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重生成替身夫君的掌心宠   作者:酒时醒   文案:   云桑满心欢喜的嫁给宣平候府的世子爷,婚后才得知与自己拜堂成亲的是替身,真正的世子爷已经病入膏肓。   可云桑不嫌意,反为了治愈真夫君重金求医,衣不解带的伺候身旁,不料终于找到神医后,她被一支暗箭送了命。   死后却看到,给她收尸的竟是她最厌恶的替身,而自己最忧心惦记的真夫君才是谋害她的真凶。   新婚夜待她少言寡语的替身夫君实乃人中之龙,一年后位及九五之尊,最先灭了候府满门为她报仇雪恨。   年轻的帝王凉薄寡情,身侧冷清,常年相伴的只有繁琐政务,和一方绣了桑叶的帕子。   谁料再一睁眼,云桑竟又重生回到当初得知夫君是替身时,才大肆诋毁他是冒牌货日后必定不得善终。   几步远的男人冷幽幽的睨着她,薄唇紧抿,脸色阴沉得厉害。   云桑又慌又虚,嗫嚅半响不知道说什么挽回才好,只颤巍巍伸出手:夫君,我,我错了!   小剧场   祁昱生来低微,不能以真实容颜面世,一身卓越才华冠在他人头上,自也清楚,那嫁衣似火、娇俏十分的少女不是他的妻。   却从未想到,他受过睥睨白眼,听过冷嘲热讽,还能听少女一声娇娇怯怯的夫君。   他将那只白生生的手儿紧攥在掌心,阴鸷眼神下藏的是不敢言说的渴求:谁是你夫君?   少女声儿软软的,却不犹豫:你,是你!   后来所有荣华尊贵还复来, 明珠在怀, 人前冷酷无情的帝王满眼温柔宠溺。   #当初一声夫君,如今一世夫君#   【排雷】   1.1v1双c.女主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男主   2.前世女主与男主(替身夫君)拜堂成亲入.洞房   3.全文偏感情流,有事业线   4.男主美强惨,略有些敏感自卑,女主又甜又暖哇   5.复仇虐渣不是主线,想看爽文/女强的小阔爱请慎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云桑,祁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替身夫君是天子   立意:有人爱你所有,不论尊卑贵贱、好坏美丑。 第1章 前世   -   才将过完新年,街头巷尾洋溢的热闹喜庆却早被一夜的大风大雪给遮盖住,江都城白茫茫的一片,便是去岁留下的爆竹纸儿都瞧不见。   暴雪未停,寒风呼啸。   东厨里头,燃得正旺的火苗噼啪响,夹杂着药罐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多时,一阵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熏得人苦了一张脸。   火炉旁的躺椅上,女子身形纤薄,只手捏了方帕子半捂住口鼻,良久才倦倦的支起半个身子,眼瞧着那药汤被端到自己面前来,精致的眉眼耷拉下去。   她扭头看向别处,嘴里的叹息一声接一声,便似外头那纷飞的鹅毛大雪,没有止境。   “这东西苦极了,哪里是人吃的啊,可他喝了三年,定是苦到心底去了。”   听这话,两手捧着汤药的阿宝忍不住哽咽了下,“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顾着世子爷,您瞧瞧您这身子骨……”   余下的话被阿宝强咽了回去。   往时,她们夫人似珍珠莹润,又似美玉无暇。   如今竟瘦得如皮包骨一般,脸儿比纸还要苍白几分,面庞瘦削,一双清亮的杏儿眸总蒙着一层黯淡,再精致再秀丽的五官也被生生压了下去。   这还不止,夫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请好些郎中来瞧,都说是郁结于心,忧思过重,心病还需心药医。   哪里有什么郁结心病,还不就是被那个瘫躺床榻三年之久的世子给拖累的!   日夜操劳忧虑,吃吃不好睡睡不下,便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一年两载。   阿宝原就气不过,这厢明知主子不喜,有些话藏在心底许久,终是说了出口。   因为这话她再不说,候府这一窝子没心肝的更不会说,身边亲近的,也没有人敢当着主子的面说。   “夫人,您身后有尚书府作依仗,您也是都城数一数二的世家贵女,您今年才二十啊,女子最好的年华,凭什么给候府这般作贱?难不成要您搭上一辈子,衣不解带的伺候屋里躺着的那位,拖垮了身子骨,熬没了青春容颜,等他见了阎王再苦苦守寡服丧吗?”   “当初明明是他们坏人做在前头,欺瞒哄骗姑娘嫁到候府这无底深渊还不够?世子早知道自己有病便去治啊,治不好又抹不开脸面就别议亲,要议亲也别来祸害您,谁料反倒找个易了容的替身来唬弄人,这是恶心谁呐?他们就是想攀扯尚书府的实权!”   “更何况世子爷……”   “住嘴!”沐云桑忽的站起,低叱一声打断阿宝,黯淡无神的双眸浮起一丝愠怒,饶是她一贯温温和和的性子,在心上人被冒犯这时也不由动了怒:“阿宝,我不准你这么说他!更不许你再提起那个人!”   话音未落,这纤薄的身子便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阿宝慌忙去扶住,见主子才大声呵斥完便躬身咳个不停,心底一阵锥心的痛,“夫人……”   云桑却推开她,待喉咙那股子痒褪下,缓缓直了身,一字一句的道:“以后别叫我听到这种话,尤其是那个人!”   那个人,夫人恼极了那个替身。   阿宝埋头不语,好半响才低声说:“奴婢失言,请夫人责罚。”   “好了,”云桑露出个惨淡的笑,轻轻拍了拍阿宝的肩,“你记得,便不罚。”若非方才那席话,她又怎会对身边亲近之人出此狠言。   才站这一会子,云桑便头晕得厉害,只得无力的坐到躺椅上,谁知腹内忽的翻江倒海的绞痛起来。   她双手攥得死紧,冷汗顺着脸颊簌簌流下。   阿宝见状登时慌了神,匆忙将药汤递到云桑嘴边,“夫人,您先喝药,先喝药。”   这是那人寻遍江都城才凑齐的稀有药材,虽比不得灵丹妙药,但能固本培元,总好过寻常郎中开的药剂。   然在这要紧关头,阿宝再不敢提起半个字眼。   药汤极苦,云桑勉强抿了一小口,谁料才将咽下又哗的吐了出来。到最后,吐出的竟是一大口泛黑的血块。   阿宝急忙搀扶住她,一面大声唤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们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容貌倾城自是不必说,难得的是性子最温和柔软,娇贵的养着却没有半点娇纵任性,像明月,似云朵,朱唇轻启说一两句话,嘴角一弯,任谁见了都要心生喜爱,这样的姑娘就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谁能想到年芳二八风光大嫁,原以为天赐良缘,美满一生,却遇上宣平候府这不要脸的大骗子,这可恨的虎狼窝。   真正的世子爷徐之琰久病不起,候府竟私底下找了个替身来,易容成真世子的样貌,瞒天过海,与她们姑娘议亲,甚至拜堂成亲,更与她们姑娘朝夕相处一年之久,无意揭开这层遮羞布后非但没有半分廉耻歉意,还口口声声的卖惨来博取她们姑娘的同情原谅,要姑娘帮着打掩护。   她们姑娘性子虽好,却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此番蒙受这样大的欺瞒委屈,怎能忍气吞声,任他们胡作非为?   偏偏难就难在,这婚事是姑娘顶顶欢喜的,只因这忽而一病不起的世子爷,是她们姑娘自小就放在心尖尖上记挂了十几年的意中人。   少女情窦初开,只稍听旁人提一句宣平候府的小侯爷便会悄然红了耳根的。   遑论现在已成结契夫妇,前有这样深厚的情愫、现又阴差阳错的牵绊到一起,怎能轻易割舍得下?   千看万盼,无外乎辛苦操劳,重金求医,盼世子病愈,这日子才过得下去。   可世子这病还没好,夫人就……   阿宝心疼跟了十几年的主子。   可这诺大的候府,最心疼夫人的,却只有那个时常少言寡语,性子沉闷乏味的替身。   这药,郎中,都是那人精挑细选,暗里安排来的。   可这人是夫人最厌恶的。   这么多年来,性子柔软大方的人只与他大声争执过。   -   等郎中施了针,暂时捱过那阵极致的痛楚,外边天都黑了。   云桑躺在寝屋的床榻上,耳边有吵闹声,她用力抬起眼帘,侧身看到阿宝,和阿贝,是她们在争执。   “赵神医!何时请到府上的?怎么我们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有?快去请来给夫人瞧瞧!”阿宝说罢便急急转身,方才郎中说,若是再无绝世神医现身,她们夫人熬不过这个夜晚。   然阿贝拉扯住她的胳膊,面露难色:“不行,我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因着在那边磨了一下午,连院子都没能进去,还险些被扣下,这风向不对,只怕是……”   “亏得我们夫人有情有义,时刻惦记着,谁曾想这伙子忘恩负义的,休想过河拆桥!”阿宝气急,“我这就回府请尚书大人来坐镇,看他们谁敢造次!”   “来不及了,尚书府与候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大人且年迈,大公子又不在,等你我把人请来……倒不如先去祁府?”   祁府——   真假世子爷被揭开后,落魄出府,却还能改头换面,另立门户的替身,不,是官至三品的吏部右侍郎,眼下能救她们夫人的祁大人。   阿宝迅速回过神,“对,先去找那个人!”   ……   云桑觉着自己是听错了耳,她想叫阿贝过来问个清楚,怎料嗓子沙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想要坐起身,浑身上下却是使不出半点力气。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处滋生出来,叫人颓丧得几近绝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的才半天过去就全都乱了套?   四周安安静静的,风声都没有,意识朦胧间,云桑远远的瞧见一白衣男子走来,近到榻边才看清这人俊逸的容貌,竟是缠绵病榻已久的夫君,徐之琰。   云桑眼里滑过惊喜,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仍是发不出声音。   她的口型是在问:“之琰,你身子都好了吗?”   “全好了。”徐之琰嗓音温润,因长久不见天日,脸色泛着病态的白,平静的黑眸内里暗藏着股阴冷。   他在榻边坐下,长指抚过袖口,不动声色的抽出那根淬了毒的长针,嘴上却温和说:“云桑,你病了。”   云桑含泪摇头,她想说我没病,你别担心。   她这病就是因为操劳忧虑过度才得的,她不想他病才好就又复发。   默了默,她才艰难的开口:“为何不给神医过来?”   徐之琰似没想到事情被她知晓了去,怔了一下后只意味不明的勾了唇,将手覆上云桑冰冷又瘦削的侧脸。   他掌心的温度更低,云桑瑟缩了下,竟想避开,末了还是没有其他动作。   之琰向来温和贴切,善解人意,她身子还好那时候,日夜守在他床边,喂药擦手,说话解闷。   之琰总说:下回别来了,会过病气的,我想你安康。   想着,云桑的眼泪越发汹涌起来。   她用尽了力气,想要抬起手,这时脖子一阵刺痛,像是被长针刺.入,紧接着,午时那会子的绞痛再次升腾起,来势汹汹,不再是小腹痛,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头发丝都像是被人大力扯住的生疼。   云桑痛苦的蜷缩了身子,眼帘无力垂下,鼻尖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无声无息的,这模样比被厚重积雪覆盖的草儿还要凄惨可怜,那草来年还能再长。   可人这命,只有一条。   她没看到徐之琰那样森冷阴鸷的眼神。   半响后,温润的声音再度传来:“云桑,你该死了。”   死人,还用神医作甚?   徐之琰眼瞧着一个本就奄奄一息的人慢慢僵冷了身体,才将那长针取出来,捏在指尖把玩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笑着伸出捏针的那只手。   针尖儿一端对着榻上那双安宁闭上的眼。   这时门口处传来“砰!”的一声,急促而有力,好似惊雷,轰然震到心底。   云桑便是被这一道破门声给激起意识的。   方才她分明是病死了,现今却又能漂浮空中瞧见眼前周遭,她来不及惊诧,余光瞥见榻上的自己,右眼上竟插了一根有食指长的银针!   执针的,竟是她死前惦念万千的夫君,徐之琰!   怎么……怎么会?   此时一道震怒的熟悉声音传来:“徐之琰,你敢动她!”   云桑惊疑回首,瞧见门口挺拔而立的高大男人时不由更为诧异。   男人身形高挑,深邃的眸里凝着股冲天的怒火,面上冷峻漠然至极,身着一玄色衣袍,腰间垂挂的瓷白玉佩折射出刺眼的冷光,赫然便是她被蒙在鼓里,与之相处一年之久的……替身夫君。   姓祁,名昱。   被深埋心底的名字再次浮上嘴边,可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祁昱攥紧了拳,大步往屋里迈去,一双精深的眼从踢开门那瞬,便凝在榻上早已了无生气的女人身上,他声音沉沉,含着杀气:“徐之琰,你欺她瞒她,如今连她死了还不放过吗?”   “呵,”徐之琰淡淡的笑了一声,声音有气却无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倒是来得勤快。”说着,他慢悠悠的将那针取出来。   “与她沐云桑结契成婚的是我,她如何都是掌握在我手里,我要她死,她就得死,你一低贱替身算哪根葱?如今本世子病痛已除,还轮得到你来说教?”   他是在挑衅,专挑人痛处说。   祁昱脚下步子坚定,面上除了冷漠,便只剩下一抹不遮不掩的狠厉和波涛汹涌的杀意。   长针不知不觉已嵌入掌心,徐之琰的镇定自若开始撑不住,喘息急促了些便咳嗽不停,可那张嘴吐出的话却更变本加厉:“这种被你碰过的女人,我不要也不会给你,遑论在她眼里,你不过一入不得眼的冒牌货。”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日日差人来送补药,你那点东西比得上我这下了毒的养生汤?”   “这个女人日日感恩戴德的喝,仆从一般伺候本世子,你藏着掩着不敢说出口的,本世子唾手可得,甚至随意践踏,你说她贱不贱?”   徐之琰大笑起来,更似一种心底阴私得到满足的报复欲,他站起身,脚下虽虚浮着,可他清楚用什么来击毁一个人。   尤其是对这位顶替了他十六年的替身,什么风光霁月都是他徐之琰的!   祁昱再怎么优秀也只是他的影子,他的奴仆!   祁昱在乎的,哪怕只有一页纸他都要毁掉,何况是沐云桑那么美好的女人。   这是夺走他东西的代价!   谁料刚要开口便被一拳头打得踉跄了身子。   几乎是嘴角鲜血喷薄而出的下一瞬,膝盖骨被人狠狠一踢,整个人不由得跪到地上,这还不止,后背一手肘压下,力道之大,无异泰山压顶。   压得徐之琰佝偻身子,双膝齐齐落地,跪在了床榻前。   祁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厉色骇人,他拳脚不停,直将人揍得死狗一般瘫在地上,才收了手,凛然转身,朝外一唤:“来人。”   很快进来几个皇宫侍卫打扮的壮实男子,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拖起来,为首的问:“皇上,此人罪不容诛……”   皇上?   徐之琰极为吃力的抬起头,血水不断源着嘴角滑下,他声音含糊到听不清:“你一被候府赶出去的泥腿子也敢称圣上?跑来……咳咳,来我候府撒野还想活着出去吗?来——”   为首那侍卫一脚狠踹在他胸口,“胆敢对当今圣上口出不敬!”   哪怕还未昭告天下,皇就是皇,容不得旁人诋毁半句。   “咳咳——”这一下,徐之琰直接被踹晕了过去,眼帘阖上时依惜能瞧见那抹刺金线的龙蟒条纹腰带。   祁昱别开眼,嗓音凉薄:“宣平候府世子徐之琰以假乱真,欺君罔上,谋害无辜,犯下死罪,不可赦免,送死牢。”   待到耳边清静时,悬浮于上空的云桑已然震惊得七魂少了六魄。   只觉这天为地,地是天,世间全都颠覆了。   瞧瞧眼前这一幕幕都是什么啊?   要不是老天开眼叫她看到,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日日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说话声儿都不大的夫君,竟就是这么一个虚伪做作,势利阴毒的男人,面上端得一副圣人模样,谁知那心底最是肮脏黑暗,谁知真正的恶人藏得这般深,手持温柔刀,刀刀往她胸口戳。   枉她这么多年来一片真心诚意,青春年华,姣好容颜,甚至生命,都错付了这样一个可耻可恨的斯文败类。   若不是祁昱——   她恼恨过他,冷落过他,甚至用最决绝的话语叫他滚,熟料到头来真心待她,替她讨回公道的,也只有祁昱。   她痴长二十年,处处皆是悔,却晚矣。   人死不能复生啊,世间从无后悔药。   这怕是她的报应。   末了,云桑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寻着祁昱去。   看他在榻边坐下,将沾了血污的十指擦干净,怜爱的抚过她被长针扎过的右眼,而后缓缓俯身,顿了许久,轻吻才落下。   “这世子,我当了十六年,从未贪图过荣华尊贵。”他声音低低的,落寞伤神,悲痛难掩,藏在最深处的心思全露了出来,“唯有你,是我最痴心的念想,到底还是求而不得。”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顺着你的心意,便是抢,我也要把你带走。”   许是知晓她听不到,这话才敢说出口。   半空上,云桑仅剩的一缕魂魄不受控制的往男人身上飘去。   那颗心分明已经死了,现今竟又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若能流泪,她怕是早已泪流满面。   若能哭喊,声音怕是已震耳欲聋。   整整十六年。   她今年才二十岁啊。   那便意味着,徐之琰还布局骗了她,他那病根本不是三年前忽而起来的,这么多年来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宣平候府世子,都是披着徐之琰面皮的祁昱。   出类拔萃是祁昱,正直大义是祁昱,光明磊落是祁昱……   她欢喜到放在心尖上惦念的,从始至终都是祁昱。   作者有话要说:   酉酉终于开新文啦!   努力给大家带来一个更好的故事,么么哒~ 第2章 重生   祁昱小半生磋磨,终是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荣登帝位,天下尽在股掌之中,却是先将宣平候府满门流放偏远,永世不得回城。   云桑那缕魂魄一直飘在他身畔,眼睁睁的看他朝堂上一剑赐死要充盈六宫的大臣,自此无人再敢提后宫,也看到他时常失神的望着那方绣了桑叶的帕子,从深夜到天明。   年轻的皇帝日渐冷酷无情,行事果断狠厉,满朝文武无不忌惮,便是立储,也是婉转多回,从皇家旁系寻来的幼童。   分明已成了天下最尊贵的人,可身侧仍旧冷冷清清的,一整日下来,说上的话五个指头便能数过来。无非“退下”“准”。   云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想叫他忘了自己活的轻松一些,想要叫他笑一笑别整日绷着脸。   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   云桑就这么飘荡了十几年,直到一个深秋,放在案几旁的帕子被风吹到地上,又被卷出了屋子,她也不受控制的被带出去。   所幸一旁伺候的宫人见了去捡回来,惶恐呈上,不料被大掌狠狠拍走。   男人声音震怒:“谁叫你捡回来的?给朕滚出去!”   云桑来不及依附上,便随着那帕子被一阵强烈的风卷走,此后再没了意识。   而大殿里,熊熊火光燃起。   心已死,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她留下的唯一物件随自己化作灰烬。   ***   漫无边际的黑暗过后,一阵细密如针刺的疼意泛上心头。   云桑痛苦的拧紧了眉,脑海极快的闪过当初被徐之琰拿长针刺入右眼的画面,眼皮子一痛,便猛地睁开了眼。   谁料入目即是徐之琰那张可憎可恨的脸,一时潜藏内心深处的愤怒和不甘齐齐涌上来,云桑豁然起身,扬手便要推开他,只见半躬着身的男人怔愣住。   她手上动作随之一顿。   近在咫尺的男人五官肤色虽与徐之琰八.九分相似,可面上一贯的冷漠却是祁昱才有的,尤其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深沉而内敛,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外露。   而徐之琰习惯眼眸微眯,面上总挂着温润和善的笑,乍一看真真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殊不知内里藏的是蛇蝎心肠,笑着给人插刀子的那种。   云桑十分肯定,这是祁昱。   这认知才将冒出来,再看跟前人,云桑的眼泪便啪嗒掉下,停在半空中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仅仅是一瞬,她最先想起的竟是意识中断那时——   尚且来不及依附上什么东西就被卷走,此后再也看不见祁昱。   生离死别,无疑是苦,是痛,是涩。   可哪怕是死了,她也半分不想离开祁昱。   顷刻间,云桑整个人都被恐慌笼罩住了,她不管不顾的抱住男人,紧紧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叫不明所以的祁昱身子一僵,原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崩得更紧,心里翻江倒海的,险些方寸大乱。   簌簌流下的热泪濡湿了衣襟,又滑入颈窝,这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心尖儿都是颤着的。   可这样不设防的亲密是万万没有的,遑论他们才将撕破脸皮大吵一场,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早被日复一日的冷淡冲成满满的仇恨。   祁昱的眉头实在蹙得厉害,脸色自也不好,他将人小心推开,不料怀里人反倒哭得更凶了,同时腰上那两条细胳膊使了更大的力道。   一声声的哽咽抽泣直叫人头皮发麻。   “沐云桑?”他连名带姓的唤,疏离语气下却是些许慌神,“云桑……”   这回话音还没落下,腰上两手倏的一松,似弹簧断裂那般骤然,紧接着肩头一沉,祁昱心头仿若被大掌攥住,他揽住这具柔软的身子,慌忙偏头去看。   那双好看的杏儿眸已经合上,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子,雕花窗外透进几缕细碎光芒,落在云桑瓷白的小脸上,是叫人悸动的安宁和美好。   -   云桑哭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整个人还是不甚清醒,连带着眼神都是呆滞迷茫的,却哑着声儿低低呢喃了一句祁昱。   阿贝听到榻上的动静,忙转身过来,拿帕子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一面柔声问:“您说什么?是身上还有哪处不舒坦的吗?”   “夫人,阿贝!”这时外边一阵不合时宜喧闹声传来,“玉鼎记的赵老师傅昨儿个被灼伤手,今日就说咱们定的八仙过海不能刻了,眼瞧就赶不上老爷的五十大寿……”   “阿宝你小声点!”   喧闹的正是阿宝,进屋看见躺在榻上的主子当即噤声,急忙跑过来问:“夫人怎么了?”   阿贝朝她使眼色,阿宝看见主子那通红的眼眶,便知晓个七八分,识趣的闭口不再问,快快的去端了张凳子来。   而榻上的云桑惊讶的看着这两人,原还混沌模糊的思绪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她仔细打量过四周,然而更为真切的,是阿宝送到她嘴边的糖炒板栗。   热乎的,香气扑鼻。   阿宝蹲在床边,笑嘻嘻的看着她:“您快别伤神了,这栗子是东西铺新炒的,可香可抢手了!”   阿贝见状也笑着应和:“就是呢,奴婢扶您起来尝尝。”   云桑艰难的吞咽了下,这东西素来是她喜爱的,她便尝试着咬了一口,果然是记忆里那个味道。   十几年间,她无声无息的飘荡,不能言语,不能哭笑,什么都感知不到,能清晰见到的人也只有祁昱。   而如今种种,咋呼毛燥的阿宝,细心贴切的阿贝,布置熟悉的寝屋,都是真切的。   一股子荒诞的念头闪现出来,她这是重生了?   何况前有灵魂出窍那种的离谱的事儿,如今重生,好似也——   “嘶……”云桑忽的吃痛一声。   两个小丫头忙围上来,“怎么了?烫到嘴了是不是?”   “没,”云桑觉得痛了才好,她哽咽了下,又哭又笑的摇头道:“咬到舌头了,没什么大碍。”   阿宝才松了口气,“您慢些啊……唉您别哭啊!”   云桑这是欣喜的,又是悲痛的。   她真的回来了。   她还没被徐之琰的温柔刀杀死。   可眼下这个关头……   云桑泪眼婆娑的看向阿宝阿贝,心中忐忑:“现今是什么时日了?”   阿贝:“才是十月初八呢。”   阿宝也道:“您放心,奴婢明日就去玉鼎记催一催那几个老古董,定要他们在老爷初十寿辰前给咱们雕刻好。”   十月初八,父亲五十寿辰,现今正是正德四十六年。而祁昱就是一年后登基的。   恍然间,许多往事浮于眼前,云桑再欣喜不起来,反倒有些沉重。   她竟是重生到这么个看似什么都可挽回,却又什么都发生了的节骨眼。   她与祁昱就是今日彻底决裂的,就在早晨。   一年前,云桑欢欢喜喜的嫁来候府,只以为自己觅得意中人,哪里知道什么真假替身,此前倒是有一段好时光,可渐渐的,便走进了徐之琰布下的弥天骗局,或许从她嫁来那时便已被入了局。   徐之琰何其阴毒的一个人,二十多年来卧病在床,幽居不出,凡要出阴招谁会怀疑到他身上?   先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一步一步的,诱使她发现真假世子,每一个破绽都是早早安排好的,等她找,等她去证实,一年下来,什么不知晓?   偏也是由徐之琰编造出来的真相,半真半假,虚实颠倒。偏偏其中还有个搅事的徐霜铃。   宣平候府世代单传,徐之琰是候府唯一的嫡子,可自幼体弱多病,难担大任,而这徐霜铃便是侯爷为要男丁与姨娘生下的庶女,是的,是最有心机也最体面的庶女。   后院的姨娘与通房丫头无数,可生下的都是女儿。这是候府的命数。   而自幼才识过人却出生低微的祁昱,便成了候府逆天改命的转机。   徐之琰布局叫云桑知晓与自己成亲的夫君是假的,是易了容的替身,而徐霜铃便靠那一身精湛的演技和深沉的心机,叫云桑知晓,这替身不光是假,且是恶,是野心勃勃,是要鸠占鹊巢。   单单一年便足矣让两人中间恒生出无数道沟壑般幽深的误会。   以局外人观之,云桑出生尚书府,自小养尊处优,家宅清静,倍受父母兄长宠爱,一朵小娇花到了候府这虎狼窝,还怎么有活路?   以局内人观之,重生回来的云桑心底发寒,当下最要紧的,是祁昱。   自从知晓祁昱是“心机叵测”的替身后,她待他早没了最初的用心,更觉他玷污了自己的真心,平白耽误了她与意中人,是以冷落忽视都是常态。   谁料惦念万千的意中人分明就在身边,却被弄的遍体鳞伤。   今早之所以大吵一架,是祁昱要离开了,特来与她告别,言语中极为隐晦的道出了另一层意思:你要跟我走吗?   若你与我一起,我便再绸缪一场。   这样隐秘的计划,事关未来大计,他独独来与云桑说。   可早已知晓“真相”的云桑再听他是满口胡言,是怒火中烧,索性将那层窗户纸无情捅破,性子温和柔软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是真的可怕。   她口口声声的指责他不识好歹没有良心。更说他痴人说梦,别妄想染指她分毫。   更难听的,便是咒他日后必定不得善终。   那样过激愤懑的话语,直将人灼得体无完肤。   如今想起,云桑止不住的后怕,未来一言不合便一剑赐死权臣的冷酷帝王,没有与她计较当真是格外的垂怜厚爱了。   才将这样想着,她便觉掌心一硬,低头瞧去,原是一块和田玉,再细细瞧来,竟是祁昱常挂在腰间那块!   这东西怎在她手上?   忽而间,云桑脑海里多了段记忆,竟是自个儿撒泼搂着祁昱不肯撒手,又哭又闹的,推搡间才拽下人家的东西。   许是那时神志不清,还以为是魂魄飘荡……   云桑握住那块玉,心又凉了大半截。   这下不止是完蛋了。 第3章 再见   祁昱本就是个冰坨子,平日里不笑,连言语都极少,往跟前一立只觉是大雪压不垮的松柏,孤高清冷,遗世独立。   尤其是历经前世那十几年,他性子越发深沉,令人难以捉摸。实则刚成亲那时,他们朝夕相处,从未逾越规矩,彼时也没有什么真真假假,云桑却也没弄懂过他。   她笑着迎上去,祁昱是冷脸,她处处体贴入微,从不抱怨,一年下来,祁昱还是冷脸。   反而是她渐渐知晓“真相”,开始疏远冷落他那时,祁昱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忘她这处送,受了她的冷脸也毫不在意。   哪有人这般古怪的?   云桑有些发怵,不知不觉中,那一腔炙热的情爱之上竟蒙上了一层迷雾,眼下还不知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祁昱不比旁人,他性子要敏感得多,这厢许是要恼她,怨她,可也正是在意才会这样。   世间没有哪个男子能做到祁昱那般,不论她是生是死,不论有没有得到,他始终如一。   阿宝阿贝见主子一会子一个神色,相对视一眼,皆是摇头,阿贝温声宽慰道:“夫人,您别伤神,总会好起来的,别拖垮了自个儿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云桑笑了笑,十分认可这话,“对,不能伤神。”往后她都要开开心心的,决不能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   主仆三个正说笑着,珠帘那处走来一个身着浅灰粗布衣裙的老妇,笑盈盈的道:“夫人,养生汤熬好了。”   才听这话,云桑脸上那笑便不见踪影,神色一凝,冷眼扫过那碗浮着热气的汤水。   哪里是什么养生汤,分明是送命汤。   端汤来的是巯岳阁管事的王妈妈,正是一步步引着她发现“真相”的人,也是徐之琰最得心应手的棋子。   她想起那句‘她日日感恩戴德的喝,仆从一般伺候本世子,你说贱不贱?’,只恨不得撕碎徐之琰那丑恶的伪装,叫世人知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歹人。   然在这利欲熏心的候府,处处是徐之琰布下的眼线,行事稍有不慎便要走露风声,惹人生疑,小心驶得万年船,断断不能逞一时之快。   尤其是对付徐之琰那样过分谨慎,极其阴毒的人。   云桑收拢思绪站起身,伸手接过那汤,当着王妈妈的面一口饮尽,才不动声色的吩咐:“劳烦王妈妈去书房找找那本诗集,待会我要去巯qiu岳阁。”   “哎好,老婆子这就去。”王妈妈不疑有他,接过那碗便转身出了寝屋。   阿宝阿贝正纳闷呢,找诗集这活儿怎的不吩咐她们啊?下一瞬便见主子躬身呕吐不停,两人顿时急了:“您怎么了?”   云桑将方才喝下那汤水全吐到一旁的盆與里,听见一阵脚步声当即示意她们噤声:“过后细说。”而后拿帕子拭去嘴角汤渍。   恰此时,王妈妈拿着本泛黄的册子进来:“您瞧瞧是这个不?”   云桑伸手接过,手指纤细白皙,缓缓抚过册子边角,才抬眸笑答:“正是呢。”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软,王妈妈一整日的操劳疲惫在这三言两语间,竟被消除了一大半,她欣慰的看向年轻的夫人,模样俊俏,性子极好,一颦一笑间尽显端庄优雅,这是多少世家大族养不出的贵女啊,偏偏……   王妈妈轻叹一声,“世子爷娶到您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云桑笑而不语,忍不住在心里道:她遇上宣平候府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阿宝阿贝察觉出异常,乖觉的闭紧了嘴巴。   -   巯岳阁在候府东南角落,四周植了薄竹,竹外是几颗桃花树,坏境清幽,鲜少有人来此,这是徐之琰养病的地方。   重生回来,云桑半分不想踏入这里,每靠近那处一步便觉心头恶心更胜一分。   她咽不下那口气。她是个顶顶记仇的。   可书房在这个方向,祁昱在那里,她单独来找祁昱许是会惹人猜疑,可借着去巯岳阁这由头,凑巧遇上了谁说得准?   她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得好。   外头黑天了,初冬寒意初初显露,风刮过脸庞也是透心的冷,云桑手心却沁出些汗水。   她有些紧张,隔世再见,且还是这种要紧的关头。   “夫人,”阿宝扯了扯云桑的袖子,将灯笼举高了些,“您瞧前面……”   云桑顺着光看去,瞧清几步外那抹高大的身影时,脚下一顿,心跳蓦的漏了一拍。   手心濡湿得更厉害了。   阿宝见状,犯了难,夫人早上才与这人吵了一架,又哭晕了过去,如今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于是小声问:“要不咱们回头,绕道从亭子过去?”   “不绕。”云桑定定神,反而加快了步子。   阿宝来不及惊讶,忙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原就只有几步之隔,主仆俩又走的快,眼瞧便要遇个正着,云桑心跳得极快,砰砰砰的,甚至比当年情动还要热烈几分。   她这一步一步不是踩在青石板上,是踩在半空,上苍怜悯才给了她再世为人的机会,去见这个隔了一世、隔了命运作弄的心上人。   祁昱不是小气的男人,听过她的解释不会再同她计较的吧?   若他知晓自己也喜欢他,会……   云桑的思绪戛然而止。   就在她眼睁睁的看着对面那团光影往右边桃林挪去的时候。   这,就这么避开她了?   阿宝不知晓她的主子已经发懵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桃林那处没有路,过了秋,地上掉满了枯枝落叶,夜间更是难行。   云桑如何不明白是何意,心里更不是个滋味,酸酸涩涩的,又闷得慌,她嘴皮子嗫嚅了下,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声“祁昱”   那团光影似顿了顿,才缓缓转身过来。昏黄光色映衬着男人冷峻的面容,他现下没有易容,高鼻深目,五官要比徐之琰深邃许多,这是一张极具辩识感的脸庞,没有半点暖意,远远的落在眼里只觉更凛寒,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一时间,云桑所有准备好的措辞全被堵在嗓子眼,哽着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想了一百种应对法子,唯独没想到,祁昱是宁愿择那没有路的地方也要避开她。   定是恼极了她。   祁昱身边跟了一高壮的青年,名唤阿东,是他的心腹,此刻再木讷迟钝也明白些不对劲,于是讪讪出来,推了推阿宝的胳膊,留下灯笼后便识趣的走到外边去。   云桑想上前几步,才抬脚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嘎吱声,她怔住,而后便听到男人凉薄寡淡的嗓音:“夜已深,不知世子夫人何事?”   夫人,他都唤自己世子夫人了!?   从前不论如何都是唤她云桑的,这厢是摆明了要与她划清界限。   云桑急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想到早上的恶语相向不由得涨红了脸,再抬眸瞧祁昱那样疏离的神色,捏住灯笼长柄的手紧了又紧,直到指尖泛白,才勉强找回些理智。   她清了清嗓子,又在心里掂量了番,才道:“我有起床气,且昨夜没睡好,今晨说的那些话全是无心的,你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无意伤你,诋毁你的那些更是无稽之谈。”   说罢,她有些胆怯的抬起头,视线刚触及祁昱那双翻涌着不知名情绪的眸子,便匆忙移开,又补充道:“我以后再不会说那些遭雷劈的话,这回是昏头了,是糊涂了!”   话音落下,是良久的静默。   云桑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每回都与祁昱对上,她心虚得厉害,又觉自个儿实在不该露怯,便强装镇定的,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望了过去。   祁昱眉心狠狠一跳,负在身后的大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怪夜色太浓,怪灯光太黯,更怪他方才退那一步。   因他看不太清沐云桑脸上的神色,说这话时究竟是什么神情?   再者,她拿这样盛满期待的眼神瞧他做什么?   那双漂亮的的眼睛也流露过厌恶与仇恨,就在今早,不止一次。   他已然失态过一次,一次就够了,又怎么还会把那样不可告人的心思袒露出来?   野心与抱负仅仅针对权势地位,这些死物不认主,谁有手段夺得便是谁的,他天真的以为有了这些便有资格奢求旁的,今早过后才知,从来不包括女人。   尤其是沐云桑这样的。皎洁如月光,高高在上,捞不到握不住,多看几眼都觉是玷污。   可她也曾那样亲近过自己,也娇娇软软的唤过他夫君。   他贪恋了从不属于自己的人,甚至想要争取,可到底不是他祁昱的。   他头一次恨自己这样的冷漠。   初冬的夜空布满浓云,此刻却透出一丝光亮来,盈盈洒下,落在祁昱那身玄色刺银线的衣袍显得暗沉,落在云桑那身月白织锦襦裙则似人间清辉。   人间清辉往他走来,祁昱没有再退,他想仔细看看,想找出几许端倪。   可女人的脸干干净净的,嘴角上的淡笑温和又柔软,五官还是那么精致动人,只是瘦了,再细看,竟从那闪躲的眼神里找出些许歉疚和不安。   祁昱有一下的失神。   云桑朝他摊开手心,模样局促,可话还算镇定:“这玉,还你。”   玉。   祁昱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怀抱,极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他很快拿过来,小小的一块玉,硬是半点没碰到那柔软白皙的手儿。   见云桑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干咳两声,生硬问:“还有何事?”   “没——”察觉到话里浓重的鼻音,云桑当即噤声,默默摇了摇头,暗自将那股涩涩的哭意捱了回去。   她委屈个什么劲呢,早该知道是这个境况,好在该说的说了,旁的自也急不来,这话倒提醒了她,真该回去了。   “他待你不好吗?”   “嗯?”云桑一下没反应过来,看到男人面上的艰涩时,心头猛然一震。   祁昱误会了。   她千想万想,再三确认那措辞没有任何不当,她甚至都不敢多说一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祁昱这二十年多年来过的艰难,他有许多身不由己,纵使样样出类拔萃,性子里却还是潜藏了份敏感多疑。这样坎坷的身世不是他能选择的,却不可避免的给他带来了许多负面的东西。   云桑走近了两步,努力抛下先前的胆怯和局促,她一字一句的开口,认真而坦诚:“我来找你就只是找你,是因为早上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我不想你误会,这与徐之琰没有半点关系。”   这时候的徐之琰温和贴切,善解人意,谁也不知道他是那样恶劣歹毒的人。   可重生回来的云桑清楚,他是怎么狠心设下骗局,偷走本该属于祁昱的东西,又是怎么罔顾良心道义,给她下毒,甚至连她死了也不放过。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与祁昱二字同时出现,更不配平白搅乱他的认知。   祁昱就是祁昱,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拿来比拟的。   但现在她没法说出口。   空口无凭,且打草惊蛇。   云桑不知道她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祁昱才将黯下的眸子滑过光亮,恰似上空坠落的星光,不过半刻又黯下,甚至比之前的更黯。   作者有话要说:   请小阔爱们再看一下排雷吧   1.【1v1双洁】男女主身心都洁,这点毋庸置疑。   2.本文架空历史,很杂,私设多,谢绝考究党,谢谢。   3.本文主要写感情,作者就想写个感情流小甜饼,节奏不能跟复仇虐渣比,女主拿的不是大杀四方的女强剧本,想看重生爽文的小可爱还要慎重!   4.说到小甜饼,糖度≥75%及以上,酉酉的意思你们懂的,小虐怡情并且有助于大甜。(看过作者上一本的小可爱都知道,说虐,作者第一个舍不得,都是为了剧情感情发展。)   5.男主吃了很多苦,略有些敏感自卑,但是女主会很暖,本文也偏治愈向。   6.祝小阔爱们天天开心!   (前三章留两分评论的发个小红包吧) 第4章 渴求   户部尚书府的教养极好,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江都城世家大族中的佼佼,纵然遇到这样难堪的境况,还能抵住心中厌恶与不喜,强颜欢笑的来和他解释。   ——早晨是个误会。   祁昱握紧那块和田玉,一言不发的往书房行去,阴郁神色笼罩于浓浓夜色中,多了几分堕落颓丧。   接连两月的冷淡之后,还能得她一句温温和和的话,本该是喜的。   虽说荒谬。因他们白日才吵了一架。素日里性子最温软的女人也会说出那样冰冷的话,待他无不是厌恶。   可今晚,那般客气拘谨,礼貌致歉,稍微懂些人情世故便知道,这是对无关紧要的路人的。   或许,沐云桑只是换了个方式,将与他的最后一点牵连割断。   祁昱想起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心里却跟针扎般的疼,从新婚夜云桑那一声娇怯的夫君开始,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便隐隐松动。   十六年来,人情冷暖,高低贵贱,无不轮番上演,从没人像云桑那般真诚,情意是热切的,仰慕是发自内心的,短短一年便将他那颗冷漠至极的心肠给融化,比寒冰消融还要不可思议,没有缠绵悱恻,没有缱绻情语。   她就只是端盏热茶到他跟前,软声道一句夫君,便足矣击垮任何寒霜。   尚书府究竟是怎么教养女儿的?怎么就能养出一个叫他乱了心智的云桑。   明知求而不得的渴求如野草,且是春风拂过的野草,野蛮生长,生生不息,又克制不住。   渴求窜上心头时,他不再是低微卑贱的替身,也不再是身世曲折的皇家血脉,什么隐忍负重,为母复仇,为己谋划,通通没有!   他祁昱只是个动了情的男人。   偏生现实容不得人放肆。   相较之下,跟在祁昱身后的阿东便显得轻快多了:“爷,我瞧着夫人对你是有点心思。”   闻言,祁昱脚下一顿,英挺的剑眉快皱成了倒八字。   阿东丝毫未觉,又道:“左不过是你们拜堂成亲入洞房,管那什么病秧子,等咱们达成大计,便下道旨将夫人抢回去,候府还能抗旨不遵?怕是不要命了!”   说罢,阿东还觉得如此不够妥当,想的入神了不光看不到前头那位爷黑沉沉的脸色,连脚下的路也没看,忽的脚下一痛,直接踢到石块上去了。   “唉哟!”他躬身捂脚喊痛,这才猛然觉察到一股子逼人的凛冽气息,顿时浑身一个机灵,先自个儿掌了一嘴,“该打!”   祁昱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紧蹙的眉头倒是松展了些,甚至反过来思索一番,阿东话糙,理却正。于是吩咐:“明日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计划推延。”   “什么?”阿东双腿一软,吃惊问:“您还要跟这一窝子要吃.人的耗下去?”   隐忍克制了十几年,也憋屈了十几年,还不够吗?   祁昱对此不置一词,细细摩挲着那块温热的玉,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小小的手掌心,好似他一手便能全包裹住,白嫩的,柔软的,也像他这样握过这块和田玉。   他将玉放到怀里,大步流星的回了书房。   阿东惊疑未定,又觉早已习以为常,只得忍痛站起身。   这位爷素来人狠话不多,但几年来行事从未有过偏差,有道是人中龙凤,任什么污糟地界都困不住的,何况这么个贪心有余,智谋不足的宣平候府。   哪里会是爷的对手?   他只管服从便是。   唯有一点,阿东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主子当真不记挂夫人了?要不然怎的不加快揽权进程?还有什么比江山社稷在手,夺美人更畅快的事儿?   曾经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阿东,全然不知晓冰坨子主子的绕指柔。   ***   翌日一早,云桑准时来到福泽院给宣平侯夫人,如今她名义上的婆母周氏,请安。   晨昏定省,一样少不得。   厅堂主位上衣着富丽,身形富态饱满的,便是周氏,此刻正不徐不疾的吹开热茶面上漂浮的绿叶,边偷拿眼打量左手边的儿媳。   右手边上的还有一着月白衣裙,五官清秀的,便是徐霜铃,这是候府众多庶女中最体面的一个,有能耐日日来主母跟前露脸,衣着却有意简朴,发髻上簪的是些别致的绒花,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却将她的柔弱知礼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见这二位心思丑恶处处算计的人,云桑心中是厌恶,面上仍端得一派端庄大气。   欲成事,方得喜怒不形于色。   这是飘荡的那十几年里,祁昱唯一教会她的道理。候府是万万不能久待的,云桑恨不得立马寻个由头和离,可她想要亲手揭开徐之琰那副温润面相下的歹毒与算计。   上辈子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不能任由他一年后找到神医再祸乱纯良无辜,再者,候府不可能轻易的放她离去。   重生后的第一个大难题便摆在眼前:干净脱身,叫候府这一窝子歹人原形毕露,永绝后患。   算算时日,祁昱也快离开了,就在这个月末,朝堂掀起一场风波,谁也不知是太后给流落在外的皇孙儿造势,祁昱便借势一举摆脱候府,在外自立门户,祖孙俩不动声色的谋划出一番事业,只为日后与继后抗衡,谋求大业。   其中牵扯颇多,曲折复杂,前世云桑跟在祁昱身边十几年,多少知道些,皇家本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争斗场。   祁昱一路披荆斩棘,所经所历,又怎是一个“曲折”就可道尽?   可是他离开后,这吸人血的候府就只剩下自己了。   云桑有些怅然,思及昨夜,心里越发没底气,不过转瞬一想,又欣慰的笑了。   日后再没有候府拘束,他活得自由畅快,便胜过一切。   云桑想的入神,直到阿贝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抽回神思,不料正对上周氏谄媚的笑颜。   “小桑,亲家寿辰将至,你可想好送什么贺礼了?”周氏笑盈盈的问,双下巴堆叠到一处,竟有几分滑稽。   云桑微微抿唇,想起昨日阿宝嘀咕了大半日那茬,便说:“原本选了料,打算请玉鼎记的师傅雕刻一八仙过海送去,谁料师傅伤了手,工期延后,想来是要赶不上了。”   听了这话,一直默默的徐霜铃便寻着空隙恭维:“玉鼎记的师傅可金贵着,好些人花银子都请不动呢,嫂嫂真有面儿!”   “亲家是户部尚书,手里掌着实权,恭亲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何况区区玉鼎记?”周氏斜觑了徐霜铃一眼,转过来对云桑说话时又笑开了,“这也不赶巧,不若这样,小桑去库房挑选挑选,总有合适的寿礼,我和侯爷也准备了两样东西,到时一同送去,亲家也欢快。”   说着,周氏便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给身边的关妈妈拿下去。   云桑微惊,抬了眸,瞧见周氏显而易见的讨好,随即了然于心,大方接下那串钥匙。   周氏不光爱慕虚荣,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手揽着管家权,府里开支用度都精细着,如今这般所为的,不外乎拉拢尚书府,想要稳住这层亲缘。   两月前,云桑确认徐之琰的存在,也与候府袒露过愿意接受这样病重的夫君,只是还未与娘家父母兄长说过,和徐之琰亦是没什么交际,反倒是和替身祁昱牵扯不清,吵闹不休。   这样荒唐的事,谁都不可能一下就接受得住,前世她是年后才慢慢接受徐之琰是真世子,是自己的意中人,才那般劳心劳力的端茶送药,重金求医。   最后,是被候府弃置不顾,理所当然的任劳任怨,累垮身子。   重来一回,周氏是什么心思她都明白。   这厢又备重礼又给库房钥匙,是要借着一日后的寿宴,与父亲母亲兄长道明这桩隐晦私密的事,要她帮着打掩护,说好话,最好叫尚书府吃了这个哑巴亏,而他们候府双丰收。   前世她一心念着意中人,不顾着父亲母亲大怒也要留下,而如今,纵使她有再深的情意都不干着候府半点!   所有情意都是对祁昱的。   但云桑也没多说什么,只模棱两可的给周氏一个盼头,叫她打算着再落个一场空吧!   周氏浑然不觉,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儿媳也收了钥匙,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嘴角那笑意更胜了,“去好好挑挑吧,我也乏了。”   云桑应下,待周氏回了内屋,将钥匙给阿贝,准备去库房,跟前却多了一人。   徐霜铃几步过来,亲昵挽着她的手:“嫂嫂,我陪你去吧?”   “嗯。”   她对这个小姑子实在厌烦,语气也冷淡了些,加上这双美目下的乌青,活脱便似思虑重重。   两人从福泽院到库房,安安静静的,徐霜铃向来会察言观色,知道嫂嫂近几日和那人闹着,又为兄长的病情忧虑,心情不好,便识趣的闭嘴。   等到了库房又眼巴巴的凑上来,见对方还是闷闷的不想说话,自讨没趣,随意找个由头便先离去了。   殊不知正和了沐云桑的心意。   四下无旁人,阿贝才小声说:“早知晓侯夫人出手这么阔绰,便叫阿宝别去玉鼎记了,白跑一趟,回来还要嚷嚷。”   云桑轻叹了一声,视线匆匆掠过各色宝贝,有些心不在焉,“父亲很中意那八仙过海,吉祥,赶不上寿辰送去真的可惜了。”   她记得前世没有这出,玉鼎记的师傅当夜便遣小厮送东西来了,谁知今生竟出了岔子。   世事难料,她更怕别的事也与前世有所出入。   说话时,云桑已经拿起一个旋纹瓶仔细观摩,听到身后一奇怪声响,转头疑惑看去。   光影暗处,一毛茸茸的东西飞快蹿过,吓得她险些摔了瓷瓶。   “阿贝,那东西是什么?”   “您过边,奴婢瞧瞧去,”阿贝拿起柜格上打扫灰尘的鸡毛掸子过去。   云桑后退了一两步,她从小就怕这些毛茸茸的东西,谁曾想脚后跟踩到一硬物上,她一慌神,下意识抓住身边的高柜,然而脚下失重,整个人不仅没抓住柜沿,反往后摔去。   哗啦一声,高柜上一排精美瓷器摇晃两下后就齐刷刷掉下,碎了一地。   而云桑跌到一个宽敞有力的怀抱。   阿贝转身来便瞧见这一幕,惊讶得张大嘴,拿着鸡毛掸子愣在原地,她们夫人跟一个男子那般亲近的抱在一起,身子紧挨着身子,一个仰头,一个垂眸,再近一点就要亲上去了!   这还了得!   确实了不得了,云桑有些发懵,尤其是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白玉冠面,温润非常,神色不复以往冷漠,反倒是焦急,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耳朵,不出意外的看到一颗黑痣。   祁昱耳垂上有一颗黑痣,很小,颜色很淡,可她知道。   确认是他,云桑再来看虚抱着自己的人,双颊飞快染上一层绯色。   连呼吸都变轻了,她闻到男人身上浅浅的沉木香,恍然间,自己还没意识到,双手竟先攀附上去。   知道是他,身体会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   然而云桑才触到腰带就被推开了,一个不妨,好似又拽下什么东西,她没来得及去看,先被祁昱骤然冷下的眼神给怔住。   祁昱将人往身后拉,自己倒往那堆碎片退了几步。   两人相对而立,光线昏暗,幽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这些古老物件的特有味道,云桑方才还砰砰砰的心跳冷不丁的缓下,羞赧的别开脸,颇有几分兵荒马乱的意味。   祁昱问:“碰到哪里没有?”   云桑反应慢半拍的指向他脚下,想说一句你过来,别踩到那些尖锐的碎片,可他才那样冷漠又急促的推开她。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心口比插了把匕首还要难受。   阿贝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跑到主子身边上下查看,确认没有哪点磕着才放下心,急忙躬身对这人道一句谢。   祁昱一双幽深的眼只凝在沐云桑身上,他看到那张脸儿上明晃晃的茫然若失,心中升起异样,顿了顿,才道:“先出去。”   他语气平淡,算不得温和关切,也谈不上嫌意或是不耐烦。   云桑没动。   阿贝轻轻拉她衣袖,想附耳说些什么,低眸瞥见主子发红的眼眶,一时也无措起来。   夫人这两日怪怪的,怎么跟从前闺阁怀春少女一般,常常脸红,会痴痴的笑,又会蓦的红了眼,那时是因为小侯爷,而如今……   阿贝惊疑的看向对面的高大男人,有种窥探到天机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宣平候府一窝的坏蛋,宣平侯老人家满眼权势地位,宣平侯夫人周氏势利小心眼,缠绵病榻的嫡子徐之琰最会背地搞事情,庶女徐霜铃的小算盘打得顶顶好。   感谢在2020-07-06 12:28:57~2020-07-07 21:1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西酒酒子 6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是耻   半响后,云桑到底是抵不住那样的尴尬,出了库房便往回走,留下一个窈窕背影,等走远了才闷闷的叫阿贝去知会周氏一声,顺便把钥匙还回去。   ——库房的宝贝碎了。这下子,周氏怕是会气得当场发作。   但她管不得那么多了。   云桑万万没想到会在库房碰上祁昱,更没想到,昨夜她解释过后,他更冷漠更抗拒自己了。   惦念了好几年的人,从前用了一年,现今被她伤了心,或许要再两年,三年,甚至更久才能挽回。   她永远记得当年将她拥在身后的少年。   意气风发,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把嘲笑她的人怼得面红耳赤。   哪怕她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都是贤淑秀气,再不是那个贪吃贪玩的小胖子。   少年也变了。   -   眼瞧着人都走没影了,祁昱崩得紧紧的神色才松懈下来,流连的视线仍落在那条石子小路,下意识去抚了抚腰带,柔软的触感仿若还在。   她方才是想——   旖旎思绪才冒出头就被生生捱下去。   祁昱勾了勾唇,自嘲一笑,她恨不得再也不沾染自己分毫,往时连话都不愿和他说,又怎么会想亲近他?   大白日的,这约莫就是痴人梦一场。   他怎么会自以为是到如此地步,不过才有一丁点的苗头,就忘了那早的窘迫与落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更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想罢,那手冷冰冰的垂下,意外的没有碰到腰带上垂钓的玉。   再去寻,果不其然,摸了个空。   分明是自己随身戴了十年之久的物件,这厢倒像是长了脚一般,总爱往她身上去。   祁昱甚至凉薄心想:这东西他不要了。   阿东已经叫了几个小厮去收拾那堆烂摊子,暴跳如雷的周氏接踵而至,还未走近便大声骂嚷个不停:“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的?知不知道那里头尽是些值钱物件?你们赔得起吗?”   听到喧嚣动静,祁昱冷冷嗤一声,眼底漠然,他示意那几个小厮继续,转身时,周氏已经进来。   他如往常那般,以下人身份对周氏行礼:“见过侯夫人。”   周氏细眉一皱,“你怎么在这?”   此话一出,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她可是叫儿媳过来挑贺礼的,没成想平白摔了宝贝旮瘩,眼下又见到这人,两人怕不是一起的?   说不准就是两人闹出的动静。   想到这处,周氏脸色变了,她忍不住仔细打量面前人,与儿子一模一样的面庞,没有她儿子那身蔫蔫的病气,身子高大挺拔,着一身象牙白的绣金云纹长袍,束发干净利落,真真是贵气逼人,气宇轩昂。   尤其是那通身的气质,成熟稳重,卓越非凡,走到哪儿都是引人瞩目的佼佼者。   相较之下,常年泡在药罐子的亲儿子竟半点比不上这个替身。   周氏气恨,她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儿子,也是因为生不出,恨意总在不经意往旁的地方转移。   “小祁,”她有意加重了语气,“你也知道小桑心属之琰,从成亲那时我便要你避嫌,不论如何也要让她们清清白白的,如今不必藏着掩着了,你还是要避着些。”   才说了重话,周氏又叹气,拉起家常:“这么多年来我和侯爷都把你当亲儿子,也知晓你受委屈,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当年祁妈妈病重,又走得早,你还那么小……这些年来你与之琰情同手足,就当是兄长让着弟弟,答应为娘,别让之琰误会。”   这年的祁昱二十有三,不是九岁,不是十一岁,数不尽的人情冷暖早筑成铜墙铁壁,又怎么当得起周氏这声亲儿子。   他微退一步,姿态谦卑,却早于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方才路过,听见库房里的动静才进来,库房养了耗子,才惊扰了世子夫人。”   周氏狐疑的扫几眼,不自觉就败下阵来,自己说了那许多,敢情一句入不得他的耳,到头来还不如他一句不卑不亢的解释,周氏的火气不免更上头。   可是想到候府满门光耀,再气也不敢恣意撒出来,只得在心里念了数遍这个便宜儿子素来懂事克己,十几年没有哪样出格的,这才好受了些。而后就急匆匆的去里头查看,顿时哭嚎声又起:“唉哟!你们也不分个人进来跟着她,一下子给我摔了这么多东西!罚俸一年都不够赔的!谁给我赔唷?”   ……   祁昱已经出了库房。   阿东讷讷开口问:“爷,真要推延计划?”   祁昱回眸瞧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透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寒意。   “候府欺人太甚,您现在羽翼丰满,再隐忍也于大计无益,为何……”阿东磕巴着,剩下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只因主子身上的气势太凌人。十月份不算冷,可他背脊阵阵发寒。   可也实在是不甘不解气愤。   方才那番话他一字不落都听进耳了,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凭什么好处都要给候府占去,儿子不行就欺弱凌小找替身,既想要光辉荣华,又想留住体面。   要阿东说,这就是当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皇帝老儿还有不顺心的呢!他候府想事事如意?想的美!   祁昱只稍一眼便知他想的什么,淡淡敛下思绪,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才慢悠悠道:“放心,说好了黄金白银,田地百亩,少不了你的。”   “我,我想的哪里是这出!”阿东难得臊红了脸,虽然当初确是这么约定的,可跟在祁昱身边,时间久了,他竟也不想那档子事了。   阿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祁昱无疑是最坚不可摧,意志最顽强的那个。   为之诚服,不过朝夕。   两人走到书房,祁昱忽的吩咐:“你去玉鼎记,把她定做的那个八仙过海拿回来。”   这厢话音刚落,他又转身,“罢了,你去城郊找老太太,我亲自过去。”   “哎……”阿东愣在原地,回头看了看书房,猛拍一下脑袋,想起另一茬要紧事,忙跟上去道:“大人!左侍郎大人才送了一沓公务来,说是酉时要与您商谈,定在珍馐斋,您别忘了……”   祁昱人高腿长,这会子步子又大又快,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左不过步子没停,头也没回,阿东还是头一回见主子如此反复无常,可也没法子,人已经走远了。   爷有分寸,绝不会误事,尤其是朝堂之事。   想着,阿东也放心的往城郊去。   谁料天黑赶回来,才进城就被人一把拦住。   拦住阿东的是一高高瘦瘦的青年:“你们世子爷呢?”   “这……”阿东心下一虚,更觉不敢置信,主子当真忘了?不应该啊!   对方咄咄逼人,拳头都攥起来了,“故意放我们大人鸽子?”   这是左侍郎大人沐远洲的长随,沐大人是个又狂又傲的,真被惹急眼了连亲妹妹云桑都不留情面,何况亲妹夫?再瞧这天色,怕是已经迟了一个时辰,想必是等急了。   阿东坏事儿没少干,眼下虽发虚,但是一点不怵,反应过来还能面不改色的扯谎:“怎么会?夫人……夫人身子不适,世子爷贴身照顾呢,是属下忘了跟大人知会一声,属下该打!”   听了这话,对方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又仔细问了几句“病情”才算作罢。   好不容易蒙混过去,阿东一刻不停歇的赶回候府,然而没见着人。   不会是……还在玉鼎记吧?   都大半日过去了,天儿都黑透了。   -   玉鼎记顶楼的隔间里,烛光明亮,一尊八仙过海玉雕摆件已完成大半的细雕。   小学徒端热茶上来,最先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两指修长,执了刻刀,循着一早描摹好的线条划去,手法娴熟,技艺高超,一刀一刀的,力道拿捏得极好,他轻轻放下杯盏,一面惊叹:“大人好生厉害,这样娴熟的手法,简直是杜老师傅再世。”   祁昱全神贯注于手上物件,没有应声。   小学徒看得入神,索性蹲下仔细看,忍不住小声念叨:“师傅说,这行要学精学深,要一辈子,要挣口吃饭钱,也少不得三年五载,可有天资聪颖的,人家才学了一月就能出师了!”   此时刀锋一顿,已细细勾勒出八仙,祁昱有些困乏的抬了眼,瞧见小学徒面上难掩的羡慕和不甘,这模样不过十五六,蓦的,竟慢慢幻化成八.九岁。   “阿昱,你去学门手艺,以后别过这种受气日子。”   “玉鼎记有收学徒的,你去好好学,以后出息了自己出来开店铺。”   “手艺学得好好的,你跑去学堂做什么?书是给贵人家孩子念的,你连纸墨都没有,还去丢人现眼?”   别人口中的天资聪颖,实则是被逼无奈。   祁昱手中的刻刀偏了方向,深深陷入指腹,血珠渗出,愈来愈多,直到一滴滴的淌到莹白的羊脂玉上。   哐当一声。   他烦躁的丢下刀子,不知疼痛一般,拿宽大的广袖遮盖掉流血不止的伤口。   小学徒还在真心实意的夸赞:“您雕的真好!”   他那点来得莫名其妙的烦躁不由得更胜,原还平淡的面色倏的冷下。   小学徒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自己夸人奉承还出错了?