳池边。   曾小丽斜瞟成思菲、潘秀两个一眼,心中产生了一些惬意感。原还以为别人都穿泳衣泳裤,只自己一个人没有穿会丢丑,到头来却是自己穿短裤、背心还更吸引人,出了点儿风头哩!   男的一到池边便纷纷跳进了池去。女的有几个也毫无拘束地下水。但成思菲、潘秀、“小母鸡”冼淑曼和曾小丽都没有着急下水。   秦平向潘秀招呼道:“潘秀,快下来吧,我们一起游!”   潘秀拒绝说:“我不会游,不敢下水。”   “废人,这样也讲不敢下水,有什么用!”秦平皱眉头,游开了。   成思菲望望曾小丽,又望望冼淑曼,说话带刺儿地说:“那两个不下,我们也不下。”   曾小丽一听她这话儿便心生不满,暗想:“我又没得罪过你,你凭什么要这样讲话呢?”因此她想反诘对方,但考虑一下又作罢了。   这时杨晓澜游到了曾小丽跟前,很自在地在水中翻滚了一下,向她邀请道:“曾小丽,你下水吧,不会游我教你。”   曾小丽对成思菲生出了戒备心,怕露出把柄给她更有闲话儿说,便道:“我会游泳,不用你教,不过我暂时还不想下水。”   “是怕我会吃了你吗?”杨晓澜用特意拔高的调门儿问,然后放荡不羁地又说,“哪个妹子只要一同我游泳就会做我的马子,我看你是怕罗!”   说着他就潜下了水去,过了一会儿之后从挺远处冒出头来。   成思菲望望他,又望望曾小丽,突然大放厥词:“有些人真是贱的,又想做别人的马子,又故意扭捏作态,好像她很有身价一样!”   她的话儿叫曾小丽感到蒙受了耻辱,真想大声责问她。但想到她那种人是天跟人过不去的,便忍住了。但曾小丽又觉得烦恼,她和成思菲是格格不入的两种人,和成思菲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她就得老防范对方,那日子真不好过。   突然,冼淑曼低声问起曾小丽来:“你结了婚是吗?”   “是的。”曾小丽回答,反问她,“你呢?”   “我还没结婚,不过有个男朋友。”   “他在什么单位工作?”   “在学校。”   “当老师这下可是很好哩!”   “有什么好,每日晚上要从十一点上到七点,很辛苦哩!”   “由上午七点上到晚上十一点?”   “不是,是晚上十一点上到第二日早上七点。”   “老师不是上白天班的吗?怎么他却要上夜班?”   “我也不知道,他上的班就是这么怪。”   曾小丽觉得不可理喻,非毕业班老师从来不用加夜班,更不用说是从晚上十一点上到第二日早上七点了,除非是保安或者门卫。当然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算冼淑曼的男朋友要上晚上十一点钟到早上七点钟的班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自己在这世上不过是个井底之蛙,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见识过呢。   杨晓澜从旁边飞快地游了过来,捣蛋地对冼淑曼道:“你男朋友上的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的学生是x婆,不是晚上上课还能什么时候上课?”   “你有没搞错!我男朋友会给x婆上课!”冼淑曼一副很不快的样儿叫。   杨晓澜却放纵地说:“肯定不会错,如果你男朋友不是给x婆上课,怎么会白天不去,要三更半夜去呢?”   “晓澜讲的是真话,你男朋友是给x婆上课,我亲眼看见过!”洪甫也从旁边游了过来说。   “放你们的狗屁!我会信你们的鬼话!骗蠢猪去吧!”冼淑曼对他们嗤之以鼻,看得出她是个有定见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叫人唬住的。   第三0二章   杨晓澜一口咬定:“真的,我们不骗你!”   洪甫接上一句:“你做我的马子吧,我一定会给你很大的幸福!”   杨晓澜效法他的腔调也道:“对啊,你如果不想做他的马子就做我的,我也一样会叫你很幸福!”   他们的话儿明显地是非礼人了,冼淑曼应该动怒才对。ΩΩ『.┡可她却不但没有生气,相反还突然笑起来说:“好啊,只要你们想追我,那你们就来吧!我不拒绝!”   曾小丽想不到她给别人捉弄到那种地步还会和对方打情骂俏,不能不为自己同为女性感到可悲:为什么女人那么容易甘心忍受某些男性的轻薄呢?   也许在相识的男女之间,很多时候是难以做到丁是丁,卯是卯的。有些男人的浮浪之语听着好像是堕落的表现,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的行为又不会不检点,他们所以在有些时候对女“不”尊重,是由于他们身处某种环境,耳濡目染,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他们嬉皮笑脸的个性而已,其实他们心里边并没有他们嘴上表现出的那么坏。   这样想了以后,曾小丽的心胸便放开了一些,正好陈编导和几个男人潜水过来,跟她说潜水很好玩,她便动了心,下水了,和他们一起由跳台这边潜向另一边,由另一边又潜到跳台这一边。在陈编导进入跳台下的时候,可能他眼睛一下朦,还是神思不专一,差点儿将头撞在跳台的水下支柱上,露了水曾小丽就说:“这儿的跳台新奇是新奇,可就是太危险了一些,一个不当心就会撞破头,得改一改才得!”   ……………………   小丽妈叫曾抒铭去买菜,顺便买瓶辣椒酱回来。   曾抒铭上了街。停雨重出太阳后,街面很干燥,车一过便尘土飞扬。   在一个拐弯处,他在三角店面向桥前街的铺门前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摆了一个货架在关着的卷闸门前卖东西。那货架有六层,她在上下各两层摆了较多的东西也没有摆满,在中间两层则几乎没有摆放什么东西。   曾抒铭觉得她太没有头脑,既然用货架来摆摊,又不把它摆满,一点儿不知充分利用已有条件,少摆那么多货物,能多赚钱也赚不到。不过虽然这样,他见货架上有摆酱油、豆腐乳,便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她有没有卖辣椒酱。没见有,便转到三角店面向桥前路那边门,见关着的门前摆了很长的摊板,虽然占地挺宽,却也没有摆什么多的东西,而且几乎都是儿童玩的货,他便没有再多看,走了过去。   面前人行道上挡住了一辆卡车,那车喇叭鸣响着,在往车道上倒。曾抒铭是一个注意安全的人,虽然车倒得很慢,有心急的年轻人来到这儿便从车屁股后边加快脚步绕了过去,他却先站在一旁,待车倒到了车道上他才走过去。   当他能从人行道上往前走时,看见原来在县文化局工作、下乡曾住过他家的老布头迎面而来。因为他们以前过从甚密,什么话儿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退休以后又多年没有再相遇,老布头便一见他即向他拱拱手道:“老朋友,久违了,久违了,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冥府报到哩!”   “我身子骨比你强,还早得很。那么久没见,我还以为你坐的红火车棺材都烂了哩!”曾抒铭回敬他道。   “嘿嘿,如果老天爷愿意收,我也想早点儿去坐,可惜啊可惜,它可能忘了我,至今都不想收我啊。”老布头干笑一声道,问他,“你这是去做什么呢?”   “买菜呵,听老婆吩咐,既去搞点儿吃的,也当着是散步。”曾抒铭回答说,反问他,“你呢?怎么有空从县城跑来这儿呢?”   “怎么会没空?退休以后,我除了四处逛,把这儿那儿的街走穿,还能拿什么消磨时间?”   “所以你想快去坐红火车?既然那么心急,你做什么不叫你老婆帮帮你?”   “你真是讲废话,如果我不是老婆在前头跑得太快,自己先去了,我会这么闲极无聊吗?”   哦,原来他老婆已经先于他去坐了红火车,那就没得说了,于是便改口说:“我可真要羡慕你罗,身子骨这么硬,看见老婆死在自己前头,我可就没那福气了,肯定是自己死在老婆前头。”   “过奖,过奖。像我这样的身子骨,要不是老婆得肝硬化,也摊不到这种福气。”老布头“嘿嘿”地笑着说,向他挥挥手,说他得到镇政府找某退休镇长,然后错过他朝他的来路走去了。   曾抒铭拐向市场方向去。   经过街边一处较宽的场地时,他见那儿有文化站的人摆了古诗句搞周末猜谜中奖活动。于是凑前去看,见有一句叫“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他看着觉得很眼熟,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想也没有多想便冲口而出说:“这两句诗的谜底是闪电!”   “你肯定吗?”文化站的人笑眯眯地向他问。   “肯定。”他胸有成竹似地回答。   那人把谜底披露给他看,却是月亮。他的脸儿有些挂不住,当街出丑传出去是会笑掉别人大牙的。因此他再猜。有两句诗为“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他很认真地想,直到认为绝对不会出错了,才说出了谜底:“是鹅。”   “你确定吗?”文化站的人又含笑叮问一句。   他翻动眼睛又想一阵,然后充满自信地说:“是鹅,肯定是鹅。”   那人把谜底亮出来,果不其然,跟他猜的一点儿不错。那人叫一个女青年给他奖品是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并夸奖他道:“老同志,你真是老当益壮啊!这样的谜也猜得中!”   他淡然处之似地说:“这算得什么!你莫看我是个耕田种菜的人,没有多少文化。但想当年,我在小学读书的时候,可是次次拿第一,要不是家里穷读不起书,我也不会只读到高小就不再读了!”   第三0三章   卖弄完之后,曾抒铭便见好就收,以给人留下较好的印象,不再猜谜了,走向市场去。买了猪肉、青菜,他又走进了一家临旺街的副食品商店。   这商店有六七十个平方大,沿墙边摆放了上十个货架,上边货物摆放得满满当当的,腐乳、酱油、烧烤汁、茄汁等应有尽有。曾抒铭进门时,正好有一个老太婆买了一瓶辣椒酱离开。   他对女店主说:“我也买一瓶辣椒酱。”   女店主回答:“坏了。”   他以为她耳背,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儿,便加上一句:“我买刚才那人一样的辣椒酱。”   “我同你讲我这儿剩下的一瓶辣椒酱坏了,没法再吃,不敢卖给你了,你到其他地方去买吧。”女店主似不耐烦地又说。   “其他辣椒酱呢?”   “也没有了。”   曾抒铭起猜疑:“你这么大的店子,怎么一没辣椒酱就一样也没呢?不会有也不想卖给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刚才那人来买辣椒酱我是今日刚市,要是还有货,我还会不卖你,藏着它去自己吃啊!”女店主竟然有些动气起来。   曾抒铭掂量她的话儿,觉得有道理,但又不甘心白来这儿耗去时间,便凑近货架前去,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样样去看那些玻璃瓶装的货物,全部定睛看过后,终于相信这儿确实是没有辣椒酱了。   他只得改买辣椒粉、腐竹等干货。想到今日他先碰到死了老婆的老布头,来这儿买辣椒酱又没有了货,不大吉利,便又买了一扎香和一点儿冥纸。   女店主正秤着腐竹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她忙问这男人:“辣椒酱出回来了吗?”   “还没有。”这男人回答。   “那你都去做什么了?跑出去老半日,连辣椒酱也讲没出回来,还要不要交屋租,还要不要吃饭!”女店主突然很气恼的样儿说。   男人陪笑脸:“我找阿松头讨我们垫付给他的那笔钱去了,刚才才去要了点儿货,迟一点儿才会给我们送来吧。”   ……   曾抒铭没有听他们多说话儿,买好了东西付了钱便慢步离去了。   街上一辆罐车急急地驶过,出一种特殊的响声,叫他觉得挺特别的。   ……………………   秦平拿了剪刀走到站在二楼阳台上的曾小丽跟前说:“曾小丽,陈编导叫我给你剪头,这下我们来吧!”   “做什么要给我剪头呢?”曾小丽纳闷。   “为了剧情的需要。”秦平简约地回答。   “找地方坐下吗?”   “不了,就站在这儿剪。”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由着他凑前来剪,先剪左边。   快把左边头整整齐齐地剪短的时候,冼淑曼来到了曾小丽的身边说:“明日就要公演了,我的台词还没背熟哩,不知到时会不会出丑。你的背得怎么样了?”   “背得七七八八吧,也许能应付下来。”曾小丽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真是得,才来这么短时间,又是演主角,那么多台词也讲应付得下来,真是太厉害了!”冼淑曼很羡慕地说。   这时潘秀拿着一本考勤簿往楼梯口走,曾小丽随口问她:“潘秀,你拿那考勤簿去做什么呢?”   “这个礼拜轮到我打考勤,我要把老头子乱打的改回来!”潘秀头也不回地说,快步跑下了楼,躲到了阳台上看不见的地方。但才过一会儿之后她就闪了出来,望向曾小丽说:“也给你打错了哩!我也给你改过来!”   曾小丽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久以后,秦平给曾小丽剪好了左边的头,要去剪另一边的,冼淑曼嘲讽地说:“得了,不必再剪了,你不是一向不爱听老头子的话儿吗?”   秦平端详着曾小丽的头,笑笑说:“你错了,我不是不爱听老头子的话儿,而是我嫌他讲话太作不了数了,听了也没用。不过你这一提醒,我倒是觉得这样剪成一边高一边低挺有新意的。”   说完他便走进了排练厅去。   第二日,艺术团要在县影剧院公演一场新节目,那新节目是曾小丽没有到该团之前就已经开始排演的,她只有跑龙套的戏份。团里有一部分票定下来要演职员各自推销出去,因此都分了份量,每人是三十张。   曾小丽如果是在安都镇上推销这些票,去找自己的同学买票,肯定能售出一部分,但她不是在安都镇上推销,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因此她想找县城里的单位去推销,一下就把三十张票全售出去。   曾小丽先回艺术团里给她临时住一住的一间小库房里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便向县经贸局走去。路上她经过她所属的售票“东路”组所在的售票档,见他们摆放了两张桌子在街边,共坐了红男绿女四个人在背后,却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买票。   到了经贸局,曾小丽径找局长室,见了很富态的局长先用好言好语奉承了一下对方,然后便脸带娇柔的微笑说:“局长,我们团的新节目水平很高的,你们全局的人一起去看吧?”   “你带来了多少张票呢?”局长眼睛盯视着她的俏丽脸儿,似笑非笑。   “三十张,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回去带一点儿来?”   “够是够了,如果你识做,我可以全部要下,如果你不识做呢,我一张也不会要。”   “什么是识做?什么又是不识做呢?”   “这我可不能自己告诉你了,得你自己去领会,去思考才行了。”局长的神情突然变得暧昧、反常起来。   曾小丽想到了男女之事,立刻脸儿羞红了:对方是叫她投怀送抱啊,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她心中愤愤不平,恼气地暗骂:“这个死胖子,生得肥头大耳,像猪一样,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想吃我豆腐肉?做你的美梦去吧!”但在外表上她却没有把自己的气愤流露出来,反而陪上笑脸说:“唉哟,局长,买票哪儿要什么识做不识做呢?只要局长你喜欢看戏就得了。局长你关照关照我吧!”   第三0四章   “对不起,我没这个权利。『.%”胖局长突然打起了官腔。   “局长你太过谦了,你是全局最大的官,是真正管事的人,哪儿会没权做主买戏票呢?”曾小丽笑嘻嘻地再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们局里有工会,让职工看戏是他们管的事,我可不能随便越这个权啊!”   曾小丽泄了气,对方把话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还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嘛!因此她没有再在局长室多逗留,只能无奈地告辞离去了。   手放在扶梯上滑着下了楼,走到街上,她有些犯起了愁来:如果她手上的戏票推销不了给单位,她怎么能轻松地把它们给售掉呢?   曾小丽打算再选个单位上门去。可是在她的心中却出现了畏缩的情绪,一时拿不出勇气,于是她便决定先进街边的店子里看看脂粉、香水等化妆品,待勇气重新来到了身上再重新去。   十分钟后她从店子里出来了,看见马路上有一辆摩托车横冲直撞,开得很快,她心里想那男人这么“逞能”,肯定很易出事。忽然她现分在不同售票组的秦平向她这边走来,便迎上去向他问:“秦平,你的票卖得怎么样了?”   “还没卖哩,这下我正准备去经贸局。”秦平虎头虎脑地道。   曾小丽摇摇头:“你不必去经贸局了,我刚才去过,一张也卖不出。”   “那不一定。”秦平胸有成竹地笑笑道,“如果我去,肯定卖得出!”   曾小丽不相信他的话儿,心想像他这样凡庸的人也能卖出票的话,这世界上的人心真是太颠倒了!于是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他走去经贸局,她就守在那附近。   秦平去了一下经贸局就出来了。时间才这么短肯定不会办得成事,曾小丽“幸灾乐祸”地想,便离开原来所呆的地方,向艺术团方向走去。   秦平向她跟随上来,很快追上了她,到她身边自豪地道:“曾小丽,我已经把票卖完了,怎么样,还得吧?”   “骗人,我都卖不出,你会卖得出!”曾小丽撇撇嘴道。   秦平将一大叠钱拿在她面前扬扬:“这不是钱?我做什么要骗你呢?哪个闲得那么无聊,专去骗人!”   见到了那钱,曾小丽无法不相信了,心里骂了句:“该死,那摆官气的死胖子,真的买了他的票,真是可恶之极啊!”   她只有暗暗浩叹了,觉得自己真丢脸,先去找经贸局也办不成事,同时也不能不对凡庸的秦平刮目相看了。   都是那死胖子,太不刚正,太没人性了,一心就是想占自己这个靓妹子的便宜,结果叫自己再想卖出票去也卖不出!   路上曾小丽反省自己:“我为什么推销不出票去呢?一定是我打扮得太花枝招展,同时在胖局长面前讲话太娇柔、太妩媚了,叫那人只注意我的姿色,而不是注意我的票,结果我就只能失败了。”   她设想,如果她仍然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娇柔妩媚的话,那她想攻下胖局长那样的人就得在他们面前学会逢场作戏,肯给对方“勾引”上。但她是一个自尊自爱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顾全自己的贞洁的,她哪儿能丢得起自己的人呢?犯不上那样做!   路上秦平告诉曾小丽,他们那个组的票售得很快,曾小丽又认为他吹牛。到了他们组所在的西路街售票档,果见很多人围在他们的档前或者买票,或者咨询,个别人还伸手到售票者跟前去讨签名,热闹非常,叫她觉得他们真是命中有好运啊!   ……………………   唐鲁立要出门的时候,母亲向他话道:“阿立,队长、副队长他们都在自己家院子里建了厕所、冲凉房,搞得很方便,我们也花点儿钱建一个吧。”   “大便可以出去上厕所,冲凉可以在厨房,做什么要专门花钱建呢?”唐鲁立觉得多余。   “那可不同了,自家有厕所就不必再出去,建个冲凉房呢,洗起来也放心我看见曾小丽每次洗都缩在厨房里呢。”母亲说。   “这个……”唐鲁立心中打起了算盘。各家各户的厨房都小,洗起澡来实在很不方便,到小院子里去洗吧,又会让别家人看见;而上厕所呢,公用厕所破破烂烂、肮肮脏脏的,既不方便,也不舒服,长此以往他不作改变真不是办法。   不过他没有着急表态,毕竟他们的积蓄还不多,开烧焊店十个月以来共收入五万多块钱,除去吃用净存约四万。但他们到时要新铺头得先交出两万块定金,剩下约两万块要留着停业期间的吃用及重新开业时的其他费用,每一笔钱都得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地乱花。而且在他的心中,他对住房的事情一向都是从长计议的,不搞就不搞,一搞就像老李家的儿子那样储够了钱,一下买它一整套新楼房,而不是东花一点儿,西花一点儿的在旧平房上不时耗费钱财,到头来新楼房总是买不起,旧平房又漂亮不起来。因此他忖思了一下以后,便一字一句地对母亲说:“妈,厕所同冲凉房还是先不搞吧,再对付它几年,等我同小丽赚到了钱,到时一下买它一套新楼房回来!”   “你们买得起吗?买得起那就先不搞吧!”母亲赞同了他。   唐鲁立离开了家。出门时他看见隔壁老张的孙子玩皮球把皮球扔上了平顶的车库上边,离房沿只相距一臂之远。老张用竹竿扎了铁线,那铁线圈成细长的椭圆形,他就举着这竹竿去“勾”皮球出来。线圈显得很细软,几次把球套住了,可老张往外一拉,它却毫无力量地往上“跳”出,皮球则纹丝不动。   唐鲁立站他背后看了一下,觉得他那样勾不是办法,便热心地对他说:“张叔,我去把梯给你搬来吧,不然你勾上一日也勾不下皮球来。”   说着他便快步回自家厨房去扛来木梯,并亲自爬上去把那皮球给老张抓了下来。   第三0五章   再次从家里往外走时,唐鲁立突然想要出恭,便去上工程队里的“公厕”。   这“公厕”建起已经有至少三四十年,很凋敝残败了,男女厕之间的隔墙早有一些小小的隙洞,但始终没有人去修补它们。这次唐鲁立进来,意外地觉隔墙中间处的破洞远远大于平常在离地半米处破了很宽大的一个口子,狭处有十厘米,宽处达三十厘米,凑前去看可见对面整个人的身影,离远望也可见对面小半个人的身影,谁蹲在这儿都不能不让隔墙的异性看见自己的身子原来人们如厕时一人蹲一个的坑墙早已坍塌完了,只剩下一些手指或者手掌高的断垣残壁在那儿。   他一进厕所还看见有些粪坑填满了大便,有些粪坑充塞了一半便纸,烂到不烂的水泥地上积着很宽的粪水,一些粪团点缀其间,蛆虫四处爬,苍蝇到处飞,整个臭不可闻,空气很恶浊。   唐鲁立真不想在这儿解手了,实在太污秽,而且人一蹲下去,两边的男女便可对看,除了身子隐秘处外互相可一览无遗。可他实在太急,再没有时间到别处去了,只能先在这儿解决一下问题再说。   好在这工程队里的人早对这破厕所习以为常了,破洞跑出来再多也照进,至今也没有谁闹过因男人看见女人、女人看见男人而产生纠纷的事情或者出现什么x情新闻,大家多年来都相安无事,有些爱开玩笑的男女,蹲在厕所里还互相故意打情骂俏哩!以前唐鲁立进这儿来,总会自觉地不往女厕所那边望,其他很多他见到的男人也是这样。不过这次那隔墙的窟窿实在太大了,大到叫人实在不能再平心静气地解决问题的程度。   唐鲁立心里打着小鼓,脱下裤子蹲下去,身子正好侧对着女厕所那边的门,门那边门外的人也可能看见他,如果有哪个女子此时进来,他的下身不是正好呈现在她的面前么?他很不习惯,很不放心,便移开一点儿身子,还是难完全遮挡住自己的,便只能寄望于在他解好手之前不要有女人特别是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子进女厕所去。   粪坑和水泥地上的粪便、粪水都是刺眼的,他不想多打量,便仰起脖颈望到屋顶去。这破厕所早该拆除了,可工程队的负责人们因为本单位解散了,只留着两三个“看守”人员管点儿事情,收入仅靠铺头出租去收进一点儿,至今置若网闻,实在太不近人情。他以后再也不能进这儿来解手了,他自己不能让隔壁的女人看见,更不愿去那边如厕的曾小丽给这边的男人看见。这一重大情况逼迫在眼前,缠绕着他,叫他不能不下决心,趁早在家里掇弄起一间厕所来。同时也把冲凉房建起,虽然他们的积蓄用起来并非绰绰有余,不能随心所欲,现在也要破费一部分了。建粗陋点儿的,不要花很多钱,只要能够遮挡住身子,不露出肌肤就行了。   ……………………   六点四五十分时,曾小丽打开门走出去了。   七点钟时唐母醒来,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还困困的,便不想起床。但她却听见工程队左侧另一个单位的大院里远远传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的斥责声,用的是普通话,女的说:“来偷东西,这怎么行啊,我们叫警察来!”男的则“喂!喂!……”地大声恫吓,却没有多说其他什么话儿。   唐母一听见这两个人的吆喝声便想到,四个到处盗窃的男孩每个都只有十一二岁左右,他们也常跑进工程队来偷东西的,她不能掉以轻心,得去把门插销插上。因为暗锁坏了以后没有再换一把,曾小丽出了去是不能从外边插上销的,最多是把门虚掩上。但她还很困,不想动,便终于没有急着起床。   几分钟后,隔院的咄嗟声停了,她家的厨房好像传来了响动,叫她由不得慌起来,也不管自己还困不困,一骨碌就爬下床,快快到厅房打开门去看厨房,见门并没有给撬开,便放了心,想到可能是邻居出的声响,便回了屋,把屋门插销仔细插上,再回到床上去重睡回笼觉。   可这次她却怎么也睡不进去了,脑子里无规律地总是闪现出那四个小盗贼的身影,觉得他们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老爱当众偷盗,晚上偷,大天白日更偷,叫许多人的东西常常哪一日就突然不翼而飞。如果他们遇到哪个残忍的人,不给打个半死才怪。但大多数人看见了他们却不愿去管,只要当场不是偷到自己的便作壁上观,结果更纵容了他们,叫他们有恃无恐,得寸进尺,更加贪得无厌。到头来个个人都胆战心惊,每日提防着他们会不会偷到自己,结果弄得寝食难安。要杜绝这种事情,民警先要尽到职责,听到报案要迅捉拿他们,但一般人自己也应该尽可能挺身而出,吓阻他们,不然到头来触了霉头也只能自己认倒霉了……   想着想着实在睡不着,唐母便干脆起床出去卖河粉了。   刚出工程队大门,正站在那儿的老陈头的胖老婆赖群跟她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把她拉到十步远的一些积泥背后,关切地向她问:“唐嫂,你儿媳妇昨日是不是同你们阿立吵架了?”   赖群的话儿触动了唐母的脑神经,但她没有答腔。确实有这样的事情,由于唐鲁立请回几个人到厨房动土建厕所、洗澡间,惹怒了曾小丽,曾小丽在恼怒之下就跟唐鲁立吵了一架。但声音其实很低,除了左右两隔壁,别人都不易听见,不知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赖群的耳朵里。   赖群一脸同情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你那儿媳妇是不怎么得的,讲打扮、讲出风头,同阿立过久了还会有事出!”   唐母自己也早觉得曾小丽不大合自己的心意,明显比不上曾晓惠勤快、贤惠。但她到底是自己的儿媳妇,做婆婆的得尽力维护她的名声,特别是在多嘴多舌的赖群面前不诋毁她,以免让赖群再播弄更多是非出去,便沉住气,不赞一词。   第三0六章   赖群却似乎看不出唐母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讲下去道:“你那儿媳妇你是得当心着点儿的,她肯定是一个花心的妹子,在阿立面前脾气那么不好,在街上我却看见她拿糍粑、豆腐干给男的吃,还一起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的,一点儿体统都没有。.”   她这些话儿叫唐母不能不为之动容了。赖群虽然爱在人前说长道短,有些事情搀杂着水分在里边,但她跟唐家无冤无仇,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地编造谎言,去挑拨唐家婆媳不和,叫唐鲁立和曾小丽以后产生更多的矛盾吧?她是那种消息灵通人士,得闲就东家跑,西家坐的,也许她已经看到一些曾小丽在外的“丑事”,听听可能大有裨益,即使自己不会全信,但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防患于未然,以免将来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吧?   于是唐母定一定神,有些热切地问她:“赖姨,你看见的事是真的吗?除了那个,你还听见、看见了些什么呢?”   “我听见看见的事情多着了,你想听可以慢慢讲给你听……”赖群很有城府地道,轻咳一声,似想详谈,但这时她男人倒背着手从远处向这边走来了,离她们还有十多步远便向她招手,喊她快走。她应一声,对唐母笑笑:“唉,老陈要去看病,我给忘了,得陪着他去才得,以后再同你谈!”   然后她便快快离去了。   ……………………   唐鲁立站高在法院宿舍楼六楼的阳台上,按部就班地焊着防盗网。曾小丽拿着一个苹果和刀站在旁边栏杆前切着瓣儿。   唐鲁立谙练地焊着,用直枝按照对称轴的要求一个个组合成图案,给人一种美观大方的感觉。   此时的曾小丽妆饰出众、大方,令人赏心悦目。但唐鲁立不能分心看她,只能心神专注地焊着防盗网。   曾小丽把苹果切成了四瓣儿,将其中一瓣递给他说:“先吃苹果吧,吃完再接着做!”   “得,你先吃,我焊完这个圈就得了。”唐鲁立心无旁骛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把那个圈焊好了,便从内脚架上跳下,从她手上接过了一瓣苹果送到嘴里,慢慢吃起来。   曾小丽纵目远望,目不旁顾地道:“阿立,你是一个很有科学才能的人,你看你在市里都获得过那么多次奖。”   “你讲的也许是。”唐鲁立低声地道,看着她明亮、迷人的眼睛,“可惜我只能在市里获得三等奖,不能在省里也获得三等奖。”   “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曾小丽郑重其事地说,突然道,“这下我要告诉你,昨日我为建厕所的事同你拌嘴是没心的,请你要原谅我。”   “我原谅你!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是真的吗?我是相信你的,但这两有些不安心,我怕你会误会我,以为我不像以前那样爱你了,更怕伤了你的心。”   “我会相信你的,永远都会相信,这一点你一定要放心。”唐鲁立用加重的语气宽慰她说。事实上也是这样,虽然这一段时间他因为她进了县艺术团而常产生一些不安的情绪,但他对她的心却是信任的,很珍惜两人之间的夫妻感情。   曾小丽欣慰地笑了,轻声地说:“你真是我的好老公,完全理解我。”   她把第二瓣苹果递给他,他接过去以后一边吃,一边注视着她问:“老婆,你上到六楼来会不会晕高呢?”   “不知道,好像不会吧。你呢?”曾小丽反问他。   “有一点儿,以前我刚上这么高的时候,往下看挺容易心悸的,后来慢慢习惯了,就越来越没那么明显了。”唐鲁立回答。   吃完苹果再焊一会儿之后,唐鲁立把六楼其中一家的阳台防盗网焊好了,便和曾小丽一起下到二楼去。二楼的有一间屋子里铺了简易木床,这几日唐鲁立在下午一二点钟困了的时候,便在那儿睡上一下。现在他们来到这儿,唐鲁立先躺到枕席上,曾小丽随后也躺了上来。   唐鲁立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曾小丽则侧躺着,像大多数时候那样脸儿望向他,一条柔软的大腿则屈着放在他的下腹处。   唐鲁立撩起一点儿她的裙子,用手在她光滑细润的大腿上抚摸着。   “你觉得我今日的化妆好不好看呢?”她突然正经八百地问他。   “好看,你怎么化妆都好看。”他毫不掩饰地赞美她说。   “是真的?”   “是真的。”   “那我昨日生你的气你是不是真的没记恨我呢?”   “真的没记恨。”唐鲁立真挚地回答,想不到她转弯抹角的又问到了他们拌嘴的事情上。他那么钟爱她,纵令她某个时候生他更大的气,他也会珍惜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会轻易记恨她的。   曾小丽却似乎有些不放心,喃喃地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下存的钱还不多,那铺头很快又要拆了。可你没同我商量就请了人去建厕所、冲凉房,我一时生气就骂了你。”   “是我先不对,我是应该先问过你的,因为我们是两夫妻嘛。”唐鲁立神情显得很知书达理地说。   “你没有不对,厕所、冲凉房是早该要建,你们工程队的那个厕所我早就不敢进了,有时上厕所都要跑出很远,到学校,到卫生院去上,有时都怕自己跑不赢呢。只是我昨日脾气太坏,想都没想就骂了你。”   “那没关系,夫妻之间总难免有磕磕碰碰的事情,拌一下嘴没关系。常拌嘴的很多是好夫妻哩!”   唐鲁立把语气着重放在“夫妻”两字上,让她感受到他心中是很珍惜他们的夫妻关系的。他是一个有主心骨的人,知道现实中夫妻关系是一种什么样子,不会采取浪漫的态度去对待。只要妻子是对他有贞节的,跟他吵再多他也会理解她、原谅她。   曾小丽终究是一个女人,在夫妻感情上是分外敏感而多疑的,尽管他百般爱抚她,宽慰她,她还是再问了一阵,问到他有时都不知该怎么吱声了。   第三0七章   忽然,一阵马嘶声从远处响来。『在粤北,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听过马的,现在他们乍一听,都讶异地赶快跳下床,跑到阳台前去看,见原来是这新楼底下有一个男人驾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在前头是三匹壮马,后头是崭新车厢那车厢涤成绿色,一直跑到楼下一间门前停了下来。   曾小丽非常羡慕,咂嘴说:“这人真是新潮!别人急着去买汽车,买轿车,他却买马车,有眼光!”   唐鲁立则侧歪着头说:“我觉得他是没头脑。买马车那马要人喂,会病会死,买一辆的钱也不会比买汽车少多少,太划不来了。”   “但他有新意,与众不同,容易引人注目。”   “嘿,摆阔气!跑长途马有什么用?很容易累,还要不时喂草,要担心它病,太麻烦了。汽车可就省事多了,只要给它灌饱汽油,跑多远都不会累。”   “但马好玩,汽车不好玩。”   “我觉得汽车好玩,马不好玩。如果我有钱,我情愿买汽车也不买马车!”   ……   他们说话时,那个驾马车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向他们走来两步,说:“这位阿生讲得很对,买马确实是做亏本生意,很划不来的。如果有一样多的钱,还是买汽车合算。”   说完他又退了回去。   ……………………   曾小丽从法院的新宿舍楼与唐鲁立作别出来,独自一个人往家走去。   安都新开的城区离老街区算得上挺远的,她没骑单车,只能步行走现在她很少骑单车了,家里的单车太破旧,她骑不出去。街上跑的除了大小工具车和轿车之外,普遍都是摩托车。她很想也拥有一部汽车,摩托车她都觉得卑下。如果能够买回汽车的话,即使她不会去开,摆摆门面也是好的。但她夫妻俩做生意时间不长,白手起家,收入有限,莫讲买汽车,单是买摩托车也支绌毕竟他们除了买摩托车之外,还要应付其他许多事情的。因此她现在只能白想。以前她还常骑单车,但自进入县艺术团以来,为了不给别人看低,她就情愿少骑了。   在新城区和旧街区之间目前还有一大片树木,和一些山包一起围拢在必经公路的两旁。如果是坐车,曾小丽单独一个人从这儿过也不会紧张,但现在步行,她却有些忐忑不安了,刚一进入林夹道便放开脚步,并不时左顾右盼。   前边没有汽车来,也没有人来,背后却很快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响。她不知会是什么人,很担心是个歹徒,由不得有些心慌,却又不敢回头往后看,只能提高戒备竖起耳朵密切注意那脚步声响向自己的距离。   但后边的人很快便喊起她来:“老婆!老婆!”   她一听,是唐鲁立的声音,当下便安了神,转过身去纳闷地问他:“你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唐鲁立对她笑笑,“我看这儿太背静,所以来送送你。”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罗!”曾小丽一脸多情地说,为唐鲁立的知疼着热而感动,唐鲁立结婚以来开口很爱叫她“老婆”,但她极少称他“老公”,现在她想同等亲昵地回叫他一下,但终于觉得不自然,便只迎着他,待他到了跟前即一手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和他身挨身地一起往前走去。   林夹道不算长,很快走了过去,唐鲁立还要再送她,她故意娇叱道:“白痴,你还送什么!不回去快些把那些功夫做完,按时交差,看人家以后还敢请你!”   唐鲁立听了她的话儿又笑笑,捧过她的脸儿亲了一下,然后一边向她挥手一边往回走着道:“好,我回去,我回去,你走好。”   说完他便快步往回走了。   曾小丽继续向旧街区走去,很快来到一条僻街。经过几间铺头时,她现里边的人有的正往外搬东西,有的却正往里边搬东西。有一间铺头,卷闸门两扇开了一扇,有个男人站在摆近墙边的货柜前,手拍着对她在门外看不见的另一个人说:“不知我在这儿做会不会有生意呢?”   这样位置的铺头做什么生意也不好做,曾小丽心想,如果是叫她找铺头,她不管怎么难找都不会找到这儿来。   又走一段路,天上忽然落下了急骤的大雨。她没有带伞,不能再往前走,便只好到街边去避雨。   这一阵子天气都挺好,常出太阳,曾小丽估计这雨是阵雨,不会下很久的。可那雨下了十多分钟时间也没有停,还在继续落下去。她是个易烦躁的人,见那雨似乎还会下很久,她便四处找有伞卖的店子,但没有找到,倒看见七八步远处一铺开一铺闭的两铺之间门外,放了有两顶竹雨笠,面上涂了黄油漆的。   安都镇上多年以来只见人撑伞,穿雨衣、雨披,再不见有人戴雨笠了,她便不能不想:那两顶雨笠是不是哪家人清铺清出来不要的呢?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扔在门外没人管呢?   她此时急着要回家,不想老呆在外边避雨,只要有东西盖头她便会跑回去。因此她没有来得及多想,便走过去抓起一顶雨笠戴到头上快快往前走了。   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两个女人从开着的铺里走出来,一个说:“怎么把我的帽子给戴走了?”   另一个说:“快去把她追回来!”   曾小丽一听就急,不经意当中做了错事,她很怕给她们看到自己的脸儿,有心把竹笠送回去,可又怕事情已经做成了,到她们跟前她们会用恶毒、难听的话儿骂她,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折辱。因此她只能采取将错就错的办法,不给她们送回去,不让她们看见她的脸儿。如果她们追上来她就装糊涂,说是别人给自己戴的,自己不知道那是她们的东西。   她加快了步伐,简直要跑起来。   后边传来了紧跟着的脚步声,她简直糟心透了。   第三0八章   以前曾小丽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这次为了遮雨,鬼使神差地就做出了悖逆的事情,要传扬出去的话,那些爱揪辫子的人可就有闲话说了。特别是像成思菲那样的女子,没事都要编出事来搬弄是非哩,要给她抓到曾小丽的辫子,以后得机会还不好好打击她?   为此曾小丽很懊悔,为自己稀里糊涂就招引上麻烦事情而直骂自己愚蠢!但现在自艾自怨已经白搭,当务之急是先摆脱那两个女人的追赶,不让她们看见她的脸儿,不让她们以后看她的演出时认出她而大喊大叫地说她是一个“小偷”,从而使她成众矢之的,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追上!   面前出现了一个岔道出口,远处不再是街而是布满了很多草丛。她急忙拐出去,并快如脱兔一般地跑起来,直到躲在很高大的草丛里了,她才缓过气来,隐在草丛后向那街口方向望,哪儿还能见到有什么女人的身影呢?   既然肇出了事情,就不能再在现在从那街口出街去,只能沿山边兜向另一条街。叫她非常恼火的是,她才跑到草丛后不久,雨就停了,如果她能够多在街边避一下雨,她原是不必去惹事拿走别人的雨笠的。   ……………………   曾晓惠和张卫云的婚礼是排场的,选在安都镇上另一家较高档次的金荔酒店大摆筵席。给很多亲朋好友出了请柬。曾晓惠这边的亲友主要同她的父亲写、,因此当她穿着艳丽的婚纱和张卫云一起站在酒店门前迎接吃喜酒的宾客时,看见唐父唐母来了,唐鲁立却没有见人影,她便突然有些郁闷其实她原是没有想唐鲁立会来的,只是见到他的父母,她才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番心事,并拿他跟张卫云相比,因此引起了心理上的一些不平衡。   曾晓惠、张卫云的喜宴在晚上五点半钟开桌,六点半钟以后就6续有人酒足饭饱告辞离去了。七点十分时,当最后一个宾客也走了后,张家便留下张父跟酒店结帐,其他人坐了面包车一起回张家去。   车经过十字路口时,曾晓惠意外地现唐鲁立骑着单车从街的一头向另一头跑,心又给触动了,由不得隐隐地作痛。   张父、张母都是已经退休的人,但张父以前当过镇委某委员会的主任,在本地算得上是地位显达之人,因此生活条件优裕,住的是两层楼的单家独院房,曾晓惠、张卫云的新房布置在二楼。   曾晓惠在张家接亲之前已经先在家洗过了澡,但他们一行吃过喜酒回到张家时,又说要洗。头一个去楼下浴室洗澡的是张卫云,然后轮到曾晓惠,张母给了她一套浴衣。   张家浴室里有浴缸、浴盆和热水器。曾晓惠在家中从来没有洗过浴缸,热水器更是只在去市区的时候从商场里看见过,不知怎么用,也不好出去问张家的人,只好用大浴盆洗。她又不知道怎么开热水器放热水,便干脆从水龙头盛了冷水来将就着洗。   那水龙头是全钢的,很白,很漂亮,却关不紧水,关上也接连不断地流出细水,还出烦人的噪音,要用手关开几次才能停止。这样干净的浴室里是极少见蚊子的,但也有一两个,开始在曾晓惠身边飞一下又跑开,飞一下又跑开,似乎跟人逗着玩不叮人的样儿,她便没有在意。谁知在她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后背却突然给猛叮了一下,随即就痒了,去找蚊子打,那蚊子又一下飞得很高,叫她打不着,于是她只有干生气的份儿。蚊子咬、身上痒、水凉,她又先洗过了一次,这次便没有再多洗了。   头一点儿没有湿地便从浴室里走了出去,张卫云的阿姐一家和阿妹一家都跟张母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张母见她洗好了,便告诉她:“卫云已经上楼了,你也上去吧!”   曾晓惠“嗯”了一声,低着头往二楼走,心中有些抑郁,有些闷闷不乐。   新房里荧光灯亮着,张卫云坐在床边看着一本书,见她进门便把眼睛望向她,带着一点儿异样的神色。   此时的他也穿着浴衣,容貌跟以前相比实在没有什么改进,她看一眼就觉得不熨贴,不快乐。因此她站在门前没有走过去。   张卫云终究是一个很憨厚的人,她不走向他他也不向她招呼,只把一盘香蕉、荔枝等水果和一盘香喷喷的点心从书桌上端起,送门边的一个床头柜去。   楼下的水管突然传来了一阵水流不顺畅的“嘟嘟”声,很响,很刺人耳朵。显然那是水龙头漏水引起的,去弄一下水龙头就没事。那声音响了颇久,曾晓惠臆度在楼下的人应该会去弄一下吧?可听了一会儿之后却没有点儿脚步声响的动静,那么多人在楼下也没有人去管。她看向张卫云,见他也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儿。她自己却忍不住了,听着那响声便觉得难受,便自己快快跑下楼去,到浴室连关了几下水龙头,那水管便不再响了。   曾晓惠经过厅房外重上楼去的时候,看见厅房里一屋子人都什么事情没有似的在看着电视,她便禁不住生出怨气:这些人是聋子还是懒鬼?水管出的噪音那么扎耳朵也没有人去管一管,全像死猪似的坐在沙上一动也不动,真是叫人憎恶!   上了楼,她隐忍着,没有把自己的不满向张卫云表露出来,仍不向他走过去。   他放下手上看的书,望向了她,眼里闪出殷殷期望的目光,却也不开口。   曾晓惠神情阴郁,想到张家的人全都是些懒惰愚蠢的人,受到噪音侵扰也不想去管她以前从未遇见过,便对他更加嫌恶,静默着一点儿也不想理睬他。   楼下的水管又传来了“嗒嘀嘀,嘀嘀嗒”的怪声,扎进人的耳朵,叫人实在很不舒服。曾晓惠心想这回该有人去弄一下那水龙头了吧?但等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没有。   第三0九章   “就在他们很绝望的时候,我和我弟弟很适时地落胎到我阿妈的怀里去了。在开始我爸我妈都是很高兴的,以为只有一个新孩子,可以弥补他们养坏了一个孩子的缺憾,他们以后不管怎么难,都会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和努力去把孩子给养大。可谁知十月怀胎,当我阿妈把我和我弟弟生下来的时候,他们却现不是只来了一个,而是一下来了两个。这可怎么得了?他们怎么养得起啊。因此经过反复的、痛苦的商量和折磨以后,他们就忍痛一咬牙,决定把我的弟弟送给别人了。”   唐鲁立滔滔不绝地在那儿说着,把他家里过去的那些事情给比较完整、全面地详详细细告诉给了谢清琼。   谢清琼听完后,马上脸带同情和怜悯地对他说:“阿立,你家真不幸,你阿姐、弟弟真不幸啊!”   “对,你讲得对,谢谢你。”唐鲁立回答说。   在他给谢清琼叙述自己家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曾学兵和周眉婧都同样很认真地听他叙述,没有吭一声,曾小丽呢,因为是唐家的媳妇,就算以前唐鲁立和唐家人都没有完整、详细地告诉给她,她也从唐家人时不时这个跟她说一些,那个也跟她说一些的当中,而把这种情况给搞得很清楚、很完整了,这个时候她虽然不需要听都行,她也同样跟着别人一起又听了一遍,也没吭一声。   就是在这个唐鲁立把他家的家庭故事告诉给与他有亲戚关系,及将来可能会与他有亲戚关系的几个人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他们就回到了歌舞团的大门口,这时唐鲁立看见有歌舞团的同事从里边往外走,他便停止了自己的叙述,对谢清琼说:“阿琼,我家以前生过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就因为是这样,我弟弟就送给了别人,跟了别人姓,而不是再跟我爸我妈姓了。”   “嗯,我知道了,也理解了。”谢清琼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然后他们五个人就走进了歌舞团去,来到唐鲁立两口子和成思菲的宿舍。   成思菲早已回来,正在做着她的午饭,因为她常常是自己一个人做自己一个人的饭菜,她就大多很简单,以下面条,加点儿肉和青菜进去为主,难得煮大米饭,因为她说这样方便、快,营养还比煮大米饭吃强一些。   这一次,唐鲁立几个买了许多菜回来时,成思菲已经快要把她的午餐面给煮好了。   唐鲁立作为一个男人,和妻子一起跟另一个未婚女孩子同住在一套房子里,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有所顾忌的,因此他虽然看见他们买了那么多菜在一起聚餐,成思菲和他们同居一室,而且就只她一个人,是该邀请她和他们同聚一下餐的,他也不好开口,就没向她提出自己的想法了。   曾小丽呢,好像也有她的顾忌或者谨慎什么的,也没有开声叫成思菲参与到他们的聚餐当中来。倒是曾学兵,一方面是以前曾跟成思菲“同居一室”,另一方面他现在又搬出去住了,对此不敏感,也不需要谨慎,因此看见成思菲还没有开始吃午饭,便热情地招呼她说:“阿菲,我们今日买了那么多菜,肯定几个人都吃不完,既然你以前做过我的室友,现在又还继续跟我阿妹、妹夫他们做室友,就先莫忙吃你的吧,等等我们,等我们把饭菜全做好以后,你再跟我们一起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成思菲娇笑起来说,看着他们买回来的那些好菜,显见得也很感兴趣的那种样儿。   曾学兵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不认识的人,如果是不认识的人的话,那没得讲。既然你是我们认识的人,如果我们买了那么多菜回来搞聚餐也不邀请你一起吃,那我们也显得太小气了,你讲是不是呢?”   “只是,你们买的那些菜我没出一分钱,吃起来也不自在啊。”成思菲又开口说。   “这没什么所谓啊,你一个人又吃不了多少。假如你真的不好意思的话,以后我们再搞聚餐,你就跟我们一起上街去买菜吧。”曾学兵又说。   “这还差不多。”成思菲点点头再道,没有拒绝了。   曾学兵跟着就开起她的玩笑来,说:“阿菲啊,我跟你讲实话吧,看见你以前跟我做过室友,现在还继续跟我阿妹、妹夫他们做室友,你又至今还没对象、没结婚,我就老是不能不想,我阿哥也到现在都还没对象没结婚,你们以后是不是有机会谈成一对儿呢?”   他一边说,一边便脸现陪着小心的那种样儿,好像怕成思菲会生他的气一样。   成思菲听到他这样说,却显得不但不生他的气,反而还似乎挺感兴趣的那种样儿,马上瞪大了眼睛,向他问道:“阿兵,你和小丽还有一个阿哥啊?”   “是的,我们还有一个阿哥,他现在在我们安都开着烧焊店,生意挺不错的呢。”曾学兵回答。   “我以前还以为你们只有两兄妹,你是大的,小丽是小的呢。”成思菲突然笑。   “我们有三兄妹,我排第二,称得上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居中间,在生活当中负担很重啊。”曾学兵也笑起来说。   “这挺不错的,我也是家里有三个。”成思菲提高一点儿声音说,好像为她与曾学兵同有三兄妹而感到挺亲切,也挺自豪的。   “你家里也有三兄妹?这么巧?”曾学兵张大眼睛瞧向她。   她回答:“是。我也有三兄妹。只是我家不像你们是两男一女,男的两个都在前边,小的那个是女的。我家与你们家正好相反,是两女一男,女的两个都在前边,小的那个是男的。”   “那就更巧了!”这时谢清琼笑着插进话儿来说。   “怎么更巧了呢?”成思菲看向她,显得有些愣的样儿,好像对她的话儿一时没有领会过来。    第三一0章   邴街是属于安都镇郊的一片老街区——比现在所称的老街还老得多的老街区,到处房屋都是破破烂烂的,从外边看似乎除了平房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好房屋了,因此顺初从小到大只在它周边走过,却没有深入过里边,这次随汪文祺来到其中心地带一看,才觉自己以前真是太孤陋寡闻了。㈧㈠中文 网在这安都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只因为看不上老街外表上的破烂难看,从来不愿意朝这边走,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儿藏着一处小小的别致“古城”——没有到城楼前先见五米宽的城隍,深四米以上,成六角形砌成环绕城厢的护城河。城壕内插有铁枝。由于年深月久,很多都断了或者朽烂了,但作为城防工事它还能继续起着阻敌作用。因为它那“河”内虽然没有一点儿水,却那么宽,那么深,一般人不从那门洞前的石桥进“城”就难以跨越它。   建筑在城门洞上的高楼有三层,尖顶,带瓦檐,早已起苔藓,很古旧了。但城根处的几个石猴、石狗虽小,却很可爱。城垣自然是有坍塌的情况,且墙上有不少乱涂乱画的痕迹。但内藏的森严却叫人见而起敬。走进城厢,只见从城门前十步路起,便是层层叠叠的古民居,全是带琉璃、带瓦檐的,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数也数不清的岔道口叫人随时都会迷掉路。跑一阵才可能现,刚才也来过这地方,自己重复走了。城阙共有六座,分布在城区内三个城门的两边。走上其中一座望楼,由此远望,由于附近有其他民房阻挡视线,因此看不得远——那些民房把这古城衬托得像一个畏畏缩缩的破落户的样儿。在城区内有一些建筑给人拆毁了,建起了一些较高的平房,与古城的原有风格很不协调,叫人不能不为之惋惜。   顺初和汪文祺徜徉在这儿,汪文祺显得很沉醉似的,有一次突然挽住他的手臂,谄媚地问他:“老板,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挺喜欢的,确实还不错,以前真是想不到。”顺初自内心地道。他亲了一下汪文祺那张并不出众的脸儿,心里想:“这妹子倒是挺多情、挺善解人意的。可惜不是像曾小丽那样出类拔萃,叫我难来电,难动心,不然我不仅不会连上床也没同她上过,连婚也会同她结了。”   来到一个小岔口处,顺初向前后左右看,感觉越走越像走到了迷途似的,周围又一片沉寂,便问汪文祺:“你从这儿走得出去吗?”   “当然走得出。”汪文祺胸有成竹似地笑笑说,跟着就要往前走,“再走几步就是医局,也就是古代的医院了。我们再进去吧。”   说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去,顺初随意地把手揽在她的腰上,她趁势将身子靠在他的胸前,于是他们便互相搂着走向前去了。   医局挺大的,可能占到了整个古城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到处是走廊、病室、水沟、天井、亭台,但布局很单一、直观,没有什么岔路叫人迷失。   顺初两个又在这儿闲游了一阵,然后便从一个门走出去,结果离着没有多远就有城门。出了城门就是一些绕城而建的“新式”平房,从这些平房区找路照前走,很快就到了大街。   中午顺初回到了家去睡午觉,睡着以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那古城区。正往前走着,忽然现那个在水库见过、被人称为“阿芳”的漂亮女子已经先在里边,也正独自一人在前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一见她便凑前去和她打招呼,并搂抱她、亲吻她。她半推半就,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样儿。忽然那个在水库边上也见过、称这女子为“阿芳”的刑警出现在他面前,责骂他,打他。他不为所动,也挥拳打那刑警。对方这时竟不再还手,由他打。他便推倒对方,在地上踩他、踢他、扭他,竟将他扭成一段连一段、越扭越细长,完全没有了点儿人形。可他还是活着的。   正在顺初残害这刑警的时候,程嫂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冷冷地盯视着他。   他一看见这女人就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于是不再残害刑警,从他身边走开去了。   ……   做了这个梦后,顺初总是想入非非,希望搞清楚它的意思,可却总是不能知道它到底寓含着什么意思。   ……………………   县艺术团搞封闭式排练,全体团员在一个星期里都要吃住在团部。团里特别给他们分下了套间,男的睡五楼,女的睡六楼。   曾小丽跟潘秀、王迎、倪蓓睡一套间。晚上洗澡,因为只有一个洗澡间,便轮流洗,倪蓓第一个去洗,曾小丽等呆在厅房里闲聊,一部大电视摆放在那儿也没有人去看。   倪蓓是一个挺不错的歌手,娴熟有天赋,嗓音也好,在浴室里洗着澡也不停地唱歌,先用民族唱法唱,圆润的歌喉优美动听,余音缭绕,叫人喜欢。后来她改用洋嗓子唱咏叹调,不伦不类,却也仍然有点儿趣味,叫别人喜欢听。   曾小丽她们三个在厅房里闲聊着,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排练的事情。   潘秀对曾小丽说:“曾小丽,你排你那个角色不能太快练复杂的动作,欲则不达,肯定练不好。”   “我也不想练那么快,但剧情要求这样,我不练也不得啊。”曾小丽有口无心地回答。   潘秀又望向王迎道:“你的脸上太多油脂了,给人看着老是油汪汪的,有朝一日会生满脸粉刺。”   “那没办法,我生的就是一张油性的脸儿,不出油也不得。”王迎无所用心地道。   厅房里灯光荧荧,但她们都显得没精打采的样儿,全想快些轮到自己去把澡洗了。   第三一一章   一般的人,在自己家里准备好了饭菜就要吃的时候,忽然跑进一些外人来,都是觉得不那么舒服,不那么愉快的,因为你准备好的那些饭菜可能刚好够你家里的那些人吃,又或者你心理上只愿意跟你请的那些人同吃一盘菜,而不想再跟另外突然跑来的人同吃一盘菜,在这种情况下,你真是想不生出烦恼来,也是不行的。   不过你又不能不招呼这些人,以免叫对方认为你小气,在背后说你的闲话,因此唐鲁立在愣怔了一下后,就只能对他们说:“来,一起吃碗饭。”   “好啊,好啊。”邵匀平马上答应,跟着就想坐过来。   游彩芝还算知道顾忌,没有乱像他那样做,而是忙摆手说:“饭我们就不吃了,哪儿能吃你们的呢?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们买了些什么好菜,瞧一下新鲜就行了。不然的话,这歌舞团人那么多,要是个个看见你们买了好菜都跑来要吃,那你们哪儿能应付得了啊!”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他们来了招呼他们吃,其他人来了也要招呼其他人吃,他们这些饭菜全给本团的人们吃了也不够。   听了她这样说,唐鲁立就赶快笑着道:“好,既然你们这么体贴我们,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饭菜不再勉强你们吃,茶可就要请你们喝一杯了。”说着他就去给他们倒茶。   “真的不给我们吃啊?”邵匀平显得有些失望的问。   看来因为唐鲁立他们的这些饭菜是刚做好摆上桌面的,还没动过筷子,他确实是很想吃呢。不过唐鲁立原本就不想请他们再参与一起吃,以免自己几个人不够吃,就笑着对他一摆手道:“不好意思了啊,小邱。这一餐不是不想请你们吃,而是实在我们也只煮够了几个人吃的,多一个人吃都会不够,更莫讲如果要请的话,不仅得请你们两个,等一下再来其他人,还得再请呢,那我们就谁都吃不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倒好了茶,给他们一一送过去了一杯。   “对,对,是这样。不是我们不请你们啊,实在是歌舞团人太多了,没法请啊。”曾学兵也笑着插进话儿来说。   “我和我老公已经办好结婚证了,过十日以后办酒,到时正式给你们请柬,你们到饭店去一起吃吧,那时就不怕人多了,来得人越多越好。”谢清琼开口道。   “什么?你和你老公已经办好结婚证了?你老公是谁啊?”邵匀平惊奇地问,好像是明知故问,又好像他真的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这个你还不知道?还问?多不多余啊?”游彩芝向他翻白眼说,看着像嫌他没话找话说一样。   邵匀平表情很认真地回答:“我是真不知道啊,她又没告诉过我,我哪儿那么厉害,自己去猜到呢?”   看他这个样儿,他是到这之前为止,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也没人告诉过他了。   谢清琼见他这样说,就手指曾学兵对他说:“邵匀平,你要真不知道的话,那我现在就正式告诉你吧,我老公是曾学兵,我已经跟他办好了结婚证。”   “有没搞错啊?有这样的事?”邵匀平不敢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对着她的俏脸儿看着,反复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迟迟疑疑地问,“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故意编出来哄哄我的吧?怎么我以前一点儿都没听讲过的呢?”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啦,还会有假吗?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游彩芝笑着为谢清琼说话道,“这件事情在谢清琼和曾学兵去团长那儿开结婚介绍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当时我也像你一样觉得很惊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呢?”成思菲很感兴趣地开口向她问。   “因为曾学兵进歌舞团没多久啊,以前团里其他男的老是追谢清琼都不成功,现在谢清琼才认识他几日,就讲要结婚办结婚介绍信了,莫讲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团长,我看肯定也会这样想。”游彩芝说。   “那倒是,要换了我第一次听见他们认识只那么短的时间就讲结婚,要去办结婚介绍信了,我也会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成思菲点点头说。   这时邵匀平就不快似的瞪着游彩芝道:“游彩芝,你可真是太不够朋友了啊,我们两个人挨着两隔壁住,你知道了这种好事情也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也分享分享,实在是太自私了吧?”   “我就是不告诉你,叫你没我那么快知道这件事,怎么样?”游彩芝竟对他挑逗起来。   邵匀平再说:“如果你以后还再这么自私,那我有什么好事情也不告诉你。”   “那没什么所谓,我不关心。”游彩芝耸耸肩膀说。   邵匀平似乎给她激得有些翻白眼。   看见这种情况,唐鲁立将自己的眼睛向他脸上看看,又再向游彩芝的脸上看看,在心里想:“他们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是自己单身一个,又住得那么近,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话,可能邵匀平暗恋上了游彩芝,又可能他们互相都暗恋上了对方,只是都还没挑明,所以就表现成这样吧?”   他想趁机给他们作些“帮助”,跟他们说说这方面的话儿,可又觉得好像不那么适合说,特别是像他自己的性格,是不好去乱开这方面的“玩笑”的,邵匀平和游彩芝之间互相跟对方有情有意那倒不算什么,就怕邵匀平对游彩芝有情,游彩芝却对邵匀平无意,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把这种事情给说出来,游彩芝却毫无顾忌地告诉大家她对邵匀平一点儿都不来电,绝对喜欢不上邵匀平,就像蔡元新喜欢上谢清琼,谢清琼却不喜欢蔡元新那样,叫邵匀平下不了台,感觉很没面子,那就没意思了。   因此唐鲁立就忍着一声不吭。    第三一二章   曾抒铭见警察拿出了纸笔作记录,便仔细地把被盗情况悉数说了出来。   这警察作了详细记录,完了拿给曾抒铭看了一遍,认为没有遗漏了,然后又道:“好,曾抒铭同志,这下先这样吧,等以后我们破了案再通知你。”   “什么时候会给我们通知呢?”曾抒铭不放心。   “这可很难讲罗,尽快吧。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也许半个月一个月,也许半年一年。但你不要急,你家的案子我们会认真对待的。”这警察以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气说,听他的弦外之音,好像曾家被盗之事是微不足道的。   曾抒铭很憋气,觉得他是徒耗空言,可也没办法。人家既然承接了案子,就得耐心等待,没有理由硬强求别人。   这些人走了以后,曾抒铭想到了罗顺初,想到他的精明强干,不能不怀念地暗忖:“如果我的女婿是他就好了,他那么有钱,丢掉家里那些东西也算不了什么,他肯定会很快给我买回来。要是想破案,他给花那些东西价值一半的钱请警察吃几餐,能够把案子很快破了也值得!可惜这种美事情再也不会来到我们家了!”   ……………………   得知岳父母家被盗的消息之后两个小时,正好曾小丽从县城回来了,唐鲁立便和曾小丽一起赶快赶去了曾家,面对一派惨相他们都很难过和气愤,看见小丽妈给激得有些胸闷,小丽爸报了案好像还没有什么结果,他们都有些担心和不安。   他们在晚上七点多钟才从曾家出来往家走。曾小丽不想马上回家,说要在街上闲逛一下。   唐鲁立本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但看她心情不好,便随了她的意。   唐鲁立和曾小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谁都不说话。唐鲁立脑子里不时想到盗贼,觉得他们实在太可恶了,什么人家不偷,偏要去偷岳父母家那样一家四口除了耕田种菜之外没什么收入,两个儿子连想老婆也想不起的贫穷家庭。如果他有能力将盗贼抓出来,他真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行!   这样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荡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镇政府宿舍大院外,在这儿唐鲁立现自己在工程队的旧邻居刘新华从一辆卡车上跳了下来。   这刘新华据说跑下广州去打工近十年,混得挺不错的,每月收入近两千元,买下了楼房。而他不过是高中毕业,便想跟他打听一下他在广州打工的详细情况,以便自己以后考虑要不要再下深圳、广州去打工,于是连跟曾小丽打声招呼也忘记,急不可耐地凑过去问:“阿刘子,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回来两日了。”刘新华脸上带点儿微笑回答,语气显得平平淡淡的。   唐鲁立又问他:“你这下在广州做每月拿多少钱呢?”   刘新华没应他,把带叹羡的眼睛盯向了曾小丽。   一个男青年从附近走过来,似听见了唐鲁立的问话,自顾自地说:“找两餐饭吃就是了,还能拿多少钱呢。”   然后他们便走进了镇政府大院,朝面街楼的背后走。   他们虽然没有招呼唐鲁立,但唐鲁立想多了解点儿刘新华在广州打工的情况,便跟上了他们。   在面街楼背后有一条岔道通向另一幢楼,是斜着上的,有一级一级的台阶。   唐鲁立跟到这岔道口,想到他们肯定是去那陌生男子的家而不是去刘新华的家,不便再跟着,便转回了头,重走出大街,见大门旁一家铺头在门前用板和凳摆了很大范围的月饼档,好几个人正坐在那儿卖筒装的月饼。   他想起曾小丽,在附近搜寻,哪儿还有她的身影?便只得往回家的路上一路找去。   将到税务所大门外时,唐鲁立忽然现亭亭玉立的曾小丽正和一个男人在很暗的树影下说笑着,两人的身子贴得很近。   唐鲁立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便放轻脚步悄悄地挨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他们好像在说些体已话儿哩,曾小丽还表现出几分似迎合对方的态度,那男的则似乎有些陶然。   难道他们是在偷情?不然怎么不是在明处说话,而是要躲到这暗处来说呢?并且还讲出那么像体已话儿的样儿?   当看出那男人是一个文质彬彬、风流倜傥的男人时,虽然年纪已经有四五十岁了,但唐鲁立的思绪也更不安宁了,想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儿走开他做不到,他便故意打了一个喷嚏。   曾小丽望向他,先像猝然紧张了一下,然后便笑着对那男人说:“呵,陈编导,我爱人找来了,我得回去了。”   说着她便迎着他向他走了过来。   当唐鲁立和曾小丽两人重新一起走的时候,曾小丽与人“偷情”的景象老是围绕在唐鲁立的心中,叫他想向她难,可又觉得不能随便妄说,便挑着字眼儿用委婉些的话儿问她:“老婆,你刚才同那个男的在树影下谈些什么啊?”   “谈我工作上的事。”曾小丽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回答。   “他是哪个单位的领导,可以给你安排工作?”   “不,他不是安都这儿单位的领导,他是县艺术团的编导。”   “他晚上特意跑那么远来这儿跟你谈工作上的事?”   “不是,他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是找别人,同我碰见,就聊了一下。”   “是真的?”   “是真的。”   唐鲁立不好再探问了。虽然他不能肯定她吐露的话儿是不是真的,但他想她并不是一个佻薄的人,不会那么放荡,对他有外心的,特别刚才那个男人又已经至少有四五十岁,应该早结婚有家庭了。推己及人,他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动不动就怀疑妻子的心。看起来不结婚叫人烦恼,结了婚也同样会叫人淘神啊,特别是妻子又长得那么美丽,引人注目,一在社会上与男人打交道就叫丈夫受罪,易生嫌隙。   第三一三章   铺头所属单位限定搬迁的时间将至,曾小丽两口子只好另找地方转移东西了。『天 籁这件善后的工作主要是唐鲁立请车一个人做,但曾小丽得空也去帮他。毕竟一屋子的设备、器材,看起来好像不算很多,搬起来却很费工夫。   这日早上曾小丽吃过早饭来帮手,先把成套的烧焊切割设备归拢,该处理给收买佬的零碎东西先弃置一旁。   才做了一个小时,曾小丽就说得坐车赶去县艺术团参加排练节目,于是就在铺头里赶快洗手、梳头,对镜施粉补一下妆,然后便快步出了门去。   一路步行气喘吁吁地先赶到镇上的汽车站,坐了车到达县城,再由县城汽车站步行赶到艺术团,也是一路走得气喘吁吁的。到达排练厅时,曾小丽看见参加排练的人已经几乎到齐了排练厅,陈编导点了一下名,就按照剧情指导大家编排起来。   曾小丽虽然是一个生手,第一次担纲做主角,但还算有悟性,每次想出的表情、动作都很容易得到陈编导的肯,省去不少时间、力气。但与她演对手戏的男主角秦平可差多了,老是叫陈编导火,老是叫陈编导不满意。   这次也是这样,在演到一幕冲突的情节时,曾小丽和配角及跑龙套的其他人都轻松过关了,可秦平却演来演去演不中门道。叫陈编导越来越生怒气,最后干脆对他说:“好,秦平,这下你先给我歇到一边去算了,我去穿了衣裳演给你看,让你知道知道该怎么表演!”   说着他便快步走去了化妆室。   陈编导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走出来。这时服装师在一旁提醒曾小丽:“小曾,你下一场得改穿另一套衣裳,我给你准备在化妆室了,你也去换了出来吧。”   曾小丽“哦”了一声,快步向化妆室走去。   此时化妆室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走进去时,看见冼淑曼正傻笑着向陈编导撒娇,对他说些取悦他的话儿。陈编导则脱下身上的衬衫,往手臂上穿一件也是男主角的衣裳。   曾小丽是识羞的人,见冼淑曼两个正在亲热,觉得不便妨碍人家,真想赶快退回出去。可她眼下得改换衣裳,而且冼淑曼又现了她,退也没用了,她因此唯有硬着头皮径直走进去。   这时冼淑曼身上穿着一套时新的夏装,在曾小丽的眼中模样也是挺俏丽的。但陈编导却对她说:“你是挺可爱的,但我们不能这样。”   说着他睿智的眼睛便瞧向曾小丽,见她要过去便忙闪开一边去让开路。   曾小丽换衣裳的时候,陈编导穿成长衫短裤就要出去,冼淑曼叫:“你有没搞错,这样穿!”   陈编导低头一看,笑起来:“我真是糊涂了,穿条短裤就想出去,简直丢人现眼!”   说完他便使唤冼淑曼给他拿长裤来。   冼淑曼很温顺,疾手快脚地去拿。   陈编导匆匆忙忙地把长裤穿上,然后亲昵地问曾小丽:“小曾,我刚才穿成那样,你一定不会爱上我吧?”   曾小丽审慎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吭声。   他又用挑逗的语气道:“你生得真靓,是我至今见过的最靓最迷人的妹子,比天仙都更美丽。要是能做我的老婆就好了。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跟你老公离婚,然后嫁给我吗?”   曾小丽有些惶惑,不知怎么回答他好。他的态度显然属于轻薄,若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人,她可以**地回答他。问题是他只在这一次这样跟她说话,她就伤脑筋了。   冼淑曼瞧瞧陈编导,又瞧瞧曾小丽,面现妒嫉。   陈编导亲切地继续对曾小丽道:“曾小丽,虽然你已经结婚,但只要你也爱我,我就等到你同他离婚,等多久都行。”   曾小丽心神很不宁,他太直露,太大胆了,叫她羞愧难当,很祈望他快住嘴。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帮她成为了一名演员,使她实现了人生的一个梦想,她心中过去曾多次升腾起对他的感激,有时她都设想自己该回报他点儿谢意。但她对唐鲁立的爱是难以改变的,她虽然缺欠得罪他的勇气,却不会曲意逢迎他,因此她愣了一下,然后不失分寸地道:“陈编导,你怎么能同我讲这样的话呢?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前程远大,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同人产生过节的!”   “是吗?我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你这样认为吗?”他自嘲地反问。   “是的,我这样认为。”她点点头。   “嗯,你是一个好姑娘,很纯洁,很明净,忠于同自己丈夫的爱情,我没看错你!”他突然很认真地道,然后善意地声明,“曾小丽,很不好意思,我刚才是同你开玩笑的,请你莫放在心上。我虽然桀骜不驯,却也不是一个轻浮放荡的人,只是有时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跟别人搞个恶作剧,或者开开烂玩笑——这你从那些能讲公道话的人口中会得到证明。其实我是真心实意地只喜欢冼淑曼,她也纯正、善良,讲不定我以后会同她结婚。”   “我祝福你们。”曾小丽如释重负,为自己刚才曲解了他的玩笑话,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陈编导没有再说什么话儿了,对她挥挥手,又向冼淑曼使了个眼色,便出了化妆室。冼淑曼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向曾小丽笑笑,然后如影随形地跟了出去。   ……………………   把设备和材料从铺头搬完走没有三日,铺头所属单位就通知唐鲁立两口子去签新合同了,说新楼建成后如果他们还想要铺头,就先去办好手续。如果不及早办的话,到时给其他人先要完就“照顾”不到他们了。   唐鲁立花了八千块钱去要别人的旧铺头,投资还没有收回来,他当然得再要回一间新的才行,即使以后自己不做,转让给别人他也得收回那钱来。因此他不能坐失良机。不然到时铺头给人全要光,他不是要白白失掉那笔钱吗?   第三一四章   审时度势,在这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上,本来唐鲁立应该跟其他租户通通声气,采取一致行动的,他也决定不给他们打招呼了。』即使将来引起麻烦给他们当面辱骂也在所不惜。省得人云亦云,人多嘴杂,听到他们的话儿变得三心二意或者给他们抢先,到时轮不上自己再要铺头就糟了。只是他唯一担心的是,之前那单位的人找他们去开会,可是说过新铺头是不能再开烧焊店的,以后是不是也还是这样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和打算之后,这日上午唐鲁立便先在法院的新楼里焊防盗网、防盗门,选择下午一般人较不出门、较难与他相遇的上班时间找去那单位。   从法院新楼骑了单车出来,还在新开的新城区路上跑着,唐鲁立突然口渴起来,看见前边不很远处斜坡顶上有几间乡村的路边店,便骑了上去,在头一间铺头的门前停下来,锁上车锁便走了进去。   这简陋的路边小店很窄小,只比一张双人大床略大些,除了有一个小小的玻璃货柜外,还在一面墙上竖立了一个分层货柜。两个货柜里摆放了一些酒类和酱油、白醋等。唐鲁立在意识里肯定这当中没有自己所要的东西,但他却突然忘记了自己是要买什么东西。   看这铺头的是一个四十多五十岁,穿土灰色上衣的农村妇女,她问唐鲁立:“这位小阿生,你想买什么东西呢?”   “我想买的东西你这儿好像没有。”唐鲁立迟迟疑疑地回答道。   “是吗?不会吧?你好好找找,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女人朴直地说,快步走了出去,把铺门也关上了。   唐鲁立觉得有些蹊跷,他是一个生人,怎么那女人也让他单独呆在这小铺头里呢?难道她不怕她铺里丢失东西?   这小店子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一个门,是通隔壁的门,此时也关着。从客观上说,除了往口袋里藏之外,唐鲁立偷不了这店里的什么东西。   唐鲁立生性善良,不会贪人小便宜,但他却由不得起顾忌:自己给禁闭在这儿,虽然能够做到对店里的东西秋毫无犯,但店主回来会不会对他起疑心呢?还有,他给关在这小店子里,会不会给关很久?会不会潜藏什么危险呢?   他的心中不能不着急起来了,要是那女人回来的时候带些人来,说他拿了她什么东西,仗着人多势众欺蒙他,他可就糟了!   想到完全有这种可能,他就懊恼起来。   女人没有离开很久就回来了,并没有带另外的人来。她把门打开时问他:“这位阿生,你没找到你要买的东西吗?”   “是。”唐鲁立回答,迫不及待地想快离开这儿。但考虑到自己单独在店子里呆过,怕急了给对方起猜疑,便忍耐着没有说那么快。   女人又道:“那你再同我到这店子来。”   说着她又出了门,领先往旁边的店子走去。   唐鲁立虽然怕多事,但却之不恭,也只能疑疑惑惑地跟着她走。来到紧挨刚才那店的另一间小店子,见店里也是一个玻璃小货柜和一个多层高立柜,上边放着牙刷、牙膏、洗衣粉和香皂等东西。   唐鲁立还想不起自己是想买样什么东西,但也知道这儿没有。   女人站在他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声,便问:“没有吗?那你再同我来吧!”   说着她又领先出了门去,来到紧挨着的第三间小铺头。   这小铺头里照样是一个小玻璃柜外加一个多层高立柜,上边摆了香烟、糖果和饼干之类的东西。   唐鲁立走进这小店子里望着货架上的东西,照样是想不起自己原来打算要买什么东西,但看着香烟等照样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是要买它们。   女人站在他旁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问:“这位阿生,你不是要这些东西吗?”