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君的替身跑路了》 第1章 第 1 章 空旷的寝殿里,一道细瘦纤长的身影坐于玉案一侧,手撑着下颚,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骤然,“轰”的一声雷鸣冲破夜色,响于耳畔。 半梦半醒间,那人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手臂一抖,脑袋滑下来,“咚”一声磕在了玉案上。 听起来疼极了。 外面响起了沙沙的雨声,雷鸣却彻底沉寂,再未响起。 危岚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被磕红的额头,有点迷茫地问:“什么时辰了?”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答他。 他低下头,看向摆在玉案上的漏刻。 子时刚过。 已经是深夜了,可本来应该回来的人却没有回来,危岚等得疲了,才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今天是他与陆鸣巳结契百年的庆日,半月前于床榻上缠绵时,陆鸣巳答应了他,今夜一定会回来陪他。 然而他没有回来。 危岚静静盯着计时的漏刻,眼睫轻眨,一双琉璃似清透的眸子里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不能埋怨,也不该埋怨……谁让他的道侣是明辉仙君陆鸣巳呢? 陆鸣巳身为当今世间唯一的仙尊,公认的三界共主,一向事务繁忙,也不是第一次对他失约了。 或许该说,他少有能记住自己对危岚的承诺的时候。 月色下,青年唇角弯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略显讥诮。讥讽的并非是他那位道侣,而是依旧相信他会践守诺言的自己。 陆鸣巳一贯如此,他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危岚敛下眼睫,将那点难得出现的情绪又一次被压了回去。 今晚,陆鸣巳也许不会回来了…… 可他却不愿就此放弃。 他与陆鸣巳结契已经一百年了……百年的时光,是一个凡人的一生。对危岚来说,这段关系已经足够久了……久到曾经有过的爱恨全都淹没在漫长的时光里。 他想要一切都终结在今夜,多一天……都不愿意忍受。 危岚看着桌子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原本一片死灰的眼底,渐渐又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要再试一试。 危岚撑着案几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明辉仙君的寝殿位于后山,离平时处理正事的天极殿并不远,隔着稀薄的雨幕,能看到正殿檐角的神兽雕饰、漏出的几缕璀璨的明珠光辉。 以及依稀传来的笙歌笑语。 ——与孤寂沉静的后山不同,天极殿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席,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有几声不成曲调的乐声传来。 危岚很有自知之明。 他清楚地知道,那里,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场合。 与陆鸣巳这位声震三界的仙君不同,身为他的道侣,危岚可以称得上是寂寂无名。 他一向不掺和陆鸣巳的那些“正事”,除了刚刚嫁过来时,被他带着参加过几次宴席,介绍给下属外,几乎再未与外界接触过。 危岚虽然贵为仙尊道侣,可在这属于陆鸣巳的净寰界,真正尊重他的人却没有几个。 谁让他是一介凡人呢? 所有人都知道,明辉神君之所以迎娶南疆巫族的神子危岚,是因为他的美貌。 所谓的仙尊道侣,不过是一只陆鸣巳养在笼子里的雀儿。 在危岚与陆鸣巳结契的百年间,想给陆鸣巳塞人,或是自荐枕席的人不知凡几,可陆鸣巳眼高于顶,除了危岚,他再未接受任何人。 所有塞人的,通通被他一句“我已经有道侣了”挡了去。 在外人眼里,明辉仙君陆鸣巳一贯不近女色,只对他那个凡人道侣,有千丝万缕的柔情。 纵使是只雀儿,也是只仙君捧在掌心里的雀儿。 在陆鸣巳那吃了瘪的修士不敢去怨恨他,反倒对仙君唯一的枕边人越发不顺眼,除了瞧不起他的人,暗中给他下绊子的人也不少,这让危岚越发不愿意离开后山。 因为这后山既是囚笼,也是保护。 可雀儿也有自己的想法。 危岚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换了一身鲛纱层叠、华贵繁复的衣衫,撑起画着仙鹤的油纸伞,出了寝殿,一步步向前山的天极殿走去。 屋外的雨不大,但极密,雨滴像是羽毛一样,打着旋地往人身上飘。 这样的雨,伞是挡不住的。 危岚那一身层叠繁复的鲛纱,看着好看,在这样的雨天里行走却是灾难。 他不会避水的法术,拖尾浸了水,沉重得要命。 可他又不能脱下这套碍事的行头。 陆鸣巳是仙尊,他身为仙尊道侣,总不能叫他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拖着沉重的拖尾,顶着风雨,危岚终于一步步地走到了天极殿附近。 天极殿附近有一层雾纱似的光辉,挡住了天上的雨。危岚没急着进去,而是停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衣衫的下摆被灵气蒸干。 站在这里,天极殿内的靡靡之音就更加清晰了,莫名带着一种暧昧黏腻的感觉。 危岚盯着檐角盘缠的龙凤,心想,也不知道殿内在表演些什么? 他记得,陆鸣巳一向不喜欢这些带着撩拨意味的歌舞。 夜色寒凉,晚风拂过沾湿的衣襟,危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点冷,但……不能这样衣冠不整地进去。 阿巳会生气的。 危岚拢了拢衣领,垂下眼睫,在晚风中安静等待着,尽管身体已经在瑟瑟发抖,可他依旧不言不动,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无论是该他承受的,还是不该他承受的。 直到下摆铺陈的鲛纱再也见不到濡湿的痕迹,他才一步一步走向天极殿的侧门,欲要进入殿内。 危岚走得坦然,没什么防备,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连天极殿的大门都进不去。 然而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 守卫见他出现有些意外,持剑的手却稳稳拦在了他面前:“夫人,您不能进去。” 有哪里不对…… 危岚蹙眉,脸上虽然因为寒冷而略显青白,却带着些长期身处高位之人的威严:“你这是何意?” 门口的守卫拦下了他,心底多少是有些瞧不上他的。 他心里不耐,没打算好好回答,可当他对上了危岚那张脸,对上了他扑闪着的水润羽睫时,原本充满攻击性的话却突然转了个弯:“夫人,仙尊正在招待西荒来的客人,现在怕是无暇分身。” 危岚扫了守卫一眼,淡淡道:“不让我进去……这是他的命令?” 不用点明,他们都知道危岚嘴里的“他”指谁。 守卫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维持着阻拦他的动作,不敢接话。 ——仙尊又不知道夫人今晚会过来,这自然不是他的命令。 只是,想到那些西荒客人带来的绝色舞姬,守卫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让夫人进去。 守卫不言语,危岚却已经明了这是他的自作主张。 他沉下嗓音:“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我是仙尊道侣还敢拦我,这净寰界,从什么时候开始,随便一个人都敢管我这位仙尊道侣的事了?” 他看似怒火中烧,口不择言,其实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和净寰界的这些人一样,知道在这里……谁才是不能惹的人。 危岚的嗓音空灵而柔软,哪怕故意装出发怒的样子,也没多少威慑力。 但守卫的额角,登时就冒出了冷汗。 他不怕危岚,但却畏惧他身后的那个人。 别说危岚是仙尊的枕边人,就算是一条狗,那也是仙尊的狗,除了仙尊本人,是万万没有其他人敢约束的。 那不是在欺辱危岚,而是在践踏仙尊的脸面。 危岚长久以来的好脾气,从不拿仙尊道侣的身份压人,已经快要让这些人忘记了,他不只代表自己。 守卫被他一吓,拦也不是,放也不是。 危岚不想跟他纠缠,低斥一声:“让开!” 他趁着守卫为难之时,一把推开阻拦在眼前的剑刃,径自从侧门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殿内。 “哎!夫人!”守卫拦之不及,再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能进入殿内,只能止步于大门外,心底止不住冒出忧思,生怕危岚的莽撞给他带来麻烦。 仙尊在招待西荒来的贵客,希望夫人知情识趣一点,可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守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危岚进入殿内时,原本柔婉的靡靡之音音色陡转,变成了交鸣的铿锵之音,曲调骤然激昂起来,像是在昭示着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危岚脚步停下,目光下意识转向中间,乐曲的源头。 直到这时,他才依稀有些明白,陆鸣巳到底是为了什么,失约于他。 数位脸上戴着面纱的舞女环绕着一位身着水蓝色薄纱的绝色美人,正在翩翩起舞,舞姿和谐一致,宛若一人。中央那位绝色美人未戴面纱,容颜清冷绝丽,宛如高山之巅不染泥污的雪莲,身段更是柔软至极,一举一动,惑人心神。 殿内的人都关注着中央的美人,一时竟是没人注意到危岚的到来。 随着音乐的变化,原本环绕在美人身边的舞姬纷纷离去,只留下两个留在原地,扯着一块巨大的纱布。 美人身段轻盈,随着音乐的鼓点在纱布上轻轻一跃,宛如腾飞的凤凰追逐火焰一般,直直跃到了主座之上的那人怀里。 ——是陆鸣巳。 他的道侣,净寰界的主人,三界共主明辉仙君。 陆鸣巳生得高大俊美,华贵的镶边墨袍包裹着精悍的身躯,一双漆黑的眸像是无光的深夜,掩藏了一切情绪,略薄的唇不笑也带着三分弧度,给人一种难以揣度的疏远感。 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男人,美人却无半点畏惧。 他皓腕微抬,轻捻衣袖,为主座上的俊美男子奉上了酒盅:“尊上,这是我主人取绿洲深处的玉衡竹,耗百年时间炼化而成的竹青酒,请您品尝。” 美人的名字叫做林妄,是西荒的锦华真人送给明辉仙君的“礼物”。 林妄眼波似春水,眉目含情,迎上了陆鸣巳扫来的目光,脸上带着点点羞馁的红,垂下了头。 陆鸣巳单手支在座椅上,撑着下巴,眼前是美人露出的修长脖颈。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了上去。 霸道的灵力从后颈侵入,流转而过,林妄本能哆嗦了一下,心里略有惊惧,却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含羞带怯,几分嗔怒、几分可怜的神态。 陆鸣巳捻了下指尖,唇角弯起一瞬。 ——极品的千阴冰魄体,炉鼎体质,恰恰是对他有用的那种。 收了也就收了。 陆鸣巳接过林妄捧上的竹青酒,一饮而尽。 “锦华真人献美有功……”他低低笑了一声,音色宛如流水潺潺,磁性却又凉薄,“赏!” 林妄骤然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全天下人都知道,明辉仙君陆鸣巳一向不近美色,只对他那个花瓶似的凡人夫人有几分情意。 如今,他既然夸了锦华真人,即是代表他要将自己留下了。 林妄妩媚一笑,身子贴了过去,整个人倚在了陆鸣巳身上。 天极殿内,三万六千颗夜明珠悬于屋顶,下有九根巨大的圆柱撑起屋梁,明珠光辉的照耀下,圆柱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阴影。 危岚藏身阴影之中,看着高台上几乎要重叠到一起的两道身影,眸光浅淡。 他心里沉闷闷地,像是平白多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隐隐传来窒涩的闷痛。 他本以为,就算陆鸣巳再不将他放在心上,郑重许下的誓言,他终归是会做到的。 ——陆鸣巳曾经对他承诺,绝不会碰他以外的人。 然而如今这一幕却像是响亮的一巴掌抽在危岚脸上,告诉他,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心里的滞涩刚起,下一瞬就好像被什么外力突然抽走,不再疼痛,不再沉闷。 危岚眨眨眼,心情重归于平静,看着高台上心不在焉的俊逸青年,心里生出万千思绪。 一直以来,陆鸣巳都因为灵力驳杂不纯而饱受折磨,他每一次动用灵力超过了界限,都会让体内的灵力陷入□□,如受抽筋剥骨之刑。而危岚是巫族的神子,他的灵魂是这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可以帮助陆鸣巳梳理净化他体内驳杂的灵力,减少他的苦痛。 百年间,危岚一直替陆鸣巳净化着体内的灵力,然而最近,随着他年岁渐长,净化这事……逐渐力不从心。 他毕竟只是凡人,虽然容颜不改,可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危岚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心想,陆鸣巳,为什么会收下这个人? 是因为……他已经没法派上用场了? 第2章 第 2 章 “叮咚”一声脆响,有人打翻了手里的酒盅。 陆鸣巳的一位下属转头与人讲话时,注意到了阴影里的那道纤长身影,待他辨认出是谁后,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酒盅。 “夫、夫人!” 他下意识喊出声后,殿堂里其余人的视线也随着一起转了过去。 阴影之下,危岚抬起了头。 一刹那,整座天极殿都安静下来。 夺目的明珠,琉璃的装饰,一切华美瑰丽的存在,都难以盖过阴影中那人自身的光辉。 ——眉横丹凤,眼若悬星,乌墨色的长发散于身后,发中隐隐约约点缀着几根彩色的绳结,绳结末端坠着小指大小的玉珠,玉珠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散出一圈圈光晕,衬着他较常人略深的轮廓,一下就多出了几分异族的靡艳诡丽。 那是一种极致的美。 巫族神子危岚,明辉仙君的结契伴侣,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当见到他的那一刻,人们才明白,一向薄情寡欲的明辉仙君为何会在百年前突然动了凡心。 哪怕他只是不能修行的凡人。 可惜了,他终究只不过是个凡人…… 众人的视线从危岚身上飘到缩在陆鸣巳怀里的舞姬身上,不约而同地感慨了一声。 这一幕,迟早是会发生的。 危岚怎么会到天极殿来? 陆鸣巳注意到危岚的到来,眉尾微扬,略感意外。 对上危岚澄净剔透的眸子,哪怕里面未含半分谴责,陆鸣巳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怀里的美人推开。 然而手伸出,却碰到了怀中美人细腻的肌肤,登时顿住。 刚刚,是他自己说要收下这具炉鼎的……若是仅仅因为危岚出现就把他推了出去,岂不是显得他很在意危岚的想法? 陆鸣巳眼底酝酿着压抑的风暴。 他是明辉仙君陆鸣巳,他的意志,不应该为任何人改变。 陆鸣巳眼中晦涩,情绪暗涌,脸上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轻拍了拍林妄的手背。 “去,到一边等着,我要和夫人说几句话。” 许多道视线在危岚和林妄身上打转,里面有多少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没有人敢这样看陆鸣巳,他却依旧察觉到了殿堂里诡异的氛围。 看着垂首盯着地面,一层层台阶拾级而上的危岚,陆鸣巳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少许不悦。 希望阿岚识趣一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落了他的脸面。 危岚走得很专心,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站在侧后方那位楚楚可怜的人。 他没让陆鸣巳失望,对林妄的存在视若无睹,没有半分好奇。 走到高台上后,危岚略微弯下腰,凑到他耳边,柔声问:“夫君今晚……还回寝殿休息么?” 佳人带着温度的吐息喷在了他的皮肤上,温声细语,像是没有爪牙的毛绒绒小动物轻轻地在他身上拱了一下。 陆鸣巳指尖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某一瞬间,他想抛下眼前的一切,将这人带回寝殿,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他的夫人……永远都这么温顺懂事。 陆鸣巳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依稀想起,自己好像答应了他,今晚会回寝殿就寝。 心里漫起一层浅淡的愧疚,陆鸣巳抓起他葱白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颔首示意殿堂上借着饮酒隐晦往这里打量着的人们。 他低笑一声,哑声反问:“你觉得……我能脱身么?” 陆鸣巳若是真的想,这满堂的宾客,哪有一个敢说一句不? ……不过是借口罢了。 危岚垂下睫羽,轻轻颤了颤,带着一种脆弱感,小声哀求:“阿巳答应过我,今晚会回去的……就不能,早点结束么?” “只有今天,只有今天……我希望夫君能陪在我身边。” 嗓音尽其所能地娇软,危岚很少这样说话,耳尖烧红了一块。 为了让陆鸣巳回去,他也是拼了。 除了在床榻之上,他会在失控之时被陆鸣巳逼得叫他“夫君”,其他时候,无论陆鸣巳怎么哄,他都不愿意这么叫他。 危岚抬起头看着陆鸣巳,琥珀色的眸子里萦绕着星点光芒,鼻尖轻皱,显得可怜兮兮。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表情,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心软。 陆鸣巳也一样。 可这点怜惜刚刚升起来,察觉到自己不可自控的情绪变化,陆鸣巳眸色骤然一沉,不悦复又升起。 危岚在试图影响他。 他刻意唤他“夫君”,用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就是为了让他改变主意。 他不喜欢这样。 陆鸣巳脸上没了笑意。 “莫要任性。若是愿意留在这里,就坐下来看个热闹,若是不愿意,就回去休息。等忙完了正事,我自然会回去。” 陆鸣巳没有发怒,声音却带着点阴森的冷意。 危岚打了个哆嗦,垂下头,盯着玉座下黑曜石上的纹路。 果然如此。 他一点都不意外,陆鸣巳的决定。 沉默了一会儿,危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得到了陆鸣巳的首肯,危岚又沿着原路,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细瘦的肩膀裹着层叠繁复的鲛纱,像是踩在云彩里,偏脊骨又挺得笔直,像是云雾中的一根青竹,带着一种执拗的韧性。 “等等。”陆鸣巳突然打断道。 危岚脚步停下,不解地回过头。 陆鸣巳指尖扣起,一道青光转瞬飞到危岚身上,暖意从胸口升起,温暖了他之前因为淋雨而略感寒凉的身体。 是避水的法术。 陆鸣巳的声音轻柔了几许:“外面下雨,不要受凉了。” 危岚感受着胸膛里升起的暖意,怔愣在台阶上。 他不需要这样无用的温柔。 危岚垂首看着自己的指尖,欲言又止,心底无可避免地,起了再尝试一次的念头。 他真的不想错过今晚这样的大好时机。 然而危岚刚下定决心,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渗出寒意的漆黑双眸里,里面存着一种隐晦的打量,像是蜘蛛织好了网,等待猎物上门。 ——陆鸣巳在等待他的反应。 转念间,危岚就想明白了—— 原来……那丝温柔也不过是一场试探。 陆鸣巳多疑而又强势,习惯了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身边人凭着自己的特殊影响他做下的决定。 最终,危岚什么都没说,只是顺从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刚那声撒娇,怕是起了反效果。 等到危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阴影里,陆鸣巳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给了等在身侧的林妄一个眼神,高声道:“继续。” 原本安静到只能听到人们呼吸声的殿堂里,骤然响起了杯盏碰撞,还有交谈的声音。 没人敢去议论猜测明辉仙君和夫人在台上说了些什么,人们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只有林妄,斟酒之余,视线一直牢牢地跟着那道隐没在阴影里的身影。 刚刚明辉仙君张开了结界,他也没能听到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他离得近,看到了二人的脸色变化…… 应该是不欢而散的。 林妄若有所思。 看起来,这位传说中的仙君夫人,和仙君的关系,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好嘛…… 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危岚仿佛察觉到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这道灼热视线,在即将离开天极殿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与林妄对上了视线。 看见他回头望来,林妄故意往陆鸣巳身上靠了靠,眼里含着算计,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危岚。 然而危岚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 那人极轻极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不像是愤怒或伤心,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才是落魄离去的那个,凭什么用这种目光看他? 林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怒意。 危岚收回视线,让林妄示威的视线落到空处,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天极殿。 那个漂亮的小家伙,心思一望便知。 ——他想要当陆鸣巳身边那个特殊的人,因此,才把自己当敌人看待。 然而对陆鸣巳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唱歌好听又羽毛鲜亮的雀儿罢了…… 喜欢时,便放在身边日日带着,不喜欢时,就折了雀儿的翅膀,往后山一塞,任由他们缩在囚笼里,等待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宠爱”。 危岚觉得很可笑。 他想尽办法欲要摆脱这种生活,却偏偏还有人看不透这一切,急迫地往笼子里钻。 可笑,却又可悲。 * 危岚回到后山,一脚踏入寝殿房门,一股像是腐朽乌木味的幽香,夹杂着一点烧焦的糊味直接糊了他一脸。 他被尘灰交杂的烟雾喷了一脸,原本白净的小脸沾上了香灰,顿时显得有些滑稽。 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咳嗽,一边思考。 “糟了!” 危岚一下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向床铺所在的位置。 然而已经晚了。 床铺上方,由冰蚕丝编制而成的床帷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几条光秃秃、黑漆漆的丑陋线头,床上的被子也难逃此劫,就连床褥下方的黄梨木床榻上,也多出了几条丑陋的燎痕。 危岚呆呆地看着烧得一干二净的床铺,好半天没回过神。 身上沾了灰尘的他摇摇晃晃地上前,最后一下跌坐在床铺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而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颤抖着撩开冰丝床帷的残骸,看到了角柜上的香炉里,烧得只剩下最后一小截的木头。 他保存的最后一截建木灵枝……还没派上用场,就这么烧没了。 危岚心底有种期待落到空处的茫然。 他就这么靠在焦黑的床柱上,看着那截建木灵枝,一点一点地烧着,理智终于摆脱情绪的影响,一点点地回笼了。 仔细想想,其实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件事伤心。 反正陆鸣巳今晚肯定不会回来的,就算建木灵枝没有烧干净,那又如何呢? 陆鸣巳没有回来,危岚就没法靠着欢爱,引导建木灵枝燃烧发散出来的神力,最后一次,帮他彻底净化干净体内驳杂的灵力,让他哪怕在面对天人五衰的最后一劫时,也能多出几分把握。 然而想要引导出建木灵枝上残存的神力,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那个特殊的时间点就是今夜。 危岚比谁都清楚,陆鸣巳今晚不会回来了。 他和他结契一百年了,他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 时间静静流逝,在危岚的注目中,建木灵枝的最后一截枝干化为飞灰,与香炉里的尘土彻底融为一体。 危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净化修士的灵力,是巫族一种特殊的神术,引动建木神力可以极大地加强这种神术的效果,然而神力被引动后,若是神术无法放出,却会反噬施术人。 危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而又危险的力量在他的肺腑间冲撞起来,搅得他腹腔内翻天覆地的疼痛起来。 他难耐地闷哼了一声,身子软倒在床上。 呼吸间,更多的神力涌入身体内,疼得危岚浑身直冒冷汗。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嘴角缓缓地溢出鲜血,点缀在毫无血色的唇上。 “陆鸣巳啊陆鸣巳,你就不能……让我死得痛快点么?” 危岚低喃着,睫羽颤抖着张闭几次,终于彻底合上不动了。 他晕了过去,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魇之中。 第3章 第 3 章 危岚记得很清楚,自己与陆鸣巳的初遇。 那时,巫族派出的商队在外界惹了敌人,被敌人找到了南疆十万大山中的巫族祖地,叫嚣着要把他们供奉了万年之久的神树建木一把火烧了。 那年危岚才十九岁,可他身为巫族神子,毕生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守护巫族,遇到这种事,自然是当仁不让。 然而他长年栖居于神树建木附近,那里距离被侵犯的边界极远。 他一边骑着灵鹿赶往边界,一边操控着林子里的树木,先他一步干涉到远方的战场。 意识顺着林间树木的根系一路向前延伸、延伸,延伸向族人气息正变得衰落的那个方向。 突然,危岚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剑鸣声。 到了! 他骤然睁开眼,无数榕树枝蔓化作了他的身躯,汇聚成一根根□□,向剑鸣声响起的方向,狠狠戳刺过去。 嗖、嗖—— 藤条挥舞间击破了空气,宛如一条条毒蛇咬向敌人。 然而眨眼之间,数百根藤条被数不清的无形剑气击中,“砰”的一下在半空中炸开。 无数青绿色的枝条碎末纷纷扬扬地洒下,像是下了一场碧色的雨。 危岚在碧色的雨中,见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男人。 危岚眼前不是点燃的森林,也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如青松般立在族人身前的一道挺拔身影。 男人身前,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具尸首分离的残尸,尸骸上有焦黑的痕迹,森林里的火却并没有烧起来。 从眼前的痕迹,已经足够危岚判断出发生了什么。 一位修士,保护了他的族人。 危岚心底有些惊奇,没再继续操纵藤蔓攻击。 “什么人?”男人收剑,略微侧首,看向危岚意识所在的那株榕树。 危岚心里一动,与他对上了视线。 隔着遥远的距离,骑在灵鹿上的危岚,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修士一身素雅的白袍,袍袖末端用银线绣着精致的鹤纹,眉眼清俊,唇角含着温文的笑,乍一看温和有礼,实际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淡漠疏远。 危岚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和巫族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啊,明辉仙君,操控榕树的是我们巫族的神子,不是敌人,还请仙君手下留情。”被修士保护在身后的巫族人忙开口解释,生怕眼前这位杀神把他们神子也一起砍了。 听到巫族族人的话,修士按在剑柄上的指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盯着那株渐渐褪去神异的榕树,脸上浮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巫族的神子吗…… 修士把剑收了起来,随意找了一支高出地面的树墩坐了下来,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几具残尸。 “处理一下。” 他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巫族人本能地按照他的命令收拾起来,等到处理掉几具尸体,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干嘛要听这个外来人的指挥? 有人想上前询问修士的身份,却被同伴拦了下来:“等等吧,等神子大人来了再说,那人……我们惹不起。” 看了看安静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俊朗男人,想到他之前轻松毁掉被神子大人操控的榕树的那一幕,另一位族人咽了口唾沫,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修士听着风声带来的巫族人的低语,唇角微微弯起。 他喜欢巫族人的识趣。 又过了一会儿,危岚终于赶了过来。 鹿蹄与地面碰撞的哒哒声先一步传来,捕捉到这道声音时,修士站了起来,转向蹄声传来的方向。 最先出现的是一对庞大的鹿角,莹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色的灵鹿踏着优雅的步伐走近,鹿身上坐着一位少年,一身墨蓝色的贴身短打压下了几分他容貌的昳丽,添了一丝沉静。 少年像是一具精致的、没有生命的玉偶,多过像是人类。 看到少年的那一刹那,修士眼中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动摇,像是一种绚烂的烟火,转瞬绽放继而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太像了…… 修士飞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唇角的笑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上前一步。 “这位道友无需忧心,来犯之人恰巧也是我修真界通缉之人,我就是追着他们寻到了这里,如今已将他们尽数诛除了。” 危岚垂下眼睫看他,“你是……?” 修士仰首,眉眼微弯,像是一缕春风拂面而过:“在下,陆鸣巳。” 阳光穿透郁郁葱葱的林木,给危岚明艳的五官渡上了一层冷漠的霜白,没人知道这具皮囊下的心跳,又跳得失了规律。 * 巫族的族长巫礼想要抱上明辉仙君的大腿,当他看出陆鸣巳对自家神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兴趣后,主动提出了让危岚与陆鸣巳结契。 明辉仙君面上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温润地说,要听听阿岚的建议——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和危岚处好了关系,称呼已经从神子变成了阿岚。 巫礼主动前来劝说危岚。 他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和明辉仙君结契对巫族走出十万大山有多少好处,危岚看似在听着,实际却有些走神。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与陆鸣巳初遇时那一幕。 陆鸣巳除了长得好看,身上还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那是一种走遍世间、遍历世事之后沉淀下来的安定与自信,是危岚从未曾在其他巫族人身上见到过的气质。 那气质象征着波澜壮阔的海,自由自在的风,象征着他未曾抵达过的世间的每一处角落。 这对从未离开过巫族祖地的危岚来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想,如果他答应与陆鸣巳结契,是不是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危岚怦然心动。 更何况,他本来就对陆鸣巳很有好感。 危岚心里有了主意,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巫礼的建议,有了百年前的那场结契典礼。 起初,陆鸣巳对危岚的感情是炙热而真诚的。 最起码,看起来是炙热而真诚的。 他给了危岚修真界最盛大的结契大典。 携十里红妆,迎意中美人。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上达天河之极,下抵冥狱之渊,危岚端坐于龙凤为驾的车辇之上,凤冠霞帔,眸光璀璨。 那时的他,眸中盈满信任。 他相信陆鸣巳的感情是真的,相信这份爱会予他自由,相信陆鸣巳会带他走遍这万里河山,广阔天地。 可陆鸣巳,终究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如今再回忆起当初一袭嫁衣、满心期盼的自己,危岚只觉得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到底还是天真得有些愚蠢。 他想冲上去,叫醒那个天真的自己,告诉他,不要与陆鸣巳结契。 然而这毕竟只是他的回忆形成的梦,他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昏昏沉沉时,危岚依稀听到有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危岚……危岚……危岚!” 一声声压抑着情绪的急促呼喊声响起,轻颤的嗓音暗藏担忧。 危岚眼睫轻颤,呼吸微弱,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醒来后第一反应是先内视一遍,看看体内是否还残留着反噬的神力。 万幸,那些神力已经尽数消散,但因此千疮百孔的内腑,却没有那么快痊愈,这让他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神力的消散让他放松下来,此刻,他才有精力去注意别的事—— 脑袋下方源源不断地传来另一人温热的体温,危岚抬眸,毫不意外地撞进了陆鸣巳的眼底。 那双漆黑幽邃的眸,平时总是沉静的,宛若一颗完美的黑曜石,永远不起波澜。 而此刻,黑曜石一般的瞳却充满了暗流涌动的裂纹,好似情绪再激烈一点,那完美的弧面就要彻底碎裂了。 ——危岚正被陆鸣巳抱在怀里,且因为浑身无力,完全软趴趴地贴在那人胸膛上,隔着布料,甚至还能听到那人的心跳声。 ……好像比平时略快了些。 很快,陆鸣巳的心跳就变回了正常的频率。 他唇角下抿,能看出心情不佳,可紧紧抱着危岚的双手,却迟迟没有放松。 危岚不习惯这样尴尬的氛围,主动开口:“你……回来了?” 一开口,他才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嗓音居然哑成了这样。 “岚、岚……” 陆鸣巳唤他的时候咬字很重,就连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也用力到让他隐隐觉得疼痛。 危岚眉间蹙起,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疼。” 察觉到他的抗拒,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一下更用力了,陆鸣巳俊美的脸庞一下拉近到危岚面前。 他刚刚的行为,好像彻底引爆了陆鸣巳压抑着的情绪。 他听到陆鸣巳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危岚,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干出这种蠢事,就能以此威胁我了?” 危岚:“……?”他干什么了? 他只记得,昏迷前他把最后一截建木灵枝点燃了,而后神术反噬,差点让他死在这里。 危岚不明所以,但他一向知道自己什么姿态最能让陆鸣巳心软一点,于是转瞬间,他便红了眼眶,带着些鼻音地小声说:“真的疼,手腕疼……” 看到了他眼尾的水光,陆鸣巳扣住他手腕的手下意识放松了一些,却仍是死死束缚住他,不允许他乱动。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温柔,陆鸣巳心底又涌上一股烦闷。 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与危岚鼻尖抵着鼻尖,眼中的动摇最终凝聚成愤怒的余烬,一字一句地冷声问道:“岚岚,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就会打发走那具炉鼎?” 陆鸣巳的呼吸喷在唇瓣上,这样的姿势让危岚觉得十分危险,可若是挣扎了,只会进一步激怒眼前这只猛兽。 “……我没有那么想过。” 危岚不明白他怎么会产生这么离谱的想法。 他想解释,他并不在意那个男人,也不关心陆鸣巳是要把他留下还是打发走……然而,陆鸣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那就请你解释一下——”陆鸣巳转身撩起床柱上垂下的焦黑线头,在危岚面前晃了两下,语气森寒:“如果不是为了用性命威胁我,那你为什么要在屋子里放火?!” “……” 危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干涩地开口:“因为你答应了我,今晚会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低到几乎让人难以听清。 要怎么解释?告诉陆鸣巳他本来打算牺牲性命,最后为他净化一次灵力? 可是这个计划已经永远都不会实现了,还有什么告诉他的必要? 危岚不希望陆鸣巳误会……误会自己依旧深爱着他。 他对陆鸣巳的感情,早就在寝殿里仰望天空的日日夜夜里消失殆尽了。 他想要为陆鸣巳净化灵力,不是因为他还爱他,而是想要借此彻底还清他对巫族的恩情。 ——陆鸣巳也许不是一位好道侣,但他却是一位好仙尊。 百年间,修真界在他的治理下,纷争越来越少,他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则,约束住了天下的修士,让天下间凭着实力任性妄为的修士越来越少。 如今,像当初那样凭着修为闯入凡人地界掠夺资源的邪修已经几乎见不到了。 陆鸣巳遗忘了许许多多答应危岚的事,可有一件事,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结契大典时,陆鸣巳说,只要有他在一天,就没有人能打巫族的主意。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这百年间,巫族借着明辉仙君的名号,从南疆的十万大山中走了出来,成了如今在修真界也赫赫有名的势力。 危岚虽然已经不爱陆鸣巳了,可陆鸣巳对巫族的这一份恩情……他总归是要承认的。 这些话,不是不能告诉给陆鸣巳,而是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 危岚太了解他了,他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譬如,他始终坚信,危岚深爱着他,那是一种义无反顾、不计代价的深沉感情。 或者说,他希望是。 然而危岚也是人,是人就会怕疼,伤得多了,疼得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但陆鸣巳不愿相信,也不愿正眼看一眼,真实的危岚。 所以,没有解释的必要。 危岚避开了陆鸣巳的视线,低下头,安静看着床铺上的焦痕:“随你怎么想吧。” 危岚的嗓音很空灵,这让他即使生气时,说出的话听起来也总是轻飘飘的。 像是在与人耍小脾气。 陆鸣巳心头骤然火起,他一把捏住危岚的下颚,逼迫他抬起来头来。 “我说过,不要试图用这些小心思影响我的决定,危岚。” 危岚想说,他没有。 可……说了有用么?陆鸣巳能听进去么? 危岚突然失去了所有与他讲话的兴趣,身体的疲乏变本加厉地涌上来。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我很累了,我想休息。” 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陆鸣巳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道侣居然要赶自己走! 心里的怒火一下冲进脑袋里。 他想要呵斥危岚,可话到嘴边了,却扫到了危岚苍白的面容。 眨眼之间,所有的戾气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反倒顺着心口流了回去,烧得他心底越发滚烫疼痛。 陆鸣巳剧烈地喘息着,好半晌手上力气才骤然一松,用力甩开危岚的下颚:“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在寝殿内反省反省吧!” 危岚看着他恶狠狠地甩上房门,有些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他掸了掸床上的灰尘,也不讲究,随手从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只枕头扔在床上,就这么躺了上去开始休息。 这样就好…… 他只希望,不要再在梦中看到陆鸣巳那张让他感到窒息的脸了。 * 陆鸣巳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却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像只暴怒的狮子一样在门口转圈逡巡着,时不时地向寝殿内看上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出来给他顺一顺毛。 月色悄然落下,太阳升起,染红了天边的云朵。 阳光洒在身上,陆鸣巳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像个傻子似的在门口等了半个晚上。 可危岚——他的道侣,居然没有出、来、找、他! 他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红一阵青一阵,五味杂陈。 这样的事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陌生得让陆鸣巳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他的夫人心里眼里一向只有他,怎么可能将他赶出门外呢? 然而这样荒谬的事,就是发生了。 陆鸣巳不敢直视心底的那一丝恐惧,任由怒火将其他情绪尽数驱逐。 他眼神阴翳,紧盯着紧闭的寝殿大门,好像可以穿透墙壁,看到屋里倦怠的那人。 良久后,沙哑的笑声低低响起:“不怪你,是一直以来……我对你太过纵容了。” 陆鸣巳收回视线,再无留恋,转身离去。 第4章 第 4 章 净寰界内,值守的修士们八卦起最近的变化来。 “听说了么?仙尊好像留下了那个炉鼎体质的舞姬。” “怎么可能没听说?我还听说,仙尊最近好像都没有回寝殿,而是留宿在那个舞姬所在的偏殿……” 两位侍从对视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怜悯。 “你说……夫人,是不是要失宠了?” 危岚那天惊艳的亮相,让净寰界的一众修士又想起了这位夫人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夫人深爱仙尊,爱到几乎没了自我。 他把自己活成了仙尊的影子。 大部分修士瞧不起这样的危岚,可他毕竟在仙尊身边一百年了,或多或少有一份眼熟的情谊在。若是仙尊真的抛弃他了,修士们又忍不住对他有些同情。 “那个舞姬好像是……叫林妄来着?一看就心思不正,跟夫人没法比啊……” “是啊,谁知道锦华真人把他送来是抱着什么目的,说不定——” “——你们聊什么呢?” 两位侍从闲聊时的声音很低,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也算关注着外界的情况,可这道声音响起之前毫无半点征兆,突然响起,又近得像是贴着耳根低语。 二人骤然一惊,抬头看去,发现一位身着竹青色法袍的貌美女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是仙尊麾下第一人,白夏。 “白统领。” 二人匆忙行礼,心底有些忐忑,不知道白夏是否会抓着他们值守期间嚼舌根的事不放。 白夏笑着点了点头,似有深意地盯了二人一会儿,直看得二人冷汗连连,心头不安,这才若无其事地揭过了之前的话题:“夫人这两天出来过么?” 个高的修士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从那天宴会结束后,我们就没再见过夫人了。” 那晚之后,危岚就再没出来过啊…… 白夏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心里有些担忧危岚的状况。 她没再问别的事情,而是越过两个侍从,直接向后山走去。 ——白夏是净寰界里除了明辉仙君以外,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后山的人。 值守的两位侍从没有拦她,反倒因为她的离开舒了一口气。 然而,白夏走了几步后,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略微侧首,小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一向温润的声音带了些冷意:“刚刚那些话,不要被夫人听到了。你们守在后山这里,应当懂得什么叫谨言慎行。” “是,属下尊令!” 值守的侍从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低头应道。 等二人抬起头时,白夏婀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山道尽头,二人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些想法,只是这次却不敢宣之于口了。 ——听说,白统领和夫人感情亲厚宛如亲生姐弟,如今看来,这竟不是谣言…… * 白夏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脚下莲步轻移,短短片刻就来到了寝殿门口。她叩响了寝殿厚重的黄梨木门,轻笑道:“岚岚,我来看你了。” 白夏安静地等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进来”。 听到那声腔调略有些低沉的回复,白夏心里一动。 这是……哭过了? 想到陆鸣巳现在还沉溺在美人的温柔乡里,白夏抿紧了唇,心底有些不忍。 她一把推开房门,担忧地四处扫视,下意识去寻找那道纤细的身影,生怕危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三尺白绫倒是没看到,只是眼前的场景却依旧叫白夏心底抽疼了一下。 ——危岚撑着下巴坐在玉案旁边,脸上是不正常的孱弱苍白,柔软的唇也没有半点血色,案几上放着一副棋盘,黑白子交错,构成了复杂的棋局,他右手握着一粒黑子,惊醒后掉落在棋盘中央,将棋盘上整齐的棋局砸乱了。 围棋是两个人的游戏,可棋盘的另一面却空空荡荡。 他既执黑子,又执白子,独自一人进行着本需要两个人才能进行的游戏。 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看到棋盘上的棋局乱了,危岚表情微动,呈现出一种猝不及防的无措,光与影在他脸上交错成一种永恒的孤寂,像是一柄穿透时光的矛,刺在白夏心间。 ——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鲜亮丽的羽毛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残躯,蜷缩在阴影里挣扎着求生。 旁边的床榻上,之前着火造成的一片狼藉没人收拾,灰烬还一团一团的铺在床上,眼看着是不能睡了。 这里像是着过火,岚岚的身体看起来也不大好…… 白夏匆匆扫了一眼后,心底有了一点猜测。 她看着危岚苍白的面容,想要开口安慰,说不必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陆鸣巳真正在乎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可又觉得自己这样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无论岚岚知不知道外面的传言,他们都没办法改变陆鸣巳的决定,再与他提起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白夏走到床边坐下,凭着修士超凡的记忆力,回忆着刚刚一扫而过的棋局,执起棋子尽力帮他复原。 白夏垂首,专心致志,眼睫投下的阴影在脸上呈现出温柔的弧度:“岚岚,抱歉,前天晚上我出去剿灭邪修了,当时没能在场……” 她没多问一句为何这里会烧成这样,仿佛眼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 危岚闭上眼,身体略有放松地靠在边上,唇瓣因为笑意有了几分血色。 听到道歉,他哑然失笑:“姐,你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保护我又不是你的责任……” 白夏捏着棋子的指尖一僵。 是,应该保护危岚的人不是她,而是陆鸣巳…… 可陆鸣巳,才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白夏不擅长掩饰情绪,那点担忧轻易地浮现在脸上,被危岚看到了。 危岚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白夏哪里都好,就是始终坚信他对陆鸣巳情根深种这一点,偶尔让他有些头疼。 危岚看着白夏耐心地帮他复原棋局,脸上愈发柔软。 他心平气和地说:“夏姐,我说过我已经不在乎陆鸣巳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眼看着棋局逐渐变回之前的样子,危岚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淡淡的笑意,发自心底的喜悦让他脸颊浮现出两个酒窝,眸光明亮,睫羽纤长,好似十□□的少年郎。 这张从未变化过的脸,一下子唤醒了白夏的回忆。 她想起了百年前初遇时,那个宛若小鹿般的少年——永远都朝气蓬勃,圆润的猫眼里装着对世间一切的好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鹿般的少年悄然消失,收起了自身所有棱角,变成了一株默默支撑着陆鸣巳的参天大树? 危岚刚来到净寰界的时候,是陆鸣巳拜托白夏,让她带少年适应在净寰界的生活……可能是最初的相处关系太像姐弟了,时间久了,白夏总觉得自己对危岚有一份责任在。 白夏知道,陆鸣巳之所以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动用自己的一身修为,不用担心驳杂灵力带来的痛苦,皆是因为他身后有危岚在。 可不知从何时起,只是见到陆鸣巳脸上就会溢出笑意的危岚,不再对着任何人笑了…… 白夏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危岚像这样笑了。 “岚岚……”她有些感慨地看着危岚,轻声道:“我现在有些相信,你不那么在乎陆鸣巳了……”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危岚拿她没辙,只能抿唇笑了笑,而后歪头看向她,主动转移话题:“夏姐,你又出去和人打架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净化一下灵力?” 白夏帮他复原好了棋局,擦了下手,无奈地用指尖在危岚额头点了两下:“就不劳烦你了,大圣人!你身体都这样了,就不要想着照顾别人了,还是好好修养吧!” 她停顿一瞬,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一天只想着为别人付出……” 虽然白夏努力压低了声音,但二人离得太近,危岚听得一清二楚。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心想,其实他根本没有白夏想得那么好。 白夏是他唯一的朋友,又对他多有照拂,像是自己的亲姐姐一样,而陆鸣巳则是对巫族有恩……他对他们两个好,都是有原因的。 可白夏对他好,却从来都不是因为贪图什么。 危岚飞速地撇了下唇,等白夏看过来,他又恢复了惯常没有表情的样子,只是情绪却稳定多了。 白夏心底藏不住事。 她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睨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岚岚,你真的不在意林妄的事……?” 危岚被她问得一脸迷茫。 林妄是谁? 在要问出口的前一瞬,危岚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说……陆鸣巳在宴会上收下的那个炉鼎?” 白夏一脸“果然,你还是很在意”的表情。 她以为自己戳痛了危岚的伤口,一脸懊悔,像是恨不得把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 危岚挥手打断她,“那些事等会再说,你先告诉我,陆鸣巳天人五衰的最后一劫……是不是要在最近到来了?” 他怎么知道的? 白夏愣了一瞬,下意识安慰他:“别担心,阿巳的实力远超同阶之人,就算面对的是天人五衰最后一劫的九霄不灭劫,也定然可以平安度过的。” 她嘴里这么说,可提到几千年无人渡过的九霄不灭劫,脸上仍是闪过一瞬担忧。 危岚没错过这一丝担忧。 他知道,陆鸣巳并不像白夏说得那么自信,不然他也不会一反常态,收下那个炉鼎了。 不过…… 这样就好。 正是因为陆鸣巳仍有办不到的事情,危岚才有机会偿还他对巫族的恩情。 哪怕代价对他来说会非常沉重。 无论是白夏还是其他人,乃至陆鸣巳,他们始终都不明白巫族对他这位巫族神子的意义。 那是超出生命中一切的分量,比所有的东西都重要。 那是…… 他的家、他的根。 即使他早已对陆鸣巳没什么感情了,可他永远会记得他对巫族的庇佑之恩。 白夏无法得知他心里的想法,只能根据他偶尔流露出的几分忧思猜测他的想法。 ——岚岚是因为怕陆鸣巳渡劫出事,所以才不去计较林妄的存在? 果然,他还是放不下…… 白夏想让他清醒一点,可危岚看上去实在太虚弱了,过于苍白的面色让他像是一尊琉璃人偶,稍经风霜就会碎成一地碎片,白夏又怎么忍心对他说重话? 最终,白夏只能隐晦地点了一句:“岚岚,我知道这百年的感情在你心里意义非凡……只是偶尔,我希望你也能多关心一点自己的感受……” “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人,想赶走他,你就告诉陆鸣巳。” 白夏直视着危岚,郑重地劝了一句。 “……”危岚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只能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温和而又坚定地拒绝:“夏姐,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危岚下定了决心。 要让一切,终止在即将来临的天劫里。 有的事总归是要做的,即便那个雨夜没能成功,他也会努力把握住别的机会,在偿还恩情的同时……离开陆鸣巳。 陆鸣巳可以踏上他一直追求着的登天之路,而他,可以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 危岚仰头看向窗外,脊骨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像是饱经风雨却难以摧折的山中青竹。 一声低低的喟叹响起:“……我已经决定了。” 白夏着窗外不知何时聚起的阴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岚岚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太倔了。 第5章 第 5 章 净寰界的后山对陆鸣巳来说是等同于家的存在。 因为这个原因,后山一向没多少人居住,就连守卫的侍从,也只被允许驻守在太极峰与后山连通的那条小路上。 后山面积不大,却自成一界。 仙君栖居的寝殿位于整个后山光照最好的地方,是一块凸起的山崖,雨后出了彩虹,像是就悬挂在寝殿上方,触手可及。 在寝殿偏西的方向,有几座偏殿,本来是用来让客人休息的地方,可陆鸣巳不喜欢自己家里沾上别人的气味,从来不允许客人进入后山,这些年来,这几座偏殿全都空着。 还好后山笼罩着阵法,这让偏殿即使没人居住、打理,也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让人入住的干净整洁。 若非如此,陆鸣巳简直不知道要把林妄安放在哪里。 玉案旁边,陆鸣巳倚在靠背上,双眸半闭,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的茶盏,视线下意识看向东面。 林妄换下了那身布料稀少的舞服,穿了一身与净寰界修士类似的靛青色长袍。 他为陆鸣巳斟满刚泡好的茶,往东面扫了一眼,浅浅一笑,温和问道:“尊上在担忧什么?是怕夫人误会么?” 陆鸣巳不置可否地弯了下唇,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妄:“误会?误会什么?” 林妄抬头,冲他笑得清纯又抚媚,那是精心练习过的笑容,爱慕中藏着恰到好处的卑微和无辜,仿佛只是情难自禁。 “误会……我与尊上发生了什么……” 陆鸣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没有解释。 若是危岚误会了什么,那定然是因为他想让他误会。 林妄偷瞄他,见他脸上没有厌恶情绪,于是借着斟茶的动作,靠坐在陆鸣巳身旁。 清泉倒入茶杯的潺潺声中,他略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纤长的脖子,极小声地恳求着:“我从未想过要与夫人竞争,能像如今这般留在尊上身边侍奉,就已经像是做梦一样了……还望尊上能与夫人解释清楚,不要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林妄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牙齿把粉嫩的唇瓣咬出了一道痕迹,沾着淡淡的水光,阳光洒在上面,勾得人心神摇曳。 陆鸣巳眸光幽邃,盯着林妄露出的纤长脖颈。 像这样,仿佛可以轻易被掌控的弱小生命,偏偏又对自己有大用…… 锦华真人……还真是很了解他的喜好啊。 俊美的男人突然冷笑了一声,伸手捏住林妄的下巴,指尖用力,捏着他的脸先是往左转,而后往右转,像是在寻找什么。 “解释?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夫人一向懂事,可不会像你一样,说出这样不识趣的话。” 陆鸣巳漆黑的眸里仿佛有一个漩涡,粉碎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几乎能穿透皮囊的锐利。 他在警告林妄:你打着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 林妄浑身汗毛倒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像是被叼住后颈的兔子似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男人的指甲刺在他的皮肤上,很痛,可他却连哀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前这个小家伙……与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 陆鸣巳心底放松了一些,知道锦华真人并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可能只是根据危岚的出身推测出了他的喜好。 然而,林妄的所作所为依旧越界了。 陆鸣巳沉声警告:“不要动你不该动的小心思……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存在的价值在哪里。” 说完,他放开了林妄,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端着茶盏品起了茶。 林妄鬓角渗出一层冷汗,在陆鸣巳坐回去后,才有些脱力地跌坐下来。 虽然在把他送来之前,锦华真人有模拟过强大修士的气势让他适应,可切身体会后,才能明白为什么只有陆鸣巳是当世唯一的仙尊—— 锦华真人的全力施为,和明辉仙君随意散发出的威压之间,有着质的差距。 这样的人虽然危险,可若是真的与他搭上了关系,自己想做的事…… 林妄眼底闪过一丝渴望,惊惧褪去,不但没有被他吓退,反倒多了几分炽热。 可他也十分清楚,面对陆鸣巳这种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想要获得他的信任是极难的。 不急,要徐徐图之… 林妄藏好心底的想法,又恢复了之前乖巧柔顺的样子,他将略有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欠身行礼:“是,我记下了。” 陆鸣巳见他了听进去了,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问起了正事:“你能够适应那块荧石里的灵力了?” 林妄点了点头,轻缓道:“因为是尊上交代的事,我这几天不眠不休地去感受萤石里的灵力,已经可以适应了。” 陆鸣巳看了看窗外,右手掐决,推算了一下时日,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转头面向林妄,道:“既然已经能够适应我的灵力了,那就从今天开始双修。” 林妄错愕抬头:“这么快?”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可陆鸣巳这么急迫,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这正合他意! 林妄脸上飞上一抹羞红,手指颤抖地伸向自己的外袍,颤声道:“好,好的,如果尊上需要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外袍里没穿任何里衣,靛青色的修士服材质很好,只是轻轻一勾,就顺着肩膀滑了下来,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 陆鸣巳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瞬愕然,然后骤然恼怒地撇过了头,不去看他。 “把衣服穿上!只需手心相抵就可以通过灵力交汇进行双修!你在想什么?” 在林妄脱掉衣服的那一瞬间,陆鸣巳脑海里骤然闪过了危岚气鼓鼓的脸。 ——那是他们美好回忆的某个片段。 这让他下意识撇过头,不去看不该看的东西。 危岚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温吞柔顺的,在陆鸣巳的记忆里,这百年来,他只发过一次脾气。 那一次,也是因为他动念留下了一具别人送来的炉鼎。 因为每次危岚帮他净化完灵力,都是一副异常疲惫的样子,所以,在有人送来那个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时,陆鸣巳才动了留下他的念头。 传闻,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可以让与其双修的修士突破当前的境界,且将浑身灵力凝练如一。 陆鸣巳本来想着,要是那具炉鼎能帮他彻底完成灵力的凝练,以后也就不需要危岚费力地帮他净化灵力了。 他将人留了下来,却故意没告诉危岚,双修可以不发生关系,仅是灵力交换,虽然效率会变差,但只要时间足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 陆鸣巳一向多疑,那时危岚与他结契还没有多久,他无法确认危岚的心意。 留下炉鼎的本意,是想借此试探,危岚到底是为了巫族才和他在一起的,还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那一次,危岚发了很大的火,甚至连解契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但陆鸣巳却是满意的。 他知道,危岚爱的是他这个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鸣巳送走了那具炉鼎。 可这件事里暗藏的小心思,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危岚。 如今回忆起来,当初怀着炽热情感、想要确认危岚情意的自己,简直陌生得让现在的陆鸣巳诧异。 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也曾有过那么患得患失的时候,生怕危岚不是图他这个人,而是图他代表的实力和势力。 这么多年来,危岚一直在他身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熟悉到骨子里之后,就容易忘记。 他就险些忘记了,危岚也曾有过那样鲜活的模样。 想起那段回忆,陆鸣巳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弧度,因为林妄自作主张而升起的怒火也随之一并消散。 他屈指敲了下桌子,没有给林妄一个眼神:“把衣服穿好,然后坐下。我只需要借你特殊性质的灵力修复某些旧伤,这样的双修对你也有好处,你无需抗拒。” 林妄有点不甘心,垂着眼睫穿上衣服,轻咬着下唇柔声问道:“可是,只靠灵力双修的话,效果会差很多,远不如阴阳交合来的效果好……对尊上来说,来得及么?” 来不来得及……?锦华真人可真是知道不少啊…… 陆鸣巳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即将来临的九霄不灭劫,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他并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够顺利地渡过此劫。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背叛危岚。 他会伤心的。 “这就与你无关了。”陆鸣巳的声音,因为不耐多了一丝冷意:“你只需做好自己份内之事,等一切结束,我会让人送你离开净寰界,锦华要的那株灵植和西荒的的自治权,我承诺过的,都会给。” 林妄低着头,心底的欲望逐渐膨胀。 不够啊…… 锦华真人想要的东西,与他想要……并不是同样的东西。 何其可笑,在这桩心照不宣的“交易”里,林妄是被交易的商品,他是如何想的根本就不重要。 就算如此,林妄也不想放过这个与明辉仙君搭上关系的机会。 他也有自己的渴望。 林妄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顺从地把右手放在了玉案上,“尊上说的是,我记下了。” 陆鸣巳瞟了他一眼,对他那些小心思颇有些不屑。 这人迟早是要还给锦华的,他可没那个兴趣去帮锦华□□手下。 陆鸣巳伸出右手,与他手心相抵,缓缓闭上了双眼。 灵力奔涌而出,涌入林妄体内,他顿时难以忍受地痛哼了一声,然而转瞬之间,他就咬着下唇,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痛呼。 在这场灵力交换的双修中,林妄处在完全被动的位置。 他只能忍着,任由陆鸣巳的灵力在体内肆虐,与他的灵力交错而过,沾上了特殊的气息后,再回到主人的体内。 带着冰寒气息的灵力回到陆鸣巳体内,自发地涌入到经脉深处那处始终无法痊愈的伤口处,那无论如何无法合拢的赤色伤口,碰触到沾着冰寒气息的灵力,骤然缩小了一些。 真的有用! 陆鸣巳睁开眼,眼里闪过淡淡的喜悦。 只要这处弥留的沉疴旧伤能够彻底愈合,他度过九霄不灭劫的把握就能多出不少。 陆鸣巳看了林妄一眼,下定了决心。 这个人,必须留下。 在当世唯一的仙尊灵力发生变化的时候,窗外,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起聚拢起了乌黑阴沉的雷云,雷声滚滚,闪电在云层深处翻滚着。 天上的雷云在后山范围,搜寻着陆鸣巳泄露出的那一丝灵力,然而此时陆鸣巳气息内敛,再怎么搜寻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逡巡了半晌,雷云像是积攒到了极限,最终向着后山陆鸣巳气息最浓郁的地方轰了过去。 一声巨响,闪电劈在了后山突出的那块山崖上。 偏殿内,陆鸣巳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巨变。 第6章 第 6 章 闪电之后,暴雨倾盆而下,低沉的闷雷声穿透云层响彻四方。 偏殿里,陆鸣巳的掌心还与林妄的贴在一起,灵力交融流转,一时半会竟是没法分开,他起身的动作太急,林妄被拽着直接跌到了他怀里。 林妄索性顺势而为,浑若无骨地靠了过去,声音轻柔的唤了一声:“尊上……” 他面色有些苍白,唇瓣轻启,指尖扣住了陆鸣巳的手背。 光影交错间,林妄身上展现出一种魔魅的诱惑力,五官隐藏在阴影里,有一种飘忽不定的美,好像可以轻易唤醒他人心底的渴望,让人把他错当成深爱的那个人。 然而千阴冰魄体自带的媚骨,可以轻易影响到仙尊以下的人,却难以对陆鸣巳产生效果。 陆鸣巳瞳孔轻颤,死死盯着东方,去意顿生。 ——可交缠的灵力却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 注意到陆鸣巳的心不在焉,林妄有些不甘心。 因为灵力交融的缘故,陆鸣巳在这段时间里绝对没法离开他身边,这样好的机会,他实在是不愿意放弃。 眼底闪过一瞬疯狂,林妄唇瓣微张,舌尖顶住牙根后方一颗不起眼的药丸,轻轻推到了嘴里,下一刻,洁白的牙齿便咬碎了那颗药丸。 苦涩泛起一瞬,甘甜的气息便盖住了气味。 林妄微微张开嘴,畏惧地攥住了陆鸣巳的掌心,颤声问道:“尊上,是你的天人五衰的最后一劫要到来了么?” “不,这只是气息变动引发的天象变化,真正的九霄不灭劫……可不会这么温柔……” 陆鸣巳的注意力全在寝殿那边,没能注意到,随着怀中的美人粉唇轻启,无色无味的雾气轻轻吐出,消散在空气中。 外面的雷云并不算强大,若是陆鸣巳愿意出手,覆掌便可拍散。 然而这次的天象变化,偏偏是因为他力量突破导致的,若是动手,便会让九霄不灭劫提前到来。 而他还没有做好渡劫的准备。 那雷云越压越低,紫色的雷点在云层里翻滚,逐渐要将寝殿彻底覆盖住了。 陆鸣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危岚还在寝殿里。 在陆鸣巳的认知里,他的夫人是柔软的,同时也是脆弱的—— 身为不能与天地伟力对抗的凡人,危岚极端的害怕雷电。 外面一打雷,就会害怕到哭的那种怕。 因此,陆鸣巳专门在后山布下了调节天气的法阵,让后山一年四季都是晴空万里,即使偶尔有雨雪,也是轻柔的细雨,薄薄一层雨云,风一吹就散了。 然而,这次的雷云却是不同的。 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摧毁笼罩范围内的一切生命。 危岚无法开启寝殿的法阵,会出事的。 陆鸣巳眼底也同样乌云沉沉,覆上了一层阴翳。 ……他得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到了林妄肩上,林妄以为是药起效了,心底雀跃,笑意映在了眼底,灿烂宛若春花绽放。 然而下一刻,那只宽厚的手掌就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推开了他的身体。 “尊上……?” 林妄脸上的假笑碎了一半,看到陆鸣巳阴沉的脸色,心底一沉,还以为自己下药的事露了端倪。 陆鸣巳没有理他,垂下头来,目光看着二人相贴的掌心,眸光逐渐锐利。 “你忍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不安一下攥紧了林妄的心脏,他一脸惶恐:“你要干嘛?” 慌张之下,他连敬称都忘记了。 陆鸣巳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神魂凝聚成一层刀刃,转瞬切向二人掌心链接之处,利刃锋锐至极,眨眼间就切断了二人纠缠在一起的灵力。 若想断开,先要舍弃——陆鸣巳放弃了残留在林妄体内的那些灵力。 陆鸣巳身躯摇晃一瞬,眼底泛上一层血色,声音也哑了几分:“那些灵力送你了,若是能消化掉,对你修为大有助益,算是提前给的奖赏,至于双修的事……” “……之后再说。”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好像喉咙里卡了血。 切割掉那些灵力,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灵力被切断的那一瞬间,是撕扯骨肉般的疼痛,然而林妄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他默默地把泛到嗓子眼的血水咽了回去。 林妄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您要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陆鸣巳要做什么,他只是没想到,明辉仙君对他那位夫人,竟是如此在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嫉妒的。 那个人明明处处不如他,可他却偏偏拥有自己渴望得到的一切。 陆鸣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出了偏殿。 林妄下意识走到了窗边,看到那道身披墨袍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雷云里,向着雷云汇聚的中心而去。 他有些意外,喃喃道:“不是说仙君对他那个凡人夫人没什么感情么?这看起来可不像啊……” 说话间,舌尖舔到了牙齿,传来一股清香,林妄清丽的面容,转瞬间就浮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呀,遭了……”他突然想起陆鸣巳离开之前,自己做了什么。 想到寝殿里将会发生的事,林妄遗憾地撇了撇嘴:“真是便宜他了……” * 寝殿里,通过睡眠来补足精神的危岚,被一声惊雷生生炸醒了。 那道不知从何而起的雷电炸碎了寝殿外唯一一层法阵,没了法阵的隔音,轰鸣的闷雷声从四周响起,近在耳边,好像随时可以连这座屋子一起摧毁,劈到他身上。 危岚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面色煞白。 这不是普通的下雨打雷,里面夹杂着像天劫一样的威压。 危岚颤抖着想要下床,找个地方躲一躲,可两条腿却软得和面条似的,完全无法行动……第一次直面雷劫,他才发现,原来比起雷电,他更畏惧这样像是天地规则降下惩罚一样的威压。 难道是陆鸣巳要渡劫了? 他心底疑惑顿起。 可陆鸣巳渡劫,为什么雷云要劈他? 城门失火也应该先烧城门才对啊,哪有直接冲着他这条池鱼来的! 危岚挣扎了半天都没能从床上起来,浑身抖得和筛糠似的,完全不能自控,身体的本能在与他的意志的对擂中大获全胜。最终,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掀起鲛纱层叠繁复的衣摆,低头钻了进去。 鲛纱当然挡不住震耳的雷鸣声,可鸵鸟岚觉得,什么都不做躺着等死实在不是他的风格,还是稍微意思一下,做出点没什么用的挣扎。 他不期望会有什么人从天而降拯救自己,只希望外面那瞎了眼的雷劫能在劈下来之前,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转身去劈陆鸣巳,不要和他过不去。 在他的祈祷声中,雷劫没有去找正主,反倒是正主找了过来。 “岚岚!” 陆鸣巳急促的呼喊声清透至极,轻易地穿透嘈杂的雨声,传到了危岚耳畔。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危岚说不出的迷茫—— 他怎么回来了? 熟悉的呼唤声,让久远的记忆又一次翻涌浮现。 危岚突然记了起来,他后来之所以不再那么害怕雨天的雷鸣,是因为每次打雷的时候,陆鸣巳都会在他身边,抱着他,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传音与他讲话。 一直讲,一直讲…… 他的注意力被陆鸣巳嘴里的过去吸引住,不知不觉中,就忽视了外面沉闷的雷声。 危岚喜欢听他讲述自己的过去。 在陆鸣巳低沉的讲述声中,好像他也曾陪着眼前抱着他的男人一起,从一介落魄的散修,一路披荆斩棘,奋勇精进,踏破所有的危机,变得愈加强大,直到成为如今威名赫赫的明辉仙君。 再后来,陆鸣巳在后山,为他布下了改变天象的阵法。 从那以后,后山再也没有雷鸣彻夜不休的雨夜了…… 同样,也没有了缩在那个人怀里,从温柔的声音中了解他过去的夜晚了。 闪现的记忆勾起了危岚心底某些复杂的情绪,他忍不住掀起鲛纱,抬头看了过去。 陆鸣巳挺拔的身影在闪电照耀的那一刻,清晰如画,像是将要凝固成永恒。 下一秒,闪电消失,陆鸣巳穿过雨幕闯了进来。 他看到从裙底钻出来的危岚,整个人愣了一下,继而难忍地轻笑出声。 这样的危岚,简直像初遇时那个莽撞的少年穿越时光向他走来。 之前发生的争吵引起的怒火,轻易地在这一眼中平息下去。 陆鸣巳找到法阵的阵眼,激活了寝殿外的防护灵阵,而后向软在床上的危岚走去。 “阿巳,你来啦。”危岚抬头,欣喜地唤他。 床上的人委屈地抿了下唇,眼角泛起一层水光,温吞柔软地抱怨:“我不喜欢打雷。” 陆鸣巳锐利的眼柔和下来,唇角含着笑,恍惚间,他突然记起,危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自己了。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带着亲昵之意的“阿巳”变成了一声声恭敬至极的“尊上”。 陆鸣巳想,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危岚唤自己“阿巳”。 危岚到底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他允许危岚这样称呼自己。 正在陆鸣巳低头,想问他是否知错时,外面的雷云察觉到了阵法里他的气息,不再酝酿,凶历地劈了下来。 轰隆—— 雷鸣骤然响起,危岚瞳孔猛地放大,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到了陆鸣巳身上,抱住他的一瞬间,四肢就像是藤蔓一样有了自己的意志,疯狂地往陆鸣巳身上缠。 这场该死的雷劫到底是不是陆鸣巳引发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面的雷能不能不要再劈了?! 危岚泪眼涟涟地把头埋进了陆鸣巳颈窝处,瑟瑟发抖。 在陆鸣巳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唇角已经高高扬起了。 他抱住拼命往自己怀里钻的人,坐到了床上,一只手顺着他的脊骨安抚着,另一手则捏了捏危岚的耳尖,用灵力堵住了他的耳朵。 陆鸣巳垂首在危岚眉心轻轻亲了一下,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别怕,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嗯。” 危岚没有抬起头,而是抱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外面雷声轰鸣,危岚忍不住跟着一起颤抖。 这种恐惧好像是刻在神魂里的,他知道原因,却始终无法克服。 还在南疆的时候,巫族领域范围内的所有树木,危岚都可以自如操控,那些树木既是他的眼耳,也是他的手脚,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树木感受到的一切。 恐惧就来源于感同身受。 巫族所在之地特殊,雨水丰腴,雷火也不算罕见,每年都有树木都死于打雷时劈下的雷电,雷电还可能引起山火,一不小心就是整片林子的灾难。 好像是那些树木怕被雷劈的恐惧影响到了危岚,导致他留下了怕打雷这样一个毛病。 陆鸣巳见他怕得厉害,早就忘记了二人还在冷战当中,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外界发生的事。 雷鸣阵阵,危岚时不时地应一声,看似在听,实际却是在感受陆鸣巳的心跳声。 这样的雨夜里,只有陆鸣巳的心跳……能给他带来安心的感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雷劫结束,黑暗与寂静笼罩了这座没有点燃灯光的屋子。 与危岚交缠相贴的身子,不知何时起,带上了灼人的滚烫。 “岚岚……”陆鸣巳沙哑地叫了一声,烫人的吐息喷在了危岚颈侧的皮肤上。 第7章 第 7 章 雷云消散,天罚似的的威压也一并散去,危岚心里恐惧消失,身子也不再颤抖,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这一放松,他就意识到了此刻的情况不对。 陆鸣巳的身体,太烫了…… 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灼人的温度。 而且,他们靠得太近了。 危岚不动声色地、悄悄地、一寸一寸地,把自己缠在陆鸣巳身上的手脚抽回来,不希望一不小心点燃了眼前这座大火炉。 ——然而,已经晚了。 “我记得……”陆鸣巳低哑地笑了一声:“三天前,我好像应该回来陪你的……当时有事没能做到,今晚给你补回来……怎么样?” 不待危岚回答,皮肤上便覆上滚烫。 危岚哆嗦了一下,心里警钟狂鸣,下意识推拒起来,“不要了,错过了就是过了,不需要补偿……” 陆鸣巳的吻落在危岚的耳尖,他叼住眼前柔软的耳垂,轻轻碾磨着,声音带着笑意,哄道:“还生气呢?我的阿岚……什么时候变得脾气这么大了?”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危岚的喘息突然急促了一瞬。 “好阿岚,我知道你气我那天没能回来,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实在是脱不开身……让我好好补偿你,别气了。” 陆鸣巳带着点急迫,诱哄着他。 危岚的抗拒无力而软弱,反倒激起了他更多的兴趣。 这是危岚,是他的夫人。 陆鸣巳那双幽邃的眼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呈现出一种危险的紫色,看向危岚的目光却带着些温柔。 可寝殿里一片黑暗,危岚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道,引导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想说,停下。 但是陆鸣巳不会停下。 就像他在屋里等陆鸣巳等到睡着的那个夜晚一样,他的意愿、他的想法、他要做的事,根本就不重要。 危岚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真的出声。 