最后讪讪出了屋子。   而祁昱望着那尊八仙过海,晶莹剔透的玉石,栩栩如生的景致,偏偏有一处沾了血,猩红的一小块,格外碍眼。   心中燥意更是久久不能平复,受人夸赞,于他而言只是不堪的回忆,叫他想起那个低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如今这身手艺,是耻。   可他到底还是换了左手,重新拿起干净刻刀,将一朵朵海浪雕琢出,右手指腹上的血迹已慢慢凝住。   深夜里下了场雨,窗外淅淅沥沥的声响叫人归于平静,心绪平和时,热茶凉透了。   半日加上大半夜,八仙过海也就雕了一日功夫,那处沾了血的,被整块挖了下来,刻别的景物填补。   从前有先生给他批过命,单单一字,硬。   他命硬,邪物不敢近身,这血玉块本是材质上乘的羊脂玉,稍加雕磨一番,不失为护身物。   护一护她也是好的。   祁昱心里存了希冀,只是想起六月摘的那一筐杨梅,放坏了,她也没吃,兴许,她看都没有看,藏匿心底的希冀又微弱下去。   那么好的桑桑,也那么坏,他念了很多遍,还是放不下。   天亮了,玉鼎记敞开大门迎客,有师傅上来把八仙过海拿去打磨抛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21:17:47~2020-07-08 19:3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礼物   晌午,云桑住的锦院热闹极了。   阿宝欢欢快快的从垂花门跑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还没进院子她就扯着嗓门喊:“夫人!阿贝!八仙过海雕好了!”   沐云桑在用午膳,听到动静先是一愣,好半响没反应过来,恍然还以为阿宝逗她开心,直到那尊玉雕抬进来,好好的放到桌上,掀开布帛一瞧。   好一尊八仙过海!   通体晶莹,透亮,纹路清晰,线条细腻,将八仙姿态全然勾勒出来了,连底下的浪花朵儿都那么逼真。   云桑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问:“不是说师傅雕不了了吗?”   送东西来的小厮忙赔笑道:“咱们玉鼎记的师傅多着呢,夫人您瞧瞧,满意不满意?”   “满意,我自是满意的。”她细细抚过那些纹路,温润的玉石仿若还带着温度,浅浅滑过掌心,她欢喜,眼角眉梢都笑开了。   雕得这样好,云桑越看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都有些不想送给父亲作寿礼了,她想了想,说:“改日我们再去玉鼎记一趟,选块芙蓉石,我想请师傅雕个……雕个雪中松柏!”   小厮笑着搭话:“松柏,或许用翡翠绿石更好。”   云桑在脑中描摹了那个画面,脸上笑意未减,手还轻放在玉雕上,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已看向院子,“用什么石都好,我就要松柏。”   昨晚彻夜未眠,她翻书,看到一句“松柏之志,经霜弥茂”,细细品来,别有一番意味,若以此句,配上一玉雕摆件赠予祁昱,寓意定是顶顶好的。   眼下是十月中旬,祁昱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初。   想罢,她神色认真起来,对小厮说:“我还要这个师傅给雕,旁人都不要,就要他雕,你们回去后同他说一声,价钱好商量。”   小厮相视一眼,竟有几分心虚,又不敢露出来,只好打马虎眼:“自然自然,夫人吩咐的我们一定带到。”   云桑又问:“是哪个师傅?等我过两日去选料,也好当面与他商谈细节。”   “这……”两人语结,你看我我看你,磕巴好一会才扯谎答:“是才来不久的玉师傅。”   云桑心中思绪颇多,倒也没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将名讳记下,便叫阿宝将人送出府。   阿贝唤人来把八仙过海移到一旁,一面玩笑道:“奴婢方才以为您要雕一个雪中红梅呢。”   “梅花也好,可没有松柏合适。”她觉得太女气了,祁昱那么坚韧的一个男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松柏可称。   云桑性子柔软,也偏爱他,昨日在库房的不快并未放到心上,虽那时真的难过,又气闷。   这时堂外一传话丫鬟进来,“世子夫人,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云桑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周氏怕不是忍不住了,要跟她算算库房那账吧?   她昨日没往枪.口上撞,听下人说,这位婆母发了好大脾气,连夜派人来传话,叫她今早不要去请安了,想来也是憋屈得很。   -   福泽院。   云桑到时,堂内已坐了三人。   宣平侯,周氏,还有祁昱。   她眸光一顿,缓步进去对主位上的长辈福了福身,在右手边的椅子落座,这位置正对着祁昱。   云桑状似不经意抬眼,瞧见他眼下两团乌青,脸色也差,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一日不见,她有许多想说的话,原想借着还玉的由头,去书房一趟,可听下人说他一夜未归……   这时对方投来一记冷凝,云桑不由得心头一颤,有些局促的垂下眼帘。   宣平侯与周氏都在,这会子定是要事商谈,至于要说什么,云桑心里门儿清,将视线收回后便默默等着两人的说辞。   果然,周氏干咳了两声,宣平侯撇头瞧了她一眼,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为的是明日亲家五十寿辰,听夫人说寿礼都备齐了,阿昱,你明日便请休一日,与我们一同去。”   一句‘你和我们’,老谋深算的宣平侯已经把界限划得一干二净。   云桑再次抬了眸,忧心的朝对面看去,祁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颔了首,她松了口气,又觉失落,于是对他微微摇了头。   ——你不要在意。   “小桑,”   “嗯?”云桑猛然回神,是周氏唤她,“婆母有何吩咐?”   “听说八仙过海雕好了?”   说起这个,云桑笑了笑,声音柔软:“嗯,好了,师傅雕得极好。”   听得极好二字,祁昱平平无波的眼里泛起浅浅涟漪,他视线一正,果然看到那抹明媚的笑,漾着甜软,渡着清光,一眼难忘。   “玉师傅”还不知道,不止是极好,是最好,是只认可他的好。   然而周氏脸色有些崩不住了,忍不住发了两句牢骚:“早知晓玉鼎记能办好这事,也不会平白糟蹋了我那几件宝贝……”   “东西值几个钱?”宣平侯低声打断,转头就对儿媳笑眯眯道:“别听你娘胡说,候府不缺宝贝,昨日那几个就当给小桑找了个乐子。”   云桑觉得好笑,宣平侯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与周氏如出一辙,这厢是要捧着她,好叫她明日回娘家时多说好话,“谢父亲宽宏,小桑日后一定谨慎行事。”   宣平侯满意的点点头,为免明日再生事端,又旁敲侧击道:“之琰原想一同去,与亲家好生解释一番,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我儿这身子……昨日与朱大人聊了几句,听闻坊间有一赵神医,如有神功,可治百病,我已派人去寻,要不了几日便有消息传回来,等之琰身子好利索了,定要备厚礼给亲家赔罪!”   “阿昱,你也帮着打听打听。”宣平侯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似乎已经忘了,当初白捡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着比他还深的谋划,和野心。   前世,赵神医寻了一年才请到府上,可云桑怕出意外,怕今生或有变故,她下意识的看向祁昱,却正好撞上那双幽深的眼瞳。   他在盯着自己看,眼中似有愠怒。   云桑一愣,无措的绞紧手指,他生气了,且是生她的气。   可方才,方才那眼神还是平平淡淡的啊。宣平侯与周氏在寿辰上的打算,他也知晓的,并非她有意隐瞒。   倘若真要深究,就剩下她还没来得及的解释。   可,可也是他昨晚一夜未归,今晨又不在,想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云桑有些心急,生怕旧误会未消,新误会再起,是以,福泽院这厢事毕,便在院外的抄手游廊里把人拦下。   “祁昱,”她气儿还没喘匀。   可祁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不知世子夫人还有何事?”   “你!”这一声冷漠的世子夫人传来,云桑竟被噎住,缓了好久才找回声音:“祁昱,我本想今早去找你的,可你不在,明日我父亲的寿辰,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明日你就知道了,请你相信我。”   “还有,”她凑近了身子,小声说:“你不要帮他们找神医行不行?”   说完这话,云桑有些心虚,她怕祁昱误会自己在开玩笑,或者别的什么,于是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神医都是人云亦云,兴许根本不存在的,去找了也是白废心思,况且有候府去寻,你如今仕途正顺,还不如把精力全放到朝堂上,别再管他们了。”   祁昱垂眸,脸蛋儿通红的姑娘只到他肩膀,这样亲昵的姿态像是依偎着他,可他知道,两人中间还隔了很远。   隔着山川河海,隔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低微。   她说的话,过耳,也过心,却是带起一阵轩然波涛,他压抑着那股要冲天的怒,嗓音沉沉问:“沐云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那么卑劣?至于要你这么费尽心思的来叮嘱?当真以为你沐云桑是救世的菩萨吗?   祁昱面上端的一派置身事外,可心底的冰霜却早喀的一声裂成两半。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今日一出叫人彻底明白,若说先前客客气气的来与自己道歉,是为了让他明日配合,可如今呢?再来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思?为了显她的菩萨心肠愿世间人人圆满吗?   徐之琰就要找到神医治愈顽疾,她们日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他们会同床共枕,会行云雨之欢,会生儿育女,会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他再没有存在的必要,还必须要跟着和美?坦诚来说,他嫉妒得要命。   祁昱宁愿一世卑贱,也不要沐云桑施舍的好意。   要,他就要一整个沐云桑。是一整个,不是她开心得意时才想起的一点施舍。   从那夜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微弱希冀,就这么轻易的被三言两语打破。   沐云桑从来不需要他精雕细琢的血玉护身,从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因为愤怒,不甘,他拳头攥得死紧,右手上的伤口崩裂开,鲜血顺着指甲缝流下,一滴一滴缀下,长了青苔的石板上开满了妖艳的小花。   两人分明就面对面站着,只有稍微抬抬手就能触到对方,彼此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云桑微微怔住,一双清澈的杏儿眸写满了困惑,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   虽然很突兀,可她不能任由再一个误会恒生他们之中。   她板起小脸,轻咳几声,十分郑重道:“祁昱,我很认真。”   “认真?”祁昱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假亲昵,“若夫人无事,祁某先行一步。”   云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迷宫里,绕来绕去,她以为的出口都是幻想,不然,为何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祁昱却一回比一回冷漠?   可听他说要走,身体已然比思绪先一步做出行动。   “祁昱,”云桑拽住了男人的胳膊,嗓音软软的,妄图,斗胆,跟他撒个娇:“之前是我不对——”   几句软语忽的被卡在喉咙里,因她不经意偏头,看到地上的一小滩血迹。   云桑瞳孔骤然一缩,忙拿起他手腕查看,十月天,手指是青紫的,可指腹那条大口子的血珠还泊泊渗出,她慌忙掏出一方帕子缠上去,说话都快语无伦次了:“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流了这么多血肯定痛极了,怪我都怪我,非要在这拦住你……”   祁昱就这么看她着急,恍然间,竟凉薄的笑了声。   阿东说得对,拥有绝对的实力和至尊的地位,把人抢回去。   他读过诗书,任职三品,可仍旧没有养出大家世族的高雅矜贵与气度,半分都没有。他是天生的掠夺者。   可祁昱不知道,上辈子,他所有的容人气度和大方洒脱,都留给了最放不下的桑桑。   作者有话要说:   “松柏之志,经霜弥茂”出自《世说新语》。   emmmm因为种种原因,后面桑桑要给祁昱起一个新名字(是爱称!),就从这句松柏之志经霜弥茂里取,可是……无能蠢作者想了好久,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   小可爱们有什么想法嘛???   欢迎在评论区大胆开麦!!!   (最后采用的发个?红包好不好呀) 第7章 等待   十月初十,是沐尚书的五十寿辰,虽是小办图个热闹,可许多没收到请帖的官家和世族也带了名贴和贺礼过来贺寿。   宣平侯府的马车浩浩荡荡驶来时,尚书府已门庭若市。   云桑和周氏同乘一辆,宣平侯与祁昱同乘一辆,两辆车架都是顶顶气派的,周氏十分好面,下了马车,瞧见这般热闹,更觉脸上有光,忙不迭与熟络的贵客攀谈。   云桑不在意这些,远远的看见父亲母亲在门口朝自己招手,便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隔了一世,再见到至亲,她欢喜极了:“父亲母亲!”   “我的小桑回来了,”母亲云氏挽过女儿的手,笑容和蔼可亲,仔细一瞧这宝贝闺女,立马皱起眉,对丈夫沐青山说:“老沐,你瞧瞧,小桑瘦了,这下巴尖得哟。”   沐青山捋捋胡须,爽朗笑了笑:“小桑这是变好看了,从前不是总嚷嚷着要瘦才美?”   说着,云桑倒不好意思了,脸颊阵阵发烫,眼眶却湿润,这久违的亲情,叫人酸涩。   恰此时宣平侯和周氏过来,父母亲与之问候两句,她才得以脱身,悄然别开脸,想抹去那点湿意,正好眼前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云桑以为是阿贝,头也不抬便接过,先将眼泪拭去,谁料抬眸时,竟是对上祁昱,确切说来,是对上徐之琰“那张脸”,好在她适应了,而且他们二人即使用同一张脸,气质也千差万别,极好辨认。   男人神情寡淡,随意瞥了眼便示意她进门,丝毫看不出有递帕子这样的细心与柔情。   现下府上热闹,人来人往的,云桑也没说什么,暗暗攥紧帕子进了府。   未时一刻开席,如今还早。   沐氏夫妇把亲家引到厅内入座,沐青山与女婿谈起朝堂之事,云氏则拉着女儿的手问起近况,这下子,宣平侯与周氏处境尴尬的立在其中,既插不上话,又显得多余。   周氏瞪了宣平侯一眼,左右是坐不住,索性出了厅堂,今日来的不止沐尚书同朝为官的同僚,王公贵族也不少。   因沐云桑的母亲云氏是已逝礼亲王嫡出的小女儿,出嫁时也封了郡主,有这一层皇亲血缘在,近些年与母族家兄姊妹来往密切,尚书府到底也算皇亲,又掌实职。   宣平侯和周氏才极其看重亲家这层脉络,当初不管使什么法子也要攀上。   而沐青山和云氏看重的,不是走下坡路的宣平候府,而是满腹才华的世子爷,年纪轻轻便可挑大梁,凭一己之力将候府带离衰落。   再要摊开了剖析深究,看上的只是祁昱,为人坦诚实在,为官正直上进,为夫可托付终身。   云桑更知道,自己从小便仰慕的男人到底有多优秀。   可惜命途多舛。   她看父亲与祁昱交谈甚欢,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民间疾苦,比起岳父与女婿,两人更像是忘年交。   一向冷冰冰的男人也难得露出笑来,嘴角微上扬,牵出抹浅浅的弧度,狭长的眸里亦是盎然兴致,不似推开她那般,更不似唤她世子夫人那般,冷漠又孤决。   看着看着,云桑心里有些吃味。   云氏佯装生气的揶揄她:“好好跟娘说话,眼睛瞧哪处呢?”说着,便拉起女儿的手从内门绕到清静的后院,亲切说起私房话:“都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一听这话,云桑竟唰的红透了脸,不是羞的,是愧。   成亲一年来,她仍是清白之身。从前不明白还为此委屈不已,后来发现真假世子一事,才参透实情。   祁昱是徐之琰的替身,能代替他成亲入仕,可发妻……实则宣平候府做出这档子心思丑恶的行迹,又是一窝子厚颜无耻的,且不论祁昱是何想法,候府用尽一切心机手段也不会给徐之琰头顶上添绿。   徐之琰那样阴暗的人,宁愿谋她性命,也不会让祁昱沾染半分。   老天爷残酷便在此处,阴差阳错的,将几人放到一处,闹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局,但凡徐之琰有几分人性,但凡候府有几分良知,但凡她和祁昱换种身份相识,还怎么会有如今局面?   老天爷心眼忒坏,偏不。   可云桑即便有前世记忆,还是不清楚,为何祁昱会甘愿给徐之琰当替身?   “小桑,”   母亲这一声唤,云桑彻底回神,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为难的垂下脑袋。   云氏以为她是害羞,轻拍着她手语重心长说:“贤婿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你们还年轻,孩子倒也不着急,但也上心些。”   “嗯。”云桑胡乱点头,忙问起旁的转移话题,“大哥呢,怎么今日没瞧见他?”   说起沐远洲,云氏几乎是瞬间变脸,恨铁不成钢道:“快别提他!这一日日的简直要气死我跟你父亲!”   “前几日你大嫂从扬州传信回来,说是托人寄了贺礼过来,那个臭小子当着面没半句好话,谁料今日又跑去码头,眼巴巴的等着,现在还没回来,叫他收敛些脾气,去扬州哄一哄你大嫂,最好把人接回来过年,他就是不听!”   云桑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可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帮兄长说好话:“母亲,大哥又不是小孩,等开窍了,指定把大嫂哄回来。”   “臭小子!”虽是在气头上,可云氏也摆手不骂了,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盼着孩子好的?儿子脾气傲,性子张狂,女儿脾气好,性子柔软,都是她的骄傲。   只是儿子儿媳成亲三年来分分合合,当真叫人头痛。   云氏叹了口气,对云桑说:“小桑,你跟贤婿好好的,可别跟你大哥似的整日出幺蛾子。”   “女儿知道的。”话音落下,云桑心虚不已,她这里也是乱糟糟的啊。   是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由候府把真假原委道出,父亲寿辰,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再者,父母亲已经为兄长操碎了心,她再闹出这样大的事,只怕尚书府再无安宁之日。   犹记得前世,二老得知实情后,气到手哆嗦,只要他们和离,马上和离,父亲一怒之下要将事情拿到大理寺说道,候府此举是骗亲,按律该剥夺爵位。   然而候府这一窝子黑心肝哪里肯,索性破罐子破摔,闹起来没完没了,最后坏的只是她的名声,更有甚者,还苛责尚书府势利,瞧不起病弱女婿,偏偏那时,她早已中了徐之琰的奸计……   最后母亲病倒,父亲朝堂不顺,而兄长,兄长也有一堆麻烦事儿,整日不着家,这个家虽人俱在,可说是支离破碎也不为过。   如今,即使沐云桑深知,瞒着不是长久稳妥之计,潜意识里,在没有握住候府把柄,没有十成把握之前,能托一日算一日。   眼看时候晚了,她有些担忧,问:“母亲,咱们回去吧?”   云氏别有深意的笑,这便顺着她的意回了内厅,厅里只有沐父与好友在喝茶,不见祁昱。   云桑下意识往外厅看了看。   “去吧。”云氏终于笑说。   “啊?”云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腼腆的应下,红着脸出了厅堂。   她心有不安,倒不是不放心祁昱,行事那般稳重的人,在尚书府也是如鱼得水,不会出差池的。   “阿贝,我吩咐你办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妥了,东厨那边的酒都换过了,老爷喝了,不要五杯,保准醉。”   云桑稍稍放心了些,可步子一顿再顿,“候府那头怎么样?”   “您放心吧,阿宝凭这三寸不烂之舌,不把后院那几个姨娘搅翻天才怪呢!”   此番双管齐下,一则要父亲醉得不省人事,周氏与宣平侯无人可说,二则要候府内宅不宁,将人引走,才好确保万无一失。   云桑心思纯简,这是头一回费心设计,手段生疏又生硬的,甚至有些忐忑。   主仆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院外,不巧,迎面正遇上宣平侯夫妇。   周围宾客皆是笑意盈盈,唯独二人焦灼不耐。   云桑觉察出不对劲,果然,周氏急吼吼的朝她走来,压低声音问:“小桑,你方才见到祁昱没有?”   宣平侯也急说:“这孩子一声不吭的,转眼找不着人,身边跟着的那个阿东也不见踪影。”   云桑拧了眉,刚要开口,却被周氏抢了先:“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眼看席面要开,有什么事比今日还重要?整日跟个哑巴似的,多说几句话还要不了他的命!”   附近人多眼杂,宣平侯顾及着面子,忙拉住周氏,拉到一旁僻静处。   云桑顿在原地,一颗心被死死揪紧的难受,她知晓候府黑心肝是一回事,可亲耳听到周氏这般诋毁祁昱,又是另一回事。   祁昱是心性成熟稳重的大人,若非事出紧急又怎会无端离席,兴许遇上别的事也未可说,怎的在他们嘴里就成十恶不赦不可饶恕了?   她又气闷又担心,自己珍贵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不准别人这么说他,偏偏眼下不能同周氏闹翻,可也不想见到那张可恨的脸,像是报复一般的,云桑转身就走,一点情面也不给。   教养礼貌,不是对这样丑恶之人的。   身后,周氏不由得气骂一句粗话,宣平侯忙安抚:“小桑这会子肯定是着急去找人,咱们也跟过去瞧瞧?”   “瞧什么瞧?”周氏一手甩开他,“你生怕别人不知道鼎鼎有名的宣平侯府世子无故失踪?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就知道这小子存心害我儿,见不得我儿好!”   宣平侯着实受不了这撒泼的妇人,也懒得再说什么,黑着脸往厅堂走,再怎么样也要先找由头应付亲家这边。   候府确实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惦记的是名声脸面。   云桑想的是祁昱遇到了什么麻烦,去大门口问了小厮,这才得知前不久他匆匆出去过一趟,现在也没见回来,看来麻烦还不小。   许是朝堂之事,许是更隐秘的皇家之事。唯可以确认的,就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和什么人说话,有没有惦记这里。   快要开席了,客人们都已入座,门口庭院自也冷清下来,头顶高高悬着的大红灯笼随风晃动,里头的喧闹声隔着一层屏障传过来,恍然间,热闹也不真切。   云桑哪儿也不去,就在门口等,也叫阿贝去传话:单留一桌膳食出来。   要是他刚处理完棘手的事情,匆忙赶回来,看见的却是冷清的府门,满座的客人,和凉掉的被人吃过的膳食,该有多失望?   沐云桑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章 意外   冬日黑天早,申时末,天色渐渐暗下。   两匹骏马急驰进城,身后扬起一圈尘土,随冷风在地上打了两个转儿,又飘零落下,这短短一瞬,那两抹挺拔身影已淡出视野。   晌午那时候,老太太绊了脚,重重摔了一跤,不慎闪了腰,城郊寺庙偏远,那几个贴身照顾的宫人又没有懂医术的,慌忙出城请郎中,一面急找能做主的爷。   谁知去候府找不到熟人,几经辗转打听,才找到尚书府。   老太太年纪大了,摔那一下便要了半条命,祁昱这个做孙子的听了消息,如何能等到寿宴结束?当即赶往城郊,好在郎中去得及时,老人家伤了腿脚腰杆,性命无忧。   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要些功夫。   等祁昱赶回来,便是这时候了。   两人在东南角门那处拴好马,阿东瞧这天色,又摸摸空落落的肚子,一阵哀叹:“早知晌午那会子就多拿几个糯米糕吃。”   祁昱午膳不曾用过,只与沐青山喝了一盏茶,自也是饿的,只是丝毫不觉,脚下步子仍旧沉稳有力,还有些急促。   那时候走的急,且是老太太的事,不好细说,没与岳父大人请辞,寿辰这样吉利的日子,后辈平白无故缺席,总归是失礼,叫她当众没面子也不好。   阿东身强体壮的,也没饿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他喊停:“爷,咱们慢些!”   “都这时候了,说不准人家吃的正香,咱们现在进去多尴尬?又没有座儿还得受侯爷侯夫人白眼,反正迟了,干脆等他们宴席散了再进去……哎!您等等我!”   从小到大,一二十年,祁昱吃过的冷眼比米多,又怎会怵这微不足道的。   可他冷不丁的想起昨日宣平侯所言,步子猛然一顿。   现在,或许早没了他的一席之地,他匆忙离开,在他们眼里,只是懦弱逃离,或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他祁昱是什么?不过徐之琰的替身,用到之时高高在上为世子,用不到之时比泥还低贱,沐云桑不是他的,待他亲厚如儿子的岳父岳母不是他的,遑论他们昨日才计算好。   有望寻神医。徐之琰一好,不,他还没好,他们就急不可耐的要把自己一脚踢开。   他还存什么希冀呢?   不是早已经被打破。   祁昱凉薄的勾唇一笑,叹自己改不掉自作多情的毛病。   便似狗改不了吃屎。   单一个贱字。   他在掠夺和成全之间徘徊不定,今日,不是已经做出了抉择:他最后一次给她递了帕子,却是冷着脸,最后一次与沐青山高谈阔论,是以吏部右侍郎的身份。   这尚书府,他本就不用回了。等待他的是一双双惊疑探究又厌恶的眼神,何必自己上门找不痛快。   阿东见他停下,只以为主子认同自己说的话,咧嘴笑道:“您就听我一回,保准错不了!”   然而男人立定,久久不言语,脸上好似布了一层寒霜的冷,夜色虽朦胧,但还是瞧得清楚人,阿东后知后觉的,有点心慌:“爷?您怎的了?”   “回去。”他的声音比脸色寒凉,话音未落就已转身,那块握在掌心的血玉也快被捏碎了。   阿东不明所以,可是懂得服从,主子说回去,他绝不会往前多迈一步。   月亮悄悄探出头来,大半个身子还藏在厚重云层里,柔光照不明前路,却能巧妙的幻作一声娇软音:“祁昱!”   声音不大,可直直叫到男人心坎里去了。   那一瞬,男人后背僵直,说不清是什么心境。   祁昱想起八岁那年,卖的第一尊小件玉雕,师傅给了二两银子,他馋街头的冰糖葫芦,再三犹豫,买了一串,舍不得一口咬完,哪料半口正正好咬到籽上,磕掉了一颗松动的门牙,剩下没咬到的半个掉到地上,血腥味和酸甜味混着,又懊恼又新奇。   原来冰糖葫芦是这个味儿,原来还是吃一整个的好。   顿了良久,他迟疑的转了身,出乎意外的,见到沐云桑。   夜里凉,她桃粉襦裙外披了件棉袄,略有些臃肿的,将手里的灯笼提高,暖光映衬下,笑容似裹了层冰糖的小果儿,娇艳,沁甜。   云桑几步走到他身边,又凑到他跟前,声音轻快:“你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大哥才回来,母亲正数落他呢,我们也快进去吧?”   祁昱凝着她,她的笑她开合的嫣红唇瓣,都深深烙印到脑海,良久,才艰涩问出声:“是吗?”   “是啊!幸好你回来了,不然待会母亲火气上头,说不准数落完大哥就数落你,”云桑说着,又开始“斗胆”拉住祁昱的胳膊,等到触上还没有被推开,眼眸一亮,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只拉着他往府内走,一面碎碎念:   “大哥去码头等了一天,等大嫂给父亲寄过来的寿礼,谁知天黑了没等到,码头关卡封锁,看守的士兵都说是船运延期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就是活该!”   “嗯……父亲喝醉酒了,可能要酣睡上一天一夜呢。”云桑这话里透着掩不住的雀跃和小骄傲,她叫人把酒水全换成了米酒和高粱酒,果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父亲灌醉了。   可是宣平侯和周氏的脸色真真差劲,都快拉着她当面质问了:小桑!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说的好好的?   ……   云桑不怕,反倒有点开心,她乐意看两人吃瘪,只是一直担忧祁昱会不回来。   好在她一直守在门口,不然方才——她亲眼瞧见的,祁昱转了身,是要离开。   她努力掩住那一丢失落,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将人拉进府。   阿东在身后跟着,一副瞎了眼的吃惊神色,好几次踢到脚,揉眼再瞧,瞧见阿贝偷偷笑自己,五大三粗的男子害臊不已。   几人进了府,宾客宴席也散得差不多了。厅堂内,宣平侯和周氏拉着脸,坐立不安。   云氏说累了,一口气喝了好几盏茶,一旁立着听训的年轻男人正是沐远洲,着一身浅紫绣金竹的长袍,腰环云纹革带,坠下的有香囊玉佩等物,都是价值不菲的,却不显缀余,便是脚上穿的靴,也是绣金刺银线。   沐远洲讲就,从衣着打扮,到吃住行,更是遗传沐父沐母所有长处,长了一张万千少女见了都会倾心的俊脸,家世好,颜好,有张狂的资本。   可是才被母亲数落得一个头两个大,于是转头瞧见妹妹妹夫姗姗来迟时,漂亮的桃花眼登时眯起,“唷,这谁啊?来迟了都得过来听训!”   才将欠欠的说完,沐远洲当即恭敬问云氏:“母亲,您说是不是?”   “是你个鬼!”云氏恨不得再给他一脚,儿媳一日哄不回来,那张嘴说什么都是胡说八道,“小桑都跟我说了,贤婿是有要紧事去办,不得已才耽搁了,像你?”   沐远洲重重咳嗽一声,一道斜睨过来。   沐云桑有些心虚,小心拽了拽祁昱的袖子,想叫他别在意。   然祁昱与沐远洲在吏部共事了三年,一个左侍郎一个右侍郎,早知道小舅子这性子了。眼下这局面,堪比乾坤挪移,他心里存了深深的疑,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惊,还是怒。   要平复这样复杂的思绪,只稍瞬息。他素来知晓如何内敛情绪。   祁昱阔步行至云氏身前,恭敬行礼致歉:“小婿失礼,请岳母大人责罚。”说罢,掀袍跪下,此举叫云氏惊呼一声“要不得。”   云桑亦是一惊,急忙上前去,被沐远洲扯住胳膊,压低声音一句问:“你去做什么?”   这会子,云氏已经站起身,“好了好了,快起来,朝堂之事不是你我能掌控的,自家人哪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你的心意娘明白。”   云氏通情达理,爱惜女婿,就跟疼亲儿子似的,哪里舍得真叫他磕头谢罪,即便沐青山没醉也不会拿辈分压人,好说歹说劝住,立即叫人传膳上来。   无故离席也算过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了晚膳。   只有周氏气红了眼,这哪里是那个冷傲如霜的便宜儿子?简直是她沐家的儿子,加之今日的重头戏夭折,这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只得拧丈夫大腿,也不好使。   总不能跟一个醉酒酣睡的亲家说这真假一事。   刚才还听府上小厮来报:春姨娘和玉姨娘闹起来了,拿刀子对刀子呐,要闹出人命的架势。   真真是没一处顺心的。   寿宴结束,宣平侯夫妇铁青着脸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回去才好好“兴师问罪”,再敲打一番,不然真是要反了天了!   祁昱深知候府内里是何丑恶模样,一眼看破,也不说什么,与沐远洲缓步行至府外,沐远洲啧啧称叹:“你小子,真有一套。”   祁昱状似不经意的回了身,嘴里淡淡道一句:“承让。”一听便是没心思搭理他。   身后,云桑在与母亲告别。   “看什么看?那是我妹妹。”沐远洲被敷衍了很不乐意,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颇有几分无赖,“倒不知你给那鬼丫头灌的什么迷魂汤,从小到大她就没帮我打过掩护,瞧瞧今日,母亲一口一个‘小桑跟我说了’……叫我这个当兄长的好生羡慕。”   实则,祁昱比他还要讶异千倍万倍,只是擅长掩饰,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永远一副冷淡的神情,不想多说时,自然而然打起官腔:“还有什么是你沐大人要艳羡的?”   “……没个如此明目张胆偏爱我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7月.9日】不更。   晚安么么哒~ 第9章 理智   沐远洲与妻沈氏成亲三年之久,说一句夫妇相敬如宾也不为过,两人年少时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情意,虽浅薄,两家也是世交,虽沈氏突生变故,一夕之间满族衰落。   沐父沐母绝非势利小人,这些年没少接济故交,将沈氏当亲闺女疼,然都无济于事,两人最后还是走到了和离的地步。   沐远洲天之骄子,矜贵,豪橫,处处挑剔。   沈言卿落魄贵女,谨言,慎行,事事小心。   偏也没离干净,一节好藕断了,丝还牵连着,到底存有几分情意,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夜里街道空荡,车架不徐不疾驶过,车轮辘辘响。   云桑有些困乏,早些时候喝了杯酒,如今一坐下就两眼直冒星星,眼帘一垂下,只想倒头睡,但她还得强撑着。   因对面端坐的,是祁昱,他神采奕奕的,一双精深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审视,打量。   她想表现得认真一点:看吧,那日叫你相信我,事情才不是他们计算的那样。   再者,她一直在等他说些什么,待会回了候府,便很少有这样自在独处的时候。可男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从膳后到上马车,只字不提。   过了一会子,云桑终于忍不住,拖着长长的尾音唤他:“祁昱。”   祁昱不为所动,一眼一板的把架子上的小毯子递过去,“困了就歇会。”   “我不困。”她用手指抬起重重的眼皮,双颊酡红,有些憨厚的笑了笑,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顿了一下,云桑格外较真的重复:“一丁点都没有吗?”   祁昱没说话,放下毯子便双手枕着后脑,靠车窗闭目养神,自然而然的避开了那样勾人心弦的景致,也将漠然与抗拒显出。   ——他没有什么要问的。   拿这样缱绻的眼神瞧他,还用那样绵软的语气和他说话,无异于一场春雨浇在野蛮生长的杂草上,只会滋生心底渴求和痴念。   他未曾饮酒,思绪十分清晰,更不似毛头小子冲动冒失,尤其夜深人静,理智得不像话。   今日一出,岳父作为一家之主醉了酒,候府没有找准时机,本也办不成大事。   她想顺水推舟,必定要替他开解说话,倒不如说是替徐之琰说话,保住的也是宣平候府世子爷的脸面。   而自己则像个捡漏的。   什么温情,在理智面前立马原形毕露。   该.死.的理智!   他又凉薄想,假若今日是以真面容,沐云桑能那般亲近自己?   他还恶毒想,假若他找到神医,把人藏起来,徐之琰能好?   谁知这样的想法才冒出头,脸颊一阵异样。   祁昱猛地睁眼,对上一张笑容甜软的小脸,近在咫尺,馨香漾满了鼻尖,更有甚者,几根柔软的发丝滑过他的侧脸,又掉进颈窝,痒痒的,比挠在心上还痒。   他枕在后脑勺的两手就那么狠狠僵住,一动不动。   云桑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出声,谁知换来对方一记愠怒的眼神,她耳尖发烫,心虚问:“哪有人闭着眼说话的啊?”   闻言,祁昱像是更恼了,下颚线条崩得极紧,黝黑的瞳里晦暗不明。   “哎你,你别生气呀!”云桑无措的坐回去,几根凌乱的发丝就是罪魁祸首,她惩罚般的,把它们拢到耳后,又微微垂了头。   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祁昱拿她没法子了,硬生生止住心底动容,低声道:“不生气。”   一听这话,云桑立马抬了眼,眸子亮晶晶的,说:“今日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我和母亲解释过了,你怎么还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的。”   “下回再有棘手的事情,你尽管去忙,公务要紧些。”云桑不敢奢望他能与自己多说什么,可自己也有嘴,她怎么就不能主动了?   “今夜他们气得不轻,回头定会说些难听的话,他们坏,他们说的不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话,云桑期许的看向祁昱。   不过半响,男人终是没脾气的放下枕在脑后的双臂,眼瞳幽深,映着她含笑的脸庞,一句句软语入到心间,不知怎的,他竟气闷。   因为忽而间,局促的人变成了自己。   外人眼里,沐云桑温顺贤淑,大方得体,是世家贵女的标杆儿,成亲后更是贤妻典范,其实,这是个俏皮可爱,又任性招人疼的主儿。   可初初成亲那时,他见过数次,且只有他见过,这是她单单给自己的特权,说是给徐之琰更为贴切。   云桑会故意端一盏没放茶叶的清水来,等他喝了一口才故作大吃一惊,他面无表情,就那么看戏一般的,冷眼瞧她搞怪作精。   起初不耐烦,甚至烦躁,后来贪恋上,却不敢诉说半点,每日绷着一张脸,旖旎心思一日比一日浓郁,当真是抓心肝的难熬,受过她的冷落才知当初有多难得,午夜梦回全是她的低眉软语。   然而从始至终,折磨的都是自己。   因为沐云桑不知道,她看见的只是比死物还刻板僵硬的祁昱。   活着,比死艰辛。   以往促使他活的,是野心,是权势地位。如今他想要权势地位,是想得到更遥不可及的桑桑。   ……   哪怕心中翻涌的情愫要喷.薄而出了,祁昱仍是神色平平,瞧不出喜怒,纵有千百不解,最后问出口的,只是一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桑自是认真的点头,“我没有醉酒,当然知道了。”   “那日我说的话,你没有信,是吗?”她心里都明白,可还忍不住说:“可你今日都瞧见了,以后也别记恨我了好不好?”   祁昱默了默,似有人拿小耙子一下一下的抓在冰冷的心上,是暖的软的,思绪蒙上一层缱绻薄纱,他没有再说什么。   云桑看到他漠然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此时吱呀一声,马车停下,阿贝从外面掀开车帘:“夫人,咱们到了。”   车内相对无声,再多未说完的话,被外边暗色吞没殆尽。   云桑搭着阿贝的手下了马车,祁昱随后,两人隔了好几步的距离,进了宣平候府,这个有数不尽阴暗和龌蹉的地方。   才走了几步,云桑忽然停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灯笼照亮一隅,她才想起早早放在兜里的创伤药还没有给,赶忙回头。   “祁昱,”她不由分说的把小药瓶放到他掌心,仔细叮嘱道:“伤口要抹药的,不能不理会,也不能沾了冷水,下回要小心些。”   想起那日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云桑还是不放心,转头看向阿东,眼神期冀。   阿东是人精儿,迎着主子探究的视线,忙不迭拍胸脯点头。   云桑这才露出个笑来,其实她手里还有个东西,是那块和田玉,要一并交还的时候却犹豫了,最后还是悄悄的,收了回去,藏到袖子里。   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不想还了。   夜已深,主仆俩人相互依偎着,越行越远。   祁昱将小药瓶和血玉放到一起,有一瞬的出神,几经压沉克制,心底的欢喜终于跃上心头,渐渐蔓延了整个冰冷的身体,在唇角牵出一抹略微生疏的笑。   他自小就不爱笑,日子枯燥乏味,人心凉薄险恶,更是没有笑的必要,如今要笑,才发觉竟是那么难。   阿东乐呵呵的,“我就说夫人的心思在您这,您还不信?夫人可真有眼光!”   祁昱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阔步往书房行去,一面取了沉甸甸的锦囊,往后抛去。   阿东一个激灵,准准接住,惊讶问:“爷赏的?”   “嗯。”   阿东喜不自胜,还有些惶恐,今日倒也没给主子做什么大事,平白得这十几两银子,真是活久见,但把锦囊塞到怀里可是一点不含糊。   美人与钱财,谁不爱?   身后,一双饱含愤恨嫉妒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处,藏匿在黑暗里的,是徐霜铃扭曲到变形的脸。   这样的眼神一直循着那抹高大的背影望去,身子也亦步亦趋跟着去。   “昱哥哥!”   “祁昱哥哥?”   阿东先回过神来,刚转身去看,只见一素衣女子几步跑到面前来,哭得梨花带雨,发髻上簪的绒花歪歪斜斜的,直往主子跟前凑,他立马将身挡住,“四姑娘,深夜不眠……”   谁料人家瞧都没瞧他一眼,灵活的绕了身,一双红肿的眼.巴巴的贴近,“昱哥哥,我都叫你好多声了。”   祁昱嫌恶的蹙了眉,他素来厌烦这样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时烦躁渐起,冷着脸问:“何事?”   徐霜铃狠狠抽泣一声,边掉眼泪便断断续续说:“昱哥哥,今日,我小娘与春姨娘闹起来了,小娘还被春姨娘推倒到地,她们……她们都欺负我和我小娘!”   后宅争斗,也是祁昱厌恶的,徐霜铃一连两回往枪.口撞还不自知,而祁昱几乎是耐着最后的耐性说:“此等杂事该找侯夫人。”   说起侯夫人,徐霜铃立刻惊慌摇头,“不!这都是世子夫人指使的!侯夫人怎么会帮我和小娘!?”   一句世子夫人,祁昱往外迈开的步子就此顿住,“说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嫂嫂她,她身边的婢女,那个叫阿宝的,今天我亲眼瞧见她去了春姨娘屋里,还去了别的姨娘屋里,鬼鬼祟祟的说悄悄话,来针对我和小娘!”说着,她失声痛哭起来,寂静的夜里尤为悲戚。   祁昱拧眉不语。   阿东火气上头,大声道:“四姑娘可别乱说话!我们夫人怎么会做这种苟且之事?”   我们夫人?   徐霜铃眼中迸出浓浓的恨,却被她以手掩面巧妙遮盖了去,当下便委屈得蹲下身,一面陆续说:“嫂嫂出生名门,教养自是好,霜铃一庶女不敢胡言乱语,可昱哥哥你知道的,咱们生来卑微,十几年来瞧人脸色过活,有多少事是敢怒不敢言的?”   “阿宝姐姐是嫂嫂的陪嫁婢女,难不成也有二心吗?”   祁昱微微垂下眼帘,双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致的把玩那块血玉,等女人哭诉声小了才开口:“你先起来。”   徐霜铃仰起头,慢慢站直了身,还踉跄了下,最后到底是扶着一旁的枯树枝站稳的,可她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昱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前几日还和嫂嫂好好的,只是那日说了两句兄长的病情,谁知她今日就背后下毒手,怕是已经容不下霜铃了,往后的日子……”   “既然与侯夫人说了无益,便忍着。”祁昱如是说,“好好忍着,为保性命无忧,任何人都不得说起,明白吗?”   徐霜铃含泪点头,心里的失落一层层堆叠成高山,下唇被她咬出了血痕,可是对面的男人说完这话,再没有开口的打算,她便是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昱哥哥,我听说今日尚书大人的寿辰出了差池,你还好吗?父亲和夫人有没有对你说重话?”   祁昱扯了扯嘴角,觉着这一出闹剧荒诞不已,狭长的眸敛下,便错身离去,只言片语都觉多余又厌恶。   待回了书房,阿东忐忑,忙说:“爷,四姑娘胡言,夫人最是良善亲和,怎么会——”   “你也当我瞎?”   几个字如同瓢泼大雨浇下,阿东瞬间噤声,懊丧得垂了头。   祁昱珍重而小心的,把小药瓶放到桌案上,开始处理积压了一天的公务,头没抬,话语压迫感十足:“明日抽空,去看看她身边那两个丫头做什么。”   “是。”   “还不出去?”   “是。”阿东揣着那兜子银两惴惴不安,三两步跑出屋子,关门猛地想起一茬,急道:“您别忘了搽药……是夫人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23:56:25~2020-07-10 21: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线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线线 2个;2020让我顺利一点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吼 7瓶;== 2瓶;锦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交锋   ——夫人说的。   多叫人心神驰往的一句话,既是夫人,又是妻子,还是不敢言说的心娇娇,水中月。   满室静默。   祁昱将那一沓公文放下,侧脸侵染在摇曳生辉的烛光里,没有暖意,卸下虚伪假面,五官深邃而肃冷,稍稍抬眼,微一蹙眉,都是少女不喜的狠厉与冷酷。   右手指腹上的伤口深,用细布条粗粗缠绕圈起,偶尔碰到文书尖锐的边角,生疼,执笔批注时,会渗出血丝。   可那尊八仙过海精致又讨人喜欢。   祁昱把小药瓶和血玉锁到暗柜里,复又打开一份公文,永远不知疲倦,行尸走肉一般的,在没有沐云桑的一方牢笼囚着。   先前那点欢喜根本不够。   ***   春姨娘和玉姨娘闹得不小,实则候府姨娘众多,俨然一个小后宫,是非向来不断,只是这回闹得格外凶罢了。   谁都生不出儿子,谁也别想高一头,偏玉姨娘所生的女儿徐霜玲最有手腕最得脸,母女两早就被众人当成了眼中钉,仇恨不满积压久了,便似点爆竹般,只要有人亮出火苗,一触即然。   这叫宣平侯和周氏好一顿忙,寿辰过后一整日都没什么动静,反倒是巯岳阁那边,耐不住了。   这日一大早,便有两只黄鹂鸟飞进锦院,在庭院中央盘旋着叽叽喳喳叫唤不停。   沐云桑被吵醒,极不痛快,睡眼惺忪的望着头顶花账,直想叫人捉了炖汤,阿贝笑着服侍她起身梳妆,阿宝则去将鸟儿赶走。   谁知那两个鸟儿反倒飞进屋子,全然不怕生,还停在了云桑的梳妆台前,阿宝气得骂鸟:“好你个臭鸟!还不走开!”   阿贝细心些,瞧见鸟儿嘴里衔着的东西,忙取出来,竟是两张纸条。   云桑光是瞧见那样别致的纸张便止不住后脊发寒,接过展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徐之琰的手笔。她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凉,深藏的记忆浮上来,有浅浅的恐惧布满心头。   写的是一句缠绵悱恻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字迹清秀,好看则矣,只是缺了几分力道,瞧着软趴趴的,似烂泥。可就是这双手,给她送下毒的养生汤,拿针刺入她的脖颈,她的眼睛。   顷刻间,困倦被一扫而空,如今她既是恨,又是怕。   徐之琰才是这个侯府里藏得最深,最叫人恐惧的人物,他不像周氏那般,恶意与坏心眼全从嘴里说出来,也不像宣平侯,为了侯府的满门光耀处处算计利用。   他自私阴暗,恶毒阴贽,会温和含笑的说:云桑,你该死了。   她也确实死过一回,可不是该!她该活着!   没有人天生就该给罪孽深重之人铺路。   只怕是宣平侯和周氏都不知道自己生出的儿子究竟是什么人!那张苍白的面庞下究竟在琢磨什么狠辣招数!   此番如此急切的送情书来,多半是听到了风声。   窗外寒霜未褪,云桑额前却沁出丝丝冷汗,两张纸条被揉成一团,攥紧在手心,她柔软甜濡的声音变得陌生而凄寒:“叫王妈妈把养生汤送到巯岳阁,我午时过去。”   阿贝低声应是,转身给她倒来热茶,犹豫着问:“夫人,若是您不喜欢,咱们就别过去了吧?”   这些日子她们亲近的都看在眼里,夫人越发不喜巯岳阁那位,反倒对书房的替身渐生情愫,虽说反复又突然,可在情理之中,毕竟拜过堂成了亲,朝夕相处一年,便是只猫儿狗儿都有感情的,何况两个会说会笑的人。   替身又如何,总比那位半死不活的要好,夫人重情重义,真正欢喜谁时,根本不在乎高低贵贱。   可夫人不在乎,不代表尚书府不在乎,不代表侯府就能应允,更不代表这个世道能大方容纳。   许多时候,阿贝做梦都盼着那位替身就是真正的世子爷,然而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主子要吃的苦,远远比眼下多。   云桑见她一脸愁容,心想自己还未曾与这两个丫头说过什么,倒叫她们猜出来了不成?于是问:“阿贝,你想什么呢?”   阿贝嘿嘿两声,说:“奴婢想晚上吃什么呢。”   阿宝一手拎了一只鸟,笑问:“烤的好还是炖的好?”   云桑不由得失笑,“拿笼子装起来,送回巯岳阁。”   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过去一趟的。   **   大晋朝的冬日没有雪,最严寒的时候也只是结了一层厚冰凌,然而现今才十月中旬,屋檐上就隐隐可见一层薄薄的冰面黏附着青瓦,这个冬日不好过。   巯岳阁周围新栽种了几颗参天大树,这个时节自是养不活,若说遮风蔽寒,掩人耳目,倒有几分用处。   腊八时,候府要宴请,届时贵客至,随之而来的奴仆杂役无数,只怕有不长眼的的误进了巯岳阁,见了不该见的人,传出惹人非议的话。   侯府好面,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是以,提前一两月就栽植了遮蔽物。   这厢听说世子夫人要过来,屋里伺候的十几个下人早早收拾妥当,殊不知,怎么都掩不住浓浓的药膳味,缠绵病榻的人再怎么调养也起不来身。   等云桑来时,候在院门口的王妈妈忙迎上来:“夫人终于来了,世子念叨您呢。”   她边走边问:“他身子好些了吗?”   “前两日听说有神医,有了盼头,如今世子爷的面色好许多了。”   说起神医,云桑曾一度觉得飘渺不可信,再神也没有灵丹妙药,哪里能叫人一夜之间恢复如初?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前世,凡事留个心眼总归是没有错。   外头寒,云桑怕冷,步子走得急些,王妈妈也识趣的没有再说什么,先一步掀开帘子,她才将进屋,铺面而来的暖意和苦药汤味儿。   寝屋深处传来的一道温润声音:“是小桑来了吗?”   像是算准了时候,很早便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就似猎人设陷阱捕捉猎物那般。   沐云桑手中动作一顿,没拿稳的斗篷掉到火盆里,滋啦一声——   “唉哟怎么燃了!”王妈妈一惊,忙捡起来拍掉火星。   里头人也急了,咳嗽不止,依惜听见一声“怎么了?”   阿贝慌忙扯她的袖子,小声唤:“夫人?”   放空的思绪骤然回来,云桑不自然的往前走了两步,手心沁出汗,濡湿了汤婆子。   “小桑?”   “……是,是我。”她终于开了口,步子缓了又缓,还是走到了屏风处,绕过去,便看到一半靠着床榻而坐的男人,五官清秀透着儒雅,脸色苍白,一双微眯的眼见到她,才有几分亮光。   徐之琰看着远处的少女,看她精致的脸庞似有慌张,眸里又透着若有若无的抗拒,他心下一沉,倒还是无力的笑:“几日未见,小桑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云桑勉强弯唇笑了笑,行至榻边住了脚,阿贝知晓主子的心思,忙端了张椅子过来,她才坐下,一时无言,掌心濡湿得更厉害了。   临到面对面,才知要克制情绪有多难。没有任何一个人,面对害死自己的仇人能无动于衷。   徐之琰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温和的问:“小桑,你在怕吗?”   “没有。”云桑低了低头,将汤婆子握得更紧些,暖意不断传来,她才定了神,“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有些忧心罢了。”   “别忧心我,”徐之琰招手,叫王妈妈端来一碟子糖炒栗子,“知道你要来,这是我才叫人买回来的,尝尝吧?”   东西端来面前,竟是一碟子剥好壳的栗子,王妈妈热情凑到眼前:“世子爷亲手给您剥的。”   云桑拿起放到嘴里,没怎么嚼就咽下,虽说还是十分不自在,可她能笑着接下那碟子,捧着置于膝上,巧妙避开了王妈妈。   “辛苦你了,病中还给我准备,”她今日来,原也不是探病的,能面不改色的应对徐之琰,便不会多浪费一刻来说无关痛痒的话。   云桑稍稍思索一番,寻了眼下最要紧的来说:“养生汤也极好,婆母还问过我几回,知道是你送来的,却没送她,好几回说起时都吃味了。”   “是吗?”徐之琰眼神闪躲,看向别处,又很快问:“你给过她没有?”   云桑抬眼看他,知晓自己问养生汤是问对了,她仔细回想,故意说:“给过一回。”   “一回?”   “是啊,我做儿媳的怎么敢忤逆婆母,光是面子也过不去,不若下回你也将汤送给婆母?”经过前世,她知道养生汤是下了毒的,可是什么毒却无从查起,因为回回都是王妈妈熬好了才送到锦院给她,光凭这现成的汤,拿不到证据。   听了这话,徐之琰犹疑的看向立在一旁的王妈妈。   不等他们眼神交汇,云桑就开口,神色苦恼:“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不孝。”   “怎么会?小桑这么好,谁敢说你不孝?”徐之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性子,这点丝毫不怀疑,见云桑是真的委屈,当下便吩咐王妈妈:“你去问问,谁嚼舌根的,罚俸一年。”   “可这养生汤……”   汤固然是不可能给周氏送去,徐之琰只犹豫了一下便寻到由头,温温和和的笑,“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为难了,原也是怕你身子骨弱,给你补身子,既母亲会多想,日后不送了如何?”   云桑有些惊讶,旋即想到另一层,这般好说话,焉知不知有意试探?纵有百般不情愿,她到底是抵着心中厌恶关切道:“我自当无所谓,可你这身子……该是你多补补,要快些好起来,大家都等你。”   果然,徐之琰有几分真心的笑了,心里不含算计时,眼神也干净,声音温润和缓,真可谓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虽病态。   却不过一瞬。   “小桑,你和祁昱是怎么回事?”他就这么直白的问出口,面上风轻云淡的,可眼神犀利,不肯放过云桑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我没有他那样健硕的体格,是不是给你丢脸了,你才不想和岳父岳母说?”   那时候,云桑诧异震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徐之琰难以对付,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知道,巯岳阁不止有一个病弱到起不来的身的,还暗藏了十余随时任徐之琰差遣的死士。   她也知道,徐之琰早早的给她下毒,是想掌控她,现在有意问出这种话,但凡答不好露了怯,不仅拿不到他作恶的证据,更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和他能怎么样?”云桑声音陡然拔高,满脸不可思议的瞧他,压抑的低吼:“你明知我不是那种势利小人,若你当初求亲时就言明实情,我又哪里会和他扯上关系?一切都是因为你!如今你还来反过来质问我吗?”   重重说完这话,她就转身跑开,谁知正在门口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在场三人俱是一愣。   徐之琰还沉浸在云桑的控诉里,那样激烈的情绪,才是无知少女受欺瞒的正常反应,委屈,不甘,隐忍,达到一定程度后终于哭诉心声。   原是他臆测错了,尚书府高门大户,自小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怎么会看上祁昱那个泥腿子?   他再怎么病重,也是宣平候府的嫡子,圣上钦点的世子,身份尊贵,比旁人强了千百倍。   事已至此,不论如何,受损的总归是女方名声。   这时候该好好哄一哄,允诺她些什么,最好叫她死心塌地,女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她识趣的话自会消停下来。,任劳任怨。   想通后,徐之琰豁然开朗,抬头却见高高大大的男人半揽着玲珑娇小的女子,那样亲昵,般配。   而自己想要起身都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章 败落   祁昱生得高挑,身材修长,肩宽腰窄,远看清瘦,然身上每一处都结实健硕,十分有力量,与云桑站到一处时,有种难言的匀称美,活像是合该他们是一对的。   再要细细探寻究竟是哪一处相称,约莫是通身的气质,一冷硬刚强,一恬静柔软,是两个极端,更似两个不可或缺的契合物。   而徐之琰是阴柔的,身上找不出一点男人有的阳刚之气,许是长久的病痛磋磨,眼帘总秧秧下垂,内里无神,只有弯弯绕绕的心思。   午后的江都城无风无雨,有日影冲破云层,阳光洒落枯枝败叶,是一派的和煦安宁,巯岳阁安安静静的,可没有一个人内心平静。   云桑整个人都懵了。   她算好了徐之琰的用意,先前试探自也句句谨慎,周氏确实问过养生汤,话里话外都在酸。   唯一没想到的是徐之琰问得那么直白突然,她原打算发一场脾气,顺势跑开,也叫徐之琰好生警醒自己,切莫太过分,谁料最没想到的在后头。   祁昱竟过来了,一分不差,偏正正好赶在她跑出去这时,如今两两相对,她不敢想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又会怎么想她。   “咳咳咳……”身后,徐之琰在榻上咳嗽不止,惊疑未定的王妈妈反应过来,忙去扶徐之琰下床。   屏风这处,祁昱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轮廓分明的脸庞,似雕塑,冷而硬,落在旁人眼里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可唇抿得极紧,压着唇角,也压着怒,压着不忍。   云桑抬头虚虚的望了他一眼,看到些许愠怒,神色淡漠极了,哪里还有那夜的柔和,她好不尴尬,额前竟渗出细汗来。   祁昱抿唇不语,将手负到身后,就这般漠不关己的与云桑擦身而过。   因为身后已经传来窸窣声响,云桑只得敛下心神,不情愿转了身,瞧见王妈妈和一婢女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徐之琰下了地。   “小桑,是我不好,我也是在乎你才出此言,咳咳——”徐之琰才说没两句话,声音已经变得极轻极小,可见身子是真的弱。   王妈妈一阵心疼,忙跟着说:“夫人您最善解人意,要是世子爷哪句话惹了您的不快,可千万别跟他计较!”   一下子,屋子里伺候的仆从婢女都齐刷刷道:“夫人仁厚!”   这样的感人至深,估摸着她再不有所表示,便要万夫所指了。   可云桑是无动于衷的,她有一颗柔软的心,可经历过死亡与离别,必要时也能坚硬十分,他们逼她,她便将眼睛揉得通红,低低抽泣几声,怎么也不应答。   见状,徐之琰不免更着急,又是恨又是嫉妒,恨这身子不争气,嫉妒那个泥腿子抢了自己的风头,更怕真正惹恼了沐云桑,触怒父母亲。   这副虚弱的身子每走一步都是抽空了所有力气,然而就快到沐云桑面前时,被一双更强劲有力的手腕握住了胳膊。   祁昱几步过去,迎面将人扶住,“先回去躺着,有什么事……”   “让开!”徐之琰用尽了所有力气要甩开他,却纹丝未动,反倒把自己激得咳嗽不住,最后甚至咳了血。   闻言,祁昱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的,直接将人半拽着拖回了床榻。   自小到大,他从未同情过徐之琰,方才那两句话那举动,说不清是什么心境。   左不过徐之琰是死是活,与他的关系只有替身长久与否,事态炎凉,他只有冷漠。   在意的,只是……只是沐云桑。   看到她哭红了眼,却没过来,心底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雀跃,可这个女人一向心软,也说不准下一瞬就要哭着去扶徐之琰。   他实在见不得,也忍不住,倒不如自己把人截住。   好人果真比小人难当。   *   闹了这一场,徐之琰终于消停下来,因这身子确确实实不允许他做别的,只能躺在榻上,至多坐起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云桑怕再出什么差池,没有离去,祁昱也没有走。   两人心照不宣,却又各有思量,虽隔着几步并排站着,可祁昱明显是往前了些,高大的身子斜侧挡在云桑面前,像老鹰护崽子般,嘴上却不说什么。   过了半响,徐之琰终于喝完药,不再咳嗽,方才狼狈好似不存在一般,他嘴角噙着淡笑,说:“小桑,今日的养生汤是最后一碗了,我现在叫人端过来好不好?”   云桑蓦的抬眼,幸而有潋滟水光将眸底惧意掩藏,她迟钝的,点了头,离了汤婆子的手冰凉,冷汗不断。   果然,他性本恶。   王妈妈很快端汤来,阿贝接过,紧张的看向主子,徐之琰那样阴暗而暗含快感的眼神也落在这里。只有祁昱,拧眉看向床榻。   云桑明白,徐之琰是故意的报复,往日她喝了都会私下吐出来,净口,只有近身的阿贝和阿宝知晓。   眼下这境况,这汤,是非要她喝不可了。   放的许是慢性毒,前世她熬了一年才渐渐毒发,重生回来不过才喝了一月时日,性命暂且无忧。   紧要关头决不能露怯,不能让恶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于是云桑面色如常的端过来,将要喝的时候,忽的说:“辛苦你为我准备这些,今日的事算过去了。”   “小桑善解人意,是我心胸狭隘了,快喝吧。”话虽如是,徐之琰潜藏深处的报复欲早似干涸枯井得到充盈,女人好糊弄,日后可桎梏。   可沐云桑偏不叫他如意。   只见莹白瓷碗与朱唇相贴时,手一抖,瓷碗哗啦一声倾斜了去,药汤随即洒了一地。   “疼……”云桑面色痛苦的捂住肚子,慢慢躬了身,阿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瞥见身旁男人眼疾手快的伸手揽住。   