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此时他真想快些离开这儿了,跟着女人在这儿耗工夫真划不来。可是为了避嫌,他只能克制自己少安勿躁。请设想一下,他作为一个处于瓜田李下的人,如果他因心急而过早地告辞,给女人起疑心,一口咬定他偷了她店子里的东西的话,他不是得在这儿浪费更多时间吗?   女人又领先走出了门去,带他到紧挨着的第四间小铺头去。他觉得真是奇怪,怎么这农村女人开那么多小铺头呢?她一个人看得过来吗?还有,最奇怪的是那些小铺头虽然一个个都互相连通,当中各有一个门,却都全锁上了,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以前这些铺头一个个都是把门打开着做生意,后来因为她家的儿女们闹分家而给一个个隔分开了?——但又怎么见不到其他人呢?   第四间小铺头里,仍旧有一个小玻璃柜和一个多层高立柜,上边摆放了罐装和塑装的饮料,如健力宝、纯净水等。一看见它们,唐鲁立原来已经变得混混沌沌的脑际,这时便蓦然清朗了:他是要买水,他不是很口渴了吗?此时他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水。   于是他对女人说:“呵,有了,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买一去水!”   “原来你是要买水,难怪!”女人恍然大悟地道,马上给他拿了一支大华山泉矿泉水给他,然后告诉他,“两块钱一支。”   这矿泉水的价钱贵是贵了点儿,大街上已经卖一块五一支,但唐鲁立急于要离开这儿,更认了。他赶快掏出钱包,虽然看着胀鼓鼓的,里边塞的却大多是票据,纸币只有三两张。因此他打开时不好意思给女人看见,将口直往一边倾。   唐鲁立抽出一张十元“大”钞,很崭新,百分之百是真币,但女人接过去以后,却又是摸又是看,不放心它又拿到地上搓,还是不敢收,最后递回给唐鲁立说:“换一张吧,我这没零钱找。”   唐鲁立只得再翻包,终于翻出一张五元的,比较旧了,但自己认定那也是真币。   第三一五章   女人接过去看了以后还是显出一副不放心的样儿,看了半日往铺对面走去道:“阿生,你先在这儿等一等吧,我去那边问个人。”   她很快就不见人了。   唐鲁立虽然也认定自己的那张钱是真币,但见女人一副不放心的样儿,叫他也忐忑不安起来,心境不得宁静,怕她到时回来会说那是假币。他便盘算:“我已经给她‘缠’在这儿够久了,要是她到时真的讲我的是假币,硬不肯收,或者找其他人来找我的麻烦,那我不是到晚上都回不了家?”于是便干脆不要那五块钱了,大出血一次。不再等她转回来,骑上单车就沿着挺陡斜的路坡快快地冲了下去。   来到租铺头的单位办公室时,一个女职工正在玻璃窗前用水清洗桌子。他走到主任跟前去,对方迅即就拿出合同书给他看了一遍,看完便叫他在承租人一栏签名,然后主任除了在合同书上签上了负责人的名字外,还加盖了公章。   ……………………   半小时后,唐鲁立从铺头所属单位出来,开始步子走得较快,但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必走那么急,叫自己给走得气喘吁吁的,就逐渐放慢了脚步:这时他想到了解决自动电炒锅炒菜问题的一种新的研究思路,觉得挺有实用价值的,便越想越专心致志。当他看见面前横着有一块蓝色长铁板时,见它虽然有白字底也不很平整,他也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砖头,走近去画起来。   那铁板竟然会动!   唐鲁立有些纳闷,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他的自动电炒锅的图样很快就能画完,不想就此作罢,见它是往前走的,而且移动得很慢,他便赶快跟着它,同时抓砖头的手快地画下去。   他刚画完图样,那铁板竟突然加快了度,而且眨眼之间就离他很远了。这时他才看清楚,那“铁板”原来是一辆装石灰石的卡车后拦板,叫他由不得立时产生了后怕:如果那卡车不是开向前,而是开向后,那他不是要给它撞死、压死了?   嘿,真险!   看来搞科研工作有时太入迷了是真够危险的。   唐鲁立加快脚步往家走去,以使自己的脑子不再想到科学问题。   他经过民贸公司一幢三层的旧楼房时,看见一个有好几个人同时摆摊卖东西的大铺头里,靠内墙处原来卖鞋的一个男青年,以前总是卖得最起劲的,现在他的摊却空了,靠在前边一个中年妇女——平时上街在工程队附近常见她,好像叫什么“德嫂”的摊上多了很多鞋,旁边有人问她:“你以前不是卖汽球,卖玩具,怎么这下改卖鞋了?”她回答:“我接了懒狗的货。”。   那人又问:“那你顶他的货要不要一万多块钱?”   “怎么才要一万多块钱?他要了我三万七千块钱哩!”德嫂叫着说。   “好不好卖?”那人再问。   “不好卖。”德嫂愁眉苦脸地回答:“以前看着懒狗很好卖的,这下换了我就卖不出去了……”   她说时眼泪像要掉出来的样儿。   唐鲁立不忍看她这样儿,赶快离开了这儿,经过一家理店前时,他遇见了刚理完从里边走出来的曾学军,便随口问:“阿军,你们家给偷了东西的案子有没破呢?”   “破了,不过没点儿用。”曾学军脸色阴沉地回答。   “为什么?”他又问。   “公安局的人讲,偷盗的那两个人都是吸毒的,家里很穷,偷去的东西都卖掉花光了,收不回钱。”   “有这样的事?”唐鲁立睁大眼睛问,随即便只能轻轻地慨叹了。   ……………………   新婚第三日,因为礼俗的缘故,曾晓惠和张卫云一起回了娘家。   那时她阿哥曾伟光也在家,话儿没有说多久他就向曾晓惠讨钱,一开口便“借”两百块钱。   曾晓惠当着张卫云的面不好跟他说难听的话儿,就耐着性子道:“你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大男人,自己不想办法赚钱,做什么动不动就向人借呢?!”   “我也不想啊!但我老婆最近老是病,花掉几万块钱,我不借就没饭吃了啊。”曾伟光油头滑脸地回答。   曾晓惠蔑视他,讲大话一点儿不脸红,有玩妹子的能事,又没有赚钱的能耐。她很腻烦他,又不能对他脾气,便嘟哝着说:“你就知道借!借!就不想想别人有多难!”   曾传光看看她,又看看张卫云,还算识趣,走开不说了。   在家里吃了一餐晚饭之后,到该走的时候了,曾晓惠却不想走,只催张卫云说:“张卫云,你自己先回去吧,让我再同我妈讲讲私房话儿。”   “做什么要我先走呢?我在这儿你也可以同你妈讲私房话儿嘛,有什么妨碍呢?”张卫云蔫呼呼地不想先动身。   “嘿,你想得美,我同我妈讲的私房话儿会让你听见!等一年以后吧!”   “难道我是外人,就听不得吗?——好吧,既然你非得要我先走,那我就先走吧,你也快点儿回去呵。”张卫云只得先告辞了。   曾晓惠看着他离去,跟母亲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交给她。   曾伟光就坐在厅里的一张沙上,非常眼尖,一见到钱便挨了过来道:“阿惠,我呢?怎么不给我?”   “你还有脸儿讲!你一个大男人,凭什么向阿妹要钱!”曾晓惠很恼恨。   “做什么要不得呢?自己的亲阿妹不要讲借,白要也该给……”曾伟光笑嘻嘻地说。   “如果你争气,遇到困难我当然可以给,问题是你自己太胡闹,人性沦丧,花去了不该花的地方,我就不想给!”曾晓惠恼怒地又道。   “那有什么办法,我天生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不去x鸡,我日子怎么过?x了鸡,我还能多活几年。”曾伟光一点儿没有廉耻,反而理直气壮地说。   第三一六章   曾晓惠真拿阿哥没辙,他明摆着就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说他他也不辩护,他就是要借钱作x资,你再冒火又有什么用?   因此她焦躁过后,便只得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摔给他说:“我就再借这一次给你,以后你要再找我要,我一分钱也不会再给你!”   “得,得,我就向你再借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向你要了!”曾伟光乖嘴乖舌地道。   曾晓惠将怨恨的眼睛一瞪他,就不再理他了。   因为有阿哥在家,她觉得难受,没有坐多久也离开了。   回到张家,进院门时她听见浴室里有淋水声,并有张父跟外孙女说话的声音——看起来他是给那外孙女洗澡。   曾晓惠没有在楼下停留,脚步拖沓地上到二楼去,要进新房时,竟然见那门前过道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玩具,摆得很高、很宽,过也不能过。   这些玩具无疑是张卫云的外甥女摆的,曾晓惠很烦躁,用脚将中间的那些扫到边上,然后便憋闷地进了新房去。   楼下响起了水管的“嘀嘀”声,张父就在浴室,水龙头就在身边,最受不了那噪音,应该立刻就将那水声制止的,但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那水声停止。   张卫云不在新房。曾晓惠上楼时没有往楼下厅房里望,不知他在不在那儿看电视。她也不管他,穿着长衣长裤躺上了床去。   开始蚊帐前边是勾起来的,曾晓惠没心去放下,结果很快便听见有蚊子在自己的头顶上响过,于是赶快起来用手将它赶出去,然后放下蚊帐。这时她便检查看蚊帐里还有没有蚊子,没有看见便又躺下去。谁知过了一下之后又有蚊子的“嗡嗡”声响,睁开眼睛搜寻一下却又似乎见不到,她便以为是在蚊帐外飞的,便不再管。谁知又闭上一下眼睛,那“嗡嗡”声即在耳边响了,她便只得再坐起来,在蚊帐里四处搜寻。开始怎么也寻不到,后来终于在蚊帐靠近床板处现,便用双手凑近去拍它,第一次给它逃开。再找,床头床尾、帐高帐低的找,找了好一会儿,才又把它找到,再拍,终于把它打死了。还好它还没有来得及叮到人,很“干净”,一点儿腥血也没有,不用脏到她的手。   重新躺回床上后,曾晓惠再也没有听见蚊子的声音了。   不久以后听见张父和外孙女一起回到客厅的说话声,然后又听见了水管出的“嗒——嘟”声,很响,也很扎人的耳朵。楼下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劳动一下腿脚去关那水龙头,就可以将水声制止,可他们就是没人去!   曾晓惠觉得他们这一家人真是没治了,又懒,又莫名其妙,那么响的噪音别人受不了,他们却可以充耳不闻!   她只好忍耐着,扯下两块卫生纸塞进耳朵去。可那水声还是直钻耳膜,叫她越来越毛躁,最后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只得自己起身下楼去将它关住。   重上楼时,看着厅里那些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的脸儿,她真是恼气。可她刚在他们家落户,还抹不下脸儿去跟他们闹气,便只能闷闷不乐地上了楼。   半个小时后,楼下再次响起了水管响声,曾晓惠想,关水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张家的人就是没有一个愿意去关呢?就算关了也起不了很久的作用,过上一个半个小时又会响,但也好过连续不断地就是在那儿响折磨人啊!   恼气的情绪使曾晓惠真想去冒犯一下他们,给他们一点儿难看。但想想又觉得不明智:张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她不过是一个穷市民的女儿,他们对她拿架子她可以无话说,若她指责他们,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蒙受耻辱的,以后没有她好日子过。因此她只好隐忍,心中憋闷地躺到床上去。   十点钟时,张卫云也上了楼,在曾晓惠身旁躺下后,就用手抚摸她的手脸来撩拨她。   曾晓惠心中充满着压抑和烦闷,便很反感他的抚摸,给他冷脸子道:“莫碰我,烦死人了!”   “我们结婚已经三日了,还没,没来过,到这下也不能来么?……”他讷讷地道。   “不来又怎么样?你就会死吗?”曾晓惠怒气冲冲地说,和他默然相对一会儿,然后便背对着他又道,“莫罗嗦,这下是睡觉时间,我想睡了,你莫吵着我!你吵我我睡不着!”   ……………………   龚晓斓从外边回到了艺术团餐厅,对团长说:“老头子不肯来,他讲团里的好意他心领了,他不够资格接受大家的欢送,请大家多吃点儿,大家吃饱了也就是他吃饱了。”   “呵!这么摆架子!”团长笑着说,“我们是不够面子,但意思意思总可以吧?你再去请他,就讲我们大家都非常敬重他,他离开这儿我们没什么好表示的,只请他一定要来赏光同我们吃这餐送别宴,算是我们对他的一番小心意。”   “他肯定也不会来。他那人倔巴着啦,讲不来就不来,除非团长亲自出马去请!”龚晓斓一副懒散的样儿说,不想动。   团长催促他道:“莫讲那么多了,快去!快去!不然等一下菜都端上来了,他还没请到,太不象话了!”   “我……”龚晓斓有些烦厌,想再推拒,但终于没有把话儿说出来了,阴沉着脸儿又走了出去。   这次县艺术团在帝豪酒店摆宴席,是因为陈编导向团里提出辞呈,说要到珠三角去闯荡。团长挽留不住他,就做出了这个送行的大举动。   由于艺术团人多,又加上可让家属一起来赴宴,因此酒宴大厅虽然很宽绰,却坐得挤挤插插、磕磕碰碰的,人头挨人头,没有一点儿空位。   不久以后,龚晓斓又从外边回来了,对团长说:“团长,老头子还是不来。”   “他怎么讲?”团长面无表情地问。   “他讲,他不过是一个可怜虫,以前在团里兢兢业业地做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过这种优待,这下做逃兵了,脸上无光,就不必再来献丑了。”龚晓斓有些迟疑地回答。   第三一七章   “这像什么话儿?口是心非,好像团里真的亏待过他似的!”团长突然拉下脸儿说,对龚晓斓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便对正交头接耳地交谈着的全体团员们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不要再讲话了。今日除了老陈之外,其他人都聚齐了吧?好,这次的宴席虽然是为老陈摆的,但大家也辛苦了大半年,也该宴请,他不买帐,那就拉倒吧,改为犒劳犒劳大家吧。”   “好罗,早就该这样了。”洪甫领先起劲地鼓起掌来。   酒食很快摆上了桌,团长说一声:“大家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吃,不要客气!”然后他便找地方坐了下来。   曾小丽跻身在这众多的人们当中,虽然菜肴丰富,香味浓郁,很引她的食欲,但她的心却难以安定。陈编导要走了,她是他拉进艺术团的,以后他人不在这团里了,她又还没有成为一个正式员工,没有一个有“势力”的人罩着她,还能继续在这儿呆下去吗?当演员对她来说是一种可心可意的工作,自从她一进来她就渴求转正,现在看来不知还有没有希望?   许多人狼吞虎咽一般地吃起来。   曾小丽面前摆放着有腊鱼。以前她吃惯了腊肉、腊肠,还没有吃过这种玩艺儿,觉得很新鲜,很独特,便夹了一块。有点儿甜甜的,还好吃。但最合她口味的还是爆猪肚,辣丝丝的,油放得很多,又不是很咸,因此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即使她的脚踝处有些痒痒的,可能是给蚊子咬了,她也没有去多管,用另一只脚搓搓它就算了。   正在大家吃得尽情开心的时候,陈编导忽然从靠后位置的一张桌子上站了起来,举举酒杯说:“今日大家为了我的远行搞了这么一个丰盛的宴会,我感谢大家的盛意。本人不才,没有什么报答大家的,就给大家敬敬酒,预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说完他就给他身边那围桌的人开始敬起酒来,敬完以后又到另一边的另一张桌前给其他人敬酒。才敬了十来个人,突然洪甫向他起难来道:“陈编导,你在我们艺术团本来做得好好的,只因为被吸收为全国剧协的会员,名声有了,地位高了就想离开,跳槽到更好的地方去,这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儿?”   “对不起,我不是自私,而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太低,不适合在这儿展下去,请你们开开恩饶恕饶恕我吧!”陈编导正儿八经地道。   成思菲高声嚷叫:“哼,能力太低,你讲得真好听!我看你是玩妹子玩过了火,想开溜了!”   陈编导对她的话儿没有着恼,只不动声色地又道:“希望小成小姐讲话公道一点儿,莫带偏见,摆事实,讲道理,莫由着性子讲些信口雌黄的话儿呵!”   “哪个信口雌黄了?你不是同小母鸡鬼鬼祟祟吗?”成思菲理直气壮地说。   陈编导轻轻地笑:“呵,亏得你这么注意我同冼淑曼的交往。不过得匡正一下,你可要搞清楚,她至今未婚,我也至今光棍一条,即使我们未婚同居也是不犯法的!”   “他还有脸儿讲哩!”成思菲得意忘形地瞧向洪甫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我逮住了,是不是?我早讲他们两个在一块鬼混吧?”   “你可真是井底之蛙呵,像个蒙昧无知的老古董一样,花那么多心思造我的谣,讲我的坏话。好心你哩!就算我真的同她同居了,也是你情我愿,没有触犯法律,就像你们所有还没结婚的人一样,你们又有什么理由责备我呢?”   “嘿嘿,我们做什么不能责备你?自从你来到了我们艺术团,我们就没好日子过!”   “什么,我让你们没好日子过?不是吧,我同你讲呵,不,不,我同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讲,我来到这艺术团以后可是一直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工作的,讲收入讲影响这艺术团都比以前高出很多,你们可要开诚相见,捐弃前嫌,莫再讲我的坏话呵!”   “哼,你想得美,屁股屙得那么脏还想我们给你抹净!你玩了一个妹子又一个妹子,最近还玩了曾小丽,以为我们不知道!”   曾小丽听到成思菲这句话儿马上脑袋“轰”地一下,觉得她这人不只刻薄,还很狠毒,真的是成心造人谣了,便气冲脑门地站了起来道:“成思菲,你在这儿造谣生事做什么?!我哪时给陈编导玩过?你讲!你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成思菲不屑一顾地道,不仅不觉得羞耻,反而还像很有快意地笑。   “你,你……你这个癞皮狗,专会空口讲,讲白话!”曾小丽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以前口才很好的,这下也突然变得有些口吃起来。   陈编导走向成思菲,神情激动地走到她跟前,铿锵有力地说:“小成,你可以害一个个的人,包括我,包括艺术团其他人,但你不能害曾小丽。她是一个美丽、善良又单纯的妹子,你不能因为是我举荐她进艺术团的,你就把对我的恨也撒到她身上!你要找快乐就另找快乐,莫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莫为她分辨吧,她可没你讲的那么好。”成思菲突然一脸狠毒地说,把脸儿扭向曾小丽,对她瞪视着,“我跟你们讲,她最近偷了人家的伞,人家追她她还带着那伞拼命跑,藏到很远的地方去,叫别人找不到她!”   她的话儿立刻震惊四座了,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她,又投向曾小丽,有惊愕的,有猜疑的,有不相信的,还有不以为然和幸灾乐祸的……   曾小丽顷刻之间便陷入到了痛苦无助的境地之中: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再无脸呆在艺术团,再没有机会做演员了!   不知是怎么离开餐厅的,曾小丽带着绝望的心情和难以解除的块垒,羞愧难当地逃了出去。   第三一八章   唐鲁立闹不明白曾小丽这次是怎么搞的,前一日还专程坐下午的车到县城去参加艺术团的宴会,第二日早上回到家,就老是偷偷地哭,像有很大的委屈和苦楚一样。可是问她,她又不说,叫他弄不明白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日工程队陈队长给唐鲁立送来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壳上写着“唐鲁立收”,可是收信人的地址却写着“xx县安都镇观音岭村政府”的字样。再看寄信人的名址呢,又是什么“贵州省xx县三都镇跑前寺村唐岳果”的字样。   唐鲁立长这么大,除了去北京的那一次,再没有出过省,既没有到过贵州省xx县,也不认识贵州来打工的任何一个人——连亲戚也没有一个在那儿。因此看了这信壳他觉得很无法理解——那“唐岳果”为什么事情要写信来给他呢?而且叫他还有些纳闷的是,他又不住“观音岭村政府”,邮政分局的人怎么会想到把这信送来给工程队的他呢?   不管怎么样,收信人既然是写着自己的大名,唐鲁立再疑惑,也只得先把信拆开来看。当信纸里的字句给他看清楚以后,他才终于弄明白,信是写给另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而不是写给他的,只不过邮政分局的人稀里糊涂地把别人的信件送来给他了。   信里也没有讲什么急事,主要是问另一个“唐鲁立”在广东生活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什么时候有钱寄回给家里,怎么撕掉、扔掉也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唐鲁立是一个恻隐厚道的人,拆看了别人的信件他便不能心安理得,毁掉就算。他得找空去送给人家——他心想,家书可是抵万金的啊!   为此他便跑进卧室去特意给曾小丽说一声,正好看见她躺在床上眼泪双流,便对她笑一笑道:“老婆,又在哭鼻子了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这样伤心难受呢?!”   说着他便劝解、宽慰她几句,告诉她自己要去给人送一封信,然后便出了门去。   在街上唐鲁立遇见了表妹刘雅芳,见她神情阴郁,情绪低落,便凑前去问:“阿芳,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看你脸色这么难看。”   刘雅芳见他这样相问,有些窘迫,有些难为情,忙道:“我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真的没遇到。”   说完她便急不可待地快快离开了这儿。   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唐鲁立暗暗摇头:刘雅芳的人生路走得太灰淡,也太叫人感叹了!虽说没有曾小丽长得那么美丽,但也是算得佳丽的一个妹子,在街上是很难再找出另一个来的。可她因为家境不好,自己又没有好的出路,就一再受到某些男人的欺骗同玩弄,叫人生路越走越糟糕,真是叫人扼腕啊!   唐鲁立暗暗叹息着,继续往观音岭村的方向走去。   观音岭村虽然在安都镇边沿,但却很杂乱,东一间西一排的,聚落着很多旧瓦房和少量的二三层新楼房,路也坑坑洼洼,七拐八弯的,举步难行。   唐鲁立一路上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经过一处从来没有走过的三岔路口,竟然从一幢有院门的二层楼房里钻出两条狼狗来,站在路旁摇头摆尾。他虽然不怕狗,但却不敢乱招惹它们,心里认定只要自己走过时像没事人一样,它们就不会来咬自己。   他从狼狗身边走过去,两条狼狗果然都对他无动于衷,可他离开狼狗几步之后,却察觉有跟来的声音。他一回头,竟然现是一头垂着尾巴的大狼狗快步向他跟了上来。   据唐鲁立所知,尾巴耷拉的狗都是些疯狗,尾巴上翘的狗才是好狗。是疯狗就会咬人,人一给疯狗咬,不打预防针就容易得狂犬病,而得了狂犬病的人在目前来说是完全必死无疑的。想到这一点他便心悸,便忙挥手吓阻它。   那狼狗竟然不怕人,不管他怎么叱喝它也不后退,继续向他靠拢过来。   真是活见鬼了!什么狗不遇见,偏要遇见这疯狗!看它那只进不退的架势,它是不咬到他一口就誓不罢休了。   面对性命交关的危险态势,唐鲁立后悔起来:怎么什么地方不去,偏要跑来这儿呢?如果真的给那疯狗咬上一口,自己这一辈子不是很快完了?不仅不能再和曾小丽过那种甜蜜美满的夫妻生活,连远大的理想抱负也只能半途而废了!怪不得邮递员宁愿把信莫名其妙地送到工程队也不送来这儿,他是怕这危险啊!   事已至此,唐鲁立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只能一边后退着一边戒备地不让狼狗太接近自己,同时把眼睛往地下寻找石头。   坑洼路是有石头和砖块的,他只找了一下便找到了两块,赶快弯下腰去拣起来,然后轻“呵”一声把一块石头和狗扔了过去。   唐鲁立特意不让石头掷中狼狗,以免狗主人出来怒骂自己,因此狼狗看看落地的石头又向他跟来几步,但它终于还是停步了,用脚丫子挠挠耳朵,心有不甘地盯视着他。   唐鲁立趁这机会赶快离开了这儿,一路走一路回头,直到那狗确实不再跟上来了,他才扔掉石头继续找去观音岭村“政府”。   事实上该村是没有一个单位够格称“政府”的,只有个村委会。村委会的院墙面向大路,建了两个铺头。其中一个很宽很大,是搞汽车修理的。   唐鲁立先进大院去找村干部,没有见着人,又改去找汽车修理铺的人询问。那修理铺里到处都堆满了废钢烂铁,破车锈架,很油黑,很乌脏,走一步都磕磕碰碰,比收破烂的破烂场强不到哪儿去。铺里有很多人,唐鲁立挑了个身板结实像监工似的人,走近去把来意一说,对方就手指一个和其他三个跣足的人一起吭哧着扛一个大铁架的男青年说:“就是那个人,他家是贵州的,这该是他的信!”   第三一九章   说着这人便大声向那男青年喊:“唐鲁立,你快过来,有你的信!”   那同名叫“唐鲁立”的男青年听他这样叫,当下赶快和别人一起停下了大铁架,裤腿一边高一边低,有些局促地向这儿走来了。天』籁『看得出他已经精疲力竭,人很瘦弱,脸儿整个菜青色,手打开接信时,可显眼地看见上边满是厚厚的趼子……   离开这儿时,唐鲁立没有走原路,而是改走了另一条路回去。重到街上时,他遇见了曾晓惠,是跟她丈夫一起走的,原来还一前一后分开地走,一见了他她便退后一步挽住她丈夫的手臂,望向他的眼神似乎还带着些怨恨。   他想不到他对她那么“决绝”,她嫁了别人还不能从对他的爱中解脱出来,这不能不叫他深深地愧疚,为自己亏负于人而痛恨、无奈……   回到家,曾小丽还在床上哭哭啼啼,一见他进卧室便赶快住了泪,待他走到她跟前她便满带不满地嗔骂他道:“你也真是的,一边衣领反在里边了也不知道整好,还穿着它在街上走来走去,丢人现眼!给人看见了不在背后讲你是个癫鬼才怪呢!”   ……………………   唐鲁立和曾小丽结婚的第三年,小暑的这一日刚到,原先晴朗的天就骤然下起雨来,一下好几阵。   由于已经满周岁的女儿姗姗不够乳汁吃,唐鲁立便撑了把伞上街去买。半小时以后买回一包伊力奶粉,回到家时见房间的前门、父母的卧室和厨房门全洞开着,唯有他和曾小丽、女儿的房间不但关着门,还上了锁。   唐鲁立临出门时妻子是知道他去买奶粉的,这种时候不会走娘家。那么她带着女儿是去了哪儿呢?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吧?唐鲁立想,走过厨房去,见母亲正在那儿用鬃刷刷一个旧铝锅的油渍,便凑过去问:“妈,小丽这下去了哪儿呢?怎么没见在家的?”   “我不知道,没看见她。”唐母头也不抬地回答。   唐鲁立见她神情似带不满,猜想曾小丽可能是在哪方面引起了她的不悦,欲离开厨房,腿还没有退出去,母亲先抬起了头,含有深意地道:“唉,阿立,当初叫你讨晓惠你不讨,要讨回来就好了。”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唐鲁立心中一惊,眼睛盯视着她。   “晓惠一定会抢着来刷铝锅,让我给她抱孩子的。”   “这么讲小丽是抱了姗姗出门去溜达罗?”   “我没看见她出去,应该是吧。”   “她一定是带了姗姗出门去溜达。姗姗在家呆着老爱哭。”   “给我抱就不会哭那么多了。”   “一样的,姗姗给哪个抱都很爱哭。带孩子烦死人,小丽自己带孩子,让你洗铝锅,不是更好吗?”   “我一听见姗姗哭就烦。”   “你话儿讲得太重了,没什么好烦的。妈,你自己生过几个孩子,不早知道带小孩就是这样的吗?”唐鲁立斟字酌句地说,说到这儿,见母亲不再吭声了,便快步离开了厨房。   回到房间,他掏钥匙想开自己卧室的门,却现钥匙没有带在身上,开不了,只好站在厅房里伫候曾小丽回来。   唐家这厅房既小,放下不多的桌椅板凳就使它显得难有转动的地方了。开始他不时将眼睛瞧向饭桌上的座钟,但瞧了几次以后,它竟然不走了,而这时离他从外边回来已经有近半个小时了。   唐鲁立走到门口向外瞩望了一下,还不见曾小丽的倩影,心想她是没有那么快回来了,他不是个能长久无所事事的人,便到父母的卧室去找纸笔,找出来便坐到饭桌前搞研究。   人不是一喜欢科研,就什么类型的项目都拿得出心去搞的,在不同的时候会对不同的项目产生兴趣,对另外的项目则不感兴趣。   这一段时间唐鲁立在研制的自动电炒锅,是他感兴趣的,虽然受到梦的启示大有进展,但有些功能还不能很好地解决。现在使用电饭锅已经很普遍,它能够自动煮好饭又不烧焦的原理,是饭熟后锅底水干使饭熟前后物理性质显著变化,而叫电饭锅自动跳火,以微电流继续保温,不至太快烧焦饭。自动电炒锅应该也要具有自动炒好菜不烧焦,能自动跳火的功能,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达到像人工炒的菜那样,只加油盐和少量水的色香味俱佳的效果。要实现这一理想目标,先要使安在锅里的菜铲能够按调节的频率自动将菜四处翻炒,另外就是要使锅温能够按菜的要求变化热度。这种锅可做成单一炒菜功能的电饭锅,也可做成兼具炒、蒸、炖等多方面功能的多用途组合锅,插一次电源就能同时完成三至五种口味的菜,大大节省用户的工作时间,又可节省电量。   这种明项目,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像唐鲁立这种业余从事,缺乏科研条件和相关资料的人。他只能几乎单纯靠自己的思维能力,以普通电饭锅和电炉的原理为基础着手研究,展开联想,以使之触类旁通。   唐鲁立正在那儿一边思考着,一边写写画画的时候,曾小丽抱着女儿回来了。他一见她秀美的姿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立时脸上带笑,站起来问:“小丽,你刚才去了哪儿呢?”   “我带姗姗到河边去玩。”曾小丽用一手撩撩头说。   “怪不得去这么久。”他继续笑着道。   “有一个小孩子真赘人,你不带她出去玩她哭,你带她出去玩吧,又一玩半日!”   “好,好,你先把门打开吧。”唐鲁立摆摆手说,他们家的屋子除了前门和厨房门,一向是不上锁的,曾小丽嫁进来以后就总爱一出门便把他们的卧室锁上,他觉得这种做法似乎不大好,会叫父母有想法,但他不好责怪她,更不能制止她这样做——这种事情总归是小事。   第三二0章   姗姗的眼珠子对着唐鲁立直转悠着。   曾小丽把她塞到了他怀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自己领先走进去,到床前一歪身躺了上去,头放凉枕,有气无力似地说:“我真困了,想睡一觉,姗姗你带一下。”   “得,得,我带,我带,保证给你带好。”唐鲁立爽快地说,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俯身对着她的两边俏脸儿连亲了几下,然后又给她衣裳上一道褶痕抹了一下,跟着就带着女儿离开了这房间,回身虚掩上了门。   ……………………   一个多钟头后,曾小丽坐在厅房里给女儿喂着奶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匆急的脚步声从远处向这家门口响来,她赶快把****从女儿的嘴里抽出来,也不管她哭不哭,捋下衣裳便将乳部遮住了。   刚好来得及做好这些,工程队的陈队长便出现在了门口,对她说:“呵,小曾,有你的电话,你快去听!”   他说完,也不等曾小丽回话,一转身便又离去了。   现在曾小丽对电话不感兴趣,自从和唐鲁立结婚以来,她所接的寥寥几个电话没有一个会给她带来兴趣,特别是她又怕有罗顺初给她打来的,怕招惹麻烦,她真不想去听。   但显然不去接电话也是不行的,既然陈队长专门跑来通知她去听电话,她不听就显得自己太“高傲”了,因此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   此时唐鲁立正在卧室里搞着他那没有什么大前途的明,她原是应该把女儿送去给他再带一下的,但她又实在很不放心他带孩子时粗枝大叶的做派,只好自己继续抱着,快步出了门去。   这个时候屋外只下着小雨,勉强能够淋湿人头的那种,不过从门口开始便到处是积水、淤泥,稍不当心就能弄湿脚。   曾小丽穿的是平底鞋,在这样的场地上走,想鞋不沾水是不可能的。但她却不想连脚也沾上,因此她尽量找那“干”硬些的地方走,这儿拐一下,那儿弯一下,短短一百米的路程她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走到办公楼去。   办公楼是瓦顶的,两层,她上到工程队长的办公室时,共有陈队长和他的女儿坐在里边。陈队长一见她进门便把手往放开一边的话筒前指去道:“去哪儿听电话吧!”   陈队长的女儿却站起身,凑过来说:“小曾,你的女生得真肥呵!”   她一边说,一边便张开双臂要抱姗姗。   曾小丽愉快地将女儿交给了她,然后拿起话筒来“喂”了一声。   二哥曾学兵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似乎很焦灼的样儿:“小丽,妈住院了,医生讲她得的是尿毒症,要两万块钱押金,爸要你快带一万块钱来。”   曾小丽听到他这番话儿,立刻有些愣,一时不能则声。虽然芸芸众生都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但在她的心目中,母亲就算不能例外,但至少不会得尿毒症,因为谁患上这种疾病差不多就等于是得了绝症,判了死刑。   她在那儿不开声,曾学兵却拼命催促起她来:“小丽,你要快点儿送钱来啊!不然妈不能住院的……”   曾小丽落到忧愁的情绪之中,过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回答:“让我先去问问唐鲁立吧,拿到钱我就即刻去卫生院!”   说完她也不再等二哥说什么,先放下了话筒,然后从陈队长的女儿怀中接过自己的女儿,快步离开了陈队长办公室。   走出办公楼时,曾小丽看见好几个工程队家属的孩子站在宿舍房这一边,眼望或者手指大门那一边,嘈嘈地叫着说:“他们偷鸡了!他们偷鸡了!”   曾小丽听见他们这样叫,也向大门那一边望,见四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守在几只鸡旁边,站着或者蹲着,有两个手里还拿着编织袋。   曾小丽很惊讶,这几个男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敢公然偷鸡,一点儿遮人眼目的手法也没有,而工程队里的大人却没有一个出来管管!   此时她正心情不好,而且抱着女儿也不想肇祸,便没有走去斥责那几个男孩子,而是快步走回了家去。   进门时,曾小丽先把沾上了点儿泥的凉鞋往门槛上蹭了蹭,然后就径向自己和唐鲁立的卧室而去。   唐鲁立还坐在卧室里,正埋头画着图纸。曾小丽见女儿的眼睛直眨巴,怕是困了,便把她放上床去——她头一沾枕便闭上了眼睛。   曾小丽走到唐鲁立的身边,选择着开口的话语。母亲得尿毒症她是不能隐忍不言的,但又不能随便乱说,想了一下她才推推他的手臂道:“阿立,我有件事想同你讲。”   “是什么事?你讲吧。”唐鲁立仰起头来,一副关注的目光。   “我妈,我妈……她得尿毒症了。”曾小丽本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哭的,但话儿才出口,一股悲伤的情绪便突然袭上心头,叫她忍不住泣哭起来。   唐鲁立一听她这话儿便大吃一惊,不安地说:“尿毒症可是很严重的病呵,得快送去卫生院才得……”   “已经送卫生院了,我二哥打电话来讲要交两万块钱押金,叫我们出一万块。”   “那你快拿存折去银行营业所取出钱来送去卫生院吧!”   “你这话儿讲得硬!可快一年时间没做生意了,我们在银行里的存款只剩下一万四千块钱不到,烧焊店拆了这么久一直不知该做什么,我们又没地方借钱,把这些钱用光花光,以后到哪儿去找啊?”   “救人要紧嘛!难道我们有钱也不拿去给你妈治病么?”   “当然要拿,但用光花光以后会更糟!”   曾小丽陷入到了忧闷之中。她知道他是迎合她的需要,有那心多给。但她哪能从心所欲地去取完那些存款呢?女儿还小,常闹疾病,唐父也常闹疾病,还有吃穿用,以及将来重开烧焊店,要花费的用项多得是,她不能因为母亲现在得了急症就不留多点儿余蓄。   第三二一章   因而曾小丽由不得很烦闷,竟然在一闪念里想到了罗顺初:如果她当初是嫁给了他而不是嫁给唐鲁立,他那么有钱,出现这种情况那可就不会叫她繁难了……   唐鲁立不会想到她这时猝然起了什么想法,只管催促她道:“老婆,快去取钱吧!你妈得了急病,我们做晚辈的总得出钱给她治,不然哪儿有做人的良心呢?你就早早把钱给她送去吧,免得你爸你哥他们着急!”   ……………………   唐鲁立和曾小丽去年开办的那家烧焊店,生意确实挺好的,才做了十个月就赚了五万多块钱,除去吃用和还债,共积攒下了近四万块钱。天』『籁按照那个势头展下去,如果能够连续做上十年,到时存下四五十万块,这一辈子就不用再做事也不愁没有饭吃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才做了十个月就说要拆,把原来只有一层的旧铺头拆掉,改建成了八层高的楼房,并且规定新楼不能再开烧焊店、饮食店和水泥店,叫唐鲁立两口子陷入到一种两难之中:不再继续在那儿要一个新铺头吧,就得把原来顶别人空铺头掏出去的八千块钱白白打水漂,没法通过把铺头慢慢重新转让出去将它收回来,叫他们很舍不得;继续在那儿要一间新铺头吧,不仅得转行,屋租大幅上升,还得在拆铺之前先交出两万块钱定金,不知转行以后能不能找得到饭吃……   唐鲁立两口子最后是掏出了两万块钱定金预定了一间铺头,但却越来越处于一种懊恼之中:那单位在收下钱之时,口头跟他们说好是半年内大楼就能竣工的,新铺头半年内即能交付使用。可是到头来,过了半年新楼只建了个七七八八,七**月,延续到十个月过去,大楼还是连装修也没有做完,更不必说水电安装要拖到驴年马月了。   新铺头越迟交付使用,唐鲁立两口子便越产生空落和惶惶的情绪:因为随着镇街规划的变化,原来离烧焊店位置不远的镇上许多居民,都6续搬到镇的河对面建楼或者买房,还有一些单位也闻风而动,已经迁往或者准备迁往河对面,烧焊店原来所在铺头这一片地方的住户越来越少,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更加难做,而屋租却大幅提高,由旧铺头的每月五百八十块升到了新铺头的每月一千八百块,叫你想到每日不吃不喝,先要把除去本钱“净赚”的六十块钱交出去,还得应付工商费、税收费、卫生费、社保费等等一大堆费用,就叫你焦虑不安。迫于无奈,他们只好贴出启事把预定的新铺头“转让”出去。开始他们还想除了定金两万块之外,连带再收回原来给别人的八千块钱旧铺头转让费。可是贴出启事一个月内,虽然有几个人打电话来问过,但听说要出这么多钱,都很快一个个没了兴趣。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也没法再强求收回那么多白给别人的转让费了,除了定金一分不少之外,转让费先降为五千块钱,再降为三千块钱,最后降为两千块钱,还是没有人要,他们真是不能不感叹自己倒霉透了:自己要别人的旧铺头就得白丢八千块钱,别人要自己的新铺头却连两千块钱也不肯给!当看见自己连贴进一部电话、一根电视闭路天线也收不回一千块时,只好自认倒霉,只收回两万块钱定金算了。   又过一个月,连单只收回两万块钱定金还是没有人要他们的新铺头,他们真是丧气极了,想直接把铺头退回给铺头的单位又不爽快接受,只好“委托”他们给找到肯要那铺头的人了。   不久以后,终于有一个开电脑店的人要了那铺头,并很快营业了。可是唐鲁立找了两次铺头所属单位的人,第一次说那人还没有交钱,第二次说那人只交了一万块钱,还没有签合同,总之是没那么快要得回来……   现在曾小丽的母亲突然得了尿毒症,那是很凶险的疾病,要想治好肯定得花费大笔的钱。作为女婿,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的情况下,他是不能不支持曾小丽拿钱去给母亲治病的,不仅如此,看见她表现犹豫,他还得“强迫”她拿哩!由于有两万钱给压在人家单位里,他们真是捉襟见肘,只拿出一万块钱去,手头就没有多少钱了。   小丽妈住院的押金是不包括每日的医药费、检验费和营养费用的,才过一日,曾学兵又打电话来叫他们再拿五千块钱去了。   现在的唐鲁立和曾小丽哪儿还有那么多现钱拿出去呢?烦恼过后,唐鲁立只好决定再去找铺头单位的领导讨钱了。   他带着怏怏不乐的心情走出家门,想到向那单位的领导讨钱肯定还是讨不到,他真是头都胀大。   此时在工程队院子里正有人吵吵嚷嚷,唐鲁立顺着别人的视线前后看,见邻居成精结婚一年多的妻子不知借助什么工具,竟然爬上了几十步远的别人家瓦顶上,坐在那似乎没有横梁的地方,如果屁股下的薄木条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她可能会连人带瓦坠下地去。   此时唐母也在门外,她对成精说:“你快央告她央告她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等她下来再讲嘛!”   “我管她不癫!”成精气冲冲地说,“跌下来跌死才好哩!”   “怎么能这样讲话。”唐母责备地说,“她可是你老婆,要不是你昨夜输了五百多块钱,她怎么会气成这样。”   “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只我玩麻将,全工程队的人都玩!”成精不平似地说,对瓦顶引颈上望,向他老婆摇手说,“你快下来,不下来我搬张梯子上去揍扁你!”   “有话好好讲,不要噎人。”唐母皱眉头道,“对女人,想靠拳头压服是压服不了的。”   第三二二章   “她癫成这样,不揍她她哪儿会听我的话儿呢!”成精说。   唐鲁立望向他老婆,看见那女人似乎在胡言乱语,像神经不大正常的那种样儿。不过他臆断那女人不会是真疯,而是佯狂,因为本院虽然先有老李赌输了钱神经突然失常,但他是在外边与人赌三公时一下输掉太多钱才疯的,当时他儿子做生意还做得不大,没有能力给他还那笔赌债,老给人逼着、恐吓着,要有能力还可能不会疯。现在成精只是输了区区五百多元,就算对每月给人打工只领二百多元工资的成精来说也是很重的负担,他老婆应该也不会为这个因由而疯。都怪这工程队已经基本上不再是一个单位,陈队长许多事情都没责任管了,使一个一个原职工都沾染上了赌博这种恶习,致使许多人家都出现了严重家庭矛盾或者其他问题。他没有心思看热闹,带着毫不相信成精老婆会疯了的心情离开了工程队。   来到了铺头所属单位的办公楼里时,正好该单位的正副主任都在办公室。他们招呼了唐鲁立在一张靠椅上落座,然后一个年轻的职员便给他送上了一杯热茶来。   他还没有喝一口热茶,罗主任便先盯向他问:“怎么样,唐鲁立,这次来又有什么事情?”   “我想来问问那开电脑店的人有没有交够钱给你们?”唐鲁立有些费劲地问。   “没有。他到这下还没同我们签合同,所以钱就没给。”罗主任高深莫测地回答。   “怎么那人这么迟!以前我想要你们的铺头,一同你们讲,即刻就交够两万块钱,他却开档了还不交够钱!”   “不要急,你那间铺头终究有人接手了,另外有两家也写转让的,写了很久了,到这下还没人要哩,你再怎么讲心中都应该有了底。”   “如果是其他时候,我就算再急也可以顺其自然,先不去管它那么多,但问题是这下我岳母得了尿毒症住进卫生院,需要拿出很多钱去交医药费啊……”   “这确实是很叫人同情的事情,但那个人讲他这下没钱,我们想收也收不了,也没有办法。”   听到罗主任这样说,唐鲁立更加没有点儿办法了,只好告辞离去。出门时他心中感叹:这世上雪中送炭的事少,雪上加霜的事多,自己的钱要想收回来,不能一厢情愿地只管催促,要是操之过急,可能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还是继续耐心地慢慢等待吧。   收不回两万块定金,唐鲁立虽有心出钱给岳母治病,也只能像扬汤止沸,拿不出多少了,因而也就帮不到什么大忙。想到自己以前是因为没有钱遭致曾父曾母的反对,现在在需要自己显示能力的时候自己却拿不出钱来,就不能不觉得自己真是衰透了!   都是铺头那单位的人没用,要建成一幢楼也一拖再拖,延误他做生意,不能早些周转回一些现金来!不然他早能够看情况去决定自己应该怎么样做,现在也不用那么被动啊!   唐鲁立带着憋闷的心情回到工程队,竟然见成精的老婆在家门口大叫大嚷,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儿。他不禁讶然:真想不到赌博赌输了几百块钱也会真的叫人精神失常,这成精的老婆神经可好脆弱啊!   ……………………   刘雅芳从小到大极少给家里做事,煮饭炒菜她嫌耗时间,洗衣拖地她嫌累,冲厕所擦粪坑她嫌脏,总之什么事情她都是不想做……   直到长大成人,她数不出自己给家里做过多少次家务,给家里做出过什么大的贡献。她能贡献的是吃饭、穿衣、上学……不是家里不给她做点儿事情,而是每次叫她做,她都以不做抗拒,久而久之家里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再叫她做了——在做惯了家务的母亲看来,家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孩子不想做就随她算了,她嫁了人以后自会有人逼着她去做,她不做也不行。   刘雅平没有出惨剧之前,刘雅芳有一段时间住在她家柴房。她给凌帆杀了以后,整套房子归了刘家,姐夫到外地去打工、生活了,再也没有回来。但刘家全家至今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在那儿住,包括刘雅芳在内。一想到刘雅平是惨死在那套房子里的就伤心。结果后来房子低价卖给了别人,刘雅芳搬回了家里住。   以前刘雅芳去刘雅平家的柴房住之前,虽然也没有找到什么事情做,但父亲对她也是没有什么怨言的,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嘛。但这次搬回来住就不同了,嫂子用斜眼看她,父亲更是会动不动就对她生气,给她精神压力。   刘雅芳一改以前不做家务的坏习惯,开始主动做一些了。这日早上她吃过早饭后上卫生间,看见一个大塑料盆里浸着有半盆衣裳,解过手后,也不管是谁换下的,搬了张椅子便坐到那跟前去搓起来。   才搓到两件衣裳,先听见嫂子在客厅里怪腔怪调地叫:“想不到她这下也变勤快啦!都是不做事太心虚啊!”然后父亲就从客厅里走了进来,说他要解手,叫她出去。他解完手后,看见刘雅芳想再进卫生间,他却拦住了她道:“阿芳,你要快去找事做了,整日在家吃闲饭怎么是路。”   刘雅芳一听他这话儿便心中窝憋。她也想啊,要是有一个又轻松,又稳定,收入又高的工作给她做,她早就去做了,何必闷在家里老给父亲数落,老给嫂子嘲讽呢?   父亲嫌恶地又道:“你就是太挑剔,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要是做什么工作都去做,早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翕动嘴皮,想要再说什么话儿为自己分辨,但终于又没有说了:父亲的话儿确实是一针见血,她就是对工作太挑剔,爱挑三拣四,不高工资又轻松的工作她就不想做。有时虽然羡慕某些女子即使做的是脏重的工作,但有钱买衣裳,买皮鞋,买化妆品,过得也是挺心情舒畅、精神焕的。可换了她想到去做那些工作,她就由不得产生畏难情绪。就算她在家里很无聊耐,还老受父亲、嫂子指责、嘲讽,她还是情愿闷在家里。   第三二三章   现在遭到父亲数落,刘雅芳完全没法理直气壮地回对他,只能低下头,侧着身子从他身旁走进了卫生间去。   刚坐下拿起一件衣裳来搓,母亲也走进来了,对她说:“阿芳,你莫洗衣裳了,让我来洗。你去上街买菜吧,我给你三十块钱,省得你在家里耳朵老不得清静。”   “好,好,我去,我去。”刘雅芳当下喜形于色,欣然站起来,用水净了手就从她手上接过钱,快步走了出去。   父亲仍然站在门外,眼睛盯着她那有些喜滋滋的脸儿,阴冷地说:“你莫一下把三十块钱花完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你乱花。”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买够了一日吃的菜就得了,能剩多少算多少。”刘雅芳赶忙回答说,头也不抬地离开了家。   来到街上,她原本低落的情绪才变得愉悦了一些,因为她每次来到街上,不仅不会再受谁责难,相反还会看见不少年轻男人含情脉脉或者色迷迷地瞧向她的目光。有个别十分露骨的,还会嬉皮笑脸地凑近来向她献殷勤,称她“靓妹”、“美丽的小姐”,想邀她去酒店吃饭,或者带到哪儿去玩,给她的虚荣心以很大的满足。要不是她的初恋找错了对象,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到司马刚,给他玩弄以后又遭他遗弃,以至到头来不仅不能像别的年轻女子那样享受到嫁了个好丈夫的幸福快乐,还越弄越糟,再找不到好对象了,连那个在刑警中队工作、打败过凌帆的男朋友彭林杰,在凌帆杀害刘雅平后,以她身体肮脏为由,而最终与她分了手,再也不来见她了。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可能会再没有机会找到理想的丈夫了,刘雅芳的眼里便由不得汪上了眼泪。   来到菜市场,到处都闹哄哄的,有一个摆着香水卖的临时摊档,高音喇叭不停地吹着,不停地叫着。   刘雅芳对卖其他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多注意,她只径直走到卖菜的地方去,那儿是很脏的,到处流着污泥浊水,丢着废纸、菜叶,出难闻的气味,但却是最热闹的所在。她在挤挤插插的人群中东奔西跑。买了两根鲜嫩的藕,一尾活泼的鱼,半斤猪肉和半斤猪下水,以及一扎菜花、两棵黄芽白,还有半斤小葱。本来这么多菜已经够一家五口吃了,但经过卖鲜虾的铺头时,看见那些大虾很生猛、很可爱,虽然一斤要三十块钱,她也一时头脑热的买了二两半。   提着菜离开市场,刘雅芳才有些后悔起来:父亲叫她莫把给她的三十块钱全买完,可她就差点儿把那钱买光了,回去以后一定会给他骂!   于是她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很怕与坐在客厅里的父亲的眼睛相对。她尽量避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厨房把余钱一元一角交回给母亲,母亲说:“呵,你真的买了这么多钱啊?”   “虾太贵,我不买就好了。”刘雅芳很懊恼地回答。   “唉,你呀!要叫你爸知道,又不知会怎么骂你。还有你阿嫂那张嘴……”母亲压低声音责怪她说,把钱收了过去。   刘雅芳重出厅房时,父亲阴沉着脸儿说:“你真是一个外面光的人,赚钱赚不到,花钱倒很会花,给你多多都花完!”   她想不到自己和母亲在厨房里把声音压低了说话也会叫他听见,真是觉得憋气。尽管母亲在一旁护着她,高声说:“算了,算了,她那是拿钱去买菜,又不是乱花,你骂她那么多做什么呢。”父亲仍然继续说:“如果她不快些找到事情来做,只这样乱花钱,我就要再骂她!”   ……………………   中午十一点钟时,唐鲁立和曾小丽一起去医院探望岳母。曾小丽抱着女儿,唐鲁立则手提一个篮子——那篮子里放着一盘鸡汤和一些碎鸡肉。   今日曾小丽穿着一套素雅的衣裳,浅蓝色,不如穿鲜艳的衣裳时俏丽,但跟街上遇见的每一个女人相比,她都是显得更秀美、更出众的。   唐鲁立为她是自己的妻子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不时忍不住朝她脸上望。可她却双眉紧锁,闷闷不乐,不知是为母亲得重病担起心事,还是为拿不出更多的钱给母亲治病而感觉懊恼。他很想找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逗她快乐,可是搜索枯肠也找不出一个来,只好作罢。   卫生院离他们住的工程队大院有一里多远,他们不舍得花钱坐车,便步行去。路上他们遇见了同大院的邻居赖群提了一些茶。想到她去年满五十岁时退休,今年已经领四百多块钱退休金,比同大院任何一个给人打工或者做其他事情的人都领得多,便由不得生羡慕之心:她三十岁上和工程队的老陈头结婚的时候,是个给沙场打临工的人,老陈头也还是个工程队的普通砖工。到她三十六岁时,老陈头当上了工程队当时的副队长,先让她和本队老区、老文的老婆一起进本队做临时工,再过三年就搞到了指标将她转成正式工,而老区、老文老婆则同时双双给辞退了。结果她到了五十岁上顺顺利利地办成退休手续,每月拿到四百多块钱退休金,老区、老文老婆则还没钱拿……   唐鲁立两口子继续往前走了不远,又遇见了史委员。史委员也是和妻子一起在街上走的,他妻子的容貌跟曾小丽相比相差不远,在安都镇上也属于那种还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之一。   唐鲁立主动跟史委员打招呼,史委员把脸儿转向了他,但却神情冷漠,没有回应他,叫他走过去以后心中由不得有些不平。   唐鲁立和曾小丽来到了卫生院,进曾母留医的316病房时,几个医生、护士正用肾声波给她检查身体,不过很快就完了,其中的一个医生告诉守在一旁的曾抒铭说:“老曾,你老婆只要不再生抽搐,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他们就收拾好一些轻便的检查器具,相跟着离去了。   第三二四章   曾小丽走到父亲跟前问他:“爸,妈这下的病怎么样了?”   “呕血、呕吐过两次,还抽搐了一次,不过暂时没什么大问题。小』说WwW.⒉3TXT.COM”曾抒铭像很没有心绪似地回答。   唐鲁立一到岳父跟前便产生精神压力,束手束脚。但鸡汤是唐鲁立提,得放到岳父身旁的床头柜上,然后拿出鸡汤来给岳母喝,所以他不能不向床头柜走过去。   此时岳母没有昏睡,面容苍白灰暗、表情淡漠、消瘦,似乎眼角也有些跳动。   曾小丽随在唐鲁立后边也走到了她母亲跟前,关切地问:“妈,你这下头痛吗?”   “头痛……还头晕。”曾母有气无力地回答,她张开嘴时,看得见口腔溃疡,呼出的气里还带着些尿味。   姗姗一定见不得生重病的外婆,再加上外婆呼出的那口气又那么带异味,她猝然大哭起来,曾小丽怎么哄她也哄不住,只好带她走出去,声音越哭越远,越哭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唐鲁立拿出了鸡汤便先喊一声:“妈,来吃点儿刚炖的鸡汤。”然后他便用汤匙舀给她喝。   曾母很顺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喝了大概有小半碗那么多,这才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我喝……够了,不喝……了,你放开吧。”   唐鲁立便停止再喂,把汤盘放到床头柜上盖好,然后对曾抒铭说:“爸,你先回去吃饭、休息吧,这下让我同小丽在这儿守一下。”   曾抒铭没有拒绝他,一点头道:“好,我先回去。到时小丽妈讲饿,你就给她冲些牛奶喝,冲浓一些,加点儿糖调调。”   “好,我知道了。”唐鲁立低声恭顺地答应。   曾抒铭没有多说什么话儿,给老伴拉上了一点儿被子,然后就慢步离开了病房。   唐鲁立守在岳母身边,开始她睡得很安静,他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闭目养神。可就在他很松懈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出了要呕吐的声音,叫他慌得赶快睁开眼睛,从床底下拿出痧、痰盂去接……   三点多钟时,曾抒铭和曾学军一起来接班了,唐鲁立便和曾小丽一起回家去。   曾小丽一到家就说困,要上床睡午觉。姗姗不肯同睡又老是哭,唐鲁立怕影响妻子入眠,便抱了她出门去。   他一走就走到了镇南的金狮山。这儿是安都镇人登山的热闹去处,不论上午、下午都见络绎不绝的人流的。不仅普通人爱来,镇头头也爱来。   唐鲁立来这种地方不希望遇见哪个认识的当官人,因为那容易叫他拘束,心情不舒畅。可是他这次刚上到较矮的头前山时,竟然又遇见了史委员。   他没办法躲开走,只能先跟对方打招呼道:“史委员,你爬山啊?”   “是啊。你带着孩子也来爬?”史委员这回面带微笑了。   “没办法,我老婆要睡午觉,她老是吵,叫我老婆没法睡,我只好把她带出来了。”唐鲁立斟字酌句地回答。他是不会跟领导套近乎的,说完话儿就想走。   史委员却对他摆摆手说:“唐鲁立,你先莫急走,我们在这儿好好聊一聊吧。”   唐鲁立停下步,不知他要和自己说些什么话儿,便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看着他。   史委员现出一团和气的模样道:“唐鲁立,可真难为你了,搞业余科研搞了那么多年也没法安排进科技站工作。我想给你搞到个指标——你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单是做个人情也该给你搞啊。但批不下来。我也难啊,我同你讲实话,你看我这当镇委委员当了八年还原地踏步,别人比我后提上来的也当上了镇委副书记,你讲我那心情……”   他跟唐鲁立说了很多似乎推心置腹的话儿,中午唐鲁立遇见他时还为他不应自己而感到有些不平的情绪,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   曾晓惠的嫂子跟她阿哥离了婚,把女儿留给她阿哥。她阿哥曾伟光哪儿是个带孩子的人呢?这日早上便把女儿送来了张家,跟曾晓惠说他要去别处办点儿事情,让她给带带,丢下孩子就走了。   曾晓惠上午带着外甥女在家里玩,中午吃过饭后不见阿哥来接,她老呆在家里烦,便又带着外甥女去上街玩。   外甥女小名叫来来,人挺乖的,曾晓惠上了街便买了点儿葡萄干给她吃,然后牵着她的小手沿街边瞎逛。   很巧,镇文化站在镇政府广场搞周末猜谜活动,往街边树上绑了很多细棍——全离地约五十厘米,每一根都长达十来二十米。细棍上挂了很多细纸条,上写谜语叫人猜,其中有一张纸条上写“用细棍做最简单的‘书桌’,可放书写字”,猜中这条谜语可得二十块钱,是所有谜语中得奖金最高的。   曾晓惠先绕着圈子把所有谜语全看了一遍,没有现有哪条是很容易猜的,便干脆选择这条奖金最高的来猜一下。她现有不少人也选择了猜这条谜语,而且猜一下就向主办者讨剪刀去没有挂谜语的细棍上剪,都各剪下了两截拿去绑在已经绑了细棍的树的另一边,与原来那根平行着。主办者没有忙奖金,只说:“这一条的奖金得过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如果谁想碰碰运气,都可以再去试试。”   曾晓惠怕来来会突然跑到不知哪儿去,叫她找不到,就总是谨慎地拿一手抓住她的小手,然后像别人一样先剪下了一根细棍,见主办者眼神有些怪怪的,那么多人“报”了自己的谜底也没有急着奖,便揣测答案可能不是这个:用两根细棍做最简单的“书桌”,虽然能够放稳书,却不一定能够写得成字,便干脆多剪了一根,两手抓着往绑有一根细棍的树前走去。   细棍不是木质的,也不是竹质的,而是半硬塑料管的,绑在树上时还直,抓着走时因为剪得太长,拖在地上也显得有些柔软,弯折向一边去了。   第三二五章   到了两棵树前时曾晓惠傻了眼:两棵树之间可平行绑两根细棍,绑三根哪得呢?看来她的答案更不可能对。『天 籁但她塑管已经剪下了,便决定不管它对不对,全都要把它们绑上去,其中一根绑在与树上原来另一根平行的树这一边,拿绳子在它们两头再架“桥”,将第三根剪短一些架在靠中间的位置处。   她这“书桌”刚一完成,主持人便立即用力地鼓起掌来,高声地说:“好了,好了,这条谜语终于有人猜中了,二十元奖金名花有主呵!”   ……   曾晓惠带着愉快的心情和来来一起离开了政府广场,又往前走。她觉得自己真幸运,胡乱猜谜竟然也给猜中了二十元奖金。   但她这种愉快心情没有延续很久,当她碰到父亲时,便很快坠入到了懊丧的情绪之中。   父亲不知是不是想去找她,阴沉着个脸儿,见了她便把她拉到一处街墙边压低声道:“阿惠,你阿哥不是人!真不是人啊!”   阿哥曾伟光确实不是人,不必父亲多说曾晓惠也早知道,如果他是个人的话,他就不会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胡来,以至到头来老婆跟他离婚。但父亲在街上这样和她说话,她觉得他一定话里有话,便紧盯着他的眼睛问:“爸,我阿哥又怎么啦?”   “他,他……唉,不讲了,尽是些丑事,我都为他脸红啊!”父亲伤心地说,苍白的须颤动起来。   他这次的话语表情实在是太怪了,挺晦涩,挺叫人费脑筋猜的。看起来曾伟光现在不只是x鸡,还有其他更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否则父亲不会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她不能不为之惶惑了,很想知道阿哥到底做出了什么秽行,以至叫他伤心、难过成这样,见附近一时没有其他人走过,便对他说:“爸,阿哥到底又做出了什么丑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   “唉,造孽啊!真是家门大不幸啊!”父亲伤感地直摇头,疾蹙额,“你阿哥今日竟然缠着你妈,讲他老婆失去了,玩妹子又没有钱,要叫你妈给他骗一个来!”   这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丑事啊!竟然有这样丧尽天良、胡作非为的儿子,因为自己没有钱x女人,便饥不择食,想拉自己的生身母亲下水,去帮他胡为,真是天下少见呵!   曾晓惠痛恨之极,神情激愤地对父亲说:“以后赶他出去!再也莫给他进门了!我们家的脸儿已经给他丢得够光够净,再也不能给他丢下去了。再给他丢下去的话,那以后我们哪儿还有脸面再在这世上做人啊!”   “以前真不该生下他啊。生下他只有晦气,没有带来什么好处!”父亲唧哝地低语,“哪有像他这样做人的,这么没人性,那种事情也敢跟你妈提,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祸害,以后我理他都不能再理!”曾晓惠憎恶地又道,“以前他给狐狸精迷惑还讲情有可原,怪他自己不争气,这下连把妈一起拖下水去跟他做坏事的话儿也敢向妈提,展下去我们还能继续在这儿住下去吧?叫别人的口水淹都要淹死了!”   “对啊,是不能再让它展下去了,再这样展下去我们全家真的都不能再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父亲一脸无奈地说,露出难掩的厌恶,“这回真是倒霉啊!倒大霉了啊!……”   他还要再说什么话儿,这时有个在街头流动卖小件物品的外省小贩用响板作唤头,从不远处招引过来,他怕给那人听去,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对曾晓惠挥挥手,然后便快步离去了。   一辆小轿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使得满街都尘土飞扬。曾晓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头脑昏乱起来,好像给什么东西用力敲了一下一样,便不想再在街上瞎逛了,牵了来来就往回走去。   将到镇政府大门外时,恰好张卫云从另一边迎面而来,她想躲又没有地方躲,便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张卫云到了她跟前,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儿,声音很低,她也听不清,只分辨出有两个字眼好像叫什么“获悉”,见他说完就往镇政府大门里走,她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原来是张卫云在两个月前参加了社会人员教师资格考试,考上了,证书统一寄到了镇政府文教办,接到通知来拿证书。他取得了总平均分七十多的成绩,在全县一百多人当中竟然位居上游,在本镇更高居第一。   证书的文教办公室是一间大办公室,有一块黑板上靠上边用大字写着:“大学生踊跃争做教师”,靠下边用小字写着“中小学教师队伍欢迎更多的人加入。”   好些个长相端庄、面色白晰的男女青年也跑了来拿证书,或者是问自己的成绩,他们当中有三四个是没过关的,而张卫云一个面色乌黑、其貌不扬的人却过了关,因此他自报名字时,新分配来这儿工作的一个工作人员一点儿也不相信他,讥讽地道:“你有没搞错,也来拿证书!合格证书是你随便能拿的吗?!”   旁边有些人也对他笑起来。   他挺窘迫,口中讷讷地说:“我真的是考合格了啊,不信你看我的身份证。”然后便忙从口袋里掏出考取单和身份证给对方,这样那证人才找出了他的合格证书交给了他。   张卫云和曾晓惠都没有在这儿多停留,相跟着一起回了家。   上楼走进卧室时,张卫云凑近他新婚第四日起用两根木条绑起来,近一年来隔开曾晓惠睡的床和他晚上过夜的圈子的“栏杆”前,站在圈外把考取单扔到了靠墙处。考取单落在地上一动一动地像会飞走的样儿,他又把证书向它扔过去,竟然正好将它压住了。   曾晓惠眼睛先瞧向那考取单,然后又转向张卫云,心头禁不住猝然动了一下,想要跟他说些什么话儿,但犹豫了一下,又终于没有说出来了。   第三二六章   傍晚五点多钟时唐母就开始做晚饭了。曾小丽让唐鲁立继续带着孩子,她自己则对镜梳理了一下头,然后就去厨房和婆婆一起做饭。   唐母先淘米生火,曾小丽则拿了筲箕坐在一旁择生菜,又择芥兰芯。   唐母没事是不爱说话的,曾小丽觉得自己感情上和她还有点儿隔膜,也不爱主动和她说话,因此她们便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很自然的,曾小丽便慢慢地便想到了罗顺初,想到了今日中午她和他在卫生院的相遇——   那还是曾小丽和唐鲁立去卫生院照看母亲不久,因为女儿老是大哭,曾小丽便把女儿带到了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的一处小花园里,那儿有不少花草树木和两座凉亭,却没有病人,是比较适合带着小孩子到那儿玩的。由于考虑到要让唐鲁立和家人找她们时容易找,曾小丽便选择了到那座离住院部大楼近的亭子去逗女儿玩。亭子四周散满花香,空气怡人,景色秀丽,又没什么人来往,很安静,姗姗很快止住了哭。就在姗姗由哭转笑不久,罗顺初突然从背后出现在了曾小丽面前,眼里闪射出毫不掩饰的多情目光,先“喂”了她一声,然后便举止洒脱地对她说:“呵,曾小丽,我们安都的仙女,大美人儿,你在这儿!你的孩子差不多会行路了吧?”   他这时穿着洁白的新衬衫,打着领带,裤子将一部分衬衫扎住,左腰皮带上佩着醒目的手机——这个时候手机才出现不久,被称为“大哥大”,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像后来沦为普通人的日常用品,谁都可以买,谁都可以拥有,因此他给人的形象是一副很富豪的样子。   曾小丽不由得想到了他为她准备的奢华婚礼,想到他在她婚后开的“大”市和摩托车行。虽然他不能算是一个仁人君子,但他们两个身处的是公共“花园”,她便没有对他表露出嫌恶的样儿,只是低下头没有吭声。   顺初煞有介事地凑近来逗了一下姗姗,然后便对曾小丽说:“呵,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阿妈生得靓,生下的女儿也一样靓,全都是美人胚子啊。”   曾小丽看着自己的手背,仍没有吭声。   他竟然伸过手来,捏了姗姗娇嫩的脸儿一下,姗姗即时便现出要哭的表情来。   曾小丽无法容忍了,气恼地一瞪他责问:“罗顺初,快放开你的脏手!怎么这样乱摸人家的孩子呢?!”   顺初“嘿嘿”地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对不起,曾小丽,你的女生得实在太靓了,叫我忍不住要摸一下。”然后他便话锋一转,很温情地又道:“小丽,我听讲你妈得了尿毒症,想去看看她,但我同你们没亲没故,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自己乱去看。所以这下遇见你,就想在这儿告诉你一声:如果你妈治病花钱少,你们可以不要我的钱,但若花钱多,自己对付不过来呢,希望你们能够通知我一声,让我也有机会出手相助一下。”   “谢谢你的好意。”曾小丽禁不住冷笑一声,觉得他真是会油嘴滑舌,把话儿说得很动听。她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即使再难也不会要他这种人一分钱的,他不过是“关心”过了头。   他却一脸诚恳,说:“小丽,希望你们能够通知我一声,我这人即使再不好,在朋友——特别是你以前做过我的‘老婆’——遇到困难的时候,我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也不管她是不是对他说出的“老婆”一词生出反感,蓦然快地兜了个小圈子绕到她背后,竟然出其不意地一伸头亲了她的脸儿一下,然后便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像一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那样快步跑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曾小丽竟然对面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了,以至唐母喊了她一声:“小丽,你这是怎么了?”她才醒转过来,现自己择的芥兰芯只择了一半就没有再择了,不禁为自己的失态和开小差羞愧,赶忙收了心,连声撒谎说:“没什么,没什么,妈,我刚才在想到哪儿去再租间铺头做生意的事。”然后她便赶快继续择菜。   此时唐母两手洗得湿漉漉的,准备拿刀切油豆腐。曾小丽看向那些油豆腐,虽然不是很多,却有绿、黑、蓝三种颜色,像是涂了色素似的,给人一种怪怪的、异常的感觉。她一向对色素很敏感,认为会吃坏人,便向唐母问:“妈,你怎么买了这样的油豆腐啊?”   “那些人讲这是新品种,很好吃哩。”唐母回答说,顺手抓起一块油豆腐送到曾小丽面前给她看。   “只怕吃是好吃,却会吃坏人。”曾小丽看了那油豆腐一眼就摇头道。   “不会不会,这是新鲜油豆腐,闻着多香,哪儿会吃坏人呢,才不会有这样的事!”唐母不以为然地又道。   曾小丽不能跟她多说什么话儿,东西都买回来了,扔了可惜,就算吃了对身体有害也不能不把它们吃掉。于是她把菜择完了,就将盆捧到水缸前去舀水洗菜。   唐母切完豆腐又切肉,她用的是一把曾小丽婚后买的钢刀,但切起来显得很费劲、很吃力,她便对曾小丽说:“莫看钢菜刀样子锋利,切起肉来却还没铁菜刀快,以后你们要买刀就买铁菜刀。”   曾小丽“嗯”了一声,觉得她说的话儿有道理,心里边便将她的话儿记住了。   不久以后,饭菜全煮好了,便一一端出了客厅饭桌上去。然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这时个个都现那些油豆腐是变质的,带着一股子怪味,叫人难以下咽。唐父责备唐母买错了,唐母分辨说:“我可是看它闻着很香,又比其他油豆腐便宜一半才买的。”   真是一件捉弄人的事情,本来是为了省钱而买这样便宜的油豆腐,可到头来却事与愿违,一点儿也吃不得!   第三二七章   晚饭过后,曾小丽烧水洗过了澡,便和唐父唐母一起坐在厅房里看了一下电视,然后到九点钟时进卧室去关上门睡觉了,插上了插销。』 『   这种唐鲁立还在灯下搞他的科研,但曾小丽才躺下一会儿,他就跑来了床边坐下,充满柔情地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儿,然后他的手便在她的身子上下抚摸起来。   屋子里点了蚊香,蚊子明显的见少,但还是有个别的在人周围飞转,偶尔也会叮人。   曾小丽心中充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抑郁之感,开始以为他抚摸一下自己就会回到桌前去继续搞他的科研。谁知他抚摸了她很久也不罢手,叫她烦躁起来,于是她便冲他说:“好心你呢,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这下很想睡觉,让我睡吧。”   他不但不停止,反而还脱起了她的裤子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此时没有那份心思,便抓住裤头不给他脱。   他疑惑地盯着她问:“老婆,你这下身子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他便如饥似渴起来,道:“那就给我来一下好不好,老婆?我们好久没来了。”   “不得,我今夜没心情,不想来。”曾小丽话语颇生硬地拒绝了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懊丧,又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儿,接着便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桌前去。   曾小丽直挺挺地一直躺在床上,把蚊帐放下了。尽管唐鲁立尽力用身子挡住射向她的光线,过强的灯光还是叫她难以入睡,于是她便自然地又想到了罗顺初,想到她差点儿就成了他的妻子,然后过上比这强得多、富裕得多的生活。   不过她这时的心很明了:她希望获得罗顺初所拥有的财富,却爱不了他那个人;他所拥有的那种财富对她来说是一种奢望,而他那个人却实在是叫她太看不上眼。   后来曾小丽的眼睛便盯在了唐鲁立的后脑勺上,心想:他实在是可算英俊的,可惜就是没钱,没钱有时对家庭也实在是很有影响的。   虽然曾小丽内心是还挺抑郁、挺憋闷的,不想跟唐鲁立来床上事情。但慢慢地她也坐了起来,脱去了衣裳,脱去了乳罩,脱去了裤子,还把床单扫了一扫,然后便白晰晰地在床上躺成了一片,努力地用柔媚的神态和语气对唐鲁立招呼道:“阿立,你快来睡觉了吧,这下已经很夜了!”   ……………………   一到夏季,幼儿便容易生痱子,姗姗也一样,她的额头、脖子和后背都很早就长起了不少痱子,一痒起来便又哭又挠,叫人怕她挠伤了皮肤生感染,到时很难办。   这日上午十点钟,唐鲁立和曾小丽坐在床边,曾小丽用粉扑沾了痱子粉给姗姗的脖子上扑。唐母走进来,眼睛先看曾小丽一下,然后便对着唐鲁立说:“阿立,这个月没钱买菜了,你们拿出点儿钱来吧。”   自从唐鲁立和曾小丽婚后做起了生意起,每月都会给伙食费给唐母,先是每月两百,后是每月三百五十。现在他们停了一年档,小丽妈住院又拿出去一万元,他们手头上已经只剩下四千多元了,这叫他繁难起来,于是望向曾小丽问:“小丽,妈要伙食费,我们给多少钱妈呢?”   顷闻他的话儿,曾小丽没有立即回话儿,略忖思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快言快语地回答:“给一百吧。”   “给一百是不是少了点儿?”唐鲁立盯视着她的俊脸问,有些迟疑,“我们以前都给三百五的,这下只给一百,讲不过去吧?给两百怎么样?”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要给两百,想给姗姗买点儿奶粉都没钱买——给一百五怎么样?”   “好,得。”唐鲁立答应,一边说着,一边便快步走去打开了抽屉,拿出钱来交给了母亲。   十一点钟时,姗姗又哭喊,曾小丽猜想她是饿了,便掏出****来塞进她的嘴里,她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哭了,把****吐了出去。   唐鲁立知道曾小丽奶水不足,她吃不饱,不想再含着****,便快步跑去厨房烧开水,到时给她冲奶粉喝。   起了火不久,雅芳妈来了,先进厨房,见唐鲁立拿柴火烧水,便朝她送的煤气罐瞟了一眼,问他:“阿立,怎么不烧煤气?”   “煤气烧完了。”唐鲁立回答。   “拿去充过一罐嘛。”她又说。   “太贵了,又很快烧完,还是烧柴好。”唐鲁立再回答。   “你们这下也没多少柴,能烧几日?”   她说的倒是实情,唐家连柴也没有多少了,而没有煤气没有柴,是做不了饭菜的。唐鲁立不再吭声了。   雅芳妈走去了房间,在厅里对唐父说:“阿哥,我给你一百块钱去充罐煤气吧,没柴没煤气怎么做饭吃呢!”   很快她又走进了厨房来,对唐鲁立说:“阿立,你今日下午带上两个空米袋,骑部单车去沙场捡碎柴吧!我看见那儿碎柴扔得到处都是,几年都没人捡,全都只有手臂那么长,又干,一拿回来就可以烧了,用米袋装很好带。”   “那儿的碎柴人家自己都要烧,哪儿会给我捡呢?”唐鲁立有些迟疑。   “嗨,哪儿会不给你捡!”雅芳妈叫着说,“这下的人很多都烧煤气了,哪个还烧柴。我每次爬山经过那儿,见碎柴都扔得到处是,由得它日晒雨淋,哪个都不去捡。”   唐鲁立想想也是,他有时从那沙场旁边走过,看见那儿七零八落的一些碎柴都朽烂了,就是没有人捡,他去捡回来应该没有问题,便动心了。煤气很不禁烧,虽然现在姑妈破钞给他们去充一罐,但最多也只能烧到一个多月,而充一罐煤气得要五十五元钱,便点点头说:“如果真给捡,我下午就去捡一些回来吧。”   当日下午三点钟,唐鲁立便真的带了两个空米袋和胶带,骑了单车去沙场。进那破败的大门时,见这儿四处寂然,一个人也看不见,由不得心中忐忑。   第三二八章   唐鲁立逡巡着下车推着走进去,想先找个人问一下可不可以捡些碎柴走。天』『籁虽然那些朽烂的碎柴一见就知道不会有人要,但若不经人允许,自己先去捡,到时给人敲竹杠那可就糟糕了。可这时这儿除了他外哪儿还能找出什么人来呢?!   唐鲁立没办法,只能带着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捡碎柴,专捡比较长而又没有那么朽坏的圆木,结果到头来根根碎柴都比米袋长挺多,不能用米袋装,而要直接放在车后座,拿胶带扎紧。   