他若是真的出了声,只会刺激到这头野兽,让他变得更加凶悍……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危岚只能仗着黑暗笼罩,那人看不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不要。 就连落在陆鸣巳后背的手指,也没施加半分力气,似握非握,带着一种随波逐流的放任。 掌控这段关系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陆鸣巳。 ……也掌控着他。 穿插在危岚发间,各自占据着地盘的玉珠,在摇晃间撞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陆鸣巳沙哑地低笑一声,让那玉珠碰撞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 细碎的呜咽声从屋内穿出,黑暗中升腾而起的火焰,带着炽热到危岚难以承受的热情,席卷了他。 身体的疲惫层层涌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暴虐的神力好像又一次在他身体里肆虐。 危岚晕了过去。 * 危岚醒来的时候,陆鸣巳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昏厥这件事吓到了陆鸣巳,身体里莫名多出了一股充沛的灵力,滋润着他的身体,治愈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内腑。 危岚闭着眼,感受着那股灵力。 那股灵力治疗好他受创的肺腑后,想要继续渗透进他的身体里,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是满是窟窿的漏网,那些灵力一点都没能在身体里流下,疲惫感依旧沉沉的压在心头,没有半分改善。 带着陆鸣巳气息的灵力消散在空气中,危岚睁开眼,眼里是毫不意外的了然。 仙尊的灵力可以滋润身体,治愈伤病,然而却没法延缓一个凡人的寿命。 他终归是要老的……这具身体,终归是是要死的。 陆鸣巳以为他是因为伤病才会晕厥过去,其实,他只是太累了。 身体的关节隐隐带着一种温热的酸涩,危岚想要起身,却发现难以掌控自己的四肢。 ——他发烧了。 这就是为什么昨晚他对陆鸣巳的靠近分外抗拒……他的身体,已经没法再承受那样激烈的亲密了。 危岚叹了一口气,艰难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很渴,却连起来倒水的力气都没有。 危岚靠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花梨木的大门,不知是在等待某个人的归来,还是单纯地打算“望门止渴”。 他没有等来良心发现的陆鸣巳,却等来了白夏。 白夏推门进来,被他挺尸一样的僵直姿势和尸体一样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床边。 “岚岚,你没事吧?陆鸣巳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白夏想要扶起他,然而刚碰到危岚,危岚就一脑袋栽进了她怀里,声音干涩无力:“夏姐,渴……” 白夏手忙脚乱地给他凝了一杯纯水,扶着他一饮而尽,看他意犹未尽的表情,不待他开口,又主动给他添了一杯。 这次,危岚文雅了许多,小口地喝着。 白夏看他这副样子,心疼坏了,忍不住谴责起陆鸣巳:“陆鸣巳到底怎么回事?他看不出你身体不舒服么?为什么还要……还要逼着你这么做?!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拒绝他啊?” 喝完了水,危岚舒服多了,但还是四肢发软,于是继续靠在白夏身上,枕着她的肩膀,小声道:“没有。” 因为知道陆鸣巳不会听,久了,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白夏的杏眼瞪大,气呼呼地低头看他。 她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手指在危岚眉心点了点,本想用点力气,可碰到危岚皮肤后仍是下意识收了力气,轻得像是蜻蜓点水。 声音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不能老这样惯着他!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他才会越来越任性妄为!” 白夏心疼危岚,可有时候也会被他什么都默默承受的性格气得不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危岚不说话,放松地枕在她身上,盯着窗外的那一抹绿色。 那是陆鸣巳知道他想家后,专门叫人从南疆巫族的族地运来的天梧树,围绕着寝殿种了一圈。 然后,拒绝了他回家的要求。 危岚突然低笑了一声,轻声细语:“姐,我记得你很讨厌西荒的蛮子吧?好像是因为看那个锦华真人不爽?” 白夏冷哼了一声:“那个锦华真人做事不择手段,却偏偏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以前阿巳还没突破到仙尊境界的时候,他没少给我们下绊子,等到阿巳突破了,他又是第一个主动率西荒投诚的,之后对于阿巳的命令也都看似完满的执行了……我虽然看他不爽,却也抓不到惩处他的借口。” 但这不妨碍,白夏继续看他不爽。 危岚唇角微弯,看似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不喜欢那些西荒人,所以,才会在那场宴会开始之前,被陆鸣巳支出去……夏姐,难道你告诉过陆鸣巳,你很讨厌锦华真人么?” 白夏:“……” 这点小事,她怎么会专门和陆鸣巳说?她和陆鸣巳,都还没有闲到这个地步。 危岚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放松。 “你瞧,你明明什么都没说过,可陆鸣巳知道你不喜欢西荒人,于是专门避开了你……” 他曾与陆鸣巳说过,绝不能接受他收下炉鼎,绝不能接受他碰别的人,可陆鸣巳还是收下了林妄。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该发生的……应该已经发生过了吧? 不然,为什么会突然引动了小天劫? 明明还没到陆鸣巳要渡劫的时间…… “夏姐,陆鸣巳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是因为你是仙尊以下第一人,是杀敌无数的白夏白统领,而我……我只是仙君夫人。” 离开了巫族的土地,他连巫族神子都不是。 外面种满了巫族的天梧树,他却无法掌控它们。 他是笼子里的雀儿,被关得太久了,连飞行的能力都失去了。 危岚闭上了眼,睫羽轻颤,轻声道:“我没有惯着他。”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在懊悔的白夏:“……” 白夏轻轻顺着危岚的发尾,神色中隐隐透出一股歉意。 危岚对她笑了笑,眼底一片清澈透明,没有阴霾,只余真挚,白夏知道,这是岚岚在告诉她,他并不在意。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陆鸣巳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沉思了一会儿,白夏开口了:“岚岚,你想家么?我带你回一趟巫族祖地吧?” 危岚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他有一些意外,继而又有些感动,然而很快,这感动又转变成了遗憾。 危岚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这个时候,我得陪在陆鸣巳身边。” 他不能任性,最起码现在不能任性。 陆鸣巳的天劫随时可能到来,若真因为他的任性害得陆鸣巳心境不稳,渡劫时出了什么事,整个天下都会大乱。 ……那他就成真正的罪人了。 白夏脱口而出之后,就知道了危岚会拒绝。 岚岚一直都是深明事理的人。 可有时候,这样的深明事理却会叫他痛苦万分。 第8章 第 8 章 后山的天象变化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密切关注着净寰境动静的人心里清楚,明辉仙君天人五衰的最后一劫,很快就要到来了。 而他能不能活着渡过这一劫……谁都不知道。 在陆鸣巳之前的两位仙尊,皆陨落于九霄不灭劫,这是天地的灾罚,专为毁灭这些突破了界限的修士而生。 就算是陆鸣巳,从一介散修成长为如今唯一仙尊、屡次创造奇迹的陆鸣巳,也没把握自己一定能活着渡过灾劫,得享永恒的长生。 这条消息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子,引动了满池涟漪。 原本平静的修真界,突然暗流涌动。 白夏被派去了西南的荒芜之地,去解决那里突然暴露了踪迹的魔修和匪患。 所有人都在感叹,仙尊十分重视修真界现有秩序的稳定,然而只有陆鸣巳自己清楚,这次把白夏派出去,不是因为那边的魔患多么严重,而是因为白夏突然跑来和他大吵了一架。 白夏说,他根本配不上危岚。 危岚是他的夫人,自他们结契以来,二人一直和和美美,根本没发生过什么矛盾,他也没让任何人伤害到危岚…… 他哪里配不上危岚了? 陆鸣巳根本没想过是危岚主动和白夏说了些什么,他反倒觉得,之前阿岚和他闹脾气,很大可能是被白夏怂恿的。 毕竟……危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而白夏,则是人尽皆知的暴脾气。 明辉仙君十分郁结。 一方是他恩爱了百年的夫人,而另一方,是他起于微末之时就跟在身边的朋友,现在也依旧是最得力的下属,不知何时起,这二人好像建立了什么诡异的同盟。 ……专门针对他的同盟。 不过,这都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天极殿内,囊括了修真界所有灵脉的日月山河图悬浮在半空中,将修真界的完整地图投影在陆鸣巳面前。 地图上,大部分地区覆盖着生机勃勃的青绿色,唯有两小块位置,呈现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污浊。 ——西南的荒原上,有一块紫红色的污浊正缓缓地吞噬着四周的绿色,而在这块紫红色的右边不远处,还有有一块毫无生机的灰黑色斑痕。 那块紫红色代表当地有魔修出现,正在吞噬灵气,白夏就是去处理这里的魔患的,而那块灰黑色的斑痕…… 陆鸣巳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图,眉眼中有阴云聚集。 他从未见过日月山河图出现这样的异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法针对性的派人去处理。 问题在于,灰斑笼罩的位置,离南疆巫族实在是太近了…… 会是有人想要借此引出危岚,再利用此事,针对他设下陷阱么? 陆鸣巳不知道。 想要他活着的人很多,可想要他死的人……也不少。 沉吟良久,陆鸣巳心里渐渐有了思路。 南疆附近的异常,可以让白夏处理完魔患去看一眼,但,若真是有人想针对危岚,借他来影响自己的心境,这件事也不得不防。 好在,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 陆鸣巳薄唇微启,冷淡的声音在驻守后山通道的侍从耳畔响起。 “从今天起,不用再派人驻守后山的通道了。” 他不信任这些侍从,不信任这些因为敬畏而为他效力的修士,但是,他信任自己的实力。 后山有他亲手布下的防御法阵,一旦开启,后山将会彻底变成封闭的小世界,除了布下阵法的陆鸣巳,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 那是最牢固的壁垒,是为了保护危岚而布下的。 在那样的阵法里,阿岚可以安心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陆鸣巳忘记了,后山的阵法里,除了危岚,还多出了一个林妄。 * 最先发现后山被彻底封闭了的人是林妄。 因为陆鸣巳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过来找他,林妄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遗忘,想要离开后山去寻他,却发现离开后山唯一的那条路,被一层厚重的灵力罩挡住了。 林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里有一个人肯定是知道的。 …… 林妄找来的时候,危岚正在给寝殿外的那一圈天梧树浇水。 早上刚下过雨,空气中还遗留着潮湿的寒意。 危岚怕冷,长袍外还披了层防水的火狸裘衣,将纤瘦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虽然不美观,但是暖和。 与他不同,林妄穿着初见时那身布料稀少,但极显窈窕身段的舞服,海蓝色的丝绸布料衬着白皙的肌肤,让他宛若海中走出的仙子。 林妄昂着头走到危岚面前,没了在陆鸣巳面前那副伏低做小的姿态,看起来像只傲慢的孔雀。 他停在危岚面前,不发一言。 危岚根本没注意他的衣服,而是一脸迷惑地盯着他赤着的双足,满脑子都是:他不冷么? 他抬头看了看林妄唇脂都没能盖住的青白唇色,心里有了答案。 想必是冷的。 穿成这样来找他是要做什么……给他跳舞么? 危岚愈发迷惑。 林妄见危岚盯着自己纤细的脚踝发呆,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他行了个礼,问候道:“夫人万福。还请夫人原谅,自妾身被尊上带回已有数日了,却直到今天才来给夫人见礼。” 说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腰,羞涩地红了脸:“实是尊上体力非同一般,妾身第一次经历这等事,身体不堪承受,直到今日方能下地行走。” 他顿了一下,睨着危岚的脸色,试探着问:“也不知是否是妾身身体太弱,惹恼了尊上,这些天都未曾见到尊上前来,可是尊上在夫人这里休息了?” 这下,危岚终于搞明白林妄是来干嘛的了。 示威。 ……顺便打听陆鸣巳的行踪。 原来不是来给他跳舞的…… 危岚在心底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天他去的晚,只看到了舞蹈结束前的一小段,听侍卫说,那天林妄跳得是鼎鼎大名的十八天魔舞,是这天下最勾魂夺魄的舞蹈。 危岚对世间所有他未曾见过的事情都十分感兴趣,没能看到完整的十八天魔舞,属实遗憾。 既然不是来给他跳舞的,那就没必要让这人占据他浇水的时间了。 危岚掀起眼睫,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平静如湖面,不起半点涟漪:“那天的小雷劫想必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尊上怕有人对我……们出手,应是开启了后山的玄武法阵,断了进出后山的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回来的。” 危岚对于他隐晦的暗示毫无反应叫林妄有些意外。 ——不是说,仙尊夫人深爱仙尊,爱到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么?难道他的爱已经无私到可以接纳仙尊身边有其他的姬妾了? 不,不是这样。 林妄想起,锦华真人和他说过,明辉仙君曾经收下过一个炉鼎,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又将那炉鼎赶走了。 传闻是因为他那位凡人夫人不喜,陆鸣巳才将那具炉鼎赶走的。 锦华真人送林妄前来时,还专门叮嘱过他,暂时不要招惹危岚,若是因此让陆鸣巳将他赶出来,就得不偿失了。 可林妄却不这么想。 他不甘心只做锦华真人的傀儡,既然陆鸣巳愿意为了危岚庇护南疆一族百年,那么只要他取代了危岚的位置,是不是……陆鸣巳也会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任是再绝世的美人,看了一百年,想必也腻了。 他并不是毫无机会,但若想上位,就要先把占据那个位置的人除掉。 危岚习惯了在陆鸣巳身边收敛自己的脾气,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久了,那股气质好像沉淀在了骨子里,无论面对谁,看起来都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林妄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想,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是怕惹恼仙尊,被仙尊厌弃吧? 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没了仙尊的宠爱,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他想息事宁人,林妄可不允许。 林妄正要开口再刺激他几句,就见到纤细的青年,微微侧过头,用最柔软的声音,说最傲慢的话:“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没事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要杵在这里影响我浇水。” 林妄:“……” 说好的脾气温顺呢? 危岚见他依旧杵在这里,挡着他浇水的路,有点烦了,拎着水壶的手臂倾斜,直接对着眼前白皙的小腿浇了下去。 ——反正林妄踩着的土地下面也有天梧树的根系,在哪浇不是浇? 水壶里装得并不是普通的净水,而是类似于肥料的特殊液体,天梧树娇贵,要想在南疆之外的土地养活,必须定期施肥,不然很快就会枯死。 带着腥味的粘稠液体淹没了林妄的脚踝,一股微妙的气味蒸腾而起。 林妄呆愣了一会儿,骤然惨叫出声。 “你往我身上倒了什么?!这东西……什么味道?” 危岚看着肥料渗透进土层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轻飘飘地看了林妄一眼,依旧是轻缓温柔的嗓音:“肥料啊,你觉得是什么东西?” 说完,他也不停留,施施然地转身,去另一边继续浇水了。 林妄感受着粘稠的液体从自己的小腿上滑下,漂亮的五官扭曲成狰狞的表情…… 整个人都很不好! 第9章 第 9 章 这样独自被留在后山的日子,危岚已经习惯了。 与他往常的日日夜夜并无任何不同,无论有没有那层阻拦所有人进出的法阵,他都很少离开寝殿,走出后山。 然而这一次,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半个月后,危岚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空气被挤压、炸开后的尖锐轰鸣声。 危岚攥紧书页,心底有一瞬不安。 ——发生了什么?难道说,这次的事情棘手到有人直接对镜寰界出手了? 危岚放下了书,起身走向门口。 他得出去看看情况,无论发生了什么,总不能真的当个花瓶,一无所知地呆在温室里等一切尘埃落定。 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 危岚虽然不信任陆鸣巳答应他的话,但他却十分信任陆鸣巳的实力。 既然他说了,这世间除了他没人能攻破后山的法阵,那事实定然就是如此。 无论暗藏的敌人想对镜寰界,或是对他做些什么,都绝对无法突破笼罩后山的那层法阵的。 然而出门后,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出乎危岚的想象…… ——一座只剩下半山腰以上的山峰,被人斩了下来,以山顶朝下的姿势,从半空中砸了下来。 危岚瞳孔收缩,震撼地看着这座断峰眨眼间取代了天空,让他的视野中只剩下土黄色的峭壁,随着距离的拉近,连山上折断的枯枝都看得一清二楚。 纵然再对陆鸣巳的实力有信心,这一瞬间,危岚的心底还是不可遏制的生出一瞬质疑:这种攻击,后山的玄武阵……真的能撑得住么? 危岚来不及作出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座飞来的断山峰眨眼间就撞在了后山的法阵上,发出一身巨响。 砰—— 清脆的声响后,剧烈的风压从身侧刮过,卷起了危岚披在身后的长发,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稳定身形,再次抬起头时,天空已经重见天日,撞来的断山崩碎成了土石,正顺着法阵的边缘滑落下去。 连一块碎石都没能掉到后山的土地上。 这时,危岚吊在半空中的心脏才缓缓落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 陆鸣巳没有说谎,只要他想,这里……确实可以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空中的云层已经全部散去,温暖的日光洒落下来,穿透了树荫,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的,然而危岚心底却有些说不出的寒冷。 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可以移山倒海、改天换日,而陆鸣巳就是站在所有修士顶点的那个人…… 他真的能够像自己预计的那样,彻底摆脱陆鸣巳,回到南疆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么? 万一陆鸣巳不同意呢? 不……他知道的,陆鸣巳不会同意的。 危岚轻咬下唇,脸上一片苍白。 就在他心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刚安静没一会儿的后山,骤然又响起了一声爆炸声。 这次,声音响起的地方是在阵法内部。 危岚下意识转头望去。 那个位置……林妄做了什么? 他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直接回去休息,可他毕竟仍是明辉仙君的夫人,若是后山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管不问……好像不太合适。 ……是会被陆鸣巳问责的那种不合适。 危岚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爆炸发生的地方距离寝殿不算远,没一会儿,危岚就赶了过来。 然而叫他有些意外的是,他没能看到林妄的身影,曾经被牢牢保护住的天名殿的法阵却已经彻底破碎消散。 大门敞开,隐约能看到隐约的灵光,五颜六色,华而不凡。 ——天名殿是陆鸣巳存放各种别人上贡上来的宝物的地方,听起来不怎么重要,然而整座后山只有天名殿,陆鸣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连危岚也不行。 林妄做了什么? 危岚眉间微蹙,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还没等他想好,一道有些灰头土脸的身影就从天名殿内走了出来。 ——是林妄。 林妄看到危岚,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里没了平日里那种处处针对的敌意,而是诡异地多了些怜悯。 他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带着些复杂情绪:“……你进去看一眼吧。” 危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进去,而是温和平静地问道:“尊上应该和你说过不许进天名殿吧?趁着他不在做出这种事,等他回来了你要怎么和他解释?” 林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他也没想到天名殿的防护法阵居然是自毁法阵! 他本来是想趁着外界动荡,危岚注意不到后山的情况,偷偷溜进天名殿里,看看这座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可他刚瞒过法阵溜了进去,法阵就在他眼前直接炸成了一场烟花。 ……还把危岚给引了过来。 明明危岚反问的语气和煦温柔,林妄却觉得他话里全都是刺。 他忍不住针锋相对:“我?你还有心思担忧我,不如好好进去看一看,看一看陆鸣巳到底把你当成什么!” 危岚恍惚了一瞬,听到这句话,他隐约猜到了天名殿里可能会有什么东西……他深深看了林妄一眼,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答案,转身走进了天名殿。 这是间很空旷的房间,两边摆着直抵天花板的展示柜,上面放着各种灵器以及放着灵药的玉盒,正面大门的那堵墙却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而是悬挂着一副十分普通的凡间画轴。 画被一座单独的微型法阵保护在里面,空气被抽空,灵力也无法侵蚀宣纸,让那副画能够长久的维持着如今的模样,不会随着时间腐化、褪色。 画上的人,一身繁复层叠的长袍,上面绣着宛如树叶纹路般的银线,一头乌发散在身后,发中坠着七色的绳结,眉目低垂,眼含哀伤,带着一种悲悯的神性,好像正看着遭受苦难的芸芸众生,慈悲而又圣洁。 然而让人悚然的是——画中人的轮廓,与危岚足有七八分的相似。 可危岚清楚,画中那人并不是他。 他从未曾有过那样的神态。 “原来……”危岚怔怔地看着那幅画,“他长这样啊……” 怪不得……怪不得见过画中人的人都说,危岚长得和他特别像。 如果说,林妄引他进来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幅画,那他注定要失望了…… ——很早之前,危岚就知道了,陆鸣巳之所以对他这般特殊,皆是因为他和某个早就已经死掉的人,十分相似。 画中人,是上一代的巫族神子,白夏说,他曾经救过陆鸣巳一命。 可白夏大概从来不知道,那个从未被提起过的名字,在陆鸣巳心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若非念念不忘,又何必专门将他的肖像画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危岚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知为何,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可心底却像有一个漩涡,吞噬了他所有的感情,让他无比的平静。 没有疼痛,也并不难过。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据说,巫族的神子并非是巫族族人被选中继承而来,而是在巫族族人的虔诚祈祷下,直接诞生于建木神树之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特殊的出身,危岚从小就早慧,此外就是,他的情绪比一般人淡薄得多。 而巫族神子的特殊身份,也是他的容貌百年未曾变化的原因所在。 危岚这一生,也曾有一段时间,是拥有过与普通人一样浓烈的喜怒哀乐的。 陆鸣巳说要带他走遍天下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喜悦,那是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喜悦,他不用去考虑自己背负的职责,守护巫族的责任…… 像是一个一直生活在水里的人,生平第一次浮上了水面,知道呼吸原来可以这样的轻松。 最初与陆鸣巳结契的那段时光,是危岚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的世界。 可不属于他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他的。 在意外得知自己与上一任巫族神子长得十分相似的那一刹那,危岚对陆鸣巳残存的、尚未完全被摧毁的感情,像是被侵蚀的沙丘,一瞬间彻底崩塌。 他的情绪……又一次被锁了起来。 危岚看着被精心保护着的那幅画卷,清亮的眸子里好像蒙了一层雾气,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若说这百年的时间教会了他什么,那大抵是求人不如求己,指望别人来拯救自己……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所以这一次,无论陆鸣巳怎么想,他都要离开他身边,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危岚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卷,转身在屋子里到处转悠,寻找起来。 门口,林妄并没直接离开,而是扒着门探出来半个身子,一直观察着危岚。 可危岚背对着门口,站得笔直,看起来简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那幅画。 这位仙君夫人……是不是有点卑微过头了? 林妄心情复杂,有点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若是他,得知自己的整个人生不过是被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好像也不会怎样……反正他本来也只是想要利用陆鸣巳的势力而已。 但,危岚是不同的……毕竟,他深爱着陆鸣巳。 可深爱一个人就要让自己卑微到尘土里去么? 如果是这样,那林妄宁愿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扒着房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喂!要我帮你烧掉那幅画么?” “嗯?”危岚耳尖动了动,听到他这句话,唇角弯起了一瞬,“不用了,倒是你,过来看看,这座阵法还能不能修复?” 说着,他剁了下脚,示意林妄往这里看。 林妄走了过来,看到了他脚下灵力还未曾完全消去残缺法阵,左右边各缺了一个角,若是修复及时,可能还真来的及,可…… 林妄狐疑地看了危岚一眼。 修复了有什么用啊?这家伙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跟尊上告状?怎么可能?都说尊上上一次收下的炉鼎,就是被他赶走的。 林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不信任,危岚也不知道他到底给自己脑补了什么性格。 他依旧用那种温软的声音道:“你没有动过殿里的东西吧?如果能修复好……我不会和陆鸣巳说的。” 说着,他还冲林妄俏皮地眨了眨眼。 危岚本就长得好看,睫毛像蝶翼一样细密,只是他平常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是毫无生命的人偶,美则美矣,却总让人觉得冷硬的不适,而此刻,这样俏皮的小动作给他添加了一抹灵动,让他突然从僵硬的玉偶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叫人移不开眼睛。 明明是毫无依据的一句话,可林妄觉得,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帮自己瞒着明辉仙君。 林妄无端地红了脸。 他决定,不计较上次危岚把肥料倒在他脚上的仇了。 第10章 第 10 章 那场袭击发生之后,陆鸣巳回来了一趟。 他回来的时候,危岚正在屋里看书。 推开门的一瞬间,细碎的阳光穿透屋棱,照在危岚的脸上,柔和了他过于明艳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黄。 危岚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仰起头,轻柔问道:“回来了?” 就是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问话,却让陆鸣巳因为外界情况而焦躁的情绪,一瞬平复下来。 好像所有的纷争都离他远去。 他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平静。 陆鸣巳觉得,在后山的这片浸满他气息的方寸之地里,危岚所在……就是他心灵的港湾。 在这里,他不需要考虑身上背负的责任,不需面对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无需想着如何甄别心怀鬼胎的依附者……只有在这片隅之地,他不是三界共主明辉仙君,只是陆鸣巳而已…… 是被毫无保留地深爱着的陆鸣巳。 陆鸣巳唇角勾起,应了一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危岚。 在被他完全环住的那一瞬间,危岚的身躯僵硬了一瞬,而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他放任自己靠在陆鸣巳怀里,唇角轻轻抿起,小声反抗:“不能再来了……我的身体吃不消……” 俊美的男人贴在他耳畔哑笑一声,双手穿过他纤细的腰肢,将人牢牢锁在怀里,“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在你心里,夫君来看你,就只是为了那种事么?” 危岚撇了下唇。 难道不是么? 陆鸣巳外放的神识将危岚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本来不打算做什么的,却突然心底有些发痒。 可惜了……阿岚的身体状态,实在容不得他乱来。 陆鸣巳在心底遗憾地感慨。 陆鸣巳低下头,在危岚耳尖上轻轻咬了一口,没用劲,却依然听到怀里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后,他惩罚般的轻轻碾磨着危岚耳尖的那层软骨,低声逼问:“岚岚,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偷偷帮白夏梳理体内的灵力了?” 危岚愣了一下,不解道:“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陆鸣巳轻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没有帮白夏梳理灵力,那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突然晕过去?” “……”危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解释道:“尊上,我是凡人……与修士不一样的,我的身体没办法承受那样激烈的欢爱……” 陆鸣巳皱起眉,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 “既然受不了……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 危岚:“……” 他难道不是一直在拒绝么? 危岚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跟他纠缠。 他不想告诉陆鸣巳,是因为神力反噬才导致他那一晚异常虚弱的。 那件事既然没有成,就不必让任何人知道,当作秘密带到棺材里才是最好的。 危岚手腕下压,按住陆鸣巳的手不让他乱动,拿脑袋在他颈窝上蹭了一下,轻声道:“别说那天的事了,太丢脸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陆鸣巳把玩着他发间的玉珠,凑上去嗅了一下他发间的草木清香,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家伙罢了……你放宽心。” “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陆鸣巳顿了一下,伸出手,拿过扣在桌上的书册,“你看什么书呢?看得那么专注……《修真界势力简介》……?” 他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难道是那天的攻击吓到了你,在担心我?” 危岚目光有些躲闪,略微撇过头,低低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他当然不能告诉陆鸣巳,他在为离开他后的生活做准备…… 危岚几乎可以想象,一旦得知了真相,身后这头野兽暴怒的模样。 所以,绝对不能被他知道。 危岚抿唇,坚定地想。 陆鸣巳还以为他在害羞,情绪又一次被勾了出来,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耳尖。 他固定住危岚的手臂极为坚定,二人贴得很近,所以危岚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身后的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危! 再来一次,危岚觉得,自己可能什么都没做呢,就直接死在这张床上了。 新的冰丝床帷已经换上了,雪白色床帐悬在边上,简直像是葬礼的白帆。 为了中止掉身后那人的某些念头,危岚不得不冒险拖出林妄来当挡箭牌。 “那具炉鼎呢……那个漂亮的小家伙,没能满足你吗?” 霎时间,整座寝殿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陆鸣巳环在危岚腰间的双臂撤了回去,漆黑的瞳涂了一层冰,寒气满溢。 “岚岚,有些事……你不应该提。” 只是一句话而已,二人之间的温馨氛围转瞬褪去,曾经的争吵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些矛盾好像已经过去了,实际上却没有。 只要一句话,一切就又会倒退回那个炽热的雷雨夜之前。 危岚低垂着头,长发顺着肩膀滑下,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不能提?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不能提的?” 他的声线很轻很飘,像是脆弱的琉璃瓦,一个小小的碰撞,就会碎成一地的碎片。 陆鸣巳感到说不出的烦躁。 他不懂,危岚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他明明是担心他的身体撑不住,才会收下的那具炉鼎的。 危岚一向温顺聪敏,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就想不透了? 九霄不灭劫随时可能到来,危岚的身体又这么差,若是他依旧坚持帮自己净化灵力,出事了怎么办? 这些不足于外人道的小心思,陆鸣巳不想说出来。 那会将他的恐惧□□裸地暴露在危岚面前,是在向危岚证明……他是多么在乎他,又是多么地恐惧,他会出事。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危岚就是他的软肋。 只是陆鸣巳一路从落魄的散修走到如今三界共主的地位,已经见过太多人类心底的阴暗与不堪……是多疑、强势的性格让他活到了今天,他也信奉那是他应当坚持的路,正是如此,当他有了软肋的那一刻,他就必须用铠甲把这块软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他有了这么一个弱点…… 哪怕是那块软肋自身,也不应知道这一点。 危岚,只要还能毫无保留地爱他……就够了,他会保护好这块软肋,不让他被任何人伤害到。 这些事,危岚永远都不会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陆鸣巳眸底满是阴沉,压低嗓音寒声道:“危岚,不要任性。” 危岚有一瞬恍惚。 陆鸣巳连名带姓地叫他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陆鸣巳生气了。 可他怎么有脸,怎么能,怎么敢,在背弃了对他最后的忠诚义务后,这样子……这样子理直气壮地叫他闭嘴? 凭什么? 难道做错事的人,是他吗? 他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就变成了那个胡闹的人么? 危岚身躯轻颤,拳头握得很紧,指甲扎在掌心,有一点疼痛。 靠着这仅有的一点疼痛,撑住了他仅剩的理智。 他不是在为陆鸣巳的背叛生气……他只是不明白,明明应该是平等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段关系里,处在这样不平等的位置上? 就因为陆鸣巳的实力比他强大? 可当初主动打破边界,给予他许诺,让他相信每一个字句的那个人……明明是陆鸣巳。 如果这段关系,本就不是平等的,那陆鸣巳为什么不在第一开始就清晰地告诉他,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说了,危岚还会选择跟他走么? 危岚只是因为天真所以轻信,又不是蠢。 可就因为他年轻天真,他那些对于世界的美好期待和渴望,就可以任人利用,任人践踏了么? 怀抱对自由的向往……难道有罪吗? 危岚感到心寒,可在最深的寒意中,他又体会出一丝麻木来。 ——太久了,久到连愤怒……都快要消失了。 危岚轻轻阖上眼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握的拳慢慢松开。 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再说什么都晚了。 如果……如果还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会在一切开始的最初,就坚定地拒绝这段关系。 他想要的自由,应当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危岚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出去。” 陆鸣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眸子里的阴郁转瞬化作燃烧的怒火:“你说什么?” 危岚骤然抬起头,一步不退地与他退缩,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镀了金,燃烧着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炽烈情绪:“我说,出、去!”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陆鸣巳:“……” 他愣愣地看着危岚,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这种在梦里都不会发生的场景,却真实地发生在陆鸣巳眼前。 可奇怪的是……陆鸣巳发现,自己并不生气。 这样的危岚,这样的忤逆,这样对于明辉仙君脸面的践踏,应该会让陆鸣巳暴怒,狠狠地惩罚他,可陆鸣巳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危岚,心里生出无尽复杂的情绪。 ——这样的危岚,让陆鸣巳想起初遇时,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 陆鸣巳努力回想,终于记了起来,当时的他,心跳得砰砰加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那是一种最纯粹的心动。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这样的心动? ——是从他发现,危岚身为巫族神子,能为他净化身体里驳杂的灵力,修复他因为散修出身、不断转修功法留下的沉疴病痛。 陆鸣巳起了贪欲。 他要让这个人……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特殊,看到他有多么的……宝贵。 那些连自己都未曾正视过的小心思突然被撕破了一切伪装,坦然呈现在面前,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底。 陆鸣巳忽然不敢与危岚对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寝殿的房门被狠狠甩开,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然而陆鸣巳离去的背影,却是有些狼狈的。 落荒而逃。 有那么一瞬间,眼里染着火光的危岚让陆鸣巳觉得——他要失去他了。 第11章 第 11 章 自那场争吵发生后,危岚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过陆鸣巳了。 可在他眼里,这是十分正常的。 毕竟……像陆鸣巳那样高傲的人,被人指着鼻子撵了出去,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火气? 守护后山的玄武阵,不知何时已经再次关闭了,驻守后山通道的修士又一次回到了老位置。 看起来,外界的动乱应该已经彻底平复了。 虽然没了那层闲人免进的罩子,但后山的空气却一天比一天沉闷压抑,这并非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受,而是确实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加诸在了后山的半空中。 寝殿内,危岚推开窗户,看到天空中有雾蒙蒙的一层雨云。 这雨云三天前不知从何而起,自虚空而生,笼罩了整座后山。 而陆鸣巳布在后山的,改变天象的法阵却对这雨云毫无效果。 危岚清楚,这是因为陆鸣巳的九霄不灭劫……已经避无可避了。 而之所以会这么快就发生天象变化,大抵是因为,他又去找了那个叫做林妄的炉鼎。 低沉的咳嗽声突然从寝殿内响起,危岚剧烈地咳嗽着,身躯轻颤着弯下,抓住窗楞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支撑住了往下滑落的身体。 那种肺腔无法呼吸空气的窒闷感,让危岚的双眸泛上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身体十分痛苦,可他心里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快了,就快了…… 只要撑到九霄不灭劫降临的那一天,就可以结束掉这一切。 危岚唇角微微勾起,可那笑容还没来得及成型,他就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花瓣在地面绽开,溅起,沾染到雪白的衣襟上,像是怒放的红梅。 窗沿下方,一株养在花盆里的优昙,也滴落上了几滴鲜红。本来没到花期的雪白花苞,突然层层绽放,盛开了。 檀木香悠然散开,盖住了危岚血液里那股有些奇特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着那株盛开的优昙。 遭了,喂过头了…… 危岚一直都清楚,自己的鲜血对植物是大补之物,好像是巫族神子的特殊所导致的,但补过了头,却未必是好事。 盛极而衰,这朵优昙……要败了。 而白夏急匆匆地赶来寻陆鸣巳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美人咳血,昙花衰败。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她进来的时候,那株诡异盛开的昙花,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谢了,一片片纯洁如雪的花瓣凋零飘落,枯萎泛黄,打着旋儿地落到了地面上,浸透了血液,最终变成触目惊心的一地鲜红。 白夏止住脚步,怔楞地看着弯腰拈花的危岚,良久,才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岚岚……”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稍微大声一点,就让面前的人也像那朵花一样,转瞬枯萎。 危岚耳尖动了动,转过头来,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姐,你回来了。” ——他知道,白夏被陆鸣巳派出去解决西南的魔患,她既然回来了,那定然是代表外界已经一切太平了。 这样很好。 这样,陆鸣巳就可以专心应对九霄不灭劫,不用担心被小人钻了空子。 危岚的眉眼微微弯起,眸光似水,闪动间尽是柔和的心绪。 白夏被他吓坏了,一步一步小心地进了寝殿,走到他面前,看着地上的血迹,欲言又止:“岚岚,你……这是怎么了?” 危岚不紧不慢地将所有的花瓣一一捡起,然后剖开花盆的土,把那点花瓣埋了进去,又把土重新盖上。 他脸色苍白,动作却带着一种泰然自若的悠闲,平缓了白夏的焦虑和担忧。 危岚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夏姐,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一百多……? 白夏懵了一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还好,危岚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听到她回答。 他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光辉流转:“姐,我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按照凡人的年纪,是与这朵优昙一样……该入土的岁数了。” 白夏脑子里“嗡”的一声,只余下一片空白,下意识反驳道:“可是……可是你是巫族的神子啊……这百年间,你的容颜都未曾有过半分变化……” 危岚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面颊,有些无奈:“巫族神子的身份虽然给我带来了一些特殊,可说到底,我终究只是凡人……” “夏姐,他们……那些人说的没有错,我与你们不同……我终究只是凡人,是会老,也会死的凡人。” 危岚的声音里有一种带着韧性的温柔,低沉,却饱含接受一切的坦然。 那些修士都瞧不起他,可危岚从未瞧不起过自己。 他从不觉得身为凡人……是耻辱。 白夏心底有一种撕扯般的钝痛,可危岚那种理所当然的沉静口吻,却让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人总要面对一些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场面,白夏是聪明人,她只是一时不愿意接受现实,却并非未曾设想过这一天。 她可以接受,但…… “阿巳……他知道么?”白夏看着危岚。 她敢和危岚保证,陆鸣巳绝对未曾设想过危岚离去的那一天——他不敢。 危岚无声浅笑了一下,没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白夏知道他不想回答,沉默一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坚定道:“你说,我一定做到。” “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能帮我照顾好巫族么?啊,对了……还有屋子里这些小可爱,可能也要一并托付给你了……” 危岚的眼睛晶莹剔透,带着期望,手指拂过优昙的枝叶,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留恋。 “……”白夏,“好。” 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白夏不知道。 得到了她的承诺,危岚眼底的光一点点的沉淀下来,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的人,有条理地一点一点安排后事。 “谢谢。”危岚顿了一下,转而说起正事:“你之前急匆匆地过来,是为了找尊上?” 白夏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之所以急着赶来,是有事要跟陆鸣巳汇报。 ——她去了日月山河图上显示灰斑的那块地界,还把附近的巫族领地也巡查了一遍,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回到天极殿后,去查看日月山河图时,她发现那块南疆旁边的灰斑不但没有消失……反倒变大了。 白夏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看出了白夏眼中的忧思,危岚有点困惑。 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么? 他什么都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没法提供任何帮助。 但这不要紧,无论有什么意外,只要陆鸣巳成功度过了九霄不灭劫……那一切麻烦都不足一提。 危岚指了指西边:“既然有事,那就赶紧去吧……他在林妄那里。” 竟然在林妄那里…… 白夏怔怔的,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们都知道陆鸣巳在林妄那里,是要做什么。 “夏姐,”危岚却表现出一种对此事的混不在意,他眸光炽烈,伸出食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姿势:“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尊上。” 白夏唇瓣动了动,又闭上了,抿成了一条线。 她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只是,她忍不住地想,一向自诩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明辉仙君……真的了解他的夫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吗? * 偏殿内,林妄脸色惨白,忍耐着陆鸣巳宛如刮骨钢刀一般在他体内肆虐的灵力。 ——半个月前,明辉仙君突然铁青着脸闯了进来,林妄还来不及高兴,就被陆鸣巳拖着开始强行双修。 只是这一次,陆鸣巳再无半点温柔,强大到能够摧毁一切的灵力宛若巨大的风暴,涌入他的体内,而后肆无忌惮地撰取着他的灵力。 不眠不休的十五天,若非林妄也算是小有修为的修士,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经历了这么一场双修,林妄才意识到他和锦华真人的计谋是多么的天真。 原来,哪怕不依赖阴阳交合,只是效果最差的灵力交换……也可以做到这一步。 只要其中一方,足够强大。 陆鸣巳的眸光依旧是阴鸷冰寒的,仿佛在酝酿着能够毁灭一切的漩涡。 林妄意识昏昏沉沉,隐约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就这样死掉了? ——他的灵力已经濒临枯竭,意志也快要崩溃,可那霸道的灵力依然在他的经脉里游走,每生出点滴灵力,那些灵力就像分食的鲨鱼一样一拥而上,瓜分殆尽。 直到再也逼不出半点灵力。 林妄突然生出无尽的恐惧。 这样的男人,他居然以为……自己可以凭着肉.体关系掌控?这是何其可笑的想法? 他要死了么?林妄想。 他感受着抽筋刮骨般的疼痛,却在这个瞬间,突然记起那张美丽得模糊了时间的脸…… 他一直叫他夫人,可他其实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危岚。 面对着陆鸣巳这样的男人,想必,危岚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林妄的唇角突然弯了弯,一直被复仇的意志支撑着的那股气,突然散掉了。 原来他们都一样,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可怜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先走一步吧。 林妄闭上了眼,皮肤上渗出了淡淡的一层殷红,好像血肉涌动着要挣破皮肤。 还好这一切终有尽头,陆鸣巳并没打算要了他的命。 陆鸣巳垂眸敛息,下一刻,那像是无数刀剑一般的灵气,终于百鸟归巢一般,顺着林妄与陆鸣巳相抵的掌心经脉,窜了回去。 林妄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玉案对面,陆鸣巳阖眸,双手交错悬于丹田上方,带着冰寒气息的灵力像是在海底畅游的鱼群,飞快地在他的经脉里游走,游过一道又一道极端微小的裂痕,将曾经的暗伤一一弥合,最终无数鱼群汇聚向经脉深处那处始终无法愈合的裂痕,奋不顾身地撞了上去。 红色的毁灭气息被冰寒的灵力撞碎,而后消失。 ——最后一道暗伤,终于也彻底愈合了。 陆鸣巳睁开双眼,眸中精光闪烁,凛冽的气势骤然内敛进体内。 他吐出一口气,眉间却依然蹙起。 ——与千阴冰魄体双修可以治愈他无法弥合的旧伤,可对于他驳杂的灵气却毫无办法。 或者可以说,双修……让他原本被净化得精纯了的灵力,又一次驳杂起来。 但,无妨。 陆鸣巳眸光冷肃,心中平静。 只不过是疼痛罢了……他早已习惯了忍耐。 随着他气息的改变,外面的天,突然黑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净寰界的天空,就从晴空万里变得乌云压顶。 厚重的墨色雷云宛若颠倒了的大地,正从至高之处压顶而下,随着雷云的聚集,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气势缓缓成型。 风,先一步刮起。 “哐当”一声,暴露在雷云之下的寝殿,大门直接被无端而起的狂风吹开了。 指肚大的玉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被狂风吹进寝殿,落在玉石地面上,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宛若一曲从九天而来的勾魂之曲。 危岚一个战栗,呼吸不畅地跌坐在玉榻上。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着仿佛就在寝殿上方的乌黑雷云,错愕地自语:“这么快……” 虽然说,他早就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心理准备,然而,九霄不灭劫的到来……还是太快了。 危岚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微微战栗的手指,仍能看出压抑不住的恐惧之情。 他回头扫了一眼寝殿。 空旷的殿堂里,有着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花朵、乃至灵植的盆或瓶,角落里还有一座半人高的水缸,里面养了一株千年睡莲…… 危岚这人,对别的奢侈享受没有太大的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种花养草,寝殿里的这上百株花花草草,都是他在这百年间,一点一点添上的。 对他来说,寝殿里多了这些不是人的生命,才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而如今,他要和这个家……告别了。 危岚最后眷恋地挨个扫过寝殿里的植株,目光又在屋外的天梧树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一声叹息响起。 “抱歉,以后……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们了。” 他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伸出食指,将颤抖的指尖塞到唇边,而后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咬出了血色。 五指连心,自然是钻心的疼。 危岚面色苍白,青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一把拉开了自己松散系着的衣襟,让单薄的胸膛裸.露在冷空气中,下一刻,那只沾血的手指就要往胸膛上落去…… ——殷红的鲜血即将落到白皙的胸膛上,那只颤抖的手指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危岚动作止住,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畏惧地看向窗外滚着闷雷的乌云,眼里闪过剧烈的动摇。 一旦画下符箓的第一笔,一切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危岚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够抗衡这样的天地伟力么?还是……只是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去寻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让危岚动摇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他帮陆鸣巳扛过了九霄不灭劫,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从雷劫下幸存下来,会不会……就连神魂都无法逃脱,而是直接泯灭在了天劫之中……? 毕竟,他所依仗的……不过是巫族自古以来的一则传说而已。 ——据说,巫族神子是得了神树建木祝福的人,在建木的庇佑之下,即使陨落在外,神魂也不会随之一同消散,而是魂归建木。 而巫族的巫术中,有一种的特殊的法门,叫做傀儡术,顾名思义,可以用精神操控建木灵枝构建的木傀儡,作为自己的化身。 这就是危岚的打算。 哪怕抛弃这具身体,他也想,再看一眼这个辽阔的世界。 可在他之前,巫族从未出现过离开的祖地的神子,这传说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 危岚抿唇,面上浮现一种隐忍的痛苦。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像是那朵优昙花一样,枯萎在这座冷寂的殿堂里? 危岚咬紧牙齿,眼中的动摇缓缓消散,只余下一往无前的坚定。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他琥珀色的双瞳,让里面像是燃起了灿金的火焰。 他不愿意。 他危岚,绝不愿意接受这样结局。 哪怕化作九霄不灭劫下最盛大的烟花,在这天地间只绽放了一瞬,也好过在这座宛若棺材的殿堂里,慢慢枯萎! 渗着血的指尖不再颤抖,稳定地落在白皙的胸膛上,画下了符箓的第一笔。 而后,一切都变得娴熟而自然起来。 危岚早已无数次模拟,这枚刻在胸膛上的血符箓要如何画,笔走龙蛇,从第一笔之后,剩下的笔画水到渠成,短短几分钟,他赤.裸的胸膛上就多出了一副巨大的“画”。 ——像是一颗通天的巨木,上撑着天,下支着地,无数枝繁叶茂的枝干顺着锁骨向手臂生长,构成了一副诡谲、又绝美的画面。 完整的符箓落成的那一瞬间,光芒第一笔落下的位置亮起,逐步点燃了整个符箓,流转一圈后,光芒黯淡下来,只是那鲜血的痕迹变得像是刺青一样,稳定地留在了危岚身上。 没有出错…… 危岚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合拢衣襟,将那复杂的符箓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他随手从旁边的角柜抽出一小条白布,擦了擦指尖的鲜血,而后看向殿外。 恰在这时,一声雷鸣惊破长空,亮白色的雷电宛如一道锐利的箭矢,狠狠刺向西边的方向! 九霄不灭劫,开始了。 危岚从塌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接下来……只剩下找到陆鸣巳了。 之前会在雷雨夜颤抖的危岚,在符箓的影响下,已经彻底察觉不到天地威压的影响,他步履稳健,走得很稳,也很快,透出几分迫不及待。 靛青色的衣襟沾湿了水,很快呈现出一种沉重的墨色。 然而与上次不同,危岚唇角微微弯起,带着笑意,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浸湿了的衣摆沉重。 就快了…… * 时间倒退回天象刚刚改变的时候。 陆鸣巳睁开眼,收了运转的灵力,目光沉沉地看着屋外的乌云。 九霄不灭劫……来的太快了。 但,也在预料之中。 陆鸣巳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林妄,眉间微微皱起,有些为难。 如果他在此地渡劫,雷劫的余威,足够将偏殿和偏殿里的这家伙一起摧毁。 他还没无情到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无辜的生命,被他牵连而死。 就在陆鸣巳为难的时候,偏殿的大门突然被一股浩大的灵力撞开了。 “阿巳,你要渡劫了?怎么这么快!” 白夏一向沉稳的声线变得十分迅疾,担忧之意不言而喻。 来得正好…… 陆鸣巳眸光一动,袍袖挥舞间,一股灵力卷着倒在地上的人扔向了门口。 白夏看到眼前飞来一团不明物体,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等抱到怀里,才发现是大家传言中的那个炉鼎…… 她眉间微微蹙起,扔也不是,抱着又自己膈应。 “白夏,带他远离这里,九霄不灭劫开始后……会波及到周围。” 陆鸣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语调却十分平静,平静中隐藏着这些年一路走来养成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让白夏高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 ——这是明辉仙君陆鸣巳,若是这世间连他都不能度过九霄不灭劫,那就再没人能了。 继而,她又想到了还在寝殿里的危岚,问了一句:“危岚呢?要我回寝殿带他一起离开么?” 陆鸣巳摇了摇头,宛如万年玄冰般寒冷的乌眸,染上了一抹温柔:“不用去了,在天劫降下来之前,我会再往远处走一点。更何况,岚岚最是畏惧雷电,这样的天气带他外出,是要了他的命。”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用担心,自从上次的小雷劫出现后,我就专门在寝殿那边加装了隔音和防护的法阵,即使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害怕了……” 不愧是思虑周全的明辉仙君,原来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白夏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带这家伙离开后山。” 白夏知道时间紧急,没有废话,而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但在跨出了偏殿大门后,她的脚步却顿了一下。 她侧过半张脸,脸上的表情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看不分明:“阿巳,活着回来……我带了南疆的美酒回来,等着一切结束了……就与你和危岚同饮。” 陆鸣巳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瞬笑意,点头应道:“好,我期待着。” 白夏匆匆离去,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危岚的打算。 也不知道,再不会有那样的以后了。 看着白夏可靠的背影,有一瞬间,陆鸣巳想要留下一句以防万一的嘱托。 ——如果我出事了,帮我照顾好危岚。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的心底闪现了一瞬,就被他否决了。 危岚是他的夫人,应该由他来保护。 也只应该由他保护。 无数纷杂的思绪闪过,里面有一条,是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无法度过九霄不灭劫……那么,他希望带着危岚一起走么? 陆鸣巳不敢深思。 寝殿位于后山,被好好保护着,却也离他渡劫的地方……最近。 陆鸣巳吸了一口气,清楚掉了心底的杂念。 面对九霄不灭劫,容不得有任何分神。 他出了偏殿,一道无形的剑光从身体里闪出,包裹着他,顶着从天而降的沉重威压,飞速地向远方飞去。 剑光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然而随着他灵力的运转,天上的乌云再次往地面压下几寸,随之而来的威压也越来越重。 很快,陆鸣巳就无法保持住飞行的速度了。 他降落到地面上,无形的剑光崩碎为数百上千道细小的剑气,环绕着他身周飞舞,像是一群夜晚里的萤火虫。 陆鸣巳最后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而后收回了视线。 这里隐约能看到寝殿的檐角,一层淡青色的罩子,已经将寝殿牢牢地保护在了里面。 这样就好……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迎战天劫了。 陆鸣巳抬头,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骤然被一种炽热的战意打破了伪装,滔天的杀意炸裂开来,奔涌向天空,激得半空中的雷云都退回了最初的高度。 “来吧!我倒要看看,这世间,有没有能拦住我陆鸣巳的东西!” 俊美的青年负手而立,唇角含笑,身周无数道剑气笔直朝上,竟是主动向劫云发起了攻击! 亮白色的雷电应激而落。 第13章 第 13 章 一道接一道劈下的亮白雷电,将陆鸣巳所在的方位明晃晃地标示给危岚。 还好,在雷劫开始发威后,原本的瓢泼大雨就止住了,所有的雷云都向唯一的那处明亮汇聚过去,这让危岚在前往寻人的路上,不用冒雨前行,甚至在前进了一段路途后,看到了云雨散去后的朦胧天光。 危岚不会飞,虽然后山面积并不算大,但雨后的地面泥泞难行,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雷电劈下的地方行走。 快不起来,但也不算慢,应该能在陆鸣巳撑不住之前赶到哪里。 危岚看了看不远处天际,眼中担忧一闪而过。 ——雷云之下,原本如冬雪般纯粹洁白的雷霆,逐渐沾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浅紫色。 九霄不灭劫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道雷霆,每九道会有一次质变,是为一劫。每一劫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雷电会由威力最小的银白色雷电,逐渐转变为更强大的深紫色雷电。 据推测,最后的九道雷劫,将会彻底蜕变为纯黑色的灭世雷霆,那是专为毁灭而生的天罚,就连最基础的、构成世界万物本质的粒子都可以一并摧毁。 之所以是推测,是因为迄今为止,根本没有一位仙尊能撑到最后的第九劫。 在陆鸣巳之前,最强大的一位仙尊,也不过只撑过了六十多道雷电,连第八劫的影子都没见到,就陨落在第七劫的最后一道雷电上。 陆鸣巳比他们都更为强大。 在他之前,从未有仙尊完成过一统三界这样的伟业,所以人们相信,如果是明辉仙君的话,想必度过第八劫是没有问题的。 危岚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到底能否活着渡过第九劫,谁都没有把握……包括陆鸣巳自己。 传说中,专为灭世而生的毁灭雷霆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只有危岚知道,这个传说……是真的。 别人都只是怀疑,他却是曾经“亲眼”见过——在神树建木的记忆里。 就是因为见过,他才能无比确定,这个所谓的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根本就没给渡劫的人留下半分活路,它降临的目的就是要杀死所有想要突破天地限制的修士。 ——这天地,容不得超越仙尊的存在。 即便是陆鸣巳,也没法凭一己之力对抗天地规则。 天上的雷云,还在缓慢地降下一道又一道的雷电,雷电的颜色渐渐染上了浓郁的紫色,原本在半空中就被无形剑气击碎的雷电,落点也变得越来越低。 第七劫结束的时候,危岚恰好赶到。 他没有急着现身,而是在附近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默默地藏在了后面,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若是陆鸣巳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他会气疯的。 那样的心态,自然是没法好好应对接下来更危险的第八劫,所以,在危岚动手之前,他不会让陆鸣巳发现自己的存在。 雷劫降临,在应劫人身周形成的无形隔离层,无意间帮了危岚一个忙,让陆鸣巳一时注意不到,外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第七劫结束,最后一道落下的雷霆,深紫色浓郁得近乎发黑,宛若一柄划破天际的巨斧,狠狠劈向陆鸣巳头顶。 他受伤了。 那道挺拔的身影悬在半空中,发间的束带不知何时断开了,一头乌墨色的长发无风舞动,一向很少显现出实体的本命灵剑也紧紧握在右手里,手掌受了伤,鲜血正顺着剑锋往下滴落。 陆鸣巳随意擦了一把掌心的血,仰头面对着天上漆黑如墨的雷云,眼中有近乎癫狂的战意燃烧着。 “区区九霄不灭劫,也不过如此!再来啊!” 怒喝声在天地间荡开,雷云仿佛受到了冒犯,滚动着响起了一声震彻长空的轰鸣,压在陆鸣巳身上的威压骤然重了几分,像是在警告下方渺小的人类。 ——天地之威,不可冒犯。 陆鸣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原本笔直的脊骨被略微压弯,又一点点重新挺直。 他看着酝酿着下一波攻击的雷云,突然抬起手臂,剑指长空,大笑起来:“等我渡过了你这鸟劫,我倒要看看看,这所谓的天地规则,到底是个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修士本就逆天而行。 可哪怕成为了这天下间最为强大的仙尊,依然无法逃过天人五衰……天地规则凌驾于世界之上,冷酷地审判着每一个修士。 陆鸣巳想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数万年来,无数前人用生命总结出来的所谓的天地规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危岚看着那道宁折不弯的背影,突然被唤醒了某些回忆。 ——这样的背影,让他回忆起了初遇那时,碧青色藤雨中,那道挡在族人身前的身影。 他有一点难过。 陆鸣巳还是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可他……却已经不是以前的危岚了。 不…… 危岚抬起右手,隔着衣服按在了胸膛上,唇角微微勾起。 并不是那样的,危岚……也依旧是以前的危岚。 他从未改变过。 只是不知何时起……陆鸣巳,看不到了。 天空中,汇聚的雷云陡然静止了一瞬,下一刻,就像被触怒了一样,降下了一道边缘已经染上黑色、只有核心仍是深紫色的雷电! 陆鸣巳眼中的怒火压抑到了极限,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他旋身而上,整个人高高飞起,本命灵剑做矛,笔直地对上了那道深紫带黑的雷霆! 轰—— 一声震鸣后,危岚眼前是刺目的炫白,暂时失去了视野,他下意识地紧紧攥起了拳,拼命眨眼,想要尽快恢复视线。 几个呼吸后,晦暗的色彩终于重新出现在危岚眼前,他看到陆鸣巳单膝跪地,用灵剑撑住了身体,面上有一些狼狈,却没有太重的伤势。 危岚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只有当这一幕由他亲眼看到后,一直隐约悬着的心,才终于重新落回了胸腔。 从第八劫的第一道雷霆的威力判断,陆鸣巳应该可以平安度过第八劫了,而剩下的第九劫……就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危岚放松了手里的力气,起了波澜的眸子又重归平静。 陆鸣巳成功地渡过了第八劫的第一道雷霆,比预想中要轻松很多,意外之后就是狂喜,黑曜石一般的墨色瞳底荡起淡淡的喜悦:这样的强度……不足为惧! 他抬起头,再次面向天空。 接下来又是依次落下的三道雷霆,可有些奇怪的是,这三道雷霆一道比一道弱,陆鸣巳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轻松地挡下了。 他开始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第八劫……不应该这么弱。 劈完了前三道雷霆,雷云突然像是哑火了一样,停歇下来,久久没有下一道雷霆凝聚,可空气却越来越沉重,可怖的威压压得陆鸣巳渐渐无法飞行,不得不落到了地面上。 陆鸣巳脸色凝重,几乎没有迟疑地左手掐诀,飞快地开启了身上携带着的所有防护灵器。 而他刚启动好灵器,雷云便接连喷吐出了五道雷电,每一道雷电都比之前的要更强,只余中央的一小点紫色,几近纯黑。 然后……五道雷霆几乎不分先后,一齐对着陆鸣巳劈了下去。 躲在岩石后方的危岚脸色大变:第八劫的最后五道雷霆,居然是一起降临的! 不……应该说,之前的四道雷霆都是样子货,所谓的第八劫,就是这蓄力之下势在必得的一击! 剧烈的爆炸在危岚眼前发生,整座后山都随之一起震荡起来。 阿巳…… 危岚嘴唇张了张,无声地唤了一声,在电光中映成银白色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巳……能撑过去么? 爆炸掀起的气流吹拂起危岚的长发,绳结下端的玉珠撞击到一起,原本清脆的声音被爆炸声彻底覆盖,他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很快,青白的唇瓣上就溢出一抹殷红,可危岚却像没有察觉一样,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爆发出璀璨亮光的源点。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尽散。 那道之前与天争锋的挺拔身影已经倒在了地面上,原本宝光莹润的法袍变得破破烂烂,手里的本命灵剑也失去了光辉,变成了一坨破铜烂铁,掉在旁边,一道可怖的伤痕从左肩划向右腰,俊美的脸庞上也多了数道血痕,一道斜飞入鬓,一道断了鼻骨。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危岚只觉得,这呼吸声仿佛仙乐一般悦耳,让他的身子一下软下来,若不是扶着石头,怕是要跌倒。 太好了……人还活着。 陆鸣巳扛过了像是偷袭一样的第八劫,想要大笑两声宣泄一下,可刚张嘴发出一个音,嗓子就像漏风一样,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 他伤得太重了。 陆鸣巳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依然没有散去的雷云,心脏一寸寸地沉到了谷地。 所谓的九霄不灭劫的第九劫……他估计是扛不住了。 或者该说,从第八劫开始,强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阿岚,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了。 陆鸣巳炽烈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手却依旧颤抖着挪动,缓缓握紧了掉在一边的本命灵剑。 在刚刚几乎可以让人失去听力的那场剧烈爆炸声中,陆鸣巳好像依稀捕捉到了几声玉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叮咚、叮咚—— 那是他最爱的声音,是危岚情难自已时,发间的玉珠碰撞发出的声音。 应该是幻觉吧…… 陆鸣巳哑着嗓子低笑起来。 之前还想过,如果注定要死在雷劫之下,那就在一切发生之前,冲到寝殿,带着危岚一起走。 如今回首再看……却是被贪婪蒙了心。 直面死亡的这一刹那,陆鸣巳才体会到一种难言的恐惧。 他又怎么舍得让危岚面对这种恐惧? 陆鸣巳疲惫地合上了双眸,闭目养神,右手握紧了失去灵光的本命灵剑。 他没有放弃,纵然是面对死亡……也要再挣扎一下。 天空的雷云越收越小,不知何时起,变得只有一亩大了,阳光再次穿透蒙蒙的云层撒了下来,在半空中,搭筑出了一条七色的虹桥。 而就在这样绚烂的天象变化里,陆鸣巳听到了脚步声。 随后响起的,是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咚、叮咚。 陆鸣巳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错愕地长大了嘴。 ——他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踏着虹桥走了出来,步履轻盈,眉眼柔和,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危岚?” 陆鸣巳唤道。 第14章 第 14 章 天上的雷云逐渐聚拢,最终收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像是一团飘在天空中的大块棉花糖,柔软无害,连那压得人难以呼吸的恐怖气势都一并收敛起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从远处观望,怕是会以为陆鸣巳已经成功渡过了九霄不灭劫。 然而,危岚和陆鸣巳心里都清楚,雷云只是在酝酿而已。 在酝酿那能摧毁一切的第九劫。 雨云稀薄如纱,在半空中拉扯出一条七彩的长河,炫目的虹色倒映在天地间,让危岚发尾的珠子都染上了几分色彩,在他脑后映出了一圈模糊的光晕。 陆鸣巳看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好岚岚,你可真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是来引我去那无上神国的……” 笑着笑着他就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让一贯无坚不摧的明辉仙君,身上多了一抹不同寻常的脆弱感。 这样的陆鸣巳,是危岚未曾见到过的。 他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以往的冷峻与犀利全都没了踪影,像是个即将要与心上人私奔的二八少年,笑得止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以为,危岚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做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陆鸣巳心底涌起道不尽的感动。 他想,这一百年……自己真的没有疼错人。 然而,前来“陪他同生共死”的危岚却没有急着扑上来查看他的伤口,而是抬起头,打量着那一小团无害的雷云,眸光闪烁,好像在判断着什么。 陆鸣巳心里有些着急。 他想要靠近他,想要将自己养在屋子里的雀儿,死死地抱进怀里,尽情地享受着这最后片刻时光内的温存,然而之前的雷霆摧毁了他的经脉,让他无法行动,只能转转眼珠,表现出几许渴望。 “岚岚,过来。”他的嗓音带着些热切的喑哑。 这样不同寻常的声音,唤回了危岚的注意力。 他回过头,迎上了陆鸣巳炽热的目光,原本平静的心湖突然难以自抑地起了一丝波动: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有干这种事的心思? 有一瞬间,危岚觉得陆鸣巳的脑子是不是被雷劫劈坏了。 然而危岚毕竟陪伴了他一百年,有时候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深刻。他只是脑子里多转了几圈,就猜到了陆鸣巳在想什么。 危岚险些被气笑了。 陆鸣巳这人……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呢? 本来,危岚并不打算与他多说,而是打算直接面对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以命偿恩,便算说明了自己的态度,自此也可以一别两宽,再不相欠。 可现在,危岚觉得,有些事……还是与他说清楚好。 也省得造成一些不应该造成的误会。 还好,距离第九劫开始,还需要一点时间…… 危岚眼珠子转了转,步履轻盈,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躺在地上、不能行动的那人身边。 他俯下身,在那人鼻翼上的伤痕上轻轻碰了一下,温声问道:“疼么?” 那是蜻蜓点水般轻柔的触碰,像是害怕自己不会控制力道,碰疼了他的伤口。 陆鸣巳眼底的光芒愈加炽热,渐渐地演变成了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彻底吞吃入腹的贪恋。 尽管经脉撕裂的疼痛宛如有人拿着无数根银针不停歇地往身体里扎,他依旧忍着疼痛,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维持住了明辉仙君的风度。 “说什么傻话?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不过……若是让夫人心疼了,那便是我的错。” 