祁昱墩身把人揽到膝上,急问:“怎么回事?哪里疼?”   “肚子疼……喝了一口汤,就……就好疼,”她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两眼一闭,索性晕在祁昱怀里。   徐之琰大惊,原就苍白的面色更难看。   “夫人夫人!”阿贝急得大喊,“郎中呢?巯岳阁不是有郎中的吗?王妈妈快去请郎中来!”   王妈妈哪里敢去,胆怯的望向苍白无力的主子,徐之琰亦是心神一慌,冷汗沁湿了后背,按理说那剂量还不至于发作,怎么就出事了?   谋人害命,眼看就要败落,试问谁能不心虚胆战?   殊不知正是如此露了马脚。   祁昱回眸一瞥,眼神如鹰,精深而狠厉,他声音低沉,含怒时自有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还不去请郎中?”   不知情的婢女早已六神无主,顾不住巯岳阁的主子有没有发话,忙跑去偏房叫郎中。   徐之琰常年泡在药罐子里,郎中自是请到府上长住,不过少顷,便有一老者提着药箱赶过来。   祁昱已经把人抱到屏风旁的卧椅上,郎中把脉,他一步不曾离开,见郎中久久不说话,一双英挺的剑眉蹙得更紧。   远远在旁边瞧着的王妈妈简直两腿一软。   又过半刻,郎中换了右手把脉,倒还没得出什么症状。   祁昱疾步回去,就着碎瓷片沾了些许汤汁过来,“喝了这东西才腹痛不已。”   郎中接过来,仔细闻了闻,拿指腹沾了放到嘴里一品,过了好久,脸色突的变了变。满屋子的人也跟着提起心神。   “世子夫人怕是食了绿榆①。”   此话一出,王妈妈险些跌坐地上,回头看一眼主子,更决无望,两腿哆嗦,趁着众人不察,悄声退出了屋子。   然而绿榆是何物?   郎中活了大半辈子,医术精湛,尚且要一品再品才敢断定,自也明白高门大户里的玄机,几次欲言又止。   祁昱挥手叫退了围着的几个婢女,嗓音沉沉:“说。”   “这……绿榆是毒物,许多人不知晓,这东西虽不比□□,却专伤人脾胃,若长年累月食多了,可致人体消瘦多病,任什么大补之物都消化不下,老身以往见过的,还会反噬本体,大补之物反倒变成毒物。”   话已至此,郎中不再多说,转而道:“世子夫人该是误食了,剂量不多,待老身开几副催吐药汤,调养十天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误食,郎中说的极委婉。   云桑一字不落的听完,气愤得双肩颤抖,直想不管不顾的起身,好好质问那个毒蝎心肠的,亏得她方才为避开这送命汤,急中生智,想出装病这么一招,不若日后只怕再没这么好的机会。   难怪前世她身子日渐消瘦,补身子的汤药和膳食如流水的吃,却不见半点用,反倒腹痛不已,还以为是忧思过重,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她正当气上头时,有一只冰凉的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云桑忽的冷静下来,眼睛悄咪咪睁开一丝逢儿,竟对上祁昱如墨深沉的眼眸,她慌忙闭上眼,心口突突直跳。   原来……原来他都知道!?   那先前瞧着是生气的,现今明白她的深意,也不会气了吧。   阿贝已经沉不住气了,思及主子前些时日把汤吐出来却不道缘由,当即便一语双关道:“照你所说,东西就是在养生汤里找到的!就是有人故意放在汤里要害我们夫人!怎么可能是误食?究竟是谁要害我们夫人?”   郎中默然,选了明哲保身的法子,埋头写药方。   祁昱脸色阴沉,如何不知其中深奥,椅上少女分明十□□的年岁,朱唇皓齿,娇颜姝丽,娇贵养着不受半点委屈,良善之人,到了这虎狼窝却平白受尽了迫害。   从前他动的是恻隐之心,如今是杀心。从前以为宣平侯和周氏满眼权势名利,不曾想,生出的儿子竟如此心狠手辣,病到那般地步,还想拉无辜纯良下地狱。   别人他不管,可沐云桑,他无论如何也要管。   不多时,郎中落笔。   祁昱不去看床榻上的男人,把药方交给阿贝,沉声嘱咐:“送她回去,好生熬药喝着。”   阿贝不肯:“就这么算了吗?”   他再次道:“回去,我必不会叫她平白受委屈。”   别叫这污秽之地弄脏了他的心头月。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是这样的,那个①“绿榆”是作者瞎编的,功效也是作者瞎编的,算是私设,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感谢在2020-07-11 23:37:54~2020-07-12 22: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瓶;锦溪 2瓶;哦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初显   宣平侯和周氏听到消息匆忙赶来时,巯岳阁里里外外皆是死一般的寂静。   祁昱面色冷淡的立在榻前,身子修长挺拔,漆黑的瞳里凝着抹狠厉,几乎是看穿了徐之琰,那样凌厉的眼神,没几人受得住。   而徐之琰早已微垂了头,冷汗沿着侧脸滑下,钻入颈窝,寒凉透顶,像是被剥光了,置身冰天雪地,他藏在锦被里的手狠狠一颤。   周氏进了屋就快步来到床边,握住儿子瘦削的双肩,声音急切:“之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之琰似受惊一般的忽然抬眸,无神的眼里竟有泪花闪烁,他双唇止不住的轻颤,却不说话。   “之琰,快跟娘说!”周氏握住儿子的力道不由得更大了些,“今日怎么回事?小桑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母亲……我从未要害小桑,毒不是我下的!”徐之琰终于压着哽咽大喊,羸弱的身子颤抖不已,脸色惨白,可一嗓音比一声高:“全是那个贱婢挑唆!”   宣平侯走过来,见堂堂七尺男儿竟落泪哽咽,眉头一皱,心里生出几分不悦来,他看向祁昱,如此的沉着稳重才叫他欣慰了些,“阿昱,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徐之琰忽然尖锐的大叫一声。   祁昱冷嗤一声,将要开口又合上,神色漠然。   宣平侯极其不耐,语气也差了些:“那你来说!”   “你喊什么喊?”周氏回身瞪了他一眼,“搞清楚谁是你亲儿子,你就喊喊喊?”   当着下人和两个“儿子”的面被周氏这样说道,宣平侯颜面尽失,当即骂一句:“无知妇人!”   他哪里是在乎什么亲儿子?不能给候府带来光辉荣华的又是什么狗屁儿子?   这样明晃晃的厌恶分毫不差的落在徐之琰眼中,他愤怒不甘得咬紧了后槽牙,因瘦弱而深深凹陷的眼眶却掉下两行泪,他看向周氏,满脸隐忍委屈:“母亲,不是我下的毒,全是王妈妈那个贱婢挑唆儿子,她说女人易变心,小桑年轻貌美,出生名门,根本瞧不上儿子病弱之躯,儿子是一时糊涂才听了她的谣言。”   周氏气得脸都绿了,“王妈妈呢?给我叫过来!”   祁昱往屋里一扫,给阿东递了个眼神。阿东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而周氏身边的人也回来答话,只说找不见王妈妈身影。   徐之琰才敢看向宣平侯,“父亲,您听到了吗?她心虚逃了!不是儿子的主意!”   宣平侯活了大半辈子,老狐狸一个,他思忖半响,问祁昱:“小桑身子怎么样?可有大碍?”   二人进来都先问是怎么回事,眼下知道事情原委,才问起沐云桑的身子,心里弯弯绕绕的,不外乎是权衡利弊,顾及尚书府这颗大树。   祁昱却道:“有胆子有心思谋害主子的奴婢,实为少见。”   “你什么意思?”周氏猛地起身,母鸡护崽子一般的,挡着身后的瘦弱男人,“难不成你想说是我儿授意指使的吗?我儿缠绵病榻二十几年,自顾不暇,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害人?小桑是他的发妻,若不是你背地做了什么,他怎么会轻易听了旁人谗言?”   倒打一耙的功夫,叫候府的人学了个彻彻底底。   宣平侯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徐之琰再病再不成器,也是亲儿子,是候府唯一的血脉,他总不能送官府,更不能叫尚书府知晓这事。   是以,不能闹大,不能深究。   这诸多的“不能”,叫宣平侯想起两日前的寿辰,祁昱无故离席,原打算与亲家言明真相却无疾而终。因果牵连。若不是被后院那两个婆娘闹事耽误了,本该好好敲打一番的。   他拉下脸来,说圆场话:“咳咳,阿昱,说话注意些,你也知道的,之琰久病,常年喝药,哪有精力做别的?”说完,一面朝周氏挥手,叫她消停。   祁昱见惯了这样的路数,如今内心除了麻木,又多了几分燥郁。   一时屋内静了下来。周氏护着儿子,宣平侯在考虑怎么息事宁人。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徐之琰悄然将眼泪抹干净,缓缓勾了唇,笑意阴森。   少顷,宣平侯咳嗽两声,说:“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犯了事的奴婢我会派人去寻,之琰好好养病,切莫胡思乱想,小桑那边请两个郎中去好好瞧瞧,养好身子,该补偿的自不会少。”   “巯岳阁伺候的,都给本侯听清楚了,谁胆敢往外传一句,小心舌头!”吩咐完这些,宣平侯无奈的看了看儿子,畏畏缩缩的躲在女人后头,真是窝囊废!可也只有叹气挥袖。   宣平侯正要道一句都回去,谁料被一雄浑有力的声音打断。   “慢着!”祁昱凛然转身,周身气度不凡,一双睥睨所有的狭眸里绽出无形威严,赫然权势滔天的王。   宣平侯不由得心神一震,单单两个字便有这样的磅礴气势,放眼当朝多少青年才俊都没有,震撼过后,危机感陡然升起,他急问:“阿昱,你还想做什么?”   周氏气急败坏,指着几步远的高大男人,说:“你还想做侯爷的主不成?别忘了你有今日风光是托谁的福!要是之琰身子康健,你如今指不定在哪里任人差遣,低贱到骨子的下人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别不识抬举!”   好一个下人。   祁昱凉薄的抬眼,忆起十几年来的隐忍克制,竟觉不痛不痒,他早不是那个因一句指责便阴郁秧秧一整日的少年。   二十三岁,意味着沉着冷静的心智,和不动声色的成长。   他身姿挺拔,丝毫不畏惧,更没有露出一丁点的退缩和落败,身份、地位、权势,都不能成为打倒他的利器。   因为早已千疮百孔,所以再无所畏惧。   祁昱说:“世子爷喝了二十几年的药,还会怕苦吗?”   闻言,几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氏气到手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平侯的脸色更难看,因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已经完全掌控不住了。   或许早已不在他掌控范围之内。日复一日的沉默,都是伪装!?   可候府这个空壳子一旦没了祁昱,不要半年便要撑不下去,至此江都城勋贵圈子再无徐氏一族。   代价太重,他们根本承受不起。   ……   “阿东,把人带上来!”   祁昱一声令下,侯在门口的阿东立马将人拖了进来,妇人低垂着头,一身粗布衣裳,到了几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徐之琰瞳孔一缩,从后脊寒到了脚底,他指着地上的妇人,气息急促:“大胆贱婢,还不认罪?还敢回来?”   他是在威胁,也是惊慌。那样龌蹉低劣的恶毒心思,不能被父亲母亲知道!更不能被顶替了他十几年的冒牌货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温和儒雅的谦谦君子,怎么能被人拿异样的眼神看待?   然而祁昱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递过去。   祁昱蹲下身,冷眼扫过逃跑无果的王妈妈,压低了声音道:“想活命,自己看着办。”   阿东一脚踹在王妈妈背上,以示警醒。   见状,宣平侯和周氏皆是闪烁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床榻上面白如纸的儿子,惊疑从心底堆叠而起,成了高山。   几乎是不用说,在场众人明眼的,都猜到了。   有如此深沉的恶意心机,绝不是一朝一夕。   王妈妈胆怯的抬头,不敢看主子,大有豁出去的架势,说:“老奴是候府的老人了,从前伺候老太太,如今来巯岳阁当差已有十年之久,所言所行不敢有半点逾矩,世子爷……今日世子夫人出事,养生汤里的毒都是世子爷叫人寻来的,老奴只是帮放到——”   “你休得胡言!”徐之琰大吼一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栽歪了下,直接往地上倒。   周氏倒抽一口气,嗓音尖锐喊:“我儿之琰!”   **   云桑得到消息时一点不意外,倘若徐之琰认了才是反常,她只问:“祁昱呢?”   阿贝说:“郎中给世子爷扎针,侯爷就叫祁大人去书房了,想来是有话要说。”   云桑默了默,掀开被子要下床,被阿贝拦住,阿贝忧心忡忡的,“夫人,您还身子还没好,别过去了吧?”   是了,她体内虽有毒,可晕倒是装的。倘若叫宣平侯和周氏瞧见她并无大碍,这次也白忙活了。   云桑望了望阖上的门窗,“几时了?”   “还有半刻就黑天了。”   她才放开手,好好坐回去,问:“王妈妈呢?”   “被祁大人身边的阿东带走了,也不知带到何处去。”   听说是祁昱的人,云桑才放下心,喃喃一句:“只要不落在他们手里就好。”   此人日后还有大用处。   “夫人,”阿贝欲言又止,“还是奴婢传书信回尚书府吧?候府这一伙子人没心肝的,尽做缺德事。”   “先别惊动父亲母亲,且看看这回他们拿什么说辞来搪塞。”她原想走一步看一步,没曾想这么巧,一下便抓住了恶人尾巴,可如今真假仍是颠倒的,依照前世,到月末那时,祁昱才有所动作。   要是她今日就借养生汤一事提出和离,除非将真假原委全然道出,否则事事牵连祁昱,她不愿他大业受阻,更不愿因此被候府捏住弱处,颠倒是非黑白,到时受累的不止自己,尚书府也难逃一劫。   前世是瞧见了的,候府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被逼到没活路时破罐子破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考虑长久之计,必得是将证据死死握住,等到祁昱离开,她再伺机而动。   可阿贝都要愁哭了,云桑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她说:“愁什么?今日出了这种事,但凡我态度拿捏好了,他们这段时间少不得要收敛些,尤其徐之琰,侯爷侯夫人决不会再放任他做别的。”   左不过也就十几二十日。   前世飘荡十几年,她都熬过来了。   “夫人夫人!”外边传来一阵嚎叫,脚步声都快打架了。   云桑头疼的扶额。   果然,下一瞬就见阿宝飞奔进屋,抓住她胳膊腿脚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看过,圆润的脸儿满是汗珠,“这伙子没良心的!活该他病死!幸好您没大事,回头我也寻一味毒药来,专毒巯岳阁那位。”   阿贝忙打断她,“小声些!”   云桑笑了笑,阿宝阿贝简直是对头。可她牵挂祁昱,想起那句我必不会叫她受委屈,便露出一个甜津津的笑来,就连空气中漾着的苦药汤味儿,呼进鼻息间都是沁甜的。   说话间,外边天色黯下了。云桑掀被起身,一面叮嘱:“我身子并无大恙,你们不要忧心,也切记不要宣扬,汤药都熬着,只装作我病得不行了。”   “胡说!您好好的!”两个丫头异口同声。   她虽是好好的,可还不知祁昱如何。   这样的未知与猜测当真是抓心肝的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emm二更很晚很晚很晚!不要等!宝贝们都去碎觉!不许熬夜喔~你们都要美美哒!感谢在2020-07-12 22:05:09~2020-07-14 21: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958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雨夜   祁昱从福泽院出来时,外边下起了大雨。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徐之琰吐血晕倒,宣平侯和周氏护子心切,再多的,也没法子声讨。   对付这种人,只有用阴狠手段。今日算是开始。   夜色渐浓,淅淅沥沥的雨珠儿拉成长线,泛着冷光,在夜里尤为刺眼,似刀子似长剑般,从天上倾倒下来。   天更寒了。   祁昱身着的银灰长袍是入秋时做的,如今显得单薄,他常年冷着一张脸,可体温高得吓人,胸膛暖烘烘的,今夜却变戏法似的变得寒凉。   阿东把王妈妈压去城郊寺庙关着,还没回来,这时候给他送伞的人都没有。   在廊檐下站久了,后背上被荆棘条抽打的地方开始丝丝抽痛,这样寒冷的夜,兴许血丝都被冻凝住了,黏在衣裳上,倒不如倘着磅礴大雨回去。   他往前迈步,冷雨扑面而来,瞬息打湿衣裳,身后有一只手扯他。   祁昱顿了顿,缓缓回头,瞧见那人时,眼中光亮即刻凐灭。   徐霜铃从大梁柱子后现出身形,举高了伞,提高大的男人遮住些风雨,神色晦暗,“昱哥哥,方才你和父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喜欢嫂嫂,才这么破格帮她讨回公道,是不是?”   祁昱一手抵住伞柄,往旁边推开。   徐霜铃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嫉恨,索性把伞撂到一边,也淋着雨说:“兄长和嫂嫂的事,你去插手,不是存心找不快?何必把兄长逼到绝处,触怒父亲,他们不快,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不是?”   “况且,嫂嫂不会念着你的好。”徐霜铃压着几乎要冲出心房的恶,继续说:“高门大户里养出的女儿,眼光高,心思深,她们心里有杆称,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与家族相配,你今日舍了前程帮她,她碍于情面,不会转手给你几锭银子作为报答,但别的呢?她总会寻到合适的物件回了这份心意。”   在徐霜铃眼里,面前这个冷峻男人只是依仗候府而活的蝼蚁,她眼中的高门贵族,都是从周氏那里得出,而自己却是庶女,头顶有母亲周氏,周身有数不尽的姊妹,从未有资格拥有。   “就算嫂嫂今日恨了我兄长,要和离,也不会多瞧你一眼,就算是再嫁之身,多的是男人贪图她的美貌她的家世,那样娇俏的脸蛋,窈窕的身姿,你不也是——”   还有更多未说完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徐霜铃的脖子被大掌紧紧掐住,顺着柱子往上提,一双腿掺杂着冰冷雨点拼命抖动。   祁昱漆黑的眼融在夜色里,任谁,也看不出是怒还是哀。他手中力道不受控制的加大。   那样娇俏的脸蛋,那样窈窕的身子。   谁不觊觎?   谁都想要。   可偏偏他,他纵使有了高贵至尊的血脉,还是不足以占有沾染吗?   刚才宣平侯说的所有敲打之语,都不会叫他轻易这般落魄,唯有一句:你就算是哪家流落的天之骄子,到沐家那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因为养你长大的祁妈妈是我候府的奴仆,你祁昱如今也是之琰的奴,是污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   他恍然若失,是啊,别的皇子自出生便金尊玉贵,从前听府里的老妈妈说,宫里一个皇子便有好几号宫女太监伺候着,圣上从前朝钦点夫子去教导。   他不过是阴差阳错流落在外,连读书,还要偷摸着不敢告人的野孩子,若不是当初不得已允了这屈辱的替身,他如今只怕是玉鼎记谋生计。   什么千疮百孔,早就新添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口子,是桑桑。他有了弱处,再被人肆意触碰时也会疼,会流血,会卑微。   叫他燃起期冀的是这几日沐云桑忽而的和颜悦色,甚至小心翼翼。   或许,她是知晓了徐之琰是何秉性,才忽然变了态度,也是因此,对自己多了几分宽和温情。   在云桑眼里,他也是受害者,也是受候府胁迫欺瞒的人,对待这样的人多少有些同情的。   扪心自问,祁昱不是善类。可行事计划从未想过利用云桑,与徐之琰相较之,他当真是宣平候府里最“良善可信”的人。   祁昱松了手,他迁怒这个虚伪的女人,是因为她道出了他不愿想的真相,他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奔着云桑和离后,能看他一眼,能叫他有个祈盼。   他想要云桑。是的,想,很想。想名正言顺将人娶回去,不论他是大富大贵,还是权倾天下。   徐霜铃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气,连着雨点一起吸入,她顾不得冷,满脸惊恐的后退,退到雨中还不敢停下来。   方才,这个狠厉的男人是要杀了她!   祁昱从来都不是好人,什么都能忍,除了心头那抹月光。   冷酷的面容下是无情,是冷血。   没有人承受了这世间十万八千的不公黑暗,还能以一颗平常心善待这个世间。   至少他不能。   祁昱转过身,准备回去,抬眸那一瞬,整个人僵住。   雨中没了徐霜铃的身影,只有一举着油纸伞的纤弱身影,浑身湿透,发髻凌乱,那双好看的杏儿眼里是不敢置信,是惊魂未定。   那一刻,祁昱知道了什么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他最后的期冀破灭。   没有哪个姑娘,会嫁给一个生生要掐死人的男人。   云桑一手捂住嘴,眼泪同雨水滑下,她冻僵的身子止不住哆嗦,说不清是冷的,疼的,还是怕的。   她全都看见了。   雨越来越大了,冬雨真的寒到骨子里。   祁昱拖着僵硬的长腿,走到她面前,看到她苍白的脸,又看向她身后,两个丫头远远的跟着。   他克制着,不去想方才,用平常的语气问:“身子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云桑说不出话,低声呜咽着,下意识将伞举高,往对面倾斜,她比祁昱矮许多,高高举着伞格外费力。   “先回去。”祁昱别开脸,把伞拿过来,几度伸开手臂,又垂下,他想叫那两个丫头过来,却又存了私心的没有开口。   真是卑劣到里子的男人。   云桑很怕冷,一阵斜风刮来,她冷得往祁昱身边靠了靠,可他怀里也冷。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话都听不太清,祁昱微微俯身,听见她断续的说“你怀里都不暖了,也不知道先躲雨……”   她才抱过自己几次?   就知道暖还是冷。   祁昱最终还是用手臂虚虚揽着云桑,替她挡去些风雨,两人依偎着倘过泥水。   本来该背她的。可后背上有血迹,比泥水脏。   祁昱的书房要近一些,雨势太大,这般走回锦院定是行不通,一行人只得暂时在书房避雨。   书房布置简单,外间是两排书架加一张案桌,里间是一罗汉床,左侧是阿东在住,右侧是间是净室。没有炭火,整个屋子湿冷湿冷的。   云桑的鞋袜衣裙都湿了,阿宝和阿贝的也湿了,脱了没有换,不脱就这么沁着泥水,也难受得紧。   她为难得找不到坐的地方。三人拘谨的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窗外大雨。   阿东赶回来时,见状吓了一大跳,他浑身也湿透了,忙去左侧间换了衣裳,又一阵翻找。   祁昱不知道从哪生了盆炭火端出来,放到中央,瞧着云桑湿答答的滴水衣裙和斗篷,一言不发的回了里间拿了套衣裳出来,语气生硬得不行:“去换。”   阿宝阿贝也说:“您身子本来就没好,今日再淋雨必定要感风寒的,咱们先将就一下吧,啊?”两个丫头以为主子是嫌弃。   其实云桑是,是羞得抹不开面子。湿衣裙紧紧贴着肌肤,自上而下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不盈一握的细腰肢,饱.满的胸.脯,她骨架子小,整个人也显得娇小,可身姿窈窕玲珑,肤白如雪,细腻娇艳。   她想起先前隐约听到徐霜铃说的话:哪个男人不想要?你不也是?   当时雨势太大,她隔得远,听不太清,偏巧听到这句。   祁昱不是,前世,她们从未在一起过,甚至连亲.吻,都是在她死后,祁昱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时她却说不出一句话,那样狠厉冷酷的祁昱,与前世杀伐果断的君王一模一样,或许只是伊始,他最终还是会走到前世那般地步,深沉内敛,凉薄寡淡,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走进他心里。   便似囚在牢笼的猛虎,他自己给自己上了锁。   云桑恍惚出了神,迟迟没有接过衣裳,祁昱冷冷一笑,直接收了手。   不要就算了。   “哎——”回过神的小可怜急忙拉扯住他的袖子,服软一般的轻轻晃了晃,才要说话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云桑觉得好难堪,默默垂了头。   祁昱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把衣裳给阿贝,加重了语气:“现在就去换。”   “……好,”云桑慢吞吞的往净室去,没走几步又回头,不曾想正撞进男人留连的眸里,她局促的笑了笑,说:“你,你也快去换身干衣裳吧。”   祁昱没说什么,转身去添炭火。   阿东拿了两套粗布衣裳出来,挠了挠头,为难的看向阿宝,“不嫌意的话,你和阿贝也换换?没穿过的。”   “多谢你了。”阿宝接了衣裳也去了净室,剩下祁昱和阿东。   阿东把炭火烧旺,祁昱才起身回寝屋,极快的拿了一件黑色长袍,他伸手摸了摸,后背的血早止住了,才觉没必要穿这身黑色的,可也没有再去找颜色明亮的穿着。   受了宣平侯的家法,从此他做什么,再不会顾忌当年那份恩情。   他出来时,净室的门还是关着的,祁昱问阿东:“事情办妥了?”   “妥了,就关在老太太后面那屋子,我特叫了李嬷嬷每日送饭去。”阿东粗中有细,办事妥帖,“爷,老太太今儿发脾气了。”   祁昱眉心一拧,“何事?”   阿东嘿哟一声,“您想想,才说了计划推延,老太太就摔了腿,又不见您去瞧她,心里指不定闹什么不快呐。”   到底是在深宫里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如今老了,越活越精明。半路祖孙才当了三四年,多少有些不能直言直语的。   这时身后嘎吱一声轻响,两人不约而同回头。阿东噗嗤一笑,就连祁昱,也有些忍俊不禁。   云桑两手拽着长长的衣尾不敢撒手,身上也松松垮垮的,活似披了张灰白毯子,脸颊红透,站在那处好似定住了,不敢走过来。   阿东忙说:“夫人千万别介意,都是自己人,我们不笑话您。”   云桑不由得恼怒的觑了他一眼,说完这话她更不好意思了好吗?可她瞧见祁昱嘴角淡淡的笑,不知怎的,脸上也漾出个甜津津的笑。   一时倒也不尴尬了。   夜深了,雨却没有消停的迹象。   阿宝阿贝烘烤湿衣裳,云桑坐在一旁暖身,她看向身侧的祁昱,视线往下,停在他修长的手上,“伤口好了吗?”   祁昱不动声色的收拢手掌,低低嗯了一声。   “今日谢谢你。”云桑十分诚挚,殊不知这话落在祁昱耳里,是些许不悦,他素来寡言,鲜少外露心思,这会子只沉默着听云桑说。   “今夜侯爷跟你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他们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都敢做,嘴上自然也不干净,要是将他们说的当一回事,才是中了计。”云桑的声音软软的,有着与雨夜不一样的甘甜温暖。   她想了好久,还是决定不提方才看到的,徐霜铃是坏人,是死是活她都不同情,只是忧心祁昱,手段太极端,容易招来祸事。   “下次别那样了好不好?”她犹豫不止,还是将心底话说出口:“要叫坏人得到报应,不是只有那种法子。”   祁昱脸色忽的沉下,“哪种法子?”   阿东见状不对,忙招呼阿宝阿贝走开。   云桑不知道这句话会触犯到他,神色怔松片刻,可话已经说出了口,她硬着头皮,艰难说:“亲自动手……杀.人。”   祁昱自嘲的勾了唇,心道果然,沐云桑已经看透了这个肮脏的候府。在见了他丑陋的面庞后,也开始心生嫌恶了吗?   可他还能更丑陋,他恶劣的问:“难不成你以为我今日帮了你是悲天悯人?”   云桑错愕的抬头,听见他说:“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我今日帮你,今夜留你避雨,当然是有所求。”   “求什么?”她木讷问。   “我助你和离,二百两银子为交换。”这样再好不过,没必要为难任何人,也没必要牵扯不清。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云桑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快被他气死了,祁昱这个大骗子,她又不是傻!更不是瞎!   “不给,我一分一毫都不给你。”   闻言,祁昱脸色一黑,手背青筋因克制隐忍而突突跳动,到底还要他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怕不是这个女人心软了。   他冷声说:“徐之琰不值得托付终身,你该和离。”   他说的是你应该,而不是你要不要,你想不想,也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理由,他几乎是放下所有廉耻尊卑,一口否认了徐之琰。   云桑当然明白,可他这样蛮横霸道,与之前全然不同,就是不对劲,“那二百两银子算怎么回事?”   祁昱目光晦涩难懂,没说话。   这让云桑又气又闷,“你不要听他们说好不好?他们说的都不对!”   从没有人跟祁昱说过是非对错,只有地位高低,他顿了半响,问:“谁说的对?”   你要我听谁的,你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都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4 21:24:48~2020-07-15 12: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青葙子 5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拒绝   在轰隆作响的巨大雷电声里,云桑惊觉自己再一次说错话,还是用那样激烈的语气。   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温和柔软的。可面对祁昱时,情绪总会不由自主的上下波动,反反复复,生气,失落,怅然,气愤……她根本控制不了,因为太在意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对,可决不能用三言两语就决定祁昱的言行举止,所思所想,这是极大的冒犯,会冒犯到他的自尊和自主。   更何况重生的事情没法说出口,她也不能够感同身受,祁昱切身经历的到底是何种难言处境,光凭自己猜测,终究会无意伤人心。   良久的沉寂中,只见男人眸光一寸寸的冷下,侧脸线条流畅分明,勾勒出一张冷峻的脸,薄唇抿紧,通身的气息沉下,与窗外的雷雨交加融为一体。   他语气嘲讽:“怎么不说话?”   云桑难堪的咬了下唇,心跳声剧烈,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下定了决心,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她虽阻止不了坏人作恶,可她能用自己将祁昱拉出深渊。   不管他们拿怎样的说辞来诋毁打击祁昱,只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她坚定不移的心意,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可是光凭言语太过苍白,轻飘飘的,可她等不到用行动叫祁昱信服了。   云桑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紧张忐忑的,还是羞怯难当的:“祁昱,我——”   轰隆!   外头一声巨响,似要把屋顶揭开一般的狂风狠狠拍打在窗户上。   蜡烛被吹灭。顷刻间,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炭火昏黄的朦胧光影。   云桑身子一抖,未说出的话就此被打断,手背却一暖,是祁昱的大掌覆了上来。   “坐好别动。”祁昱环视四周,闪电一道又一道,他挪了挪身子,正面对着窗子那处,挺拔伟岸的身躯挡在云桑面前,闪电亮光打在他身上,是骇人的黑。   云桑小心抓住他的衣角,其实她不是很怕打雷的,她更怕毛茸茸的东西。   但如今祁昱离她那样的近,只要往前一步,就能从身后抱住他,只要不被推开。她会紧紧搂住他的腰腹。   云桑倾身说:“祁昱,”说话时,她已经在靠近了,像个试探前行的夜行者,摸索着,两只暖暖的手攀附上男人的后腰。   谁料祁昱猝不及防的扭身过来,显然有话要说,却猛地顿住,黑瞳里折射出摄人心魂的光芒。   暗色中,四目相对,呼吸交融,云桑攥紧了他的衣襟,甚至能听到男人忽的紊乱的气息。   云桑一咬牙,硬着头皮扑了过去,两手绞紧,一副怕被无情推开的怯生生模样,耳根子红透了。   “祁昱,我,我……我”她紧张到磕巴,话到嘴边竟变成一句颤巍巍的:“我怕!”   温软的樱桃唇,擦着他冰凉的耳畔说话,祁昱呼吸一滞,连带着心智都乱了几分,“别怕。”他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雷声闪电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砰砰砰的心跳声越发显得灼人心房。   云桑快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要是突然说一句我喜欢你,会不会被祁昱直接丢出去啊?   这样冷的男人,她冲动过后才想到,像这样冷沉漠然的男人,兴许根本不会有耐心听她说缠绵情话。   会把她当成说胡话的酒鬼的!   上一次,他宁愿站到一堆碎片里也不愿离她近一点,上上一次,他宁愿择那没有路的地方也不愿与她擦身而过。   云桑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搂住祁昱力道,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   祁昱僵硬着身子,微微抬起手,终是无力放下,不敢抱,却也没有推开。   他不知道宝贝桑桑快急哭了。   “祁昱,”云桑一遍遍的唤他的名字,甚至已经想好了被丢出去后怎么面对祁昱,可是声音细细小小的:“我心悦你……”   才将说完,她就急急大声说:   “不准丢我出去!”   “也不准推开我!”   话音落下,竟是忍不住哭了,云桑搂着祁昱,嗅到他身上的墨水香,他的胸膛还是暖的,她仿佛回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哽咽着重复说:“我真的好喜欢,你都不知道有多喜欢……”   少女怀春,那时候仰慕少年郎,像仰望漫天星空一般,遥遥相望,默默无声。   即便是大哥沐远洲与父亲议事时,偶尔提起一句他,云桑夜里回去都要反复念叨好几遍。   想要远远的看一眼,还是磨着母亲说了好些话,才能以去接父亲兄长下朝为由,坐在马车上透着缝隙偷偷瞧。   那么多身着相似朝服的官员,只有祁昱,隽秀清俊,气度不凡,步子永远不急不缓,面上噙着几分冷,叫人不敢随意与之攀谈,却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虚伪做派。   清廉矜贵,似莲。   十三、四岁的少女心思纯简又天真,她只想做他手中的那块象牙笏板。   上朝时握住掌心里。   偏偏造化弄人,不得所求,蹉跎一世。   ***   翌日,徐之琰还没醒过来。郎中施针后,汤药也熬了喂下,仍没有什么动静。   锦院这边,云桑也病,汤药一罐罐的熬,宣平侯与周氏过来问候时,皆是心虚不已却又句句试探底线。   云桑不把话说绝,也没有提要与父母亲说,给人留几分余地,当然,也将抗拒与害怕露出来,哭哭啼啼,柔弱不禁摧。   宣平侯夫妇不得法,亲儿子总不能罚,儿媳这头还得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什么好东西先紧着锦院这边。   如此,云桑就知道自己拿捏好了。   实则这样的斡旋周转,把握人心,都是前世候府教会她的,表面上用三两好话把人唬住,暗地里却把人当靶子使。   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莫过如此。   -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异变,最焦灼不安的是宣平侯,眼看就要失了祁昱这颗上乘利剑和尚书府这颗大树,算计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何能坐以待毙?   徐霜铃被叫来福泽院时忐忑又期冀,这是父亲头一次单独叫她来说话,如今她也十六了,或许是说亲事也未可说!   然而听完父亲的话,徐霜铃整张脸都白了,脖颈那处止不住发疼,甚至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宣平侯对她说:“小四,这两日的事情你也听说了,阿昱是羽翼丰满了,胆敢当着面跟老子叫板!必要牵制住他才行,昨日我才动家法施威,你晚些时候去找于郎中拿药,去书房走一趟,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徐霜铃怕死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锁喉的狠厉男人了!   她知道父亲是何意,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收拢人心,然而又哪里敢去?   偏偏昨晚的事一丁点儿都不敢往外说,只因一旦说出口,不是命丧于祁昱之手,就是被父亲狠狠斥责,十几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可在掌握她命运的父亲眼里,她与祁昱孰轻孰重,根本不可比拟,徐霜铃更不敢忤逆父亲,不敢说一个不字,愣了好半响,才点头,冷汗顺着脖颈滑下。   一想到要去找那个狠角色,她就浑身发抖!   从前以为他只是少言寡语,如今才知,冷漠面庞是何种狠辣绝情。   宣平侯拍了拍徐霜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四,候府的女儿你最出色,此番,若是能将人直接拿下,一来你的婚事也解决了,二来我候府得这么一个罕见人才,一石二鸟的美差事,到时少不了你和你小娘的好处!”   徐霜铃打了个冷战,埋头不敢说一个字。从福泽院出来后,她望着灰白天空,深深的恐惧爬上心头。   现在,徐霜铃再不嫉妒沐云桑了。她巴不得他们两个早早成一对!叫自小就受万千宠爱的大小姐也尝尝,被锁喉是什么滋味!   可今日她到底要如何才能逃过一劫?她怕死,怕被掐死!   徐霜铃身边的丫头腊梅出招:“姑娘,咱们不妨叫个小厮送药去,就说是锦院那位送的,对侯爷那边……咱们就说书房那位软硬不吃,怎么样?”   “这……就这么办。”徐霜铃紧紧攥着手,别无他法了。昨夜她仓皇逃跑保命,也看见了沐云桑。   那个不知死活的蠢女人,竟然还敢跑去招惹祁昱,她是嫌命长了吗?   ……   夜间,一小瓶创伤药送到书房。   小厮恭恭敬敬的说:“这是世子夫人叫小的送过来的。”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   祁昱右手里的狼毫断裂成两半。   小厮赶紧放下药瓶,忙不迭退出屋子。   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安安静静的立在案桌上,恍然间,那白净到反光的瓶面倒映出少女娇娇软软的身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娇俏脸蛋儿,好生招人疼。   祁昱放了手,任由狼毫笔掉到地上,他阖上幽暗的眸子,面露倦色,怀里娇软好似从未离开过。   昨夜才被他气得淋着雨跑回锦院,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脸皮薄,都被他气哭了。   难不成今日就气消了吗?   他明明已经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纵使她再好的脾气,再软的性子,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祁昱还记得云桑在他怀里颤栗,哭泣,许是害怕的,毕竟亲眼见识过他的阴狠恶劣。   她却对他说那种话。   像喜欢这种话,被她说出来,简直要将人心融化,酥软。   可她怎么能说出喜欢来?   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替身,怎么就……突然说这种话。   一月前,她恨不得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若说不被厌恶已是奢望,那么这句喜欢,简直犹如高高垂挂的明月。   云桑的每一次亲近,带给他的都是踩在悬崖峭壁上的欢愉。   到头来,祁昱竟发觉自己诚惶诚恐。   儿时他喜爱马,宁愿去马厩当差,过一夜,白日里瞧一匹匹毛色鲜亮骏马疾驰而过,夜里就守着他们。   很想要,可是没有。   直到九岁,成了替身以后,拥有候府嫡子的一切,诗书要读,有宽敞的书房和学识渊博的老学究教导,骑术也要学,有许多比他见过的任何马匹还要漂亮的良驹。   他渴望的一切好似都唾手可得,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甚至需要更大的隐忍克制,才能平平常常的接受下来。   越渴求,可送到面前时,也越叫人胆怯。毫无原由,像是这个身子就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   夜寒如冰,无风胜却狂风怒号,祁昱凝着那个干干净净的小瓷瓶,隐约明白,那么好的桑桑,或许他用一辈子两辈子,也拥有不了。   也仅仅是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12:56:35~2020-07-16 21: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蒲月星知 5瓶;一颗青葙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不忍   一场大雨过后,江都城更寒冷了。   因着徐之琰下.毒一事,宣平侯夫妇有意讨好,借着天寒为由,素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免了,嘱托儿媳好生调养。   沐云桑畏寒,无事自也不出门,只懒懒的靠在火炉旁烤火,神情秧秧,一双清亮的杏眸总蒙着层薄雾,捧着下巴一言不发的发呆,远远瞧着,活似被人欺负惨了。   阿宝心思没那么细腻,还以为是巯岳阁那个挨千刀的让主子伤心了,眼下事情又不了了之,她这个急躁性子实在忍不住,险些耍小手段要报复回去,幸而阿贝及时察觉,给人拦了下来。   阿贝恨铁不成钢:“夫人按兵不动是另有安排,你千万别坏事。”   阿宝见不得主子受气,因为她更气,“我这不是着急嘛!”   “你瞧瞧侯爷和侯夫人这两日,恨不得把夫人捧到手心里小心伺候,巯岳阁那位又没有醒,咱们听夫人的安排,别乱来就是了。”   这点阿宝没话说,她嘟囔两句,又愤愤说起另一事:“我都去玉鼎记跑了好几趟,都说没有玉师傅这号人物,奇了怪了!先前那尊八仙过海莫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阿宝?”这时屋子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轻唤。   两个丫头忙掀帘进去,笑盈盈问候一句:“夫人。”   云桑懒懒的摆了手,说:“管他什么师傅,都别找了,我不想要那什么玉雕了。”   阿贝惊讶问:“您前两日还喜欢得紧呐?等奴婢再去玉鼎记好好打听打听,许是小厮记错了也未可说。”   “说了不用了就是不用了。”云桑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太好。   她的心情实在不美妙。   那个人都说出‘我祁昱是俗人,只贪图权势地位、金银珠宝,只怕玷污沐姑娘清欲,还请姑娘自重,’这种鬼话,更有甚者,还说‘尚书府门户虽高,却不是祁某心中所求,要扶摇直上,只怕要寻公爵人家。’   还送什么生辰礼物?   叫他自寻去吧!   沐云桑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知道他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可女子,都是感性的,她初次表明心意就被这样拒绝,一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一时半刻,真的不能又笑脸迎上去贴冷脸。   见状,阿贝无措的闭了嘴。她们夫人鲜少生气,可若是真生气了,倒是真的不好哄。   阿宝赶忙把热乎的糖炒栗子递过去:“您快尝尝,这是大少爷才将送来的。”   可是云桑把东西推开,“大哥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了?日日送糖炒栗子,一点新意都没有,难怪追不回大嫂,待会你叫人去知会他一声,我不爱吃这东西了。”   -   刚下朝的沐远洲冷不丁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拿肩膀撞一下身旁人,“皇上莫不是怕这鬼天气冻不死人?这时节还兴什么朝拜仪式。”   他说着便揭开宽大朝服的一角,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嫌弃道:“这料子薄薄的,老子往里添了一层厚呢绒还受了寒,等朝拜仪式去神坛站一整日,这不是活活遭罪吗?”   祁昱不动声色的抬眼扫他,面无表情,不过瞬息又移开视线,冷冰冰的道:“祸从口出。”   “他们参老子的折子还少?”沐远洲满不在乎,幽幽感慨:“有道是高处不胜寒,放眼满朝堂,有几个二十五未至就官居三品的?”   沐远洲说完这话,别有深意的用胳膊肘碰祁昱,谁料被一侧身灵活避开。   诚然,满朝文武,莫说二十五,便是三十才官居三品的大臣也只前朝出了一个。   如今沐远洲和祁昱当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民间都戏称江都双杰,一骄傲恣意,一稳重内敛,合办差事从无差池,只可惜,已有妻室。   大晋朝官吏晋升考核严厉,年龄、家世、政绩、方方面面,皆要纳入考核,却耐不住二人卓越的天赋和理政才能,规矩是人定的,有顶顶拔尖的,自也有眼红的。   沐远洲再三被无视,觉得无趣,身边这个大活人比冰坨子还冷漠寡言,他忍不住质疑:“小桑那个丫头怎么受得住你这种人?”   闻言,祁昱步子顿了一顿,暗自抚了抚腰间的血玉,上面精致细腻的纹路叫他失了神,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两人出了宫门,作势分别往自己马车行去,只见一灰衣小厮跑上前来,祁昱瞧这衣着,觉得眼熟,不过人家不是找他的。   小厮对沐远洲说:“姑娘叫小的来与您说,她不爱吃糖炒栗子,想叫您日后别送过来了。”   沐远洲眼神有些飘忽,迟疑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妹妹托人带来的话,然而,他何时有此等闲心思给小桑那丫头送糖炒栗子?   要吃自己不会去买?   是尚书府缺她银两还是候府苛待她了?   沐远洲看向祁昱,刚想责问几句,看见男人面上不自然的神色,恍然大悟:“你送的?”   祁昱不语,寒风刮过来,他竟悄然红了耳根。   “嘿哟,真看不出来啊?”沐远洲聪明,见状便什么也不怀疑了,只拿拳捶了捶妹夫的胸膛,“这是何意?跟我妹妹玩躲猫猫呢?”   当真瞧不出,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还有这种情.趣,那床笫之事岂不是……沐远洲想起他这一拳下来是硬.邦邦的,衣裳之下,想必是结实的胸肌,笑意顿时有些不怀好意。   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那丫头看着温和贤淑,原来也爱这种隐晦的私密玩乐,沐远洲也喜好,只是想起前妻沈言卿那张过分端庄的脸,一时又觉得烦琐枯燥,却又想念不止。   ……   祁昱轻咳两声,没理会他,转而看向一脸糊涂的小厮,话里暗含威严:“差事办完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厮忙不迭点头:“小的明白。”   直到一行人分开,祁昱坐上了回候府的马车,才后知后觉的拧眉,怎么忽然不爱吃了,从前她分明最爱糖炒栗子。   阿东掀开车帘,探进来半个脑袋,犹豫着说:“爷,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祁昱眉头蹙得更紧。   阿东说:“我瞧见昨晚送药来的那小厮进了四姑娘的院子,找人一问,本来就是四姑娘院里的人。”   徐霜铃送来的?   祁昱冷着脸问:“是真?”   阿东半句假话都不敢说,“是真的,就是四姑娘院里的人,用的是夫人的名头,这里头弯弯绕绕,我打听一圈下来,才听说是侯爷要四姑娘送来,不知怎的,四姑娘竟用了夫人的名头,您说这里头什么猫腻?”   还能有什么猫腻?徐霜铃那个女人哪来的胆子来他面前晃悠?   祁昱脸一黑,一股子难言的燥郁涌上心头,原来不是她送的。原来这一日的平静是真的。   也是,他说了那种话,不是就要她死心,不就是恶劣的想试探她是不是心血来潮。   他理智尚在,涉世已深,知如今世故,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云桑的名声与未来。   她清清白白的,有更好的人与之相配,而不是要委身他这样满是污点的男人。   饶是如此,听到这样的“真相”还是会不可遏制的懊丧。   眼见主子的脸色越发难看,阿东瑟缩了下,硬着头皮说:“还,还有一事……”   “说!”   “夫人身边那个叫阿宝的去了好几次玉鼎记,总说要找一个玉师傅?玉鼎记哪有这号人物啊,奇奇怪怪的。”   祁昱只问:“找师傅做什么?”   “好像是夫人想雕个东西。”阿东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一下脑袋,急说:“会不会是找您?因为那尊八仙过海!”   祁昱一阵头疼,一方面是气闷她昨日才说了喜欢这样缠绵的情话,才气哭,隔日就能跟个没事人似的琢磨玉雕,一方面又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失望失落。   两两相较,终究是后者占先。   “你叫个人去锦院问问,就说是玉鼎记的师傅,问她要雕什么,可有图纸,选用什么料,最迟几时要用。”   阿东应下,一回到府便去了。   而祁昱在书房等,桌上早已积压了两沓公务,因昨日那个怀抱,那句话,分了心,如今要沉下心思,拿起案牍,思绪仍不可控制的飘远了。   身不由心,心不由身,大抵如此。   阿东很快回来,垂着个脑袋一五一十的交代:“夫人说不要了。”   祁昱眉心一跳,手中案牍被攥成一团,“为何不要?”   可阿东不敢说请去的小厮连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阿宝一句话给赶了出来。   窗外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冬日黑天早。   祁昱从暗柜里翻找出一张人兽面具,仔细拂去上年的灰尘,随后去换了身粗布衣裳,便出了门。   迈着大步子直奔锦院去。   既然叫人去寻,定是想要的。现在又说不要,或是寻不到玉师傅,等得心烦了。   除了那句喜欢,祁昱见不得云桑的任何求而不得,哪怕只是一件玉雕。   等他来到锦院敲门时,天差不多黑了,半响后才有一个小厮来开门,听闻来意,客客气气的将人引进去,一面问:   “阿宝姑娘,这里有个叫玉师傅的,想要见夫人一面。”   屋子里,云桑听到这话,夹菜的动作一顿,索性啪的放下了筷子,心里思忖:找了好几遍,不是说没有这号人物?   阿宝正想去回绝了那人,只听得云桑说:“把人请进来,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神出鬼没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6章 松柏   隔着一张红木镂雕屏风,云桑托腮打量那人。   男子身量高大,衣着简朴,脸上戴了个稍显狰狞的面具,她觉得眼熟,可一时半刻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瞧这站姿身形,应该是个年轻人,并不是她原本想象的暮年白发老头。   云桑轻咳一声,问:“你就是雕了八仙过海的玉师傅?”   “正是,在下前几日前往西南选玉石,店里新来的小厮不懂事,言语间误导了世子夫人,还望夫人开恩,切莫怪罪。”   男人声线单薄,语气和缓,嗓音清润,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尤为显得安抚人心。   云桑心底那股子闷气竟消散了不少,她悄然歪了歪头,更清楚的看到那张面具,男人唯一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   眼波平静,不骄不躁,是有几分手艺人才有的平和与细致。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戴面具啊?   云桑只是好奇,并未多问,人人都有言不由衷的难处,她没有揭人短处的劣根。   “我想雕个雪中松柏。”就当是自己瞧,她中意玉师傅的手艺,才不是要送给那个口不对心的当生辰礼!   “雪中松柏,”祁昱顿了顿,松柏偏冷,偏刚,姑娘家家的该是不喜欢,这东西,便是要雕来送人?   他心头浮起一丝燥闷来,但还是不动声色问:“夫人想要大件还是小件?”   云桑想了想,有意试探这个玉师傅到底是真是假,便问:“依玉师傅看呢?”   “雪中松柏,大件才可彰显磅礴之气,可若是夫人急用,怕是不行,一则如今市面上难寻合适的玉料原石,二则大件雕刻花费时日;若是雕小件,作厅堂观赏摆件之用……或是送人,”说着,祁昱不知怎的顿了下,抬眸瞧向屏风后的窈窕身影。   “送人又怎么了?”云桑不由得问。   察觉到失态,祁昱匆忙收回视线,嘴上却问:“若是送人,可否详知夫人要送何人,作何用?”   不料久久没有回声。   祁昱心下一沉,声音冷了几分,“在下并无窥探之意,只是知晓了东西用处,届时雕刻才知轻重。”   这话叫云桑皱了皱眉,怎么听着这声音这口气,越发像祁昱了?   这样一想,再去瞧那身形,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下意识起身,想要到外面一探究竟,才走了一步便被那人止住:“夫人且慢,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夜里匆忙赶来叨扰,为免闲话,夫人在里头安坐便是。”   唉,听着又不怎么像了。   云桑不大自在的坐下,总觉自己一整日恍惚无神,险些误了事,听这个玉师傅方才所说,她心中疑虑已消,也不再耽误时候,淡淡说:“是送人,送给平辈。”   再多的,她没有说,可这已足矣叫祁昱遐想连篇。   怕不是送给徐之琰去病的吧?   松柏坚韧挺拔,寓意深远。   幸而这时云桑开口:“雕小件吧,我等不了太久,至于料石,您要懂些,挑选合适的便可,价钱都好商量,还有,我想要在上面纂刻几个小字……”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阿贝急匆匆的跑进屋子,到云桑耳边说:“夫人,世子爷醒了,一直嚷嚷着要见您,要跟您道歉呢!”   云桑头皮一阵发麻,吩咐阿贝:“去把汤药端来,只说我病得更重了,起不来床,随他怎么折腾,左不过我不会再踏进巯岳阁一步,便是侯爷侯夫人来了都不好说话!”   阿贝应下,又迅速出了屋子,阿宝则叫人来把膳食收捡干净。   做戏要全套,云桑必得要去床榻躺着,走了几步才想起屏风外的玉师傅,顾不得避嫌,忙回身过去,瞧着高高大大的男人犯了难。   更多细节还没交代完,眼下却不得闲,这又是个神出鬼没的主儿,说不准明日就找不着人了,偏偏她只中意玉师傅那技艺手法。   委实难办。   隔着面具,祁昱的眼神幽深而犀利,并不为难她,“夫人有急事大可改日再谈,届时来玉鼎记,找到于师傅便可找到在下。”   云桑求之不得,“劳烦您跑一趟,跑路钱回头我再给您。”   二人正说着话呢,院子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云桑眼皮子跳个不停,跟前还立着个大男人,外头就是周氏的说话声,她一急便会出冷汗,好在没慌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玉师傅突然造访,她虽气着祁昱,可一早想好的礼物还是要做,周氏来得急,要是瞧见她院子里有这么个面生的男人,指不定要说什么。   “玉师傅,怕是要委屈您了。”   祁昱一怔,垂眸看到胳膊上抵着的鸡毛掸子,往外瞧去,是一只白嫩干净的手儿,握着鸡毛掸子的另一端,瞧着是要推他走开,嫌弃的神色就似在说:别误了我的事。   莫名的,他轻轻笑出声。   云桑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又想叫眼前这个碍事的人去西侧间避一避,压根不知道面具下的脸庞已是一片柔色,直到手里的东西被抽走。   她眼瞧着玉师傅拿着鸡毛掸子,熟门熟路的进了西侧间,像是早来过一般,小木门啪的阖上,再没了会惹麻烦的踪迹。   -   “小桑,怎么又严重了?啊?”周氏进门就大着嗓门问。   云桑盖好锦被,悄悄合上眼帘。   “真是造孽啊,”周氏疾步走过来,见到儿媳沉沉睡着,连忙闭了嘴,询问的视线扫过阿宝。   阿宝照主子一早吩咐好的说:“世子夫人的病又重了,余毒未除,又食不进滋补之物,身子弱,天儿一寒就感了风寒,这会子连晚膳都没用。”   周氏那满腔的话只得憋回去,谁叫她那个不成器的蠢儿子尽坏事?大局当头,候府满门前途全系在尚书府和祁昱身上,周氏不敢玩笑。   “母亲,父亲……”云桑喃喃出声,“小桑好想你们啊……想回尚书府了。”   周氏一听这梦中呓语可了不得了,忙哄小孩似的和声开口,也不管儿媳能不能听到,“小桑听话,好好喝药,我和侯爷当然不能叫你白白受委屈,回头就替你好好教训之琰,他下回再心术不正就打断他的腿!”   云桑紧闭的长睫轻颤一下,装作朦胧醒来,慢慢睁开眼,见到周氏就要起身,“婆母来了?”   “躺着躺着,”周氏难得细心给她盖好锦被,一面又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云桑别开脸,低低抽泣一声,“婆母,小桑想回尚书府了。”   “乖乖唷,”周氏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循循善诱:“婆母就能照顾好你,亲家年龄大了,听了这事少不得要急火攻心,到时担忧你,你孝顺,也舍不得是不是?”   云桑不说话,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哄骗说辞,内心麻木又无感。   终于等到人走,也大概知道周氏来这一趟,本来想请她去巯岳阁见徐之琰一面,眼看不成,就嘱托她好好养身子,十月二十八那日有忠国公府的满月酒,还要她一起赴宴……   字字句句,敷衍虚伪,只是奔着要利用她。   好在不用忍受太久了。   阿宝沉不住气:“候府竟是这副丑恶嘴脸!好不要脸!”   “咱们已经知晓,不用怕,”云桑心里有思量,“这几日定要密切注意巯岳阁那边,坏人作恶,有无数次,咱们只要悄无声息的把握证据,到时我要他彻底翻不了身。”   云桑格外记上辈子的仇,之所以选择隐忍不发,考虑方方面面,最后就是想要徐之琰得到惩罚,候府也脱不了干系。   “咳咳。”   听到外间这阵轻咳,主仆俩皆是一愣。   “是玉师傅!”云桑被周氏搅得头疼,闻声连忙下了床榻,却没再出到外厅,仍旧隔着屏风说话。   “先前说到纂刻小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或许玉师傅都听到了,好在不相熟,如今只要不刻意去想,事后给足银子封口,倒也问题不大。   她还记得这个师傅要辛苦养家,想必是缺银两。   对方好似也全不在意,顺着她的话问:“夫人要雕的是小件,为整体美观,纂刻字体不宜过多,三字以内,可否?”   三字……   云桑默默的扣了扣手指头,“松柏之志,经霜弥茂”可是八个字呐!   这可如何是好,落下了便不完整了,她再次犯了难,不应声。   “世子夫人大可放心,在下画好图纸会先呈给夫人过目,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自当修改,而后再临摹雕刻。”   云桑还不知那小字怎么办,只讷讷道:“松柏最好不要单独的。”   “好。”   “雪不要太大,大致有那个意境便可。”   “好。”   “当真没法纂刻多个小字吗?就不能分开一点?上下分开,左右分开,都是好的啊。”云桑想,应该不会很难看的吧?   “嗯?”祁昱挑了挑眉,“夫人原想纂刻几个小字?”   “……八个。”   祁昱忽的心口堵得慌,右手也丝丝抽痛,八个字,哪八个字?这东西究竟是送给谁?   才让她这般上心,这样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23:29:05~2020-07-18 22: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渡荷萍 10瓶;蒲月星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一七   -   八个字。   祁昱说不能,说是一口冷漠回绝也不为过。   小件儿纂刻字体本就影响整体美观,若字数多了,容易喧宾夺主。   但其实只要雕刻者手艺高深,字体稍微布置合理,也是别致的一帧艺术品。   他话里可没有一丝商量的语气,云桑本就是个外行,不懂其中门道,心中艰难取舍一番,最后倒也没有强求,她回头再写到信纸上送去也是一样。   这桩生意就此谈妥。   翌日一大早,草图送到锦院。   沐云桑迷蒙着睡眼起身,神志一点点回笼:“不愧是玉师傅,这么快就画好了。”   阿贝展开图纸,惊叹不已:“玉师傅的作画水准好生了得!”   四方的宣纸上,成群的松柏,挺拔高耸,飘落的雪花,错落有致,分明是白纸黑墨,一笔一划却栩栩如生,如同身临其境。   顷刻间,云桑眼眸也亮了几分,玉师傅那一双手简直似她肚里的蛔虫一般,昨夜不过寥寥几句,竟真的能把她心中所想给画出来。   她忍不住拿到手上仔细瞧了瞧,越来越满意,当即说:“没有什么要改的了,你现在给玉师傅送过去,再……”云桑拿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交给阿贝,眼笑眉开:“再给玉师傅送订金去。”   好手艺值当丰厚的银两   “夫人,这个玉师傅真是罕见,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傍身手艺,还全无架子。”