由于圆木都很湿,因此满重的,叫唐鲁立不敢上车骑,只能步行推。那木柴老拖累单车往另一边倾,使唐鲁立更有沉重的感觉,身子常常趄着,手臂很快就酸累了,额头、后背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下,用衣裳抹去汗珠。好在天朗气清,不然下雨天得再撑把伞,那就更辛苦了。   路上遇见成精的老婆,她正站在一辆摆放在街边的水果板车前要买桔子。开始讨价还价很正常,但后来突然就笑起来,所说出的话儿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的,又显示出她似乎真的神经不大正常了。   尽管好不容易才推回一车柴,唐鲁立也连续去了四次,中间遇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在沙场里出现,也没有责难他,只说:“那些柴那么朽,怎么好烧!”   唐鲁立赶快向他陪笑说:“只要烧得就行,不管它朽不朽。”   晚上唐鲁立洗过澡,只看了一下书就犯困了,想上床睡觉。曾小丽从厅房里走了进来,把插销插上,然后在床边挨着他坐下。   他满脸蘧着,当下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儿亲了一会儿她的嘴,她木着身子给他亲了,然后愀然地对他道:“阿立,我们这下没钱你家里也叫我们拿伙食费,我们的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呵?”   “才一百五十块钱,也不多。”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轻轻说。   “还讲不多!我们原来就只剩下四千多块钱了,这下更少。要全部用光,到时姗姗生病,买奶粉,到哪儿去找钱啊?”曾小丽绷起脸儿道。   “也没办法呀,我们在这儿住,在这儿吃,不必出房租,不交伙食费怎么得?”唐鲁立勉强笑着道,十分歉疚,觉得都是自己没用又没福气,弄到没有工作,又不能做生意。曾小丽并不是个真的悭吝的人,要是他现在有一份工作,不必很多收入,像雅芳妈老两口那样每月有近千元,或者像雅芳哥嫂那样每月有五六百元,生活能够过得平平当当的,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被动,弄得曾小丽为出伙食费而烦恼了。现在他什么硬话儿都不能说,只能用软话儿劝慰她道:“老婆,不用担心,我们总还会再做生意的,到时一做起生意来,那钱就又有了!”   ……………………   刘雅芳神情黯然,脚步缓慢地走在远离安都镇的沿河边。她完全没有什么目的,只因为空虚、失意,她便来到了这儿。   她背后有公路,有一辆敞篷车几乎擦着她而过,司机轻浮地对她吹了吹口哨。   刘雅芳知道,像她这样年轻而又鲜嫩有姿色的姑娘,单独走在这缺少人烟的地方是挺危险的,要是遇上色狼,给强奸是小事,连性命都值得忧虑呢。   但她现在却没有任何担忧。虽然她只是为了排遣自己心中的郁闷而来到这儿,若有人想侵犯她甚至取她性命,她也觉得自己豁得出去。在人生道路上遇到了那么多薄情人,在家里又不见容于父亲、嫂子,常受人嘲弄,各种折磨已经出了她的承受力,叫她能够然物外了。若真有个色狼侵犯她并取她的性命,她可能不但不憎恶他,反而还要对他生出几分感激哩——他帮助她到达一个什么痛苦和烦恼都没有的极乐世界中去了嘛!   前边岔河处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刘雅芳循声望去,见靠近河另一边的河面上,两条机动小船泊在那儿,船上分别有两个男人在对嚷着,声音挺大,却难分辨出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而争吵。   忽然,那两条机动船几乎同时动起来向前冲,可能是开得太快,站背后的两个男人都站立不稳,直向后退,最后都摔下水中去了。   尽管落了水,那两个落水狗仍然大声地叫骂着,然后游向岸边去。   刘雅芳没有再往前走去。   公路离河边有五六米到上十米远,两者之间是黄泥地,黄泥地上长着荠草和其他杂草。由于天热干燥的时候车一过常常灰尘滚滚,那些杂草都显得很肮脏了。   刘雅芳特意走到一处草泽边,摘了一朵还算干净的小花,然后便蹲到水边把手插进了水下去。   水很冰凉,很冰凉,冰凉到她自己不会主动下河去游泳。   河水潺潺,澄澈见底,几十条小鲼鱼参差不齐地在几步远处悠闲自在地游着,手一挥它们便疾散开,然后又很快回拢在一起。   刘雅芳静静地蹲在那儿看着河水中的波纹,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各种事情,想到司马刚等的变心、薄情,想到父亲、嫂子对她的数落、指责,给她的压力……她心中便越来越沉甸甸的,暗想:“如果我长年累月地这样过,没有改变的一日,那我会投河自杀吗?”   想到河水的冰凉,淹死鬼的难看,她摇摇头,摒弃了这种想法,暗暗道:“不会,不会,我就算再不想活下去,也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她站起来,离开了河边,走上公路,又从一条简易土路走向公路边的矮山处去。   这小山树木不多,但杂草繁茂,有些草丛有一人多高,到处姹紫嫣红的。   刘雅芳走在山道上,看着小鸟飞过,蜜蜂在花中采撷花蜜。她心想:“做人那么难,做小鸟、蜜蜂可轻松多了,要是我前世投胎做小鸟,每日在空中飞来飞去,那可就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得多了。”   第三二九章   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砖瓦窑,有人在那儿忙活着,却没有人理刘雅芳。天』籁『她看看往前走没有去路,呆在这儿又显得像傻瓜一样,便转回了头。   正心情抑郁地走着,身后骑来了两个农村女子,经过她身边时,一个对另一个说:“两个妹子在一起,有不同的感觉,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话怎么讲?”另一个女子向头一个开口的女子问。   “你看吧。”这女子道,“两个妹子的身体解剖结构是一样的,她们谈恋爱不会选女人,嫁女人,因为同性相斥嘛,所以她们面对女人有不同于面对男人的感觉。但她们一旦住在一起,两个三个甚至十个睡在一间房,就算以前来月经不是一个时候,慢慢又会变成同一个时候,这不是有相同的感觉吗?”   “呵,你原来是讲这个啊?没错,真的是这样:一来月经真的是这样!”另一个女子笑着应和她道。   这两个女子显然是至少读过初中以上书的农村姑娘,所以对人体生理知识有一定的了解。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雅芳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由不得生出联想,暗忖:“从她们的话儿里,我是不是可以这样作准备,找对象嫁人那条路我如果走,我会同别人有一样的感受,但如果我不走呢,就去死,去做尼姑,会与别人有不同的感受?”   ……………………   姗姗哭,曾小丽哄着她从卧室往厅房去,对唐鲁立说:“地这么脏,你扫一下吧。”   唐鲁立看向那地面,虽然有几日没有扫过了,但尘芥并不多,便道:“不必那么快扫吧,一扫满屋子灰尘,更脏。”   曾小丽说:“你不会洒点儿水的么?这么笨!”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去厨房拿了扫把和铲,提了点儿水到卧室去,先往地上洒下一点儿水,然后便慢慢扫。   扫完以后,将垃圾倒进门外的一个破桶里,忽然听见隔壁成精在大声叱呵:“不是你打烂的是哪个打烂的?”   唐鲁立凑近他家的门前,往厅房里边望,见成精的妻子正在厨房门口回击他道:“你莫拿我当出气筒,东西打烂了就怪我,这是你爸打烂的,不关我事!”   这时她说话又显得挺正常的样儿。   唐鲁立不好在那儿多看,望了两眼便回到了家,凑到曾小丽面前问:“老婆,你在看什么?”   曾小丽将白纸送到他面前道:“你自己看吧!”   说完她便抱着女儿走进了卧室去。   唐鲁立看那白纸,见原来是一张所谓“上海商品交易会”的传单,上边列有时装、皮鞋、羊毛衫、床上用品等商品的名目。   曾小丽对这样的产品广告是会感兴趣的,因为她爱打扮化妆。但唐鲁立却顾忌她看见这样的广告,因为她若看上了某种产品,想要买的话,那就得准备花一笔钱了。   唐鲁立手抓这传单也走进了卧室,凑到曾小丽跟前说:“上海附近做生意的人来我们这儿卖他们的货物,总爱打上海的招牌,可质量一定没保证。”   “你这话什么意思?”曾小丽淡然地反问他。   “我怕你一时冲动,就去买了他们这些拉大旗扯虎皮的骗人东西嘛。”唐鲁立弹弹手上的传单道。   “我哪儿会去买那些人的东西。”曾小丽神情郁郁地道,“我妈得了那种病,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哪儿有什么心思去买什么东西。”   “暂时不买,以后赚到比较多钱了,碰到正牌好货还是可以买一点儿的。”唐鲁立笑笑说。   这时厅房那儿传来了唐母的声音:“阿立,煮菜没油了,我这下去打点儿油来,你们看着门。”   “好,我知道了!”唐鲁立高声搭腔道。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出了门,响向了远处。   唐鲁立看向曾小丽,见她面带愁容,便问她:“老婆,你这下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你要是在科技站工作就好了,每月领**百块钱,不愁吃,不愁穿。”曾小丽长叹一口气回答。   “你怎么谈起这个?”   “因为那样你就可以存到比较多钱,我妈病了也拿得出来。”   “做生意不更好?你看我们只做了十个月就赚到了四五万……”   “可你一旦没得做,就什么钱也没有了啊。”   她说的是实情,做生意一好起来挺好,一糟起来也挺糟,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因此他沉默了。   曾小丽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唐鲁立见她愁眉苦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有些不安,便挨着她坐下,抚摸她的手臂道:“老婆,你莫难受,我们以前既然赚到过钱,以后也还会再赚到的。”   曾小丽仍然叹气,没有吭声。   唐鲁立拿嘴亲她的俊脸儿。   她低下头去,两手绞着。这时她显得很美丽迷人,叫他由不得突然感情冲动,于是赶快去关上门。由于父亲在他婚前婚后都从不到他房间来,因此他只把门虚掩上,没有插上插销,回到床边就去脱她的上衣,脱她的文胸,把她平放在床边。   她没有拒绝他,他便想上床再脱去她的裙裤和她亲热。   这时突然门轻轻响,然后曾学军便出现在了门前。   唐鲁立想不到他会突然跑来,而且一声不响的打开卧室门出现在眼前,好像一心就是想要看看他和曾小丽此时在卧室里在做着什么事情的样儿,不禁大为惊慌,赶快坐下遮挡住曾小丽的身子。   曾小丽的上身早已给曾学军看见了,此时唐鲁立坐在床边也没有完全遮挡住妻子的身体。而曾小丽似乎只知道用双臂尽量遮掩住自己的上身,和他一样都没有想到拿过衣裳来把自己整个上身给遮掩住……   终于,曾学军自己先从失态中清醒过来,也不说他此来有什么事情,转身就往外走。   唐鲁立赶快扯了一件衣裳遮挡到妻子身上,然后跑出卧室去赶上他,向他问:“阿军,你是不是来找小丽有什么事啊?”   第三三0章   “没,没有……”曾学军显出一副很失落的样儿说,头也不回地快步远去了。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唐鲁立由不得对他生出了怜悯之情,心里想:“他也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了,他也会想到要结婚讨老婆。但因为没工作没收入,只能靠跟家里一起耕田种菜赚取一些粮食和吃用,至今很贫穷,没机会实现正常的愿望。看见我同他阿妹在床上那样亲热,他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可惜我读书时没跟什么女同学打交道,后来也很少联系,帮不上什么忙,不然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可帮助他介绍一个,给他解除饥渴的需要。这下也只有感觉爱莫能助了!”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无奈地叹息着回到了卧室去。   此时曾小丽已经穿上了上衣,唐鲁立情绪仍然冲动,坐到她身边来便搂住她继续亲她。   正亲着,忽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衣裳微动的声音。   唐鲁立向门口望去,心想这个时候怎么又会有人来呢?那个人是谁?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瞅见出现在那儿的竟然是成精的阿妈蓝姨。   他觉得丢人,便如触电似地忙匆促的从曾小丽跟前闪开,尽量表情持重地问她:“蓝姨,你有什么事啊?”   “哦,我找你爸,怎么他不在家的呢?”蓝姨东张西望地问他。   “他这个时候应该去了粉店吧,还没回来哩。”唐鲁立说。   “我去了那儿看了,也没见他。”蓝姨又说。   “那他可能在他们房间。”唐鲁立改口道,放高声说,“爸,蓝姨找你!”   对面卧室里没有人回应。   唐鲁立侧一下头,骋目向那儿望了两望,似无人在里边,便说:“可能他出去了,不知到底去了哪儿。”   “哦,那我就等他回来再讲吧。”蓝姨脸露一点儿微笑说,竟然向他们走过来,在唐鲁立和曾小丽之间的床边坐下了。   唐鲁立有些意外,想不到她不仅没有马上走开,反而还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便有些纳闷地盯着她。   蓝姨望向曾小丽,称许地说:“小丽,你生得真靓,像个电影明星一样。”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我们都是平常人,就算真的生得像电影明星一样,那也没有什么用。”唐鲁立接嘴说。   “那可不能这样讲,生得靓就是本钱,如果她想做电影明星肯定得。”蓝姨笑着说。   “那你可莫这样讲,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讲,当演员是痴心妄想。”唐鲁立又道。   “你自己难道不想当演员吗?”蓝姨盯问曾小丽,虽然唐鲁立希望她快些离开,她也迟延着不心急走出去。   曾小丽说:“阿姨你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有那能耐呢?要有就好了。”   “你有。当然有,只是缺乏机会。”蓝姨说,告诉唐鲁立,“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爸,我们退休的人要加退休金了,加四十多块。”   “那你加了退休金以后会不会上四百块呢?”唐鲁立听她说的是这种事情,高兴地问。   “有,我迟退休的人比先退休的人拿得高,到时领四百多点儿。”蓝姨愉快地回答,站起来又道,“我这下穿的鞋有些打脚,得回去换过一双了。”   说完她就往外走去,到门口又回头道:“你们的窗子打开来,穿堂风真大。”   说完,她的脚步声便慢慢响向了门外。   ……………………   晚上,曾小丽和公婆一起在厅房里看电视,姗姗时不时地给这个抱,又给那个抱。   将到八点钟时,姗姗正由唐母抱着,忽然哭起来,她对曾小丽说:“姗姗一定是饿了,你去冲点儿牛奶给她饮吧。”   曾小丽便拿了空奶瓶跑去厨房,打开奶嘴分别洗净了,拿回来便用开水冲好奶喂女儿。   在她给女儿喂着牛奶的时候,唐母也去了厨房,等她给女儿喂足了牛奶,唐母便捧着一盘热腾腾的木犀汤回来了,对她说:“小丽,饮点儿蛋花汤吧。你也要补补身子,你要给姗姗喂奶,晚上又睡不好,不补补身子不得。”   唐母说着,把木犀汤放在饭桌上,从她怀里抱过了姗姗去。   曾小丽没有拒绝,捧起了木犀汤来喝。   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香港的二十集电视连续剧,情节挺吸引人的,曾小丽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唐鲁立手拿两篇儿纸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一边拿遥控器,一边说:“让我先看看球赛!让我先看看球赛!”   曾小丽望着他手上的纸道:“你不搞你的明,看球赛做什么呢!”   “我从隔壁听见排球赛打得很激烈,不看不得!”唐鲁立完全是头也不回的样儿回答,调到了有球赛的地方。   原来是女排的世界锦标赛,电台正转播的是中国队对巴西队。曾小丽对体育比赛一向不感兴趣,见是看这样的比赛,便不快地道:“就算中国队能得冠军,你又分不到奖金,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鲁立满脸带笑地回答:“它可以激我的爱国主义热情,激起我的民族自豪感,促进我的业余科研,增强我的报国心同拼搏精神嘛!”   “尽会耍贫嘴,要是输了呢?”曾小丽对他瞪眼睛。   “我的拼搏精神会更强烈。”唐鲁立继续脸上带笑地回答。   曾小丽不再吭声了,只得由他先看一下女排比赛,喝完了木犀汤就从唐母手里抱过姗姗来,眼睛瞧也不瞧电视机,不时亲亲她胖乎乎的脸儿,胖乎乎的手。女儿则一会儿抓她的纽扣,一会儿抓她的衣领,高兴起来就笑。   唐鲁立看比赛看得很聚精会神,不时一边挥拳,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用力打!用力打!打死它!”   唐父和唐母对体育比赛也没有什么兴趣。唐父有两次把目光从电视荧屏转到了姗姗脸上,对曾小丽说:“对小孩子不能太溺爱,溺爱过头会成不了器的!”   嘴里这样说着,他的手便伸到了姗姗的脑勺子上,疼爱地轻轻抚摸了一下。   第三三一章   唐母见电视里播出了体育节目,她在电视机前便坐不住了,起身走进放东西的过间,拿出一点儿花生来,对曾小丽说:“这是我们乡下一个亲戚今日送来的炒花生,我忘了拿出来,这下来吃一点儿吧。”   花生是皮了的,吃起来不大爽脆不大香了,但曾小丽却吃得有滋有味,因为她平时很少吃零食。尽管厅房里点着有蚊香,但突然之间姗姗哭起来,用左手直挠右手的肘部,曾小丽一摸,原来是已经起了一个硬包——叮姗姗的蚊子真够狡猾的,一点儿也没有出声音,在大人一点儿不注意的时候就咬了孩子,于是她只得拼命地哄姗姗,并给她搓一搓她给咬痒的地方,直到她不哭为止。   球赛比了很久都不见完,开头曾小丽还耐着性子勉强坐在那儿,后来便越来越犯困了,十分闷倦,便萌生了洗一下头的念头,不想在这儿磨工夫了,就将女儿交给了唐鲁立,自己带着喝净木犀汤的空盘走进了厨房去。   因为天气比较热,冷水也挺暖和的,曾小丽便没有另外烧热水,而是直接用脸盆从水龙头里盛水洗。头湿了水后,她拿过洗头水瓶以开盖,那盖竟然紧得叫她拧不开,她只得从门口向厅房那边喊:“阿立,你过来一下。”   唐鲁立在那边应着:“好,就来,就来。”很快就跑来了,但没有抱着姗姗,一到厨房就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洗头水盖我打不开,你给我打一下。”她回答。   “好,我打。”他说着从她手里接过洗头水瓶,只一用劲就把盖打开了,交回给她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厅房那边去。   球赛老是不见完,曾小丽便始终呆在厨房里洗她的头,不时拿手去驱赶围前来的蚊子,或者动动身子叫蚊子不敢叮咬,两手在水里都泡得白了,听见厅房里电视已经换成电视剧的对话声,她这才拧干毛巾抹掉头上的水,蓬着头走回过去。   ……………………   连续几日,每日晚上七点半钟以后,唐父唐母和曾小丽都在厅里看着电视连续剧,而隔壁成精家则传来世界女排比赛的热烈鼓掌声、助威声。听到这些扣人心弦的闹热声音,虽然唐鲁立平时极少看电视,这时也坐不住了,赶快跑出厅去,对父母几个说:“让我先看一下世界女排比赛,看完就给你们看!”   父母看电视都是随年轻人的意,他说要看他们就随他想看什么台就看什么台。曾小丽有时也不阻拦他,这个晚上她却不遂他的意了,晶莹的眼睛盯向他,柳眉一翘,显得有些霸道地道:“这下电视剧正好看,你先给我们看完,不然你就莫看什么节目。”   唐鲁立瞧着她娟秀的脸儿,整齐的刘海,对她陪笑脸:“你们大把电视剧看,少看一晚上也没什么,你就给我看一下女排比赛吧!”   唐母插话:“小丽,就给阿立看一下吧,他很少看电视啊。”   曾小丽眼睛只盯着唐鲁立的脸儿,尖领一耸,把脸儿一变道:“女排比赛比那么久,电视剧很快就完了,还是给我们先看完!”   唐鲁立有些心焦:“看比赛,不从头看到尾,没劲头的。”   “看电视剧不看完,我们也会觉得很难受的。”曾小丽俊俏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地道。   见她非得要先看完电视剧,不给她看完她可能会生气,他只好宽让她了,苦笑一下,假意地说:“那我就随大流,同你们一起先看一下电视剧吧。”   唐鲁立没有看过这电视剧的头,觉得很没趣味,心里老想着女排比赛不知比成什么样了,由不得为之煎熬。   二十分钟以后,电视剧终于完了,曾小丽神情变得很轻松,把身子转向唐鲁立,向他一撇嘴说:“好,到你看了,快看你的比赛吧。”   唐鲁立便赶快拿过遥控器来,按到直播女排比赛的中央台。   曾小丽既然不爱看体育比赛,便站起来,抱着姗姗要去倒开水。唐母对她说:“你抱着姗姗不好倒,让我来给你倒吧。”   她说着也站起来,走去拿暖壶往瓷杯里先倒进一点儿水,晃晃倒掉又再倒新的。   唐父望向她道:“你那样洗杯不得,一点儿也洗不干净,得洗两次,前一次放手进去洗,后一次不放手进去洗。小孩子的身子很嫩弱,容易得病,不讲卫生不得。”   见他这样说,唐母便把手放进杯里仔细洗一遍倒掉,又用水过一下,这才倒进喝的水送到曾小丽面前说:“这水还挺滚的,等凉一下再喝吧。”   曾小丽“嗯”了一声,接过茶杯坐回原来坐的椅上去。   茶杯是有裂隙的。由于唐父唐母对茶杯的吝惜,有两个缺了口的也没有扔,这个算比较好的,曾小丽对杯吹热气的时候便特意用手抓那有隙处,留着好的一边等水凉了喂给女儿喝。开水一时半刻凉不了,她望望电视上那没趣没味的画面,低声嘲笑唐鲁立说:“你自己生得这么瘦,却那么喜欢看体育节目,是不是有些好笑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唐鲁立解嘲地说,“一个人只能在地上行走,但他可以想象自己飞上天的情景。我爱自己的祖国,所以我很希望我们的体育健儿多得世界冠军。虽然我没有能力参加比赛,但我能一起得到获胜的感觉,和她们一起分享快乐。”   “你倒挺有爱国主义感情的。”   “难道你就没爱国主义感情吗?”   “有。不过我整日想到什么时候会有饭吃,什么时候没饭吃,我有时就不像你这么爱国了。”   “有没饭吃同爱国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对有爱国思想的人来讲,就算他一时半会没稳定的收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他的心里也会想着祖国。”   第三三二章   “你这是空谈。天』籁『出了名或者有很好地位的人可以很爱国,连饭也没得吃的人哪有几个还很爱国?要不是这样,怎么有那么多年轻妹子会嫁去外国,再也不回来呢?”   “照你这样讲,凡人的爱国主义感情好像都是不值钱,不能摆上台面去讲的罗?”   “至少挂上嘴上去讲,给人一种讽刺的感觉。”   唐鲁立摇摇头,决不赞成妻子这样的想法。一个人即使在一段时间内生活上自身难保,他也不可以没有强烈的爱国热情。像他,他哪时哪刻不热血沸腾地想要为祖国做出自己最大的贡献?哪时哪刻不热血沸腾地盼望自己的国家非常强盛,永立世界民族之林?当然他也决不会认为自己的妻子的思想认识真的那么落后,那么没有爱国心。她只不过是因为生活情况不顺,日子难过而说出些讥讽的话儿而已。不过他还是有些沮丧:她虽然主要是因为他在赖争家砖厂表现出自己的一定男人个性而对他起爱,然后深爱他的,但强烈的报国心是他遭遇坎坷也决不放弃追求的基础,她对他说了这样不求上进的话儿,怎不叫他失望呢?   他是个太不得志的人,如果他的前途光明一点儿,也许她不会这样“看破红尘”吧?自己是多么需要改变现状,给她以宽慰啊!   为了排开自己突然产生的郁闷情绪,唐鲁立便站了起来,嘴上说:“看电视的时候开着灯太亮光光的,既浪费电,也看得不舒服。”   说着他就走去把电灯拉熄了。   几乎与此同时,厨房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特别的鸡叫声,唐母赶快便开了房间的门走过去。   唐母还没有走回来,电突然停了,整间屋子里顷刻之间便陷入到了黑暗之中,电视不能看,姗姗受到惊吓拼命地大哭,蚊子的“嗡嗡”叫声也立时显得很大,而且有些直撞人的脸儿,或者叮在其他裸露的肌肤上,哪儿觉得痒,拿手一打很容易就把蚊子打中,有的弄得一手血,有的却还没有一点儿血。   唐父赶快吩咐唐鲁立道:“阿立,你快点蜡烛!快点蜡烛!莫吓着姗姗!”   唐鲁立忙应:“好,我就点,我就点。”   说着他便连忙就着微弱的可见光摸索到放有蜡烛和火柴的桌上,很快把蜡烛给点燃了。   有了亮光,曾小丽便拿过一把葵扇轻轻地给哭个不停的姗姗扇着,嘴里说:“姗姗不哭,姗姗不爱哭,姗姗热。”   唐父闭上了眼睛,靠着椅子打起了盹来。   不久以后,唐母回到了这边来,唐鲁立问她怎么回事儿,她回答:“可能有老鼠想咬鸡,鸡在笼里拼命叫。”   ……………………   曾小丽擎着一根燃亮的白蜡,环抱姗姗走进了卧室去。   没有电的时候是最适合洗澡的,唐鲁立没有亮光也可以把澡洗好。但他拿了几件换洗衣裳要往厨房去的时候,母亲将一根白蜡递给了他说:“厨房的蜡烛烧完了,你带这根去吧!”   唐鲁立也没有异议,毕竟有亮光总比没亮光强,至少蚊子不那么敢往人身上撞,便接了白蜡走过厨房去。   半小时不到,唐鲁立就用冷水把澡洗完了,回到房间,一进卧室的门就见曾小丽躺在床上就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在看一本书,由于点有蚊香,倒是不见有蚊子在她跟前转。   他知道在烛光下看书是会伤眼睛的,便心疼地对她说道:“老婆,你这种时候看书,把眼睛看瞎就糟了,还是莫在那儿看吧。”   “你莫吓我。”曾小丽仰起脸儿望向他说,“我眼睛看书看不瞎,给你吓倒要吓瞎!”   “真是莫名其妙!光线摇来摇去你倒讲看不瞎,却讲给我的话儿吓瞎!”唐鲁立故意道。   “是真的啊!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讲,人看东西的时候给吓,眼睛是会给吓瞎的。”   “我才不信。我只听讲人给吓死,没听讲人给吓瞎的。”   “是真的。那是一种暗示反应。”   “什么乱七八糟的,暗示反应只会叫那些怕死的人听人家讲他会死他就很快死,眼睛哪儿会也暗示得瞎呢?我是搞科学研究的,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你莫太自信。你虽然是搞科学研究的,但终究是属于业余科学研究。而且你不是医生,不是心理专家,哪儿知道人生理反应上的事呢?”   唐鲁立见自己说不过她,只得作罢。虽然他是搞业余科学研究的人,但确实对医学、生理学很隔膜,不能不懂装懂。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坐到桌前去要搞自己的科研。   才过一会儿之后曾小丽就喊起了他,用了一种故意的娇憨问:“老唐,你这下可不可以上一下街?”   “上街做什么?”唐鲁立反问她。   “我这下嘴巴好像想吃点儿什么东西,你去买一点儿好吃的东西回来吧。”她回答。   “吃过了饭没多久你就想吃东西了啊?”   “是,我肚子有点儿饿了。”   “这么快就肚子饿?”唐鲁立由不得有些绷起脸儿来,因为他一听到“乱花钱”、“买好吃的东西”的话儿就容易烦躁,可他看着她白净的脸儿,娇憨的表情,又避忌叫她觉得他小气,不能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于是他勉力做出大方的神情问,“你想买什么吃呢?”   “买蛋糕吧,我爱吃蛋糕。”她说。   “好,你等着,我这下就去买。”他答应。   唐鲁立说着就出了门,走路去上街,这一方面是因为头一间糕点店离得不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顺便锻炼一下身体:他的身子实在太瘦弱了。   唐鲁立极少买蛋糕,在他的印象中,早上推去学校门前卖的小贩的蛋糕是五毛钱一个,糕点店里卖的可能贵一些,但也最多一块钱一个。   离工程队最近的是银豪饭店外卖部,走进去,虽然一个躺柜一个立柜里都还有很多种蛋糕,但只有柿子那么大的一个也要一块五一个,他怎么舍得?便决定转道去稍远的内环路一家小烧饼店看看。   第三三三章   那烧饼店是两夫妻开的夫妻档,平时都卖蛋糕、包子,如果此时有卖,应该价钱便宜一点儿吧?可唐鲁立来到这儿,只到铺门前就现他们的玻璃货柜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两个乳白色的生日蛋糕和几个油饼在那儿。   唐鲁立没有在这儿多停留便走了,再去更远的大鸟饭店外卖部看看。他不知安都镇上现在到底有多少家卖蛋糕的店子,心中决定沿着街挨个儿找去,逐一将它们找出来进去看看。   工程队那一片地方此时虽然停电,但安都镇上的大部分地段还是灯火通明的。   路越走越远,唐鲁立的心由不得有些熬煎。曾小丽的口味也太“刁”了,什么东西不吃,偏要吃蛋糕!   他随即又感到了抱愧:如果曾小丽是嫁给罗顺初而不是嫁给他的话,口味做什么不能“刁”呢?不仅吃蛋糕不算什么,****吃鳖鱼、海鲜也算不得什么哩!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不能责备曾小丽,只能怪自己没有本事了。如果不是他赚不到大钱,何至于连买一块五一个的蛋糕也不舍得买呢?   他跟曾小丽真是太不相配了,像她那样美貌出众的姑娘,天生是该嫁给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而不是嫁给他这种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左支右绌的人的。   来到靠大鸟饭店右侧面、离正门有一百多米远、坐北朝南的外卖部前时,只见玻璃门虚掩着,他一上台阶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年轻女子便主动把门打开,并热情地向他说一声:“欢迎您光临!”   一听见她这声招呼,他立刻有一种不买点儿东西就不好意思的感觉。   唐鲁立踏了进去,正面的玻璃柜看看,左边的玻璃柜看看,右边的玻璃柜看看,见蛋糕加面包有二十多种,一块五的也有五六种,有几种竟然贵到三块、四块一个,而它们几乎都像柿子那么大。有两种卖两块钱一块的四方形面包十平方厘米那么大,三四厘米那么厚,他想买两块它们算了。可想到曾小丽是指名要买蛋糕的,他不能自作聪明地给她买面包。因此他在那装饰漂亮的屋子里巴巴儿地来回走了几趟,只能难为情地对开门的姑娘说:“真不好意思,买这些东西消费太高,我还是再到别处去看看吧。”   说着他便往外走去。   他自己把玻璃门打开时,那女子在背后竟然又热情地说了一声:“欢迎您再次光临!”   走在街上,唐鲁立看见有一家饭店在门外放了一个煤炉,炉上坐着一个白铁的多层蒸锅,锅顶上热气腾腾,可能正在蒸包子。对他来说,吃肉包子是很好的美食,而且很便宜,像柿子那么大的那种一块钱四个,对想为家里省钱的人来说,买它是再好不过的了。但他想他若买回包子可能曾小丽会板板六十四,不肯通融。因此为了让她心情愉快着想,他还是得再去找便宜点儿的蛋糕买回去。   路越走越远,可是有蛋糕卖的店子却见不着了。时间已经耗费了可能一个小时,再找下去也是白费,唐鲁立想罢手了。可是不买回蛋糕去让曾小丽责备他又不能安心,只能再找。   忽然,他想到住工程队背后的有个小贩****早上要用小推车把面包、蛋糕推到学校门口去卖的,才五毛钱一个,现在家里可能还有,心里很高兴,便往回走。   那小贩住在背街小巷,从较近的路段抄过去,有个地方狭得刚好能够让两个人挤着走。而这路到处都光线暗淡,有时几乎得向前摸去。   不过唐鲁立还是很快来到了小贩家院外。   唐鲁立用手敲小铁门,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快应:“就来了!”可是他等了好久也没有见那人出来开门。他没办法,只得再敲,那男人又应:“就来!”可是仍然让他伫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把门打开了,一见他便问:“你有什么事?”   唐鲁立回答:“你家不是做蛋糕的吗?我想买几个,还有没有?”   “不好意思,卖完了。”男人笑着回答。   “你家不是晚上做的吗?”唐鲁立又问。   男人道:“不,早上才做,早上做新鲜。”   见他这样说,唐鲁立觉得没办法了,拿定主意去买点儿散装饼干给曾小丽吃。饼干便宜又好吃,虽然不是出自他本心,他现在也只好拿它去对付曾小丽了。   还好,买了饼干回家,曾小丽听他说了蛋糕的价钱后,对他买饼干并没有什么异议,相反还当下便很愉快地抓了一块饼干吃起来。   ……………………   那女子很美,确实非常美,像身上罩着一层彩虹般的迷人光圈似的!虽然是从后背看,她并没有穿得花枝招展,而且还抱着孩子。但从她的式,她的身姿,还有她裸露的雪白肌肤里,还是叫你无不感受到她身上所出的强大魅力。   一看见她,开着工具车要去市区运货的罗顺初的内心,便立即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撞击,为之疼痛,为之忌妒——为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妻子而忌妒!   他曾经是一个能够讨她为妻的人啊,可是到头来遭受命运的捉弄,不得不得而复失。有时他真是不能不恼羞成怒,气恨交加,想要对她报复,想要残害她。   但他终究是一个有头脑、有追求的人,他一向来都是把实业和商业越做越大放在人生的位,拥有女人放在第二位的,哪怕遇上再绝色,再漂亮的女人他也要这样做。尽管遇到曾小丽之前他已经活了三十六岁,但他也没有娶老婆,只跟一个女孩子同居过。遇到曾小丽以后,他真是难以克制自己了,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美得他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在没有遇见她之前,他真是无法想象出这个世界上绝色的美女是长得怎么样的,真正像天仙的美女是长得怎么样的。她身上总像罩着有一层彩虹似的迷人光圈,叫他入迷,叫他痴恋。   第三三四章   如果能够得到曾小丽,就算耗费罗顺初家产的一半他也在所不惜。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可是她到头来和他订了婚却嫁给别人,两年前还演出逃婚的“闹剧”、“丑剧”,叫他气死,叫他丢人,他那日如果能够找得到她,他狂怒之下是一定会当场把她给揍个半死的。   但罗顺初终究是一个爱自己的“事业”胜过爱女人的人,而他从商多年,也逐渐形成了一种凡事顺其自然,不过分强求的心态:他曾经有过的失败经历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具备条件,有很多事情是你强求也强求不来的。尽管她美得世上罕见,他有时痴爱她痴爱得不娶到她就誓不罢休,都到了不想做人的程度。但在他比较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想到,他娶不到她是他不拥有足够的条件。如果他具备足够的条件,莫讲他追她,就是他不追她她也会主动向他投怀送抱——唐鲁立不是一个穷光蛋吗?唐鲁立不是一个样样都比不过他的人吗?可是因为相貌比他长得俊,又有很出色的业余科研能力,在能够打动女孩子心的魅力,结果罗顺初到头来花再多的钱也胜不过他!   曾小丽那种女子看得出是认准了道就会走到黑的人,不跟他就怎么哀求也不会回心转意的。后来他完全想开了,既然他自己也不是那种为了“爱”就表现得要生要死的男人,他就不必非得娶到她为妻不可,只要有哪一****能拥有她一次,和她上一次床,他就该感到满足了。许多人不是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他是一个要一般女人不愁要不到的男人,他做什么就做不到潇洒,非得要娶她为妻才痛快呢?他有时想起来也很后悔,很遗憾,那次他把她哄到他为他们结婚准备的新居,他为什么就不能胆壮一点儿,不怕周围人听见她的嚷叫,硬x污她呢?如果那次目的得逞,就算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唐鲁立,他后来也不会那么伤心,那么难受了。   由于心里至今存着要“拥有”一次曾小丽的目的,虽然她已经嫁给了别人,罗顺初遇见她时仍然继续“追”她,不是明目张胆地追,而是隐晦曲折地追。他这样做还有一个一箭双雕的目的,那就是恒久不变地打击唐鲁立,叫他永远无法真正安生的过日子。   现在罗顺初开着工具车要去市区运货的路上遇见曾小丽,看见她生了孩子也没有半点儿改变,更没有福,还是那么娉婷出众,叫他隐痛当时便跑出来,爱恋迸涌,想要跟她说说话。于是他赶快动脑筋,想攀谈的幌子,想好了,他便加大油门很快开到了她身边停下来。   看见顺初从车门里走出来,曾小丽有些慌神,带敌意地倒退一步盯视着他。   顺初瞧着她十分艳丽迷人的脸儿,心中感叹她不是他的家小,他得不到她的爱;感叹她的美貌积久不变,只给别人享用,而他连跟她说说话儿也要遭受她的敌意,更不必说去碰她了,他便由不得暗骂自己真是活受罪!   此时他的血液突然加快起来,竟然由不得紧张了。他急忙压制住自己内心的这种异常情绪,用不带多少感**彩的口吻向她说道:“呵,小丽,你带你的女在这儿散步啊?”   曾小丽冷漠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回答他。   罗顺初提醒自己:“顶住,即使碰到个灰头土脸也不能灰心。我一定要实现一箭双雕的目的,既不屈不挠地追求她,也恒久不变地打击唐鲁立,让他时时记住、想起我的存在。即使我得不到他的老婆再做我的老婆,也要真的叫他永无安生的日子。”   然后他用上关切的语气又道:“小丽,听讲你妈的尿毒症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我用车送她去市区的大医院呢?——在市区的大医院住院医药费当然要比这儿高,但请你放心,多出的钱我给她垫上,一分都不会给你少。”   “谢谢你的好意,”曾小丽语气带冰冷地说,“我想我们虽然穷,但还不至于拿不出钱来给我妈治病吧。”   “讲谎话,你们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在这儿装假硬气!”顺初在心里轻蔑地想,听她的话茬儿好像她家挺有钱似的,但照他推断,现在她家能够拿得出的现金绝对不过四万块钱,对治严重的尿毒症来说,能起什么作用呢?但在外表上他却装出很惊奇的样儿问:“你们去年赚了很多钱吗?”   “赚钱多不多不关你事!”曾小丽语气生硬地道。   “不要讳莫如深。你妈的病没有钱是治不好的。你是她唯一的女,难道你愿意自己因为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而叫她死去吗?”   “你莫多讲了!”曾小丽突然现出一副很烦躁的样儿说,气鼓鼓的,“你不必幸灾乐祸,就算我们自己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我们向别人借钱也一定要给她治!”   “确实应该这样。”顺初突然讨好地说,换了一副理解、同情的样儿:她话儿里表露出的骨气叫他心中暗暗起敬,觉得她确实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不是金钱能够随便打动的。不过他心里仍然起着非“拥有”她一次不可的“信念”,许多人不是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他自己并不是那种为了爱表现得要生要死的男人,他确实不必非得娶到她为妻不可,能够拥有她一次就是他莫大的福气了。因此他忖思一下之后便做出豁达的样儿道,“小丽,我不会计较你误会我在这儿幸灾乐祸。谁处在你这种地位都会讲出这样的话儿的。但我要敞开心扉告诉你,我想帮你妈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我一直深爱着你,你也曾经差点儿做了我的妻子。爱很多时候是只讲付出,不求索取的。即使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做成你的丈夫,但做你的朋友总可以吧?既是朋友,我就想能帮到你妈……”   第三三五章   “不要再讲了!”曾小丽忽然捂着耳朵高声叫起来,看那模样就知道她很忌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小 说WwW.』⒉3TXT.COM   罗顺初有些难堪,有些没趣,只好停住不说了。看着她那张美丽而又变得很痛苦难受的脸儿,他突然有些心疼而不忍了。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想改说其他话儿,却蓦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快步走上车,扭头用洪亮的声音说,“小丽,我讲了伤你心的话儿,很对不住,请你千万原谅我!”   然后他便开了车,却不是继续驶向市区,而是转回了头。   顺初开始为了不叫曾小丽生疑,车只开了个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时,他便立即提高了两档油门,加快车向前冲去。   现在已经到了西瓜季,到处都可见到有人在街边堆了小山一样的西瓜在卖,由于上市不久,价钱还比较贵,买的人不太多。初时罗顺初想就近买两个西瓜,但随即觉得出不了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顺初回到了自己开的市,疾疾地下车,快快地下去,亟亟地四处寻找,想找出一两件礼分既厚体积又小的东西,却找来找去找不到,叫他不能不感叹他这“大”市虽然货物到处都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但其实货品还是不够多。   找来找去,他想到了女孩子是很喜欢化妆的,特别是像曾小丽那样美貌出众的女子,送她贵重的化妆品她一定容易接受。   于是他挑来拣去,挑了几样最名贵的口红、润肤膏等包好,又性急地坐上车往遇见曾小丽的那段路赶。   虽然罗顺初很抓紧时间,并且认为她步行往前走不会那么快离得开那附近,可是等他急巴巴地赶回那儿时,却哪儿还有她的倩影呢?   ……………………   曾晓惠正在浴室里洗着衣裳,阿哥曾伟光竟然找来了。   门是张母开的,她见到这一脸晦气的年轻男子便没有好脸色,冷冷地问:“你找哪个?”   “我找我阿妹曾晓惠。”曾伟光带讨好地回答道。   张母听他这样说,马上便拉长声音向浴室喊:“晓惠,你阿哥来找你。”   曾晓惠一听见阿哥找就憋气,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情,便很不想出去见他,呆在浴室里继续洗衣裳。   水龙头出噪音,叫她十分烦躁。过了一会儿之后,曾伟光自己找进了浴室,见了她便嬉皮笑脸地问:“阿妹,你在洗衣裳啊?”   曾晓惠一看见他便憎恶,想到他的累累秽迹便很想怒骂他,可又不能硬赶他走,便阴沉着脸儿不理他。   曾伟光却不管自己的阿妹理不理自己,都一脸平静的样儿,话没多说一句便急切地凑到她跟前,低声道:“阿妹,我这下很急着要钱用,你借一点儿钱给我吧,不要多,只借一百块就得了,我很快就会还回给你的!”   “你莫再做梦了,想向我借钱!莫讲我自己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再借给你!”曾晓惠马上疾言厉色地道。   “你做什么这么小气?我可是你的亲阿哥啊,借一百块也不得!”曾伟光皱起眉头道。   “不得就是不得,你要借找别人借去。”   “除了你,我还能找哪个人借?”   “你莫哄我了,你不是玩过很多妹子吗?她们跟你那么好,你做什么不可以去找她们借?”   “嗨,看你讲的,我再没钱也不会向她们借啊。再讲吧,虽然妈他们老讲我x妹子,其实他们是乱讲的,我才不会x哩!”   阿哥竟然会为自己众所周知的丑行护短,曾晓惠觉得真是好笑:他太油滑而可气了,一向荒淫无度,胡乱挥霍,离了婚也不知悔改,可却说他不会去x女人!   曾晓惠很痛恨,很憎恶,便讥讽他道:“你当然不会去x妹子了,你只会去花钱玩她们,玩光了钱,玩离了婚,借再多钱也要借到再去玩!”   她这些话儿他听了却不生气,只嘻嘻地笑:“你要这样讲,那就随你讲得了。只要你借我一百块钱,就是骂我是臭****我也不会回嘴。”   “你混帐你无赖!你不是人!”曾晓惠却给他激怒了,霍地高声骂。   曾伟光的脸儿一点儿不改色,仍然胡搅蛮缠:“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要向你借一百块钱,你借就好,不借我以后也没好脸色给你看!”   “不借!就是不借!永远也不再借!”曾晓惠横了心,从阿哥的话儿里她听出了威胁,像他这样毫无廉耻心的人,不获得他想要的钱就不会善罢干休,若给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但她却决定豁出去了,不管他怎么要求也再不借给他。   曾伟光突然铁青了脸儿,问一声:“真的?”然后他便重重地“哼”一声,不打招呼便离去了。   曾晓惠坠入到悲哀的境地之中。自己太倒霉,实在太倒霉啊,摊上这样的阿哥,家败了,嫂子走了也不知汲取教训,一味地就是只会胡来!   头脑昏沉地把衣裳洗好,她便拧了一下水,用盆盛着送上楼去。   在阳台晾着衣裳时,曾晓惠看见张母从外边走进新房去给张卫云冲奶粉。那杯里是有积垢的,看着挺脏。曾晓惠心想:“如果她也给我冲一杯奶喝,我一定会反胃,一点儿也饮不下。”但张母真的没有给她冲时,她心中又莫名其妙地有些不欢畅。   曾晓惠晾好了衣裳下楼去放盆,张母说自己已经煮饭了,叫她进厨房去炒菜,才炒着一样又叫她去外边搬柴。   张家早已用煤气了,日常烧饭做菜都烧煤气,却有一大堆柴堆在院门外,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大多已经朽烂了。   曾晓惠来到这儿看着那些柴,心想:“都朽得一拿就要断,还烧得什么呢?真是没事找事做!”于是她便只挑出那些没有那么朽败的放在一边,其他的则决定继续留在那儿。   但才挑出了一点儿,张母便走来了,一见她就嚷嚷道:“唉呀,你是怎么搞的,那么多柴你不要,只要这一点儿!”   第三三六章   曾晓惠给张母解释:“这些柴太烂了,一拿就断,烧不得,拿回去也没用。”   “哪儿会没用呢。是柴就有用。真是的!”张母带上火气地道,向她挥挥手,“好,你不想搬就不要你来搬了,我自己搬,你回去炒菜吧。”   曾晓惠想不到她一时支使自己做这个,一时又支使自己做那个,觉得很烦躁,但嫁进了别人家,寄人篱下,她也只好隐忍不说了。   回到厨房,头一样菜已经熟了,曾晓惠铲进盘里去准备煮第二样,拿油要往铁锅里倒的时候,在灶台上却没有见到有油,打开旁边的冰箱,看见有一个有盖口盅装了一些液体,在那么冷的地方也不凝结,像白水差不多。她便以为只是些淡油水,家里没有油了,便一下倒了很多下去,然后再炒两样菜又各倒了一点儿,这样便叫那口盅里只剩下一点儿沾粘在盅沿上的凝脂了。   端菜端饭出去吃,一家子围桌而坐,个个都说菜炒得很香、很好吃,叫曾晓惠觉得很愉快。   吃过饭后,曾晓惠捧了盘碗到厨房去洗,正洗着,张母也进来了,马上就打开冰箱检查盛油的口盅,一见空了就火烧眉毛似地大声叫道:“怎么那么多猪油你一餐就给炒完了?”   曾晓惠想不到自己所用的那些都是猪油,禁不住心中打鼓,忙回答:“我不知道那全是猪油,因为猪油是很快凝结的,那些猪油没有凝结。我还以为那是水里滴了油的油水,所以没多想,一下子就倒进去用完了……”   “你可真会过日子呵,一斤猪油只够炒几个菜,比什么人都金贵呵!”张母气得高声大骂。   曾晓惠自觉理亏,见她在火头上,也不好回驳,心里却难受死了:为什么她要那么瞎眼看不清油呢?为什么那猪油在冰箱里也不会凝结呢?。为什么她要嫁进这种家庭来忍受别人的气呢?……   晚上曾晓惠的心中十分悲凉和郁闷,早早就上楼去躺到了床上,有蚊子停在蚊帐的外边,很容易打死她也没有心去打。   九点钟时,张卫云也进房来了,到她跟前皮笑肉不笑地问:“曾晓惠,你一个人睡觉,不觉得太寂寞了吗?”   说着他便脱光衣裳,无所顾忌地走上他已经近一年时间没有沾过边的大床。   曾晓惠心情正坏,见到从来没有见过的成年男人的**也没有一点儿冲动,反而觉得很倒胃厌恶,便把脸儿转向了一边去。   但这次张卫云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凑到她跟前来便强行给她脱光衣裳再脱裤。   他不强求她她已经没有那个心了,他一强求她更不是憎恶反感?于是她便用力一推他,高叫一声:“你莫动我!动我我就咬你!”   “好,你咬吧!把我的手咬断吧!讨你做老婆讨了那么久我也没睡过你一次,我算什么?”张卫云很暴躁地叫道。   “我不管你有没睡过!只要我心里不痛快,你就莫想来那种事!”曾晓惠面无表情地道。   “见你的鬼去吧!我就要想!我今日就要想!”张卫云突然怒气冲天地道。   想不到一个忍耐了近一年时间、平时十分憨厚老实的男人,处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变成一个火暴筒子。曾晓惠由不得有些心虚,暗暗想着是不是就满足他一次呢?她毕竟是他合法的妻子,不给他也是自己很过分的。可是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他已经粗暴地扯脱她的裤子想要和她做夫妻之事了,并且一边做一边还骂骂咧咧:“你哥是x棍,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是你以前给人玩过,这下没有血出,你怕,就不给我玩。你见鬼去吧!”   他不说这样的话儿还好,这一说,叫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触痛,她当下便把心一横,抓过裤子又往身上穿了。   张卫云很狂怒,一挥手便猛地甩了她一巴掌。   曾晓惠猝然愣了一下,然后也很怒,便回了他一脚。于是两人随后便狠狠地互相对打起来,毁坏了桌上的闹钟,打肿了曾晓惠的眼睛,打到她嘴角出了血。当张家人闻声跑上楼来时,张卫云怒气冲冲地穿上裤子摔上门跑了出去。   曾晓惠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很伤心,很难过。她想到过去,又想到现在,想到唐鲁立,又想到张卫云,悔之晚矣地直捶自己的头。   ……………………   曾小丽在早上七点多钟时才醒来起床。可是一坐起身就觉得头晕,不知是不是感冒了。用手摸额头又没有一点儿烫的感觉,真是觉得奇怪。女儿还没有醒,她便也躺回床上,却老是觉得难以解除那晕的感觉。   自从母亲生病住院以来,曾小丽的心就没有安定过,回到家也总是牵挂着她。现在虽然头晕也安不下心来继续躺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又起来。到厨房去煮面条吃,打算吃饱肚子后要么和唐鲁立一起去卫生院,要么自己单独去卫生院。还好,在她煮着面条的过程中,头晕慢慢地减弱了,消除了。   唐母从外边走回来,提了两包中老年奶粉和三几斤福橘,到厨房对曾小丽说:“小丽,等一下你上卫生院,就把这些东西带去给你妈吧。”   曾小丽“嗯”了一声,接过这些东西放在一张凳子上。   还没有煮好面条吃,工程队的陈队长跑来了,告诉她说,她家里人打电话来通知她,她母亲的病情突然危急,医生正在抢救,叫她赶快带多点儿钱去卫生院。   曾小丽一听到陈队长的转告便心中慌,急忙跑过房间去叫唐鲁立拿存折到银行营业所去取两千块钱,自己则要带上女儿先赶去卫生院。   她到厨房煮面条的时候,女儿是给公公抱着的,见她要抱女儿,唐母先把姗姗从唐父怀里抱过去道:“小丽,你就放心去卫生院吧,姗姗我们会给你带好的,你不要担心。”   第三三七章   “你真的不伤心?”汪文祺盯着罗顺初的眼睛问。   “是不伤心啊。我怎么会伤心呢?”罗顺初继续让自己保持镇定地回答,不过在他的心中,他却因为对方这样看他,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点儿不祥似的感觉来,暗暗想:“难道我真的出现了什么会叫自己很伤心的事情吗?”   罗顺初当然不希望这样,因为他这些年生意做得那么大,婚也顺利结了,娶到了美丽出众的老婆,除了快乐、自豪、骄傲、在人前很受恭维、讨好和“敬爱”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生在他的身上了。所以他现在虽然仍然对汪文祺的询问做出不以为然的那种样儿,但他却希望汪文祺快些把他想告诉自己的事情告诉自己,让自己好好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让自己了解清楚。   而汪文祺呢,听见罗顺初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以后,就显得没那么犹豫了,放轻声回答说:“是这样,我听人讲,你老婆阿芳、阿芳她,以前跟别的男人谈过对象,还跟几个男人上过床。希望你听了我讲的这些话儿以后,不要难过……”   原来他告诉自己的事情是这样的事情!   罗顺初听了以后,心中立刻就生出了一种不舒服、不快乐的感觉来。   这种事情其实他并不是在现在才听说,而是在他跟刘雅芳谈上对象以后就6续听到一些了,特别是刘雅芳跟已经给枪毙的那个安都杀人犯凌帆之间的事情,因为凌帆造出了很大的事件和“影响力”,安都镇上的人们议论得比较多,有时会把刘雅芳和他的事情牵扯到一起,他听得更多了,但只不过他努力不把它当一回事去对待而已。   现在罗顺初不是从其他人口中,而是从自己的老朋友口中听到了这种事情,他想也像以前那样努力不把它当一回事儿,但却不那么容易做得到,于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他才问汪文祺:“那些人是怎么讲的?”   “讲得很难听。比如讲跟那个死鬼凌,凌帆的事情……那些人……就讲得非常……难听。”汪文祺吞吞吐吐地回答。   “哦,是这样。谢谢你告诉我。”罗顺初不紧不慢地回答说,沉默了一下之后,迅从自己刚听到汪文祺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的不舒服、不快乐中恢复过来,虽然脸上仍然不带笑,但却用上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话儿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人都比以前开放一些,容易在谈对象的时候就亲热,做些上。床之类的事情。这种事情在以前是很见不得人,但现在已经变得很平常了,所以完全不必把它放在心上,因为我们已经不是老封建了嘛。而且尤其是我老婆以前的情况吧,她是因为自己力单、软弱,没法拒绝凌帆,才给凌帆老是欺侮的,她是一个无奈的受害者。还有她跟其他男人谈对象,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很多人结婚了以后都会离婚,就像你老婆跟你结婚以后也想跟你离婚一样,那是很难避免的。所以像我老婆以前的事情,我也可以当她是以前嫁给过别人,在那种情况下跟别的男人上过床,睡过觉。现在她和别的男人离婚了,再嫁给我。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想不开的人。我爱她,就得包容她的过去,爱她的现在,不去跟她计较那么多。你讲是不是这样呢?”   “对,对,是这样,是这样。”汪文祺赶忙回答说。   因为罗顺初对这么敏感、这么严重的事情都表现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儿,汪文祺自然也就觉得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了,因此他随后就不好再继续提这方面的话题了。   而罗顺初呢,边开车还边再继续回味了一下自己妻子过去的事情,以及别人对她出过的那各种议论,虽然当时、现在他听到的时候确实是会产生一些不舒服、不好受的感觉,但他又确实并不是很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听过就听过,很快让它们如风一样迅消失。   从罗顺初的内心深处来说,他这一辈子的最高目标,真的是只放在了做生意,做大生意上,从他能够顺利地把自己的生意做开的那一日开始,他的人生目标就定在了将来要做成安都最大的老板这件事情上。然后,在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将那生意做到了市里边,“暗地里”完全压倒了安都的所有老板以后,他的目标又定在了要做成全市最大的老板上。而将来呢,如果他的生意仍然顺风顺水,完全压倒全市其他老板的话,他又会再把自己的目标定在要成为全省最大的老板上。因为这样,他在找老婆的要求上就并不算太“高”了,那就是:她得像刘雅芳长得那样漂亮、迷人;她是爱他的,一跟他结婚以后心就只在他的身上,而不是在别人,或者不再在别人身上。满足了这两个条件以后,那么他不再去计较她以前品德怎么样,人“干”不“干净,她以前跟谁有过恋爱关系,跟谁上过床,他都并不很放在心上。   因为罗顺初是一个现实的人,同时也自认是一个很了解人性的人。他总是想,他自己生来在对异性的喜爱上,就不完全是专一的,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除了自己的对象、自己的老婆之外,还会再爱上别人,跟别人上。床。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对自己的老婆要求那么苛刻,限制她这一辈子只爱他一个人,只跟他一个人上。床呢?——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而且,在罗顺初的心中,他有时也是很会自我麻醉的,那就是对妻子的过去那些事情,他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过——连他们走在一起交过朋友,谈过对象的情况他都没有亲眼看见过,更不用讲是看见他们上了床去了,而是只听别人说,他有时就并不是那么相信——他可是很相信很信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儿的。    第三三八章   嚓嚓,嚓嚓,嚓嚓……   唐鲁立坐在自家门前锯着木柴。这些木柴都是他从沙场上载回来的,大多有瓷碗粗,劈开来会比较有柴烧。他用的是小钢锯去锯,起初轻松,慢慢就费劲了。手臂出现了酸累的感觉,身子也越来越热了,还逐渐冒出了一些汗来。   曾小丽从卫生院回来以后就伏在床上哭,哭得很伤心难过,哭得很椎心泣血。开始唐鲁立还动劲儿宽劝她,叫她莫太难受,要注意宝重自己,后来听她恼气地回他:“你莫管我!我不用你管!你想管也管不着!”他自尊心便受到打击,觉得自己不配再跟她说什么话儿,便只得耷拉着头拿了钢锯走出门外,坐在那儿愁闷难受地锯木柴。   唐鲁立推想得到,曾小丽是因为他们两口子拿不出更多的钱去给她母亲治病,交医药费,受到她爸的气话,她才伤心成这样的。他是多么低能啊!整个中国那么多平平常常的人,都能够赚到足够的钱去使自己的妻子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偏偏他不行!他现在是曾小丽这个美人儿的丈夫,跟她和她家里人都已经唇齿相依。她母亲生病住院,是她和她家里人的事情,也是他的事情,他不仅不能袖手旁观,还要竭尽全力去给他们出钱、出力的。得急病是不能从缓去办的,得抢在最短的时间内去认真医治才行。可他出钱拿不出更多的钱,出力也拿不出更多的力,是多么的没用啊!   嚓嚓,嚓嚓,嚓嚓……   圆木虽然粗,但不是硬木,应该是很容易锯的。但唐鲁立锯起来,因为钢锯小,锯齿细,费了二十多分钟时间也锯不断一截。也许是这圆木厚度大,摩擦力也跟着大。为了能够使它锯得快些,他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连续不断地锯,而是不时地挨着锯缝变换位置各锯一阵,到头来虽然两边缝头成错开的形式,不是对得那么正,还是锯得快了一些。   锯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唐鲁立便额头冒汗了,用手背抹了几次,汗珠越来越多,他便先脱下的确良衬衫放到旁边的窗格子上。继续锯柴,尽管只穿着背心一件单衫,汗珠还是拼命出来,只好连背心也脱去了。   这时他有些愁肠百结。想到岳母重病住院,他们就是打饥荒也要出钱、出力的。可是他实在难拿出钱来。原铺头单位压住了他们两万块钱拿不回,他做不了生意收回不了现钱,他又找不到另外的事情做,他的人生就像走在独木桥上,困苦艰难。唉,要是他的业余科研能够给他改变现状,莫讲一步登天,就是能给他有一碗稳定的饭吃也不同了!   想到自己的现状难有机会改变,唐鲁立便不能不在那儿唉声叹气。   在唐鲁立吃力地锯着柴的时候,同工程队里的老张跑了来,要唐母去玩麻将,他说:“就差一个角,你不去就玩不起来了。”   唐母虽然有时也玩一下麻将的,但其实一向并不上心,这时她便推拒说:“你另外再找个人吧,我这下不得闲,不想玩。”   老张说:“你的子已经结婚了,还要你操什么心!家务事是做一辈子也做不完的,难道你要做到死才舍得放手么?”   “你话里莫带刺儿。”唐母皱起眉头说,这时她看神情确实很不想玩,但她是一个淳厚的人,经不住老张左催右逼,最后还是去了。   唐母离开才一会儿,一个农村女人挑着两桶豆腐脑走进了工程队院子,一路走一路吆喝:“卖豆腐花呵!卖豆腐花呵!两毛钱一碗!”   她这一吆喝,很快从一些人家里跑出了许多人来,纷纷凑过去买豆腐脑吃。   几乎与此同时,陈队长拿了一封信从工程队的办公大楼走出来,径直走到唐鲁立跟前递给他说:“阿立,有你一封挂号信。”   听见有挂号信,唐鲁立的心猝然就一跳,立刻揣测会有哪儿的人给自己寄这样的信来。想来想去,只想到是市里。便接过信,撕开信壳,见有两张折叠在一起的通知和表格,它们“告诉”他,市科学技术协会的会员资料要入电脑,请他把他的详细情况按表格的要求重填一遍。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样的通知唐鲁立略略有些失望:因为他早已加入了市科学技术协会,算得上是一个业余科学家了,可它却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人生的改变,重填有什么用呢?   参加专业协会是要每年交会费的,虽然不多,一年才五块十块几十块。但对有些人来说也是不舍得的,不过唐鲁立还是决定把这表格重填一遍。   陈队长也看了寄给唐鲁立的通知和表格,嘴里说一声:“阿立,你真该给安排去搞科研工作的单位啊,不然真是浪费人才了。”然后他便大步流星地又回到办公楼去了。   唐鲁立将信重新叠好塞回信壳里,放进了裤袋去,心里想:“应该是应该,但现实没那么简单,它叫我难梦想成真啊!”   这时老张的儿子张刚买了一碗豆腐脑吃着,对也从屋里走出来的成精说:“你给我去买包烟,回来我分两支给你抽。”   “你可莫食言呵!”成精笑嘻嘻地说,从张刚手里接过钱,快步跑去了附近的士多店。   嚓嚓,嚓嚓,嚓嚓……   也许是汗出得太多,唐鲁立感到口渴了,想要喝水。但他没有进屋去倒开水,而是暂时歇了手,让酸累的手臂休息一下,同时从裤兜里找纸擦汗,没有找到就捡起背心下摆来抹汗。   想到拿不出更多的钱去给岳母治病,他这时有些愁眉不展,只能对着面前的那些木柴轻轻地叹气。按照他的气性,如果曾小丽赞成,存折里仅剩的那三千七八百块钱全拿出去他也没有意见。虽然他不能不考虑每月伙食费的出项。但现在曾小丽很反对,他只有另想办法了。可办法哪那么好想呢?这就叫他难寻良计了。   第三三九章   “哦,是这样。不过我有时去你家河粉店买河粉,看见生意挺不错的啊,挺多人买。”汪文祺又说。   “买的人倒还多,但利润低,一日最多只能卖上一两百斤,每斤赚纯利一两毛钱,一日合起来纯利也就只有二三十块钱,两三个人吃饭还行,要像我们家里现在是六个人吃饭,就远远不够了。”唐鲁立说。   “那倒是,只够别人一个月工资,难怪你们家现在开了烧焊店。”汪文祺点点头道。   “你也知道我们家开了烧焊店啊?”唐鲁立笑着问他。   “怎么会不知道呢。”汪文祺“嘿”了一声说,“安都有多大,人有多少?——才那么几条小街,随便走一走就走完了,经常不够我散步消磨时间哩。你不知道啊,有时我往你家烧焊店那边走,至少要走三趟呢。”   “哦,这样啊,那自然是很容易就知道我家开了烧焊店了。”唐鲁立点点头道。   然后汪文祺眼睛瞧向曾小丽,对着她的俏脸儿仔细地看了两眼后,问她:“你现在是在市里做演员吗?”   “你怎么知道?”曾小丽歪起一点儿头,好像故意地问他。   “当然知道啦,怎么会不知道呢?你长得那么漂亮,在安都名声大着啦,全安都的人都经常提起你。所以你去县里当演员的时候有人讲出来,我很快知道了。你到市里当演员以后,也有人提起你,我也很快就知道了。”汪文祺一脸自豪似的说。   “他们是讲我的坏话,还是讲我的好话?是讲我这人没能耐呢,还是讲我这人还算有点儿做演员的料?”曾小丽再问。   “那当然是讲你的好话啦。因为在安都很多人的心目中,你可是一个像天仙一样的人,从他们嘴里讲出来的话儿都非常爱护你,只讲你的好话,不想讲你的坏话呢。要是有哪个人敢当着别人的面讲你的坏话,别人肯定会骂他,好好维护你。”汪文祺又道。   “有这么好的事?”曾小丽盯着他的眼睛,将信将疑。   汪文祺语气肯定地回答:“有啊,就是有啊,我可不会跟你讲假话,如果你自己不相信,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安都的那些人,看他们会怎么回答你。”   “我才不问呢,有什么好问的。那些人不讲我的坏话就阿弥陀佛了,我还怎么敢希望他们讲我的好话呢。”曾小丽突然低下了一点儿头去,走开了。   这时罗顺初也不想汪文祺再多说曾小丽的好话,就对他说:“好了,阿祺,你一到这儿就拼命讲话,讲了那么多,嘴巴肯定干了,就先歇歇,暂时不要讲了,来跟我喝杯茶吧。”   说着他自己就走到了财务办公桌前去,拿起两个茶杯到厨房去洗了洗,然后便端茶壶给那两个杯里倒进茶水去。   刘雅芳看向他们,脸上带笑,对罗顺初说:“老公,我跟你们讲啊,饭可马上要吃了,你们喝茶可以喝茶,但不要喝太多了,不然等一下吃饭吃菜可就吃不进那么多了呵。”   “好的,好的,我听老婆的话,一定不喝多,一定不喝多,只跟阿祺喝一杯就行了。”罗顺初笑着回答她道,倒好了两杯茶之后,先把一杯端起来送到了汪文祺的面前,对他说,“好,阿祺,快喝了这杯茶吧。你可听到我老婆讲了,饭马上要吃了,不能再喝那么多茶,所以我就只给你倒这一杯了啊,多都不能再给你倒了。”   “行,行,没问题,我听阿初的,也听阿芳嫂的。”汪文祺满脸带笑地回答道,将茶杯接了过去,因为那些茶水也不是很烫,所以他送到嘴前去,当下便一饮而尽了。   罗顺初自己呢,虽然没有立刻一饮而尽,而是分几小口喝,但因为茶杯是小茶杯,不能装进多少茶水去的,所以也只喝了几口,就把它喝完了,然后他见汪文祺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就将他的茶杯和自己的茶杯都拿走放进厨房去,让那两张准备用来做临时饭桌、并在一起的办公桌宽大一点儿,也不要那么碍手碍脚。   这些做完以后,周眉婧也把那三样熟食给热好了,分三盘盛着,先端出两盘来,嘴里说:“好罗,好罗,可以吃饭罗。”   然后她把这两盘菜放到了桌上去,就再进厨房去把另一盘熟食给端出来了。   罗顺初见汪文祺还在一旁站着,便招呼他说:“来,来,阿祺,快坐过来。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已经戒酒了,所以这餐饭就不喝酒了,请你原谅啊。”   “没事,没事,我自己平时也很少喝酒,不喝还对身体更有好处哩。”汪文祺笑着说,见他旁边有另一张椅子摆放在那儿了,就走过去坐了下去。   罗顺初随后见刘雅芳似想再去周眉婧的房间或者是想去卫生间,就也招呼她说:“老婆,你也坐过来吃了吧,不要到处走了。”   “这外边椅子不够坐,我进阿婧的房间看看她有没椅子,有就拿出来。”刘雅芳回过头来回答他说。   周眉婧一听,立刻插进话儿来说:“有,有,我房间有椅子,有两张哩,老板娘快坐着了吧,不用去拿,让我去拿就行了。”   她一边说,一边便快步向她的房间跑过去,抢在刘雅芳之前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快把两张椅子给拿了出来。   然后大家便分别坐好,开始吃起饭来。   在吃饭当中,汪文祺夹了一块叉烧进嘴巴以后,边慢慢嚼着,边瞧向唐鲁立询问:“阿立,施雪红是不是你的女同学?”   “不是我的女同学,是我老婆的女同学。怎么,你认识她啊?”唐鲁立反问。   “认识当然是认识,因为安都那么小,街道那么少,人也那么少,只要上街去,跟别人就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汪文祺笑着道,再问他,“她是不是个老师呢?”   “对,是个老师。你问她有什么事吗?”唐鲁立又问。   “呵呵,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她好像是还没结婚对吗?”汪文祺再问。    第三四0章   唐鲁立从家里向工程队大院外走去,经过办公楼前时,见办公楼所在的独立院门边摆放了一些捆扎好的旧机器、书报等,本来陈队长女儿站在这些东西前的,一见他出现便很快地“闪”到了办公楼背面去。   她这明显“紧张”的举动叫唐鲁立联想到了她有不正常的行为——可能是要偷偷把那些东西卖掉——他便下意识地跟进去。   办公楼背面有一个水泥面楼梯斜着上楼去。唐鲁立到楼梯口时,陈队长女儿几乎不让他看见地更快又一“闪”,进了办公室里边去。   他慢慢跟上楼,那门已经关上了。不过门旁有窗,而且是不遮布帘的,即使关上那透明玻璃也挡不住人的眼睛。他看见,原来堆放了不少书报的办公室,此时书报全给整整齐齐地绑好了,而且还齐齐整整地沿墙摆放了一些旧机器、废铜烂铁等。尽管这样,这办公室还是比以前显得宽敞了一些。看起来这些东西是准备拿出去卖的,当然不会只是陈队长女儿想卖,而是一队之长决定要卖,他女儿是实施者而已。这么多东西是能够收回不少钱的,如果单只陈队长父女俩得,都能够叫他们的腰包有些鼓胀胀的——很多事实说明,大小企业即使再不景气,一把手或者以他为的少数几个人也照样可以过得比其他人宽裕一些,你普通职工是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的。   唐鲁立刚凑近窗前去看时,没有瞧见陈队长女儿的身影,多看一下才现有个人影移向了窗前,便觉得似乎不妙,对方不知会不会用棍棒砸他,于是退后一步,见那年轻女子出现在他眼前道:“阿立,你在做什么?想来看报吗?”   “不看,不看,我还要办事,没空。”唐鲁立赶忙道,不好再继续留在这儿,便离开了这办公楼。   往原铺头那单位走,唐鲁立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次找那些人能够顺顺利利地收到钱,叫自己快些拨云见日,拿那些钱的一部分到别处去做生意,早日实现良性循环。不然钱总是给压着,想用也用不了,长此以往,他还能有路活吗?   正在街上走着,忽然唐鲁立遇见了史委员的老婆,便主动跟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对方只冷漠地回了他一点头,叫他有些憋气,暗暗想:“你有什么了不起,这样狗眼看人低!要不是你命好,嫁给了史委员那样在镇政府做公务员的人,你会过得比我强吗?”   来到原铺头单位的旧办公楼时,除了一个女出纳之外,所有人都不在。问出纳是没有什么用的,唐鲁立只好等待着,先在办公室里等,等不到,又走到新楼去。   此时新楼背后的脚手架还没有拆,有两户人家的瓷砖还没有砌,大楼四周的地面更是坑坑洼洼的还全是烂泥。   唐鲁立想从楼梯上到二楼或者三楼看看这儿的套房是设计成怎么样的,还没有到楼梯口哩,先从旁边跑出了一些小鸡来,挡住了他的路。后来他虽然还是到了楼梯前,但上了几级台阶又退了下来,转到了楼正面去。   现在这大楼已经有三家开档了,一家做药店,一家做糖酒店,还有一家就是开电脑店的。那电脑店生意非常红火,每张电脑桌前都坐满了人,还有些人站着。   很巧,唐鲁立将到电脑店前时,开这店的老板从里边走了出来,他灵机一动,赶快凑前去道:“老板,我同你打听一件事,你的定金有没交齐给这单位呢?”   “交了一万,还有一万没交。”这老板面无表情地回答。   “既然做起来了,为什么还有一万没交呢?”唐鲁立一脸不解。   “我这下没钱,得等过一向,不过你放心,你的钱迟早会给回你的。”这老板又回答:原来他已经知道唐鲁立之前是要过这铺头的。   “那你有没同这单位签合同呢?”   “没有。”   唐鲁立还要再问什么话儿,但这老板没有再奉陪他了,又走回了店里去,叫他没法再多问了。   唐鲁立转到糖酒店旁边,面街蹲下来。对面一个小巷进去不远是小学,大门离街只有五十米,附近常有两个人摆了摊档卖梅、枣、饼干等零食,还卖练习本等,这时学生下课,很多人围前去买,摊主手脚都忙不过来。糖酒店虽然离那学校大门也不远,却没有小孩子走来买东西,分摊不到什么生意。   看着这种情景,唐鲁立心里想,看起来在这儿做糖酒类生意是不行的,既要应付很高的屋租,又吸引不到什么顾客。   他站起来,带着恻隐之心走到糖酒店前手指学校门口对店主说:“老板,你这儿生意可挺难做啊,你看那边那两档生意多好!”   “那两档生意是好,不过我也有得做。”这店老板不以为然似的说,“因为他们是做小孩子的,我是做大人的。”   他说话时,在他店里玩麻将的人向他要可乐,他便拿了一罐送进去。   这时人行道上停下了一辆摩托车,一个男青年向唐鲁立走来,到他跟前把五元钱递给他说:“老板,给我买一包金装红玫瑰。”   唐鲁立连忙说:“我不是老板,里边的那个才是老板,你把钱交给他吧。”   这人便走进了店去。   店主卖了烟给来人,见这人坐上摩托车开走了,便从里边抬出一大筐各种塑料瓶饮料放到门边,对唐鲁立说:“这位老板,你可以看得见,我这儿不是没有生意做,有时生意还挺好的。不过我这下手头缺钱,没法做下去。如果你有心做,那我可以把它转让给你。”   “呵,我不做,我不做。我在这儿也要了一间,自己怕做不起来,又不能再开烧焊店,都转给了别人哩,哪能要你的!”唐鲁立赶忙摆手说,想到自己的铺头转出去这么久还收不回钱来,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儿,看见有几个这单位的人从侧门那边进了单位去,他随后也跟了进去。   第三四一章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啊,我们现在想进来买东西,施雪红你也先进来买东西了啊?”唐鲁立还没有开声,曾小丽已经显得挺兴奋似的向施雪红打起招呼来,好像把施雪红以前曾经给她带来过的那些不愉快都全忘到了脑后去了。   施雪红在给曾小丽刚看见的时候,是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的售货员,正跟售货员说着什么话儿的,没往门口看,没马上现曾小丽,这时听曾小丽一叫,她便赶快将自己的脸儿转向了曾小丽,脸上也显出几分愉快的样儿来,说:“呵,是小丽啊,好久不见!”   “你是什么时候来市里的?是特意来这儿买东西的吗?”曾小丽问她。   “不是,哪儿会是。我可没空专门到市里来买东西啊。我是来市里参加培训,下课了,有了时间,才到街上来,走到这儿的时候,看见这店子搞减价促销活动,就进来看看了。”施雪红回答说,看了唐鲁立一眼。   曾小丽又问她:“你先进来,有没看见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想买啊?”   “也没看见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想买,只是看见有我平时常用的一种化妆品现在便宜了,每瓶比我以前买的少了三分之一的价钱,我就想买两瓶去用用。”施雪红笑着说,对着曾小丽的俏脸儿连看了两下,然后再道,“像你长得这样天生丽质的女人,生来就是那么漂亮,不用化妆品都比我们好看很多,可就不用花钱买了。”   “哪儿呢,看你讲的,我有时也要买一些来涂涂的啊,不然脸儿会比较粗糙,自己拿手摸着都不舒服呢。”曾小丽说。   “这样啊?那看来,女人不管长得多么漂亮,在化妆品上要花的钱,也都是不能省的罗?”施雪红再笑笑道,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对曾小丽说,“哦,对了,听讲你现在给选进了市歌舞团做演员,是有这种事吗?”   “对,是有这种事,我现在在参加演一部歌剧。”曾小丽轻声回答。   “这么好啊?终究是人长得漂亮,比我们有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啊!”施雪红一脸羡慕地道,将脸儿转向了唐鲁立,像嘲笑,又像不解地向他问,“哦,阿立,我有一件事情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你之前不是开了一家烧焊店吗?怎么现在你把它丢在安都给你大舅子和你岳父去开,自己跑来市里呢?小丽来市里,是因为她是来做演员,自然不会再跟你开烧焊店了。但是你自己呢,有那么好、那么赚钱的生意不再做,竟然也跟着跑来了市里。你是怕你老婆给人追走了,到时跟你离婚,还是你想你老婆想得太厉害,一日不见她都不行,所以你宁愿有再多钱赚也不赚,要和她一起跑来市里呢?”   “嘿嘿,不是。”