陆鸣巳一向冷冽宛如琉璃的漆黑眸子,再也藏不住内里的情绪,像是冰封了万年的冻土悄然化冻,一夜之间百花盛开,满满的都是情意。 哪怕这个时候,二人状态如此悬殊,他依旧习惯性地想要掌控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权。 听到这句话,危岚状似莞尔。 只是他唇角勾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琥珀色的眸子如无底之渊,让人无端察觉出几分涌动的暗流来。 “陆鸣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有魅力?” 危岚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般,带着一种空灵的温柔,只是他的语调,听起来却有些嘲讽。 他停在陆鸣巳脸上的指尖多了一份力,斩钉截铁地摧毁了陆鸣巳对他的滤镜:“不要自作多情了,我问你疼不疼,是可惜你这张唯一能看的脸也被这雷劫毁了,可不是心疼你这一身伤。” 陆鸣巳表情僵住,脸上的笑容濒临破碎,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危岚……怎么敢这样同他讲话? 而危岚,还在继续。 “你以为,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是明辉仙君的结契道侣么?不,当然不是……”他低笑了一声,将顺着脸颊滑下的碎发别到耳后,蹲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是南疆巫族的神子……” 提到巫族,他的声音才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软:“仙君对巫族的百年庇佑之恩,危岚都记在心里,也定然会有所回报。至于所谓的道侣之情……” 危岚轻笑了一声,脸上有着刺破陆鸣巳一切自欺欺人的残忍决绝:“——那种东西,不是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了吗?” 陆鸣巳瞪大眼睛,薄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危岚,看着他最为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万箭穿心的话语。 危岚脸上带着一种隐晦的期待感,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种情绪。 ——他在期待着陆鸣巳的反应。 而陆鸣巳,捕捉到了那一丝极细微的恶意。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了…… 陆鸣巳心底生出无措的慌乱,但还是习惯性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不能被他看出来…… 陆鸣巳拼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脸上的平静,尽管脑袋里一片混乱,却依旧试图让一切重回原样。 陆鸣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就连声音也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阴鸷:“危岚,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没有握剑的左手,深深地掐入了地面里。 危岚往他左手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陆鸣巳立刻触电般地放松了左手,只是手臂仍在轻轻颤抖着。 没了他手掌的遮掩,一片平坦的岩石地面上,五个指印的凹痕,就更明显了…… 危岚一脸了然。 陆鸣巳:“……” 看出陆鸣巳的不敢置信,危岚先是觉得十分快意,然而那种快意转瞬即逝,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幕荒唐的戏剧,骤然像撕破了一切真实,狠狠一剑刺在他的心脏上。 危岚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也曾有过两情相悦,真心爱慕的光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但是,他不需要想明白。 百年的时间,足够他想清楚了——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怎么做…… 陆鸣巳被危岚揭穿强自镇定后,好半天情绪都没法平复下来,更是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在剧烈的喘息着的同时,死死地盯着危岚,像是要扑上去将他生吞了。 说不清是气更多一些,还是爱更多一些。 也许,这本就是同一种感情的一体两面。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危岚不觉得自己和陆鸣巳还有什么可聊的,于是他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两步,走到一个即位于雷云笼罩的范围内,又不会被陆鸣巳碰到的位置。 那种拒绝的态度,表达得十分清楚。 沉闷的空气中,寂静宛若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二人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陆鸣巳终于压下了心底的钝痛,理清了一片混乱的大脑,找回了几□□为明辉仙君的灵慧。 ——他意识到,危岚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早有准备。 ……他想做什么? 陆鸣巳有不好的预感。 他闷闷地开口,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虑:“你要做什么?” 危岚没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安静地盯着天边的劫云,静静观察着劫云的动向。 虽然危岚没回答他,但是,就像危岚对陆鸣巳十分了解一样,陆鸣巳……其实也很了解危岚。 ——只是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关注危岚的情绪。 陆鸣巳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要对付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不,怎么可能,如果连我都做不到,那你……等等,难道……你曾经见过完整的九霄不灭劫?” 危岚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陆鸣巳确实是聪明人,然而就算他猜出来了,也已经晚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那朵翻滚着的墨色棉花糖,终于酝酿到了极致。 雷云骤然塌缩消失,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炽盛的阳光。 天,黑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太阳隐去,天上是无光的纯粹黑暗,像是一匹最顶级的天鹅绒幕布。 在这样纯粹的黑暗中,有九道像是游鱼一样的漆黑闪电,穿梭游走,在黑暗中明显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可视线一旦落到那“星星”上,就立刻会感受到一种世界即将毁灭的莫大恐惧。 危岚挣扎着把自己的视线从“星星”上拔了出来,有些心有余悸。 这就是第九劫么?确实与众不同…… 危岚知道,那些“星星”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于是他没有犹豫,而是像之前计划好的那样,一把拉开了松松垮垮的腰带,衣服顺着肩膀滑落,卡在手肘上,露出了胸膛上鲜血画出的符箓。 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鸣巳立刻把视线从天空中收回,看向了身旁。 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株血色的大树。 那棵树……像是活着的。 陆鸣巳好像能听到风拂过枝叶,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那颗巨木树枝张开,树叶摇摆磨蹭,肆意地往周围扩张,好像是在吸收危岚的生命一样…… 他瞳孔骤缩,再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情绪,嘶声喊道:“岚岚,不要!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 危岚胸膛上那颗像是画上去的红色巨树,带给陆鸣巳一种战栗般的恐惧感。 陆鸣巳努力地想要挪动,想要靠近危岚,抓住他的小腿,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连挪动一下都十分困难,挣扎间,鲜血顺着伤口流到了眼睛里,看什么都是赤色的一片。 “危岚,不要……不要……别那么做!” 危岚看着匍匐着,艰难地向他靠近了一寸的陆鸣巳,眼底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悲哀。 “曾经,我也无数次地对你说,不要这么做……可你一次都没有听……” 这样的挣扎,不过都是无能为力之人的悲鸣罢了。 为什么呢?人总是要在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段关系出了问题…… 危岚心底有些冷,像是浸在冰湖里,不疼,却是绵密而持久的寒意,让人疲惫。 到了如今,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不需要迟来的后悔。 危岚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他,而是低下头,指尖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而后,用力一按—— 指甲刺破皮肤,深深扎进了身体里。 他胸膛上那道符箓在短短刹那便彻底明亮起来,枝叶轻拂,竟是真的活了过来…… 无论陆鸣巳是怎么想的,他都已经无法阻止危岚了。 就像他无法阻止九霄不灭劫的到来一样。 这是一件早已注定的事。 随着危岚胸膛上那个血色符箓的亮起,天空中,原本仍在自由游荡的九道雷霆缓缓停止了游曳,像是被鱼饵引动的鱼一样,纷纷将注意力从陆鸣巳身上转移到了危岚身上。 陆鸣巳察觉到原本沉闷的空气为之一轻,而相应的,危岚身周的空气骤然多出了一种莫名的威压。 面对九道雷霆,危岚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这样恐怖的威压,若说他不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早已有了要面对这一天,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我可以的。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努力克服着这种被死亡的恐惧攥住心脏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催眠起了效果,危岚竟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危岚……别做傻事……” 陆鸣巳的声音嘶哑到像是含了血,他不知道是如何忍耐着身体里经脉寸寸断裂的剧痛,竟真的拖着破破烂烂的残躯,蹭过了那几步路的距离,爬到了危岚身边,抬起了手臂。 好像只要再向前一点点,他就能抓到眼前的衣摆,抓住这个快要随风散去的人…… 然而,危岚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到了如今这一刻,危岚清楚,陆鸣巳已经没办法再阻拦他了。 他将在今天,达成他想做的一切,而陆鸣巳,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离去。 他同意与否,都已不再重要。 意识到了这一点,危岚心底始终放不下的那些怨与恨,好像就那样轻易地从身体里流走了。 他低头垂眸,看向陆鸣巳。 ——那个俊美的男人吃力地仰起脖子,鲜血顺着额角流了满脸,四肢呈现诡异的扭曲,脸上却满是哀求。 这是他百年来,从未见过的卑微姿态。 这一刻,危岚感受到的不是痛快,而是一种难以说清楚的遗憾。 ——曾经让他一眼心动的,是那个坚信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安然淡定的陆鸣巳,而那样的人……却也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 危岚觉得有点可笑。 正如他危岚不该是这百年间的模样一样,陆鸣巳……也不应当是现在这幅卑微的样子。 也许,对他们二人来说,从来未曾相遇过……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决定独自为二人的关系做最后的了结。 危岚唇瓣轻启,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又如钢铁般决绝。 “陆鸣巳,再见了。” “——不,还是,再也不要见面了……这样,对你我都好。” 他脸上闪过一瞬放松的微笑,映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几乎和平日里陆鸣巳最熟悉的那个仙君夫人没有任何差别。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时无比柔软的人,却可以坦然面对那几道能毁灭世间一切的雷霆,走向死亡。 危岚的背影很单薄,比起百年前初遇时的模样,更是瘦了几分,显得愈发弱不禁风,好像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这朵娇花轻易摧折。 可危岚不是娇花,他是风雨中的青竹,有着最顽强坚韧的生命力。 陆鸣巳永远地记住了这一幕。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拖着沉重的步伐,扛着加身的威压,一步一步走向半空中的雷霆,也看着那九道纯黑色的雷霆,像是被触怒了一样,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卷向那道单薄的背影,将他眼前的一切生生撕裂。 刺目的银白撕破了黑暗。 视线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几乎不能视物的璀璨中,危岚回头,带着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深深地看了自己最后一眼。 陆鸣巳心痛得几欲滴血,无声地呐喊,却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刺目的白光让他双目殷红刺痛,眼泪无法自控地滑下,可他却不愿闭上双目,哪怕一瞬。 无法阻止的死亡,一帧帧在他面前发生。 那道单薄的身影,在无尽的银白中,被一寸一寸的撕碎、摧毁,最终只留下一道微光般的虚影随风摇曳…… 那道光若有似乎,浅淡晦暗,好像风稍微大一点,就要连这仅存的痕迹也要被吹散了。 ……依稀是一道瘦削的身形。 陆鸣巳倒在地上,看着天幕放晴,雷云消散,有漫天的祥云自虚空而生,灵气浓郁的金光像是一场孕育生机的雨,降临在陆鸣巳身上,治好了他的满身伤痕,滋养了他疲惫不堪的神魂,也让他的修为再次突破了一个境界。 ——天劫虽然是劫难,但天道有常,一饮一啄,渡过了天劫的人,也会得到相应的好处。 这是来自此方世界的馈赠,是天地规则的洗礼。 可陆鸣巳宁愿选择不要这种馈赠。 他不顾尚未好彻底的经脉,拖着受伤的身子直接冲到了那道虚影面前,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拥抱那抹虚影…… 他的动作惊扰了那抹残影,还什么都未来得及做,那道虚影就化作漫天光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是最后的一道光,好像又让陆鸣巳看到了……最后时刻,危岚的那个眼神。 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利刃刺穿后,又被一寸一寸地碾碎,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疼痛让陆鸣巳浑身止不住颤抖,伸出的手拼命地在空气中捞着什么,却什么都无法抓住…… ——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一场幻梦。 陆鸣巳双目空洞,呆呆地跪在地上,仿佛自己的魂也随着那道光一起散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让危岚宁愿以命相抵,也要坚定地离开他身边? 是因为他接受了林妄的存在?是他不允许他回家?是他在众人面前给他脸色看?还是因为……他将他圈禁在了后山,折断了他的翅膀,让他只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掌心里? ……也许都有。 陆鸣巳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不敢去面对…… 不敢去面对,也许是自己亲手,将危岚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现在后悔了,可是…… 已经晚了。 一滴血泪滑过脸颊,落在了地面上。 第16章 第 16 章 雷云消散,后山的天空重归晴空万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对于陆鸣巳来说,终究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 有那么一瞬间,陆鸣巳突然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努力地构建了这样一个叫他安心的家,将那个温柔却又脆弱的人,牢牢地保护在里面,倾其全力想要保留下这一隅的温暖,然而,危岚却告诉他,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所以……是他,做错了么? 陆鸣巳不知道。 从陆鸣巳脸上滑下的那颗血色泪滴,掉在地上,没像一般的泪珠一样撞成破碎的水花,而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好像落地就变成了鲜血凝结的玉石。 这颗血泪在地上叮叮咚咚地滚了几圈,最终滚落到了危岚消失的那个位置,轻轻颤动着,像是在挽留着什么。 奇迹发生了。 天空中,原本正在缓缓消散的光雾,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飞蛾扑火地投向那颗晶莹的血泪。 陆鸣巳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死气沉沉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下,过了很久,好像才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像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骤然看到了一个馒头一样,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扑到地面上,捡起了那滴血泪,颤抖着护在了手心里,死灰色的眸子里冒出了一束灼人的火光。 “不,不……还不晚……还来得及……” 他将那颗血泪紧紧贴到胸膛的位置,嘶哑地、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几句话…… 像是疯了。 * 最近修真界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所有人都以为会陨落在天人五衰最后一劫的明辉仙君陆鸣巳,居然成功度过了灾劫,成为了数万年来,唯一一个突破了仙尊境界的修士。 修真界一片哗然。 原本以为明辉仙君注定要陨落在这场雷劫之下,各大附属的宗门势力,纷纷在台面底下搞起了小动作,各方合纵连横,还不约而同地给净寰界的修士找麻烦,就为了在陆鸣巳陨落之后,能够与身为仙尊之下第一人的白夏争夺晋升仙尊境的名额。 结果倒好,明辉仙君没死,还成功渡过了九霄不灭劫劫,成为了比仙尊更强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修士。 反正就是惹不起的大能者。 这下,之前搞事的那些大小宗门算是撞到了枪口上,不得不想办法面对可能来自净寰界的清算。 有的觉得犯得不是什么大事的,已经开始着急地搜集各种灵物法宝,打算当做礼物送到净寰界——既是贺礼,也是赔礼,希望明辉仙君能够放他们一马。 除了之前违背了明辉仙君定下的规矩的那些人,其他的普通修士,反倒庆幸起明辉仙君成功渡过了天劫,最起码在他的统治下,他们依旧可以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 而当下最万众瞩目之事,就是庆贺明辉仙君成功渡劫的大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净寰界不仅毫无举办庆贺大典的意思,还史无前例地封闭了整个净寰界,禁止任何人进出。 这下,所有人都品出了不对。 明辉仙君成功渡过天劫这件事是无法造假的,不然早就有准备充分的修士冲击仙尊境了,可他明明有了碾压天下的实力,为何会缩在净寰界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渡劫的时候受了重伤? 一时间,原本已经太平了的修真界,又一次暗流涌动起来。 * 净寰界内,数位修士宛如勤劳的工蜂一样,急匆匆地往来于净寰界的藏宝殿和天极殿之间,为殿堂上的主人运送着灵物。 天极殿内,陆鸣巳靠在高台上的玉座之上,捧着一颗血色的泪滴,脸色阴郁,双目赤红,气息十分不稳定,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威压。 他随手从旁边摄来一株绯玉珊瑚,用灵力碾碎,而后将其中最精粹的灵气提炼而出,洒到那一滴血泪四周,可血泪对珊瑚的灵气毫无反应,径自闪烁着微弱的灵光,往外散发着一种极为浅淡的幽香。 绯玉珊瑚也没用,无法抑制血泪里神魂的溃散…… 陆鸣巳面无表情地将血泪收了回来,任由那一团珍惜的灵气溢散在空气中,而后又从玉案上摄来了另一颗龟髓元晶,如法炮制,摧毁后用最精粹的部分去孕养那颗血泪。 与绯玉珊瑚的情况不同,这次,血泪从龟髓元晶的灵气中吸收了一丝,原本摇曳不稳的红光渐渐稳定下来。 陆鸣巳的眸光骤然一亮,抬头冷声命令道:“去把宝库里所有的龟髓灵晶都给我取来!” 侍立左右的修士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声解释:“尊上,龟髓灵晶是天地珍品,整个宝库……也只有这一颗。” 他不敢与陆鸣巳对视,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内心祈祷尊上不要迁怒于己。 在以前,在尊上身周侍奉是他们这些近侍求之不得的事,他们也从来不用担心伴君如伴虎。在天劫发生之前,明辉仙君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一向就事论事,从不依着自己的性子和喜怒乱来,无论奖励还是惩罚,皆是有据可寻。 正是因此,整个净寰界、乃至修真界的修士都对陆鸣巳尊敬有加,所谓的三界共主,不只是对他地位的描述,更是代表他在修士心目中的形象。 可自从尊上渡过了那场九霄不灭劫,一切就不同了。 他性情大变,天天捧着那颗红色的晶体,不惜用天下间的所有灵物来供养那颗晶体,还莫名其妙地处罚了建议举办庆贺仙尊成功渡劫大典的那位侍从。 这件与以往不同的事例,让他身边所有的近侍都心有顾忌,行事更是多了几分小心敬慎。 “砰”的一声,一块千年玄冰砸在了近侍旁边的地面上。 陆鸣巳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既然净寰界的藏宝阁没有了,那就去外面找,去西荒、南疆、景阳府的那些大宗派去索要!愣着做什么!” 近侍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陆鸣巳一眼,又收回了视线,迟迟没有行动。 净寰界确实有向其他附属宗门收供奉这回事,然而,在陆鸣巳治下的修真界,做什么都讲究一个规矩。今年的供奉三个月之前就已经送上来了,他要以什么理由前去索要龟髓灵晶这等极为罕见的天地灵物? 难道净寰界,是要践踏自己立下的规矩么? 近侍心底有些失望,不明白……尊上,到底是怎么了? 眼见近侍无声地抗命,陆鸣巳突然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怎么?如今连区区一个近侍都敢不听他的命令了? 那股火焰从危岚不顾他的阻拦冲进雷霆中就烧了起来,从未有一刻平息,折磨着他的心神,让他始终难以冷静下来。 凭什么?他以为……是谁给了他如今这样的地位?! 陆鸣巳呼吸重了几分,眼底的血色逐渐蔓延。 近侍感觉到了加身的那一股威压,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心里有些恐惧,却依然挺直了脊背,不言不语,用行动表达对尊上命令的抗议。 ——他所敬仰的明辉仙君……不是这样的人。 眼看着,陆鸣巳的雷霆之怒就要落在这位近侍身上了,一道带着怒意的呵斥猛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陆鸣巳。 “陆鸣巳!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白夏穿了一身轻铠,战靴与黑曜石的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给了那位近侍一个眼神,那人立刻抱拳行礼,麻利地退下了。 她银白色的铠甲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液,是按照陆鸣巳的命令前去猎杀玄冥灵龟留下的。 白夏随手将玄冥灵龟的心脏往陆鸣巳那边抛去,语气不太好:“给,你要的荒兽心脏。” 她抛来的东西让陆鸣巳眼睛骤然一亮,顾不上继续发怒,而是匆忙用灵力慑来了那颗鲜活的心脏,在血泪上方挤出一滴滴鲜血。 血泪对这种鲜血吸收得很好,很快,摇晃着的光芒就稳定了下来,给人一种安定感,再不像之前那样,好像稍微来一阵微风就能把里面的光芒吹灭。 陆鸣巳捧着血泪,脸上终于出现了那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白夏见他情绪稳定了不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阿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那么宝贝?” 陆鸣巳眸光柔和地看着血泪折射出的光晕,指尖轻轻抚摸着泪珠圆润的底,腔调温柔,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偏执:“白夏,你看不出来么?这是岚岚啊……岚岚在里面,等着我呢……” 白夏有些怔楞地看着那颗红色的晶体,突地有些毛骨悚然。 ——陆鸣巳这是……疯了么? 第17章 第 17 章 九霄不灭劫降临的那一天,白夏按照陆鸣巳的命令安顿好林妄后,就往后山赶去了。 她的修为很高,怕天劫把自己也波及进去,所以在前面几劫的时候,并不敢深入,是直到第八劫结束,雷云彻底收缩,她误以为陆鸣巳渡完了劫,这才进入后山。 然而她判断错了,雷云收缩,并不代表陆鸣巳已经渡过了九霄不灭劫。 白夏抵达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第九劫的灭世雷霆降临,她是亲眼看着漆黑的雷霆一寸寸撕裂了危岚的。 原来……这就是危岚想做的事…… 白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好长时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危岚是聪明的人,他知道白夏不会赞成自己的决定,所以从来未曾告诉过她,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践行着自己的计划,不给任何人阻拦他的机会。 ——那样坚定的意志力,并不比任何一个修士差。 如果凡人也有道心之说,那危岚的道心,一定是最顶级的。 最终,让白夏回过神的,是她突然回想起的那声“夏姐,我已经决定了”。 她想,无论是好是坏,只要那是危岚的决定,她都会尊重。 于是,她带着浑浑噩噩濒临崩溃的陆鸣巳走出了后山,将危岚的决定,告诉给他。 可陆鸣巳好像没听进去。 最终唤醒了陆鸣巳是白夏痛心的质问——“难道你要让危岚的牺牲,就这么白费么?” 这句话中,不知道哪个词刺中了陆鸣巳,他突然精神起来,开始神神叨叨地捧着那颗红色的石头繁忙起来。 第一开始,白夏想着,能听进去话了就是好事。 危岚的死……对他来说定然是极大的打击,哪怕那人是陆鸣巳,也注定难以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白夏能体会到几分他的感受,所以没有急着逼问血泪到底是什么。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也许……陆鸣巳根本就不是好转了,而是更疯了。 天极殿内,陆鸣巳靠坐在高高的玉座之上,白夏立于台阶之下,一人气息阴郁不定,一人气息凛冽如刀,正在对峙着。 “阿巳,你疯了吗?危岚……”白夏顿了一下,呼吸有一瞬的不畅,“危岚死在九霄不灭劫的第九劫之下……是你我亲眼所见。”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陆鸣巳。” 白夏的声音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她无意指责他,只是面对如今的情况,难免感到有些无力。 在一切发生之前,危岚的异常不但陆鸣巳没有察觉,就连白夏都没有放在心上。 漫长的百年间,所有人都习惯了危岚的隐忍与沉默,没有人会想到,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利落地把事做绝。 他没有给陆鸣巳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白夏想起来,最后那天见到危岚时,他正在咳血。 当时,那个画面就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可却说不出这种不安由何而来。后来在雷劫之下,她看到了危岚看向陆鸣巳的那个眼神,一切困惑才油然而解。 那是一个情绪复杂的眼神,并非痛苦,也并非怨恨,只有要与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的决绝,和即将解脱的庆幸。 危岚说他不爱陆鸣巳了。 白夏终于信了。 这些天里,白夏也曾有过一些后悔。 如果当初……她再对岚岚多一些关注,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白夏是危岚在净寰界唯一的朋友,可在成为危岚的朋友之前,她先是陆鸣巳的下属,是与他从微末一路走到今天、可以彼此信任的战友…… ——她没办法成为危岚坚定的后盾。 危岚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他发了疯地想离开净寰界,也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求助。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后悔……都已经迟了。 白夏希望,陆鸣巳能够清醒一点。 “不……”陆鸣巳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颤动,他死死握住了掌心的那颗血泪,握得那般用力,却又连一丝外力都不敢施加到血泪之上,只是狠狠刺痛了自己的掌心。 他眼里的血色像是无法熄灭的火焰,快要将他整个人都一起点燃了:“不,不是那样的……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雷霆消失之后,我看到了,那里,那里有他的虚影存在,后来,后来那虚影被……吸收了,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他的残魂,肯定是这样!只要我好好孕养这些残魂,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白夏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陆鸣巳,眼里渐渐地染上了悲哀之色。 她不愿意说重话,可陆鸣巳,除了是危岚的道侣,更是明辉仙君……他有他的责任在,不应该、也不能再继续这样疯下去了…… 也许很残忍,但他必须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 白夏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清晰:“阿巳,你有没有想过,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是你这个仙尊都扛不住的,而危岚不过是一个有些特殊能力的凡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从雷劫下幸存?” “请你清醒一点,面对现实吧……” 陆鸣巳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瞬间握紧,脸上有一瞬被迫接受现实后,清醒的痛苦。 是啊,当初看到那几道雷霆,他就明白了,如果第九劫落下,他必死无疑。而那专为毁灭而生的雷霆一道不少的落在了危岚的头上……他怎么可能幸存下来? ……可说不定就有奇迹呢? 陆鸣巳不甘心地想。 毕竟……危岚所行之事,在他人眼中,本来就已经近乎于奇迹了。 ——修真界的常识就是,渡劫只能靠修士自己,是没有任何外力可以依赖的。 但危岚做的事,打破了这个定理。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以来,陆鸣巳都沉浸在危岚在眼前烟消云散的那种痛苦之中,唯一清醒的那部分意志,全部用来想办法维持血泪中的残魂不灭……也正是因此,他从未深思过,危岚做的事到底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陆鸣巳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竟是这么的不了解危岚。 他不清楚危岚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也不清楚危岚是何时起了以命为他挡劫的念头,更不清楚……危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危岚虽然一直睡在他的枕边,他却好像从未用心去了解过他。 危岚像是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很多事情不需要陆鸣巳开口,危岚就已经妥帖地解决了。 陆鸣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样的无微不至,可危岚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却从未关心过。 在此之前,陆鸣巳一直以为,危岚的世界只有自己,他会永远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如果……并非如此呢? 陆鸣巳的额间开始冒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努力地去搜索记忆中所有关于危岚的画面,想要说服自己,自己并不是没有关心过危岚,自己并没有那么差劲,他对危岚的感情是真实的,他很了解他…… 他记得,危岚最爱那些花花草草,也格外怀念南疆的树。 所以,当时知道危岚想回南疆之后,他直接派人去南疆移植回了初见时危岚操控的那种树种在了寝殿周围。 陆鸣巳觉得,危岚对于自己送出的礼物是满意的,所以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开过口,说想要回家。 危岚还想回家么? 陆鸣巳不知道。 或者该说,他不关心。 陆鸣巳的心脏撕扯般地钝痛着。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对待危岚……那般的慢待,以致于带着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残忍。 危岚看到那些天梧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喜悦?还是……羞辱? 陆鸣巳不敢继续探究下去了。 第18章 第 18 章 那些树……种在寝殿外的那些天梧树! 陆鸣巳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抹压抑不住的亢奋:“我记得,危岚种在寝殿外的那些树……好像很娇贵?”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没去管白夏的反应,径自陷入了沉思。 那些树娇贵得很,在刚移植过来的时候,没过几天就蔫了,好像马上就要枯萎死亡,无论浇上什么仙灵玉液都没有用。后来,是危岚找到了一种特殊的肥料,成功地把那些树养活了。 陆鸣巳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却记得那次他回家的时候,危岚兴奋地对他说,外面的天梧树可以活下来了。 他记得,那天的寝殿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味道,而危岚殊艳的小脸,却透着一种青白的病态,还在他们欢爱的时候晕厥过去…… 如今想来,处处尽是破绽。 以前的他不知道那股味道是什么,可如今的他,却是知道的。 ——那是危岚鲜血的味道。 天劫那天,危岚脱下外袍,那股像是花朵的馥郁芬芳,又仿佛杂糅了草木清香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原来,一直以来,危岚都在用自己的鲜血……养着外面的天梧树。 定期开刀放血,应该很疼吧……? 只不过是一些没有生命的树木罢了,危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鸣巳感到心脏在钝钝地痛着,像是有人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每发现一道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伤口就疼一次。 他好像很了解危岚,又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陆鸣巳瞳底轻颤,却没让自己的痛苦流露出分毫,而是垂眸屏息,心意更坚。 ——他知道错了,以后,他会好好去倾听危岚的想法,可在那之前,他们要先有以后才行。 “那些树……”陆鸣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猛地从玉座上站了起来,袍袖轻挥,一句话都未曾解释,而是径自飞往后山。 白夏完全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但是陆鸣巳的状态明显不太正常,她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陆鸣巳出了天极殿就直接御剑飞向后山,没过一会儿,寝殿周围那一圈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就出现在了眼前。 距离危岚出事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些天梧树一直无人照料。 像是为了印证陆鸣巳心底的猜测似的,这些天梧树已经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枯萎,有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完全看不出仅仅在半个月之前,还是枝繁叶盛的模样。 陆鸣巳隔着几丈的距离,直接遥遥一道剑光劈向了树木粗壮的枝干——需两人合抱的树干拦腰折断,顺着斜劈的刀口滑落,而后倒在地上,无数枝杈折断,落叶飘零。 树干断口处渗出了一种墨绿色的汁液,有些浑浊,散发着一种似花似叶的清幽香气。 只是这香气极淡,风一吹,就散在了天地间。 是危岚鲜血的味道…… 陆鸣巳眼睛一亮,脸上闪过狂烈的喜色,转身就要对其他的天梧树出手。 ——他要把这些树木里危岚的血液抽出来,用来滋养那颗血泪里残余的神魂,只要那残魂孕养的足够强大了,他就可以动用禁术,将危岚重新带回到自己面前。 既然是禁术,自然不是可以随便施展的——动用那个禁术可能要废掉他一身的修为,可陆鸣巳不在意。 他想要危岚回到自己身边。 ……他不能失去他。 在陆鸣巳的下一击将出未出之际,白夏终于追了过来。 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天梧树,完全不明白陆鸣巳在做什么,是彻底疯了么? 眼见他又要出手,将下面一整片树林一起摧毁,白夏忙招出灵器,一刀劈过去挡住了陆鸣巳的攻击。 “陆鸣巳你疯了么?你明明知道危岚有多爱惜这些天梧树,为什么要对它们出手?” 剑气与刀气相撞,而后消散在天地间。 陆鸣巳扫了她一眼,因为看到了一丝希望,难得有了一个好脸色。 他耐着脾气解释:“这些树里流出的汁液,能让岚岚复活,岚岚以前……是用自己的血在喂这些树。” 只要想到危岚曾经每天放血喂养这些树木,陆鸣巳就对这些娇贵的树木没有什么好感。 “复活?”白夏瞳孔放大,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声音变得有些失控:“你在说什么疯话?危岚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死在你眼前!” 陆鸣巳的眼底,鲜血又一次氤氲开来。 他冷下脸,没有半分留情地拍出一掌击飞了白夏,寒声道:“不能出力就滚开,不要碍事。我做事,不需要向他人解释。” 说着,他又要对剩下的那些天梧树出手。 白夏被击退后又飞了回来,她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看着那道孤注一掷的背影,额角隐隐作痛。 她想甩手就走,再不去管陆鸣巳的这些破事,可她却牢牢记得,危岚曾经拜托她照顾好巫族,照料好……他爱着的这些生命。 白夏闭了闭眼,而后缓缓开口:“陆鸣巳,你难道真的看不懂阿岚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么?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求求你……不要再继续践踏,危岚珍爱着的东西了。”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即将出手的陆鸣巳,僵在了半空。 寝殿四周一片狼藉,一株天梧树的残骸倒在地上,其他几株被吹得枝干歪斜,根系险些抓不住土地。 陆鸣巳飞在半空中,举起了剑,却迟迟斩不下去。 ——白夏的话戳破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那就是,危岚是想要离开他身边的。 他能看懂危岚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却不愿懂。 他把这段记忆深深埋藏在脑海最深处,好像不去想,就可以不去面对,可白夏撕破了他努力粉饰的太平,非要逼他去正视那个事实。 如果阿岚,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要离开他身边,他要怎么办……? 陆鸣巳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太阳光一寸一寸的偏移,不知过了多久,陆鸣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他希望我放过他……那就由他亲口来和我说。最起码,要让我说上一声对不起。” “白夏,谁都别想阻拦我带回阿岚……谁都不行。” 陆鸣巳回头,深深地看了白夏一眼,眼底疯癫之意内藏,仿佛火山深处酝酿着的岩浆,不知何时就会骤然喷发而出。 白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萦绕在心间,她突然体会到了,危岚在面对陆鸣巳时,那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无力感…… 那种感觉叫人难受,叫人觉得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久了,就什么都不说了。 “随你吧。” 白夏闭上了眼,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也曾有过她与危岚美好记忆的寝殿,转身离去了。 她护不住天梧树,也护不住那些危岚珍爱着的花花草草。 但她会替他保护好巫族。 陆鸣巳看着她失望离去的背影,有一瞬的自我怀疑——自己所行之事,真的是正确的么? 可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抵不过他心底的痛楚。 他一向冷厉的眸子变得破碎而晦暗,像是落水的人,除了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一根救命稻草,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只有这一条路仍能看到希望,他又怎么会放手? 被活着的人讨厌、怨恨,总好过……再也见不到他。 再次睁开双眼时,陆鸣巳漆黑的眸子里已不见动摇。 他抬起剑,剑风落下,无数火焰随着剑风烧到了天梧树上,一颗蔓延到另一颗,最终,一株也没有落下,全部沐浴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天梧树从树叶开始燃烧,像是被泼洒上了最鲜艳的染料,在火焰爆开的“噼啪”声中,一株又一株的巨树倒下,似花似木的清幽香气蒸腾而起。 陆鸣巳闭上眼,低声自语:“……亲口告诉我啊,岚岚。” 第19章 第 19 章 陆鸣巳一把火烧了寝殿外的天梧树,还把危岚养在屋子里的所有灵植都连根拔起,投入烈火之中,最终提炼出了不少像是植物汁液一样的液体。 那种液体对于血泪中的残魂是大补之物,在它靠着本能吞噬干净了这些液体之后,终于不再溃散,让陆鸣巳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那个逆天的禁术。 有件事,白夏说的没错。 危岚已经死了,这世间没有能让死人复活的逆天之法,陆鸣巳掌握的那种禁术也不能,但巧就巧在,危岚并不是彻底魂飞魄散了,他残余的神魂还来不及消散,就被那颗特殊的血泪摄取了进去。 陆鸣巳要做的并非是复活死人,而是要拼接起血泪里七零八落的魂魄,让危岚能够以特殊的姿态重返这个世间。 他不在意危岚以什么形态活着。 他只要他活着。 陆鸣巳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他把修真界所有的事都甩给了白夏,自己一门心思地投入在禁术的准备上。 禁术需要危岚的玉骨、魂火,还有残留着气息的贴身之物。 玉骨指代肉身,然而危岚的身子彻底被雷劫劈没了,只能用从植株里提取出来的那些液体替代;魂火指代神魂,血泪里的神魂破碎得太过厉害,能否成功陆鸣巳并没有太大把握,还好,他曾经瞒着危岚偷偷给他做了一盏魂灯,原本是为了定位用的,如今恰好能派上用场;至于贴身之物…… 本来,陆鸣巳以为这会是最好找的东西,可直到他去寝殿翻找,才发现,危岚根本没留下多少沾着气息的贴身之物。 明明他在这净寰界呆了一百年,怎么会连残留着气息的贴身之物都没有留下? 陆鸣巳遍寻不到的时候,有些气恼。 其实他心里清楚,之所以会发生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是因为危岚的生活实在太过单调乏味了。 陆鸣巳送来的那些明艳繁复的华服,危岚不喜欢,除了离开后山时偶尔会穿一下,平时就挂在柜子里,根本碰都不碰,自然没有他的气息,而他常穿的那套从巫族带来的衣服,已经被一起劈碎在雷劫里…… 至于日常用来休憩的床褥被子……之前危岚生气那次,把原来睡的床褥床帐全都一把火烧了,新的刚换上不久,还来不及沾染上他的气息。 危岚养着的那些花花草草倒是可能有他的气息,但是也被陆鸣巳一把火烧干净了…… 找到最后,陆鸣巳只在寝殿里发现了一件沾染着危岚气息的物品。 ——那是一个老旧的棋盘,是危岚刚刚来到净寰界时,陆鸣巳怕他无聊,教他下棋时带来的。 棋盘上,黑子白子分列两边,围绕着中心点,形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棋局,就算陆鸣巳以仙尊的神识去推演,也一时推演不出破局之法。 棋盘被珍重地收到了柜子里,像是怕棋局被打乱,危岚还在棋盘上罩了一个琉璃罩一样的法宝,固定住了棋子的位置,轻易不会乱掉。 可寝殿平时又无人出入,围棋又不是单人的娱乐活动,危岚一个人在寝殿里,又能与谁一起下棋? 答案显而易见。 他在与自己下棋。 把自己的思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思考难以破解的困局,另一部分去思考要如何破解困局…… 人要无聊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陆鸣巳记得,危岚并不喜欢下棋。 是他喜欢,才会带来棋盘,想要和危岚一起下棋解闷。 可危岚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彼此猜测对方心思攻防的游戏,玩了几次就说什么都不肯再与他下棋了。直到陆鸣巳记忆里他们最后一次下棋的时候,危岚的棋艺还极其的烂,又爱悔棋耍赖,骂一声臭棋篓子都不为过。 可如今,这副棋盘上的棋局,却是困难到连陆鸣巳一时半会都想不到破局之法。 在漫长的时间里,看不到尽头的寂寞,让危岚把自己本不擅长、本不喜欢的棋艺,提升到了远远超过陆鸣巳的地步。 棋盘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也是这空旷的寝殿里,唯一还残留着危岚气息的物件。 原来,这才是危岚的生活。 陆鸣巳看着棋盘,乱了呼吸。 他想,自己有太多事需要向危岚说一声对不起了,可危岚……会想听么? 陆鸣巳在寝殿里静静地站了一天,想要体会危岚曾经的感受,而体会过了,他才发现,原来,寝殿竟然这么大,这么空旷,这么冷…… 没了危岚的存在,这里并不能称作是家,而只是冰冷的房子。 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地方。 独自呆在这里的时候,陆鸣巳感到一种难言的恍惚——危岚在这里住了一百年,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他并非真实存在的人,而是陆鸣巳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 梦中的那个人,也随着梦境的破碎消失了。 陆鸣巳身躯轻颤,眼尾泛上了浅浅的红,在这个只属于他的封闭空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露出了一丝痕迹。 他微微仰起头,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水光。 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陆鸣巳收走了那块棋盘,离开了寝殿。 * 陆鸣巳迟迟未出现,而不知道危岚已死的修士,为了确定陆鸣巳的状态,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远在南疆的巫族头上。还好白夏一直留意着巫族的情况,提前在南疆附近布下了法阵,解决掉了心怀不轨的人。 然而白夏知道,这些人仅仅是试探用的棋子,只要明辉仙君一日不曾现身,针对南疆巫族的刺探就不会停止。 可是阿巳…… 想到陆鸣巳的状态,白夏心里一沉。 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了,对外界的情况也不闻不问,若是指望他,危岚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也必将陷于危难之中。 思考再三后,白夏最终选择只身前往南疆。 陆鸣巳忘记了他对危岚的承诺,她却不会忘记。 她会保护好巫族的。 对于白夏的离去,陆鸣巳是乐见其成的,甚至可以说,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毕竟,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它违背了天地规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声势必然会很大,绝不可能在白夏无知无觉中就悄然完成。 而白夏一旦知道他试图牺牲自己去黏合危岚的神魂,一定会以为他已经彻底疯了,从而出手阻拦。 禁术实施的时候是经不起任何干扰的,所以白夏离去的正是时候。 陆鸣巳做好了有关禁术的所有准备,带着那副棋盘,没有飞行,而是沿着危岚当天走过的路,从寝殿一步步走到了他渡劫的地方。 天劫对环境的破坏没有那么容易消失,原本青绿色的草坪已经完全变得焦黑,风吹过,下面的岩土层被卷起一层尘埃。 陆鸣巳走到危岚在他眼前消失的那个位置,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痕迹。 ——那里还残留着一对脚印。 雷霆加身的时候……应该很痛吧?那个瞬间……岚岚在想什么? 陆鸣巳捻起地上的灰烬,面色沉静,眸光郁郁。 宽厚的手掌握成拳,将那点欲要随风飞散的灰烬死死攥紧手里。 ……他不会罢手的。 陆鸣巳按照三才阵的方位,最先放下了那副棋盘,而后在另外两个方向分别放下了一盏已经熄灭的魂灯,还有那滴闪烁着黯淡微光的血泪。 三才阵的正中央,就是脚印遗留的方位。 他最后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夜,而后闭上眼,引导着脚下法阵的开启。 红色的灵力线从他足下开始亮起,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一路蔓延向遥远的尽头。 天空之上,原本莹润如玉的白色弦月,从最边缘开始,渐渐地染上了鲜红,随着赤色的侵蚀,原本只剩一弯的弦月,像是被天狗一点点吐出来似的,渐渐变成了满月…… 只是这满月,看着像是浸透了鲜血。 与其同时,笼罩的后山的玄武阵再次开启,只是这次,陆鸣巳封掉了留给白夏的那条路。 他不能被打扰,也不需要退路。 第20章 第 20 章 诡异的天象惊动天下。 红月如钻,高悬于宛如天鹅绒幕布的纯黑之上,无端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远在南疆的白夏站在一颗高大的松树顶端,看着高悬的红月,唇瓣紧抿,脸色沉凝。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诡异天象定然是陆鸣巳搞出来的。 巫族的异常还未解决,陆鸣巳那边又生出事端…… 白夏转过头,看着眼前彻底封闭的巫族祖地,脸上的郁色又重了几分。 她赶到巫族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无数颗天梧树疯狂生长,由低到高,树冠彼此相连,组成了一座完全密闭的、由树枝搭建而成的巨大“树塔”,塔尖是危岚心心念念的那颗建木神树,依山而生,足有数百丈高。 无数与天梧树同色的碧翠藤条顺着支出的树枝垂落,封闭了所有出入巫族的路。 那些藤条随风舞动,有时,无风也会摇动,像是无数条攀附在树枝上的青蛇,在护卫自己的领地。 白夏刚赶到的时候,就试图闯进去,结果发现这些树木联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层像是结界一样的东西,威力不算强,但若是要强行闯进去,必然会弄出很大的声势,这些天梧树也会因结界被打破而受到伤害。 最终,白夏还是留在了“树塔”之外。 她是来守护巫族的,又不是来搞破坏的,既然人家主人有事,也没必要破门而入。 白夏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一切平息。 万一巫族内部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也来得及出手支援。 * “树塔”确实不是无端形成的。 建木之下,无数道带着木制面具的身影盘膝环绕着建木坐成一圈,伸出手臂,搭在旁边的族人肩膀上,节奏一致地摇晃着身体,嘴里整齐合一地颂念着什么,形成了一幕诡异而又和谐的景象。 在整齐合一的祷祝声中,头发花白的巫族老族长巫祈,拄着拐杖,满脸忧思。 若是往上看就能发现,一向长青不败的神树建木,不知何时起有了衰败枯萎的迹象,星星点点的枯黄叶子点缀在一片碧翠之间,不多,却像在蚕食神树的生命力一样逐渐扩大,本来茂密得遮天蔽日的枝叶也变得稀疏,漏下了几道月光。 巫祈发现,本来洁白的月光,不知怎的染上了不祥的赤色。 他仰起头,撑在拐杖上的右手握紧,脸上忧思更重。 这样异常的天象……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们召回神子的灵魂产生影响…… 就在巫祈思考外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位脸上带着木制面具的族人靠近,小声说道:“老族长,巫礼又在地牢里闹事了,他一直喊着让你放他出来,说他是巫族的功臣……” 听到巫礼的名字,巫祈苍老的面容骤然闪过一丝怒意,拐杖在地面上狠狠敲了一下,怒道:“他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自作主张,神子怎么会在外界陨落?神子年纪轻轻胡闹就算了,他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也跟着一起胡闹,像话么!” 巫礼是巫祈的儿子,是从他手里接过的族长之位,可当时将巫族交给巫礼的时候,巫祈可没想过他会这么大胆,直接打破了巫族立族时定下的规矩,带着族人踏出了南疆。 ——还让神子与那些不怀好意的修士结契! 想到这一点,巫祈就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巫礼在他面前,怕是已经直接抡拐棍砸上去了。 前来通报的族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他心想,小族长那么乱来,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再说了,小族长说得也不算错,自从神子和明辉仙君结契之后,巫族人的生活确实变得更好了…… 只是在此之前,除了巫礼,其他的族人根本不知道神子在外界死亡,是会对神树造成影响的。若非察觉到神树异状的族人及时唤醒了已经沉睡了的巫祈,危岚连魂归南疆的机会都没有。 族人不敢真的把心里话说出口,只能默默转头,和老族长一起观察起神树的状况。 洒下的红色月光,像是一根根细长的红绳,从建木的枝叶之间垂落。 忽然之间,族人指着红光笼罩的一小块枝干,惊喜喊道:“老族长,你快看!那根树枝上的叶子……是不是从枯黄变回绿色了?” 巫祈忙眯起眼去看,惊喜地发现,那片树叶真的变回了绿色…… 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眸子骤然变得清明,将手里的拐杖递给身后的族人,高声命令道:“让所有的族人诚心祷祝!” 说完,他两步走到神树巨大的枝干之下,额头抵在树干上,用古荒语言吟诵起来: “伟大的守护者,您是灵魂的归所……迷失的游子,终将魂归故里……” “……它的灵魂属于巫族、属于建木、属于您……” “庇佑之恩,述之不尽……吾族愿与您,共担使命、共守隐秘。” “……吾族永与您,共担使命、共守隐秘。” 随着巫祈的吟诵,生机盎然的绿色从月光笼罩之地亮起,继而向四周蔓延开来。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绿色就遍布了建木的枝干,而后又顺着像是撑开伞盖的树冠向外扩张起来,很快,原本稀薄的树冠重新变得遮天蔽日,挡住了天上的月光。 红色的月光从视线中消失,所有人都下意识舒了一口气。 在建木蓬勃生长到尽头的那一刹那,远在净寰界的后山上,危岚睫羽轻颤,意识从一片虚无的黑暗中被唤醒,而后睁开了双眼。 他与巫祈对上了视线。 危岚心里骤然放松下来,眼里有些湿润,下意识喊道:“老族长!” 那个传说,是真的。 隔着遥远的距离,危岚看到了高大的神树建木,看到了贴着建木吟诵的巫祈族长,看到了为他诚心祷祝的族人们,看到了保护着巫族的天梧树和青藤……甚至还看到了,遥遥守在巫族祖地之外的白夏。 这一切都让他无比怀念。 空气中的风都带着清新的感觉,像是自由的味道。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危岚垂下眼睫,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他没有陨落在雷劫之下,而是魂归故里,再次见到了宛如师长般的的巫祈族长。 何其幸运? 命运对他,大抵也没有那么残忍…… 然而,在危岚的注视下,巫祈苍老的面容逐渐从喜悦放松,变成了带着点不解的错愕,最后更是变成了一脸急忧之色,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可危岚一个字都听不到。 发现自己听不见巫祈声音的危岚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巫祈,然而,他伸出的手臂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巫祈焦急的面容一阵模糊,然后随着建木神树一起淡化、消失在危岚的视野里。 危岚嘴角的笑意僵住。 第21章 第 21 章 净寰界的后山,红月笼罩之下。 危岚看着老族长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消失,心里难免有些慌乱,他下意识地顺着手臂撞到的无形墙壁摸索起来。 不,这不是无形的墙壁…… 危岚顺着墙壁摸索着,最终发现,是赤色的泪状壁垒将他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族人的召唤成功了,他为什么没能回到南疆? 危岚心里有些着急,试着敲开赤色的壁垒,却没有半分效果。 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一瞬,赤着双目的陆鸣巳就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危岚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壁垒,险些摔倒。 他扶着赤色的晶体壁垒,头脑眩晕,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为什么……陆鸣巳也在?他不就是为了离开他,才选择冲到雷劫里的么?都这样了……还不行么? 一直以来,哪怕陆鸣巳对待他的方式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危岚也没生出过太多的怨恨,他记得彼此有过美好的开始,便想让分开的结束,也是体面而干净的,没有太多难辨对错的感情拉扯。 他是理智而清醒的人,知道事不可为……那就不为。 只要不爱了,自然也就没有了恨。 无论是爱还是恨,念念不忘都只会让他感到痛苦。 而他不愿,让自己在痛苦中变成一个怨夫,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也曾有过耀眼的光芒。 可是为什么……陆鸣巳,就是不能放过他呢? 这一刻,危岚的心底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破土而出。 可在那委屈的情绪浪涛中,又翻滚着一点冷硬尖锐的恨意,刺得他心脏生疼。 凭什么呢?一直隐忍承受的人,非要是他不可? 凭什么……陆鸣巳就可以这样任性妄为? 陆鸣巳看不到他的存在,只能凭借血泪骤然明亮的光芒来推测他的情况。 他面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白,只有一双眼,红得像是可以滴血,神态极为偏执,死死盯着血泪里的危岚,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是可以捕捉到危岚的气息一样。 危岚眼角含着泪,却仍是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就在他担忧陆鸣巳发现他的时候,耳边隐隐约约的族人祷祝之声,忽然变得响亮了一些,他的视野里又出现了神树附近的景象,看到了族人诚心地为他祈祷的场景。 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加诸于身,危岚耳中,听到了晶体裂开的轻响。 像是天籁之音。 大喜大悲的情绪起伏之下,危岚脸上木然,已经做不出表情了,只是琥珀色的眸子却忽然明亮了一点。 拜托你们了……带我回家吧…… 危岚闭上眼,低下头,近乎虔诚地闭目祈祷起来。 在陆鸣巳眼里,禁术发挥作用后,血泪里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光芒盛极之时,隐隐约约汇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心里盈满失而复得的喜悦,睁大双眼,等待着危岚的归来。 他想见到危岚的第一瞬间,就说上一句:“对不起,我知错了”。 可命运最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陆鸣巳脸上的笑意还不待成型,光芒强盛到极致后,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晶石碎裂声,像是一声炸雷响彻在陆鸣巳心间,震得他转瞬面如金纸。 而后,是连片响起的、细密的晶石破碎声。 “不……”陆鸣巳目眦欲裂,怔怔地看着晶莹的血泪一片一片的剥落,看着那本来明亮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而他渴望重逢的那个人却并没有出现…… “不!” 一声痛苦的嘶吼声后,陆鸣巳浑身颤抖着,眼尾有血色的泪滴滑下。 他魔怔了一样自语着:“不,不能这样,不能……我还没有,还没有说一声……” 说一声对不起…… 陆鸣巳踉踉跄跄地走上前,狼狈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那颗血泪,他想要捡起散落的泪珠碎片,却因手上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抓不起来,被锋锐的琉璃碎片在手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鲜血从伤口溢出,溅落到地面上,染红了四周的草叶,触目惊心。 他像是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对手上的伤口视若不见,执着而又笨拙地将每一片碎片都捡了起来,哆哆嗦嗦想要将它们拼在一起,拼回成原来那颗没有破碎的晶体。 可已经碎了的东西,再怎么样也变不回完好的时候了。 他拼好了右上角的碎片,左边的又掉了下来,把左边的重新拼回去,右边的又脱落下来…… 无论他怎么努力,那滴血泪却是再也无法复原。 到最后,他只能失魂落魄地将那些碎片死死握在手里,任由尖锐的琉璃碎片扎破自己的掌心,拼尽一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随风散落的红光。 可他再怎么想抓紧都没有用了,那是他伸出手也碰触不到的那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赤色的光芒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命运狠狠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他期望的那样发展。 哪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终归是没办法再次见到危岚了。 陆鸣巳怔怔地跪在地上,心脏像是缺了一块,灌进去荒凉的风,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要随着那抹红光的消散,一并消散在这天地间…… 空气中,好像闪过一丝似花似木的清幽香气,定心去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 陆鸣巳浑身颤抖,双手脱力地垂下。 鲜血浸泡着的血泪碎片,在地上又一次砸成漫天星屑,而高大的男人却像被抽掉了脊骨,弓着腰,木然地怔楞着,眼角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滑下,砸到地面上,而后破碎,氤氲了地面上一滩滩的血迹,再不分彼此。 随着时间的流逝,红色的月亮也渐渐褪去血色,快要重归银白皎洁。 就在那红光将要彻底消散的前一瞬,陆鸣巳骤然睁开眼,眼底已没有了眼白,一片赤色,里面是几欲实质的偏执和疯狂。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我不允许。” 危岚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结局。 如果错得是他,那就让他来承受这一切。 陆鸣巳赤色的眸里满是暴虐的疯狂,他操控全身的灵力,撑裂了本来已经不堪重负的经脉,灵力像是脱缰的野兽,奔腾着想要撕裂他的身躯,不计代价地涌入地上的灵阵。 那种一寸寸粉碎掉仙骨的痛楚即使是陆鸣巳也难以忍耐,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用力地咬紧牙,没让自己咆哮出声。 太痛了…… 可在这样的疼痛中,他又获得了一丝快意。 这让他有一种赎罪的感觉。 夜空中,血月的光芒突然炽盛起来。 远在南疆之地,庞大的神树建木突然枝干摇晃,抖下无数的树叶,片刻后,发出了一声濒临崩溃的巨大轰鸣声,而后一道巨大的裂痕凭空出现在建木的树干上,险些将建木的主干一分为二。 危岚的灵魂还差一点就要回到南疆了,巨大的建木对他来说已经咫尺之近,仿佛抬手就可以触摸到。 他的心底萦绕着无尽的喜悦。 可也正是这样近的距离,让他亲眼看到了那道裂痕的出现。 惊天动地的震荡自建木断裂处而始,巨大的通天之树枝叶摇晃,大地震动,树根附近的地面撕扯出数道巨大的裂缝,还在向着远处蔓延。 天象也呈现不正常的变化,原本如天鹅绒幕布的无光黑夜,骤然被刺目的太阳光撕裂,天亮了,血色的弦乐却依旧挂在天上,与不远处的太阳一争朝晖。 日月同空,让人莫名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 建木之下,无数族人哀嚎着逃跑,天上的一泓弯月像是夺命的镰刀,无声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人被扩大延伸的裂缝吞噬。 不! 危岚看着族人跌入黑暗之中,伸出手想要帮忙,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红了眼睛,愤怒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心脏上。 陆、鸣、巳、这、个、混、蛋! 咫尺之遥的家……他终究是没能回去。 危岚还来不及碰到建木,下一刻,他正在回归南疆的意识,就被一个凭空生出的漩涡卷了进去,失去了踪影。 第22章 第 22 章 时光是一条顺流而下的长河,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澜壮阔,始终都是按照既定的方向,流向注定的未来。 然而,万事无绝对。 时光长河中,也偶尔会有意外发生,颠覆这亘古以来的流向。 危岚的意识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制着,他无法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身周有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裹挟着他,撞向一波又一波的浪涛。 四周好像有无数道暗流涌动的漩涡,随时向他袭来,想要改变他的去向,然而裹着他的那股力量却极为坚定,无数四周有多少危险,自是巍然不动,只一心前往欲往之地。 危岚的意识昏昏沉沉,有时沉睡,有时清醒,在这里,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可裹挟他的那股力量,却好像越来越弱。 他依稀有了明悟。 目的地……快要到了。 脱离这个状态的那一瞬间,感觉像是长久生活在海洋里的人骤然浮到了水面上,空气芬芳而又轻盈,就连自身,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慵懒。 龙凤为驾的车辇里,窗户处的红色流苏被骤然起伏的颠簸荡得飘了起来,一缕清风拂面而过,唤醒了危岚困顿倦懒的意识。 完全由喜庆的红色组成的花轿里,一袭金凤嫁衣的妍丽美人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宛如最华美的宝石,流光溢彩,只是此时却蒙了一丝水雾,带出几分楚楚可怜。 这是……哪? 危岚眼带迷茫,下意识四处打量着。 花轿…… 危岚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座花轿在他的记忆里,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致于只是稍微扫了几眼,就确定了,眼前这座花轿,确实就是他当年乘坐着嫁到净寰界的那一座。 分毫不差。 完全一样的花轿让危岚心底生出一种诡异的战栗感,他下意识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一袭华贵的嫁衣,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环绕中龙凤呈祥的图案,手腕上套着两个红珊瑚的玉镯,指甲也染上了豆蔻的颜色,而垂落的白皙手腕旁边,则放着一件红色的霞披。 这是,他嫁给陆鸣巳那天穿着的嫁衣——后来,在和陆鸣巳因为炉鼎问题吵架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态度,被危岚一把火烧了的……那件嫁衣。 怎么会……? 危岚有些恍惚,宛若大梦一场后骤然惊醒的人,心潮兀自起伏不定。 ——回到了过去?抑或,那百年的孤寂只不过是前往净寰界的路途中的一场梦? 联想到那逆流而上的诡异感觉,危岚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那百年的孤寂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和陆鸣巳……已经回不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了。 他失去了信任他的能力。 只是,若是回到过去的话,现在这个时间点可说不上好…… 危岚心里一沉。 若是再早一点,在他答应陆鸣巳之前,抑或是没上花轿之前,他都来得及悔婚,可现在……花轿外都是陆鸣巳的人,若想离开,却不是那么容易。 陆鸣巳的手下本就对他这位未来夫人不怎么瞧得上,他若是再不识抬举地提出退婚,就相当于是在所有人面前打明辉仙君的脸,不被敲晕带到净寰界直接扔床上都算好的了! 可若要让他重走一遍过去的经历,再次与陆鸣巳结契,危岚是绝不愿意的。 ——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他绝不要,再次踏上和前世同样的路! 幸运的是,陆鸣巳此刻应当在净寰界等待花轿的到来,在抵达净寰界之前,迎亲的队伍还要穿过好些地方,他还来得及逃跑。 为了确认此时花轿走到了哪里,危岚打算找个人问一问,可他刚起身,还来不及动作,就身体摇晃了一下,头脑一晕,受到了时光长河的影响,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立于建木之巅,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无边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银紫色的雷电在乌云中滚动,如刀般凛冽的狂风从那个窟窿里吹出,吹得危岚一时难以站稳。 在这样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中,危岚再一次看到了陆鸣巳。 ——他身上带着伤,一身法宝坏得七七八八,落魄而又狼狈,可那张沾了灰的脸,却依然俊美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雷霆之声沉闷如钟,一声声敲在心脏上,陆鸣巳嘴巴张合,说着什么,危岚却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天空中电闪雷鸣,那个巨大的窟窿在一点点扩大,危岚看到自己推了陆鸣巳一把,将他推出了雷云笼罩的范围之内,沉声叮嘱:“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不要再靠近了。” 说完,他没有再给陆鸣巳一个眼神,转身迎向了漫天的乌云,和那个比建木还要大的巨大窟窿。 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重威压加身,每向上飞一点,危岚都感到一种血肉骨在脆脆碎裂的疼痛,可他却依旧坚定的迎向了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窟窿里传来巨大的轰鸣,像是天神的震怒,危岚停在了建木上,带着留恋抚摸着建木的树干。 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带着压抑地颤抖:“再见了……” 下一刻,他转身迎向那像是要毁天灭地一样的天罚,无尽的雷霆从天而降,淹没了他…… 危岚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那种无法逃脱、无法抗衡的窒息感和恐惧感,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跌坐回座位上,捂着心口,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呼吸回复了正常,只是心跳仍有些凌乱的急促。 发间的坠着的玉珠碰撞,发出清泉般的声响,恍若一曲安魂曲,让危岚的心跳缓缓安定下来,才有余力去思考刚刚看到的画面。 那段记忆……是什么? 危岚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子的事,可他又清楚,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咬着下唇,脸色惨白,指尖攥紧了手旁的霞披。 如果不是过去的话,那……难道是未来? 念头一起,便根深蒂固。 危岚有些目瞪口呆,心跳又一次急促起来。 气得。 ——他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破事,才会在被陆鸣巳那样伤害后,还会再一次选择为他以命挡劫?!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危岚咬着后槽牙,气得将霞披揉成一团,狠狠砸到座位上。 一个坑,跌进去一次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可若是跌进去两次……那就是蠢了。 危岚不允许自己犯蠢。 他垂下眼睫,眸光幽幽,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愈加清晰与坚定。 既然决定了要跑,最先要确定的就是何时跑。 危岚记得,前往净寰界的路上会途径天河以及冥渊,天河可以压制修士的神识和修为,而冥渊则为人间污浊之气汇集之地,这两处地方……都极为适合逃跑。 他得先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再决定从哪里跑路。 危岚深呼吸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掀起窗边的帘子,探出头问道:“请问……我们现在到哪里了?还要多久才能到净寰——”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守护在车辇旁边的女修,眼中缓缓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是白夏。 白夏一身轻铠,看向危岚的视线透着陌生的疏远,她的声音也是同样,礼貌但却冷淡。 “夫人可是着急了?还要三天才能抵达净寰界,途中要路过冥狱上空,灵兽受到天地规则的压制,只能慢慢飞过去,急是急不得的,还请夫人耐心等待。” 她看向危岚的视线带着隐晦的打量,有些刺人,好像在评估……这个所谓的“夫人”配不配得上明辉仙君。 危岚心底一阵刺痛,唇角遮掩似得扯出一个弧度,带着几分苦涩。 夏姐……不记得他了。 也对,他重生回了百年之前,那时白夏和他还尚未相识,自然……是会这般看他。 他明白的,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 “我知道了,谢谢……”危岚呼吸顿了一下,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称呼:“……这位统领。” 他冲白夏点头示意,而后有些黯然地缩了回去。 白夏看着少年骤然黯淡下去的眸子,心底突然弥漫上一层莫名的不适,升起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她摸了摸鼻尖,讪讪自语:“我这是……说错话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是那股莫名升起的愧疚,却久久萦绕在心间,无法平息。 * 远在数万里之远的净寰界,庆贺明辉仙君结契大典的宴会正进行着。 天极殿内,陆鸣巳坐于中心的高台之上,正与前来贺礼的修士推杯换盏。 送走了北域雪神宫的客人,在西荒的修士即将上前见礼的时候,高座之上的明辉仙君突然身躯摇晃了一下,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僵直。 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当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摆了摆手,制止了西荒修士的上前。 陆鸣巳一眼扫过天极殿里的景象,恍惚中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这是……他与危岚结契的那段时光。 他记得这一幕,记得因隐约的期待而涌上心间的喜悦。 这个时候,危岚还活着。 陆鸣巳单手撑在额上,缓缓低下头,看着玉案上的酒盅,琉璃般乌黑的眸子里染上密布的血丝,赤红一片,随着灵力的调息,那片血红又缓缓褪去,只剩下兀自颤抖的乌黑双瞳。 “阿岚……”陆鸣巳痛苦而又满足地唤了一声,微微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泪光。 他还活着……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 冥渊上空。 危岚抬起手臂,感受着拂面而过的微风里蕴藏着的浊气,眼底渐渐亮起了璀璨的星子。 他知道,这样的风代表着车队已经走到了冥渊上空。 而冥渊,就是最适合他逃跑的地方。 ——他要离开陆鸣巳,去找回自己已经失去过一次的自己……还有自由。 第23章 第 23 章(修) 华美旷远的殿堂上, 无数夜明珠悬挂于屋顶,明辉映照下,一群脸蒙轻纱的美人正演奏着袅袅不绝的曲调, 乐曲空灵中又带着几分喜庆,悦耳如自九天而来, 有百鸟朝凤般的感觉。 无数修士坐于玉案之后,或与身旁的同伴轻声细语, 或起身与他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结契大典。 对修士来说,所谓的结契就等同于凡人的结亲、嫁娶。 而作为当世唯一的仙尊,陆鸣巳的结契大典无疑会被所有人关注, 来参加的也都是各大势力的高层。 这既是一场婚礼, 也是展现净寰界在修真界尊崇地位的仪式。 