阿贝想起玉鼎记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师傅,仗着玉鼎记有名气,仗着生意抢手,寻常买主跟求菩萨样的求人给做东西,相比之下,这个玉师傅简直是有求必应,又低调有礼,格外讨人敬重。   对此,云桑不予置否,只是想起那张人兽面具,十分眼熟,她小心合拢纸张,问:“你还记得玉师傅戴的面具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阿贝全无映像的摇头:“您想多了吧,坊间高手都有些怪.癖,好比城东的王屠夫,不杀猪也兴背着那两把杀猪刀上街晃悠呢。”   倒是有理。   可云桑还记得玉师傅当时转身就进了西侧间,紧要关头,她来不及想太多,如今回想起来,人生地不熟的,他头一回来,哪里晓得那里有间小屋子啊?   她又想到祁昱。   可前世在他身边飘了十几年,从未听说他除了理政有方,还有雕刻这等绝活?   “阿贝,我忽然觉得这图纸还有些微不妥。”云桑毫无预兆的说,“再去请玉师傅来一趟吧,来时仔细注意着些,别再生事端。”   眼下她“病着”,不便出府,请人过来,未免无中生有,也要掩人耳目。   阿贝拿着图纸去办差事后,云桑拿出那块从祁昱身上“偷来”的和田玉,若有所思的望着,失了神。   距离那个荒唐的雨夜,都两日过去了,他拒绝也拒绝了,重话也说了,云桑就不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眼下已是十月二十六。   月末,就在这个月末,祁昱便要一举脱离候府,另立门户,而明年今日,他已经是大晋朝高高在上的皇,行事狠厉,寡言少语,却以雷霆手段平息乱党。   到时他们就隔得更远了。兴许面都见不上。   云桑想,那晚她就该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随他说什么都好怎么说都好,她非得把这块冰坨子给磨软磨化了不可!   待会玉师傅过来,可千万别叫她发现这人跟祁昱有半点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祁·玉师傅·昱:慌的一批,马甲捂不住了!   感谢在2020-07-18 22:19:06~2020-07-19 22:2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闻花名1739 5瓶;一颗青葙子、哦吼 2瓶;麻酱Masam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睡觉   阿贝按云桑交代的去玉鼎记传话,玉鼎记的小厮再跑来跟祁昱说,一来二去,直接从清晨耽误到了午时。   沐云桑等到姗姗来迟的玉师傅时,已经睡了个回笼觉。   高高大大的男人仍是昨夜那身打扮,腰身挺拔,立在屏风前,拱手作揖致歉:“玉某杂事缠身,误了时候,劳烦世子夫人久等,原先谈定的银钱可退还三成给夫人。”   他说话这样温和有礼,语气不徐不疾,举止无不透着沉稳大气,简直不像是玉鼎记的手艺人,更不像要赚钱养家糊口的生意人。   云桑忍不住起身,要绕过屏风,只见那道身影微微动了动,在玉师傅开口劝阻前,她抢先一步:“玉师傅不要忧心,我知晓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养家糊口不容易。”   闻言,祁昱嘴角抽了抽。一时乱诌的谎叫人无处遁形。   云桑也已走到厅前,不经意间抬眼细细打量过这人,一面说:“说好的银钱自然不会因此少给,尤其是玉师傅这么超脱的手艺,千金难求。”   “……多谢世子夫人。”戴着面具的玉师傅稍微垂了头,避开那道探究的视线。   云桑轻轻咦了一声,面具太大,耳朵她瞧不见,也没法子看到那颗黑痣,不过瞧这身量,当真越瞧越像,却还不敢下定论,于是又问:“玉师傅瞧着年纪不大,也有妻儿了吗?”   祁昱负在身后的大掌缓缓握成拳,宽大面具之下,冷峻的神色有些怔松,默了片刻,旋即明白今日这出所为是何。   原来是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揪住端倪了。   分明前天才哭着抱着他说喜欢,这可倒好,不过两日过去,就这般精心的给旁人准备礼物,察觉玉师傅这号人有些许不对,怕不是心虚了吧?   祁昱还不知道,某种名为占有以及醋意的东西已经迅速蔓延了全身。他不敢信的话,实则早已深入到骨子里。   沐云桑说那一句喜欢,他能记一辈子,嘴上却不承认半句。   他每一回的气闷,胸口堵得慌,都是醋得不行,又压抑着要发疯的嫉妒,假装世事看透,高高在上无人可摧。   别人不骗他,他却要自己骗自己,似惩罚一般,狠心斩断所有会落空的希冀。   冷面冷心的男人,却有一颗曲折迂回的痴缠柔肠。   现下,知晓了云桑话里的深意,祁昱心中翻涌的是自嘲,他没有正面答话,却说:“玉某家境贫寒,又遭人欺瞒利用,妻儿本是奢望,说来话长,若夫人愿听,玉某权当话本说与夫人。”   云桑愣了愣,全然没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一问,已经暴露了心思,这位玉师傅三言两语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无意揭人伤口。可正是听到玉师傅这么不避讳的说出痛楚,才冷不丁的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多想了。   祁昱那个万年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要气死人不偿命的冷淡性子,才不会说这些。   云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示意阿贝去换茶,“您有这样的手艺,实为难得,何必妄自菲薄?”说着,已回了屏风后坐下。   男女有别,她懂得分寸,更是无意与祁昱之外的男人有过多牵连,她没兴趣听别人的辛酸往事。   见状,祁昱才觉胸口的闷气消散了些,他不喜欢沐云桑与生俱来的温软气质,尤其是对任何人都一样时。   阿贝端热茶来,暖融融的屋子里浮着炭火气和茶叶香,十分融洽。   雪中松柏的图纸很快谈拢,恰好“玉师傅”带了几小块玉石原料来,云桑挑选好和心意的,后续便只待师傅交货了。   将人送出屋子时,云桑又拿了几锭银子来,犹豫着,委婉道:“您昨夜听到的事情,还请不要外传,多谢。”   昨夜,指的是她装病糊弄周氏那茬。   祁昱怎么会外传呢?不过他如今是玉师傅,所以二话不说就收了银子,“玉某言而有信,请夫人放心。”   “好,”云桑放了心,“雪中松柏劳烦您快些,这个月末我便要用了。”   月末。   祁昱握住银子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大,直到指尖发白发青,才颔首应下,面色铁青的出了院子。   院子门口的垂花门处,阿宝领着两个丫鬟抬了一箱子东西。   远远的,祁昱就往一侧避开,听到几个丫鬟抱怨:   “这世子爷也真是的,有心思琢磨这些倒不如好好养身子。”   “你懂什么?出了下毒那种事……世子爷忙着要挽回夫人的心意呢,要不能这么着急送珠宝来讨好?”   阿宝在前头一声叱:“快别说了,抬去杂物间放着,夫人不稀罕巯岳阁的狗屁东西!”   祁昱挑了挑眼尾,行至阿宝身边时,竟破天荒的顿了步子,道:“姑娘若觉费事,大可将东西拿去当铺换油盐米茶,城郊多的是吃不饱饭的老农。”   说罢,好似那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祁昱迈大步出了垂花门,宽阔背影消失眼前时,阿宝一拍掌:“嘿,说的真对!咱们夫人才不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送了老农积德行善,还是功劳一件!”   -   徐之琰费尽心思挑选的一整箱珠宝就被这么拿去置换了油盐酱醋茶米,沿途布施,宣平候府倒是得了个乐善好施的名声。   徐之琰险些被气吐血。周氏面色更难看,可儿媳说是积德,母子俩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宣平侯府是祖上战功才封的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俨然一个空架子,外强中干,要说深厚的积蓄钱财,断断是比不上别的勋爵人家的,吃了这个闷亏,损失一大笔银钱,还说不得半句不是。   打碎了牙也只得往肚子里咽。   云桑为此乐得开怀,这点子是玉师傅出的,由此观之,这果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可惜不是祁昱。   她那点好感又瞬间消淡下去。   云桑甚至有点惊疑,她怎么能对一个只见了两面的男人徒生出好感?   难道她不爱祁昱那个大木头了吗?   这种怪念头搅得她睡不着觉,翌日起身时眼下两团明晃晃的乌青,瓷白的脸儿也憔悴了不少。   阿贝见了大惊:“您怎么了?”   云桑拉着张脸摇头,恍惚记起前几日周氏说的话,今日正是十月二十七了,问:“今日是不是要去忠国公府的满月酒席?”   “谁说不是呢,”阿贝端来热水伺候她梳洗,一面说:“方才福泽院那边来人传话,说是侯夫人的母亲病了,今日要回娘家,去不成满月酒席,老侯爷也陪着侯夫人去,嘱托您一定带着厚礼过去席面呢,还说什么候府的颜面不能丢……烦透了!”   “去便去吧,左不过他们不去,眼不见心不烦,我乐得清闲自在,还能见到母亲。”这样大的席面,尚书府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她是爱热闹的,只是不喜欢宣平侯府这一窝子心思深重的。   满月酒席定在午时。   云桑用过早膳后便把贺礼清点好,叫人放上车架,自己也换了身颜色艳丽些的石榴色罗裙,一应保暖物件全备好,出了府,才看到侯在车架旁的祁昱。   三日未见,他清瘦了些,更显身形修长高挑,冷风簌簌的天儿,总算着了一件保暖的黑色大氅,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眼神远远的望过来,棱角分明的脸庞肃冷又漠然。   云桑却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玉师傅,心里发虚,脸颊有些发烫。她快步过去,不敢正眼瞧祁昱,搭着阿贝的手上了马车。   随后,祁昱也上了马车。   宣平侯夫妇不在,理当是他们二人去赴宴。   宽敞的车架里置了暖炉,也有小食糕点,该是惬意的,云桑却如坐针毡,一时想起那夜被拒,一时又想起自己搂着人家又哭又闹,慢慢的,脸颊红透了。   祁昱皱眉问:“是热了吗?”   哐当一声,云桑手里的汤婆子滚了下来。她讶然抬眸,一副受惊的模样。   祁昱把东西捡起来放到她身边,视线极快的略过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以及漂亮的眼睛下面,脂粉没有完全掩盖住的乌青。   精致美人面,平添憔悴之色,分外招人疼。   云桑摇头,不好意思的拿手捂住脸,小小心的侧了身,心跳飞快,如此,祁昱也不再问什么。   宣平候府在城北,忠国公府在城南,马车也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不过今日宴请宾客多,道路拥挤,马车也行得慢。   云桑不断在心里默念着快点到,谁料把自己念叨困乏了,掀开车帘一瞧,还在热闹的央江大街。   唉……   “嘶!”   云桑一个不妨就磕到硬邦邦的车架子上,疼得她小小惊呼一声,捂着额头,眼眶子竟湿了。   “怎么回事?”祁昱倾身过去,一手隔在她与车架中间,转头极快的吩咐车夫:“慢些!”   “没,没事。”云桑抵着疼意,下意识往外边坐了些,却是正好往男人胸膛靠近,熟悉的沉木香扑鼻而来,这下子,她不仅眼眶湿润,心底也酸酸的。   “擦药。”祁昱在她头顶说。   云桑刚想说不麻烦了,见眼前递来一个小药瓶,又默默闭了嘴,她仰头看着祁昱,神色为难,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满满的无助。   祁昱轻叹了一声,声音到底柔和了些,“把手放下来。”   她听话的放下手,露出红了一小块的前额,在一片白皙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此刻正钝钝的疼。   然而揭开药瓶的男人却没有什么动作,眼神四处寻找。   云桑想哭又想笑,有药便已经很难得了,马车上又不是医馆,哪里还有抹药的小竹片啊,她问:“就……就直接用手就行了吧?”   祁昱垂眸看她,幽深黑瞳滑过点点惊异,原来小没良心的不仅能说出喜欢那种话,连肌肤相亲,也是可以的吗?   他忍不住想,那声喜欢,份量究竟有多重。   此时一句软软的“疼……”将他拉回现实。   祁昱修长的食指是微微颤着的,抹了凝脂的药膏,试探的触上光洁的额,柔肌滑腻而温软,他耳尖悄悄染上一层绯色。   冰凉的药膏覆上来,顷刻间,疼痛好似祛了大半,云桑舒服得眯了眯眼。只感觉那药膏抹不完一般,带着层薄茧的指腹一圈圈的轻.按。   她实在想不到往日冷冰冰的男人还有这份柔情,一时放松了身子,心神也松懈下来,那股子困倦怎么也拦不住的涌上心头。   不知这药抹了多久。   云桑思绪一空,额头靠着那方温暖的胸膛就睡了过去。   祁昱身子一僵,胸.前挨着个软绵绵的身子再没了动作。   然而这一路并不平稳,偶尔遇到两三匹马的大车架,饶是车夫再小心避让,也有颠簸的时候。   云桑睡得不安稳,身子也不安分的动腾,赫然忘了自个儿是窝在祁昱怀里,而非锦院的软榻。   “吁——”随着外边急促的勒马声传来,车子狠狠颠簸一下。   云桑拧眉低语了一句什么,祁昱顾着揽住怀里歪歪倒倒的人,没听清,待马车驶上清静的大道时,他手背已然有几根青筋突兀勃.起。   成亲至今他们便没有如此亲近过!   今日算怎么回事?!   要是她醒了瞧见自己这样抱着她,指不定要作何反应。   “沐云桑?”祁昱试着轻唤。   没有回应,倒是腰间攀上了一双软乎乎的手,似无意识的抚.摸他的腰带上的云纹,更似猫爪挠在心上。   祁昱喘息重了几分,瞧怀里人毫无知觉,他又忍了下来,暗自闭眼,将那股子躁动捱下去。   “是你自己要靠上来的,不怪我。”他自欺欺人的道,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低,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   喜欢也是你说的,怪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祁昱(板着脸很凶):是你自己靠上来的,不怪我。   云桑迷蒙着眼瞧他,低低哦了一声,脑袋一沉,又靠了上去。   祁昱:……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emmm媳妇软软的香香的~)   ps:修文脑壳巨疼,我要更新!你们都别拦我!!感谢在2020-07-19 22:23:35~2020-07-22 21: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20让我顺利一点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宁、哦吼、霜霜霜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知道   车架慢慢悠悠的驶到忠国公府门前,车外人喊马嘶,熙来攘往,偶尔夹杂了几下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儿。   云桑才倦倦的揉了揉眼,初初醒来是极茫然的,迷蒙的视线落在男人绷紧的下颚上,再往下,喉结滚.动,她竟有些渴了。   身子还懒懒的趴在那窝暖烘烘的胸膛,她掩唇打了个哈切,“到了吗?”   祁昱揽着云桑的手不动声色的放下,嗓音低沉醇厚,细细听来是透着几经克制的暗哑:“刚到。”   嗯。   嗯?   好似有一盆凉水浇在头上,清凉到了心上,叫人立刻清醒过来。   云桑迟钝的摸了摸手掌覆着的东西,结实有力,还是温热的……她摸的是祁昱的腰!   她来不及为自己困得在祁昱怀里睡了一觉而惊疑,便被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攥住了心神。   她试探的,又摸了摸男人精瘦的腰,竟是听到一声不复以往冷淡的闷.哼,暗哑而魅惑,像是许久的克制压抑之后,猝不及防的露了心思。   “松手。”祁昱轻咳一声。   云桑立即回神,讪讪松开手,忍不住去瞧男人的面色,仍是一贯的内敛深沉,她心中打鼓。   不料下一瞬,祁昱就板着脸对她说:“是你自己靠上来的。”   “……我,我知道啊。”云桑有些磕巴,但答得理所当然,“我是困得睡着,又不是喝醉酒没了记性。”   话音落下,车内忽的陷入静默。   祁昱察觉自己失态,暗自阖了眼帘,也想止住四处泛滥的旖.旎。   因这一句‘我知道’,他的心绪到底是乱了。   怀抱心娇娇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他想过千百遍要如何解释他们这般亲昵的拥在一起,却敌不过她一句我知道。   往时她就是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和他说,便足够招人遐想惦念。   如今不光是说了喜欢,还如此不设防的亲近,纵使祁昱有再强悍的自制力,也没法子控制心思。   到底是逃不过。   他睁开眼,狭长的眸子里有恼怒有燥郁,眼神落在云桑姝丽绝美的脸蛋时,又不自觉的化作浓浓爱恋与留连。   祁昱什么也不去想了,他揭开药瓶,若无其事的问:“再擦些药?”   云桑后知后觉的去摸额头,也没有那么痛了,不过说要擦药,她立马乖乖的凑过去,微微仰着头,一副任你下手的顺从模样,看到祁昱凝重的神色,忍不住问:“被碰到的那处很明显?”   虽擦过药,红肿倒是消退了一些,可还是能一眼瞧出来那小块不一样。   这个女人的肌肤太过白皙细腻,好似稍微碰一下便要留印子,遑论方才磕在马车上。幸而备了药膏,不若现在定是红肿得凸起来一块了。   祁昱不会说安慰人的好听话,直白的说了一句“明显。”   云桑登时苦了一张脸,“可是待会要见好多人,不到酉时也脱不了身……这可如何是好啊?”   今日去赴宴的忠国公府很受圣上器重,府内子孙后代个个争气,今日的满月酒席,是大办,几乎大半个江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   云桑不想因容貌出丑。   祁昱替她抹完药,一时也皱了眉,神色严肃下来,更显冷峻,深邃的五官有种说不出的凌厉。   少顷,他掀帘下了马车,“先在车上等我。”   云桑望着祁昱没入人群中,蓦的安定下来,那抹冷沉的黑叫人很是安心。   阿贝悄悄探进半个身子,刚想问一句怎么了,瞧见主子额头上那块红红的印记不由得大惊,忙问:“夫人,他,他对您做了什么?”   祁大人该是亲得多用力啊?才红了这么一大块。   亲.亲.小嘴儿不好吗?非要亲.额头这么明显的地方。   云桑看到阿贝隐晦的眼神,瞬间臊红了一张脸,颇有些恼羞的推她出去:“去去去!想什么呢!”   恰这时祁昱脚步匆匆的赶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绣花小盒子,没多注意阿贝震惊的神情就上了马车,却正正好将脸颊通红的云桑尽收眼底。   云桑快要羞死了,经阿贝那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这样子出去,别人会以为这红痕是……是做那种事情才有的!   “把脸转过来,”祁昱略有些不自然的说,“先拿脂粉遮掩一二。”   云桑鸵鸟似的转过去,闭着眼仰起头,双颊酡红比额头被磕到的伤处还要红,她羞赧的催:“你快些,别误了宴席。”   原想叫阿贝上来的祁大人听了这话,自个儿打开脂粉盒子,动作生疏却面不改色,像抹膏药似的,把脂粉均匀抹到红肿那处。   只是常年握笔执刀的大掌僵硬得不像话。   桑桑好似……把他当成了夫君一般的依赖。   -   因这一意外,所幸没耽误时候。两人携请帖贺礼进府,正当是宾客相谈甚欢,不早也不晚。   除了少部分家宴,江都城历来都是男眷女眷分席而坐。   小厮指引他们去到接客厅堂便离开了,迎面而来一对年轻夫妇,云桑便顿了步子,几人见面行过礼。   年轻夫妇是礼部于尚书的儿子于重,及儿媳陆氏,于尚书朝堂上与云桑父亲是同僚,素日不乏来往吃酒,到他们这里,也是有来往的,倒算是熟人。   于重是个爽朗性子,当下便作邀道:“老国公得了嫡孙高兴,在前院安排了射箭,去不去瞧瞧?”   祁昱微微颔首,没说话,而后看向身侧,这意思太明显,云桑温和的笑了笑,又连忙挽过陆氏的胳膊,才说:“我和于嫂嫂去后院走走,你与于大哥去吧。”   陆氏也笑说:“射箭这等玩乐是给你们安排的,我们还去凑什么热闹啊?”   祁昱看了云桑一眼,虽不语,云桑也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   倒是头一回有这般默契。   她是不怕生的,自小母亲就教了她后宅如何理账管家,宴席种种,举止端庄大方是自小养成的,是扎根身体的习性。   祁昱和于重走后,云桑便和陆氏去了后院。   陆氏闲聊说:“今日的主角是忠国公府的嫡长嫡孙,祖父是德高望重的老国公,父亲又是受圣上倚重的大臣,母亲也是显赫人家,小娃一出生就受尽了恩宠,想来日后也是大晋的栋梁之材。”   “有人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命格好。”云桑说起这话竟有些失落,陆氏挽过她胳膊,避开了热闹的人群说:“咱们跟他比什么?人各有命,可说不准他就是最好的。”   逢场作戏,吃了人家的酒,少不得要说几句奉承话。   云桑都懂。她只是想起祁昱曲折的身世,心中感慨,总觉上天不公。   陆氏不知她想的是什么,半开玩笑打趣:“你有世子爷这般出类拔萃的郎君,日后的孩子还能有差错?到时候又是一个牵动万千闺阁少女的小郎君呢!”   云桑腼腆一笑,没说什么,却是下意识说起旁事转移了话茬:“我听说圣上要举行朝拜仪式?”   “是呢,”陆氏轻叹一声,“眼瞧天儿越来越冷了,朝拜需得去城北天坛,那地方空荡荡的,四处连个挡风避寒的屋舍都没有。”   大晋的朝拜仪式多是开春时举行,百官朝拜先祖,祈求来年国运康顺,庄家丰收有余,但今年格外早,入冬便举行了,原因是夜测天象的钦天监看出了不兆之像。   可冬日出行多是不便的。   云桑不确定的问:“日子定在哪天?”   陆氏:“一则说是月三十,二则说是十一月初六,还不知确切日子。”   可月三十就是祁昱的生辰啊。   云桑闷闷的回想了下,好半响,才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确认下来,前世这时,朝拜仪式就是在十月三十举行的,偏巧撞上了。   前世这时她正同祁昱闹脾气,大吵一架后再也没说过话,自也不去关注他的事情,知晓他的生辰,是变成魂魄飘荡的那十几年,从只言片语里推断出的。   如今回想,只觉这朝拜仪式来的真不是个时候。   要前往天坛,是辰时启程,祭拜仪式繁琐,少说要大半日功夫,结束时,圣驾先归,而后才到文武百官,等到祁昱回府,许是夜深了。   而且朝拜仪式,与朝堂动乱,及祁昱另立门户,是一环扣一环。时间紧迫,相衬之下,一件小小的生辰礼于祁昱而言,真的不是很重要。   云桑不想误了他的前途,同时又怕像上回,被祁昱拿几句刻薄的话给打发了。   她竟是怯了。又怯又期待。   见云桑不说话,陆氏也默了默。   这时远处一丫鬟过来说东厨刚煮了圆子,邀请众夫人去尝尝鲜儿。   二人见将至午时开席,便绕了回去,行至厅堂前的花圃,听到一阵不同于周围喜庆氛围的争吵声。   云桑觉察耳熟,顿了步子。   只见一素色罗裙的女子背对着她们,低低抽泣,另一穿着富态雍容的,瞧着像是忠国公府二房的夫人,正叉腰说话。   陆氏拿胳膊肘捅捅云桑,压低声音说:“别人的家事,咱们快些过去。”   云桑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你先回去,我再看看。”   “也好,我在席上等你,记着别耽误时候。”陆氏比云桑年长二三岁,细心叮嘱完便只身回了厅堂。   -   云桑这才往前几步,走到二人身旁,才看清那女子清丽的面容,竟是许久未见的沈言卿,她的大嫂。   不,大哥和大嫂和离已有一年之久,沈言卿不再是她的大嫂了。   霎时间,三人俱是面面相觑。   云桑先回过神来,先礼貌问候过二房夫人,才急切问:“言卿姐姐,你回江都城了?几时回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沈言卿脸上还挂着泪痕,笑意勉强,却并未应答,二房夫人不满的嘀咕几句,也回了厅堂招待宾客。   实则方才见此状,云桑心中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先前那位忠国公府的二房夫人是沈言卿的远房表亲,沈氏一族还未落难时,与忠国公府走得近,落难后两家也渐渐疏远了。   此刻能叫沈言卿急切来找得势的国公府,定是家中出了事。可她不去找好相处的尚书府,也不找沐远洲,是在躲着她们一家。   沈言卿将眼泪抹干净,笑着拉过云桑的手,“我今日才到的,没来得及问候沐伯父沐伯母,不曾想先在这里遇上小桑了。”   云桑不知说什么才好,掀起冷风来,她要拉沈言卿进屋里去,却被拉开了胳膊,沈言卿站定不肯走,“小桑,你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言卿姐,有什么事等宴席结束了,我们回尚书府说好不好?”云桑虽涉世未深,也懂得些其中的弯弯绕绕,眼下这情景,忠国公府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母亲总念叨你,天天催着大哥去扬州讨你原谅,大哥心里也有你的,就是死鸭子嘴硬。”   沈言卿惨淡的笑了,狠心拉下云桑的手,“小桑,你不懂。”说完便快步走了,身形一下隐没于来来往往的宾客中。   云桑追不上,无措的望着沈言卿纤弱的背影,恍然若失。   她怎么会不懂那种绝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21:53:27~2020-07-23 22: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青葙子 5瓶;小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夫君   因沈言卿的突然现身,云桑迷惘了好一阵。   生离死别纵然是苦痛,可两两相对却平白蹉跎大好岁月又能好到哪里去?明明只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就能圆满了,偏偏谁也不肯,就这么较劲。   才将想到这处,云桑猛然发觉就算有人先低头也不行,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决定不了。   -   沐云桑回到席面时险些迟了,女人多的地方素来热闹,众夫人相谈甚欢,倒也没有格外留心到她。   陆氏低声和她说:“今日的佳肴都是请了珍馐斋的师傅过来掌厨,方才有一道桂花糕味道好极了,一上来就全被拿了去,我特给你留了一块。”陆氏把小碟子推到云桑面前。   云桑捏起咬了一小口,入口即是软香甜濡,之前那股子怅然若失才一扫而空,与其去想那些劳神的,不如把握当下。   她温婉笑着,对陆氏说:“劳烦于嫂嫂记挂我。”   陆氏好相与,两家又有交情,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就知道你爱吃。”   说话间,小厮已然呈上佳肴。席间的说话声慢慢小了去。   世家大族的贵夫人都是极讲就举止礼仪的,虽不至于食不言,有热心肠好出头的,才会偶尔停箸,一则夸赞菜肴,二则左右攀谈以便稳固权势地位相当的世族。   若是宣平侯夫人周氏在,这儿说话最大声最热络的定是她。但云桑不兴这样夸大其实的假交情。   今日谈得欢,或许明日就在你背后嚼舌根捅刀子,父母亲教导的是旗鼓相当,以情报义。   很是有理。   她吃相温文尔雅,时不时给邻座添菜,仿若最通透的局中人。   宴席用至一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了筷子,开始新一轮的攀谈。   云桑正好喝下两杯糯米酒,双颊悄然染上一层红晕,却还是耳清目明的。   “你们可听说了,前院射箭,太子殿下一射一个准,回回拿头牌呢!”   “人中龙凤岂是我等能随意比较的?”   “嘿哟,江都双杰都得甘拜下风呢。”   一听这话,便有人问了:“怎么说?”江都双杰可是风云江都城的出色人物。   “今日尚书府的沐大人没来,但宣平候府的世子爷可是在场的,那样神气的人物……”说着,那人往云桑坐的方向瞧了一眼,没瞧见周氏,继而咧嘴笑道:“那样传说读书理政无所不能的神气人,可是回回落靶,没一次中的。”   话音落下,有低低的哄笑声传开。   云桑抬眼扫过这一圈的人,皆是珠翠堆盈,神色不一,低候府一等的,有所顾忌,高候府一等的,有意调笑。   她也露出个温温和和的笑容,不恼也不羞,更不怒,这倒是叫还在低笑的那几个不自在的抿了唇。   “太子殿下,可不是一般人。”云桑喝过酒的嗓音比平日还要软上几分,语调也软,话语却一句比一句犀利:“我夫君是凡人,自然不能比,在座诸位姐姐的官人不乏才华出众的,一齐拿来比对比对才有意思嘛。”   坐在她身旁的陆氏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悄悄扯了扯云桑的袖子。   然而云桑精致的芙蓉面上笑意不减,幽幽的说完最后一句:“何必五十步笑百步,鸡啄米,鸭戏水,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听了这话,一桌子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去。再没有人笑得出来,却也抓不住话茬挤兑。   短短几句话,不露山不露水,偏偏温和有礼,哪里有人抵得住这字句珠玑。   云桑是这么个性子,柔时似水,软时像云,嫌恶什么时,似小刀子。   什么狗屁太子殿下,那就是抢了祁昱所有尊贵荣华的小人,要才无才要德无德,一肚子阴谋诡计,跟他母亲一个德行,最后少不得死于祁昱剑下。   云桑本是不动气的,因这背后牵扯到的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她不敢说谁一定是对,谁一定是错,可这几个嘴碎的要拿祁昱说事作比,捧高踩低,她便见不得。   管你什么场合,管你说的是宣平侯府世子还是旁的,但凡涉及祁昱的不好,她骨子里就有种排斥,似小兽被人冒犯了心尖尖,必要反噬一口。   这么闹一出下来,整个宴席平和许多,那挑起话头的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瞧周氏不在,有意欺辱这个年轻的,谁料反被将了一军。   直到宴席结束,也再没有人去触云桑的恼。   散席后,陆氏围着她好一顿打量:“平日瞧你软软的好欺负,没成想是个隐藏的小厉害!?”   沐云桑和沐远洲兄妹俩个的性子瞧着一个天一个地,实则一模一样。   但此时的云桑有些许醉了,对陆氏这话只笑了笑。她酒量不怎么好,父亲五杯倒,大哥四杯,她就是三杯倒,适才喝的都是甜甜的糯米酒,好喝是好喝,就是贪了嘴。   眼下这副鬼样子,她原想散席后找母亲说说话的,也只好不去了。   陆氏半搀扶着她,阿贝扶着右边,等人少了些才慢慢出了厅堂,外面已是一片朦胧的暗色。   -   祁昱只身立在堂外的梅树下,稀薄光影落下,冷峻面容端的是一派风光霁月,有几个夫人路过他身侧时都低低说道些什么,他听到世子夫人几字时,微不可查的拧了眉。   再去细细听,大致晓得是何事,一双剑眉蹙得死紧,脸色铁青着,愠怒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这个小没良心的。   真是没良心透了。   他才有意输了射箭比试,丢了宣平候府世子爷的面子,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去辩解挽回吗?   明明是那么个娇软的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他怎么敢想这个女人炸毛的跟人当场较劲?   “世子爷?”   祁昱条件反射的的看去,看到不远处的几人,当下便迈大步子过去,脸色沉得能滴水,“怎的了?”   陆氏忙解释:“小桑这酒量实在不行,才喝了几杯糯米酒就成这副样子。”   “这副样子……?”云桑抬头,露出一张粉嫩的脸儿,拖着软绵绵的尾音问:“是什么样子?”   祁昱眉心狠狠跳动几下,顾不得旁的,转身微微躬下来,“我背她出去。”   陆氏自然是巴不得,和阿贝把人好生放上去,才松了口气,随于重打道回府。   阿贝则与阿东跟在主子身后,一路上都有国公府小厮立在过道两旁打灯笼照明,夜色渐浓,却不妨碍前路。   女眷的宴席设在后院,忠国公府是极宽敞的,背上有个絮絮叨叨说胡话的人,祁昱并未走得太快,一步一步,沉稳有力,生怕把人颠着。   云桑只是有些晕乎乎的,还不至于不省人事,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的,心里跟抹了蜜似的甜,丝毫不知这人才被自己气得要冒烟。   “祁昱,”她趴在祁昱耳畔,小小声的唤。   祁昱不说话,只是步子又缓了些。   没得到回应,云桑有些气恼,许是酒壮怂人胆,她额头一偏,唇瓣擦过男人耳垂时,轻轻的咬了一口。   不出意外的听到一声与夜色极为相称的闷.哼。   “沐云桑!”祁昱狠狠顿了步子,耳垂那块又麻又烫,搅得他呼吸急促了些。   可云桑浑然不觉,“那你倒是应我一下啊?”   说罢,好似为了给他个重来一遍的机会,也是要自己应证一番,云桑又唤:“祁……”   话还没出口,只见身旁有三三两两的宾客走过,都是外人,云桑脑子是清醒的,知道在外面不好泄露了真假一事。   她犯了难。   她厌恶极了徐之琰,再不想说那三个字。   所以……   “夫君!”云桑脆生生的喊。   才走没两步的祁昱再次狠狠顿住脚,抓住云桑两条腿儿的手掌骤然紧了紧,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幸而夜色朦胧,瞧不清他极度隐忍的神色。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应,云桑开始耍小性子:“你又不应我!”   祁昱简直想把她揉成一团放到怀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头说话:“沐云桑!你醉了!”说完就背着人极快的往前走。   他走得这样急,冷风迎面而来,云桑受不了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脸埋到他宽厚的背,还不忘郑重的重申:“我真的没有醉。”   祁昱凶巴巴的打断她道:“不许你再说话!”   “……哦。”云桑一点不怕,踢了踢小腿,冷风从裙摆下灌进来,她又忍不住动腾两下,最后索性拿腿夹住祁昱的腰腹。   嗯他貌似走得更快了。   可云桑是真的怕冷啊,猫儿一般趴在男人的背上,非要严缝丝合才暖,小嘴儿巴巴的说,早将方才那句不准说话给忘到了天边。   “我真没有醉酒,就是觉着身子要飘起来似的。”不知怎的,她想起一桩好玩的事情,露出半张脸凑到祁昱耳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出嫁前有老妈妈讲过床笫之事,春.宫图上说,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也是飘着的,舒服极了,以前我总想到底是怎么个舒服法,飘起来又是什么感觉……”   此时祁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太好来形容,只觉小腹一团火苗腾腾升起,头一回这么燥.热难耐,却再没有说一句话打断她,可他沉稳的步子到底是凌乱了。   “但我现在知道了,原来飘起来就是饮了酒后你背我的感觉,就是不怎么舒服……”云桑说完,还劲劲儿的伸出手去拍了拍祁昱冰冷的脸,又嫌弃的撒开手,转而搂住祁昱的脖子,十分诚挚又自然的说:“这张脸不好看,你的脸才好看。”   酒劲儿上头,什么心里话都敢跟祁昱说。   这话说完不久,祁昱就将人背到了候府的车架旁,小心把人抱上车,才脸色铁青的凝着笑意盈盈的女人,正要轻叱一句别乱动。   云桑先一步扯住他的袖子,满眼期冀:“你上来呀?”   原本打算让阿贝上去照顾这个醉鬼的祁大人,又动了恻隐之心。   少顷,祁昱一个跨步上了车,坐到云桑身边,把人扶好,才叫车夫驱马。   云桑不玩闹了,半抱着着祁昱的胳膊不松开,语气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祁昱的神色有些微惊诧。   竟真的没有醉?   “你明日上朝时,见到我大哥,能不能跟他说一声,大嫂瞒着大家回江都城了,我猜想十有八.九是家里出了事,她才那么着急的去找忠国公府帮衬。可是她在躲着尚书府,肯定也不想让父亲母亲知道,我明白她的难处,不愿让她难堪,可不能眼睁睁见她走投无路,大哥是最合适的人……他会想法子帮大嫂的。”   祁昱轻声应下,眸里流转的满是不可置信,因他清楚的确认下来:沐云桑当真没有醉。   趴在他背上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胡话。甚至连咬耳朵闹脾气……都是真的。   冒出个头的旖.旎情丝瞬息占满整个身体。   祁昱反手握住那节细细的手腕,眸色深沉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云桑皱眉看他:“祁昱啊。”不过看到他晦暗的神色,便明白不是这个,迟钝的回想了下。   她从床笫之事说到脸,再前面就是——   “夫君!”   祁昱晦暗的神色终于浮现点点亮光,他就着握住云桑的力道,把人往怀里拉了拉,沉着声音,压着心底最后一根要断裂的弦,问:“谁是你夫君?”   他现在是徐之琰的模样。   云桑笑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话语却是无限包容的柔软:“是你啊,祁昱。”   “我分得清,你就是你,是整日摆出一副冷冰冰臭脸的祁昱,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徐之琰。”   哪怕你不得不以徐之琰的面容示人,哪怕所有知情的人都将你当成徐之琰的替身。   可在云桑心里,祁昱就是那个她蹉跎一世,阴差阳错之下弄丢的意中人。 第23章 愿君   那时候, 有喜悦漫上心头,又跃上眉梢,仿若漫天星光终于落入凡尘, 将他埋藏内心深处的阴郁和落败一扫而空, 更是平添了几许光亮。   祁昱一贯肃冷的脸庞顷刻间染上一层柔和,他遏制住云桑的手腕稍微松开了些,却没全放开。   长久处于某种氛围, 人都是会养成惯性的, 十几年, 他以徐之琰的身份和面容风光的活了十几年啊, 几乎是听到宣平候府世子爷这个名号, 就会下意识的有所回应。   无限风光荣华,是记在徐之琰头上, 多少睥睨白眼, 是落在他祁昱身上。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为了争取到更优渥的发展道路, 他舍了自尊自由,也从未贪图过候府荣华富贵。   唯一生出的不该有的痴念,就是新婚夜娇娇怯怯唤他一声夫君的沐云桑, 时隔一年, 却似隔了山川湖海, 哪怕是表面的祥和,也都一点一点的被争吵冷漠无情击碎,他们早早就没有了。   替身二字给人的感觉好似只有掠夺与侵.占,宣平侯利用他,也顾忌他, 左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到今日羽翼丰满,也少不得有候府的功劳。   估计只有沐云桑,得知他是冒牌货那时,整个人恍如跌入冰窟,想骂他,想打他,最后却是满心厌恶的逃离,喜欢和厌恶在她那里都是十分明朗的,从不参杂利益。   今夜一声夫君,将过往种种全勾出来了。比起那句喜欢,这声夫君带给祁昱的冲击更大。   祁昱没有说话,幽深的眼里倒映着云桑含笑的脸儿,她嘴角弯弯,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又似盛了蜜糖,他看在眼里,记到心上。   掌下的皓腕是他不愿放手的柔软。   这么一小会,云桑快被祁昱瞧得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晕乎乎的脑袋,在望进那一汪堪比古井深沉的眼眸后,只觉更晕乎。   糯米酒的后劲儿慢慢上来了。   她忽而笑了声,微仰头把脸更凑近祁昱一些:“呐,给你看个够。”   祁昱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酒气,但始终记着她先前反复说的没有醉,刚要说些什么,马车哐当一声剧烈晃动了下,半开的唇竟直接贴上了云桑的额头。   两人俱是一愣。   男人的唇冰凉而柔软,云桑醉酒后体温比平日要高些,略微发烫的额头刚一触上这冰凉凉的东西,舒服得叫她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谁料祁昱猛地抽.身,眼中迸射出点点火花,一张裹了柔色的脸庞又倏的变得紧绷起来。   可云桑不舒服了,开口时声音也比平常大了些:“你怎么回事?”   外边车夫听见这话还以为是主子发火了,忙不迭解释:“小的该死,惊扰世子夫人!实在是这段路不平坦……”   车夫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剧烈的哐当声。   因马车颠簸,云桑猝不及防的晃了下身子,下意识的抓住祁昱,谁知额头碰到男人坚.挺的下颚,疼得她直龇牙喊痛。   祁昱冷沉了脸,连忙捂住云桑的额头,厉声对外吩咐:“慢些!”   车夫心里叫苦,这平阳大道照理最是好走,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丢了石子!   云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浑浑沌沌的,又热又疼,偏偏祁昱的掌心温度高得吓人,她一脸嫌弃的歪头避开。   祁昱拿她没法子,只得转而一手虚虚揽着云桑的身子,另一手去摸索先前那盒膏药,预备给她抹一抹。   她也跟着伸手胡乱摸,“你找什么呢?”   “别动。”   这一声训斥叫云桑瞬间没了别的动作,眼尾却泛起浅浅的红,就在祁昱拿到药瓶那一瞬,她嘴一瘪,较劲似的用了更大的嗓音喊:“好端端的你凶什么凶?”   祁昱:“……?”   祁昱回头看着她,眼里闪过惊疑,这模样是醉了?   什么时候醉的?   哪句话之后醉的?   先前那声夫君还算不算数?   一股子闷气陡然升起,祁昱攥紧小药瓶,眉峰渐渐拢起,唇角压得低低的,周身气息也冷下来,还是沉沉的说:“找药,给你擦。”   云桑这才好受些,一面嘟囔着“不要擦”一面伸手胡乱摸,她惦记方才那个能让人冰凉又舒服的东西,被碰到的额头只是发麻,醉酒后,痛感也没有那么强烈。   一双柔软的手覆上祁昱的胸膛,肩膀,又往脖颈上探去,直到紧抿的唇瓣,才有意识的顿住。   祁昱就盯着云桑额头被磕得发肿的一小块,由着她的手指肆意捻.过唇,又反复试探,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云桑纤长的食指点着祁昱的唇角,满意说:“不要擦药,要这里。”   祁昱没理会这个不知什么时候醉的小酒鬼儿,准备揭开药瓶。   “我说要这里,要这里啊!”云桑食指稍稍用了力。   祁昱已经揭开药瓶,抠了一坨药膏到指腹上。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小可怜脾气上来了,滕的站起身,语气不善:“你不是九岁熟读诗书,十岁就能入宫面圣嘛?怎么这么笨呐!”   语罢,她示范的将唇贴上祁昱的额头,很快移开,又摸着他的唇瓣,漂亮的杏儿眼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是这样,要这里,像我刚才那样,不要抹药,知道了吗?”   说完便乖乖坐下,十分自觉的把脸凑近,等着那冰凉的东西贴上来。   祁昱定定的凝着她酡红的脸颊,往下,是两瓣微微合着的嫣红唇,指腹上的药膏被攥紧到掌心,寂静的夜里,他胸腔不断发出砰砰砰的剧烈跳动声。   这个女人生来就是招他的!   “还不会吗?啊?”云桑仰头,眉头一皱,酒后的小性子有些压不住了,正当要发作的时候,眼里忽的漾满了男人忽而放大的脸颊。   唇上一凉。   她不由得睁大眼。   她不是要他把冰凉的东西贴到她的嘴上啊!?这个人真的是榆木疙瘩笨死了!她亲自示范一遍还不会!   云·醉酒·桑好气!   不过好像,放到嘴上也蛮舒服的,比贴到额头更舒服。   祁昱克制的用大手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再也克制不住的把人压下去,喘息沉重的,寸寸侵.入,细细捻.磨。   比夜色更撩.人的,是他们交融到一起的气息,灼热而痴.缠。   -   在被“玉师傅”反复烦扰了两日心神后,沐云桑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个好觉。   祁昱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阿贝到点便去寝屋唤主子起身,云桑倒也乖觉,既没有贪睡也没有闹脾气,平平常常的梳洗用膳。   早膳后,阿本左思右想,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旁敲侧击问:“夫人,您昨晚喝了两杯糯米酒,还记得吗?”   “嗯……”云桑脸颊红了红,“记得。”多亏了那几杯好东西助兴,不若,她哪里敢在祁昱背上又踢又闹的?   阿贝偷偷瞧主子有些红.肿的唇,水润润的,似多汁的蜜桃,噢不,是已经被人采撷过的蜜桃。阿贝不敢置信,主子跟祁大人干材烈火,竟发展得这般快?   不,她们姑娘自小矜持有礼,很懂得分寸,决不会在正式拜堂成亲前与男人乱.情,哪怕心里再喜欢,也不会。   “夫人,那您还记得自个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阿贝小心翼翼的问,“奴婢见您最后醉得连路都瞧不清了。”   云桑惊讶回眸看她,一副“我有吗?”的疑惑神色,一面喃喃自语:“酒劲儿上头是真的,不过我还是存有意识的,知道是他背的我,上了马车便回了府,下车那时记不太清,但也是他背我回的锦院。”   她还记得祁昱被自己的软声细语给融化了,愣愣的瞧着她,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嗯……祁昱似乎喜欢她唤他夫君。   回想到这处,云桑唇角弯起,牵出一抹明媚的笑。   闻言见状,阿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闭紧了嘴。   祁大人可还是清醒的!怎么也跟着主子胡闹?   “阿贝?”云桑歪着脑袋打量自个儿的小丫头。   阿贝蓦的回神,急说:“奴婢在,您吩咐的都差人传话去了,玉师傅说最迟二十九晚给您送玉雕来。”   “哦,”云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雪中松柏还是不等三十那日送了,左不过是她的一份祝福与心意。   那么漂亮精致的雪中松柏,祁昱看到一定会眼前一亮吧!   若是她到时再甜甜的唤他一声夫君,那张冷冰冰的脸一定会露出欢愉的笑吧?   这一整日,云桑都处于甜蜜又煎熬的等待里,她盼着玉师傅快点把玉雕送来。   然而到晚间时,巯岳阁那边竟传来找到赵神医的消息。   无异于平地起惊雷,骄阳遇暴雨。   云桑惊得打碎了碗碟,顾不得才用了一半的晚膳,急匆匆赶过去,她非要亲眼瞧了不可。   -   巯岳阁。   宣平侯夫妇及徐霜铃,连祁昱,都在,众人看到云桑突然出现的身影时神色不一。   祁昱拧眉扫过被夜风冻得嘴皮子发白的人,见她双目满满的焦灼,一时心中异样升起,猛然间有种不受控制的躁怒四处乱窜,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就此暗沉下来。   周氏过去拉住云桑的胳膊,欲哭不哭,瞧着是欣慰过度了,“小桑,你来了,之琰终于有救了,有救了!”   云桑皱起月牙眉,不动声色的捱下心中惊疑,问:“当真是赵神医?”   “就是活神仙赵神医!侯爷派出去好几波人马,才在城西打听到风声,好不容易把人请来呢!”周氏高声说罢,忙拉着她去到寝屋外,一手揭开帘子,云桑清晰瞧到里面情状。   拔步床前,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执长针,依次在徐之琰的头部颈部扎下,老成熟练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功力在身。   云桑神色微沉,“这两日他身子如何了?”   “出了前几日那种事……你也不肯来看之琰,好在之琰命硬,挺过了那一劫,才熬到找到神医之际。”周氏话里已经暗含了责怪的意味,“小桑,不管从前如何,之琰也是因爱生恨,这几日你多陪着他些,可千万别叫他再动气伤身了。”   云桑远远的瞧着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一股子恶寒自后脊背升起,她手心冒冷汗,周氏的絮絮叨叨全被抛之耳后。   她想到前世,她临死那日。   徐之琰一身白衣,不复羸弱,眼神阴毒,似深渊恶鬼来取命,若不是祁昱及时赶到,她还不知要遭受什么。   不,她还没有和离,她还没有揭穿这个面目丑陋的人,恶人怎么能好?   云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把重心放到那个所谓赵神医的老者身上。   恰此时躺在床上的徐之琰剧烈咳嗽一声,嘴里喷出一大口暗黑的血块。   周氏脸色大变,急忙跑进去,“怎么回事?我儿怎么了?”   老者捋了捋胡须,动作不紧不慢,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到徐之琰的眉心,才转身过来说:“侯夫人莫急,老夫先将世子爷潜藏体内的郁结之气逼出来,稍后会辅药服下,调理身子,约莫要半月一周期,三周期为限,此前一切症状皆是正常。”   周氏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门口的云桑暗暗稳住心神,抬眼看去,总觉不对,她的内心几乎在纵声呐喊:这个老人根本不是什么赵神医!   前世她虽没有见过赵神医,可是的的确确是一年后才出现的人物!   里头,徐之琰又吐了一口血。   阿贝在身后拥着云桑往后退了几步,才发觉主子的身子在轻轻颤抖,于是主仆俩又往后退了退,不再去看屋里的血.腥。   厅堂静悄悄的,直到半响后,老者出来道一声今日施针到此为止,四周才有些细微声响。   宣平侯神色疲惫,语气是极宽慰的:“夜深了,你们都回去歇下吧。”说罢,便和周氏先出了巯岳阁,几个婢女忙不迭端着盆舆进寝屋给徐之琰擦洗。   徐霜铃忌惮那夜要将自己掐死的祁昱,不敢多瞧什么,也赶快和丫鬟提着灯笼出去了。   云桑好像才回过神,缓缓转过身来,对上祁昱深沉的视线,眸里顷刻多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的,藏着害怕掩着不安。   祁昱几步过来,嗓音低沉:“还不走?”   她却说不出一句话,笨拙的用手指揪住男人宽大的袖子,死死攥紧,嗅到祁昱身上熟悉的沉木香,心头惧意才消退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一路无言,行至书房和锦院的分岔路口时,走在前头的祁昱顿了步子,高大的身子落下一道阴影,随着凛冽寒风晃动。   云桑无措抬起头,才知应该撒手了。她吸吸鼻子,把手放下,缩进袖子里,僵硬的指头有些麻木。   “沐云桑。”祁昱倏的转身,垂眸看到她微微轻颤的嘴唇,心头一动,那里本是甜软的,尝过一回便似着了魔,一日三餐变得索然无味,午夜梦回都是不眠不休。   祁昱脱了鹤氅披到云桑身后,手指灵活的,像她里面那件斗篷一样的系法,打了个蝴蝶结,而后十分克制的,用平和的声音问:“沐云桑,徐之琰是生是死,于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云桑愣了愣,最后无声点了头。   撕拉一声,一对精巧的蝴蝶结就这么硬生生被祁昱扯断,健壮有力的手臂随即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云桑不由得心尖一颤,紧接着便听到祁昱愠怒的问话:   “你不是心悦我吗?你不是唤我作夫君吗?”   这话叫云桑一怔,反应慢了半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答复,就又听到祁昱压抑到几近低吼的道:“倘若我弄.死他,你如何?”   “我——”   “罢了!”   祁昱极快打断云桑的话,无所求的松了手,任由鹤氅哗的掉到石板上,背影孤决。   谁也不知方才那一瞬,他心底究竟是什么怎么的冰火两重天,他快要被嫉妒和不甘逼疯了,却又被寒风呼啸清醒。   他头一次畏缩。   徐之琰迟早要死,他不动手,自有天收,那是娘胎里带出的病根,尚未学步便是泡在药罐子里的,能苟延到如今,全是宣平侯花大价钱堆积出来的,换言之,徐之琰若不是出生候府,早没了命,岂是随随便便能治好?   偏偏他看到云桑匆匆赶来那一瞬,就已经控制不住心绪,可她那么在意,她怎么会那么在意……   本来就是求而不得的桑桑啊。   不过是尝了她施舍的一点甜头,就妄想,生出许多奢望,到头来,孑然一身的,终究是他祁昱。   此时此刻,祁昱像个未战先败的落魄将军,颓丧的提着断剑归去,直到背上贴了一个软软的身子。   云桑从身后抱住他,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她哽着声,抽泣的软音听着委屈巴巴的:“祁昱,你,你做什么呀?说走就走,也不等我说句话。”   “是不是有别的小娘子跟你说了喜欢……你才这么着急的要走?”话音落下,云桑就悔得想咬掉舌头,这种时候的问那种话做什么?   但出乎意外的,祁昱急促出声否认:“没有!”   除了沐云桑,再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纵使有别人,他也只有桑桑。   闻言,云桑不由破涕为笑,松手绕到祁昱面前,白皙的脸儿挂着泪痕,美人落泪,且娇且怯,格外招人疼惜。   祁昱脸色不太好,不是怒的。他顿了顿,伸手揩去她脸上的热泪,认命的捡起地上的鹤氅给云桑披上。   祁昱最后一次想:他不能再退了,不论结果好坏。   殊不知沐云桑已经向他前进了好多步。   云桑板着小脸,认真对祁昱说:“徐之琰是生是死,真的很重要。他已经有过要害我的心思,不是一朝一夕,若他生,就是我死。”   剩下半句,不言而喻。   祁昱微微怔住,不知怎的,想起在抄手游廊那日,她叫他别给徐之琰找神医。   当日以为是她本性使然,自己得到了圆满,便想身旁人都圆满,其实不然。   云桑性子软,却是个拎得清的,不该心软的时候,恍若换了一个性子,坚定,有主见,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坦率大方。   相较之下,而他的行事作风,简直像活在阴暗处的卑劣小人。   “不会。”祁昱微低头,轻轻握住云桑的肩,“我会处理好这些麻烦,他是生是死,都威胁不了你。”   云桑却摇头,“我会自己来。”在祁昱面色阴沉下的那一瞬,她一本正经的补充:“我可没有二百两银子给你。”   祁昱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   这个小没良心的!拿他说过的话来挤兑他可是得心应手!   偏偏他甘愿沉溺其中,纵然气闷还是温和道一句“不用。”多少个二百两都值不得一个沐云桑。   “……哦。”云桑在心里偷笑,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清了清嗓子,严肃问:“可是平白无故的,你怎么要帮我呀?”   好样的。   未来杀伐果断的承德帝,被这话逼得彻底没了脾气。   祁昱素来冷淡的嗓音,此刻柔和得不像话,“桑桑,是我不好,前几日对你说了许多气话,别气我了,好不好?”   云桑轻轻哼了一声,悄然上扬的嘴角透着掩不住的小得意,“那你下次给不给我说话?”   他何时不给了?祁昱重重说:“给。”   日后谁敢不给桑桑说话,就割了他的舌头!   这还差不多。   沐云桑把背上的大氅还给他,才与阿贝回锦院,行在寂静无声的小道上,一颗焦灼不安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她已经可以确定下来,今夜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赵神医,是假的。   “阿贝,明日你叫阿宝去打听打听这个赵神医的底细,切莫打草惊蛇。”   阿贝应下,犹豫着,说:“夫人,如今王妈妈不在我们手上,世子爷那头又来了神医,我们日后的处境怕是更为艰难,来日绸缪和离,恐生变故。”   “王妈妈在他手里也是一样的,至于和离,也是这几日的事了。”云桑不会怀疑旁的。   当下应先弄清这个赵神医是哪路人士,究竟是不是祁昱安排……她有猜测,但不敢确定。   阿贝担忧不已,他们主子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信任一个人,可毕竟前有宣平候府世子爷这样的伪善恶人为例,人生大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她得替主子留意着。   ***   十月二十九这日,老皇帝在早朝上宣布,原定三十举行的朝拜仪式延后至十一月初六。   对此一直不满的沐远洲倒是没表现出多少兴致,俊美的五官蒙着层郁色,向来张狂挑剔的人,冷不丁安静下来,竟有几分似祁昱。   沐青山和云氏还以为这孩子心性稳重成熟,终于知道收敛了,好一阵感慨。   殊不知这厮是忽然间失了兴致,那股子劲儿不见了,连日沉思,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沐远洲的长随大福抱着一沓厚厚的公务进书房时,只见高高大大的男人仰躺在交椅上,两条大长腿交叠着搭在案桌边沿,旁边还有一碟子原封不动的糕点,那是云氏送来的。   大福小心放下东西,边瞧他神色边说:“大人,这是今日底下才呈上来的,您先看看?尚书大人说是明日要呈给圣上。”   话音落下,过半响,沐远洲才懒懒的转头瞥一眼,“拿走,给世子爷,叫他批阅。”   大福犯难,“右侍郎大人……这两日都挺忙的。”   “他忙?”沐远洲轻嗤一声,“我还不知道他?眼珠子都快长到案谍里去了,正好顺便把这份一块瞧了,快拿去。”   “这……这,”大福着实犯难,“小的听阿东说,右侍郎大人忙着雕东西,许多公务都是推给底下那波人的。”   “雕什么?他还能雕什么?莫不是俸禄不够赚外快的?堂堂宣平候府世子,说不出也不怕人笑掉大牙!”沐远洲鄙夷说罢,长指将面前的案谍往外一推,“就兴他能交给底下人自个儿偷懒,我不能?”   大福只得硬着头皮,埋头道:“能给底下人处理的都给了,这些,这些都是定要您亲自瞧过才行的。”   只听得沐远洲低低骂了一句粗口,眨眼的功夫已将腿放下,神情不复慵懒,冷不丁问:“找到了吗?”   大福愣愣的望着他,好一会才从那双凌厉的眉眼中寻出一点端倪,“夫人,夫人还没找到,去了忠国公府打听,各酒家店舍也去问过……”   “出去。”   “是。”大福如蒙大赦,忙提步跑出书房,临到门口,猛然想起这事儿还没完,只得顿住再问:“大人,夫人还找不找了?”   这话就似导.火.线一般,将沐远洲那身阴郁的火气全点燃,他嚯的站起身:“谁他.妈的跟你说不找了?”   “给老子去找!”   他就不信把江都城翻过天儿来还找不着人。   这个笨女人别的本事没有,躲人倒是一躲一个准。   -   沈言卿宿在城郊一农家小院,小院在巷子深处,远离繁华的都城,平常人寻不到。   这小院是沈府一忠仆的,沈氏一族败落后,忠仆得了卖身契和银两,感怀沈氏一族的恩德,听说大小姐回城了,忙要把人接过来。   沈言卿自那日在忠国公府满月宴席被云桑撞见,便知道瞒不过尚书府,可她这回回来是铁了心的不想为难尚书府一家。   父亲落难,被贬至扬州还遭排挤,更有甚者,为官的竟被商贾欺压,一家三口举步维艰,她几乎使了大半的银俩才打听到这是上头的意思。   上头,还不知是哪个上头,但愿不是圣上。   她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重病在床,父亲在人前卑躬屈膝却仍旧讨不到一个安稳日子。   沈言卿冒险进城,为的就是探一探这个“上头”究竟是谁,最好能求得势的国公府在圣上面前为父亲说说话,他们一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树倒猢狲散,她知道沈氏一族再无风光回城之日了,偏偏她是女儿身,不便抛头露面替父亲去应承下那些屈辱。   却不想忠国公府翻脸不认人,可她宁愿去受冷眼,没皮没脸的上门求见,也再不想牵扯尚书府。   那么心善的伯父伯母,不该再为了她们一家辛苦操持,四处奔波,而且沐远洲那个贵公子,想来也是不耐烦的。   她不想再去讨他的嫌,被嫌了三年,也够了。   二十九这日真不是个和顺日子。   锦院这边,玉师傅晚上准时把雪中松柏送了过来,确切来说,是小厮送来的,本是小事,可也是大事。   云桑满怀期待的掀开一瞧,眼中亮光瞬间黯淡。   阿宝吃惊得大声叫嚷:“怎么回事?那个玉师傅怎么搞的?雕成这个鬼样也敢送来!?”   小厮依言,心虚瞧向桌子上的玉雕,料是好料,莹润有光,可雕刻技艺手法简直比林子里的鸟还乱,东一笔西一画,说是雪中松柏,乍一看都以为这是那哪个不懂事的学徒拿作练手用的废料。   云桑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东西,失落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只觉受了天大的欺瞒哄骗,那个玉师傅拿一个八仙过海,和一个雪中松柏的草图,就将她哄得飘飘然满心欢喜,谁料竟是这般从云端掉落。   “玉师傅呢?”云桑冷淡的看向这两个小厮,“叫他过来。”   小厮惶恐:“世子夫人,您千万别迁怒小的们,玉师傅晌午那时候已经去西南了。”   而后就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阿贝知道她们夫人是真的生气了,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这是哄不好的那种。   小厮也慌呀,慌得差点忘记了玉师傅的嘱托,还是搓手心的汗液时,才不经意摸到怀里的一小块硬.物,忙不迭掏出来递上去。   “夫人,这是,是玉师傅给您的附赠小件儿,您瞧瞧,精致着呐!”   云桑一言不发的接过来,是一块拇指大小的血玉,晶莹剔透,纹路清晰,线条更是流畅而细腻,勾勒出一张朦胧的脸,瞧不清是何人,只觉美好得似天边月,边缘缀了小小的叶子,看形状像是桑叶。   她眸子里的黯淡一点点的褪下,恍然记起当时瞧见八仙过海的惊艳感,可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愤怒。   “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小的东西却雕得这样好,可好好的雪中松柏却弄成那个样子!   偏偏还要两样东西一起送过来,一对比,谁优谁劣一目了然,谁稀罕他赠送的小件啊!她想要的就是雪中松柏!   这个人……简直干不出人事儿!太坏了这个玉师傅!   见状,小厮怕自己今夜走不出这个门,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了,“您消消气,这手艺活啊总有失手的时候,咱们玉鼎记的老师傅都有偏差,别说这个年纪轻轻的玉师傅。”   “您瞧这个雪中松柏,”小厮殷勤的指着上面的图案,“凑近了细细看,这下笔,这力道,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您啊兴许是看过了更好的东西,眼光不自觉的就高了,其实眼前这个东西,也是好东西,寻常人瞧了都会夸的。”   “你们走吧。”云桑别开脸,她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小厮走后,整个院子没有一点声响。   夜幕已至,高空之上是一片阴霾,乌云堆叠,无风无雨,子时一过,就是祁昱的生辰。   大动肝火之后,云桑快急哭了,这么晚了她还能找什么给他当生辰礼啊。   明明一切都打算得好好的,谁料半路杀出个玉师傅。   阿贝见主子难受,也跟着心疼,“夫人,您是不是打算送给祁大人的?”   云桑点点头,阿贝劝说:“就是份心意,要紧的是心意,咱们心意到了,祁大人自然明白,这东西……这东西奴婢瞧着也还行,况且祁大人一心忙于政务,是个闷性子,见您给他送东西已经很感动了。”   好像有点道理。   祁昱那个枯燥乏味的男人,兴许平日都没功夫观赏玉雕,自然也没有她那么高的标准。   心意送到了,下回生辰,她再送个更好的。   生辰有好多个的啊!   “拿东西,随我去书房一趟。”   -   书房这边,从把东西送出去到现在,祁昱一动不动的坐着,脸色铁青,阿东不敢靠近半分,只觉这位爷像恶.煞一般要吃.人。   直到门口传来一道敲门声。   阿东跑去开门,看见云桑时仿若见到了救兵,忙请人进来,一面压低声音说:“夫人您可来了,快去看看大人吧,他气了大半日,也不知道为的什么,您要是不去劝劝他,估摸着他能那么不吃不喝不睡的坐一夜!”   云桑神色微惊,他怎么也生气了呀?   云桑进屋后,循着那晚的映像绕过书架,走到祁昱面前,隔着一张案桌的距离,她清楚瞧见男人阴沉的脸色。   “祁昱,你怎么了?”   祁昱抿唇不语,抬眸看云桑时,胸腔里那股子闷气猛地涌上来,堵得他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不是精心准备了礼物要送给旁人吗?究竟是送给谁,才值得她一天派人来催两回?   松柏定是送给男子的,可岳父大人的寿辰已过,沐远洲的生辰在年初,这两日除了巯岳阁那边,都是风平浪静的。   他不说话,默默端来椅子给云桑坐下,又去倒热茶。   两两相对,静默片刻。   云桑挥手叫阿贝把东西拿过来,放在案桌上,她犹豫着,要揭开盖在雪中松柏上的布帛,却又忐忑。   于是她没动,柔和的说:“祁昱,你别生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没有生气。”祁昱适才压下闷气,视线略过桌上的东西时也没有多在意,他一心在云桑身上,“晚上过来,有什么事吗?”   云桑支吾着,脸颊有些发烫,“生辰,你的生辰到了。”   生辰……祁昱讶异的看向她,恍然间听到生辰这样陌生的字眼,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起过,祁昱淡淡应了一声“嗯。”   心中疑惑:她竟还记得吗?   云桑说:“过了这个生辰,你又长一岁了,平平安安的,是好事,愿你日后都平安顺遂,万事胜意。”她指尖轻颤着,揭开布帛,心中愈发忐忑:“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祁昱还沉浸在她甜软的嗓音里,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件——   午时才送出去的雪中松柏,他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绪,雕刻了两天两夜的东西,玉雕底下还放了一张有细碎金点的纸张,两行小字赫然入目,字迹清秀精巧:   “松柏之志,经霜弥茂。   愿君似松柏而胜于松柏。”   竟是送给他的吗?   祁昱的眼神倏的变了,满腔的气闷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梦境般的虚幻,徜徉在柔软的云朵里,桑桑触手可及。   竟真的是送给他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等以后云桑知道祁昱就是那个不干人事的玉师傅——要你好看!!   晚安小阔爱,爱你们么么哒!感谢在2020-07-24 15:30:20~2020-07-26 23: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宁、点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离君   短短一瞬息, 祁昱却在心底问了千万遍。   暖黄的烛火,光影晕染之下是云桑姝色无双的脸庞,她温软的话语还在耳畔之间萦绕, 没有遥不可及的云端, 入目即是触手可及的凡尘俗世。   祁昱头一次觉得这个满是权势利欲的俗世是无罪的。   他神色变幻太快,云桑根本抓不住,一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越瞧这个糟糕透顶的雪中松柏就越心虚, 对玉师傅的敌意简直达到了顶峰。   “祁昱, 生辰有好多个的, 下回我挑个更好的礼物。”云桑不好意思的把雪中松柏挪开一些, 却被男人伸手拦住。   “不是送给我的吗?”他嗓音艰涩,“怎么还收回去?”   云桑讪讪松了手, 脑袋低垂, 声音细细小小的:“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礼物也不好,可是他本来是很好很好的!”   祁昱比谁都知道它原本可以有多好。   然而此时,他再看向雪中松柏, 竟是陷入了一种无言沉默,像是再一次看到深夜里落寞的自己,再一次正视自己的嫉妒心和酸醋意。   “都怪那个玉师傅, 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好端端的给雕成这个样子, ”云桑愤愤说着,拿出那个精致的赠送小件,“你瞧这个,也是他雕的,这个人简直坏透了, 小心娶不到夫人!”   祁昱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的自私,让桑桑失望了。   但很快,他就面色如常的点头应下这话,轻轻拍了拍云桑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温和安抚道:“嗯,他心思这么坏,娶不到夫人。”   “他娶夫人了。”云桑气闷说,“玉师傅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该是成家了的。”   “他做了坏事,日后也会……”   云桑下意识打断祁昱的话,先前的气愤变戏法似的不见了,她的表情有些为难,“气归气,可我们不能那么说人家呀,左不过把这个人记住了,下回见到我真的要他好看!不过话说回来,他送我的这个血玉小件还是十分用心的。”   祁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掌心的血玉散着柔光,细腻精致,每一处都是他细细打磨精心雕刻的。   却把一贯好脾气的人儿气坏了。   若是知晓玉师傅就是他,这东西就是他给故意雕的,只怕要恼他了。   桑桑一如既往的良善,坦诚,温暖。   而他却日复一日的阴暗自私冷漠。   祁昱轻轻搭在云桑肩上的大手缓缓合拢,俯身从身后抱住她,嗅着近在咫尺间的馨香,笑容苦涩,过了许久,才说:“侯府的事情交给我好不好,他们都有我应付,你寻个时机与尚书大人说明原委,这趟浑水别淌了。”   “那你呢?”云桑回眸问,她知道祁昱是认真的,也没有借此开玩笑,她知道前世的事情,也知道他未来要做的事情,却不好直接说出口。   “我自有安排。”   “哦。”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觉察出别的意思来,于是推开祁昱,与他面对面站着,皱着眉头,语气严肃:“你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祁昱没说话,唇紧紧抿着,神色冷峻。   沐云桑转身就走,行至书架前时才听到一声急促的“云桑。”她轻哼一声,不紧不慢的站定,却没转身去看他。   而后是时空静止一般的顿默,祁昱幽暗的眼眸波澜起伏,翻涌着浓浓郁色,他一字一句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哦。”云桑抬脚就要出去,紧接着便是一道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她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祁昱疾步走到她身后,到底是有些稳不住心绪了,“只是比你想象中的差一些。”   “那我去找一个更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昱急匆匆地打断:“不许!”   云桑才转身过来,无辜的望向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委屈:“你又不给我说话了……还想威胁我?”   “桑桑,桑桑,没有的。”祁昱没脾气的过去将人揽到怀里,他不想骗那么单纯的桑桑啊,可是他二十多年来所经所历,每一件事都是那么难以启齿,身世,屈辱,过往……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永远喜怒不形于色,却不能平常的将这些说给沐云桑听。   至少现在还不能,他怕把她吓到。   “你在想什么啊?”云桑用手指拨弄祁昱腰带悬下的流苏穗子,温声细语,似三月春风抚过,带着浅浅的桃花香,她对他仿若有无限的包容:“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若是只用好坏就可以评判一个人,衙门官府不是形同虚设了吗,哪怕非要用好坏,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说好就是好。”   “世上有许多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他们都好,但没有你在我心里那么好。”   祁昱默然,只是揽住云桑腰肢的力道大了些,想把她揉入骨血。   见状,云桑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悠悠的说:“反正等我离了侯府,要是不见你上门求亲,我就好好挑一个如意郎君嫁了。”气死你个榆木疙瘩好了!   闻言,男人脸色骤然沉下,说是铁青也不为过,想起之前徐霜玲说过的那么多人觊觎他的桑桑,几乎在心底道了一万遍“我不许”,沐云桑是跟他祁昱拜堂成亲的,可嘴上终究是没说什么。   他想,这皇位他非要不可了。   拥有绝对的实力与地位,不能叫这朵小娇花跟着他受委屈。   两人并排着走出来时,阿东和阿贝正竖起耳朵趴在门口偷听,门一开,险些扑个狗吃屎,幸好阿东眼疾手快扶住阿贝。   祁昱神色淡淡的瞥了阿东一眼,意味不明,把大氅披到云桑身后,而后便拿过灯笼要将人送回锦院。   外边漆黑一片,冷风呼呼刮过,寒到了骨子里,今年的冬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云桑把手放到祁昱的大氅里,暖得手心濡湿了一小块。   阿东和阿贝面面相觑,忙不迭跟上去。   阿东拿眼打量几步外姿势亲昵的男女,他们爷跟夫人站到一处时别提有多登对了,他心中感慨万千,有心夸一句,偏偏在乡野粗鄙之地混久了,诗书一窍不通,一句“王八绿豆对上眼了”脱口而出。   惹得阿贝斜睨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那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般配!”   -   一行人回到锦院门口,远远的就瞧见提着灯笼在外边侯着的阿宝。   “夫人?”阿宝跑上前,见到肃冷沉寂的高大男人时,条件反射的怔了一下,是怕的。她回神后急忙对云桑说:“您可回来了,厉妈妈过来了。”   厉妈妈是云氏身边的管事妈妈。   云桑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兆盘旋心头,平常时候厉妈妈不会夜里还过来。   她看向祁昱,祁昱帮她把斗篷拢紧,说:“先进去,有事差人去书房找我,我不在便找阿东。”   她应下,快步进了院子,果然瞧见神色焦灼的厉妈妈,“是母亲出事了吗?”   “小主子,您快回去看看夫人吧,夫人给气病了,药也不喝膳食也不用!”厉妈妈急切拉住她的手,“今日本来好好的,不知怎的夫人就跟大少吵起来了,老奴听着还是因为少夫人,老爷与几位大人在宫中议事,现下都没回……您快跟老奴回去瞧瞧吧?”   云桑一急,满心牵挂着母亲的身子,竟没瞧见厉妈妈面上的异色,才将进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返身出去,阿宝阿贝忙跟着去,出了院子才瞧见祁昱还在原处。   夜色浓郁,他似松柏立在垂花门下,身姿傲然挺拔。   厉妈妈精明的扫过这个面生的冷峻男子,拉住云桑的手更紧了些,护崽子一般把小主子护到身后。   “厉妈妈?”云桑想过去和祁昱说两句话,发觉动不得身,才察觉些许异样,大哥和大嫂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母亲没少为此烦扰,怎么今日就气得病倒了?   “小主子咱们快走吧,车架都侯着呢,再夜些路不好走。”厉妈妈说着便要拉着云桑往外走,好似这周围有什么要吃人的东西一般。   祁昱拧了眉,迈大步过来,只见一老一少连连后退,他冰冷的视线在厉妈妈身上扫了一圈,脸庞绷紧,凌然开口:“夜深至此,意欲何为?”   “她就是厉妈妈,母亲病了,我想回去看看。”云桑对祁昱解释完,忙扯扯厉妈妈的袖子,厉妈妈是看着她长大,云桑平日很敬重她,“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很快的。”   厉妈妈哪里肯,回头瞧一眼阿宝阿贝,却见两个丫头没什么动静,好似习以为常,她心下存了疑虑,偏头低声问:“他是哪个?”   这……云桑犯了难,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如今祁昱是祁昱的模样,并未易容成徐之琰,要与旁人解释起来,委实无从说起。   “去吧。”祁昱站定,柔和目光落在云桑身上,他不会叫心娇娇为难,“有事托人传话过来便是,安安心心的照顾尚书夫人,这边处理好我会登门拜访。”   这个时节,她回娘家未必是坏事,相反,待他与侯府撕破脸皮时,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只怕侯府被逼急眼了使下作手段要挟,尚书府才是最稳妥的。   虽然云氏忽而称病来要人着实不对劲,但母亲不会害女儿,祁昱相信尚书府的仁厚大义,把宝贝桑桑交给岳父岳母才能放心行事。   云桑的眼眶却红了红,澄澈眸底漫上来一层水雾,不舍也不忍。   她明白祁昱话里的意思。   厉妈妈见状吓坏了,这两人关系微妙且不说,可小主子眼瞧都要哭了,她连忙松开了手,“乖乖,您可别哭鼻子,老奴最瞧不得小主子的金豆豆了。”   这样哄小孩子的话语让云桑好尴尬,她硬生生把泪珠子憋回去。母亲他们都把她当小孩子宠着纵着,可她不是小孩了。   她转身吩咐:“阿贝,你现在去福泽院,与侯夫人和侯爷说母亲病重,小桑须得回去照看两日。”总不能一声不吭的就回去,那样更惹侯府生疑。   阿贝应声,急忙去了。   祁昱复又把大氅脱下,给云桑披上,低眸时,轻声说:“乖乖等我,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每天都更新的,这个作者又慢又蠢,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嫌弃啊。今天日六的旗帜怕是要倒了,这两天作者先适应一下日六模式(隔了一个月没写文很慢)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2.想换个文名,目前想到的是《皇后千千岁》我男主是要当皇帝女主是要母仪天下的,这个书名可能要简洁贴切一点。   晚安嚒嚒哒。感谢在2020-07-26 23:24:11~2020-07-27 22: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郭大侠呀 29瓶;点点点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见君   祁昱为人, 冷淡时当真是冰坨子,非但半分不睬你,有心说话又是气死人不偿命, 偏偏体贴时, 恍若换了个性子,处处思量周全,纵然眉眼生得再凌厉冷峻, 却都掩不住言行举止间的温润如玉。   光是一件大氅, 短短一个时辰便给云桑披了两三回, 生怕她受凉吹风。   云桑忍不住去想往日冷冰冰唤她世子夫人, 一口一个祁某挂在嘴边的冷漠男人, 又想到那个雨夜,他掐住徐霜铃的冷酷无情。   一时出了神, 连他的话都忘了回应。   祁昱的脸色不由得寒沉下来, 死死记住云桑在书房说的那句‘你若不来求亲我就挑个如意郎君嫁了’,他一直微微俯着身,视线与云桑齐平, 等了一会子不见有回应,复又重重的说:“乖乖等我,知道吗?”   说罢, 祁昱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云桑的胳膊。   “呀!”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叫云桑轻呼一声, 竟是条件反射的抽出手臂, 这才瞧见男人阴沉的面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别,别生气啊!我听到了的。”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就会这样。”说着,她主动把胳膊伸出去, “呐,给你摸。”   祁昱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却是迅速把把那截露在夜色中的手儿放回暖和的大氅里,藏于一片暗色中的耳垂悄然漫上点红。   这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   -   福泽院那边都在操心着徐之琰的病情,周氏几乎是整日守在巯岳阁,听到亲家生病,儿媳要回娘家,第一反应竟是前几日下毒那茬。   可不能叫亲家知晓!   周氏急忙赶过来,原想好好叮嘱几句,谁知来晚了一步,只见到特意等候的厉妈妈,云桑和阿宝阿贝已经先一步乘了马车回去。   厉妈妈常年跟在云氏,可是个厉害人物,见到衣着华贵的周氏只依照常礼福了福身,算是问候,而后道:“尚书府出了些乱子,夫人动了气,都气病倒了,不吃也不喝的,我们夫人就小主子这一个女儿,老奴实在没法子才夜里过来叨扰,惊了侯夫人安歇还请莫要见怪。”   周氏神色有异,却也不便发作,到底是他们心虚理亏,只得笑着说几句场面话,直到厉妈妈走后,才嘀咕几句。   “不行,还得差人传几句话给小桑,叫她千万别说漏嘴了。”周氏实在放下不下,这个紧要关头,别到时候儿子身子恢复了,亲家得知下毒一事后翻脸,候府得不偿失。   周氏身边的老妈妈宽慰:“世子夫人素来温顺听话,是个软柿子好拿捏的,又一心扑在世子爷身上,就算您不说她也知道为候府考虑,守口的。”   “那倒不然,还有个狼子野心的觊觎着,说不准被挑唆了去,这时候可不能马虎。”   “是是,还是侯夫人考虑周祥,您尽管放心,就那个没权没势的穷小子,空有几分小聪明,一旦没了候府庇佑,什么都不是,哪儿还能扑腾出水花?”   “那倒是,小桑也不是没长眼的,傻子都知道候府世子比他一个无名小辈强了千倍万倍不止。”   ……   主仆俩仔细算计时,云桑已经回到了尚书府。   云氏老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到女儿安然无恙的从马车上下来,一颗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落下来。   云桑担忧云氏的身子,进到屋子里才发现她与往常无异,气色好,步子也稳,全然不似厉妈妈说的那般,她心里打鼓,有些不安问:“母亲,这么着急叫小桑回来,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吗?”   云氏叹了口气,“你老实跟我说,赵神医是怎么回事?”   闻言,云桑心里一个咯噔,难怪这么突然要她回府,原来是母亲她们知道真假世子一事了吗?从哪儿知晓的?   候府不可能透露,她也没有说,这事本就隐晦……   她紧张得冒汗,抿唇不语。   云氏见女儿不说话,保养良好的脸上不免露出愁容,眼角细纹横生,挥散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后,才说:“你别怪娘自私,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紧要时候可顾不得别人了,这赵神医,是被请去候府了吧?”   云桑默默,迟钝点了头,一面在心里思忖:怎么跟父亲母亲解释才好,才能让他们别像前世那样气坏身子,又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下祁昱。   前世那时,父亲母亲认定祁昱是候府的帮凶,连带着他和候府一起恼恨。偏那时候她鬼迷心窍,深陷徐之琰布下的骗局,自也没多注意。   这还是阿贝事后跟她说起,说是父亲在茶肆偶然碰见祁昱,二话不说便将热茶泼上去,一向稳重老成的父亲,头一次那么失态,而彼时祁昱还未登基称帝,仕途也因此受了影响。   这件事情,委实棘手。   不光候府那边要处理妥帖,不留后患,父亲母亲这边也要谨慎说话,不能惹怒二老。   “母亲,”云桑过去拉住云氏的袖子,像儿时那般墩身扶在她膝盖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赵神医都请去了还能有假?”云氏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道:“小桑,你年纪小不知道,那痨病严重着呢,以往你外祖父还在时就跟娘说过,不用跟得病的见面,就是碰过他的东西就能染上,这还了得?这几日你且先在府里住着,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啊?   云桑越听越糊涂,什么痨病啊?   “母亲,您说什么呢?”   “你这孩子,就会跟我装傻充愣!”云氏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以为娘不知道那赵神医的‘神医’名号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十几年前那场痨病诊治有方,圣上亲自赐的这名号,如今多少年过去,也没再听说哪里有痨病,这赵神医才四处云游。”   “娘都听说了,候府派了好几路人马去寻,为了掩人耳目还托辞是医馆的郎中,这点小心思娘活了大半辈子还看不出来?”   云桑愣愣的听着,先前那股子紧张忐忑渐渐平息了下去,瞧母亲这神色,该是误会了,闹了个乌龙。   “你说说,是谁病了?”   “母亲……您真的误会了,候府里没有谁患痨.病。”云桑为难的,找了个借口:“而且赵神医除了会诊治痨病,也会治别的病啊。”   云氏一脸狐疑,又问:“别的什么病?值当他们花这么大功夫去寻?还瞒着不给人知道?”   “就是,就是,”云桑磕巴着拖延,照母亲这个问法,再说就要全盘说出了,可眼下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她只得硬着头皮问:“母亲,夜深了,女儿明日才跟您解释吧?”   恰此时门帘被掀开,沐青山神色疲惫的走进来,看见云桑时露出笑:“小桑回来了。”   父亲回来得太及时了。   云桑连忙起身过去,接下沐青山的官帽,又殷勤的去倒茶,扶父亲坐下又热心给他捶背,这模样别提多乖巧。   云氏见状,不由得失笑道:“好了好了,小桑先去歇息,你父亲也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终于得到准许,云桑当即行礼退下。   在廊屋檐外还依惜听到父亲问说什么事。   云桑仰面凝着浓浓夜色,有些发愁。   这究竟要怎么说呢?   一夜无眠。   翌日一大清早,周氏差人传的话便到了云桑这里:小桑,之琰身子就快好了,先前下毒,千错万错都是他一时糊涂,此事万万不得与亲家提起,恐生事端。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   阿贝狠狠啐一口黑心肝的东西,忙宽慰主子:“姑娘,咱们可不能顺了他们的心意!”   云桑早就料到了,不气也不恼,躺在闺房熟悉的雕花黄梨榻上,望着头顶花帐出神,四周浮着浅浅的玉兰香,闭上眼,阿贝那一声姑娘,让她恍然间还以为是没出嫁那时。   那时候的日子纯简快乐,心有牵挂的如意郎君,会满怀期待也会失落伤神,可无论如何都是好的,没有宣平候府这一窝子险恶的人心算计。   “叫人给他们回信,就说我明白。”云桑起身淡声吩咐,想了想,问:“今日是父亲休沐吗?”   阿贝扣扣手指头,摇头低语:“今日是大少休沐的日子。”   云桑默了默,那还是等晚膳吧,一家人都在,她正好说这桩天大的事情,她认真思量半响,“阿贝,你去请个郎中来吧。”   阿贝一惊,“您身子哪里不适?是不是余毒未消,肚子疼了?”   “不是我,先请来候着。”她是怕到时候再把父亲母亲气倒了,有备无患。   今日尚书府来了客,云氏忙着招待,倒也没有追着云桑问那个赵神医究竟是怎么回事。   -   尚书府风平浪静,候府却快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是给“赵神医”施了两日针后,徐之琰忽然没有喘气声儿了。   巯岳阁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吓坏了,慌忙找赵神医来,各种法子都试过,好不容易才将人逼醒过来。   眼瞧儿子奄奄一息,周氏嚎啕大喊,连带着瞧这位赵神医的眼神都是戒备的。   人越治越病了。   这可是候府的独苗苗,倘若没了,候府也就绝后了,偏偏后院姨娘通房无数,硬是生不出儿子,庶子都生不出一个。   此乃候府的命数。   待巯岳阁稍微消停下来,祁昱便回了书房。   一路上,阿东乐得合不拢嘴,“您说,要是侯夫人知道夫人已经不是她候府的人了,是不是得气背过去?”   祁昱神色淡淡,步伐稳健,一如行事作风,绝不拖泥带水。   当初的婚书已经在他手里,和离书也已写下落章留名,且已经上报完毕。凭借他如今的人脉权势,要不动声色的与候府脱离干净并不难。   阿东说:“老话说得好,一道还一道,往后没有候府的好日子。”   祁昱回眸睨了他一眼,难得开口纠正:“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   “哎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咧!”阿东俗人一个,全然不讲究那些文绉绉的。   不过他乐过之后却开始担忧,一本正经的道:“爷,您不能太能干。”   祁昱顿了步子,剑眉微蹙。   “您别怪阿东说话难听,您如今在夫人眼里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替身,什么泼天的地位权势,夫人通通不知道呢,您要是什么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她该不疼您了。”   短短几句话,祁昱暗自思忖了许久,尚且没能明白这前言后语之间的逻辑。   他并无炫耀卖弄之心,只想桑桑过的好,别叫这些麻烦平白叫她受委屈,身世等等,他上门求亲时会一概言明。   可阿东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虽然他还没琢磨明白是何玄机。   阿东以为这话触到了主子的逆鳞,有些发怵,缩缩脑袋也不敢再开口了。   谁料下一瞬,他就听到男人肃着脸问:“说清楚些。”   “这就好比说是……会哭爱闹的孩子有糖吃?您知道吧?”阿东手里比划着,“好比说一个娘有两个孩子,一个乖巧一个捣蛋爱闹腾,那这个娘肯定是多关心这个捣蛋的一点。”   祁昱原还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听完这话,直接黑了一张脸,语气冷得像是沾了细碎冰渣:“滚去城郊,跟老太太说初六按计划行事。”   说罢便一阵风似的走了,背影孤决漠然。   阿东丈二摸不着脑袋,他说的没有错啊?可是听到要去城郊找老太太,浑身一个激灵,这个老太太凶狠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而祁昱走后,没回书房,直奔尚书府去。   桑桑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吗?何来那套八竿子打不着的“夺宠”说法。   好的坏的,都只有他祁昱。   沐云桑怎么还能有别人?   未来的崇德帝被这套莫名其妙的说法气坏了,俊冷的脸庞一片暗色。   ……   另一边,云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阿贝忙往木桶里添热水。   “罢了,天儿寒,我起来吧。”净室水汽氤氲,云桑缓缓起了身,柔.嫩.雪肌堪比羊脂玉,白皙细腻,水珠顺着姣好的曲线滑下,又是一番不可言说的风.情。   阿贝帮她把长发拢起,这才发觉忘了拿束发的绸带,“您等等奴婢。”她说完就急匆匆跑去寝屋。   云桑畏寒,桶里的水已经渐渐凉了,她不等阿贝回来便抬脚出去,拿了架子上的擦身物件,倏的听到一声奇怪的动静。   且还是从头顶传过来的,云桑惊疑抬眸,向上望去,只见一黑影唰的纵身跳下,带来一阵冷风,拂过她袒.露的身子。   只觉心惊肉跳。   尤其是眼角余光扫到不知何时立在身旁的男人,惊叫声简直要溢出喉咙了,却在瞧清男人面容那一瞬,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你你你!祁昱你怎么在这里?!”   云桑惊讶说完,才发觉自己衣不蔽体,快要羞死了,反应过来后慌忙拿东西罩住身子,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她甚至以为是错觉,一度闭眼再睁开,这回更清晰的见到了……男人挺拔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1.看到很多小阔爱都说这个文名挺好,那就不换了!   2.今天成功日四,明天能不能日五呢?!   3.关于这个更新时间的问题,因为作者没有存稿,所以真的很难保证一定在某个时间点更新,这样不可避免的,会让一部分等更新的小阔爱失望,是作者不好,很抱歉。这样吧,以后就没有很固定的更新时间了【一般情况,日更,大约都是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小阔爱们登进来,看到文章显示有更新就点,没有就算了。   爱你们,晚安么么哒~   感谢在2020-07-27 22:16:40~2020-07-28 23: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太太每天都能爆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90081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惜君   净室里氤氲的蒙蒙雾气渐渐褪下, 视野恢复本来清明后,一切都那么清晰入目。   云桑急忙套上中裤,又拿了寝衣胡乱罩住自己, 歪歪扭扭的, 但总算不是衣不蔽体了。   几步外还立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她两手紧紧拽住衣角,赤脚着地, 冰冰凉凉的, 忐忑得蜷缩了脚趾,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偏偏屋顶被掀开了一块, 冷风簌簌往下灌, 云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打哆嗦:“祁,祁昱, 你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还……还从那里下来?”   祁·深夜翻墙而入不料正好被抓包·昱的脸色十分难看,有窘迫有不堪,更多的是难言的悸动, 身体的本能欲.望被激发,几乎是纵身跃下匆匆扫过这一幕时,气息忽而变得灼热。   那是埋藏心底的渴求冲破牢笼。   可是吓到桑桑了。   他不该那么冲动。   “抱歉, 我无意冒犯。”祁昱背着她急促说罢便要往外走, 脚步凌乱。   云桑急了, 这可是在尚书府啊!要是叫屋外伺候的丫鬟婆子瞧见一个面生的大男人从净室里出来……那场面她简直不敢想!   云桑连忙过去拉住他衣尾,“等等,别出去!”   话音落下,一阵浅香迎面而来,祁昱身子一僵, 步子也狠狠顿住,背影挺阔伟岸,唇抿得极紧。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就这么出去,尚书府会乱成一锅粥的,父亲母亲那里不好解释……”云桑越说越心虚,心中升起一股子私会情郎的诡异禁.忌感,把她灼得面红耳热。   “姑娘?”阿贝的嗓音从外边传来,接踵而至的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云桑心尖一颤,慌忙两手并用,把祁昱拉到身后,一面急急对外吩咐:“阿贝,寝衣掉地上了,你快再去拿一套来。”   “好嘞,您等等。”阿贝不疑有他,立马辄身去了。   净室里头,云桑下意识拍拍胸脯,却是摸到一片滑腻肌肤,顿时心头一紧。   “咳咳,”祁昱轻咳两声,大掌贴在寝衣的地方温热而柔软,因云桑方才那一拉,他如今是站在她身后。   寝衣是交叉系带的,细细的带子在小肚子斜右侧,祁昱的大手便是按在那处,堪堪拉扯住两片大开的衣襟,才不至于全都袒.露出来,而其上,云桑摸到的那块滑腻的肌肤,正是胸膛。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瞬间在云桑心里炸开,她羞赧的垂下头,果不其然看到雪白的一片,以及小肚子上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掌,她站在那处一动不敢动。   “祁,祁祁昱……”云桑说话磕巴了,她还是头一回与男子这般亲昵,大脑一片空白,简直语无伦次:“你别紧张,这,你我迟早都是要坦诚相见的,你快放手闭上眼!”   “嗯?”她不知所云,祁昱深深拧了眉,怀里的娇软身子在微微发颤,许是被冻着了,他记得云桑素来畏寒,只是两手仍不敢轻举妄动,“小桑,你很冷吗?”   云桑快哭了,身后贴着个暖烘烘的大火炉,她能冷到哪里去啊?   然而祁昱这个木头一根筋,纵使生了情愫,有了欲.望,可心娇娇的身子永远胜过一切,他声音暗哑:“我帮你把衣裳穿好,可以吗?”   云桑无声点头,羞得闭眼,她总不好拒了他。   却也真真是没眼看了。   只祈盼祁昱快点系好。   接着肚皮上一阵异样,有长指滑过,把散落的衣襟拉扯好,又似摸.索,反复几个来回下来,还不见什么动静。   莫名的,云桑有些腿软,眼睫轻颤,终是忍不住低眸去瞧,只见男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两根细带子,没了动作。   “小桑。”祁昱忽而开口,十分突兀而坦诚的说:“我不会系。”   云桑:“……!!”   你不会系方才怎么还说帮我啊啊?   且你不会系就罢了,怎么还不撒手啊?   她不想让这个刚破冰的男人受到冷落,于是极其羞涩的,比划着教他说:“这样,把带子穿过去。”   祁昱照做,有模有样。   “然后那样,交叉。”   祁昱动作很快,把两条细带子缠起来后,不用她说便灵活的系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对称精巧,很漂亮。   沐云桑长长呼了一口气,没注意到祁昱熟练的系法。   两人分开到安全距离,才惊觉一个脸颊似火烧云,一个耳朵似被热水烫到。   云桑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逃一般的出了净室。   阿贝才拿了干净寝衣过来,瞧见主子不同寻常的脸色,狐疑的往后面瞅了瞅,“姑娘,您怎么了?”   “没,没怎么,”云桑别开脸,“我有些乏了,你下去吧,叫她们无事都不要过来。”   阿贝迟疑了一瞬,应好,出了屋子关好门。   云桑赶忙趁着这空档,喝了一大壶茶水压惊。   她与顶着世子爷名号的祁昱成亲以来,几乎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止,二人分房而睡,素日也只在用膳赴宴时见面多些,哪怕是再喜欢再炙热的爱恋,到底是女儿家家,猛然间这般亲昵,也多多少少会有不适应的地方。   又羞又怯,委实紧张,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现下腿还是软的,身子也轻飘飘的,好似当真要飘起来一般。   可,不就是穿衣裳这点小事,她未免太矫情了些,要是叫那个木头误会自己不欢喜与他亲近便不好了。   云桑哗的放下杯盏,疾步去净室,谁料却看到祁昱脱了鹤氅,衣衫单薄的,往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拍到脸上。   她愣在原地,见他掬了好几次水。那可是她沐浴过……不,那可是已经凉透了的水啊。   “祁昱,你做什么呀?”云桑急忙过去扯住他,“这水都凉了,要感风寒的,你不要命了吗?”   祁昱脸色不自然的拿衣袖蹭干水迹,一言不发的看着云桑,侧脸线条刚毅又清冷,一双深褐色的眸里,盛满浓浓黯色。   云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拉着他回了寝屋,又将火炉挪过来给他暖身,这才在小札子坐下,“你身子好也不能那么造作的。”   她不知道祁昱快燥.热到爆炸了。   不过祁昱惯是会隐忍克制,尤其是在沐云桑面前,私.欲、野心,都完好藏在波澜不惊的神色下。   默了半响,他嗓音低沉的道:“翻墙闯入是我不对,却不想看错了方位,不慎掀了净室的屋顶,没有下次。”   听了他的解释,云桑哭笑不得,“我没有怪你的,只是有些吓人罢了。”说到翻墙,她想起尚书府院墙上的防盗贼的瓦片碎,忙拿过祁昱的手掌仔细看过,幸而没有划伤,“下次别这样了,四周院墙都洒了尖锐的瓦片碎,太过危险。”   她声音柔柔的说罢,放开了祁昱的手。   不知怎的,祁昱却想起阿东那套“夺宠”论,再看沐云桑平淡的脸色,忽然间顿悟了什么。   “小桑。”   “啊?”   对上云桑关切的眼神,他竟有些开不了口。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用此等小心思哄骗身家清白的姑娘。   合该他宠着护着桑桑,又怎么能本末倒置。   祁昱转为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过去。   云桑打开一看,指尖微颤,惊讶问:“竟这般快?”   那是和离书,及婚书,还有户籍处批下的证纸,白纸黑字,加盖印章,便意味着她昨夜才应下祁昱的话,今日,就已经与候府与徐之琰没有半分关系。   祁昱神色认真,“锦院里你的一应物件,改日我会叫阿东送回来,至于宣平候府,我有掣肘之法,你安安心心的留在尚书府等我,明白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云桑捏住纸张边角问,现如今大晋律例是准许和离,也不乏和离前例,只是因为涉及户籍,官府手续繁琐。   她知道祁昱该是用徐之琰的身份去办的这手续,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候府骗婚,他们骗离,且有候府的把柄在手,他们左右都是占了绝对优势,她并不怀疑祁昱的手段谋略,只是倏的惊觉他的隐忍克制。   屋里忽的冷寂下来,耳边只有燃得正旺的火苗发出噼啪响声。   须臾,祁昱开口:“从你说心悦我那夜。”   云桑蓦的抬眼,看到他冷峻面庞如常,狭眸深邃似海。她心底酸酸涩涩的,不是个滋味。   那晚他推开自己时,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   云桑一句喜欢,祁昱早早就当了真,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安排好一切,等得到了她的准许,才若无其事的说出来。   沐云桑亦有谋划,处处考虑到了祁昱的前途光明,本想隐忍等到他离了候府自立门户,才将这一堆肮脏行迹吐露出来,那时不论“宣平侯府世子”有什么事,要受什么责罚与世人异样眼光,都牵扯不到他。   殊不知祁昱竟是直接割舍了前程来成全她。   今日正是十月三十,前世就是今日朝拜仪式,天坛祭拜时出了行刺圣上的乱党,那时具体是何情况她知晓得不详切。   只知仪式结束,宣平候府再无出类拔萃只身顶一方天的世子爷,有的只是忽而抱病不起的废世子,江都城新贵祁昱朝堂上大展宏图。   可是今日风平浪静,朝拜仪式没有,祁昱爬了墙头来给她送这几张纸。   云桑眼眶湿润,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祁昱尤其忌讳她的感激谢意,更忌讳她的拒绝。   这良久的沉默,祁昱发觉不对,微微侧身去看,瞧见晶莹的泪珠子,眉心一拧:“小桑,你哭什么?”   “我,我就是开心还不行吗?”她最会嘴硬了。   其实云桑的心情不怎么好,心里闷闷的,她隐隐觉着心口抽痛。   心疼祁昱。   她倾身过去,轻轻环住祁昱的腰腹,撇了撇头,附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道:“就是知道日后可以堂堂正正唤你祁昱,唤你夫君,很开心很开心,像是得了一个绝世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8 23:28:09~2020-07-29 23: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咳咳 5个;天使佳、好想吃糯米藕、纳曦宝宝zx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点点 5瓶;糖掉了 2瓶;萌萌哒的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打君   祁昱想, 这是个傻的,才会把他当成什么绝世宝贝,才会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他。   说破了天, 他也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卑劣之徒, 心机深沉,处处谋划。   从前妄图攀顶至尊无上的地位权势,如今想以权势地位为砝码, 摘星偷月。   沐云桑看到的, 是他的光鲜亮丽, 正直大义。可被她这样欢喜着, 他清醒理智的同时, 喜悦却如墨水晕染在心上,慢慢染了整个心房。   因着才将沐浴完, 她穿的单薄, 倾身过来时,隔着一层薄薄的料子,贴在他胸膛上, 又娇又软,或许云桑不知道。   她很软很香,无时无刻不在诱人深入采撷。   祁昱的手垂在两侧, 攥成拳, 轻咳道:“小桑, 书房还搁了几份公务。”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回去了。   云桑闷闷的嗯了一声,抽身出来,眼眶有些红,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嘱咐:“待候府的事情公之于众, 父亲母亲气上头,十有八.九会误会你是同谋,我好好的与她们交代事情原委,慢慢的他们也就能接受下来了,若在此之前,仍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祁昱不由得失笑,“岳父岳母心疼女儿,无可厚非,我都明白,别想太多。”   再者,她难不成还想跟父母亲作对?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此时祁昱不知道,云桑当真有为了他与父母兄长作对那一日。   诚然是后话。   如今云桑有些恼,又怕祁昱误会,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但他们也就你一个女婿,加之我疼你,这么算起来,大家都疼你。”   “嗯,小桑说的对。”祁昱十分平和的应下这话,更似在哄云桑开心。   他情薄,什么亲情厚意,素来与他无关,纵然听了这番话,心底却没什么触动。尚书府确是好人家,可他有沐云桑就够了。   言罢,两人默了一阵。   寝屋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是厉妈妈过来传云桑去正厅用晚膳。   祁昱起身要回净室,云桑为难道:“我送你出去吧,翻墙太危险了。”   “不怕人瞧见了?”惯来少言寡语的男人竟开了个玩笑,惹得云桑红了脸,没忍住低低念叨:“我还不是怕你被围攻。”   最后祁昱还是从净室出了尚书府,他身手敏捷,眨眼间便借力木凳跳上横梁,头顶那一个四四方方的露天洞儿看着十分窄小,云桑眼巴巴的仰头望着,见他从那里飞身上去时,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这世间,好似没什么艰难险阻能困住他,纵使前路坎坷不平,可他比松柏坚韧不拔。   祁昱跳上去后把瓦片重新盖上,直到瞧不见底下人。   夜色朦胧,天还没有黑透,站在屋顶上,他远远的看到街上的马车,寒风凛冽刮过,他沿着院墙逆风跳下,迈着大步去到马车前。   “吁~”车夫看到前面一高大身影,急忙勒住马,眯着眼瞧,发觉不认识,便大声问:“小伙子,你可是有事寻尚书大人?”   这正是尚书府的马车。   闻言,沐青山掀开帘子看了看,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下祁昱,有事求见尚书大人,还望大人开恩。”   沐青山挥手叫车夫停下,探出半个身子来仔细打量。   几步外的男人生得高大,身形挺拔,眉眼却凌厉,尤其那双眼,似在哪处见过,可这张透着冷漠的脸,他确实没见过,可听这声音,却又实在熟悉。   沐青山掌的是户部尚书,时常与钱财打交道,几十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瞧人最准,当下便觉眼前人不简单,通身的气质沉稳而内敛,且内敛的是锋芒,绝非泛泛之辈。   “何事?”   “可否请大人移步?”祁昱看向斜右侧的茶肆。   沐青山捋了捋胡须,心中思量,下了马车对车夫说:“回去告诉夫人,我路遇故交,茶肆一聚,叫他们先用晚膳,不必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茶肆雅间,祁昱微俯身给沐青山斟茶,举止谦卑恭敬。   沐青山直言:“小伙子,我瞧你有几分眼熟。”   “可是像宣平候府的世子爷?”   沐青山神色变了变,“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祁昱。”祁昱复又郑重说。   “祁昱……”沐青山暗自念了两遍,确认江都城没有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偏偏听其话语声音,竟越发像女婿,他暗暗摩挲着杯盏边沿,神色凝重下来,不动声色说:“有事但说无妨。”   “晚辈唐突,还请尚书大人见谅。”祁昱低沉的声音在夜里尤为显得肃然,“令婿宣平侯世子徐之琰自幼多病,已瘫躺病榻十年有余,候府为粉饰太平,代儿寻了替身,以假乱真十四年,如今众人所见世子爷,皆是替身,候府前不久私下请去的赵神医,为的便是病弱真身。”   迎着沐青山惊疑未定的视线,他语气平静,“与令爱拜堂成亲的,也是替身。”   “放肆!”沐青山狠狠摔了杯盏,嚯的起身,眉目间盛满怒气。   祁昱亦起身,微微颔首,“在下所言,并无半句虚假,徐之琰所居乃是候府一不起眼的角落,巯岳阁,府上常住郎中数余名,且有江湖术士严九岁,以易容术,以假乱真。”   听完这番话,沐青山脸色已然铁青,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面前青年与往日相谈投缘的女婿,除了那张脸,言行举止一模一样,且昨夜才听得云氏说赵神医一事,本想等今日下朝好好问问女儿,没成想,这小子这么快就找上来了,如今,他几乎不用亲自去应证。   “此时此刻你找到我,怕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我是那替身。”   “跪下!”沐青山大声呵斥。   祁昱随即掀袍,屈膝下跪,背脊挺直。   这还不止,沐青山气得将桌上另一杯盏摔到祁昱背上,“我沐家的女儿,岂能由你们这么戏弄?岂是由你们随意欺瞒哄骗的?当我尚书府没人了吗?!”   祁昱不语,等老人家出了气,才起身倒了一杯凉茶递上,复又跪下。   沐青山捏着那杯盏,却是无论如何也摔不下去了,他深深吸气,压下震怒,“你说,小桑如今知道没有?”   “她,才知晓不久。”   哗啦一声,杯盏落地,碎片洒在祁昱面前,他神色未变分毫。   “我再问你,这一年与小桑朝夕相处的,是你还是那个病秧子?”   “是我,此前,小桑并未——”   沐青山怒声打断:“小桑也是你叫的?你今日来跟老子坦白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跟候府一窝子的黑心肠!你说,你想做什么?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祁昱默了默,倒是真让桑桑说对了知父莫若女。   “成亲一年,祁某并未逾矩半分,更不曾侵.犯分毫,如今已将和离种种安排妥当,自此令爱与候府再无关系,宣平候府理亏在先,余下事端,祁某自当肃清,还尚书府一个公道,还令爱一个清白,还望尚书大人息怒。”   闻言,沐青山才堪堪消了些怒火,可语气仍旧强势:“就算如此,你也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祁昱默然,半响后才开口:“祁某意欲登门求娶令爱。”   “你,我就知道你这个狼子野心的没安好心!”沐青山早有猜测,却不想这人竟敢当面说出口,气得他拿了角落的鸡毛掸子过来,二话不说狠狠往祁昱背上抽去,“求娶?老子今夜就送小桑走,更不用你动手,候府这一窝子都别想好过!”   “祁某真心求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绝不会叫小桑受半点委屈,今日所言并无半句虚言。”   这是个有骨气的,沐青山知道这是个有骨气的,十几年来宣平侯世子所做所为全是这小子,手腕、谋略、才智,样样不差。   他当初不就是看上这个年轻人稳重能成大事,可托付终身,可护女儿一生安虞,才应下的亲事吗?   江都城遍地矜贵之家,家世尊贵的纨绔子弟多的是,有担当有责任的好男儿却不多。   可沐青山心里气不过,手里的鸡毛掸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十几下后,不见青年吭一声。   反倒是那句求娶中气十足。   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犟不过这个年轻人。   沐青山撂下光秃秃的鸡毛棍子,无力坐下,苍老的脸庞上不复方才气势凌人,到底才这一个宝贝女儿,他护眼珠子似的疼,猛然被告知出了这等荒唐事,如何能不气,试问天底下哪个父亲能不气?   “你道我当初图他候府什么?我尚书府在江都城亦是有头有脸,不要巴结人的,若不是瞧上你……罢了!”沐青山一口灌下凉茶,“求娶之事,以后莫要再提,你让我女儿才和离又风光大嫁,叫江都城满勋贵圈如何看她?”   祁昱适才抬眸,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肃清一切,安定家宅,才登门拜访,绝不会让小桑受此流言蜚语。”   “谁是你岳父!?”沐青山才将平息下去的怒气又突的蹿上来,“三日,我最多给你三日,这三日你且看着办。”   祁昱眉尾一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依您言下之意,三日后便能与岳父大人商谈求娶之事?”   沐青山直接黑了一张脸,这声岳父大人简直叫他头皮发麻。   这小子原是个厚颜无耻,专会拿捏人短处的,偏偏处处得体,言语恭敬,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瞧人的眼光眼光确实顶顶好!瞧上这么个深藏不露的。   沐青山胸口堵着一股子气,没给答复,而后便出了茶肆。祁昱善后,隔着两三步,送老人家回去。   临到门口,他住了步子,沐青山上台阶,行至红棕大门前,终究回身过来,眼神不善的瞥了眼祁昱,却没说话。   祁昱以晚辈行礼:“今夜唐突至此,望岳父大人息怒,斗胆恳请您不要迁怒小桑,她忧心岳母的身子,才隐忍不告。”   一声岳母下来,沐青山直接拂袖而去。   谁是他岳母?!   倒是这个皮厚的,受了他的毒打却不显分毫,背脊挺直,身姿挺拔,脸皮也惯是厚。   -   尚书府内,晚膳后,云桑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回来,想起稍后要说的话,不免有些忐忑不定。   正当焦灼时,阿贝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云桑回头,看见负手立在书房门口的父亲,而且脸色不太好,她忙过去问:“您怎么了?”   沐青山脸色沉沉,挥手道:“先进去。”   父女俩进了屋子,云桑站在案桌前,父亲坐在交椅上,她犹豫着才要开口,就听父亲说:“我都知道了。”   云桑面露惊疑,想起昨夜母亲闹的乌龙,小心试探问:“您都知道了啊?”   沐青山重重叹了口气,“父亲当真是想不到,宣平候府竟能干出这种龌蹉行迹,好一出狸猫换太子,连真假这种下三滥手段都使出来了,欺君罔上,戏弄我尚书府!”   云桑不由得一个哆嗦,竟……父亲竟真的……“您是怎么知晓的?”   “你别管父亲怎么知道的,”沐青山想起祁昱就来气,压根不想跟女儿提起半句方才之事,只问:“他们可还有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勾当?尤其是祁昱那个不要脸的臭小子!”   “没有没有,您放心,女儿还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云桑一听到祁昱就知晓事情不妙了,“父亲,祁昱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女儿……女儿是欢喜他的。”   沐青山瞬间暴跳如雷,“好啊!我道他怎的那般有底气,原是得了你的话,才来糊弄老子!”   “父亲,你们见过面了吗?”云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是这个发展态势,一时又惊又怕。   沐青山狠狠嗤一句,“何止见过?早知我便不该允他三日,宣平侯府犯下欺君之罪,我合该早早报上去,叫那一窝子险恶的锒铛入狱,什么狗屁候府,姓祁那小子就是打着如意算盘来诱.拐我女儿!”   诱.拐,父亲都用上这等字眼了,正在气头上,云桑有心解释却没敢上去触雷点,只因这时候说什么他都听不进。   短短一个时辰就动两次气的沐青山可是了不得了,大冷的天,汗水沁湿鬓发,一夜之间忽的苍老了许多。   到最后,也没力气骂了。   沐青山是一文官,又因方才与祁昱见过面,其中牵扯因果,他心中都有数,不若气上头之时,今夜可真要扛刀带家丁杀去候府。   “小桑,这件事暂且别告诉你母亲,你先前考虑得对,你母亲的身子不如我硬朗,此番怕是受不住。”   两个孩子的情路都不顺畅,沐青山有心却无力,“你大哥大嫂那里还没个结果,你母亲再得知你这里,当真会病倒。”   云桑含泪点头应下,“是小桑让您操心了,您放心,候府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心思,可千万别叫姓祁那小子钻了空子!”   沐青山气得咬牙切齿时,姓祁那小子已经回了候府,且还是在琢磨钻空子这茬。   祁昱的案桌上并无什么公务,只有几张铺展开的图纸,是宅子的布景图。   阿东在旁边介绍:“这个,位置好,就在尚书府后面,只隔着一条街,咱们要是买了这里,方便您和夫人会面。”   “明早你去谈价钱,越快越好,买。”祁昱言简意赅,很快拿起另一张,除了这几日临时住的,还需准备一处作为婚宅,与尚书府太过相近的宅子,各种礼仪多有不便,光是花轿便派不上用场。   阿东忙指着他手里这张说:“爷,您瞧的这个好咧,两百五十亩地,前厅后院都宽敞,还有个大园子,就在八月街那里,坏境好,当然主要是风水好,听说是前朝一老臣的,就是稍微贵了些。”   “多少银两?”   阿东比了八个手指头。祁昱蹙眉看他,眼神古怪。   “买。”   他如今虽不阔绰,可几千两银子倒不至于没有,且是为成亲所用,日后更是他和小桑住,多少银两都买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沐青山:好啊好你个姓祁的!老子气得直冒烟,你竟就想着买宅子/想着成亲/想着诱.拐我女儿了?!是不是连生孩子都提上日程了!?   岳父大人好气!感谢在2020-07-29 23:53:59~2020-07-30 23: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子果酱 2个;萝北、我是一只怂怂鸭、梦与飞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obkkkk、好想吃糯米藕 20瓶;哦吼 5瓶;Baikkchuiz 3瓶;西西yeo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戏君   尚书府。   从父亲的书房回来后, 沐云桑一夜未眠。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一颗心总是高高挂着,落不下来, 明明今生已经比前世好了许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忧什么,又在惶恐何事。   从小到大,她乖巧懂事, 温顺听话, 父母亲疼爱她也要比大哥多一些, 可父母亲对她的宽容度却很小很小。   因为从来没犯过什么错, 从来不要人操心, 一帆风顺的日子,经不起一点波折异动, 好似她就该一辈子顺顺畅畅的长大成亲生子老去, 但凡中途出了一点岔子,都不行。   父母亲像是从她完美无瑕的人生里寻以慰藉,来弥补大哥所有桀骜不驯所带来的失落失望。   父母亲待她是疼爱, 疼爱之上,却是最高标准的苛求完美,她从小就明白, 但凡能做到最好的, 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今夜父亲大怒, 话里话外都是‘姓祁的那小子’,父亲这是恨不得要生吃了祁昱,倘若父母亲一直不能对祁昱有所改观,她只怕是,真真要叫他们失望了。   云桑辗转反侧, 身上锦被被抓得皱巴巴,迷迷糊糊的,好似回到前世,她看到母亲面色苍白的叫她小桑,又见到怒火中烧的父亲,最后画面一换,是祁昱神色冰冷的脸庞。   那一瞬,云桑彻底明白过来,为何祁昱总是少言寡语,总是面无表情。   长大成人,意味着更多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   再迷蒙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窗格那处透进来几缕微弱光线,带着昨夜的寒冷。   阿贝动作轻轻的进来,瞧见主子醒了便把床幔拉开,拿钩子挂好,“姑娘,昨夜夫人说要去九禅山看雪景,咱们今日收拾几套衣裳吧?”   云桑翻了个身,迷茫的望着阿贝,好半响才回想起来,昨夜晚膳时,礼部尚书于夫人送来拜贴,说要去九禅山观雪景,母亲十分有兴致,立马叫人回了信。   江都城的冬日湿冷,多雨,自然也没有雪,处于城郊的九禅山地势高,每年十一月份后,爬到山顶才有幸能观到城内没有的景致。   可眼下这关头,她哪儿也不想去。   “别收拾了,”云桑起身说,“母亲和于伯母她们去,也有伴儿,我就不去了。”   阿贝只得低声应好。   阿宝跑进来,惊奇又兴奋的道:“你们猜我方才瞧见什么了?”   阿贝拿眼觑她:“去年种的那盆吊兰没死?”   “不和你说,”阿宝跑到云桑面前,拉住她的手往后边去,“您快跟奴婢来瞧瞧。”   云桑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神色秧秧的跟着过去,见阿宝打开寝屋后的窗格,她望过去,看到几辆载满东西的马车,好似是后边那空置的宅子搬进了新人家。   阿宝神秘兮兮的问:“您猜搬进去的是谁?”   “是谁都与我们无关。”云桑摆手,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到阿宝惊讶的高声说:“是祁大人呢!”   云桑步子一顿,黯淡无光的眸子亮了几分,“祁昱?”   说完,她即刻转身,把窗子开大,冷风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也更清晰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常跟在祁昱身边的阿东。   “竟真的是!”她语气惊喜,“快快,梳洗穿衣,我要下去看看!”   先前还闷闷不乐的人一听说祁昱二字便来了兴致,转变之快,阿贝不由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去衣柜拿衣裳。   主仆三个早膳都没有用,装扮妥当就急匆匆的出了屋子,谁料在庭院外被拦住。   沐青山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手里拿了把长长的戒尺。   那是小时候拿来教训他们兄妹俩的,多半是打在沐远洲手心上。   云桑下意识把两手背到身后,垂下脑袋,语气弱弱的唤了声“父亲。”   “去做什么?”沐青山拿戒尺指着院墙后面,“想去见那个不要脸的臭小子?”   云桑不会骗人,正要迟疑点头,只听得父亲震怒一句:“想都别想!今天你敢出这个门过去,二十大板!”   她浑身一个哆嗦,只觉手心隐隐泛疼,顿了半响,却默默伸出手,白白嫩嫩的掌心朝上,“那……您,您打吧。”   沐青山气得大呵一声:“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说罢便上前一步,大板子落下,一点不留情,云桑狠狠颤了颤,手心麻麻的痛,瞬间红了一大片,眼眶也泛起一点红来。   她怎么也没没想到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真的会下手,可见父亲对祁昱的成见当真不是一般深。   阿宝阿贝鲜少见沐青山动真格,一时慌了神,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护着主子,“老爷息怒!”   沐青山这怒气可息不了,女儿一向乖顺听话,今日竟敢为了那个脸皮厚的忤逆自己,还是头一回!   他话里不带一丝商量气:“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明日跟你母亲去九禅山。”   云桑默默不语。   眼瞧沐青山那戒尺又高高举起,她下意识闭了眼,很快传来啪的一声,声音清脆得似竹子扳成两节,却不痛。   “老头可不能不讲理!”沐远洲挡在云桑面前,两指捏住戒尺,语气漫不经心,“小心叫娘瞧见,您今日可上不了榻。”   “给老子滚!”沐青山狠狠抽出戒尺,见了儿子只有更气:“你个不成器的跟姓祁那小子一路货色!”   