唐鲁立对她笑,不心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而她跟着又再说:“当然我也会有想不到的地方,也许你有你自己的打算,就是老婆还在安都的时候,你就在安都开烧焊店,老婆到市里了,你就跟到市里来也开一间,是不是这样呢?”   “不是,当然不是,我现在可没那时间、精力去在市里开一间烧焊店啊。”唐鲁立继续笑着说。   “你没时间、精力?你什么事情都不做,只开一间烧焊店,你也认为没时间、精力?有没搞错啊?”施雪红像很不理解,也像有些为曾小丽打抱不平一样——这也是并不奇怪的,在现在的人的心目中,女人不在外做事做家庭妇女大家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但若是一个男人不出外做事,只呆在家里做家庭主夫,许多人就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了,会认为那个男人很懒,很没家庭责任心,是个没用、没出息的人,不肯出去赚钱养家糊口。   施雪红无疑就是属于那样的人当中的一个了。   曾小丽听到她这样说,似乎觉得挺好笑,不过她努力忍耐了一下,没让自己笑出来,然后便问她:“你没听别人讲过我老公到市里是做些什么事情啊?”   “是没听人讲过啊。我只听你老爸讲过你到市里来做演员了。当时我到街上去买早餐,正好你老爸也是到街上买早餐,我们碰在了一起,我问他你有没空,有空我想去找你玩玩。谁知他听我那样一问,马上对我讲:‘你现在在安都就不要想找我家小丽玩了,她已经不在安都了哩,去了市里做演员了,一年才最多会有三两次回来,到了家最多睡一夜,就又要回去了呢。’这样我才知道你到了市里来做演员了。”   “你没问我老公是不是也到了市里来做演员啊?”曾小丽再问她。   “没有问,我怎么会想到你老公一个男人也会到市里来做演员呢?他以前又没做过。而且我也想,一个人家能有一个人做演员就很不错了,哪儿会老婆去做了,老公也去做呢?你讲是不是这样?”施雪红瞧向她。   曾小丽点点头:“那倒是。”然后她再问:“我老爸也没告诉你吗?”   “没告诉,要告诉我早知道了——哦,你老公也是到市里来做演员了啊?”   “对啊,觉得很奇怪吗?”   “不奇怪,怎么会觉得奇怪呢?只是我真有些不相信。他真的做上了演员吗?”   “当然是做上了啊,我还会骗你。只是,你觉得他不能做演员吗?”   “不是,他人长得挺英俊,挺帅气的,做演员也挺合适,特别是如果在节目上也跟你演一对儿,那可就太有夫妻相了。只是吧,我真是有些觉得纳闷,他怎么也能给选上做演员呢?像你吧,不仅人长得漂亮,最起码以前也在县里艺术团做过演员吧,有基础。他呢,从来都没做过演员,可现在你给选去做演员,他也一样也选去做演员,我就不能不觉得真是太有些不可思议了。”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在我给选去县艺术团做演员之前,我不照样是什么也没学过没演过,可给编导看见以后,不是照样给选上做演员了吗?”曾小丽不以为然地说。    第三四二章   他们到了卫生院以后,先挂号,然后给医生问诊、检查,再去抓药、交费、打针,一切都完备了,已耗去了两个多小时。   曾小丽显得有几分疲倦了,但她没有着急回家去,而是叫唐鲁立和她一起去住院部看看母亲。   叫曾小丽想不到的是,这种时候罗顺初竟然在自己母亲的病房里,而且还正和父亲曾抒铭谈得很欢哩!   曾小丽一看见罗顺初就觉得碍眼,很不舒服,心里骂:“你这个狗东西罗顺初,太作孽了吧!在我独自一个人在外边走的时候骚扰我已经够过分,这下竟然还跑来我妈的病房来笼络我爸,叫我的老公看见,这不是故意折辱他吗?”   她带着气恼狠狠地瞪罗顺初一眼,然后便把目光转向唐鲁立,看他此时此刻是何反应。   唐鲁立似乎并没有把面前的罗顺初当一回事儿,神情安然,“目中无人”,只口气亲热地跟岳母打招呼道:“妈,你今日好点儿了吗?”然后他便凑过去低声地向岳母嘘寒问暖,表现出作女婿的跟岳母才有的家庭亲情。   曾小丽又把目光转向了父亲,从上看到下,竟然看见他手上攥着厚厚一叠钱,至少有上万元,心头便禁不住猛地一惊。先想不吱声,但随即她想到这钱也会给唐鲁立看见,如果不问明来路,唐鲁立会起疑心的,以后叫她招惹到什么麻烦事情就折磨人了,于是了一下愣,然后便直截了当地问曾抒铭:“爸,你手上的那钱是从哪儿来的?”   曾抒铭望望罗顺初,似乎有些碍口,走了一下神,但随后便回答:“这是我借顺初的。我们家拿不出一万块钱交给卫生院,我没地方借,就向他借了五千。他自己再……”   他没有说完就猝然停住了,明显有什么话儿不好再说出来的样儿。   罗顺初斜瞟了唐鲁立一眼,目光灼灼,傲然挺立。   曾小丽感到自己受了侮辱,看着罗顺初虽然穿得很整洁,很气派,跟仪容不整的父亲比显得他更有身份,更有地位,但却獐头鼠目,叫她作呕,于是她冲父亲说:“你怎么随便向人乱借钱啊?就算你再借不到,也可以叫我同阿立去想办法啊!不要动不动就去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借!”   “我开始也是不想借的。”曾抒铭似乎自知理亏,说话没有底气,忙为自己分辨说,“前日我们向你拿,你讲一分钱也拿不出,家里又捉襟见肘,医生催得急,我没办法,就只好向他借了。”   “借又不是偷,不是抢,有借有还的,哪个都会遇到这种事,你爸怎么不可以向我借呢?”罗顺初一定很谙练处理这种局面,这时开口道,竟然说得很轻描淡写。   曾小丽从他以前的为人知道他说的是虚伪的话儿,目的是用障眼法欺骗、拉拢自己的父亲,叫他以后有更多机会接近她,骚扰她。她想阻止父亲借成他的钱,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过分恣意地干涉父亲的行为,叫他生气,到时抓她骂,赶她走,令她难看,因此只能“哼”地一声,轻蔑地傲视罗顺初说:“你可真是一个精明的人啊,别人想不出的事你却想得出来做!”   “借钱怨不着他,是我开口向他借的。”曾抒铭赶忙插嘴道。   “不,是我自愿要借给他的。”罗顺初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竟然不但不避嫌,反而还把责任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因为我们不只是街坊,还早认识了,做了好朋友,我还跟你一起谈婚论嫁过。虽然我们最终没有成,没能过到一块儿,但我对曾叔曾婶还是很喜欢,很有感情的,愿意在他们困难的时候尽力帮他们一把。”   曾小丽觉得他真是既可鄙,又叫人无法谴责他,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应对这件事情好。她想一想,觉得既然情况如此,改变也改变不了,不如“顺其自然”,事情怎么展就怎么展,便自我安慰地想:“也许他借钱给我老爸,跟我同唐鲁立终身做夫妻,两件事是总不到一块儿的吧?他不可能影响到我们两公婆之间的关系。”   不过她还是怕唐鲁立起疑心,到时还迁怒到自己的身上,便冷笑一声道:“你这是自欺欺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哪是那种人?虽然我没有什么大能耐,但怎么讲也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人士。如果不是因为听讲你妈的病情很严重,要出大笔的钱,你家的经济状况又不大好,我又见不得自己的熟人、朋友太落难,我能犯得着来这儿借钱给你家,受你奚落吗?”罗顺初一副受冤屈的表情。   曾小丽暗骂:“装相!骚扰了我那么多次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你以为我真的是个大傻瓜,由得你想怎么样耍弄我就怎么样耍弄我啊?”不过在这儿她怕伤害母亲的心,叫她的病情受到影响,不能多说什么话儿了,只能阴冷着脸儿说:“好,请自便。你要这样做就随你做下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说着她就向唐鲁立一挥手,对他说声:“阿立,我们走,回去了!”说着她就领先走出了病房去。   唐鲁立从后边跟着她,形影相随地走出住院大楼,这才赶上她,带质疑地问:“小丽,怎么那个罗顺初到这下还同你爸这么亲热啊?”   “我怎么知道他!你也知道的,他从来没有放过我,总想再讨我做他老婆,真是叫人烦死了他啊!”曾小丽一脸无奈地说。   “你还会看得上他吗?”唐鲁立脸色阴郁,不安地又问。   “怎么看得上!那样一个鼠头鼠脑的人,我一看见他就反胃。要会嫁给他,以前我同他办喜酒的时候就会跟他好好过到一块儿了,还会不顾廉耻地跑出来逃婚吗?”   “这倒是。”唐鲁立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第三四三章   在卫生院里遇见了罗顺初,这人的影像总是萦回于唐鲁立的心中,叫他想到岳父借了这人的钱,岳父至今还不大接纳自己,这人纠缠曾小丽还是没完没了,以后可能会坏自己夫妻之间的感情,这便叫他不能不糟心。『ΔΔ*.联系到岳母生病要用一大笔的钱,几万元可能都不一定够,自己偏偏没有什么钱,而罗顺初却多到可以随心所欲,想随便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便郁闷,便为这种云泥之别懊丧和无奈,由不得生出隐忧:不知妻子到头来会不会对他失望,想到要改嫁对方呢?   这日曾小丽抱着哭闹的女儿出去闲逛,唐鲁立在卧室里搞着科研,忽然到了广州市很多年,从高中出来就再没有跟他见过面的中学同学彭林信找来了,一见他便惊叹地道:“呵,唐鲁立,想不到多年没见,你一点儿都没变!一点儿都没变啊!”   唐鲁立看见他十分高兴,一股亲近的感情立刻便油然而生,于是喜形于色地说:“怎么没变?变老罗!变丑罗!”   然后他们就坐在卧室里,互相倾诉起分别多年的思念之情来。说着说着,彭林信突然转了个话题,问他:“阿立,你是喜欢搞科学研究的。最近我同我几个同事老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同两个女的都认为是先有蛋再有鸡,但有两个男的坚持认为是先有鸡才有蛋。我总觉得他们讲得很没道理,又驳不倒他们,所以就找你来讲讲,我们两边到底是哪边对?”   “我认为是先有鸡后有蛋。”唐鲁立胸有成竹地回答。   “为什么?”彭林信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因为生命总是先有母形,然后才有子形的,子形寓孕于母形之中。在大自然最初造出生命的时候,地球上只不过是有些最低等的微生物。微生物母体只能分裂繁殖,不能孕育蛋卵。而微生物的繁殖进化,却一步步地不断出现更高级的母形生物,其中鸡就是那当中的一种。如果鸡不具备比较高水平的生育能力,就不会在体内由别的低等动物孕育的低级卵子变成孕育较高级的卵子——也就是蛋。它说明蛋是母鸡成了鸡这种层次的生物后具备了生育蛋的功能——有蛋而不是直接生小鸡,是因为它只形成了生蛋的能力。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先有鸡才有蛋,而不是先有蛋才有鸡。这时有人肯定会质疑,现在我们不是总看见,小鸡是因为先有了蛋,才会给母鸡孵化出来吗?在这儿我们就可以告诉他了,他只不过是看到了地球生物进化到了今日有鸡生蛋的阶段,没有看到鸡这种生物还没有出现的阶段,只要往前再推一下,鸡的祖先还得靠母体只能分裂繁殖的阶段,他就不能不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是先有鸡,才有蛋啊!如果不先进化形成了鸡的母体,只是作为鸡的母体一部分的卵子——也就是它的蛋,就肯定完全不可能再进化形成了!”   “真的是这样?”彭林信问。   “是的。你好好去找些生物书来看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了。”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你讲得这么有逻辑,这么有道理,我自然要信你。不像我那两个同事,只会硬争,拿不出一点儿道理来,怎么对我也不相信。”彭林信带着悦服似的神情说,然后又道,“我最近参加了一次摩托艇比赛,得了第一名。不知你有没在电视上看过那种比赛?”   “没看过。”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问他,“怎么比?”   “就是摩托艇先停在公路上,选手们先开着它跑一段路,然后从五六层楼高的梯阶上冲下河,再在河中即刻转弯,沿河向前开去……”   “在我的印象中,摩托艇又叫汽艇、快艇,是用内燃机动的小型船舶,度高,机动性大,有的用作交通工具,有的用作体育竞赛。不过应该是没轮的……”   “当然是没轮啦。要有轮,那可就不是摩托艇,而是摩托车了。”   唐鲁立眼睫毛动一动,觉得他是在说诈语,想笑,但对方那么多年才难得见上一面,也不好造次揭穿他,叫双方都不愉不快,便暂且随他说,随后又问:“那摩托艇在河中赛了一阵后,又怎么样呢?”   “当然是开上岸了,不上岸怎么冲线,怎么领奖?”彭林信说得眉飞色舞。   “摩托艇要载几个人?”   “载两个——我同一个女的。”   “那河是怎么样的岸?是用水泥石头砌?还是只长着草的泥土岸?”   “是泥土岸。”   “有没斜坡上?”   “没斜坡上,那岸边全是离河面两米多高的泥壁。”   “那摩托艇怎么开上岸?可以飞?”   “这个,这个……是先用吊车把它吊上来,再往前开。”彭林信皱紧眉头,拼命想办法圆谎。   唐鲁立仍然不揭穿他,只迂缓地道:“要有那样的摩托艇卖,我都想买一艘来开呵!因为上岸虽然不能飞,却跑得很快。”   说话之间,曾小丽抱着女儿回来了,本来想进卧室的,见里边有外人,她便想退出去。   唐鲁立喊住了她,待她转回身来以后便给她介绍彭林信道:“这是我的同学,他去广州去了很多年哩。”   他这一说,曾小丽就没有再往外走了,而是停在门前,颖慧的眼睛向彭林信看着,态度雍容华贵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你好!”   此时的她穿着天蓝色的夏装,虽然很平常,却身材窈窕,容貌娇艳,浑身上下洋溢出一种光彩夺目的美丽。   彭林信一见曾小丽就眼热,仰慕的目光对她耀眼的脸儿和眼睛看着,情不自禁地向唐鲁立赞叹道:“她生得真是靓,就像天仙一样,是你太太吗?”   “是。”唐鲁立轻轻地回答,也看向曾小丽悦目的俊脸,感到她这时虽然没有穿很漂亮的衣装,却也别有一种吸引人的风格和韵味,由不得为之感到自豪和骄傲。   第三四四章  ? “是啊。所以我就讲了,莫讲让我也住上像你们新买的房子那样的大房子,就算是这间小套房,我也觉得非常好了,最起码它在二楼,什么时候开窗睡觉外边都不会有人突然往里边伸进手来,把你吓死,也不会有人在窗外突然喊叫或者向你扔石头、扔烂锁,是不是呢?”   “这倒是。只是我们那房子确实不是我们自己有那么多钱去买的。”   “这话怎么讲?”   “实话跟你讲吧,事情是这样的,我老公有个亲戚家里很有钱,是做大生意的,最近想买一套大房子,让我们陪着他们一起去看过以后,他们一下买了两套,一套他们自己住,另一套他们讲送给我们……”   “有这样的好事?那可真是更有福气了!我也想有这种福气哩,可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福气呢?”   “讲福气我们应该是算得很有福气的。但我们不是那种乱贪别人便宜和好处的人,哪儿能去白白要人家的房子呢,人家虽然现在是做了大生意,但那也是辛苦赚到的钱啊。虽然他们自己是不计较,但我们可得计较……”   “有什么好计较的。既然亲戚那么有心,你们就要下来不就行了,还去讲那么多做什么呢?要换了我,如果我也有个那么有钱的亲戚,愿意白送一套大房子给我,那我可决不会客气,一给就马上收下了。”   “我们可不敢那样做。”   “你们不敢那样做,那你们又想怎么样做呢?不接受他们送给你们的新楼房,宁愿继续住在这套旧的、小的楼房里吗?”   “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那又还讲那么多做什么呢?”   “当然要讲啦。在现在我们自己没那么多钱买新楼房的时候,我老公的亲戚愿意支持我们,帮我们买楼房,让我们快住进去,我们很感激,先买下来再讲,但我们又不能白要他们的楼房,就跟他们讲好,签了一份合同书,当借他们的钱,以后我们有钱了,就一点儿一点儿地还回给他们。”   “你们是这样做啊?”   “是啊,是这样做。”   “唉哟,你们怎么这么傻啊?有亲戚白送给一套楼房你们你们都不愿意接受,要当借他们的钱,以后还得再还回给他们,简直是傻透了。”   “这不是傻,是做人的骨气。”   “我觉得就是傻。又不要你们还钱,你们非得要还钱,还把合同给写上,这除了傻之外,还能用什么话儿去讲呢?要换成我的话,我可不会像你们那样做。”施雪红说。   “你当然不会那样做啦,以前为了骗到我们去上当,让你赚到报名费的钱,你什么假话不编、不讲?”唐鲁立在心中想。   这时曾小丽一副自重的语气说:“我可不想白要别人的东西,虽然是亲戚的也一样。如果连这点儿骨气都没有,那我和我老公以后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   唐鲁立听见妻子那样说,也很为她的自重感到欣慰,同时对她生出敬重,暗暗想:“只有像她那么有骨气的女人才会那样做。虽然她也会有一些小毛病、小缺点,但在大事大非上却决不会乱做错事的,就像那些恶男人想侮辱她的时候那样,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身子给坏蛋弄脏了。”于是他一下内心温暖起来,激动起来,就从房间里的书桌前站了起来,也走出客厅去支持妻子的话儿说,“对,小丽的话儿讲得很对,做人就应该这样。虽然接受亲戚的新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现在很多人逼别人给钱给房他们他们都做得出来,何况是白给呢?但我们确实不想做人那么贪心,而想让自己做得争气一点儿,现在没钱买房,就先借别人的钱买,等以后自己有钱了,就还回给别人。”   “你们就是捧,真是太捧啊!叫我好感动呵!”这时成思菲插进话儿来,夸赞唐鲁立和曾小丽说。   曾小丽谦虚地向她挥挥手,道:“我们也不是很捧,只是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而已。”然后她去给施雪红倒来茶水,送到她面前说:“来,阿红,先喝杯茶吧。”   “不喝了,茶我就不喝了,但你们的新房子,我却很想去看看哩,你们现在愿不愿意带我去看看呢?”施雪红瞧着曾小丽问。   “对,我也很想去看看,小丽你们带我一起去看吧。”成思菲赶忙再插进话儿来说。   “行,没问题,阿红喝完了这杯茶,我们就一起去看看。”曾小丽爽快地答应了。   “好,好,我喝,我马上喝。”施雪红连忙道,赶快将茶杯捧到了自己的嘴前去,将茶水一饮而尽,把杯自己放到了饭桌去,然后便催促曾小丽说,“好,小丽,我现在把茶给喝完了,你快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新房吧。”   曾小丽没有再回答她话儿,而是将脸儿瞧向了唐鲁立,问他:“阿立,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可以去,因为也离得不远。”唐鲁立回答说。   这样他们就和成思菲一起,各自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然后走出这屋子去,再在外边把门锁上,就走去歌舞团旁边的那幢大厦去了。   进楼门,上电梯,到了唐鲁立和曾小丽新房的楼层,出来到新房门前,开门进去——   “哇,好大!真是大极了啊!小丽你们怎么那么有福气,住这么大的楼房啊?”施雪红一走进新房去,立刻便瞪大眼睛叫起来,一副已经羡慕到眼睛都发红的那种样儿了。   成思菲呢,进来以后没有马上吭声,而是疾步走到这儿看看,又走到那儿看看,只看了客厅和两间房间以后,也是眼睛睁大,充满羡慕地对曾小丽说:“真的啊,这房间好大,真是大极了啊,简直就像有我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十间那么大的样儿,可能住下很多人呵!”   “对,没错,是可以住下很多人,不过也没有我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十倍那么大,最多有四五倍那么大的样儿,因为这套房子才只能二百多平方米,那套房子却有四十多个平方米的样儿。”曾小丽笑着说。    第三四五章   “这也很大,非常大了,至少可以多住十个人才行。嘿嘿,到时你们自己最多住一间房间,空出三间房间,若是你们肯让我也搬进来住一间的话,那我也觉得自己很有福气——非常有福气呵……”成思菲突然笑着带试探地向曾小丽说道。   “这可不由我决定……”曾小丽立刻显得挺犹豫地回答,将眼睛转向唐鲁立。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心里则忽然有些不高兴,暗暗想:“老婆你这人怎么不干脆拒绝她呢,还要我来拒绝,真是的。我们这房子怎么可以给外人一起住进来,连自己家里的人,比如我阿姐、你阿哥他们,也都不能再给他们住进来啊,住进来以后会叫大家容易生矛盾,出事情的。要让一个外人住进来,那不是更糟糕吗?”   但当着成思菲的面,他也不好把自己的不快表露给妻子,叫妻子跟自己斗嘴,就只能在心中又想:“成思菲你这个女孩子也真是的,这么不会做人,这么傻里傻气。你又不是我和曾小丽家的什么人,连亲戚都不是,只是同事而已。而且你自己也有房子住着,并不是一个没房子住的人,怎么看见别人买到新房了,就这样不知顾忌,乱向别人‘讨’房子住呢?”   他当然也同样不好把自己心中的这种想法给说出来,叫成思菲难堪,到时闹得双方不愉快。因此他便假装让自己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对成思菲说道:“哦,成思菲,真是很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房子虽然是比较大,但我们在买下来的那一日,就打电话给我爸妈,也给小丽阿爸,告诉他们到时要请他们来这儿一起住,他们也已经答应了装修好以后会来的。还有我阿姐,小丽她阿哥他们,人还有挺多个,到时也会时不时来住,这儿才四间房子,难分开,还不够住呢。”   “哦,这样啊?”成思菲现出一点儿难为情地问他。   “是啊,我不骗你,这事小丽可是当着我的面也给她阿爸打过电话的,不信你问问她自己。”唐鲁立瞧向曾小丽道。   “是,是这样,我爸年纪已经很大了,还没享过我的福,我不想让他也像我阿妈那样,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一直只住在很差劲的旧房子里,到死都享不到一下福。”曾小丽赶忙插进话儿来说。   成思菲听到她这样说,神情就很快变得比较自然了,点点头道:“哦,那这样你们就让他们来住吧,我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不是真话——我哪敢乱要你们给我住进来呢。”   “这还差不多。”唐鲁立在心中又想,“虽然你刚才看起来真的是想也住进这儿来的样儿,但我们婉拒了你以后,你知道赶快回头,不强求要住进来,那也还很会做人。”   然后他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这时曾小丽现了一个问题,向屋子里的一个走廊两边望望后,对丈夫说:“老公,你有没到处房间看看?我们进来这么久,我都还没听见这房间里有搞装修的声音哩,是不是那个装修师傅和他的工人今日没来做呢?”   “对啊,我也觉得好像没有一点儿声音。以前走进来,只要有人在这儿搞装修,那这屋子里就一定会有装修的声音的,但这次却听不到。现在我得去好好看看才行。”唐鲁立回答她道,一边说,一边便赶快在屋子里看起来,一间一间屋子地去看,将各个房间都全看过一遍以后,真的没看见有人在屋子里,那些屋子里的装修情况还保留在昨晚他跟妻子来看过一次时的那种状况,便出来对妻子道:“是真的啊,那装修师傅也没讲他们今日不来搞装修,可现在这屋子里确实没人啊,一看就知道今日一点儿装修都没搞。”   “那会不会今日不来搞了呢?”曾小丽瞧向他问。   “可能不来了吧。因为搞装修的人都是上午一来,应该也下午接着来的,如果上午不来了,那么下午也肯定会跟着不来。”唐鲁立说。   “也许是这样,不过下午我们也可以再来一下看看。”曾小丽道。   “行,没问题。”唐鲁立点点头又说。   在他们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施雪红都没吭声,只管自己一个人去一间一间房间仔细地看,厨房也看,阳台也看,还有屋外楼台和窗台等处也看。   唐鲁立、曾小丽和成思菲说着话儿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还呆在屋子里,施雪红则跑出楼台去看着,到这时,唐鲁立三个也走出楼台去了,施雪红便带惊叹地道:“哇噻,这楼台好大啊!怎么会买一套楼房,给送这么大的楼台呢?得白白多出多少面积来啊!种花也行,种菜也行,搞身体锻炼也行。你看这整幢楼里,就只有这一层有两个大楼台,其他全没有楼台,连阳台那么小的楼台也没有,真是买楼也要看着来买啊,得是有楼台的买下,那才划得来啊。”   “新建的楼房都会有楼台,只是有大有小而已。你以后要想买楼的话,那就好好挑选罗。”成思菲笑着对她道。   她马上摆摆手说:“买楼房我是很想买,可我怎么有钱买啊!我们一个做老师的人,每月领死工资,多也没有,而且那工资又低,只够吃饭和买一些日常需要用的东西。莫讲买这么大的楼房,就算买五六十个平方的,我都得等结了婚以后,两公婆都有工作了,存起一些钱以后,才慢慢考虑呢。现在怎么敢去想啊,打死我都不敢想呢!”   “你刚才那样讲,我还以为你家里也有那么多钱,可以很快也买下一套大楼房哩。”成思菲笑。   “哪儿有钱,要有钱我就早不会住学校里的那种小单身房,老给人吓,老给人扔石头,叫自己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了。我肯定早就买下一套楼房来住进去了,还用等到现在!”施雪红耸耸肩膀道。   “那是。”成思菲点点头。    第三四六章  ? 这时曾小丽瞧向施雪红,问她:“施雪红,你今年也有二十三岁了吧?”   “对,是二十三岁了。我跟你是同学,你有多少岁,我自然也会跟着你一样是多少岁啦。”施雪红微笑起来道。   “那不一定。我们农村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比城镇里那些爸妈有单位有工作的人家差,很多都比较穷,一般读书都比城镇里的人迟一些的,就算不是同岁也很正常。据我所知,在我们班上你是属于较早一些读书的。我算不早不迟,排中间吧。但我们班上另外有些同学,读书就比较迟了,有大我们一两岁的,也有大我们三四岁的,所以你讲你自然是跟着我一样是多少岁,我自己可不敢那样讲。也许我会比你大一些呢。”曾小丽说。   “这样啊?”   “是啊。”   “呵呵,这也没关系。”   这时曾小丽就再问她:“你现在找到对象了吗?”   “还没有。”施雪红回答。   “太迟了吧?虽然你应该是比我小一点儿,但也不会小上一岁,最多是小上几个月的样儿。我都结婚那么久了,孩子都有了,你还没找到对象,这太假了吧?你可是个老师啊,单位又好,工资又高,找对象应该比我容易才行的。”   “哪有这么简单。”施雪红马上撇撇嘴说,“莫讲我们做老师的工资确实并不高,只比那些在企业工作的人稍微好一点儿,单讲其他方面吧,比如男人最看重的相貌那个方面,我就比不上你。像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女人,不用你自己去找,都会有很多男的会看上你,喜欢上你,向你追求。而我呢,长到现在这么大了,哪儿有哪个男的看上过我,喜欢过我,追求过我啊?没有,一个也没有!所以你讲我应该比你更容易找到对象的话儿,可是取笑我,嘲讽我啊,才没有那么好的事呢!”   “你们老师工资确实不低,至少就比我高吧。”成思菲说。   “对,是不低,是不低。”曾小丽也附和说。   这时成思菲就道:“好,这次到阿立、小丽这儿来看新房就看这么久吧,我要去玻璃店上班了,以后玩。”   说着她便要离开这儿。   施雪红在背后瞧着她,问曾小丽:“她不是在你们歌舞团上班的?”   “是,她也在我们歌舞团上班。”曾小丽回答。   “那她现在又讲她去玻璃店上班?”施雪红很纳闷。   曾小丽再回答:“她在歌舞团工资不高啊,每月才只有五百块钱。她为了自己能多赚一些钱吃饭,看见可以去玻璃店打散工,她又去玻璃店做了,一下打两份工——那玻璃店老板就是我们安都的老乡,叫赖争呢。”   ……………………   在曾小丽和施雪红说着话儿的时候,成思菲已经走出了唐鲁立和曾小丽的新房,向着赖争玻璃店的方向走去。   赖争的玻璃店离歌舞团和唐鲁立、曾小丽买楼房的地方都不远,成思菲没有叫出租车去,而是步行去,没走多久就到了。   虽然在赖争这玻璃店做了没几日,但通过和赖争的接触,成思菲觉得他这个老板也是挺不错的,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更重要的是,他确实很照顾她,她想什么时候到他店子,他就从什么时候算她的上班时间,她上一整日班,他就算一整日的钱给她,她只上够一小时的班,他就算一小时的钱给她。有时他买了早餐,有包子有饺子之类,他会分些给她吃。买了苹果,或者从他亲戚家里带来香蕉、荔枝什么的,他也同样分一些给她吃。他人样也长得不赖,虽然没有唐鲁立、曾学兵那么英俊、帅气、吸引人,但也叫她觉得挺顺眼的。这样成思菲在他那儿做了有一个礼拜了,她现在从歌舞团的方向走到了他的玻璃店,离着那玻璃店还有二三十步远的时候,她就不能不想:“我现在也有二十四岁了,他呢,则快有三十岁了,我们都早到了该谈对象结婚的年龄了,他看着从一开始就没对我存恶意,要存恶意的话,他会在店子里就动不动就想碰我,摸我,在晚上要关店门时,就找借口将我留在店子里,把门给关上,然后对我动手动脚。可他这么久都没有对我这样过,连拿邪眼睛看我的时候也没有过,说明他做人是挺规矩的,不像有些男人那样,只要有机会跟我单独在一起,就表露出叫人讨厌的神色来,还找机会对我乱碰乱摸。既然这样,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跟他谈对象结婚呢?”   成思菲起了这个念头以后,自己检视一下,觉得这还是很有建设性的,对自己来说很有建设性,然后她便暗暗拿定了主意:只要他不嫌弃她,以后他能对她主动点儿就最好,如果他不能对她主动点儿的话,那她就自己对他主动点儿,争取跟他谈上对象结上婚。   她这样想着,便走到了玻璃店门口,一看见赖争的身影的时候,就想先向他打一声招呼,向他说:她已经来他这儿上班了。   可是叫她有些失望的是,此时玻璃店里不是只有赖争自己一个人在里边,而是另外有人在里边。而且那人不是男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更叫她吃醋的是,那个年轻女子不是别人,却是歌舞团里的另一个女演员管晓兰!   成思菲知道,这管晓兰家在玻璃店旁边一个巷口进去,是住在这附近的,算得上是玻璃店的邻居了。最重要的是,做生意得有越多客户就越好,既然管晓兰住得那么近,她来玻璃店不仅应该受欢迎,而且还应该会给玻璃店带来生意,是不应该讨厌和反感的。但不知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成思菲就是突然对她讨厌和反感。   就因为突然发现有人在店子里和赖争在一起,而且这人还是歌舞团里的同事,成思菲就没能向赖争打招呼,而是将眼睛瞪向了管晓兰,欲言又止。    第三四七章  ? 这个时候管晓兰和赖争在一起,并不是站在裁玻璃的大桌前,而是分别坐在一张茶几的两头椅子上,正在那儿喝着茶呢,由这儿看,可不像是管晓兰有裁玻璃什么的生意给赖争做,而好像有什么私事在跟赖争交谈呢!   在成思菲走进玻璃店的时候,赖争注意到了她,这时他显得神情很愉快,满面春风似的,主动向她打招呼道:“哦,阿菲,来了啊?好,好,坐过来喝杯茶吧。”   成思菲见他这样,自然不好把自己心中的醋意摆到脸上,因为她和他的关系又不是已经很亲近了,有了明确的承诺,她如果将自己的不快表面化,摆到脸上的话,不但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获得什么进展,还可能会叫自己很容易就得罪赖争,叫自己很快连在这儿做下去,都没法再做呢。   因此她便急忙把自己心中的醋意排遣开,让脸上有了一点儿虽然勉强,但还算比较自然的微笑,对他一点头道:“好,谢谢你!”   说着她便坐到了他们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去。   管晓兰将她的脸儿转向了成思菲,对她说道:“阿菲,你好,你在这儿做的事情,阿争刚才在这儿跟我讲了。好啊,挺不错的,以后每月能增加一点儿收入,日子会好过许多。”   “阿兰你要不要也到这儿来做呢?”成思菲问她。   “行啊,没问题。”管晓兰回答,“我的工资可比你多不了多少,在这之前我是没想到自己也可以到这儿来做,等看见你在这儿做以后,我就想,我也可以到这儿来做啊,我家离这儿这么近,我每日下班回家,都要经过这儿,上班也是这样。既然赖争赖老板的用工形式这么灵活,我做什么不做呢?如果我不做,你两份工资合起来,可要赶上我了,但我一做呢,那你就还是要比我差一点儿。”   她说着,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愉快的微笑来。   成思菲心里想:“她到这儿来坐,来喝茶,原来是想向赖争‘讨’工打,多赚一点儿钱啊,我刚才还以为她是想做什么呢。”   这当然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要赖争愿意接受,谁来做不是做?谁可以做谁不可以做呢?   只是成思菲想到管晓兰是歌舞团的,又还是由不得生出了一点儿妒嫉来,心里想:“虽然讲她来这儿跟我一样给赖争打工也不算什么大事情,但凡事不往坏处想,你就到时吃大亏也不知道。像这打工吧,现在是她一个人跟着来做算不得什么,但以后呢,如果歌舞团的其他演员看见我们两个在这儿做,眼红我们多拿一份工资,也要来这儿做,赖争也全收,那哪儿还有那么多工夫做?到头来不是收入越分越薄,直到最后大家做上一月,都增加不了多少收入呢?”   这自然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但成思菲跟着又想:“也许歌舞团里的其他人都不会像我们这样,不怕辛苦,想多赚一份收入吧?毕竟到这儿来做,虽然在用工上是比较灵活,但也还是每日要花不少时间来的,两份工合在一起算,一日平均要花上十个小时以上,才能有让自己好好休息的时间呢,像我不怕苦的人还做得下来,其他人能做得下来吗?”   这样想了以后,她便问管晓兰:“阿兰,赖老板愿意让你在这儿做吗?”   “当然愿意啦。他还敢不愿意?如果他敢不愿意的话,看我不骂死他!”管晓兰突然笑嘻嘻地说,一边说,一边便拿挑逗的眼神瞧向赖争。   赖争没看她,而是瞧向成思菲道:“对,阿兰讲得对,是这样。她可是住在这儿的人啊,我一到这儿来开店,就见到她,认识她了,如果她想到我这儿做我不给她做的话,那可得****会给她骂,叫我没好日子过的啊!”   “呵呵,呵呵。”成思菲对他笑,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随后有人进来要给单位做玻璃宣传橱窗,给了尺寸,可因为赖争觉得只按照所给的尺寸去裁玻璃,安橱窗,不是那么准确,有可能会出现明显的误差,到时叫玻璃安不上去,就提出亲自去看看,亲自去量量才行。对方也同意了他。于是他便带上尺子之类的工具,要跟那人去他单位。在他准备出门之时,他招呼管晓兰说:“阿兰,你跟我一起去吧,让你也多学到一点儿东西。”   “好咧。”管晓兰赶快答应。   然后他又对成思菲说:“阿菲你就留在这店子里吧,帮我招呼一下顾客,有什么顾客来,你就让他们在这儿先坐坐,讲我出去给单位量尺寸了,很快就会回来,让他们在这儿稍微等待一下。”   “好的。”成思菲也答应,在心中却有些不高兴:他出去是带管晓兰去,不是带她去,显见得他心中更有管晓兰,没有她似的。   不过她跟着又自己为他辩护了:肯定不是这样,他这次之所以带管晓兰去不带她去,是因为管晓兰刚要来做事,什么都还不会,连钥匙也可能还没给一根给她,让管晓兰留在这儿他不放心,就干脆带管晓兰去了。   这样想了以后,成思菲的内心就平衡了一些。   随后她独自一人呆在玻璃店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只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向街外看着,倒了茶在那儿喝一喝来消磨时间。   刚喝完了了一杯茶水,成思菲就感觉有一个人的身影在门里闪动了一下,她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长得跟管晓兰好相像呢,如果他也像管晓兰那样留成长头发,或者管晓兰也像他这样剪成短头发,那他们可能跟双胞胎也差不了多远了。这时成思菲就不能不想:他们是不是一对兄妹呢?   成思菲有了这种想法,就禁不住向他问起来:“你是不是管晓兰的阿哥?”   “对啊,你怎么知道?”这年轻男人纳闷似的反问她。    第三四八章  ? “因为你们两兄妹长得实在太像了啊,简直就像是用同一个模子里生出来的一样。”成思菲回答。   “这没什么奇怪。”这年轻男人管晓斌说,“因为我们是由同一个爸妈生的嘛,当然会长得很像罗。如果长得不像,那还是兄妹吗?”   “那不一定。很多人就算是同一个爸妈生的,是亲兄妹,也不一定长得像呢,我看见的有很多兄妹就长得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真的是兄妹,我还以为他们是不同的人家的孩子呢。”成思菲笑着道。   “有这样的事?”管晓斌好像不大相信。   成思菲回答:“有啊,还有很多哩,如果你不亲眼看见,真是会以为他们不是亲兄妹的。”   “哦,那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爸妈遗传基因不够强,不能把儿女生得那么相像。”管晓斌点点头,问她,“管晓兰刚才是不是来了这儿?”   “对,是来了这儿,跟赖争赖老板坐在这儿喝了茶,后来有人来要赖老板做宣传橱窗,他要亲自去看看,量准尺寸,叫了阿兰一起去,他们就去了。”成思菲回答,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管晓斌的脸儿,在心中想:“管晓兰长得有点儿漂亮,但她这阿哥长得比她还漂亮,跟赖争比,赖争可明显比不上他。不知他现在有没对象?如果没的话,要到时赖争喜欢管晓兰,管晓兰也喜欢赖争的话,让我改喜欢这管晓兰的阿哥,管晓兰的阿哥也喜欢我的话,我们分别都结成一对儿,那就很幸福,很美满了。”   这样想了以后,成思菲对赖争接受管晓兰在他这玻璃店打工,以后也可能会谈成对象结成婚,就不再那么起妒嫉心理,而是能够很想得开了。同时她也就开始想讨管晓斌的喜欢了,于是赶快对他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可以在这儿稍等一下,我给你倒杯茶喝。”   “好的,谢谢你。”管晓斌没客气,自己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成思菲呢,也没捱磨时间,立刻便走去拿了个杯子进厨房去洗了一下,出来就给管晓斌倒茶,倒到将满以后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管晓斌看起来不反感她这人,在端起茶杯来的时候,眼睛瞧向她,有几分关切似的问她:“小姐,你是新来的吧?”   “对,我是新来的,才在这儿做了一个礼拜。”成思菲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家不是市里边的吧?”管晓斌又问。   “是,我不是市里的,是县下的。”成思菲再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成思菲。”   “成是哪个成?思是哪个思?菲是哪个菲?”   “成是成功的成,思是思想的思,菲是菲薄的菲。”   “呵,挺好听的名字啊,你爸妈挺会起的,好像很有文化,很有知识的那种样儿呢。”   “我家是农村的,我爸妈都没读过多少书,不算很有文化。”   “那就是说明他们很有头脑,很聪明,会给你起名字罗。”   “也许是罗。”   “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有呢。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正在找,但不好找啊。最主要的是难找到一个自己喜欢她,她也喜欢自己的。”管晓斌突然叹气。   “我一看见你就觉得自己喜欢你,你会不会也喜欢我呢?如果你也喜欢我,不嫌弃我家里是农村的话,那我们就可以谈成一对儿了。”成思菲在心中想,眼光挺快速地在他脸上扫了一下,然后觉得难为情,就低下了头去。   这时管晓斌就再问成思菲:“你现在住哪儿呢?是租房住吗?我看赖争虽然是个做小老板的人,但他也是没房子的,自己没地方住,只住在他阿姑家。你应该不会也是住到他阿姑家吧?”   “我不是租房住,我在单位里有宿舍住。”成思菲回答说。   “你在单位有房子住?”管晓斌像突然有些吃惊的样儿,拿眼睛盯着她的脸儿看,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再问,“你是有单位的?”   “对,有,不过是个临时工,就像在这儿给赖争赖老板打工一样。”成思菲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不想隐瞒:当然她也知道这隐瞒不了,因为管晓兰是他的阿妹,而管晓兰也在歌舞团里做演员嘛。   “你在什么单位做临时工?”管晓斌继续问。   “歌舞团。”   “你也在歌舞团做?跟我阿妹一个单位?”   “是。”   “在那儿做什么工作?扫地?做饭,还是……”   “跳舞。”   “这样啊?”管晓斌马上拿他的眼睛对着成思菲的身子从上看到下,又再从下看到上,然后点点头道:“嗯,你的身材不错,挺苗条的,适合跳舞。而且你的容貌也不错,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挺顺眼,所以我才愿意和你说话。如果是那些长得不顺眼的女孩子,莫讲让我愿意跟她们说话,就算让我和她们多呆一会儿,我都会觉得受罪,想快些离开了呢。”   看起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同此心”了。成思菲自己不就是这样吗?碰到一个男人,比如管晓斌吧,如果不是一个叫她在第一眼看着就觉得顺眼的男人,她怎么会愿意那么热情地招呼他坐,招呼他喝茶,然后甚至还对他生出一种单相思的感情来,希望自己以后能跟他谈上对象结成婚呢?——才没这种事呢!因此她便赞同地回答他说:“对,是这样。我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很顺眼,让我愿意跟你多说话,和你多呆一会儿。”   “那看起来我们以后有机会有可能做成朋友罗?”管晓斌突然似笑非笑地道。   “也许吧。”成思菲轻轻地说,顶不住心猝然一跳,暗暗想:“我的妈啊,难道我自己喜欢上了他,他也同样喜欢上了我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就真的是像别人讲的那样,前世有缘,今世有命,以后可能会真的结成一对儿了。你看我对他一见钟情,他也好像对我一见钟情呢!”    第三四九章   这样一想,成思菲的内心便不能不激动起来,不能不快乐起来,很想告诉管晓斌:“我真是很希望自己以后能跟你做朋友呢!”   但她长到现在这么大,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算太少,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急了不但不能让它变得更好,相反还可能会叫它突然变糟——欲则不达嘛。便努力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然后再补充自己的话儿说:“我现在跟阿兰是同事,而你是阿兰的阿哥,我能够结识你,我觉得很高兴。”   “我也一样。”管晓斌微笑地点头对她说。   “你什么时候会邀请我到你家去玩,去饭店吃饭呢?”成思菲忽然这样想。   叫她想不到的是,她心中在这样想着,管晓斌好像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一样,竟然就开口向她邀请道:“哦,阿兰,我跟你讲件事。我现在很想今晚邀请你去饭店吃个便饭,可又想到我们才认识,怕你不会相信我这人,不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所以我就有些犹豫,不知邀不邀请你好呢?你会不会答应我呢?”   “会啊,怎么不会呢?”成思菲赶忙道,心中突然很欣喜,暗暗想,“原来我们真的是一见钟情,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   管晓斌听她这样说,就很高兴,很满意,马上点点头道:“听到你这句话儿我就放心了,真是很高兴认识你啊。那我们现在就定了,今晚五点半钟在多又好饭店一起吃个便饭。那饭店离这儿不远,就是朝这条街向南的方向再继续走一百多米就到了,你到时先到这儿,然后再朝南走,我会在那饭店门口等着你。哦,我忘了问问你了,你是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成思菲。”成思菲一撩头回答,反问他,“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管晓斌,跟我阿妹只有一字之差。”他回答。   “好,那就这样定了,我今晚五点半钟之前去多又好饭店,到时我们不见不散。”成思菲接受他的邀请道。   “好,谢谢你,谢谢你。”管晓斌快乐地笑起来说,把茶水喝完了,就要告辞了,又对成思菲说,“好,成思菲,既然我跟你有了那么美好的约定,那我还是不在这儿再多呆下去了吧,先走了,晚上见。”   “你来找你阿妹,不是有事情吗?怎么不等等她啊?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成思菲带挽留地说。   管晓斌回答道:“我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既然她现在不在这儿,我也不必等她了,等她回到家以后我再跟她讲就行了。”   “这样啊?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先告诉我,等她回来我告诉她,也可以让她早些知道。”成思菲说。   “好,这样也行。也就是想告诉她,她有一个外地的同学回来了,到我们家找她,现在还等在我们家里。如果你觉得可以告诉她的话,那就等她回来了你告诉她吧。”管晓斌说。   “她那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成思菲问。   “是男的,以前好像追过她,她没接受的。”管晓斌回答,向她挥挥手,边向外走边再对她说道,“好,成思菲,我阿妹的事情你就只告诉她她的一个同学到家里去找她就行了,其他的也不用告诉她那么多,让她回家以后见到了她的那同学再讲。”   “好的。”成思菲答应,还温柔而妩媚地对他笑了一笑。   他没再跟她多说什么话儿,一转身,就迈开大步离开了这儿。   成思菲在心中对他生出了越来越多的喜欢和爱,觉得他真是很合自己的意,又跟自己那么“合拍”,自己一喜欢他,他也同样喜欢自己,自己真是好幸福,好有运气的。因此她便忍不住跟到了门前去,站在铺头门口向着他的背影看着,直到他走到了巷口,进去以后消失不见了,她才转回身来。   然后成思菲快乐地张了张手臂,坐到一张椅子上去,脑海里先想到管晓斌所说的管晓兰的那个男同学,心里想:“不知那个男的长得英不英俊?帅不帅气呢?管晓斌讲他以前追过管晓兰,管晓兰没接受他,这样看来不会有很大的魅力,可能连赖争都比不上呢,更不用讲是跟管晓斌比了。”然后她又想:“从管晓兰以前离赖争这玻璃店这么近,早认识了他也没要求到他这店子来做,看见我一来这儿做了,她又赶快跟着来这儿做看,她应该是恋上了赖争,想跟赖争谈对象,她才这样做的。而赖争呢,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早应该谈对象结婚的,可他却到现在都还没有谈对象结婚,肯定现在也有意于管晓兰了。不然刚才怎么赖争出去给人家单位量尺寸,他不叫我跟他一起去,却要叫管晓兰跟他一起去呢?而且,管晓兰一听他叫自己去,她也表现得很干脆、很乐意的样儿,自然也说明她是最起码对赖争有了好感,以后乐意跟他谈对象结婚的。所以啊,现在来找管晓兰的那个管晓兰的同学是管晓兰的男同学,而不是管晓兰的女同学,要当着赖争的面告诉她,也有点儿敏感呢,不知赖争听了后会不会很妒嫉,在心里边难受呢?”   成思菲想到这儿,心中就挺希望到时管晓兰和赖争两个人从外边回来时,是管晓兰先回,赖争后回,这样她就好跟管晓兰说话了。   但是事情不可能这么美妙,因为管晓兰和赖争两个人之间确实已经是你对我有情,我也对你有意了,从外边回来就不会再分开回,而是一起回,不仅是一起回,还有说有笑地回,在成思菲没看见的他们还在外边的时候,说不定是手挽着手的,但直到要走进门来了,才把手给分开,由管晓兰先进来,赖争跟着再进来。   见是这样的情况,成思菲就决定不去顾忌那么多了,因为看情况不管她顾不顾忌,把话儿说出来也应该不会破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便在他们两个都进来后,她瞧向管晓兰说:“阿兰,刚才你阿哥管晓斌来这儿找你呢,讲你一个同学到你家去找你了,现在还在你家坐着呢。”    第三五0章  ?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管晓兰显得不怎么上心的样儿问她。   成思菲回答:“应该是个男同学吧,你阿哥好像是这样讲的。”   “哦。”管晓兰点点头,瞧向赖争说,“赖争,既然我有同学到我家去找我了,那我就先回家去看看吧,过一下再来你这儿上班。”   “好,没问题,你去吧。”赖争很爽快地答应道,然后像有些猜疑什么似的,表情猝然阴了一下,然后问她,“不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你家呢?”   “你不用看着你的档口啊?”管晓兰反问他,一副像是不大希望他跟着去的样儿。   成思菲看向她,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能理解管晓兰此时的心情,那就是她跟她那个追过她的男同学之间的关系,她现在并不想让赖争知道,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啊。   不过赖争可能现在已经跟她互相之间不仅比较有情有意了,而且还把两人的关系明确下来了,并不是很顾忌叫她反感、生气、拒绝他,因此他便回答说:“没事情,我又不去很久,只去坐一下就行了。这档口再让阿菲看着一下就行了。”   “这个……”管晓兰有些迟疑起来。   赖争拿手一推她,对她说:“不用再这个这个的了,难道那个男的是你的男朋友,你怕我看见他,所以不想让我去吗?”   “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呢?如果是的话,我还会再到你这店子里做事?”管晓兰撇撇嘴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儿。   赖争听见她这样说,便笑起来道:“既然不是,那你还怕我去?完全不用怕嘛。”   “我只是担心叫你误会我。”管晓兰轻轻地说,“你不知道呢,我们以前那些男同学是挺开放的,什么话儿都敢乱讲,我怕他当着你的面也乱讲,叫你不高兴,我就难受了。”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可不是一个那么小气的人,你就对我放一百个心吧。”赖争对她笑笑说。   见他这个样儿,管晓兰没法再拒绝他了,只得突然一下决心似的对他说:“好吧,既然你想去,那你就去吧。”   这样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去了管晓兰家,过半小时不到以后再回到店子里,成思菲就听见赖争在进店门时对管晓兰说:“阿兰,我觉得你那个男同学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啊,最起码长得不比我差,怎么你以前也不接受他追你呢?”   “你愿意让他追我啊?那我明日就去告诉他呵。”管晓兰笑着道。   赖争赶忙说:“现在我当然就不希望他再来追你啦。我是讲以前,他追你的时候,你怎么会不接受他呢?”   “因为他长的那种相貌,丑倒是不丑,甚至在有些女孩子的眼中,可能也会觉得有一点儿男人的魅力的。但我就不喜欢那种长相。而且吧,也许是我从小跟他一起做同学,太熟悉他,太了解他了,就不容易对他来电,所以他向我表达他喜欢我的意思时,我就一口拒绝他了。”管晓兰说。   “那你现在会不会再喜欢他呢?”赖争又问。   “不会了。我这人就像人家讲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以前拒绝过他,现在我的心又在你身上了,那当然就不会再喜欢他了。”管晓兰回答说。   “好,我希望这样。”赖争点点头,明显看着舒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茶几前坐了下去,往一个杯子里倒进一点儿水去净一净杯子,同时瞧向管晓兰问,“阿兰,你现在要不要也喝一杯茶?”   管晓兰回答:“不喝了,刚才在家里喝了一杯,我已经够了,现在不口渴。”   赖争又望向成思菲问:“阿菲,你呢?要不要也喝一杯茶?”   “不用不用。”成思菲忙说,“我口渴会自己倒的。”然后她望向管晓兰问,“阿兰,你那同学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单位?”   “当老师,小学老师,是个书呆子。”管晓兰回答。   “当老师不错啊,挺好的,单位稳定工资又挺高,以前你如果跟……嘿嘿,应该……”成思菲想跟她说,“那你们可能就过得比较幸福、快乐了”,但当着赖争的面她怕他反感、不高兴,她又不好这样去明白说出来,因此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话儿给打住了。   这时赖争就接上她的话儿说:“如果讲单位呢,当老师的人确实是不错,工作稳定又工资比较高。但要想赚大笔,发大财的话,做老师就又不是那么理想了,因为他们是拿的死工资,每月都固定拿那么多,想拿多一点儿都不行。就算以后会有工资加,那也加得比较慢,一次加不了多少,不像做生意的,只要做开了,会越做越大,越做赚钱越多。就比如我这玻璃店吧,以前没人手的时候,每月收入也就最多比当老师的多两三倍而已,但有人手以后呢,很多要出外边去做的工程、工夫,我都可以接下来,那收入就可以很快比当老师的多五六倍,七八倍,容易赚大笔,发大财了。”   “这倒是真的。”成思菲瞧向管晓兰说,“做生意的人好就好在这一点上,赚钱不是只赚个死工资,而是可以越做越大,越做越有钱赚,很快可以发大财。”   “赚不赚得到大钱我倒无所谓,并不是很在意。”管晓兰脸现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说道,“我最在意的是那个男的是不是能叫我见了就来电、就喜欢,觉得很合自己的心意,以后能不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如果他只是很有钱,却没法叫我来电,喜欢得上,就算他能赚到再多的钱,可以买房啊,买车啊,我也是不会喜欢的。就像我那个男同学吧,他也不是没有什么叫人不能喜欢的地方,而是他太死书呆子了,一天到晚除了学习之外不愿做什么事情,连出去打打球、跑跑步都不愿意,又没一点儿幽默感,跟他在一起除了觉得郁闷之外,就没有什么能叫你觉得快乐的地方。”    第三五一章   “以前我一想到自己以后如果跟他谈上对象结上婚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得面对一个活死人,想讲句什么轻松点儿的话儿都不行,我就觉得自己不寒而栗,所以当他向我求爱的时候,我除了夸赞他很有勇气之外,就是明白无误地拒绝了他,叫他再不要对我起单相思了。”管晓兰又说。   “这样啊?”成思菲笑着问。   “是啊。”管晓兰回答。   “那这样你找对象,就要自己多考虑了,看哪个男的更叫你喜欢,你就跟他谈对象结婚。”成思菲再道。   “对啊,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管晓兰点点头说。   随后成思菲就在玻璃店里上班,有事做就做,没事做就和赖争、管晓兰聊天、喝茶,一直到下午快五点半钟以后,怕自己会迟到去多又好饭店面见管晓斌了,就对赖争说:“老板,我现在有点儿事要到一个朋友那儿去,就先下班了,不好意思。”   “好,没事,你去吧,明日见。”赖争笑着回答她说,因为管晓兰对他有情有意,他自己也喜欢管晓兰,这个时候他明显对成思菲是不是比较快下班,一点儿都没有不快或者起挽留之心的那种样儿。   如果是在还不知道管晓斌会找到赖争玻璃店去,然后对成思菲有情有意,成思菲也对他有情有意,那样的情况下,成思菲看见赖争这样对自己,肯定会心中生出妒嫉之心,觉得很不舒服。现在她的心思可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她既然已经觉得管晓斌长得比赖争有魅力,更打动她的心,叫她喜欢,她的心就迅地由以前对赖争动了一点儿心,变成已经对他不感兴趣了。而且她现在也想到,既然管晓斌是管晓兰的阿哥,如果她和管晓兰一样都是喜欢赖争,想得到赖争的喜欢和爱的话,那么她们就太撞在一起,互相伤和气了,同时管晓兰只能追求赖争,却不能追求管晓斌——他们是亲兄妹嘛——就会搞得两个人都少了一半的机会。现在改为管晓兰继续追赖争,而成思菲自己改为追管晓斌呢,那情况就完全不同,她们两个人就从此可以相得益彰了,不用再去伤和气,而是到时都成功以后,可以把关系搞得比同事都好——因为从此成为一家人,互称姑嫂了嘛。这样管晓斌不会找不到对象结不成婚,给女孩子们冷落,而她们两个人自己又分别和管晓斌、赖争谈成了对象结成婚,皆大欢喜。   所以现在成思菲听见赖争那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态就很放松,没有在心里边跟他“计较”,更没有对他起妒嫉之心,因此她再跟他说一声:“谢谢老板。”然后她便离开了这儿。   多又好饭店离着赖争玻璃店确实只有百来米远,很快就到了。在看得见它的店门口时,成思菲在心里想:“管晓斌会不会站在那门口等我呢?”   结果她先第一眼往那店门外望,没有望见他。然后她过了一下以后又再往那店门外望,先后望了三次,都没望见他,她就由不得想:“也许这饭店离他家近,他怕给认识他的人看见,就没有在门外等待我吧?”   她也不去管这些,心里边只想着:“管晓斌千万不要食言啊,讲了叫我来这儿吃饭,可当我信了他的话儿以后跑到来,他又不见人。如果他叫了我来这儿吃饭他既不见人,以后又编话儿讲他因为什么什么事情要到别处去临时来不了,那我以后就再不相信他的话儿了,因为我们才认识没一个小时,他就邀请我来这儿吃饭,是假意哄一下我的嘛,并不是表明他真的像我对他一见钟情那样,也对我一见钟情。”   成思菲心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便继续向着多又好饭店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来到了它的店门前。   很自然的,成思菲在朝店内走时,马上便把自己的眼睛朝向店内看,希望能够看见管晓斌的身影。但叫她略略有些失望的是,她还是没能把他的身影给找到。   这时她的内心就不仅是突然失落,还禁不住有一些受骗上当的感觉呢!——像管晓斌那样在市里出生和长大,家里在市里有房子,自己又长得相当英俊帅气的男人,找对象哪儿不容易,怎么会一看见她,就能像她一样对她一见钟情啊?这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她作为一个农村出生的女孩子,对他一见钟情这还可以让人理解、信服,可要想让他也对她一见钟情,这可就太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过想虽然是这样想,成思菲进去看见收银台后站着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时,还是向她询问道:“请问小姐,这儿刚才有一个住在这附近,姓管的年轻人进来要吃饭吗?”   “哦,有啊,他已经先进了包房去了,讲过一会儿之后会有一个年轻姑娘也要来跟他一起吃饭,姓成,成功的成,叫我一看见她,就告诉她他是在哪间包房。这么讲,你就是他讲的那个年轻姑娘罗?”女服务员问她。   “对,对,就是我,就是我,我就是姓成,是成功的那个成。”成思菲赶忙回答道,心中很高兴:管晓斌说话还是很讲信用的啊,并不是随口乱邀请的,而是真的喜欢她,才叫她晚上来这儿跟他一起吃一次便饭,并不是她一个农村女孩子看见他以后就对他一见钟情,他一个城市里的英俊男青年看见她就不会对她一见钟情,才没有那样的事呢!这样她一边答应着,一边便反问对方,“那个姓管的帅哥现在是要了哪间包房呢?”   “在二楼的左边第二间,你从楼梯上去以后就可以看见了。”这女服务员热情的回答她。   这时成思菲才顾得仔细看这多又好饭店,见它楼下的厅堂就挺大,有好几个包房和楼下用餐大堂。而它还有二楼,那就说明上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房间和空间了。    第三五二章   唐鲁立家的早餐为了省钱,常常弄得很单调,要么是油盐煮粉面,要么就是粉面里放进一点儿白菜或者葱花,很寡淡,叫人吃得没滋   曾小丽刚嫁给唐鲁立的最初一段时间,还勉强吃了几餐粉面,后来她就干脆不吃早餐或者自己上街去买东西吃了。   这日早上唐母照旧是一大早就下了小半锅自家粉店做的米粉,什么送粉的菜也没有。煮好后叫唐鲁立、曾小丽去吃,唐鲁立一听便兴冲冲地跑去了厨房。曾小丽却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见了那净米粉不开胃,就对唐鲁立说:“你吃吧,我带姗姗出去走走。”   “你不吃早餐?”唐鲁立关切地问。   “我不想吃,一点儿也不饿。”她这样回答,回房抱了女儿就往外走。   经过一户可能也姓曾的老头家,曾小丽意外地闻到了他家厨房里飘出一股很浓的异香味,这异香味叫人闻着就生食欲。不知是煲的狗肉还是煲的鸡肉,这么早就开始煲,真够舍得的!   她忍不住凑近那厨房门前去想探个究竟。   老曾头从内院处走出了厨房,向她招呼:“呵,进来吧,我正在蒸肉包子,一起吃两个。”   “你蒸的是什么肉包子呢,这么香?”曾小丽虽然无意贪他的包子吃,却走进了门去,好奇地问他。   “是兔子肉。我昨夜杀了一只兔子,切碎包了一点儿包子。”老曾头回答。   怪不得这么香。曾小丽心里想,口水不禁冒了一点儿出来。她从来没有吃过兔子肉,现在如果能够得到两个包子吃,那倒是件美事。   蒸笼放在门外直看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此时热气腾腾。老曾头打开盖子一边要抓包子,一边便手指斜对面的一间房子说:“这蒸笼是前些年死了的昌伯编的,以前他常蒸包子吃。”   曾小丽想不到现在蒸包子的工具是已死的人用过的,立刻产生了一种心悸和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哪儿还有心吃?便忙对他摆手说:“你不用拿,我吃过了!我吃过了!”   说完她便快快离开了这厨房,继续向街外走去。   到了街上,曾小丽去找到小笼包子店,花一块五买了一笼饺子吃了,然后便怀抱女儿慢慢地在街边闲逛。   经过文化站大门前时,她竟然看见旁边摆了一块征文牌子,上写:“为了活跃我镇群众文化生活,造就一批有才华有能力的业余文学创作者,镇文管中心和镇文化站决定联合举办一次千字诗文征文活动,要求应征者自选任何一款玩具作原型,创作出一篇以玩具为‘主角’的记叙文或者抒情诗。每人限写五篇,连同玩具一起寄送镇文化站。评奖设一等奖一名,奖金五百元。二等奖二名,每名奖金二百元。三等奖三名,每名奖金一百元。优秀奖若干名,每名奖金二十元……”   这种征文活动对曾小丽来说是正中下怀的,因为她以前在中学读书时,同届学校共举行过五次作文竞赛,她得了四次第一,一次第二,虽然很多年来没有再抓过笔了,但写短小的记叙文还是游刃有余的。   既然给引动了心,她就跃跃欲试,没有心在外边多游荡了,即刻往家走。路上她想,她不写就不写,一写就要露峥嵘,力争膺选上一等奖。对于二等、三等奖二百元、一百元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她要珍惜这次机会,表现出自己的最强实力来。   回到家,曾小丽把女儿交给唐鲁立,自己赶快便把以前买给姗姗玩的大小玩具全翻找出来,从中挑选出五件易于做文章的放在一边,然后向唐鲁立要过纸笔来便开始精心构思了。   唐鲁立对她的这个举动似乎有些纳闷,好奇地问她:“老婆,你这是在写什么啊?”   “写征文。镇政府文管中心、镇文化站搞征文比赛哩。一等奖奖金五百块,我要得到它来!”曾小丽口气很大地道。   唐鲁立笑一笑问:“会写文章的人那么多,你认为你的运气会那么好?”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认真写,我不信我写不好。”曾小丽“目中无人”地说。   “你自己当然要先有自信心。不过也要有栽跟斗的思想准备,毕竟自我感觉有时是会出偏差的,而且评委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太异想天开到时准会难受。”   “我不信我比不过别人!”曾小丽信心十足地又说,娇柔地回他一笑。以她蕴涵的文才,虽然不能讲可以倚马千言,最起码在本镇是可以和最强者一比高下的。她认为自己会争脸,不写就不写,一写便会叫人刮目相看,现在最重要的是给自己增强信心,将自己的意向变为现实。   “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唐鲁立提醒她。   “但像我这样以前作文写得好的人,没有讲这次写得很差劲的道理。”她振振有词。   唐鲁立引逗她:“如果你真的能得一等奖,那我可沾光了。”   “得,到时我一得了一等奖,即刻就给你买一套西装,让你也跟着我风光风光!”曾小丽望着他英俊的脸儿,仪态万方地说。   写作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只略略想一想,五篇文章的文思便尤如泉涌、信手拈来了,于是她便马不停蹄地写起来。   天气燠热,蚊蝇很多。唐鲁立给她开了风扇,点了蚊香。身上飕飕地给吹得很凉爽,但脚下却老给蚊虫咬,仿佛那蚊香没有点儿效一样。   曾小丽一写起来就不想停笔,只能时不时弯一下腰去挠挠叮痒的肌肤,然后继续写,写完五篇还欲罢不能,又再写多一篇。写完便仔细修改,改好还怡然自得地反复吟咏。   唐鲁立把她改好的一篇文章拿过去欣赏,看了一遍之后就啧啧称赞说:“写得真好!真是写得非常好啊!简直像是艺术品一样!”   第三五三章   “这算小说如果我们家境殷实,我才不会写它哩!”曾小丽故意装出不大在意的样儿说。   当夜躺在床上睡觉,她辗转反侧地总是睡不着觉,脑子里老想着得一等奖,获得五百元奖金的事情。   ……………………   曾小丽坐在桌前抄正她写的征文稿,抄完一篇便摇头晃脑地低声吟诵,一副心情很愉悦的样儿。   唐鲁立以前读书时作文成绩向来平平,觉得要写出一篇好文章也是挺难的。因此从她昨日一从外边回来说她要拿一等奖他便认为她是异想天开、一厢情愿。但他也不好给她泼冷水。既然她那么有心写,而且洋洋洒洒地一气写了五六篇,就算她到时得不到一等奖、二等奖,能得三等奖甚至优秀奖也是好的,总强过她除了带孩子、看电视之外就无所事事。   他们的女儿在吃过早饭后就给了唐母带。唐鲁立蹲在曾小丽的背后,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大木箱来倒出一大堆废铜烂铁旧部件,按照他画好的自动电炒锅装配图试着装配起来。搞明创造就是这样,只要有条件,在画出凭空设想、推断的样图后,就要尽可能地想办法简装出必要的模型来,这个模型有时仅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摆设,有时却是一个可以动的样品了。如果不是这样,总叫装配图停留在图纸的阶段,不仅自己会心中无数,而且也不能拿去参评——由于有这样的要求和限制,完全业余搞科研的人,成果就难像科技站里的人那样出得多,出得快,出得大了。   唐鲁立一心一意地在那堆破烂“宝贝”里翻着、拼凑着,按图“施工”。全部鼓捣完之后便现零部件缺了很多,到街上的店子里买是可以买回一点儿的,但要花很多钱,而且也不会找得很齐。于是他便想到出外去搜寻一下。安都镇西北部新修筑成一条高公路,还没有正式开通行车。不过建造公路边的那些外省民工早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本地,他们搭建在公路边的那些废弃窝棚里可能会遗留下一些他拼凑电炒锅所需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一分钱也不用花的。对现在的他来说,能省下一分钱就省一分钱,因此就不能不去跑一趟了。   想去就去,他当时就要动身。考虑到曾小丽可能会对他的行踪起猜疑,他便先主动问她:“老婆,我这下想去高公路走走,你去不去?”   “那儿有什么好玩的?”曾小丽回头反问他。   “我也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唐鲁立回答。   曾小丽显然也很有兴趣出去走走,听他这样说,便从桌前站起来道:“好,我同你去。要不要带上姗姗?”   “带上吧,不然她到时会哭。”   “外边出太阳哩,不怕晒坏她?”   “没那么严重,上午太阳不猛,带上把伞就得了。”   这样他们便由唐鲁立抱着女儿,曾小丽撑伞,相伴着往高公路方向走去。   在高公路与环镇公路之间隔着山包、田园、菜地、农村人的零散瓦房等,要沿着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走过去。   路上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散步可以宣泄烦闷,呼吸清新空气,又可以养生。”   曾小丽神情秀媚地笑一笑,说:“养生之道我知道,不用你讲。”   穿过田园,经过村落,绕过夭矫婆娑的古柏,从一处斜坡上了高路。   曾小丽生了孩子后,腰身早已回复了苗条,只撑一把伞上斜坡比唐鲁立还灵巧。她先上了去后,便回身把手伸向他把他拉了上去。   高路面铺着沥青,而不是像一般高等级公路那样铺水泥。唐鲁立有些纳闷:这种路跑车更多,该铺水泥路面啊,做什么倒不铺呢?   他一上来就沿路面搜寻外省民工筑路时所搭的窝棚遗址,竟然难以找到了:木板、遮雨毡不翼而飞,连地基也难以看出痕迹了!   这下他们完全变成了出来看风景。这周围景物倒还宜人,高公路卧在被削平的一个个山包上,北边从一座大山的山洞口冒出来,南边则远远地延伸着,不知要奔向另一个什么地方。   虽然天气炎热,曾小丽却兴趣盎然,不住地四处眺望着,这儿摘朵花,那儿又拔棵小草,还时不时逗女儿笑。她今日穿着带花上衣,绿色筒裙,修短合度。肤色白晰,在太阳光下闪出光晕,给人一种十分艳丽的感觉。走动时身段秀雅,玉立亭亭,俨如一个天之仙子。有一次她很有激情地说:“下一次我们再来,带上饭菜锅铲来野炊,一定很有味道。”   “好啊,好啊,行啊,到时一定带上饭菜锅铲来。”唐鲁立笑着答应她说。   曾小丽愉快,唐鲁立便更愉快,因为她是如此美丽,美得叫他心中甜蜜、快乐,而她在婚姻关系上又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他的妻子,以及他女儿的母亲。不过他不看景物,只看路面,看着看着,他现自己眼底下的那高路两边沿边儿长了很多野菜,主要是些荬菜,虽然缺乏肥料和养分,但也长得郁郁葱葱的。   唐鲁立一见就很欣喜:这些野菜拔回去,不仅可以拿来种,大些的还可以当日就洗来吃哩!   这样他便弯腰拔起来,一边拔一边沿路再寻觅,结果没有用多久功夫就拔了一大抱,弄得腰板儿都有些酸累了。   曾小丽并不反对他拔这些野菜,但却说:“没有带个黑袋子来,这些菜怎么带回去呢?”   她的意思一听就可知道,她是觉得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把野菜没遮没挡地带回去不雅观。   唐鲁立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眼睛便向四处搜寻起来,当他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伞因为太阳阴下来已经收拢了,便猝然一闪亮,对她说:“可以把菜放进伞去啊!用手遮住伞口,谁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曾小丽赶快应他说。   第三五四章   曾小丽的征文写成四五日后才送去镇文她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截稿期没有那么快过,延缓几日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心急。   她带着对一等奖五百元奖金的向往,喜滋滋地来到文化站,心头忐忑地慢慢走了进去。   此时该站办公室里正有两个中年男人在那儿,他们面前地上堆放着几十个新旧玩具。   曾小丽一进门便问:“老师,征文交给哪个呢?”   站得离她较近的一个胖男人回答:“交给我就得了。”   她将征文连同玩具一起交给了他。由于这次征文是要求写玩具的,而且要连同玩具一起寄送镇文化站去,因此她便将每一篇征文都分别绑在相应的玩具上去。   这胖男人将她的玩具和征文接过去,竟然一下子全抛在了玩具堆里,然后蹲下去将征文一一解开甩在了一边。   曾小丽有些咋舌,想不到他不作任何记号也不给以检对,就这样胡乱对待她的玩具和征文,觉得他太轻慢了,由不得生出隐忧:这次征文评奖是搞真格的,还是故意捉弄人呢?   这样想着,她便下意识地问胖男人:“老师,你们这次的征文不搞了吗?”   “搞啊,怎么不搞?”胖男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儿反问她。   “既然还搞,就应当把应征者的作品同玩具一一登记,让你们自己心中有数,也让作者心中有底。可你们做什么不这样做呢?”曾小丽勉强鼓起勇气又道。   “没这必要。”胖男人冷冷地掷出这一句,然后就不再吭声了。   另一个瘦些的男人斜睨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从旁边拿过一个还有包装盒的较大而扁的玩具交给胖男人,说:“这个倒是舍得,至少花了几十块吧!”   胖男人默默地从他手上接过玩具去,拆开也抛在了玩具堆里。   曾小丽觉得有些泄气,这些人对别人的劳动成果一点儿也不尊重,似乎压根儿就不是在搞征文评奖,而是明打明地瞎胡闹甚至是变相地不花钱获得玩具而已。所以要虚张声势地搞征文,是为了做到既获得多,又掩人耳目。   如果由着她的性子做,她一定会怒声责问,但她现在不想徒惹烦恼,寻思这次“征文”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自己再下功夫写成六篇征文也沾不到奖的边,便带些悻然地问:“我送来了征文就完了吗?”   “这下是完了,你回去耐心地等待评奖结果吧。”瘦男人笑眯眯地回答她说。   眼见得对方这样说,她没辙了:你就算央告对方好好对待你的作品,或者对他们的轻慢做法再生怨气,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干脆听之任之吧!   她在那儿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无法再呆下去了,想做到礼貌地向他们说声告辞的话儿,可又说不出来,好像喉咙突然给什么东西堵塞住一样,便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这儿。唉,白辛苦了两日,带着很天真很美好的幻想和向往去下功夫写作,到头来一场空,真不值得!真不值得啊!   她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冒傻气,看见一等奖奖金有五百块钱就做美梦,将自己折腾了两日。虽然自己觉得写得好,但别人怎么会真心在乎你作品的质量呢?连看也可能不会认真看一遍,你只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她很憋气,很郁闷。预想中的五百块钱奖金悬了空,仿佛再也落不下来,她虽然觉得这是给自己增长了见识,让自己知道了这世界上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和内幕,但她终究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儿。毕竟她付出了热情又下了功夫,应该有起码的回报才对,如果那钱得得到,对她现在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啊!   带着这样闷闷不乐的心情在街上走着,忽然街边有人喊了她一声:“曾小丽,你这是去哪儿啊?”   曾小丽循声回过头去看向对方,见是施雪红,正和人坐在店前哩,想不理她,又怕自己太把冷漠摆在脸上给对方造闲话,便平平淡淡地回答道:“呵,我回家哩。施雪红,你坐在这儿啊,我刚才没看见你!”   “你真是一个睁眼瞎子!我这么大个活人你也讲看不见,太眼中没我了!”施雪红笑笑道,招呼她坐。   她怕对方会找话儿非难自己,便勉强坐下了。   又说了几句话儿,然后那个曾小丽在逃婚期间见过的林镇长上穿短袖衬衫,下着牛仔裤,衬衫夹进裤头里从一旁走了来,向施雪红打了一声招呼。   