高座之上的俊美男人脸上没有一点即将娶亲的喜色, 恍惚的情绪侵染了一贯冷肃的眸子,让他脸上多了几分罕见的心不在焉。 在他不惜一切代价推动禁术复活阿岚之后, 经历了漫长的混沌,他重生回了过去, 回到了他将要与危岚结契的那段时光。 这时候, 危岚还没有死…… 陆鸣巳微微向后, 靠在了鎏金王座之上, 仰着头,唇角难以自抑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 高座之上的男子睁开双眼, 眼底波动的情绪已经重新收敛, 面上威严而冷静, 又变回了那个执掌修真界的三界共主。 陆鸣巳抬起手, 示意侍立在侧后方的卫集上前,在他弯下腰后,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带上了一丝柔情:“用水镜与护送夫人的人取得联系,我想……看看他。” 卫集低垂着头,眼底闪过一瞬错愕。 ……这样情绪化的话,不是之前的尊上会说出的。 卫集心里隐约觉得尊上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脸上却没有变现出来,而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转身去取了水镜 在卫集匆匆离去后,陆鸣巳端着酒盅,再一次陷入了恍惚。 陆鸣巳看着洁白的案几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穿透时光,看到了那道沐浴着鲜血的决绝身影。 在陆鸣巳的记忆里,危岚一直都很乖。 他温顺听话,通情达理,从不忤逆他的命令,陆鸣让他呆在后山,他就真的安静地在后山呆了一百年,呆了一生…… 百年的时光让危岚被打磨成了最适合明辉仙君的模样,也让陆鸣巳渐渐忘了,他本不是这般的模样。 那层温顺的皮披得久了,便让陆鸣巳信了,危岚就是这般的模样……直到一朝失去,才幡然醒悟,却已经晚了。 经历了那场诡异的天劫,见过危岚所做的事之后,陆鸣巳才意识到,危岚从不像他想的那样,是朵经不住任何风雨、需要保护的娇花。 ——他虽然是凡人,但并不是弱者。 他从来就不是,需要养在笼子里呵护的雀儿。 不期然的,陆鸣巳又想起了初遇时,眼里带着火光的少年,他曾悍然对着敌人出手,眼里无畏亦无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以现在的时间来看,距离那次初遇……其实刚过去没多久。 陆鸣巳唇边弯起弧度,想到那样的危岚,心底忽然有些滚烫。 视线里,刚刚离去的卫集捧着水镜从阴影里走出。 他捧着水镜走上高台,立于王座旁边,低下头来小声解释:“尊上,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冥渊上空,受到从冥渊吹出的浊气影响,无法直接与白夏大人联系,只能通过值守在冥渊的人看到穿行的车队。” 说着,他将对着自己的水镜翻了个面,将镜面展示给陆鸣巳看。 陆鸣巳垂首,看到了水镜里那一行浩浩荡荡的人群。 距离有些遥远,又隔着一层水镜,陆鸣巳看不清那些人,却可以看到那座被保护在中央,由龙凤拖着、赤红做底的花轿。 他知道,危岚就坐在里面,等待着与他的再次相会。 冥渊上空的天是晦暗的,那座花轿却有着点亮天空的明艳。 就像花轿里的那个人,永远都可以,也愿意,抚平他心底的一切创伤。 陆鸣巳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笑意浸入了眼底。 在他的示意下,卫集将水镜放在了玉案的左上角,让水镜联通冥渊的那一面正面面对着陆鸣巳,让他能时刻看到对面的情况。 水镜中,迎亲的队伍无声而安静的前行着,护送着花轿里的危岚前往净寰界,前往明辉仙君身边。 这让陆鸣巳的心脏,鲜活地跳动着。 带着期待、带着喜悦。 * 冥渊上空,浩浩荡荡的车队缓慢地穿行在半空的乱流中,在白夏的带领下,主动避开了可能有危险的厚重云层。 这世间能让修士止步的地方不多,冥渊就算一个。 冥渊由人间的浊气汇集而成,诞生自凡人心底的浊气会本能地侵蚀修士体内的灵力、撼动他们的道心,道心受影响下,很容易心魔滋生堕入魔道。 而在陆鸣巳统辖下的修真界,正道和散修都在不遗余力地打击各种邪魔外道,少有人愿意往这种只有危险,没有宝贝的地方钻。 从虚空中生出的风,吹开了花轿的帘子。 危岚耳朵竖起,从缝隙里往外观察,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他依稀记得,前一世在迎亲的队伍穿过冥渊的路途中,被什么东西袭击过,起了骚乱,是白夏出手后才解决掉了敌人,让队伍能够继续前行。 危岚若想离开,时刻守在花轿外的白夏就是绕不过去的那个坎。 只有白夏被调离了,他才能试着摆脱护卫他的这些修士。 在其他的地方,危岚就算跑了,也会很快被陆鸣巳的人抓回来,而在冥渊上空却不同,冥渊的存在,会成为帮他阻拦追击者的一道牢固屏障。 冥渊上空的那次袭击,将会是危岚唯一的机会,能否摆脱陆鸣巳,就看他能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 花轿里,危岚感受着拂面的微风中蕴含的浊气,知道这是队伍已经在冥渊上空穿行,琥珀色的眸子因为雀跃而显得明亮璀璨。 他放下掀开帘子的手,开始为逃跑的那一刻做起准备。 ——华丽繁复的嫁衣和首饰,在他逃跑的时候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要最先解决。 他先是把脑袋顶上复杂的凤冠,小心谨慎地、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拆了下来,期间难以避免的扯到了和零碎的发饰缠在一起的头发,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可又怕被外面的白夏发现,只能咬着牙把痛呼声咽了下去。 等到所有的发钗、冠饰都摘了下来,危岚揉着隐隐作痛的头皮,心底又给陆鸣巳记了一笔。 曾经的他,居然还觉得能穿上这样一套华美的嫁衣是一件幸福的事,是陆鸣巳在乎他的表现……可他明明并不喜欢这样繁复华丽的衣物,之所以会觉得高兴,不过是因为陆鸣巳夸赞穿着嫁衣的他美极了。 脑海中闪过前世的那个天真的自己,危岚瞥了下唇角,一脸不高兴地将陆鸣巳彻底从脑海里划走。 晦气。 他的逃前准备还在继续。 处理完了脑袋上的凤冠,危岚又试着脱下身上层层叠叠的繁复嫁衣,连片的赤色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案,金色的龙凤纠缠在一起组成了复杂的盘扣,像是一束花,从左肩蜿蜒向后背。 嫁衣上的龙凤简直像是攀附在身上的一道道枷锁,牢牢地将人锁在里面。 由于大部分盘扣都在后背,危岚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最后不得不认命,打算先穿着这套衣服逃跑,等离开了,再想办法脱下来换一身。 危岚把能换的都换了,最后两腿蹬了两下,把红色的高底鞋甩了出去,然后赤着足,抱着双膝蹲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将脑袋贴在窗户旁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外面都只有零星的说话声传来,白夏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曲安眠曲,听得危岚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等得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自极高之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爆鸣,伴随着撕破空气的猎猎声。 拉车的龙凤受到惊吓,发出了一阵阵急促的嘶鸣声,前行的花轿骤然停了下来。 危岚掀起窗边的流苏帘子,透过缝隙,看到白夏走到了前方,轻声细语地安抚起拖车的龙凤,再往前看,云层里隐约有三道巨大的身影扑下,凶猛地袭向队伍最前方的修士。 危岚的眼睛缓缓亮起,多了一抹跃跃欲试的期待。 他把窗户上的流苏帘子掀开的更大了些,隐蔽地从车厢里往外窥探。 花轿前,白夏压制住了因为浊气而有些不安的龙凤,让略有颠簸的车厢稳定下来,她一只手落在凤凰赤红的翎羽上,安抚般地一下下顺着凤凰的纤长艳丽的羽毛,另一只手轻拍着龙的角。 她抬头看向前方,眸子里酝酿着雷霆般的怒火。 ——三只被浊气污染的雷鹰撕破云层,从高空而下,利爪如刃,轻易地在修士身上撕扯出一道道巨大的伤痕,鲜血从高空坠下,滴到了下方的冥渊里。 雷鹰飞行时卷来的气流里裹挟着厚重的浊气,前方护卫的修士怕沾上浊气,打斗间颇有些缩手缩脚的,导致迟迟无法解决袭击的雷鹰,被拖在了原地。 他们的视野无法穿透空中的暗色云层,也就看不到云层上方,成群结队逡巡的雷鹰群。 可白夏能看到。 她知道这三只扁毛畜生不过是鹰群用来试探敌人实力的弃子,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击退这三只雷鹰,鹰群就会认为这群人的实力不足为惧,悍然发起攻击。 鹰群无法对随行的修士造成太大的伤害,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若是稍有疏忽,漏了那么一两只过去,伤害到了车厢里那位脆弱的新娘子……那就问题大了。 不能任由他们继续磨蹭下去了…… 白夏眼中掠过一瞬戾气,对着龙凤俯首低语了一声,而后飞身上前,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队列前方,一身素雅的袍子已经变成了贴身的轻铠。 还不待袭击的雷鹰反应过来面前多了个人,白夏的手虚虚按在腰侧,手腕微抬,锐利的刀气毫无征兆地迸射而出,直接撕裂了一只雷鹰的翅膀。 剧痛之下,雷鹰的双翼疯狂地扇动起来,半空中的雾气被吹开,濛濛的一层罩在眼前,随行修士的注意力全都被暴走的雷鹰吸引走了,一时竟是没人注意到花轿那边的异常情况。 车厢里,瞥到白夏飞身离去,危岚眼底亮起,又耐心等待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看见三只雷鹰完全缠住了白夏,这才起身一把掀开花轿门口的布帘,打算跑路。 他探出身子,一只脚踩在车辕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拉车的凤凰就突然转身,温暖圆润的身子靠近,用劲把他往花轿里拱。 凤凰小声地叫着,有些着急地想把他撞回花轿里。 我又听不懂鸟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危岚眨眨眼,冷酷地把往他身上凑的凤凰脑袋推开,抿了下唇。 他猜得到凤凰在叫些什么,可他不想懂。 危岚将漂亮的小凤凰推到一边后,一只手抓住柱子,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 ——下面是浑浊幽暗的液体构成的巨大湖泊,看着是暗色的,却意外的清澈见底,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鱼虾,也没有蒲草水藻等水生植物,湖面平静得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通向不知名的黑暗深渊。 这座湖泊就是冥渊。 因为之前有修士的鲜血滴落到湖泊里,冥渊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往上喷吐着厚重的白灰色雾气,眨眼间就扩散到了半空中,遮挡住视野。 看到这样的高度,危岚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气,手里下意识握紧,有一瞬泛起了因为身处高空带来的惊惧感。 要……跳下去么? 危岚咬紧了下唇,心里泛起本能的犹豫和恐惧。 前一世,因为某个人的死亡,他曾经调查过冥渊。 他知道,眼前看似是平静的湖泊并非真的是水,而是浊气汇聚而成的一层屏障,而在这层阻拦了修士的屏障之下,则是另一个独特的世界。 湖泊下方是绵延幽深的地窟,那里生活着不愿归顺于陆鸣巳的一些人,有魔修也有凡人,还有各种猛兽妖物。 危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即抬头看向前方。 他看到白夏已经轻松解决掉了第二只雷鹰,对上了第三只雷鹰,若是不动作快一点,白夏马上就要解决完敌人回返了。 白夏下手狠辣,隐约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冷冷地看了危岚一眼。 那一眼如若冰霜,让危岚瞬间从头寒到脚,险些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面色发白,看向白夏的目光满是痛苦。 ——白夏不记得他了……而没有那百年间记忆的白夏,是不会选择帮助他的。 容不得他继续犹豫了! 危岚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推开了往他身上挤的小凤凰,无视了小家伙的纠缠,身手灵巧地爬到了花轿顶上。 他如履薄冰地站在花轿顶上,带着浊气的风吹起他嫁衣的下摆,之前怎么都解不开的盘扣,突然崩断了两个,原本贴身的嫁衣下摆突然在半空中摇曳散开,围拢着中央的人,像是一朵绽放在深渊中的玫瑰。 在灰黑为主色调的冥渊上空,那道赤红色的身影鲜明得像是盛夏夜晚的焰火,轻易地穿透了逐渐变得浓厚的迷雾。 是让只能从水镜里遥遥凝望着这边的陆鸣巳,一眼看到的明艳和灼眼。 天极殿内,原本垂首独自饮酒的明辉仙君,骤然站起了身,如湖面般平静幽邃的眸子荡起涟漪,眼白突兀地染上了一抹猩红。 随着他的起身,整座殿堂突然安静下来。 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下意识闭上了嘴,只有陆鸣巳突然清晰的粗重喘息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属于仙尊位阶的沉重威压在殿堂里扩散。 威压之下,连悬挂于屋顶的夜明珠光辉都黯淡了几分。 陆鸣巳双眸血红,死死盯着水镜里那道鲜明如火的身影,阴郁的视线沉重得如有实质,仿佛可以穿透时空,落在遥远的那道身影上。 岚岚……要做什么? 他对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刺探视线恍若不觉,心脏跳得十分迅疾,七上八下,手掌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青铜酒盅,将形制古典的酒盅捏得变了形。 隔着数百里的距离,车顶上的危岚突生灵感,察觉到了这道沉重而又黏腻的视线。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目标,却又无比精准地与陆鸣巳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危岚却突然有了明悟——是陆鸣巳在看着他。 危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他突然很想笑。 前世的百年时光像是一把枷锁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渴望的所有事物,都会以最残忍的姿态在他眼前被摧毁。 他想和陆鸣巳好好在一起,陆鸣巳不愿意,他想离开,陆鸣巳不允许……就连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献祭,都没能让他从陆鸣巳手里逃脱。 他到现在还记得,看到建木折断、来自大地的缝隙吞噬族人的那一刻时,心底撕裂般的疼痛。 陆鸣巳就是摧毁一切的那个刽子手。 危岚是恨的。 他不恨陆鸣巳没有回馈给自己对等的爱,也不恨陆鸣巳背弃对他的诺言另找他人,他恨的是……从始至终,陆鸣巳都未曾把他当做过平等的人。 陆鸣巳从未尊重过他的想法。 只要他们有意见分歧,陆鸣巳永远都是正确的,而无论危岚想做什么,都永远是错误的、不应当的。 对危岚来说,这段曾经真挚过、甜蜜过的感情实在太让他痛苦了。 爱,爱不得;走,走不了。 陆鸣巳想要的是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塑造的人偶,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要听话、乖巧、温顺地当一个妍丽的花瓶就够了…… 可危岚做不到。 他有自己的渴望,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有想爱的人,也有会因痛苦而放弃爱的冲动。 可陆鸣巳……不愿接受这样的危岚。 危岚也不需要,一个不愿意睁开眼看清他的爱人。 蹉跎了一百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又怎么会再次踏上同样的一条路?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危岚却扬起脸,冲着那道视线,眸光璀璨,唇角上扬,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这次,陆鸣巳是真的鞭长莫及。 不远处,雷鹰凄厉的嘶鸣声震彻长空,濒死的雷鹰挥舞着羽翼,穿透天空的云层,扎向无垠高空之处的自由之地。它们扇动的羽翼带起了狂风,狂风吹开了乌云,让一束阳光刺破了冥渊上空亘古的阴暗,洒在了红色的花轿上方。 一束明灿而又温暖的光柱照射而下,落在危岚身上,映着嫁衣上内绣的金线,给他镀上了一层辉光,绚烂而又夺目。 危岚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感觉自重生以来,因积压的愤怒而浸着寒意的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温水,让那颗始终冰冷僵硬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噗通、噗通。 是轻松而又明快的跳动声。 直到此刻,危岚好像才刚刚重新活了过来,不再是那只穿越了时光长河的,浸透了哀怨与死气的恶鬼。 危岚最后看了陆鸣巳一眼。 那一眼冷淡而平静,毫无情绪波动,像是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像是所有不堪的过去,都已经被彻底埋葬。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仙尊夫人了。 危岚转过身,脸上洋溢着恣意的笑容,足下发力,纵身一跃! 单薄瘦削的身影从高空坠下,坠向那遮挡了视线的云雾之中。 带着浊气的风吹在身上,锐利如刀,侵蚀破坏了那一身浸润着灵气的嫁衣,撕裂了明艳的下摆,破坏了牢固的盘扣,污染了灿金色的龙凤,让整件嫁衣碎成漫天的红色雪花,随风而落。 他终于打破了那座金丝笼子。 危岚放松身体,迎着烈风,向冥渊坠去。 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真好。 连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危岚张开双手,双脚,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灵只有纯然的喜悦,而无半分恐惧。 ——“噗通”。 他跌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 天极殿内,陆鸣巳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放在玉案上的水镜抓到了手里。他不发一言,下颚却因为咬紧而呈现紧绷的线条,凌厉有如锋刃。 可无论他的目光有多么噬人,水镜对面的那个人都看不到了。 那道赤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中跃下,坠入了冥渊……就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转瞬之间,红色就熄灭在了暗色的湖泊里,云雾蒸腾而上,再也不见踪影。 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天极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这让水镜破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噼啪”。 由坚固的天罡玉炼制而成的水镜被陆鸣巳徒手捏碎,一片片深青色的玉片剥落碎裂,掉在案几上,又滚落到黑曜石的石阶之上,最后“叮叮咚咚”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水镜破碎,映照着冥渊景象的投影也无声无息的消失。 明辉仙君定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一尊雕像,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沉重的空气让在场的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惊扰了高台上那位,被撕成碎片。 应当提醒陆鸣巳的卫集上前两步,本欲开口,却又在沉凝的空气中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瞥了尊上一眼,窥到他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心底骤然一沉,又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垂首盯着地面,不敢出声。 那道仿佛凝固住的身影,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沸腾几欲爆发的火焰,卫集不愿做那个引爆明辉仙君怒意的人。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敢打破这片寂静。 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没有人敢出声询问。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立于高台上的那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好像终于从凝固的时光中苏醒。 明辉仙君立于明珠光辉之下,俊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面无表情,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腐朽般的萎靡气息。 他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散了吧……” 明明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也显得对在座的宾客格外不尊重,可却没人敢提出抗议。 明辉仙君做下的决定……无人敢当面违抗。 卫集骤然回过神来,收敛了心底的惊惧,不敢去多看多问,而是连忙和其他近侍一起,安排起各宗长老、真人的离去。 前来的宾客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心里生出万千猜测,却没人说话,而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净寰界修士的指引,一个接一个地收回了贺礼,在指引下离开了天极殿。 离开后,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却依然没有说话,直到彻底离开了净寰界的范围,才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气,传音聊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仙君一直看着的那面水镜里连通的是哪里?” “是啊,怎么好好的结契大典,说散就散了?” “啊,是不是结契的另一方,那位凡人夫人……出了什么事?” “不会吧?谁能在那么多净寰界修士的保护下杀掉明辉仙君的夫人?不可能的!” “说的是啊!” “可若不是死了,还能是跑了不成?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怎么敢跑?” 离开的路上,修士们三三两两地传音沟通,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部分人明知不应该,却忍不住想要去窥探到底是什么人破坏了这场结契大典,这相当于把明辉仙君的脸面放在地上摩擦。 也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报复…… 明辉仙君的性格,可谈不上仁慈。 * 天极殿内,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陆鸣巳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卫集不敢打扰他,送走了所有人之后,又和一众同僚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大殿。 等到大殿也收拾干净,连滚落在黑曜石阶上的水镜碎片都被一片片捡起,拼成原来的模样放在玉案上之后,他才小心地上前几步,凑到明辉仙君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尊上。” 这声呼唤,将陆鸣巳从那种凝固般的状态中唤醒。 这一刻起,仿佛随着危岚一同坠入深渊的灵魂才缓缓归来,让陆鸣巳的意识缓缓回笼。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一部分在疯狂地诘问着为什么,有一部分叫嚣着叫他将人逮回来,还有一部分保持着理智的,在盘根究底地搜索着所有的记忆,搜索着和危岚有关的每一个画面,想要搞清楚,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找不到原因。 自从初见动念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耐心全都给了危岚,他要什么,自己给什么,甚至还力排众议,给了他整个修真界最盛大的结契典礼。 这难道不是危岚想要的么?他到底为什么要逃跑? 陆鸣巳想不明白。 卫集侍立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即便没有得到回复,也不敢转身离去。 而就是这一瞥,唤起了陆鸣巳的某些回忆,让他想到了某个可能。 ——前一世,他一直都知道净寰界的修士对危岚不太瞧得上,他们觉得只是个凡人的危岚高攀了自己。 第一开始,陆鸣巳没做制止,是因为他们成婚之时,修真界刚刚统一,那些战败的丧家之犬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他怕有人会利用净寰界的修士对危岚出手,于是纵容了修士对危岚的态度。 危岚知道这些修士不喜欢他,自然也就不会主动靠近,可以将危险直接隔离在发生之前,他乐见其成,后来,危岚也没有找他说过这件事,他以为危岚并不在意这些外人的看法。 是直到危岚出事,他在寝殿里静思的那一晚之后,他才隐约地意识到……原来,危岚从来没有把净寰界当做过他的家。 这里没有他的家人。 想到从水镜里看过去时,那些人对危岚的态度,陆鸣巳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危岚,不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才对,是因为……对他没有亲自去接他的行为不满? 陆鸣巳重新坐回了高座里,指尖轻敲着扶手,思考着。 这一世,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所以,他不必再去隐藏自己对危岚的在意…… 这样,就没人敢轻待危岚了吧? 陆鸣巳灰败的脸上重新找回了血色。 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矛盾,找到危岚,说开了,也就解决了,那人还是爱着他的,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再次同他回到他们的家。 陆鸣巳眉眼动了下,想起自己在水镜里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如果岚岚掉进了冥渊里,那就有趣了。 想到会被困在冥渊黑暗中的小可怜,陆鸣巳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那里太适合他去接他回来了,因为仅靠自己,危岚会被困在里面。 不愧是他的岚岚,就连挑地方,都这么会挑。 陆鸣巳挥手招来卫集,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去宝库里,把那具无念玉偶、还有那颗龟蛇固神丹拿过来。” 卫集怔了一下,问道:“尊上想做什么?” 陆鸣巳的嗓音罕见的温柔:“我要进入冥渊,把他接回来。” “对了,卫集,”陆鸣巳又想到了什么,“吩咐下去,以后不许任何人对夫人不敬,也不许暗中讨论夫人的出身。” 他盯着卫集,声音逐渐转冷:“危岚是我的夫人,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伴侣,他不比任何一个修士低贱……记住了么?” 卫集额头上冒出冷汗,低头道:“是!” 尊上,真的变了。 * 冥渊虽然有个渊字,乍一看也像是一座湖泊,可实际上它并非是真正的湖泊。 危岚坠入冥渊后,感觉像是跌入了最柔软的云床,并没有想象中带来疼痛的冲击感,而是速度不减,在“湖泊”里继续往下跌去。 在他坠落的过程中,浊气自然地侵入体内,却又因他体内没有任何灵力的存在无功而返,溢出后重新融入到湖泊里。 这样的侵入虽然没有给危岚造成伤害,却很好的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让他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兜住,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穿过了整个“湖泊”,跌入地窟。 穿透冥渊,下面是钟乳石洞一样的地底洞窟,洞窟的岩壁上生长着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苔藓似的植株,为黑暗的地底带来了明亮的光线。 仓促之间,危岚只来得及往远处瞥到一眼,还来不及震惊,就“噗通”一声砸到了正下方的幽深水潭里。 几十米的高度带来的冲击让危岚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他沉到水底,又无知无觉地飘了上来,浮在水面上,白色的里衣下摆在水里曳散开来,像是一朵盛放在黑暗中的优昙。 …… 哒、哒……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轻盈的脚步声在洞窟里响起,逐渐靠近水潭。 在岩壁上橘光的照耀下,隐约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他一路在地上采摘着什么,逐渐靠近了水潭。 等他走到水潭旁边,抬起头时,突然发现了那道随着水波载浮载沉的白色身影。 高挑的身影歪了歪头,有些口舌不清地嘀咕:“唔……好看的花?不,好像是……人?” 他眯起了眼睛,努力观察着那道浮在水面上的身影,想知道那人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然而看了半天,他也没能判断出来。 反倒是越看,越对那个面目不清的白衣身影生出了一种发自灵魂的诡异亲近。 那种感觉在呼唤着他,叫他前去救人。 不再迟疑,他一步步地走入了潭水中。 第24章 第 24 章 危岚选择在迎亲的队伍到了冥渊上空时才逃跑, 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除了因为冥渊的特殊地利可以阻拦后续可能会有的追兵外,他还想在冥渊找到一个人,带他一起离开。 他的计划成功了, 可却有几分赌运气的性质。 若非最后掉入水中那一下, 有莫名的力量替他挡了一下,那样的冲击力肯定会让他断掉好几根骨头。 …… 冷硬的石床上,昏迷的危岚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咀嚼声中醒来。 幽暗的洞窟里,橘色的发光苔藓凑成一团, 装在倒扣的瓶子里,照亮了黑暗,像是一盏昏黄的灯。 危岚醒来后, 眼睛不适应这样的黑暗, 下意识看向那像是烛火一样的光源。 有趣的巧思……很美。 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一下警惕地支起身子, 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记得,昏迷之前, 自己应该掉到了冥渊下方的谭水里才对,是谁把他捞出来的? 习惯了净寰界无处不在的明珠光辉, 在这样黯淡的光线里,危岚有些难以视物, 他眯了眯眼睛,努力地辨认,才最终确认蜷缩在黑影里小幅度动作着的那一团……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脏兮兮的、脸上糊着黑泥、头发打结在一起的人。 他缩在洞窟的角落,靠在危岚躺着的石床上, 低垂着脑袋, 正抱着什么东西, 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 属于地底的阴潮还有泥土的味道涌入鼻间,危岚眉间下意识蹙起,呼吸有一瞬窒涩。 他咬住了下唇,屏住呼吸,和缓开口:“是你,救了我?” 那道身影顿了一下,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而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黑泥遮挡、完全看不清长相的脸。 这张让人不忍细看的脸庞上,有一双与脏污格格不入的紫色眼眸,纯净天真。 这双眸子极为干净,可扫过来的视线好奇中却带着淡淡的警惕,像是一只被游人惊到,从树洞里窜出来的小松鼠。 他看到危岚的脸后,那些警惕又不可遏制地软化下去。 这双眼睛……和他想找的那个人,很像。 危岚有些怔楞。 那个人也有着这样一双纯粹干净宛若稚童的深紫色眸子。 危岚下意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十分不宜居住的阴冷洞窟,身下是洞窟里唯一能躺平的石床,占据了大半空间,角落里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沾染着泥土的味道。 落魄、脏乱、阴暗、寒冷。 住在这里的人,日子想必过得十分凄惨。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反倒让危岚几乎确认了,阴影里那道黑乎乎的身影,大概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危岚的面色有些复杂。 他深入冥渊,是因为想拉那人一把,可没想到,在他伸出手之前,竟然先被那个人救了。 角落里的那道身影抬头看着危岚,见自己从水中捞起来的漂亮哥哥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迟迟没有别的动作,困惑地歪了下头。 他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蘑菇,又抬起头看了看呆愣的漂亮哥哥,想了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从身边的角落里挑出一个还没被咬过的蘑菇,伸直手臂递出,偏过头不去看,闷闷地说:“给你,吃。” 那蘑菇足有正常人的半个脑袋大,黑乎乎的,伞盖上有一圈艳丽的花纹。 危岚:“……” 他确实有些饿了,可见到这个蘑菇后,那点泛起的饥饿又没了踪影。 这可真是让人毫无食欲…… 话说,那蘑菇真的可食用么? 危岚心里不自禁泛起这样的疑惑。 虽然他递来的东西让人觉得难以下口,可这种分享食物的行为,确实是出于好意。 这样近乎天真的善意,反倒让危岚彻底确认,眼前这个狼狈的家伙,就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时光好像在他身上留不下半点痕迹,他还保持着危岚记忆里的纯稚,没有半分变化,与前一世他们初次认识时,一模一样。 他是前一世陆鸣巳险些收下的第一个炉鼎,叫做雪霁。 在净寰界,只有危岚会喊他这个名字,危岚之外的所有人,都用“那具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来称呼他。 危岚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泥人,知道那些肮脏的灰泥下遮掩着的,是不比他逊色几分的绝美容颜,那双幽紫色的美丽双瞳里,是近乎稚童的懵懂,让人既想要捧在手心呵护,又生出几分摧毁地冲动。 雪霁的神智宛如幼童,无法成长,可他偏偏又有着惹人觊觎的炉鼎体质。 他的一生,就是一场悲剧。 曾经嫉恨过雪霁的危岚,却在之后的时光里,无数次地回忆起这双天真懵懂的眸子,和他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命运。 对陆鸣巳彻底死心后,他才意识到……原来,看似下场不同的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命运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 前一世,他不该对他那般残忍,一点余地都不留。 危岚看雪霁一副不舍得,又坚定地要把食物让给他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唯一一次与雪霁的碰面,雪霁就是这样,凭着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好感,对着满身尖刺、口出恶言的危岚,睁着一双漂亮的紫色眸子,捧着一颗真心,懵懵懂懂地讨好他。 可那时的危岚却满心都是陆鸣巳对他的特殊态度,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前一世,危岚履行着巫族神子的职责、扮演着仙尊夫人的身份,百年间兢兢业业,自问从未愧对过任何人,只除了雪霁。 危岚不知道他是如何死亡的,只知道自己让陆鸣巳把他赶走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他始终对雪霁有一丝难以抚平的愧疚和遗憾……愧疚于自己的迁怒,遗憾于那丝被他践踏了的善意。 雪霁的个子很高,比危岚高一个头还要多,可他却极瘦,哪怕身处黑暗看不太清,危岚依然注意到,他身上那套袍子根本就是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下面笼罩的身躯单薄到好像一阵风就可以直接吹倒。 原来在他被人送到净寰界之前,过得是这样的生活…… 危岚抿了抿唇,记忆里,那个笨拙地捧着飞星莲递到他眼前的大男孩跃然于眼前。 这次……换我对你好了。 危岚唇角快速地勾了一下。 他接过蘑菇,无视雪霁有些不舍的目光,随手放到了一边,在雪霁低呼一声,要凑过来捡之前,他低下头,从芥子环里翻出了一块馒头,伸手递了过去。 ——这是他上花轿之前,族人们准备的。 巫族的人对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了解,不知道嫁到净寰界的神子大人会遭遇什么,但却怕他会不习惯外面的生活。 为了以防万一,族人给危岚装了满满一个芥子环的东西。 想起族人,危岚唇角的弧度又弯得厉害了些。 他递出的馒头喷香松软,还保持着刚放进去的状态,立刻就吸引了雪霁的注意。 香味先一步传了过去,雪霁的眸子一下亮起,猛地站起身来,之前当宝物似的抱在怀里的蘑菇洒了一地,他也没多看一眼,直接哒哒地跑到了危岚身边。 他蹲在床边,伸手想要去拿那块面糕,却被危岚“啪”的一下拍开了手。 “……去洗一洗。” 感受到皮肤碰到的异样感觉,危岚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努力放柔了语气,也想让自己适应这样的环境,可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雪霁歪头看他,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再次试着去够那块面糕。 他小声咕哝:“不,不能洗……被人看到,会带走……” 危岚听得心跳突然快了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 眼见他带着黑泥的手要碰到食物了,这次,危岚直接上手按住了他。 “……以后不会了。” 他握住雪霁的手,认真地看着他,郑重道。 雪霁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潜藏在眼底深处的防备渐渐消失,明亮的眸子渐渐柔软下来。 他点了点头,收回了手,板着小脸煞有介事地说:“听,哥哥的。” 哥哥么…… 危岚眼底越发温软,默认了这个称呼。 雪霁没再去够那块面糕,而是拉着危岚起身,带他出了洞窟。 洞窟位于一个特别隐蔽的角落里。 出来后,雪霁又拉着他一路穿过弯弯绕绕的数条缝隙,挤过了两个他再胖一点就要被卡住的出口后,才终于走出了那片弯弯曲曲的通道。 视野一下变得空旷,危岚抬头,看到了一片幽深的水潭,映着岩壁上橘色的光,波光粼粼。 ——这是他从天下掉下来的时候,跌进去的那个水潭。 走到水潭前,雪霁放下了牵住危岚的手,转过头看着他,紫眸晶莹,像是在等待主人命令的小狗。 哪怕情绪始终有些紧绷的危岚,也被他这样的表现逗笑了。 他失笑地在雪霁背上拍了一下,催促道:“快去,赶紧洗一洗,洗完就可以吃东西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馒头,看到雪霁的脑袋也跟着面糕摇晃的方向一起小幅度摇摆。 在危岚的催促之下,雪霁终于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一路跑向水潭,“噗通”一下跳了进去。 危岚躲开飞溅的水花,蹲下在水潭边上洗干净手,而后坐到了边上的石头上,安静地注视着漾起一圈圈涟漪的水面。 潺潺的水声中,危岚琥珀色的眸子逐渐变得幽邃,静下来后,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浮上心头。 ——直到这时,他依旧觉得这样不受拘束的自由,有一种仍在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居然,真的从那座牢笼里跑出来了…… 危岚抬起头,看向头顶半透明的湖面。 外面已经是深夜,银色的月光穿过头顶的冥渊,洒下一道道银丝般的辉光,像是他曾经穿在身上的鲛纱,又像是最柔软的绸缎,只是看着就让人心底泛出安谧祥和的感觉。 这样的月色中,冥渊一片平静,看不到有人追来的迹象。 陆鸣巳……会这样简单就放过他么? 危岚不知道,只是看着水中的月亮,唇角却一点点弯了起来。 他闭上眼,双手合掌,改变了坐姿,跪坐在地上。 危岚诚心地向月亮、向遥远的建木祈祷,希望陆鸣巳能忘了他的存在,能放过他,不要派人来寻他,也不要恼羞成怒地迁怒于巫族…… 他希望陆鸣巳能明白,自己已经不爱他了,也并不想见到他。 哪怕时光倒流,一切重来,这件事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第25章 第 25 章 净寰界。 陆鸣巳面前悬浮着一团包在龟蛇虚影里的白光, 那白光变幻不定,逐渐拉伸成了人形的模样。 很快,光芒黯淡, 虚影散去, 一道与陆鸣巳一模一样的高大身影浮在半空中,同样俊郎的面容,同样深邃的轮廓,只是与高台之上那道坐着的身影相比, 浮在空中的“陆鸣巳”的皮肤给人一种玉质的莹润感,白皙过头,不像是血肉之身。 ——这是用无念玉偶炼化的分.身。 主座上, 陆鸣巳眸光骤然深沉了些许, 略吸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一部分神魂,入主了眼前这具分.身。 切割神魂的剧痛像是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把小刀在神魂上切割着, 那样的疼痛让人神思凌乱,可陆鸣巳却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下了疼痛, 除了眼底略微浑浊,呼吸略有粗重, 再无其他异常。 等无念玉偶身上的灵光稳定下来了,神魂也有凌迟般的疼痛平息为隐隐作痛, 他才长吁了一口气,握在扶手上的双手缓缓放松。 玉偶眼皮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双深不见底的, 如黑曜石一般沉静的乌黑双眸。 陆鸣巳适应了一下这具玉偶□□的感觉, 动了动手脚, 漆黑的眼底有火焰一闪即逝。 他打算让这具分.身深入冥渊,把危岚带回来。 冥渊的环境极为特殊,大部分修为一般的修士不能跟他一起深入冥渊,也就是说,等深入冥渊之后,他只能靠自己去寻找危岚。 但是…… 陆鸣巳的手里出现了一块漂亮的圆形凤血石,凤血石在夜明珠的照射下闪烁不定,隐约间,仿佛和遥远处的什么东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他将凤血石抛了一下,又接到手里,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低喃道:“你应该……也不想见到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吧?岚岚。” * 冥渊之下,月光照亮了潭水,波光粼粼。 辉光掩映下,雪霁像是从湖心深处走出来的仙人。 ——只是这仙人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雪霁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袍子都没脱就直接跳进了水潭,浸了水的袍子沉沉地坠在身上,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溅起的水滴从他的眼睫上滑落,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无措。 明明有着像仙人一般芝兰玉树的外貌,却总是呆呆的。 坐在岸边的危岚被他有些傻气的表情逗笑了,偷笑了一会儿,高声喊道:“那件衣服别要了,我一会儿,嗯,给你拿件新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心底突然生出些心酸。 雪霁好像就这么一身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 若他在冥渊一直过得是这样的生活,那前一世,在净寰界的那三个月,简直可以说是他一生中,唯一还能称得上“活得像个人”的时光了。 可就算是那样的日子,也需要雪霁付出沉重的代价。 那样短暂的生活,最终让他付出的……却是性命。 危岚的思绪有些凌乱,当事人的雪霁却不像他想得这么多。 从看到浮在水面的危岚的时候,雪霁就对他有些莫名的好感,而危岚醒来后主动释放的善意,更是让雪霁对这个好看的大哥哥多了几分信赖。 雪霁喜欢这位好看的大哥哥。 他从天而降,又给自己吃的,又给自己穿的,简直像是神灵赠予他的礼物。 只是雪霁表达喜欢的方式,却让危岚有些磨牙。 听到危岚的话,雪霁紫罗兰似的漂亮眸子越发晶莹,囫囵地将身上那件衣服拽了下来,而后像个爱捣乱的小孩子一样,故意将那身浸湿了的袍子往危岚的方向扔。 危岚不想被弄湿,不得不起身躲开,而看到他配合游戏似的起来后,雪霁在水潭里站直了身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危岚擦了一把溅到头发上的水渍,无奈道:“雪霁!不要这样……” 他本想斥责一声,制止雪霁这样没有仪态,毫不端方的行为,可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住了。 危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做什么都要注意举止的仙尊夫人了……他可以,也能够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恣意、不端庄,但却让他快乐的行为。 那百年的生活,到底在他身上刻下了鲜明的烙印,让他即使身体离开了那里,心却还需要一点点适应、一点点挣脱。 到底……不再是奔跑在南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了。 岸边,危岚突然抽了下鼻子,抬起手来掩住了面容。 他缓了一会,才维持着掩面的姿势,嗓音低沉地说:“……没事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哥哥……你在哭么?” 拨开水面的声音过后,雪霁怯怯的声音突然变得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 危岚放下手掌的时候,泛起的情绪已经全部收敛了下去,只有隐带水雾的眼角还能看出几分端倪。 “我没有,你看错了……不要磨蹭了,快去,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你应该饿了。” 危岚躲躲闪闪地避开雪霁纯稚探究的眼神,连声催促。 余光中,他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秀美面容,上面有溢于言表的担忧,心思纯净到无遮无拦,像一团阳光突然驱散了危岚心底的些许阴霾。 危岚心情轻松了一点,推了推雪霁,开口时已听不出哽咽:“快去,赶紧把自己洗干净。” 可惜,这熊孩子给他带来的这丝温暖转瞬即逝,没能持续下去。 雪霁歪着头,转了一圈绕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探寻地看着他,而后一脸斩钉截铁地说:“哥哥,骗人,你哭了。” 危岚:“……” 他瞬间两颊飞红,想把眼前这小鬼的嘴封上。 ——虽然雪霁比他高半个脑袋,可危岚依然觉得他是个孩子。 雪霁的单纯某些时候也会显得格外的熊,制造出一些让空气凝固的尴尬场面。 危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可雪霁还没有停下,左边探头看一眼,右边探头看一眼,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努力穿透危岚遮掩的双手,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以一人之力制造出了一种围观的效果。 他越发笃定,简直就差在脸上刻上“你骗人,你哭了”六个大字。 危岚:“……” 有点想揍这家伙。 危岚被看得脸上烧得更加厉害,正想要推开他,突然瞥到了脚下明澈的水潭。 他眼珠子突然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心底的小恶魔悄悄冒头。 “嗯……刚刚想到了一些事……” 危岚小声回答,头低下,让雪霁看不到他的表情。 雪霁习惯性地靠近他,想要看到他的表情,用那种脆亮的声音问道:“什么?” 就在雪霁将要贴过来的时候,危岚猛地弯下腰,从水潭里撩了一泼水,手臂用力一扬,直接洒了雪霁一头一脸。 “你磨磨蹭蹭的,不赶紧洗干净自己,是非要我动手帮忙么?” 雪霁的发尾被水浸湿,贴在身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危岚,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哥哥,坏!” 他生气地鼓了鼓面颊,左右看了看,然后也学着危岚的样子,从水潭里撩起水往危岚身上泼去。 危岚猝不及防,被他兜头泼了一脸水,等到水滴顺着鼻梁滑下,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雪霁已经咯咯笑着跑回了水潭中央。 潭水没过腰际,他笑得看不见眼睛,脸上毫无阴霾。 危岚看着水潭里的人,听着爽朗清脆的笑声,下意识弯了下唇角。 他抬头看向雪霁,微微咬了下牙齿,然后不甘示弱地冲进了水潭里。 “好哇,你就是这么对哥哥的?” 雪霁瞪大眼睛,惊呼一声,而后下意识地跑了两步,边跑边用双手往追来的危岚身上撩水。 危岚追着他,一边反击,一边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笑声飘荡在地窟里,好像让橘色的光芒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等到二人都玩累了,才停下来,雪霁在潭水中央清洗自己,危岚上岸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很快,雪霁收拾好了自己,任由头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走到了岸边。 危岚连忙让他上来,给他拿了新的衣服,等他穿好了衣服,二人一起坐在岸边,分享起了喷香松软的馒头。 危岚吃了几口就结束了,而雪霁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生怕吃完这一顿,就再也吃不到了。 “慢点吃,还有很多……以后,你就不用吃那些蘑菇了。” 危岚看了看像仓鼠一样咕叽咕叽往嘴里塞东西的雪霁,脸上又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 想了想后,他起身走到雪霁身后,帮他擦拭起还在滴水的头发,问道:“你知道冥渊里唯一的那座城镇在哪里么?” “唔……一直往前走……沿着有光亮的方向走……那边很多人,很危险……”雪霁一边吃一边回答,话语断断续续的。 他匆忙把最后一个馒头囫囵地塞进嘴里,塞得腮帮子都鼓了出来,才转过头看向危岚,眨眨眼,道:“那里很危险,哥哥要去?” 危险么…… 危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雪霁说得没错。 冥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平和的好地方,这里的人多是一些在修真界混不下去、或是不愿意屈服于陆鸣巳的家伙。 陆鸣巳虽然不是个好夫君,可身为三界共主,他制定的那些规则,却值得被夸一声“大善”。 他靠着绝对的实力,给一向任性妄为、实力强大的修士们制定了一套需要遵循的律法,让修士们就像凡间的普通人一样,做了恶的,都要受到应有的惩戒,严重的甚至会被废除修为。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修真界混不下去的人,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恶棍了。 ——不是逃犯,就是修了魔功难以控制自己的邪修。 危岚和雪霁要是前往那座城,简直就像是打包送上门的礼物。 可不过去又不行……一是陆鸣巳的人随时可能追过来,到那时,还停留在水潭旁边的他会被逮个正着,二是,危岚进入冥渊的方式不是冥渊出入的常规方式,进来容易,想要以同样的方式出去却是不可能的。 ——他又不会飞。 若是想带着雪霁离开冥渊,就必须要去那座城镇,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我必须得去,要么……雪霁你还是在这边等我,我自己去,等我找到了离开的方式,再回来接你?”危岚斟酌着说,还没想好怎么做更好。 他虽然没少听白夏和陆鸣巳讲述自己的经历,可真的靠自己面对这些事情却还是第一次,心底也有点拿不准的忐忑。 可谁知,雪霁一听到他要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瘪起嘴,有点要哭出来似的:“我,我和哥哥一起……别丢下我……” “……”危岚心底一下有些发软,想到他以前过得那种生活,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好,带你一起……” 他总归要学着靠自己去面对世界上阴暗的一面。 雪霁也一样。 第26章 第 26 章(修) 陆鸣巳炼制好了玉偶□□, 打算瞒着白夏,悄悄派遣玉偶分.身深入冥渊寻人。 ——这个时间点,他天人五衰第四劫的心魔劫即将到来, 若是因为浊气的侵蚀动摇了道心, 会大大增加他度过心魔劫的难度。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天下会再次陷入动荡,按理说,他现在不应该做这种冒险的行为。 可若要他坐在天极殿等着, 等别人去寻危岚,他又无法安心。 再加上陆鸣巳一向对自己的实力,还有道心极为自傲, 他不觉得浊气的侵蚀能够撼动自己的道心。 ——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 且从无失败。 可惜想法是好的,却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白夏发现了。 职责所在,白夏不得不试着阻止他。 白夏走到了天极殿中央, 一身轻铠的她站在高台下,仰面看着陆鸣巳:“阿巳, 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眉间微微蹙起, 语气里带着些不悦:“我说了,我这段时间要闭关, 谁都不许进天极殿打扰我。” 白夏没被他严厉的态度吓到,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打扰你?是怕别人发现你偷偷地派分.身深入冥渊么?” 陆鸣巳陷入了沉默。 白夏见他不回话,躬身行礼:“尊上,你是定鼎天下的那根镇海柱, 净寰界谁都可以出事, 唯独你不能出事。” 她语气恭谨, 没叫他阿巳。 这表示,她说出的话,是以净寰界白统领,仙尊之下第一人的身份说出的,而不是陆鸣巳的好友、同伴。 高座之上的仙尊没有回话,搭在扶手上的右手却已经握紧。 他抬起头,语气有一丝不耐,强行压抑住了:“我只是想带回我的结契道侣……这何错之有?” 看到了他眼底的异常,白夏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她不曾退后,执着地劝着:“阿巳,天人五衰的第四劫是心魔劫,这种时候,浊气的污染哪怕只有一点,也会对你的道心产生影响。你是仙尊,而那人……只不过是有点特殊的凡人罢了,你何必对他这样执着?” 这话若是由别人来讲,还真有几分可信度,但要是换成了白夏…… “呵。”陆鸣巳冷笑一声,“凡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凡人,又如何能在你面前跑掉?” 他没有睁开眼,唇角却拉起了讽刺的弧度:“白夏,他跳下去的时候,那个距离,你应该是可以拦住他的,为什么没做到?” 白夏欲要再劝的话语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一下没了声音。 ——陆鸣巳说的没错,在危岚从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其他人都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可白夏的实力非同寻常,就算还对付着最后一只雷鹰,她依旧有余力出手,来得及将那人抓回来。 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灵力化作一道透明长鞭,穿过空气,卷向了那道单薄的身影,勾住了他纤细的腰肢,只要手腕微微用力,她就可以将那人轻松地拽回来,严加看管地送到净寰界,让他再没有逃离的可能。 ……她本应该这么做的。 可在她将要动手的那一刻,视线突然与少年对上了。 她心底莫名浮现出一种巨大的悲怆,让她想起了少年看到她时,由喜悦变得黯然的那个眼神…… 将要用力的手,却是无论如何发不出力量了。 于是白夏松了手,那道灵力长鞭变成了一层保护附在了危岚身上,让他即使从几百米的高空跌下去,也不会受伤。 白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看到少年脸上的笑容,她心底却浮现出一种难言的舒畅,就好像曾经的某些遗憾终于得到了弥补。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白夏眼带迷茫,失神地低喃。 殿堂里,高座之上与高座之下,二人相顾无言。 白夏看着陆鸣巳,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告诉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无论他是什么人,冥渊的危险都是真实存在的,你不应该冒险。天下刚刚太平没多久,这个时候若是你出了什么问题,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陆鸣巳握住扶手的右手继续收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浮现。 他心底有怒气的岩浆奔涌,可理智却制止了他。 他知道,白夏说的,都是对的。 他是陆鸣巳,是明辉仙君,是净寰界的首领,也是这世间唯一的仙尊。 只有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一向争夺不休的修真界,才有如今这样的安定,让无论是凡人还是散修,都能活得像个人。 他想要抛弃一切去追寻那道身影,可明辉仙君的责任却像一道道牢牢的枷锁把他捆缚在这里,在王座之上,让他有诸多的顾忌,不能随心所欲。 陆鸣巳心绪久久难平,片刻后,高台之上那道身影终是轻叹了一口气,给了白夏一个承诺:“我知道。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私人的事情,影响到天下太平。” 白夏断然道:“所以你还是要去。” 陆鸣巳抬头看他,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可笑:“白统领,危岚是我的夫人……哪有夫人跑回娘家,夫君不去找的?” 白夏瞳孔微微放大,有一瞬的不敢置信。 危岚冒着生命危险从九天之上一跃而下,陆鸣巳竟然觉得他是在闹脾气,是在赌气“回娘家”? 太离谱了。 白夏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危岚要从那座花轿上跳下去了。 陆鸣巳的这个脑回路简直恐怖如斯。 她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替危岚说两句话,可转念又想到了阿巳在这件事上面的执着,又把话语吞了回去。 既然陆鸣巳不愿意面对现实,那就让危岚亲自让他清醒吧。 可怜的危岚…… 不,还是先可怜一下自己吧,上司跑路去追妻,大概率要把所有的事压到自己头上……白夏在心底嚎了一声,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 危岚本来以为,知道了方向后,他会轻松地带着雪霁找到冥渊里唯一的那座城池,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那些可能对他们心怀恶意的人。 他带着雪霁一路沿着有光的方向行走,走着走着,才发现,他之前的担忧……可能太早了。 他们迷路了。 ……危岚看哪个方向都像是更明亮的地方。 更麻烦的是,冥渊除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有其他的麻烦。 危岚解决掉了一只藏身暗处打算袭击他和雪霁的野狼,有些痛苦的发现,自己刚换上没多久的这套干净衣服……又脏了。 上面溅上了野兽死前挣扎时喷出的血液,黏腻的感觉顺着脖子往下滑,还伴随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让危岚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一边屏住呼吸擦着脖子上的鲜血,一边在心底自嘲: 真是被养在笼子里久了,都变得和金丝雀一样娇贵了。 ——他没嫁给陆鸣巳之前,天天骑着灵鹿在林子里乱跑,也没少狩猎侵入巫族领地的野兽,何曾像现在这般娇贵,连一点血污都经受不得? 危岚偶尔会觉得,陆鸣巳真的把他养得很好。 可那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选择与这样的脏污为伴。 现在无法忍受的,总会慢慢习惯的。 危岚将捆住野兽的藤蔓收了回来,让它变回一束枝蔓交错的手环套在手腕上。 ——这是他之前绑在发间的绳结之一,本质是经过特殊炼制的建木灵枝,他可以自由掌控,无论是用来防身还是攻击,都极为方便。 就在这时,旁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清脆的鼓掌声。 “哥哥,好厉害!”雪霁拿开了盖住灯罩的衣服,让更加聚集集中的明黄色光芒在晦暗中亮起,照亮了他满是崇拜的紫色的眼眸。 他提着灯笼走到了危岚身边,经过那只野狼的尸体时,鼻尖微皱,愤愤地在尸体上踹了两脚,“坏东西!” 真是个小孩子…… 危岚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声,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刚刚还怕得瑟瑟发抖的雪霁,对着尸体威风了起来。 发泄完了刚刚被袭击的恐惧,雪霁提着灯走到了危岚身边,又一次仰慕地说道:“哥哥,厉害!” 他对语言的掌握不是很好,翻来覆去的都是几个字的短字。 危岚略有敷衍地应了一声,让他把灯光拿得更近了一些,正在跟溅到身上、衣服上、头发上的那些血肉作斗争。 然而,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收拾了半天,没把自己收拾干净,反倒把野狼的鲜血蹭得到处都是,还好旁边就有一条小溪,水质看着还算清澈,能洗一把。 雪霁虽然心智宛若幼童,却对他的情绪十分敏感,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后,主动指了指那条河:“去洗,哥哥。” 他无辜地眨眼,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会臭。” 危岚有些好笑,抬手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 之前穿了那么久的脏衣服,吃野地里采的蘑菇,也没见他嫌弃,这才跟他生活了短短几天,就知道干净了。 不过,这本就是他想做的事,只是怕总这样,会耽误时间。 既然雪霁都这么说了,那还是去洗一洗吧…… 危岚微微眯了下眼睛,步伐极快地靠近了那条小溪。 走到水边,他将罩在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长裤跪坐下来,用手撩起溪水擦洗着身上的血迹。 雪霁什么都没说,一直安静地提着灯笼给他照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眼眸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痴迷。 灯光下,危岚白皙的肌肤透着一种莹润的细腻,让人非常想上手摸一把,或者帮帮他。 危岚正好清洗完了身前,顺着脖子流到后背上的那块血迹却不是很好清洗,他曲起手来够了半天,始终觉得背心中央有一块皮肤依旧保持着那种黏腻的感觉。 “哥,我帮你。” 雪霁主动把灯笼放在了地上,绕到了身后,动作十分自然的拢起危岚的长发,手上沾了一点水,动手擦拭起来。 微凉的指尖穿过发梢,拂过发尾,落在皮肤上,让危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第27章 第 27 章 溪水边, 雪霁的指尖顺着危岚后背凸起的骨头划下,那两块骨头带动脊背轻轻颤抖,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肌肤相触的冰凉触感, 让危岚猛地哆嗦了一下, 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盏用发光苔藓做成的简易提灯,此时放在他的脚边,光芒被他的身体挡住了一大半,让雪霁的脸几乎隐藏在阴影里。 危岚半侧着脸, 余光里,只能看到他冷白的指尖,还有略带弧度的唇。 ——那弧度看起来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雪霁, 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在里面。 危岚心底突然收紧, 蓦地转过身子,一把扣住了雪霁细瘦的手腕,有些干涩地说:“可以了, 雪霁……我不太习惯别人帮我擦身子,还是自己来吧。” 他努力地扯出笑容, 只是唇角的弧度却始终有些僵硬。 雪霁乖巧地任由他扣住手腕,尽管被危岚抓得有些疼, 却也没有出声。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危岚,不懂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可是, 哥哥,水里有怪物,不能停太久,要, 尽快洗完。” 他看向危岚的目光里是恳切的担忧, 纯粹干净, 依然是那个让单纯善良的大孩子,刚刚的一切就像是错觉一样,转瞬间就没了痕迹。 危岚心底的战栗,在雪霁一如既往的目光下缓缓平复,让他有一瞬懊恼,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因为雪霁脸上再看不出什么异常,危岚只能呐呐地松开手,瞟了他一眼:“……那你动作快一点。” 雪霁扯出一个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连连点头:“嗯嗯。” 这次,他没再让危岚站着,而是跪坐在溪水旁边,方便取水,手脚麻利地帮危岚擦着后背和头发上的血污。 这次,之前的感觉再未出现,让危岚心底的最后一点余悸也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危岚觉得这样的安静有点尴尬,于是主动开口:“这边的水里有怪物?为什么?之前的那个水潭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几天前,他和雪霁在水潭里打闹了好久,雪霁从未提醒过他。 雪霁摇了摇头,认真解释:“不是一样的水,这边的水,来自上面,家门口的水,来自地下。” 危岚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雪霁的意思是,这条溪水的源头是头顶的湖泊,也就是冥渊,而那个水潭则是涌出的地下水。 原来如此…… 危岚警惕地瞥了小溪一眼。 溪水清澈见底,看着不深,没有鱼虾,也没有水生植物,确实和冥渊有些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氛围有些恐怖,危岚总觉得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阵的风,吹得他刚擦过水的皮肤上一阵冰凉,还好雪霁的体温比较高,掌心覆到后背上十分温暖。 “好啦!哥哥穿衣服吧!”雪霁雀跃地说道,后退了一步。 随着他温暖的手掌离开危岚的皮肤,洞窟里真实地吹出了阵阵凉风,像是什么东西飞起时带动的气流,吹得危岚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有点冷。 “哥哥,冷?”雪霁注意到了他青白的唇色,歪头看他。 危岚用掌心在手臂上搓了搓,苦笑道:“溪水有点凉,被风一吹,当然会冷……” 他瞥了雪霁一样,心里偷偷嘀咕:这家伙虽然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实际上体质可能比他还好。 无论怎么泡在凉水里,雪霁好像从来都不觉得冷。 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 危岚收回视线,正打算从芥子环里取一套干爽温暖的衣服出来穿上,视线骤然一暗,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拥在了怀里。 ……吓得他刚取出来的裘衣都掉了。 ——是雪霁。 雪霁比他高,这样拥着他,正好把他抱了个满怀,挡住了吹来的凉风。 “哥哥,不冷了吧!” 雪霁雀跃的声音里带着那种,小孩子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办法的沾沾自喜,让危岚心底升起的不适突然就消散了。 长得人高马大的,本质上还是个小鬼嘛……嗯,贴心的小鬼依旧是小鬼。 危岚在心底悄悄咕哝,有些无奈。 雪霁的好意总是会给他造成或大或小的惊吓,可他也不至于为此和小孩子计较,恶言相向。 危岚默默把即将出口的骂街咽了回去,抬起脚,把落在地上的衣服勾了起来。 他推了推雪霁的胸膛,用哄孩子的温柔语气道:“不冷了,谢谢雪霁……放开我吧,我要穿衣服了。” 雪霁在他耳边嘻嘻笑了一声,听话地放开了双手。 就在危岚要把衣服披在身上的那一刻,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阴冷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带着穿透皮肉的锐利之意。 危岚感到一种仿佛浸在冰湖里的彻骨寒意自心底而起,他本能地地往之前给他带来过温暖的地方缩了一下。 ——缩到了雪霁怀里。 “哥?”怕他摔倒,雪霁茫然地扶了他一下,一条手臂虚揽住他的腰。 危岚没有回他,转过头,有些飘忽的视线落在了黑暗里。 “抱够了么?抱够了就放开他。” 阴冷宛如毒蛇吐信,努力压抑着暴怒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 听清这句话,本来下意识想要推开雪霁的危岚,眉间扬起,突然改推为抓,虚虚捏住他的衣襟,靠得更近了些。 他保持着这种亲密的姿势上前了半步,将比他还高的雪霁挡在自己身后,冷淡的视线落到从黑暗里走出的那个人身上,话语比眼神更加冰冷:“没抱够……你叫我放开,我就放开么?” 走到灯光下的陆鸣巳呼吸一窒,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的烦躁,咬牙切齿地说:“我在和他说话,没说你。” 危岚淡漠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手臂一拉,将雪霁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手直接放在了自己腰上:“那你可能眼神不太好,不是他抱着我,而是我抱着他,你跟他说是没用的。” 陆鸣巳:“……” 他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像是生平第一次认识危岚一样,才知道他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 他半闭上眼,深深吸气,哑声道:“岚岚,别闹了。” “闹?”危岚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是我在闹么?” 那些他以为已经放下了的情绪竟然再一次浮现在心头——陆鸣巳总是可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轻易引燃他心底的情绪。 最初的时候,这些情绪都是炙热灼人的,让他心甘情愿地磨平了身上的棱角,而后来,这些情绪都是带着锋锐边缘的,每一次泛起,都刮得危岚浑身疼痛。 这就是陆鸣巳,即使回到了百年之前,一切伤害都还未曾发生的时候,他依旧是这个样子。 危岚心里思绪繁杂,既有对陆鸣巳态度的恼怒,也有被他找到的惊惶。 ——他没想到,陆鸣巳会这么快就找了过来,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危岚死死盯着陆鸣巳,一动不动,抓着雪霁衣襟的手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攥出了手汗。 他必须找到摆脱他的方法…… 危岚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紧绷如岩石,他面无表情,情绪不泄分毫,眼珠微微转动,飞速地看了陆鸣巳身后的溪水一眼。 陆鸣巳脱口而出后,就已经后悔了。 对他来说,危岚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的画面,有着近乎恐怖的冲击力,就算前一世曾经渡过一次的心魔劫,都未曾造成过这样的伤害。 他不敢相信,事事以他为先的危岚,居然会主动拥抱另一个人。 ……他怎么能这样做? 情绪压过了理智,让斥责的话语脱口而出。 他习惯了他的温顺,即使想要改变,却也一时难以奏效。 陆鸣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不发一言,目光凶狠地盯着雪霁搭在危岚腰上的手臂,像是想靠目光的威力,吓得那人主动放手。 无声的对峙中,雪霁被窒息的氛围弄得有点害怕,下意识握住了危岚的手,小声道:“哥哥,他,坏人?”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登时更沉重了。 危岚用鼻音“嗯”了一声,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唇角略微下垂,努力放柔嗓音安抚道:“别怕,我来解决。” 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陆鸣巳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要不是被危岚之前试图自杀的事情吓到过,怕是已经冲上去了。 ——经历了上一世的那件事,他已经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能做出什么事。 百年后的危岚能做出的事,百年前的他自然也可以。 陆鸣巳黑曜石一样漆黑的眸子里平静彻底破碎,漩涡掀起狂浪,偏偏他还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硬压下去,尽自己全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危岚,不要任性,和我回去。我和他们说过了,结契大典会延期举行,五天前的那件事……我可以当它没有发生过。” 陆鸣巳说完,嘴唇又继续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未尽之言。 他想说,你不要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你,我不舍得,可看到站在危岚身后,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的雪霁,又下意识微微挺直了脊背。 ……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另一边,危岚听到这熟悉的“不要任性”四个字,轰的一下,血液直接倒流到脑海里。 ——为什么……就算一切重来,时光倒流,让他面对着他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陆鸣巳还是这样? 这样任性而又霸道,自顾自地认为他下定的决心,不过是赌气而已。 危岚曾经以为,百年前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陆鸣巳,和百年之后的,那个让他不惜以死逃离的人,是不一样的…… 可陆鸣巳最终不过向他证明,他们始终是同一个人。 ……是他曾经瞎了眼,看不清这个人。 沸腾的情绪好像突破了某个阈值,危岚在生气过后,居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眼珠微转,扫了一眼小溪,然后唇角微勾,对着陆鸣巳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明辉仙君,我看你不止眼神不好,就连脑子也不太好。你难道不能理解跳花轿这件事……代表的是什么态度么?” 陆鸣巳如遭雷劈,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横眉冷对的危岚,心脏跳得乱了频率。 他不懂么? 他不想懂。 他以为,只要自己装作不懂这一切,就可以带过这些事,抚平造成的裂痕,让一切继续按照上一世的轨迹继续发展下去。 他只是害怕……会有变化。 陆鸣巳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危岚唇角的弧度变大,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不给他装不懂的机会:“如果你不能理解,那我就直说了——陆鸣巳,我们结束了,不会有什么结契大典了。” 第28章 第 28 章(修) 危岚字字句句, 清脆坚定,掷地有声,让陆鸣巳想继续装傻都不行。 从脚底泛起的寒意让他感到如坠冰窟, 心中泛起难以自控的惊恐。 ——眼前的危岚, 几乎要和义无反顾冲到雷霆里的那道单薄身影重叠到一起。 都是那样锐利刻薄,每一句话都刺得他心脏生疼。 陆鸣巳面无表情,瞳底幽邃,就连唇瓣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偏移, 看上去像是并不把危岚的话当一回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心底的恐慌, 让仅存的骄傲没有一败涂地。 他不想在危岚面前露怯, 变得脆弱、难堪,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骄傲尽碎, 去和一个、一个傻子争宠…… 他希望自己在危岚心底,永远都是那个可以让他依赖信任的明辉仙君, 而不是一个失败后只会大吼大叫的无能废物。 陆鸣巳无声的苦笑了一瞬。 危岚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话语,对他到底有多大的伤害。 这与前世危岚死的时候不同, 那时候,他还可以欺骗自己, 骗自己危岚之所以选择冲进雷劫里多少也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而如今的这一幕却让他的自欺欺人显得可笑之极。 危岚只是想离开……而已。 陆鸣巳已经很努力地去克制了,可心底的动摇还是让他额角浮出几根青筋,呈现出一瞬不知道在与什么东西较劲的狰狞。 ——明明一直以来,危岚都深爱着他, 怎么突然之间, 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 冷静下来,陆鸣巳。 现在的危岚应该还没有被百年的孤寂消磨掉最初那炽热的爱意,他应该,应该还是爱着你的…… 一定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对,他并非真的想要离开自己,他不可能想要离开自己……也许……是因为他身后的那家伙蒙骗了他,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一定是这样…… 陆鸣巳好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脸上因亢奋而泛起了异常的绯红,念头一起,他身后的阴影突然浓郁了些许,乍一看,带着些张牙舞爪的躁动。 陆鸣巳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表情里有一种扭曲的温柔,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的:“岚岚,为什么?是不是你身后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眼底有未曾散尽的癫狂,与平时冷峻的模样不同,伸出一只手,冲着危岚温柔道:“你不要听信了外人的蛊惑,同我回去,回……我们的家。”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对了,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些修士对你的态度?以后不会了,我已经下了命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慢待你……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温柔却又阴冷的碎碎念在地窟内响起,连空气都无端的阴冷了几分。 陆鸣巳以为自己还是平时的样子,是危岚最喜欢的俊朗模样,可他赤红的眼底映在危岚眼中,却只叫他胆寒。 这样扭曲的陆鸣巳,让他觉得……像是入了魔。 冥渊的环境,对修士来说,果然还是很危险…… 危岚的额角突突直跳,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陆鸣巳的状态不对,经不得更多的刺激了。 刻在本能里的那种野兽般的敏锐,让他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阿巳……”危岚没再那样尖锐,而是放柔了嗓音,一如过去:“你要克制好自己的情绪,这里遍布浊气,稍不注意就会被趁虚而入,当心……” 他声音空灵,语调温柔,好像是关心夫君状态的妻子。 这样温柔的话语,像是一场夏天的雨,浇灭了所有浮躁与烦闷,也稳住了陆鸣巳纷乱的内心,濒临崩溃的理智被拽了回来,没真的一路滑向不可测的深渊,让他眼底的赤色也隐去了几分。 