沐远洲嬉皮笑脸:“一路货色才好进一家门呐,您老人家有本事就收了这个女婿,青天白日的打小妹算什么啊?”   云桑赶忙扯扯了他的袖子,可已经来不及了。沐青山有这个儿子已经头疼得睡不着觉,如今连女儿也开始忤逆自己,火气上头,拿了板子就打人。   沐远洲被打得多了,全然不怵,板子还没落下就拉着云桑跑,一路跑回屋子,砰的关上门,末了还探出个脑袋:“您可千万别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儿子替您好好教导教导小桑,保准管用。”   话音未落,只见戒尺飞过来,沐远洲飞快的关上门,几乎是那一瞬,啪嗒一声,戒尺落地。   沐青山阴沉着脸走了,他见惯了沐远洲这个德行,吊儿郎当不正经,总之今日只要女儿不出这个门,一切都好说。   他沐家的女儿,决不能上去倒贴。   屋子里,沐远洲瞧着呆呆傻傻的小妹,一股子气陡然升起,忍不住说教:“你也是死脑筋,跟父亲直来直去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云桑心虚的抬头起来,眼眶微湿,她知晓不能跟父亲正面较劲,“可我总不能偷偷摸摸一辈子啊。”   她说的还挺有理。   沐远洲皱眉啧了一声,心道也是,转头叫阿贝去拿药膏,再开口时语气正经了许多:“小桑,这件事情错不在你,父亲老顽固一个,越老越爱面子,越老越暴躁,你想好了要怎么做,大哥能帮衬一二的,不会叫你受委屈。”   云桑低低嗯了一声,心想关键时候还是大哥靠谱,不料紧接着便听沐远洲问:“素日里跟我同朝共事的当真是替身?”   “他不是替身!”云桑有些恼。   后窗外,祁昱动作一顿,默然站定。   “好好好,不是,”沐远洲妥协道,他不会跟小妹较真,只是惊觉此事太过离奇,昨夜听沐青山说完,久久回不过神。   事已至此,再多问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小桑,这事急不得。”沐远洲沉思片刻,说了句人话,“一则我和你大嫂……”他忽而住了口,改口说:“尚书府人丁单薄,若是同时闹出乱子,怕是家宅大乱。”   “我明白。”云桑说,“那你就该早早把大嫂追回来啊,你平白耽误我!”   “嘿你这丫头!”沐远洲登时没好气道:“大哥耽误你?还我耽误你?大哥给你出谋划策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本来还有个妙计要跟你说的……”   闻言,云桑两眼放光,忙拉扯住沐远洲,“哥哥,哥哥我错了!”   沐远洲不怀好意的睨了她一眼,故意说:“行,哥哥说给你听,你可听好了。”   云桑忙不迭点头,凑近去,听完所谓“妙计”不由得脸一热,瞬间撒开手。   “怎么样?”沐远洲一本正经,勾人的桃花眼里却是别有深意,“这招放在别人身上我还真不放心,不过对祁昱这样墨守成规的男人呢,倒是可行。”   站在后窗外的男人深深拧了眉头,是什么妙计?   -   是夜,寝屋的后窗传来些许异动。   云桑警觉的起身,拉开一点帐幔往外看去,昏暗的屋里多了一抹高大身影,她小心点了小几上的蜡烛,只见那人身形一僵。   “祁昱?”她探出个脑袋。   祁·深夜造访·昱怔了下,脸上迅速滑过异样,顿了顿,才步子不太协调地走到榻边,云桑往外挪了挪身,两手撑着下巴看他。   她着一件浅粉寝衣,袖口是两朵盛开桃花,颜色娇嫩,美人面似桃花却胜于桃花,云桑无疑是美的,美得精致出尘,一眼望过,予人安宁美好,却不张扬妖艳。   祁昱心头一动,蹲下身来,和她视线齐平,道:“沐远洲坏心眼多,你别听他瞎说,岳父大人这厢,我定会叫他心服口服。”   “啊?”云桑双颊飞快的染上一层红晕,不自在的别开了脸,这,祁昱怎么知晓大哥跟她说的妙计啊?   这也太羞人了,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的往床榻里侧挪了些。   祁昱脸色微变,桑桑这是厌烦了他吗?还是因沐青山和沐远洲的话,与他生分了?   思及此,他眸色一沉,抿紧唇,一言不发。   殊不知云桑满脑子想的都是沐远洲说的妙计,不自觉的,连耳根都红透了。   那时大哥跟她说,生米煮成熟饭,父亲再气也不得法。   这这这可不好办。   她哪里能扑倒祁昱这个冷淡的男人啊!   遑论他们到现在连手儿都没牵过,上次还是醉酒后才占了他几分便宜,要是她真下手了,定会被他拎出去,说不准祁昱还要冷冰冰的说:小桑,你我还未正式拜堂成亲,言行举止要注意分寸。   云桑又不傻,哪里能信沐远洲胡扯。   遐想间,她已经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反应过来时,只瞧见祁昱黑沉沉的脸。   “桑桑,”祁昱嗓音低哑,“若是你为难,大可直言。”   云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后知后觉地问:“为难什么?”   祁昱脸色更难看,她非要逼自己说出那句话吗?果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说心悦他时,那般无畏无惧,如今不喜欢想要离开,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竟一点气不起来,有的只是满腔颓丧落败。   “若是你反悔了,”祁昱神色晦暗,“先前说好的,都可以不作数,我不会逼你嫁给我,更不会使下作手段报复。”   沐云桑:“……?”您说什么呐?   她一个激灵,忙翻身往外滚,因用力过猛,险些掉下床榻,幸而祁昱伸手拦住她。   云桑的脑袋就枕在他的大掌上,她眨眨眼,拿手指戳了戳男人绷得紧紧的侧脸,冰冷,又硬。   “祁昱,你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我没有为难什么,父亲只是一时的,你可不准反悔!”她有些着急,“不然我就……就嫁不出去了呀!”   祁昱望进她澄澈眼底,似要一探究竟,却被一双软乎乎的手儿捧住脸,暖意袭来,他眸里渐渐多了几分黯色。   两人中间才隔了一个拳头不到,云桑微微仰头,做贼似的亲在祁昱嘴角,亲完,嘴皮子发烫,捧着他脸的手指都在轻轻发颤,想撒手又不敢。   她语气有些虚:“这这亲都亲过了,是肌肤之亲!”   你得负责的!   父亲也拦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0 23:52:47~2020-07-31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儿 10瓶;寇森系 5瓶;汀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别君   被抛弃过, 被利用过,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惊醒祁昱。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怯懦、自卑、敏感,这是十几年如一日, 深深刻到骨子里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再也丢不掉,唯有不动声色的藏好,人前人后, 神情寡淡, 坚不可摧, 硬比磐石。   却也唯独在云桑面前, 屡次露馅。   他听不得那句拒绝啊。失去什么都无妨, 被谁抛弃都可以,只有云桑不行。   可是小桑说她会嫁不出去。这么好的桑桑, 又怎么会嫁不出去?   她是在小心翼翼的抚平祁昱的伤口。   寂静的夜, 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萦绕耳旁,冷风拂来,掀起床幔, 哗的吹灭了最后一点烛光,可祁昱藏于暗色中的脸庞一点点松懈下来,他薄唇微启, 低低地呢喃了声“桑桑。”   云桑这才轻轻放开手, 想了想又把掌心缩回去, 明知他看不到,说的是假话,语气却格外认真:“今日父亲对我说‘你要是嫁不出去就别回尚书府给老子丢人!’可凶了,当时我吓一大跳,心想要是你当真出尔反尔, 我就没有地方住了。”   “哪曾想你这就反悔了!”云桑气闷的踢被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祁昱捉住她手心,触上才发觉她瑟缩了下,似因疼痛而颤抖,霎那间,有涩意爬上心头,他俯身吻在云桑掌心,声音柔和得不像话:“下次想见我,就在窗边挂一个小彩条,我能看到,别和岳父正面较劲,知道了吗?”   像嫁不出去这么拙劣的谎言,怕是也只是这个傻的能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沐青山巴不得自己离他的宝贝闺女远一点,若是知道自己非但深夜进了小桑的闺房,还……还亲了她,怕是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别人家的宝贝,被他沾染了。   倏的,祁昱好想把整个桑桑拐回去,就趁现在,四下无人,抱到他的地盘里,关上大门,落锁,谁也进不来抢。   不知不觉间,他握住云桑的手更用力了些。   沐云桑浑然不觉,反倒是泛起困来,她侧过身,脸对着祁昱,嗅着他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安心得不行,猫儿一般的蜷缩了身子。   “祁昱,你再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祁昱神色怔松,终是迟钝而缓慢的松开手,转为虚握着,“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啊,”云桑觉着这人好无趣,又觉着好气人,他就没有话想跟她说吗!?她却有一肚子话还没说,可是现在困了,没什么脾气。   她拍拍床边空的一块,声音软绵绵的补充:“你坐上来说。”   祁昱没有哄过这么娇气的姑娘,却知道顺从,谁知才掀开一角床幔坐上去,这个小东西就没皮没脸的挨了上来,头枕在他大腿上,而后十分放心的闭了眼。   “说吧。”   祁昱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小桑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成年男人?哪个姑娘家的这么放心男子进了闺房还这么亲昵?   “沐云桑,”他连名带姓的道,语气严肃,好似在处理政事,“你也不小了,要懂得保护自己,在外不能这么心无戒备,轻易相信旁人。”   好的,这话成功将云桑那点睡意逼退。   她睁开眼,古怪的仰头看祁昱,一瞬间委屈泛滥成灾,长长的哦了一声后,识趣的起身躺好,谁知被男人一个手臂揽住身子,复又稳稳当当的落在他腿上。   祁昱轻咳两声,又道:“不准对旁人这般,不准这么亲近旁人。”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对他这样。   “再没有旁人了。”云桑声音委屈,活似被人训诫了。祁昱心头一紧,大手覆上她眼睛,语气温和下来:“闭眼,听我说话。”   “……好。”   “明日与岳母去九禅山吧,那里的雪景很好,出去走走看看,再者等你回来,候府这边的乱子也处理好了。”   “不去,雪不好看,没有松柏。”云桑还记得那个坏心眼的玉师傅,几乎是听到雪就想起那件雪中松柏,她可是还生气的呐!   祁昱眼中滑过异样,问:“有松柏就去吗?”   云桑没说话。   她又耿直又傻,什么事都写到脸上,这厢哪里是想去看什么松柏,祁昱知道她想的什么,只得声音温和的哄:“你先去,你去了就能瞧见雪中松柏。”也能见到我。   云桑这才闷闷的说了声好。   “九禅山山下有个庙观,若你们在那处歇脚,遇上什么说话奇怪的老太太,不理会便好。”祁昱嗓音低沉醇厚,语气缓缓的,格外能叫人安心。   可他已经许久不曾说这么多的话。   “尚书府后面那宅子我买下了,只是暂住,日后成亲所用的宅子也已选好了两三处,位置都是极好的,等你游玩回来再定夺买哪里。”   说完,祁昱听到怀里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睡着了,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   祁昱只觉得心里空缺那一块被填得满满的,很温暖,很美好,像是摘到皎洁明月放心间,一点点的充盈着他的孤寂。   -   次日清晨,云氏收拾好上山赏雪的一应物件,云桑决心用缓兵之计,也跟着去了,沐青山见状,脸色才好了许多。   母女俩坐在马车上,云桑掀开车帘一角,看到祁昱站在街头,着一身黑色大氅,在凛冽寒风中更显傲然孤决,她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小桑,快放下帘子,到时候你该冻着了。”云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   云桑低低应了声好,见到祁昱招手回应才转身过来,昨夜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好久都没有睡得那么安心,竟连他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辰时起身只看到枕头边上放着一块血玉,是上次玉师傅赠的那块,她不知是何意,但带在了身上。   马车缓缓往城郊行驶去,直到消失在转弯处,祁昱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阿东牵着两匹马过来,在他身后道:“爷,候府大乱了。”   “也该去瞧瞧了。”祁昱笑意凉薄,上马前却顿了顿,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问:“枭卫队可跟去了?”   “您放心,我昨夜就告知了五西大哥,他们都带着人在城门候着,等夫人的马车一出城便尾随而去,此行保准出不了岔子。”   阿东话落下,马蹄声踏踏响起,疾驰而去,眨眼间已没了踪影。   少顷,骏马在宣平候府门前停下。看守门口的小厮见到马上之人时,神色大变,慌忙跑进府里通报。   祁昱睨了眼剩下那小厮,不徐不疾的进了门,还未走到前厅,便在庭院里听到几声怒吼大骂。   他住了步子。   今天是个阴沉日,天上阴霾一片,冷风呼啸而过时,一股子阴冷油然而起,宣平候的脸色在见到院落中央身姿挺拔的青年时,比天日还要阴沉几分。   他大喝一声:“反了天了你!”   祁昱冷嗤一声,神色愈发凌然,当日安排妥善后,他特留了痕迹,找来一个假神医,为的是声东击西,事毕,该叫他们知晓何为瞒天过海,何为晴天霹雳。   诚然,宣平候如今知晓了,胸腔剧烈起伏着,翻涌惊愕怒火:“谁给你的权利背着本候做这些?当了几天凤凰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职了吗?别忘了你只是之琰的下人!离了我候府你祁昱什么都不是!”   身后,周氏气急而来,几乎是还未走到便破口大骂,往日的装模作样也没有了,活似市井恶妇:“小桑呢?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趁着我儿病痛之际拐走我候府的儿媳,行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的咒骂,任谁也不敢信是出自候府勋爵之口。   祁昱看他们气急败坏,神色未变,这样的嘴脸,他见多了,内心毫无波澜,幸而小桑没看到。   “侯爷做在初一,怎就没想到会有十五?”   “你!你个忘恩负义的!”宣平候涨红了脸,年过半百却被一小辈如此说教,还是他往日拿捏在手里的人,他不顾形象的捡起地上的石子砸过去,“凭你就想威胁本候,还不能够!来人!”   祁昱反手抽出阿东挂在腰间的利剑,一举挥下,把石子击落在地,尖锐处直指前方,冷成面上杀气尽显。   见状,宣平侯狠狠一顿,不过一瞬间已有十几个候府家丁团团包围住,他稳住心神,脸上露出个阴测测的笑:“你如今求饶还来得及,和离种种本候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从今老实本分当好这个替身,宣平候府少不了一口粮!”   周氏一听就急眼了,“侯爷,他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可不能饶了他!”   宣平侯回首怒瞪。   “饶?”祁昱冷笑,掷地有声:“侯爷可是忘了王妈妈?还是忘了十几年来以假乱真,欺君罔上?”   宣平侯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惊失色回身看向这个眉眼凌厉的青年,后脊竟冷汗连连,陡然生出一股子畏惧感来。   祁昱眼神不躲不闪,“如何,可要祁某再说清楚些?”   “你以为本候能叫你活着走出去吗?”宣平侯咬紧后槽牙,朝手执棍棒的家丁挥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本候打!”   十几个家丁蜂蛹而上,然而棍棒还未落下就听得耳边一阵急促的咻咻声,个个惊慌回首,只见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黑衣蒙面人士,瞧着训练有素,利箭如雨,众人纷纷扔了手中家伙蹲下身抱住头。   祁昱嘴角勾出抹狠厉的笑,垂下剑,刹那间,城墙之上齐齐停下拉弓,“如何?”   “你你……”宣平侯险些没站稳,周氏在身后扶住他,二人俱是心神一震,冷汗淋漓。   “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宣平侯嘶声低吼。   祁昱把剑插回剑鞘,声音冷淡:“还要看侯爷做什么,祁某才好下决定。”   威胁,这是赤. 裸裸的威胁!   宣平侯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身子   他怎么敢信,当年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弃儿,竟能不动声色的成长到今日这般地步!照此情势观之,背后不知还有什么手腕。   到底是他大意了。   “阿昱,我候府待你有恩!”   “祁某待候府,不曾无义。”   宣平侯秉着最后一口气:“你离了候府,满城权贵谁认识你祁昱?朝堂上下,谁认得你?只要在我宣平侯府,在外,人人还称你一句世子爷!”   “不劳侯爷费心。”祁昱唤来几个黑衣剑士,阿东带头,直往锦院去,不多时,几个抬了几口大箱子出来,搬上马车。   宣平侯夫妇眼睁睁看着,咬碎牙也不敢吭一声。   到最后,东西搬干净了。   祁昱眸光深邃的扫过眼前人,过往十几年如过眼云烟,弹指间消失殆尽,本是苍凉悲戚的。   此刻,他却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心娇娇纳入怀里,如何不叫人欣喜啊。   宣平侯铁青着脸说:“祁昱,你今日这般,若为的是女人,本候告诉你,你得不偿失。”   祁昱头也不回的出了候府。   有桑桑,失也是得。   无桑桑,何谈得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很晚,大概要一两点。   宝贝们都去碎觉!   爱你们晚安么么哒!感谢在2020-07-31 23:58:51~2020-08-01 22: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念君   寒风刺骨, 落叶飘零。   宣平侯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氏扶着他胳膊,面色慌张道:“侯爷, 咱们可不能叫这小子毁了候府毁了之琰啊!”   宣平侯为候府满门光耀谋划算计了几十年, 一遭败在个二十小几的年轻人手上,如今是何情势,心中最是有数。   顿默良久, 才凝重开口:“来人, 都给本候去找王妈妈, 找到乱棍打死, 绝不留活口。”   跪了一地的家丁护院领命后忙不迭去办差事。   “再叫人去准备马车, 即刻去尚书府。”如今候府已经失了最有用的顶梁柱,亲家那颗大树, 无论如何都不能倒。   周氏犹豫说:“之琰……”   “大难临头, 自当一起去!”宣平侯重重说罢便拂袖而去,事到临头,要想挽回岂是这般容易的?   他恨, 只恨儿子不争气,病怏怏的,连祁昱一半都比不上, 拖累宣平候府满门。   所谓赵神医, 并未能将徐之琰治愈, 施针三日下来,反倒日渐咳血。如今躺在床榻之上,如活死. 人一般,要出行谈何容易。   一屋子的婢女都帮着扶起来,又叫了身强力壮的小厮来背到马车上, 终于行至尚书府门口时,已是虚虚地只剩下几许意识。   宣平侯差人去敲门。   不料敲了几个来回仍旧不见有动静,这闭门羹是何意,恐怕再没有谁比宣平侯夫妇更知道。   尚书府内。   书房里,跑腿小厮来与沐青山汇报完毕复又回了大门口,静静候着,没有老爷的命令,便是这门敲得震天响,也不会轻易去开。   沐青山不动声色的喝茶,火炉烧得旺,过了午时,外边寒风愈发凛冽,喝了有三盏,才不紧不慢地叫人去开门。   这厢,等候多时的三人终于得以随小厮引领来到书房,皆是灰头土脸。   沐青山坐在主位的金丝楠木大交椅,眼神精深,扫过宣平侯夫妇,视线最后停在两个小厮扶着的病弱男子上,面色之苍白,叫人瞧了心惊。   尤其那双眼睛,与祁昱的坦荡不同,此人不光是一身病气,更有一股阴暗气息,由此就可见心思不简单。   他心中有了思量。要比算计比心机,要说老狐狸,沐青山当仁不让。   宣平侯才一坐下便急说:“亲家,今日一事…”   沐青山笑着打断他的话:“侯爷这声亲家,沐某可不敢当。”   宣平侯脸色变了变,对方不气不恼,才让他无处下手。   因为眼下,和离书已经被祁昱以徐之琰的名义写下,沐云桑的户籍更是已经迁移,和离种种,皆符合大晋律法,他们两家亦不再有分毫关系。除非是他主动把真假说出,可候府最不能干的,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一旦透露出真假世子,宣平侯府便玩完了。   “亲家,”宣平侯厚着老脸说:“此事是我考虑有失偏驳,叫小桑受了委屈,我们也实在是不得已。”   说着,宣平侯指向徐之琰:“这才是小儿之琰,只因出生那时尚不足月,落了病根,这些年汤药调养着,且近日寻了赵神医来,康复指日可待,我们原就打算登门跟亲家说清原委,不曾想事情全被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替身搅和了。”   沐青山低头吹开漂浮的茶叶,一言不发。   这样的场面及氛围,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周氏见状不行,忙使眼色推推儿子。   徐之琰的身子比前几日更差了,此时半靠在交椅上,还是身后两个小厮帮忙撑着的。   “岳父大人,小婿失礼。”他语气虚弱,仿若蚊音:“还请您给小婿一个机会,让我见见小桑,我待她是真心诚意的,只因不良于行,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还不上热茶?”沐青山忽然对一旁伺候的丫鬟吩咐,而后才看向宣平侯夫妇,“侯爷携妻儿来做客,沐某自是欢迎,只是府里的下人不懂事,别见怪,府上总有几个厚着脸皮来讨口饭吃的。”   闻言,三人脸色一身青一阵白。   沐青山只字不提和离,全然把他们当成了外人,话里话外的暗讽,谁听不出来?   徐之琰的脸色最是难看,只因这位岳父,瞧都不曾瞧他一眼。   等丫鬟上热茶来,沐青山才招呼宣平侯喝。   然而茶水入口,是冰凉。   周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重重放下杯盏:“亲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小桑和离,乃是二嫁之身,日后婚事只怕不好说吧?”   沐青山脸色沉下。   “亲家也是江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会想着把闺女嫁给那个籍籍无名的替身吧?实不相瞒,那是我候府一个下人捡来的孩子,大雪天的瞧他可怜才捡回来,只因我儿身子虚弱,才给了他这么份荣华,谁知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不若现在还不知在哪给人端茶倒水……”   “住口!”沐青山倏然冷嗤一声,满腔怒火渐渐涌上来。   周氏浑身一颤。   宣平侯还想说两句圆场话,谁知沐青山这回彻彻底底变了脸说话:   “我尚书府的女婿也是随便给阿猫阿狗指点的吗?来人,送客!”   听了这话,徐之琰眸色巨变,尚书府竟然宁愿要那个卑贱的替身为婿也不要他?他可是宣平候府堂堂正正的世子爷!   “岳父大人,您——”   “住口!”沐青山嫌恶的看过去,纵使不似往日暴跳如雷,说话却是不留一点情面:“我沐青山就一个女儿,你算哪门子女婿?都给老子滚出去!”   宣平侯站起身,他颜面扫地,又怎能甘心,“老沐,三思而后行。”   “怎么?如今你们候府还想霸王硬上弓?当我尚书府是摆设吗?”沐青山骨子里就是暴脾气,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是候府要来巴结他,遑论和离已和离,他不登门讨说法,为的就是等他们一窝子黑心肝的过来受辱。   好了,如今候府过来了,他算计得准准的,还有一肚子话没骂出口呢,偏生一个个的上赶着往枪. 口上撞。   “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连以假乱真这档子下贱勾当你们都做得出来,还指望老子给你留什么情面?今日你们一家子能进尚书府的大门,就是我沐青山能给的最大情面。”   “想见小桑?门都没有!”沐青山睨着徐之琰,“我尚书府的女婿不要大富大贵,只要踏实诚善,他祁昱再没家世背景,也强你千倍万倍,我沐青山能助他青云直上!”   狠狠嗤罢,沐青山看向周氏,“怎么,你还以为老子当初应下这亲事是贪图你候府破落户?你们能撑到今日不倒是托谁的福?心里没点数?”   “老沐,”宣平侯难堪的上前,想要拉沐青山坐下好好说话,不料被反手甩开。   “事已至此你非但没有半点歉意,还妄想空着手上门拿捏老子,徐展图,该三思而后行的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就是闹到大理寺,我尚书府也样样占理,你看着办吧!”   沐青山是硬朗的,一人一张嘴,硬是把这一窝子斥了一顿,绕是口舌最厉害的周氏也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送客!”   半响后,一家三口再不甘也只得落败离去。   管家端来新茶给沐青山消气,“老爷,小心他们回去使下作手段。”   “就怕他们不使。”沐青山将茶一口饮尽,“姓祁那小子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女儿,若这点小事他就护不住,还娶什么?”   “宣平候府倒真是厚颜无耻的,张口闭口就替身,听着就来气,我是为长辈说教几句,他们是个屁,凭什么踩上来诋毁!”   管家默。   心想您昨日大发雷霆那时,又拿鸡毛掸子又骂人的,现在护短起来倒一点不违和。   -   江都城大乱这时,云桑已经和母亲来到九禅山,因着天色晚了,此时上山多半要在野外过夜,一行人合计合计,决定先在山脚的庙观暂宿一夜。   庙观香火旺,游客常来常往,僧侣在观后建了厢房供游人歇息落脚。   去往厢房的路上,云桑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听祁昱说到一个老太太。   她下意识的左右打量一番,四周环境清幽,纵使已是冬日,入目即是青翠树木,但过往之人却是极少的。   她知道那个老太太,是当朝太后,祁昱嫡亲的皇奶奶,因与如今继后关氏不和,才隐居至此,只是脾气古怪,很不好相处。   可直到了厢房,她也没发现端倪。   云氏马车奔波了大半日,早早的歇下,云桑睡不着,拿了那块精雕细琢的血玉出来,想了想,又掏出从祁昱身上拽下未还的那块和田玉。   把两个小物件放到一块儿。   昏黄烛光下,仔细看了这才发觉,上面纹路笔画,布局图案,竟出奇的相似。   这……该不会都是玉师傅雕刻的吧?难不成祁昱认识那个玉师傅吗?   等回去她定要好好问问。   已是深夜,九禅山下却亮如白昼,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将刚运过来的松柏扛上山去,后面有人拿了锄头铲子等物件,看模样,是要准备干通宵。   祁昱行在最后,眼见八. 九颗青翠松柏上了山,才提着灯笼跟上去,衣角沾满泥土也浑然不在意。   阿东连声叫苦:“爷,您这么硬干行不通的,等夫人明日一瞧就知晓是新种的,这时节兴许还种不活。”   他不由得又想,这以后爷当了皇帝,夫人说一句要星星要月亮,爷怕是也会叫人造梯子去摘不可。   真昏庸!   作者有话要说:  1.云桑:我顺藤摸瓜!谁料摸到了祁昱就是不干人事的玉师傅。。。   2.祁?宠妻狂魔?昱正式上线~   3.发文前作者去评论区瞄了一眼,竟然看到“不睡等你”   我:!!!小阔爱你怎么回事?!(下次小心被作者点名批评的唷)   呜呜你们别熬这个大夜了,让我熬,让我一个人秃! 第31章 得君   一夜过去。   寒露未褪,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的九禅山一片清幽,已有几个小僧侣提着水桶扫帚在观里洒扫,动作轻轻, 无言无语。   云桑起了个大早, 见云氏还睡着,便和厉妈妈一起收拾上山的一应物件。   此番赏雪一整日就足够了,清晨启程, 九禅山越往上便越冷, 到午时抵达山顶正合适, 那会子暖和, 三两个时辰下来, 明早就能回去了!   其实她现在就想回去了。   夫在,不远游。   厉妈妈轻声说:“小主子, 您快去喊喊夫人, 该起身了,方才老奴瞧见于夫人她们都在庭院外走动了呢,咱们可不能迟。”   最先说要来赏雪的是礼部于尚书的夫人, 平日里素来与云氏交好,一同来的还有其儿媳陆氏,便是上回忠国公府满月宴席上的陆氏。都是交好的老熟人。   云桑依言, 放下暖手炉, 转身进了内厢房。   “母亲?”她轻轻拍拍云氏的肩膀, 谁料下一瞬云氏就忽的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云桑拿帕子给她抹去汗液,忧心问:“您是累着梦魇了吗?”   “小桑,”云氏握住女儿的手,语气透着慌张, “娘梦见候府出大事了,一会子是你重病躺在塌上,一会子又是刀光剑影,娘想救你回来,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云桑脸色微变,如今和离之事还是瞒着母亲的。她很快笑着宽慰:“梦都是反着的,您想什么呐?于伯母和于嫂嫂都在等咱们用早膳了。”   云氏哎哟一声,心道也是,这便起身梳洗,嘴里还念叨着要去庙观烧香拜一拜。云桑哭笑不得,母亲自她出嫁后就格外信奉神佛,初一十五必要祭拜祈求。   然而神佛庇佑不了谁。   一行人用过僧侣呈上的清粥小菜,留下两个丫头小厮看守马车物件,便兴致盎然的上山去了,这时节来赏雪的勋贵人家可不少,上山的栈道热热闹闹的。   庙观深棕色的大门前,祁昱一身玄色大氅,远远望着那抹娇小身影没入纷繁人群,略显疲倦的面上却露出个笑。   他笑意淡,似微风,不可察。   祁昱站了片刻,才返身回去,从长弄堂那处穿过,走到最里面的小院子,才将迈步进了拱门,就听左边一道显得刻薄的声音传来。   “还知道来瞧我老婆子?”分明是昨夜来的九禅山,一晚不见人影,今早都这时候了才过来。   说话人坐在木轮椅上,膝上盖了一张薄毯,满头银丝,面容苍老,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她手里拿着大钳子修剪花木,说话时都不曾转过头来。   祁昱神色平平的走过去,俯身把薄毯往上拉了些,“您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不如交给底下人。”   老太太不理会,顾自修剪。   祁昱早已习以为常,转身去了厨房,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补药汤,口吻似问小孩子:“喝药?”   今年老太太七十有八了,越活越似顽童。闻言倒也没说什么,接过药汤,拿汤匙敲着碗边玩儿,抬眼瞧一眼面前青年,器宇轩昂,身姿挺拔,通身气质内敛而凌然,几乎找不到她生的那个窝囊废的痕迹。   老太太很满意,问:“沐青山为难你了?”   祁昱捡起大钳子,并未言语,只是喀的一声剪掉了灌木丛中最粗壮的那截。   “那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老太太敲腻了碗,开始搅和汤汁,一面回忆说:“想当年沐青山求娶云瀛王么女,凭那三寸不烂之舌,一通胡搅蛮缠,如今自个儿嫁女倒摆起架子来了,真是个老不要脸的!”   “老婆子亲自下去跟他谈……”   祁昱回眸,眼神落在木轮椅上,“您上次摔伤腿脚还没好利索,不宜走动。沐家之事孙儿自有应对之策,您好好养伤便是。”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老太太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要修养一年半载。   老太太转为说:“把人带过来给我瞧瞧。”   “小桑年纪尚小,性情纯良,您会吓到她。”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不乐意了,重重撂下汤匙,“我还不会吃了她!”殊不知她说这话时就凶得要吃人。   祁昱保持一贯的沉默,把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由着老人家生闷气。   “罢了,我老了不中用了。”   说完,老太太就自己转着轮椅回屋子,侧边很快跑出来一条有半个成年男子高大的狼狗,毛发蹭亮,眼瞳深蓝,十分乖觉的竖起前蹄,拿爪子帮忙推轮椅。   一老一狗快要进屋时顿了顿,老太太说:“待料理干净候府,也该在朝堂上露面了,我大晋嫡出的子嗣,血统高贵,堂堂正正,没道理藏头藏尾,叫那母子俩好好瞧瞧,何为嫡庶何为尊卑,也叫我生的那个窝囊废瞧瞧,他那双眼究竟瞎到什么地步。”   祁昱颔首应下:“孙儿谨记。”   -   另一边。   午时将至,云桑与母亲于伯母等人才到了山顶,几人都累瘫了,寻到一小亭子歇脚,好半响都没缓过劲来。   山顶风光自是极好,有山脚下没有的青葱树木,雕栏石碑,午时的日光稀薄,飘雪纷纷扬扬落下,视线所及,皆是点缀了一层雪白。   他们行过的地方还留有成排的脚印,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像是踩到沙地里的,却比沙地干净纯洁。   于夫人不是头一回来了,侧头和云氏说:“瞧吧,我就说雪景好!以后干脆在这修个庭院,每到冬日来小住几日,省得来回奔波。”   云氏身子骨不算硬朗,爬上来就累得不行,听了这话连声说好,心里却是想下回任谁说破了天也不来了。   云桑看穿了母亲的心思,隐隐觉得好笑,与陆氏嫂嫂说了几句话,便出了亭子,山顶平地除了漫天的飘雪,还有许多不常见的稀奇东西。   阿贝帮她拢紧斗篷,谁料风吹来还是拍了一脸的小雪花,不冷,就是黏上毛发肌肤湿湿的不好受。   她索性把斗篷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张倾城卓绝的小脸,双眸清亮,朱唇嫣红,为这雪白舔了一抹鲜亮。   阿宝伸手捏了一点干净积雪放到嘴里,却是无味的,她兴致不减,兴冲冲问:“姑娘,咱们装一捧雪回去怎么样?”   “等回去就成雪水了,傻丫头。”云桑虽是第一次见到实实在在的雪,可也在话本子上看过,如今除了新奇,还有些怅然失落。   祁昱见过了吗?   她闷闷想,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于是转身,想要回亭子,眼角余光瞥到一处,竟再也收不回视线。   不远处,几颗松柏傲然挺立,深褐色的枝干笔直而挺拔,茂密青翠的枝叶之上缀了一层薄雪,新雪落下压旧雪,风过,树下雾蒙蒙的一片,别有一番意境。   她记起玉师傅当初给画的雪中松柏图案,与眼前这处,简直一模一样!   顽强,优美,惊艳的,叫人过目难忘。   云桑眸子骤然一亮,提着裙摆小跑过去,阿宝阿贝顺着看过去,不由得惊讶道:“竟见到了活生生的雪中松柏!”   “要是当时玉师傅雕刻好了,定然比这还要入木三分!”   小亭子里云氏她们听到动静也都过来,于夫人眼尖,一下子就指着地上的新泥说:“还是新种的,你们看那里,谁这么有心思,大冷天的,把这么一大颗松柏搬上来,八. 九颗呢,种下去可要花不少功夫!”   闻言,云桑蓦的一怔。   耳畔响起那夜祁昱低沉温和的嗓音:你先去,去了就能看到了。   她眼眶微热,望着那挺拔的枝干,好似看到祁昱冷峻的脸庞。   当夜,她只是因为不想去九禅山,才借口说没有松柏,不去。   不曾想,他竟真的赶在今日前给种下松柏。   沐云桑回头看去,雪下得愈发大了,飘到她长长的眼睫,顷刻间融化,顺着末端挺翘那处滴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朦胧的面孔,嬉笑玩乐,却没有一个是祁昱。   这个木头。   她想看的哪里是什么雪中松柏啊。   下山时比上山轻松多了。   云桑心不在焉,一路下来,止不住左顾右盼,却真真的连祁昱的影子都没瞧见。   阿贝低声说:“您要是没看够啊,咱们下回再来就是了。”   “嗯。”   走到半途时,云氏回头道:“小桑,咱们再住一晚吧,明日去庙观烧香拜拜,也好给你大哥大嫂……”   “母亲小心!”   几乎是云桑大喊的同时,云氏身后不知何时多出的壮年男子从腰间拿出了大刀,面露凶狠之色,大喝一声:“打劫!”   云桑瞳孔一缩,猛地把云氏拉过来,将身挡在前面。身旁路过的行人纷纷乱成一团,霎时间,惊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都别动!闭嘴!谁敢说话谁敢再动就砍人了!”数十个匪徒拿刀在空中胡乱晃,众人忙不迭蹲下身,捂住嘴,有没来得及躲避的,被刀划破喉咙,鲜血飙溅出来,顷刻间染红了地上雪白。   这哪里是抢劫,怎么会有人来此打劫游人,这分明是要命!   云桑护着云氏连连后退,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伙劫匪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们身上打转,分明四周行人不少,她心头一紧,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你们俩!”为首的劫匪把刀尖指向云桑,“都给老子过来!”   阿宝阿贝紧紧拉住主子,几人谁都没有动。   她们与匪徒中间还隔了几个行人,要跑,她们只能往上跑,因那群恶面劫匪在下方,拦住了路。   若是不慎跌下山崖,只怕难逃死伤……   “母亲,待会你先跑,”云桑声音发颤,把云氏往后推,云氏反抓住她的手,“小桑,娘护着你。”   “还磨蹭什么呢?”劫匪提刀跨过旁人,一步步朝她们走来,高高举起的大刀泛着刺眼的冷光,比刀更可怕的,是这几人狰狞的面庞。   云桑咬紧牙,拉住云氏胳膊拼尽全力往山上跑,嘴里大喊“救命”,只期冀山上游人有身强体壮的能听到,不若被这十几个匪徒捉住,只怕性命难保。   后面传来阵阵哀叫声,刀剑相碰撞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因惊慌害怕,眼里续满了水光。   谁知还没跑多远,云氏就一个踉跄踢到了台阶。云桑慌忙停下扶她起来,云氏的身子遭不住,喘着气道:“小桑,你快跑,娘不行了…”   “起来,母亲,”云桑使了全力拖云氏起来,手指颤抖着,双腿直发软,于夫人和陆氏也齐齐停下来帮忙,几人跌跌撞撞的往上面跑。   有急促的脚步声追随而来,恍惚间,云桑还听到有人喊她小桑。   忽而肩膀上一沉。   她心跳到了嗓子,撒开拽住母亲的手,猛地转身想要拉那劫匪跳下悬崖,同亏于尽好了!谁也别想活!   “桑桑!”   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似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云桑腿一软,直接跌到男人冰冷的怀里,两眼一黑,最后匆匆略过的剪影是祁昱凌然的侧脸。   身后,原还拿着大刀挥舞的劫匪均以被压制住,像做梦一般。   惊慌逃亡的几人愣神停下,恰阿东带人上来,“请您几位速速随我下山。”   陆氏见过阿东,当即放下心来,和婆母于夫人一道扶云氏跟着下山。   漫天的雪色里,祁昱怀抱着晕厥过去的云桑,脸色阴沉,大步下台阶,眼神似刀子落在这伙子匪徒身上。   枭卫队五西问:“大人,这伙人怎么处理?”   “敲断腿脚,即可。”   短短六字,似地狱传来的,叫人不寒而栗。   五西明白这意思,留活口,任他们趴回去,告知主导今日一出的恶人。   待祁昱抱着人下了山,山上才不断传来哀嚎哭痛声,闻声凄厉凄惨,纷飞的大雪很快覆盖一地血污。   今日的九禅山仍旧风景如画。   -   云桑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的手被紧紧大掌包裹着,很暖和,鼻尖漾着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视线稍一偏转,便看到祁昱,她眼神有些茫然。   祁昱嗓音温润,揉了揉她的僵硬的手指,“桑桑,别怕。”   云桑愣愣问:“……我是做梦吗?”那时候快要跑到断气了,满眼都是泛着冷光的大刀和喷. 薄而出的鲜血. 生怕停下来就被抓住。   祁昱抽出一手揉了揉云桑的脸,嘴角难得牵出抹安抚的笑,他说:“梦已经过去了,岳母受了惊,才歇下,你就醒了。”   “祁昱……”云桑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微起身搂住男人的脖子,眼泪唰的掉下来。   这世间,能庇佑她的总是祁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短小。   晚安么么哒! 第32章 睡君   今日一出谁也没有预料到。   幸而祁昱提前安排了枭卫队一路随行, 事出之时才能这般及时赶到挽回,可还是吓到宝贝桑桑了。   祁昱轻轻拍着沐云桑的后背,素来少言寡语, 语气冰冷的男人, 此刻活似换了个人,声声温和:“桑桑别怕,凡事有我, 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你, 别怕。”   云桑抽泣着应声, 可泪珠子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前世经历过生死, 死后看到他如天. 神般降临,可终究是死了。   不曾想今生的生死一瞬间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这才是真正叫人后怕的。平平无奇的日子, 她险些丧命,甚至没来得及跟祁昱说句话。   过了许久,云桑才堪堪从那样的惊慌里脱身出来。   祁昱松开手, 正要起身,云桑搂住他脖子的力道却忽的大了。   “别走行不行?”她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格外招人疼, 她怕被祁昱拒绝, 又委屈巴巴的补充道:“我还怕。”   祁昱失笑,她就是无意间一句话便已经足够勾人心弦的了,遑论如今这般软声细语的,就是说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去摘。   “乖乖, 我先起来,不走。”   “……哦。”云桑嘴上如是道,那两条细胳膊却没放开。   祁昱好脾气的低声重复道:“先放手。”   “你起来是要去哪里?”   闻言,祁昱不由得再度哑然失笑,索性倾身而上,身子微微悬空着不敢用力压下,两手枕着她的脑袋,垂眸已是近在咫尺,肌肤相贴,“这样行了吗?”   云桑脸上发热,不好意思的闭了眼,小小声的说了句“嗯。”   只要能够摸到,能够闻到,就可以了,当然像男上女下这么近的,也可以。   她终于满意的放开手。   谁知才将放开,身上忽的一轻。   祁昱抽开手,翻身下了床榻,动作之快,不过眨眼间。   云桑反应慢了半拍,愣愣的看着他端了椅子过来坐下,恍然间有种落了圈套的错觉。   可这不是错觉,是真的!   “祁昱!”她懊恼的叫他。   祁昱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嗓音艰涩:“你对我,就这般放心吗?不曾有过一丝怀疑?”   这问的是什么话啊?云桑皱眉想,前世她在他身边飘了十几年,亲眼所见总不会有错。她说:“若是连你都要怀疑的话,那这世间岂不是再无可信之人?”   祁昱不由得身子一僵,顿了顿才柔声的道:“桑桑,现在还不可以,还没有拜堂成亲,我要对你负责,也要对岳父岳母有个交代,知道吗?”   “可,可……”   叫他这么一说,突然就显得她好没皮没脸好轻浮啊!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又不做什么。”云桑愤愤翻身过去,背对着祁昱,一张脸飞速红了个透。   “听话,先睡觉,你醒来时我一定在。”   云桑想她就不睡!   可是背后一直大掌轻轻拍着,力道适中,节奏舒缓,她舒服得叫人眯了眼,慢慢的,真就不怕了,还有些许困意泛上心头。   “桑桑,此行回去后就要选宅子了,到时各种布置都依你的心意,回去后,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啊?   云桑好奇得想翻身过来问祁昱,可一想到方才,她就难堪得没脸见人,于是硬生生捱下那骨子好奇心,保持不动,她还逼自己闭了眼。   “事情有些复杂,请你相信我,并无隐瞒之意,只是时机未到,怕吓到你。”   他是不是故意的,都说了回去再说,现在还来勾她的好奇心!   云桑把脑袋缩到被子里,假装没听见,假装她已经睡着了。   这下子,身后没有声音传来了。   也没有大掌拍她的背了。   云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鼻子一酸,硬生生等了好一会,估摸着人彻底走了,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长发乱糟糟的,失落快堆积成山了。   刚关好窗户的男人手上一顿,迟疑的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股莫名氛围升腾起来。   云桑一囧,脸上火烧云般,又飞快的躺下,拿被子蒙过头,心跳扑通扑通的。   反应过来这是为何,祁昱嘴角笑意更深,几步走过去坐下,帮她把被子拉下来一些,分明是无奈的语气,偏又透着宠溺:“乖乖睡觉。”   云桑闷闷说:“你也要睡的。”   祁昱拿她没法子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嗯?   云桑露出个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只见祁昱脱了鞋袜外衣躺上来,躺到她身侧,随即用大掌覆上她眼睛。   掌心宽大,带着层薄薄的茧子,很温暖很安心,一如他的醇厚的声音:“睡觉。”   “好。”   -   浓郁夜色中,十多个浑身沾满血污的男子爬到宣平候府门口,看门小厮打开门,拿灯笼凑近一瞧,险些吓晕过来。   宣平侯赶来时,脸色阴沉得要杀. 人。   为首的拽住宣平侯的衣角,忍痛说:“侯爷,小的们受世子爷命令前往九禅山行刺,不想竟遇上另一伙高手,腿脚悉数被折断,您要救救小的们啊!”   宣平侯却是狠狠抽开腿甩开那人,一言不发便转身往巯岳阁去。   一腔怒气简直达到了顶峰。   这个不成器的非但无用,还惯是会给他惹是生非。   宣平侯气急行至巯岳阁时,徐之琰正在喝药,只见宣平侯哗的把瓷碗扫到地方,一瞬间,汤汁四溅,碎片满地。   “你看你干的什么蠢事?没有我的命令谁准你轻举妄动的?”   徐之琰神色一变,苍白的面上浮起几丝慌乱,却装作不知,问:“父亲,您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瞒什么?”宣平侯狠斥:“你叫去的人都被打断腿爬回来了!”   “我说过多少次,没有我的命令别轻举妄动,你竟还在这个关头把候府往火坑里推!如今尚书府拒不接待我候府,今日被你一搅和,这颗大树就彻底倒了!明日朝堂上吏部右士郎无故缺席该作何解释?这些你可曾想过?啊?”   “你不小了,二十几年非但没为我候府增添光荣,背地里小心思可是不少!下. 毒刺.杀一桩桩一件件,宣平候府就是被你这个病秧子给拖累的!”   病秧子…   徐之琰暗暗垂下眼帘,面色笼罩于一片阴沉里,置于锦被上的手缓缓攥成拳。   他露出这样的怯懦无用,宣平侯不由得怒气更胜,狠骂这几句还不算什么,要紧的是明日去哪里找个人填补上这个空缺。   好端端的人忽而不见,不出三日便要惹人生疑。   “别给我生幺蛾子!”说罢,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宣平侯拂袖而去,临到门口时才听得一声嘶哑的“父亲。”   徐之琰望着门口,双眼发红,“儿子再不成器,也是你生的。难道我就想这般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宣平侯错愕回身。   徐之琰一字一句,脸色森冷:“是你没有本事,没有那个命数,后院十几房姨娘通房,都生不出好儿子,又何必要我处处委屈成全,若你生得出儿子,想必如今候府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吧。”   说着,他竟笑起来,望着地上干涸的汤汁,药汤二十年如一日的喝,每每听到后院的新生儿啼哭,日日夜夜都是惊慌恐惧,如今想起,只觉愈发讽刺。   “大逆不道!”宣平侯怒吼,“你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还有什么是我不敢说不敢做的?”徐之琰冷笑,“我知道我活不长,候府的满门荣耀光辉,又与我何干?就是便宜了那个泥腿子,出生低微却光明正大的享用我候府嫡子所有的一切,如今连沐云桑也属意他,高门大户养出的娇娇女啊,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如此低三下四的攀谈请求?她们该死,都该给我作陪葬!”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竟出自病弱儿子的口!宣平侯气得手指直打哆嗦,“你!你疯了你!”   “是,我疯了。”徐之琰缓缓掀开被子,十分艰难的伸手拿过小几上的铜镜,额上冒出冷汗,他瞧着镜面里消瘦得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面庞,眼底猩红一片。   “父亲,你眼下在想怎么瞒过圣上瞒过世人吧,我这个废物,的确上不得台面,叫你们为难了。”   “哦,你还要想怎么对付祁昱,怎么堵住尚书府的嘴。 ”   他把铜镜反扣到锦被上,笑意慎人。   “我教你。”迎着宣平侯震惊的眼神,徐之琰语气愉悦:“把他们都杀. 掉,不会说话的死. 人,最好操纵了。”   ……   躲在门背偷听的徐霜玲浑身冷汗的回到院子里,她的生母春姨娘见状,忙将女儿拉进屋子。   春姨娘问:“怎么样,听到什么没有?”   徐霜玲拍拍胸脯定神:“小娘,候府怕是要倒台了,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要杀.人,这样大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可是要牵连九族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再等等。”春姨娘急忙拿出首饰盒清点,越点眉头皱得越深,“你明天借机出府一趟,把这消息卖去千里阁换钱,小娘也搜罗搜罗,等银钱够了,咱们就即刻出城,逃得远远的,不管他是斩九族也好,抄家也罢,可不能平白丢了命。”   “卖哪桩消息?”今夜徐霜玲听到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春姨娘反问:“哪桩最值钱?”   “真假世子丑闻……”徐霜玲也不是傻的,只要把这消息透给与宣平候府相当的敌家,让他们由此生事,而她们母女得了钱财,趁候府落罪前逃出城过安生日子。   “这就是了,行事定要小心些,别露出马脚。”   宣平侯还不知道,他花大银钱养的这一家子,最终一点点反噬了候府。   黑夜过后,迎来破晓。   九禅山。   因昨日突遇行刺,见了血光,大家多少都受了惊吓,心有余悸,今晨左右厢房都安安静静的,院外更不曾有人走动。   云桑窝在祁昱怀里,小小的一团,睡得正香。   祁一夜未眠昱僵着身子,微微垂眸,只看到云桑乌黑的长发,有一大半披落在他的胸膛上,柔顺滑腻。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鬼知道他有多希望这夜再长一些,这永远不要亮,可清晨的微弱光线已从窗格那里透进来。   他该起身了。   他记得昨夜与桑桑承诺过,待她醒时,定能看到自己。   于是祁昱不动声色的躺着,将被子拉上来,又把云桑垂在外面的手放进去。   许是被弄得不乐意了,怀里人不满呢喃:“别动……”   祁昱叫她:“小桑?”   过了一会子,才有一道沙哑的声儿传来:“…嗯?”是昨夜哭得凶,嗓子哑了。   祁昱拍拍她后背,“我先起身,你且睡着。”   “哦。”云桑换了个姿势,转为搂住祁昱的腰腹,把脸埋到他胸膛里,像个小猪四处胡乱拱,拱得人心痒痒。   故技重施倒是用的熟溜。   祁昱不知她是醒了,还是迷糊着,左不过要起身的心思彻底歇了下来。   只晚起这一回,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3章 疑君   一两个时辰后, 外头光线越发强烈了,今儿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原还昏暗的屋子被映衬得敞亮, 庭院外也偶尔有说话声传来, 参杂着阵阵脚步声。   祁昱将腰腹上的手儿小心拿开,换了长枕上去,动作轻轻的起了身。也是这时才看到云桑安宁的睡颜。   雪肌如玉, 鼻腻鹅脂, 精巧的鼻子上一颗小黑痣晕染着一圈柔光, 姿容无双, 气质娴雅, 桑桑真好看。   他似做贼一般远远的惦记着,如今落入怀里, 仍觉飘渺, 会主动钻到他怀里的桑桑,虚幻得似明月撒下的清辉,一丝一缕温柔缱绻, 待到天明之时,却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想罢,祁昱肃着脸, 把自己睡过的那一方床榻抚平, 又把被角掩好, 听到外边的敲门声,眉心一跳。   岳母该焦心坏了。   谁知他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老一狗。   祁昱看到老太太身后空无一人,顿时皱了眉,“您腿脚不便怎么还一个人过来?”   老太太神色平平的瞧了眼蹲在地上的大狼狗, 年轻时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成群,如今越老越喜欢清净。她撇头往屋里看:“带老婆子进去瞧瞧,人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一旁的大狼狗立刻乖觉起身,似昨日那般去到后面推轮椅,老太太一面用手滚动轮子,一老一狗配合默契,祁昱脸色不太好,纵是不想让这位老祖宗这么早出现在云桑面前,眼下也拦不住了。   “谁下的手?”   祁昱语气冷下:“候府。”如此兵行险招,手段毒辣,不是宣平侯就是徐之琰。   “嫌命长的狗东西。”   祁昱推她进了屋,关门听到这话时不予置否。   反倒是一向乖顺的大狼狗嗷呜着低叫了一声。   “大王,骂的不是你。”老太太揉了揉大王的头安抚。   而内厢房里,云桑猛地听到这声狗叫,冷不丁就惊醒了过来,望向四周,空荡荡的没瞧见祁昱的身影,一股子慌乱油然而起,她急急掀了锦被起身,殊不知更大的惊吓还在后头。   大王鼻子灵,对陌生气味格外警觉,进屋四处嗅了嗅,一下便往屋里跑去,被祁昱搂住脖子截下。   云桑赤脚出来正瞧见这一幕,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她本就怕毛茸茸的东西,遑论这狼狗体型硕大,露出尖锐牙齿,面相凶狠得不行。   “大王!”祁昱狠斥一声,快步过去将人揽入怀里,语气一下变得温和,“桑桑别怕,这是大王,是自己人……不会咬你。”   “可他……你叫他走开行不行?”云桑感觉裙边都是毛茸茸的东西在打转,尤其是毛发滑过她脚面,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当真怕这个大家伙,都快要把身子挂到祁昱身上了,毛茸茸的感觉还挥散不去。   老太太乐得笑出声,推着轮椅过去,揪住大王耳朵,“好了别闹。”   大王这才不情愿的摇了摇尾巴,讪讪蹲到地上,一双湛蓝的眼睛透着精光。   云桑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屋里除了这个吓人大家伙,还有个面生的老太太,满头白发,面容也不算和蔼,眼神尤为犀利。   她心中惊觉什么,飞快的撒开祁昱站到一旁,不复方才慌张,姿态大方得体,对老太太露出个腼腆却不失礼貌的笑。   这样的反应,却叫老太太想起昨日祁昱说的话,她身居高位算计了大半生,老来唯对这个孙子存有愧疚,有道是爱屋及乌,于是她不太自然的,朝云桑招招手,“丫头别怕,我是阿昱的祖母,听说你们昨日上山赏雪遇了刺客,老婆子不放心,就过来瞧瞧,可受伤了?”   云桑温声说“没有。”不知不觉间,手心冒出汗来,方才她这般失态,定是给老人家留了不好的映像。   她敬重眼前这位老太太,不是因为这是当朝太后,而是因她是唯一对祁昱存有善念的亲人,是长辈。   偏偏还叫这位长辈看到她光零零的脚,云桑更觉难为情了,她缩缩脚丫子,才要开口,就听祁昱在身后道:“先穿鞋,别凉着。”   他手里拿了鞋袜过来。   见状,老太太也半开玩笑道:“快去吧,都怪我老婆子过来没打招呼,吓着小姑娘了。”   云桑脸颊发烫,福了福身行礼告退,回了内厢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懊恼的看向门帘处,却瞧见大王那双幽蓝会发光的眼睛,顿时浑身一个机灵。   “它真的不吃人吗?”   祁昱失笑,怜爱的揉了揉她冰凉的手心,“不吃,别怕。”   “哦。”云桑悄悄别开脸,越想越尴尬。   索性不想了,日后总是要相处的,太后为人,该不至于只见了一面就定夺一个人。   待她梳洗装扮好再出去时,老太太和大狼狗已经离开了,方才那一出闹剧就像是做了个梦一般   阿宝阿贝端来早膳,“姑娘,您先用吧,厉妈妈说夫人还没醒。”   “还没有醒啊…”云桑有些担忧。   祁昱顿了顿,说:“昨夜请郎中去看过,岳母身子虚,开的药方有助眠功效。”   他不会安慰人,思来想去,这话还是说的生硬了些。云桑并未多想什么,两人相对而坐,她闷闷说:“那些松柏很好。”   “什么松柏?”   云桑抬头看他,眼中有恼意,想了想却又什么都没说,九禅山上的松柏也不知道是谁连夜种的,如今还装聋扮哑,想必是不愿揭穿了去。   她转为说:“下次我们再来一次吧,你都没有看到,先前我准备送你的雪中松柏玉雕,就是九禅山山顶上的模样。”   祁昱说好。等到明年再来时,那几颗松柏也枝繁叶茂了。   “还有,”云桑从怀里掏出那两个小件,递到他面前,“你这个汉白玉,是不是玉师傅雕的?跟我这个血玉雕的刀法图案都差不多,我一个外行,都瞧出了门道。”   祁昱余光扫过这个两个小东西,眉心突突直跳,一股子忐忑不定陡然升起,若是桑桑知道他就是玉师傅,只怕会什么好都不会念着他了。   他轻咳两声,“小桑,折腾了一夜,你不饿吗?”说着便把小粥咸菜端到云桑面前,盛了满满一碗。   “什么折腾一夜?”他们就是同床共枕了一夜而已!   云桑反驳之后,才回过味儿来,祁昱凡事认真专一,如今这么急着转移话题,定有猫腻,她故意炸他:“祁昱,我都知道了。”   祁昱眼神坦荡,“知道什么?”   她猜错了吗?云桑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试探:“你就是……”   “桑桑。”祁昱神色有些冷,语气很是严肃:“先用早膳。”   “哦。”她有些委屈的把两个小东西收回去,却在半道上被截了一个。   祁昱把汉白玉抽走了,“我的东西,收回。”   嗯的确是他的东西,云桑没话说,心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好端端的他这么强势做什么,细看,还发现祁昱好似又变成往日那个生人勿近的模样了。   她没做什么惹他误会的事吧?   如今不在候府,又哪里来的误会?   “用膳。”   祁昱忽然出声,云桑吓了一跳,险些把碗打翻。   她忍不住说:“不就是你认识那个不干人事的玉师傅吗?我不喜欢他,又不是不喜欢你,你做什么要这样啊?”   祁昱面上滑过一丝异样,默了少顷才说:“怕你饿着。”   云桑不说话了,放下东西开始用早膳,神情专注,全然不似方才那样的热络。   这是…生气了?   祁昱讶然,姑娘家的生气了都是不说话不理人吗?   “桑桑?”   没有回应,果然是。   然而未来的崇德帝不会哄,正当他眉心紧蹙毫无思绪时,一声碗碟与木桌相碰的清脆声响起。   云桑拿帕子净了嘴:“好了用完了。”   “这个玉师傅简直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我不找到他好好讨个说法总觉不甘心,他凭什么收我那些银两,承诺过,给过期望,却就给我一个那么雕件?”实则更刺的,是她当时还觉得玉师傅这个人不错,要手艺有手艺,要责任有责任,通身气质比玉鼎记所有师傅都要好。   云桑说了心里话,但没敢对祁昱说这个。   才将缓过神来的祁昱怔了怔,迟钝的反应过来:一,桑桑没有生气,二,她当真这么恼自己假扮的玉师傅。   他再扮一次玉师傅,给她出气好了。   -   到午时,云氏才醒过来,见到女儿好友都好好的,松了口气,急忙要见昨日的救命恩人,还叫厉妈妈把剩下的银两全拿了出来,一股脑塞到祁昱手上:“小伙子,多亏了你救我们母女,改日定要请你去府上拜访,以表谢意。”   祁昱面色平平,推拒了钱财,却说:“举手之劳,改日祁某定当登门拜访。”wedfrtyukk;   云氏还不知这话别有深意,连声应好,只夸这小伙子有善心有大义。云桑哭笑不得,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原定明日回城的,因出了这茬,云氏不放心,去庙观烧香拜佛拜神,午后就启程回府。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九禅山的雪景,亦是血景。   马车临出发前,云桑听到几声熟悉的叫嚷声。   是早上那条大狼狗,跑到车窗下,嘴里叼了东西,冲她摇尾巴。   车夫要去取,它还不给。   云桑只得下车去,小心拿过东西,棕色油纸包裹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她郑重道谢。   大王绕着她转了两圈,仔细嗅,像是在记忆,听到台阶上的唤声才跑了回去。   高台上,老太太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叹了口气,老来想亲近个晚辈,才觉自己如此不讨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预收文趴,下本开,大概是个婚后小甜饼,日常向,正文里什么国恨家仇不是主线,只是北背景,1v1双c。   《刺. 杀暴君失败后》——我成了暴君的宠后。   文案   大晋夷狄两国交战,晋帝被俘,敌军首领夷狄王戏谑说要大晋交个公主出来,换晋帝一命。   相传夷狄王暴虐嗜血,性情古怪,最喜玩.弄女人,更有女子进了他的营帐便没有活着出来一说。   桑汀是已逝承恩王的遗孤,空有一个郡主封号,在宫中无依无靠,被迫当成诱饵推出去时,脸都吓白了,只期冀暗卫刺.杀计划成功,保住她小命。   哪知才走到夷狄王身边,自己中了暗箭。