施雪红道:“呵,林镇长,你这么有空啊?”   “空就没空,不过正好走到这儿,可以同你坐一下。”林镇长面无表情地说,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眼望曾小丽,但与她目光猝然一撞后,没有坐稳又赶快站了起来,说声,“我还是得快走,不然没时间了!”   说完他便快步走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施雪红带鄙夷地对曾小丽说:“你看,这就是我们将下台的镇长,花扶贫款买高档车,惹得上头来追查。这下像见了鬼,丢了魂似的,快没官当了还是像以前那么忙碌!”   ……………………   姗姗病了近一个月后,终于“艰难”地痊愈了。看见天气连续地晴朗,曾小丽有心给她洗一次澡,让她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但又顾忌女儿洗了澡之后会再感冒,到时更麻烦,结果总是下不了决心。   这日下午三点钟时,阳光朗照,公公出门去散步了,曾小丽在厅房里逗着女儿玩,婆婆走去了厨房,不久以后,有些烧柴引起的烟雾从厨房里熏到了厅房这边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婆婆回到了厅房,对她说:“小丽,我烧了点儿热水,你趁这下出太阳给姗姗洗个身吧!”   “她会不会感冒呢?”曾小丽不放心地问。   “不会的,天气这么暖和,莫讲她感冒好了,就是她感冒还没全好,也该洗洗了,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洗过身了。”婆婆又说。   第三五五章   曾小丽想想也是,太阳那么猛,天气那么暖和,女儿洗个澡哪会那么容易又感冒呢?在这近一个月里,由于担心她再感冒,总是不敢给她洗澡,只是隔一两日便给她抹抹身子而已,叫她的身子总有一种或隐或显的怪味、膻味,有时叫人闻着很不』现在实在很该给她洗个澡了。   曾小丽应和了婆婆,抱着女儿走进卧室去,交给唐鲁立说:“你先抱一下,我给姗姗找换洗衣裤。”   唐鲁立答应:“好,我抱。”说着他便放下手中拿的画图铅笔,接过女儿去。   曾小丽走到衣柜前找女儿衣裤,一边找一边问他:“你的自动电炒锅搞了那么久,能搞得成功吗?”   “很难讲。我手头缺资料,搞这么复杂的明很耗精神。”   “那你还搞?”   “不搞怎么得?不搞我一辈子也上不了档次!”   曾小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找好了女儿的衣裤便抱回她又走了出去。   在曾小丽在卧室找女儿衣裤的时候,公公已从外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市报在看,她经过他身边时,只听他在那儿自言自语地道:“这个罗顺初看着鼠头鼠脑的,可真厉害,竟然给县希望工程一下捐款八万,连市报也登了他!”   曾小丽听了心头轻轻地一震,觉得罗顺初也确实是有能耐,虽然其貌不扬,但会做生意,不仅买车买房买铺头,还能给县里捐款,一下就捐出八万。不过她猜他可能是故意做秀,捞取政治资本和好名声,特别是要做给她看,叫她对他多加注意。因而她很快便产生了不屑的心理,暗想:“可真舍得下本儿啊!叫我上钩?没那么容易!”   她走过厨房,见婆婆已经在一个大盆里调水了,她一到便用手指试试水温对她说:“好,小丽,这水得了,你给姗姗洗吧。”   曾小丽“嗯”了一声,见她出了厨房,便拉张板凳背对着门坐到大盆前,用身子屏蔽着女儿给她脱衣裳。   姗姗一会儿用手伸进嘴里吮着,一会儿拿眼睛望向炉膛,嘴里“喔喔”地叫着。   曾小丽给女儿托屁股、托身子,翻来倒去地给她脱着,她的小屁股、小手臂给触着时是那样的肉头,她的神情又是那么惹人爱。尽管好些地方给蚊子咬得斑斑点点,做妈的也几次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她的小脸蛋儿,亲她的小手儿,拿话儿逗她取乐:“姗姗,妈妈的好乖乖,你真淘气,真可爱,拍拍手给妈妈看一看。”   才一岁的小姗姗哪儿会听得懂她的话儿?不拍手,只咧开嘴对她傻笑,露出一颗长出没有多久的乳齿——门牙来。   但她这样的表情已经叫曾小丽够喜欢的了,因为她还那么小,不懂事嘛,曾小丽便同着笑起来,又亲一下她的脸蛋儿,嘴里故意说:“姗姗真是傻呵呵的,只会笑,不同妈妈讲一句话儿,妈妈可不中意哟!”   听她这样说,姗姗便突然鼓起了腮帮子,对她瞪眼睛,像有些恼火的样儿。   曾小丽颇惊奇:女儿还这么小,怎么就会这样瞪眼生气呢?实在是太早慧了!便愉快地笑着拍拍她的小屁股,哄她说:“姗姗莫生气,妈妈不是讲的真话,妈妈什么时候都会中意姗姗的。”   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就给女儿脱好了衣裳,女儿身上还剩下点儿的乳臭气味飘进她的鼻子,叫她虽然觉得膻,却不讨厌。   曾小丽像婆婆那样先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觉得热度挺适宜了,便将姗姗的身子抱高来一倒,仰放在大腿上,让头垂着盆用毛巾湿了水,就从旁边拿过香皂来给她洗头。   姗姗开始还笑着,但突然之间她就哭起来,眼泪噗碌碌地往下掉。   曾小丽赶快颤动两腿哄她:“姗姗不哭,姗姗不哭,姗姗乖。”   姗姗却哭得更厉害了,身子乱动,小手还往眼睛上抓,一副非常害怕水的样儿。   她起了急,用一手掐紧女儿乱动的手臂,嘴里继续哄着,希望她的哭叫能中止。但姗姗却不听她哄,只管拼命地哭叫、挣扎,像要从她的怀中脱出去一般,令她有些束手无策了,她迫不得已只好暂停一下,等姗姗不哭了再给她继续洗头。   可是她再一给女儿往头上淋水,挠头,她又立时大声哭叫起来,泣下如雨了。   曾小丽很蹊跷:洗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如果是大人,做事做了一日下来,身上冒过有汗,会很以自己能够洗到一个痛快澡而开心,而惬意的,怎么姗姗就不喜欢,老哭呢?   正在曾小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鲁立从房间那边走了过来,对她说:“老婆,姗姗可能是还没适应水,怕,所以要那样哭叫吧。你先莫给她洗头,只洗她的身子,让她适应适应看!”   曾小丽受到启示,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于是不再给女儿继续洗头了,而是干脆先抹的头,将她整个人放进大盆里,由她在那儿先整个人好好泡泡水。大盆边缘不高,几乎盛满了水,但仍然水浅,姗姗坐下那儿水只齐到大腿面上。   姗姗似乎连坐进水里也怕,蜷缩着身子,撇撇嘴又要哭。   曾小丽挪动身子离开板凳,蹲到盆边扶住女儿的身子给她泼一点儿水。很快地,尽管她不时还想蜷曲一下身子,但慢慢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唐鲁立放了心,转身要离开厨房。   曾小丽喊住他道:“阿立,你先莫走,我后背有些瘙痒,你给我挠一下。”   唐鲁立顺从地停住步,弯腰给她搔痒,搔了一阵问她:“这下还痒不痒?”   她回答:“不痒了。”   他又要离开厨房,曾小丽又对他说:“你莫急着走,我这下嗓子痛,你给我倒杯凉茶来。”   唐鲁立应:“好,我这就倒。”   说着他走过房间那边去,很快把茶倒了过来,递给曾小丽。   曾小丽又说:“你送到我嘴边来,喂我饮。”   唐鲁立顺从的将茶杯送到她嘴前让她喝,看茶有些给流出来,还捧住了她的头。   第三五六章   喝了半杯茶曾小丽就不』』唐鲁立把茶杯放到旁边桌上,说声:“你什么时候想饮再叫我。”   曾小丽见他又想走,赶忙喊住他道:“你莫走那么快,我给姗姗洗完这盆水得换水,你要给我倒。”   听她这样说,他便站着不动了,直到她给姗姗洗了头一遍,他给换了水才回到房间那边去。   曾小丽至少给女儿洗了一个小时,先洗身子后洗头,到再洗头时她便不哭了。而曾小丽则直到给她洗得清清爽爽、一尘不染了才作罢。   给女儿抹净了头,抹净了身子,又穿好衣裤,曾小丽便抱着她回房间了。   这时公公已经开了电视来看,是选的本市台,在播新闻,竟然正好播出罗顺初捐了款接受采访的镜头。   曾小丽对罗顺初的侃侃而谈无动于衷,只瞟了一眼便走进了卧室去,对唐鲁立说:“你爸这下也真是的,那么多台他不看,要看本市台!”   唐鲁立看她一眼,嘴唇嚅动了一下,似要说什么话儿,但最终又没说出来。   过了一支烟功夫以后,婆婆也走进了这房间,望着唐鲁立说:“阿立,这下买米没钱了,你们再拿出一百块钱来吧!”   不知为什么,曾小丽一听她这话儿就烦躁,立时皱起了眉头,但她又不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儿去。   ……………………   进入有磅礴大雨的雨季时,小丽妈沉疴再起,先是出现严重心力衰竭,后是出现严重休克,像要很快离开人世的那种样儿。有那么几日,医生、护士紧张地在她的病房里抢救、奔忙,唐鲁立、曾小丽也紧张地和曾家人一起对她频繁地服侍、照料,弄得都很疲惫、困乏。   这日傍晚霈雨延绵,雨声响亮地击打着地面、屋顶,有些窗玻璃也给雨点敲打得“咚咚”直响。   小丽妈经过医生、护士几日的全力抢救以及家人的尽心护理后,终于又回复了病情较稳定的状态。尽管小丽爸曾抒铭背着老妻跟曾学兵说,病不管怎么治也难逆了,但她一时半刻肯定不会再恶化下去。   屋外布满包围的浓云,病房里早早就暗了下来,因而曾抒铭早早就把病房里的灯拉亮了,把窗前那道纯白色布帘遮上,亮光似乎就全给阻挡在屋内了。   曾小丽五点多钟时就已经显得很没有精神,她的头在她照料母亲时就有些凌乱,这时她干脆将它们打散开来,然后斜靠在母亲头旁松软的枕头边上,在那儿闭目养神。   六点钟时,雨声仍然在屋外远远近近地响着,曾学军带着一锅饭菜来了,叫唐鲁立、曾小丽一块儿吃,曾小丽说:“我这下很困,只想睡觉,不想吃饭。”曾抒铭便道:“那你们就回去吃吧。吃完阿立好好睡一觉,十二点钟来顶阿军的班。”   唐鲁立小两口答应了他,然后便带上伞一块儿离开了病房。   他们竟然在住院楼底层的过门间里遇见了罗顺初!那家伙独自一个人坐在右边的长靠椅上,他们一转过楼梯间便看见了他。而他注意到曾小丽下来时,原来似在凝思的眼睛也立刻含情脉脉地对她望着,高深莫测地注视了好一会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成心要求爱,虽然他嘴巴上并没有说出来,但唐鲁立目击了此人,却完全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恼火,想要向他吐唾沫:“该死的东西啊!即使你对曾小丽真的还有爱,匿影藏形不给人看见也好啊,可你偏偏要在这种地方做出那种鬼样子来,这不是成心在跟我过不去吗?!”   此时曾小丽穿着嫩绿色的裙装,形容是姣美的,姿态是袅娜的。头尽管披散着,却另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唐鲁立心中有些懊恼:要是她在这种时候不是这么美丽可能还好些,可她偏偏这么美丽,叫罗顺初那样的人看见了,怎么会不对她老是垂涎三尺呢?   看起来罗顺初那家伙是会对她铭诸肺腑,永记不忘了!   曾小丽在罗顺初面前保持着应有的态度,神情冷漠,目不旁顾,没有打伞之前挽住了唐鲁立的手臂。   风雨飘摇,搞乱的不仅是大地的气象,还搞乱了人的心。   一离开卫生院,走进飘泼大雨之中,曾小丽便松开了唐鲁立的手,闷闷无声地只管往前走去。虽然他们一人一把伞,但雨大、伞小,想倾覆大地的狂雨拼命地侵袭进来,叫他们先是裤腿、裙摆湿了。接着后背、前胸也湿。最后连头、衣领也湿了。   雨水清清凉凉的,要是回家想洗个冷水澡,现在先淋湿身子倒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不过唐鲁立在夏季也没有见曾小丽洗过冷水澡,怕她着凉感冒,便对她说:“老婆,我们到街边避一避雨吧,等雨小了再走!”   “你要避你避,我不避!”曾小丽竟然生硬地回答他说,一边说着,一边便将身子扭搭着朝前急走,竟然把他给拉开了。   唐鲁立心中有些不是味儿,尽管曾小丽内情难定,但看她平时很少喊他为“老公”,一见到罗顺初又那么容易心情变坏来看,她可能还对那家伙有些心心念念哩!   都是那家伙可恶,叫人恼恨,如果他不是老拿钱来显摆,扰乱曾家人的心,又扰乱曾小丽的心,曾小丽怎么会那么容易情绪不稳定呢?   闪电在一幢大楼背后映亮起来,继之响起了雷声的轰鸣。   唐鲁立的心境既难以宁静,就容易想到罗顺初,一想到罗顺初,就容易想到他的挑衅,想到曾小丽的烦闷,他就想骂人,把罗顺初和他的祖宗八代全都骂个遍。但他是一个明智的有妇之夫,他知道女人有时视爱情如同生命,心灵是伤害不得的,一旦心灵受伤,爱情就会在她内心破碎,伤痕永生永世都难以弥合,到时很容易跟他分开而去。因此他即使只是想骂罗顺初,而不是骂曾小丽,他也怕她生误会,便尽力忍耐自己,不跟她闹别扭。   第三五七章   一回到家,唐鲁立便拿了衣裤到厨房去洗冷水澡,曾小丽要烧热水,便同时关上厨房门站在旁边烧,见他搓头、搓后背不细心,还凑前来给他搓了   唐鲁立洗完了澡便回房间吃饭了,吃过了饭见她还没有洗好澡,便到母亲跟前逗了一下女儿,然后进卧室去搞自己的研究。   不久以后,曾小丽洗好了澡也走过了房间这边来,舀了饭菜便进房间去,坐在唐鲁立身旁的床边吃。唐鲁立有一次把眼睛瞧向她,竟然见她盯着他图纸的眼神现出了腻味的样儿。   她开口了:“阿立,卫生院这次抢救我妈,讲要交六千多块钱。”   “把这下家里的那些钱取出四千块出去,另外我再想办法借点儿。”唐鲁立大度地道。   她轻轻地长叹一口气,说:“这次不用你另外借了,让我也去向我的同学借一点儿吧。不过你还是莫再搞什么明、研究了吧,搞它们丢钱不进钱,饭都没得吃,我看着越来越腻烦。你去找工打吧!”   “我哪儿找得到工打呢?”唐鲁立说。   “只要用心找,总会找得到。你看没钱多烦人。”   “我以前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找不到,我还是情愿以后做生意。”   “做生意!做生意!你有那么快拿得出钱去做么?”曾小丽突然恼气地说。   “你可莫给我难看呵!”唐鲁立笑一笑,耐着性子道,“以前做生意是你先提出来的,以后不做生意也会更糟,你千万莫同我闹脾气,搞乱我的心呵。”   ……………………   一早醒来,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可能才五六点钟的样儿。屋外有雨声,淅淅沥沥的。   曾晓惠躺在床上,张卫云躺在地下——垫了床板在那儿。曾晓惠尿急,赶快起来解手。有个有盖的小塑料桶放在墙角,她就到那儿解,侧对着张卫云。解好后她快快躺上床去,蚊帐随便一掩就算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曾晓惠脸边忽然响起了蚊子的鸣叫声,看那蚊帐像掩好了的样儿,应该不会是现在才跑进来的,便心想:“难道是昨夜我没有仔细赶蚊子,一晚上留着一只蚊子在里边吗?”不过她脸上、手上、腿上都没有点儿痒的感觉,那蚊子不可能是昨夜就跑进来的。   这种时候曾晓惠既然现了蚊子,便该坐起来赶走它或者打死它才对。但她此时还有些困,只想躺着不动,不想管它,便想着:“只要它不叮我,我就等再睡个回笼觉才去管它。”于是她便闭上眼睛静静地继续躺在那儿。   蚊子有一会儿没有再骚扰曾晓惠,但几分钟后她无法再安心受它侵害了。这不行,如果放任它老是在蚊帐里飞个没完没了,它肯定会吸她身上的血直吸到肚子饱胀的!于是她便睁开眼睛搜寻它,开始那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也看不大清楚细小的东西,因此她得睁一下又闭一下,闭一下又得再睁一下,这样慢慢适应了,才得以很清晰地看见细小的东西。   不久以后,蚊子“嗡嗡”地响着又飞到了她头部这边的蚊帐来了,贴着蚊帐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小范围地向两边来回飞动着。   曾晓惠耐心地盯视着它,待它飞动很慢了,才突然双手快地向它出击,一下就打中了它,将它扔出了蚊帐外去……   曾晓惠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张卫云已经先坐在地上望向她,眼中带着仇视的目光,语气有些阴沉地说:“曾晓惠,前日你向你同学买化妆品,本来我该反对的,但我却同意了。本来我该向你提出回报的要求,不过我不会提出了!没意思!一点儿也没意思!”   曾晓惠没有瞧向他,继续躺在床上。前日向蔡玉珍买化妆品她得到了张卫云的默许,在心里她对他生出了一些感激和“敬意”,晚上心情比较好,曾经希望他会再向她提出亲热的要求,如果真是那样,即使她在情感上还有些勉强,但她也会顺从他的。谁知他一晚上都不向她提出那种要求,更不碰她,叫她倒有些“失望”了。现在听他这样说话,说得这么带怨恨,她便想:“他心中对我还有气,他要泄就让他泄吧。等他以后心情变好了,又想同我上床了,那时他一向我提出要求,我就答应他。”   张卫云说了几句话儿之后就离开房间下楼去漱洗了,重上楼时曾晓惠已经起床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头。   他没有走到她跟前,而是离得远远的对她说:“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了,你快下去给我做面吧!”   “你去端电饭锅上来,我在楼上给你煮。”曾晓惠脸儿只盯视着镜子道。   “在楼上怎么煮?油呢?盐呢?”张卫云粗声粗气地责问。   “你可以先给锅里放进油盐的嘛。”曾晓惠耐着性子道。   张卫云不再说什么话儿,又跑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之后把电饭锅连面都端了上来。   曾晓惠从梳妆台前起身拿了锅内锅到阳台外的水龙头前冲水,考虑到水少难开,便只冲进了一点儿,回来放进电饭锅外壳内,盖上盖,插上电,又坐回了梳妆台前。   不久以后,听见院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张卫云的阿姐上楼来了,进房时先瞟了曾晓惠一眼,然后打开电饭锅盖看了一下,说:“水放这么少,煮了怎么吃!”   说完她便盖上盖,叫张卫云和她一起到隔壁的另一间屋子去了。   曾晓惠自认给面条里放的水是不会少的,但却怕煮好后真的会叫张卫云也不满,便端了锅又去阳台盛进了一点儿水去。   张卫云和他阿姐在隔壁房间说了很久话儿,曾晓惠也在梳妆镜前梳了很久头。   终于,张卫云的阿姐先离开隔壁房下了楼,然后张卫云便神情诡异地也走过了这边房间来。   第三五八章   楼上是一向放有盘子、匙子和筷子的,曾晓惠赶快拿了一个盘子和一双筷子到水龙头下洗了,回来揭开锅盖要夹面条,但是却傻了眼:那些面条煮得太久,已经稀巴烂了,哪儿还夹得起来?   滚烫的热气直往上冲,烘得愣在一旁的曾晓惠满脸是Щщш』』   张卫云见她突然站着一动也不动,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看那锅,什么话儿也不说,从她手上取过盘子和筷子,也不再夹,端起内锅便一下子全倒进了大盘里去。   他吃得很开胃,面色平和,什么也不说。   曾晓惠有些欣慰:这张卫云虽然模样难看,但脾气还算好,不像他妈那么伤人的心。   张卫云把面条吃完了,自己将空盘和筷子拿去阳台洗了,回来就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对曾晓惠说:“曾晓惠,这下我要好好同你讲件事了。”   “什么事?”曾晓惠语气温和地反问他,她想到了夫妻亲热的事情,心里准备着,只要他要求的是这种事情,那么现在虽然是白天,她也一定会答应他的。   可谁知他干咳了一声,然后却突然这样道:“曾晓惠,我这下要同你讲,我要同你离婚了!”   “什么?离婚?”曾晓惠惘了。   “是的,我要同你离婚,马上离婚!”张卫云口气决绝地道,“既然你那么寡情,我也就无义了,再不同你过下去!”   “你疯!”曾晓惠猝然爆地高声叫起来道。   “什么,我疯?你才疯哩!还有像你这样讲话的!”张卫云很光火,“你想想看吧,我同你结婚这么久,我得到了你什么?什么也没得到——完全毫未得!可我们却得供养你,给你吃,给你住,这公不公平?”   “对不住,卫云,很对不住。”曾晓惠忙向他道歉道。   “这下再讲什么对不住已经迟了。做夫妻都讲互相体贴,和衷共济,可我们是这样吗?我在你面前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单是给你住也应该收房租了,你讲这是多么叫人寒心的事啊!”   “不,不是这样,我不想这样……”曾晓惠又连忙说。   这太丢脸了,嫂子才跟阿哥离婚不久,自己这么快也落到这种地步,要从他家离开以后回到自己家去,一点儿面子也没有,以后还敢再出门吗?   “你不想这样也得离婚了!”张卫云口气阴狠地道,对她瞪眼睛,“我们合得来就一起过,合不来就分开,哪个都不欠哪个!”   “我不离!我不离!你不要逼我!”曾晓惠一阵悲伤,突然号啕痛哭起来。完了,她才二十多岁,结婚才一年就进入了离婚的关口,何去何从就看张卫云的态度。她的内心翻江倒海地乱转起来,生出了很悔恨的情绪。   “你快收拾收拾吧,你不离已经不得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张卫云十分狠心地道。   “我不离!我绝对不离!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我就一直跟你磨下去!”曾晓惠作出了抵死拼命的态度。   ……………………   罗顺初从自己的摩托车行出来,坐上工具车的时候,雨已经下得比较大了,叫他下车时先淋了一下头。在市场上他买了一点儿炸熟虾,一点儿烤脔肉,还有一点儿熟排骨,再上车时又叫他淋了一下头,这可就使他忍不住臭骂了一句:“鬼天气!连我出门也不给点儿好脸色!”   开着车往家走,路上朦胧雨丝覆到罗顺初的车头,他看见有些夫妻或者恋人两个人共一把伞,相依相偎地在街边走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老婆不会老!”   他这想法是有依据的,那就是现在的男女结了婚以后,已经越来越难白头偕老了,特别是像他这种人,老婆简直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要叫他跟哪个女人鸾凤和鸣,结伴终生,除非她是像曾小丽那样的女人,否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罗顺初回到了家,下车时密密麻麻的夏雨像雨帘,而他停车的车房离他所在的宿舍楼有五十多米远,叫他下了车后虽然是跑着冲向楼梯口,整个身子也给淋得几乎像个落汤鸡一样了,叫他禁不住又骂出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要是你像个人一样站在我面前,我不拿刀把你宰了就不解气!”   上楼进到自己的套房,他先急匆匆到洗手间拿毛巾抹头,又到卧室找出干的衣裤换上,然后就攥了酒,提着熟食慢腾腾地走到落地窗前的一张桌边坐下去吃。   这时他生出了一些落寞的情绪,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想得最多的还是曾小丽,因为他一日前才在卫生院里遇见她。   她是那种叫他梦寐以求的女子,相貌妍丽迷人,身姿袅娜娉婷,完全百分之百地可以称为美女。但他从心里说,并未真真正正对她神魂颠倒过,既然老婆对他来说几乎是可有可无,他怎么会为一个女子要生要死呢?即使像曾小丽那样的女子他想得到她,也是因为她的人美感总能深深地打动他的心,叫他想象到占有她的缠绵缱绻情景应该是十分美妙迷人的。但他终究是清醒的、现实的人,就算在他对她表现痴迷,表现疯狂的时候,他也还能冷静地想到:他不一定有福气娶到她为妻,她嫁给他的事情显得太过虚幻。他哪儿有那么好的条件与她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呢?——他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除了有钱和头脑比较精明之外,真是没有什么条件能高攀得上她。因此在她最终又回到唐鲁立身边时,他便总还能自我排遣,从不铆劲儿特意地对她当面纠缠,不过有时他又实在很不甘心:她已有很多机会让他触手可及,他竟然连占有她也从未占有过一次,实在太无能了。即使她真的是世上少有,人间罕见,他拥有她一次应该也不是完全像水中捞月吧?   第三五九章   “阿菲,刚才那两公婆也是你们歌舞团的啊?”管晓斌拿起成思菲的梳子把玩了一下之后,问成思菲。   成思菲回答:“对,他们是这歌舞团的,都是主角呢,工资非常高,每个月拿三千块钱,比我早进来。那个女的以前还是我在县歌舞团的同事,大家在一起做过差不多一年时间,她那时也是做主角。”   “他们真的是两公婆吗?那个女的我看她好像比你还小还年轻,至少年轻四五岁吧。”管晓斌又说。   “他们是真的两公婆,早就结婚了呢,女儿都快有一岁了。”成思菲回答,接着再说道,“那个女的没比我小那么多,最多小两岁多,我现在快二十六周岁了,她也有快二十四岁了。也许是她长得比较嫩相,不显老,好像比我小很多吧。”   “有这种可能。”管晓斌点点头,笑着道,“她可长得真漂亮啊,以前我在市里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有她那么漂亮的妹子呢。她是叫什么名字呢?”   “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吗?”成思菲没心急把曾小丽的名字告诉给他,因为她听到他说曾小丽“漂亮”,心里边便立刻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起了一点儿妒嫉之心,怕自己才跟他有希望谈对象,就因为他来到这儿看见了曾小丽,被曾小丽的过人美貌影响心态,让曾小丽把自己给完全比了下去,叫自己在他的眼中变得暗淡无光,从此不再喜欢自己,那自己想从此和他展关系的希望,就得给断掉了,这是她不愿意的,决不愿意的,因此她就不是那么想告诉他。   管晓斌好像没注意到成思菲的感情变化,或者说他对成思菲的感情变化很不在意,马上就回答她说:“是长得漂亮啊,长得非常漂亮,就算称为绝色美女,人间天使也不为过。”   “有那么漂亮啊?”成思菲瞧着他,将信将疑,在心中想,“怎么在男人的眼中曾小丽那么漂亮呢?可在我的眼中看来,她好像也不过是比一般女人好看一些,确实白净得多,也圆润得多,要讲她是绝色美女、人间天使,我可看不出来啊——也许男人的眼光是跟女人的眼光不同的吧?就像我看见有个别男人长得特别英俊、帅气,以前跟男的讲起来,他们也认为并不是那么出众那样。”   “对,确实是那么漂亮。”管晓斌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再问她,“她是叫什么名字呢?我虽然是在这市里出生和长大的,有时也会去戏院里看看戏,但以前好像没有看见过她啊。”   “她叫曾小丽。”成思菲终于给他说出了曾小丽的名字来,她心中想,自己对他关注曾小丽虽然是不能不妒嫉,不能不吃醋,但也不能太过明显,太过厉害,曾小丽到底是一个结了婚有老公的女人,就算还很年轻,比她都年轻两三岁,但也不可能再给管晓斌追到手了的,就算告诉他名字,他即使再渴望把曾小丽追到手,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可能了。而且他想知道曾小丽的名字,也很容易,向其他人问一问,或者到时他们排练好了新戏,到戏院里演出一两次,他去看一看,也就能知道了,没必要由自己去隐瞒,然后让他一眼就看出自己对曾小丽吃醋,这样反而还更叫自己和他的关系变糟呢,划不来。   管晓斌听到成思菲这样说了以后,马上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然后满脸羡慕地说:“呵呵,曾小丽,很平常的名字啊。不过她老公可就很有艳福,非常有艳福啊!”   “这样就叫有艳福啊?”成思菲有些不可理解地瞧着他的眼睛道。   他回答:“是啊,就是这样啊。因为男人看女人,跟你们女人看女人的感觉是不同的,非常不同的。也许在你们女人的眼中,曾小丽虽然是长得比较好看一些,但也只是长得比较不同一般,觉得她叫自己顺眼、舒服而已,不会再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但男人就不同,他们一看见她就会马上来电,心跳加,眼睛闪亮,生出一种非常非常不同一般的感觉,那就是觉得很惊叹,觉得很不可思议,连自己都好像有些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呢?怎么会有人生得出这么美丽,世所罕见的女孩子呢?难道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难道她真的是一个天仙吗?就因为这样,有机会去追求的男人,肯定会大胆地去追求,没机会去追求的男人,才只能暗叹一声,然后就死了心了。”   “哦,原来是这样。”成思菲也点点头,对他说,“我现在理解了,原来在你们男人的心目中,曾小丽是那么有魅力的。那我可就跟你一样很羡慕他老公罗,当然我更羡慕曾小丽了,她怎么会长得那么漂亮呢?老天爷怎么会只叫她长得那么漂亮,却不叫我也长得那么漂亮呢?”   “你也长得并不差。”管晓斌突然拿温柔的眼神瞧向成思菲说。   “我也长得并不差?”成思菲拿自己的眼光瞧向他反问,同时在心中由不得一动:他这样说,虽然在她看来似真似假,却是对她内心的一种鼓励和安慰啊,让她对自己有了更多的信心;再看他的眼神,此时也是那么温柔地看着自己,说明他虽然刚才确实是对曾小丽动了一点儿心,但那也是人之常情,是难以避免和控制的,就像自己看见其他英俊帅气的年轻男人,比如唐鲁立、曾学兵和这管晓斌一样。当自己知道唐鲁立和曾学兵都是结了婚有老婆的人,自己就慢慢克制住了对他们的“爱恋”,不再乱对他们胡思乱想了。但对这个管晓斌呢,因为自己到现在为止都认定他还没有对象,更没有结婚生孩子,就跟他交往了。   “对,你也长得不差,人也长得挺漂亮的,叫我一看见就动心,就喜欢。”管晓斌用肯定的语气再次回答她说。    第三六0章   但在另外的情况下,女性集与男性集又出现不能交和并的情况,即女性集在不混合任何男性子集而独立批称时为“她”:b=』   也就是说,女性集b与男性集a在这种状态下是既不能并又不能交的:anb=Φ。   还有,人类作为一个实体,显然可以属于动物而不能属于微生物或者植物。人和动物都能自主行走、奔跑,而植物不能。也就是说它可以是动物的子集,而不能是微生物或者植物的子集。但同时它又可以独立于动物而自成一集,与动物完全隔绝开来。因为抽象思维和语言使人类成为一种与其他动物完全迥异的生物,那差别至少与动物和微生物、植物的差别一样大。   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四者之间就都是互不相属的,谁也不是谁的子集,而全是生物这种集合的子集。如果生物用s代表,其他分别用a、b、c、d代表的话,用公式表示就分别是s=a+b+d=Φ。   从上边“他”和“她”,人类和动物的关系里我们可以看到,b既可以完全和a集并,又可以不和a集并,即使该集中全部是同一子集也如此。   这就出现了矛盾对立的情况,用现有的集合理论无论如何不能对它进行解释和运算,只能创立新概念和新规定,才能使它可以纳入集合论的范畴。   现在唐鲁立觉得,出现这种情况时,可以交它们定义为子集b属于集合a,但能独立。这种独立关系用符号“个”代表。将两者的从属关系连系在一起用字母表示就是b个→a,或者a←b个。   ……………………   唐鲁立在街上经过自己原铺头外边时,看见要了自己新铺头的电脑店生意很好,而他自己却至今收不回钱,他真是又气恨,又哀叹钱给人赚,他却得贴银行利息,可你却没点儿办法!   上街不久,就遇见了撑着伞在雨中行走的文化站站长刘振中。他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就想走过去,但这次刘站长却似乎想“拦”住他,一脸要和他说些什么话儿的样儿问:“唐鲁立,这下要去哪儿啊?”   “哦,去市场买菜。”他照实回答。   刘站长点点头,盯住他没头没脑地又问:“怎么样?这一段都做些什么啊?”   “没做什么,只在家里搞点儿研究。”唐鲁立回答。   “搞研究也养不了家啊。”   “没办法,我实在太爱搞,想撂也撂不下。当然罗,如果文化站或者科技站可以让我进去,就算让我当临时工我也愿意!”   “那不容易。这下文化站、科技站才开始搞改革,做专业的也下了岗,你要给安排进去没点儿用。”   “要是能够安排进县科技局那就更好了。”唐鲁立笑着说。   “那更不得,我们本身的人有些还往外分流哩,像你的情况,还是继续做生意比较好吧。”刘振中说。   唐鲁立大失所望,刚听刘振中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会有什么好消息带给自己,抑制不住地有些欣喜,谁知到头来却是说的这样的话儿,叫他索然无味,便沉默不语了。   刘振中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儿,笑纹清晰地跳着,亲热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唐鲁立,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好好做生意,以后过得好一点儿。”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了。   唐鲁立陷入到懊丧的境地之中,觉得当官的人真是些可憎的人,常常带着假面具,表面上跟你亲近,骨子里却很看轻你。他由不得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时他还没有跟曾小丽结婚,有一次去参加县科技局的明经验交流会,在会上该局的局长当着好几个与会业余科技研究者说:“小唐很快要安排进来的,不安排进来就太浪费人才了。”谁知事隔一段时间之后,唐鲁立左等右等等不到自己往县科技局安排的通知,便通过电话询问他,他一听唐鲁立问起这件事情,立刻便生硬地回答说:“哪有这种事,你搞错了!”唐鲁立提醒他:“你不是在那次会上讲过吗?”他竟断然否认:“从没这样的事,我以前决没这样讲过。”说完他便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现在唐鲁立回想起这件事情,油然而生地对刘振中生出鄙视: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也属于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怎么还能给他做站长呢?   说起来,有些在科技文化单位工作尤其是做领导的人,一点儿也没有科技文化的专长,从来也没有见他们拿出过什么科技成果或者文艺作品,可他们却不仅进了管科技文艺的单位,还爬上了领导岗位——唉,都是以前的用人制度能够任人唯亲,能够走后门啊!——外行占着茅坑,内行却被排拒在外,不管怎么说都是不正常的事情。但愿明年县里的换届选举能将一些那样的官罢掉吧。   唐鲁立由想别人转到想自己身上。他感到,自己确实是应该继续好好地再做生意了,他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之中。他对科研的投入和回报是脱节的,投入越多,损失也越大。他只有全力以赴地先做好生意,赚到比较多的钱,以后才能有比较好的条件再搞业余科研。   这时他不能不感叹,科学成果常常是孤独的产物,需要在陋俗中特立独行,少沾染尘烟。大科学家是这样,普通科学家也是这样。他这个业余科研爱好者同样是这样。你不要去想太多风流浪漫、灯红酒绿的事情,有时你可能完全没有理解,没有扶持,只靠自己顽强的信念坚持下去,直走到生命的尽头。个中况味局外人难以体会,连自己的亲人也可能不会谅解——孤独因而也就常与忧患同在,失意也常与空忙同行,致使有些科学家一辈子伶仃无靠,窘困缭倒。   第三六一章   这说明,科学家的过分孤独中常隐含时代的、人民的』科学家创造的科学,可以帮助人类在一定范围内战胜孤独,如果人类不能让他们径情直遂地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不仅对他们,对社会也是一种不幸和悲剧吧?   唐鲁立是一个在庸俗世界重重包围中生活的人,既不想随波逐流,也不想碌碌无为。但他总是处于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窘况之中,既要在生活上节衣缩食,又要在科研上尽力而为,追求受到禁阻,需要难得到满足,常感力不从心,很多烦恼和冲突总绞集在一起。但他至今想要有所作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他都“位卑不敢忘忧国”。他知道,许多人虽然没有能力为祖国做出大贡献,但他们的心中却常常是会想出到大力的。他的心也是这样,他不幻想自己的成果能够流传后世,但在现世对社会有一点儿助益、有一点儿推动就很满足了。他骄傲自己至今保持着一颗豁亮的心,让他能够要求自己有一种境界,这种境界让他与大千世界豁然相通,并闪现出其光辉。   唐鲁立来到了菜市场,尽管菜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但他不能随心所欲,他的钱太少,得精打细算,拣选便宜的买。因此猪肉档、鱼档、鸡鸭档他不看,像豆角那样一斤要一块钱以上的菜他也不问,他只问小白菜、黄芽白,只要是四五角钱以下一斤的他就买,并买了一块钱鲜豆腐,用较少的钱购到了较多的东西,然后回家去。   到了家,唐鲁立便满带喜悦地把自己研究出来的数学新“成果”告诉曾小丽,以为她也会像他一样高兴,谁知她却表现出了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情,说一声:“那有什么用。”叫他由不得有些失望。   ……………………   窗外风雨晦暝,时断时续。   从一进入雨季以来,曾小丽便极少带着姗姗出门,怕她给激出病来——她上一次的生病,可使曾小丽担忧了很久,心中至今仍存留着后怕。   这日曾小丽和唐鲁立、女儿一起呆在卧室里,姗姗给放在床上自玩,曾小丽则坐在床边拿一件花纱布的旧大褂给女儿毁两件小衣裤。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衣裤、尿布不仅难干,而且容易回潮,幼儿又爱尿湿衣裤,不给她准备多一点儿衣裤实在不行。   姗姗还不能够走路,只能坐着或者俯卧在床上。曾小丽拿了几件小玩具给她玩,有小车、塑马、木屋等。她玩得很快活,一会儿挥舞塑马,一会儿“呵呵”欢笑,叫曾小丽极易灰蒙蒙的心,也增添了一点儿欣慰。   这一段时间曾小丽很爱对镜梳妆,即使是做着事情的中间,也时不时走到大镜前,拿篦梳,拿粉搽脸儿,拿唇膏涂唇……现在也一样,虽然她正拿剪刀给女儿剪着小裤子,但才剪成一个花样,她就丢下剪刀站到大镜前去,望着自己俏丽的脸儿,拿眉夹拔整起柳眉来。   曾小丽从小到大很少听人说她美,现在更难得有人当面赞美她了,但她每次站在大镜前,走前一下,退后一下;左扭一下,右扭一下,端详着自己俊秀的身姿,却不能不为之陶醉以至入迷。   这会儿她站在大镜前修着眉,每拔去一根便欣赏一下自己,想到因为家底薄,吃饭都成问题,她婚后几乎没有买过新衣裳,每当对新装产生渴望时,只能靠想象去画饼充饥。但现在她看见自己穿着寻常的衣裳也那么妍美,便不能不认定,自己确实是应当被称为一个佳人的。   每次曾小丽在大镜前梳妆时,给唐鲁立看见了,他要么喜形于色,凑近来拥抱她,亲吻她,要么坐着不动,盯着她脸上看的眼神既复杂又带疑虑。   这次曾小丽化着妆的时候,唐鲁立便不时把脸儿转过来看她,眼里便带着一些心事。不过他不开口,只是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倒是她自己忍不住了,露出笑靥问他:“阿立,你那样看我做什么呢?”   “我觉得你嫁给我太委屈了!”唐鲁立真诚地说。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觉得这样过也挺不错啊。”   曾小丽说,然后又继续梳妆。   看着自己滑润的脸儿、脖子和手,她有了一些心事:她是不是真的太委屈了呢?   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的。肯定,是因为嫁给没有钱的唐鲁立,而不是嫁给有钱的罗顺初,叫她只能过苦日子,在母亲生重病住院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也拿不出钱来去救急。而否定,是因为她只爱得了没有钱的唐鲁立,却爱不了有钱的罗顺初,即使罗顺初能够叫她过得很风光、很舒适,她也拿不出半点儿心去爱他,更不可能忍受以后每日跟他面对面过的日子。因此她只能慨叹:“我真不够福气啊!那么爱唐鲁立,可他却偏偏没钱!”   慨叹过后,曾小丽便又自我安慰了:寄希望于以后吧,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只要一起努力,也许唐鲁立和她哪一日会有钱。   忽然,姗姗玩厌了床上的玩具,起脾气来,用劲把小木屋往床外一摔。   曾小丽连忙弯腰捡起小木屋,脸上带笑送回给她并哄她说:“姗姗莫摔玩具呵!摔坏了就再没玩具玩了!”   可姗姗却大声哭叫起来,越哭越厉害,怎么哄也不行,叫曾小丽赶快抱起她跑出了屋外去。   此时屋外天色相当昏暗,有点儿闪电,但没有雷鸣。邻家有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在屋旁玩水,忽然她要拉尿,脱了裤子却没有蹲下去,而是像男人那样站着鼓凸下身去拉,小手半遮着那地方,叫曾小丽觉得很好笑。   曾小丽提醒那小女孩儿应该蹲下去拉才会拉不湿裤子,然后她看着那变得稀稀拉拉的雨水,没有走出本排平房的屋檐下。   她是个容易闷得慌的人,平时天晴她都爱走得离家挺远,现在局限在这么小的地方,真是叫她不自在。   第三六二章  ?忽然,雅芳妈手撑雨伞,提了两大袋东西Щщш曾小丽一见她便先打了一声招呼道:“阿姑,你来了呀?”   “是,我带了点儿刚做的糍粑,很好吃的,快回去吃!”雅芳妈亲切地带笑回答道。   她们一起往回走去。   雅芳妈右边脸上有一个黑记,曾小丽偶然往她那儿看了一下,把它看见了,心里想:“她这人相貌很容易给人熟记,一生即使只跟她相见一次,记得她这黑记也不会认错她了!”   回到唐家,刚进门还没有坐下,雅芳妈便打开一个较大的拉链包来,对唐父唐母也是对曾小丽说:“我带来一些衣裳,是雅芳同她阿嫂买了穿不了的,我拿来给小丽看看她穿不穿得。雅芳她阿嫂买衣裳是很没头脑的,见到什么新出的衣裳都买,可常常只穿一两次就讲穿不进,丢到一边去了,所以我拿来给小丽。小丽生得比她苗条,应该能够穿得进。”   说话之间她便把衣裳、裙子全取了出来,放在桌上堆成小山似的一大堆,一边叫曾小丽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一边叫她的兄嫂吃糍粑,并大声喊唐鲁立出来吃。   曾小丽看着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裙都至少有八成新,挺合她的眼光,便很欢悦,嘴里说:“这些衣裳挺不错的,我到房间去看看有没合身的。”然后她便将它们全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跑进卧室去对镜急急地试穿起来。   厅房里先听见唐鲁立说:“这糍粑是夹馅的,真好吃!”再听见雅芳妈说:“阿哥,阿嫂,我这次给一百块钱给你们,你们多买些肉蛋补补营养。”又听见鲁立妈感激地说:“怎么能老要你的钱呢?老叫你这样接济,真叫我们心里愧得慌啊!”   听着他们的这些话语,看着自己面前花哨而别人已经不穿的新衣裳,曾小丽的心由不得生出了一些失落。   ……………………   唐家早餐换了湿河粉回来煮,用辣椒酱来送。   曾小丽从醒来起就带着女儿躺在床上,始终没有起过床。   唐鲁立去厨房一下舀了两盘河粉,一盘自己吃,一盘给曾小丽,都往里边加进了一点儿辣椒酱去。   曾小丽没有接过盘去,只对河粉看了看说:“这样的早餐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你可不要挑食呵,谁家也不会有好饭好菜吃的,有辣椒酱送河粉挺不错了。”唐鲁立带笑说。   “我不是挑食,我只是不想吃,饿着肚子总可以吧?”   “那可不得,老这样饿,以后会叫你的脸儿不丰美的。”   “有什么要紧?人变丑了,没人再纠缠,我自己安心,你不也可以放心一些么?”   “可不,你再靓我都放心,你要是变丑了,我还怕你会心里老难受哩。而且你饿着肚子我爸我妈他们会责怪我,叫我不知怎么回答他们,你好意思不吃么?”   “我自己愿意饿肚子,怎么可能责怪到你呢?”曾小丽撇撇嘴。   “当然会责怪,怎么会不责怪呢?……”唐鲁立想说父母还会对她有看法,认为她太娇气了,很难“养”。但觉不妥,容易叫她迁怒于他们,到时叫大家很不和睦,又改嘴,“你看见这样的早餐就不吃,未免过分,你不害臊我还为你害臊哩!”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不姑息她的坏习惯,又能规劝到她,叫她以后不再这样,但一说出口便自觉用语不当,言重了,又有些后悔。   曾小丽也挺烦躁的,直挥着手道:“你莫在这儿聒噪了,我要吃自己会吃,犯不着你来罗嗦个没完没了!”   见她了脾气,唐鲁立不安起来,只好含混地道:“哦,好好,你这下不吃就不吃吧,我先放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想吃再吃。如果不想吃,中午热了让我来吃。”   说完他便坐下自己吃起来。   这时唐鲁立心中也禁不住有些懊恼,曾小丽作为他的妻子,只因为早餐不理想,就连他好说歹说也不肯吃,固执到要跟他闹脾气的程度,是不是和他生了嫌隙、隔膜呢?   他抚躬自问,过去他穷,现在他也穷,现在他比过去还好过一些了。过去她“没有”嫌他家,现在怎么倒嫌起他家来了呢?   想来想去,唐鲁立估摸是罗顺初乱了她的心,叫她的想法有些改变了。那个家伙自从她结婚以来,始终没有中断过骚扰她,而这种骚扰是以金钱作后盾的。相比较他的没有钱,当她母亲得重病住院时,罗顺初的有钱便显出他的重要了。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无话可说了,囫囵吞枣一般地把粉吃完,将空盘送到厨房去,然后回来便坐到桌前去搞自己的研究了。   唐鲁立没有能够专心致志地做很久。曾小丽起床穿衣时,摸摸他的后肩问:“阿立,你怎么这儿破了一个小口子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碰到哪儿刮破的吧。”唐鲁立让自己脸上带上笑颜说,“你等一下给我缝缝吧?”   “我今日没心思,明日再讲。”曾小丽无精打采地道,跟着低声咕噜,“叫你这下莫搞研究,先想办法赚钱,你就是不听!”   “我也想啊,但除了做生意,哪找得到什么事做?”他尽力用和缓的语气道。   “怎么找不到?只要你用心找,总会找得到的,哪有找不到呢!”曾小丽说。   “哪想得这么容易。要这么容易想我早就找到了。”唐鲁立耸耸肩膀道。   “那你就情愿没钱进,以后饿肚子么?”曾小丽怫然变色。   “当然不是。我不是几次同你讲,要做回生意吗?怎么你还总要想其他呢?”唐鲁立语气变得干巴巴地道,他这时想到,现在不能跟她多谈这方面的话题,那会更伤害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的,便赶快收拾好自己的笔纸工具,说声:“你要叫我先去找事做,这下我就去找吧,看找不找得到,找得到就先赚回一些钱来也好。”   说完他便离开了家。   第三六三章   “是这样,确实是这样。”赖争点点头。   这样他们随后便一起向着歌舞团的方向走去了。   管晓兰还真跑到了歌舞团里来了,而且还跑到了唐鲁立两口子和成思菲的宿舍里来,正坐在客厅里和成思菲边喝着茶,边说着话儿哩,一副双方都跟对方很亲热的样儿。   赖争走进来一看见她,立刻便喊道:“阿兰,你怎么骗我啊?讲了进超市去,要我在外边等等你,结果到头来你人跑到了这儿,叫我在那儿白等。”   “谁叫你白等了?真是的,乱讲话!”管晓兰向他瞪白眼,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儿。   “怎么会不是白等呢?你在超市外边叫了我在那儿等着你,不要跟进去,也不要跑到别处去,我老老实实的听你的话,既没跟进去,也没跑到别处去,但你自己却跑到了这儿来,不是白等还能算什么呢?”赖争也对她瞪白眼,不过脸上却有一些似笑非笑的样儿。   “但你现在不是找到这儿来了?”她振振有词。   赖争又说:“我在超市外边等你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你出来,等得很烦躁了,当然不会再继续等下去。为了看看你在超市里边到底想买什么,或者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只好进去找了,在超市里边扑了空,到处都找不到你,问人也问不到你出来,不再找到这儿来,还能去哪儿找你呢?”   “那说明你还挺聪明的啊,不会傻头傻脑的一直等下去,直等到晚上为止。”管晓兰猝然笑了起来,给人看着,她跟赖争之间现在确实是真有情了,即使跟他闹出一些小矛盾,也很容易就能够解决了。   赖争见她这个样儿,神情也变得比较放松下来了,但他却仍然故意装不满,继续再说:“你也真是的,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了,买房子的事情你也不好好跟我谈,要那么容易跟我翻脸,好像小孩子玩家家一样。我跟你讲啊,只要你今日或者明日和我一起去安都我家,向我老爸借到钱来,到时我包你一回来很快就能买到新房子。”   “好了,不要再讲那么多了,我知错不就行了吗?现在我向你认错,以后不再跟你乱生气了,你讲好不好呢?你再讲下去的话,让别人觉得我那么小心眼,那我可觉得丑死人了。”管晓兰赶忙道。   赖争也见好就收,点点头说:“好,行,既然你讲不要再讲这样的话儿,那我就不再讲了吧,以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互相都好商量一些才好,不然不好好商量,动不动就生气,那真是对我,对你都不好啊。”   ……………………   赖争和管晓兰两个人在成思菲及唐鲁立的宿舍里坐了有十多分钟,然后赖争就希望自己能够和管晓兰单独在一起,谈一谈他们去安都他家里的事情了。   管晓兰呢,如果是只有她自己和成思菲在这个宿舍里的话,她可能会多呆不少时间,但现在赖争找来了,催她走,她就也没心思多呆下去了,于是赖争一问她:“阿兰,我们现在是不是回去做饭吃了呢?”她便马上回答:“好,好,我们现在回去做饭吃了,不再在这儿多坐下去了。”   说着她就向成思菲告辞,也向唐鲁立和曾小丽告辞。   曾小丽客气地挽留她说:“我们现在买了菜回来,够多两个人吃的,如果你们不嫌弃,就一块在这儿做饭吃吧。”   管晓兰忙说:“不了,不了,你们才买回来两个人吃的菜,怎么够我们多两个人吃呢?莫到时我们和你们一块儿在这儿吃,不仅我们吃不到什么菜,还害得你们也没什么菜送饭吃了啊。”   “不会不会,哪儿会呢,多两个人吃虽然是菜少了一点儿,但也不会少得太厉害,还是可以吃到不少的,至少送饭送到吃饱那是行的。”曾小丽又说。   唐鲁立也开口说道:“是啊,我们买的这些菜,也不单买到今日吃完就算的,还考虑了让明日没空上街的情况,多买了一点儿,多你们两个人吃没什么大问题,就算真的不够菜送饭吧,歌舞团外边就有那么多商店,去买一点儿鱼罐头、豆腐乳、辣椒酱之类的,也很方便嘛。”   “这次还是不在你们这儿吃了,以后有机会再讲吧。”管晓兰又说。   “对,对,谢谢你们这么热情邀请,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跟你们吃一餐饭。”赖争也开口道。   然后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告辞离开了这儿。   走在歌舞团的路上,他们两个人都一直没有吭声,但出了歌舞团院门以后,赖争便问管晓兰:“阿兰,你在超市外边的时候,真的是生了我的气啊?”   “对,我当时是有点儿对你生气。”管晓兰回答他说,跟着又对他妩媚地一笑,再说道,“当然我也是想跟你开开玩笑的,看你对我有几分真心,检验检验,还有就是看你人聪不聪明,会不会一直在超市外边死等,不知道进里边去找找我,更不知道找到歌舞团来。”   “那你现在看我这人聪不聪明呢?”赖争笑着问她。   “还行吧。”管晓兰回答他。   “才是还行啊?要知道,这市区那么大,街道那么多,还有我也不知道你除了你家之外,还会有什么地方可去,能跑到歌舞团来找你,还不聪明吗?”   “是聪明。只是,这歌舞团就在那超市后门走过来不是太远的地方,只要不是一个蠢人,应该都想得到来这儿找我吧。”   “那不一定。”   “你认为不一定啊?”   “对。”   “好,那我就跟你讲吧,你是聪明,真聪明,不是一个老婆丢失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的男人。”管晓兰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伸手一抓他,然后就挽住了他的手臂。   赖争和管晓兰的关系发展,没有成思菲和管晓斌的关系发展那么快,但也算得是比较快的了,自从赖争觉得管晓兰好像对自己有点儿意思以后,他向她追求,没过多少日以后,她就接受了他。    第三六四章  ?听施雪红这样说,唐鲁立觉得也是那样,就不再多言语,当下把自己带来的钱掏出来点够八十块钱放到了桌   施雪红赶快将钱抓过去,紧紧地捏住,将一联票和两张准考证交给了他,这时却又说:“小丽的老公,我刚才忘了告诉你,报名昨日已经截止了,你这下要报,得同我一起去找主任特批。”   “这么费事啊?那我还是不报了吧。”唐鲁立迅扭转身想打退堂鼓。   “不费事,不费事,主任室就在隔壁,我们这下就过去。”施雪红陪起笑脸道,匆匆把钱塞进抽屉里锁好,然后便领先往外走了,“你放心,这下带你去找主任,一定会让你们报名的。”   说着她便已经出到了门外。   唐鲁立没办法,只好跟上她。   走到主任室,那办公室虽然门打开着,里边却没有人。施雪红便说声:“可能回家了,我们到他家去找,不远,就在背后。”   说着她又领先向楼下走去。   到主任家找主任,会耗费更多时间,唐鲁立真不想去,可是他是个在熟人面前耳软心活的人,没法把拒绝的话儿说出口,只能听人摆布,因此就没说了。   安都镇政府大院靠背后的部分,建了有一些宿舍楼和平房,一排排一幢幢,互相之间相隔只十米左右远,以一些古色古香、很有特色的老式平房为主,当中拆去了几幢老式平房,新建起了一幢七八层的高楼。这高楼有的部分还没有贴瓷砖,有的部分早已贴好。老平房与新高楼混杂在一起,使人感觉很不协调。   唐鲁立心生怜惜,手指一排别致、古久的平房对施雪红说:“我小时候也住过那样的老房子,可惜后来给拆掉了。那些老房子其实是很值钱的,只因为我们看久了,熟视无睹,才觉得它们没有什么特色。其实如果一直保留下去,以后到处都建的是新楼房,没有那样的平房了,会觉得它们变得多珍贵哩!”   “我也这样想。”施雪红突然旁若无人地挽住他的手臂说,紧紧地挽住,像深有同感,“那些老房子是以前老辈人的劳动和智慧结晶,记录了不知多么久远的历史,拆一排少一排,以后有人要来游览,或者拍古代啊,以前人啊的故事片,就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没有恋爱关系的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挽住男人手臂,当属非礼,因为男人这样挽女人就会被对方如此认为。唐鲁立由不得有些慌,要是别人把他们这样“亲密无间”地一起走当成风月事说给曾小丽听,叫她生误会的话,那可就糟了,可他又不能着急把自己的手臂硬抽回来。   他们肩并肩地继续朝前走去,路上施雪红不停地给唐鲁立说些无用的废话,叫他听得无滋无味。   唐鲁立是不会放任自己跟别的女人生关系的,他想到自己的妻子风姿秀逸,十分动人,而面前这女人却身形平庸,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便生出倒胃口的感觉。   但他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要怎样做才能不叫对方妨害自己和曾小丽的夫妻关系。担忧在他心中纷纷扬扬,他只能提醒自己:“注意!注意!千万莫乱了方寸!”   终于,他想到了比较合适的话儿,便先停下来,扭脸儿对施雪红说:“小施,你放稳重些好吗?我是一个有老婆的人,这样给你拉着实在很不好看啊。”   “是吗?真的不好看吗?”施雪红笑嘻嘻地回望着他问,一点儿也不害羞,“我原来以为我既是曾小丽的朋友,同你也就是朋友,拉拉你的手没关系。不过你要认为这样不合适,那我就不拉吧!”   说着她就赶快松开了他的手臂。   很快他们来到了教育办主任家。主任听了施雪红的陈述之后,爽朗地说:“好吧,既然是你的同学,我就给他们两个浮额吧!”   施雪红很高兴,当即从口袋里掏出唐鲁立交给她的八十块钱散票再交给主任。   主任将八张纸币接了过去,从中抽出两张递给施雪红说:“你的分润我这下就给你,免得以后叫人看见又眼红。”   施雪红连声谢了他,把钱抽出一张又塞到唐鲁立手上道:“这是优惠给你们的钱,你拿回去吧!”   说着他们从主任家告辞离去,一到门外她便向唐鲁立挥挥手说:“我还有点儿急事,不奉陪了!”   然后她便撒开大步急急地走掉了。   ……………………   从早上起来就没有见到有雨下,但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却不停地从楼顶的出水口落下来,砸在楼前的水沟上。   刘雅芳家住在楼底下,老是在滴沥的水声,叫他们一家老小都很烦躁,特别是刘雅芳,除了烦躁之外还有压抑的情绪存在心中。   刘雅芳在家里是唯一吃闲饭的人,母亲虽然已经退休,但脾气温厚,平常不会烦她,家里其他人去上班的时候是她心情最轻松的时候,她可以睡懒觉,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但没有人会对她瞪白眼。   这日上午天不下雨却老是有雨点从楼上往下滴,叫她很烦闷,想睡懒觉也睡不下去,便起床先吃早餐,吃完后去洗衣裳,洗好便搭到门前廊的竹竿上。   还没有搭完衣裳,在厨房里腌制酸菜的母亲便喊起她来:“阿芳,快拿钱去买一包盐回来。”   刘雅芳“哦”了一声,嘴里说:“让我晒完这些衣裳吧。”然后她快快把所洗的衣裳拧干搭好,拿了水盆便送回厨房去。   母亲给了她一张伍元的崭新纸币,嘴里叮嘱她说:“你要快点儿回来啊,我搓菜要盐。”   “好。”她答应着,拿着钱便快步离开了家。   到了就近的商店,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除了留有洁白的概念之外,对自己此行要买什么东西她却完全忘了。想来想去,她想到自己刚才是在洗衣裳来着,母亲一定是叫自己买洗衣粉,便买了一包雕牌浓缩回去。   第三六五章   “以前他是不在歌舞团里住,但最近他跟他老婆吵架,他老婆把他赶了出来,他没地方住,就一个人搬到歌舞团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住了,不用到他家去找他哩。”管晓兰回答。   “哦,这样啊?那就好,我们现在去他办公室找他吧。”赖争说,突然开玩笑地问管晓兰,“阿兰,现在做男人真是不好做啊,你讲是不是呢?你看连你们歌舞团的团长跟老婆吵了架,都会给赶出家门,别人更不用讲了。这说明现在的女人真是很厉害了,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我当然不会啦,怎么会呢?不过你要是背着我跟其他女人睡到一起的话,那可怪不了我。”管晓兰回答道。   “我当然不会背着你跟其他女人睡到一起啦,怎么会呢?你看我像那样的男人吗?”赖争反问她。   管晓兰用词谨慎地再回答:“现在看你是不像,但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变。”   “我肯定不会变啦,怎么会变呢。而且吧,要是你对我不放心的话,我也会对你不放心的。因为现在的女人不同以前,很多也挺花心的,会背着老公跟其他男人打情骂俏,最后睡到一张床去。你会那样吗?”赖争再问她。   “我才不会呢。我哪儿是那样的人。”管晓兰撇撇嘴道。   “不会就好。我希望我们以后结了婚,心中都只有对方,没有另外的人,能够开开心心、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就好。”   ……   他们两个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着歌舞团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到了歌舞团大门,走进去,再到了歌舞团的办公楼,上到二楼,见此时歌舞团团长果然在他办公室里边,管晓兰进去跟他请假,赖争就站在门外等待。团长对管晓兰请假跟赖争去安都见赖父赖母的事情很支持,一说请两日假便立刻同意了,于是随后管晓兰便快快乐乐地从那办公室里走出来,对赖争说:“好罗,阿争,我请到假罗,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安都了。”   于是他们跟着便离开了这儿,走出歌舞团大门去。   到了街上时,赖争问管晓兰:“阿兰,你要不要回家去带上一两件衣裳呢?今日你到了安都在那儿至少得睡上两个晚上,不带衣裳去的话,到时洗澡会没得衣裳换。”   “好啊,你讲叫我带,那我就回家去带吧,还有我也得去跟我爸我妈他们讲一下,讲我跟你要去安都,这两日不会回家睡觉,让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不要到时对我乱牵挂。”管晓兰说。   “对,也应该跟他们讲一下,不然他们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肯定会为你很担心的。”赖争点点头,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便一起向管家走去了。   管家离歌舞团不太远,很快就到了。   在赖争和管晓兰谈到买房的事情之前,赖争随管晓兰一起去过管家看她父母。因为他在管家附近开玻璃店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管父管母都早认识了他,而且因为他口碑较好,对他印象也不错,在管晓兰还没有喜欢赖争之前,他们就数次向她提起过他,还有意无意地对她说过:“那个开玻璃店的赖老板人挺老实的啊,不惹是生非,还把生意做得挺红红火火的,虽然不能赚大钱,但比我们在单位里上班、做事的人,那肯定强得多了,阿兰你如果跟他有缘分,以后做个朋友,或者做成其他事情的话,也还是挺不错的啊。”   就因为他们对赖争早就有好感,心中也想着让女儿嫁给他,所以终于看见管晓兰带着他上自己家,自然就都很高兴,很满意,跟他交谈甚欢了。   这次,管晓兰带着赖争再到赖家,跟自己的爸妈说:“爸、妈,我现在向我们团长请了两日假,要和阿争一起去他家见他老爸老妈,然后向他老爸老妈讨一点儿钱来在市里边买一套新房子,装修好以后就准备办证结婚。”   管父一听便道:“好啊,好啊,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谈得来,是该想到结婚的事情了,先拿够钱去买一套房子,以后有得自己两公婆和孩子到时一起住,那是好事情,你们去吧。”   管母也说:“是啊,你们两个年龄也不少了,是该快买到房子准备结婚的事了,能不拖就不要去托。生孩子那种事情,是女人越年轻去生,就生得越聪明,越健康的,要是拖到三十岁以后才生的话,那可就多很多麻烦了,到时要生下个断手残肢,或者烂嘴笨脑瓜的孩子,那可就有得你们一辈子受罪的了。”   “对,对,爸妈你们讲得对,爸妈你们讲得对。”赖争赶忙开口道,嘴巴说得很乖甜,急急地就把管父管母称为“爸妈”了,因为他自己不仅对管晓兰很满意,很喜欢,也对她的爸妈很满意,很喜欢嘛,一心就是想着快些跟管晓兰结成婚,也想快些跟管父管母做成一家人——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他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都快到三十岁上了,而管晓兰呢,其实却还远没他岁数那么大,也就是二十三岁的年龄,还有得时间拖一拖:当然管家人也肯定是怕拖下去了,因为女孩子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她那年龄也超过三岁了。   这样,随后管晓兰便进她的房间去找衣裳,还有找其他女人们出门需要用的一些东西,费了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她才把衣裳和其他她需要用的东西都找齐了,塞进一个旅行袋里去,然后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坐在客厅里陪着管父管母喝茶闲聊的赖争说道:“好,阿争,我现在把我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我们去坐车了吧。”   “我也还要带一些东西去安都,现在我们去我阿姨家吧。”赖争说。   于是他们随后又到赖争阿姨家,进赖争睡觉的那间房间里收拾了两套衣裳,还有剃须刀等一些男人需要用的东西,带上一些车费钱,就一起去车站了。    第三六六章   还有两日就要参加英语水平考试,虽然女儿由婆婆带在外边,曾小丽复习课本也很容易烦躁。特别是有两次女儿还哭得很厉害。这样她便看不下书去了,对也在复习课文的唐鲁立道:“阿立,我想带姗姗上街去走走,你去不去?”   “你不想复习了呀?这可是花了报名费的,考不及格那可就亏了。”唐鲁立忙道。   “我复不下去,坐在屋里也没用。”曾小丽说。   “既然这样,那就去吧,走一下回来可能复习效果会更好。”   唐鲁立只能答应了,因为复习这种事情,有心的时候效率高,没心的时候效率低的嘛。这样他便一边说着,一边收置一下摊放在桌上的各种英语书,然后就要往外走去。   曾小丽对自己的形象已经越来越在意了,每次出门之前都要简单地梳妆打扮一番。她见唐鲁立不修边幅,对他也不放过,提醒他道:“你穿那件白色的衬衫,莫穿这件,这件灰色的太旧,太皱巴巴了,在家里穿或者出去做事的时候穿还差不多,逛街就太不好看了。还有你也要把头先梳一下。”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故意取笑道:“老婆,同你出门可真麻烦啊,头要梳过,衣裳也要换新的!”   “那当然啦,穿着旧衣裳、乱头出门,像个黑衣佬一样,难道你走得出去?”曾小丽不以为愧。   唐鲁立不再说什么话儿了,换上白衬衫,又和她一样拿梳子梳了梳头,然后便带上女儿出门了。   将经过原铺头那单位的新楼时,曾小丽远远就想到要去察看一下电脑店此时的生意怎么样,但她避讳给那单位的人看见自己,便没有直接去那店门前,而是从这边街走到那店正对面,透过打开一点儿的门帘布看见那里边的人很多,每张电脑桌前都坐满了人,但那店门旁边却新贴了一张“旺铺转让”的红纸,不知是搞的什么名堂。   然而不论如何,此时别人在那儿开店拼命赚钱,自己却套牢了两万块钱在那儿给人贴银行利息,想另做生意都给人拖累住,曾小丽还是觉得懊丧、失意。   “那家伙彻头彻尾像是在捉弄我们!你看他生意那么好还写‘旺铺转让’,不知会不会在背地里同那单位的人一起使什么诡计!”唐鲁立在旁边突然这样说。   “我觉得也是这样,我们的铺头都租给他那么久了,可到这下还收不回钱来,真是太叫人无法想通了。”曾小丽应和他的话儿说。   唐鲁立又道:“我这下就担心那钱越来越收不到手,到时要打官司。长年累月,长此以往,我们真要给它拖死啊。”   曾小丽不吭声了,看着他孱弱的身子,突然颇为难受,眼泪涌了上来。   这时天空中虽然还未碧蓝,但不像会有雨下的样儿——至少当日不会下雨。因此街边有一些新挖倒的树碍在那儿。   他们横越了一棵大树,曾小丽抱女儿走了这么多路,觉得累了,叫唐鲁立抱一下。唐鲁立接过去时,看见了她眼眶里的泪珠,不安地问:“老婆,你这是怎么了?”   曾小丽声音有些哽咽地回答:“我有些难受,我怕我们以后会落到很悲惨的境地。”   “你莫太操神,不会的,我们还有两万块钱在那儿,以后除了偿还债,还会有一点儿剩,不要紧的。”唐鲁立说。   “我就怕,那钱到最后不了了之,连收也收不回来。”   “那怎么会呢?我们国家这下可是法制社会,不是旧社会,再怎么假也不会差到那一步。”   “那可难讲了。”曾小丽心里这样想。从杂志上她看见过这样的事情:揭贪污腐化者反被污陷到判刑坐牢的地步,被借钱者反被借钱者追讨借款到要赔钱的地步。现在他们已经落入了不尴不尬的境地之中,要是搞得不好,到时弄个鸡飞蛋打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没有把自己的这个顾虑再说出来。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去。   经过另一个单位样式不新颖的新楼前时,看见一些人从里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对另一个中年人说:“你们给并到一起,你还是当副主任哟!”   这中年人带笑回答:“是啊!是啊!还是副主任!”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赶上走向右手边的一个三十多岁女人,告诉她:“这次我们原来那班人有几个财拨指标,其中一个是你。”   他们说着便走远了。   听到那些人的对话,曾小丽搀杂敏感的难受之心,这时很悲苦了:那些人生活有保障,过得比她好,她不能然物外,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连吃饭也越来越成问题,而别人却过得非常好,总是无忧无虑,实在太刺激她的心了!   在他们此时来到的这街边有一间小糖烟酒店很热闹,正有许多中学生挤在那儿买东西,你推我搡的,像怕买不到一样。唐鲁立凑前去,似也想买什么。   曾小丽对这种小店子不感兴趣,只站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觉得自己穿在身上的一件内衣绷得太紧了,勒着她的身子,叫她很不舒服,于是她便不住地把手往背后扯。   唐鲁立望向了她,笑着道:“这店子竟然有炒米花卖,标价六角,卖八角,很香,要不要买一点儿?”   “不要,还标价六角卖八角哩!就是标价八角卖六角我也不要。这下我只想回家去复习功课。”曾小丽这样回答。   ……………………   晨鸡报晓。尽管才是六点钟不到,但唐鲁立已经起来了,早早去厨房做早餐。考虑到曾小丽有些挑食,他用烫面加进葱花油盐烙成了薄饼。   早餐做好后,也才七点钟,唐鲁立端着薄饼回到卧室里,曾小丽还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英语水平考试定的是八点十分开始,他便没有急着叫醒她,而是拿起一块薄饼掰成两半自己吃了一半,然后就按亮台灯再温习一下英语课文了。   第三六七章   赖争当然是很高兴她这样做啦,这说明她是一个知书识礼的女孩子嘛,以后跟自己的父母打交道,是应该不会叫他们失望的。不过他却故意装客气,对她说道:“唉,算了,阿兰,买东西到我家去就不用了,只要你人去了我家,就是最大的礼物,保证我老爸老妈他们见了你都会很高兴,不在乎你有没买东西去的。”   “那我也得买点儿东西去见他们才行,不然空着手,我怎么好意思进你家门啊。”管晓兰嘟嘟嘴说。   听她这样说,赖争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表明了她的一种知书识礼的心思,就不去跟她多说什么话儿了,因为他自己的内心也是很希望她那样做,让他带着她到自己家去给自己的爸妈觉得她是个好媳妇,让自己感受更多的亲情和欢乐的。   管晓兰呢,随后便对店铺里的老板说:“老板,给我介绍几样你们这儿可以拿去做礼物的东西来吧。”   “好咧,好咧,做礼物的东西多得是,酥饼行不行?纸盒装的,很精美的礼品装,很可以拿出手的。”这店铺的老板问她,一边说,一边便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大盒那种酥饼来。   管晓兰向它看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从尺寸和包装上看,都拿得出手,便道:“好的,这种酥饼我要一盒,先放在柜台上吧。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呢?”   “超大包的旺旺雪饼喜不喜欢?看着也挺气派,挺好看的?很多人过年过节都爱拿它去走亲访友作礼送。”这老板又问,一边说,一边便把旺旺雪饼也从柜台里拿了出来。   管晓兰向那旺旺雪饼的外包装上看了一眼,见它有四本书摆放在一起那么宽大,看着也不错,确实是可以拿得出手,便道:“好,行,这种也要,也放到柜台上去。再要一种,看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如果你们家里有喜欢喝酒的人的话,买一两瓶好酒,那是很能拿得出手的。”这老板笑着道。   “你讲得对,是这样。”管晓兰赞成他的意见,向赖争问,“阿争,你老爸平常喝酒吗?我这次买两瓶好酒送去给他喝,他会喜欢吗?”   “我老爸平常是喝一点儿好酒的,有时还喝得挺厉害,以前听讲他喝醉过,倒在地上起不来。不过我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过。所以这买酒吧,我看还是莫买了,只买其他东西行了,不然搞到到时好心办坏事,叫我老爸喝醉了,什么丑事都做出来,弄得很难受,不但他不高兴,还生你的气,那就不好了。”赖争说。   “哦,这样啊?那就还是不买酒吧,再买几样又叫他们喜欢,又不伤身子的东西送去就行了。哦,对了,奶粉啊,麦乳精啊,这些东西都是很补身子的,我家里以前有人生病了,或者听见有亲戚生病住院了,都会买一些奶粉、麦乳精送去,更好哩,那我就再买那些东西行了。”管晓兰猝然笑起来道,然后瞧向老板说,“老板,给我来一大包奶粉或者麦乳精吧。”   “好,行,拿出来给你自己看看,好好挑选挑选。”这老板道,赶快从柜台里把一大包奶粉和一罐麦乳精拿了出来,放到柜面上。   管晓兰弯下一点儿身子去,对着它们仔细地看了一下,又比较了一下,然后便对老板说:“老板,这两样奶粉、麦乳精我都全要了吧,还有那旺旺雪饼和酥饼,我也各要一包,合起来要四样东西吧,你算一下钱。”   “好咧,行,我给你拿袋子装起来。”老板显得神情很快乐地道,赶快从柜台里边拿出一个看着比较厚些,也非常大的薄膜袋子,将管晓兰要的四样东西装了进去,然后就算了钱,收了她递给他的几张十元纸币,找了零给她,再然后就将这袋东西提起来送到她面前说,“好,小姐,这东西你拿好吧,谢谢你罗。”   “我也谢谢你。”管晓兰礼貌地回他一笑说,然后便转向赖争,对他道,“走吧,阿争,我们现在可以去你家了。”   “好的,我们现在去我家。”赖争笑着对她点点头道,然后他们便走出了这店铺,向朝着安都镇干校和它背后通去的一条小路走去。   赖争终究是安都本地人,认识的人不少,即使他去市里开玻璃店开了有好几年时间,但回到来别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他,因此他一路走,一路都有人跟他打招呼,或者他自己主动开口跟别人打招呼。当然那些人当中虽然有人在跟赖争打招呼的时候顺便把目光也瞟向了管晓兰,却没一个问他:“这个是你女朋友啊?”或者问他:“这个是你老婆啊?”   安都镇原干校现镇中离着桥头只有三百米左右远,走不上几分钟,就到了。   来到这儿以后,管晓兰看见,它外边有一个三岔路口,一条路是通向镇上的街道,一条路是通向这学校的大门——它离着三岔路口还有四五十米远,还有一条就是通向干校背后的赖争家的住房那儿去。   管晓兰以前没有来过赖家,也没有听赖争说过他家,不知是什么样儿的,等到从三岔路口再沿着那条通向本县县城的公路走了四百多米远以后,她就看见路边一幢开着有大窗的房屋过去,就是一个大鱼塘,同时这房屋和鱼塘之间也有一条一米多不足两米宽的小路,可以开车进出的。由这儿往“里”望,可以望见离公路大概有五六十米远的地方,靠前的地方有一棵大榕树,大榕树过去先有一座寺庙一样的建筑,不算太高,也就比一般的瓦房高上一些而已。寺庙再过去,就是一小块水泥坪及一幢三层的楼房和一幢两层的楼房了,都各围了一个院子,砖墙砌了有两米多高,院门气派而给人一定的豪华感。    第三六八章   唐鲁立见另一个监考者再进考场时也没有对乱套的考场吭一声,他便跟进去,看曾小丽做得怎么样,结果一看就心焦:只做了半半拉拉,连第一大题填空的她也对着那几个答不出来的空格想来   他真是着急,可他又不能告诉她答案,因为要叫他做个弄虚作假者,他做不出来,因此他便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   忽然,那个在室内转悠的年轻女子从背后来到了曾小丽的跟前,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告诉她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等全部题答完了,曾小丽便不动声色地谢了她。   可她却没走开,反而问:“我帮了你这么多,你没点儿表示吗?”   曾小丽一愣,纳闷地盯视着对方。很快她便醒悟了,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大方地说:“里边是三十五块钱,你全拿去吧。”   这女子马上收起这信封,然后便快步又走去了别人那儿   ……………………   曾小丽随着施雪红沿着缎带般的沿河路向前走去。   在唐家的时候,满脸涂满脂粉的施雪红告诉曾小丽和唐鲁立两口子,说她有个朋友在沿河路新开了一家舞厅,生意不是很好,希望美丽出众的曾小丽能去捧场吸引到一些客源。施雪红还特别强调,如果曾小丽到时对伴舞感兴趣的话,老板说不定会每月出一千五百块钱高薪聘请她哩!   