陆鸣巳的神情中带上了少许期待,有几分说不出的卑微:“所以……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了?” 危岚察觉到了他按捺不住的期许,觉得十分可笑。 ——他竟是从来不知道,明辉仙君还有这么爱做梦的一面。 危岚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没有接话。 陆鸣巳得不到他的答复,眼底的血色复又深重,忍不住上前一步,唤道:“危岚!” “别动!”危岚一声厉斥制止了他,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再次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敷衍般地回答:“嗯,我在考虑,在考虑了……让我再想想,阿巳,不要逼我……” “好,”陆鸣巳怔愣了一瞬,随即脸上带上了喜色,脱口而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呵。 危岚强行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在心底呸了他一声。 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陆鸣巳居然当了真,不是真的对他在乎到方寸大乱,就是浊气的影响比预想的更恐怖,连仙尊的道心都可以轻易撼动。 危岚觉得,不可能是第一种。 陆鸣巳不过把他当做那个人的替身罢了,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玩物,如今执着地想要将他带回去结契,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的行为落了他的面子。 ——陆鸣巳那种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卑微的凡人甩了? 而若是第二种,那便非常合理了,陆鸣巳心底的傲慢让他不把冥渊的危险当一回事,如今,他自然会因为这种傲慢吃到苦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陆鸣巳会因为这样习惯性的傲慢受到教训,危岚就觉得心底有几分畅快,嘴角的弧度也多了几分真心。 他还记得雪霁之前的提醒。 不知何时起,陆鸣巳身后原本平静宛如镜面的溪水中,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央是很缓慢很缓慢冒出的气泡,像是有什么生灵正躲藏在里面,窥探着水面外的情况。 危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悄悄地又退了一步。 “嗯,我想好了,我……”他缓慢地说。 陆鸣巳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忍不住悬起了心,期待着他嘴里的答案。 就在危岚将要说出的答案的那一秒,陆鸣巳突然听到了,破水而出的剧烈声响。 与此同时,还有危岚骤然冷下来的声音:“——陆鸣巳,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雷霆劈在陆鸣巳头上,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身后,数条粘腻的章鱼触手自溪水底部的阴影里挥出,张牙舞爪地缠绕向离溪水最近的那个人。 就是那么一瞬的恍惚,让陆鸣巳被缠了个正着。 可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危岚,瞳孔轻颤,唇瓣微张,像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你竟然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 危岚迎着他控诉的眼神,心底某一处,突然轻松了不少。 他很想问陆鸣巳一句:被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不好受吧? 然而危岚到底不是那种人,畅快的笑意流连在眼底,话语却未曾出口。 在陆鸣巳不敢置信地视线里,他像往常一样,礼貌而又疏远地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多谢尊上的配合。” 趁着陆鸣巳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抓住了身后高大少年的手,手指屈起轻敲,岩壁上的发光苔藓向他们足下飞速生长,眨眼就化作巨大的枝蔓,拖着二人沉入到了地底。 陆鸣巳抬起腿,下意识地想追,可却因此触怒了水中捕食的章鱼。 章鱼触手里的吸盘顿时喷出一股股毒汁,浇在陆鸣巳身上,叫他僵直了一瞬。 短短几息的僵直影响,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危岚消失在眼前,一动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灵感里,转眼间,再寻不到踪影了。 陆鸣巳洁白的眼底突然变黑,任由那捆缚着他的章鱼妖兽将他拽进了水里…… 然后下一瞬,无形剑气自指尖飞射而出。 八条触手接连自水底抛出,一声响彻在识海内的惨叫过后,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清澈的溪水。 哗啦一声,陆鸣巳自水中走出,飞溅的水花砸到了石头上,他白袍却依旧素雅干净,不染尘埃,就连披散在身后的乌发,也没沾上半滴水珠。 陆鸣巳没去在意袭击他的那头章鱼妖兽,而是怔怔地看着危岚借植物离去时,在地面上留下的那个大坑,犹自不敢相信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危岚竟然骗他。 利用他对他的信任,转移他的注意力,让水里的那只妖兽拖住他,然后自己悠然跑路。 什么时候……危岚也有了这样深的心思了? 抑或一直如此,是他之前……从未给过他展示自己的机会? 昏黄的光线下,岩壁上的苔藓摇曳着自己的身姿,映照出陆鸣巳那张玉脂般的面容,和一片漆黑的眼底。一缕缕缭绕的黑色在他瞳内扩散,让他的眼瞳扩大,吞噬了眼白。 那黑暗仿佛连通着不知哪里的深渊,即将要彻底吞噬掉他整个人。 不,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他既然已经只身深入了冥渊,就不会如此简单就退去。 危岚只是闹脾气闹得比较厉害罢了,他一定可以把他哄回来的,就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 陆鸣巳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已恢复了正常。 他取出了那块随身携带的凤血石,手中掐诀,让一道灵气灌注到凤血石里,感应了片刻,而后抬起头,选定了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黑暗中。 那块凤血石始终被他拿在手里,随着步伐摇晃,黯淡的光照下,上面浮现出一层温润的赤色。 那赤色看着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若是危岚在这里,立刻就能明白,那块凤血石与他耳朵上带着的那副耳钉上的同出一源。 ——跳花轿的时候,他只是将耳环上坠着的挂饰取了下来,没动耳环本身。 他肯定想不到,那看似只是装饰的美丽首饰,竟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或者该说,这就是陆鸣巳。 强烈的不安定感逼迫着他,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总是要留下一些后手。 ——让他在想要找人时,随时可以找到。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 借着冥渊到处都有的提灯藓的帮助,危岚带着雪霁逃走了。 这并不适合日常赶路,却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里摆脱陆鸣巳,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一处钟乳石倒悬的山洞里,苔藓涌动着汇聚成花苞的模样,接着花苞层层绽开,危岚拽着雪霁从里面走了出来。 橘色的光辉下,他耳朵上那对不带挂饰的耳环闪过一抹莹润的红光。 “哥哥?”雪霁有些晕头转向,险些跌坐在地,幸好危岚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直了身子。 危岚脸上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等雪霁站稳后,他才放开了雪霁的手,然后从芥子环里取出了一把小刀,比划了两下,放到了手腕上。 “哥哥,你要做什么?!”雪霁一下清醒过来,一把拽住他握着小刀要往下用力的手,慌乱地喊道。 “别捣乱,雪霁。”危岚有些无奈,“这些提灯藓把我们从那里载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看……这些小家伙,正吵着要报酬呢……” 他指了指地面,雪霁随着看过去,发现之前包裹着他们的橘色苔藓正一层一层翻涌着,像是绽放又枯萎的花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雪霁看得瞪大了眼,下意识放开了手:“哥哥,他们……是活着的么?” 危岚低笑一声,“你这话问得不对,植物本来就是活着的,他们也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语言不通,正常人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罢了。” 而巫族神子,天生可以凭借血脉的特殊号令世间的所有植物。 他趁雪霁不注意,握着小刀的手直接用力压了下去,鲜血顺着刀口飞溅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提灯藓上,让苔藓丛的涌动变缓变慢,渐趋于无。 因为他下手太狠,还有两三滴血溅到了低着头观察的雪霁脸上,染红了他的面颊,还有眼底。 雪霁猛地抬起头,紫色的眸子染上一层红,变得有些深。 那是一种不正常的深紫色。 有些诡异,有些可怕。 “哥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危岚,鲜红的舌尖从他张开的唇瓣里探出,像一条灵巧的小蛇在脸上游走,诡异延伸,舔干净了脸颊上的鲜血。 第29章 第 29 章(修) “雪霁?”危岚下意识有些头皮发麻, 但已经收回舌头的雪霁看上去再无异常,好像刚刚那种诡异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随着他这声呼唤,原本有些恍惚的雪霁骤然回过神来,他一下扑到危岚身边, 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的手腕, 急促地喊道:“哥哥, 流血了!” 他急得原地跳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细长的眉紧紧蹙在一起。 可在他原地乱转不知所措的同时, 他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好了手里的力道, 让托举着危岚手腕的那只手稳稳地支在空处, 像是生怕一点震动就会让那伤口变大,留出更多的血。 危岚看他担心自己的样子,心底一暖,唇瓣微微抿起, 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他拍了拍雪霁捧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温和轻缓地说:“别怕,没事的。” 他早就习惯干这种事了, 划开手腕时力度掌握的极好, 会出血,伤口却不深,凭他比常人更好的体质,过一会儿伤口就会愈合了。 只是需要忍耐一点点疼痛而已…… 危岚收回匕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雪霁毛乎乎的头上揉了一把, 用了一点力气, 安抚道:“真的没事,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看,我刚刚说会解决陆,那个家伙的事,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离开了那里么?” 他说了一堆,雪霁却一句话没听进去。 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搜肠刮肚地想着到底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哥哥,让他不再流血,或是不那么疼。 “有了!” 雪霁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还不待危岚反应过来,他就低下头去,温热的舌尖碰到了危岚手腕微凉的皮肤。 鲜血吞咽进腹腔的一瞬间,雪霁的动作骤然僵住,原本清澈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混沌的雾气,瞳孔拉伸出重影,多了几分灵动,却也多了沉郁阴鸷的深邃,不再像是……之前的那个人。 紫色的瞳孔重叠朦胧,光影变换间,像是身体里封印了一头野兽,挣扎着欲要出笼。 想要……更多…… “雪霁?!”危岚惊怒地叫出了声,一把推开了还想要继续舔一遍的雪霁,“你在做什么?!” 他虚虚捂着伤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轻轻颤抖,想要骂人,脑海里却又没几句脏话,生怕一不小心说重了伤到雪霁。 雪霁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揉了揉脑袋,有点茫然:“我之前,看到,受伤的动物,这样。” 他抬起头来,一向明亮的眼睛因为蓄上了两泡眼泪显得有些朦胧,脸上是明晃晃的担忧:“哥哥,疼吗?” 水雾掩盖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雪霁却下意识隐瞒了,没有同危岚说。 ——哥哥的血对他好像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舔舐殆尽,可他的直觉又隐约告诉他,不能那么做。 不能那么做,却又难以抗拒那样的吸引力。 雪霁不懂这是为什么。 他不敢去看危岚的伤口,怕自己把持不住,只能紧紧盯着危岚的脸,害怕在上面看到不好的情绪。 他不想被哥哥讨厌。 危岚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听懂了雪霁的意思:动物受伤后会通过舔自己的伤口止血,所以他以为这就是正常的治疗方法,才会想都没想,直接低头舔了上去。 雪霁的关心让危岚反射性冒出的怒火又缩了回去,可怒意消退了,留下的却是无比的尴尬。 ——雪霁舔他,只是为了帮他愈合伤口,是他……想歪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想到,雪霁舔他是为了给他疗伤呢?他是人,又不是动物! 危岚本能地在心里反驳,那种情绪却没有一分一毫地缓解。 但危岚不是那种会逃避事实的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会认。 “……”危岚抿紧下唇,因尴尬而表情僵硬,“刚刚推你那一下,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雪霁的注意力仍在他的伤口,听到他道歉后连忙摇头,“不要紧……哥哥,伤口,痛么?”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危岚受伤的那只手,眼里的泪随着他的动作滚下脸颊,显得可怜兮兮的,也让他的担忧格外的真诚。 危岚心底一软,暗骂了自己几句,忙柔声安慰道:“我没事的,这点伤不碍事,我带了伤药,撒上一会就好了。” 为了证明给雪霁看,危岚手忙脚乱地从芥子环里翻出来一个青玉瓷瓶,撒了足足半瓶子止血的金疮药在手腕上。 “你看,已经不出血了!”他伸出手腕,展示给雪霁看。 这瓶金疮药是陆鸣巳给巫族聘礼的一部分,算是一种灵药,见效特别快,再加上危岚倒了半瓶上去,一会儿工夫,伤口就愈合了,只剩下一条不明显的红线留在皮肤上。 雪霁半眯着眼睛,心惊胆战地瞅了一眼,见已经不再出血了,眼睛瞬间睁开,眸子晶亮,语气夸张地说:“哇,好神奇!” 危岚:“……” 可不是么,刚刚他可是把上辈子舍不得用的金疮药,一次性浪费了大半瓶,不过,若是能因此让雪霁不再担心,也算值得。 危岚轻咳一声,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道伤口,将青瓷瓶也收了起来。 为了尽快让刚才的尴尬翻篇,他看了雪霁一眼,主动转移了话题:“阿雪,你说过,你见过野兽受伤后舔自己的伤口,是在冥渊里看到的么?” 雪霁点点头,“对,它们也会打架,会受伤,会死,有时候,我能捡到肉吃。” 危岚听得心里一动,“受伤的野兽应该很警惕才对,若是看到了你,应该会拼死一搏吧?你是怎么解决掉它们的?” 说实话,凭雪霁的智慧,危岚觉得他能在冥渊里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雪霁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一脸认真:“不会!它们,不打我。” 危岚怔了一瞬,瞬间记了起来,之前前行的路上,确实所有偷袭的野兽都是直接冲他来的,即使他没有分心去保护雪霁,雪霁也没有受伤。 是姹阴化灵体质的特殊? 危岚想了一下,没有头绪,也就没有深究。 安抚好了雪霁,也给提灯藓喂完了血,这时危岚才有空去想,之前陆鸣巳找上来的事情。 他没想到,陆鸣巳会亲自找过来,还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且陆鸣巳的态度……也十分的奇怪。 他本来以为那人找过来是前来问罪的,可他表现得却像是他根本不在意危岚干出的事,只是想将他带回去,让结契大典如常进行…… 危岚不懂,这是为什么。 冒犯了明辉仙君尊严的人,向来会被以雷霆之姿予以惩处,就算是他还是仙君夫人的时候,都没能免俗,虽然不会有肉.体上的处罚,但陆鸣巳不免要说上他两句,还会勒令他独自在寝殿里反省…… 可如今,他只不过是个与明辉仙君互有好感的“未婚道侣”,怎么陆鸣巳会做出一副只要他肯与他回去,就既往不咎的大度态度? 危岚有些不好的预感,深入去想,却又捕捉不到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陆鸣巳态度诡异的原因,但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危岚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不用担心,作为背叛者被他一剑戳死了。 但相应的,这样的态度也表示陆鸣巳不会轻易放弃把他抓回去的念头。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就很麻烦了,毕竟,刚刚死过一次的危岚……真的不是很想见这个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也正是因为残存着的怨愤没有彻底消下去,他才会在面对陆鸣巳的时候,失了分寸,字字句句,只想刺透他的心。 可他大概……不会在意吧? 危岚苦涩地笑了一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心底泛起后悔的情绪。 其实,他不应该用那样应激的态度去面对陆鸣巳,那会进一步刺激他,彻底得罪他,会惹出什么样的后果来,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选择解除婚约,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不是报复陆鸣巳…… 危岚不想沉浸在过去里,用曾经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希望的,是二人能够以一种体面的姿态分开,从此以后,两条大路各走一方,再不会出现在彼此的生活中…… 若是真的能这样,那便再好不过了,可惜,陆鸣巳不会轻易地听进去他的话,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他的选择。 危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得跑。 凭借他对陆鸣巳的了解,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只有陆鸣巳独自追来。 ——不带其他人,是因为不想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危岚的态度,陆鸣巳……怕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带回去完成婚约。 那,只是拉开了这样的距离……还不足以摆脱他啊…… 危岚心底一沉。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陆鸣巳找过来的实在太快了…… 借助提灯藓的力量离开的时候,他通过它们的眼睛,看到陆鸣巳从冥渊出来,几乎没有犹豫就笔直地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像是一早就知道他在哪里。 想到这里,危岚立马开始在自己的头发脖子附近摸索起来,很快,就摸到了耳朵上的那两个嵌着凤血石的耳钉。 ——因为这耳钉不碍事,他脱行头的时候忘记了。 危岚一脸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把两个耳朵上的耳钉都摘了下来。 之后,他再次走到那团聚集在一起的提灯藓前方,蹲了下来,一层一层剥菜叶子似的剥开了苔藓,让它们露出了中间的空洞,把摘下来的凤血石耳钉扔了进去。 耳钉在苔藓里弹了两下,最后掉进了角落里。 雪霁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哥哥,你在干嘛?” 危岚又从芥子环里取出一小截带着腐朽乌木般幽香的木头、一套脏了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一并扔进了提灯藓团里的空洞里。 他眸光平静,意味深长道:“给之前找过来的那个坏家伙,留点礼物。” 雪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踮起脚往里看,危岚起身的时候,正好一下撞到了他的下巴上,两人异口同声的“唉哟”了一声,又缩回了地上。 危岚揉着头顶,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转过头来看到了还在哼哼唧唧地叫唤,就差在地上打滚的雪霁,又有些好笑。 在这片黑暗的深渊里,雪霁是唯一让他感受到温暖的那个存在。 哪怕离开了陆鸣巳,他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虽然是个笨蛋…… 危岚心里嘀咕了一声,率先起身,走过去拿脚尖碰了碰还蹲在地上,泪眼朦胧地冲他撒娇的雪霁:“好了,不疼了就赶紧起来,我们该出发了。早点抵达潜龙城,也可以早点离开冥渊。” 雪霁见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忙忍着眼泪站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随中,雪霁忍不住委屈地说:“哥哥,好疼哦。” 危岚十分不端庄地呲了呲牙,下意识在脑袋上揉了一下,“我也疼,忍着。”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拽着雪霁拐了个弯:“这边走。” ——拖提灯藓的福,在它们的潜意识里,危岚终于知道那座潜龙城在哪里了……这次不会再迷路了。 * 危岚二人离开后没过多久,那团曾经钻出过人的提灯藓逐渐不再发光,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而后又一次往中心聚集,一层一层叠在一起,越收越紧,到最后,隐隐凸显出一个人的形状——有头,有身躯,有四肢。 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他长得极为好看,脸上轮廓略深,带着点异域的风情,皮肤白得近乎发光,是一种荼蘼花盛开般的靡艳诡丽,在冥渊这种诡异滋生的地方,更是平添了一份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魅之感。 ——和刚刚离开的危岚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没有穿衣服。 “危岚”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那对凤血石耳钉带在了耳朵上,而后又捡起了那套衣服,却在要穿的时候,闻到了上面的血味,眉间紧紧蹙起,一时有些不愿上身。 “咦……”他痛苦地呲了呲牙,捏着鼻子,将那套脏衣服随便套在了身上,因为不愿意太过贴身,腰带只是松松地垮在腰上,极不规整。 等到穿好了衣服,“危岚”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只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只是这次,他前行的方向与之前离开的方向……却是完全相反的。 第30章 第 30 章 危岚独自在黑暗里前行, 随着他摇摇晃晃的步伐,路途两边的提灯藓纷纷舒展身躯,伸出垂下的“脑袋”, 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危岚不怕黑, 但却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尤其像是现在这样,独身一人的情况下, 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下了。 不是不能忍, 只是有一点点不喜欢。 更何况, 他本体还和雪霁呆在一起, 身边有另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能够把他从那种寂寥的感觉中拽出去。 这具替身,是危岚专门为陆鸣巳准备的“饵”。 他知道陆鸣巳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也知道只有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才能真正意识到危岚的决心, 为此,他不介意去冒一点险,尝试一些危险的行为, 承担一会儿痛苦。 只要能让陆鸣巳意识到……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危岚希望,等到那时他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以巫族神子的身份,而不是仙尊夫人的身份。 * 陆鸣巳再一次找到危岚的时候, 他穿着脏乱破旧的衣服,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有些不羁的狂乱, 可与这凌乱不符的是, 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的平静, 没有犹疑, 没有恐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中,向着光,像是将要去朝拜的苦行僧。 他身上自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哪怕行走深渊,也宛如沐浴在阳光之下,笃定安宁。 ——与前世的危岚,生活在他羽翼之下的仙尊夫人,没有半分相似。 陆鸣巳藏身阴影之中,没有现身,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 ……太陌生了。 他拼尽全力的想在那道身影上寻找自己熟悉的痕迹,可除了仍然是那个人、那张脸,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即使没人注目,危岚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宛如一根风雨中的青竹,宁折不弯。 陆鸣巳心底闪过一个猜测,有些慌乱,对于能够把危岚带回去这件事,突然没了之前那样的自信。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是那样的情况。 若那个猜测是真的,危岚怎么可能会愿意同他重归于好? 那个猜测,绝对不能是真的。 就在陆鸣巳心里混乱,胡思乱想的时候,行走在黑暗中的那个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陆鸣巳藏身的阴影,仿佛穿透了皮囊,直接刺进了他的心底。 “陆鸣巳……来便来了,藏在阴影里,算什么小人行径?” 陆鸣巳心脏徒然跳得剧烈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阴影里走出,当走到提灯藓的光辉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敛去了之前的不安,只剩下一双阴郁难言的漆黑双眸。 他习惯了这样的姿态,尽管心里有再多的不安和惶恐,也不会让危岚窥探出分毫。 气氛不再像之前的那样针锋相对,隐约察觉到了危岚态度的好转,陆鸣巳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习惯性地扬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危岚晒笑了一下,没解释。 他对陆鸣巳的视线十分敏感,简直可以说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见他不想回答,陆鸣巳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下意识往危岚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那道讨人厌的身影,之前因为被危岚坑了一把而兴起的怒气,莫名地平息了不少。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之前带着的那家伙呢?那个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 危岚骤然紧绷了一瞬,又缓缓放松,眼珠子转了转,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 岚岚还挺关心那个家伙…… 陆鸣巳心底隐隐酸涩,面上不显,淡然道:“这种体质的人身上的气息极为特殊,在仙尊看来,像是黑暗中的明珠一样显眼。” 危岚有一瞬警惕的防备,随后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平静的面对陆鸣巳,可真的到了与他面对面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很难做到平静。 陆鸣巳……还是那个陆鸣巳,无论是前一世还是现在,他都是高高在上的明辉仙君,是当世唯一的仙尊,在他眼中,好像他们这些并非修士的人,都只是一个物件,只要他需要,就可以随时任由他取用,不应有、也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对雪霁是这样,对林妄是这样,就连对他危岚……也是这样。 危岚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可又清楚,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尽管努力想要忍下心底的气愤,可危岚还是没能做到。 他唇角微微掀起,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嘴巴动地比脑子还快:“你问他做什么?怎么?想把他和我一起带走,当做买一送一的礼物?” “什么?”陆鸣巳被他噎了一下,卡壳一瞬,才有些不满地说:“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骗人,明明和那个叫林妄的家伙……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 唇角下意识下垂,又被意识到这一点的危岚及时制止,他垂下眼睫,拽回自己坠向深渊的思绪,不带半点情绪地回答道:“带着他只是拖累,半路上我就和他分开了。” 陆鸣巳愣了一下,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一抹喜色,克制地轻咳了一声却仍是没掩饰住,泄露出三分:“嗯,挺好的……” 见危岚主动抛弃了那个人,陆鸣巳更是坚信危岚只是在闹脾气,对把他带回去这事突然又重燃了几分信心。 他上前一步,放柔了语调哄道:“岚岚,你要怎样……才愿意同我一起回去?” 老婆赌气要回娘家怎么办?哄就是了。 在陆鸣巳的心里,还怀着这样的念头。 可他刚迈步,危岚就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起手臂制止:“别那样叫我,陆鸣巳。” 他浑身戒备,看向陆鸣巳的目光疏远冷漠,“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联姻罢了,你堂堂明辉仙君,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对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凡人这般执着?” “我们巫族地小庙破,供不起仙君这座大佛。若是仙君对我,曾经有过半分情意的话,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巫族,还有我这个冒犯您尊严的罪人。” 他顿了一下,愈发放低了姿态:“若是尊上觉得退婚这事落了你的面子,你大可以宣称我是被休的那一个,巫族绝不会去外面乱说,还会送一份赔礼到净寰界,以展示我们的态度。” 陆鸣巳听得眼底暗流涌动,几次想要开口打断他,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们之间到底是有多大的误会,才会让危岚觉得,他想与他结契……是为了巫族那点东西? “赔礼?”陆鸣巳脚步轻抬,缩地成寸,转瞬就出现在危岚身前,不顾他骤缩的瞳孔,又上前一步,手臂撑在危岚肩膀上方,将人困在了岩壁和自己的身体中间。 危岚脸色大变,来不及躲闪,就被他捏住手腕,压到了石头上。 身后的提灯藓在危岚潜意识的抗拒下,延长枝叶,推拒起陆鸣巳来,可这样的反抗,却连陆鸣巳身周三寸都无法靠近,轻易地被护体灵光撕成碎片。 危岚痛苦地皱眉,微微偏过头,闭着眼,连呼吸都放缓放慢,趋近于无。 禁锢住人瞳底隐含怒意,喷吐的气息危险而炽热,让人想到几欲喷发的火山。 “危岚,你觉得明辉仙君……会在意巫族那点东西?我会向巫族提出联姻,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神子,是因为你,巫族才变得特殊。” 陆鸣巳本来很生气,可说着说着,他原本冷硬的态度不可遏制地温和下来。 这样近的距离,呼吸间尽是是叫他怀念的草木清香,夹杂着一点腐朽乌木的味道,是危岚最常用的那种熏香…… 陆鸣巳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 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这样抱一抱危岚了。 幸好、幸好,禁术虽然没能救回他想救的那个人,却给了他一次挽回的机会。 陆鸣巳有些情难自禁,漆黑仿佛链接着深渊的瞳孔变淡了一点,缩小了一点,强装出来的冷静也不复存在。 他抬起手,轻抚过危岚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温柔,生平第一次试着打开心扉:“岚岚……我之所以向巫族提起联姻,是因为,我在乎你啊……我没办法忍受,身边没有你的生活……” 陆鸣巳耳尖微微泛红,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可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他说的话,危岚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从他突然靠近的那一刻起,危岚就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闭上了双眼,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不允许自己软弱,不允许自己畏惧,可这个人……这个人身上的气味,这种充满压迫力的感觉,轻易地唤起了他回忆里的那些痛苦,不是他不想回想就能遗忘的。 他木然地想,为什么,他就是得不到解脱呢? 在陆鸣巳的手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刹那,他努力粉饰的太平,终于彻底破碎。 剧烈的耳鸣在脑袋里响起,像是有锥子在一下一下凿着他的大脑,让他根本就没听清陆鸣巳在说什么。 “够了!”尖锐到几乎要掀起头盖骨的刺耳尖叫响起,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危岚痛苦地喊了一声后,浑身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把一身的血肉抖掉,要把最里面的骨头抖出来。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他崩溃地尖叫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破碎的哭音。 随着一声声呼喊,危岚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牙齿用力地咬在唇瓣上,直接咬出了血,点点猩红,带着一种残毁的自虐感。 “岚岚!”陆鸣巳吓坏了,本能地抓住了危岚的手臂,却让怀中的人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直接晕厥过去。 “……远点……求你……”危岚气息微弱又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眼里有大颗大颗的泪滑落,破碎的,晶莹的,宝石一般,又转瞬变为碎片。 每一颗都像是砸在陆鸣巳心上。 他不敢置信地后退,又后退,从触手可及的距离退回到了最开始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危岚,看着他靠在岩壁上痛苦地翻滚。 那痛苦太过真实,实在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陆鸣巳失魂落魄地看着危岚的挣扎渐渐减弱,无力地软倒在地,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可回想起刚刚的场景,又收回了迈出的腿。 他有点迷茫,心里空落落的一片,闷闷地钝痛着。 为什么……会这样? 危岚忍耐中隐约带着恨意的表情,让陆鸣巳的心一路沉到了谷底……他不明白,在那短短的片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危岚如此的痛苦。 是因为……他碰了他么? 只要想到有可能会是这个原因,陆鸣巳的心脏就拧着抽疼了一下,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突然浮现在心间。 他死死地盯着危岚,眼底血丝密布,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确实存在的预感—— 危岚好像离他原来越远了,他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止。 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他。 * 在陆鸣巳找到危岚的一刻钟前,遥远的另一边,危岚和雪霁已经能够看到潜龙城的轮廓了。 巨大的城镇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像是一条沉睡在黑暗里的巨龙,地面的提灯藓都避开了城镇附近,让潜龙城的城墙笼罩在阴影里,可城镇里面却亮着明亮的光辉,有月华般的明珠辉光,有红色的灯笼光,也有黯淡的烛光。 那是人类创造的奇迹,而非自然的伟力。 看到潜龙城的轮廓,危岚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雪霁:“马上到潜龙城了,我们在外面休息一晚,再想办法混进去。” 雪霁睁大眼睛,兴奋地看着城内的灯火,眼里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之情,连连点头道:“嗯嗯,都听哥哥的,哥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的乖巧让危岚不由得露出笑意,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别担心,哥哥会想办法,让我们两个平安无恙地混进去。” 二人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窟,收拾干净了洞窟里的一块石头,然后铺上了被子,准备休息。 危岚操纵四周的植物,将唯一的出入口封住,让莹莹的橘光从洞口映照进来,明亮而温暖。 他刚封好洞口,转头要笑着和雪霁说话,就突然脸色一白,瞳孔剧烈地收缩,然后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直到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软地栽向雪霁。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雪霁被他吓坏了,慌张得泪水直接从眼眶里滑落。 他牢牢地抱紧了危岚,想要帮他,让他不再那么难受,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哥哥。 剧烈的痛苦冲毁了危岚的意识,无数不同的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一遍又一遍地体会着,犹如凌迟。 害怕自己所爱之人不爱自己的自卑;见到爱人和别人亲昵,意识到他们发生过什么,心里难以控制泛起的嫉妒;发现自己被爱人当做另一个人替身的痛苦;意识到爱人在欺骗自己后,对当初选择的后悔;百年独守寝殿的时光中,让他发疯的孤寂;对未来失去盼望,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得自由的惶恐…… 所有的情绪汇聚在一起,引爆了危岚的心脏。 他太痛苦了,痛苦到无法言语,无法嚎叫,只能浑身颤抖地死死抱住雪霁,靠来自他人的那一点温暖,守好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 ——前一世,从陆鸣巳给他带来的痛苦让他产生了自毁念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动用巫族的秘术封印住了自己的情绪,自那之后,所有涉及陆鸣巳的感情,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爱恨情仇,一旦过了界限,都会被秘术牢牢吸走封住,不知所踪。 这种秘术,让他在面对陆鸣巳的时候,可以保持住平静和理智,好像他并不为陆鸣巳的各种行为痛苦,好像他从来不曾介意过那些事…… 比起一个爱人,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夫人。 是陆鸣巳和净寰界的所有人,需要的那种仙尊夫人。 可危岚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封印……竟然是有极限的。 而陆鸣巳,只要简简单单地一个逼迫的动作,就可以引发他心底的恐惧,让一切脱轨,让秘术失效,让那些他不想承受的情绪,又一次地浮现在心间。 第31章 第 31 章 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浮在空中, 映亮了黯淡的空间。 陆鸣巳操控着夜明珠照亮危岚身前的方寸之地,他一脸焦急,想要上前, 却不敢,就这样看着, 又不甘心。 看危岚这样痛苦, 他的心也一抽一抽的。 岚岚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在地上挣扎翻滚,危岚原本白净的脸上沾上了泥土和碾碎的草汁,让他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像是被抛弃后又被无数人践踏过的泥偶, 没了那层鲜亮的彩釉。 他一只手死死拽住身旁的一束提灯藓,闭上眼睛不去看陆鸣巳, 努力集中精力,动用秘术, 将那些像虫子一样撕扯着他内心的情绪, 一一捉住,镇压、封印, 再一次关进心脏深处,让它们不能再撼动他的意志。 若是能穿透皮囊, 就能看到危岚的心脏上, 暗绿色的符文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了跳动的心脏,随着心跳的起伏, 膨胀, 收缩,最后归于平静。 尽管突然的情绪爆发让危岚意识到了秘术是有缺憾的, 不可能永远替他压下那些情绪, 可他依然选择了将那些情绪再一次锁起来。 ……他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秘术完成之后, 危岚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任由自己继续瘫在地上,有些疲惫地靠在岩壁上休息,只有低微的喘息声回荡在附近,像是这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了。 可不用睁开眼,危岚都清楚,陆鸣巳还在,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牢牢地盯着他,视线没有一刻偏移。 不知过了多久,陆鸣巳终于开口,字斟酌句地问道:“岚岚,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危岚眼皮跳了跳,又想起了刚刚那种针扎般的痛苦。 他掀起眼皮,厌恶地瞅了陆鸣巳一眼,没理他,而是再一次合上眼,放松身体,任由自己从倚靠着的岩壁滑到了地面上,然后翻了个身,背对陆鸣巳。 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陆鸣巳:“……” 这样十分孩子气的举动很少出现在危岚身上,却让陆鸣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陆鸣巳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别靠近我,你难道还希望我再像刚刚那样受一遍折磨吗?” 陆鸣巳抬起的脚僵在半空中,往前迈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 可无论如何,他再不敢像之前那样,仗着一身修为强行靠近危岚了。 “哦……”陆鸣巳眼尾下垂,失落地应了一声,漆黑的瞳孔有点失去光泽。 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见危岚一时半会儿没有起来的意思,索性就地坐下,守在了危岚身旁不远处。 他炽热的视线长久而凝固的停留在危岚身上,和妖兽看守珍宝的样子如出一辙,生怕一个眨眼,就有不知哪里来的小贼将这宝贝偷走。 ——当然,陆鸣巳更怕的是宝贝自己长腿跑了。 他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看着,脸上的贪恋,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下,换危岚无语了。 他对陆鸣巳的视线本就敏感,这人又无遮无拦的,那视线活像是一条灵巧的小蛇,从他耳后爬到脖子上,又顺子脖子钻到衣服里。 这样的感觉危岚并不陌生,只是他们已经不再是道侣关系了,凭什么还要他忍受这样充满侵犯意味的视线? 危岚没有转身,依旧用后背对着陆鸣巳,声音闷闷的,有点生气:“不许盯着我看。” 陆鸣巳十分听话,眼珠往下转了一点,改为盯着他铺在地上的袍角。 ——不让看就不让看,他用神识“盯着”,也是一样的。 这一调开视线,陆鸣巳就意外注意到了危岚袍子上沾染的血迹。 和现在还新鲜的草汁相比,那鲜血已经干涸在了衣服上,硬硬的一片,一看就知道是很早之前留下的。 是在对付冥渊的妖兽? 陆鸣巳微微扬眉,脑海里下意识勾勒出,穿着这套衣襟大开的袍子与妖兽对峙的危岚,心跳得一下快了几分。 那是一种盛放到极致后,即将衰败前的靡艳,只是画面就仿佛带着最顶级的催.情香,让他光是想起,就有些身体发热。 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盯着危岚衣袍下摆的目光徒然炽热了几分。 “……收起你那黏腻的神识!” 危岚气得不轻,一时没忍住,转过身来,谴责地看向陆鸣巳,里面混杂着一种面对着神经病的不敢置信。 ——这人是不是有病,为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衣摆,也能莫名地发起.情来? 陆鸣巳抿了下唇,抬起头无辜地看向他,收起了遍布四周的神识:“我这样看着你……会让你像刚刚那样痛苦么?” 危岚想都没想,气恼道:“会!不要盯着我看!” 然后陆鸣巳盯得更认真了。 危岚:“……” 看了一会儿,陆鸣巳在危岚将要发飙的前一刻,慢悠悠地道:“你骗人,我看了这么久,你都没难受。” 危岚将要出口的怒骂被生生堵了回去。 ——若不是还要拖住陆鸣巳,他都想让这具替身直接和眼前这贱.人同归于尽算了! “……”缓了半天,危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情绪,用一种冷淡至极的口吻问:“你到底想怎样?” 陆鸣巳用目光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分变化,不用刻意努力,语气就自然地温柔了下来:“跟着你,直到你愿意随我一起回净寰界,成为结契道侣。” ……道侣? 有那么一瞬间,危岚险些被他气笑了。 他不敢置信地斜睨着陆鸣巳,语气咄咄逼人:“你在开玩笑么?我的态度难道还不够鲜明么?况且你也看到了,你根本就没法靠近我,只要你一靠近我,我就会痛苦得恨不得把心脏扯出来,都已经这样了……你却说要跟着我?还要带我回净寰界?你是想我死么?” 陆鸣巳放在腿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身躯摇晃了一瞬,脸色煞白。 他突然偏开了视线,不敢去看危岚,嘴唇却微微颤抖着:“……别说死……别说……那样的字眼。” 他不在意危岚的讽刺,可他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再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这样好似受伤的姿态,反倒让危岚更气了。 明明陆鸣巳才是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危岚磨了下牙齿,嘲讽道:“明辉仙君不要开玩笑了,你不肯离开,这不就是要逼我死么?” 陆鸣巳高大的身躯又是一颤,连原本沉稳如山岳的气势也莫名矮了几分,嘴角沮丧地垂下来,乌墨色的长发罩住了他整个人,像是一只阴沉沉缩在角落里的蘑菇。 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不会靠近你,也不会碰你,不会让你难受的……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他顿了一下,原本略显示弱的语气更加心虚气短,但又分外坚定地说:“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岚岚,别赶我走。” 他深深看了危岚一眼,里面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一时说不清。 他虽然做出一副卑微的态度,然而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危岚给他翻译了一下未尽之语:别想着赶我走,你赶了,我也不走。 危岚觉得有点疲惫,却又不怎么意外,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陆鸣巳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是在他的认知里,陆鸣巳也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在带自己回去这件事上,他愿意做出的让步,已经大大超乎危岚的意料了。 这代表了什么?难道是这个时候的陆鸣巳,居然是真心爱着他的,所以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逃婚、背叛、算计,把他的脸面踩在脚下的人,还依然愿意笑脸相迎地跟在身后? 危岚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 陆鸣巳是爱过他的? 他竟然……是爱过他的! 那为何,之后又要对他那般残忍? 危岚疲惫地闭上了眼,转身,重新倒回了地上,背对着那个人。 “随便你。” 他已经不想继续说话了,可陆鸣巳还不想停下。 陆鸣巳看他躺在地上,打算就这样直接在荒郊野岭入睡的姿态,忍不住开口问道:“岚岚,别这样睡,会着凉的。芥子环还在身上么?拿床被子盖。” “……弄丢了。”危岚冷淡地说,“不需要被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还有,别靠近我,我会难受。” 生怕陆鸣巳乱来,他忍不住又提了一嘴。 陆鸣巳突然莫名地有点委屈,觉得他也太不信任自己了:“我不会的,我怕你难受……” 他当然也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危岚了,可是他不能。 陆鸣巳从自己的芥子环里取出了一床鲛纱被,本来想要走上前去给他盖上,犹豫了一下,又换成用灵力托着被子,让被子“飘”到危岚上空,极轻柔地落了下去,盖在他身上。 想了想,他又问道:“岚岚,你要么起来一下,我再给你身下铺一层被子?” “不用!别烦我了!”危岚近乎咆哮似地拒绝了他。 他觉得陆鸣巳真是脑子有坑,就他这一身草汁污血,还铺什么床? 心里把人骂了一通,危岚心里的气平了一点,操纵起地面上的绿植,在身下编织成一层草垫,撑起了身子。 弄完了,他习惯性地拽住被角掖了掖,将自己整个人团成一团裹了起来,远看就像一只蚕宝宝。 鲛纱被触手过于冰凉细腻,是危岚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熟悉是因为前世的一百年,他身周的所有用品几乎都是珍惜的鲛纱制品,陌生则是因为,进入冥渊的这些天,他都是和雪霁一起睡的,盖的也是从巫族带出来的普通棉被。 被子触手冰凉,却极为柔软,让危岚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可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份喜欢。 危岚瞥了下嘴,小声嘀咕:“花里胡哨的,半点用没有,这被子盖着哪里暖和了?” “……”陆鸣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 他去芥子环里翻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鲛纱的织物,也没有其他材质的被子了。 “要么,要么……”陆鸣巳为难地要么了半天,突然看到他身下的草编垫子,下意识道:“我现在用草给你编一个?” 危岚:“……” 陆鸣巳真的有病。 “闭嘴!我要休息了!” 危岚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抬手把鲛丝被撩起来,将自己整个脑袋裹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第32章 第 32 章 冥渊之下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危岚沉沉地睡了一觉,平复了情绪爆发带来的疲惫,第二天,一向作息规律的他准时醒了过来。 危岚睁开眼, 精神还有些慵懒, 一时不想起来, 索性赖了个床, 靠在那里,木愣愣地盯着洞口发呆。 视线尽头, 是由提灯藓构成的一扇“门”, 在他的操控之下, 所有的提灯藓的花芯都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不再发亮,让洞窟里保持住了那种能让人安心休息的黑暗。 沐浴在黑暗里,就很适合思考人生。 危岚在想陆鸣巳的事。 陪在建木分.身身边的陆鸣巳, 意料之外的老实。 ——他居然真的践行了自己的诺言……没有试着靠近,也没有试图趁他睡着把人带走, 只是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就连被人类气味吸引来的野兽,也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没让它们打扰到危岚的好眠。 这让做好了被陆鸣巳偷袭准备的危岚心里空落落的,在警惕中不知不觉中就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面对用缱绻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陆鸣巳时,感到十分的不适应。 这些事本该埋葬在冥渊的黑暗中, 终其一生, 危岚都不会知道。 可危岚醒来后, 下意识就与周围的植物通感了,从他们的记忆里发现了这件事。 陆鸣巳的行为……让危岚感到十分的迷惑。 他不能理解陆鸣巳的执着,也觉得这样的陆鸣巳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温柔和耐心都超乎了危岚的想象。 ——是危岚前世百年,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体贴。 ……就像,只是这样安静地陪在危岚身边,就让陆鸣巳觉得弥足珍贵了。 危岚清楚,陆鸣巳应该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在不与他接触、不引发他痛苦的情况下,把他强行掠回净寰界,让结契大典照常进行……他之所以选择用建木分.身引走陆鸣巳,就是在防备他狗急跳墙。 但陆鸣巳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安静地在危岚身边守了一晚上,像个真正的保护者那样。 从另一个视角“看”到陆鸣巳的温柔和耐心,危岚的情绪有些复杂。 这让他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产生了一点迟疑。 黑暗中,危岚突然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轻响,响在他心底。 不,危岚,清醒一点。 上一次相信了陆鸣巳的鬼话,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让你铭记教训么? 怎么能两次栽倒在同一个坑里? 危岚回忆起前世的种种情形,忍不住下意识捂住了胸口,昨天刚体会过的那种被负面情绪冲击后,溺水般的痛苦又一次浮现在心头。 这让他的喘息变得有些粗重,在山洞里响亮的回荡着。 他没必要对陆鸣巳心软。 他仅有的柔情,应该付出在值得的人身上。 危岚眼睫轻垂,唇角微微弯起,自言自语道:“该叫雪霁起床了……” 他从床上支起身子,对着门口弯了下手指,原本垂着向下的提灯藓纷纷抬起了头,笼草中央的花芯亮起了温暖的橘光。 温暖的光芒一寸寸扩散,照亮了山洞,也让危岚身前那不同寻常的阴影浮凸了出来。 阴影中,有一双眼睛。 一双一动不动,充斥着欲要将人吞吃下腹的可怖欲望的幽紫色眼睛。 明明毫无声响,可危岚却觉得阴影里有炙热的气息喷吐到自己身上,带着无尽的欲念和渴望。 这双眼珠的主人呆滞犹如木偶,随着危岚的动作,僵硬地转了半圈,像是需要上油的机械,隐约要发出生锈的“嘎吱”声响。 “啊!”危岚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支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回了床铺上,在石床上磕出了一声闷响。 是雪霁。 但他的状态很不正常。 “哥哥!”雪霁受惊,立刻从那种怪异的状态里惊醒,听到那一声闷响,有些慌乱地凑上前想要扶危岚。 “我……“危岚下意识地闪躲,不敢碰他,想骂脏话,却又一次地卡壳了。 直到橘色的光芒侵染了整座山洞,那种带着不祥之感的氛围悄然散去,危岚才从惊惧里回过神来。 他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雪,雪霁?你醒了,怎么……怎么不叫我?!” 危岚满头的冷汗,一口气堵在胸腔,好半天没喘上来。 汗湿的发粘在他的额头,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苍白的面容上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鲜亮如火,让雪霁一时移不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他。 雪霁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异常,连着经历过两三次这样的惊吓之后,危岚都有点麻木了…… 也许是冥渊阴森的环境,加上他过于紧绷的精神,才会叫他总是看到一点异样就东想瞎想,吓坏了自己? 毕竟,这么多天了,雪霁还是那个让人喜欢的大男孩,没有任何变化。 说服了自己的危岚渐渐放下了警惕,扶着雪霁伸出的手,缓缓地坐下休息。 ——刚刚摔倒那一下好像闪到了腰,他稍微动一下,筋肉就会传来一阵剧痛。 他需要休息,而这种时候,一个能看懂眼色的好帮手就很重要了。 薄薄的衣服无法完全隔绝雪霁较常人更高的体温,那种属于人类的温暖透过皮肤渗透过来,让危岚仿佛被冻住的血液重新恢复了流动。 雪霁看到他紧蹙的眉,和坚硬的肢体动作,猜出了他腰上不舒服,出于愧疚的心理,主动伸出手帮危岚揉捏起来。 他看着单薄,手上力气却不小,几下就把危岚腰上别住的筋揉开了,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危岚心底的气还没消,一边享受着雪霁的揉按,一边继续逼问:“你起了,怎么不叫我?” 雪霁手上不敢停,瘪瘪嘴,委屈巴巴地解释:“哥哥昨天那么难受,我想让哥哥多休息一会儿。” “那也不要,也不要坐在床边那样看着我啊!”危岚现在还有点崩溃,实在是被刚刚那诡异的画面吓得不轻。 雪霁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歉:“哥哥,我错了。” 雪霁这么认真,反倒让危岚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危岚尴尬轻咳一声,“唔,以后不要这样了,心脏不好的人……会受不了。” 听到这句,雪霁立马一脸紧张地抱紧了危岚,声音轻颤,像是快要哭了:“哥哥心脏不好?!” 危岚:“……” 他头一次知道,雪霁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慌乱之下,抱得他还有点痛, “不……我的意思是,别的心脏不好的人……”危岚试图解释,说了两句又觉得很难解释清楚,凭雪霁的智慧估计还会继续追问哪个心脏不好的人,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他,索性放弃了挣扎:“……算了,我刚刚有点被你吓到。” “哦……”雪霁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抱着危岚的手臂也缓缓放松,乖巧地说:“下次不会了。” 那种后怕的感觉过了,心跳逐渐平缓,危岚才缓缓察觉到手肘上的疼痛。 ——刚刚栽倒在床上的那一下,他下意识拿手肘撑了一下,石床上铺的床铺并不厚,估计是磕青了。 怕雪霁愧疚,危岚不想手臂上的淤青被他发现。 为了不让雪霁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在雪霁腿上拍了一下,“别坐在这里了,我们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想办法进潜龙城。” “好。”雪霁还记得他刚刚摔倒在床上的那一下,起身后,下意识做出了一个方便搀扶他的姿势,等在了床边。 危岚有些无语:“不用,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不动声色地让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下来,完全遮住了小臂,也克制自己,不因疼痛而出现表情变化。 说完,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结果脚踝因为刚刚的惊吓还有些酸软,刚碰到地面,就崴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地扑进了雪霁怀里。 危岚:“……” 因为不好意思,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在光芒下,有些莫名的可口。 雪霁眼底的紫光浓郁了一瞬,让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深邃,但很快,一切异常又消失不见,他又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大男孩。 雪霁等危岚站稳了后,就放开了手,没有多说什么,主动走向了门口。 危岚心底有些庆幸地舒了口气。 还好雪霁不是会嘲笑人的那种性子。 二人离开山洞,在门外就着之前收集的水吃完了早饭,而后在危岚的指挥下,二人收拾掉了附近残留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危岚才从芥子环里取出了两个带兜帽的斗篷,还有两个用鲜亮藤蔓编织成的面具。 他给了雪霁一套,二人各自穿戴起来。 那张藤蔓编织的面具并不是全脸的,只是遮挡住上半张脸,露出了下巴,这样再搭配上斗篷上宽大的帽子,恰好可以遮盖住面容,又不会因为带着面具而太过显眼。 危岚弄完后帮雪霁也带好了面具,刚弄完,就发现雪霁正仰慕地看着他,一双眸子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危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拉了拉斗篷,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雪霁疯狂摇头,幅度大到兜帽都差点被晃下去,“没有,就是觉得哥哥很好看!哪怕只露出下巴,哥哥也比雪霁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危岚“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笑地摇了下头:“你才见过几个人?” 雪霁愣了一下,骤然停驻在原地,紫色的眸子变得有些朦胧,沉默了一会儿,朦胧消散,他才有些迷糊地自语了一句:“也许见过……很多?” 危岚没听到他的话,因为他已经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好一截了,才发现雪霁没有跟上来。 他回过身,冲着落后了几步的雪霁挥了挥手,高声道:“阿雪!别磨蹭了!快点跟上来!” 雪霁甩了甩头,将脑海里那些泛起的莫名念头全部清空,几步小跑追上了危岚,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那座藏身于黑暗里的城镇。 遥遥望去,潜龙城宛如盘踞着沉睡在黑暗里的巨龙,高高低低的房子是它起伏的身子,辉煌的灯火是它五彩斑斓的鳞片,两座高高的塔楼宛如两根崎岖的龙角,蜿蜒向天空。 巨龙张开巨大的嘴巴,吞噬了那两道自投罗网的身影。 * 地窟里,在草床上睡了一晚上,恢复了精力的“危岚”也起来了。 他刚起身,陆鸣巳就跟着起身,问了一句:“岚岚,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危岚白了他一眼,一时没克制住,露出了几分嫌弃:“不用,我不饿。你能不要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陆鸣巳没带任何食物,问完了自己也觉得有点为难,可真的被拒绝了,心底又有点难受。 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无论他送什么,只要是他送的东西,危岚都会欢天地喜地收下,然后扑到他怀里,给他一个温柔的轻吻。 那样温馨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就在陆鸣巳独自黯然神伤的时候,危岚站起身,驱散了草床,将鲛纱被叠了叠,想要收起来。 可叠好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芥子环,若是想要带走被子,就只能这样抱在怀里前行。 ……于行走不便,还会遮挡住视线。 危岚脸色有些难堪地僵在了原地。 陆鸣巳的视线一直流连在他身上,注意到他的异常,想了一下,试探着问:“被子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危岚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抱着被子在原地表演了一会儿变脸,才脚步僵硬地靠近陆鸣巳,等到二人只有两丈的距离时,直接抬手把被子扔了过去。 陆鸣巳接过了被子,鲛纱被冰凉丝滑,上面还带着危岚身上的体香,那种夹杂着一点腐朽乌木味道的草木清香,先一步飘进了鼻子里。 他不动声色地将被子收进了芥子环,心里却转着不能被危岚知道的念头。 ——唔,今晚危岚要睡觉的时候,再给他拿一床全新的被子,这条嘛……就归他了。 把被子甩给了陆鸣巳后,危岚也不管他,转身就继续走向黑暗里。 陆鸣巳也不急,慢悠悠地缀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 他看危岚脚步坚定,目标清晰,每次调整方向都没有半分迟疑,像是对最终目的地十分了解。 可他记得,岚岚明明没有出过南疆…… 陆鸣巳忍不住开口问道:“岚岚,我们要去哪里?” 第33章 第 33 章 危岚本来不想理他, 可走了几步,听着身后那人刻意踩出来的脚步声,他心底一阵沸腾的烦躁, 没忍住回了一句:“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是你执意要跟着我的, 我无需向你解释。” 陆鸣巳没有生气, 反倒是宠溺地浅笑了一瞬, 附和道:“你说得是。” 危岚:“……” 烦躁不仅没有得到纾解,反倒翻腾得更厉害了。 这种时候,他就分外讨厌陆鸣巳这幅气定神闲的谪仙模样。 连面对着那张他一贯喜欢的俊脸, 这气都消不下去。 危岚冷着脸, 脖子挺直,僵硬地注视前方, 没再给陆鸣巳一个眼神, 自顾自地向冥渊深处,更黑暗、更污浊的地方走去。 虽然地面的坡度并不明显,但他们确实是在往下走的。 陆鸣巳原本并不在意危岚想要去哪里,可随着越走越远,四周的浊气逐渐变得浑厚起来,甚至穿透了无念玉偶的外壳,让他的神魂出现了一瞬的不稳定。 他脚步徒然定住,眸中亮起刺目的灵光,窥探向危岚前进的方向。 但灵术受到浊气的影响,顶多只能看到几里的范围,前方除了遍布地底植物的路, 还是遍布地底植物的路, 只是愈发茂密, 若说有什么异常, 倒是谈不上。 危岚到底想做什么……? 陆鸣巳眉间蹙起,有一瞬踌躇。 走在前面的危岚根本没有等他,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了。 陆鸣巳眸光变得有些深沉。 那道前进的背影瘦削单薄,腰带没系紧,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宽大的衣袖里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腕骨,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上青色的血管。 荧白色的腕骨随着行走前后摆动,看上去不堪一握,脆弱得稍微用点力就会轻易碎掉,可却又有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像是食人花伸出来的伪装,也是诱饵,让人忘记危险,忘记捕食者的存在,不知不觉就踏进了陷阱。 陆鸣巳知道那是个陷阱。 不正常的破绽处处都是——危岚不见了的芥子环;超过一天不需要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的状态;还有那个消失了的小鬼…… 再次逮到危岚时,失而复得的情绪一时占了上风,没有细想,可经历过昨晚的静修,细微处的不对劲却浮上心头。 岚岚是个看着柔软,其实比谁都倔强的人,不然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干出替死这样的事,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在救下那个傻子之后,因为觉得麻烦就轻易把人抛弃了? 这绝不是危岚会干出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眼前的这个“危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陆鸣巳无比地清楚,危岚想带他前往的地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大概率是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可是那陷阱里勾人的诱饵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以致于无法放下,让他宁愿选择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被那朵食人花捕获、蚕食,作为他的养料迎来终局。 哎……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指间灵光微闪,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身影转虚,眨眼间就出现在危岚身后两丈之外,好像从来不曾落下一样。 危岚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撩起一侧的发,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故意说道:“怎么又跟上来了?不怕我坑你,故意引你去危险的地方?” 陆鸣巳下意识地晒笑一声,想要回他“你能带我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可即将开口之前,他突然看到了危岚幽冷的眸子,即将说出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 “岚岚,无论前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要有你陪在身边,我都甘之如饴。”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似是寄托了无限柔情。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不觉得冥渊里会有能威胁道自己的存在,可这样的话一旦出口,绝对会惹怒危岚,索性说几句讨他喜欢的情话糊弄过去。 陆鸣巳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哄老婆回家的。 况且,能有这么一段平和的同行时光,对于现在的陆鸣巳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危岚骤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瞬复杂,“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了……” 这种满含情意的,调情似的亲昵话语,居然会从陆鸣巳嘴里说出,出现在床铺以外的其他地方,这真是叫危岚十分意外。 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还是,陆鸣巳真的发生了某种改变? 算了,无论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危岚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子,抛给他一句话,又一次转身向前。 “随你。” 陆鸣巳眼睛一亮,觉得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就是好事,哪怕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口水话,他也心底暗喜,享受着这样的时光。 他正要缠着危岚继续讲下去,还没开口,就听到危岚用一句话堵住了他后续的所有话语:“……以及,我知道你第一开始想说什么。” 他话尾的声音微微上扬,带出了几分嘲讽,好像在说:你瞧,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愿意同你说话。 危岚一边走,一边给这段对话画上了最后的句点:“若是不怕死,你就继续跟着,我不会、也阻拦不了你,但是,你最好闭上嘴。” 陆鸣巳尴尬地抿了下唇,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已经努力在改了,可某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就这么走了半天,前面依旧是仿佛永恒不变的钟乳石窟和依附在钟乳石上的提灯藓,地面是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花朵,除了地上的草木已经高得盖过了小腿外,好像和半天前穿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这只是明面上的表现。 陆鸣巳清楚,这里的浊气已经浑厚到开始侵蚀无念玉偶的核心了。 他看了看前面依旧在前行的危岚,喊了一声:“岚岚,已经一天半了,你需要吃点什么吗?” 话音落下,危岚的身影骤然紧绷,下颚到脊背拉出了弓弦般的一条线。 他的声线低沉,却因慌乱有略微的颤抖:“我不饿,不,我等到了目的地……再吃。” 陆鸣巳脸上闪过一抹了然,面色不变,声音带着笑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顺从道:“好,那我们就等到了目的地再吃,继续往前走吧。” 他这么说了,危岚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暖光下,那道纤细的身影有一瞬的彷徨和脆弱。 “陆鸣巳,你天人五衰第四劫的心魔劫……已经成功渡过了么?”危岚低垂着头,表情让人看不清晰。 陆鸣巳脸上闪过一瞬喜色,下意识闪身上前,把原本两丈的距离拉近到了一丈,眼见再往前,危岚就要开始躲了,他才停下了脚步。 “岚岚,你在担心我。” 他不是在反问,而是在陈述事实,可那语气中的狂喜,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 危岚恼怒地别过了头,安静地沉默着,不想搭理他。 时间无声流逝。 陆鸣巳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危岚。 他时刻都渴望着从危岚身上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反馈,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可危岚却不愿意让他抱有这样虚假的期望。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危岚忽然抬起头了,隔着一丈的距离,坦然地看着陆鸣巳:“对,也不对。” “我担心你,是因为你是净寰界的明辉仙君,无论我喜不喜欢你,修真界都需要你,需要一个实力强大、完好无损的仙尊。哪怕我再讨厌你,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因为只有你无事,修真界难得的平静才能继续下去,而只有在这样的修真界,巫族才能更好的延续下去。” “这与我个人的喜恶无关,只是,是正确的事。” 温暖的光芒穿过他细密的眼睫,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也给他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说的话,就是发自心底最真诚的想法。 他很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没有不情愿下剖开内心的尴尬,也没有不自然,那种坦然,仿佛他本来就打算把这些告诉陆鸣巳。 自从陆鸣巳出现以来,危岚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去了嫌恶,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还要继续跟我往前走么?” 陆鸣巳沉默了。 希望落空,他心里憋闷得有点难受。 如果危岚因为他的话不好意思,羞恼,或者哪怕生气地骂他自作多情,这都代表危岚对他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可偏偏,偏偏是这样秉公持正的态度…… ——危岚对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源自于自己的不舍得么? 陆鸣巳心底丝丝冒着凉气,那点因为危岚关心而升起的火苗,还来不及点燃什么东西,就熄灭在了一片寒风之中,只留下满腔的荒芜,让他格外怀念起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去,怀念起那个会在他每次受伤时,一脸担心地扑到他怀里,问他痛不痛的危岚。 就算一切重来,他最想挽回的时光,也已经挽回不了了。 他漆黑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少了几分生机,“我还是,跟着你。” 危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情绪地扯了扯唇角,“……随你。” 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陆鸣巳突然开口:“岚岚,你别担心,我的心魔劫……已经过去了。” 危岚没有回头,平静地回答:“我没有担心,只要你觉得对得起你肩负的那些责任,对得起信任着明辉仙君的天下人,那你尽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况且……” 他嘲讽地低笑了一声:“……我也阻拦不了你。” “……”陆鸣巳默然无言,想要解释什么,却觉得危岚已经把话说得太过清楚,好像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陆鸣巳一直觉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鸣巳闭上了眼,凭着神魂上的那种悸动,本能地跟在危岚身后。 危岚不懂——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感情和理智像是分成了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彼此。 他停不下来。 * 潜龙城里,危岚牵着雪霁的手,浑身紧绷地混在人群里,从街道两旁每一个说话的人嘴里,获取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你看看我这宝贝,不错吧?这可是我冒着被水里的妖兽咬死的风险,好不容易才挖出来的,你看看,能给多少?” “啧,你这东西是修士的法宝!在冥渊,要不了两天就会被侵蚀得灵气溃散,变成一团破烂,你要是不想就这么扔了它,不如送去夙渊阁,只有那里的大人物才会和外界有往来,说不定啊,会把你这破烂收了,再赏你点什么!