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年后,身边宫女如云,各个恭敬称她皇后娘娘,桑汀惊疑未定,便见一抹明黄身影来到跟前,俊美五官满是焦灼之色,她定睛一瞧,竟是当年刺杀失败的夷狄王!   要完!   桑汀瑟瑟发抖,缩到床角,声音发颤:别别别杀我!我,我也是被逼的!!   -   嵇晟是大漠上孤独的雄鹰,自幼在沙场摸爬滚打,搏命冲锋陷阵,无数伤疤裂痕终于堆积成了王。   直到那日,被一娇弱少女护在身前,挡下寒毒暗箭,孤寂了十几年的铮铮硬汉头一回听到心动的声音,是小姑娘的一声娇娇怯怯的“疼”。   他将人救下,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三年,终于等到人醒,却听她一脸戒备惊恐的说别杀我?   新任晋帝·夷狄王·暴君皱了眉,把补药汤吹凉递上,声音柔和得不像话:乖乖,我宠你还来不及,杀你做什么?感谢在2020-08-03 23:59:21~2020-08-04 23:1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琴瑟在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君   一夜之间, 宣平候府为求荣耀体面不惜将病弱真世子窝藏府内,以假乱真的丑闻传遍了整个勋贵圈。   沐云桑和云氏前脚刚进尚书府,周氏的马车便赶了过来, 被小厮拦在门外, 依着周氏这性子,眼下是走投无路才寻过来,这厢不得进门索性破罐子破摔, 什么身份体面都不要了, 扯着嗓子在外边大喊大叫。   云氏犹疑看向紧闭的大门, 一路回来, 她也听到了风声, 只是不知真假。   “母亲,路途奔波, 您身子也乏了, 先回去歇着吧,晚些时候,女儿再与您解释。”云桑担忧母亲的身子, 先遇刺,回来竟就是这样的局面,母亲本就受不得刺激。   “小桑, ”云氏欲言又止, 云桑也为难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知晓瞒不住了,可一想到母亲得知后会是何样,她于心不忍,却别无他法。   幸而沐青山过来了,不由分说的拉过云氏, “先回去再说,小桑也回去歇着,刺客之事你大哥已经去查了。”   言罢,沐青山对云桑挥了挥手,而后便拥着云氏往院里走。   云桑看着父母亲年迈的背影,忽而泪目。   外边,周氏仍在大声骂嚷,隔着大门隔着院墙,骂的是什么能听得一清二楚。   阿贝问:“姑娘,要不奴婢叫人赶走吧?”   “不用,随她。”云桑拿袖子抹干泪迹,转身去到门口,吩咐小厮:“找先生来,把外头妇人骂的都记下,明日送到官府。”   小厮应下立马便去了。   大晋素来重礼仪文明,随意大肆辱骂,亦是一项罪名。既然真假已出,候府这欺君之罪是逃不掉了,多一项不多。   沐云桑要他们永无翻身之地。   殊不知就在当夜,朝廷来了人查封了候府,一则谋人害命,二则来查世子可否真实,带头的是沐远洲和刑部士郎,因为涉及官吏弄虚作假,这是吏部的事情。   宣平侯战战兢兢的上茶水伺候着,这才不过一日功夫,他甚至连徐之琰下毒的证人王妈妈都没寻到,更别提再找合适的人将世子顶替上,却不知风声走漏得这般快,直接打他个措不及防。   沐远洲连茶盏都没碰,进了厅堂便道:“把你们世子爷请出来吧。”   宣平侯一时无言,额上不断冒冷汗。   刑部士郎李大人挥手叫人拖了个瘸腿的男子进来,例行盘问:“侯爷,我等奉公执法,还望您配合,这可是候府的人?”   宣平侯匆匆瞥了眼,心下一惊,那男子正是昨夜里拖住他裤腿的人,然他狠厉的瞪过去,以示警告。   那男子收了阿东的银钱,全然不怵:“大人,我就是候府的人,前日九禅山劫匪就是世子爷命小的们去的,说要取沐夫人母女的命,小的…”   宣平侯重重斥一声打断:“住口!一派胡言!我候府何曾有你这种人?”   “罢了,”沐远洲起身掸了掸大氅上的灰尘,语调不紧不慢,“直接去巯岳阁吧,李兄意下如何?”   “秉公办案,该当去,”李大人看了看怒火中烧的宣平侯,右手一直放在腰间剑鞘上,“你带路。”   宣平侯站定不动:“二位大人,我候府没有什么巯岳阁。”   谁知他这话才说完,厅外便跑进一个小厮,顾不得这是什么场面就急急说:“侯爷,巯岳阁着火了!”   沐远洲轻轻咦了一声,心道宣平侯这脸打得够快,他与李士郎对视一眼,跟着跑来传话这小厮出了厅堂。   宣平侯疾步上前,却被官兵反手压制住,才一道出了门,此行来,已有证据,早一刻晚一刻,总要将人套上锁链。   时值深冬,天寒地冻,巯岳阁的火燃得旺,通红一片照亮了整个候府,隔了数里地便能感受到暖意。   十几个小厮丫鬟慌忙端水来,喧嚣声吵嚷声不绝于耳,沐远洲微微避开,最后视线停留在宣平侯身上。   亲儿子十有八.九已经藏身火海,他面上倒是瞧不出一丝心痛慌神,甚至连焦急之色都不曾有,瞧着倒更像是儿子死了的好。   功利心和虚荣心,能叫人丧失良知道义。   宣平候府世代单传,几十年下来旁系也不曾有了,一根独苗苗,要撑起整个候府,偏偏徐之琰生下来就有先天不足之症,是命数,倒不知候府犯了什么前因,才种得这样的恶果。   因果轮回,都是天定的。   这场大火直到半夜才渐渐歇了下来,好好一座院子烧得面目全非,夜间视野不佳,李士郎压了宣平侯回大牢,即刻叫人封了候府,待明日过来搜查徐之琰的尸身。   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沐远洲打着哈切出了宣平侯府,瞧见台阶下一高大背影,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做两步去到跟前,道:“还不放心,我亲自来盯着能出什么差错?”   祁昱往外站了两步,神色冷淡,他并非不放心,人证物证皆以呈上官府,便是宣平侯有天大的法子也逃不了,方才那场大火,着实出人意外,他问:“人怎么样?”   “没活路。”沐远洲实打实的说,夜色浓了,尚书府的马车还停在一旁候着,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切,“也不知小桑那丫头给没给我留晚膳,折腾这一天,又饿又累,明天还得来,候府这挨千刀的,坏事做尽,如今落败了还折腾人。”   祁昱不理会大少爷的牢骚话,只是听得那一句小桑,本能皱了眉,他几乎是下意识道:“沈言卿在城郊,扬州沈家处处受人刁难,她此行前来,约莫是求一二帮衬。”   “什么?”沐远洲脸上的困意消失个干净,“你如何知晓的?”他派人连查了三四天都没消息!   自出生便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天之骄子,查的也是江都城内的酒家客舍,又怎知一个人落魄了,什么苦什么累,都能咬牙忍下去。   或许,沐远洲从未设身处地的为沈言卿想过,他尊贵体面,家世姣好,即便是娶了正妻又和离,江都城内仍不乏想要与之结亲的闺阁少女。   祁昱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那夜云桑醉酒与他提起之时,便叫阿东留意了,如今诸事错综夹杂,一时半刻顾不上别人的事,听沐远洲说起晚膳,他才有所思量。   “日后你的晚膳,不关小桑的事。”   说完,祁昱解了缰绳,上马绝尘而去。   沐远洲愣了半响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这厮不是有心帮他,全惦记着他那个傻妹妹受委屈了。   回了尚书府才是回了安乐窝,能受什么委屈?   这人心眼比针小,给在外出公差的大哥准备晚膳不是天经地义!   沐远洲一肚子闷气,尤其是自己挠心挠肺寻不到的夫人…前妻,竟就被祁昱这么轻轻松松寻到了。   真是好样的。   -   同夜里,云桑才从沐青山的书房出来。   父亲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母亲听,母亲郁结,晕了过去,好在郎中在府上,及时去看过,身子并无大碍,醒了便好。   她原先预想的,一点没错。幸而今生事情料理得干净,没留下后患,反而是父母亲都知晓了,云桑心中大石落地。   也诚如她现在想的,云氏清醒过后,又听说了候府一家子得了报应,两日功夫也缓过劲儿来了。   云母精神劲儿足,当下便要邀请那日的救命恩人来府上做客,亲自去东厨盯着做了一子的菜,沐青山是慷慨的,十分支持,当日早早下了朝回来,备了两盅好酒等恩人。   云桑觉着有趣,故意不和沐青山说祁昱就是救命恩人,等着待会他盛情招待。   到酉时,祁昱直接从尚书府后的宅子出来,带了礼物,没几步便到了,见大门是敞开着的,一抹樱粉的娇小身影从里小跑出来,步子欢快。   云桑笑意盈盈的唤他:“祁昱!”   这两日他忙着,深夜里才能过来看她一眼,可那时她多半是睡着了。   祁昱笑了笑,语气温和:“进去吧。”   云桑乖乖应下,“父亲听说你要来,特地准备了美酒佳肴。”   “是吗?”他这位岳父大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是啊!”云桑心里偷笑,“母亲最喜欢你了,父亲也是。”   祁昱不语,嘴角笑意温柔。   两人行至正厅,二老听到动静立马笑着回过身来,只见沐青山脸上的笑变戏法似的没了。   “你小子,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云氏斜觑过来,“老沐,你说什么呢你?”   沐青山素日对谁都能甩脸子,唯独对夫人,永远和声悦色,不会动怒,此刻脸色虽不好,对着云氏只是使了个眼色。   云桑忍着笑。   谁知云氏压根就没瞧他,热情的过去拉祁昱坐下,见到他带了礼物来,嘴里念叨几句,心里却是更满意。   小伙生得一表人才不说,有善心有责任心,也懂礼。   女儿和离了总不能在府上待一辈子,这婚事,该操心还是得操心。   云氏要开口,才发觉不知如何称呼小伙子,正要问一句,祁昱先一步恭敬道:“晚辈祁昱,见过沐夫人。”   祁昱…   云氏顿了顿,这不就是那个和她女儿朝夕相处了一年的替身。   也是她往日最满意的女婿。   沐青山见她反应过来了,不由得坐到云氏身边,低语:“就是这小子,心怀不轨,当着面跟老子叫板,险些就把小桑拐走。”   “胡说什么呢?”   闻言,沐青山一愣,这,他们竟不是统一战线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一直很犹豫,更新方面也一差千里。   但是接下来,我要快了。   准备好,小阔爱们,我怕你们受不住。 第35章 气君   沐青山讶然, 他们夫妇成亲这么多年以来,像是扎根骨子里的默契,府上大事小事, 大到儿女婚事小到衣食住行, 从未有过分歧。   而如今,云氏睬都不睬他一眼。   沐青山重重地咳嗽了声:“咳咳!”   “老沐,”云氏最知道他这性子不过, 当着小辈的面半点亏都吃不得, 非要人捧着他这个长辈才好, 她语气到底还是温和的, “你今年也五十有一了, 怎么还跟孩子计较?”   说完这话,云氏转头来, 笑意歉疚:“孩子, 这些年你受苦了,别听你岳父的,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我们用膳。”   云桑一听这句岳父从母亲嘴里说出,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起身去安抚父亲,“啊对对!您不是准备了好酒吗?两盅呢。”   沐青山蹙额, 见夫人这般说了, 纵使有一肚子的不满也只得压下, 再看闺女也生不起气来,上回气急还打了她一板子,小桑也没和他闹脾气,最后再看祁昱,举止温文尔雅, 态度谦卑恭敬,真是半点挑不出毛病来。   嘿,到头来就显得他老头子倚老卖老,不通情理了!   “你这丫头,去坐下!”沐青山从桌子底下拿出酒,云桑见状才放心下来。   而祁昱始终恭敬有礼数,表情却淡,面上没有既呼之欲出的欢喜,也没有因不被接受的失落,二老前后这样的转变,好似于他而言并未有所不同,喜欢也好,厌恶也罢。   他似局外人,看云桑拧眉,攥紧手心,偶尔抿唇。   他便明白她很在意,在意她的父母亲。   直到膝盖上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祁昱看过去,云桑笑着对他摇头,他拍拍衣袖上的手,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点点笑意。   下人很快呈上膳食,云氏心疼女婿这些年遭的难,顾不得自己吃,给祁昱夹的菜快堆满了小碟子。   沐青山拉着脸一声不吭,将要倒的酒又给合上。   云氏不理他,问祁昱:“如今候府受了报应,今后你是如何打算的?经商还是入仕。”   祁昱颔首低眉,“入仕。”   “入仕也好,尚书府虽不是勋爵人家,倒还有些人脉能帮衬一二。”   大晋历朝历代的官吏选拔,只稍有一封举荐信,吏部会依着举荐官员的权势地位来考核入仕青年才俊,祁昱任职吏部右侍郎三年之久,自是明白云氏话里的意思。   他起身对二老道:“请岳父岳母放心,入仕官途种种,小婿已安排妥当,待到上任安定后,定当登门详尽告知岳父岳母。”   云氏笑,“好,为娘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若是有需要,回来和你岳父提便是。”   对此,沐青山没说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能凭借一己之力叫宣平候府起死回生,如今扳倒候府也不费吹灰之力,他亲眼瞧着,全程没插手。其谋略手腕,无可辩驳,只是面对这样深沉内敛,又极度隐忍的男人,他闺女要吃亏。   是一定会吃亏。   云氏不觉,又问了旁的话,祁昱一一应答。   这顿晚膳,说的话比用的膳要多。   膳后,云氏唤人拿灯笼来,交给云桑:“去送送阿昱吧。”   沐青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桑拿着灯笼一溜烟的出了门,祁昱不禁莞尔,礼貌向二老告退才出了门。   沐青山的脸着实不好看,眼下儿女不在,云氏忍不住说:“你啊,没瞧见小桑喜欢嘛,还计较什么?”   “照这样下去,小桑要吃亏。”   “这成亲和离前前后后,都是贤婿一人,没有他小桑能这么干净脱身?”   “你不想想,候府干的这样蠢事,他一早就是知晓的,但凡有一点善意,当初成亲那时就该与你我交代清楚,可他眼睁睁看着小桑跳进这火坑!否则也不会闹成今天这般地步。”   沐青山通透着,心底真正介怀的是这个,他既是父亲,不论自私还是蛮横不讲理,长远的都得为女儿考虑到,“除却才能谋略,此人太过凉薄寡情,现今他心里有小桑,为小桑愿下刀山入火海,待日后你我走了,谁敢保证他不变心?我算他不变心,从虎狼窝里爬出来的男人,有野心有抱负,多的是毒辣手段,你道小桑又能喜欢他多久?”   “遑论这是二嫁,决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云氏忽的默下,因她才惊觉,女儿的一辈子,堪堪悬在崖边上。   -   院子外,云桑送祁昱到门口便住了步子,夜色浓郁,她把灯笼交给他。   而后一片静默。   祁昱思忖良久,开口却是说:“徐之琰烧了巯岳阁。”   “我听说了。”大哥一回来就跟她说了,可祁昱突然跟她说这个,云桑敏锐的察觉出有些不对,“是没有死,还是他做了别的?”   “火势大,什么都烧没了。”   “哦。”云桑缩了缩脖子,“我明白,最近会格外留心。”   祁昱替她拢了拢斗篷,俯身时,动作一顿,“小桑,倘若他没有对你下过毒,如今会是怎么样?”   “啊?”云桑惊讶抬眸,正对上祁昱幽深的眼,她愣住,“你觉得还会是怎么样?难道……”   云桑忽然笑了,张开嘴指着舌头,声音有些含糊:“那日在九禅山,祖母给我送了一袋饼子,特别硬,我咬得牙齿疼,隔日舌头也起泡了,你说我要是没有吃,会怎么样?”   除了一时的疼痛,并不会怎么样,更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她总能那么快探知到他的话里的深意。   “桑桑!”祁昱倏的将人揽到怀里,喘息急促而沉重的往下倾身,寻着那抹开开合合的唇瓣,强势侵. 入。   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藏着浓浓的情. 欲和占有。   云桑吓得睁大眼,灯笼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她已经被男人压到光影暗处,背抵着墙,半分动弹不得,腰间的手,后脑勺的手,强劲有力量。   亲. 吻,不是像她那样的单纯碰碰嘴角,也不是浅尝辄止。   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官聚成一朵朵绚丽烟花,在心上砰砰绽放。   恍然间,她懵懂知道飘起来是何感觉了。   再呼吸到夜间冰冷气息时,不知过了多久。   云桑伏在祁昱肩上,只觉身子软绵绵的,快要站不住,可她也快要羞死了。   祁昱撇头,凑近她发烫的耳朵,声音暗哑:“桑桑,冒犯了。”   这…哪有人刚那样又这样的啊!   云桑不想理他了,可一开口全是陌生的味道,酒香萦绕舌尖,带来一阵酥.麻,她咬住下唇,却更清晰记起唇瓣被咬.住,反复碾.磨,顿时羞得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才觉察按在腰窝上的大掌,正顺着姣好的曲线下移,静谧无声的夜,手掌所到之处皆是难言颤. 栗。   “祁昱……呀!”她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祁昱迈大步往回走,左拐,夜间视野不佳,可他要去的路没有一点偏差。   回了寝屋,祁昱把人好生放到床榻上,云桑悄悄松了口气,谁知紧接着身上一沉,藕粉沙帐内,萦绕着一股子挥散不去的旖. 旎。   “祁昱!”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她不喜欢被人捉弄。   祁昱两手撑在她耳边,嗓音沉沉的唤:“桑桑。”   “你起开。”   “桑桑,你上次也亲了我,还说是肌肤之亲。”   “我……”云桑被说的一阵语结,硬着头皮道:“那我也没有像你那样!”   “哪样?”   他分明就是故意挑. 逗。   祁昱素日里总冷着脸,决不会像今夜这般轻浮,姑且用轻浮吧。   云桑强装镇定:“你是不是醉了?”   “嗯。”他语气正经。   云桑拍了拍祁昱的脸,热的,喘息满满的酒香。父亲拿的那两盅酒是什么酒来着?   她认真回想,祁昱好笑的起身下去。   “桑桑,倘若沐尚书和沐夫人不允这门亲事,你会如何?”   云桑猝不及防,反应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他压根没醉,先前一出,想来是要问这个。   她很肯定的道:“父母亲不会。”   祁昱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却没再执着此事。   “好好休息,我回去了。”祁昱把沙帐放下,临走前说:“那饼子别吃,老太太没事嚼着玩的,明日我给你带珍馐斋的玫瑰饼,还有糯米团子,好吗?”   云桑看着他,许久无言,这才是祁昱,冷静持重,沉稳内敛。   祁昱补充:“还有糖炒栗子?”   云桑默默起身,半跪在榻边抱住男人。   “父亲就是那样子,嘴上不饶人,大哥总和他对着干,可凡是大哥朝堂上出了乱子,父亲是最关心的,你也一样,我知道你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父亲没道理说不。”   祁昱微怔,他自以为无人可知的心事,沐云桑却是一眼看穿,他在她面前,无处遁形,所以那些阴暗的私. 欲,她一直都知道吗?   云桑说罢便抽身,两手捧住祁昱的脸,想了想,她嘴皮子有些肿了,还是麻的,最后飞快的亲在额头上,又活似做贼一般躺下去,身子一滚,拿被子卷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好了,我什么也不要,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祁昱终于轻笑出声。   可他什么都想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00:00:07~2020-08-06 19: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午 5瓶;点点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君   祁昱从尚书府出来后, 骑快马去了刑部大牢。   夜深人静,大牢内不断有低低的呻. 吟喊痛声传来,闻之慎人, 门口守卫上前拦住, 面色凶狠。   祁昱掏了令牌,神色淡漠,守卫见状一惊, 忙打开门请人进来, “大人深夜来访, 不知要去瞧谁?”   “宣平侯。”   “好嘞, 您跟小的来, ”守卫殷勤在斜侧方带路,“这徐展图啊才从审讯室拖出来, 死活不认真假世子, 说是咱们这拿不出证据,哎哟,那真世子烧得面目全非, 这狡猾的明摆着使诈。”   祁昱微微皱眉,“谁审讯的?”   “李士郎大人亲自审的。”   说话间,守卫已经带路到牢房前, “大人, 就是这儿了。”   祁昱上前一步, 浓浓血腥味扑鼻而来,牢房窄小,宣平侯一身灰白囚衣蜷缩着躺在茅草上,透着小窗缝隙瞧见外头,猛地瞪眼。   “你害我候府满门还敢过来?”   守卫当即扬起鞭子,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这是你惹不起的人物!”这厢狠狠说罢,急忙转头来陪笑脸:“大人别见怪,一般呐进了咱们这里的,总要疯几个死几个。”   祁昱并不在意,“无妨,劳烦你了。”   “哎好嘞,大人您瞧着,有事招呼一声兄弟们,小的退下。”守卫临走前还朝宣平侯扬了扬鞭子。   宣平侯瞳孔一缩,看向祁昱的眼神带了些惧意,“你究竟傍上谁了?”   祁昱轻嗤一声,问:“徐之琰呢?”   “我儿被你逼死了!”宣平侯大吼,“你个忘恩负义的不得好死,连我儿死了也不放过吗?”   祁昱却是冷笑:“若我不逼死他倒真是对不住你。”   “你!咳咳…”宣平侯气急攻心,竟是躬身吐了一大口鲜血,面色痛苦至极,好不容易缓过来忽的大喊起来:“来人!来人啊!我认这欺君之罪,替身在此,亦有包庇隐瞒不告之责,同犯欺君之罪,快来人拿下他!”   方才那守卫急急敢过来,听到这话一喜,当即便招手叫来另几个狱卒,“快记下,拿罪状来签字画押!”   “你们给我拿下他,”宣平侯指着祁昱,“他就是那逃了的替身。”   祁昱心觉好笑,从狱卒那取来钥匙打开牢房,“便是你认这罪?”   宣平侯啐一口:“当然!候府满门入牢狱,你也别想好过!”他如今是出不去了,今夜不认罪,拖到明日也难逃拷打,刑部处事作风谁人不知,拖到最后他会先没命。   这时狱卒拿来罪状,进来便叫宣平侯签字画押,待尘埃落定,牢房重新落锁。   守卫笑意更谄媚,“原来大人就是,您放心,杜老太师吩咐过小的们,此桩案件犯不着您半点。”   杜老太师……那可是三朝元老,先帝的左膀右臂,当今圣上的启蒙导师,朝野上下无不敬重,当之无愧的太师帝师。   宣平侯不敢置信,歇斯底地大吼:“把他关进来,他是同犯!你们还不动手?”   守卫却是没瞧他,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便与祁昱出了牢房,身后惨叫声传来之时,二人已行至大牢入口的狱卒休憩地。   “多谢。”祁昱抛了一袋银两给那守卫,才出了牢房。   另一小卒过来,瞧那鼓鼓囊囊的锦囊,两眼放光,忍不住问:“这又是哪位大人物,看着面生得很。”   “仔细你的嘴别得罪人!”守卫道,“那个,拿的是太后娘娘的令牌,上头有杜老太师发话,能惊动这二位大人物的,你想想还能有谁?”   小卒面露惊疑,良久说不出话。   阿东牵马才到牢房外。   祁昱拿过缰绳,上马前顿了顿。   阿东是人精儿,主子一个脸色一个眼神就知道想问的是什么,立马识趣道:“查到了,卖消息出去的是春姨娘和徐霜玲,母女俩得了钱,当夜就逃出城,倒是个明白的,我叫人一路打探过去,方向是往西南那边去的,待明日株连九族的圣旨下来,只怕也抓不到了。”   好一出窝里斗,说起来,候府后院十几房姨娘,还不算通房,若是当中有见异思迁的动了歪心思,宣平侯防不胜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祁昱笑意凉薄,“找个机会,透给宣平侯,旁的不用管。”   阿东心道果然,随即应下:“是。”   “这几日,命枭卫队守在尚书府附近,但凡夫人出行,必随同。”   阿东纳闷:“爷,您说他一病弱之身,起身行走都难,还能逃到哪儿去?”   祁昱也不知,候府已查封,巯岳阁无人生还,但徐之琰不会就这么死了,行刺未遂,又怎会轻易放过,就连宣平侯,临到牢狱还要拖他一起,父子父子,父既如此,儿能良善到哪里去?   连累他无可厚非,可若是将毒手放到小桑那里,祁昱眸光骤然狠厉,他会叫徐之琰生不如死。   ***   城郊。   城门已关,夜市刚停,褪去繁华的街道空荡荡。   沐远洲大爷似的瘫躺在马车上,腰酸腿疼,长随见天色已晚,掀了帘子问:“大人,明日再来吧?”   “明日复明日…”他撑着眼皮起身,“明日告假吧还是。”   “这,您可使不得啊!”   因为宣平候府一事,如今吏部右侍郎是空缺的,新任的还未选出,于是那份公务案牍,全送到了沐远洲这里,几乎是不吃不睡都批不完。   沐远洲复又懒懒的躺下,头下枕着的,都是一沓厚厚的案牍,他懒得瞧了,歪头问:“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长随面露难色:“派去的人条条巷子都去寻了,城郊这片约莫十九条巷子,若夫人真的在,怕也是要明日才能有消息。”   “我这个妹夫,光说城郊……听听外面什么声响?”沐远洲认真了神色,夜里安静,远处那阵呼救声就越发显得刺耳。   “听这声响,许是地痞流氓欺压良家妇女,城郊鱼龙混杂,可比不得城内——”   “去瞧瞧,”沐远洲急声打断他的絮叨,竟是自己也下了马车,随手抡起木棍,声音是在巷子口,两人走近了果真瞧见两个黑衣男子,身材壮实。   “大胆贼人!”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一棍子朝那男子的后脑勺打下,用尽了力道,只见人昏了过去,另一男子反应过来,嘴里爆. 粗口,抡拳头就要揍人,却不及长随的砖头快。   两个大男人昏倒在地,沐远洲嗤了一声败类,拍拍手,理干净衣裳上粘的灰尘,用余光扫了扫缩在墙角那抹身影,灯光暗,又垂着头,瞧不清是何面容,可衣裳俱在,不见袒露哪里,是他们来得及时。   不知怎的,他想起沈言卿那个女人,也在这地方,说不准就会遇到这样的污糟事。   沐远洲有些烦躁的踢在那两个男子身上,再瞧那缩成一团许久不动身的女子,更烦躁,“大半夜的你还不回去?”   女子不吭声,身子颤抖得厉害。   长随便道:“姑娘,快回去吧,今夜凑巧,我们大人瞧见了帮你逃过一劫,可改日万万不能来此了,姑娘家家的清白要紧。”   主仆俩好话说尽,却见这女子把头埋得更低,非但不离开,连一声谢谢都不曾有。   沐远洲这个脾气最受不得唯唯诺诺的性子,当即便要蹲下去瞧个清楚,谁知他才往前一步,女子就躬身跑开了。   他蓦的一怔,忽而顿悟,三两步追上去,从身后搂住人,一手捏住她下巴,微微偏转,昏黄灯光下,女人清丽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双剪水瞳满是畏惧闪躲。   “放,放开我!”   “我道是谁!”沐远洲气急上头,将人紧紧勒在怀里,寂静的夜里,他愠怒的声音尤为清晰:“沈言卿,你就是这么躲着我的?嗯?”   难怪方才不敢抬头。   幸而他来得早。   “我不是,”沈言卿急得掉眼泪,既是慌又是怕,遑论才经历那样紧急而难堪的事,“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回他. 妈不了!”沐远洲将人一把扛了起来,大步朝马车走去,一面对那长随吩咐:“叫他们都回来,都给老子回去。”   一瞧这架势,沈言卿便知沐远洲是动了真格,可她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尚书府,她一双腿死命踢,“沐远洲你放我下来!”   她折腾得厉害,直到响起清脆的“啪”一声。   沐远洲一巴掌打在她屁. 股上,“再叫再叫,信不信我叫那两个男的起来?”   此话一出,身上人果真安静了,有大滴泪珠掉在他肩膀上。   沐远洲脸色变了变,没几步便将人扛回了马车,末了掀帘朝外一喝:“那两个败类,给我老子往死里揍,回城。”   马车轱辘滚动,他回身过来,却见沈言卿面上清冷,没有眼泪,没有惊慌,更没有怯懦。   她别开脸,一言不发,甚至瞧都没瞧他一眼。   沐远洲亦没有言语,紧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松缓下来。   回城路上整整一个时辰,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疏离,淡漠,较劲,不知哪样占得多一些。   马车在尚书府门口停下,沐远洲将身挡在车门口。   沈言卿终于正面瞧他,一双眼睛还是红着的:“让我下去。”   没有得到回应,她声音更大:“让我下去。”   沐远洲就这么看着她,外边,车夫已经将小梯子放好,一手拉开了车帘。   沈言卿起身,纤薄瘦弱的身子,执拗十分。   沐远洲忽然觉得他多管闲事,可顺势把人搂住一点不含糊。   “沐远洲!”   “你叫,最好是叫父亲母亲醒了,今晚谁也别想消停。”   听了这话,沈言卿咬了下唇,将话语咽下肚子,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随着他稳健的步子,进了尚书府,一幕幕熟悉的景致一晃而过。   这几日所有的飘零无助,好似都找到了归宿,虚幻的踏实安心,不是温情。   沈言卿眼泪止不住的掉,她深知这里不是她的避风港,沐远洲今夜能救她一次,尚书府能庇佑沈府一回,日后却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19:52:11~2020-08-07 00:2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君   尚书府分东南西北四个院, 沐父沐母所居的南院已是一派寂静,云桑住的北院还隐隐有烛光。   唯独沐远洲的东院亮如白昼。   院里伺候的十几个小厮都被打发去城郊寻人,眼下随着主子一道回来, 好一番折腾, 个个竖起耳朵听主院的动静。   沐远洲把人扛回寝屋便出了门,很快折身回来,身后跟了个面容和蔼的老妈妈, 而后一言不发的去了书房。   来去如风, 不知在避着什么。   沈言卿局促的站在窗边, 住了三年之久的寝屋仍是离开前的模样, 连柜子案桌的摆放位置都不曾变, 拔步床榻上的麦色流苏穗,是她前年挂的, 而如今, 她却似行盗被抓现行的贼人,光是站着便觉不安忐忑。   门口那老妈妈手里拿了套干净衣裳,走过来问:“夫人, 您先随老奴去沐浴吧?”   沈言卿稍稍退了一步,“谢妈妈,我要回去了。”   谢妈妈轻叹了口气, 上前拉过她胳膊, 往侧边净室去, “这么晚了,还回哪里去啊?”   “夫人,不管您有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说可好?夜深了,一个女人家出去多少不安全, 大人会担心您的。”   沈言卿垂下眸子,先前那两个贼人狰狞的面庞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手紧紧抓住衣裳,终是跟着谢妈妈去了净室。   谢妈妈早准备了热水,如今把干净衣裙放到架子上,又添了热水香料,才退了出去。   待谢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沈言卿沿着木桶边缘,无力蹲下,最后坐在地上,背靠着桶边,有暖意不断从背后传来,她疲惫的闭上眼。   在忠仆石大娘小院暂住的这几日,她夜里都会去帮石大娘卖些小物件,夜市热闹,能赚些碎银,今夜石大娘有旁的事,她一人回去的,谁知就遇上那种事。   扬州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死,今夜就算被辱了身,打碎牙也只得往肚里咽,只是没想到能遇到沐远洲。   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素日里衣食住行样样讲究,便是眼瞧着花瓶倒了也能若无其事的哼小曲绕过去的主儿,又怎么会去那里?   不待她多想,外边一道急促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来:“沈言卿?”   “……我,”沈言卿惊慌起身,“怎么了?”   听到回应,沐远洲反倒是顿了顿,口不对心的道了句“无事。”说罢转身,又补充:“我在外面等你,有话说。”   少顷,沈言卿出来,长发湿了一截,被她拢到脑后,她走到寝屋中央的圆桌住了步子。   桌上冒着热气的膳食,香味扑鼻。   沐远洲坐在她对面,听到动静抬眸瞧了一眼,目光微凝,匆匆扫过她身上穿的那件月白绣花襦裙,这是她嫁过来的第一个生辰,他送的,思及往事,说话时语气不复在郊外的强势:“坐吧。”   沈言卿便坐下,双手置于膝上,抿唇不语,空泛的肚子却开始抗议,她拿手按住,悄然垂了头。   “一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沐远洲奔波一整日,可饿惨了,这厢等到她沐浴出来,哪里还能弄那些虚的客套,当下便执筷用膳。   这香喷喷的酱猪肘是小桑给他留的。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个儿的身子,沐远洲夹了一块放到沈言卿面前的小碟子。   颈窝那处如今还是濡湿的,全是这个女人掉的眼泪。倒像是他十恶不赦欺负人。   浓郁的香味传来,沈言卿小小声的吞咽了下,只觉更饿了,她松开按住肚子的手,衣袖拂过手心,是上好的绸缎料子,左不过已经这样了,她迟疑抬手,不料下一瞬就听到沐远洲欠欠的声儿,轻飘飘的,盛满不怀好意。   沐远洲说:“吃不完,就不说。”   话音落下,她面前的小碟子多了块鸡肉。   儿时他就是这么逗她玩儿的。   成亲后也是。   和离后还是。   沈言卿忽然觉着臀后传来阵阵疼意,一时如坐针毡,她硬生生把手放下,说:“今晚多谢你。”   沐远洲很快道,“谢不必谢。”而后几乎每吃一样便要往她碟子里夹一样,直到盛满了,放不下了,他这肚子才填得五六分饱。   “吃啊,”他停箸瞧向对面,登时不悦拧眉,“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日子过得不好,我面上无光,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别多想,我没有强留你的意思。”   沐远洲说这话时神色平淡,甚至都是盯着碗里的酱猪肘说的,过了半响不见有回应,他却吃饱了。   对面的小碟子仍是满满噔噔的,一点没动。   他突觉兴致全无,根本没必要花这个心思。   “沈言卿,你父亲的事估摸着是宫里有命令,这确实不好办,忠国公府明哲保身,急于撇清关系,不会多插手,若你当真想周旋一二,我劝你休书一封好好问问你父亲,当年还有什么遗漏的,真是冤案,如今十多年过去,该了了。如若不然,除非那边停手。”直言说罢,沐远洲起身离开,走了几步才听得椅子猛地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沐远洲!”   他还是那句话:“别多想,你过得不好,我面上无光,再者,母亲惦念你,我是为儿理应尽孝道。”   “另外,回扬州之前,别再去那地方,你想走,我不拦你,走之前把去向告知谢妈妈,你沈言卿曝尸荒野无人管,满江都城会说我沐远洲凉薄寡情。”   正经时与不正经时,沐远洲判若两人,出了寝屋,他颈窝濡湿的衣服领子已经干了。   今夜算他多管闲事,那个女人就是个不领情的,难不成还要他低三下四的去求她受了这份好不成?   他沐远洲就不要脸的吗?爱谁谁管,这事与他何干!   但凡她吃了一口,就一口,他也不会气闷到这个地步。   长随提着灯笼在门外候着。   却见主子燥得一脚踹到枯树枝上。   -   翌日清晨,云桑一早起来就听阿贝说嫂嫂找到了,她穿戴整齐便连忙跑去东院,谁知人没瞧见,只听谢妈妈说夫人才将走了。   她便急急赶去庭院角门,堪堪将人拦住。   沈言卿见到云桑有些惊讶,她还不曾知晓宣平候府的事,转而一想,她并没什么立场问什么,只有笑着说客套话:“小桑,我有事先走了,代我同伯父伯母问好。”   云桑扯住她胳膊,“言卿姐,你要去哪?”   “许是要回扬州,过阵子给你寄些特产过来……”   “骗人!”云桑不和她绕弯子,“你跟我回去,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再说这些。”   闻言,沈言卿笑意变得勉强,“小桑,你大哥昨晚跟我说过了,我心里有数,自然也没有瞒你。”   “大哥骗你的!是不是昨晚他又乱说话了,他就是死鸭子嘴硬,上回满月宴席后他满江都城的找你。”云桑拽住沈言卿的胳膊,像个闹脾气的小姑娘,“就算是你回去陪我,陪小桑说说话,行不行?”   这回就是硬凑,她也要把大哥大嫂绑在一起。前世那时大哥整日不着家,去的是城北花楼醉生梦死,或许这世上有很多个适合大哥的妻子,可是真正能入他眼,说话能让他听进去的女人,就只有沈言卿。   他们不和,却不是性子不和,是因为沈言卿家里的事情平息不下来,每每出事,尚书府多少受牵连,沈言卿抵不住那样的压力,更做不到若无其事。   偏偏沐远洲这个人直言快语惯了,许是无心的话,到敏感心思的沈言卿那处,会变成另一重意思。   云桑固执以为只要把话说开了,任何阻碍都能迎刃而解。   可沈言卿看着她却,笑意越发苦涩。   两人僵持不下。   祁昱站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在身后唤了句“桑桑。”   云桑扭头看去,眼眸一亮,因着还抓住沈言卿的胳膊,她没有似往回那样跑过去,语气欢快:“祁昱!”   然而祁昱深深皱眉,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的脱了大氅给她批上,顺势把人拉过来,“晨间寒,你穿这些就跑出来做甚?”   云桑腼腆的笑了笑,乖顺的模样别提多招人疼,才想起沈言卿还不认得他,便说:“言卿姐,这是祁昱,我以后的夫君。”   沈言卿惊疑看去,“小桑,你……”   祁昱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替云桑答了这话:“近来事出频繁,你们有话进屋里说。”   说着,他视线偏转,对着云桑时神色柔和下来:“别着凉感了风寒,知道吗?”   阿贝见状,忙低头去到沈言卿身边,低低耳语几句,两人才往北院去。   云桑垫脚,眼瞧着沈言卿是和阿贝一起的才放心。   她解释说:“那是大嫂。”   祁昱淡淡应声,俯身给她拢大氅系蝴蝶结,“糖炒栗子和玫瑰饼,都放在案桌上,趁热吃。”   “……你去过我屋里了,”云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祁昱这是一路寻过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大氅打开,拿里面暖和的毛绒覆上祁昱的手,远远瞧着,倒像是两人拥在一起。   祁昱拿她没法子,把人半推着去到墙角,将身挡在外面,隔断寒冷,问:“还记得上次九禅山,我要与你说的事吗?”   “很重要的那件?”云桑抬头,才发觉自己被他高大的身躯整个罩住了,她又想起被祁昱按在怀里亲. 吻,耳尖悄悄爬上点红晕。   祁昱不知她这脑袋瓜里装的这些,严肃说:“案桌下,我放了一封信,那便是我要对你说的事。”   他的身世他所有难言的不堪,真的没有办法当面对她说出口,只能以这种方式。   云桑点头,“哦。”   “哦?”祁昱抬起她下巴,瞧见那张精致的小脸一片绯红,“想什么呢?”   云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回去会好好看的。”   既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祁昱却要写信,她认真考虑,又问:“你想要我也回一封信给你,还是怎么样呢?”   “不用,你知道就好了。”   “好……”云桑心不在焉,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一句:“祁昱,你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啊这还是青天白日啊,他又没有喝酒,清醒理智得不得了呢。   云桑马上又说:“就是觉得好冷,特别是嘴唇很冷,想要被你……唔…”   她好似被他唇上的温度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沈和小桑的不同就在于,小桑爱老祁,永远无条件的信任他,所以在解决候府以及和离这件事时,他们不会有分歧,反倒增进关系,而沈不信洲,不信之上还有自卑和自责。 第38章 /君   沐云桑简直是掩唇落荒而逃, 双颊红透,被掌心捂住的一方柔软在轻轻发颤,似有酥. 麻窜过全身。   她忽而发现, 祁昱的冷静持重之下, 是要将人吞没殆尽的情.动热. 欲,痴. 缠旖.旎。   前世杀伐果断的崇德帝竟会伏在她耳畔问“还要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云桑哪里敢想!   下回倒不如她主动,就像上次那样, 一声不吭趁他不备就亲上去, 这样她到底才算是有主动权。   直到回了北院, 她这张脸还是燥红的, 冷风拂面, 吹不散那一霎那的怦然心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勉强将嘴角痴笑压下, 神色自若的走近屋子。   沈言卿见她进来,当下便疾步上前去,“小桑, 那世子如今还不知踪影,只怕会威胁到你。”   云桑愣了愣,“阿贝都和你说了吗?”   “听阿贝说了我才知晓, ”沈言卿神色焦灼不定, “这好端端竟就出了这种恶人, 幸而你无事,还有那祁昱……是可靠的吗?”   闻言,云桑便笑了:“再可靠不过了。”   沈言卿忧心的看着云桑,看到她小姑娘家的娇态尽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小姑子脾气好, 容貌好,家世好,样样都好,只是太过纯良。   “别担心了,我都好着呢!”云桑拉她坐下,续上热茶,想着又欢快去拿了栗子和玫瑰饼过来,给沈言卿分了一块,给阿贝分了一块,再给阿宝留了一块,剩下的被她握在手里。   沈言卿见状才是真的放了心,“小桑,昨夜来得匆忙,还未与石大娘说过,我当真得回去了。”   云桑默了默,问:“扬州那边,有解决的法子了吗?”   “你大哥说是宫里的意思,宫里贵人多……”未说完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说来沈父落罪被贬至扬州,落的是贪污受贿之罪,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彼时沈父任的是户部尚书,而沐青山掌的吏部尚书,数几十年来二人交好,儿女自幼便定了亲,出了那事后,沈氏一族落罪,证据确凿,可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沈父是交了底的,沐青山更是知晓他的为人,事后在其中斡旋,最后只保住沈氏上下一百来口人命,而沐青山也因此事受了牵连,官迁户部尚书,接下这烂摊子,沈府被抄后,将未过门的儿媳留在都城尚书府,沈父沈母则随朝廷旨意下往扬州。   若非云氏母族娘家属系王亲,尚书府也难保周全。   云桑那时年纪小,只知道沈家姐姐搬来与她同吃同住,及笄后便与大哥成了亲。长大后才知其中苦衷,这些年,扬州沈父从郡守县令一步步落到了衙门幕僚,上头欺压,早先罪名无从翻案,偏生想做一平民百姓,再不沾官场,也不得旨意,好好的人被磋磨到这般境地,真真是举步维艰。   宫里能把人压到这个地步的,也为数不多。   “姐姐,总有办法的。”云桑甚至想,她从未向祁昱求过什么,如若扬州沈父沈母能熬过这一年,撑到那时,她求求祁昱,只求这一回,只徇私这一回,她不害谁,不侵犯到谁,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云桑不敢确定一年后的沈父沈母是否还安好着,因前世那时,她已在生死边缘困顿,连江都城父母亲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扬州更是不得而知。   “好了,总会有办法的。”沈言卿笑着起身,哪怕是自欺欺人,她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   半响后,沈言卿还是离了尚书府,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与谢妈妈说了去向。   云桑送走她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心里闷闷的不太好受,她又想要祁昱亲亲她了。   欢快,难过,怅然,气闷,她都会下意识的想要抱抱祁昱,不抱不亲也行,能看见摸着闻到就好了。   许是前世在他身边飘荡十几年,寸步不离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了。   有些羞耻,她不太敢跟祁昱说,太黏人或许不好,祁昱很忙,未来会更忙。   啊那封信!   云桑猛地想起来,忙跑去案桌下取出来,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有浅浅的墨香袭来,她打开,其上字迹遒劲有力,她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好似能看到祁昱一撇一捺落笔的凌然冷峻。   桑桑:   十月三十那夜,我曾与你说过,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纵然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日后却会待你千般万般好,如若不然,此生必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自成亲以来,替身种种,与候府渊源,你皆已知晓,承蒙不弃,今日尚且能将你拥入怀中,我欢喜,也忐忑,珍重却也数次狠心舍弃。   承蒙不弃,你仍愿施予满腔欢喜。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约莫已踏进朱红大门,巍峨皇宫之内,是我所有不堪的起源……   -   信上一字一句跃上心头之时,祁昱行在肃穆宫道,腰间玉扣因走动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很快被凛冽寒风揉碎,皇宫四周有巍峨高强,困得住人,却拦不住风。   行在他左侧的白胡子老头,是杜老太师。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望着四角天空顿默良久,大王也来了,跟在阿东后边。   “当年,她火烧长春宫,害你母亲难产,老身亦要了她一个孩子的命,也要了她半条命。深宫几十载,我斗过争过,一个女人所有至高无上的荣耀,我都得到过,自也不稀得这皇权,乏了厌了,想放手,不曾想竟亲手酿下大祸。”   老太太又默了默,小道上静悄悄的,仿若无人,她忽的转头:“阿昱?”   祁昱声音平淡:“孙儿在。”   太过静,老太太以为只有她自说自话,得了这声回应,才继续说:“历朝历代,夺嫡之争无不残忍,可你父亲这皇位,全是老身替他挣来的,杜太师也知道,当年老身两个孩子,成器的那个,残了,死了。不成器的这个,最后坐享其成。什么大风大浪,老身都替他扛了过来,待到放手,才知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可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你母亲柔弱,没有毒辣手段是坐不稳这个后位的,老身教过斥过,不得法,索性要有保命之策,底下多的是眼红心狠的,防得住一时却总有疏忽,也怪我,为稳住罗氏一族的荣光,叫她进了宫,受了这无妄之灾,可你要明白,家族荣华,远比个人安虞来得紧要千百倍,家如此,国亦然。”   祁昱适时应声:“孙儿谨记。”   杜老太师笑道:“娘娘,您只管放心,殿下数十年所经所历,已足矣磨练心性意志,才能谋略远在太子之上,将来必是治国之才。”   老太太嗤了一声:“那个蠢货,步的就是老身当年的后尘,能什么资格跟阿昱比?”   大王在身后嗷嗷叫。   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到了勤政殿,总管太监水喜早早就领着一群人在殿外候着,远远见到,急忙挥一挥拂尘,众人上前,跪了一地:“拜见太后娘娘,煜王殿下,见过杜老太师。”   齐声落下,殿内疾步走出来一道稍显瘦削的身影,身着暗金莽纹衣袍,束冠跃着金光,仔细瞧着,五六十岁的年纪却似七十,通身金贵仍掩不了颓靡之气。   祁昱冷淡抬眼扫去,眸中无波无澜。   “母后,煜儿!”建德帝激动得脚下虚浮了一下,左右伺候的宫人连忙扶住。   老太太见状登时蹙了眉,从轮椅底下掏出拐杖站起身,一步步的上了台阶,祁昱在身侧微微扶着。   “好了进去。”老太太拿拐杖敲了敲红漆殿门。   建德帝看向一旁的高大青年,眼含热泪,却见对方朝他颔首,神色漠然,再细细看五官轮廓,除了能从那双眼瞧出些许他母亲当年的模样,就是有他年少的样貌,也被这通身凌然的气质逼退了。   半响后,建德帝才落寞移开目光,侧开身:“母后先请。”   “皇帝,老婆子如今老了管不动事了。”   此话一出,气氛便有些微妙。太监宫女皆是垂下头,太后娘娘与继后关皇后不和,皇上又是个悠游寡断的性子,当初太后离宫修养时,母子情分已然淡了许多。   建德帝终是转身先一步进了殿内。   而后祁昱才扶着老太太进去,装点堂皇却又肃穆的勤政殿,祁昱来过不止一回,披着徐之琰的皮囊,宣平候府世子爷的身份。   如今,礼部拟订下的煜王,陌生又嘲讽,但他不在意,他要的是这天下至尊的权势地位,或许桑桑已经看过信,或许她得知他的身份,待他会不再有同情,尚书府也不敢随意把桑桑抢走。   他需要的只是这个身份,而不是建德帝久违的怜爱目光和迟疑再三的试探。   几人刚进去不久,关皇后便紧接着赶来,一身矜贵的太子殿下随着,母子俩却被水喜拦在门外。   关皇后怒视,一双上扬的凤眸满是精光:“怎么?如今你个狗奴才胆子肥了?”   “奴才哪里敢啊,”水喜弓身陪笑脸,“皇上特地交代过了,如今与太后娘娘和煜王殿下有要事相谈,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说着,水喜微微朝廊檐外走了些,好声好气道:“皇后娘娘,您也是知道太后的,您这时候来,倒不如晚上宫宴那时,伴在皇上身边好说话。”   关皇后冷啐一句,自然明白他这话是何意,站在外头听了会子墙角才离去,走出勤政殿外,对太子道:“这个冒出来的你仔细着,且瞧瞧是什么底细,什么时候不回来偏要这时候回来,那个老不死的满嘴谎言,去九禅山修行的就她一个,如今还带回来一个,谁信?”   太子犹豫说:“母后,太医院那边已经传过消息,确实是父皇的血脉。”   “你倒帮他说话?”关皇后厉声反问:“太后回宫便没有好事情,你管他是不是,要紧的是查清底细,究竟是哪个狐媚子生的。”   “是。”   作者有话要说:  1.成亲即结局。   2. 文短。 第39章 亲君   建德帝认回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十分欣悦,当晚宫中设宴,六宫同聚, 为煜王接风洗尘, 赐煜王府,赏金银珠宝数十箱,绫罗绸缎百匹, 便是置于勤政殿的那把奔雷剑, 也赐了去。   煜王府的一应吃穿用度, 依的都是东宫太子的礼数标准。   宫里十几个兄弟姊妹神色不一, 各有思量, 初初回宫便得了太后和杜老太师两大助力,眼下功绩全无, 却得皇帝如此厚爱, 明眼的都拿眼神打量太子殿下和关皇后,只怕是要变天了。   这场空前盛大的宫宴,在座几十人的都是陪客, 只有建德帝,沉浸其中,独自欢喜。   宴后, 老太太不回寿康宫, 祁昱也没回早就打点妥帖的煜王府, 建德帝心有愧疚,到底是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口。   今日种种都是早早谋划好的,一帆风顺,也是意料之中。   祁昱叫车夫原路返回,回尚书府后的祁府。   大王酒足饭饱, 懒懒的蜷在马车上,老太太给他顺毛,眼神却落在窗外,高墙渐渐远去,夜市繁华落尽,她声音有些沉重:“阿昱,你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此前,叫小桑过来跟老婆子住一段时日,我需得教教她后宫生存之道,不能让她步了你母亲的后尘。”   祁昱默了默,道:“您年纪大了,理应安享晚年,这些我会教她。”   这是敷衍老太太的场面话,他的女人什么都不用学,他要这权,为的就是护住她。   老太太只是深深瞧了他一眼,“江都城遍地金贵之家,比尚书府高的门第可不少,到那时,各家明里暗里把人送上来,便是无关情爱,为了牵扯朝堂各方势力,你也要收,如今就要想明白了,你要她与你并肩齐行,还是为她遮风挡雨,前者,是妻,后者,是宠妃,亦是妾。”   “皇祖母,礼制规则,都是人定的。”祁昱说,“若是在那个位置仍处处受限,我又何必要去争。”   老太太神色一变,却沉默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个孙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大晋江山,偏偏这才是最忌讳的。   她不知晓支撑他走到这步的究竟是什么,可一旦那东西倒塌,他这个人便彻底完了。   什么冷静持重卓越才能都无济于事。   到那时他就是个心甘情愿被操纵的傀. 儡。   大晋会被他亲手摧毁。   可她老婆子眼下还能做什么?   -   翌日早朝,建德帝昭告天下,自幼将养在太后身边的煜王回城,系其生母是帝原配娴庄皇后,煜王享有太子一应礼遇。   众臣见煜王,便如宫中十几个兄弟姊妹,各有考量。   祁昱经得起屈辱,自也不会为如今吹捧夸赞所困,所谓宠辱不惊,是将名利看淡,他目标明确,却不敢去尚书府见云桑。   自昨夜回来到今日,他看到云桑窗边挂的彩色布条,那是上回他说的,却没有上去。   下朝后,沐青山先找上来了。   “我道你怎的如此有底气,原是藏龙卧虎,留了一手,煜王殿下,是微臣看走眼了。”   “岳父大人…”   “微臣当不起殿下这声岳父。”沐青山以君臣相称,暗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祁昱微不可查的皱了眉,他像个笨拙的孩子,忙着解释:“我并非隐瞒不告,此事小桑已知晓,因此前您多有不满,原定另寻时机解释…”   “罢了罢了,都不是紧要的。”沐青山叹口气,往日凌然俊气的青年竟有这样忐忑不安的时候,是他伤了孩子的心,却也紧紧是作为局外人才有此想法。   他还是个父亲,倘若祁昱只是出身寒微,他能允下这桩婚事,助君扶摇直上,可如今天地反转,观局势,圣上有改立储君的意思,难保腥风血雨,沐青山又怎会让女儿深陷其中,趁如今牵扯不多,要一举斩断还来得及。   “我之前对你多有得罪,如今也不必再说这些,从此往后才是你的好日子,也算没有白吃那些苦头,但和小桑的婚事,就此作罢,等你做了父亲那日,便能明白我如今想法。”   “沐府只是区区二品官家,无勋爵加身,掺和不起这场争斗,我沐青山只要儿女平安一世,殿下有大好前程,婚事大可在都城贵女中随意挑选一二,小女无才无德,难担殿下厚爱,殿下若真心爱护小女,为她着想,便放手吧。”沐青山说完这话,以臣行礼,出了这殿堂。   祁昱望着沐青山的背影,攥紧了拳,心头涌上点点阴郁狠厉,眸底一片猩红。   朝臣皆已褪去,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几个宫人在洒扫,个个躬着身不敢抬头,是畏惧亦是恭敬。方才众人一齐涌上来的讨好声仍历历在目,要巴结讨好的,不乏想送女儿来的。   为何独独沐青山等旁人退了才上来?非但不来巴结,却还口口声声要他放手?   分明他已经有了更高的身份地位,他有似锦前程,他什么都有了!他能给小桑的比任何人要好!   凭什么还要他放手?   为什么不是他原想的那般?   为什么都不信他,他们到底在忌惮什么?   骤然的落空感扑面而来,他活似被这世间再度遗弃,身着华服仍被遗弃,可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祁昱站在大殿中央,满目冷厉,周身寒凉。   他的小桑,谁也别想抢走。   祁昱自出了宫殿便一言不发,接过阿东手里的缰绳,快马急驰,半刻钟后停在尚书府北院角门,将要翻身而上时,猛地顿住。   他如今这身华服,是昨夜内务府送来的,缀朱伟,饰东珠,衔宝石,朝带金黄,会吓到桑桑,她会误会,兴许会有和沐青山一样的想法,以为他在故意戏弄他们。   沐青山说什么都无所谓,可小桑不行。   想罢,他快步回了府,换了一身月白长袍,外边穿了件玄清色大氅,这才翻身进了院子。   寝屋熏着淡淡的沉木香,很安静,他脚步放得很轻,走过屏风,案桌,书架,才看到榻上凸起的一小团。   祁昱掀开床幔一角,看到云桑侧身睡着,眼下隐隐可见两团乌青,他把锦被往上拉了些,墩下身,神色倏的柔和下来。   不料人一会便醒了。   “祁昱?”云桑睡眼惺忪,许是半梦半醒,寻着本意便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唇瓣擦着他耳朵低声呢喃:“昨夜都还顺利吗?”   祁昱顿了顿,“嗯。”   “哦。”云桑放了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扼住,她睡意去了大半,“祁昱?”   祁昱不准她放手,神色暗淡,“你没有什么要再问我的?”   云桑认真想了想,有前世的记忆,又看过他写的信,她并没有什么好问的,遑论再提起身世就等同于往祁昱伤口撒盐。   “桑桑?”   她真的没有什么要问的啊。   云桑纠结半响才开口:“那你忙不忙呀?”   祁昱脸色沉了沉,僵硬地回了句“不忙。”   云桑推开他,坐起身,困倦地打了个哈切,揉着眼说:“我好困啊,想睡觉。”   这是变相的赶客。   祁昱脸色更不好,见她是真的困,却也心疼得紧,“昨夜干什么去了?”   “母亲请了个戏班子来,我觉着好玩就多看了一会。”云桑说着又躺下,眼睫闭上和他说话:“还以为你会来的,回来后就又坐了一会,今日起身就乏得很,也或许是冬眠症犯了。”   “抱歉。”   云桑费力掀开眼皮子,“你说什么呢,有事便去忙吧,明日舅舅宴请,我与母亲去赴宴,你瞧,我也有事要做的,不要说抱歉。”   他哪里会不忙啊,回宫后上有皇后威胁,下有百官等着看这位煜王的才能谋略。光是朝堂的事便要忙得昏天黑地,云桑不愿给他负担。   谁料祁昱忽然问:“桑桑,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   云桑愣住了,“成…成亲?”   祁昱黑眸深邃,“你答应过我的,这就忘了吗?”   “没有忘,我只是觉得眼下不是时机,你刚回宫,诸事繁杂,成亲貌似不妥,”云桑还想到另一层,外人眼里,她才与宣平候府世子和离,这般紧密的成亲,加之祁昱这样尊贵的身份,少不得有闲言碎语。   还有父亲这里……   云桑拧眉问:“是不是父亲得知你的身份又做了什么?”   祁昱直白地道:“他要我放手。”   “啊?”云桑这下子彻底不困了,盘腿坐起身,神色严肃:“那,还是现在成亲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闻言,祁昱不由得失笑,“我去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可好?”   “估计父亲要被气得不轻吧,”云桑抿了抿唇,又觉着太羞了,还有些难言的兴奋跃于心上,她一把扑到祁昱怀里,声音小小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是皇子,身份地位,都是高于尚书府的,父亲权衡利弊,也不会公然反对,只是你要知道,我如今的名声,身份,未必能配得上你。”   “云桑!”祁昱有些恼怒的唤。   “你先别生气呀,”云桑赶忙摸摸他的后背,“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说,也是存在要考量的,还是我高攀了。”   可是祁昱的身子僵硬得不像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桑说:“会有很多人跟我抢的,她们家世比我好,还是闺阁少女,我都是二嫁了,虽然嫁的都是你,可名义上总归不同。”而且以后,他终究是要做这皇帝的,前世祁昱废后宫佳丽三千,今生不同,一旦处理不当,她的处境着实不好。   朝堂上下,满江都城,会指着她鼻子骂她善妒,尚书府首当其冲。   “祁昱,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可眼下有两件事,我不得不同你说。”她抽身出来,对上祁昱幽深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其一,我不愿与人共侍一夫,倘若不得已要如此,我不敢保证到那时,我能若无其事,自也不敢说能和颜悦色的待你,实在受不住了,我会退出。”   祁昱不由分说地把人揽到怀里,“退去哪?”   “去哪里都好,我见不得别的女人与你亲近,更受不住你亲过别的女人抱过别的女人,还来我这里。”云桑明白她不能和这礼制皇权抗衡,可她也不能因为这些就放下祁昱了,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她闷在祁昱怀里,语气有些秧:“还有第二件,等以后再说吧。”   “不会有别的女人,永远不会。”祁昱紧紧拥着云桑,忽觉早先时候,沐青山说的话都是过眼云烟,沐青山说一千句一万句不可以,都抵不过云桑唤一句祁昱。   祁昱补充说:“亲过你的地方都是你的。”   但云桑越想越气闷啊,分明也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她相信祁昱,可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她做最坏的打算,不由得更气了。   气闷的人很是斤斤计较:“可你只有嘴亲过我,全身上下多的不是我的地方。”   “乖乖别气,”未来的崇德帝竟有些无错,一肚子闷气跑过来,却又小心翼翼的人是他,现在倒好,小祖宗尽想着没有的事,他好生哄着:“再若不然,你亲过的都是你的。”   “嗯…也还行。”云桑抬头起来细细打量,好似菜市场买猪肉的,瞧着哪块最值钱。   祁昱拉过她的手,“小桑以为,哪处最紧要?”   云桑认真思索,视线一直在祁昱的脸上打转,直到手被握着,触到一个硬. 挺滚. 烫的物件,她似被烫到一般立马抽手出来,却被死死反扣住,越挣扎越贴近。   她不敢动了。   “桑桑,这里最要紧,”祁昱看她脸色瞬间爆红,握住她的手却没放开,语气有些玩味:“才将说了,亲过的地方,都是你的,知道了吗?”   这这这个人!!   云桑咬住下唇,顿时羞得说不出一句话。   祁昱脸上漾着笑:“小桑不想要吗?”   他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想要就亲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考虑,老祁黑化还是不黑。   因为岳父这个人物作用已经达到了,只是想到这可能会是一个雷点,有的小阔爱可能接受不了,所以在这里说一下,小阔爱可以评论区说。(作者会参考,但最后怎么样,另说,因为有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ps:这里的黑化,是指暴君那个方向的,金屋藏娇?一言不合就动刀?首先前提是不会伤害到女主。 第40章 -君   祁昱将掌心下的手儿根根扳开, 复才握上,看向云桑的眼神深邃似海,他声音沉沉地, 像是鬼使神差:“想要, 就亲一下。”   心中猜想就就这般成真,云桑不由得惊呼一声,一时间连手上使了劲也未可察, 只觉手心硬. 