曾小丽以前很少跳舞,舞技不大好,但经不住施雪红好说歹说,施雪红又带来她和唐鲁立双双顺利考上了英语水平三级的好消息,唐鲁立也从旁鼓动她去散一散心,她心里愉快,便答应了。   本来唐鲁立有心随同她们一起去看看的,但施雪红婉拒了他,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去不得的,我那朋友请了她去,是希望别人能误以为她还没谈恋爱结婚,有很大的吸引力,更经常地去跳舞。要是你也跟去,一直守在旁边,那里边一个个人都知道她是你老婆,是明花有主的人,都不敢再请她跳舞,她哪儿还能再吸引到什么客源呢?”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眨巴着眼睛,似有些不放心,但最后也没有再强求了。   曾小丽和施雪红走在河堤。   今夜天气比较晴朗,疏星闪烁,云翳似纱,蛙鼓起伏,纺织娘嚓叫,而月亮则悬在柳梢上。   在围栏边、石凳上,老人、青年,或者独自一人,或者双双对对。或者肩并着肩,或者搂抱着腰,不是默默静坐,就是喁喁低语,给人一种安怡、欢乐的印象。   在这儿曾小丽意外地遇见了她读书时曾暗恋过的同学亚东——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他去了哪儿。虽然他以前给过她男人的魅力,吸引过她,使她觉得他是挺叫她喜欢的。但现在她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再看见他时,她却现她的感情完全变了,再不觉得他有什么叫她倾慕的地方,一句话,他再也不能拨动她半点儿心弦了。因此虽然他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她,她也没有特意去给他回应。   曾小丽两个来到了一幢叫做水产酒店的四层大楼前,从正门进到里边,再从一个楼梯口上到二楼,就见一间大厅里彩灯闪烁,乐曲曼妙,里边正有四个男女青年随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男青年的步伐,慢慢地学着步。   施雪红称那个教舞的男青年为阿强。阿强见她们一到,便立刻喜笑颜开地迎过来道:“好了,好了,有雪红带来的这么靓的小姐,我们这舞厅的生意一定会很快旺起来了!”   说着他便伸过手来握住了曾小丽的手。   曾小丽觉得这人太不庄重,跟一个陌生女子刚认识就先握人手,而且没有适时放开,很不高兴,便自己抽回手来。   阿强望着她,纳闷似地问:“不是听讲你是个很开放的人吗?怎么这下握一下手都不得呢?”   “对不住,你搞错了。我不是一个很开放的人,而是一个很自重的妹子。”曾小丽赶忙正色地说。   他两颊现笑窝,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也是一个正人君子,只要你把话儿讲明白,我以后也不会再乱握你的手了。”   说着他便告诉她要教她练熟一些交际舞,让她跟另四个人站到了一起。可是才练了一下探戈,他便把她喊到自己面前说:“你对交际舞还太生疏,走步不得,先让我好好带一下你。”   说着他便一手绕着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手,单独教起她来。   跳交际舞是不能不勾肩搭背的,曾小丽对此早有认识,虽然心中很不自在,但也还是勉为其难地学起走步来。   才学一会儿,舞厅的门虚掩上了,一个年轻女子走出来,罗顺初忽然从一间小包厢里也跟着走了出来,对阿强说:“阿强,你那样教不得,会叫她很久都学不会的!”   说着他就凑到曾小丽跟前,让阿强走开,他自己则抓过曾小丽的手臂要教她跳舞。   曾小丽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儿遇见罗顺初,而且显而易见他是这儿的老板,施雪红肯定是他指使去叫她的,蓄意要欺侮她。   她由不得有些心慌,怕落入他的圈套,便忙甩开他的手说:“对不住,罗老板,我不知道这舞厅是罗老板你开的,要知道我就不会来了。”   “来我这儿跳舞又有什么关系呢?”罗顺初眨一眨眼,不动声色地道,“我这舞厅什么人都可以来,你也不例外。我一直很珍惜你给过我的美好记忆。虽然我们最终不能结成真正的夫妻,但我也真心实意地希望同你做个朋友,做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曾小丽“哼”了一声,想到婚前和他一起去看新房,差点儿给他强奸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脸色很阴冷。   他退后一步,摊摊手又说:“我知道你对我抱有成见,以为我总想死皮赖脸地要得到你。其实你错了,我从来都很尊重你的人格,了解你不是那种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人,你对爱情是很忠贞不渝的,所以我除了想同你做朋友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什么目的。”   第三六九章   这些东西都是平常卖得很贵的,有时管晓兰进市区里的超市去看见了这些东西,也有些流口水,想要买来吃,可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舍不得,最终没自己买过,只在过春节的时候,她老爸买过一两次,她才有机会吃了一点儿,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   现在看见有干核桃、杏仁、腰果这些东西拿出来,管晓兰立刻就很想吃,可又不能表现得太馋嘴的样儿让别人嫌,就只先说一声:“谢谢阿姨,拿这么好的东西出来招待我,我怎么好意思吃啊!”   “没事,没事,这些东西我们平常常买,****要摆出来的,别人我们都要招待,你是阿争的女朋友,以后是一家人,我们怎么敢不招待呢?”赖妈笑着道。   “对啊,阿兰,妈拿出这些东西来叫你吃,你就大方地吃吧,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以后我希望我们两个人真的成为一家人,从此再不分彼此啊!”赖争也笑着说。   “我也这样想。”管晓兰同样笑着说。   这时赖妈再开口招呼她道:“阿兰,吃东西吧,吃点儿腰果这些东西,很好吃的。”   “好好,谢谢阿姨。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你们都请我吃,那我就不客气了,尽量吃一点儿吧。这些东西都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东西,又有营养又味道不错,我很喜欢吃。”管晓兰一撩头发道,走到茶几前坐了下去,然后边跟赖妈说话、聊天,增进和她的了解与感情,边吃些干核桃、杏仁、腰果等东西,还喝些茶。   赖争呢,见自己的母亲对管晓兰很热情,一脸也很喜欢她,对她相当满意的那种样儿,心中也很愉快、很舒服,暗暗想:“既然阿妈先这么喜欢管晓兰了,照这种情况看来,阿爸回来以后,看见她也会同样比较喜欢的,然后就因为喜欢她,在我向他提出要借钱买房准备结婚的话儿时,他应该会大方一点儿,给一些钱出来支持我们吧?——哦,对了,我之前怎么那么笨呢?只想到到时买房是我两公婆和将来的孩子住,怎么就不想到还要让他们也住进去呢?阿爸阿妈年纪也这么大了,没有一辈子都开砖瓦厂,到老都不停下来好好休息的道理。既然这样,在向他开口讨钱的时候,我可千万不能只跟他讲那房子到时买下来是单只我两公婆和孩子住的,得告诉他,那房子也是他们的,我们还会拿出一间给他们住哩。现在阿爸还想继续在安都开砖瓦厂的时候,那一间房子在平时可以一直空着,从外边把锁给上了,但只要什么时候阿爸阿妈去市里边探我们,就可以开了让他们住,那套房子既是我们的,也是他们老两口的,跟他们那么有关系,所以一买就要买大一点儿,还怕他会舍不得?”   赖争这样想定以后,心突然变得很豁亮、很安定起来,觉得自己现在用这种方式向父亲“借钱”,会最容易借到,不怕他不愿意,于是赖争的心跟着便有些急切起来,跃跃欲试起来,非常盼望父亲快些从外边回来,让自己能早些跟他说说这件事情了。   这个时候赖争和管晓兰从市区坐车到达安都以后,才三点钟不到,赖父出门自然是不会很久的,因为他每日上下午都得去一下他的砖瓦厂看看,有时连续坐上两个三个小时,有时则更坐上四个五个小时,监督工人们干活,核对财务们的报表、收入结存,跟买砖瓦的顾客们谈生意,去银行存款等,不到傍晚五点钟甚至六点多钟以后,都是不会回家的。   不过今日他好像跟赖争、管晓兰心有灵犀,或者做父子、母女的人,天生就是有一种特殊的心理连接的,即使不打电话不写信告诉对方,有时也会突然在潜意识里发出一种儿女、父母回来见自己的声音或者预感,想不快些回家,也难以做到。所以在赖争和管晓兰到家不过十多分钟以后,赖父也从砖瓦厂开着他的小工具车回来了,停在屋外后,他便开门走了进来。   “呵,阿争,我没有搞错,你真的是回来了啊,真的是带着女朋友回来了啊,难怪刚才我的眼角老是跳呢,还有一个声音也在那儿老是告诉我,‘你儿子回来了,带了他新交的女朋友回来了,你快回去,快回去,不然你可能会看不到他们了。’我现在回到来,还真的是看见你们到家了啊!”赖父一看见赖争和管晓兰,立刻便满脸带笑地对他们说,还拿眼睛在管晓兰的脸上多瞟了两下,毫不掩饰自己地露出了一丝挺愉快、挺满意的那种表情。   现在的赖争是非常敏感的,他一心就是希望父亲对自己找到的女朋友很满意,然后因为满意他的女朋友,支持他们两个人快些结婚,就很大方、很乐意地“借钱”给他们买新房子。所以他听见父亲那样说,便赶忙接上他的话儿问:“是吗,爸?你讲的话儿是真的吗?我们刚才回来你不是听别人告诉你的而是你自己眼角跳,心里边有声音告诉你的?有那么神奇吗?”   “有啊,就是有那么神奇啊。”赖父语气肯定地回答,“开始我还不怎么相信呢,因为你以前那么难找到女朋友,每次回来都是自己空手回来,带不回一个女孩子进家门来。所以我刚才还在想,也许是我自己对你的事情想得太多了,太操心你的婚事了吧,这样才会你并没有回家来,更没带女朋友来,我也眼角跳,心里边也乱有声音响了。”   “呵呵,阿兰你看,爸的心灵多厉害,不用我打电话告诉他,也不用我写信告诉他,只要我把你带回家里来了,他就会知道,就会快快赶回来——你不知道啊,爸开的那砖瓦厂生意很好的,老是有很多事情做,他这做老板的每日不去那儿呆上十个八个小时,就没法回家哩。如果不是他的心灵那么厉害,他今日下午绝对不会这么快回来。这表明,我不和你快些结婚,也不行了啊,因为连老天爷也在暗中帮助我们了呢。”赖争笑着道。    第三七0章   小丽妈原来是因为心脏再次出现衰竭,而引起虚脱,病情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在医生的及时抢救下,很快又恢复了“稳定”的状态。   由于无意当中看见不想看到的情景,唐鲁立心中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抢救岳母的过程中,虽然他总想着,罗顺初和曾小丽竟然先后从舞厅出来便隐隐作痛,由怀疑而生忌恨。但他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流露出来,勉为其难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曾小丽却不像唐鲁立那么愿意隐瞒感情,有两次他向她秀媚的脸儿望去,都见她阴郁的眼里带着怨怼,叫他不能不反躬自省:“我是不是太敏感过头了呢?只因为她同罗顺初先后从舞厅里出来,就认为他们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味去怀疑她,一味地伤害她,自寻烦恼呢?”   到后来,唐鲁立对自己忌恨的根源便胸中无数了。   十点钟时,因为小丽妈的病情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守夜的曾学军就叫唐鲁立两口子快回去睡觉。但他们两个刚走出卫生院,曾小丽便不让唐鲁立跟着她,自己独自走了。   这时唐鲁立的心还很混乱,便没有急着跟回家去,而是走向沿河路。   在一家竖向沿河路的短街廊门前,唐鲁立意外地遇见了两年没有看见到的陈仕宏,对方正和几个有儒雅气质的中青年人站在停在廊门前的轿车门边,等着里边的两三个官较大的人出来。唐鲁立想到自己寄给他的论文至今没有音讯,想喊他又顾忌别人会看稀奇,终于没有勇气——而陈仕宏却看也没有看他,等两三个“大官”从车里出来了之后,便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他们走进了廊去。   他们这样无所顾忌地集体进偏僻街道的廊,不知是去美容,还是胡闹。他没有弄清楚因由不好妄自猜测,又没有机会再和陈仕宏攀上话儿,便走了过去。   这时由陈仕宏想到自己的论文,由论文又想到自己坎坷的业余科研经历,唐鲁立忽然闪出一个明晰的认识:盛世会出现科学和文艺巨人,在中国的盛唐便出现过李白和杜甫、白居易等。他也生在盛世,即使自己不能成为巨人,别人却有很多机会会成,作为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就不能袖手旁观,而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为盛世出现辉煌的景象添砖加瓦。别人可以风流浪漫,他是不可以的,他要很好地约束自己,更踏实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这样一想,唐鲁立便想快快回家去,尽量多花一点儿时间继续搞自己的科学研究了。   可是想到自己刚和妻子闹了脾气,现在就回去看她的脸色不是滋味儿,他又犹豫了起来。   唐鲁立形单影只地慢慢走着。   不过没有过多久他就拿定了主意:要回去,一定要快回去,先得消除曾小丽心中的芥蒂,叫她原谅自己的误会。自己是一个男子汉,该有雅量,不能因为一点儿睚眦之怨就对她不理不睬。   曾小丽不是跟他无情无义的人,从她过去与罗顺初的纠葛里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即使不是薰莸不同器,也至少是格格不入的人,压根儿就不可能背着他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施雪红来找她去跳舞吗?舞厅谁都可以进,罗顺初当然也可以。也许罗顺初也是去跳舞的,叫他们碰巧遇在了一起。他不能随便臆断曾小丽会再与罗顺初生关系(即使罗顺初是作为舞厅的老板,他们在一块跳一下舞亦无不可,因误会而严重伤害夫妻的感情,以至到头来演变成貌合神离甚至离婚的悲剧结局,留下深重的遗恨,叫罗顺初去幸灾乐祸,那可太划不来了。   快,得抓紧时间回去见到曾小丽,央求她原谅。唐鲁立心中生出焦虑来。想到自己过去一贫如洗,现在也两手空空,他并没有一点儿强求曾小丽的本钱,他便觉得不能再延搁了,不然叫自己的妒嫉贻害他们的感情,贻害女儿将来的幸福生活,那实在太不明智啊。   他快快往家走去。   一到夏末,夜市便热闹非常,叫吃夜宵的人们把摆在河堤上的桌椅几乎全部坐满。   唐鲁立回到了家,先见卧室的门关着,一推,是虚掩着的,此时曾小丽正伏在灯光下的桌上饮泣吞声,压抑悲伤。见到这种情景,他真是自责和不忍,于是赶快走过去,开始还找不到什么话儿去劝慰她,后来终于用自我谴责的低声对她说:“老婆,真是对不住,我太不会做人了,竟然用那么过分的话儿伤害你的感情,我可恨!我没用!”   曾小丽没有理他,仍然压制声音地哭着。   他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耳朵眼儿,看着她有些散乱的头,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抚摸着:“我该死,我可恨,我是世上最可鄙的人,你骂我吧,你恨我吧,我真不是个人……”   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儿,直说到嘴巴都干了,喉咙都哑了,曾小丽才从桌上抬起了头,妍丽的脸上满带泪痕,用委屈而痛心的声音责问他道:“老公,你为什么要那样怀疑我?我是那样的妹子吗?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了解我么?”   ……………………   晚饭张母叫曾晓惠去煮。平常张母去煮时,上一餐的剩饭都拿个盘子盛起来,但不热来吃,由它老是盛着,直到馊了、坏了就倒进垃圾桶里去,很浪费。   这次曾晓惠做饭却不忍心这样做了,而是先把前一餐的剩饭用盘子盛着,新饭少舀一点儿米煮,炒好菜后就将它倒进铁锅里去炒。吃饭时连锅一起端到客厅里去。   大姑子刚舀第一碗饭便皱眉头问:“怎么这一餐的饭煮这么少米啊?”   曾晓惠陪笑回答:“我炒了冷饭,够吃了。”   第三七一章   “连去市里跟我们住也不去住啊?”赖争觉得老父的话儿味道好像有点儿不对,赶忙问他。   赖父回答:“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呢?我这讲和你妈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不是讲我们连市里边也不去。我告诉你吧,只要你有出息,能争气,不叫我操心了,以后我和你妈不再继续开砖瓦厂做生意了,就跟着你们去市里边住吧,帮你们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啊。从此轻轻松松,颐养天年。这安都里的房子呢,我们也不卖,不租出去,就一直留在这儿,当着祖屋对待,什么时候回来拜山了,探亲了,就进来住一住,拜拜佛,烧烧香。”   “哦,这样啊?那可就真是好呵。”赖争兴奋起来,抓住父亲的一句话儿再问,“爸你觉得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不争气、没出息吗?不会这样吧?”   “呵呵。”赖父笑,瞧瞧他,又瞧瞧管晓兰,然后脸现一点儿欣慰的神情回答说,“你去了市里开店那么多年,没有让我操心过,也没叫你阿姨他们讲过你的闲话,你又把生意做得挺不错的,还顺顺利利地和阿兰谈成了对象,现在准备要结婚了。我应该讲对你是越来越放心,越来越有期盼了,所以现在我得告诉你,你不能再讲是不争气,没出息了。”   “爸以前因为我不懂事,乱花钱,还老跟别人闹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出来,总很生气,因此认为我是一个不争气,没出息的人。现在我终于让他改变对我的看法,不再觉得我还那么糟糕了。”赖争笑着对管晓兰说道,也欣慰地吁了一口气。   “照这样讲,你以前是一个很调皮捣蛋,总是不懂事,叫爸操心难受的人罗?”管晓兰歪起头向他问。   赖争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是这样,完全是这样,以前我真是一个很调皮捣蛋,总是不懂事,叫爸操心难受的人啊。现在我自己想起来真惭愧。”   “这几年,我看你总是安安静静地开店子,不出去乱跑乱逛,也不学人家那样去赌博、票昌,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是个那么老实本份的人哩,想不到你以前原来是一个那么调皮捣蛋、一点儿都不懂事的人。”管晓兰也笑。   “这是不是叫你现在很失望呢?”赖争多少生出一点儿不安地问她。   “不会啊。”她一撩头发回答,“我可是一个很大度,很有包容心,用发展眼光去看人的人。虽然那些从小到大就老老实实的人确实是很容易叫人喜欢,但知错能改,改了以后就再不会学坏的人,也同样叫我喜欢啊,就像你一样。”   “哦,这就是讲,在你的眼中,像我这样虽然以前学坏过,现在已经变好的男人,还是可以让你爱的?”   “对,是这样。”   “那好,我以后一定让自己继续保持这种老实本份,一心向上的品德,决不叫你失望!”赖争突然用力地向她保证道,然后转向父亲,问他,“爸,我和阿兰这次回来跟你们讲买房子结婚的事情,你看能给我们什么支持呢?希望你能告诉我们,让我们心中有底,好作些近期和长远的打算,争取能快些把房子买下来。”   “你们想要我和你妈给些什么支持呢?”赖父反问他,由这儿可知,赖父是一个谨慎而内敛的人,即使是在自己的亲儿子面前,他说话也不草率,不轻易给予承诺。   赖争说:“我和阿兰作过商量,那就是,在开始的时候,她想买一套七八十平方米的房子结婚。如果是只买那么小的房子,虽然我做生意的时间还不长,我也可以拿得出钱去买。但我觉得七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太小了,房间才只有两间,既挤窄,又不够用,我们自己和以后的孩子住了,你和妈想去一起住,就没那么多间房子住了,只能跟孩子挤在一起,那就太不舒服了。所以我就想,我们既然要买房子,那就干脆不买就不买,一买就买套大套些的,买个一百多点儿平方,三房两厅,那样以后我们和孩子可以有房子住,你和妈以后去了一起住,也有房子住。而且比较宽敞,大家住在一起也舒服、惬意得多。”   “我们歌舞团有两个同事最近新买了一套房子,连三房两厅的也不买,一买就买了套四房两厅,有两百多平方的大套房哩。”管晓兰插进话儿来说。   “对,是这样。她那两个同事爸和妈应该也知道,就是曾小丽和她老公唐鲁立,都是安都镇上的人,唐鲁立家是开河粉店的。以前曾小丽在我们家的砖瓦厂做过,现在她和她老公都进了市歌舞团做演员。”赖争点点头说。   “他们两个现在这么有钱啊?他们不是开烧焊店也没开多久,就去了市里边吗?”赖父很惊奇,有些将信将疑。   赖争回答:“他们也不是自己能一下出那么多钱,主要是向唐鲁立的表妹夫罗顺初借的钱。那个罗顺初你更应该知道,在安都和市里都开了很多商店,是我们安都的最大老板之一。”   “原来是这样。”赖父微微的笑,“所以你们看见曾小丽和唐鲁立两公婆借了罗顺初的钱买大房子,有些坐不住了,你们快要结婚了,也回家来向我讨钱罗?”   “是。是这样。我没法不想,既然曾小丽和唐鲁立也没什么钱,连家里开河粉店生意不大好支持不了他们多少他们也不去管,在买房子的时候都那么有勇气,不买就不买,一买就买最大的那种,我就决定回来也向爸和妈你们借一点儿钱,也买套大些的房子。因为你们做生意那么久,开的砖瓦厂经营状况也一直不错,赚了不少钱,更可以成为我们的坚强后盾,可以帮助我们把房子给买成,圆我们的美梦。当然我们也不买那种四房两厅最大的,学曾小丽和唐鲁立他们那样。我们只买套三房两厅的就行了。”赖争说。    第三七二章   曾晓惠等了一下,张卫云没有跑过来,她又冲隔壁喊:“喂,听电话!”还是没有人答腔,她便只好自己拿起话筒来听了。谁知刚问:“找谁?”电话那头她父亲的声音便伤心悲哀地对她说:“晓惠,你快回来,你妈没了!”   曾晓惠想不到是这样的噩耗,一听便怆然泪下,也不跟张家人打声招呼,放下电话便匆遽地跑下楼赶回家去。   张家有摩托车,但没有单车,曾晓惠不会骑摩托车,便只能步行。一路啜泣着,一路悲哀伤心,气喘吁吁地赶回家,见母亲横尸床上,外衣褪在一边,胸口处插了一把菜刀,鲜血仍然在直往外流,叫到处都是血,连遮盖在上边的一块布也给鲜血渍透了。问父亲,他说他给人请去喝酒,喝到差不多十一点钟才回来,结果进门看见她哥曾伟光慌慌张张地往外走,跑进房间现母亲原来是给她阿哥残杀了,原因是他向她讨钱她没给,他恼羞成怒,就对她下了毒手!   ……………………   以前唐鲁立睡觉从来不会失眠的,但这个晚上他失眠了,为他自己的妒嫉伤害了妻子,为他自己胸襟太窄做出傻事,他想得很多很多……   唐鲁立与曾小丽已经和好,这使他想到,合法婚姻关系就像铁链,有了法律的保护以后,每一节一节之间都互相紧紧地绞在一起,其实也是挺牢固的。但在双方的心理感觉上,却总像很脆弱易断。而父母跟子女的关系则像铁条,由于存在血缘的因素,事实上很牢固,感觉上也给人牢固的明确认识。不过相比较之下,虽然铁链和铁条都很牢固,铁链还是比铁条容易断开。他因此充满了隐忧地提醒自己,他以后是再不能对妻子做出傻事了,他没有那个本钱。   ……………………   唐鲁立第二日早上吃过了早饭后,便坐到书桌前,再也不动了。曾小丽抱着因痱子痒而爱哭的女儿坐在床边,眼睛一时对着他面前的笔纸看,一时又对着他的耳朵鼻子看。   现在曾小丽一坐到唐鲁立身旁就容易烦躁,为他没有钱而着急,只顾痴迷业余科研而生嫌恶,并感受到生活对自己的一种无形压力。但她不能在他面前老犯小性,为这样的同一件事情跟他怄气,叫他觉得她小肚鸡肠。不过他不找她说话儿还好,他一开口,她便往往难以做到心平气和——说心里话,她实在是很想做个他的贤淑妻子的,但没有钱的生活和窘境还是难以抗拒地叫她感受到单只有爱情的严重缺憾。   曾小丽对科研上的事情越来越没兴趣,在唐鲁立身边坐一会儿便觉得很无聊,正好女儿因为脖子痒而哭起来了,她便抱着她出门去。   她往温泉方向走,一路上都只走树荫。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姗姗嘴流涎水,露出了笑颜。   温泉在挺偏僻的城边,离闹市区挺远的,但也建了十几间路边铺头,而且大多有人开了烟酒店。曾小丽经过时,有一家靠边上的门面砌了瓷砖的铺头门大开着,有人在里边往外搬货柜,另有两个人站在门边,一个对另一个说:“两万块钱转让费你今日给清我,我这些东西一搬走,你就可以去开档了。”   曾小丽看着这远离闹市区、周围又只有不多住户的档口,也这么有人做生意,一个刚要搬走,另一个就赶快要搬进来,还要出两万块转让费,真是不可理喻。这儿哪是赚钱的地方呢?全只能做糖酒店生意,客源又小,生意不会很兴隆的,就算每日辛辛苦苦地做上十五六个小时,又怎么能有很多收入呢?——叫她看,每一档能赚到一日三餐的伙食费就很了不起了。   在这间正转让的铺头右边斜背后,过了一条小渠有三间小木屋,以前应该也是铺头,两间歪歪斜斜地欲倒的样儿,关着门,靠左边那间还比较牢固的此时正开着门,两个人分别站在门里门外在谈租金,由于声音比较大,曾小丽听见他们一个说每月五十块,一个说每月六十块,最后以五十块屋租成交。   曾小丽照直往前走去。   在温泉周围起了二三十幢私人住宅,最高的有五层。面路边的有三四幢设计非常独特、新颖、美观,叫她一见就生倾慕心。可惜她只能徒然对之望洋兴叹,自己没有能力起——要是她是那种喜欢吃现成饭的俗气女子则不同,早就能住上了。   前边再走是新开通不久的高公路边上,几乎没有住户了。她不想再走,便转回了头,到回有铺头的地方,她看见刚租出去的小木屋门开着,却没有人在里边,她便猜测那样一间离路边挺远的木屋子会派什么用场,想看稀奇便走了过去,就近一看,见那木屋地面是挖下去的,离上边有五十厘米深,很脏,像茅厕似的,不过肯定不会做茅厕,因为这种地方决不会允许茅厕存在。她想不出其用场,便退回路边,直向家里走去了。   回到家,婆婆正在厨房门前洗刷床单,公公可能躺在了床上。曾小丽直走进卧室,见唐鲁立仍然坐在书桌前搞他的业余科研。她抱女儿走了那么远的路,手臂早累了,便将她放下床里去,自己也躺在了床边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婆婆大概是把床单洗好晾了,也走进卧室来,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像生烦厌似地对唐鲁立说:“阿立,你是不能再搞那种东西了,搞不到钱吃饭的,这样下去不得啊!”   “我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唐鲁立懊恼地回头反问她。   “做生意啊!做生意赚得到钱。”   “我们这下一点儿本钱也没有,哪做得了生意!”   说着他就不再理母亲了。   婆婆叹口气,走了出去。   曾小丽把眼睛转向唐鲁立,望着他的脸儿,心想:“他不是一个能够洗心革面地丢开业余科研的人,想叫他全心全意地去赚钱,难啊!”   第三七三章   但赖争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因小失大,因为这一个晚上对管晓兰采取了不尊重她的态度,叫她生反感,起痛恨,最终弃他而去,叫他没法顺利和她结成婚,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他就觉得真是很划不来了。   有了这样的担忧以后,赖争就决定还是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胡来好。虽然今夜强行跟管晓兰亲热是能得一时之逞,快一些结束自己的童男生活,但迟上三两个月以后跟她办成了结婚证,然后和她一起睡觉、亲热,那也是能结束自己的童男生活的,而且那还更稳定得多,长远得多。还是不能急在这一时啊!   这样他便最终忍耐住了自己的情绪,把心中沸腾的热血给狠狠地压制了下去。   管晓兰洗了半个小时以后,把澡给洗完了,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   赖争瞧向她,见她的头发虽然拿毛巾好好抹过了,但也仍然有些湿漉漉的,便问她:“阿兰,你洗了头发啊?”   “是,在坐车的时候我的头发老靠在车座上,那车座的胶皮脏死了,叫我想起来就有点儿恶心,所以来到这儿后,我就总是想洗一洗头。”管晓兰回答。   赖争将自己的眼睛瞧向父母,问他们:“爸、妈,家里现在还有风筒吗?”   “有啊,一直都有的,不然晚上洗了头发不用风筒吹一吹,把头发给吹干,没法睡觉哩。”赖母回答。   “对,对,是这样。”赖父回答,“我头发短,晚上洗头倒没什么,洗完后用干毛巾拼命搓,再到院子里吹一吹风,很快就干透了。你妈她们女人可不行,头发那么长,洗了难干,不用风筒吹干一下,那可没法睡觉,所以家里一直都备着一个风筒,不然那是不行的。”   “那放在哪儿呢?”赖争又问。   “就放在我和你老妈睡觉的那间房间里,放在台面上有大镜子的那个床头柜的抽屉里,你去找一下吧。”赖父回答。   “哦。”赖争点点头,马上就跑进那间房间去,很快把一个风筒给拿了出来,插到客厅里的一个电源插座上,试一下发出了吹风的声音,然后就对管晓兰说:“阿兰,你现在吹一下头发吧,我去洗澡。”   “好的。”管晓兰答应,马上走过来接过风筒去吹起头发来。   而赖争呢,随后便走进自己房间去挑拣了一套换洗衣裳,然后也跑进了卫生间去,关上门,然后便开始洗起澡来。   一个人,在今日之前因为总不能谈上一个对象,没法跟一个女孩子有亲近一些的事情发生,连请女孩子到自己的住处坐一坐,聊一聊天也不行,那种感觉是很寂寞、很乏味的。但是,在今日,赖争却不仅能够带一个女孩子到自己的家里来,还能够看见、听见她在自己家里洗澡,有水声在卫生间里发出来,进入自己的耳朵,让自己倾听、感受,那种感觉自然是挺幸福、挺温馨的。虽然还不能亲眼看见那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洗澡,更不能跟她有更亲近一些的事情发生,但你也觉得,她这个人好像已经跟你有很亲情的关系,与你是一家人了……   所以赖争现在在卫生间里洗着澡时,脑海里回味着刚才自己在客厅里所听见和感受到的管晓兰洗澡时的那种淋水声、泼水声,觉得就是挺幸福、挺温馨的。   这一次,他就是在感受着这种幸福和温馨之中,用了不算太久的时间,也就是二十分钟左右,就把澡给洗完了。   穿好衣裳以后,赖争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见管晓兰已经把头发吹干了,正坐在一张沙发上边看着电视,边和自己的父母聊着天,虽然没有什么笑声,但气氛也挺温馨、挺融洽的。   作为一个谈上了对象的男人,把那个对象带回家里来,当然都很希望自己的父母跟她关系温馨、融洽了。所以赖争看见这种情景,就很欣慰,走过去也和他们聊起天来。   大约聊了十分钟左右,赖父对儿子说:“阿兰这人很不错,样样都很叫我和你妈满意,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她,珍重她,要多爱她一点儿才行啊。”   然后他也去洗澡了。   在赖父洗着澡的时候,赖争看着自己家一间平时难得有人睡觉的房间,问管晓兰:“阿兰,你今夜想睡哪一间房间呢?我以前睡的那一间,还是旁边那间很少人睡的?”   “我没关系,由你决定,你让我睡哪一间我就去睡哪一间。”管晓兰回答,略略低下了一点儿头去,显得有几分难为情的样儿。   赖争这个时候当然是不希望让她自己单独睡一间房间,而是想跟她睡在同一间房间了,可他还不知她的心思是怎么样的,不敢太鲁莽、冒昧,就对她说:“那你还是睡我平时回来睡的那一间吧,床比较干净,而且棉被、枕头、床单什么的都比较新,比另一间的好。”   “那你呢?你睡哪一间?”她问他,还拿眼睛向赖母瞟去,一副神情多少有些游移不定的那种样儿。   赖争见她这个样儿,禁不住心一动,暗暗想:“她好像就像我这样,我希望和她一起睡到一间房间里,她也是这样哩。”但他又怕误会了她的真正意思,弄巧成拙,就没乱说话,只告诉她道,“我嘛,自然就是睡在你旁边的那间了,因为那间房间虽然平时是没有什么人睡,但也不算太差。而且吧,有房子分开睡,也是不错的。”   “我,我……好像有点儿怕呢……”这时管晓兰突然显得更害羞起来,忸怩着身子又向赖母瞟去了一眼。   “你怕什么呢?”赖争问她,虽然觉得她的话儿的意思应该就是自己所想的那种意思,但又怕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只从自己这方面去想事情,并没有完全知道她的心思。   “我怕,我有点儿怕自己一个人睡觉,没有伴儿,因为,因为这儿只有两户人家住,挺僻静的……”她声音低低的说。    第三七四章   唐鲁立暗暗慨叹,在当今中国,绝大部分年轻女性的身高都是与曾小丽相仿的,平常看着也是那么适宜。可选影视新星还有时装模特,却爱选一米七o以上的高个儿,条件真是太苛刻了。如果不是这样,像曾小丽那样长得那么美的姑娘,遇到这样大型的选拔大赛,她也可以有机会去报名参加,一试身手。   在唐鲁立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影视新星们改练了抬腿,每个人都依照指导老师的要求,把一条腿抬得高高的。由于有好几个选手抬得不理想,指导老师还热情的叫旁观的群众参与,让他们给那几个选手抬高腿来,也叫了唐鲁立,见他有些迟疑,指导老师还用普通话开他的玩笑说:“这位挺斯文的先生,你大胆的上来吧!你看让你给抬腿的小姐是多么漂亮的姑娘啊!你人长得这么帅,说不定通过这次接触,你们互相一见钟情,会交上朋友,以后你有机会把她娶回家去做妻子哩!”   “那肯定不会,我可是早已经有个美丽出众的妻子的人,哪儿还有那种机会呢!”唐鲁立心中想,但有了对方的鼓励,他便能够比较大方、放开地上前去给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女作抬腿动作了。   一刻钟下来,影视新星们练完了抬腿,指导老师叫唐鲁立他们下场,其他人都不吭声,只有给唐鲁立抬过腿的美少女很有礼貌地对他嫣然一笑说:“谢谢你!”   唐鲁立耸耸肩,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用谢。”   下了场,他的心中虽然有些惬意和愉快,却敏感起来:如果他老是在这排练厅里呆下去,说不定那美少女真的是会像指导老师说的那样,希望与他交上朋友的……   唐鲁立突然眼跳了。出现这样的结果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虽然她从最近的情况看不能完全与他同甘共苦,但至少能够和他同舟共济而不会是同床异梦。像他这样不名一文的人,找个理想的妻子可不容易,既然曾小丽冲破重重阻力嫁给了他,他就要尽自己的最大能力体恤她,抚慰她,让她快些顺心顺意,而不能见异思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这样想定之后,他便快快离开了排练厅。   唐鲁立正要往楼梯口走时,三楼楼梯处忽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向他喊道:“那位是唐鲁立吗?”   唐鲁立一抬头,见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只是在科技局偶然跟她相遇过并从旁人的口中知道她叫张磊,以前曾经当过县艺术团的副团长,后来升为了县文化局的局长。   他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并不是一个有这么“大”名气的人,叫对方身份那么高的人也知道他,还向他打招呼,便站住说:“我是叫唐鲁立。”   她便招呼他说:“你上来一下,我有几句话儿想同你谈谈。”   “她会同我谈什么呢?”唐鲁立觉得蹊跷:他们并不是做同一样工作的人,完全搭不上界嘛。   不过他想到她是县文化局局长,说不定会要给他写通讯报道、专访什么的,便没有拒绝,往三楼走去。   张磊把他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去,从桌上拿起一份简报向他扬扬说:“这些年登了你获市群众科技奖的简报我都看了,挺不错的,挺不错的。这下我被任命为县主管科技教育文艺工作的县委常委,我们以后就会有交道打了。”   她被任命为县主管科技教育文艺工作的县委常委?那么她可升得挺快呵,因为她之前当文化局局长并没有多久——唐鲁立这样想着,便这样问出口。   张磊没有直接回答他,又道:“我听讲你是一个很有恒心同毅力的业余科学家,已经坚持了业余科研二十多年,这很难得。我们县里要想在全市业余科技评奖中取得较好的成绩同影响,就靠你这样的人了。”   “不能这样讲,我算不得什么。”唐鲁立谦虚地说,急切地盼着她快说出叫他内心振奋的消息来。   但张磊没有再说这方面的话题,转而脸上带点儿微笑地说:“这下安都镇的史委员改到你们镇的人大去工作了,是人大副主任。”   唐鲁立心想:“人大副主任在县里比常委实权小,不过是平级,在镇上可能也一样,跟镇委委员是平级。这对史委员来讲也是挺好的安排了。”但他现在关心的是,“县里现在由张磊升任县委主管科技教育文艺方面工作的常委,她会不会对我多些关照同扶持呢?”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张磊突然又道:“这下正好,史委员也在这儿,我有点儿事要出去办,就叫他来同你谈吧。”   唐鲁立“嗯”了一声,心中产生期待:史委员会不会和他谈些改变命运的话儿呢?   他看着张磊离去,过了一会儿之后史委员便拿着一卷也像简报似的纸张走了进来,一见他便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头说:“呵,唐鲁立你在这儿。”   “是,我来看艺术团的排练,碰到张常委。”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还记得那次在安都镇大鸟饭店里史委员对自己的那种态度,不过他不记恨对方,只是还有些块垒存在心中而已。   史委员去给他倒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后站着道:“唐鲁立,你还搞业余科研吗?”   “是,还在搞。”唐鲁立笑一笑又回答。   “搞业余科研真不容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这儿,不只安都镇,也包括整个县里,一直都有不少人搞过这个,但能坚持到这下的只有你一个。”   “谢谢你。”唐鲁立轻轻地说,望向他,期盼他能够突然告诉自己一个好消息。   但史委员又说了一些拉拉杂杂的话儿之后,随即告诉他:“这下县里科技方面的工作由张磊主管,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同她多联系了。”   然后他就说他得去一下县人大,完了便告辞离去了。   第三七五章   唐鲁立很失望,想不到张磊叫自己上楼来,又叫史委员和自己谈论,到头来却带不来半点儿好消息给自己,真是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他也只得离开了这儿,慢慢走下了楼去。   从二楼下一楼时,正好有四个陌生女子要上楼,她们的穿着似乎跟本地的年轻女性有一些较明显的差异,显得更高雅、更有气质,不知是艺术团新招的演员还是省里来的影视新星。唐鲁立瞟向她们时,三个自顾自看路的女子相貌比较一般,脸儿挺黑的,而似乎多情地望向他的那个女子则又白净又俏丽。   唐鲁立没有对这女子表露情感,稳重自持地快步下了楼去。   走出艺术团大门的时候,唐鲁立竟然遇见了刘振中的妻子——对方正要进艺术团。尽管对方没有把脸儿瞧向他,他也主动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姨你好,去看影视新星啊?”   刘振中之妻理也不理他,神情冷漠,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唐鲁立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一下就觉得疼痛起来。他颓然地想:“我不该向她打招呼,我做什么要同她打呢?她同她老公都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助益,我不同她打招呼不会失去什么,同她打招呼她却听而不闻,叫我自讨晦气,心中难受,我真不该打啊。”   他也对那女人生出了恼恨,暗暗想:“你算什么了不起的人呢?竟然这样居高临下的对待我,好像要显摆你的出人头地似的!十多年前你老公还没到文化站做站长之前,他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男人,你更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女人。那时你给人看着可很质朴,待人挺热情。这下你因为命好,不仅老公当上了站长,还随之让你端上了铁饭碗,进到了不仅稳定而且收入还挺不错的单位工作,你就这样目中无人了,连礼貌、客气地回我一个点头也不回,你算什么东西!”   有一阵子唐鲁立很愤愤不平,又想:“需要能力的单位本来很多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可许多单位没有能力的人占了编制,有能力的人调不进去,出现极普遍的滥竽充数现象,实在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什么时候我们的大小官员在亲情面前都能铁面无私,那就好了!”   但在他消了气、变得比较理智的时候他又想:很多当官的给自己的妻子、儿女搞进好单位,也许怪不着他们,因为那是某个时代的阶段性现象,谁也避免不了的。如果以后真正做到合理改革,录用人员采用逢进必考,公开、公平、公正的做法,又还能有谁搞得了不正之风呢?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便在心里呼唤,中国的机构改革一定要朝绝大多数普通人所希望的目标改下去啊!直改到十分完美的程度才行!   不久以后他便走到了一家较大间的日化店去。   这时该店的老板正坐在抽屉前点钱,抽屉拉得开开的,叫他看见整个抽屉里全齐满了钱,都有两块砖那么厚了,分十元、五元、二元、一元等等放,老板手上还拿着厚厚一叠各种面值的纸币往那儿派,凡是见到五十块、一百块的,便掀起其他钱将它们塞到了柜底去。   唐鲁立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见此情景他心想:“如果我今年能够收进像他这儿那么多钱,我这下也不用那么忧愁了。”   他由不得有些叹息,本来他想找十元左右的痱子粉的,这时也没有心思了,双眉深锁的只管找便宜的买。他心想:“我这下挖空心思也找不到钱,哪能听从老婆的话硬挺着样样买好的呢?如果什么钱都花光用光,以后到哪儿去讨生活?”   但没有过多久他又自我责骂了:“你不给老婆买点儿好的东西,是你自己没用,你自己不是东西!像你这么穷的家伙,莫讲像她生得那么靓的妹子,就是那些生得很丑的妹子你本来也没资格讨的!可你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艳福,竟然讨到了她,同她做成了夫妻,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不仅这样小件的东西要舍得给她买,就是大件的东西也要舍得给她买。你看她是一个多么好的老婆啊,看见你穷,她不仅不吵你买大件的东西,连她自己穿的衣裳婚后也没叫你给她添置过一件,全是穿她婚前带来的,这样的老婆你还能到哪儿找去?你应该不打折扣,下死功夫去赚回钱来叫她开心才对!”   可是像他这样今生不知有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的人,至少现在是总觉得赚钱很难的。所以唐鲁立想到离现在还不远的未来前景,他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黯淡的情绪。   ……………………   给母亲出丧以后,曾晓惠的牙齿便老是痛,有时痛得还不是很明显,有时却痛得非常厉害。她是有虫牙的,一共有四个,左上边两个,左下边一个,再加上右下边也有一个。以前她牙齿也有痛,但痛得没有那么厉害的情况,而且很快就能够止住。但这次却痛得非常剧烈,痛得非常长久。而且特别奇怪的是,这次最痛的不是有虫牙的部位,而是没有一个虫牙的右上边。也许是她刚经历了家里的惨变,心中过分哀痛,刺激了哪个部位的脑神经吧?又或者是她与张卫云抓破了脸,跟她打了架,他又要和她离婚,她急火攻心吧?很多事情纠合在一起,叫她伤心、熬磨,所以引了严重的牙痛。   母亲是曾晓惠深爱的人,意外地遭受横死,而那杀她的人偏又是亲阿哥,曾晓惠的心中便总有一种钻心虫在咀嚼着似的感觉,既疼痛又惨苦,如果这时张家人给她同情和关怀,她一定会非常感激和欣慰。但偏偏相反,他们不但不给她同情和关怀,反而还对她表现出了鄙弃和不屑,当面他们对她板着脸儿,背地里则对她说三道四。   第三七六章   曾晓惠觉得自己真是薄命,先跟张卫云把夫妻关系闹僵,继而出现阿哥杀害母亲的丑事,一件件都叫自己悲哀无助却又无从抱怨。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仅不敢想离婚的事情,相反还避讳自己再有什么把柄给张家人抓住,叫张卫云又向她提出离婚的事情。   张卫云是再不会跟她提出“亲热”的要求了,就好像他已经不是一个真男人,并没有那种本能的冲动和渴望一样。他对她也没有了什么好脸色,在她面前总是绷起个脸儿。张家其他人呢,张父对她还算客气,从来不给她坏脸色看,偶尔还会为某些事情袒护她;张卫云大姐与他相反,最鄙薄她,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生得好看有什么用?阿哥不是个x鬼、杀人犯,这下给抓进监牢去准备给枪毙吗?!也用去这样这样摆高斗!”张母属于居中,不会那么没有遮掩地贬损她,但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儿都好像暗含恼气或者生硬,叫她不能安之若素。   这样和张家人生活在一起,曾晓惠总是心情不能舒畅,觉得像自己这样做人真是太难了,怎么做都可能隐藏着受责难的危险。而这种时候偏偏她的牙齿又痛得厉害,想去卫生院看看自己又没有什么钱,真是叫她难受透了。   张家的卫生间设在楼下浴室旁,不知下水道是怎么样的,这日突然堵塞了,打了几次电话给一个搞建筑的刘老板,他骑单车来看过两次,却总是不带工具材料来动工,使堵塞变得越来越厉害,积水里总浸泡着很多稀粪,臭气送到门口,弄得全家人都怕进去解手,大姑子干脆跑出外边镇政府的公厕去解。   便坑老是堵塞,叫人来搞又不搞,张家人便把怨气撒在曾晓惠身上,因为她早几日来了月事儿,每次除下的卫生巾都是扔进便坑去的。   她觉得冤枉,卫生巾的包装盒上明明写着卫生巾是可溶解的,便坑堵塞关她什么事呢?可是她又不能辩解。一方面女人来月事儿被认为是“丑事”,难以说出口,另一方面张家人带偏见的看法一旦说出口,又是难以辩驳的,她便只能隐忍着。   便坑一日不畅通,曾晓惠便要一日担着使它堵塞的罪过。看着张家人时时带怨气和猜忌的目光盯向她,她便心情黯淡,觉得在这儿生活下去很叫人操神,可是她又不能不忍耐下去。   叫人搞卫生间最终叫不成,曾晓惠便想到了自己搞,于是她买了一块钱水泥,又找出柴刀、罗丝批到小院外卫生间出粪口对着的地方凿水泥面,很费劲,也凿得很慢,把她的虎口都震裂了一块,既冒血又疼痛。   费了两日各两三个小时,终于凿开了,用竹子挑挑不出什么东西,粪坑仍然堵塞着。改用铁线勾,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一大团粪便连着一些卫生巾出来了,粪水也跟着泄出来——果然是卫生巾惹的祸。不过曾晓惠嫁进张家才用过四五块卫生巾,而冲出来的卫生巾却有二三十块,说明跟她并不完全有关,因此她也很心安理得。   由于曾晓惠疏通便坑有功,张家人给她的脸色好了几日,但并不持久,很快又故态复萌了。   曾晓惠为长远着想,打算多忍耐忍耐,待以后再有机会又再改善和张家人的关系。因此她便尽力屏除杂念,忍气吞声算了。   可张卫云的阿姐和母亲并不体谅她的一片苦心,继续折磨她,叫她无以***觉得没有熬头。在十分哀愁之下,她便自己主动向张卫云提出了和他一起去安都镇民政办办理离婚手续的要求,他接受了她,然后他们就去了。   ……………………   曾小丽在厨房里洗着女儿用的手绢的时候,二哥曾学兵竟然跑来了唐家找她,神色紧紧张张的。   她见他这样一副神情,立时心便扰动起来,预感到又是母亲的病加重了。她两手**地望着他问:“二哥,妈这下怎么样了?”   “又恶化了,医生正在那儿抢救。医生讲要我们快拿出至少一万块钱来结一下前边的数,不然他们无法再抢救下去。”   真煞气!曾小丽痛苦地想。母亲生了病就老找她要钱,两个阿哥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想到父亲、阿哥他们都不去多想办法,只把伤神的事情推到她头上,她便不满,冷冷地说:“要拿钱你们就去借啊,做什么尽找我?”   “我们哪有地方借?除了罗顺初。可你又不让我们去向他借!”曾学兵讪笑地道。   “你同大哥有那么多同学,做什么不找他们借?”   “你讲找同学借就借得到的啊?我同大哥也去找了啊,可借来借去只借到两三千块钱,抵什么用!”   向人求借确实不容易。曾小丽心有同感地想,你即使说借了很快如数还清别人也不愿意。但在现在遇到燃眉之急之时她却不想体谅他,只鄙薄地说:“你动不动就讲借不到!你们是不肯费心去借。要是你们上紧点儿去借,怎么会借不到!”   “我们是没本事借到啊!”曾学兵耸耸肩膀道,“你嫁的那个人比我们有本事得多,你快快去叫他借一万块钱回来吧!”   “他用什么去向人借!”曾小丽甩脸子道,想不到自己一时失慎叫他把矛头指向唐鲁立,很紧张,生恐他又讲出什么丑话来,忙又道,“最近有个单位准备聘他去做科研指导,定金一下就讲给两万哩,当然比你有本事了!”   “是吗?那你快拿出一万块钱给我去交给卫生院吧!”   “做什么那么急?我这下还拿不了给你。”   “做什么拿不了?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这么不急。”   “妈的病又不是你想祛除就即刻祛除得了的,再急也没有用。”曾小丽视线望向别处,装着若无其事地道,“钱还在人家单位那儿,得叫唐鲁立去向人家要才要得到。”   开始通改全书!   这是一部参加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的力作,在完结之前,因为时间上的原因,要赶VIP章节,虽然心里边总是很想把这部《唐鲁立的渺小奋斗》写得更好,但缺时间,也做不到。在完结之后呢,情况就不同了——现在该书也还没有到完结的那一天,但有存稿让我继续往下发,我也可以开始用心改它了!   这《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前边部分,即第一卷,是我在上传以前反复进行修改,直到它令我觉得比较满意以后,才开始发上去的,所以从一开始就应该说质量比较高。   既然我现在比较有时间了,我就好好通改全书吧,特别是要把第二卷之后的其他章节改得更理想,更合我的要求,因此希望读者亲们能够多多支持和喜欢!   根据我的设想,《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续集之后的内容,主要叙述的中唐鲁立和曾小丽的关系,因为他去了深圳找到她后,并没有给她刺坏,而是只刺伤了一点儿,但无伤大雅,叫唐鲁立仍然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他们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冰释前嫌。曾小丽没法再继续在深圳的单位工作下去,就跟唐鲁立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安都镇去。虽然回到家乡去生活,作为美女的曾小丽是从此人身安全了,但却没地方工作和赚钱,怎么办呢?这样,唐鲁立就开了一家小店,和她还有其他许多人之间继续发生一些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苦也有甜,有悲也有欢,总体上是甜多于苦,欢多于欢的。唐鲁立不管到哪儿,都改不了他喜爱业余科学研究的本性,所以他就边开店边继续钻研数学。在开始的几年时间里,曾小丽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时间久了,他们总赚不到大钱,她就生怨言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能缺,但最缺不了的就是误会和意外,它们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痛苦和烦恼,同时也会制造我们人生的复杂性和戏剧性。在唐鲁立和曾小丽谈恋爱的时候,就常出现各种各样的误会和意外,结婚以后,因为生活在了一起,在开始有几年时间曾经减少了这种误会和意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性格上和其他方面的原因,误会和意外虽然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但它们也会慢慢的积累和强化,到某个时候就大暴发一次,给双方带来新的痛苦和烦恼。但所幸的是,虽然唐鲁立婚前和婚后都出现过一些矛盾和冲突,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谁也难离开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还总是保持在一种可控的范围内。   在我们的人生当中,会遇上许多人,跟许多人打交道,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甚至产生矛盾冲突。唐鲁立和曾小丽也一样。因为我们的人生有那么多的丰富性、复杂性,所以故事才有更多的丰富性、复杂性。为了尽可能充分地表现出这种我们人生的丰富性、复杂性,《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续集,除了继续演绎唐鲁立和曾小丽这对恋人和后来的夫妻的故事之外,还会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和情节,并以这些人物的视角,去演绎其他方面的故事。剧情具体如何,还得请读者亲们慢慢去看了。    第三七七章   “那你快叫唐鲁立去向人家要吧。”曾学兵不放心地说。   “得。”曾小丽爽利地回答,做出一副柔媚的样儿,催促他,“你先回去告诉医生吧,叫他们好好抢救妈,讲我们很快就把钱送去。”   “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先回卫生院去给医生回话吧。”曾学兵也不再多停留,一点头便走了。   走到自家门口,望着二哥的背影远去,曾小丽的心坠入到空落无助的深渊之中。一万块,叫她现在到哪儿去找啊?为了不让二哥在这儿多说丑话,她向他撒了谎。可撒谎容易兑现难,要叫她把诺言变成真,她可是有如水中捞月,不知到哪儿去才能捞得出来啊!唉,没有钱真是折磨人啊!谁家里都经常可能出现灾难,只有爱情没有金钱你一点儿也渡不过难关。因为很多事情完全由不得你美好的愿望去想,现实常常是严酷的,不给你怜悯和安慰。你如果不是像罗顺初那样有钱,出现母亲得重病现在这种情况,你便要给逼到弄得倾家荡产也应付不了的地步。   唉,她竟然又想到了罗顺初!看起来,要是自己当初嫁给他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情!但随即她又摇头了:不可能,即使他很有钱,即使她今生要遭受很多苦难,以至到头来弄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她也还是一点儿都爱不了他,无法容受做他妻子的那种事实。   那么与他做朋友呢?他不是老讲只希望能够同她做朋友就心满意足吗?她做什么不能跟他做朋友呢?看起来她还是太傻了,只因为对爱情忠贞不渝,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就连他要求跟她做朋友她也不接受,以至家里遇到严重的困难时也不能向他开口借钱!   傻子!真是一个大傻子!   面对严酷的现实,曾小丽的思想认识出现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变。现在她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三六九等,她即使不能算最低的那一等,也至少是算倒数的第二等。她是无法要强起来的。虽然她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但遇到严重的困难时,她也要变得通权达变一点儿了,不能再那么倔强。只要不损害到根本的利益,很多别人能够做的事情,她做什么就不能去做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曾小丽心中充满骚乱地走进了房间去。   唐鲁立照例是在卧室里搞着研究,在床上玩的女儿危险地坐到了床边他也不知道往里抱进去一下。   现在曾小丽是一见到他不做别的事情只做研究就烦躁,可她又不能不忍受,因为他跟她已经是十指连心,两截藤儿串在一起了。她没有向他说起自己二哥来找过她的事情,她只先把女儿抱进床里边去,然后就梳妆打扮。她心里边已经想好了,今日她吃过了午饭就要去找自己的同学借钱。尽管她一想到求人心中就生出繁难的情绪,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的压力驱迫着她,她怎么也要硬着头皮去找人借。   说起来,即使曾小丽借得到钱,也肯定难以清偿的,她嫁给了无工作而低能的唐鲁立,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辈子得不停地吃苦。   叫曾小丽想不到的是,二哥没有等她中午吃过饭去找人借钱,自己十一点多钟就又找来了,一见她便急急忙忙地说:“小丽,你快拿钱给我吧,卫生院直催我们快交钱哩,讲我们不快交钱他们就没法再给妈抢救,他们亏不起!”   一听他这话儿曾小丽便蓦然落入到痛苦无助的境地之中,她心想,即使她煞费苦心地找一个又一个同学借钱,也难保证能不能借到很多啊。如果只借到三两千块钱,杯水车薪,也抵不了大用。   这时她真烦忧死了。可她在二哥面前也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她骗了他说唐鲁立在某单位有两万块钱拿得到。   她略迟疑了一下,然后便用柔顺的语气对他说:“二哥,我们那钱本来是应该给你的,但唐鲁立刚才去找过了那些人,都讲抓钱的人出差了,要过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如果卫生院催得很急,你就叫爸去先找罗顺初借吧!”   “这下你也不反对找他借了?”曾学兵有些意外。   “事到如今我反对还有什么用?只要他肯借,你们借多少都得!”   “好,有你这句话儿我们就放心了,这回妈的事好办了!”   说着他便兴冲冲地撒腿离开了。   曾小丽走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一下子突然悲从中来,由不得泪洒而下。   晚上吃的饭煮成了夹生,唐鲁立和父母都吃得有滋有味,而曾小丽本来心情就不好,见唐鲁立一副心事全无的样儿,她吃着这样的饭便更对他生出了哀怨。   ……………………   罗顺初在他的摩托车行呆了两个多小时,一辆摩托车都没有卖出,他觉得很无聊,便坐在那儿喝茶,跟两个女工仔打情骂俏。   天气很好,从早晨起就出太阳。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暴风雨却骤然而来,很大很猛,使有些原来在街心骑着单车往前跑的人,也蓦然跳下车来,推着车像鸡飞狗跳似的忙忙跑到街边来。   雨下了没有多久,就有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手擎一块大纸板,从别处跑到了车行门边,伫立在那儿等着雨停。那女子肌肤白晰,身材匀称,给人一种很中看的感觉。   她一到这儿罗顺初就注意上了她,但开始她的脸儿只对着门外的暴雨注视,他无法看到她的正面。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见过她。当她有一次回头往车行里瞧时,他便认出了她:她是那个他去年在水库见过,被一个刑警称为“阿芳”的姑娘。   虽然她的美貌跟曾小丽相比略有差距,但也几近铢两悉称了。他头一次遇见她时就自内心地对她产生了喜爱,现在又在自己的车行里看见她,他就不能不想办法与她攀识上了。曾小丽他看起来是注定得不到的了,可能连占有一次也没有一点儿机会。   第三七八章  ?如果罗顺初能够得到这个阿芳,他也会觉得是难求的艳福,以后再看见曾小丽时,连正眼都可能不会再看她了——有了美貌差不多的女子做老婆,那个对自己完全无情无义的女子,自己绝对会将她当成陌路,还会对她感兴趣吗?——当然罗,对他来说,如果他娶到了这个阿芳做老婆以后,他还有机会占有曾小丽,那他也不会心慈手   罗顺初这样想了以后,便用温和的语气招呼那个阿芳说:“这位小姐,请进来避雨吧,同我们一起饮杯茶。”   刘雅芳回头瞧他一眼,面露冷淡的神情,没有理他。   他知道她对他有戒心,便决定呼出她的名字,让她知道他是“认识”她的,以缩短双方的距离感,于是他笑着又道:“呵,阿芳,害羞吗?没关系的,我是这儿的老板,饮杯茶算得什么呢?”   刘雅芳回过身来,面色变平和了一些,但却婉拒道:“哦,谢谢你,我即刻要走,不进来了!”   她说完,把那长方形的大纸板用双手擎在头上,随即便离开了这门前,冲进暴雨倾盆的雨雾之中了。   罗顺初对她欲念强烈,还没有得到她什么个人信息,哪能这样就让她走掉呢?便赶快去找雨伞,本来想找两把的,但匆忙之间只找出一把,便撑着它也快快冲进了雨瀑中,向她追去。   刘雅芳已经先走一段时间,他虽然紧赶慢赶,也花了一点儿力气才赶上她,一到她跟前便将雨伞遮到她的头上。   她把脸儿转向他,疑惑地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道:“我不要你遮我,你走开!”   “雨下这么大,你用纸皮遮怎么得?等一下它湿透了,就会烂下来,叫你再遮不了呵!”罗顺初满脸诚恳地说。   “不要,我不认识你,不要!”刘雅芳移开了一下纸板,然后又将它遮回头顶,拼命地拒绝道。   “怕什么呢?一回生,二回熟,难道你还怕我吃了你?”罗顺初努力让自己脸上堆满了微笑说。   刘雅芳迟疑了一下,终于默认了。   罗顺初趁机和她并行,一起走了一段路,然后便热呼呼地问她:“阿芳,你这是去哪儿啊?回家?还是去男朋友家?”   “我去买菜,买大白菜,拿来腌。”   “呵,你家还要自己腌菜?”   “是啊,我妈很爱腌。她腌的菜非常好吃,每次都腌很多。刚才我先去买了一次,她讲不够,所以我又再出来买了。”   “听你这样讲,连我都想吃了,不知我以后会不会有这种口福?”   刘雅芳缄默了,没有回答他。   正好这时经过罗顺初的一间五金店,他便叫她一起走过去,又要了一把雨伞,一人一把。   这时罗顺初从直觉上感觉,当刘雅芳连连听到他的工仔亲热地喊他老板时,她露出了惊愕和刮目相看的神情。   正好这儿离他的住处不远,他有意引她到自己那儿去,便试探地问:“阿芳,雨下这么大,你去买菜怎么带回去?不如同我先上我家,我用车送你去买?”   “你这么有心,那我谢谢你了!”想不到她很爽快地就接受了他的建议。   他们马上便一起走向了罗顺初的住处。   开门进到豪华套房里去后,罗顺初看见刘雅芳用羡慕的眼光四处打量着,他的便强烈起来:如果他想占有曾小丽存在唐鲁立那个障碍的话儿,那么占有这个刘雅芳应该会比较轻而易举吧?   因此他把门关上后,便去拿出一瓶长城红葡萄酒来,抓了两个杯子放到桌上去要倒。   谁知刘雅芳突然又现出了戒备的神情,后退一步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同你饮酒啊!你生得这么靓,我衷心地想同你交朋友,所以想拿酒助兴。”罗顺初引逗她说。   “哦,对不住,我不能饮你的酒,我要出去。”她一脸惶惑,说着就往门前走去。   罗顺初着了慌,怕她真的离开,以后叫自己再见不到了,便忙去拦阻她。   她沿桌躲避起来。   他则从桌子另一边再逼向她。这时他觉得自己很差劲,不会对付女人,一点儿也不沉着冷静,看见女人想逃离就乱了方寸,出现严重失态。现在他是欲罢不能了,他确确实实真心爱上了她,想要把她占有,想要娶她做妻子,不管他是不是一厢情愿,只要有机会有可能,他就要永久地得到她!   有着这样的想法和目的,罗顺初便尽力镇定自己,做出真诚的样儿说:“阿芳,我同你讲实话,你生得这么靓,我是看上了你是可以给我看档的料,所以我想请你饮酒,以后要你帮我。”   “你莫讲得这么好听,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么容易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以后给你欺侮!”刘雅芳憎恨地道。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我的待遇可是很优厚的,每月给你两千块钱。”   “你去糊弄三岁的小孩子吧,想我信你,做你的美梦去!”   “你这个x婆生的,真不知好歹,进了我的门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儿乱讲话!”罗顺初突然面露狰狞,骂出一些脏字来,说着就扑向她。   刘雅芳似乎还想逃避,却迟疑了一下。只因为有这一瞬间的愣怔,他便很快搂抱住了她,也不再给她喝酒,推着她就往卧室走去。   刘雅芳挣扎起来,大声喊叫:“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个坏蛋!”   罗顺初现在比那次想x奸曾小丽时要胆壮,而且他从直觉里看得出,刘雅芳没有曾小丽那么刚强,再大声的喊叫也难叫他心悸。因此他对她的嚷叫便置若罔闻,硬把她推进了卧室去x污了她。   顺利地完事后,罗顺初从未有过地恬适、惬意,赶快从抽屉里拿出两千块钱郑重其事地放在刘雅芳面前,一脸负责地对她说:“阿芳,这是你第一个月的工资,你放心,我会永远真心地对你的,决不会亏待你!”   刘雅芳先拿过自己的衣裤去遮丑,然后直眉瞪眼,没有理他。   第三七九章   “行,没问题,我们一向都给人照结婚相的,完全能保证质量,请你们放心。”那人回答赖争道,然后便叫他们付钱,给他们开了一张收据,让他们明日下午来取相片,跟着领他们走进旁边一间摆放有大背景板的屋子,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头发,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从旁边拿过一把梳子来,递到赖争面前说:“你们两公婆先对着镜子把头梳整齐一点儿吧,那样照出来会好看一些。”   “好的。”赖争笑着答应,接过梳子来,然后便对着镜子梳起自己的头发来,因为他头发短,很好梳,只梳了一下以后便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于是又将它递给管晓兰说,“老婆,现在你来梳一下吧。”   “好的。”管晓兰也答应,然后接过梳子便也对着那镜子梳起头发来,梳得比他仔细、认真,因为她女人头发长很多,不梳仔细、认真些就难梳好。因此梳了多好一会儿,直到也把头发给梳整齐、梳满意了,这时她就将梳子交回给照相馆那照相师傅,对他说道,“好,师傅,我们梳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们照相了吧?”   “行,没问题,你们去那儿坐好就可以照了。”这照相师傅道,向一块黑布前边一米处的一张条凳指了一指。   赖争和管晓兰异口同声地对他说一声:“谢谢。”然后他们便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身挨身,完全没有一点儿感情距离,坐得相当紧密。   一个带支架的照相机就摆放在他们面前两米远的地方,照相师傅走到它后边弯了一下腰去,从相机的背后视镜处朝着赖争和管晓兰这边望来一眼,然后又直起腰,对赖争说道:“你的头有点儿向左边歪了,可以向右边弄直一点儿,就像你老婆那样,她的头就摆得比较直,比较端正,不需要再动了。”   赖争和管晓兰都没再吭声,但赖争听从地把自己的头照那三十多岁的照相师傅说的那样,把自己的头向右边弄直了一点儿去。   当他刚把这个做好以后,照相师傅马上道:“好,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莫动了。”   当赖争和管晓兰都保持自己的身体和头不动以后,虽然那照相机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但却有猝然挺强的灯光一闪,跟着照相师傅便道:“好,照了一张,再照一张,你们继续坐好。”   然后他好像又按了一次照相机,但赖争似乎没看见那照相机闪亮了:或者有闪亮,但远没之前那么强,那么亮,叫他看不见了。   然而他虽然看不见灯光闪亮,但那个照相师傅却对他们说道:“好了,你们照好了,暂时没其他事,你们明日来取相片就行了。”   “下午来了就一定能拿到相片吗?”赖争不是十分有信心地问他。   “对,一定能拿到,我们会抓紧时间给你们把相片给洗出来的,不会迟过明日下午。”这照相师傅回答。   “好,那我们就明日下午来取了。”赖争说,然后便手牵着管晓兰的手,和她一起离开了这儿。   随后他们便一边在街上往前走着,一边将眼睛向街两边和街前方望。赖争边望边问管晓兰:“老婆,你讲我们买新楼房是买离我开店子的那地方近一些的呢,还是买远一些的好呢?”   “随便。”管晓兰显得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儿回答。   “如果买离我们的店子远的地方的房子的话,平时从家里去店子,还有从店子回家,可都得多花一些时间,这个得考虑。还有去你家探你爸妈他们,也得多走一些路,这个也得考虑。”赖争提醒她。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关系,多走一点儿路就多走一点儿路,还可以锻炼身体呢。最要紧的是能选到一套好房子,那楼房又大又漂亮,位置又好,还不要那么贵。”管晓兰说。   “你是这样考虑的啊?”赖争扭脸看向她。   她回答:“是,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好,行,既然你这样考虑,那我们就还是不要去多考虑它离我现在开的店子远不远吧,只要房子各方面比较理想就行了。大不了到时我们买的房子实在离那店子太远的话,我们就不再继续在那儿开了,搬到离我们的房子近一些的地方去另租一间来开,那样也不用走很远。”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就这样定了。”   “那就这样定。”   他们两个人边说着,边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走到了歌舞团附近,在唐鲁立和曾小丽他们买的楼房相挨着的另一幢楼前时,赖争觉得那楼房挺漂亮的,有二十一层,便对管晓兰说道:“那幢楼房挺不错的啊,如果里边有大房子的话,我们就可以在那儿买了。”   “对,唐鲁立和曾小丽他们在旁边那幢楼买了最大的房子。那幢楼总共只有两套那么大的房子,一套他们买了,另一套给他们的亲戚买了,已经没有那么大套的房子买了,也许这幢楼还会有那么大的房子买呢。”管晓兰说。   “对,应该是这样,我们现在进去看看吧。”赖争道。   “好的,我们进去看看。”管晓兰赞成道,于是他们随后便一起走了进去。   “请问两位先生小姐,你们进来是想买房吗?”他们刚走进售楼部的玻璃门里,立刻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穿制服的姑娘向他们迎过来询问。   赖争轻轻点头回答:“是的,我们想买房,只是不知道你们这儿有没有比较合我们意的房子。”   “肯定会有的。因为我们这幢楼有好几种户型,最小面积的有八十多平方米,二房一厅。过来的有九十多个平方米,三房一厅和三房两厅的都有,其中三房两厅的虽然也叫九十多平方米,但比三房一厅的要大上五六个平方米。这些房子过去,就有一百零几个平方米的,一百一十多个平方米的,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平方米的。我想,有那么多户型,肯定应该至少有一款会适合你们。”年轻姑娘满脸带笑道。    第三八0章   “我还要它做什么!”唐鲁立火气窜上来,“我是因为没钱做其他,做不下去才要转让的,你们不把它退回给我,安的是什么心?”   “你不要脾气,我们也是为你着想。”副主任不耐烦地说,“叫你等你又不想等,不退回给你我们又能怎么样?”   听他话儿里的潜台词,唐鲁立这样做是自作自受,如果他不是要了铺头再退,哪儿会出现现在这样的麻烦事情?不过唐鲁立不跟对方这样想,他想的是,他以前要不要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了也白给他们赚去了利息。现在他把铺头退回给这单位,直接从他们手中收回两万块钱,不是更快解决问题?可是他把这意思一说,副主任却耸耸鼻子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建铺头收定金,就是为了保证建成以后能够租出去。你如果不想要,以前就不该定。既然定了,当然就要等到有人接了手之后才能退回钱给你了!”   “这下不是有人接手了吗?做什么还不退回钱给我?”唐鲁立对他切齿痛恨,真想破口大骂。   副主任却突然换了和缓的语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的道:“我不是一把手,也没那么大的权力。你如果想退,就再找找主任吧。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找主任也一样是没用的。”   听了他这番话儿,唐鲁立泄了气:钱到了别人的手中,你强求也强求不回,就算气得七窍生烟,继续锲而不舍地闹僵下去,损害的也只是你的身体,别人不能伤一根毫毛,你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它撇弃一边,当它不再是你的钱。而且平心而论,那个单位那样做也有他们的道理:谁不企求自己的铺头顺利地租出去,稳定地收到钱呢?   他是不该向副主任乱脾气的,事情牵扯到整个单位,特别是主任的拍板,副主任还轮不到给他责骂。因而迟疑了一下之后,他便带歉疚地向副主任赔话儿说:“对不住,我太冲动了。”   “没什么,没什么。”副主任像不介意似地挥挥手说。   他又道:“我同你讲实话,我真的是很希望能快些拿回钱来,麻烦你到时收到钱一定打电话给我。”   “一定,一定。”副主任爽快地答应了他。   唐鲁立告辞离去,该理直气壮地去收的钱变得乞求也收不回,下楼梯时他两腿疲软,无奈盘旋在他的头脑,叫他走得蹒蹒跚跚,叫他不能不悲叹地想:“我这回是真正内外交困了!否极也泰不来呵!”   这时他又想到了曾小丽,想到她跟他好一阵,又长久的没有好脸色给他,他便深深地出感慨:对没有稳定收入的人来说,业余性质的事业追求只能是一种完全很个人的事情,不仅不必想外人能对自己关注和支持,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理解、体谅、帮助自己。如果你本身不是有很强烈的抱负心和坚强的意志,你最终绝对无法冲破来自亲人的阻碍和冷待!   ……………………   唐鲁立离开了家以后,曾小丽对着大镜又试了好一会儿衣裳,很久没有见他回来,她便穿上一件短上装和筒裙。见女儿显出饿的样儿,她又拿奶瓶冲进了奶粉和开水去,套上奶嘴塞进女儿的嘴里给她慢慢喝。   姗姗吮奶吮了一刻钟才把奶瓶里的奶水喝完,唐鲁立还没有回家,曾小丽便禁不住毛躁起来,心里想:“他会去哪儿呢?一去就去这么久。”   虽然她为丈夫找不到钱而厌憎起了他,但她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深爱他、离不开他的,他一不在家,哪怕是一小时、两小时,她也会很牵念他,即使她见到他仍然会因为愁闷而生他的气,继续憎厌他,她也会一直爱着他。   这一两日天气已经比较热了,白天都有颇猛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叫人容易出汗。   曾小丽给姗姗喂过奶后,就和姗姗一起躺在了床上。   床板上只铺着凉席,身子挨在上边挺凉快的。但姗姗终究是个幼儿,只躺一会儿她就坐了起来,眼睛四望,竟然给她看见墙高处有一只大蜘蛛结了一个网,而她则对着那大蜘蛛恐慌地叫,一副欲哭的样儿。   曾小丽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道:“姗姗不要怕,那蜘蛛不咬人的,回头妈妈给你打死它!”   姗姗却扭摆着身子,哭了起来。   曾小丽没办法,只得搬了张凳子放到那蛛网下,自己撩高裙子站上去,用手把蛛网扯了下来。   她的手一碰到蛛网,大蜘蛛便慌得跳下了地,待她从椅子上下来想找它踩死时,它已经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曾小丽四处找了一下,没有再找到那蜘蛛,她便用张手纸抹去手上的蛛丝躺回床上逗女儿玩。   