除了他们,潜龙城没人会要这破玩意!” 夙渊阁…… 危岚若有所思地捏了下手指。 听上去,像是夙渊阁的那些人掌握着进出冥渊的方法。 无论这是不是唯一的一条路,最起码都是个机会。 危岚拉了拉雪霁的手,让东张西望的大男孩低下来头来:“阿雪,我们去找那个什么夙渊阁……” 雪霁眸子亮了亮,乖巧地连连点头。 就在危岚小声和雪霁讲话的时候,两栋房屋隔开的巷道里,一直在用一块铁毡磨着骨刀的人耳朵动了动,动作停了下来。 听了一会儿,他放下了手里的铁毡,提着骨刀,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 他脚前方的烛火被风吹得突然蹿高了一瞬,映照出他快要咧到嘴角的嘴巴里的黄色牙齿,还有划瞎右眼的丑陋疤痕。 第34章 第 34 章 危岚拽了拽兜帽, 微微弓着身子,将脸完全藏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窥得分毫。 他学着刚刚那个卖货的人, 分别拿出不同的东西, 问两边摆摊的摊主打听夙渊阁的消息, 每个摊主面前只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问一个问题, 绝不多问,还时不时的就和雪霁分开,独自行动, 以降低自身容易被他人记住的特质。 就这样遮遮掩掩地行动了半天后, 他终于大致搞清楚夙渊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夙渊阁是潜龙城里最高最浮华的一座楼,位于潜龙城的中央, 同时也是一个组织, 正是在这个组织的带领之下,冥渊的深处才能盖起这样一座繁华的城镇。 说夙渊阁是潜龙城,乃至整个冥渊的实际统治者也不为过。 进出冥渊的道路确实并非只有一条,但十条中有九条都掌握在夙渊阁的手里,剩下那一条和危岚掉下来时穿过的那个湖泊状况类似,不是难以通行,就是被沼泽或是兽穴包围着,想要离去十分困难。 这相当于落入冥渊的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臣服于夙渊阁,因为只有得到他们许可的人,才能平安地离开冥渊。 可从夙渊阁隐隐和陆鸣巳敌对的态度上看, 危岚不觉得, 这里的人会在自己找上门后, 善良地送自己离开冥渊。 更何况还有个雪霁在…… 上一世, 雪霁之所以会出现在净寰界,就是被人发现了体质的特殊,卖到了夙渊阁,而夙渊阁在一场冲突中惹恼了陆鸣巳,为了化解干戈,这才将雪霁送到了净寰界。 据说,原本是夙渊阁的幕后主人想要独享雪霁,借他体质的特殊一举修炼成能够利用浊气的魔功,与陆鸣巳这唯一的仙尊一争高下,可惜在他的计谋达成之前,他就被陆鸣巳打伤了,以致于所有的谋划一朝破灭,不得不低下头颅,以求生存。 现在的夙渊阁主人还在养精蓄锐,没和陆鸣巳发生过明面上的冲突,就算如此,危岚若是敢带着雪霁出现在夙渊阁的人面前,那也是再明显不过的自投罗网。 想要离开冥渊,哪条路都不好走啊…… 危岚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都有点想用木偶替身把陆鸣巳引过来,借着他的力量一举摧毁掉潜龙城了! 可也只能这么想想…… 冥渊环境特殊,就算是明辉仙君,在此地的实力也定然是大打折扣的,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让陆鸣巳的分.身死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对他的名声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危岚不敢冒这样的险。 他虽然拒绝了陆鸣巳,但他永远都不会想着害他。 他们私人的感情问题,不应该影响到修真界的平静,毕竟巫族选择了走出南疆的这条路,那它本身也就算是修真界的一份子了。 还得另想法子…… 危岚心里依稀有了些想法,唇角微微勾起一瞬,心底有些面对陌生挑战的战栗。 不是害怕的战栗,而是兴奋的战栗。 他好像又找回了百年前,义无反顾向陆鸣巳出手的那个自己。 危岚收起假意要卖的东西,装作对摊主提出的价格不满意的样子,随便说了两句结束了对话,转身,向他和雪霁约定碰面的地点走去。 一路行走在少有人烟的偏僻小道上,心里的计划逐渐清晰,危岚唇角浮现出了平静的浅笑。 然而这点笑意却没能维持太久。 他到了和雪霁约好的地方,却没看到雪霁的身影。 眼前是一个两幢房屋交错形成的死胡同,前往这里的唯一一条道偏远到少有人路过,房子的屋檐还搭出来一块,上面风干着肉条,正好将那个死角严严实实得笼罩在阴影里,让人注意不到。 危岚抿唇,精神提了起来。 他明明告诉过雪霁,不要乱跑的。 那孩子……不是会不听话的人。 危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他还没迈步,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充满恶意的声音:“你在找那个小傻子?” 听到这句话,危岚心惊了一下,转瞬就推导出发生了什么。 ——雪霁被人抓走了。 他浑身紧绷,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转过了身子。 巷子唯一的出口处站着一个男人,一个面相凶恶,提着骨刀,脸上有一道划瞎了右眼的刀疤的男人,骨刀上隐隐约约有几片暗红,和上面的裂缝融在一起,斑驳交错。 有点麻烦了……他故意独自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为了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可没想到,他们还是先抓了雪霁。 危岚往那把骨刀上瞥了一眼,眉间微微蹙起,压低了嗓子,用比平时更粗的声音道:“你抓了他?”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当然。你们这两只小兔子,该不会以为披个斗篷,就能成功藏住身上的尾巴吧?你们一进到潜龙城里,我就闻到你们身上的那股味道了……” 说着,他故意做出在空气中嗅了两下的姿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腥黄的瞳子缩起,希望在对面的人脸上看到惊惶恐惧的神情。 可危岚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 他抿了下唇,下颚线条紧绷,微微咬牙道:“他在哪?” 那人将骨刀插到了地面里,挪了一步,彻底堵死了危岚从入口离开的可能,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想见他啊?可以,乖乖和我走,等到了地方……自然会放你和那个小傻子团聚。” “……”危岚沉默了一会儿,露在外面的下唇微微颤抖着,好像在经历剧烈的心理挣扎,片刻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下定决心说道:“好,我跟你走,你别伤害他。” “这才对嘛……我喜欢识趣的家伙。”巷口的男人舔了下唇,微微眯起眼,色眯眯地目光仿佛要穿透面具看清危岚的面容。 就在他因为危岚的回答而略有放松的一刹那,危岚的脊背骤然拉出柔韧的线条,转身,踩着角落里堆着的米袋,一个跃身,以一种超乎想象的轻盈和灵巧跃过了丈高的墙壁,翻身落到了墙后。 刀疤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恨恨地咬着牙,“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婊.子养的!居然敢骗我。” 转瞬他又冷静下来,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逃掉了?还是天真了点。” 他食指与拇指碰触,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尖锐的口哨声穿入云霄。 下一秒,高楼的阴影里飞出一只半人高,三只眼的猎鹰妖兽,那只鹰低空飞翔,很快就找到了还在巷子里奔跑的危岚,羽翼一扇骤然俯冲下去。 尖叫声响起,猎鹰再次起身时,爪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手脚都软趴趴的垂着,像是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刀疤男人又吹了声口哨,哈哈大笑道:“干得漂亮,宝贝儿!” 因为异常的声响而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的人们闻声看了过去,待看清了刀疤男人的脸之后,又都默默地缩了回去。 ——刀疤男是专门给夙渊阁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进货”的人,像今天这样的事,在潜龙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时有发生,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潜龙城的住民都极为识时务,知道什么事是他们不该插手的。 猎鹰从天而降,将手里提着的人扔下,那人在地上滚了两拳,落到了刀疤男人面前。 刀疤男蹲下,先是摘了危岚的斗篷,而后搓了搓手,满怀期待地揭开了那张藤蔓编织的面具。 “嘶,长得可够好看的,这要是送过去,得是楼里下一个头牌吧?……就是我怎么觉得,这张脸怪眼熟的?” 刀疤男人摸着下巴,蹲在那里想了半天,都没想出熟悉感的原因,最后索性不去管它,拎起昏迷过去的危岚,离开了这里。 光线晦暗,没人看到危岚的背后有一抹绿色诡异地一闪而过。 * 危岚与陆鸣巳又在冥渊里走了半天的路,终于,越来越茂盛的植物在一块下陷的地坑周围诡异的消失,地坑周围涌出的地下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池塘。 因为周围没有提灯藓生长,水面下黑乎乎的,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更诡异的是,随着靠近水塘,原本浑厚得让陆鸣巳宛如行走在刀山上的浊气又慢慢变淡,等到了池塘附近,更是趋近于无。 陆鸣巳舒坦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向站在光与暗的分界处的危岚,语气轻松:“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 危岚站在光芒的边缘,身后就是纯粹的黑暗,他抬起头来,面色复杂地看向陆鸣巳,慢慢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离开吧,陆鸣巳,别再追着我不放了。” 陆鸣巳哑然失笑,脚步微动,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他想要靠近危岚,想要拥抱他,想要揉着他的脑袋,宠溺地说他真是一个笨蛋……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心软。 可他不能,因为危岚身上那个限制着他们二人靠近的“诅咒”。 他舍不得见危岚痛苦的样子。 陆鸣巳没说什么,心底却下定决心,无论让危岚不能碰触他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一定会找到办法,将它从危岚身体里取出来! 他是真的很想抱一抱危岚。 抱一抱他的夫人…… 看清了陆鸣巳的表情,危岚原本还残留着些许不忍的表情又一次冷漠下来,声音也同样冰冷:“陆鸣巳,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自作多情的嘴脸……你既然愿意跟着,那便跟着吧。” 说完,也不给陆鸣巳反应的机会,他直接后退了一步,踏进了黑暗里。 借着光影转换一瞬间的遮挡,危岚眸中有一瞬的朦胧,泄露了心底的几分波澜。 他有些生气。 想甩陆鸣巳一巴掌的那种生气。 自以为是的陆鸣巳,根本不清楚他心底有过怎样的挣扎,不清楚他为了做出这个决定,要背负上什么样的不安。 他不想做那个害得天下大乱的罪人。 可陆鸣巳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逼他走他不想走、又不得不走的路,还为他因此而产生的痛苦、犹疑以及挣扎,感到沾沾自喜。 通通当做是他爱他的证明。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他的眼睛里,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陆鸣巳永远都是这样。 他替他考虑了很多很多很多,为此,一退再退,牺牲掉了自己可以牺牲的所有…… ——族人、理想、自由、尊严。 因为最初,他是爱他的,所以他从来不曾抱怨、谴责,而是默默承担下了一切苦痛。 可为什么,一定要他去牺牲呢?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牺牲呢? 为什么……陆鸣巳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一下呢? “混蛋!”危岚咬着下唇,眼底有些氤氲,低低地骂了一声。 “岚岚,你说什么?” 这片黑暗好像自成空间,陆鸣巳晚了一步,没能听清危岚的话语,只能凭借危岚还在颤抖的唇,猜到他刚刚说话了。 ——他身上亮起了荧白色的灵光,不刺眼,却让这片黑暗中,第一次有了光。 危岚没理他,抬起头来,继续迈步向前,脸上没了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走到水塘边,然后站定转身,回头看向陆鸣巳。 既然陆鸣巳非要求死,他也不介意给他个痛快! 危岚歪了下头,脸上的冷漠轰然破碎,他唇角微勾,眉梢挑起,笑得冶艳而危险,却又明丽不可方物,让注视着他的人突然忘记了呼吸。 他挑衅地抬起下巴,冲陆鸣巳命令道:“过来。” 像个傲慢又刻毒的女皇,让人明明知道他有毒,却又忍不住心生喜悦,想要靠近。 陆鸣巳眼底微亮,心脏跳得像是在奏乐,让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岚岚——” 陆鸣巳还来不及靠近,黑暗中就荡起无声的涟漪,他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地想往后退,又因危岚就在涟漪出现的位置,止住了后退的冲动,无视了神念感知到的危险预警,下意识扑了过去。 在他扑倒危岚之前,他看到危岚身后的水塘里有巨大如山脉的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凸显出狰狞威严的头颅,那怪物摇头摆尾,将水甩得到处都是,随后低下头,看向了惊醒自己的蝼蚁。 它身体挺直,向上窜出然后又猛地俯冲向站在岸边的危岚,两条须子在空气中舞动,嘴巴张开,里面有暗红色的岩浆,蒸腾出灰烟: “——吼!” 第35章 第 35 章 那是一条烛龙。 ——一条在修真界早已灭绝的烛龙, 却在冥渊这等浊气聚集的绝地,侥幸幸存下来,从上古活到了现在。 危岚早就知道这里沉睡着一条烛龙。 因为烛龙趋阴避光的特性, 在冥渊肆意生长的提灯藓根本不敢靠近这座池塘, 但偶尔会有妖兽前往池塘喝水,意外惊醒了烛龙,烛龙就会探出头来, 吃掉搅扰自己好眠的不速之客。 这一幕牢牢铭记在提灯藓的群体记忆深处,危岚看到后,就起了将陆鸣巳引到这里的念头。 他知道陆鸣巳追来的并非是真身, 而一条烛龙, 哪怕早已年老体衰,也足够将他这具不能完全发挥出仙尊实力的□□解决掉了。 □□陨落在冥渊深处,神魂的受损和浊气的侵蚀,都足够让陆鸣巳在一段时间内分不出精力继续追捕他,而他需要付出的, 不过是忍耐一段时间在烛龙腹腔内被消化的痛苦罢了。 和跟陆鸣巳继续纠缠下去对比起来,他宁愿选择被烛龙吃掉, 一劳永逸地摆脱他。而被自己害得失去了一具分魂后, 凭陆鸣巳的骄傲, 应该不会再不识趣地缠上来了吧? 毕竟, 自己对他来说, 唯一的特别只在于和那个人的七八分相似,可他到底不是那个人, 陆鸣巳没必要对着一个替身低三下四的。 危岚是这样想的, 但是能够如此顺利地将陆鸣巳引到陷阱里, 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中, 陆鸣巳并不是一个会轻敌大意的人,他是在无数场厮杀中晋升到仙尊境的,对危险的触觉极为灵敏。 或许该说……这次,陆鸣巳是主动走进陷阱里的。 烛龙出现后,他所行之事,也叫危岚十分意外。 烛龙被陆鸣巳身上的灵光惊醒,愤怒地钻出巢穴,直接就是一口吐息向着危岚喷去。 翻滚的魔焰像是岩浆一样从那张巨大的嘴巴里喷出,兜头而来,危岚眼中闪过一瞬意外,随后又释然下来。 若是能死在烛龙的吐息之下,自然比被他吞入腹中慢慢消化要好得多。 ——会少吃很多苦头。 于是他闭上了眼,微微仰起头,纤长的睫羽染上了一抹红色,愈发显得脆弱,可他的表情却是柔和的,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浅笑,像是有点享受这种在生死间游走的危机感。 黑暗中,危岚感觉到无比的平和。 可他迎来的并非是能融化一切的魔焰,而是一具温热雄健、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的身躯。 陆鸣巳将他扑倒在地上,灵气凝聚成一层罩子罩在半空中,挡住了烛龙的吐息。 危岚睁开双眼时,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绚烂宛如极光的赤色焰流,沿着半圆的天空向下涌动,像是一层层海浪,层叠翻卷,在那薄薄一层的半透明罩子上,纹路分明,明灭起伏,填满了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很美。 危岚张了张嘴,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样的焰流下,他和陆鸣巳像是意外被封在琥珀里的两只小虫子,处在另一个独立的世界,眼睁睁看着琥珀逐渐凝固,坚硬,要将他们的生命永远地停在这一秒。 那是一种极致的孤独感,却又因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而显得没什么好畏惧的。 在焰火流光的映照下,危岚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某段回忆。 * 净寰界的存在极为特殊,处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中,不与凡间交融,偏偏这须弥纳芥子的一点,又是可以移动的。 有一段时间,陆鸣巳将净寰界搬到了修真界最繁华的流光城附近,那是百年时光中,危岚最怀念的一段记忆。 城池里有高高的祭台,原来是用来祭拜仙神的,在陆鸣巳统一修真界后,取缔了这种铺张浪费的习俗,可已经养成了习惯的城民们依旧会在原来祭拜仙神的那个日子前后聚集在祭台附近,以庆祝的名义,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典。 ——只是从原来的愉悦他人,变成了愉悦自己。 那座祭台的高大,是在城池外的净寰界都能看到的程度,只是距离有些遥远,在后山眺望的危岚只能听到一两句飘来的曲调,想要看清楚台上的表演,却是做不到的。 知道了城里有庆典的危岚,像是馋虫被勾上来的老饕,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那种想去看热闹的心情,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去邀请陆鸣巳,一同前往城池里过节。 可陆鸣巳之所以会将净寰界搬到流光城附近,自然是因为有事务需要处理——正是因为流光城繁华下的黑暗里暗流涌动,他才会将净寰界搬来此地。 这是他和流光城的城主提前商量好的事,而庆典……也是引出敌人的饵。 知道庆典背后真实的目的的陆鸣巳,自然不可能接受危岚的邀请,更不可能在明知那里会有危险的情况,放危岚独自前往流光城。 那里鱼龙混杂,说不得就会发生什么危害到危岚的危险。 但这些事,他自觉没必要向危岚解释。 他只是拒绝了危岚的请求。 危岚不需要继续追问自己是否可以单独前往,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 他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黯淡下来,却没有闹,而是温顺地接受了他的决定,独自回到了寝殿。 回到后山后,他没有呆在寝殿里,而是出来坐到了后山突出的那块山崖上,垂着双脚,遥望着流光城的方向,聆听着那偶尔传出来的声响,畅想着高台上到底在表演着什么。 ——那时候的危岚和陆鸣巳之间,还没有发生那些横亘着无法解决的矛盾,他体谅着阿巳身为明辉仙君的难处,怕他为难,没有闹,也没有要求他陪伴自己,只是沉默地承受下了一切。 他想的是,等到以后,阿巳不忙了,他再邀请阿巳一起去参加祭典,想必那个时候……阿巳就不会拒绝他了吧? 危岚抱着双腿坐在山崖上,畅想着他和阿巳以后去各地游玩的未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晶莹明亮,生机勃勃,脸上尽是幸福的神韵。 当天稍晚一点,陆鸣巳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危岚坐在山崖上遥望着流光城里的时候,后山的防护罩突然从无形转化为有形,将远处的流光城祭台上的表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以光幕的形式呈现在了防护罩上。 对于危岚来说,像是整个世界都从他的脚下延展开来,将最盛大的演出呈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一切的绚烂,都只为他一人映现。 是阿巳做的! 意识到这一点,危岚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心底的那点难过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危岚更想要的,是阿巳陪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去体会人间的热闹和美好,可他知道,阿巳的身份特殊,他不能那么任性。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很满足。 流光城不愧为修真界最繁华的城市,祭典上有来自西域的胡人舞姬,有中域最享誉盛名的戏班子,甚至还有来自雪域神宫的圣女献上的祈福舞……危岚第一次见到凡人间的娱乐活动,看得目不转睛,比谁都专心致志。 一天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对于危岚来说,就算阿巳没有陪在自己身边,这也是足够美好的一天了。 他很想得开:光幕的存在就是阿巳的心意,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已经陪在自己身边了。 就在危岚心满意足地看到了祭典的结尾,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那座高达九层的通天祭台……突然炸了。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腾起,像是一条灰黑色的巨龙拔地而起,尖锐的金属碎片飞溅向四周,祭台下面的百姓一片慌乱。 就在将要发生重大伤亡的前一刻,雪域神宫的圣女突然出手了,她挥舞轻纱,无数片透明的雪花状冰片浮现在半空中,分别阻挡住了那些碎片,没让它们伤害到参加祭典的百姓。 而就在祭台炸开的下一刻,炽盛的焰流从祭台的地底冲天而起,直接烧化了圣女架设的防护,隐约能看到焰流的最中央,是一道魁梧的身影。 焰流构成了巨大的龙卷风,破坏了雪域神宫圣女的防护并击伤了她之后,立刻要向四周蔓延,欲将周围所有人的生命和血肉一同吞噬,最终回馈给操纵焰流的幕后凶手,汲一城之人的性命,送自己走那通天的魔途。 可惜,他注定是不会成功了。 一道横贯长空的银亮剑气从天而降,撕裂了那道火焰龙卷风,也将中央的那道身影一分为二。 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失去了操控者的火龙卷立刻炸裂开来,无数朵或大或小的火焰花盛放在半空中,又在下一刻纷纷与无形剑气相撞,爆裂成更小的烟花,逐渐消泯在空气中。 那场景太过瑰丽,以至于危岚一时间看呆了,竟分辨不出这是预定好的演出……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中,陆鸣巳一步迈出,撕开了后山防护罩的光幕,踏着漫天的焰火流光,出现在了危岚眼前。 他微微扬眉,杀气尚未褪尽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温情,柔和了他过于凌厉的线条。 “岚岚,喜欢这场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烟花么?” * 都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啊…… 危岚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罩子外烟火般的焰流,突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灵气罩子上突然出现了不明显的裂纹,分割开了赤色的流光,让陆鸣巳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俊美的脸庞上细长的眉紧紧蹙在一起,危岚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看向陆鸣巳,眼带茫然,犹在梦里一样迷茫地低喃:“……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踏进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 危岚不明白,陆鸣巳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可他却并不感到高兴。 他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拧巴。 想让陆鸣巳滚开,又好像没有足够的理由。 如此相似的场景,曾经他以为这是陆鸣巳对他爱的表现,心里只有欣喜,而如今……他只觉得可笑。 陆鸣巳到底在装什么深情? 危岚动摇的眸子重归平静,清凌凌地注视着陆鸣巳因痛苦而略微颤抖的漆黑眼眸,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救我?” “哈?”陆鸣巳哑笑一声,紧蹙在一起眉随之放松下来,他低笑着回答:“因为死在烛龙的吐息里……会很痛苦。” 危岚眉毛抖了一下,努力维持住那种平静,“什么?” 陆鸣巳撑在他颈侧的手臂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抚摸他的头发,但出于种种原因,最后又缩了回去,没有碰到危岚,只是离得更近了些,近到危岚几乎可以感受到自他的身体上散发出的温度。 跟身体下方冰凉的石头相比,是温暖的。 陆鸣巳的喘息逐渐粗重,带着隐忍的意味,可他仍是耐心地给危岚解释:“烛龙是上古异种,在修真界已经消失好多年了,所以你对它不够了解。与其他的妖兽不同,烛龙的存在形式是极为特殊的,在上古,它被称作遨游光阴长河的烛九阴……” 他耐心地讲解着,苍白的面容被头顶的赤红流光映照出了些许温柔。 “烛龙的吐息看似是火焰,其实不是,而是一种源自烛龙力量本源的光阴之力。接触到烛龙吐息的人,会在短短刹那时间体会到从生到老,身体衰弱,骨肉剥离,继而死亡的一生,而被夺去的时光和生命,则会被烛龙吞噬吸收,用来延续自己的寿命。” 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娓娓道来时,让人不自觉地就听得迷了神。 危岚恍惚了片刻,然后有些许后怕。 确实,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天空中,来自烛龙的强大攻击让陆鸣巳渐渐被压弯了腰,他像是一从与天地抗争的蒲草,好像下一秒就会折断在这样的伟力中,却又硬生生地扛了过来。 陆鸣巳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像是想要亲吻危岚的额头,可又顾忌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最终还是没有碰触危岚,只是让滚烫的吐息吹弯了危岚的睫羽,让他的琥珀色的眸子洇开了一团雾气。 他柔声道:“岚岚,解除掉对这具替身的掌控吧。” ! 危岚的瞳孔骤然放大,脱口而出:“你知道?!” 陆鸣巳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还要跟着我来到这里?” 因为心跳变得剧烈,危岚的胸膛起伏着,最近的时候,几乎要和陆鸣巳贴上,可随着呼吸,下一瞬那距离就拉大,像是有无形的屏障存在,让他们永远无法真的靠近。 “唔,好问题……”陆鸣巳勉力维持的轻笑,变得有些虚弱无力,他原本凝实有如真人的身体,渐渐转变成纯然剔透的玉色,那对看似柔软的嘴唇,也没了血色,虽然弧度流畅,却带着死物的冷硬。 “因为你是危岚,因为你就在我眼前,因为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再一次低哑地笑了起来。 随着那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危岚看到陆鸣巳脸上突兀地裂开了一道裂痕,像是一块原本无暇的美玉突然被无形的锤子凿了一下,有了瑕疵。 那裂痕顺着他的脸庞,飞速地向身体上蔓延。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危岚却觉得有惊心动魄的“噼啪”声密切地响在自己的心底,他无声地瞪着陆鸣巳,所有呼之欲出的话语,全都说不出口了。 “乖,岚岚,就这一次,别再与我唱反调了……放弃这具替身吧。”陆鸣巳顿了一下,眉眼中有几分不舍,“别再因为我,承受你不应当承受的痛苦了。” 危岚微微瞪大眼,心底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酸酸涩涩的,让他眼眶微微发热。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好。” 声音是极细微的气音,空灵柔软,所有的张牙舞爪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陆鸣巳的黑色眸子愈发柔软,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可右半张脸却突然裂开,眼睛从中间分成两半,让他的视野缩小,变得只有一半了。 ……撑不住了么? 陆鸣巳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又一次开口催促:“快一点,岚岚。” 危岚用鼻音“嗯”了一声,再次抬起头,穿过陆鸣巳的肩颈,穿过他飞散的发丝,看向了天空中炫目的溢彩流光,烛九阴的吐息构成了最繁复的焰火,在他眼前盛放着。 如果真的是琥珀……倒也好了。 可惜,生活在现实中的他们需要面对的残酷,远远不是琥珀中的两只小虫能够比拟的。 危岚眼睫颤了颤了,最后将那幕场景牢牢地刻在了心底,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他白皙的面容上多出了一抹不属于人类的木色,耳朵尖上冒出了两小支翠绿色的嫩芽,头发化作一片片树叶,砰的一下,长袍里裹着的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截小臂长短,郁郁葱葱的木头。 陆鸣巳看着掉在石头上而后弹起的一对凤血石耳钉,哑然失笑道:“真是只狡诈的小狐狸……”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多出了一股石料摩擦的沙沙声。 陆鸣巳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彻底蔓延到全身,最后,半空中满是裂纹的灵力罩轰然炸开,赤色的焰流吞噬了一切。 世界重归于黑暗。 烛龙本以为自己可以饱餐一顿,可没想到,到最后竟连一口荤腥都没尝到,眼前的两个人类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了。 简直是欺诈。 “吼——” 愤怒地咆哮声在地底回荡开来,传向不知多深的黑暗。 * 净寰界,闭目倚坐在暗沉的王座上的陆鸣巳突然睁眼,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点点鲜血自指缝间溢出,给他冷峻的容颜添了一抹阴森的煞气。 无念玉偶分.身陨落的反噬作用在他身上,让他神魂直接被切割掉了一块,撕裂般的疼痛拉扯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硬生生地撕成两半。 陆鸣巳咬着牙,死死捏紧了玉座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可他硬是忍着一声不发,在大殿里沉默地熬着,熬了两个时辰,熬到那种疼痛减缓,适应了这种将要常伴于身的残缺感。 ——这就是为何白夏不同意他分割□□深入冥渊的原因,一旦分.身有损,对他本身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陆鸣巳抬手轻捻指尖,那点鲜红消失不见,除了面容仍有些苍白,再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他知道,强行压下去的伤势并不会就此愈合,冥渊的浊气借着无念玉□□与本体一丝联系,已经侵蚀了他,他只是短暂的压下了伤势,而这些隐患全部会在第四劫心魔劫出现时一起引爆。 这些事情很重要,却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事。 危岚不惜冒着被烛龙吞噬的痛苦,也要引走他的分.身,埋葬在冥渊深处……岚岚,就这么不愿意同他一起回来么? 陆鸣巳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之前隐约就有的那个猜测,越发有可能了。 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他还有再一次拥抱危岚的可能么? 陆鸣巳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了,如果他不改变,就算一切重来,结果也不会改变。 如果他不改变,他终究是会失去他的…… 无论他能不能承受那样残忍的结局。 高座上俊朗男人一身宽大的金纹黑袍,深色的衣领更衬得他面如金纸,他揉了下隐隐作痛的额角,思索起另一件叫他十分介意的事。 “……诅咒,还是毒?抑或是蛊虫?”陆鸣巳微微皱着眉,回想着自己知道的所有天地奇物,忍不住喃喃自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了半天,都没找到任何头绪的陆鸣巳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缓了片刻,等到脸色恢复了红润,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后,他才挥手,从身旁的玉案上摄来了水镜,联系了白夏。 白夏正享受着难得没有征战的悠闲时光,跑到了凡间去听曲,骤然接到陆鸣巳的通讯,有些被打扰的不满:“……又干嘛?你不是忙着抓、哦不,闭关么?” 陆鸣巳嘴角抽搐了一下,装作没听到她的问话。 “你派人去蹲守夙渊阁进出冥渊的所有通道,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我。” 第36章 第 36 章 一座凡间戏园子里, 台上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白夏坐在二楼雅座里,没形地靠着椅背, 双腿翘起,左腿搭在右腿上面, 搭在围栏上,她略用力让椅子微微倾斜,只有一条腿支在地上,摇摇晃晃。 她手里拿着一块青铜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什么。 “夙渊阁?”白夏重复了一遍,眉尾微微扬起,乐了:“阿巳, 你跟我开玩笑呢?你不是一向不把那群阴沟里老鼠当一回事?我当初建议派人混进夙渊阁,是你否决了,说是整个夙渊阁值得稍微多看一眼只有他们那个阁主,只要盯住他就够了……” “噗”一下,白夏把嘴里瓜子皮吐了出去,继续道:“现在, 你突然叫我找人去盯住夙渊阁进出冥渊所有通道……” 她在“所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以表达自己不满,“我连夙渊阁掌控进出冥渊通道一共有几个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给你盯着去?” 陆鸣巳:“……” 水镜对面, 面色有些苍白明辉仙君捏了捏自己蹙成一座小山眉心, 不得不承认白夏说得在理。 或者该说, 是他受到浊气侵蚀和□□被摧毁影响, 一时脑子不清楚, 竟是连今生和前世信息都记混了。 ——前世, 在夙渊阁主人献上那具姹阴化灵体质炉鼎后,他就派了一部分人去监管夙渊阁,如今这些事还尚未发生,净寰界修士没一个把冥渊里那些人当一回事,自然也不会去刻意关注进出冥渊通道。 白夏见水镜对面迟迟没有声音响起,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腿从围栏上放了下来,挺直身子,正色道:“阿巳,如果真有必要,那我现在就找人去查夙渊阁底细,只是你要多给我一点时间,一周,不,我尽量三天内搞定。” 仔细想想,夙渊阁几乎是如今,唯一还在明面上和他们作对势力了,若是夙渊阁那个阁主借此名头吸引了一些不服明辉仙君修士,还真能拉出一个不小势力。 越想越是心惊,白夏心里已是没了听曲闲心,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你说得对!夙渊阁……不可不防!我这就派人去盯着夙渊阁主人动向,同时找人去查夙渊阁那些进出冥渊通道,以防他见势不妙,跑到修真界大肆破坏。” 天极殿内,陆鸣巳看到水镜里突然激动起来白夏,有些莫名心虚。 ——他只是想知道危岚下一步动向而已。 公费追妻,难免会有些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危岚还在冥渊里,若是能借白夏行动给夙渊阁那位一点压力,转移走他注意力,让他发现不了危岚存在,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夙渊阁那位确实有意想破坏净寰界统治修真界根基,盯紧他,也不算完全公器私用。 想通了后,陆鸣巳索性正色道:“这就是我意思,你派人盯紧赵夙瑾,据我所知,他在修炼一种可以化浊气为己用魔功,若是真成功了,或可与我一较高下……盯好他,不能让他乱来。” 白夏慎重地点了点头,匆匆断开水镜联系,安排人去做事了。 等白夏从水镜里消失,陆鸣巳才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捏了捏眉心。 虽然白夏派人去盯着夙渊阁了,然而要指望白夏那边找到危岚踪迹,却是来不及了。 危岚一向聪明,既然他不打算与自己回净寰界,那在二人□□与替身双双葬身烛龙之口后,他就定然会想办法离开冥渊,绝不会等到陆鸣巳把手伸入到冥渊里了,才慌张起来,慢悠悠地想法子脱身。 “真是头不让人省心小狐狸……”陆鸣巳有些疲惫地揉按着太阳穴,□□被摧毁带来后果让他头一直在隐隐作痛。 休息了一会儿,靠坐在王座上俊美男人睁开了双眼,一双漆黑瞳深不见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危岚和白夏都希望他放手,可他做不到。 他绝不会放手。 危岚……是他夫人,任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说起来……”陆鸣巳舔了下唇峰,让苍白唇红润了几分,他低笑一声,似有所指:“这次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岚岚会心疼么?” * 潜龙城一座高大建筑里,烛火明灭不定,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烛火边,发生了激烈争执。 “你脑子有病么?居然把明辉仙君未婚妻掠了过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做什么买卖?!” 高那个是绑了危岚刀疤男,他烦躁地在原地踱步,下意识辩解:“我哪里知道他是明辉仙君那个跑了未婚妻!明辉仙君一个仙尊,居然能让一个凡人从他手里跑掉,这不是开玩笑么?谁会把那些个流言当真?” “净寰界都把肖像画传到各大宗门了,就连阁主那里都收到了,还能有假?”最先开口那个人压抑着怒火说道。 烛火笼罩不到阴影里,竖起耳朵偷听危岚有一瞬恍惚。 陆鸣巳居然为了找他,将他跑了事……公之于众了。 ——他不嫌这事有损仙尊颜面么? 危岚脑子灵活,心底隐约有些认知,知道这是陆鸣巳担忧他在外面乱跑惹到不能惹人,一旦这条消息和肖像画一起放出来,顾忌着明辉仙君存在,就没有人敢对他出手了。 危岚咬紧了下唇,眸色有些复杂。 就像是陆鸣巳叫他解除对替身掌控时那样复杂。 这才是爱一个人应有表现么?可如果他是爱他,那前一世……为何他会在最后落得个那样下场?为何在最开始,他不能像现在这样,把对他在意放在明面上? 危岚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在烛龙吐息下时,解除对替身掌控那一刻,他应该产生了什么情绪。 ——也许是痛苦,也许是遗憾,也有极小可能……是一刹那犹豫。 可到底是什么样情绪,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知晓了。 加诸于心脏上秘术,封印住了他对于陆鸣巳所有情感,无论是好,还是坏。 这让他能在面对陆鸣巳时候保持住绝对冷静,同样,也让他再也不可能爱上陆鸣巳。 爱与恨本来就是同一种情感一体两面,他只是……都不要了而已。 危岚垂下眼睫,没再去想陆鸣巳事。 烛火边上,刀疤男烦躁地抓着脑袋:“那现在怎么办?人都已经抓回来了……要么,我们把他送给阁主?反正我们夙渊阁本来就敌视修真界那些伪君子,拿这家伙去对付陆鸣巳岂不是更好?” “愚蠢!”另一人斥道,“你也不想想,要是阁主拿这人去对付明辉仙君,若是真出了点什么事,明辉仙君查下来时候,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 他语气里充斥着一种恨铁不成钢气愤,“阁主本来就不是明辉仙君对手,若是明辉仙君让他交出罪魁祸首,你觉得他会为了我们硬抗明辉仙君怒火?!” 刀疤男气势弱了下去,破罐破摔道:“哥,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矮个那人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抓到他事,你没和别人说吧?” 刀疤男连忙摇头,“没有。不过,我抓他时候可能被住那附近人看到了。” “不要紧,等这事告一段落,你去把他们都……”矮个男人目露凶光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现在,趁他没醒来,赶紧找个偏僻出口把他扔回修真界,就当做没有抓到过他。” 刀疤男惊了一下,“那要是阁主发现了呢?” 矮个男又摇了摇头,“你之前送上去那具炉鼎阁主非常满意,他说要闭关一段时间,没事不要去打搅他,等他出来了,就算发现了这件事,看在献上那具炉鼎功劳上,也不会太为难我们兄弟。说不定啊,他还会感谢我们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说着,他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了,别在这问东问西了,赶紧找个偏僻出口,把他扔出去。” 刀疤男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可他刚张开嘴,他哥就做势要打他,他只能闭上嘴,转身来提危岚。 危岚在他转身一刹那,忙调整呼吸,放松身体,装出还在昏迷中模样。 刀疤男没起疑心,也没心思关注他状态,提了他就离开了屋子,危岚闭着眼,时而睁开一条缝,确定方向,记住了这条能离开冥渊路。 ——他不能就这么让刀疤男直接把他扔回修真界,雪霁还留在潜龙城呢! 听他们刚刚话语,雪霁应该就是那具被献给阁主炉鼎,他得在雪霁出事前,把人救出来。 还好,冥渊一大特色就是茂密生长植物,除了烛龙占据那一块领地外,到处都是繁盛草木,对危岚来说,这种地方最适合发挥他力量。 刀疤男拎着危岚一路穿过了数十个关卡,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一座密闭房间,房间里是一座传送阵。 刀疤男把危岚放到地上,从一个严密封闭着黑曜石盒子里取出了五块灵石,灵石一出现在空气中,就开始受到浊气侵蚀,灵光变得不稳定,但在灵石彻底失效之前,足够传送阵完成一次传送了。 他弯下腰去,调试起地面上传送阵。 在他身后,危岚幽幽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急着出手,而是僵在了那里,又过了一会儿,眼中动摇才逐渐消失。 他对着那道忙碌着背影,缓缓地伸出了手,而后,五指紧握成拳,蛰伏在土地下植物根系也随之盘旋在一起。 “噗呲”一声,盘旋缠绕成长矛模样粗壮根系从地面刺出,在刀疤男来不及反应刹那间,狠狠地刺穿了他胸膛。 他愕然地看了看胸口,然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走到他身边那道身影。 “你……” 危岚看着面无表情,实际被他隐泛血光眸子吓了一跳,眸中当即变得冷漠,压住惶恐,指尖往上勾了一下,长矛瞬间往上一顶,刺出更大伤口,彻底贯穿了刀疤男胸口。 “当啷”一声,刀疤男再也握不住那把片刻不离身骨刀,掉在了地上。 他看了看地面上藤蔓,又看了看危岚,鲜血从嘴角溢出,说话时候更是大口大口地往外涌,他犹带着些不敢置信,低喃道:“你……是修士?” 危岚摇了摇头,声音因紧张显得有些干涩:“不是修士,是凡人。” 那为什么可以驱使灵植?为什么……在之前试图逃跑时候不用这种能力? 他脑子里装满了疑问,可涌出鲜血已经堵塞了他喉咙,让他无法再问出任何一个问题。 带着这样不解,他四肢软软垂了下来,没了呼吸。 死亡之前,他心底仍有浓浓不甘。 危岚力量并不算强大,时机却极为巧妙,若是他提前有了防备,绝不会让他这样轻易地贯穿胸膛,一击奏效。 可战斗中没有如果,一个小小失误,足够将一个人导向死亡。 危岚之所以要装作毫无还手之力样子被那只猎鹰打晕,并且在逃跑时候完全不动用操控植物力量,为就是让刀疤男减少警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事实。 然后等待着这一刻。 见刀疤男彻底没了气息,危岚小小地吐出了一口气。 鲜血染红了地面,危岚扫过一眼就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避开刀疤男尸体那一块区域,蹲下身,从捡起掉落灵石,一个一个擦干净,又重新放回了密闭黑曜石盒子里。 等都收拾完了,又做足了心理建设,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去看地上尸体。 ……只是脸色难免复杂。 他杀人了。 只要意识到这件事,危岚就忍不住闭上双眼,略有颤抖,若非之前装昏迷时候听到刀疤男要去灭口潜龙城里普通人,他都未必能狠得下心来对他下狠手。 然而他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他不再是陆鸣巳笼子里那只鸟儿,会有人为他遮风挡雨,护佑在身侧,不让所有肮脏和黑暗污染他鲜亮羽毛…… 动手前一瞬间,危岚是有过迟疑——如果他没有选择害死陆鸣巳分.身,而是向他撒娇,答应同他一起回净寰界,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样事情了?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危岚心底波澜逐渐平复,身体线条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指挥着根系分别缠绕住刀疤男四肢,然后沉默地看着刀疤男尸体被沉入地底,小声道:“虽然我不知道离开冥渊通道在哪里,但我可以让知道人带我过来。” 这本来就是他计划,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危岚额头上因紧张冒出了些冷汗,直到刀疤男彻底消失,才放松般地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将雪霁救出来了。 危岚皱着眉,将封好黑曜盒子塞进了芥子环里,正因对救援雪霁计划毫无头绪而感到苦恼,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间门被人推开了。 危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墙,像是炸毛兔子一样向门口看了过去。 门外,雪霁穿着一套女款长裙,背着双手,正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哥哥?” 第37章 第 37 章 雪霁身上女款长裙, 一看就是别人逼他穿上。 这衣服…… 危岚尴尬得厉害,没有细看,局促地别开了目光,盯着地上传送阵。 他不敢问雪霁衣服事, 只能先问了另一个问题, “雪霁,你是怎么找过来?” “我就被关在这附近呀, 我刚刚从窗户里看到有人带着哥哥进了这边房子, 就想办法撬开门追过来了。哥哥好厉害啊, 我本来还想着能帮哥哥一把呢, 没想到哥哥已经自己解决了!” 危岚心里一动, 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下意识又追问了一句:“他们把你关起来后, 没让人看着你么?” 雪霁摇了摇头, 乖巧地解释:“没有呀?送我过来那个侍女说, 我是要送到阁主手里人, 不能让别人碰我, 她说,阁主现在正在闭关,等阁主闭关结束就送我过去, 让我乖乖地在房间里等着, 我本来是想等哥哥来找我,但是……恰好看到了哥哥, 就自己追过来了。” 他说到后面话尾微微上扬, 像是完成了别人要求等待表扬小孩子, 隐含着几分期待。 ——危岚把雪霁单独留在那里时就有叮嘱过, 如果碰上了什么意外, 不要乱来,也不要轻易试着逃跑,乖乖地在原地等他,他一定会尽快去救他。 “哥哥,我应该没有做错吧?”见危岚没有反应,雪霁有些忐忑地追问了一句,说着,他还上前了几步,想要靠近危岚。 危岚心里思绪混乱,东想西想了半天,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芥子环里还有其他衣服,忙低头翻找起来:“你等等,我找件我衣服给你。” “好,我等哥哥。”雪霁糯糯地应了一声,还乖巧地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不出现在危岚视线里。 这样懂事行为让危岚心底突然冒出些愧疚。 雪霁也是不情愿地穿上这样裙子,他心里肯定也很不舒服,自己还把情绪表现得这样明显,一定伤到了他心。 他不应该这样…… 危岚心里有些后悔,随着愧疚感顿生,那种尴尬也大大减弱,他麻利地在芥子环里翻了一圈,却没能拿出来合适衣服。 ——因为他之前略有洁癖生活习性,里面干净衣服已经没有了,都被他穿过一遍,上面或多或少地沾染了泥土或是鲜血。 危岚讪讪地摸了下鼻尖,抬头努力装出坦然样子看向雪霁:“阿雪,没有没穿过新衣服了,要么……你凑活一下,先穿我之前穿过?” 他还是不敢往雪霁身上瞥,只能让自己视线向钉子一样定在雪霁脸上。 雪霁紫色眸子骤然明亮了一瞬,“穿哥哥穿过衣服么?好呀!我不介意。” 不知道为什么,危岚觉得他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兴奋……他噎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得不从芥子环里取出了一套最不贴身衣服,递给了雪霁。 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也是没办法事。 危岚在心底里安慰自己。 他洁癖更多是一种心理上感觉,不止不喜欢穿脏衣服,而且也不喜欢把带有自己气息衣服留给别人…… 前世在净寰界时候,陆鸣巳送来几百件衣服里总有那么几件是他喜欢,只是这些衣服不穿了之后,他全都烧掉了。 他不喜欢把自己生活过痕迹留在家以外地方。 危岚把衣服递给雪霁后,在悉悉索索声音中,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脚背,为了转移注意力,放飞地瞎想起来。 如今想来,他好像还有一床睡过被子落在了陆鸣巳手里……不会被他拿去做什么不该做事吧? 危岚眸光有一瞬郁结,然而转瞬又想起来,陆鸣巳□□已经陨落在烛龙之口,那床被子应该也一起陪葬了。 这样就好……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又一次放松下来。 “哥哥在想什么?”雪霁换好了衣服,走到他面前,好奇问道。 危岚摇了摇头,将那个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讨厌鬼赶出去,冲雪霁温柔笑了笑,回复道:“没什么。你收拾好了?好了话……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雪霁温顺地看着他,一双紫色眸子无论何时都盈满依恋和信赖,连连点头道:“嗯嗯,我跟哥哥走。” 这种被人信赖感觉还挺不错…… 危岚唇角微微翘起,伸出手,在雪霁因换衣服而折腾得有些凌乱头发上揉了一把,触手毛绒绒,像给一只无害小动物顺了顺毛。 “好,哥哥带你离开这里。” 危岚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雪霁配合地伸长了脖子,低着头,让他能揉得更顺手。 二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危岚学着之前那个刀疤男架势,把那一小盒灵石取了出来,按照固定方位,一一安放在传送阵上凹槽里。 等所有灵石安装完毕,原本晦暗普通传送阵泛起了一层灵光,危岚知道,接下来只需要他和雪霁站到传送阵中央,动念下,就可以离开暗无天日冥渊了。 他先一步走到传送阵中央,心里涌起阵阵兴奋,冲雪霁招了招手,微微侧着头看他:“怕么?” 雪霁对他是全身心信任,一步跨到他身边,摇摇头:“不怕,有哥哥在。” 危岚哑然失笑,心底涌过淡淡暖流。 传送阵开始启动,一条条阴刻在地上法阵线条变得明亮,在等待时间里,危岚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那条雪霁换下来白色长裙,邋遢地堆成一团扔在地上,乍一看有一片肮脏斑驳。 他正要细看,雪霁突然闪过来挡住了他视线,不依地撒娇:“哥哥,不要看嘛!丢脸死了!” 危岚失笑,还来不及说什么,传送阵白光就骤然变得明亮,一阵让人眩晕天旋地转过后,他们感受到了久违太阳光照射。 暖洋洋,让人身心一下就放松下来。 传送阵对面位于一座偏僻树林里,郁郁葱葱树林遮挡住了大半阳光,只漏下两三缕洒在草地上,围绕着传送阵几棵高大杉树上,有掏空树干做成树屋,驻守着夙渊阁修士。 危岚短暂地享受了一会儿新鲜空气,不待树屋里人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抓住雪霁手,镇定道:“走了,阿雪一会儿不要害怕。” 雪霁隐约知道要发生什么,有一点雀跃,他回握住危岚手,指尖微微用力,让二人手指交缠在一起。 随着危岚话音落下,地面上野草探出一根根鲜嫩草丝,缠绕住他和雪霁脚,拖拽着二人沉到了地面下。 等树屋上值守修士听到声响出来观察情况,传送阵上微风吹倒青草,一浪浪拂过,已是看不出曾经有人停留过痕迹。 “奇怪。”那人嘀咕了一声。 书屋里面传来一声嗤笑:“我就说你精神太紧张了,这鸟不拉屎破地方哪会有什么异常?估计是草丛里有兔子跑过去了。” 出来观察情况那人没再纠结,转身回了书屋。 冥渊下,危岚和雪霁传送离开那座房间里,白色纱裙堆在地上,若是凑近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纱裙上斑驳其实是袖口处大片血迹,被故意压在了下面,隔得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分明了。 * 出了冥渊后,借着草木帮助远离了夙渊阁占领那一片区域后,危岚带着雪霁行走在树林里,寻找着最近城镇。 雪霁看着危岚时不时跟植物沟通确定方向样子,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哥哥,这次我们前进方向……对吗?”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不小心伤害到危岚自尊心。 危岚小脸一红,确实有几分尴尬。 ——他在冥渊里迷路黑历史,雪霁就不能忘了么? 当然,危岚还没那么厚脸皮因此训斥雪霁,只能装作没听到,强行挽尊:“就快到了,沿着这个方向再走半天时间,应该能看到一座城镇,城中心应该有座聆音阁,那里是修真界专门买卖消息地方,会卖修真界地图,等拿到了地图,我们就能知道该怎么回南疆了。” 雪霁听他说了一串,配合地连连点头,可看他略带茫然眼神,就知道他有听没有懂,可能还对危岚说话有几分怀疑。 算了……等到了地方,事实会证明自己。 危岚有些无力。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郑重地看向雪霁:“阿雪,我还没有好好问过你,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冥渊了,你已经自由了。” 他顿了一下,见雪霁没有别表示,于是继续道:“如果你想,你可以选择留在凡间城里,过普通人一样后半生,到时候,我会找个靠谱人照顾你,这样……你就不用一路辛苦跋涉跟我回南疆了,那里可能并不适合你,况且——” 他话还没说完,雪霁突然拽住了他衣角,眼里蓄满了泪水,睁着一双凄慌漂亮眼睛,哽咽着说:“哥哥是不要我了么?” 危岚没说完话被堵了回去,先安抚地在雪霁头上揉了揉,才放柔了声音,温声解释起来:“阿雪误会了,哥哥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跟我同回南疆路可能并不好走,那个家伙……” 他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艰难道:“——你见过那个人,他随时可能会追过来,到时候,我不一定能从他手里跑掉,我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他有些忧虑地看了雪霁一眼。 陆鸣巳一向不喜欢他身边有别人,就算是白夏,也没少被他警告少靠近他,更何况从陆鸣巳上次出现时对雪霁态度来看,他对雪霁是格外不喜,他是否会做出伤害雪霁事,连危岚都无法保证。 他知道陆鸣巳为什么看雪霁不顺眼,并且对那个原因嗤之以鼻……因为他并不觉得所有人靠近自己都是图自己身子,而他更是只是把雪霁当弟弟看。 可这样解释,陆鸣巳会听么? 危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怕因此牵连到雪霁,才希望他能留在路上城镇里。 可雪霁却在这件事上格外坚决。 他摇了摇头,擦干眼泪:“哥哥,我不怕那个坏人!他要是来了,我就帮你一起打他,我只想跟着哥哥……” 他抿起唇,说着说着,眼中又蓄起了眼泪:“如果哥哥把我丢下话,就算我会迷路,我也会去找哥哥。我,我一定会去找哥哥,也一定会迷路……到时候,到时候万一碰到坏人了,可怎么办啊……” 雪霁说着说着就真心实意地愁了起来,好像已经在想要怎么做才能从坏人手里逃脱了。 危岚本来被他说得心里有些酸软,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被他后面话硬生生地逗笑了。 他轻轻拍了拍雪霁死攥着自己衣角手,示意他放松:“放心,只要你还愿意跟着哥哥,哥哥就绝不会抛下你。” 他吃够了那种打着为他好名义无视他想法苦,所以,他会尊重雪霁选择。 雪霁依然没有放开他衣角,一副怕他跑了样子,危岚无奈地笑了笑,多少可以理解他雏鸟心理,也就任由他去了。 只要他好好规划,一定可以平安地带雪霁回到南疆。 一定可以。 至于陆鸣巳…… 危岚不觉得自己需要关心他感受,若他敢对雪霁出手,那他拼掉这条命也要阻止他。 第38章 第 38 章 云锦城是西荒和中域接壤处一座小城, 因城池周围有一座巨大原始森林而在附近小有名气。 危岚和雪霁从森林里一出来,就看到一条通向小城石子小径,小径两旁坐落着零散民房, 小孩子在远处打闹,却不怎么靠近树林这边。 危岚看到不远处城池, 眼睛一亮, 摇了摇雪霁手:“你看,我没有迷路吧!之前那次只是意外!” “嗯嗯, 意外, 我当然相信哥哥能力。”雪霁连连点头, 赞许道,微微偏过头不让危岚发现他眼底难掩笑意。 明明是危岚自己主动跟人家邀功, 可雪霁真夸了他, 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 危岚脸上微微泛红, 在心底悄悄地谴责自己。 他轻咳了一声, 略微板起脸, 做出一副靠谱样子来:“接下来, 我们进城去找聆音阁打听消息……” 他看了看天色, 见太阳已经快要落了, 转头冲着雪霁笑了笑:“等从聆音阁出来了,我们在当地找家客栈住一晚上,让老板上点当地特色,你也尝一尝。” 雪霁跟在他身边这段时间,就没吃上什么正经东西,他虽然没说什么, 却把这件事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有了条件, 自然要带自家小孩儿去吃点好,长长见识。 比他高大少年踩着他走出脚印,跟在他身后,看向他目光里带着无限温软,与平时依赖目光不太一样,但又都充满了欢欣喜爱之意。 “好,”他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圆润猫眼微微弯起,甜甜地说道:“最喜欢哥哥了。” “嗯?”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表白,危岚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对上依旧是那双如往常一样,盈满了依恋浅紫色眸子,在夕阳光辉下清澈见底,不含半分污浊念头。 危岚微微提起心又一次放回了胸腔。 只是小孩子表达喜欢……一种方式吧? 他没有多想,冲着雪霁温柔浅笑:“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快点。” 二人沿着小径一路进了云锦城,云锦城不算是大城镇,也不处于交通汇集地方,往来异乡人并不多,城门口防范也十分疏忽,连值守士兵都没有。 二人跟在返家村民后面,轻易地混进了城池 。 雪霁好奇地到处张望,看到当地百姓脸上带着笑走回了家,有迎来了妻子怀抱,或是被家里儿女扑到身上,还有是年老父母主动出来迎接,院子后面,是充满了生活气息袅袅炊烟。 到饭点了,在城外辛劳了一天百姓纷纷回家了。 “哥哥,这里和潜龙城……很不一样呢。”雪霁惊叹着,语气间泄露出几分欢喜情绪。 危岚点点头,看着周围独属于人间烟火气,也忍不住勾起了唇:“嗯,和冥渊不一样。” 虽然说,他一直渴望着见到天地间不同景色,可和冥渊那样一座以欲望和厮杀做基底城市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人间。 据说,以前巫族之所以会选择避世,就是因为外面人在修士指使下,为了资源和天资优异弟子,抢夺地盘,厮杀不休,巫族不想卷入到这种永无休止纷争中,才自封于南疆,不许族人踏出南疆一步。 现在凡间嘛……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危岚愉悦地眯着眼,微微踮起脚尖眺望了一下,看到了云锦城里最高那幢房屋露出屋檐,随后转身招呼雪霁:“阿雪,我们往那边走,那栋最高建筑应该就是当地聆音阁了。” 他一边走,一边不忘叮嘱雪霁一些常识:“你记好了,以后在外面要是碰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去聆音阁找人解决,他们不止买卖消息,还接一些委托,帮客人解决一些自己解决不了问题。” 雪霁跟在他身后,瞪大了眼:“那很好啊!” 危岚低笑一声,又摇了摇头:“确实不错,只是……若想委托别人帮你解决问题,得付得出报酬,只要你出东西足够珍贵,就连修士都能请到。” 雪霁不懂修士在凡间地位,懵懂地点了点头。 云锦城不大,穿过了两条巷子,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之前看到那座房屋。 危岚和雪霁一起进了聆音阁,里面空间不算大,因为位置也比较偏僻缘故,房间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放在人群里就找不见了伙计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面,手按在一块剔透玉石上,闭目休息。 危岚眸光闪了闪。 这是个修士。 修士在修真界一向是高贵人物,也就只有聆音阁才有这样魄力,能做到在每一个城镇店铺里都配备至少一个修士。 看到这个人,危岚就清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他上前一步,自如而娴熟地敲了下桌面,淡然道:“老板,给我拿一份带万向针修真界地图,还有完整本《修真界势力简介》。” 经历了找错地方事情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百年后修真界了,如今形势必然和他之前了解有所差异,他还需要重新了解一下当下“常识”。 原本因为来人只是凡人而有些懈怠老板,听到危岚明显是内行人要求,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兴奋地一拍桌子:“这您可就来对地方了!” 危岚看着老板装模作样地从柜台里摸了半天,最后从芥子环里取出一副玉质画轴,小心地捧在手里,拿到了柜面上。 他看了危岚一眼,眼中带着淡淡好奇:“会用么?” 危岚点了点头,主动从他手里拿过了地图,展开两边卷轴,一副灵光闪烁修真界缩略图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往东南方向点了一下,地图立刻拉近成那附近大地图,他选中地图上某座靠近南疆城镇,当即有一条弯弯折折路线呈现在地图上,指引着方向。 危岚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出了几块灵石扔在柜面上,将地图收进了芥子环。 见老板迟迟没有取其他东西动作,他不得不微微颔首,追问了一句:“《修真界势力简介》呢?” “这个啊……”老板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对着危岚笑了一下,然后两手一摊:“尊上,不,明辉仙君刚收复了雪域神宫没多久,一统了修真界,新版《势力简介》还没印出来,要么客人,你拿以前……凑活一下?” 他看危岚出手大方,本来不打算卖他旧版势力简介,又临时改了主意。 危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打算在陆鸣巳势力范围内停留太久,万一被人认出来,消息传回净寰界,那人一定会立刻追过来,但不买地图又不行,他从未独自外出过,不买地图都找不到回南疆路,到时候领着雪霁,再迷了路,一头撞进陆鸣巳大本营,就成肉包子打狗了。 老板笑了一下,一边从柜子下给他翻找没人要压箱底书册,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客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聆音阁?我们刚开起来没多久,就连修士也少有光顾我们生意……” 因为一向没什么人来买东西,这些不重要货物都不知道被随手乱塞在哪了,如今真有人需要了,老板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他索性歉意地对危岚笑了一下,整个人蹲了下去开始翻箱倒柜。 他怕难得客人等得不耐烦了,嘴上也没闲着:“呵呵,别看我们店里看着不起眼,其实啊,那是应有尽有!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明辉仙君啊,若不是他以散修之身突破到仙尊境,一举整合了中域附近几个大宗派,还颁布令法禁止修士凭着实力任性妄为,我和城里百姓哪能过上如今这样以前想都不敢想好日子!” 老板是个话痨,不用危岚接话,自己就絮絮叨叨讲了起来,听得危岚心里微微一动。 “以前啊,那些背靠宗派大势力仗着身后有修士撑腰,无论是百姓还是我们这些没有靠山散修,那是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无论哪里规矩,都没把我们当人看……” “直到尊上,哦不,明辉仙君靠着绝对实力一统了天下,规矩不再是只束缚我们这些人东西,商贸才繁盛起来,修真界一天比一天欣欣向荣……” 老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说到哪,前后没什么关联,自己却说得极为兴奋,句句不离明辉仙君,可见对他是尊崇至极。 危岚陷入了沉默。 他垂着眼,看似应都没应一声,其实却在竖着耳朵认真听。 原来……所谓“三界共主”是有这样分量。 不知怎,危岚总觉得老板话语里那个明辉仙君,让他十分陌生,他长着初见时那位沉俊朗修士脸,却与他熟悉陆鸣巳,无论如何都重合不到一起。 有些奇异陌生感。 雪霁听得认真,微微歪了歪头,好奇道:“所以,你说那个明辉仙君,他是个好人?” “哈?”老板听到这句懵懂问,险些一下在柜子里撞到头,他失笑一声,拿着一本有些陈旧《势力简介》站直了身子,推到二人面前,“当然是好人了,还是个大好人!修真界有今天这样平和,多亏了明辉仙君挺身而出!” 他笑得真诚,那种尊崇也是发自心底,让人不自觉得就会去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样英雄人物。 雪霁被他说动了好奇心,拽了拽危岚衣袖,语气夸张:“哥哥,那得是个什么样人啊!” 危岚:“……” 总不能说你已经见过了。 危岚没做表示,看起来对老板说辞兴趣缺缺,他冷淡地从柜台上拿起那本修真界势力手册,随便翻了两页,发现这真是很老一版了,里面陆鸣巳还没突破成当世唯一仙尊…… 他默默地将书册收进了芥子环,没配合老板那带着狂热传教情绪,付好了钱,转身就要离去。 可走到门口了,他又忍不住地停下了脚步。 老板话语,再一次勾起了危岚曾经某些情绪。 若非陆鸣巳逼得太紧,不给他别选择,他是真不愿意,用学自他东西去对付他…… 陆鸣巳分.身在他眼前寸寸崩裂画面好像还残留在脑海里,他虽然对修真界了解偏科得厉害,却多少清楚分.身陨在冥渊,会对那个人造成什么样伤害。 当时是为了摆脱陆鸣巳所以狠下心来,如今再想来—— 心底却难免会怀有一份不安。 危岚喜欢这个红尘纷扰人间,也因此,对于改变了修真界陆鸣巳也总是有一份发自心底尊重在,他是真不想做那个害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罪人。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情感在,前一世危岚才总是对陆鸣巳诸多忍让,甚至在最后时刻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陆鸣巳。 可如今重来一世……他便不愿了。 为什么,非得要他去牺牲呢? 危岚不明白,为什么……陆鸣巳可以对天下人那么好,却偏偏要对他这个枕边人那么坏?这世间,哪有这样道理? 在其他人心里,明辉仙君是要捧上神龛供奉英雄人物,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对陆鸣巳很坏他……也成了一个坏人吗? 危岚讨厌这样。 讨厌独独对他不好陆鸣巳,也讨厌在衬托下里外不是人自己。 门外太阳彻底落下,夜色给天边蒙上了朦胧一层黑纱,一袭白衣青年怔怔地站在门口,房间里烛火照亮了黑暗,映照着他半明半暗侧脸,给他添加了一抹别样脆弱。 就连他发间坠着玉珠也好像失了光泽,晦暗一片。 雪霁看出他情绪不对,拉了拉危岚衣袖,担忧地喊道:“哥哥?” 危岚骤然回神,突然转过身,疾步走回到柜台前,脸上有一些不情愿:“我记得,聆音阁是可以发布委托,对吧?” 老板虽然对他突然转变态度摸不着头脑,但总没有道理拒了送上门生意。 他冲着危岚笑了笑,“对,只要您委托不违背明辉仙君定下那些规矩,又能给得起报酬,我们会帮你挂到阁里去,到时候,若是有修士对您委托有兴趣,就可以接受委托,完成任务。” “——您想委托什么事?” 危岚面色有些微古怪,斟酌着字句:“我想让人去天晶城寻一个叫林妄修士,问问他,愿不愿意去净寰界……见一个人。” 他记得,前世林妄对于攀上陆鸣巳这件事十分上心,不知道现在林妄对这件事还有没有兴趣…… 若是他愿意“帮忙”,那陆鸣巳身上伤势就不怎么用他担心了,他因灵力驳杂引发痛苦,也不再需要自己去梳理了。 这么做,能让危岚心里稍微好受点。 老板有些震惊得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凡人青年,居然还和净寰界人有点关系!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老板心弦轻颤,有些纠结,之前收下灵石到底还要不要退回去…… 危岚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功夫,老板已经在脑补退钱事了,他板正脸色,严肃说道:“当然,若是对方不愿意,也不要勉强,若是他愿意话,麻烦你让人把他送到净寰界白夏统领手里,就说……” “——就说人是危岚送来,到那时,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板听到这个名字,徒然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危岚那精致得毫无瑕疵面容,脸上刻着硕大四个字:原来是你! 危岚被看得有些尴尬,老板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虚幻怪物一样。 ——拖陆鸣巳寻人福,现在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了,明辉仙君对他那个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凡人夫人爱到了骨子里,哪怕他在大喜之日穿着嫁衣逃跑,将他脸面碾在地上踩,明辉仙君也没有一句怨言,反倒警告所有人,不许对他出手。 危岚知道老板不会对自己出手,但肯定会把自己出现在云锦城消息传递给陆鸣巳,怕老板起意留下二人,他不待老板反应,直接往柜台上到了小半袋子灵石,趁着老板注意力被灵石吸引走,拽着雪霁匆匆离去了。 等老板反应过来,眼前早已没了二人身影。 * 出了聆音阁,危岚带着雪霁匆匆往城外走去。 他拉着雪霁手赶路,有些愧疚地说:“抱歉了,阿雪。今天怕是不能留在这座城池里,带你品尝当地美食了。” 既然陆鸣巳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他就绝不会继续停留在云锦城。 雪霁摇了摇头,安慰他:“不要紧,哥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可以一起去下一座城池品尝美食呀,我不急。” 危岚听得心中熨帖,转头看他,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笑:“辛苦阿雪了,等到了下一座城池,哥哥一定把欠你都给你补回来。” 雪霁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郑重地看着危岚:“哥哥并不欠我什么,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看危岚愣了一下,雪霁眼底略有混沌,神色却愈发温软,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稚嫩:“因为哥哥是个好人,所以才处处想着我,可实际上,这并不是哥哥必须要做事……” 危岚怔怔地看着雪霁,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里倏地氤氲上了一层水光。 第39章 第 39 章 入了夜, 烛火幽幽燃起,星点火光映着危岚眼眶里水光,像是盛下了夜空中星河, 让他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强硬,露出了盔甲下软弱。 危岚猛地转过头, 用力地咬住下唇, 防止自己发出不应该发出声音,也怕被雪霁看到自己狼狈糗态。 ——他竟然因为这样简单一句话, 就破了防。 明明是体己又贴心话, 可危岚听了, 心里却突然有些难受。 多可笑啊?连雪霁这样孩子都能明白事,陆鸣巳却不明白。 他不是还在意那个人, 只是有些时候难免会有些不甘。 他一生付出……竟然, 就换得了个那样结局…… 危岚咬咬牙, 从喉咙里支吾了一声, 压下泛起酸涩情绪, 转头再次走上了出城路, 只是身躯摇晃间, 难免显得有些狼狈。 雪霁很乖地跟在他身后, 没有试图去探究他情绪。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不像是个痴傻小孩,因为他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就在二人快要出了城门,危岚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时,一直默不作声雪霁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哥哥, 那个大叔嘴里明辉仙君……就是之前来找你那个人, 对吗?” 听到这句问话, 危岚瞳孔骤然瑟缩,有一种不愿意面对不堪过往,骤然被不希望知道人扯开遮掩幕布尴尬感。 他不愿意提陆鸣巳,是因为现在他只想和那个人断得干干净净,可陆鸣巳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而无论怎么解释,他和陆鸣巳都确实有一段交缠又不堪过往…… 这是已经发生了事实,他无法否认。 危岚不喜欢向别人剖开自己内心,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然而一个疑问突然在他脑海里闪过:雪霁……是怎么把这件事联系到一起? 疑念顿生,之前危岚刻意不去深想种种异常,纷纷以一种不可抗拒形态串联在一起。 和初遇时相比,雪霁确实聪明了很多,虽然还是带着些孩子气天真稚嫩,却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痴傻大孩子了,就连说话也从断断续续短词变成了顺畅长句子。 ——这样变化,是因为他吗? 不是危岚给自己贴金,而是重来一世,最大变化就是他为了逃离陆鸣巳跳下了冥渊,之后拽了雪霁一把,带他离开了冥渊那个人吃人地狱。 危岚害怕变化发生,尤其害怕这种变化发生在自己在意人身上——雪霁……以后也会背叛他信任么?会伤害他么? 危岚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血液逆流,心底泛上来,却只有苦涩情绪。 他竟然连信任他人能力都已经快要消失了。 危岚闭了闭眼,拽回自己逐渐滑向深渊脑回路,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而是逼迫自己思考起要如何回答雪霁问题。 “是。”迟疑了一下,最终危岚还是没做任何隐瞒。 既然雪霁有了变化,那他也不能一味把他当小孩子哄了。 雪霁漂亮紫色眸子黯淡了一下,突然小跑了两步来到危岚身边,拽住了他袖角,窥探着危岚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那,哥哥是……喜欢他么?如果他找过来,哥哥会跟他走么?” “喜欢?”危岚下意识嗤笑了一声,眼底闪过厌弃,“不喜欢了,那桩婚事只不过是一场意外造成错误罢了,既然是错误,就应当被纠正。” 他微微垂下眼睫,神情冷冷清清,“我决不会与他回去,阿雪也不用担心,只要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这次,危岚没有用平时那种安慰小孩儿般温柔态度与他讲话,看起来冷冰冰,可不知怎,雪霁听了,却觉得这次承诺比以往分量更重。 ——危岚是在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雪霁,做出这样承诺。 哥哥难道……没有注意到那些异常么?如果注意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 雪霁紫色眸子深处情绪激荡,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终定格在一种纯然喜悦上,一双幽紫色眸子明亮得宛若最纯净水晶。 ——刚刚那句问话,是雪霁故意说出来,而危岚……用自己态度给出了他答案。 雪霁眉眼弯弯,没再像以往那样时时拽着危岚袖子,像个怕被抛弃孩子,而是顺着心底情绪驱使,几步跃过了危岚身边,雀跃地走在了前面。 “哥哥,快一点!我们赶紧到下一个城镇去,我想和哥哥一起尝遍城里美食!” 危岚被他情绪感染,紧绷脊背缓缓放松下来,他纵容着雪霁,加快了脚下步伐。 不得不说,雪霁存在给他逃亡之路添上了一抹鲜活色彩,让他多了一些需要操心麻烦,相应,也让他没那么容易沉浸在过去那些负面情绪里。 他想,无论雪霁身世存在着什么样秘密,只要他不背叛自己,那他永远愿意当那个会疼爱他哥哥。 * 危岚本意是一路尽量避开城镇,走最短路途返回南疆,可他惦念着雪霁可怜,若是连凡间繁华都没见识到一下,就又随他深入了物资匮乏南疆,那也有些太惨了。 于是,在快要离开中域,深入南疆十万大山之前,他带着雪霁在附近最大一座城池,放肆地玩了三天。 他带雪霁吃遍了当地美食,带着他去听凡间最流行戏曲,找了门路去参加修士举办拍卖会,夜晚不睡觉专门去参加了当地夜市,若不是还对之前险些误入青楼情景心有余悸,危岚就差带着雪霁去当地青楼体会一下什么叫“风土人情”了。 这事不着急……雪霁他还是个孩子,哪懂得青楼是做什么事?也没有、没有那种需求。 在雪霁再一次对“金凤楼”表示好奇时候,危岚红着脸把他拽走了,不给他刨根问底机会。 危岚忙着慌乱,也就没注意到雪霁说想要进去瞧瞧时,眼底闪过笑意。 ——他看起来不像是对青楼感兴趣,而是对红着脸危岚极有兴味。 可当危岚纠结了半天,打算去探究雪霁到底对青楼什么感兴趣时,雪霁又收敛好了一切情绪,对之前路过“金凤楼”闭口不提,好像之前那个想要进去人不是自己一样。 危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雪霁表现得太过正常,他也就歇了刨根问底心。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危岚带着雪霁玩够了打算离开时,却意外碰上了护卫商队离开南疆巫族小族长巫礼。 危岚和巫礼在同一间客栈偶遇时候,都是楞了一下,继而危岚眼底浮上了纯然喜色,一直有点担忧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一直在担心,陆鸣巳会因为自己逃婚事迁怒于巫族,虽然他在外界声名一向不错,可陆鸣巳在危岚心底信誉度却是几近于零,他一直都在害怕,陆鸣巳会为了逼他回去,拿巫族要挟他。 万幸,明辉仙君还没有那么下作。 既然巫礼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巫族和外界联系还是正常进行,原本陆鸣巳帮忙打开贸易线路,也没有就此断掉。 危岚唇角扬起了细微弧度,正要和巫礼打招呼,就见巫礼突然将一众族人甩下,怒气冲冲地走上楼梯,拽住他就要往更私密一些房间里走。 “你跟我过来。” 雪霁见巫礼凶巴巴,下意识就往前站了一下,想要拦住他,却被危岚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地命令道:“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没事,巫礼不会伤害我。” 巫礼这时好像才注意到这个亦步亦趋跟着危岚漂亮少年,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雪霁几遍,突然浑身一颤,用一种不敢置信眼神瞪向危岚。 危岚:“……” 你脑补了些什么? 他和巫礼是从小一起长大玩伴,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一惊一乍性子,对自己却绝对是没恶意,于是不顾后者控诉质问眼神,率先一步进了房间里,转身瞥了他一眼,做了个请进动作。 巫礼一步一步蹭进了房间里,等到危岚反手带好了门,他压抑在喉咙里话语立刻迫不及待喷涌而出。 “整个修真界都在说你逃婚了,我还以为是你和明辉仙君闹了什么矛盾,原来是,原来竟然是你有了新相好,跟人私奔了!” 他一脸痛心疾首,颤抖着指着危岚,“岚岚,我知道你向往更好人,不愿把自己拘在南疆,可你也不能,也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吧?这才多久,你就抛弃了明辉仙君,另找了一个?” 危岚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当即气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呢!那孩子是我从坏人手里救下来,我只把他当弟弟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变成……” ……就变成他姘头了! 