物在她攥紧的那一下, 猛地跳动, 而后变得更烫手了。   可是抽不开手, 细嫩的掌心一点点感知到它变大, 还是挺着的,会戳手心。   云桑又羞又恼, 索性拿另一只捂住眼睛, 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说话声儿轻颤:“我…我不要了行不行?”   这么难为情的地方,她她——   云桑不敢想了, 心头简直有火,上窜下跳。   男人默了一默,语气颇有些无奈:“也罢。”说着, 便轻轻放开了手。   云桑乍一得了自由, 立刻滚到床榻里侧, 拿被子罩住自己,脑袋蒙蒙的全是那个物件在手心的感觉。   “小桑?”祁昱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捂坏了。”   “我乏了要睡觉。”云桑闷在被子里说:“你先去忙吧还是?”   祁昱抿唇不语,脸色却忽而间沉下来,他知她女儿家第一次抹不开面, 逗一逗便也作罢,可她这样退缩躲闪,到底叫他多想了些。   屋里一下静谧,今日天儿晴朗,早上见有日光,阿贝开了一侧窗子,冷风拂进来,吹得边上挂着的风铃叮铃响。   云桑闷得太久,晕乎乎的,又听不着说话声.,这便以为祁昱走了,试探的拉下被子,谁曾想竟就瞧见男人阴沉沉的面容,逆着光,似上了人间的阎罗王,气息凛冽霸道。   她怔了一怔,下意识往里缩了缩,心里飞快地想着祁昱不能因这个同她置气吧?   哪有人这么小气的。   祁昱神情微冷,瞥了云桑一眼便起身:“你好生歇息。”   在他转身那一瞬,云桑急急出声:“祁昱!”   “怎么?”他回眸过来,似有冷光乍现。   云桑揪着被角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不得她喜欢有甚么好气的,是他不够好。   “哦。”云桑莫名心虚,仔仔细细回忆了早日看过的春. 宫图,那里都画有。   她虽没见过猪跑,却也吃过猪肉,那物件确实是最要紧要的,可是想想还是好羞耻。   早知方才就不吃这莫须有的醋了,如今倒好,云桑不知说什么挽回才好。   祁昱居高临下的瞧着她,看她神色变换,心头一软,终是没脾气的回去,蹲下来,问:“明日舅舅宴请,几时开席?”   云桑讶然,反应慢半拍的答:“午后三刻,是云沧王大舅舅的宴席。”外祖父去世后,大舅舅承袭了王位,大晋自建朝以来只封有三位异姓王,云氏一族便在其中,身份尊贵。   请帖也送到了煜王府。   只是祁昱没有功夫看,阿东都一一收捡着。   祁昱道:“明日若我结束得早,便过去。”   “好。”   此话完,又是一默,云桑总觉着有些不对,今日他们说话都有些奇怪。   祁昱看她出神,也未说什么,揉了揉她头便起身,云桑一把抓住他的手。   祁昱俯身下来,语气温和问:“怎么了?”   “我要。”云桑抓住他的手一片濡湿。   “要什么?”祁昱在榻边坐下,“府里的金银珠宝,我叫阿东挑拣了好的,预备着等绸缎制成衣裙一并送来,若你不喜欢,再换别的,好不好?府里还有颗夜明珠。”   “不是这个…”云桑声音越来越小,“是那个。”   祁昱皱了眉,“哪个?”   云桑说不出话,祁昱这样认真,索性不说了,就当那事翻篇吧,她摇了摇头,“那些东西我并不缺,你留着上下打点吧,以后总要用到的。”   “都不喜欢吗?”他冷峻的面庞上鲜少露出落寞,许是一再被拒绝,祁昱恍然若失,桑桑真的什么都不缺,他给的东西于她而言,可有可无。   或许某天,他也会成为那个可有可无的人。实则今日听沐青山说那话前,他已经听阿东提过几嘴,江都城,有的是蠢蠢欲动之辈,想要登尚书府的门求亲,奈于沐青山的强硬,都忌惮着。   明日云沧王府的宴请,邀的多是贵公子,何尝不是变相的为云桑的未来绸缪一二,只是她不知其中深意。   如今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小桑自然觉着他好,可等她见过的人多了,会发觉他祁昱原来是最不堪最低劣的。   他需要那道赐婚圣旨作为屏障。   “不喜欢就罢了。”祁昱说,“还想要什么吗?”   云桑本能的察觉到身侧人的异样,轻轻挠了挠他宽厚的掌心,十分难为情又羞怯的,提起最开始的话茬:“刚才我说了,那个,”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指向祁昱小腹,再往下偏一点点,就不敢动了。   祁昱迟疑的垂眸看去,那截手指纤细莹白,指节微微一曲,仿若直直勾到他心上。   原来是这个。   偏生她这般撩. 拨人还不自知,一双杏儿眸含娇带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欲拒还迎,偏他也知道,云桑这是羞于言齿,却又不甘舍弃。   祁昱轻咳两声,说“好。”末了没忍住道:“不用亲,也是你的。”   云桑:!!有种落入圈套但还是欢喜的诡异感觉。   可萦绕身旁的那骨子冷沉气息消退了。   她便默默记下,祁昱很在意这个。   -   夜间时,祁昱进了趟宫。   勤政殿内,建德帝仰躺在龙椅上,周身总浮着一层倦怠,殿内暖炉烧得正旺,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待久了,只觉要昏昏欲睡。   水喜进来通报煜王殿下求见,只见建德帝即刻坐直了身,“传上来。”   祁昱这才进了殿内,闻着这股浓郁气息,微微皱了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儿臣见过父皇。”   建德帝挥散左右侍奉的宫人,起身下去,神色是关切却也含有试探,“煜儿,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   “却有一事需禀告。”祁昱不饶弯子,“儿臣想请求父皇赐一桩婚事。”   “赐婚?好啊!太子宫里妻妾都成群了,你与他年岁相差无几,也该成婚了!”建德帝喜上眉梢,不自觉间竟说了这许多,丝毫不觉儿子的面色已经冷淡到了极致,“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祁昱不动声色的压下嫌恶与不适,音色平平道:“户部沐尚书的女儿。”   闻言,建德帝表情有一瞬的凝滞,迟疑问:“若是正妃,沐尚书的女儿怕是有些欠妥,毕竟才出了宣平候府这档子事,若你当真看上了,先纳一房侧室也未尝不可。”   祁昱抬眸,眸光冰冷凌然,“儿臣是娶妻。”   “这……”建德帝犹豫时,外边一道女声传来:“哟,煜王也在,本宫来的可是时候了。”   关皇后人未到声先至,走到殿内便把手上的汤放下,眼神落在高高大大的青年身上,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嫉恨,转瞬即逝。她笑问:“皇上,您与煜王说什么?本宫听到些妻妾的,可是在为煜王说亲事?”   建德帝点头。   关皇后不免笑意更胜,“煜王生得一表人才,城中多是权贵大家闺秀,依本宫瞧,江首辅的嫡长女便是顶顶好的,长相家世脾气,都没的挑。”   祁昱不语,自她进来,也未曾行礼拜见。   建德帝转身对关皇后道:“皇后先回去吧,朕与煜王还有旁的事商谈。”   “皇上…”   “水喜,送皇后回宫。”   水喜身子一抖,皇上少有如此强势的时候,他偷偷抬眼瞧关皇后,反倒被狠狠瞪了一眼。   关皇后到底是不情不愿的退下,从祁昱身边过去时,眼神阴狠得好似要生生吃了这个人一般。   待闲杂人走干净了,建德帝已回了龙椅坐下,轻轻掀开茶盖,左右权衡许久,才道:“煜儿,朕知道你忌讳关后,如今十多年过去,她为朕诞下一子两女,纵有过错,害了你母亲,她亦得到教训,朕不再追究,眼下你回了宫,也算是圆满了,这几日朕与杜老太师商议了改立储君,待过段时日,你朝堂上有了功绩人心,站稳脚跟,朕便将此宣告天下,未来这江山,定然是留给你的。”   “因此你要娶的妻,便至关重要,这是大晋未来的皇后,不可轻率马虎。”   祁昱神色坚定,丝毫不为这储君这江山所牵绊,他坦荡地与建德帝对视,声音低沉:“求娶沐尚书之女,是儿臣认真思量定下,绝无改换可能,这江山不是我所求。”   建德帝放了茶盏,又是一默,少顷,才开口:“沐家世代为官,虽无勋爵亦是掌实职的权臣,其兄远洲才华横溢,前途不可估量,其外祖云氏更是我大晋三大异姓王之一,论家世背景,足矣匹配,日后为你稳固江山权势,也颇有助力。沐氏女,是端庄娴雅,城中贵女典范,只是……”   “只是二嫁之身,纵然宣平候府不是她的过错,可名声上,只怕朝野上下徒生非议,阿煜,你可想清楚了。”   祁昱道:“自是,今夜央到宫里,是儿臣求而不得。”   “怎么,沐青山还敢挑理不成?”建德帝好笑的反问,“他区区二品官,倒是个刚正不阿,不趋炎附势的,朕才放心将户部交与他掌管,既如此,罢了,你喜欢朕便允下,待圣旨下去,量那些嘴碎的也不敢多说。”   “谢父皇。”已达成所求,祁昱躬身行礼要告退,建德帝却忽的起身,“阿煜,你皇祖母可回九禅山了?”   祁昱如实告知:“皇祖母现今在儿臣府上静养。”   “也好,”建德帝复又坐下,“你皇祖母素来瞧不上朕的,若有长兄在,也轮不到我。朕在位三十余年,不求丰功伟绩,但求无过,悠游寡断也好,无雄才大略也罢,如今你回来了,才干谋略皆在朕之上,朕倒松了口气。还有一事,趁今夜,朕便一同说了。”   祁昱心有思量,默然静候。   建德帝说:“待日后你登基上位,前仇旧恨,一笔勾销,留关皇后及太子一条活路,答应朕。”   “倘若她们不拦儿臣的路,不伤儿臣的人,定然。否则,别怪儿臣手下不留情。”祁昱虽是如是说,心底却比谁都要清楚,看不清现状的是建德帝,老头子护着的那个女人却是算计得明明白白。   要关皇后拱手让了这储君这江山,犹如痴人说梦。   他不会做第一个动手的,但断了他们的活路,是必然。   从勤政殿出来后,天黑透了。   在外等候的阿东神色却有异,祁昱眉心一跳,几乎是出自本能地问:“小桑出了何事?”   阿东摇头,警惕的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您放心,夫人无事,是您的事,如今隔墙有耳。”   祁昱深谙其中道理,出宫之行二人无言,直到回了祁府,到了书房,确认四下再无泄露可能,阿东才敢将事情说出。   “您进去面圣,属下内急便去了恭房,谁知这一去才听到大秘密,那个关皇后与心腹亲口所言,绝对没有任何差错,属下亦没有冤枉任何人。”阿东拍着胸脯保证,“您母亲当年难产是因宫中起火,火是关皇后的人放了,这已是板上钉钉,您和老太太都明白,可其中还有一层玄机!”   “沈府冤案,竟也是因这场火势,当年第一个瞧见火势去火政司传信的是沈昌平,属下一想,这岂不就是夫人长嫂沈氏的父亲,事后却遭了关皇后的报复,属下方才听到的句句属实,这些年来不断以权压人的,自是关皇后,咱们掌握了这层证据,以后要扳倒关后,也多了一道把柄。”   听完这番话,祁昱顿默良久,耳畔萦绕着建德帝要他留活路的话语,他神色一点点冰冷下来,蛇蝎之人害人不成,反连累无辜纯良,逍遥法外,这又是何道理?   倒是她自己露马脚,怪不得他日后赶尽杀绝。   “先按兵不动,切莫打草惊蛇,再将事情告知沐远洲。”到底是他母子,连累了沈氏一族。   这世间,存有善心的人居多,转为一想,若是当年沈昌平不多管这一桩事,或许也没有他的今日,更不会遇到桑桑。   屈辱在生死面前,早就算不得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挺秃然的。   我没想到大家意见这么统一。   不黑了。   但以后我一定要开一本男主黑化后炒鸡带感的文! 第41章 避 君   已是深夜, 这消息却犹如平地惊雷轰然炸裂,东院掀起层层风浪。   沐远洲得知了事情,一时惊疑未定, 缓了好半响, 才仔细回过味儿来,“难怪这么久查无所踪,竟是她!?”   尚书府多年来盘查的, 皆是过往与沈府有过节的政. 敌, 实在没了线索, 便是往圣上那处查, 谁曾想竟是后宫女人下的毒手, 因的,还是那么件与朝政不相干的事情, 只怕是沈昌平也想不到, 自己好心却招惹来了灭门之罪。   可如今,即便知晓了真相,只凭他们也扳不倒宫里那位。   沐远洲素日里虽骄傲随性, 直言快语,事到临头却不是莽撞的,眼下最稳妥的, 是保住扬州沈父沈母, 助煜王夺权, 届时这天下易了主,皇后不再是皇后,无需他们动手,自有煜王斩草除根。   没有什么是比权势地位更好用的东西。   思及此,沐远洲拍拍脑袋瓜, 恍然领悟,如今小妹和祁昱那是板上钉钉的,因果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紧要的是让老头子松口,旁的且不说,先将这姻缘锁死。   “拿灯笼,去北院。”   ……   沐青山的书房还是亮着的,瞧见沐远洲过来,登时没好脸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老子看你那点俸禄够不够罚的。”   官员上早朝必要点卯,沐远洲犯起懒来三五时的迟到,以往有沈言卿在倒还约束着些,这一年院里没了女主人,可没少因缺卯挨扣俸禄。   云氏说了几回不见听,索性也不管了。   左不过他院里随便一个花瓶便能抵一年俸禄,再者名下铺子良田每年缴上的租银,也是丰厚。相较之下,朝廷下发那点俸禄简直九牛一毛。   然此时此刻,沐远洲可没半点玩乐心思。   “父亲,沈伯父的案子有苗头了。”   闻言,沐青山手上动作一顿,“你说。”   沐远洲便把原委一五一十的道出,正要劝劝老头子千万别犟,谁知老头儿重声道一句“孽缘!”   “瞧您这话说的,老天爷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到您嘴里倒成了孽缘了?”他拉把椅子在案桌前坐下,“您啊就成全了小妹,明日上朝遇着煜王殿下,给个好脸,日后煜王前途无量,您可就是国丈爷了唷!”   “糊涂!”沐青山就着手上的狼毫往他脑袋敲去,“尚书府什么家世什么地位你还不清楚?江都城的侯爵国公,王孙贵戚,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家!”   “你再瞧瞧你!”沐青山说着便有些火气上头,“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二十好几的人莫说孩子,连夫人都娶不到一个,日后我老了死了,谁给小桑撑着?”   沐远洲竟有些语结,这一连串的话似冰雹子砸下来,说的他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他知道老头这脾气,还真的信了这个邪。   “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咱们府上岂不是更无可用之人?我是个不成器的……”   沐青山的脸色顿时沉下,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的臭小子,“罢了!”   “您不管了?”   “怎么不管?老子就这一个闺女一个儿子,日后下了棺材都要托梦回来好好管教你们。”沐青山知道他如今五十多了,比不得年轻那时,偏偏当下事事不如意,他索性坐下说话:“你岳父这个事情急不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明日派人下扬州,先挡挡宫里那毒手。”   沐远洲早早考量周全:“我也是这般想法,您部下的张主事是个实诚忠厚的,这些年没个突出功绩,要升迁也缺个由头,此番将他下放扬州再合适不过,一则历练二则为我们所用,待调任回城,大可往上升两个品阶。”   “也好。”这些都是好办的,难办的在后头,沐青山难得心平气和的开口:“事已至此,咱们尚书府跟祁昱的牵绊是解不开了,但小桑的亲事,必须等她去了你舅舅的宴席回来再说。”   “您把心放肚子里,小妹瞧不上别个,明日去不去都一样。”沐远洲看过那宴请单子,去的都是些适龄未娶的,他这个傻妹妹还没回过味来呢。   “那小子确实有一套,把小桑哄得痴了迷了,入宫可不是闹着玩,一但进了那个门……说到底还是要娘家够硬气,才不会被旁人看轻。”沐青山看向儿子,“你定要争气些,不光为了沐家,更为了小桑,不要叫她姑娘家家的被欺负了去,古往今来,没有家世的女子哪个在宫里站住脚?不要贪图他那点权势,我沐青山行得正,坐得直,靠的从来是自己。”   “你也一样,靠人不如靠己,日后切莫生了侥幸,妄图攀附皇权,我沐家的子孙,就是有一日沦为平民农夫,也不要折了这根脊梁骨。”   “您放心,儿子明白。”沐远洲起身去到他身后,捏肩捶背,老父亲脾气不好,凡事该为他们兄妹考量的,从无偏颇之处。   平日嬉闹归嬉闹,家族大节,朝堂官途,沐远洲不曾儿戏,沐家并无世袭爵位,一旦从哪一代断了层,整个家族便没落了,然而世世代代为官传承还不行,还需出类拔萃,才能脱颖而出。   父子俩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德行。   不知沐青山想到了什么,又一把将肩上的手拍开,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瞧瞧你,再看看人家祁昱,你要是有他那心思还愁追不回小卿?”   沐远洲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是识趣的往外站了些。   沐青山说:“你就是出生太好了,当惯了少爷,从来不知道体贴人,你瞧你办的是什么事?安排两个人去城郊就算是护着人家了?心意全无,哪个姑娘乐意跟你?祁昱那小子事事顺着小桑,处处体贴入微,你长点心,我和你娘等着抱孙子!”   得,听了这话,沐远洲回过神来了,敢情是有了女婿就开始嫌意亲儿子了呗。   老头儿最是反复无常。   “您呐等着吧。”沐远洲轻飘飘说罢,一溜烟出了书房。   倒不是他没有祁昱那心思,只是人家不领情,热脸贴冷板凳的事,沐远洲干不出,他又想了想,转头问长随:“这几日她做什么呢?”   “夫人白日里做些手工物件,夜里拿去夜市卖了换碎银,别的再没有了。”   沐远洲冷哼一声,阔步回了东院,行至寝屋又掉头,转而去了书房,吩咐道:“明早叫车夫过去,便说我叫她来书房,有要事相商,要是不来,错过了可别怪谁。”   长随叹了口气,默默应下。   “另外再找几个人,把她那点东西全给买了,等她进城后,你们再另拿银子去,最好叫那石大娘搬家,搬得远远的,听明白没?”   “小的明白。”   吩咐完这些,沐远洲还觉不够,“院里有没有手脚灵活快?”   “手快的…”长随有些糊涂,接着便听主子道:“找个手快的,路上把她那点银子顺走,最好悄无声息,明白?”   长随面露难色:“大人,有一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沐远洲斜睨了他一眼:“既不知,闭嘴,照我的吩咐去办。”   “是。”   可您这样真的会彻底失去夫人的!   绕是如此,翌日,长随还是得硬着头皮按吩咐去办差事。   -   另一边,云沧王府的宴席正热闹着,府内来回穿梭的多是面相俊朗的青年男子,虽是男女分厅入席,中间却也只隔了个庭院。   云桑和云氏入座后便安安静静的,糕点小食挑着吃,阿贝在她身后小声说趣事。   云氏见闺女这般不开窍,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小桑,别吃了。”   “母亲,我没有吃很多。”云桑讪讪放下了小汤匙,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儿时就因吃食不克制,生得极胖,人多的宴席总要被三姑六婆说道几句,可美味当前,谁能忍得住啊。   眼下这境况,云氏知道闺女的心意,却还是存了私心期望她今日能瞧瞧旁人,最好将那祁昱抛之脑后,不要进宫去过那囚牢时日,当然也不好把话直直挑明了去,伤了母女情分,只得明敲侧击的暗示:“小桑,抬起头来。”   “哦。”她依言,便抬起头来,背脊挺直,腰身窈窕纤细,眼神却落在庭院边角那颗迎客松上,对面的说话声传来,她才撇头问:“母亲,今日宴席许多男客,大舅母要给小表姐说亲事了吗?”   云氏竟不知怎么答这话,这孩子是一根筋的,“小桑,左不过坐着也是坐着,你也看看?”   云桑迟钝的应声好,这便抬眸瞧去,一横排瞧来,皆是生面孔,也不乏生得俊美的,她想起祁昱,祁昱的五官要生得深邃些,高鼻深目,唇薄,偏冷硬,一看就是个不好接近的。   她微微出神,直到云氏说话,“如何,有哪个瞧着好的?”   云桑坦诚地道:“左边第二个,长得俊美,气质温润,与左右邻客交谈时谦卑有礼,嘴角含笑,想来素日是个脾气好的。”   “这就对了!”云氏喜笑颜开,忙介绍道:“那时工部王尚书的二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亲,母亲也听说王尚书家宅清净,家里婶母兄弟都是好相与的。”   “小表姐身份尊贵,若是配工部尚书次子,恐怕有些不妥吧?”云桑皱了眉,又往右边瞧去,挨个挑选。   闻言,云氏叹息一声,先前那点欢喜都不见了,她见云桑神色认真,到底不忍心棒打鸳鸯,可一想到宝贝闺女日后就要去那争斗场、虎狼窝,更是心痛,这朵小娇花非要叫人生吃了不可。   “小桑,娘的意思,是要你自己物色物色。”怕她不懂,云氏又道:“姑娘家,不要急着把一生托付出去,要多看看,眼界广了,见识多了,兴许有更合适的,你这辈子,青春年华只有一次。”   云桑愣住,良久没有回应,置于膝上的手心被汗水点点濡湿。   她从未想过什么更合适。   这时外边传来一道高声:“煜王殿下到。”   话音甫一落下,四座顿时热闹了许久,她的左右有女子低低的交谈声,云桑侧目看去,看到她们面色绯红,眼里有万丈光芒。   如今的煜王殿下可是江都城炙手可热的尊贵人物。   不知怎的,她默默垂了头。   对面,祁昱一袭深褐绣金线华服,腰带缀有游龙云纹,莹润玉佩垂下,流苏穗子随他脚步前后摆动,男人身姿挺拔,神色冷峻,虽不语不笑,却叫人心觉左右邻座暗了几分。   他眼神落在对面,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低着头不知摆弄什么,那么专注,连他入席,也未曾瞧过来,剑眉就此深深蹙起。   坐在云桑身边的几个贵女不由得羞怯低了头,其中一个激动道:“煜王殿下往这边瞧呢,不知瞧上了哪个。”   有人接话:“说不准就是你呢!”   “唉,不对,这瞧的好像是……”坐在外边的看得最清楚,寻着视线看来,竟对上了云桑,那人眼里露出不懈:“我道是谁,想必煜王殿下是眼花了,怎会瞧上一个和离了的?”   四座闻言,纷纷看向云桑这处,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云桑耳根子发烫,下一瞬却是抬头坐直了身,不怯不懦,只将那些话当耳旁风,可是视线一直偏到别处,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那道灼热的打量。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别处坐了一不甚起眼的儒雅青年,邻座的拿胳膊肘捅捅他,“你瞧对面,尚书府的小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那青年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沐小姐金枝玉叶,纵然是再嫁,我也高攀不上的。”   祁昱凌然回眸,神色冰冷,却听有人道:“兄台切莫妄自菲薄,那样的绝色也是二嫁之身,你若主动些,也能将人娶回去,夜夜拥美人入怀,那样的身段姿色,岂不是稳赚了?”   那青年似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却先对上祁昱骇人的视线,脸色顿时一僵,慢半拍的点头示好,谁知那道视线更凌厉,活生生要吃人一般。   大多男客都察觉些许异样,有身份尊贵些的,主动搭话:“殿下瞧什么这般入迷?”   祁昱不冷不热的瞥了他一眼,声音沉稳有力:“自是瞧即将迎娶过门的王妃。”   这声音可不小,女客这边听得一清二楚,众人不由得竖起耳朵再仔细听。   云桑心里一个咯噔。   接着便听另一道陌生声音:“是了,我们才从朝堂赶过来,今日圣上可是下了赐婚圣旨的,你们赴宴还不知晓。”   “快说说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说话人不紧不慢:“自然是沐尚书的女儿。”   霎时间,满座哗然。   云桑虽知道,可临到此时此刻,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是紧张又是忐忑,尤其在左右惊疑声入耳,她终于看向祁昱。   祁昱起身朝众人拱手,冷淡的面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待父皇选定了成亲吉时,定当邀请诸位到府上吃酒。”   在座的皆是笑着应好奉承。更有嫉妒不满的视线落在云桑身上,当然更多的是道喜恭贺声,便是嫉妒上了天,这种场合也要笑着道喜。   谁敢当面得罪了煜王殿下?   怕是好日子过腻了。   与此同时,一道阴暗狠毒的眼神从角门那处投过来,男子身形瘦削,着一件粗布衣裳,苍白的脸上已是神情扭曲,赫然便是失踪多日不得踪迹的徐之琰。 第42章 信君   直到宴席结束, 大家好似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纵然沐家小姐千好万好,可到底是嫁过一回, 煜王殿下怎会娶为正妃?   正妃, 依照当今局势,日后十有八. 九是要荣登后位的,然而圣上金口一开, 再嫉妒再不甘也只得生生捱下。   祁昱从对面走过来, 走到云氏身前行了一礼,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殿下使不得。”云氏当即扶住了他的手, 今时不同往日, 若大庭广众之下受了这一拜见,回去少不得有话茬四处升起。   事已至此, 云氏对这桩婚事也不多说什么了, 只是忧心家里那位脾气上来压不住,这便委婉道:“殿下,赐婚太过突然, 若老沐对您甩了脸子,还望您见谅,他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惯是不饶人的, 在府上也是这个德行。”   诚然, 猛然听得赐婚圣旨的沐青山直接黑了一张脸,原本打算下朝后去跟这个年轻人说两句话的,这下子,直接甩脸子走人。思及此,祁昱不禁失笑, “请岳母放心,小婿是为晚辈,理应受岳父教导训诫。”   “好,这就好。”云氏看了看闺女,又见云沧王妃在前边朝她招手,于是道:“小桑,娘去和你舅母说两句话,待会在马车上等你。”   云桑目送云氏带了人离开,身侧只剩下祁昱,还有几个未走的女客,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祁昱上前一步,云桑下意识退后,却被一手揽住后腰,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躲我?”   云桑红着脸摇头。   “方才在看谁?”   “……没有谁。”   祁昱低声地笑,声音醇厚宛如钟鸣,回绕的余音直钻到人心上去:“小桑学会撒谎了,谁教的?”   云桑只觉着双腿软了又软,她小心扒开腰间的手,站到两步外深深吸气,才解释说:“方才只是觉得很多人,很不好意思,而且议论的还是赐婚之事,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就不敢看你。”   “别生我的气了,”云桑飞快拉过祁昱的手,安抚的轻揉,又小声说:“他们都不及你好看。”   祁昱原也没同她置气,这小嘴儿巴巴的说,倒显得他咄咄逼人又小心眼,“好桑桑,我没有生气,只是不喜欢你看他们。”   “下回不看了。那,那这就回去吧。”云桑登时撒开手,好似被烫到一般,知道要成亲了,反而拘谨起来。   祁昱拿她没法子,脸上却多了抹笑意,拿过椅背的斗篷给云桑披上,二人这才出了厅堂。   云氏已经在马车上等闺女了。   朝中还有事,祁昱送云桑上了马车,挥手作别。   眼瞧马车渐行渐远,云桑才留恋的收回了视线,掌心暖玉温润,她想着今日宴席,对云氏道:“母亲,您说的话女儿都记住了,或许旁人千好万好,可他们都不及祁昱在我心中那般,无可替代,他会是待女儿最好的夫君,您不要担心了。”   “好孩子,娘放心,只是怕你过不惯深宫时日,趁眼下还未成亲,娘拖你舅母从宫中请了两个老嬷嬷过来,各种规矩礼仪我们先学着,有备无患。”   “好。”往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云桑自也不想拖了他的后腿。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至尚书府,云氏先下了车,云桑随后,走了几步才发觉手里少了样东西,她迟疑地顿了步子。   少的是那块血玉,她先前一直握着的。   怎的不见了啊。   云桑说:“母亲,您和厉妈妈先回去吧,我好像落东西了。”   “你快些,天儿寒,别冻着。”云氏嘱托完便先一步进了府。   云桑回头叫那车夫停下马车,阿贝跟她上去,也帮着翻找。   “我丢的是一块玉,血红的,糯米糕大小,握着握着,哪知久了就找不着了。”   “您这都是老毛病了,”阿贝打趣说,“兴许是不经意放到了哪处,自个儿忘了,别着急,肯定能找着的。”   听了这话,云桑不由得叹自己这丢三落四的性子,只因这东西带在身上习惯了,忽而找不见,反倒有些不自在,这时马车忽而剧烈晃动了下,二人一个不妨,踉跄了身子跌到车板上。   “师傅,劳烦你先牵制住……呜!”云桑话还没说完,竟被身后一湿棉布捂住口鼻,不过一瞬,人便彻底没了意识。   阿贝惊恐回身,却被一手掌劈在后颈窝,直接昏死过去。   马车外的横架上,车夫抓住缰绳,马鞭甩下,两匹骏马自尚书府门前疾驰而去。   ……   沐云桑再有意识时,手脚皆被粗绳捆绑住,半分动弹不得,嘴里被塞了布团,她惊恐的睁大眼,只瞧得见昏暗的一片,鼻尖是一股子浓浓的泥土味儿。   她才试图挣扎起身,身边便有一道嘲讽的声音传来:“醒了?”   霎时间,一股子寒意顿时从脊背升腾起。   竟是徐之琰!   “呜呜!”嘴里堵着布团,云桑说不出一句话,耳边闪过哗的一声,火苗燃起,昏黄的光逼近,她才瞧见了此刻身处何地,也瞧见了身边的人,眼里惊恐逐渐加深。   “沐云桑,你知道我在尚书府外守了多少时日吗?”徐之琰拿着蜡烛,一点点逼近她的脸庞,笑意越发阴森,“奈何那伙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你,护着你,本想今日在王府下手的,谁料祁昱那个泥腿子来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连老天都在帮我!”   云桑背后紧贴着泥墙,退无可退,然而火光就要触上衣襟了,她的身子擦着泥泞躲开,徐之琰的话,犹如魔音萦绕,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泥腿子离了我候府,竟摇身一变,变成尊贵的煜王殿下?他就是我徐之琰的奴仆,是我徐之琰的替身!抢了我的身份地位名分,抢了我的女人,如今害了我候府满门就想干净脱身吗?他还不能够!”   徐之琰撑着树枝站起来,拿蜡烛照亮周围,看向云桑的眼神,是得逞的快慰:“我告诉你,祁昱今夜就要陪你我下葬,就在这里,你瞧。”   这该是猎人捕猎设下的陷进,上面有草皮覆盖,些许光亮透进来,打在湿滑的泥墙上,粗粗看去,这大坑约莫有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   云桑有些绝望的闭了眼,双手双脚却在不断的磨着绳子,无论如何,她要从这里出去!   徐之琰复坐下来,吹灭了蜡烛,“你逃不掉了,别白费心思,更别妄想他能来救你,这局,是皇后娘娘布的,你不过是诱饵,上面布的是生死局,一旦祁昱进来,必死无疑。”   闻言,云桑眼眸一转,浓浓恨意迸发出来。   徐之琰却在冷笑:“皇后娘娘,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他这个皇子,不过当了几天,你说他斗不斗得过?我解决不了这个心头恨,自有皇后娘娘下手。”   “只要你们死,我这条命再无所谓。”说着,徐之琰把云桑嘴里的布团取了下来,口吻阴冷的问:“沐云桑,祁昱哪点比我好?”   云桑抿紧唇,处在这样的幽暗空间里久了,她能隐约瞧清徐之琰的神色,也知道,捆束着自己的绳子没有丝毫松动,她被绑到这里绝不是徐之琰能办到的,这周围必定还藏了人。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很好。”   徐之琰猛地扭头过来,似惊诧又似不可置信。   云桑继续说:“徐之琰,你很好。若不是你对我下毒在前,对我起了杀心,你我决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呵,”徐之琰止不住的冷笑,“下毒,杀你?都是祁昱逼我的,沐云桑,你知道成亲前,旁人都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云桑不语。   显然,徐之琰也不是问她,因他很快说:“旁人都说你温柔大方,娴雅知礼,一颦一笑都是多少世家贵女没有的雍容华贵,似莲,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的女子是嫁与我徐之琰为妻的,却是祁昱替我拜堂成亲,与你朝夕相处,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我冒犯沾染!他弄脏了我的东西!”   “而我却只能困在那张榻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十几年啊,终日相伴的只有药汤,外边这繁华大道,从不曾入我的眼……”   可这些与旁人无关,没有任何人害过他,云桑忽的开口:“徐之琰,你不是恨祁昱吗?你不是要报复他吗?难道你就不想在他入局将死时,再得知自己一无所有。”   “呵,想骗我带你上去?”徐之琰抬手,手中树枝朝云桑的腿打下,他如今的身子没有多少力气,可这一棍子下来,仍是叫云桑疼得闷哼一声。   她咬牙抵住痛意,“你方才说过,今日一出,祁昱没有胜算,就算是上去,也只能让他眼睁睁的看到我在你身边,却无能为力,你不是想报复他吗?”   徐之琰脸上露出快慰的笑,把布团重新塞进云桑嘴里,动作粗暴,而后才再度撑着树枝站起身,“也好,上去等着,好叫你亲眼瞧见,他是如何万箭穿心而死。”   “印子!”随着徐之琰的呼唤,顶上很快被掀开一块,冷风夹杂着刺眼光线投下,云桑下意识眯了眯眼。   同时现身的还有一蒙面黑衣男子,徐之琰吩咐:“拉我上去。”   言罢,那男子伸出手,一下便将徐之琰拖拽上去,云桑挣扎挪过去,眼瞧那手伸下来,却够不到。   徐之琰就那么笑着看她泪流满面,挣脱不开。   “沐云桑,你老实等着,祁昱死后,这里就是你我的坟墓!”   话音落下,头顶倏的暗下,云桑仰头看去,竟是徐之琰把草皮盖上了!   “呜呜!”她呜咽出声,却再没有动静。   -   已经是下午,阴霾云层缓缓挪动,不多时便将微弱光线尽数遮掩了去。   茂密林间,刀剑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数百个黑衣蒙面男子齐齐现身,招数手段狠毒至极,刀刀奔着人命去,被他们包围的是二十余身着青衣的,刀剑无眼,两相搏斗,不断有人倒下。   徐之琰藏在大树后,眼眸微眯,四处寻找,终于找到那张熟悉又愤恨的面庞,眼瞧十几个人举刀往他身上砍,鲜血四射,徐之琰嘴角勾出阴笑。   果然,不过一刻钟,着青衣的皆以倒下。   徐之琰喘息急促的跑过去,眼神直勾勾的落在祁昱身上,被鲜血染红的上身,掉落在地的长剑,无不叫他快慰大笑出声。   “祁昱,我说你该死你就该死!”如此还不够解恨,他捡起长剑,一下一下的往祁昱胸膛上插去,直到再没有鲜血流出,才无力的跌坐到泥地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最后看向躺在身边的死. 人。   这一看,他神色骤然大变。   “你们杀错人了!”徐之琰发了疯的大喊,一手揭去男子的仿真假面皮,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庞,他手止不住的发抖:“这不是祁昱!你们快去抓他!”   为首的黑衣人过来,仔细瞧,不由得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小的们亲眼见煜王殿下出城,一路跟来,断断不会有错,马上之人确实是煜王殿下!”   为首的一脚踹在答话那人身上,“混账!自己瞧!今日要是完不成差事,误了皇后娘娘大计,兄弟们都得死,派人回去传信,剩下的都给我去找!”   徐之琰失魂落魄的跌在地上,一场大悲大喜,无疑叫他这身子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也虚弱得不像话:“背我回去。”   印子闻言便将人背起,好似一个只会听主人使唤的机器。   他们来到先前那陷阱,揭开草皮。   云桑仰头望去,眼眶发红的瞪过去,“……!”放开我!   徐之琰下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阴冷:“沐云桑,祁昱不要你了。”   云桑挣扎得厉害,用尽了力气往他身上撞,徐之琰抓住她双肩,声嘶力竭的低吼:“沐云桑,我说祁昱不要你了!你还挣扎什么?”   “那是个狼心狗肺的,他有大好前途,又怎会为了你舍身冒险?他要的只是这皇位这天下!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沐云桑你什么都没有了!”   徐之琰把云桑的嘴里的布团取出来,不料整根手指被咬住。   “呸!”云桑用力咬完狠狠啐了一口,“祁昱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我相信他,他比你光明磊落千倍万倍,你根本不配与他作比,就算他今日不来救我我也毫无怨言!”   “凭什么!凭什么他什么都能得到?”徐之琰踉跄着跌倒下,嘶声往上唤道:“印子,给我下来杀了她!”   话甫一落下,耳边只有咻的一声响起,尖锐利箭穿过徐之琰的胸膛,他惊愕抬眼,只见男人肃冷似雕刻的脸庞,神色凌厉。   眨眼间,又是一箭。   祁昱纵身跳下,腰间长剑泛着冷光,一下砍断了云桑手脚上的绳子,一字一句声入人心:“我祁昱就是不要命,也不会扔下沐云桑。” 第43章 除君   祁昱把云桑救上来时, 天已经黑了,林间的喊叫吆喝声忽远忽近,伴随着的, 还有恶狼嚎叫。   云桑的身子还是虚软的, 却不敢松懈下来,她紧紧抓住祁昱的手,急切道:“快离开这里, 皇后布了局, 都是因为我才牵连你到此…”   “小桑!”祁昱急声打断她的话, 拿衣袖把她脸上的泥污抹去, 一面嘱咐:“不是你的错, 眼下四面都有埋伏,你先跟他们回去, 城门口有人接应, 不论何时,切记保护好自己。”   云桑还要说什么,却被祁昱一手劈在后颈窝, 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祁昱脱了大氅给她披上,系好带子,才小心托付给阿东, “速速送夫人回去, 定要亲眼看到沐远洲才算安全, 否则不论来者何人,你只管带她藏身躲好,等我出去。”   “是。”阿东领命便急速与几个青衣手下往东边出口去,这片密林到了夜间更是难行,稍有不慎便要落入猎人陷阱, 遑论四面追杀。   他们需要绝对安全且足够的时间。   眼看一行人走远,祁昱眼神狠厉下来,掌心有鲜血有泥泞,他把弓箭拾起,翻身上马,瞧见远处火光,他拉弓瞄准,咻的一声,火把掉落。   霎时间,那群黑衣人一窝蜂的往这边赶来:“人在那里,快给我去追!”   祁昱凉薄的笑,吩咐身后人道:“兵分三路,绕林子转三圈,不可迎战,时辰一到,即刻出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藏于暗处的数百匹优良骏马分往不同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踏踏,好似从四周包围而来,叫人闻之心惊胆战,辨不清究竟是何方向。   一时鸟飞禽走,整片密林陷入山崩地裂般的躁动,先才那黑衣人没了动静,个个四处张皇望去。   与此同时,江都城皇宫内灯火通明,已是剑拔张弩。   杜老太师和老太太坐在建德帝寝宫外,眼前红棕雕花门紧闭,门口把守着两排御林军。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关皇后抹着泪儿出来,声音悲戚:“皇上听闻煜王殿下被困山林,生死未卜,气急攻心竟晕了过去,如今太子殿下侍奉跟前,太后娘娘还是回寝宫安歇的好,待有了消息,本宫即刻遣人去寿康宫通报。”   老太太滑着轮椅上前,到台阶止步,不怒自威:“怕不是要老身等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吧?”   “这…”关皇后顿了顿,到底是面不改色道:“太医院皆等候左右,出不了岔子,您放心回去。”   “让我这个当母亲的进去瞧瞧。”老太太起身,大王立刻叼来拐杖,一人一狗,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关皇后神色忽而沉下,挡在老太太跟前,压低了声音,再不遮掩的道:“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太太睨着她,手里长拐杖一下一下的敲着石板地面,等着她的后话。   “你以为本宫留你到今时是为何?”关皇后冷笑一声,“本宫要你亲眼瞧着,我关氏是如何当上皇后,又是如何推你下位取而代之!”   如此狂妄言语,老太太听得多了乏了,当下只猛地拿拐杖,狠狠往关皇后的腿上扫去,重斥一句:“以下犯上的贱坯子!”   见状,一旁御林军匆忙上前,要将老太太拉开,却被一拐杖横扫过来,大王一跃而上,獠牙尖锐。   老太太眉眼凌厉:“尔等放肆!老身是当朝太后,教训这不知礼不守礼的媳妇,也是容你们插手的?”   闻言,谁还敢上前?   此番气煞了关皇后,她气急败坏的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把她拉下去!拖回寿康宫!”   “都给老身听着,”老太太视线略过御林军,还有宫墙之上的弓箭手,声音振聋发聩:“今夜,若你们胆敢下手,便是谋逆,名不正言不顺,要挨世人唾骂遗臭万年,皇帝病危,是这毒妇下手!煜王殿下为救王妃身陷险境,是这毒妇下手!大晋江山后继何人,一切依照圣上旨意,你们这般,意欲何为?”   关皇后比谁都要清楚这圣上旨意,若非殿里躺着的那位偏要改立储君,她又何必谋划这一场,事已至此,她再没有回头路,那个位子,她必定要得到,她发了狠的大声道:“本宫的儿子就是太子!”   身后,宫门大开,骏马奔驰过来,越过拱桥过道来到殿前,马儿嘶喊,男人声音冷沉如霜雪,穿透人心:“是私藏兵器良马,预备弑父夺权、残害手足的太子吗?”   老太太闻声回头,看到身姿挺拔的孙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虽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此时手上无兵无权,全凭一股子气撑着,关皇后手里有御林军和晋军,她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幸而孙子争气。   关皇后瞧见祁昱还活生生的站在跟前,毫发无损,甚至通身气质更凌然逼人,而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马将士。   关皇后指着祁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竟然!”   祁昱执剑,将她的手别开,一身溶于夜色的黑衣,衬得冷峻面庞愈发骇人,“听闻父皇病重,儿臣冒死前来,是让皇后娘娘失望了吗?”   一个时辰前,他混淆了追杀之人的判断,避开陷阱恶狼,三圈过后便急速出了林子,阿东留下记号,沐远洲已经接云桑安全回了尚书府,身无挂念,他即刻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来得正是时候。   眼下局势,明眼的都看得出谁是稳赢居上者。御林军总领当即将矛头指向关皇后,“皇后居心叵测,意图加害皇上,我等皆是证人!”   眼瞧一场硝烟便要止住,谁料关皇后从身旁士兵那处拔出长剑,猛地往老太太身上刺去。   祁昱眼疾手快,一下挑开那剑,不过瞬息,便将手中长剑刺入关皇后,寸寸用力,眼神冰冷。   借此时机,他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杀伐果断,便在瞬息。   众人反应过来,关皇后手里的剑已经掉到地上,老太太抓住祁昱胳膊,低低道一句“放手。”而后便佯装身形不稳,作势要倒下,左右宫人急忙拥上来,祁昱猛地抽出剑柄,只见鲜血泊泊流出。   御林军总领见状大声道:“皇后行刺,快来人保护太后娘娘!”   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直到后半夜才平息下去。   关皇后辛苦谋划,全为祁昱做了嫁衣。   夜色浓郁,满宫惶恐不安。   **   尚书府。   云桑被救回来后服了安神汤药,此刻已睡了。沈言卿守在榻边。   沐远洲才从宫里赶回来,进门见到她,微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马车去城郊接她回来,不曾想就正好遇上这场凶险。   沈言卿走过来,轻声说:“伯母身子受不住,先回去歇息了,有伯父陪着她。”   二人在外厅坐下,沐远洲默了默,竟有些不自在,“好,你…你一路回来可还好?”   沈言卿原是不打算过来的,只是听闻传话长随那语气,思量再三决定来一遭,又才听说出了大事,眼下说话都是极平和的:“都好,路上遇了偷人银钱的贼人,好在长随在身边,那点银钱算不得什么,到了府上才听说小桑失踪,幸而如今人救回来了,宫里如何?”   沐远洲顿了顿,才开口:“凶险是过去了,皇上中了毒,煜王正盘查太医院及皇后太子一党,这场凶险波及甚广,牵连颇深,想要彻底平息下来,少不得三五天,如今局势分明,大晋许是要迎来新帝了。”   “都是利于尚书府的。”沈言卿自当明白,那位煜王便是小桑前几日才和她介绍的,未来的夫君。   一切安好便是好。   她扭头问:“此次叫我过来,要说什么?”   沐远洲将实情悉数告知,“你父亲的事,随着这场风波平息下来也能顺利解决,煜王不会亏待了救命恩人,何况关皇后大势已去,便是此时此刻,也不会再有人刁难作怪。”   沈言卿低头不语,晶莹泪珠啪嗒掉下。   沐远洲不再说什么,只怕说多了要惹她更伤心,踌躇间,起身去云桑寝屋里拿了一方锦帕过来,递上去。   见沈言卿接过去抹了泪儿,他复才坐下,“这几日先留在府上,明日我派人下扬州,接二老过来。”   “不了,我明日就回扬州。”沈言卿哽声说,“我不便见煜王殿下,劳烦你与他说一声,恶人已经得到惩罚,沈家不要什么补偿,只想在扬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从此远离朝堂纷争。”   “沈言卿,你可想清楚了?”   “父亲母亲年迈,半生苦痛,回来也没有这份心思了,多谢你和伯父,一直以来对沈家的关照。”沈言卿说罢,眼泪也止住了,只是心中亏欠,不知如何报答。   好像是迷途旅人终于寻到了出口,看到了光明,再回首一路上给过支持陪伴的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话已至此,沐远洲只得将要到嘴边的挽留收了回去,不知怎的,又说:“回了扬州,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吧,往后日子长着,一个人到底形单影只,孤独了些。”   闻言,沈言卿倏的抬头,视线与沐远洲相碰撞,她难得不躲不闪,眼里露出些许讶然,问:“你呢?”   从前他总说她整日闷着,不爱说话也不玩笑,无趣极了,也偏爱在床笫上逗她,时常说的一句便是,日后定要纳个艳妾回来,好好气气她,可是念叨了三年,东院也只有她一个正房夫人,和离一年,东院连个丫鬟婢女都瞧不见了。   久而久之,她都习惯了,然而沐远洲却忽然说起这个,她就很想再听听他自己的打算。   “我?”沐远洲嘿哟一声,背靠着椅子,别提多惬意,“再不久小桑成亲,尚书府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按照祁昱对小桑那个宝贝哟,爱屋及乌,总不能亏待了尚书府,到时候我要娶哪家的贵女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谁料话音刚落下,门口就飞来一只鞋子,正砸在他脸上。   沐青山黑着脸走进屋子,登时没好气的骂:“你个混球,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唉唉,”沐远洲连忙跳下地,“您小声点,小桑还在里面!”   沐青山都不瞧他,直接走到沈言卿面前,“小卿,回扬州不着急,等过几日安定些,叫远洲送你回去,和沈兄好好商议过后再作决定,伯父伯母都在江都城等你们。”   沈言卿为难地看了眼沐远洲,却见那人嬉笑应下,前后毫无违和感:“也行,这扬州我还没去过,去耍耍。”   沐青山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或许只有他瞧见了儿子嬉笑之下的落寞,他拿过鞋子套上,进去看了眼闺女,便出了屋子。   一双儿女真真是半点不叫人省心。 第44章 小结局   云桑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夜间惊醒三四回,满眼的刀光剑影,淋漓鲜血, 幸而沈言卿在身边, 说了会子话才睡得下。   最后一次被噩梦惊醒时, 已是天明时分。   云桑揉了揉眼, 意识逐渐回笼,最先察觉腿上异样, 她受惊一般的坐起身, 看到裙摆被推到膝盖上,更有一只大手轻轻按压。   “小桑,别动。”祁昱握住她纤直的腿, 声音温和。   云桑顿时羞红了脸, 下意识仰躺下,拿被子盖过眼睛,说话磕磕巴巴:“祁昱, 你你回来了。”昨夜里沈言卿跟她说过,大家都好,事情也差不多解决了, 只是那时她迷糊着,如今亲眼瞧见了, 可又是这样羞人的场景。   “回来了。”祁昱把药酒倒在掌心, 复又按摩揉搓,“昨夜你受了惊吓,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的吗?”   “没了。”她越紧张,腿上传来的异样便越发清晰,那是昨夜被徐之琰打的, 冬日襦裙厚实,一棍子下来并未伤到骨头,痛虽痛,可当下她只觉得发麻。   云桑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往下瞄了瞄,又飞快的收回视线,犹豫问:“祁昱,还是让阿贝来吧?”   祁昱手上动作一顿,“弄疼你了吗?”   他力道控制得很好,只是云桑有些受不住,她违心应了一声嗯,希望他能停下来。   不料祁昱说:“那我轻些。”说着,手下力道果真轻缓下来,像是有把小刷子抚过,温柔的,却是又麻又痒。   这就…比之前更难受了啊。   云桑尝试着动了下身子,不出意外的被握住脚踝,他掌心温热,带着一层薄茧,触上她小腿时,简直颤栗到了心上。   “祁昱…”云桑十分难为情地开口:“你还是重些吧,我不疼。”   不若她当真要想入非非了。   殊不知祁昱听了她这话便回过神来,两手就此僵住,他还是第一次,和姑娘家的这般亲近,细数,又不是第一次。   他面不改色地说:“桑桑,我们就要成亲了。”以后会有更多亲密事。   云桑说不出话,索性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要成亲了!哪里要他再重复一遍。   腿上久久没有动作,手却不曾抽开,她终于忍不住催:“祁昱你快点呀!”   门外,沈言卿双颊绯红的转身,谁料正撞上沐远洲,险些把盘子里的汤药弄洒。   沐远洲俯身瞧她,沈言卿避开,只觉脸上要烧起来一般烫。   “怎么,一大早的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没什么!”沈言卿急急走开。   沐远洲偏不如她意,几步撵上去拦住人,眼眸幽深,不怀好意的道:“重一点?还要快一点?”   沈言卿更不想理他了,她哪里知道一大早过来就听到这样惹人瞎想的话!偏偏还叫沐远洲听到了。   她神色忽然严肃,道:“沐远洲,小桑和他还没成亲怎就这般?你是为长辈该管管,不能让小桑吃亏了去。”   “管什么?”沐远洲拿过她手里的汤药,“他们哪般了?”   沈言卿一阵无言,却见沐远洲回去,她急忙将人拉扯住,“这个时候就别过去打搅了吧?”   “你这人真有意思。”沐远洲抽出一手来搭在她肩膀上,压低了声音调侃:“你什么时候多了这种癖好啊?听人闺房之乐,还一面要我管教,一面又不准我去打搅?”   “……你!”沈言卿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扒开他的手便要走,谁料没走两步就又被拽了回来。   沐远洲好笑道:“走,咱们去管教管教。”   “我不去!”   “去,你不去谁教我一个人怎么管教?”   两人推推搡搡,到底是走到了云桑屋子前,沐远洲推门进去,沈言卿难堪得想捂脸。   听到身后动静,祁昱把药瓶放下,拉被子盖住云桑的腿。   沈言卿见状,两人衣冠整齐,高高大大的男人神情冷淡,丝毫没有她先前听到,想到的那般,一时间简直尴尬得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沐远洲把药汤放下,对云桑道:“来,小妹,你言卿姐有话要对你说。”   云桑坐起身,十分自觉的端过瓷碗,神色认真极了,“什么啊?”   “没,没什么。”沈言卿连忙摆手,又急急找借口脱身:“我去给你拿蜜糖来,甜个嘴儿。”   她走后,祁昱把小几上的甜蜜饯罐子打开,云桑甫一喝完药汤,便捏了一块喂上去。   沐远洲在一旁乐得不行,“我去瞧瞧,她兴许找不到。”说完便也跟着出了屋子。   “她们怪怪的,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云桑望着门口方向,含糊问。   祁昱的心思便没放在沐沈二人上,他把手摊开,防到云桑下巴那处,“别理他们,把籽吐出来。”   “没有籽。”云桑微微往后顷了些,悄悄把那颗籽顶到一边。   祁昱又捏了一颗甜蜜饯,眼神落在对半切开的中央,“这是什么?”   云桑嘴硬:“我吃的这颗没有籽。”祁昱离她这样近,再要吐籽到他掌心,她委实受不住啊。   “桑桑,你和我生分了。”祁昱把罐子放下,语气低落得不行。   这还了得。   云桑一听就摇头,“哪里生分?!”   这分明是姑娘家出嫁前的羞涩腼腆!   祁昱看着她,久久不语,久到云桑觉得她再不说些什么便要,便要把男人惹生气了。   她飞快的把籽吐到自己手心上,下一瞬便扬起笑脸:“我怎么能叫你为我做这些啊?阿贝贴身伺候我十几年也没有这样的。”   “属你会说话。”祁昱把人揽到怀里,声音低哑下来:“桑桑,对不起,昨夜是我疏忽。”   云桑还想说一句怪她牵连了祁昱,听了这话便也默默不说了,实则选了这条艰辛的路,许多危难他们避不开的。   祁昱问她:“怎么会那样相信我?”   “我就是知道啊,我相信你。”   其实不光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云桑能感觉到他的用心和珍惜,日复一日的相处,真心爱护是很容易看到的。   她映像中的少年,神色冰冷的男人,少言寡语的狠厉帝王,再到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祁昱,都渐渐在脑海中重合。   她知道祁昱所有,愿意接纳祁昱所有,自也不会被旁人一句“他不要你了”而击垮。   若是这点信任都不曾有,早在祁昱推开她那时,她便放手了。   *   建德帝中的是使人心智迷乱的慢性香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寝宫里的浓郁味道日日都有。眼下虽已肃清太医院,这病却不能说好就好。   太医说要彻底去毒,恢复神志,少不得要调养一年半载。   国不可一日无君,杜老太师拿出一早拟订下的圣旨,煜王依旨意,开始监管朝政,整整五日后,太子余孽扫清,关皇后布下的暗线皆以去除,朝堂才恢复往日秩序。   夜里,建德帝召了祁昱觐见。   祁昱没有瞒他,包括杀了关皇后,将太子关入大牢。   建德帝苍老了许多,他见到这个疏离淡漠的儿子,第一句便是:“叫礼部择吉日,行登基大典吧,你与沐氏女大婚,帝后和美,满朝同庆,再好不过,朕与诸嫔妃移居行宫,该遣散的都散了,其余弟妹,你看着安排便好,我这身子不行了。”   祁昱默了许久,应是。从始至终,也没有提一句关在大牢里的废太子,旁的,也不曾多问。   他们父子,并无真正父子情分可言,许多事情心知肚明,该行的礼数却不会少。   礼部定下十二月十二,是为新帝登基继位的吉日,改元崇德。   帝后大婚,是在正月初一,三媒六聘,采吉问礼,依的是大晋习俗,皇家婚事,又是新帝,一应准备都是国礼标准,可谓江都城最盛大的婚事。   十二月二十八这日,宫里便将嫁衣头饰等物件送到尚书府,绣娘笑意盈盈的,见到云桑便行大礼称皇后娘娘。   老太太也在,瞧云桑大方得体的受下,满眼欣慰。   这十几日,老太太可没少背着孙子过来,教导云桑种种,该懂的不该懂的,她倾囊相授,都快住在尚书府了。   只是云氏常常偷偷抹眼泪,三十一这夜,终于忍不住拉着女儿哭出声。   云桑安慰她:“母亲,到时候我还能出宫的。”   “进去了哪里还出得来?”云氏说,“娘进宫看你还差不多,小卿初二便要下扬州,娘只期盼你大哥那个混球能将人带回来,别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会的,大哥心里有言卿姐姐,下扬州一路再撮合几日,说不准就成了。”   大哥大嫂之间只是缺一个主动的。   再想母亲说的出不来,云桑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大牢一般,祁昱就是那牢里的掌权者,一时哭笑不得。   嫁了两回,都是祁昱,她还是会紧张,像做梦一样,十几日的光景眨眼就过,祁昱登基后不便出宫,他们也只见了几回,多数时候,都在学习各种礼仪规矩。   祁昱说不用学,凡事有他,她却明白,不能不任性不学。   翌日,直到坐上了华贵轿撵,听得锣鼓鞭炮声四处响起,云桑才恍然间,热泪盈眶。   从尚书府到皇宫这条道热闹极了。入目即是热烈的红色,为这寒冬添了抹喜庆。   接近年关,又有这样的大喜事,天下都是喜庆的。   人群中有艳羡的道:“沐家姑娘好福气。”   另一人说:“患难夫妻,总归情谊要深厚些,再者,江都城哪个女子有这般情深义重?都是人家姑娘该得的。”   早在登基昭告天下那时,崇德帝便说过,宣平候府真假一事,与之息息相关,他是那替身,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一日好时光,是屈辱过往,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他遇上一生挚爱,愿意接纳他所有不堪苦楚。   大婚仪式繁琐,待一切礼仪完毕,已经是酉时。   坤宁宫内,布置装点华丽,却处处透着高贵典雅,阿宝阿贝第一次进宫,所见之处无不叹为观止,但守着规矩不敢乱动。   “娘娘,先吃点东西吧?”阿贝把袖口里的糯米糕递给主子,“太后娘娘拨给您的钱嬷嬷就守在殿外,谁也不敢说您半句不是!”   云桑伸手接过,还没拿稳便听得外边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伴随一道齐整的“参见皇上。”她手一抖。   糯米糕滚到地上,阿宝阿贝已经退了出去。   祁昱瞧着脚下莹白的一小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冷峻脸庞上一直是柔和的神色,他快步过去,拿玉如意挑下云桑的红盖头。   娇娇怯怯的人儿面若桃花粉红,细瞧,耳根子都红透了。   祁昱轻咳两声,小心把她头上的凤冠取下,沉甸甸的,压得额头红了一道,他指腹轻轻拂过,“辛苦桑桑了。”   云桑问:“好看吗?”   “有美人兮倾国倾城,自然好看。”   好看就好,云桑旋即站起身,转了圈,笑魇如花,身姿窈窕,这身镶嵌东珠宝石,极尽华美的嫁衣,都成了她的陪衬。   祁昱握住她双肩,双目温柔:“好看,桑桑最好看了。”   “先饮合卺酒,待会去沐浴更衣,换身轻便的,我叫他们传膳来。”如今的祁昱越发沉稳了,他温声说着,便去倒酒来。   云桑喝了这杯酒才后知后觉问:“用膳完呢?”   祁昱握住酒杯的手指微热,仍是稳重中带着温和的语气说:“飘起来,还记得吗?”   “记得的。”云桑低头解了外裙,声音轻快:“我这就去沐浴!”   “其实不一定要今夜。”祁昱艰涩开口,“以后的日日夜夜,都可以,你想哪夜,就哪夜。”   云桑有些发懵,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   祁昱见她不再言语,心一点点沉下。成亲前桑桑便一直抵触与他亲近,今夜,他不愿她为难,才先开了这个口,不曾想,却是正好合了她的意。   说不失落是假。   云桑已经去沐浴了。   祁昱失神片刻,也去侧室换下吉服,传人呈上膳食,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等。   等她沐浴出来,已是一盏茶功夫过去。   云桑坐下也不说话,只小口吃东西果腹,眼神有意无意,一直落在酒壶上。   祁昱默默给她斟了一杯酒放过去。   她乖乖的喝下去,又仔细回想了那夜忠国公府宴席,好像是喝了三杯?还是清醒的,但是有胆子撩. 拨祁昱,就可以了。   于是她把空杯子递过去,再有一杯半杯就好了,先才合卺酒还喝了一杯呢。   谁知祁昱把酒壶放到地上,声音沉沉:“小桑,够了。”哪怕想要逃避,也够了,她明明知道他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   “我吃饱了。”云桑讪讪放下筷子,把长发拢到脑后,露出莹白雪颈。   祁昱沉默不语,殿内气氛倏的冷沉下。   不稍半刻,云桑双颊发烫,心口灼热,她便起身去到男人身后,从后边搂住他腰腹,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软绵绵的:“祁昱,我都看过好多遍那春宫图了,我教你,嗯上面说,首先要脱衣裳。”   云桑伸手去摸索,被祁昱握住,他克制着,重复问:“桑桑,你当真愿意吗?”   “当然了,”云桑泥鳅似的抽出手,去扒拉男人的寝衣,“我们都成亲了不是吗?洞房花烛夜呢,就该做该做的事情。”   “然后呢?”她解开衣裳后便有些懵了,仔细回忆还想不起,越想越着急,“祁昱,我好像忘记了怎么办?”   祁昱眸中黯下,有浓浓欲. 色翻涌,他打横抱起身后人,阔步回了床榻,顷身而上时,才低低道:“我教你。”   云桑脸色酡红,望着他,音软声儒的应好,又小声嘀咕道:“既然你会,方才怎么不说啊?你是不是故意等我先?”   没有回答。   亲. 吻落在脖颈,痴缠悱恻,大红纱帐缓缓垂下,掩住一方旖旎。   他只是怕桑桑不喜欢,所以才没有说。   想过千遍万遍,一步步小心试探,只有在云桑将身拥上来那一瞬,才觉世间美好落到了身上。   从前她是捞不到的水中月,如今她是落入怀中的心头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小结局。   小阔爱们,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本文更新到这里,要暂停一段时间了,暂停的原因是作者的时间和身体与写文有不协调的地方,想调整一段时间,很抱歉。   剩下未更新的番外部分包括但不限于【男女主婚后日常小甜饼(包括玉师傅),副cp哥嫂的故事,以及男女主小时候的情缘。(小阔爱想看什么可以评论区说,能安排的都安排,关于黑化这个情节我后面再考虑)粗步断定,这些番外大概还有6~8万字。】   更新时间会在寒假。   此前,不排除作者心血来潮开新文(暴君那本),或者忽然更新这本的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坑绝无可能。因为我自己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的状态,不敢向小阔爱承诺太绝对的事情。   谢谢小阔爱们的支持和喜欢,遇到你们很幸运,祝福大家平安快乐,顺遂如意。   再见。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