再过了一刻多钟之后,唐鲁立终于回来了,进卧室时曾小丽看见他的头有些凌乱,可能是给风吹的,致使他的容貌显得有些难看。   他见她望向他,便对她勉强一笑,凑了过来亲一下她的左侧脸儿说:“老婆,你的眼睛这下真是明亮动人,我真想咬你一口啊!”   曾小丽没有给他好脸色,冷冷地问:“你出去这么久,一定是找人借钱吧?借回了多少呢?”   “莫谈这些,谈这些没意思。”唐鲁立赶忙说。   “做什么不谈呢?我妈生病急着用钱,你借不回钱来我们怎么向我爸交代?”曾小丽勉强耐住火气说。   “我也想借,但一时半会借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唐鲁立一脸阴郁地说,向女儿逗了一下,然后他便向妻子卖好,“我们借不到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叫你哥他们去向罗顺初借了吗?我支持你这样做!”   “你还好意思讲出口,自己拿不出钱去给老婆家里,却支持老婆家里人向老婆的前未婚夫借钱,这丢不丢人!”曾小丽冷言冷语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贤内助,我相信你爱我的心永远不会变。既然罗顺初心甘情愿地要借钱给你家救急,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唐鲁立乜斜着眼睛看她的脸色道。   第三八一章   曾小丽冷笑:“想不到我终于想通的事,你也一样能想得通!”   “那当然罗。人家既然那么有心雪中送炭,我们做什么要拂人家的好意呢?没有这样的道理。”唐鲁立淡淡地抿着嘴笑。   曾小丽无话可说了,既然借钱的事情他都“赞成”那样做,那就听从命运的摆布吧!   晚上全家大小一个个轮流洗澡,曾小丽让别人先洗,她自己最后洗。去厨房沐浴完回到卧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姗姗早已在床上睡着了。   唐鲁立快快把门关上,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搂抱住她,压低声音说:“老婆,你洗了身真靓,靓得像天仙一样,爱死我了,今夜我们来一下吧?”   曾小丽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哪儿会答应他呢?便冷冷地也压低声说:“不得,我不想来。”   “做什么不想来呢?”他对她陪笑脸。   “不想来就不想来,不为什么。”   他却逗弄她:“你莫上火气,你一上火气就丑成嫫母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脱了衣裳上床。他跟着也脱衣上床,亲她的脸儿,吻她的手臂、腰部……   她很烦厌,一推他说:“你不要再摸了好不好!”   他却不管不顾,继续抚摸她的身子,还低声恳求道:“老婆,我们今夜还是来一下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不来!”她漠然无动于衷。   “你如果不想来,那就让我自己来得了,你躺着莫动。”   说着他便坐起来去脱她的三角裤。   她烦躁地抓住裤头,低叫着道:“你莫磨牙好不好?我这下很烦,真的不想来!”   他嘴巴木了,抹了一鼻子灰,十分懊丧,只得松开她的裤子,闷闷不乐地躺回床上,把背对向她。   有半个小时他们都互相不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音。可是不知为什么,曾小丽睡不着了。她想得很多很多,想到他丢不开业余科研、赚不到钱、她母亲生病住院他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出来,他命中注定是这样的人,是气不了他的。今夜他情绪那么强烈,那么冲动,又对她百般温存,她是应该满足他的要求的。不过她又实在是十分烦闷抑郁,对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儿兴趣,便从背后轻轻地推推他的肩膀、带上温存地说:“阿立,我今夜身子不舒服,真的是很不想来。你如果愿意,那就过两日再给你来吧。”   听到她这样说,唐鲁立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用嘴亲亲她的脸部,眉开眼笑了。   …………………………   曾父曾抒铭亲自给曾小丽和唐鲁立打来电话,叫他们带上一个鸡——红色的大公鸡去曾家做“法事”,给曾母辟邪。   唐鲁立和曾小丽都是不信神鬼的,但曾父有请,他又是个脾气暴躁而固执的人,他们无法随意违拗他,只得顺从地去了。   带着一只红毛的大公鸡来到曾家,曾抒铭已经先在客厅中摆了神龛和香炉,全是新买的。神龛方框,红色,是塑制了的。香炉圆形有耳,底有三足,是陶瓷做的。神龛前设了牌位,上写“天宫赐福”,香炉中点了香和蜡烛。蜡烛只有挺大的一种,香却有线香、棒香和盘香。   唐鲁立和曾小丽进屋时,看见香烟缭绕,混浊的浓雾有刺人的鼻喉,叫人觉得很不舒服。   唐鲁立来到这儿时,以为随同岳父点点烟火,敬敬神灵,认真祭祀一番就行了。谁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先是曾家的很多在安都镇上和附近农村的近亲们6续来到,然后神汉、神婆也穿着行头一并来到。他们带来的行头中竟然有手铐、脚镣、夹棍等刑具,俨然一副抓住凶神恶煞就将之绳之以法的模样。   神汉、神婆进门后,即双手合十地对着神龛念念有词:“天恩时阴三合季分月德母仓神在金堂,不将敬安母仓活曜**神在……”   念了十分钟,最后以“酉时贵人,山泽通气,日虎非凶,麟符可制”收尾。然后神汉吩咐曾抒铭杀公鸡,将鸡血沿着门前一路滴下。又叫曾抒铭拿香灰抹额、抹手,并拿勺子接蜡油滴两滴到脚上。   曾抒铭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一一照办。   神汉又到门口看星宿,摆起其他噱头来。神婆配合他尽力喧染,又是舞蹈,又是嚎叫,一心把事情搞得很玄乎。   虽然神汉做得很严肃,一丝不苟,可唐鲁立却冷眼旁观,心不在焉。因为他心中有数,神道都是虚幻的东西,这两个巫师虽然一心要把事情弄得玄之又玄,但却都是些淆惑人心的伎俩,拿来保佑人的祸福,是决不会有什么效验的。   不过在虔诚的岳父面前,唐鲁立不能够去揭穿对方的勾当,叫岳父拉下脸儿来。因此他便由着巫师们去演戏,他自己则不以为然地在那儿旁观就是了。   神汉看过星宿以后,便对着神龛一连气地念道:“岁德合麟吉庆要安神在,母仓除神青龙三合天喜医。”   念完,他便从一个布袋里拿出十几件怪怪的背心,故弄玄虚地叫男客们穿了上床。唐鲁立想不穿,碰到岳父冷峻的目光又不能不穿。   十多个男客穿好背心依次上了一间卧室里的床上,神汉又在厅房里拜神佛,命令女客们报月事,如果一礼拜内没有来过月事的要跳脚,来过的不跳脚。因为牵涉**,他絮絮叨叨了很久才有曾小丽走到一边去没有参加跳脚。其他女人则效仿神婆的样跳了很久。   唐鲁立和其他男客在卧室里呆了有半个小时也没有人进来叫他们下床,他很厌倦,便自己从床上走下,脱了衣裳放在床边便走了出去。   曾抒铭瞧向他,登时神情紧张地问:“你不穿法衣跑出来做什么?”   “我,我想出去……我想去上厕所。”他支吾其词地回答。   “这下不能去上厕所的!”神汉一脸威严地道,“看星相,凶神就要杀到,如果你走开,给它逮到机会,你家阿婆的病就不能治好了!”   第一章   晓岚环绕。前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中间有地势险要的绝壁。唐鲁立走在绝壁之上,经过一处倾斜、相对不那么险峻的路段时,发现绝壁之下竟有一座小木屋。此时小木屋里不知有没住人,由于离得窎远,他听不见那儿的人声,更看不清那附近有没人。他只是感到惊异:谁能住在这儿说明谁有能耐;谁敢住在这儿说明谁有勇气!   唐鲁立站在绝壁之上,往下俯瞰着,忽然发现一条粗短的黑蛇从旁边向他窜来。他由不得大吃一惊,连忙躲闪,才移开小半步,这蛇就来到了他原来所站的地方,往前一窜,迅即溜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边去——原来它并不是要跑来咬他的。   峭壁四处的草丛里都可能潜伏着蛇类,而峭壁面上的石头则都长着地衣,挺滑的,但危险最大的还是毒蛇。唐鲁立的脚步蹀躞着,放胆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头顶一声炸雷,又猛吓他一跳,抬头往上望了一眼,不见要下雨的样儿,便再往前走一步,从崖缝这边跳到崖缝那一边。刚在另一边站稳脚跟,这边起跳的大石就突然坠下深渊,再看不见了。这不能不又使他生出了一点儿后怕:要是他起跳时稍微慢一点儿的话,那他这条命就可能会断送在那儿了!   唐鲁立只得更提防着点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很快前边就没路可走了,一座兀立的巨石岿然地竖立在他面前。巨石背后则是深不可测的死亡之渊。怎么办?难道就阻在这儿走不得了吗?他不甘心,两边看看,发现从右边绕到背后,可从石缝里攀登上石顶。于是他便勉励自己:一定要登上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登上去了。   巨石之顶架有一张简易木梯连通另一座山。过木梯不是什么难事,他只费了两下功夫,就走了过去。   但走进原始树木阴森的大山中,唐鲁立的危险却并未减轻,反而更严峻了,刚想喘口气,三头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向他相逼过来,叫他几乎要魂飞魄散。他想不明白,怎么他这次走进这陌生的山地,会接连遭遇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呢?   他对饿狼翻白眼,发了一下愣,然后赶快从地上抓起两块岩石来,挥舞着,对它们发出恫吓。   三头狼停了一下脚步,似乎在掂量他有多大的本事,只迟疑了一下它们就继续向他进逼过来。   他想不到自己挥舞岩石遏止不住饿狼的进攻,如果硬拼,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便决定不跟它们斗力,而要跟它们斗智,采取牢稳的方式摆脱它们。   这样思忖了一下之后,他便掉头往后看了看,然后迅速退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三头饿狼同时发出了刺人耳膜的嚎叫,然后一起冲了过来。   唐鲁立仰赖一棵树的庇护,在那儿左右躲闪着,却并不能摆脱饿狼的侵袭,只能挥动岩石一边向饿狼猛砸着,一边不停地继续四处躲避着,尽力遏制住它们对他的伤害。   狼终究有三头,不管他怎么抵抗,它们都很快咬到了他的小腿,咬到了他的手……有一头饿狼刚给他砸到后脑勺,结果它却迅即反咬了他一口,叫他的小腿上顿时迸溅出一股血来。   唐鲁立越搏斗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越搏斗越觉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因而他便由不得绝望地想:也许我这回要死在这几只饿狼的口中了!   忽然,唐鲁立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危险的境地——原来他刚才是做了个梦,一个恶梦,在梦中他身处绝境,在现实当中他却安然无恙:此时从窗口往外看天色,最多才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儿,周围并没有什么山林岩石,只有自己家邻居的房屋耸立在他的面前…… 第二章   天色看着很晴朗,曾小丽和她初中时暗恋过而并没有来往的男同学刘亚军,及他的朋友、她的其他同学等一共七八个人,坐在或躺在野外的草地上。曾小丽挨着刘亚军坐,刘亚军则在草地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嫩草。   刘亚军的朋友陈述进表演魔术,学得挺到家,挺得心应手的,不时引起别人的喝彩、起哄。   不过曾小丽对这魔术不感兴趣,只和刘亚军把头靠拢在一起低声地耳语着,说些很亲热的话儿。当他们说到动情处时,他突然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劲捏了一下。她心头一震,怕丢丑,给他丢眼色,可他却故意装没看见,她只好自己抽回手来了。   她这举动给陈述进看见了,他突然停止了表演魔术,夸张地道:“亚军你有没搞错?这么放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调戏人家良家妇女!”   刘亚军装傻卖呆:“你讲什么啊?我对谁放肆了?你这多嘴多舌的垃圾,怎么连我自己也没看见的?”   “我明明看见你抓住小丽的手,你怎么还否认?!”陈述进说。   “他没放肆,他只不过是在无意当中碰到我的手而已,这算不得什么。”曾小丽替刘亚军辩护道。   “你们真会唱双簧戏,我算服了你们!”陈述进像倒胃口似地道,用力挥挥手,然后便独自站起来走掉了。   曾小丽有些惭愧,有些不安,想赶上他向他解释一下,可是才跑了几步,她就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旅馆——非常奇怪的“旅馆”,整个馆舍是用木条围起来的大院,没有屋顶,在靠中间处摆了好几张床,每张床之间都用木条隔开着。但这些木条不能遮挡住此张床不被彼张床的人看见,只是表示两张床之间有这种区隔而已。   曾小丽走进这儿没发现陈述进,心里想:“这旅馆的老板也太抠门了吧?把旅馆建得这么差劲,如果我同唐鲁立新婚时来到这儿投宿,两公婆想亲热也不能防止别人看见,那怎么敢住下去呢?”   曾小丽正在那儿看着,忽然一个男人走前来,点头哈腰地问她:“小姐,你想开房间吗?”   她一惊,忙摆手回答:“不要,不要,我不要开房间。”   说着她便赶忙离去,很快回到了家。   唐鲁立等在里边,她一进门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项链,只是他神情有些阴暗,迟迟疑疑地对她说:“小丽,我人穷,不能给你买真的金项链,就用这镀金项链代替吧,希望你也能喜欢。”   曾小丽拿过那手饰盒来看,见项链虽然不是真金的,却很漂亮、精致,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叫她由不得为之动容。于是她取出它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端详、欣赏,然后抬头问他:“你这是拿来同我定婚的信物吗?”   “是,不是……是吧。”他有些迟疑地回答。   “好,我接受了!”曾小丽富有感情地说,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上医院去,好像是到那儿去作什么婚检……   曾小丽猝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做了一个挺对她口味的好梦,这梦使她适意、可心,却叫她不满足:它做得太不够长了!而且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她早就不再做爱情幻想的刘亚军,怎么会突然之间跑进了她的梦中,对她作出那种像是挺温柔,挺有情意的表示呢?   她不是那种爱回味过去的人,而且她对过去了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放弃的,不会老拿出来反复品味,因此她没去多探究。看看窗外的天色,虽然此时已有些发白了,但最多只有五六点钟的样儿,不是起床的时候,她便闭上眼睛,仍旧躺在那儿,继续睡下去。   只是她现在想睡成个回笼觉,却也不容易,因为她已经没有太多困意了,不容易再入睡,因而她的脑海里便由不得频频地想些事情,当然其中就有唐鲁立去深圳找她,走进她的宿舍的那件事情:当时她以为是周鸿钟那个家伙想对她行不轨,在他挨近她的床前,拿手去想掀开她的被子时,她在惊慌之下赶忙抽出备在自己被窝里的水果刀,想要去刺向他。   叫她觉得很幸运的是,在她的刀还没有刺到他跟前时,她便已经发现他不是周鸿钟,而是唐鲁立了,于是她便赶快收回了自己的刀,向他喊了一声:“阿立,这么晚你还是来到了啊!”然后她便站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去…… 第三章   凌帆六点半钟时就起床出门了。结婚前他养成了早上跑步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安都镇不大,但对用肉体来剧烈地丈量距离的人来说,跑不上镇边的环镇公路三分之一,就会气喘吁吁,难以坚持下去了。凌帆虽然日日坚持跑步,风雨无阻,但他却从未跑过一次连续上五百米的纪录——因为他的体力还没那么强,没法继续跑下去。   晨曦微露,行人寥寥。凌帆今日异乎寻常的跑得很轻松,全然没有一点儿平时跑上二三百米就会出现的那种疲惫、懈怠感。是他的身体锻炼了十多年后有了质的飞跃,还是他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看别人,今日也意外地跑得很轻松、很有劲。看起来是今日天气比较好吧?凉爽、清新,给晨跑的人们身体注进了力量。   凌帆跑了六百多米的路程,还一点儿不觉得累,正想继续往前跑下去,这时他却突然发现了小姨子程雅湘——她正从前方向他走来。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向对雅湘存有异样的想法,但因为他已是他人之夫,怕她不会对自己就犯,他便至今约束着自己。现在见她向自己跑来,他便心生一种鱼儿可能会自动上钩的感觉,故意不与她打照面,决定改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条路跑去。   凌帆还没向另一条马路拐弯,程雅湘已发现了他,快步向他跑过来,喊道:“姐夫,等等我!”   见已被她看见,凌帆便停住了脚步,等她来到跟前时便脸上带笑问:“阿湘,你这么早啊?也是出来跑步吗?”   “我不是出来跑步,是在等你。”   “呵,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日日早上都要出来跑步,我还能不知道!”   凌帆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沉默不语了。   晨风轻轻向他们吹来,吹拂起雅湘的秀发,吹拂起她的衣领。雅湘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凌帆,突然说:“姐夫,我有话想同你讲,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讲吗?”   凌帆假装惊异地盯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话儿,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点点头道:“好,我们到河边去讲吧,那儿背静。”   雅湘“嗯”了一声,和他肩并肩地往河边方向走去。   路上凌帆一副拘礼的样儿,故意与程雅湘拉开一点儿距离,不让她太靠近自己。来到河边,凌帆和雅湘走进了有回廊的凉亭,在一张水泥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凌帆望着雅湘的俊脸,掌握分寸地道:“阿湘,你讲有话要同我讲,这下就请你跟我讲吧。”   雅湘窘促地低下了头去,什么话儿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见此情景,凌帆知道她有不同一般的隐衷要跟自己说了,便不急着催促她,而是由着她尽情地哭完,这才问道:“阿湘,你干啥哭呢?有人欺侮你吗?”   雅湘抽泣着,用手背抹着眼泪。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到不再那么抽泣了,她才开口道:“姐夫,我失身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讲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凌帆想不到她要跟自己说的是这样的事情,十分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他还没沾到她的腥哩,她却已失去了处女之身嘛!   雅湘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我真没脸见人了,不如跳进河里去死了算了!”   “你就算跳进河里去,也难洗去你的耻辱呵!”凌帆见她这样说,赶快选择跟自己的身份相称的话儿“开导”她道——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看出来他将有利可图。他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有一些晨跑的青年男女也涌进了这凉亭,在那儿打打闹闹的。他觉得不便在这儿再说什么话儿,便叫她一起去木场。   路上凌帆始终走在前边,不让雅湘太走近自己。木场是有宝塔的,最近镇政府已经拨款重修,据说整个木场到时会建成为公园。不过他们来到时,铁门关着,门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八点正开门。”   这儿进不去,凌帆只得带着雅湘又往前走去。   到了卫生站大院后门,凌帆站在那门旁对雅湘说:“阿湘,有个退休的原来卫生站站长,他老婆以前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们找他想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呢?”雅湘很疑惑。   “就是,嗯,就是偷偷……就是……”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好。   “我不会生下这孩子的!”她口气坚决地道,眼神有些迷茫。   “那就打掉吧,这种事情得快刀斩乱麻才行。”他想这样解决问题,但他还没开口,又顾忌她会心急地叫他去找那前站长给她做人流手术,而他现在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不要说他至今没沾到她的腥,就算沾到了他也不想使自己给传出坏名声去,影响自己今后的前程,因此他在她面前就得让自己表现得更谨言慎行一些才行。   于是他们找到了河边一个有树荫、石凳,附近没其他人的地方坐下,然后凌帆又道:“阿湘,你这下先莫管你肚子里的孩子吧,就让它继续留在那儿算了。但是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即使有耻辱也洗刷不去的。再讲,你知道吗?我这几年里在心中偷偷爱上了你,我觉得你人靓、文静,有一股子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如果你死了,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同创伤,我是接受不了的!”   他的貌似真诚的表白似乎拨动了程雅湘的心弦,她脸上流露出了受感动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道:“姐夫,你真好,我也喜欢你!”   听她这样说,凌帆很高兴,当下便毫不避嫌隙地把手伸向了她,把她揽进了怀里去。 第四章   唐鲁立不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即使是以前星期日和节假日不上班的日子也是这样。他早上六点多或者七点多醒来,都会赶快想起床去干事的。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还觉得困意难消:他一定是贫血了,所以没那么容易精神健旺。贫穷的生活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之一就是,你的健康状况会过早地受损。如果生活条件好一些,得了贫血症最起码可以买些补血药来吃,而像他这样的情况,这种事情只能免谈了。   唐鲁立继续躺在床上,闭一下眼又再睁开一下眼。每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陈旧的天花板或简陋的书架陪伴着他。他家住的这平房建了至少有三四十年了,房子很小,不连通的两“大”间合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平方米,然后在这两“大”间之外,又再另连通了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其中作厅的最大,有近二十平方米左右,厨房则最小,只有七八个平方米。   像以前一样,唐父唐母继续睡一间房,阿姐唐鲁花又睡另一间房,唐鲁立则还是仍旧睡在客厅中。   房子的天花板是用泥浆抹上去的,刷了一层白灰。年深月久,泥浆越来越不牢靠了,时不时会从中间地带或靠墙边处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如果早看见那些泥浆整大块会很快掉下,可以先用竹竿将它们捅烂,不会对人造成危险。但有些小片的泥浆,你完全无法预料它们什么时候会剥落,这就可能会砸人头了。有过这样一次,还在读高一的唐鲁花正在客厅里一边吃稀饭,一边愉快地哼着歌,突然两小片泥浆自天而降,一片砸在她的头上,一片砸进了她的碗里。稀饭给弄脏了不能再吃自然是一种损失。最糟糕的是那头给砸出了血不仅要赶快去医院治疗,还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钱。因此谁住在这儿,谁都会越来越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唐鲁立的书架是他自己钉做的,就挨在床边墙头,不美观但实用,高二米、宽一点五米,共有八层。在钉制这书架的时候,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书把它全部充满。书架钉了有大半年时间,他从来都很有心要多买些书来摆上去,无奈他收入太低又不稳定,而书价太贵。虽然他这大半年来一直节衣缩食,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也只零零星星地积累了不多的一些科学书籍,满打满算,如果全部挤放在一起,也最多能占去一层的容量。   科学工作者的成功,很大的一部分是靠前人的成果支撑的。没有前人的文献资料和书籍的武装、熏陶与启示,后人就难以在此基础上立足,然后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做出超越前人的成功来——青胜于蓝,还得先出于蓝嘛。科学研究不是无源之水,不能单纯依靠哪个人的才情和天分,就能取得惊人的创造的。它是一种前赴后继的锁链行为,需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的很多人去不懈努力,依靠很多代人共同建造的知识阶梯往上攀登,才能产生出辉煌的成果来。   唐鲁立从事业余科研近五年了,数学“成果”写成“论文”后投出去,既不能发表,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经济利益,于是他后来看见县市都有小发明评选活动,他就也同时搞些小发明送去县里参加评选,结果就有些小发明成果在县里搞的评奖中获奖,不过一直没大突破。他认为,不是他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他的境况太糟糕,缺乏深造的机会,缺乏足够的科研资料(另外更缺经费、缺设备也是造成他不能取得大突破的制约因素)。当一个人在得不到丰富、全面、新鲜、完整的科研“营养”补充,无法成为博学之士时,他只能“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以博大精深、标新立异,上到较高的层次。   但唐鲁立书架上的书籍虽少,却不是拿来摆样子的,它完全按照他的经济能力,从书店、地摊上千挑万捡才买下的一些书中精华,能够经常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使他借以成为本县的庸中佼佼。虽然它们大多已越来越陈旧了,有些还散了书页、烂了封面、封底,但他却敝帚自珍,总是宝重着它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困意便越来越消失,唐鲁立坐了起来,从桌上拿过一个口盅,把前一个晚上洗净的几根巴掌长的新鲜甘草茎抓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然后便下床去厨房了。   厨房以前不跟住房连接在一起,而在住房的背后,隔着一条家家连通的窄长“巷道”。谁家要去厨房,都得先走过这“巷道”才能走进厨房去。后来大家都觉得这太不方便了,容易给小偷撬门,又浪费了一些空间,就各自去用砖砌起来,把“巷道”一截一截地围进了各家各户的家里去,从此从客厅去厨房,就不必再走出门外了。   因为厨房的灶间比住房更小,就没多少活动空间,不过挨着灶间的露天小院(也就是那截原“巷道”),每家都还挺大,用围墙围了有十五六个平方米,大大增加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唐鲁立一进灶间便拿口盅、牙刷。在刷牙的过程中,尽管他不愿意,他的眼睛也总是看得见给水蒸气剥蚀的烟囱泥浆层——很大片地鼓凸出来,当中有很多裂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线崩溃”。还有小水池上的泥浆层,完全像是散沙质,随时都会剥离出一些碎块的,碎沙掉进水池里,在不去水井打水的时候,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吃这水,因为本镇是还没有自来水的嘛。 第五章   唐鲁立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便被悒郁的情绪所充斥,使他整个身心都非常地压抑。这种情绪的产生跟他此时此刻进到灶间看到破败的墙壁没有完全的因果关系。而是与他这些年来学习、工作、生活、事业、爱情等情况有着无法分离的必然联系。由于这几个方面都还没一样能有真正的大的进展,他便常常会突然落到悒郁的状态之中,一日两日也改变不了,连连叹气也无济于事。   这时唐父正在露天小院里蹲着。那儿有一大堆锯板厂不要的边角料,还圈了一块七八平方米的空地养鸡、养鸭——由于新抓的鸡小,怕给鸭欺侮,唐母便用一个破竹筐倒扣在围栏的中央,让鸡鸭能放在“一起”养——小鸡给封闭在破竹筐里自成一个天地,而鸭在外边——鸭进不去,鸡也出不来。   唐家一直都是开粉店做河粉生意的,如果是在其他日子,这种早上的时候,唐父唐母都会在河粉店里卖着河粉。但今日他们都早早回来了,就说明生意应该非常不好了。   “爸,今日河粉没人买啊?”唐鲁立原想不问的,但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不,今日不是没人买河粉,而是外边有人开车来买河粉,一下就买去了百来斤,剩下的一点儿,就给你阿姐在那儿慢慢卖了。”唐父乐呵呵地回答他说,显得心情很愉快。   原来如此!   唐鲁立了解到了事情的内情,点点头,就不再多问什么话儿了。   ……………………   唐父倒背着双手站在围栏边看着鸭子吃食。他鬓角已有很多头发苍白了,面容削瘦。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老了瘦点儿是无关紧要的。但唐父是个有心脏病的人,常年脸上总有病象,动不动就会胸口痛啊,窒息啊,等等,削瘦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像他这样年纪的病人,是该好好补养的。作为一个有孝心的人,唐鲁立经常想给他买些补品、营养品来吃,但唐鲁立至今没出头之日,赚不到钱,有心无力,便只能无奈地忍受着心中隐痛的折磨,难以了却心愿了。   ……………………   曾小丽每日早晨都要在自己的闺房里读英语、背英语,从深圳辞了工回到安都镇以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至今没有中断过。   曾小丽以前在安都镇镇中读书时,因为心思在其他方面,不在学习上,从来就不算是一个高才生,所以一次也没考进过她所读的那个班(文科重点班)的前十名。按照该校以前的惯例,凡能考进文科重点班前十名的人,高考一定能考上大专线,然后出去读大学的。有那么两年时间,她真是豪情满怀,拼命下功夫,一心就是想考进本班的前十名去,心中憧憬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天之骄子、“出人头地”的美好前景,不断地发奋学习,日日都约束自己不浪费一点儿时间。当时她心中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争取考上本市的一间大学(在本市也只有那间是大学了),最不济也要考上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去。读高二高三的人很多已经春心萌动了,虽然学校明文禁止,也有一些男女同学偷偷谈恋爱,甚至偷吃了禁果。由于她长得美丽出众、苗条娉婷,当时不仅本班的有些男同学,甚至连外班以及高年级的某些男同学,都偷偷地给她递过条子,或者通过邮局给她寄过信,希望和她“交个朋友”。   曾小丽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每日里居高临下,孤芳自赏地在学校里走进走出,对谁都不正眼瞧一下。按照她的实力和准备情况,考上本市大学还是有一定希望的,虽然不如本班前十名那样有把握。即使最糟糕的情况,让本市的高级技工学校或者商校、卫校录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行吧?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偏偏高考第一日,鬼使神差的她就得了急性阑尾炎,待到做了手术出院后,高考结束已经有两三日时间了。一次高考失之交臂,就决定了她的终生命运,跟唐鲁立差不多。   第二年学校开高三重读班,曾小丽曾经想去重读一次。开始父亲也赞成她,给了钱她去报名。可才读了一个学期,做人容易昏聩的父亲,就因她的两个阿哥出门打工打不下去,重新回到了村里耕田,经济拮据难讨老婆,而逼迫她退了学。从此她的求学之路便在这儿搁浅了,使她有大半个月在晚上躺在床上都总是耿耿于怀,难以成寐。   曾小丽虽然不能再去学校读书学习了,但她早上读英语的习惯,却在深圳打工不能继续下去而回到安都镇以后,重新开始了,看起来,这次会一直延续下去了——她心底里希望自己将来再去深圳打工时,起点比现在高一些,有很好的英语能力,比以前找到更好的工作和单位。   曾小丽每次念英语单词和课文,都声音朗朗,十分缭亮。虽然过去没人干预她,现在也仍然没人来干预她。但过去她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女学生,怎么念都心中充满自豪和希望(大学生虽然如恒河沙数,却总像有她一份似的)。现在却不同了,她已如涸辙之鲋,两种心情完全不同了:过去充实,现在孤寂。当她念着念着时,她便身不由己地要怀念起自己过去美好的时光来。   但过去的一旦过去,便难以再重现。作为一个有头脑、有理智的女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境如此,无法强求,她也不过分的悲伤。和唐鲁立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恋爱,在念英语的时候,她是更多地顾念她和他那种处于地下状态(或者准确点儿说,是还不完全公开的状态)的爱情了。想到可能仍然会遭受到很多的困难和障碍,她就不能不顾影自怜:她的家境不好,唐鲁立的家境更不好,在以前她的两个阿哥在外地打工没回家的时候,她和唐鲁立谈恋爱都感受到了那么大的精神压力,现在两个阿哥都回来了,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最终顺利地走到花好月圆的那一步,她真是没有多大的信心。   曾小丽的二哥曾学兵是个虎彪彪的男子汉,但一向好逸恶劳,过去除了给家里耕田种地,还去了镇上、县上及外地的石料厂、矿产公司等做过,但一向都没做上一年半载,就辞工了。每日早上他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不到十一二点钟快吃午饭了,就不愿起来。   曾小丽的大哥曾学军则是个勤快的瘦弱男人,也是除了在家耕田种地过之外,还去镇上、县里和外地的石料厂、水泥厂等做过,但因得了较严重的肾结石,最近给私人承包的水泥厂辞退了,回到家里后,除了看病吃药,每日早上六七点钟他就会起来,上身脱得光溜溜,走到门外枝叶晃悠的梧桐树下去锻炼身体。他最爱练的一个项目是拿一个小皮球往一个半遮半盖的泥坑里滚或投,每滚或投进一个球就会兴奋地嚷叫。   曾小丽一家兄妹三个有三种性格,曾小丽不像二哥那样懒惰,白天睡懒觉可以睡到十一二点钟。她也不像大哥那样有锻炼身体的意识。她从不出门去活动手脚或跑步,她只会呆在闺房里,织织毛衣或者专心一意地念她的英语书或看些其他书籍。 第六章   这日早上,曾小丽正在闺房里神情专注地念着英语,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阵砍劈木条的声音。她猜想是哪户还用木柴做饭的人家在劈柴,便没去多理睬。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砍柴声停下了,又传来了大树枝往地上掉的“哗哗”声,她便奇怪了,由不得走出门去看,见原来是老王父子俩爬上了别人家屋前的大树上去砍树枝。   因为王家一向来都是这样做的,曾小丽也就没多注意,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去。   不久以后,曾学军从外边走了进来,对曾小丽说:“阿妹,魏军讲有你的电话,你快去办公室听听吧!”   曾小丽猜想可能是唐鲁立给自己打来的电话,不知是什么急事,便丢了英语书赶快跑出去。   急巴巴地赶到凰村村委会办公室,门开着,走进门,只见魏军的父亲、村委会主任魏政清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在那儿看着一张报纸,那报纸不是平放在桌面上,而是用两手抓着,举得挺高的在那儿看着,她便问他:“魏主任,是不是有我的电话呢?”   “没有啊。我没听见有电话响。”魏政清神情平淡地回答她。   “那怎么,魏军讲有我……”曾小丽很诧异,不知该怎么说好。   魏政清盯着她的脸儿看,看了一会儿之后,神情稳重地又道:“我刚来办公室,没听见有电话声。不过魏军刚才可能听见了吧,你可以去问问他。”   “哦,不用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曾小丽忙道,带纳闷地暗暗想:竟然是这样,魏军可能是在搞恶作剧,他虽然早已结了婚,但并不是一个检点的人,这几年里也曾两次向她示过爱,这次可能是假借叫她听电话捉弄一下她,因此她便改为对魏主任说:“如果以后有我的电话,还要麻烦魏主任能去告诉我一声,拜托了!”   说完她就往外走了,出门时心里想,她家离办公室那么远,就算真的有她的电话,魏主任应该也不会去通知她的。只有曾晓珍还会给她传电话。   魏主任没有吭声了,表现出一副居高临下、凌驾于人之上的样儿。   ……………………   唐鲁立在他客厅里他的小桌前用纸笔尺画着他的一项新发明的图纸——采用数学三角知识编制成的新型智力对弈棋类。在科学界里早有共识,数学是一切科学种类的基础,发明创造也不例外。几年以来,唐鲁立在从事业余发明的过程中,常常会温习一下自己过去所学过的数学知识,借以推动、启示自己更快地取得发明成果。这次他的新发明就是在他一次温习数学三角函数知识时,产生联想、思考,霍然灵机一动,而带来的产物。他雄心勃勃地把它命名为“中国三角棋”,虽然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知别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但他希望它将来能得到推广、运用,冲出中国,走向世界。这个愿望叫他从一开始就眼光向上,不想单纯地只给它起名叫“三角棋”,而要起名叫“中国三角棋”了。   此时唐鲁立所要画的图纸,就是这“中国三角棋”的棋纸。   在唐鲁立正精心地绘制着图纸时,唐母突然在厨房那边喊起来:“阿立!你快来吃早餐吧!”   唐鲁立的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了,看看桌子上的闹钟已近九点钟,他便一边应着“好好”,一边起身跑进了去。   这个时候,唐母已蹲在地上先吃着饭了,见他进来了,便手指砧板上的碗筷对他说:“你的碗我洗过了,你再净一下水吧。”   唐鲁立“嗯”了一声,走去拿碗盛进饭菜去也吃起来。   唐鲁花随后也从外边走了回来,自己去拿碗筷净了水,舀了一碗饭菜,然后就吃起来,但才吃了一口她便觉得没滋没味,对唐母说:“妈,这菜里忘了放油盐,太没味了。”   “哦,这样啊?难怪我也吃得好像没什么味,看来是忘了放油盐了,现在放。”唐母笑着说,赶忙舀油盐往菜盘里倒进去,搅了搅。然后没吃多久就把她碗里的饭菜吃完了,走到一旁去洗衣裳了。   像唐家这样总是过得很紧紧巴巴的家庭,早餐有饭菜吃,虽然那菜只是青菜,没有肉的,也并不是一种最糟糕的苦境。在以前更拮据的时候,连吃净稀饭,也不是餐餐有得吃哩!要是条件稍微好一些,莫讲早餐有猪肉送饭,单是另外除了青菜之外再有辣椒酱或者豆腐乳之类的开胃菜送饭,也还是挺不错的事。但现在他们连这样的东西也常常不舍得买了,只在厨房里准备有一些油盐,或者有时有一瓶本地生抽(才卖一元五角钱一瓶,比外地产的要便宜两三块钱),本来那是用来给菜调味的,在他们来说,也好像成了一种“奢侈品”了。   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单是吃油盐饭或者青菜饭,也会吃得下,甚至吃得很开胃,唐鲁立就是这样,只三扒两扒,他便很快把一碗饭给扒完了。   然后他便把碗筷拿到水池边舀水洗一洗,跟着便回客厅自己的小桌前去继续画棋纸。一会儿正,一会儿斜,一会儿方,一会儿圆。画了才十多分钟以后,曾小丽那张娟秀迷人的脸儿,便像图画一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第七章   这下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东西都偷得差不多净光了,除了门扣继续再钉上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再好想了。   这次唐母哭过以后,竟上街买回了一小扎香插在门边烧。唐鲁立是不信神的,想阻止她,说:“妈,烧香没有用的,你烧再多的香,这世上不是真的存在神仙,一点儿也帮不了你,到时多花了钱,小偷想来偷还是会再来偷!”   “你不用管我。”唐母执拗地说,“我烧我的,不管小偷来不来我都要烧!”   唐鲁立见阻止不了她,也只好作罢了,回房去把自己准备寄出的“中国三角棋”的弈法说明和简信最后写好,在将近九点钟时便决定快快往北京寄了。   由于图纸稍多,用一般的信封装不下,唐鲁立便自制了一个大些的信封,拿圆珠笔往正面画上邮政编码格,填写了邮政编码,又写上北京市的“中国专利局”的大致地址,封了棋纸等进去,九点多钟时就撑了把伞往邮局送去。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就算撑着伞也会有一些雨水溅到衣裳上去,叫衣裳、裤子都给溅得有些湿。   路上,唐鲁立走在人行道上,街面到处都流着雨水,他裂了缝的凉鞋只能专挑很少积水的地方下脚,但他心中却被一种豪迈的情绪所充斥:他可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明的成果可以向国家专利局那样中国最高等级的专利受理单位申请专利的,如果这专利得到批准,那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啊!   经过一处街边时,唐鲁立遇见了一个自己小学时的同学:这同学一家三口用一块大防水薄膜扎在两棵树之间,薄膜下则摊摆了一些东西在卖。   唐鲁立记得,这同学好像是姓胡,又好象不是姓胡,想先跟他打声招呼,可又搞不清对方名姓,不知怎么称呼好,有些为难。   正迟疑间,对方先跟他打招呼了:“唐鲁立,你上街啊?”   “是,上街。”唐鲁立赶快回答,同时向对方一笑,心中暗叫“惭愧”:对方清楚的知道他的姓名,他却连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也搞不清楚,太失礼人了!——他在日常生活当中常常就是这么糟糕,他平时注意的科研数据、名称、用途等等记得清清楚楚,但认识的人的名姓、单位等却很快就忘,每当再见到对方时便老想不起来!   唐鲁立走了过去,觉得有些对不起对方,便转回头,凑到这同学跟前不好意思地低声问:“你是叫胡什么胜吧?”   “不是,胡俊胜是杀猪的,我叫‘da’苹果,不是胡俊胜。”这同学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是叫‘da’苹果?‘da’字是哪一个‘da’啊?”唐鲁立有些惘然。   “‘da’苹果的‘da’字就是‘大小’的‘大’字,因为我爸爸以前脸儿生得很圆,我爷爷奶奶就给他起了这名字。”蹲在一旁的大苹果的儿子告诉他,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大”字,后来又在“大”字下加了个“耳”字旁,让它成了个“耷”字。   “姓‘大’?有这样的姓么?”唐鲁立觉得很惊奇,因为以前读书时老师好象没念过这样一个姓,不过见大苹果对他点点头,他又只能认为是自己记性不好了。   大苹果的妻子从较远些的地方向他们凑过来,大苹果便向她介绍:“这是我的老同学唐鲁立,以前读书很厉害的……”   他说了唐鲁立的很多溢美之词,叫唐鲁立由不得大叫惭愧:以前读书时成绩好,终究没有读上好大学,这下落到连镇级的行政事业单位也进不了,实在是很不值一提,便赶忙告辞离去,又赶向邮局。   到了邮局时,一进营业厅唐鲁立便把信件送进柜台里去,然后说:“我寄挂号!”   此时在“邮寄”处上班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她斜睨着眼睛瞟他一眼,生硬地说:“这封信不合标准,不能寄!”   “那我在你们这儿买个大点儿的标准信封吧!”唐鲁立想不到自己走进邮局先受到了这个小挫折,只好陪着小心说。   女营业员却冷冷地道:“我们这儿没有大点儿的标准信封,没法卖给你,你自己到别处去买吧!”   说着她就不再理他了。   唐鲁立很懊丧。真是的,邮局是专门办理邮寄业务的单位,自己都没准备点儿大的标准信封卖,还强求人家一定要用标准信封寄信,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过他想是这样想,知道自己跟对方争辩是没什么好处的,要是到时把信封送到了对方手中,对方给压下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而唐鲁立只能拿回自己不标准的信封走出邮局,到街上的商店去找个大些的标准信封买回来。   开始到最大的百货商场还有新华书店,糖烟酒店都没有问到合要求的大信封,直到问到了一家专营办公用品的个体文具店时,才终于找到。   在这儿,唐鲁立撞见了那个有一次在美芬时装店里认错了他的姑娘,她一看见他便把眼睛死勾勾地盯着他看,叫他内心里很不自在、很忐忑不安。   这姑娘看起来是这文具店里的营业员,不知她是认错了人呢,还是神经有些不正常,或者她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单相思,他交了信封的钱准备离开时,她压低嗓音骂了他一句:“梁彬,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我这一辈子算看清了你!”   她的话儿马上叫他涨红了脸儿,坠入到有冤无处诉的地步。   不过唐鲁立没法跟她分辨——分辨只会使有些事情更添麻烦,便离开了这文具店,赶去邮局寄出自己的信件。   由于大信封另耗费了钱,唐鲁本来可以寄挂号的,这时也只能改为寄平信了。   寄完信从邮局出来,唐鲁立又找去镇文化站——这文化站是新建起来的,开放还不足半月,在镇上较偏僻的地方,他自己从开放到现在还没去看过,不知里边都有些什么东西?    第七章   想到自己刚才所吃的饭菜,又想到曾小丽曾在深圳打过工,吃过比这好得多的饭菜,他便生出不落忍的情绪来,想:她是一个多么美丽可爱的姑娘啊!以她的条件,她除了赖争和他之外,完全可以再另外找到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做人还比较正派、规矩的男人,将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她却跟他结了缘,爱上了他,跟他有了明确的恋爱关系,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呵!他们之间谁也没有骗过谁,只因为一起在赖争家的砖厂做过,他当着赖争的面做出了捉弄赖争的事情,打动了她的心,她就因此喜欢上他了,他们两个之间完全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关系,但唐鲁立对此还是问心有愧——她是个那么让人渴慕的女孩子,什么人她都不爱,偏偏爱上了他这个“赖皮狗”,这叫他怎么能不为她感到惭愧呢?   唐鲁立一惭愧,便会心急火燎地想到自己不幸的命运:总是显得坎坷、曲折的人生路。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否在社会上取得成功,不在于他是不是有实力、有能力、有胆量去做,而在于他是否有机遇、有运气、有福气去出头。   在这社会上,像唐鲁立这样的情况,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高考考到全县总分第一时不会没份去大学读书;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不会在找到了曾小丽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做对象之后,她的家里人会反对他们、阻挠他们;如果机遇、运气、福气好,他之前去深圳打工时,就不会因为救了人,而叫自己原来已经进了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去工作,也不得不辞职,回到家里来……总之很多因素决定着一个人的机遇、运气和福气,使有些非常有才能的人无法人尽其才或者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而不得不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照唐鲁立现在的情况看,虽然不会完全失去生活的来源,但日子肯定是长久不会好过的。他即使机缘凑巧,捞着有曾小丽那样娇柔美丽的姑娘做了他的恋人,将来可能会和他举案齐眉,永结同心。但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总容易破灭,或者过得比较凄苦。就事论事,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过自私,为了得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就不管她的将来是否幸福、美满,硬把她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很多时候他是想禁锢自己的欲望,“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但她的精诚,她的纯洁,一次次叫他无法付诸行动,特别是她在深圳将要遭受坏东西的侵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叫他也只能让自己听之任之了。   唐鲁立现在想到曾小丽,想到她对他付出的爱,就由不得对她生出怜悯和温暖之情,以至轻轻地慨叹了。   在客厅里呆了没多久,唐母又在厨房里喊唐鲁立了。唐鲁立跑出去,听她告诉他:“今日没柴烧了,你劈一点儿吧。”   这是唐鲁立一向来的“份内之事”,是没法推脱的。他“嗯”了一声,当即便进厨房去拿了柴刀,搂出一些单纯做柴烧的圆杂木到巷道里去劈。他人虽年轻,但手臂缺筋肉,不是很有力气劈柴,而那些杂木扭结多,木质很硬实,因此叫他劈得挺费劲,劈一会儿就停一下手,然后再接着劈。这种时候太阳已经比较猛烈了,照下来热辣辣的,做了一会儿他便满身大汗了。   干着活儿时,前后背汗湿不必去管它,但脸颊上却不能不管,因为额头上的汗珠会一下不注意就滚进你的眼眶里,刺激得你眼珠很不舒服。第一次他往裤兜里“搜”什么都没有,第二次他便改为进厨房去拿毛巾来擦了……   一个小时后,唐鲁立劈下了挺大的一堆柴,全搂进厨房去又净了手,就重走出巷道,这时他看见邻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成精竟带了一个不美不丑的姑娘站在厨房门前正亲热欢畅地打情骂俏着,他的心便不禁给触动,暗暗想:“人家那么年轻的人都谈上女朋友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如果同曾小丽分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结婚呢?”因此他不能不喟然长叹:“我虽然是不忍心让曾小丽以后跟着我过上苦日子,但既然她对我一片真心,我就不能不将错就错地同她尽力谈下去,能走到多远就算多远了!” 第八章   火热的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不仅会将它晒黑,还会晒脱一层皮。   人在屋子里,虽然除了胸罩之外只穿一件衬衣,但那汗珠也热烘烘的要往外冒。额头上的汗珠用毛巾抹来抹去总是一粒粒的跑出来,后背湿糯糯的叫衬衫老给粘贴住……   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来,曾父、曾母从厨房里一起走出去,打开了门,见老王站在门外问:“你们家门前的树砍不砍?”   曾父回答:“你要砍就砍吧,没所谓。”   曾母反对:“不砍!砍了不好看!”   曾父说:“砍了比较亮。”   曾母又说:“砍了没树荫,热死人!”   老王又说:“不管砍不砍,我都要先来问过你们,把你们的想法搞清楚,不然砍了以后你们会怪我没告诉你们。”   然后他便离开了。   曾父曾母关上门,重新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了砍树声,越来越聒噪。曾父曾母没再打开门,曾小丽却觉得老王很过分:自家还没一致同意他砍树哩,他就强行砍起来了!   因为树是公家的,老王又做得那么诡谲,先来“问”过了曾家,好像经过了他们的“同意“一样,曾小丽便不好去干涉,只得呆在闺房里不出去。   十分钟后,二哥曾学兵从外边回来了,走进卧房来对曾小丽说:“怎么搞的,把树全砍掉了!”   “不会吧?谁把树全砍掉了?”曾小丽明知故问,“最多也就砍掉树枝啊,不会整棵树都给砍了吧?”   “你自己出去看看,哪儿只砍到树枝啊,连树根都砍到了,打靶鬼,该死的东西!”曾学兵骂起来。   曾小丽觉得这更过分了,砍树容易种树难,要叫一棵树种成材,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行。便坐不住了,于是走出去看,见老王两公婆这时带着他们的儿子正在曾家门前砍着树,已快砍倒了,果然是砍到了树根处(其他人家门前的树都只砍到两米五十以上),便禁不住生起气来,责问他们道:“你们怎么这样砍啊?是谁叫你们这样砍的?把整棵树都砍掉了!”   老王一家三口全已汗流浃背,只顾干活不应她,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王才抹抹脸上的汗珠子,向她回答说:“种这种树没用!你们该种果树!不然种再久都没什么意思!”   “这种地方哪种得了果树?你们真是的,太不讲道理了!讲砍树就一下全砍掉了!”曾小丽想骂出些难听的气愤话来,但终于忍住了,转回厨房去告诉父母。   曾父没吭声,曾母只道:“算了,横竖都给他砍了,你要竖回去也竖不稳了。他要砍就由他砍吧,我们也拦不住人家!”   然后她便把女儿叫进了卧室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五张十元的纸币来递给她说:“小丽,天这么热,穿裙子凉快些,你去买条裙子穿吧!”   “家里这下没什么钱,得省着用,我还是不买裙子了。”曾小丽望着陈设简单、透出清贫的屋子道。   曾母说:“不讲这些,看你热的,去买条裙子凉快凉快!不然老穿长裤,热死了!”   曾小丽早就想有条裙子了,在深圳厂里做工的时候,因为要穿工装,又不跟人交际,虽然她也有心想买裙子,但也从来没买过。现在听母亲这样说,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儿,接过了钱就骑上单车到河对面安都镇的街道上去。   先沿着朝北方向的公路骑上一段路途,大概也就是一公里左右的样儿,然后在桥头往西边的方向拐上桥去,骑过来,下坡,就到了安都镇的街道了。   热夏之时,在改革开放后的街头商铺卖的时装总是品种丰富的,特别是年轻女孩子穿的各种应季衣裙,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有内地生产的,也有从香港、澳门等地贩过来的。   好衣裙虽然多,而且很吸引人,叫人眼睛闪亮,但曾小丽浏览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儿,一边走一边看,眼睛并不很专注在那些衣裙上,而是时不时瞟到其他东西、其他商品上去,像要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   来到一家叫做“满满租书屋”的小书店跟前时,曾小丽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在里边仔细地浏览、翻阅起来。   一本叫做《英汉科技大辞典》的厚厚工具书,叫她的眼睛迅即闪出了特别的亮光,她看它的价目:45.50元一册。这使她由不得迟疑起来:母亲给她五十元钱是让她买衣裙的,不是买书的,如果她拿来买了书,母亲看见以后该多么失望、多么难受啊,父亲知道了以后又该会多么恼火,多么生气啊!   曾小丽踌躇着,忖度着,犹豫了一会儿,又再犹豫了一会儿,久久地没能拿定主意。终于,她在踌躇过后,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叫她一咬牙,最终不顾一切地买下了这本大辞典。   回到家之后,曾母对曾小丽笑脸相迎,等她锁好单车进了屋去,便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丽,你快把你买的裙子拿出来吧,让我看看是怎么样的,好不好看,配不配你。”   曾小丽的塑料袋里提的是沉甸甸的工具书,听母亲这样说,她很为难,嗫嚅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困难地回答道:“妈,我没买裙子,我只买了一本英语辞典,对不起。” 第九章   曾母一听就十分吃惊,睁着眼睛问:“什么,你没买裙子?你干什么不买裙子,要买英语辞典呢?”   “我要用英语辞典,这下不想买裙子。”曾小丽轻声回答道。   “太自作主张了!”曾母很懊恼,责备地说,“早知道你要拿那钱买辞典不买裙子,我真不该把它给你,你知道我们多难才省下那么点儿钱,你可好,裙子没买,去买了不抵用的东西!”   “妈你莫难受,我衣裳那么多,迟点儿买裙子也没关系的,但我学习上却急着要用那辞典,因为我以后要再下深圳,可不想再做以前的那种工作了,得找到更好的工作做才行。”   “学习!学习!你总是讲学习!都什么年代了,你又不再在深圳做了,哪还有什么妹子像你这样讲学习啊!”   “讲学习的妹子多得是哩,在深圳就到处看到,在我们安都也会看到一些,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   “就算人家讲学习,人家也是考上了大学,或者还有份工作才学的。哪像你,什么工作都丢了,钱也没有,这下也还在家里吃闲饭,讲学习还有什么用啊!”   “妈,你莫着急,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我把英语学好了,到时又想再下深圳去打工了,那时还怕找不到好工作吗?——不学好英语那才是真的找不到好工作哩!”   “你倒想得这么天真!哪有那么容易啊!”   “就算不容易,我也要学习,不然一日到夜除了耕点儿田,种点儿地,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曾母对她摆起手来:“好,好,不讲了,我讲不过你,既然你连书都买回来了,我讲再多又还有什么用呢!”   然后她便直摇着头,轻轻地咕嘟:“真不该给,我真是不该给她啊!”   不久以后,曾父从外边回来了,拿毛巾抹去了脸上不停冒出的汗珠,然后又拿葵扇拼命地扇了一阵,这时才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过来,坐到我旁边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曾小丽望着他,不知他有什么话儿要跟自己说,心头有些忐忑不安,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等待着。   曾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相片,抛到她面前问:“你坦白告诉我,这男的是哪儿的?干什么工作?”   曾小丽看向那相片,见是自己和唐鲁立的合影照,当下有些忍俊不禁:由于在那张相片里的唐鲁立给照得不那么像他本人,虽然曾父以前见过他,也竟然认不出了。不过她一直就担心父亲和母亲反对自己跟唐鲁立谈恋爱,只想让自己嫁给赖争,不能嫁给唐鲁立,她心中就还是有些紧张,因此努力镇定了一下以后,她也不想对他撒谎,就慢慢地回答道:“他就是阿立唐鲁立啊,你都早见过他了,还问我。”   “是啊,我知道他,见过他!可你知不知道,他除了给自己家里的小河粉店做,就没有其他什么能耐,连自己都难养活,更不用讲以后养活老婆孩子了。你还去跟这样的一个没用的男人谈恋爱,怎么拦着你也拦不住,你是不是要等着以后吃苦受累啊?”曾父恼火起来。   曾小丽心有主见,并不为他的话儿左右,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还那么年轻,什么可能都还有。只要他还想到深圳去做,以后哪个时候去了都可以再找到工作做,拿挺高的工资,怎么会一直在他自己家的河粉店里做呢?”   “我就是看死他,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还有你自己,连工作也没有,除了耕田、种地,也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找了这样一个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以后会有饭吃吗?到时去喝西北风吧!”曾父对她瞪起了眼睛。   “别人都有饭吃,我相信我也会有饭吃!”   “你有饭吃?你这是自讨苦吃!”曾父怒吼起来,指着曾小丽的鼻子训斥,“人都讲,一个人最怕吃错药,你就是这样。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妹子了,人家找对象都找有钱的、有好工作的人,以后吃得好,住得好,无忧无虑,不用去为钱操心。偏你要找个没钱的、找不到饭吃的人。你是中了哪门子邪啊?”   “我没中什么邪!我同他是志趣相投的人,我们谈得来,有共同语言。”曾小丽尽力为自己辩护。   曾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谈得来,有共同语言哩!谈得来,有共同语言能当饭吃么?这世界上谈得来,有共同语言的人多得是,哪见到有谁没钱能过到一块的?”   “我又没讲一定要同他过到一块,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是同他有些交往,照了一张相而已。这下朋友之间在一块玩玩,照照相的多得是,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在一块玩过了,照过了相,就会真的成对象,最后结婚吗?那我个个朋友都有五六个对象,结过五六次婚了!”曾小丽很厌烦,说完这些话儿之后,她就跑进了自己的闺房去,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曾父却没有立刻完,而是走到了她的闺房门外,站在那儿又说:“如果你不是跟他做对象,以后同他结婚,以前你会晚上睡到他家?这次在深圳出事,又只叫他去接你回来,不要我们去接你回来?”   曾小丽觉得他这些话儿烦死人了,一点儿也不想听,就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又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叫自己再没法听进他的话儿去了。   下午曾小丽等父亲去镇上买农具以后,她便溜了出去,到村委会办公室打电话给唐鲁立,说:“阿立,我这下很想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你可以买给我吗?” 第十章   周眉婧穿着短装、对着小方镜简单地照了一下脸儿,然后就挎上坤包准备出门去。   舅舅原来坐在沙发上拿把剃刀刮着胡子,这时关心地问她:“阿婧,你这下想去哪儿啊?”   “我想出去看一下找不找得到工作做。”眉婧回答。   “你在市区都没法找到工作,来这小镇上还能找到?”舅妈开口。   “那不一定的。”周眉婧自信地笑笑,“有些工作在市区找不到,到这儿可能就找得到了!”   人说女孩子找个好工作不如嫁个好丈夫。她的心中也常常是这样想的。在市区里干了几年发廊按摩女工,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和薄待后,她不时会想到要找个机会嫁个有钱或有地位的丈夫,以改变自己“卑微下贱”的地位。可是像她这样貌不惊人的女孩子,要找到那样的丈夫哪那么容易呢?相反,她在发廊做多了几年时间,还发现连在市区里多呆下去她也不行了哩——那儿有太多她的同学、熟人,经常在街头巷尾遇得见的。因而在经受了一次大的挫折以后,她便想到了来舅舅这儿“找”一份工作(其实在她心里她是想碰上一个自己看得上,对方也看得上她的男人嫁掉算了),以摆脱自己目前遇到的生活“困境”。   舅妈虽然在周眉婧来这儿时就总是认为她来安都镇找工作是吃力不讨好,但却不好拦阻她——她既然一心要在这儿找,舅妈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周眉婧从舅舅家出来以后,眼睛四望了一下,然后便快步往街走去。   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左顾右盼的,因此走在街上她便始终目不斜视。   走到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门外时,忽然从背后街沿下响起了一声招呼:“眉婧!”   这是一个相熟的女人声。   周眉婧一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叶海芹——此时正和她的男朋友站在一部女装摩托车前,由一个男人摆弄着那摩托车,而那男人正丁零当郎地用扳手在那儿敲打着。   周眉婧很惊奇,笑着问:“怎么你们也从市区跑来了这儿啊?”   “呵!我们到这儿来旅游哩!”叶海芹笑吟吟地回答,“你也是来这儿旅游吗?”   “不是,我是来这儿探望我舅舅,我舅妈他们。”她回答。   “原来这样。”叶海芹点点头。   “你们会在这儿玩很久吗?”   “不,我们等一下就准备再去深圳了。”   “深圳离这儿有两三百公里远,你们骑摩托车去?”   “是啊!骑摩托车去省钱。这下我们担心的是,它会不会半途出毛病——这下你看它就出了一点儿毛病,油箱老发出杂音。”   “另外我们还担心的是,我们这摩托车还没上牌,不知会不会在半路给人拦住、没收。”叶海芹的男朋友插话。   周眉婧觉得他们真是很好笑的:“既然这样,你们做什么还要跑那么远的路去深圳呢?要半途出事怎么办?”   “我是不想去的,可他想去。”叶海芹手指她的男朋友道。   那小伙儿沉默不语。   周眉婧又说:“你们这次还是莫去了吧,要半途出事确实是很麻烦的。”   “这次他们有十日假,如果不去,到时我工作繁忙起来,没这么快有时间,那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得成了。”叶海芹又开口。   见她这样说,周眉婧就不好再吭声了。   叶海芹两个在那儿显得很有情的样儿,互相不时交头接耳,手还两次自觉不自觉地拉在了一起。周眉婧站在一旁看着很不是味儿,又怕他们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便说自己还有事,离开了他们。   周眉婧继续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便开始留意街头上贴的招工广告。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没看见有合她条件的广告,倒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来到一家时装店外时,她眼睛随意地往里一望,竟发现梁彬正在里边挑选着连衣裙!   他怎么知道她来到了这安都镇呢?他怎么会跟来了呢?他是想向她赔不是,还是他在这儿另有女朋友?……   现在周眉婧想见他又怕见他,想喊他又怕喊他,不知该怎么办好。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还是面带恼恨地大声责问他道:“梁彬,你跟着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梁彬望向她,似惊愕,又似木然,讷讷地手指自己问她:“这位小姐,你是在讲我吗?”   “不是讲你还有讲谁!我跟鬼讲话啊?!”周眉婧气不打一处出地又道。   梁彬的脸儿立刻涨得通红,舌头也有些转动不灵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你认,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梁彬,我不是叫什么梁彬,我是……”   周眉婧听他这样说,倒给他弄得有些糊涂了:这男青年明明看着是梁彬,跟她以前见过的梁彬除了衣裳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他却站在觌面说不是,是他怕在人前丢人现眼,还是他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不肯承认自己?……   不管怎么样,面对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自己的人,她只能短气,只能不再说什么话儿。不然她若不停地责问下去,别人不会认为他傻,倒会以为她是疯子哩! 第十一章   唐鲁立完全意料不到,一个陌生、从不相识的年轻姑娘,竟然会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乱嚷乱叫!是她认错了人,还是她神经不正常?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是很微妙的,越想弄清楚,反而越要弄得更糊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自己陷进浊水里拔不出来那太不划算了。既然对方听了自己的辩护以后不再吭声了,那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不然无端端惹上麻烦事情,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本来他是想在这时装店里给曾小丽买一件白色连衣裙的,现在他也只得决定暂时放弃,改到别处去买了。   离开美芬时装店以后,唐鲁立很怕那陌生姑娘会跟上自己,想回头看,但终于又没有勇气。   他决定找去另一家离美芬时装店远些的时装店去买连衣裙。   正神情“紧张”地在街边走着,唐鲁立忽然迎面撞见了镇委主管科技工作的党委委员史谕忠。   “呵,史委员,你好!”唐鲁立猝然停步,有些不自然地跟史委员先打招呼道。   “哦,是唐鲁立。”史谕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迟疑了一下,脑子里打转着。本来他想向史委员询问自己在镇政府下属单位找份事做行不行的,但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再说也没用,就止住没说了。但只迟疑了一下后,他见史谕忠并不反感自己,他便又禁不住开口道:“史委员,我想在镇政府哪个单位找份事做,不知有没希望和可能呢?”   “我这几日同其他人讲讲这事。”史谕忠没有直接回答他话儿,而且很简短地这样道。   也难怪,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力不足的无名小卒,史谕忠却是本镇的“高级”干部,他是没什么可能跟自己多说什么话儿的。   唐鲁立想在政府部门下属的单位工作的事情,已经想过很多年了,以前就曾经努力过,比如去找过县教育局的领导等。但以前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能,现在他也仍然知道自己好像还没多少可能。   当然,从唐鲁立自己个人的情况去对比,他现在跟以前比,还是多少有些今非昔比的表现了,比如从前年起,他就先后三次获得了县业余小发明评奖的二等奖,由县里送到市里去参评,又于前年和今年分别再获得了市群众科技成果评选优秀奖和三等奖。他的一篇数学论文,还在国刊《中国XX院学报》笔会科研论文征集评奖中,获得了三等奖。在《羊城晚报》的行业改革建议征文中,他的建议论文也获得了三等奖。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比较有“资格”和“条件”去向有关领导推荐自己,争取进入行政事业单位去工作了。   这样,从街上回到自己家后,唐鲁立就写了一封信,夹上自己的获奖证书复印件,通过邮局寄给了史谕忠。由于怕史谕忠会不重视自己的信,连拆看也不拆看,他还特意从自己过去所收集到的不多的邮票中,精选了两张最漂亮的邮票贴在了信封上。   唐鲁立等了两个礼拜没等到史谕忠的半点儿回音。   这一日,唐鲁立在街上遇见了镇政府和史谕忠一起同搞科技推广工作的刘振中,便也向他探问自己想进财拨事业单位的可能性。谁知刘振中一开口就说:“没可能,镇里管辖的科技站、种子公司那些单位这下刚开始改革已经是财政只发一半工资了——还不是办公费哩,以后一改革完,还不百分之一百自筹资金?这下他们都喊人太多,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收你!”叫唐鲁立听了他的话儿大失所望,旋即便死去了那份要挤进科技站那样财拨事业单位的心。   然后唐鲁立又在街上再见到史谕忠,在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他又向史谕忠问起了进财拨单位的事。史谕忠的回答和刘振中的回答差不多,只是再告诉唐鲁立,他要再问过别人才能告诉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似乎没半点儿可能的话。不过唐鲁立听了,还是抱起了一点儿希望:不管怎么讲,事情还是要等史委员去问过“别人”之后才能下结论的,不管成还是不CD有继续等待下去的需要,这也说明他还是“看”得起自己的。   在史谕忠面前又尽力找了一两句话儿说了之后,唐鲁立便准备离开了。刚要迈步,史谕忠突然又说:“唐鲁立,你寄给我的信上贴的那两张邮票很靓,特别是单峰驼那一张,是我爱人从来没有收集过的,她很喜欢。她这下在对面,我过去叫她拿一版新邮票送给你吧。”   “不用,不用,史委员!”唐鲁立忙摆手。   “你一定要收!”史谕忠用力地一挥手,然后快步走过了街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史谕忠真的拿了一版邮票走过来,是平时寄信常买到的那一种。唐鲁立想拒绝,可他硬要唐鲁立收,唐鲁立无法拒绝,就只好收下了。   然后史谕忠转身要离开。   这时镇科技站站长何千修从唐鲁立面对着的方向向他们走来,手拿一些小门联似的纸片,看见唐鲁立时脸上洋溢着热络的微笑。可是快到他们跟前时,他忽然发现了史谕忠,不知为什么,登时就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电器店去,再也没出来了。   