那个词语危岚说不出口,他气得磨了磨牙,唾弃了巫礼一声:“龌龊!” 龌龊巫礼:“……” 他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既然这样,那你好端端,和明辉仙君闹得什么别扭?还弄到天下人皆知……” 想到这段时间往返中域自己听到消息,巫礼忍不住有点担忧,苦口婆心劝道:“岚岚,修真界不是我们南疆,可以由着你乱来,你知道明辉仙君在外面有多少敌人么?你就这么耍脾气跑出来,搞得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明辉仙君非常在乎你,说不得就有什么人动了歪心思,想要拿你对付他呢!你还一点护卫都不带,若是真有谁对你出手了可怎么办?” 危岚在巫礼面前就没有那么端得住了,他微微鼓了下脸颊,不太开心:“我又不怕那些人!” 巫礼继续苦口婆心,“不是你怕不怕,而是明辉仙君敌人都是修士……还不是以前去南疆小打小闹修士,你又远离了建木,真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何必为了闹脾气搞成现在这样?明辉仙君为了你,连脸都不要了,你还在生什么气?” 危岚心底一阵烦闷,抿着唇,压抑着怒气:“我没有在闹脾气,我只是……不想同他好了,但他不允。” 他有些焦躁,因为重生那些事情不能和巫礼讲,巫礼又是见过他曾经对陆鸣巳有多么喜欢,再加上一旦他和陆鸣巳真闹掰了,巫族可能又一次要龟缩回南疆,让巫礼之前付出心血全部白费,这些合在一起,让危岚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要如何跟他解释。 毕竟,对他来说是百年之前事,对巫礼来说,却不过是一月之前事。 无法解释原因,又做出这么惊天动地事,会显得他是个非常任性乱来人,可他明明不是,明明做错事那个人……是陆鸣巳。 危岚越想越委屈,唇角弯出不悦弧度,眼尾也悻悻地垂了下去,悄悄别开了视线。 巫礼观察着他表情,脸上表情一变再变,片刻后,他语气沉了下去,带着点怒意:“岚岚,陆鸣巳是不是欺负你了?还是他对你不好?” 危岚没想到巫礼会这么说,眼睛微微瞪大,怔怔地看向巫礼,他眼尾还残存着因委屈而微微发红痕迹,巫礼一看,当即坐实了猜测,心底怒火更甚,关心和担忧也紧跟着浮上心头。 危岚被他隐含心疼目光看得心底发酸,咬了咬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巫礼心里一沉,怒火险些直接喷发而出,只可惜应该承担这份怒火人却不在眼前,他只能又压着自己把那种怒意吞了回去。 他虽然不明白陆鸣巳对危岚这样容忍样子,怎么会对危岚不好,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危岚。 他们神子不会说谎,既然他说了陆鸣巳对他不好,那就定然是陆鸣巳欺负他了。 巫礼有点恼火,觉得是自己看走了眼,就是因为他没看准人,才主动促成了这场婚事,害得在族里备受宠爱危岚居然受了委屈。 ——一起长大二十年间,他何曾见过他红了眼眶样子? 巫礼越想越气,心里纵使有着对之前付出心血不忍,还是咬了咬牙,断然道:“这个混蛋!既然你不想嫁了,那就不嫁了,大不了我们巫族缩回南疆继续做我们土皇帝!我这就下去跟他们说,这趟商贸不走了,我们护送你回南疆,绝对不让那家伙得手!” 说着,他脸色十分难看,但却动作十分轻柔地拉住了危岚手,拽着他就往门口走:“我们回家。” 危岚怔怔地看着巫礼,看他因为付出心血突然泡汤而难掩暴躁神色,也看他力道轻柔拽着自己手…… 危岚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回去那个家。 就是因为是这样家,所以哪怕陆鸣巳那样冷待于他,他也依然是记着他恩情。 陆鸣巳不值得,但是巫族族人……值得。 危岚眼里氤氲着水雾,心里酸酸软软,语调也软了下来,变得有些像是撒娇,可脚却死死地扎根在原地,让巫礼没拽动,不得不停了下来。 “阿礼,不用了……商队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继续往中域走吧,不需顾虑我存在。”危岚任由那人拽着自己,略略低着头,声音温润却又坚决。 他不希望,巫礼心血就这样付诸一炬…… 他体会过那样痛苦,才更不想让爱他人,也体会一遍。 第40章 第 40 章 巫礼眉梢一扬, 满脸不高兴:“岚岚,我是那种为了自己,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么?既然他都对你不好了, 还忍什么啊?我才不要你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自己!” 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当初之所以选择把危岚交给陆鸣巳, 就是因为陆鸣巳看着危岚眼睛里有光, 那种感情是不作伪,作为一生对伴侣忠贞巫族人,巫礼就自然地以为陆鸣巳会好好对待危岚。 可出了南疆,他才清楚未必如此。 其他修士对巫族这些不能修行人暗中歧视, 因为仙尊夫人娘家身份而别有用心靠过来人……短短时间,巫礼就见识了不少凡间人类复杂心思,正是因此,他才体会出几分危岚身份尴尬所在。 ——除了脸以外,危岚和陆鸣巳是称不上门当户对。 而这样不匹配, 注定会让危岚承担很多压力和伤害,这甚至不是陆鸣巳能够彻底压下去。 既然危岚不喜欢, 那就索性放弃吧…… 尽管心底仍有对大千世界渴望,巫礼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岚岚,我们一起回家吧。”做出那个决定瞬间, 巫礼心中反倒一松, 他认真地看向危岚。 危岚摇了摇头,眼眶还残留着一圈浅浅红,感动情绪却已经渐渐过去,他又一次找回了平时冷静:“你先别着急, 并不是我和陆鸣巳关系结束了, 巫族就要重新缩回南疆。” 他顿了一下, 重新捋了一遍记忆里对陆鸣巳了解,然后带着几分笃定道:“既然他没拿我逃跑这件事做文章,那接下来,他大概率也不会针对巫族动什么手脚。明辉仙君治下修真界,除了容不下过于穷凶极恶之人,其他人无论什么出身,只要愿意遵守他定下规则,都会被接纳。” “之前巫族困囿于十万大山之中,是因为我们自己决定避世,如今既已从族中走出来了,还因为我缘故……”危岚苦笑了一声,脸上有几分无奈,“让全天下都知道了巫族存在,已经不存在避世可能了,就更没必要重新缩回南疆了。” “而陆鸣巳态度摆在那里,想讨好他修士,也不至于刻意为难你们。” 危岚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说得巫礼原本躁动情绪渐渐平静了下去,不免觉得他说十分有道理。 他看着危岚,有些感慨,有些陌生。 孩子这是长大了啊……也不知道在外面这一个月是吃了多少苦。 危岚被他老父亲般目光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之前酝酿出那点感动,彻底烟消云消了。 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总之,现在是最适合巫族走出南疆时机,你们还要继续,把这趟商贸走完,让巫族能尽快融入到整个修真界,至于陆鸣巳问题……” 其实危岚心里也犯愁,但这种情绪就不必让巫礼知道了。 他温温柔柔地浅笑,在巫礼肩上轻轻拍了拍,“我会解决,阿礼。你职责是带着这些族人,适应修真界生活,让我们能更好融入修真界,而我职责,就是摆平明辉仙君怒火……还有守护巫族。” 巫礼心里微微一动,没说话,无声地与他对视,危岚也不闪不避,平静地看了回来。 一切交流都在不言中。 过了一会儿,巫礼主动收回了视线,摸了摸后脑勺,豪爽道:“行,都听你,我继续带着他们前往中州,你赶紧回南疆,等你到了祖地附近,能动用神树力量了,我就带着族人出发。” 眼见危岚眼睛一抬,想要开口劝他,巫礼挥了一下手打断了他:“打住啊!这是我最后底线了,不看着你平安地回到家,我没法安心离开。” 危岚身子微微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嗯,听你。”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因为那些积压情绪而一直显得容颜有些冷艳危岚,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淡淡轻松,那种稠艳之感淡了很多,愈发显得人像是一桩温润美玉。 ——不再是以往那样徒有其表、毫无生机柔和,而是找到了自己心中力量所在,像是深深地扎根在地面里大树一样沉稳温润。 一直以来,笼罩在危岚身上那种惶惶不安感觉,彻底消失不见了。 捕捉到那种细微变化,巫礼咧嘴笑了一下,之前躁动彻底消失,他上前轻轻抱了危岚一下,贴着危岚耳边,粗粝声音放到了最轻:“岚岚,别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危岚瞳孔动了动,正想要回抱他一下,就听到一声刺耳“嘎吱”声,房间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二人下意识往门口看去,看到顺着门缝往里打量雪霁,因为一时着急没站稳,生生推开了房门,把自己“偷听”行为明晃晃地暴露在二人面前。 危岚和巫礼:“……” 雪霁对于门开了这件事毫无准备,他本来正撅着屁股从门缝里往里看,随着大门忽地敞开,重心不稳,整个人“啪叽”一下,脸朝前地摔到了地上,整个人晕晕乎乎,好半天没爬起来。 危岚无奈地唤了一声:“阿雪,你在干嘛?” 他走上前,把摇头晃脑雪霁扶了起来,弯下腰拍了拍雪霁身上落上灰,一时没去注意雪霁和巫礼视线中交锋。 等危岚照顾完雪霁直起身子,二人又一秒钟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样子。 雪霁眨了眨漂亮紫色眸子,乖乖道:“哥哥,我担心你。” 危岚在他头顶上揉了一下,有点无奈,“不用担心,巫礼是我从小一起长大同伴,他不会伤害我。” 这话说完,雪霁不但没有对巫礼态度软化,反倒更警惕了,像一只龇牙咧嘴威胁侵犯自己领地敌人小兽。 ——是可能和他抢哥哥人。 巫礼却不把雪霁放在眼里,而是熟稔地拍了拍危岚肩,又一次说道:“要是想让我早点离开,你就赶紧回祖地吧……这孩子,你要不要交给我照顾?我会帮你照顾好他。” 雪霁瞬间心里警铃大作,他一把抱住危岚手臂,不肯松手:“我哪都不去,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雪霁比危岚高一大截,这样死死抱着他时候,就像是一只树袋熊挂在一颗脆弱小树苗上一样,极有压迫力。 巫礼看得忍不住嘀咕,这么大个人了……非要缠着他们天真单纯神子,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他顿时更想把雪霁带走了。 奈何危岚摇了摇头,开口了:“不必了,我之前答应过阿雪,会尊重他想法,既然他想跟着我,那就让他跟着好了,你们出去走商,带着一个孩子也不方便。” 说完,他又习惯性地揉了揉雪霁脑袋,雪霁也很乖地,低下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巫礼拗不过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随他去了。 他相信危岚心里还是有数。 不过二人走之前,他还是在危岚耳边叮嘱了一句,让他别对雪霁太放心。 ——知道了陆鸣巳那事,再加上这段时间对南疆之外人了解,他对外界人已经不那么信任了。 危岚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选择相信雪霁,但也并非对雪霁毫无防备。 经历过陆鸣巳事情,他已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信任交给另一个人了…… 在巫礼盯梢之下,危岚最后给雪霁买了一串糖葫芦,带着他独自出了城池,往远处云山雾绕十万大山里走去了。 南疆十万大山笼罩着一层修士神识也难以穿透瘴雾,再加上里面一山叠着一山,再看不到远处情况下极容易迷路,就是靠着这样地利,巫族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重峦叠嶂山脉中数千上万年。 危岚对这里瘴雾极为熟悉,踏入南疆土地上后,不但不觉得窒闷,甚至还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这样潮湿环境,极得植物喜欢,能与植物共感危岚,也同样喜欢这种环境。 只是这种环境里蚊虫极多,危岚转过头,打算帮雪霁一把,一回头却发现他满脸专注地啃着那根糖葫芦,嘴唇上沾上一层糖皮,步伐轻盈,好像对环境改变没有任何不适。 危岚想了一下,又释然了。 也是,在冥渊那种地方活下来孩子,又怎么会因为一点潮湿就叫苦叫累? 虽然如此,危岚还是顺手帮他驱赶了身周蚊虫,却没有声张。 跟在他身后雪霁却像知道了什么一样,微微抬起头,看向前面那道背影眸子里有温柔流光闪过,看了一会儿后,再次低下头去啃糖葫芦。 ——这是哥哥专门买给他,要好好地品尝。 二人沿着特定方位在山脉间穿行,时不时地遇到难以翻越高峰,危岚就驱使四周草木,带着二人直接越过一段路程,就这样时走时停,小半天时间,他们就快要靠近了巫族领地。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家,见到那些百年未曾见过故人,危岚就忍不住雀跃起来,心里诸多思绪接连闪过。 不知道族人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胡闹了一点? 危岚抿了抿唇,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反倒愈发近乡情怯。 当时和明辉仙君婚契,再怎么说都是他亲口同意了,如今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又跑回来说不要结契了……尤其是族里有很多看着他长大长辈,危岚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们。 危岚越想越是心怯,简直想直接转身跑路,去游历天下算了,等到家里人都不介意这件事了,他再回来…… 可到底是百年思乡之情压倒了其他情绪,哪怕会被骂,他也想回来看一眼。 更何况重生前,地龙吞噬族人惨状还留在记忆里,他也想再确认一下,那些人是不是都还好好…… 危岚带着雪霁越过了最后一座山峰,再往前,只生长在巫族领地内天梧树冒出了头,成片天梧树绵延成了一道界碑,将巫族祖地和周边划分开来,瘴雾自此而散,高高低低树林间有鸟雀筑巢。 天梧树构成天然屏障之前,一道危岚预料之外身影正等待在那里。 那人一身素雅白袍,袍袖末端用银线绣着精致鹤纹,眉眼清俊,只是身上却隐约透着一种不安定感觉,时而沉静,时而阴郁,脸色略显苍白,让笼罩在阴影里俊美容颜上多了一丝戾气。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抬头看来。 第41章 第 41 章 危岚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陆鸣巳, 有一会儿功夫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陆鸣巳这是在做什么?烛龙那件事后,他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绝不会给他留面子了,还跑到南疆专门来堵自己……这样自讨苦吃, 是图什么? 在他略显茫然视线里, 陆鸣巳眼里温柔缱绻之意, 在扫到他身旁高大少年时, 转瞬冷了下来。 ——这家伙怎么就登堂入室,被岚岚领回家里来了? 陆鸣巳微微磨牙, 有心想把人弄走,却又因忌惮危岚态度而有些束手无策。 守株待岚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要如何才能和危岚重归于好……怎么做还不知道, 但是什么不能做却是已经很清楚了。 “……你不是说, 这家伙是拖累,不打算要他了么?”陆鸣巳微微沉着脸, 抬起下颚指了一下雪霁, 努力装作漫不经心样子, 可看向雪霁眼神, 却泄露了几分他心底不平静。 这次,他再不敢拿着危岚和别人亲近事发作了,只能暗暗挑拨离间一下。 陆鸣巳偷偷关注着雪霁表情,希望这小鬼能知难而退,可雪霁脸上闪现过一瞬担忧,下一刻, 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危岚手臂, 抖了一下, 糯糯地撒娇:“哥哥, 我怕。” 陆鸣巳额头冒出两根青筋, 想要上前分开二人,却在危岚冰冷目光里一动不敢动。 ——他还记得,危岚身上有诅咒在,不能与自己相触。 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危岚听到那道熟悉低沉声线,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十分可笑。 这算什么?在自己拒绝态度已经如此明显情况下,本该衡量得失明辉仙君,却再一次舔着脸跟了过来…… 陆鸣巳不识趣让危岚有些淡淡烦躁,可因为他身份原因,又不能真翻脸,这加剧了那种情绪,让危岚期望这家伙能从自己眼前消失。 可很明显,他左右不了陆鸣巳行为。 这人就是这样自我,从不在意自己给别人添了什么麻烦。 危岚眼底有冰冷光,眼睫垂下遮住眼底情绪,他回过头,安抚地拍了下雪霁手,任由人抱着自己手臂,没把人推开,而是抬起头看向陆鸣巳,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他疏离态度让陆鸣巳瞳孔微微一缩,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再没多注意力分给雪霁。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底情绪,才缓缓道:“来找你。” 危岚脸上八风不动,依旧是那副戒备疏离样子,淡淡道:“找我做什么?该说话,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陆鸣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危岚脸,艰难道:“我知道你意思了,若你坚持要解除婚约……我会、努力,接受。” 他声音闷闷,说最后几个字时候,还有些卡顿,显然是十分不情愿。 危岚:“……” 接受就接受,努力接受是个什么意思? 况且他并没有给陆鸣巳选择机会,不论他想不想接受,他都得接受。 危岚不动声色,继续道:“然后呢?明辉仙君堵在我家门口,又是想做什么?” 如今危岚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面对着陆鸣巳意外出现,不再像冥渊相遇那次一样,应激得失了分寸,也不像用替身与他相见时那样,刻意维持冷漠,如今他是真,打从心底里平静地面对着陆鸣巳,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他了。 ——经历了之前一堆破事之后,虽然危岚仍然不清楚陆鸣巳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确信了一点,那就是,陆鸣巳是绝对不会主动伤害他,甚至隐约有几分不敢惹他生气意思在。 危岚不想知道陆鸣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变化,他只知道,既然陆鸣巳是这个态度,那他……还有什么好怕呢? 危岚这样不温不火,疏离淡漠态度,却让陆鸣巳心底咯噔一下。 这样危岚,比之前那个满身尖刺危岚更让陆鸣巳感到恐惧。 爱反面不是恨,是不在乎。 而如今危岚,看起来就对他相当不在乎。 陆鸣巳手指缴紧,脸上变得有些苍白,他暗示般地看了雪霁一眼,想让人离开,可危岚却肃着脸,对他暗示视若无睹。 陆鸣巳脸色微微涨红,因难堪而显得有些尴尬,唇瓣张了又合,半天了,却硬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危岚看了一眼天色,不耐了,“明辉仙君如果没有别事,我就先离开了。” “不,有。”陆鸣巳瞳孔骤缩了一下,忙拦住他。 危岚用质问眼神冷冷地瞅着他,大有他再不说,这辈子也不用说了威胁意味。 陆鸣巳额头渗出点点冷汗,突然自暴自弃似闭上了双眼,张了张嘴,沙哑而卑微地问:“我能……重新追求你吗?” 吸取了教训,陆鸣巳再不敢露出一份半点强势,他甚至模仿着危岚身后那个臭小鬼姿态,主动示弱,可到底从未曾以这样状态与他人沟通过,他碎发间耳尖,微微泛起了红。 主要还是因为有别人看着。 趁着危岚因为这句话走神一瞬间,陆鸣巳迅速转头,狠狠地瞪了雪霁一眼,在危岚看过来之前,又恢复了原样。 只是耳尖仿佛更红了些。 危岚从没见过这样陆鸣巳,一时觉得有些稀奇,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到底喜欢这人什么来着?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子。 他不为所动,脸上还是八风不动样子,不急不缓地平静道:“不行。” 危岚拒绝得太理所应当了,理直气壮得仿佛这件事没有半点置喙余地,他已经决定了,别人就应该顺从他命令。 生平第一次被别人这样对待,陆鸣巳有点懵,茫然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不能无理取闹,不能强势逼迫危岚,示弱也没有用,那他要怎么回话,说“哦,我知道了”吗? 除了这个……还能说些什么?危岚给他别选择了么? 在陆鸣巳略有些风中凌乱状态中,危岚再次彬彬有礼地开口了:“还有事么?没有事能麻烦你让开么?我要回家了。” “……”陆鸣巳尴尬得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他要不得不让开道路时候,他敏锐灵识突然捕捉到了不远处空气中一丝异动。 漆黑眸子当即闪过璀璨光,他斩钉截铁地说:“有。” 说完,不待危岚用那种他不太喜欢平静语气追问,陆鸣巳忽然抬起手臂,冲着危岚和雪霁翻山越岭过来那个方向,遥遥斩下。 噼啪一声,像是空间都要被一同斩断,无形剑气从天而降,劈开了前方小山坡,也劈开借着土石遮掩,躲藏在土石里人。 那人一身黑衣,此时被迫从土石里闪了出来,尽管他行动间十分灵敏,但对他出手可是当世唯一仙尊,他到底是没能躲开那道攻击,被斩了个正着。 一道巨大伤口横贯他右胸,浓稠暗红色鲜血洒落在地上,四周草木转瞬枯萎,蔓延出恶臭难闻灰黑色雾气。 陆鸣巳剑指一划,无形剑气由刚化柔,变成了半透明绳索,捆住了那位黑衣人,拖着他一路飞到了三人面前,砸到了危岚脚下。 陆鸣巳隐含担忧地瞅着危岚,有意展示自己作用:“岚岚,你被人跟踪了。” 魔修受了重伤,原本就不稳定精神状态快速恶化,双眼赤红,短短片刻间就失去了理智,偏偏强悍体质让他不至于就此死亡,他张开嘴不停地咆哮着,即使手脚被捆,也想要攻击身周活物。 他挣扎得太过激烈,鲜血四溅,危岚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浓稠鲜血,那魔血洒在他之前站立位置,眼看着地面草木开始逐渐枯萎。 陆鸣巳剑指动了一下,将兀自挣扎魔修拽到自己脚边,他眉间微蹙,情真意实,一副替危岚担忧模样:“岚岚,小心一点,若不是今天我在这里,被这人跟在你们身后混进了巫族……那可就危险了。” 表完功,他眼皮轻抬,傲慢地瞅了雪霁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态度却全摆在脸上。 ——那是一种求夸奖求表扬,还要踩一脚竞争者争宠姿态。 只可惜,雪霁不吃这一套。 他抬头瞅了陆鸣巳一眼,紫色眸子变得明亮了一点,而后他突然呜咽地嚎了起来:“呜呜,哥哥,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呀!好可怕!” 他一边说,一边拽开危岚手臂,瑟瑟发抖地往危岚怀里钻,眼角还挂了水雾,看上去可怜兮兮。 强行大鸟依人。 将二人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危岚:“……” 雪霁见他没反应,眨了眨泪眼涟涟眸子,借着袖子遮挡,突然在危岚腰上轻轻捏了一下,水汪汪地看着他,意思是叫他配合一下。 危岚身子僵了一下,嘴角一抽,险些漏出一声怪笑来。 ——雪霁捏他痒痒肉上了! 还好他跟在陆鸣巳身边一百年,别没学会,装平静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他回捏住雪霁手,控制住那种想笑情绪,也制止了雪霁动作,然后眉眼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手将“大鸟”虚揽进怀里。 “阿雪不怕,哥哥会保护你。” 他背对着陆鸣巳,声音十分温柔,实际上却目光凶厉,隐含警告地瞪了雪霁一眼,险些把雪霁看得真有眼泪流出来。 他只是想帮哥哥嘛。 雪霁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看了回去,用眼神表达自己意思。 二人在那边眉来眼去半天,把地上还在嘶吼魔修和等着危岚表扬陆鸣巳视作空气,魔修是没什么感觉了,陆鸣巳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若非理智尚存,又对危岚极为了解,看出了危岚对那小鬼态度和对白夏差不多,只是当弟弟来看,他早就给他一剑了。 可惜,若危岚真把臭小鬼当弟弟来看,他反倒不能对他动手了。 陆鸣巳气得不行,低头给了魔修一剑,让他惨嚎出声,将二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忍着心里酸涩,努力装作自己瞎了,一心瞅着地上魔修,问道:“岚岚,这家伙……你想怎么处理?” 危岚瞥了地上魔修一眼,眉间微微蹙起,略带嘲讽地:“陆鸣巳,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要随便对别人猎物出手么?” 第42章 第 42 章 猎物? 陆鸣巳眉间略微蹙起, 对上危岚刺人目光,一时吃不准他是在强行挽尊,还是真察觉到了魔修存在。 他对危岚能力没什么了解, 只知道他靠着特殊神术, 可以帮人净化身体里驳杂灵力, 至于他有没有什么别手段, 陆鸣巳则一概不知。 若非对危岚了解不够,陆鸣巳之前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中了他算计? 对他来说, 无论危岚有什么能力,总归是无法与他一较高下,自然也就不需要关注。 当然, 陆鸣巳已经因为这种傲慢, 吃过苦头了。 ……而且也知道,自己这种态度, 是危岚十分不喜欢。 必须要收敛一点, 陆鸣巳心想。 他睨着危岚脸色, 小心翼翼地试探:“所以, 是我……多管闲事了?” 危岚眸光浅淡地瞅着他,下巴微抬,一副“你知道就好”样子。 这种目光让陆鸣巳有些无奈,可将危岚注意力从他身后那个小鬼身上吸引了过来,这本身就是他想达成目,所以, 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哪怕危岚看他目光隐含嫌弃, 可他依旧近乎贪婪地享受着危岚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这件事, 这让他觉得, 自己和危岚之间链接还是存在。 危岚还愿意看向自己就好, 其他事,他愿意慢慢来。 到了如今,陆鸣巳已经不再奢求太多了。 “岚岚,这个魔修你想怎么处理?”陆鸣巳抬手,将那魔修吊了起来,讨好送到危岚面前,等着他最后审判。 他心想,如果危岚说想要亲手处决他“猎物”话,那他就将无形剑气隐去身形,但不驱散,而是让剑气依旧束缚着魔修,省得这个不开眼蠢货挣扎间伤到了岚岚。 他对无形剑气掌控自由随心,他相信,自己是可以瞒过危岚眼睛。 事实上也确如此。 危岚清楚,陆鸣巳若是有心,完全可以让无形剑气从自己视野里消失,同时却保持着剑气作用,但他瞒得过自己眼睛,却瞒不了自己对他了解。 他知道陆鸣巳会做出什么样事。 危岚心底发笑,看着那陆鸣巳那副一切尽在掌握样子,一种莫名冲动油然而生。 ——他想撕碎陆鸣巳这幅虚伪假面。 危岚想了一会儿,掀起眼皮,斜着眼瞅了陆鸣巳一眼,激了他一句:“无论我想怎么处理他,你都会完全遵循我命令,不打一点折扣地执行么?” 陆鸣巳自信道:“当然,只要你说,无论是什么命令,我都会为你做到。” “既然如此……”危岚垂下眼睛,看了拼命挣扎着魔修一眼。 那人浑身浴血,脸上青筋暴起,指甲伸长,青黑泛绿,已经没了人模样,更像是一只只有本能野兽。 陆鸣巳,会是什么反应呢? 危岚唇角微微掀起,不自觉地就带出了些看热闹嘲讽,“……我要你,放开他,不许再碰他一下,哪怕他在你眼前杀了我……” 他抬起头,直视着陆鸣巳双眸,不许他有半分躲闪,“——你能做到么,陆鸣巳?” 被他盯着陆鸣巳浑身一颤,神色骤变,嘴唇张了张,险些下意识地呵斥出来。 危岚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事,这种事关他性命大事……也能拿来开玩笑么?! 他下意识反应仍是叫危岚不要闹了,可开口之前,对上了危岚那双寒光内蕴琥珀色眸子,他煞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危岚在等待他反应。 他刚刚才说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听他,由他做决定,可在危岚说出自己要求后,他开口就是拒绝……这让陆鸣巳夸下海口承诺,像是个笑话。 可虽然如此,这样命令……他怎么可能答应? 陆鸣巳心弦轻颤,只是想到那个画面,就有些难以控制地战栗起来,他额头渗出点点冷汗,顺着鼻梁滑下,落在唇间,微咸。 可他心里,却满是苦涩。 岚岚是故意。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语言,无一不是在无声讽刺。 ——陆鸣巳,这就是你,你承诺,不值得我给出半分信任。 陆鸣巳为难,危岚都看在眼里,他并不为此感到任何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感觉。 明辉仙君这个人,自信、执着、坚韧,这些品质曾经让他一步步地从人人可辱凡间散修,成长为无人敢欺当世仙尊,可这些品质过了头,便是傲慢、顽固、偏执……他唯我独尊,不肯把对于自身信任分出半点给其他人。 这里其他人,特指危岚。 就是因为在意,才恨不得将心间软肉囚在无人知晓角落里,只有自己能看到,只有自己能触碰到。 危岚相信,陆鸣巳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 可那份感情,敌不过他自身贪欲,敌不过他对失去恐惧,也敌不过他对身周一切那种掌控欲…… 所以对危岚来说,那份微乎其微情,是枷锁,也是负累。 却独独不是来自命运恩赐。 陆鸣巳……终究还是那个明辉仙君。 自己不应该期待他会有什么改变。 危岚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瓷白指尖,恍若对陆鸣巳为难一点都不介意,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做不到,那你又为什么……要给出那样承诺呢?” “……”陆鸣巳哑然,一个辩驳字都说不出来。 “你说,像你这样人,我为什么要同意让你追求我呢?是嫌自己上过当还不够多么?”危岚低哑地笑了一声,琥珀色眸子冷得沾染了一层霜意。 危岚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鸣巳,从他瞳底深处看出了一抹羞愧,于是他又补了一句:“陆鸣巳,我有足够意愿,也有足够能力,去守护我应该守护东西,这其中,就包括我自己。” “你看不到么?哪怕没有你帮助,我依然可以靠自己离开冥渊。” 陆鸣巳像是被人当面砸了一拳似,颤抖着站在原地。 他确实曾经有过那样想法,可他已经,已经不敢再那么想了 危岚说完后,再不去管陆鸣巳反应,拉了专注看热闹看得一脸笑意雪霁一把,悄悄白了他一眼。 雪霁冲危岚张了张嘴,无声地吹捧:“哥哥好帅呀!” 危岚懒得理他,拽着人往祖地走去,还不忘刻意出声让陆鸣巳听到:“走了,阿雪,我带你回家,看看我守护了十几年地方。” 落在泥土地上脚步声沉闷而细微,踩到地上散落树叶,会发出窸窸窣窣破碎声,像是陆鸣巳混乱思绪一样。 那低沉脚步声像是响在陆鸣巳心尖上,越来越轻,越走越远了。 别走……别走…… 陆鸣巳脑子里嗡嗡,原本黑白分明眼底,黑色又一次隐隐扩大,结合着眼底血丝,形成了一种浓郁猩红,看着就让人感觉不祥。 陆鸣巳看着那道背影,突然又觉得眼前危岚熟悉了起来。 清瘦挺直宛如风雨中青竹背影,又一次,和走向雷劫中那道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会再一次失去他…… 不,不能这样。 他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了。 陆鸣巳猛地闭上了双眼,浑身颤抖,用尽了全身地力气一般,从牙缝了挤出来一句话:“你、说、得、对,我是个混账……我既然许诺了,就应当遵守……” 他必须学着尊重危岚,学会去聆听他想法,他意见,他要做事。 陆鸣巳听着那不曾停下,逐步远去地脚步声,颤抖得越发厉害,可他眼底猩红却逐渐褪去了颜色。 他脱力般地垂下握紧拳,声音沙哑:“岚岚,我会放开对他束缚,哪怕,哪怕他在我眼前……在我眼前……” 陆鸣巳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尸体,努力了半天,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三个字。 他太害怕了,连联想一下都不敢。 “哒”一声,逐渐远去脚步声停了下来。 危岚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 什么时候……骄傲明辉仙君,居然知道认错,知道低头了?! 他缓慢地扭过头,看着那人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心里十分复杂。 陆鸣巳,那样子陆鸣巳……居然学会低头了? 危岚不急着走了。 他下意识放开了雪霁手,几步走到了陆鸣巳身前,微微扬起下巴,眸里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能做到么?如果你忍不住出手了……怎么办?” “如果我出手了……”陆鸣巳表现得有点迟钝,呐呐,跟不上咄咄逼人危岚。 危岚不给他犹豫机会,眼底利芒闪过,一锤定音:“如果你出手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纠缠我,再也不许出现在我视线里。一而再再而三违背你对我承诺……陆鸣巳,我不是能被你随意戏弄傻子。” 陆鸣巳被他夹枪带棒地骂得脸色一白,那种几百年没有体会过,让人手足无措难堪感突然浮现在心间,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 以前明辉仙君,遇到了胆敢这样折辱他人,早就一道剑气斩过去了,可这样往他心上捅刀人是危岚,他什么都不能做,还得承认,危岚骂得对,说得好。 憋屈是憋屈,但是生气……是不敢。 陆鸣巳咬了咬牙,双眼通红,恶狠狠道:“好!” 危岚眼睛亮了一下,看到他这个样子,兴致突然上来了。 他又靠近了一步,不知不觉中,已经打破了两丈安全距离,可他却好像没有察觉。 危岚对陆鸣巳犹不放心,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威胁道:“不许隐藏无形剑气试图暗中帮忙,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可以察觉出你有没有动用灵力,一旦你胆敢动用灵力,那我就当你出手了。” 陆鸣巳有点委屈:“我没那么想……” 他要是打算欺骗危岚,至于下决心下得这么痛苦么? 危岚一下子拉下脸,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叫你不许这么做!” 陆鸣巳更委屈了:“我不会……” 岚岚都说叫他永远不许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哪敢冒险?! 危岚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鸣巳神色,似乎终于从那五味杂陈面色中捕捉到了几许真诚,于是他终于满意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魔修身边,距离近到抬手就能碰到对方。 察觉到身周有了活人气息,原本有些奄奄一息魔修顿时恢复了活力,咆哮着想要撕咬身旁人。 陆鸣巳看到二人之间那几乎等同于没有距离,呼吸微微一滞。 第44章 第 44 章 所以呢……?因为陆鸣巳喜欢他, 所以他就必须忍耐陆鸣巳追求,承受他追求带来麻烦么? 以为他隐约有了些改变危岚, 难以遏制地又一次感到失望。 陆鸣巳话语中,主语永远都是他自己。 他突然想明白了,陆鸣巳之所以放手任他施为,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不那么做代价……他承受不起。 陆鸣巳脸上担忧和焦急是真实,可危岚已经不为所动了。 这个人就算努力试着去改变,可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傲慢又自我明辉仙君。 危岚琥珀色眸子里再一次变得有些冰寒, 他重新站回了之前那个疏远距离, 两丈距离,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言尽于此, 该说我都同你说过了,我阻拦不了你, 但你也没法强迫我。”他淡淡瞅了无措地陆鸣巳一眼,回手牵住了雪霁袖子,拽着他往巫族走去。 足有十数丈高天梧树矗立在地面上, 像是一位位沉默而又强壮守卫。 巫族入口看似没有任何特殊, 就在两株天梧树中间,连行走踩踏出来土路都没有,可若是没有选择对正确入口, 进入后就会迷失在树木构筑迷宫之中。 危岚牵着雪霁踏进了族内领地, 身后, 陆鸣巳保持着两丈安全距离, 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还是真是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危岚叹了口气, 停下脚步,两侧天梧木树枝上垂下来藤条突然像蛇一样扭动着织成了一张巨大网,恰好将陆鸣巳拦在门外。 危岚回过头,眉眼顺服,说出话却堵人心中一哽:“明辉仙君,没有得到主人邀请就强行闯进别人家……这样不太好吧?若是传出去,将你奉若神祗百姓,又该如何看你?” 雪霁跟在危岚身边,也学着危岚,瞪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看着陆鸣巳,微微勾了下唇角。 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给人一种“哎呀,你被拦下来了呢”感觉。 陆鸣巳眼底一暗,磨牙硬忍了下来,他不忿道:“那家伙可以进,我却进不得?” 危岚侧头瞅了雪霁一眼,雪霁一秒敛了笑意,无辜地看着危岚,一副我什么都没做样子。 危岚觉得有点好笑。 这里是巫族土地,天梧树生长范围,就是他国度,他把雪霁挑衅全都看在眼里。 迎着雪霁水汪汪还故作无辜双眸,危岚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过头,对陆鸣巳道:“是,他可以进,因为他是我邀请来做客客人,但你不是。” 陆鸣巳一口气哽在胸腔里,差点没上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藤蔓粗细程度,内心在估量着如果自己直接劈开藤蔓硬闯,危岚会怎么做…… 危岚好似猜到了他在转什么危险想法,平静地加了一句:“守护巫族领地是我职责,你确定要硬闯么?” “……我会还手。” 他虽然打不过陆鸣巳,但他并不害怕。 毕竟,陆鸣巳才是那个投鼠忌器人,而危岚本身,就是他顾忌那个“器”。 陆鸣巳更生气了,恼怒地盯着危岚,咬牙喊了一声:“岚“岚!” 危岚眼皮不动,手臂抬起,藤蔓网兜立刻回缩收到危岚身旁,还不待陆鸣巳脸上出现喜色,那藤条就化作一根根刺矛,对着陆鸣巳蠢蠢欲动。 陆鸣巳:“……” 他夫人,面对他时候,真是犹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陆鸣巳虽然心生气恼,但却微妙地不讨厌他这样满身棱角模样。 当然,要是被他如此无情对待人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既然巫族神子都这样说了……”陆鸣巳咬着牙,做势要转身离开。 但他话还没说完,危岚就收了藤蔓,转身带着雪霁往族内走去了,独留陆鸣巳在原地风中凌乱,剩下半句“那我这个不受欢迎客人还是识趣点,主动离开吧”已经没人在听了。 陆鸣巳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很快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整个人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继续放狠话,没人在意……而转身离开,像是丧家之犬…… 危岚还真是长能耐了哈?! 他站在巫族领地边缘,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想要强闯,可看着那遍地天梧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既然危岚都做出这样一副不欢迎模样了,他也不是舔着脸非要跟在他身边不可。 陆鸣巳眸光郁郁,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危岚身影已经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连半分不舍都没有。 他走就是了! 陆鸣巳恨恨得磨了下牙。 树林里,雪霁跟在危岚身后,观察着他脸色,见他平静如常,没有任何额外情绪,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哥哥,你说那家伙会离开么?” 危岚瞅了他一眼,“也许会吧?你那么关注他做什么?” 雪霁抿了下唇,理直气壮地说:“哥哥不喜欢他啊!我要跟哥哥同仇敌忾,一起讨厌他!” 危岚早就已经放开了抓住雪霁袖子手,闻言,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雪霁脸色,是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陆鸣巳那么大敌意。 他抿了下唇,没好意思说,他之所以和雪霁表现得如此亲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借着雪霁存在,气走陆鸣巳。 看起来是十分有效,只是对雪霁……或许有些不公。 危岚垂下眼睫,决定之后对雪霁再好一点。 二人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河流,河水上架着可以四车并排通过粗壮木桥,再过了河,就是一座座围绕着树木建立高脚木屋,能看到有人在道路上穿行。 看到了熟悉村落,危岚原本有些冷淡面容柔和了一点,声音也软了下来,他转头提醒了雪霁一句:“阿雪,你不要老故意气他。我在你身边时候,他不敢对你出手,可你要是把他得罪得那么彻底,以后可怎么办?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谁对谁出手还不一定呢……”雪霁小声咕哝了一句,没让危岚听清,在危岚探究视线调转过来之前,他突然像是松鼠一样,轻盈地跳到了危岚身边,抱住了他手臂,撒娇道:“哥哥瞎说什么呀?阿雪才不会和哥哥分开呢!” 危岚哑然失笑,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却没在意。 他温柔地看向雪霁,面上认真:“雪霁,我把你从冥渊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留在巫族,或是留在我身边。我是希望你能接受到正常教育,能过上正常生活,在对世界有了足够了解和认知以后,能够凭着自己意志,却做出决定,到底想做什么,要去哪里……” 危岚见雪霁认真地侧耳倾听着,眼里温柔更甚,他抬手摸了摸雪霁头:“……到那时,无论你做出什么样决定,哥哥都会支持你。” 雪霁与危岚对上视线,晶莹紫色眸子有一瞬失神,他突然低下头,避开了危岚温暖到像是太阳光一样视线,声音带着点小孩子气音,小声说:“那如果……我以后想跟在哥哥身边呢?” 阿雪这个雏鸟情节…… 危岚无奈地摇了下头,一把揽住大鸵鸟脖子,亲昵地带着他往村里走,“当然可以啊!我是说尊重你选择,又不是说不允许你呆在我身边。” “可我也怕哥哥哪天会讨厌我嘛!就像讨厌那个家伙一样……”雪霁蹭了蹭危岚手臂,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还不忘继续咕哝。 “你和他怎么能相提并论?”雪霁像钻了牛角尖一样,一句接一句,问得危岚有些无奈,恨不得撬开小家伙小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陆鸣巳伤害过他,雪霁又没有,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事呢? 就在雪霁还想再缠着危岚确认些什么时候,村里族人终于发现二人到来。 “神子?你怎么回来了?”最先是照顾周围天梧树花农老伯发现了危岚身影,“你不是……不是跟着那个什么明辉仙君走了么?” 老爷子眼神不太好,又不算族里大人物,没见过陆鸣巳,还以为危岚身侧高大少年就是传说中明辉仙君。 他乐呵呵地搓了搓手,对雪霁友好地笑了起来:“哎呀,这位就是明辉仙君了吧?瞅瞅这小模样,可比我们家小子俊多了,你这是陪着神子回来省亲啊?来来来,到我家去做,正好,我春天刚刚采摘最新鲜雪露茶还没喝完,这是我们巫族特产珍品,你来尝一尝……” 他絮絮叨叨,伸手就要去拉雪霁。 巫族人偏向远古部落习惯,导致族内即使因为职责划分,有身份差异,可实际上相处起来却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没有地位差异,把每一个族人都当做自己亲人。 危岚就是在这样环境里长大。 他习惯也喜欢着族里这样独特氛围,也想着让雪霁早点融入进来,于是在老爷子拉人时候没有阻拦,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雪霁一脸茫然呆滞地被老爷子拉走了,只是慢悠悠地跟在身后,解释起来:“巫尘爷爷,你拽着不是明辉仙君,是我带回来朋友,他叫雪霁。” 巫尘脚步停下,下意识回头眯着眼辨识起来,打量危岚身周还有没有被漏掉其他客人。 没有。 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继续拽着雪霁往家里走,“啊?原来是雪霁啊?雪霁也行,来都来了,那就跟我去家里平常新摘雪露茶吧,我跟你说,这个雪露茶啊……” 他絮絮叨叨地给雪霁讲着他这个雪露茶有多么好,像是对危岚突然回来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奇,一句都没问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样熟悉环境,熟悉人,就已经让危岚眼圈有些泛红了,也许在族人们看来他不过离开了短短半个月就跑了回来,可对危岚来说,这却已经是他足足一百年没有回来过家了,是他只能偶尔在最美好梦中,短暂停留一夜地方。 阳光穿过繁茂枝叶,温柔地拂过危岚面颊,在他眼角映出一点璀璨金芒,倒映在脸上,让他眼角湿润无可隐藏。 危岚在心里默默祈祷,雪霁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到他这样丢人一面。 万幸是,雪霁踉踉跄跄地,好像被巫尘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一向机警得像只小兽似雪霁,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分辨环境,在这里,他彻底放下了心里防备。 这就是巫族,这才是危岚家。 第45章 第 45 章 危岚带着雪霁去巫尘老爷子家品尝了他今年采的新茶, 坐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巫尘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女回来了。 巫尘的孙女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才五六岁, 一进了家门看到危岚,当即就眼睛一亮, 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危岚怀里。 “神子哥哥!” 危岚看到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巫元香,琥珀色的眸子倏然闪过强烈的喜色,他接住了冲过来的小姑娘,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身躯微微颤抖, 一时有些想要落泪。 ——如今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 在百年后, 却是顶替危岚位子主持巫族日常祭祀的大人物,被族里每一个族人亲切地称作元香巫祝。 而百年后, 老族长为了唤回危岚的灵魂组织群体祭祀的时候, 巫元香就是主祭之一,在血月异动, 地龙翻身吞噬巫族族人时,危岚亲眼看见已经不再年轻的巫元香将一个险些掉落在地缝里的小孩儿扔了出去, 自己跌进了深渊里。 而如今的巫元香,还只是个会跟在危岚屁股后面,“神子哥哥”叫个不停,要神子哥哥给她召唤大鹿来骑, 有呼吸、有心跳, 见了危岚就高兴得咯咯直笑的小姑娘。 太好了……那些他只能看着的惨案, 还尚未发生……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怀抱的某种期待, 只是怕期待落空,迎接他的会是残酷的现实,所以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等在巫尘家里,就是为了亲眼见到活蹦乱跳的巫元香。 危岚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得颤抖着,眼尾催逼出了几点水汽,原本缩在他怀里咯咯笑着的巫元香也不知何时起没了声音。 小姑娘怯怯地想看危岚一眼,却被危岚搂住了脑袋,挣脱不得,她迷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学着妈妈安慰摔倒的自己的姿势,在危岚的脑袋上轻轻拍着:“神子哥哥不哭了哦,元香陪着你好不好呀?” 原本还在说话的几个人一时间都静了下来,没想到巫元香会把危岚有意掩盖的事情直接点出来。 巫尘和儿子儿媳对视了一眼,忙装作没听到样子,又拉着雪霁继续聊了起来。 雪霁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 危岚知道小姑娘是好意,而且她温暖的、肉乎乎的小手好像拍在了自己的心尖上,让记挂着重生前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的危岚,心里那些始终无法释怀的痛苦和愧疚,就像被拍干净的灰尘一样,轻易的消泯在阳光下。 危岚心中一直记挂着的负担轻松了不少,就连对陆鸣巳的怨憎……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他一直记得,是因为自己陆鸣巳才会发疯,害得南疆地动,伤了神树建木,还吞噬了许多的族人。 哪怕他始终认为陆鸣巳才是罪魁祸首,可这其中,总归有一部分罪责是他要背负的。 他可以容忍陆鸣巳伤害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陆鸣巳任性妄为的行为牵连到巫族,牵连到疼他爱他的族人们。 他一直不敢去回想地龙吞噬南疆的那一幕,可重生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却始终如鲠在喉,让他只是面对着陆鸣巳就会心闷气短,恨不得给他一刀,让他偿命。 如今一切重置,这些人还没有死,他也不必再去背负那些压得他心脏生疼的愧疚了。 这样就好…… 危岚唇角掀起舒心的弧度,总觉得连心脏上缠绕着的咒缚都松快了些许,不再有那种窒息般的感觉了。 “小元香,神子哥哥给你带了外面的拨浪鼓,想不想要呀?”危岚软声软气地问道,空灵的嗓音因为沾染上了几分宠溺,越发温软,听得人心都酥了。 雪霁眸子微微一动,侧头看了过来。 危岚拿出一个画成仓鼠样子的拨浪鼓,递到了巫元香面前。 小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般精致的小玩意,一下笑了起来,当场忘记了神子哥哥刚哭过的事,“要!谢谢神子哥哥~” 她拖长了声音,爱娇地把自己整团拱进危岚怀里。 危岚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抬起头,坦然地面对着巫尘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你们见笑了。” 巫尘的儿媳冲他笑了笑,温柔地岔开了话题:“神子今天住在这边么?不如留在家里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你在村南的房子还留着呢,有人常去收拾,要是留下的话,今晚就可以直接住呢。” 巫族的族人在祖地之内分成七个村子生活着,危岚一般都跟族长住在建木脚下最大的村落里,可因为他经常要巡守边界,其他几个村子也都有他落脚的房子。 危岚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怀里玩拨浪鼓的巫元香,想了想大概率还守在祖地外的陆鸣巳,犹豫了一瞬后,点了点头:“好,我今晚先住在村里,麻烦你们了。” 巫尘一家四口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招待神子大人和他的朋友。 危岚和雪霁留在巫尘家吃完晚饭后,跟巫尘一家子道了别,带着雪霁回到了自己在村南的高脚吊楼里。 回来的路上,危岚借用天梧树为眼,往入口的地方窥伺了一眼,十分意外地,没在附近看到陆鸣巳的身影。 难道真的就这么走了? 危岚心底有些惊疑。 如果陆鸣巳会如此轻易就放弃,那在危岚坑死他的分.身之后,他就不应该再找过来了,可他舔着脸到了南疆,还在危岚的逼迫面前,平生第一次退让了……都做出这样的事了,陆鸣巳又怎么会轻易地离开? 危岚不死心,操纵着天梧树上的藤蔓,往四周逡巡了一圈,还真在不远处发现了陆鸣巳的痕迹。 ——他在两株因枯萎而倒斜交错的树上打了个洞,正盘腿坐在里面,用无形剑气在随手折下来的树枝上雕刻着什么东西。 陆鸣巳在做什么……? 危岚从来不知道陆鸣巳还有这个手艺,被他勾得起了好奇心,取消了对藤蔓的操控,转而操控了陆鸣巳盘踞着的那颗大树,借着它的叶子,悄悄地往树洞内望去。 陆鸣巳正专心致志地刻着手里的木雕,但地上已经有了两个完整的木雕了。 两个小人手拉手摆在一起,雕功还算不错,能明显的看出一个雕得是他,一个雕得是陆鸣巳。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代表陆鸣巳的那个小人手上提着剑,而代表他的那个小人发间坠着细密的小珠子,比他头上坠着的多多了,若是真按照这个比例来,他随便走两步都是叮咚的脆响。 危岚一阵哭笑不得。 他记得,陆鸣巳最爱他发间玉珠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声响,尤其是爱在床上的时候,故意叫他失控,让他发间的珠子碰撞出美妙的乐曲。 陆鸣巳的喜好……倒是挺始终如一的。 危岚抿了下唇,愈发想知道他手里雕得那个是谁了…… ——既然已经有了他和陆鸣巳的雕像,那他还能雕谁呢? 难不成……难不成他想要个孩子? 危岚一下悚然而惊,一片叶子艰难地把自己伪装成被风吹动的样子,对着树洞里探头探脑。 过了一会儿,陆鸣巳终于雕刻完了手里的小人,他从旁边的地面上拿了两颗紫水晶,轻轻地按进了木雕的眼睛里。 危岚:“……” 他好像知道他雕刻的是谁了。 危岚抿了下唇,继续看着。 陆鸣巳雕完那个小人后,满意地点了下头,将小人放在了自己身前,那一对牵着手的小人的对面,摆放好之后,他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半透明的剑气从“仙君小人”手里握着的木剑上飞出,笔直斩到了对面的“紫眼睛小人”身上,将他劈碎了。 危岚:“……” 他又看了看陆鸣巳脚边那一地有棱有角的木头碎块,好像明白了什么。 幼稚! 危岚翻了个白眼,收回了附在大树上的意志。 只要陆鸣巳不打算强行闯入巫族,那他也没有强行驱逐陆鸣巳的意思——虽然回到家里后,有了建木的支持,他未必不能跟陆鸣巳掰掰手腕子,但为了这点小事就惊天动地地打起来,没有必要。 况且,陆鸣巳总不能一直守在巫族门口,不去看干正事吧? 就算危岚同意,他那些手下都不能同意。 危岚没再多关注门外的情况,也就不知道,在他抽回意识后,陆鸣巳骤然抬起头,看着那片随风飘荡的叶子,突然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 危岚带着雪霁回到自己家里后,天色已经黑了,就像巫尘儿媳说的一样,他虽然离开了一个多月,房子里却经常有人来打扫,没落什么灰尘,也没让虫豸祸害了家具,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直接住了。 他点燃了屋里的烛草灯,让雪霁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自己借口要再看一会书,把床让了出去。 危岚确实有想看的东西,就是之前在聆音阁买的那本《修真界势力简介》,一路上忙着赶路,他还没顾得上详细地看一遍,如今到了家里,正好可以安心下来,好好读一遍了。 因为是旧版的修真界势力简介,所以上面介绍的主要势力和危岚认知中的不大一样。 在这本书上面,联合起来统治着整个修真界的是两大世家、三大宗门,他们上可以管到修真界的所有修士,下可以管到凡间的王朝,可以说是修真界实际上的统治者。 书里说,两大世家、三大宗门之所以可以统治整个修真界,是因为他们每一家镇宗的修士……都是仙尊。 危岚指尖掠过这一段话,心底暗惊。 据他所知,修真界的常识之一,就是这世间只能有一位仙尊,只有这位仙尊死后,才有别的修士可以进阶到仙尊境…… 当下这个唯一的仙尊,就是陆鸣巳。 可为何这本书上却说五家势力每家都有一个仙尊? 危岚手指微微颤抖,快速地翻到涉及年限的地方看了一眼,本以为这本书记载的是好几百年前的情况,却发现,这本书仅仅是在二十年前印刷的。 从措辞来看,这本书本来应当是五大势力给家族弟子启蒙用的,又为何会在二十年后,流落到聆音阁,也就是陆鸣巳手里? 危岚把这本书和自己百年后看过的那本对比着来看,还真发现了一点线索。 这本书上记载的两大世家、三大宗门,在危岚百年后看到的那本《势力简介》上有四家都已经消亡了,唯一尚未消亡的那家,是北域的雪神宫,陆鸣巳的铁杆支持者。 第46章 第 46 章 两大世家、三大宗门……是陆鸣巳毁灭的吗? 危岚瞳孔轻颤, 忍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想到这个可能,危岚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了起来,终于找到了记载着陆鸣巳信息的那一页——20年前的陆鸣巳不仅不是仙尊, 还因破坏过几次五大势力的行动,被他们联合通缉了! 记载他信息的那一页, 是一张斩魔令,也就是凡间的通缉令。 ……后一页紧跟着的就是白夏的斩魔令。 危岚迷惑了, 他们到底干了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被这五家联合通缉?而且在五家都有仙尊的情况下, 陆鸣巳是怎么活到今天,还成功逆袭, 把五大势力足足干掉了四个? 即便危岚如今怎么看陆鸣巳怎么不顺眼, 也不得不称赞上一声厉害。 他一直都知道陆鸣巳称不上是什么好人,若是好人,他也坐不稳三界共主这个位子……对待敌人如暴君般残酷狠厉,这是别人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陆鸣巳,可危岚却从未见过他那样的一面。 陆鸣巳从来都不愿意,把自己难堪的、残忍的、不好的一面展现在危岚面前…… 危岚记忆中的陆鸣巳, 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矜贵优雅的, 完美得像是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假人。 他习惯了这样子的陆鸣巳, 也从未想着去窥探他更深的的内里。 最初是因为,他爱的就是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英雄虚影,而后来……则是疲了、倦了、累了, 陆鸣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在乎了。 按理来说,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展露的应该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 可陆鸣巳不是的,他近乎贪婪地占据着危岚的时间,又坚定地不让危岚涉入他的生活,宁愿把他养成一束观赏花,也不愿带到台前来…… 危岚和他相伴了一百年,可无论是老板嘴里的那个大英雄,还是这本旧书上记载着的叛逆者,甚至就连外面那个藏在树洞里雕小木人的幼稚鬼,都让他觉得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有一瞬间,危岚真的困惑极了。 他和陆鸣巳,真的有过一百年的夫妻关系么?如果曾经亲密地一起生活了一百年,又怎么会对彼此如此的陌生? 忽然之间,天名殿的那副画又在危岚脑海里闪过。 上一代的巫族神子…… 危岚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能,这就原因吧。 因为他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身,所以才可以不用了解,不用体贴,不用尊重,因为陆鸣巳渴望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这具和前任神子无比相似的身体而已。 夜深了,危岚琥珀色的瞳孔在烛火里忽明忽暗,里面也许曾经有过什么情绪,可最终……一切都消融在无声的黑暗中。 危岚觉得,因为陆鸣巳选择牺牲分身,学着尊重他的想法,雕刻小人这些行为而觉得他有点可爱的自己,就是个蠢货。 现在装出这幅深情的样子,是做什么呢? 是因为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像上一任巫族神子的人了么? “呵。”危岚掀了掀唇,从唇缝里溢出一声鄙薄的冷笑。 “哥哥?”这一声骤然把雪霁惊醒了,他下意识爬起来,揉着眼睛担心地看向危岚,想要爬起来找他。 看到雪霁那些本能动作,危岚脸色稍霁,忙伸出手虚按了一下,安抚道:“没事的,阿雪继续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他把手里的书随手往桌子上一扔,自己走到铺好的地铺上躺了进去。 雪霁一只手撑着身子,声音因困倦而显得有些糯软:“哥哥,上床来睡吧,可以睡下的。” 危岚摇头拒绝,人已经钻到了地上的床铺里:“不了,你好好休息吧。” 这么说了几句后,雪霁反倒彻底清醒过来,不困了。 他睁开眼睛,学着危岚的样子点燃了一株烛草,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躺在床上往下看去:“哥哥,床上又不挤,之前在冥渊不是还一起睡了么?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危岚抬手想要熄灭烛草,却被雪霁扒拉了一下手,没能成功。 尽管并不想大半夜的跟雪霁谈心,可出于身为兄长的责任心,危岚不得已,还是强打起精神,耐心地给雪霁解释起来:“之前是环境不允许,如今既然回到了南疆,哥哥当然想给你最好的……” “可我也想给哥哥最好的啊!”雪霁理直气壮,做势要下去拽他。 危岚又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上前把他按了回去,嘴里连连讨饶:“好了好了,你快消停一点,饶了我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天天跟哥哥睡一张床上,像什么样子?等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我才不会喜欢别人……”雪霁咕哝了一声,被他按住后反倒老实了,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一样,眯着眼睛,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躺了回去,看着他熄了烛草。 眼见着房间里重新没入一片黑暗,雪霁偏了偏头,清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哥哥这样避嫌,是因为……还喜欢那家伙么?” 本来以为今晚的夜间谈话已经结束了,闭上了双眼酝酿睡意的危岚倏尔睁开了双瞳,黑暗中,琥珀色的瞳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和陆鸣巳发生过的纠葛,像是一个曾经被烧伤的人皮肤上留下的疤痕,无论他再怎么想遮掩,疤痕都横陈在那里,昭示着那些过去…… 无法掩盖,无法抹消。 片刻后,危岚声音喑哑,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轻声细语似的,偏又格外坚定:“不喜欢了……” ——他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只会伤害自己的人呢? 危岚不想要继续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催促起来:“阿雪赶紧睡觉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雪霁悻悻地“哦”了一声,闭上眼试图入睡,可他躺了一会儿,到底心绪不平,睁开双眼,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那哥哥还会喜欢上其他人么?” 他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危岚的方向,睁大了眼睛,借着些微的月色,努力去看睡在地上那个人的脸色。 危岚还没睡着,再次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反着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就在雪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一道低叹响起,蜿蜒惆怅:“也许不会了吧……” 危岚实在是怕了,那样炽热而又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然后一腔真心被践踏到了泥土里。 他不想再去爱任何人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这次,雪霁没再另起话头,在这样的安静当中,二人各自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危岚早早地叫雪霁起床,给他烧了鲜花饼。二人吃过早饭后出了村子,危岚召唤了灵鹿过来,带着雪霁一起往建木深处前行。 这是昨晚睡下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危岚需要去看一眼建木,确认除了族人外,神树也平安无事,没有受到前世那场灾难的影响。 除此之外,他还有事想问一问巫祈老族长。 比如……前一任巫族神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他和陆鸣巳之间始终无法解开的一个结,如果可以,危岚希望能跟陆鸣巳说清楚,让他绝了这份心思。 那个人……已经死了,如果陆鸣巳真心在乎那个人,就更不应该做出找替身这种事了,这是对前任神子的践踏,更是对他的侮辱。 在二人前往巫族中心的祖地的时候,陆鸣巳接到了一通来自净寰界的水镜通讯,是白夏打来的。 水镜中的白夏一头总是高高扎起的长发散了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有些说不出的狼狈,她看到陆鸣巳接通了通讯,眼睛当即亮了起来,“阿巳!” “夏夏,怎么了?刚解决完雪域神宫的事,修真界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才对,你急着找我做什么?”陆鸣巳微微皱眉,对于被打扰有些微的不满。 白夏失态地喊了一声后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要同陆鸣巳说的事,她的眸光就难免染上了几分古怪,略有吞吐:“是这样的,阿巳,危岚委托聆音阁……给你送来了一份礼物。” 有一瞬间,陆鸣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危岚……给他送了礼物?昨天还禁止他踏入巫族领地的危岚,怎么会想起送他东西? 陆鸣巳抿了下唇,漆黑的眸子亮了些许,压抑着心底泛起的喜悦,故作沉稳地说:“你确定……是危岚送给我的?” “确定,十分确定,”白夏一脸认真地点头,语气十分郑重,只是不知怎的,她眉眼流转间总会泄露出一丝没藏好的戏谑之情,“危岚连委托的钱都付过了,也指明了说是送给你的,这还能有假?” 陆鸣巳想要压抑,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思绪一时有些凌乱。 危岚为什么会给他送礼物?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迄今为止他面对的种种冷待都是岚岚有意的考验?实际上他还是有机会的?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鸣巳,即便是面对着水镜也保持了那种克制内敛的秉性,于是在水镜对面的白夏看来,就是陆鸣巳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发起了呆。 白夏怜悯地看了水镜对面兀自发呆的陆鸣巳一眼,几乎要不忍心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了。 想了想现在依旧在她的寝殿里作天作地的小少年,白夏抓了抓自己被扯开的长发,又没有什么不忍心了。 还是狠下心来,赶紧告诉陆鸣巳这个残忍的事实吧……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希望陆鸣巳能把那个大麻烦尽快领走。 “阿巳,你不问我,危岚送了什么东西么?”白夏谆谆善诱。 陆鸣巳骤然回神,低下头来,脸上闪过了一抹笑意:“让我看看,我的未来夫人到底给我送了什么宝贝?” 会是什么呢?会是在冥渊收集到的异宝么? 陆鸣巳一时间有些想入非非,按照现在送到的这个时间点来推算,危岚刚离开冥渊,就找聆音阁的人帮他运送礼物了。 是在担心他因为分、身灭亡而受到伤害么? 陆鸣巳心底冒着丝丝的甜意,觉得自己选择牺牲一具分.身去平息岚岚的怒火,是走得十分正确的一步棋。 苦肉计虽然不体面,但是有用啊! 白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他委托聆音阁送来了一个人,一个千阴冰魄体质的极品炉鼎,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叫做林妄。” 陆鸣巳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脸色从红润到惨白,指尖轻轻颤抖了起来。 第47章 第 47 章 白夏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道惊雷劈在陆鸣巳头顶上,逼迫着他不得不去面对不想面对的现实。 他猜得没有错,危岚确实因为他化身陨落的事心怀愧疚,所以才送了礼物来。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 这份礼物……竟然会是林妄。 危岚怎么会知道林妄的存在? 他一个从未离开过南疆的人, 怎么会知道中域的某个小城有一个身具千阴冰魄炉鼎体质少年存在? 陆鸣巳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那个可能, 终于以最无可否认的姿态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危岚和他一样,他们都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他给岚岚造成的那些伤害不是还没有发生,而是早已发生过一遍了。 这才是为何, 危岚会毫不犹豫地从九天之上一跃而下, 宁愿和他一起葬身烛龙之口,也不愿同他回到净寰界,并在他追来后,将他死死阻拦在巫族的领地之外,不允许他踏入一步。 因为他伤他太深了,让他宁愿选择死亡。 陆鸣巳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唇色青白,哆哆嗦嗦地看着水镜对面的白夏, 生平第一次,眼角溢出了点点水光。 ——他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鸣巳心底一片凄惶,残损的神魂又一次隐隐作痛了起来。 白夏被陆鸣巳的反应吓坏了, 她本来以为危岚是在与陆鸣巳赌气,所以才故意把林妄送过来气他, 若是真不在意了, 撒手不管就是了, 又何必花那么多钱送个人过来? 在她看来, 陆鸣巳定然会把林妄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以表明自己的心意,毕竟明辉仙君对巫族神子的情意,修真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算眼前的人不是白夏,也不会有人觉得陆鸣巳会收下这具炉鼎。 可只是这样一件耍脾气的小事而已,陆鸣巳……怎么就哭了? 白夏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有点茫然,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口安慰他,还是装作没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陆鸣巳可能真的是太需要倾诉一下了,竟然主动开口了:“夏夏,你说,岚岚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的声音带上了很少的一层鼻音,沉闷窒涩,让人听了就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陆鸣巳的眼里有晶莹闪烁,可他的表情,却还仍像之前一样,平静冷漠,好像并不为任何事所动摇,可白夏却知道,他这是心里难过得过了头,麻木了,只能展现出最常出现的表情。 白夏心底浮现出一种莫名遗憾的感觉,她好像依稀看到了几幅画面……画面中是亲昵依偎着的陆鸣巳和危岚。 二人坐在后山的悬崖上,陆鸣巳把危岚抱在怀里,脸上俱是放松的慵懒,享受着难得的小憩时光,他们二人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动作间尽是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是让谁看了都会欣羡的彼此相爱之人。 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 白夏猛地甩了甩头,将脑海里莫名冒出的片段记忆抛到一边,先关注起陆鸣巳的状态。 她用自己了解的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所以……危岚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的生气了? 任白夏怎么联想,她都是猜不到这已经是陆鸣巳和危岚的第二世了…… 白夏想了片刻,斟酌着劝道:“你是不是惹危岚生气了?如果你惹他生气了,不如先去好好地道个歉,由他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原谅你,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懊悔内疚,也没什么用……阿巳,最起码争取过后,再接受最后的结果吧?” 白夏的话一下唤醒了陆鸣巳。 道歉?对,道歉! 陆鸣巳漆黑的眸子死灰复燃,骤然亮起一束明亮的光,眼里水光渐渐消失。 是了,他还没去道歉……前一世他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催动禁术,不就是为了将危岚带回来,好好地向他说上一声“对不起”么? “对,你说得对……我应该跟他道歉……”陆鸣巳恍惚道,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反复地呢喃着,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 他撒开手,水镜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衣袂飘扬,转身就要离去,去寻找危岚。 “阿巳,等一下!”白夏见他状态不对,忙拦了一下,“你先别着急,除了林妄的事,还有一件事我得告知你,这件事如果你跟危岚说了,也许能让他不再对你那么生气,让你们俩的关系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本来,陆鸣巳完全没有把白夏的话听进去,直到听见最后一句,里面仿佛有什么关键词触动了他,他才蓦地停下脚步,抬手摄来水镜,双目隐隐赤红:“什么事?” 白夏脸色郑重了些许,“你最近……有没有打开过日月山河图?” “日月山河图”这个重要词语的出现唤醒了陆鸣巳脑子里的几分清明,明辉仙君的职责在数百年的忙碌中已经沉淀成了他的本能,拽回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从结契大典之后就没有看过了,怎么了?”一说起正事,哪怕眼周仍略有泛红,陆鸣巳却依旧语气沉稳肃穆,找回了几分属于明辉仙君的气度。 “日月山河图上出现了一块灰黑色的斑痕,很大一片,就在南疆巫族的领地旁边,那灰斑有一小半就位于巫族上方。”白夏神色沉凝,继续说道:“我是今天来天极殿找你才发现这一点的,那灰斑的状态极为诡异,像是在侵蚀四周,可我又从未见过日月山河图上出现这样的异状。” 白夏顿了一下,“看你的状态,巫族附近应该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你把这件事告诉危岚,和他一起去寻找附近异常的原因,正好也给你们一个可以继续相处下去的由头。” 随着白夏的娓娓道来,陆鸣巳心中的理智重新回笼,暂时压过了心底的情感,他把自己个人的情绪压制到一边,关注起了白夏话中的信息。 前一世,那块灰斑是一百年后才出现的…… 陆鸣巳眉峰紧蹙,深感不妙,敏锐地又追问了一句:“那块灰斑,有多大?” 白夏的面色微冷,沉重道:“有小半个巫族的大小……” 陆鸣巳心里咯噔一声,额角突突直跳,生出一种要出大事的不妙预感。 前一世,他发现灰斑的时候灰斑只有拇指大小,在日月山河图上并不显眼,是因为它在逐渐扩张,陆鸣巳才生出了叫白夏去调查一下的心思,而白夏在附近调查了一周,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忙于应对天人五衰的雷劫,就没继续调查下去。 那块灰斑的状态……应该是没有跟着整个世界一起重置。 陆鸣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隐含担忧。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想到他曾对那灰斑束手无策,陆鸣巳就愈发担忧起危岚来,若是巫族周围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危岚身为守护巫族的神子,必然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 “我知道了,你盯好日月山河图,那个叫林妄的家伙……你把他送回去吧。”陆鸣巳叮嘱了一句,收起水镜转身离去。 他彻底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面子什么的都抛在一边,先要好好地向危岚道歉,然后告诉他,日月山河图上呈现的那种异常。 他心里还存在着微弱的期待,因为危岚一向是识大体的人,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而选择拒绝他这样一个强力外援,只要危岚还愿意让他留在他身边,那么说不定……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取得岚岚的原谅。 他们不会就这样结束。 陆鸣巳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树洞,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飞到了巫族的入口处,可到了这里,面对着一株株沉默的天梧树守卫时,他又突然迟疑了。 就这么闯进去……就算是有正事要说,危岚也会生气的吧? 不如……就在门口等一等他? 陆鸣巳看了看去掉了藤蔓织网后显得畅通无阻的那条路,突然有些怯了。 反正岚岚迟早会出来的,耐心等一会儿……也不误事吧?那个灰斑隐藏的危机这么长时间都没爆发,也不差这点时间了,反倒是岚岚之前都说了让他不许进去,他要是不给面子的硬闯,不是让危岚气上加气么? 找了一堆借口说服自己,陆鸣巳最终选择遵从心的意愿,不强闯了。 他扫了一眼四周,看到旁边有一个树墩子,于是走上前去,抬手拂去了灰尘,施施然地坐到了上面,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 雪白的灵鹿飞奔在天梧树林里,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奔波,危岚终于抵达了建木附近。 随着靠近,建木越拉越大,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成为了村落后面的一堵遮天蔽日的高墙,从村子里任意一个角落都抬头可见。 建木的特殊最浅显的表现就是它的巨大,是撑天支地的巨木,像是分开了天地的盘古真人在这世间的化身,那种对于巨物最原始的恐惧,让人只是看到建木就自然心生敬畏。 雪霁抬起头看着,脖子逐渐折成大幅度的仰角,等危岚让灵鹿停了下来,他忍不住“哇”了一声,“哥哥,建木好巨大啊!我能去附近看看么?” 危岚笑了一下,低下头安抚地摸着灵鹿的脊背,又从芥子环里给它取了胡萝卜,喂完后才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可以离开了。 可灵鹿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了半圈,用两只雪白的枝杈长角中间那块无害的地方,亲昵地拱了危岚几下之后,才转身离开。 像是在表达思念。 危岚脸上的笑意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他不急不缓地带着雪霁往前走,“别急,我本来就要去建木那里,我要找的人,就沉眠在建木体内。” “体内?”雪霁微微瞪大了眼睛,没法想象那个场景。 危岚微微眯起眼,想着要怎么解释:“唔,建木虽然只是一棵树,但它是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的,也可以凭借自身意识,做到一些幅度不太大的动作。” ——比如在主干上开一条缝,让巫族人能够进入主干内。 巫族真正最机密的地方,就是建木的主干内,每一任合格的族长在寿命将近时,都可以选择是否要进入建木内陷入沉眠,延续寿命,可在巫祈之前的族长,从未有任做过这样的选择,他是巫族建族以来第一个尝试的。 想到像爷爷一样的巫祈老族长,危岚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地说:“我去找老族长,等我的时候你可以随意在附近玩耍,只要不伤害建木,做什么都可以。” 第48章 第48章 第48章危岚 想了解画中人 第48章 第48章危岚:想了解画中人 危岚带着雪霁往村子中央走着, 一路上,看到神子回来的族人都有些惊讶,虽然如此, 没人上来凑上来八卦,等离开了村子,深入到树林深处,所有的族人都知道危岚回来了,还把他接下来的中晚饭都定了下来。 “哥哥, 很受欢迎啊!”雪霁没再像以往那样时刻缠着危岚, 好像因巫族独特的氛围而感到安心, 不怕被抛下了。 危岚摇了摇头, “就算不我, 换成另一个离开族里一段时后返回的族人, 他们这么热情的……” 正在净寰界经历了百年的冷待, 危岚才更珍惜这些一片赤子心的族人…… 巫族对危岚来, 他心中唯一的净土。 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块净土受到破坏。 走了一炷香的时,巨大的建木终于已经近在眼前,站在巨木前往两边看去, 竟一时看不到神树的边缘。 雪霁看着上空穿『插』入云霄的树冠,紫『色』眸子闪了一下, 等转过头, 又那副乖巧的样子。 他小声道:“哥哥……那我去附近玩啦?” 危岚点了点头, 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去吧,注安全。” 雪霁脚步轻盈地走远了,没一儿影就消失在树林里。 危岚目送雪霁离开后,转走到建木前方, 闭着眼,掌心贴了上去,下一刻,无形的风卷过他的发,发的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眼前,一道隐蔽的木门呈在建木粗壮的主干上。 