这电器店的橱窗里有一部大彩电,是面向街外播放的。唐鲁立看见那屏幕上此时正好播出一首歌的歌名:   永生难忘   ……………………   曾小丽主动要求唐鲁立给她买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他当日就得去向她交差。   但唐鲁立到了晚上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他在街上找了半日都没能买下一件连衣裙,见到她不知该怎么说?   可是他不去也是不行的,那会叫她生疑,以为他不再爱她了,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因此他还是得去找她。   唐鲁立磨到了八点多钟才决定出门去。   他空着手准备往外走时,斜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唐父喊了他一声:“阿立,我有点儿冷,你给我拿件衣裳来吧。”   冷?今日可是出大太阳的日子,唐鲁立只穿一件背心都整日冒汗,何况他是穿多了一件衬衣呢?   但唐鲁立很快就释然了:父亲最近心肌梗塞,给送进了医院去医治,才回来没多久。而自从心肌梗塞发作以来,他体质已经明显变得虚弱了,从医院回来以后虽然继续吃药调养,身子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又少活动,门一点儿都不出,总呆在阴晦的屋子里,怎么会不容易感觉身子“冷”呢?   唐鲁立随口问了一声:“你想盖哪件衣裳呢?”   “呵,秋天穿的吧,稍微厚一点儿的就得了。”   “好,我拿给你。”   唐鲁立说,一边说,一边便走进了卧室去,挑了一件蓝色的工装便又走了出来。   还没把衣裳送到唐父的跟前,唐母从厨房里出来了,制止他说:“阿立,莫把工装给你爸盖,太硬了,会叫他心脏不舒服的,得给他毛衣盖。” 第十二章   “好,我给他换毛衣盖。”   唐鲁立道,一边说着,一边又退回卧室去,找出毛衣来送给唐父,然后就走出门去了。   来到曾小丽家的背后窗外,唐鲁立学燕子叫吹了两下。这是他找她的“接头”暗号。吹完以后,他便跑去这凰村的大门外等待着,过了五分钟以后曾小丽终于来到了。   “这下我们去哪儿呢?”唐鲁立一见曾小丽便问。   “去河边吧,那儿灯光没这么亮,不容易让熟人发现。”她回答。   “好。”   他们说着,便快步走去凰村附近的河边。   路上唐鲁立发现曾小丽偷偷地向他的手上、腰部望来了两眼。这叫他很惭愧:她一定是看他有没给她买连衣裙了!   作为她的男朋友,她既然开了口,叫他给她买连衣裙,他无论如何是应该给她买的啊!可是他买不起,好看的价钱太贵,不好看的他又拿不出手。而现在的他,每月只能从爸妈的手中要到可怜的一点儿“工资”,虽然总存着,现在自己手头上要能拿出四五十块钱现金来,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他们两人来到河边后,就相依相偎着,看着潺潺的流水,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曾小丽先开口:“阿立,你早些日有一个早上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没有,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一直都没给你打过电话。”唐鲁立回答,有些诧异,“是哪个讲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们村里的魏军。”曾小丽回答。   “我真的没给你打过电话。”唐鲁立用很肯定的语气带重复地又道,“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因为我们离得那么近,而且我们工程队的电话我也不方便去打。”   “这我知道,一定是魏军想捉弄我,才那样讲的。”曾小丽对他笑一笑,撩撩头发,然后改为问他,“阿立,你进镇里边单位的事,还是没消息吗?”   “还没什么好消息。”唐鲁立轻轻地回答,“今日我在街上遇见了史谕忠……”   “你有没同他提起进镇里单位的事?”   “提了。他讲再问问别人才知道。”   “哼,再问问别人,全是些应付人的话!你一个有成绩的人,只因为没靠山,进好些的单位就总是这么多周折!怎么别人进又那么容易啊!”   “有什么办法?他这样讲,我也没办法强求啊!”   “如果你能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那样的单位,每月就至少领八九百块钱的工资了,以后不用再愁吃愁穿,哪像在砖厂做的时候那样,一个月才领可怜的两三百块钱,想买样什么东西都不容易啊。”   唐鲁立沉默了。是啊,如果能给安排进科技站啊、种子公司啊那样的单位,他就有了底气,曾父曾母也会从此高看他,他和曾小丽谈恋爱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必再偷偷摸摸,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能领到那种单位那样的“高工资”,他就不会连买条裙子送给她都拿不出钱了!   一条好裙子就难倒了一个“英雄汉”!   唐鲁立心中惭愧,没有勇气主动跟曾小丽谈起买裙子的事,希望由她先提出来,然后他再给她作些“解释”。可是她却也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不肯提出来。   唐鲁立屏息忍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自己憋不住了,突然涨红了脸儿问她:“小丽,你做什么不向我要裙子呢?”   “你带了来吗?”一副很温情的眼神。   “没有。”   “那你做什么还叫我向你要呢?”   “哦,我想,我想,既然你开了口叫我买连衣裙,我是无论如何要给你买一条才行的!”   唐鲁立觉得自己真该揍,既然要谈女朋友,而这女朋友又是那么出众姹嫣的姑娘,他为什么就不能创造出条件来给她幸福呢?实在是太没能耐、太不争气了啊!   曾小丽却平淡地说:“我叫你买你也不一定要真的买的,毕竟你没什么钱,而且你爸最近又去了住院,花了不少钱!”   这时天上下起毛毛雨来,很弱很弱,眼睛不怎么看得出雨丝,但落在头上却使头皮有一点儿小雨粘粘的感觉。   ……………………   一个发廊招工,周眉婧去报名。那发廊在街头,没当场答复要不要她,只叫她留下电话号码,说等商量过后再打电话通知她。   等了一日之后,电话打到了周眉婧舅舅铺头,叫她在晚上去发廊“报到”。她七点半钟冲过凉赶去了,老板说给她打工的不是街头的这个发廊,而是另一个,于是立刻叫一个小年轻带她去。   另一个发廊离街头的发廊很远。周眉婧随小年轻七走八走,来到了县城边——这儿位置虽然很偏僻,却集中了十多间发廊——这发廊在靠中间的地方。   周眉婧一进发廊便问小年轻:“你们让我来这发廊做什么?”   “你进里边就知道了。”小年轻神秘兮兮地回答。   她一见他这种神情,当下便预感到有些不妙,赶忙声明:“我在发廊做按摩,只按摩头部、肩部,不会叫你做其他事的!”这小年轻像很少年老成似地打包票道。   说话之间,从里间走出了一个男人、两个少女来,他们见了周眉婧都问:“就是她啊?不是讲了是个生得满靓的妹子吗?”   “她也生得满靓啊,在哪儿不靓了?”小年轻反问对方。   “你当然讲是靓啦!丁老板是什么人物,哪那么容易给糊弄!”从里间走出的男人又说。   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周眉婧即时想到他们是要叫自己做暗娼,成为社会的垃圾了。这是她万万不会答应的。她心禁不住一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她,希不希望她留下,都赶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说:“我不在这儿做了,这儿的发廊我做不下!”   小年轻慌忙拉住她道:“你还没见过我们丁老板哩,怎么就知道做不下?” 第十三章   “做不下就是做不下,不用见丁老板也做不下!”周眉婧用力一甩他,挣扎着把他的手甩开便快步离开了这发廊。   背后传来了一阵叱咤声,但没人来追她。   周眉婧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从这儿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见周围都是一些善良无威胁的人,她一颗紧张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   看见自己已身处没人敢随便欺侮的地方,周眉婧才逐渐放慢了脚步,认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单纯的少女,今后实在不适宜再寻求去发廊打工,那样会很容易落进别人布下的陷阱,以后弄得一身脏的。她得改变打工的方向了,不再应聘发廊,而应改为寻求其他工种,比如饭店啊,杂货店、服装店啊之类的较规矩用工场所或者哪个小厂去。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落在头上有一点儿潮湿的感觉。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经过人影憧憧的沿江路时,骋目远望,竟发现梁彬正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由另一个方向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如果是一个知羞耻的男人,看见她这个前女友站在这儿,应该是会赶快掉回头去转向别处的。可梁彬却不是这样,虽看见她站在这街头,眼睛向他瞪视着,他却只向她望来一眼,然后便和新女友继续无顾无忌地向她走来了。   他简直是完全置她于不顾,成心要给她好看啊!   周眉婧心中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很想等他来到跟前时便冲上去责问他:为什么他同她谈恋爱谈了这么久,也要对她这么无情无义呢?   但没有廉耻心的人,是决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良心的!既然他做得出背叛她爱情的事,那他怎么还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梁彬不觉得羞愧,周眉婧自己却先感到了羞愧,他和新女友还没来到她跟前,她已承受不下他们的刺激,无法再“欣赏”他们相依相偎亲热的丑态,踟蹰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转身,快步离开了沿江路。   走到离舅舅家已很近的地方时,雨开始下大了,沙粒似的雨珠频频地掉在头上,使人的头发很快就有了一种比较湿粘的感觉。   她应该快些回到舅舅家的,但她现在却不想回。她的心中有一种很压抑很压抑的感觉,郁闷的情绪使她不想这种时候回去,叫舅舅、舅妈看出自己的“不幸”,对自己过分关注,因而她便先找了一个屋檐下躲雨,借以驱散一下自己心中伤感的情绪。   在这屋檐下只呆了一会儿,周眉婧就想到了她和梁彬分手前一日晚上的那一幕:已是晚上十二点钟以后的事了,在市区某发廊打工的她下了“班”以后,因临时有点儿事,便三更半夜也找去了梁彬的家。梁彬家住一幢六层楼的六楼,这楼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上了,关得死紧。她怕发出声音会叫同楼其他的住户听见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便迈着轻步上楼去。由于楼梯多,她上到五楼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便停下来喘一口气。五六楼之间的楼梯处亮着一盏路灯。她喘息的时候发现六楼楼梯处响起了一点儿人的声音,使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便惊得目瞪口呆:梁彬正在那上边和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几乎能给她看得个一清二楚哩!她一见这情景便当下高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快步跑下了楼去……   现在梁彬在这小县城又勾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知他是否已占有了她?——从长远看,那女子不管现在有没给他占有,最终肯定都是会失身于他的。周眉婧以前做出过傻事,现在那女子也一定会做出这种傻事。看起来梁彬这样做人是无可改变的了,自己再去谴责他已是徒劳,那她为什么还要为他伤心呢?   她决定从此以后要完全与他一刀两断了!   ……………………   唐鲁立从外边散步回来,进门时告诉唐鲁立:“阿朝讲他那儿很多青菜,叫我有空去拿,这下你去拿吧!”   “他这下在不在家呢?”唐鲁立问。   “在,他刚才回家了。”唐父回答。   唐鲁立当即便亟亟地出了门去。   阿朝是锑冶厂的一个老职工,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但从来不住锑冶炼厂,而和他在电站工作的儿子,一起住在镇政府办公大院内的旧平房里(唐鲁立一向很奇怪他家没人在镇政府工作,怎么会在那儿住,但没向他问过)。阿朝跟唐父在以前挺合得来的,但后来唐父退了休便没见他与唐父再来往过了。   这次唐鲁立带着有些急迫的心情,心中想象着可能阿朝儿子的单位分了一大堆菜,或者阿朝自己在哪儿种了一大堆菜,吃不完,就送一点儿给唐家。   到了阿朝家时,门开着,进去的当儿,屋里浓烟滚滚,只见阿朝蹲在燃着柴火的灶炉边,正拿着面盘洗着一小扎菜。他这屋子是挺大的,但空空如也,一张大床摆在最里边的一角,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及一些锅碗,再没更多的东西了。可是唐鲁立觉得很奇怪,整间屋子里除了面盘附近还有一小扎菜之外,并没有再见到有什么菜的影儿,阿朝拿什么菜来给他呢?   他喊了一声:“阿朝叔!”   阿朝望向他,站起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问:“阿立,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爸讲你这儿有很多菜,要送给他,他叫我来拿。”唐鲁立照实回答。   “哦,你拿去吧!”阿朝像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赶忙弯下腰去拿那一小扎没洗的菜,似乎觉得“多”了,又分开了一点儿,很“大方”地交到唐鲁立的手中。   唐鲁立想不到阿朝跟自己父亲说的所谓“很多菜”,竟是这糊弄局,自己都觉得难堪:拿这一点点菜在街上走,怎么好意思啊? 第十四章   不过不管对方给自己家多少菜,都是一番好意,不该拂他的意的。唐鲁立顾念到这一点,虽然觉得对方是虚情假意,他也没对阿朝作脸儿,反憨笑地说:“你的青菜真嫩,一定很好吃,谢谢你!”   说完他便没在这儿多勾留了,抓住那一小扎菜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不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尽管家里日子不好过,拿着那一小扎菜从县政府大院里往外走,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特别是当别人眼神怪怪地瞧向他时,他更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因此他不能不无奈地唧咕:阿朝那家伙也真是的,家里没很多菜也编谎话讲有,害人丢人现眼地跑来拿,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沿回路走到家,唐鲁立把菜拿到父亲面前说:“爸,阿朝给我们的是这么多菜!”   “才这么点儿啊?怎么阿朝同我讲有很多呢?”唐父疑惑。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吃完了吧。”唐鲁立说。   “真是的,连这么点儿菜也好意思送人!他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哩!”唐父带尖刻地说。   唐鲁立觉得他的话儿有道理,阿朝好像有些玩弄人的味道,但他终究还是给了菜,即令不多,也算有点儿破费,便对父亲说:“算了,不要去同他计较了。阿朝可能是想同你开玩笑,以为你不会去向他要,所以那样讲了。以后我们不相信他的话儿就是了。”   “我当然不会再相信他的话儿!要再相信,那我不是成二百五了吗?”唐父锁紧了眉头说。   “是这样。”唐鲁立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不久以后,大伯的四十多岁三儿子来唐鲁立家,说他二哥的女儿在珠三角打工又读电大,现在要毕业了得写毕业论文,没时间写叫唐鲁立给代写一篇。   唐鲁立觉得那是弄虚作假,想拒绝,可无奈以前大伯家给过他家很多经济资助,现在连帮写一篇论文也不帮,太说不过去,会被他们认为忘恩负义,只得接受下来,心里想:“我只能写一篇概要,注明上交老师时是得再作加工才能合格的,不然让他堂侄女完全不劳而获,那可是会害那女孩的(她以后会养成事事依赖人的坏毛病嘛)。这样他就答应了下来。   大伯的三儿子离开以后,唐鲁立便到自己的房间去着手写论文概要,由于他堂侄女出的论文题目是他自己以前读电大时也学过的课本内容,他写起来不觉得很费劲。   正专心致志地起着初稿,唐父忽然在厅房里喊起来:“阿立!阿立!”   他的声音显得挺急促的。唐鲁立一听就赶快放下笔,疾步跑了出去。   唐父此时斜靠在亲戚家以前送来的一张旧沙发上,额头冒汗,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副痛苦的样儿,便不安地问:“爸,你这是怎么啦?”   “可能我停药太久,心脏病又发作了。”唐父手按胸部说。   “那就再去医院看看吧!”唐鲁立性急地说。   “家里没那么多钱,难去啊。”唐父又说。   “至少也得去抓点儿药吧!”唐鲁立道。   “那你向阿朝借五百块钱回来吧。”   “还去向他借钱?他都穷得屋里没几样东西,会有钱借给你?”   “他讲他存了七八万,借五百块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嘿,他那个样子,会存到那么多钱?我才不相信!”   “这你可莫小看他。他自己有一份工资,他讲他儿子每月又给他六百块钱,那六百块他全都存进了银行去,十年八年下来,哪会没那么多钱呢?”   “你先头不是讲过你不再相信他的话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又相信了?”   “这下情况不同,顾不了那么多了。”   唐鲁立听父亲这样说,回想自己在阿朝家看见的情景——房屋简陋,家徒四壁,便觉得也可信:像阿朝那样十分俭省的人,什么东西都不买,花不出多少钱去,平时又没病没痛,若月月有六百块钱存进银行,再加上他自己的工资上也省出一点儿存进银行,十年八年下来,确实可能存到十万八万块的,便决定赶紧去找阿朝告贷。唐父虽然上次从医院住院回来病势大为减轻了,但并没有完全治好(据说现在的人得了心脏病是不大可能真正痊愈的,最多是姑息着治就是了),如果不借到钱来快给他抓点儿药回来吃,到时病情加剧就糟糕了。   可是要出门时唐鲁立又有些犹豫了:他对上次上阿朝家拿菜只拿回一小扎至今仍耿耿于怀,觉得这次去向他借钱也不会借到什么钱。   但唐鲁立又不能不去,因为他家一向来经济拮据,连糊口也勉强,从来没有什么积存,连想要拿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出去,换钱也拿不出,一遇到家庭出现急变就捉襟见肘,因此他就只能去找阿朝了。   “希望阿朝真的有那么多钱,到时干干脆脆借给我五百块钱,叫我不要空手而归啊!”唐鲁立在路上禁不住这样暗暗祈祷。   急巴巴地走在阿朝家的路上,唐鲁立的心不由自主地忍受着煎熬:家庭赤贫,却又变故多多;虽有做大事业的宏愿,却又难计日程工;想找个地方高就,偏又冀望不上,老是只能承受着家庭负累和自己的无法出人头地,那日子真是很不好过……   进入镇政府大院,沿一段沟沿儿再次来到阿朝家,门虚掩着。推开门进去,里边照样是烟雾弥漫,不知在烧火煮什么,但屋里却没人。   唐鲁立有些纳闷,想退出去,却突然听见天花响,便喊了一声:“阿朝叔!”   天花上没人应,但靠里墙的天花处,却很快打开了一个四方口来,挺强的光线照向地面,然后阿朝便沿一张木梯走了下来(唐鲁立头一回来时没看见那木梯,不知他藏去了哪儿)。   阿朝看见唐鲁立便问:“阿立,你又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哦,我爸的心脏病又犯了,想来向你借五百块钱。”唐鲁立直截了当地回答。   “有没搞错?找我借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借给啊你?!”阿朝一下就惊叫起来道。   “我爸讲你存了七八万块钱,借五百块给我们应该没问题吧?”唐鲁立满带期待地说。   “哪儿……我哪有那么多啊……这个……好吧,老朋友得病,不能不帮,不然那哪儿算老朋友呢。”阿朝干笑地道,沿木梯又上了天花板去,随后拿下了三十块钱交给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金,就借给你去应急吧。”   “这么点儿钱怎么够!”唐鲁立叫着道。   “那没办法,我的钱我儿子是不让我借给人的,这三十块钱你也莫同他讲,到时快点儿还回给我,不然我没饭吃……哦,没法向他交代。”阿朝说。   唐鲁立很失望——这一点儿钱实在是杯水车薪,派不了什么大用场。不过他觉得阿朝也算够交情了,虽然他要往外借钱也有他的难处,但他终究还是借了,尽管借得实在是太少。   走在回家的路上,唐鲁立不能不想:“看来我老爸这一病,我原来打算给曾小丽买裙子的钱也得全部拿出来了,不然我老爸的病连买几瓶药也不够钱啊! 第十五章   凌帆奉命带着两个武装干事陪同市电视台的记者前往花岭乡去,拍摄基层武装民兵致富不忘掌握军事本领的事迹。   作为一个普通的武装干事,凌帆本来是没有资格带领别的武装干事去完成这种任务的,但因为他的提拔呈批表已由县武装部报送了上级,因此这一光荣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市电视台也一共有三个人:摄影、助理摄影和文字记者。其中文字记者是个女的,名字叫黎梅,长相挺不错的,穿得也大方得体,总给人一种挺有吸引力的感觉。   天气还算可以。早一日下过了半夜雨,到今日已停了,天空也不阴,不像会再下雨的样儿。只不过地上有些湿,太阳也还没出,叫人不得不带上雨伞出门,以免走到半路上还是会下雨。   在乡政府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凌帆他们便早出晚归地拍摄电视节目。摄影记者窦涛是个见多识广、很富幽默感的人,得空他就说些笑话,说得大家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晚上乡政府招待他们到饭店去吃饭。酒足饭饱之后,窦涛拿了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了两个笑话,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听他说,他便把话锋一转,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说他今年真不幸,本来都置好了家俱准备结婚的,结果女友却突然做了别人的新娘,害他那些家俱只能空放在新房里,日日嘲讽他的落寞和孤单,叫他越看越难过。   凌帆看得出他是伤感的,眼睛望望秀美、端庄的黎梅,想打趣他说:“你们电视台有个像黎梅这么靓的妹子,你就算失去了原来的女友,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到时去追她不就行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打住了,不知为什么不愿说出口……   黎梅是个活泼大方的人,她并不同情窦涛的“悲惨”遭遇,反而拿话奚落他道:“像你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还会被女朋友蹬了?你蹬了她还差不多呢!”   然后她就给大家数说他的恋爱史:谈恋爱竟有十次之多,上过床的至少不下五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副市长的女儿!   窦涛对黎梅的奚落和揭底并不辩护,反而笑着说:“这怪不到我,谁叫她们个个都那么轻浮浅薄呢?你不喜欢她们,她们也要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叫你赶都赶不走。要像你就好了,不只谁见了谁都喜欢,做人还不那么随便,叫人不动心都不行!”   黎梅对他一瞪眼:“我有什么好?你那些女朋友才好哩!”   凌帆觉得她那表情很妩媚、很魅人。   “我那些女朋友就是不好啊,要好就不那样了!”窦涛说。   然后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回到招待所之后,黎梅进她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忧心忡忡地对窦涛和凌帆几个说:“我那房间窗户坏了铁枝的,我一个人怎么敢睡啊!”   窦涛打趣说:“你要不敢睡,那就叫个人却陪你睡吧。”   黎梅毫不羞涩地回答:“得啊,你们谁愿意陪我睡?那就来吧!”   凌帆为她的话儿感到十分惊奇——他自己虽然是个对女人挺有贼心的人,但在社交场合却从来没对女人这样说过话儿。   这时黎梅望望凌帆,却动人地一笑,又自尊地说:“你们莫误会了,我是讲着玩的,我才不要人陪我睡哩,只要你们同我调换个房间就得了。”   于是凌帆他们便把房间调换给了她。   与另两个武装干事走进了原来安排给黎梅的房间,凌帆还在回味着黎梅的眼神和话儿,沈保国先开声道:“你们信不信,黎记者是个很容易同人上床的妹子?如果今夜我们哪个人去她那儿陪她聊聊天,到时她准会留下哪个同她睡觉。”   “你这样认为?”凌帆眼睛盯着他。   “是。”保国点点头。   郭全民开声:“在我们当中就数凌帆最靓仔了,如果他去,准能成功。”   他的话儿说得凌帆心里怪痒痒的,觉得似乎有这种可能,很想赶快就见诸行动,与黎梅上成床。但在别人面前他得做做样子,不能随便显得这么轻浮放浪——因为到时要给人把这事传出去的话,那可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因此便故作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莫太自作多情了吧!黎记者是个什么人?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记者,是那么容易上手的人吗?她拿玩笑话儿糊你们的眼睛你们就信了,你们也太容易给人捉弄了吧!”   他这些话儿一说,沈保国和郭全民都觉得有道理,便连连点头说:“对,对,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凌帆总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老想着沾到黎梅的腥,上到她的“担杆”(扁担)的事。在老话里有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的“名言”。在粤北的新俗语里,上“担杆”或上“担杆岭”,就成了轻浮的男人没跟某个女人结婚,却上了她的身子的意思——这是凌帆现在对黎梅很渴望的。   凌帆熬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听见保国、全民的鼾声响起,他便悄悄下了床,走出门去。在过道里徘徊着,好几次想敲开黎梅的房门,和她一起拥抱进去,但最终没那份勇气。 第十六章   第二日天明,凌帆看见黎梅时,内心的感觉总是很特别,老想往她身上望,觉得她比前一日更漂亮,更有魅力了。   沈保国和郭全民不知是有心助他呢,还是抱着什么目的,老找话儿把他们往一块儿搅。黎梅呢,也似乎对他有好感,并不反感他们说些起哄的话儿。不仅如此,她还爱跟他在一起,跟他说话,听他说话,时不时地向他粲然一笑,一副很温柔很多情的样儿,叫他觉得自己不和她好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种时候凌帆想到他是个有妻子的人,他不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和黎梅结婚。只能叫她做情人,以后要叫她们两个并行不悖还得动点儿脑筋哩!   可惜他们再出去拍了半日的电视节目,然后就要准备分手了。   和乡政府的干部们吃了告别宴后,窦涛提议大家合影留念。照了一张集体相后,黎梅把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相机递给摄影助理,叫他给她和凌帆照了几张双人相。她一时与凌帆站在大树下,一时又与凌帆靠在大石边,叫窦涛都露出了很妒嫉的样儿来,几次含有深意或者旁敲侧击似的对黎梅说:“黎梅,你可太偏心了!我跟你做同事做了那么久,你从来都没有讲跟我单独照几张相的,可跟别人你却连照了那么多相……”   凌帆觉得分别前的时间很宝贵,很想能与黎梅单独在一起,说上两句知心话儿,但没有这种机会。看见人少的时候,凌帆走到她跟前想和她表白一下自己的心声,可她却显出了一副矜持和躲避的样儿(可能是窦涛的妒嫉话儿在她心中起了作用),叫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他不是个不辩菽麦的人,在察言观色后,他只能选择见好就收,适时退却了。   坐车离开花岭乡的时候,黎梅特意紧挨着凌帆坐,不时跟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   窦涛坐在他们后边,看他们老是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车开了后,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凌帆的肩膀说:“老凌,你看出来了吗?我们小黎喜——欢——你。”   他越往后说越一字一停顿。   他的话儿完全说到了凌帆的心坎里去。凌帆当然看得出黎梅是喜欢他的,但他却决不会自己向别人去炫耀了——更何况这人还是黎梅的同事,叫他生顾忌的。   ……………………   唐鲁立家里的河粉店,从数年前起,就在面街的墙上搞了个“宣传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内容,主要就是写河粉多少钱一斤,还有哪个人赊欠了唐家多少斤河粉,一共多少钱等,都是唐父去写。因为唐父没什么文化,很多人名都用图画去表示,别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他自己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日,唐父要再往“宣传栏”上继续写他的赊欠记录时,却发现粉笔没了,于是就叫唐鲁立去买。   唐鲁立也没拒绝,马上便打开旧抽屉找出几个可买一盒粉笔的硬币,然后便向火茶街方向走去。   经过工商所大门外时,他发现靠门右的地方摆放了一块木牌,木牌上贴了几张白纸,一些人正围在那儿看着。从写在上边的较大红字可知,是市人事局在全市范围内公开招考公务员的启事。他便赶快凑近去看。不看则已,一看他便大失所望:这次虽是全市工商局和公安局一起联合公开招考公务员,但却不仅需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25周岁以下(研究生学历者可以放宽到28周岁以下)。他只具有高中毕业学历,而且年龄也超过了一点儿,尽管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不输于那些读过了大学的人,而且自我感觉也还很年轻,仍处于积累经验的上升阶段,但却不具备报考它的资格条件!   这样,唐鲁立便没有在工商所门前久留了,只能沮丧地离去,在心中他苦涩地想:为什么他这一辈子要受到那么大的人生挫折,然后就没有了什么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了呢?   他因此非常不开颜,踽踽地往有粉笔卖的商店走。心中无奈地想着:他是一个有进取心的人,坎坷多年,面对的总是荆棘载途,看起来难以出头了。如果给他报考公务员的机会,他虽然不一定能考取,但总也还有一种欣慰感吧!现在可好,公开报考的公务员他没资格考,印证了以前胡老师曾经对他的警告,连进镇科技站去做个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也没有什么可能了,仿佛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之中去继续拼搏了……   “但愿我不会就此陷入绝地……”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   他买好了粉笔以后,觉得自己在街上闲逛没什么趣味,就没多停留,赶快回河粉店去了。   路上唐鲁立遇见了工程队的原队长陈叔两公婆,陈叔问他:“阿立,人事局这下招考公务员,你不去报名?”   “我这种文凭、这种年纪的人,哪还有什么机会去考?梦都不敢去做了!”唐鲁立苦笑笑地道,然后解嘲地,“如果我以前能去读大学,又年轻几岁,那倒还能去考,可现在……,只能去看别人报名考了。”   “是啊,你现在是缺了那资格了,如果不是这样,单讲考试的能力,你怎么会考不过别人呢?我才不信呢!”陈叔道。 第十七章   “是真的没我的机会了。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去看清楚。”唐鲁立耐着性子说,感觉这陈队长真是空口说白话,乱说一通。听他的口气好像只要唐鲁立能报名,就可以十拿九稳地给录上似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啊。不过他是那种对唐鲁立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的人,说出这种话儿也不奇怪,唐鲁立便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   陈队长随后又道:“阿立,我在河边看见你跟一个妹子走,那妹子生得真是好靓啊,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搞错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同学的老妹,在一家商店卖东西,我跟着她去她们仓库拿东西,所以在一起走过。”唐鲁立用谎话矢口否认——他心中有苦衷,不能过早的向人透露自己已交女朋友,给自己平添一些压力:其实他这种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虽然陈队长向他问话问得好像对他跟曾小丽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一个才跟他打过不久交道的人一样。但曾小丽不仅到他家的河粉店给他们帮过忙,还在他家跟他一起睡过觉,“秘密”早传出去了,陈队长作为一个工程队的前队长,住得离唐家那么近,自己不亲眼看见,也会有别人把话儿告诉给他,没可能真的不知道的。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亲热呢?”陈队长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   “我们不是亲热,是谈得来。”唐鲁立赶忙给他“解释”,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唐鲁立都得这样说,“有一种醋我爱吃她也爱吃,所以我们走得很近去谈。真叫你见笑。”   “是真的么?”陈队长似笑非笑。   “是真的。”唐鲁立用上很肯定的语气回答。   陈队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和他老婆离开了这儿,向家走去。   唐鲁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给他搅扰过的心,变得怏怏不乐起来。   ……………………   下午曾学军一个人去外边钓鱼,傍晚时回来,因为钓上了不少鱼,用桶装着,引得邻居一些孩子跑了来看热闹。他当下用两个脸盆把鱼分开装,装好后放在自己家门口。虽然每个脸盆里都只装了十多条鱼,但有几种颜色,几个品种,而且大多数还活着,倒也好看。   曾小丽凑近去看了一下,快活地说:“今夜煮来吃,也有一小碟,挺不错的。”   说着她就要端盆子去厨房,不再给孩子们看下去。   这时有个小男孩说:“小丽姐,你先莫煮,我们还要看!”   曾小丽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鱼,再看下去会叫你看得肚子饱么。”   “好看,好看,就是好看。”这小男孩又说。   曾小丽听他这样说,觉得硬拂他的看“心”也不好,就没强行把鱼送进厨房去了,只得再给他继续看一下。因为她一时口渴,想要喝水,就进屋去走开了一会儿,结果等她再转回来时,竟就发现那鱼好像少了两条最好看的,叫小孩子们伸出手来检查,当下看见是那个小男孩抓在了手上,快要死了……   “你这个小坏蛋,真是太讨厌了,没点儿好事做,就做这种坏事!”曾小丽禁不住对他骂,然后便将鱼盆全都端进了厨房去。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子全呆在了客厅里。   曾小丽晚上很爱看电视连续剧,有时为了追看某部她心爱的电视剧,她会深夜一二点钟也不想睡觉。家里只有一部电视机,曾父曾母不会跟曾小丽争节目看,儿女开到什么屏道,他们就跟着看什么屏道。但两个阿哥则不同,他们的兴趣爱好跟曾小丽不完全一样,有时她喜欢看的电视剧他们也很喜爱看,但另一些时候她想看电视剧,他们却要看体育节目或新闻节目,于是便出现了争台争屏道的情况……   这个晚上黄金时段,正好播放一部根据香港女作家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我心换你心》,挺有味道的,曾小丽一看就上了瘾。开始两个阿哥也蛮有兴趣看。可是看到半中间,大哥曾学军突然说:“我要看看县里的新闻。”   说着他就抓过遥控器去换了台。   曾小丽正看得有滋有味,见他换台便立时心中很不高兴,当下就表示反对道:“我不看新闻,我看电视剧!”   二哥曾学兵附和她的话儿说:“对,我也看电视剧,不看县里的新闻!”   “听讲今日县台有一个很好的招工启事哩,你们干什么不看?”曾学军笑眯眯地环视着他们问。   曾学兵讥讽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身体那么糟,看了人家也不会给你报名,你看它又有什么用!”   “我是为你们着想!”曾学军突然狷急道,“你们这么久没事做,没收入,空耗光阴,这下有好的招工机会,你们为什么连启事也不看呢?”   “原来你是打着这样的歪主意啊,想叫我们去打工,真有你的!”曾学兵向来懒惰,对打工的事从不上心,一味排斥的,听他这样说,便像有些冒火似地道,“你自己打不了工就算了,干什么还要来管我们的闲事呢!真是成心瞎掺合!”   “大哥是为我们好!也我们看一看启事也是好的!”曾小丽怕两个阿哥争吵起来,生出龃龉,便赶忙插嘴,“如果工种好,我一定去打工。”   “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妹子,到时不累死你,去打工!”曾学兵撇撇嘴巴。   “别人都做得下,我就不信我做不下。”曾小丽说。   “这下讲得这么好听,到时吃了苦头你就知道哭了!”曾学兵又道。 第三八二章   唐鲁立心想:“你那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哪有这样玄乎的事,我才不信哩!”但他嘴里不好这样说,只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没什么要紧吧?”   “不得,你离开一会儿我的法令也会失效,决不能出去。”神汉完全是一副不容置辩的口吻道。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再退回床上,把怪怪的背心重新穿上。   不久以后,神汉拿着手铐、夹棍突然冲进了男客们所在的卧室,夹棍在空中四处乱舞动着,然后便骤然从他的袖口里抓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对男客们说:“好,这下凶神给我抓住了,你们这屋里的阿婆病很快会除,你们可以下床去了。”   听他这样说,男客们即时一哄而下,一边往厅外走,一边便把身上的怪背心脱下,到了厅里纷纷交回给神婆。   神汉随同他们走出厅,郑重其事地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拿一个玻璃瓶装住,撒进一点儿香灰去,盖上盖,再封上镇纸,煞有介事地交到曾抒铭面前说:“你把它放在你睡的床底下,连放三日,然后连瓶抛进河里,包你老婆从此完全病好。”   “谢谢,谢谢你们!”曾抒铭一脸激动地道。   神汉和神婆卸了妆,向曾抒铭要了两百块法事费,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曾抒铭叫大家随二儿子一起去饭店吃饭,却把唐鲁立给单独留下说:“阿立,你还有点儿事,得同我去一个地方擦擦鬼像才行。”   唐鲁立觉得奇异,也不多说什么话儿,顺从地随他一起往外走去。   他们一起来到了安都镇边的一面墙下,那墙上画有各种图形,其中包括一半人形,把几乎一面墙给画满了。   曾抒铭站在墙前,先默祷一会儿,然后便从旁边抓起一根木棍,将它指向墙右边不大像人形的地方“抹”了好几下,然后对唐鲁立说:“小丽她妈就是冲犯了这儿的凶神,所以病老是不能好。大师叫你这个做女婿的要拿棍在上边‘擦’一百下,像我的样儿‘擦’,‘擦’够了它会消失,那样小丽妈的病就能好了。”   唐鲁立顺从的照他的样儿“擦”来“擦”去,但那图形并不能消失,他便由不得想:“鬼话终究是鬼话,哪儿会灵验呢?”   谁知他用棍子“擦”够了一百下之后,曾抒铭却说:“好,得了,就这样。大师讲今日不会即刻消失的,要到明日早上才会消失。我们先回家吧。”   然后他们便离开了。   ……………………   曾小丽躺在床上,逗着躺在里边的姗姗玩。唐鲁立坐在桌前搞着他的研究。   忽然,姗姗哭起来,曾小丽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也不会说,叫曾小丽束手无策。   唐鲁立见她对付不了哭闹的女儿,便提醒她说:“姗姗可能是饿了吧。”   “那你快给她冲杯牛奶吧。”曾小丽支使他道。   “好的。”唐鲁立答应,赶快跑去找奶粉袋,找到后看了一下说:“才剩这么一点儿,冲不了了。”   “那你出去,给她买一包回来吧。”她又说。   “还是你去买吧,我看着姗姗。”他道。   “不,你去,你走得快!”   此时曾小丽有些疏懒,不想动。   唐鲁立还想再说什么话儿,但终于又没有说了,打开抽屉拿出二十块钱来,然后便疾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在外边延磨很久,十多分钟之后就转了回来,将奶粉递给她,突然一脸神秘地道:“老婆,我刚才看见了你的一个大喜讯,你猜猜会是什么呢?”   “我会有什么大喜讯,我妈的病不再坏下去我就阿弥陀佛了,还喜讯!”曾小丽不以为意地道。   唐鲁立催促她:“你就猜猜吧,快点儿猜猜吧!”   看他的神气,似乎真有什么大喜讯,她不能置若罔闻了,便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来,只好反问他:“你看见了什么大喜讯啊?我猜不出来,你讲讲看。”   “你——的——征——文——给——评——上——奖——了。”他一字一句故意拉长了声音说。   “我评上了什么奖?”曾小丽想不到事隔那么久以后,那征文真的评出了结果,像起了条件反射似的,霎时间便变得紧张起来。   “你再猜猜看。”唐鲁立卖起了关子。   “一等奖?”   “不对。”   “那么是三等奖?”   “也不是。”   “难道是优秀奖?”   曾小丽简直要泄气起来。谁知他却摇了摇头,然后赞赏地说:“是二等奖,真不容易啊!在那么多人当中得了二等奖,实在太了不起了!”   她舒眉展眼了。虽然她在写征文之时一心只想着得一等奖,连二等奖也看不上眼,但现在真的给评上了二等奖,她又觉得还是甜滋滋的,认为算是比较遂意了:终究是倘来之物啊,没有花多少时间写成的征文能够得到二百块钱奖金,不是也挺好的吗?   因此她问准了唐鲁立评奖结果摆在文化站门口,现在就可以去领奖金后,她便快快地跑下了床,站到大镜前梳理头,涂脂抹粉,整理衣裳,完了便柔媚地叫唐鲁立带着姗姗,她自己则撒腿往外跑了。   心情舒畅地走向文化站门前的时候,曾小丽远远便见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凑到文化站门旁一个牌前看着。   她凑前去,看见获奖名单及获奖者工作单位都誊写在了一张大红纸上,获得一等奖的是文化站一个姓邓的人,获得二等奖的一个是她,一个便是在镇政府工作的另一个人。   看见自己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文化站本身的人,曾小丽更想得开了:像自己这样完全没有来头的人,作品能够评上二等奖,也说明自己的写作能力确实是挺强的,如果文化站避嫌,肥水能流给外人田,不把他们的人评上一等奖,她不是无人能及了吗?   这样想了以后,曾小丽便决定快进文化站去领奖金了。一回头,她竟然现罗顺初站在了她身后,于是她便只好闪躲着往一边走。   第三八三章   赖争回答:“当然不可能那么快给人买去啦。现在有钱的人虽然不算太少,但一下能拿出那么多钱去买那么大套房,又很需要急着去买那么大套房的人,肯定不会多。而且吧,那售楼部的妹子既然跟我们讲好了那套房子至少在几日时间里是给我们买的,她当然就得讲信用,遵守诺言,不乱再卖给别人,叫自己失信于我们了。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不用担心它快煮熟的鸭子也给飞了吧。”   “好,既然老公你那么放心,那行,我也不去担心那么多了,现在我们去超市逛逛吧,看买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到时给你爸你妈他们吃一吃,让他们看看他们儿子和儿媳妇对他们的孝顺。”管晓兰脸带微笑地对他说道。   “吃的东西倒不必买了,我爸我妈他们平时并不怎么爱吃东西,虽然我们家里一年到头总备着一些好吃的东西,但他们都很少吃的,只有别人去了我家以后,他们拿出来,才会给人吃得多。倒是结婚戒指,我得给你买一个了,不然到时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怎么跟你交待呢?别人向我问起来,问我结婚之前有没有给你送结婚戒指,如果我没买过给你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只是我现在身上没带多少钱,买其他便宜的东西倒还买得起,就是买这结婚戒指没法买啊。不过却可以先去看一看,让你看中了哪一个,到时我们把房子买下来了,我再和你一起去把那戒指给你买下来。”赖争道。   “我身上带了钱,如果老公你想给我买结婚戒指,可以现在就拿我的钱去先给我买,不用等买下了房子以后才买。”管晓兰一脸愉快地道。   “这怎么行。我想给你买结婚戒指,那当然得拿我自己的钱去买才讲得出去啊,拿你的钱去买,那像什么话啊。不仅你自己会觉得不美气,要让别人知道了,也会认为我不够真心不够真意啊。”赖争摇摇头。   管晓兰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呢,虽然讲现在我们还没结婚,在钱的事情上有时是需要分清楚哪些是谁的,哪些不是谁的。可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啊,只要过两三日以后我们顺顺利利地把结婚证办好了,那我们就是夫妻,就是一家人,你的钱是属于我的,我的钱也是属于你的,谁都不能再去分得那么清楚,所以就算现在你给我买结婚戒指,拿的是我的钱,那又有什么大关系呢?我可不在乎。当然,如果你暂时还想分得清清楚楚的话,那就现在先拿我的钱把结婚戒指买下来,等回了店子里以后,你再把钱还回给我,那也没什么大问题,你讲好不好呢?”   “这还差不多。”赖争笑着点点头。   于是他们随后便去找大超市了,走了两条街道以后,看见了一家,便走进去,直接便走到了金首饰柜台前去。   “两位先生、小姐,想买些什么东西呢?项链、戒指、耳环还是手镯?”他们还没有走到柜台前,一个站在柜台后边,穿着红包漂亮制胜的年轻女孩子,便立刻满脸带笑地热情向他们询问道。   “我想给我老婆买个金戒指,不知有没有什么寓意比较理想的好介绍呢?因为我和她准备结婚,但又才刚去办结婚证,可又一时还没有办下来,还算不上结婚了。”赖争告诉她。   “刻有心形的,或者刻有百年好合几个字的都不错,很合适你们现在的情况买。”年轻女孩子回答。   “有没有既刻有心形的,又刻有百年好合几个字的呢?如果有的话,那就最好了。”赖争说,扭头向管晓兰看过去,询问她的意见,“老婆,你觉得那样的戒指是不是好一些?你喜不喜欢呢?”   “只要是老公你买给我的金戒指,不管有没刻字的,或者是刻了什么字、什么图形的,我都会很喜欢,很满意,好好保存,好好珍惜,你想买就买吧。”管晓兰妩媚地笑着回答他说。   “那就照我刚才所讲的那一种去选吧,看有没有那样的。”赖争转向年轻女孩子道。   这年轻女孩子说:“那样的金戒指有倒是有,只是现在不在我这柜台,而是在我们公司的星际超市,你们得再走两条街去,才能买,在这儿没法买,因为这儿暂时没有那种货。”   “那老婆我们就再走两条街,去星际超市买那种戒指怎么样?”赖争向管晓兰询问。   “行啊,没问题,只要是老公你要带我去买金戒指,叫我去哪儿买我都愿意去,不管走多少路走多远。”管晓兰很爽快地回答他说。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了。”赖争对她一点头道,然后便向年轻女孩子挥了挥手,说一声,“谢谢你!”   跟着他们两个人便手牵手离开了这儿。   本市市区的街道都不长,有的有一两公里长,有的才只有几百米长,因为它的城区给几条江河分割开几部分,有的成小岛,有的成半岛,都没法把街道开得很长就到河边,再延长不下去。就因为这样,虽然说他们是得再走两条街道,才能走到星际超市去,但也不需要走多少路,耗多少时间,就走到了。   “两位先生、小姐,你们想买些什么金器呢?”他们刚一走到星际超市的首饰柜台前,一个同样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女孩子,就马上满脸带笑地热情向他们询问。   “买一个金戒指,要刻有心形和百年好合几个字的。”赖争回答她说。   “是买只有一个心形没有字,还是只有百年好合几个字的呢?”这年轻女孩子询问。   “要心形和百年好合几个字都刻在一起的。”赖争回答,觉得这年轻女孩子的头脑似乎有些笨,不那么灵活,问话要问得那么仔细,反应不快,不是别人一说出话儿来,她立刻就能把别人的意思给整个搞明白了,然后就把你想要的东西拿出来给你。    第三八四章   这时这年轻女孩子就说:“好的,我给你们找,你们请稍等。”   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弯下一点儿腰去,打开首饰柜的里边门查看起来,查看了一会儿以后,她对着赖争摇了摇头说:“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儿现在没有那种戒指了,只有单独心形或者单独百年好合几个字的。”   这就是说,这年轻姑娘刚才要那样问话,并不是她真的头脑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她这儿没有赖争和管晓兰现在最想买的那种金额戒指了,她不好明白那么快说出来,以免显得他们这店子里货物品种少,就故意要那样问一下了。   既然没有那种金戒指了,那就没法强求了,这样赖争就只能将自己的眼睛瞧向管晓兰道:“老婆,这儿现在也没有那种带心形和百年好合几个字的金戒指,那我们就先不买,等以后他们这儿又有那种货以后,再来买吧?”   “现在就买,不等了。”管晓兰道。   “你不嫌它缺这少那吗?”赖争笑着问。   “不嫌,有什么好嫌的。两种东西都刻上了,我当然更喜欢,但既然没有那种卖了,刻了有一种的,我也可以买,因为也代表那种意思了嘛。”管晓兰说。   “好,既然老婆你不嫌,那我们就买一个吧。你看买哪种好呢?”赖争问她。   “买百年好合那种吧,我更喜欢那种。”管晓兰回答。   “为什么呢?”   “因为心形那种谈对象不结婚的人也可以用,它只代表着买戒指给女人的那个男人跟女人有爱情,或者有的也能结婚,但却并不一定能保证是会结婚的。但百年好合这种可就不同,它那几个字可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夫妻两个要一起过上一辈子才有资格买的,如果不过上一辈子,结不成婚,那就不配买,没资格买。”   “哦,还有这样的讲究啊?”   “当然有啦,难道老公你不是这样觉得吗?”   “我当然也是这样觉得,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理解是怎么样的,跟我的想法是不是一样。好,既然你的想法跟我一样,那我们就把这种金戒指给买下来吧。”   于是随后,管晓兰问清楚了那金戒指的标价以后,就掏出钱来付了,等年轻女孩子拿一个精美的塑料小盒装了以后,就递向赖争说:“老公,这金戒指你先收好吧。”   “你收着不就行了?还用我再收?”赖争笑着道,觉得有些多余。   可这时管晓兰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很严肃、很认真起来,对他说道:“这当然是得让你先收着才行啦。因为我们两个人现在虽然是去办结婚证了,但还没有办成啊,你的钱还不属于我,我的钱也还不属于你。在没办成之前你讲送一个金戒指给我,可你身上又没带钱,得由我来先出。在这种情况下,你讲回去以后把钱还回给我,那我当然就得等我们两个回去以后,你把买金戒指的钱还回给我了,你又再向我讲几句求婚的话儿,我才能收啊。不然那算什么啊?不是完全就像是我自己买金戒指给我自己戴上的吗?另外,你还得当着别人的面向我未婚,我才能收呢,不然我可还不能收。”   她还挺讲究的啊!赖争在心中想,不过他却很喜欢,尤其是要当着别人的面去向管晓兰求婚,然后又让人看见他顺顺当当地得到了管晓兰的接受和同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明她喜欢他,愿意嫁给他,那是一种很自豪,很有面子的事情,因此他便赶快答应了,说:“行,这一次我爸我妈他们来到市里买好了房子以后,我们就到饭店去一起吃个饭,请上你老爸老妈你阿哥,还有十个八个你的同学朋友,还有我也请上我的阿姨、姨夫和表哥他们,就讲我们刚买了新房,很高兴,觉得是一个该纪念的日子,所以就请他们一起吃饭了。然后在准备开席的时候,我就向你求婚,这样好不好呢?”   “好啊,好啊,我很喜欢,也很快乐。那我们就这样定了。”管晓兰笑逐颜开地拍起手来道。   随后他们在超市里看了看钟,见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不能再在别处多捱磨时间,赖争便将首饰盒往自己的裤袋里收好,对管晓兰说一声:“老婆,我们现在快回歌舞团那边去了吧,我爸我妈他们就要来到市里了,如果我们回去慢一些的话,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话,到处乱开车,到时又不知开去哪儿了。”   “对,对,快回去,快回去,我们快些回到歌舞团门外等着他们才行了。”管晓兰连连点头说,然后他们便向歌舞团的方向走,因为街道也不长,再加上他们走到的这条街道在河边有些向歌舞团的方向弯拐,更缩短了一些距离,叫他们更快回到去了。   站歌舞团门外可以望向那幢二十一层他们准备买新房子的大厦,也很容易让赖父赖母注意到他们,所以他们回到这儿来以后,虽然没有马上就看见赖父开的那辆工具车的影子,但他们也心中比较放松,觉得不会叫赖父赖母看不见,就站在那儿等待了。   赖争和管晓兰对买房子的事情很着急,赖父赖母对买房子的事情也同样很着急,所以他们才在歌舞团门外等了不过十一二分钟,赖父所开的工具车就从街道远处出现了。   赖争是挺熟悉自己家的工具车的,所以一看见那车向着自己和管晓兰的这个方向开来,他立刻便显得挺欢喜雀跃了,马上拍起手来对她说:“好罗,好罗,老婆,我老爸老妈他们来罗!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去买新房子罗!”   “是吗?在那儿?就是那辆工具车吗?”管晓兰也立刻很欢喜,笑着向赖争问。   “对,就是那辆工具车。虽然我以前没开过那辆车,但常看见它,也是对它很熟悉的,不管去哪儿,只要一看见它,我就能立刻认出它是我们家的。”赖争满脸自豪地说,向那辆车招起手来,“爸,向这儿开!我们在这儿!”    第三八五章   赖父一路开车,一路眼睛便向前望着,其实不必儿子向他招手,他都早看见了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的身影了,既然儿子向他招手了,他就加快了一点儿速度,开到了他们身旁停了下来。   “你们快上车来吧,现在我们去看看新房。”赖父把头探出来道。   “好的。”赖争答应,然后便去拉驾驶室后排座的门,拉开后,便对管晓兰说,“老婆,你先上去吧。”   “嗯。”管晓兰答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儿迟疑就上了车去。   然后赖争也上了车,坐好后拿手指着不远处的那幢二十一层的楼房对父亲说:“爸,你再向前开一百多米就行了,就在前边,就是那幢很高的大楼。”   “好。”赖父答应,向着那幢大厦看去了一眼,见儿子已经把车门关上了,他就重新开动汽车,向着那大厦的方向开去,只十几秒钟就到达了目的地,在它的门旁街道上停了下来。   当车停好后,赖争就把车门给打开来了,招呼管晓兰道:“老婆,下车去了吧。”   “嗯。”管晓兰再答应,然后腰肢一扭就下了车去。   当大家都全下了车以后,赖父将一个较大的皮包挎上,将车门都关好,赖争边向售楼部走,边扭头问父母:“爸,妈,你们还要不要再去看看那套楼房呢?”   “你们看好就行了,我们看不看都没什么关系。”赖母回答。   赖父终究是一个做老板的人,做事谨慎一点儿,回答他说:“先去看看也行啊,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买下它来了。万一有什么大问题呢,我们也可以在看出来以后再改选其他楼房。”   “行,没问题。”赖争说,心中却禁不住突然有些打起鼓来,怕事情临时会有变,父亲最终不想买太大的楼房,而是改去买小套许多的楼房,不过他看见了售楼部里的年轻姑娘以后,却还是跟她们说道,“我老爸从安都带钱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在你们这儿买楼房了。”   “谢谢,非常感谢。”那个最早接待过赖争和管晓兰的年轻姑娘马上满脸带笑地道,问他,“你们是现在就交钱呢,还是再上楼去看看?”   “我老爸讲他还要上楼去看看,怕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赖争回答。   这时那年轻姑娘就道:“行,那就再去看看吧。”   说着她就从柜台背后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带着他们一起上楼去了。   赖父虽然做生意多年,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也出去跟人交际过,看过别人家的一些楼房,但对那种复式,带很大露台的楼房却也是第一次看见,所以他进了屋去后只随便再把几间房看了看,就同样非常满意了,不停地说:“好,好,这房子非常好,很合我的心意,我们可以买下它,要把它给买下来才行。”   然后下了楼,他便非常爽快而干脆地一下付了楼房钱,一分钱也没让赖争和管晓兰出,名字也写他自己的,不过他对赖争说:“阿争,爸跟你讲啊,这楼房虽然现在是写老爸的名字,但老爸老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以后房啊钱啊什么的,最后还不是全都要给你吗?所以你现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呵。”   “没事,这楼房是老爸你出钱买下来的,当然要写你的名字啦,如果不写你的名字的话,我也惭愧,不好去写我的名字哩。”赖争笑着道。   这样赖父就当场从皮包里掏出了一捆捆的钱出来,将皮包全掏空,把那么大套的楼房的全款一下便付清了,连售楼部的年轻姑娘们都觉得很意外,因为那可是一笔非常巨额的款项啊,虽然她们卖房也卖过几年了,却还是第一次遇见到:以前她们遇见的那些买主,虽然也有一些是付全款买房的,但那都是买比较小套的楼房时才有那样的人,其他的,不要说买大套房,就连买小套房,也大部分都要分期付款哩!   因此她们也很兴奋,很激动——这意味着她们本月的奖金和分成会不少嘛——因此她们边愉快地点钱,边充满快乐地对赖父说:“阿伯,真看不出来啊,从外表上看你穿得那么朴素,衣裳就像一般农村的老伯们穿的,平常谁都会以为你是一个没多少收入,最多能养家糊口的人,可你买房却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如果我们不是亲眼看见,我们怎么敢随便相信,你竟然是一个大老板呢!”   “我不是什么大老板,我只是一个普通做生意的人而已。”赖父很谦虚地笑着说。   年轻姑娘们中的其中一个这时又说:“这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没钱的人为了不叫别人看低自己,都会故意在人前显摆,只有几个钱也想让人相信,他有很多钱。但像阿伯这样的大老板,已经不必要那样做了,真的有很多钱,却反而不想去显摆,可钱不拿就不拿,一拿就能拿出非常多来。”   “呵呵,呵呵。”赖父只再对她们笑,没再说什么话儿了。   对买房的人来说,单是先付了首付款,就可以签订购房协议拿到房门的钥匙了,赖家这次买房,还一下付清了全款,那就更是当场就签好了购房协议,拿到了楼房的钥匙了。   从售楼部大门走出去后,赖父马上对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说:“楼房现在买下来了,装修的事情就交由你们去搞定吧,因为你们住在市里,找人方便,看着那些人装修房子也方便。”   “这个我们会做好,爸你放心。”赖争对父亲说道,想告诉他,这么大的房子要搞装修,并且要装修得比较理想,得花上至少二三十万块钱才行呢。但又想到,既然房子不用自己凑钱进去也买下来了,那装修房子的钱,还是自己和管晓兰一起去出就行了吧,好在自己也存下了有十多二十万了,基本可以应付这笔装修的费用,再加上管晓兰和她家人的支持,完全可以将装修这件事情给对付下来,因此就没有去说出来了,只再跟父亲说,“你们这次来到了市里,就不要急着回去吧,今晚在市里吃餐饭,我们准备请些亲戚朋友一起吃,把买了新房子的事情向他们宣布一下。”    第三八六章   见到他们唐鲁立先生戒心,顾忌他们看见他会拉他去给人学剪,知道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便想赶快   可是有一个人已经现了他,马上便纠集其他人一起向他赶过来,叫他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人很快就来到了他跟前,把他包围住了。他有些沮丧,心里暗骂活见鬼,然后眼睛便盯着他们看他们要跟自己说些什么话儿。   一个拿着剪的小胡子矫捷地先一步来到了他跟前,毫无商量余地地命令他道:“走,同我们去学剪头,你的头很够长!”   一听见他这态度语气,唐鲁立当下便生警觉心,暗想:“我同这些人又不相识,他们这样叫我去,要叫我的头给剪得乱七八糟怎么办?要叫我落入歹人的陷阱又怎么办?”便生硬地拒绝了。   ……………………   施雪红虽然是一个做教师的人,却对做生意非常感兴趣,因为她知道有些人做生意很赚钱,比如罗顺初就是这样,她同样想赚到很多钱。尤其是之前罗顺初还说要给她开的铺头投资,她更是有兴趣,有劲头了。   谁知后来她自己说话不够恰当,不够聪明,惹得罗顺初很失望,当场就突然撤资了,叫她真是后悔,真是懊丧啊!   施雪红可不是一个蠢笨的人,眼看着快煮熟的鸭子都给飞了,她自然不会心甘,心里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叫罗顺初回心转意,再把说了撤资的钱,又重新投给她,叫她快些赚成一个大富婆来。   这一日,施雪红在街上走着的时候,突然现唐鲁立竟然和一个她知道叫曾晓惠的年轻女人走在一起,她当下便眼睛猝然一亮,暗叫:“有了,天助我也!有了唐鲁立那傻瓜同别的女人搅在一起,我还能没机会把罗顺初那花痴的钱给搞到手么?!”   这样一想,她就在背后悄悄地继续跟踪了唐鲁立和曾晓惠一阵子,见他们到了工程队的大院之后再往里走,她虽然想到他们两个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不过有某件事情走到一起,也不必怕曾小丽看见的,所以就带回家去。   但她也不管那么多了,立刻就快快一转身,赶到罗顺初的住处去。可是她敲门时,屋里却没人应,更没人开门,她只得失望地走了。直到第二日上午,她找了个时间再去找罗顺初,才敲开了他的门。   “罗老板,我跟你讲,你的投资一定要投给我,因为这下我现我又能够帮到你去把曾小丽追到手了。”施雪红一见到罗顺初,立刻就情绪激动地这样跟他说道。   “是真的吗?你讲讲看,这下你怎么又能够帮我去追到曾小丽了呢?你不是讲她理都不理你了吗?你还有那机会?”罗顺初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问。   “之前我是这样觉得,这下我就再不这样觉得了。”施雪红回答。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是不是我之前要真的把钱给了你,你就觉得自己没法帮我办事了?等我这下没钱再给你,你就又想到办法可以帮我了?”罗顺初脸露一点儿嘲笑的模样再问。   “也是,也不是。”她再回答,毫不觉得羞耻。   “请讲。”   “之前我之所以那样讲,确实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没法再帮你了,因为曾小丽真的生了我的气,我怕她理都不愿意理我了,想跟她讲句话儿都不得。可当刚才我在街上看见唐鲁立跟另一个女的走在一起,还很亲热的样儿,我就知道自己可以再去跟曾小丽玩得很好了,而且还能够帮你得到她。”   “唐鲁立跟另一个女的走在一起?”   “对,是跟另一个女的走在一起。”   “你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我还会骗你么。”   “你去把这件事情告诉曾小丽,她会相信你么?”   “我有办法叫她相信。”   “好,既然你对自己那么有信心,那我们就一步一步往下看吧,只要你到时真的能帮我追到曾小丽,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一定至少给你五万块钱。”   “这下能不能先给我一点儿呢?”   “暂时还不能给,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那能力,直到我看见你确实可以帮成我了,我才会慢慢给你一点儿,直到最终给够你五万块以上为止。”   “这样啊?好吧,那就这样吧,希望你到时讲话算数。”施雪红说,虽然对罗顺初的话儿还是有些失望,但她也看到了自己可以赚到他钱的希望,因此她的心中就有了点儿底儿。   随后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既不能从罗顺初的手上拿到钱,也不能在他这儿多呆了,以免叫他对自己反感——她可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是不容易叫他生好感的。   这样,施雪红在喝下了一杯罗顺初给她倒来的热茶以后,她就向他告辞道:“罗老板,我这下再去找找曾小丽,让她也知道那件事情,然后跟唐鲁立吵架,同他闹离婚,希望我能够帮你快些得到她。”   “如果你真的帮得了我,事成以后我决不会食言的,这个请你相信我。”罗顺初眼睛炯炯地盯着她说。   “如果真的事成,我相信你罗老板也决不敢食言。要是你敢对我食言的话,我可会跟别人讲,你是一个讲话不算数的人,不是一个讲信用的老板,不能跟你做生意的,叫你以后的生意再做不到像这下那么红火。”施雪红故意对他微微一笑道,然后便离开了这儿。   她是一个有了事情就耐不住的人,总想快些把事情给做成,不要让它凉了。   现在就是这样,得到了罗顺初的那番保证以后,施雪红心里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地把他的钱给搞到手,以免夜长梦多,就没法先去做其他事情,一心就只想着能即刻见到曾小丽,把唐鲁立和曾晓惠在一起的话儿添油加醋地告诉给她,叫她跟唐鲁立吵,跟唐鲁立闹,然后跟唐鲁立离婚,再在施雪红自己的“帮助”下,和罗顺初走到一块儿,让施雪红顺利拿到罗顺初的一大笔钱,这样她就美气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结局   赖争把钱给仔细点过一遍之后,觉得完全够三十五万,就对父亲说道:“爸,这钱是三十五万,没多没少。”   “好,多那是不会多的,没少就行了。”赖父神情愉快地说,瞧向管晓兰道,“这钱你们保管好,装修要用多少就用多少,有多的,也不用再给回我了,你们自己存进银行去,什么时候需要用,就取出来用。”   “好的,谢谢爸。”管晓兰妩媚地对他一笑说。   然后在当天傍晚差不多四点半钟的时候,赖父就随着管晓兰和赖争一起去管晓兰家,管晓兰和赖争还没有把已经买下房,赖父还给了三十五万块钱给他们作新房装修费的事情给说出来,赖父和管父管母就都一见如故,互相觉得跟对方很有话儿说了,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下天,喝了一阵茶,到快五点钟的时候,管母对管父说:“亲家翁来了,我们得好好招待招待他才行,现在我去煮饭,你出去再买些叉烧、烤鸭和扣肉那些菜回来吧。”   “好好,我去买,我去买,马上去买。”管父笑呵呵地道,然后便想上街去了。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去,赖父便一伸手拉住了他,对他说道:“今夜不用去上街买菜了,也不用在这儿煮饭吃了。我们一起去饭店吃个便饭,我请客。”   “亲家,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们还没请你吃上一餐饭,怎么能让你破费呢?这太让人过意不去了吧?”管父道。   管母也说:“是啊,亲家,确实是这样啊,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们还没请你吃上一餐饭,是不好让你破费的啊。”   “没关系。”赖父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现在请你们去饭店吃一餐便饭呢,也是出于我做父亲、做你们亲家的心意。那就是,阿争在市里做生意,做得那么小,那么没出息,你们也喜欢他,接受他,愿意让自己的好女儿跟他谈对象,嫁给他。当我昨天在安都家里看见阿兰以后,我的心是多么甜啊,就像吃了蜜糖一样。所以现在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市里,来到了你们家,看见你们都是那么善良、那么温厚的人,我觉得自己做你们的亲家是一种福气,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所以我就想,我空着手来看你们,也没买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就干脆请你们一起去饭店吃个便饭吧,以表达一下我对你们的谢意,同时也表达一下对阿兰的感谢,感谢她能喜欢我家阿争,愿意嫁给他。”   ……   他们就在那儿说了一阵这样的话儿,后来,管父管母觉得赖父感情很真切,不好拒绝,就只得赞同他了,叫上管晓斌,总共六个人一起去饭店吃饭了。   ……………………   曾学兵和谢清琼的关系,因为互相都对对方很有爱,都希望跟对方结成夫妻,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因此便顺顺利利地向前发展着,先办好了结婚证,又把房子给重新装修了一遍,由一间旧房子,变得焕然一新,像个新房子的样儿了。   在给师傅装修房子的那些日子里,因为谢清琼心内很着急,想快些让自己跟曾学兵的夫妻关系更公开,让更多亲戚朋友们知道,她就早早订好了饭店,又向亲戚朋友们发出了结婚请柬,这样在房子刚装修好的第二天,她和曾学兵的婚礼就在饭店里举行了,挺紧凑的。   这次婚礼,谢玉琼和曾学兵除了请到了两家最亲的亲友,包括谢玉琼的父母,曾学兵的父亲和大哥、妹妹、妹夫及唐鲁立的父母和姐姐之外,还请来了一些他们两口子各自的叔伯姨母之类的亲戚,以及各自的一些同学和歌舞团里的同事等。   那些给谢清琼和曾学兵请到的亲友和同事、同学等,很多都不是只他们自己一个人来就行的,而是再带来了妻子或者丈夫,以及孩子之类的人一起来,就叫这次婚礼显得挺隆重,挺热闹,人头耸耸的,总共开了五十多桌,才应付了过来。   当然谢清琼和曾学兵两口子并没因此而吃亏,受到太大的损失。相反,因为许多亲友和同学、同事等出手挺大方,给的红包比较大,还叫他们在扣除了餐饮酒水的支出以后,还“赚”回了几千块钱呢。   谢清琼和曾学兵两口子婚后过得挺开开心心、和和美美的,如果不是邵匀平有一天突然再出现,挡在只一个人正买了菜从菜市场走向家里的路上的谢清琼的面前,低声向她说:“谢清琼,我跟你说,我现在没钱用了,连饭都有时一天吃不到一餐,日子很不好过。所以你现在得给几百块钱给我,不然我就把你给我睡过的事情告诉你老公,以后你可就会没好日子过了!”   谢清琼听到他这样说以后,当下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变得很晦暗,很绝望,想拒绝他,可又怕他真的会把自己给他“睡”过的事情告诉曾学兵,叫曾学兵从此嫌弃自己,害自己没有好日子过,因此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之后,只得屈从于他了……   唐鲁立和曾小丽的新居耗费了他们八万多元,再花费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然后终于顺顺利利地装修好,可以入住了。   罗顺初和刘雅芳的新居呢,因为要求高,不仅要豪华,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讲究,因此既花多了好几倍的钱,也多拖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装修完成了。因为他们要讲求对身体健康,就没有急着搬进去住,而是让房子又多空着放了三四个月以后,觉得空气比较新鲜了,才终于搬了进去。   唐鲁立和曾小丽搬进新居去时,因为手头拮据,也没搞什么“入伙”宴,就是请了自己的爸妈们一起住进去,再请了曾学军、唐鲁花及罗顺初、刘雅芳一起到家中,买好了菜,做好了饭,请他们一起去吃一餐就是了。   罗顺初和刘雅芳搬进新居去时却不同,因为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就请了非常多的亲友们一起去饭店吃宴席,这些亲友们当中自然包括唐鲁立和曾小丽以及他们的家人在内了。   唐鲁立和曾小丽觉得自己没脸面,原是想婉拒的,可耐不住罗顺初和刘雅芳都对他们表现得很真诚,非得要他们去参加不可,他们实在没法拒绝,最后就只得去了。   曾晓惠因为主动勾引唐鲁立,和他一起上了一次床,就叫自己的肚子里悄悄地种下了他的种子,然后慢慢生根长叶,最后生了下来。   因为她深爱着唐鲁立,不想连累到他,就一直向张卫云家及其他人都声称那确实是张卫云的孩子。   张卫云开始虽然不愿意接受这“不白之冤”,但抵不住家里其他人都先后接受了,而且在孩子出生后越来越表现出很喜欢那孩子的样儿,他很无奈,就也只好默认了。   只有陈素娇总是没法接受这件事情,不时借故跟张卫云吵,跟张卫云闹,最后张卫云迫于无奈,只好在家人的支持下,硬与她离婚了,叫他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光棍汉……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 零 电 子 书 http://www.txt80.com】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