危岚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一座空旷的大厅,有树枝编织成的楼梯,一边旋转向上,通向无垠的天空上,一边蜿蜒向下,通向地底深处的阴暗——那里跟建木的根系相连,借着建木的特殊,沉睡在建木根系构筑的密闭空里的人类,可以让自己生命的流逝变得缓慢。 巫祈族就沉睡在里面。 这个时点,巫祈爷爷应该还没有被唤醒…… 想到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自己要把巫祈爷爷从沉睡中唤醒,危岚有些莫名的心虚,觉得自己像个祸害得辈睡不好觉的熊孩子。 可有关巫族前一任神子的事,他只能询族。 ——族里的人对前一任神子十分避讳,一直以来,危岚从未听任何人讨论过他的事情,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他还后来从白夏口中知道,在他前还有一位神子。 白夏言语曾经不经地提起过,那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者无,听者有心。 危岚曾经有好一段时,都困囿于自己和前任巫族神子的相似,困囿于他们的不同,为此惶惶不安,心生忧怖。 ——不,如陆鸣巳结契的那个人换成了前任神子,就不有这么多不赞同的声音了?陆鸣巳待他更用心,更尊重,允许他介入自己的生活,只因为他能他相匹配的人…… 不……只他不配? 前一世,直到危岚死亡的那一刻,他没找到这个题的答案…… 他选择了放弃。 只要他不爱了,那无论真相什么,都伤害不到他了。 他曾经有过十分阴暗的念头,想着,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呢?为什么就不能消失得再彻底一点,从陆鸣巳的记忆中消失干净呢? 那个人让他的存在变成了一具倒影,失去了自的价值和义。 他不了解那个人,又自顾自地怨恨起他。 危岚清楚, 第48章 第48章危岚:想了解画中人 这样的念头不好的,可被关在后山的他,总难以克制地滋出类似的想……他非完人,更不圣人,他只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渴望爱、害怕痛、放不下恨,自然有阴暗的想。 直到危岚彻底下定决心,封印了陆鸣巳有关的所有情感,生平第一次用不带偏见的念头去拼凑只言片语中的那个人,才生出了几分源于自的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被白夏用那样尊崇的语气称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和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么? 危岚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的了解那个人。 他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禹初。 危岚怀抱着一种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忐忑心理,一步步地走下了旋梯,走进了建木的地下部分,然而下面的场景,叫他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巫祈沉睡的那条建木根系,纤维编织成的藤网从中向两边掀开,『露』出了中央的空洞,可本来应该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巫祈爷爷…… 危岚瞪大眼睛,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突然发疯一样向外面跑去。 去哪了?……去哪了! 为什么不在建木的根系里,发生了什么…… 危岚大脑一片混『乱』,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在建木空旷的枝干里激起一片回声,他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脑子里不可控制地闪巫祈出事的各种场景。 就在危岚跑到了门口,要推门离开的时候,一道苍干涸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岚岚?怎么在这?” 危岚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推在门上的右手缓缓放下。 他动作迟缓地回过头去,看到巫祈正拄着拐棍从旋梯上缓慢地走下来,苍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挂着对他的慈爱,只比起危岚上次看到他时,皱纹更多了,透『露』出一种腐朽的气息。 爷爷没事…… 危岚心脏缓缓落回胸腔,眼眶发烫,有点想哭,嘴角瘪了下去又被他强行压平。 他离家太久的游子,终于回到了能让他安心的家。 巫祈一步一步下了旋梯,拐棍搁置到一边,对着危岚微微张开手臂,慈和地道:“过来,让爷爷看看我们家岚岚,不在外面吃苦了,爷爷看着……怎么像瘦了?” 巫祈就像每一个家一样,在孩子归来的时候,想的永远不他取得了什么成就,而惦念着他不吃了太多的苦。 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危岚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飞奔着扑进巫祈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叫了一声“爷爷”后,崩溃得哭了出来,哭得泣不成声。 撕心裂肺地哭嚎声回『荡』在建木内,惊扰了这颗巨木,无数树叶摩挲作响,似乎在安慰着终于回到家的孩子。 这一刻,危岚心中压抑了一百年的悲伤和痛苦,那些钝刀子磨肉般的磋磨,对自我的否认和伤害,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出来的闸口,随着那一颗颗大滴的眼泪,奔涌到体外。 和陆鸣巳成亲的百年时里,危岚一次都没有哭泣过。 他压抑了太久太久,以致于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他还有哭泣这个选项。 又或许,他只需要一个能够毫无保留地包容他的人而已。 而这个人,不陆鸣巳。 危岚先嚎啕,等嚎累了就开始抽噎,抱着巫祈哭得浑发软,声音都有些哭哑了,眼泪依然没有停下来。 第48章 第48章危岚:想了解画中人 巫祈什么都没,只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眼前的人不那个守护巫族的可靠青年,而只在那个他眼皮子地下大的,因为摔倒而哭泣的五六岁小孩儿。 危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他情绪发泄完了,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后,巫祈已经站得腿都在抖了。 危岚不好思地红了脸,匆忙去旁边给他捡回了拐杖,递给了巫祈,低下头,有些羞愧地喊了一声:“族……” 巫祈笑了一下,宽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冲他挤了下眼睛:“在我面前的可靠的巫族神子啦?连爷爷都不叫了?” “爷爷……”危岚讷讷地改了口,继续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等待家惩处的孩子。 巫祈拄着拐棍喘着气走到了旋梯吧,选了一阶台阶坐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旁边,“坐下,在可以告诉爷爷……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了吧?” 危岚按照他的指示坐下,真的要开口了,反倒不知从哪起。 他犹豫了一下,踌躇地反:“爷爷,我的事……知道多少?” 巫祈见他不想,没『逼』,呵呵笑了笑:“只知道和巫礼两个混小子,违背了巫族的祖训,离开了南疆地,还和那个什么明辉仙君成了亲,被他的龙凤车辇接走的。” 巫祈的语气没有训诫的思,可危岚依旧被得有点脸红,默默抓紧了袖子。 危岚虽然觉得自己答应陆鸣巳的结契请求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他从来不觉得让巫族走出南疆一件不正确的事,他拥有百年后的记忆,知道修真界的互通往来,给巫族的族人带来了什么样的便利。 危岚想着为巫礼辩解两句,被巫祈先一步看出了心思,打断道:“行了,不需要替那个臭小子话。” 人苍面容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从神树那里已经都看到了,许确实我这个古董太过顽固了,早已时脱节了。虽然只稍有征兆,但我能看得出来,和外界互通……对巫族来不坏事。” 危岚抿唇笑了一下,拍马屁道:“爷爷明鉴。” 巫祈做势要用拐棍敲他,没好气道:“少拍马屁了,别光巫礼了,一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相信巫礼为了走出南疆就把卖了,既然同那桩婚事,定然对那个什么仙君有好感的,这才短短一个月,怎么又跑回来了?” 危岚更了一下,不想因那些乌烟瘴气的情感历程让巫祈担心,于他红着脸,撒起了娇:“爷爷别了,就……就不想和那个人好了,起来,我还没爷爷呢,您怎么自己醒过来?” 他话题转移得十分僵硬,但巫祈只深深地看了他一儿,似从刚刚的哭泣中明白了什么,轻微摇了下头,没有追,而顺着他的话了下去:“神树出了一点题,沉睡在神树根系中的我感应到了不对就惊醒了。回来的正好,快随我一起去上面看一看,趁着神树的异变还没扩大,尽快治疗好它。” 危岚扶着巫祈起,听到他的话语,下识了一句:“异变?神树出什么题了?” 虽然危岚巫族侍奉神树的神子,可他和建木的关系更多的建木借予他力量,而他对建木的安抚象征义大于实际义…… 只有和建木共感过的他才清楚,这个沉默的巨人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它像天地规则的化,并在数万年的时光中,都维持着这样巍峨屹立的姿态。 这样子的建木,怎么出题? 危岚眼里,又闪过了血月下的他亲眼看到的一幕幕场景…… 该不……? 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这一巴掌是替他自己打…… 第49章 第49章这一巴掌,是替他自己打…… 危岚深吸一口气, 压住心底泛上来的情绪,跟着巫祈建木的上方走去。 上的旋梯直通建木的树冠,二人走一半, 眼的旋梯分出一道岔道,深入建木内部,二人沿着岔路又走一会儿,看老族长说的建木受损的部位。 ——原本平直挺阔的道路突然中断,一道宛若悬崖般的断痕出现在建木的内部, 的小道彻底破坏掉, 塌陷出幽深的裂隙。 危岚呼吸一滞, 绞紧手指。 巫祈没注意危岚的异状, 脸上是抹不去的担忧:“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道裂口, 只是最初的时候没有这么巨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 它在逐渐扩大, 哪怕我努力催动建木试图弥合这道断痕,却也只能减缓一它扩大的速度……” 他抬起头,隐含分期待:“危岚,你试一下, 靠你的力量能不能这道裂口挤一起,再这么开裂下去, 建木的主干随时能会断掉……” 巫祈当族长的时候阅览过巫族从古至今的大事记, 建木就像是天地的一部分似的, 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自古至今始终巍峨屹立在这座大地上,即使曾经有修士闯入南疆攻击建木,也没能够对这株大树造成任何伤害。 他对于这道裂痕底是如何产生的, 完『摸』不着头脑。 老实说,巫祈对危岚是否能治愈建木的内伤也没多大的把握,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打算试一试,如今看危岚的表情,他却隐约觉危岚对建木受伤的真相……能真的略知一二。 危岚咬下牙,阴沉着脸应一声:“我会尽力的,爷爷去旁边等一会。” 巫祈头,转身走回主干的旋梯附件,扶着扶手有些忧心地望着岔道深处的危岚。 危岚说完,上两步,抬起双手贴在断口旁的树干上,低垂着头,一脸虔诚地额头抵在树干上,他一头乌墨般的长发无风『荡』起,七『色』的绳结渐渐失去光泽,让发尾的玉珠绽放出璀璨的华光。 下一瞬,危岚的意识扩散整株建木。 那道断痕自建木体内而始,从外面暂时还看不出来有损伤,若是任由它继续扩张下去,很快就会影响外面的枝干,沿着这角度继续开裂,恰好会形成危岚曾经看过的那道,血月下险些建木主干一分为二的断痕…… 分毫不差。 某种预感终于在现实中证实。 危岚的心脏骤然被人狠狠攥一把,贴在树干上的身子不抑制地颤抖起来,纤长的眼睫颤下,两行晶莹在重力的作下沿着脸颊滑下,滴落地面上,洇开一团水迹,让整株建木都随着震动一瞬。 外界,无数禽鸟纷纷从建木的巨大树冠上飞起来,散阵投巢,郁郁葱葱的树枝轻轻颤动起来,枝干上的叶子摩挲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危岚一边流着泪,一边倾注自己部的注意力想去合拢那道裂痕,那裂痕就像是建木本身的一部分似的。 就像他只能『操』控建木的树枝对敌,却没法『操』控建木的枝干伤害建木的主干一样,那裂痕也一样,是属于建木本身的一种烙印,他穷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也只能减缓裂痕的扩大,而无法治愈那道裂痕。 危岚无能为力。 ……最终,建木仍是要变回世最一刻,他见过的那副样子。 像是察觉他的努力,一股无抗拒的巨大而又温柔的力量突然裹住危岚的意识,他推体外。 危岚跌坐地上,浑身发软地倚着面的树干。 第49章 第49章这一巴掌,是替他自己打…… “陆、鸣、巳——”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那名字,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来。 他的眼泪早已干涸,心底的创伤的却永远都无法痊愈。 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伤害……终归是发生过。 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虚幻的破裂声在危岚心底响起,翡翠『色』的复杂咒文悬浮在危岚的心脏上,本欲收缩,却被无形的东西撑开,再撑开,终于,咒缚达能承载的极限。 噗呲—— 咒文寸寸碎裂。 那些曾经被封印住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湖水,再一次倒灌回危岚的心中,作一只只小虫,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痛苦欲发狂。 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危岚又自心底生出些自虐般的快意来—— 他活该被这些情绪的虫子折磨。 他活该。 都是他的错,不止害自己,还害神树。 他以为时间倒流,一切就以重来,曾经发生的伤害以被抹消,他以毫无负担地重新开始……现实甩他一巴掌,告诉他,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除他,建木也受一世的影响,留下时光也无法抚平的伤害。 危岚低垂着头,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下唇被咬出血痕,却一言不发。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双目赤红,突然直起身子,狠狠地额头撞上建木的树干—— 砰的一声。 而,又是一下。 “危岚!”巫祈被他疯癫欲狂地姿态吓坏,忙跑过来。 就在他跑过来的这么一小段时间,危岚又狠狠地撞好下,撞额头上鲜血淋漓,一滴滴鲜红若宝石的血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滑下,延伸出一片片残缺的嫣红。 巫祈冲上搂住他的肩膀,强行他抱离一边,“岚岚,你在做什么!” 二人跌坐地上,危岚像是发条坏掉的人偶,睁着一双幽暗的琥珀『色』眸子,呼吸轻微,一动不动,不反抗,也不说话。 巫祈心疼要命,想要袖子去擦危岚额头上的鲜血,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遍布红血丝的眸子,琥珀『色』的瞳乎被染成黑『色』。 危岚眼尾红乎要晕染出淋漓的鲜血,眼角却是干涩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木楞呆滞地坐在那里,鲜血顺着额头滑下,擦过眼角,又顺着脸颊滴落地上,在脸上留一道蜿蜒的血『色』泪痕。 “岚岚……”巫祈他抱怀里,哆嗦着抬起手抹一把他脸上的鲜血,想要安慰这孩子,却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危岚像是人偶一样任他摆弄,靠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不知过多久,危岚纤长的眼睫轻眨,眼角突然溢出两滴眼泪,冲淡脸上已经干涸的血痕。 他哑着嗓子问道:“爷爷,我错,我真的知道错……如果错是我,那应该惩罚我,为什么要伤害神树呢?为什么啊……” 他音线抖乎听不出完整的句子,是那种强烈的懊悔情绪,却仿佛以直达人的心底。 那是他崇敬侍奉一辈子的神树,只不过是他的一时任『性』举,为什么最……却要建木承担错误的代价? “孩子,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巫祈『摸』着他的脸,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危岚的脑袋抱紧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只是抬起的脸上 第49章 第49章这一巴掌,是替他自己打…… ,那双浑浊的眸子却闪过难以言喻的痛苦。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他们的神子……总是要爱上不该爱的人呢? * 建木摇晃的那一瞬,所有栖息在树冠上的生灵都离去,只有不知如何爬上去的雪霁死死抱住树枝。 等建木的动静平息下来,他又往爬一小段,伸出手,折断一截建木的分枝,收起来。 完成自己的任务,雪霁轻吁一口气,打算从树上爬下去,他还没来及行动,建木淋危岚的鲜血,突然暴走。 ——它像是活过来一样,暴怒地挥舞着枝干,无数根粗壮的枝条在高空中飞舞,舞散云层,让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地面上。 雪霁没想会有这种异动,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数十丈的高空中被甩下来,他虽不能飞,却不慌不忙,在半空中调整一下姿势,双脚着地砸地面上。 双腿隐隐传来一种酸麻感,雪霁却完顾不上,而是眼含担忧地看着建木,轻念一声:“哥哥……?” 底发生什么……? 雪霁下意识地走危岚入建木的位置上,双手搭在上面,力往一推,想要推开什么,那扇门却未曾为他出现。 建木的暴怒已经平息下来,除地上多不少叶子,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动。 雪霁站在建木的主干,又尝试两三次,想要打开那扇只为定人打开的门,他无论如何努力,眼依然是毫无变的树皮…… 在树干上『摸』索着的双手渐渐缓慢、停滞,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他望眼欲穿地盯着建木,却不任何回应,眼中的担忧渐渐作浓郁仿佛永远不开的哀伤。 紫『色』的眸子中隐约有晶莹划过,雪霁小兽般嘶哑地低喊一声,声音中是让人动容的依恋:“哥哥……” * 万鸟离巢的盛景让守在巫族疆域外的陆鸣巳察觉一异常,莫名的不安自心底升起,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正在往无尽的深渊中坠落。 那种发自神魂深处的警示叫他忍不住站起来。 一种巨大的惶恐感突然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叫他觉……他要永远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不行,不能再继续等在这里。 陆鸣巳该有的魄力还是有的,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却下定决心。 去找他……就算会被危岚训斥、厌恶,也必须行动起来。 陆鸣巳走那两株天梧木中间,深吸一口气,正要踏入其中,却突然听蹄子力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这道声音莫名地唤起他的某种熟悉感,他回忆息,终于从久远的回忆中找一抹残影。 ——是初遇时,危岚骑着灵鹿出现的声音。 陆鸣巳心思一动,停在天梧树的分界线外。 鹿蹄地面碰撞的哒哒声越来越响,没过多久,那道刻在他灵魂里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他骑着洁白如雪的灵鹿,明艳的五官像是盛放的玫瑰,白皙的面颊染上嫣红,在夕阳下有一种辉煌的美感,他琥珀『色』的眸子璀璨像是火炬,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像是下一秒就要主人也一起焚烧殆尽。 陆鸣巳下意识喊道:“岚岚……” 灵鹿的脚步不停,端坐其上的危岚昂着下巴,炽烈的眸光转冷,在要陆鸣巳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高高扬起手臂,从灵鹿上一跃而下。 “啪”—— 这一巴掌,是替他自己打的。 第50章 第50章 第50章这世间没有如果 第50章 第50章这世间没有如果。 阳光穿过天梧木的间隙在地面上投一道道交错的阴影, 骑着圣洁灵鹿而来的巫族圣子像是从林间走出的精灵,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却终是破坏了规矩, 从云端而,落于红尘中,就连原本干净澄澈的眸子,也沾染上了凡间污浊的七情六欲。 再不复初遇时的纯稚。 可就算此,陆鸣巳的脏依旧会为这个人而跳动。 陆鸣巳张开了双臂, 脸上隐含笑意, 本想用一个拥抱去迎接沐光而来的那个人, 可到的却是响亮的一巴掌。 他脑袋被打偏了过去, 俊美的侧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危岚的这一巴掌, 借了灵鹿冲过来的势, 力道十足。 一株株沉默的天梧树化作世界的割线, 二人一个在里面, 一个在外面,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横亘在二人间,再也无法跨过。 陆鸣巳被打懵了。 他上两辈子加起来数百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人敢往他脸上扇巴掌, 这是他连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这样荒谬的一幕就是发生了。 “陆、鸣、巳……”危岚一字一句地,眼里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你怎么能……在做出那事情后, 还有脸来见我?” “——你配吗?” 他怒火未消, 举起了另一只手,想要再给他右脸来一巴掌,可还没来及挥出手臂,就被那人扣住了肩膀。 “放开我!”危岚意识地挣动, 眼神愈发凶狠,让他像是一只因为扞卫领地而被惹恼的野兽,怒火蓬勃燃烧着。 陆鸣巳本能地制止住了眼前想要继续攻击他的人,意识终于从呆滞中缓缓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危岚打了他一巴掌。 他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陆鸣巳脑子里一团浆糊,前预想的诚恳道歉早就不知道被挤飞到哪个角落里去,可又不能依照着明辉仙君的本能去惩处眼前的冒犯人……因为他是危岚。 他应该是愤怒的,可对上危岚那双隐含仇恨的琥珀『色』眸子的那一刻,一盆凉水兜头而降,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陆鸣巳想,他其实知道危岚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微微垂眼睑,脸上浮现出一罕见的局促,衬着右脸上鲜明的巴掌印,说不出的狼狈和滑稽,再见不到几乎融入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他嗓音略显沙哑,低声道:“对、对不起……” 陆鸣巳前后两辈子没跟人道过歉,一共三个字,说磕磕绊绊,他有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言语在这一刻,竟是此的脆弱而又无力。 “对不起?”因为深感荒谬,危岚的尾音诡异地挑起,带着三讥讽,既刺人也刺己,“你是觉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掉曾造成的伤害了?!陆鸣巳,我告诉你,对不起没有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陆鸣巳瞳孔微缩,颚的线条突然紧绷。 趁着陆鸣巳动摇的一瞬,危岚猛地挣开了他禁锢着自己的手掌,扬起的手臂狠狠地落在了他完好无损的右脸上,“啪”的一声,又将他的脑袋打歪了过去。 因为在剧烈的喘息着,危岚整个人都在颤抖,胸膛起伏,需要极力压抑才能克制住底漫出的恶意。 ——若不是,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偏偏是当世唯一的仙尊,他绝不会只是赏他两巴掌! 残存的大局观吊着危岚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赤红双目里的杀意像是『潮』汐,涌现又褪去,而后再一次涌现。 这是伤害神树的罪魁祸首,可他却不能为神树复仇,那愧对于自身责任的内疚感,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第50章 第50章这世间没有如果。 一直以来,危岚都痛恨着陆鸣巳身上属于明辉仙君的那道光环,前一世,困囿于这个身份的重量,他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连最后的逃离,都透着几舍身付出的意味,可今重来一世,这个身份……居然依旧要化作枷锁,束缚着他。 爱不,也恨不…… 陆鸣巳,像是他的一场劫难。 喉咙口隐隐泛上一股铁锈味,危岚闭上眼,用力将涌到舌根的鲜血咽了去,宽大的袍袖方,数根绳结时而散拧成手环,时而聚合拼成锐利的匕首,此再三,琥珀『色』眸子里的怒火最终冻结为冰蓝『色』的焰,危岚的情绪凝结在底,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袍袖中的匕首重新化为手环,箍住了一切呼欲出的冲动。 他深深看了陆鸣巳一眼,吸了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去。 可就是这个动作,却刺激到了陆鸣巳。 “岚岚,别走!”陆鸣巳意识地哀求,恐惧攥住了他的脏,让他觉自己好像在深渊里越坠越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再无力却克制自己,以致于化作猛兽的情感挣脱了牢笼,让他突然出手抱住了眼前的人,生怕一秒就会失去他。 温热的身躯包裹住危岚,那股极具侵犯感的气息飞快地扩散,侵占了他身周地每一寸领地……那一刻,危岚浑身的神都绷紧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恶感冲毁了理智的堤坝。 理智的弦寸寸崩裂,危岚再也没能克制住自己,转过身,缩在袖子里的匕首脱手而出,狠狠刺了陆鸣巳的胸膛。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危岚的视野,一难以言喻的畅快感灭顶而来,『潮』晕过去后,又是说不出的空虚。 危岚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陆鸣巳胸口那柄前还能刺穿血肉躯的匕首,重新化为了一条条无害的绳结,盘缠他白皙的手腕上,留一道道暗红『色』的交错血痕。 在陆鸣巳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危岚僵硬地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微微凑近低声耳语:“这一剑……是替建木还你的。” 胸口传来撕裂的剧痛,可比那更剧烈的,是里的痛。 ——危岚的眼神,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源自建木的气息侵染了陆鸣巳的紫府,那一丝不属于他自身的力量轻易在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让被他强压制去的魔劫……提前爆发了。 他的手臂松了一瞬,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怀中的人突然像是游鱼一样转身游走,陆鸣巳里一慌,意识想要抱住眼前的身影,阻止他的离开。 却抱了个空。 他凝滞宛泥偶,一动不动。 魔劫扭曲了他的视线,让他明明看到了危岚,却再也无法碰触到他。 可危岚仇恨的目光又是那么的实。 陆鸣巳不敢动了,他怕自己再动一,会连这仅有的视线也失去。 他喉结动了动,哑声问道:“建木……怎么了?” “呵。”危岚本来打算离开的,他不敢去面对陆鸣巳胸前狰狞的伤口,可听到这句问话,他还是没能忍住,停了脚步,温柔的琥珀『色』眸子因为浸在恨意里,变像一块冷硬的黄水晶。 “你是的不清楚你自己做了什么啊,陆鸣巳……你是不是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会遵照你的意志运?我后,你强留住我魂魄的那个禁术,损害了天地规则,撕裂了南疆的大地,将建木险些一为二,而今时间倒流……那道伤痕却依旧留在了建木身上,不会好了。” “不,怎么会……”陆鸣巳微微瞪大眼睛,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失,虚拥着空气的手臂,也落了来。 微风拂过,吹起天梧木的树叶彼此摩擦,沙沙作响,像是见证着,这对曾相爱人最后决裂的时刻。 “你知道 第50章 第50章这世间没有如果。 建木对我,对南疆……意味着什么吗?”危岚的声音带上了很细微的哭腔,化在风里,转瞬不见。 信仰的神只,精神的家园,生命的归处…… 陆鸣巳漆黑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去,由华美的黑曜石变成了晦暗的鱼目,最终再无半点光泽。 他知道建木代表着什么样的量。 这一次,那双漆黑眸子里的光,再不会亮起了。 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渐渐远,陆鸣巳仰着头站在那里,脊背挺笔直,人却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佝偻着。 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的意识到,他终究是……失去他了。 他是陆鸣巳,是无所不能的明辉仙君,是鼎天的唯一仙尊,可这世间终究也有他永远都做不到的事——那颗因他而的,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涌动着纯粹的爱意,为他跳动。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就可以挽,可他越是努力,好像就将那个人推越远,直到最终,他终于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了代价。 打碎的镜子即使拼凑去,却终归无法到完好无损的那一刻,所谓的重生,所谓的时光倒流……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术。 这世间没有果。 从树林深处吹出的风轻抚过地面的草坪,拂起了年轻仙君乌墨般的长发,也带走了他眼角滑的晶莹泪水。 这次的泪,是透明的。 这不是明辉仙君的不甘,而是陆鸣巳的悔恨。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悔改……而是赎罪。 * 这次,是的断干净了…… 踉踉跄跄往走的危岚,没走几步就被迎上来的雪霁抱住了。 他有想要挣脱,可一发自底的疲惫却让他的推拒显软弱无力,而今天的雪霁格外的强势,以一不容抗拒地态度将他抱怀里,像他平时安抚自己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没有言语,却用动作诉说着无尽的温柔。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隔着衣服熨帖着冰冷的脏,让他里压抑着的情绪缓缓地倾泻出来。 危岚在意识到重生的相时没有哭,在咄咄『逼』人地与陆鸣巳对峙时没有哭,而此刻,被另一份善意温暖着的他,眼里却溢出了几滴早就该流出来的泪水,顺着颚滴落,最终随风消散。 雪霁纵纵容着他的发泄,直到危岚哭够了,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直时,他才又一次的,以那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将他背在了身后,箍住他的双腿,一步步地向着巫族深处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危岚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找了活着的那感觉,他犹豫了一,最终放任了自己底的软弱,手臂伸出,环住了雪霁的脖子。 白皙的手臂在眼前交错,和左边手臂对比起来,右臂上那一条条交错而上血痕已干涸在了上面,触目惊,雪霁紫『色』的眸子微微动了一,拖着危岚双腿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巫祈爷爷和我都很担哥哥,于是我就主动过来啦,”雪霁的语气还是像以往一样,带着些稚童般的无忧无虑,仗着危岚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与语气不符的平静淡然,“哥哥别担,我过来的时候,巫祈爷爷已去休息了,他没事的。” 在危岚询问前,他就把那人担的事都交代完了,给他留足够的时间平复底的创伤,不用再思虑重重,拖着残魂病体为他人忧。 危岚应了一声,手臂微微收紧,陷入了沉默。 二人就这样一个背着一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走,夕阳西,巫族的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时候,雪霁突兀地停了脚步,紫『色』的眸子倒映着夕阳的光,温柔而又凉薄。 “哥哥,你想改变自己的体质,成为和那个人一样的……修士吗?” 第51章 第51章 第51章陆狗 我见到了还爱着我…… 第51章 第51章陆狗:我见到了还爱着我…… 雪霁背在背上危岚有些昏昏欲睡, 一天之间,情绪数次大起大伏,又为了治愈建木耗尽了全部的精神, 这一切都快要榨干他的灵魂,让他只需要一个温暖的脊背,就几乎要昏睡过去。 疲惫侵蚀了危岚的精神,让他在听到雪霁的话的时候,有一会儿脑子没有转过来。 ——么修士?谁要当修士?……阿雪吗? 又把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危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雪霁说了么, 心脏突然枉顾他的意愿, 兀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也以……成为修士吗? 若说危岚没为修士那种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心动过, 那是假的, 尤其是他跟在陆鸣巳身边, 见到过那种力量的极限, 也见证过它带来的能…… 巫族的特殊体质, 注定了他们没法成为修士。 这是现实,不为任人的意愿而改变。 短暂的贪欲闪过,危岚合上了双眸,平息了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 用一种反的态度给出了己的答案:“见识过那的力量后,谁会不想呢?” 雪霁轻笑了一下, 唇瓣轻启, 嗓音又轻又细, 诱『惑』地低语:“如果我说,我以改变哥哥的体质,让哥哥以修行呢?” 这种事情……是以做到的吗? 危岚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迷』茫,心里的动摇给他添了一抹稚童般的脆弱。 他看着天际尽头的夕阳, 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中的『迷』蒙渐渐沉淀,又变回了往日清澈明亮的子,他一条臂揽着雪霁的脖颈固定住己的身子,另一条臂抬起来,轻轻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获得么必然要付出对应的代价,阿雪,代价是么?”他的嗓音沉稳平静,并未突如其来的诱『惑』『迷』得失了理智。 危岚一直知道雪霁身上藏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偶尔会让他展现出不符合他历的心智和异状,他已给过雪霁承诺,说会相信他,那危岚就会坚持到底。 雪霁抿了下唇,拧过头来,紫『色』的眸子罩了一层雾,蒙昧混沌,唇瓣半张,水润光泽,几乎是一个勾引的姿态了:“哥哥,要不要忘记那个伙,试试和我在一起?” “……”危岚嘴角抽了抽,一脸更住的表情。 这是么鬼建议?! 他毫不犹豫地握掌成拳,用了三分力气,在雪霁头上敲了一下,故作凶狠地训斥他:“别说傻话!我要是因为这种原因和你在一起,那我还是人么?我配得上你那一声声信任的“哥哥”么?” 他心里闷闷地,捶完一下尤不解气,又挥舞着拳头,在雪霁头上敲了两三下:“你这小鬼,脑子里都想的么东西?把脑子里的垃圾给我倒干净了……” 雪霁他敲得缩了下脖子,眼睛里的那种蒙昧褪去,紫『色』的眸子重归清明,瞳底深处的凉薄渐渐消散,温柔再一次夺回了领地,他的唇角不觉拉出一个欢欣的弧度,略微垂了眼睫,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任那人教训己。 危岚甚至还伸出,在他柔软的耳尖上拧了一下,疼痛足够轻微,莫名地引燃了一种热度,雪霁心里一慌,怕事态失控,故意放开,任危岚滑落然后又接住他,往上颠了一下,颠得那人惊呼一声,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膀。 “你在干嘛!不想背了就放我下来!”因为那一声尖细的惊呼,危岚觉得有点丢人,忍不住地红了脸。 “我没说不想背……”雪霁慢条斯理地回答,见危 第51章 第51章陆狗:我见到了还爱着我…… 岚忘记了继续教训他的事,又一次往前走去,唇角的弧度始终弯着,“我啊,以就这背着哥哥,走一辈子呢……” 危岚听得指尖缩了一下,心底有一瞬拧着的难受,看向雪霁后背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他盯着雪霁的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己能想象到的最温柔的方式拒绝道:“哥哥又不是废人,不需要你背一辈子……哥哥希望阿雪以不用背负上任人的重量,为己过好这一生,这就足够了。” 雪霁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他虽然没再说些么,但眸子里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湖泊,淹没紫『色』的星海。 这就是危岚,他的哥哥。 就算人伤害过一遍,就算知道己有隐瞒,他依旧会再一次地把己那颗赤诚的心捧到别人的面前。 陆鸣巳……他怎么配得上这好的哥哥? 想到在分界线上发生的那一场决裂,雪霁眯了眯眼睛,声线中透出一线愉悦:“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一会儿我们接着去巫尘爷爷蹭饭吧?小元香见到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巫元香…… 血『色』月亮下的凄惨景象又一次在危岚眼前闪过,只是这一次,他想起了命运得以改变的巫元香等族人,本来绝望和伤痛掩埋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勇气的嫩芽。 既然巫元香他们的命运以改变,那神树的命运……也同以。 他会找到办法的。 “好。”危岚温柔地应了一声,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在夕阳里渐行渐远。 回到村落里后,出于某种不能说出口的偷懒心理,危岚坦然地带着雪霁又去巫尘老爷子蹭了一顿饭。 巫尘一子对于他们的到来十分欢迎,又一次端上了现摘的雪『露』茶,老爷子一边和危岚饮茶,一边跟他絮叨着一个月内村落里发生的日常八卦,谁谁谁和谁谁谁私定终生了,谁谁谁从里独立出去,给己盖了栋房子,他儿子儿媳时不时的补充两句,含笑注视着和雪霁一起玩耍的巫元香。 直到月上梢头,元香小姑娘要睡觉了,二人才离开巫尘,踏上了回的路。 夜『色』深了,银的弦月挂在夜空中,无数星星闪烁着,看起来离地面十分的近,仿佛伸就以触『摸』到。 看着天空皎洁的月亮,两边的高脚吊楼里亮起的烛火,危岚心底一直暗藏着的那片膈得他十分难受的戾气,突然获得了片刻的平息。 直到这时,他才找到了几分他和陆鸣巳是真的结束了的感觉,此之后,他以去做任己想做的事……等解决了建木的题,他就以独一人踏上旅程,去得见天地,去完成他铭刻在灵魂里的追求。 这就是他最初的追寻。 只是这次,他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对未来的畅想让危岚脸上不觉地带出了笑意,雪霁撒娇般的话语突然把他从一个人的世界中拽了回来:“哥哥,今晚不要睡地上了嘛~床上位置那么大,够睡的。” 危岚掀了下眼皮,重新变回了靠谱的大,不为动:“免谈。” 雪霁不敢反驳,只能委屈地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嫌弃我……” 危岚瞅了他一眼,笑意清晰:“撒娇也没用。” 雪霁不愿就这么放弃,缠着他磨了起来,危岚定下的规则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二人一路拌着嘴回到了里,住了一晚上后,第二天再次骑着灵鹿折返到建木,这次,危岚带着雪霁一起进入了建木中空的内部。 第51章 第51章陆狗:我见到了还爱着我…… 沿着旋梯一路向上,很快就到了建木受损的那条岔道,意料之内,危岚看到了站在断痕旁边往下凝望着的巫祈。 听到了脚步声,巫祈拿起杖,收回了贴在建木上的右,转过身,眼角的皱纹因为笑意而更加深刻:“岚岚,建木的开裂……止住了。” 危岚瞳孔颤了一下,突然快步走到裂隙旁边,用己的双眼和感知,去验证了这一点。 ——建木的开裂,真的停下来了…… 是因为他的力量么? 危岚为了得到确认的答案,再一次将额头贴在了树壁上,很快,就与建木庞大的意识链接起来,从它那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情不禁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危岚睁开眼,有些暗淡的琥珀『色』眸子再次燃起了明亮的光,心中那沉重的负担终于卸下了一点。 这是个好消息,既然建木会受到他的力量的影响,只要他愿意付出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这道裂痕是以重新弥合上的。 他要弥补己犯下的错误。 * 巫族领地的分界线前,陆鸣巳僵立了一整个晚上,等到东方『露』出初,他才像是人从沉睡当中唤醒一,垂落的眼皮颤了颤,身躯僵硬地动了起来。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靠着一双腿走回了曾休息过的那个树洞里,好像遗忘了己拥有能够飞天遁地的力量。 短短一个日夜的功夫,树洞里还没来得及发生任改变,刚玉锻造的水镜扣在地面上,水镜旁边,是一对牵着的小人,小人面容模糊,正看着唯一的入口。 陆鸣巳好像并不存在的目光刺了一下,他缓慢地走上前,蹲在地上,分开了那对牵着的小人,那个上提着剑的小人在他松开放到地面上的一刹那间,无形的力量化作一地木屑,风一吹,铺散在地面上,再看不出曾存在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抓着发间坠着细密珠子小人的右,在半空中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犹豫了半天,陆鸣巳终是没舍得像毁掉阿巳小人一,毁掉危岚小人。 ……他已不配再牵着他的了。 他又怎么放得下这的奢望呢? 陆鸣巳将那具小木人紧紧攥在中,贴在了胸口上,怔怔地坐在树屋里唯一的凳子上,扭过头看向外面,看到了那一株株代表了无声拒绝的天梧木,再一次地红了眼眶。 他那么用力,又那么小心地攥着那个小小的木人,像是捧着心尖上的珍宝,既怕力气大了把小人捏碎了,又怕力气小了小人会从中跌落。 陆鸣巳从没想过,己竟会有一天对着这一个随雕出的小玩意,这的无措。 他没有忘记夏的提醒,没有忘记南疆上空那个代表着不祥的灰黑『色』斑痕,残忍的真相撕开得快了,他还么都没来得及和危岚说,就已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无他再和危岚说么,他也不会信了吧? 陆鸣巳将木雕小人举起来,与他对视着,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凝视着那具小木人,漆黑的眸子诸情绪翻滚着,懊悔和痛苦熬成了一锅倒灌入心脏的热汤,烧得他难受,一股莫名的力量心底氤氲开,模糊了他的视线,让那具木雕小人在他眼前化作了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他一张明艳靡丽的面孔,轮廓深邃,乌发坠着七彩的绳结,顺服地跪坐在他面前,看向他的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盈满了炽热滚烫的爱意,和深入骨髓的温柔。 他的声音空灵悦耳,宛如百灵鸟一般婉转:“阿巳。” 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异变 第53章 第53章异变 和陆鸣巳彻底清楚之后, 危岚着实过了一段平和舒适的日。 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时隔百年,他第一次获得了心灵上的平静, 陆鸣巳留给他的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好像在逐渐愈合,如果能够就这样持续下去,也许终有一天,他会重新获得爱人的能力,只是这个被爱的人, 不会再是陆鸣巳了。 如果能够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 这天, 危岚带着雪霁在村附近捕鱼, 二人脱了鞋, 卷起裤腿, 在村附近的小溪里捕捉顺流而下的大青鱼。 在连着扑了两条鱼都没能成功, 反倒己从头湿到尾之后, 雪霁终于恼了:“哥哥, 不需要这种没用的生活技能,就不能用『操』纵植物的能力编一个网兜,捞一条鱼么?” 他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危岚打着传授生活技能的义, 非要给他补上缺失的童年,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 站在水中的少年穿着一身贴身的里衣, 袍早已扔到了岸边, 一头惯是披散的长发用发间的绳结高高扎了起来, 肩背在沾湿的衣服下勾勒出优美的肌肉线条,阳光下,他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恍如毫无瑕疵的羊脂玉。 雪霁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时有些移不视线。 而危岚未察觉到这一份炽热的视线,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感受着水面下的暗流,一身气息和小溪融为一体,像是一位十专业的猎人,静候着狩猎的那一刻。 一条巨大的黑影骤然顺着水流穿行而下,少年如猎豹般窜出,腿部肌肉绷紧,力量爆发,眨眼间就出现在黑影上方,整个人压了下去—— 一阵激烈的水声过后,危岚抱着足有成年男手臂长的巨大黑鱼钻出了水面,微微扬起脸,他琥珀『色』的眸在阳光下璀璨如金,盈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阿雪,看,就还没有忘记捕鱼的技巧吧!” 他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偏偏不让人觉得狼狈,反倒有一种能够烫伤人的鲜活,好看得要命。 雪霁心跳加速,配合地鼓起了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十捧场:“哥哥好厉害!” 危岚『露』齿一笑,甩了甩还在滴水的头发,正要谦虚两句,那条大黑鱼骤然挣扎起来——粗壮有力的鱼尾狠狠抽了危岚的手,一缩一钻,噗通一声钻进了小溪里。 危岚手臂上留下了一串鳞片印,粉『色』的凹痕衬着他白皙的肌肤,有几不出的旖旎,只是他一脸怀疑人生的呆滞表情,将这份旖旎破坏了个彻底。 雪霁脸上肌肉攒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在弟弟面前威风扫地的危岚:“……” 这、条、臭、鱼! 如果危岚心里有一个讨厌的生命排行榜,现在这条大黑鱼已经可荣升第二了。 当然,想超过排行第一的陆鸣巳还有点难度。 危岚轻咬下唇,强行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转了转手腕:“笑什么?刚刚是故意的,觉得得很对,比起 第53章 第53章异变 亲身上场捕鱼的能力,还是利用工具更能体现们身为人类的优越。” 他一副谆谆善诱的样,只是一片火烧的脸颊,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老师。 危岚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怨念,怕大黑鱼遛了,他没空跟雪霁计较,转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眸死死盯着溪水里的那黑影,一脸狰狞地笑了两声,让好不容易收敛住笑意的雪霁差点又一次笑出声。 也亏得站在他旁边的人是雪霁,雪霁看他足有八百层的好哥哥滤镜,不然这时危岚“靠谱兄长”的形象早就不复存在了。 在危岚的『操』控下,河岸两边的植株立刻延伸生长,编制成一条能网住整条小溪的巨大渔网,拦在了大黑鱼的逃亡之路前方,大黑鱼还一无所觉,摇头摆尾游得尽兴,直到它笔直地撞进了藤网中。 很快,那张巨大的藤网就拖拽着“逃狱”过一次的大黑鱼送到了危岚的脚边,他强行抻平了不觉翘起的唇角,一点都不为己用能力作弊感到羞愧。 就在危岚为晚上的饭有着落了感到高兴的时候,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溪水卷起高高的水花打在二人身上,摇晃间,危岚一时没抱稳,那条黑鱼又一次掉落小溪里,借着水下的暗流,它飞快地挣脱了鱼尾上的草编,惊惶地游走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将它中途网走了。 天摇地动之后,危岚和雪霁同时抬起头,注视着北方的湛蓝天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靠近巫族边界的地方,不知何时起,附近的云层已经完全消散,太阳光笔直地照耀而下,带着一种不祥的炽盛,一群群鸟雀惊起,向南边逃逸着,湛蓝的天空看似一切如常,可不安的惊悸感已经爬上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哥哥……”雪霁紧张地唤了一声,喉结滚动,似乎要些什么。 “嘘!”危岚现在顾不得安慰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对未知的恐惧蚕食着他的精神,他有一种感觉,好像己正被莫的力量纠缠着,欲要坠入痛苦的无间地狱。 湛蓝的天空裂了巨大的口,空洞宛如黑『色』的太阳一样高悬于空,无数黯淡的小点黑暗中飞出,扑向南疆所在的树林里…… ——那是无数无数奇形怪状,扭曲而满溢着恶意的妖魔。 危岚靠着极好的视力,看清了发生在天空中的杀戮——那些妖魔出现后,立刻蜂拥而上去扑杀飞翔的禽鸟,他们为了争夺猎物彼此厮杀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殒命,而在完成杀戮之后,这些妖魔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徒留七零八碎的禽鸟尸身从半空跌落,在地面上出一滩狰狞的血肉之花。 血腥而残忍的一幕让危岚的心脏逐渐沉了底。 这些妖魔不是在为了捕食杀戮,而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这种极具特『色』的习唤醒了危岚的记忆,很快就让他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虚空妖魔,一种生活在界域之的虚空中的异种,无需进食,为摧毁一切生命而生。 也就是,天空中的那个大洞……是保护 第53章 第53章异变 了修真界无数年的界壁破裂了。 可是危岚不能理解,明明前一世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何这一世会发生这样的天灾?是什么引发了这一切? 就在危岚脑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噗通一声,一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鸟尸掉到了溪水里,鲜血染红了溪水,也染红了危岚浸在水里的袍。 危岚的脸『色』瞬间惨白。 妖魔们……要冲过来了。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危岚不可抑制地浑身战栗起来,他脑海中闪过扎着两个小辫的巫元香,为他冲泡雪『露』茶的巫尘,笑眯眯安慰他的巫祈爷爷……还有那轮高悬于天际,无声着注视着地面的血月。 不! 危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推了雪霁,踉踉跄跄地往岸边走去,他背影单薄,在突然变得湍急的河水里举步维艰,可在将要滑倒的下一秒又被莫的力量硬生生拽了来,继续执着地向前走去,像是一具被线『操』控的人偶,强烈的执念就是『操』控他的那一根根线。 危岚狼狈地爬上了岸,踉跄地奔跑到一株天梧树的旁边,额头贴在树干上,闭上双眼,意识转瞬蔓延到建木身上,借着建木为中枢,他的意志顺着无尽交缠的根系,遍布了南疆的每一寸领地。 从天空往下看去,南疆界域里无数沉默的守卫们突然舞动起来,延伸己的树枝,搭上兄弟的肩膀,无数的树冠层层相连,由边界向中央蔓延,最终汇聚在直通天际的建木处,组成了一座完全密闭的、由树枝搭建而成的巨大“树塔”。 边缘的天梧树上垂下一根根藤条,断绝了进出的通,将整个巫族庇护在己的领域内,一层半透明的结界飞速蔓延到整个南疆,在刚扩散完的下一瞬,就有无数只妖魔天空或者地面冲了过来,撞上了那一层半透明的结界。 危岚脱力般跌坐在地面上,结界受创的反噬加诸于身,让他像是油锅里的鱼,狠狠地弹了一下,腰背瞬间绷直,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去,染红了草皮。 “哥哥——!”雪霁吓坏了,扶住了几欲跌到的危岚,他伸出手贴上危岚的面颊,恐慌地去擦他唇边的鲜血。 危岚脸『色』白得像是最上等的宣纸,也就显得唇边的那抹鲜红格触目惊心,他吃力地撑起眼皮,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雪霁手上轻捏了一下,眨了下眼,暗示他安心。 可雪霁怎么可能安心?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危岚唇边的鲜血,可怎么都擦不干净,刚擦掉就又溢出了新的血,不知不觉中,雪霁的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意,一滴一滴地砸站在地面上,碎成了一地晶莹。 危岚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徒劳无功的行为,他抬起头,艰难地对雪霁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本想再安慰雪霁两句,骤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无力瘫软着的身一瞬间蜷缩成一团,难控地颤抖起来。 “哥哥!” 雪霁死死将人抱进怀里,仰头看着界壁裂的方向,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发现己什么都做不到,那张清隽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 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他会痛么 第55章 第55章他会痛么? 妖魔的威胁侧, 没时间让二人纠缠于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既然危岚说了他可以撑住,他会试着信任他…… 这是危岚之前教会他的。 可惜, 于如今的陆鸣巳来说,连样咄咄『逼』人教训人的危岚……都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陆鸣巳深深地看了危岚一眼,没再继续纠缠,留下了一句话,飘然而去, “如果撑不住了, 提前同我说。” 他新回到了天空的缺口处, 一步不退地守里。 厮杀不休的持续了整整三天, 陆鸣巳独自守最前方, 白衣染血, 百战不退, 为身后的人拦下了最凶残的一波攻击, 没休息过一刻。 三天的时间里,危岚险些撑不住的时候,可哪怕到最后一刻,他没开口向陆鸣巳求助, 他一次又一次的压榨着自己的潜,竟然真的撑了过来。 即便是靠着自己的量撑到了现, 危岚不得不承认, 若是这次巫族真的能幸免于难, 没族人伤亡,最大的功臣不是他,而是始终守最前方的陆鸣巳。 这是危岚第一次同陆鸣巳并肩作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战斗状态的陆鸣巳。 陆鸣巳堵界壁的破口处, 面临的危险是危岚的无数倍,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破口进入修真界的妖魔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难付,可个人偏偏像是一根钉,把自己扎天空中,让战斗内化成自己的本能,不允许自己疲惫,不允许自己后退,即使浑身伤痕累累,依旧能够凭借本能挥出手中的剑。 几次,隐藏下等妖魔中的高级妖魔偷袭了陆鸣巳,他身上撕扯开一道道伤口,最严的一次,他握剑的右手都被扯断了……危岚呼吸都忍不住停滞的时候,个人却冷静地唤回被击飞的本命灵剑,左手持剑,又一次杀了回去。 他顶着一身伤继续厮杀着,到了后来,连丹『药』都没法及时治愈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从空中洒落,将他身上白『色』的法袍彻底染成暗红…… 可他依旧一步不退。 危岚好像依稀明白了,为什么镜寰界的修士会如此的崇敬明辉仙君——因为个人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化不可能为可能。 陆鸣巳越战越勇,漏过来的妖魔反倒越来越少,危岚的压越来越轻,可他到底是凡人,不像修士一样可以十天半个月不需要睡觉,到了最后,他已经是全凭意志强撑着了。 当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白夏身化刀光,撕碎天梧树前方的妖魔的一刻,危岚的唇角终于勾勒出一个舒缓的笑,放纵自己晕了过去。 因为惦记着巫族的情况,危岚即使昏过去了,睡得不安稳,只不过休息了两三个时辰,他再一次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小溪边上,而是回到了家里,脑袋下是另一个人温热的体温,眼前是满脸担忧的巫祈,他皱纹横生的面容看起来又苍老了些许。 见他醒来,一直担忧着的巫祈终于放下心来,他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危岚的脑袋,慈祥地笑道:“孩,辛苦你了。” 危岚眼眶一热,突然觉得之前的痛苦隐忍都不算什么了。 这样的笑是他想守护的东西…… 危岚还惦记着外面的战况,刚想开口询,猝然被一双纤长的手臂搂进了怀里,后背贴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感受到了身后人急促的心跳。 “哥哥,你终于醒了……”雪霁更咽道,嗓哑得不成样,连人,憔悴得不成样。 危岚看到了他眼周一圈浓的黑眼圈,些动容,微抿了下唇,拍了拍雪霁紧紧揽住他的手臂,轻声安慰:“是哥哥不好,让阿雪担心了。” 『毛』茸茸的脑袋拱他的颈窝处,雪霁保持着 第55章 第55章他会痛么? 这个动作,摇了摇头:“哥哥没不好,哥哥最好了,哥哥是所人的大英雄。” 危岚的目光愈发柔软,他安抚似得轻轻拍着雪霁的手,一下又一下,想通过自己仍然温热的体温,告诉阿雪,他回来了,他没事。 巫祈看了雪霁一眼,转头着危岚:“天你河边昏倒后,是雪霁背着你回了村。把你带回来后,他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如今你终于醒了,该换你劝劝他了……让孩去休息吧。” 危岚听得眼底的光芒闪烁不定,心底温软得像是跌入云端。 怪不得……雪霁看起来居然么憔悴。 他一边觉得点心疼,一边又觉得这样被人关心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但是……巫祈爷爷说得没错,阿雪真的需要休息了。 危岚板起脸,从雪霁怀里钻了出来,转过身,强硬而不容置疑地将雪霁按倒自己刚刚睡过的床上,威严地命令道:“现我没事了,阿雪该好好休息了,睡吧,外面哥哥守着。” 说到最后,他严肃的声线还是不免柔起来,雪霁强打精神的注视下,他利落地从床上爬了下来,给雪霁盖好了被。 雪霁抓着被的边缘,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可他依然执着地不肯睡,死命瞪大眼睛看着危岚:“我不要睡,哥哥还要继续战斗的吧?我要照顾哥哥,不能睡的。” 他孩气地嘀咕个不停,是不肯乖乖睡觉。 危岚听得心里一片熨帖,忍不住『揉』了『揉』雪霁凌『乱』的头发,,温柔地解释起来:“镜寰界的修士肯定已经巫族外面布好了阵法,算我出手不会再受伤了,睡吧,阿雪。” “真的吗?哥哥没骗我?”雪霁一副“你不要仗着我不懂,随便骗我”的质疑口吻。 危岚被他的执着弄得些哭笑不得,可是想到这样的执着又是因为担心自己,心里又酸软起来,他弯下腰,五指合拢,温柔地拂过雪霁的脸,合上了他的眼睛,“相信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话还没说完,感觉拂过自己掌心的呼吸变得规律起来,等抬起手去看,刚刚还倔强地逞强的大男孩已经睡着了。 累坏了吧…… 危岚不禁莞尔。 照顾好雪霁,危岚又转过身面向巫祈,一脸正『色』地劝道:“爷爷去睡吧,您岁数大了,可经不起这么熬着。” 他看出了巫祈眼底的疲惫,心里清楚,爷爷虽然只说了雪霁,但他估计一直没睡,守自己身边。 巫祈给他让开了离开的路,忍不住逗趣了一句:“爷爷这么大岁数了,可不用你像照顾小孩一样喋喋不休……” 危岚哑然失笑,笑过后,他又俏皮地冲巫祈眨眨眼:“我当然相信爷爷了,,阿雪交给爷爷了?” 巫祈冲他摆了摆手:“赶紧去吧,记得些修士道谢……” 危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他走到口了,又突然听到巫祈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岚岚,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是你的错。” 危岚一只脚迈出了房,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并不刺目,却好像可以穿透皮囊浸入骨髓,让心底的一切阴霾无所遁形,融化这样的温暖当中,恍若生。 爷爷是说妖魔的事,还是说,建木受损的事? 危岚些恍惚。 许两者都…… 他弯起了唇,声音比春天盛放的花瓣还要软,还要轻:“爷爷,这不仅仅是我的责任……为巫族赴汤蹈火,我心甘情愿的。” 说完,他像是些害羞,不待巫祈给出回应,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屋里,巫祈摩挲着手中的拐棍,面『色』些复杂,他转过头,视线穿过窗,停 第55章 第55章他会痛么? 留不远处的建木身上,喃喃自语:“心甘情愿么……他同你,不一样呢……” 出了房间后,危岚一眼看到天空中半透明的阵法,这阵法他十分熟悉,是陆鸣巳布后山的玄武阵简化版,于是他熟熟路地找到了阵法的生,骑着灵鹿冲出阵法,找到了白夏。 此时天空中的妖魔已经不多了,白夏站阵法的核心处,借着阵法的八卦变化,高效地消灭着闯入阵法的妖魔。 她看到危岚下了灵鹿向她走来,紧簇的眉间倏尔松开,眉眼间的忧虑消失,脸上挂上了三分笑意:“醒了?身体没事吧?” 危岚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而后小声道:“夏姐,尊上他……他不进阵法里么?” 出来的第一时间,他注意到了道像太阳般明亮而不可直视的身影,陆鸣巳依旧守天空中的缺口前,缺口已经缩小了一半还要多,可个人挥出的剑气却依然锐利又灼人,只是他的一袭白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坠身上,带着一种不祥的沉。 不知道他休息过了没…… 危岚不着边际地想着。 他纵使再讨厌陆鸣巳,不会希望他因守护巫族牺牲。 白夏看出他的局促不安,了然地勾了下唇:“你说阿巳?他不能进阵法里,界壁缺口持续的时间越长,虚空中自遥远地方而来的强大妖魔越多,些妖魔刚开始进来的低级妖魔可不一样,是智慧的,他们很可能不会强攻巫族,而是选择躲起来,等到避开了修士,再找只凡人的城镇作恶……” “若是被他们从阵法里逃了出去,混入凡人的城镇里,麻烦了,所以阿巳必须受缺口处,不能放走任何一只高级妖魔……” 危岚抬头看了一眼高空处的道身影,欲言又止。 白夏似乎是猜到了他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人能替代阿巳,只仙尊才能无数闯入的妖魔当中,一眼分辨出里面是不是藏着高等妖魔。岚岚,放心吧,阿巳家伙啊……虽然傲慢得令人讨厌,可他傲慢的底气,我与他认识这么多年来,但凡他想做的事,没不成功的,区区妖魔,自是不足挂齿。” 夏姐倒是陆鸣巳了解得很透彻…… 危岚嘴角抽搐了一下,木着脸点了点头。 因为了阵法的辅助,付妖魔轻松多了,至于危岚能多余的精注意到陆鸣巳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陆鸣巳的每一道剑光还是锐利如斯,可他却总觉得,剑光不如最开始样明亮,还……不知为何,时候,陆鸣巳的剑光总会发生莫名的偏移,让本应死他剑下的妖魔能够躲过道致命的剑光。 危岚些好奇,个人……会感到疲惫么?还是他像所人认知里的一样,强大到超出了常人想象,既不会累,不会痛? 可怎么会不会痛呢?没人受伤了会不痛…… 即使个人是陆鸣巳,是战无不胜的明辉仙君,他依旧是人。 危岚突然想起来,前一世他刚与陆鸣巳结契的时候,陆鸣巳总是带着一身伤回到镜寰界,最严的一次,他刚踏入寝殿昏了过去,时候的危岚没办法像现这样,用一种平静的态度去面受伤的陆鸣巳,他每次都难过的要死,宁愿透支自己要帮他梳理体内□□的灵,想着哪怕能稍微减轻一点他的疼痛……是好的。 前一世,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危岚他痛不痛,他永远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一笑,告诉他,不会痛的。 时候危岚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他是不痛的,而如今的危岚,却已经不意他到底痛不痛了…… 他只是点好奇。 这时,似乎是感受到了停驻自己身上的视线来自于谁,高悬于天际的个人,突然低头看了过来,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危岚上了视线。 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白夏 你得帮他沐浴 第57章 第57章白夏:你得帮他沐浴 激动之下, 陆鸣巳胸前原本被白夏用法术止住血的伤口立马崩裂开了,他止不住地咳嗽来,一边咳一边吐血, 咳得浑身都在颤抖了,却依旧地拉着危岚的手,不愿放开,唇瓣张合,欲要说些什么。 白夏架着他, 努压制着他不要『乱』动, 以防伤口继续开裂, 她面『色』复杂地劝道:“阿巳, 你先冷静一, 有什么仇……等养好伤了再说。” 不说别的, 就那家伙偷袭陆鸣巳的那两剑也不就这么算了, 更何况他还危岚出手了…… 白夏转过头, 用眼神询问他的情况。 危岚摇了摇头,示自己没事,他低下头,试图掰开那只扣住自己手腕的手, 可陆鸣巳就算已经破破烂烂的一身重伤了,手上气依旧很大, 捏得他手腕生疼, 还怎么掰都掰不开。 危岚眸光转冷, 抬头,冷冰冰地看了陆鸣巳一眼。 陆鸣巳下识瑟缩了一瞬,扣住他手腕的手骤然放开,悻悻地缩了回去。 他刚刚情绪上头时没控制好手上的度, 现在收回了手,危岚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浮现出四道红印子,跟他细有的四根手指一一应。 陆鸣巳偷偷瞅了一眼,浑身一僵,突然不敢去面危岚隐含怒的眸子,他垂下眼睫,头一歪,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白夏肩上,装了晕。 这重量白夏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有被陆鸣巳的『骚』『操』惊到。 陆鸣巳处理事务的时候一向井井有条的,怎么独独在面危岚的时候,就一再再地干出这种蠢事呢? 可她不在,危岚却不得陆鸣巳这副犯了错就装傻的样子。 他寒着脸嘲讽道:“怎么?有气掐我,没气自己走路?你装什么昏『迷』呢?当别是傻的?” 白夏察觉到架在自己肩上那具身体突然硬如钢铁,下一刻,那股重量就消失不了。 陆鸣巳将手从白夏肩膀上收了回来,萎靡地垂着头,一只手压在伤口上稳定状态,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危岚身后。 危岚眉尾一扬,语气中讽更甚:“这不是自己走么?装什么柔弱呢?让谁心疼?” 锋利的言语刺穿了陆鸣巳的心,他抬头看向危岚的背影,察觉到身后视线的危岚立刻转过头,一脸凶相地看着他,陆鸣巳被看得颤了一下,不敢面似的低下了头,一瘸一拐地前行着。 就算如此,他依旧执着地跟在危岚身后。 危岚教训了故态复萌的某,他老实下来,心底因为不得不把陆鸣巳带回家里的那股气稍微消散了一些,顾忌着他胸口的伤,终于放过了他。 打发走了净寰界的其他修士,小半个时辰后,危岚带着陆鸣巳和白夏回到村子里,把他们二安排在自己的吊楼里休息。 等将二安置好了,危岚就打算离开了,可脚都已经迈出房门了,他却被白夏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你等等,你等等!”白夏揽着他的肩膀,搂着他走到一边,“岚岚,你就这么走了,我可怎么办?” 危岚被她问得一懵,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鸣巳要她做什么呢…… “夏姐,怎么了?”他一脸无奈地看着白夏。 白夏凑过来与他低语,一脸她也很无奈的架势:“阿巳从头到脚一身的血,现在战斗结束了,总归要沐浴吧?他身上的伤你也看到了,那个白『毛』的气极为特殊,阿巳试了半天都没把胸 第57章 第57章白夏:你得帮他沐浴 口的刀气全部驱逐干净,他这个样子……你总不让他自己去沐浴吧?” 白夏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男女授受不亲,我给他当下属就已经够辛苦了,你总不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了帮他沐浴,声名尽毁,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危岚目光空洞地看着白夏,一脸怀疑生的表情。 白夏什么时候是在这种虚名的了?她同陆鸣巳并肩战数百年,他就不信他们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尴尬情况,必然是有什么法术够解决的! “夏姐……”危岚咬着牙,于白夏一眼就看出来的撮合图十分无奈,“不是有洁净身体的法术么?我记得你会用水系法术的吧?凝水帮他随便擦一擦不就行了?哪里需要我专门带着他去沐浴?” “不行的,阿巳身上的那道伤口有问题,最好不要接触灵构筑的任何法术……”白夏解释了一句,后有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凝水法术的?” ——那种法术都是她很小的时候来玩的,战斗没什么帮助,她也很少在外面前动用,危岚怎么会知道? “唔……”危岚张了张嘴,尴尬地僵住了。 他习惯了白夏照顾他时的贴心和温婉,总是会忘了,他们现在还没有过那样亲昵的时光,他也不应该白夏如此了解。 为了不让白夏疑,危岚决定拖陆鸣巳出来挡刀。 “陆鸣巳同我说的。”他局促地别过视线,不敢看白夏的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阿巳会同旁说这种小事?”白夏撇了下嘴,完全不信。 危岚:“……” 这种时候,危岚就很不喜欢她的敏锐了。 正在他着要如何糊弄过去这件事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帮他解了围:“确实是我同他说的。夏夏,你不要为难他了,沐浴的事我会自己办法的。” 陆鸣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身后,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偷听了多久,他一只手撑在墙壁上,胸前的伤口即粗粗缠了绷带,依旧有鲜血洇出,被冷汗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漆黑的眸子也黯淡无光…… 病弱的姿态冲淡凌厉的气质,给陆鸣巳添了一抹罕的脆弱。 他胸前的剑伤始终难以愈合,残留着异种气的伤口一直在外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将一部分衣物和血肉冻结在一,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口,撕心裂肺的疼来。 白发男子留下的伤让陆鸣巳也束手无策,他只缓慢地『逼』出伤口上的异种气,等到异种气全部溢散了,伤口才可愈合,这个时间……很明显比他预料的要。 那个突然出现的白发男和他留下的伤口,将一向高高在上的陆鸣巳拽下了云端,让他多了以往不会有的烦恼——比如,如何在行动不便的情况下靠自己完成沐浴? 白夏说的没错,他现在的伤口根本碰不得灵,只用天然的活水冲洗,沐浴这样简单的事,于如今的他却变成了一道难题,按理来说,没有灵的危岚确实会是最好的帮手…… 可是,危岚不愿。 陆鸣巳眼底有几分失落,却也不愿因此勉强危岚,他抬头来,努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危岚你……你早回去休息,天『色』也不早了。” 只要到那个紫眼睛的臭小子还在村子里等危岚回去,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地泛出酸。 ——他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这里只有一张床,他和白 第57章 第57章白夏:你得帮他沐浴 夏都是修士,可以不用睡觉,靠打坐解决疲惫,不需要床铺,可是岚岚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小鬼呢? 只有一张床,必是同床共枕了吧…… 陆鸣巳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心里酸直冒,撑在门框上的手掌忍不住地用了几分气,圆润的指尖泛浅浅的青白,藏在污血泥垢里,难以让发现,可质量不好的木墙却十分不配合,在他的大下,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嘎吱”声。 危岚下识看了过去。 陆鸣巳:“……” 他捶自己一拳的心都有了。 陆鸣巳收回手,看到原本平滑的墙面上留下了的五个血『色』的指痕,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堪。 继把危岚手腕捏红惹他生气后,他又一次破坏了危岚的屋子,必又让他不高兴了。 陆鸣巳悻悻地垂下眼,盯着地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会帮你修好的……等我身体好一了。” 危岚的脸『色』变得十分的一言难尽,他看看墙壁上的指痕,又看看陆鸣巳逃避般往身后藏的那只还染着血的手,最终妥协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会帮他沐浴的,村子后面有一道天然温泉,我一会儿就带他去解决卫、生、问、题。” 危岚重重咬着最后几个字,暗示陆鸣巳自己在的到底是什么。 ——他可不让这个一身妖魔鲜血的家伙污染了自己的家。 白夏咬着下唇,克制住脸上的笑,戳了下危岚的手臂,挤眉弄眼地催促:“索『性』现在就去吧?省得他再弄脏了什么。” 陆鸣巳生平第一次因卫生问题被嫌弃,嫌弃他的还是他心尖上的白月光,这让他如遭暴击,脸上的平静破碎,染上了窘迫的红,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 陆鸣巳这种也会不好思?他还以为他的字典里只有“错的都是你们,不是我”呢! 危岚觉得有些稀罕,视线停留在陆鸣巳的脸上,探究地打量着他。 唔,耳根也红了,啊,越来越红…… 明明什么都没做,危岚却莫名觉得自己有像调戏良家『妇』男的流氓。 说来陆鸣巳好像确实容易耳根泛红,什么『毛』病? 危岚轻咳一声打破了房间里尴尬的静默,指了指温泉所在的方向,偏头问道:“现在就去?” 危岚的视线移开后,陆鸣巳脸上的温度就褪去了,他其实并不在除了危岚以外的怎么看待自己,在危岚开口后,他了头,跟在了他身后。 那道温泉距离村子并不远,哪怕因为陆鸣巳身上的伤,二脚程很慢,这条并肩同行的路依旧是短暂的。 当看到蒸腾着稀薄白雾的泉水出现在前方时,陆鸣巳在心底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走动的每一步胸前的伤口都撕扯般的疼痛着,可他依然贪婪地享受着这样同危岚漫步在月光下的时光,哪怕什么都不做,连一句沟通都没有,可危岚仍在身边的这个事实,就已经让他足够满足了。 可惜,路终归是有尽头的。 温泉的边上垒了两道石墙,挡住他的视线,以及夜晚席地过的冷风,温暖的蒸汽在封闭的空间里熏陶出仙境般的场景,温馨到让觉得安心。 危岚走到了温泉边上,偏过头看向陆鸣巳,带着些淡淡的不耐:“过来,脱衣服。” 陆鸣巳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口水,突然莫名地紧张来。 第58章 第58章 第58章陆鸣巳很后悔 第58章 第58章陆鸣巳很后悔。 温泉并不大, 与陆鸣巳在净寰界的浴池没法比,看起来只容纳十来个人的样子,若是危岚和他一起泡进去, 肯会发生一些无可避免的擦碰。 老实说,陆鸣巳只是想一下那样的场景,就点头脑发热,甚至已不自控地思考起,一会他泡在温泉的时候要以什么样的“意外”事件当借口, 把危岚一起拽进去了…… 当然, 也只敢想一想。 陆鸣巳僵立在岸边, 天人交战了半天后, 终还是放弃了那点歪念头, 打算做一个不惹人讨厌的正人君子:“危岚, 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可以搞的, 不用你帮忙……你只要在旁边等我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会和夏夏说是你帮我洗的。” “自己可以?”危岚似乎是嘲讽地低笑了一声。 沙沙的脚步声中,陆鸣巳看到了一双踩着鹿皮靴的脚, 往是收束在靴子的黑『色』稠裤,包裹着线条优美的小腿……陆鸣巳喉结动了一下, 猛地偏头去, 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危岚自然是不知这种时候他还起别的念头, 他靠来,只是想让陆鸣巳认清现实而已。 危岚伸出右手,拽住了陆鸣巳的衣领。 这是要干嘛?帮他脱衣服么? 陆鸣巳额角突突直跳,正想要拒绝, 就见危岚拽住那截衣领用力往下一拽——呲啦一声,外袍被蛮力拽了下来,连带着一同被拽下来的,还一块被异种气冻在一起的皮肉。 剧烈的疼痛敲击着心脏,陆鸣巳猝不及防下,本地动用了灵力,忽视了体内一片狼藉的情况,喉咙口反鲜血的腥气,他“哇”的又吐出了一口血。 危岚似是早预料,往左迈了一步,恰好躲开了他喷出的鲜血,他看着陆鸣巳胸前的撕裂的伤口短短片刻又重新覆盖了银白的霜痕,『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放开手拽着的衣领,微微扬眉,仰着脸看他,眼含嘲讽:“所以,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伤口?像我刚刚那样直接把冻在一起的衣服撕下来?然后鲜血飞溅,弄脏我的温泉?” 陆鸣巳:“……” 他脸罕见的无措,显然是从没碰到灵力被废的情况,未曾做太多的设想。 陆鸣巳唇瓣抿成一条线,眉间微微拧起,脸几分懊恼。 太在意危岚的态度以致于忘了别的事情,短短这么几天,他已因不专心丢好几次脸了,可就算如此…… 陆鸣巳小心翼翼地瞅了危岚一眼,见他板着脸抱臂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地张开双臂,做了个任他施的姿势。 危岚满意地看到陆鸣巳脸浮现出羞愧的情绪,转瞬又板起脸,训:“既然什么都不懂,就闭嘴,少自作主张。” 陆鸣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以极轻微的弧度点了一下头,手臂牢牢地架在半空。 希望这家伙的听进去了…… 危岚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而后低下头,专心地帮他处理起胸前的伤口。 带着霜白气息的鲜血落在地,地面的青草立刻覆盖一层白『色』的霜痕,生命气息急剧凋零。 ——哪怕只是蕴含在血『液』的一点残余气息,因力量的本质极高,凡俗之根本无法抵抗。 危岚瞅了一眼,皱着眉,伸出食指,用指尖在陆鸣巳胸前的霜白伤口轻轻碰了一下,触手冰凉寒冷,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极具侵蚀『性』的寒气要往身体钻。 “岚岚,别直接手碰!”陆鸣巳也没想到他看到青草的下场后还这么莽,直接手『摸』,下意识地攥住了危岚覆盖淡淡白霜的手 第58章 第58章陆鸣巳很后悔。 指,想要用灵力帮他治愈伤口,可身体灵力刚动,胸前的白霜立马扩散,暴躁的灵力险些直接在体内炸开。 他猛地转头,对着旁边的草地吐了一口血。 陆鸣巳咳了两声,好不容易平息住体内□□的灵力,担心着危岚的情况,结果一回头就见危岚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明知自己不动用灵力还偏要动,可不是傻子么? 危岚对自以是的大傻子可没什么好脸『色』,但陆鸣巳记他讨厌脏污,在克制不住吐血时主动避开他的举动微妙地取悦了他,让他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继续骂人的冲动。 他把自己已没任何异常的食指指尖伸到陆鸣巳眼前,灵巧地动了动,然后用一种对智障儿童讲的语气说:“之前的那个白『毛』,除了刺了你两剑外,还暗中对我出手,结果你到现在连灵力都不动用,而我已没什么事了,显然,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对那家伙的异种气抵抗『性』很高……这是白夏之前就看出来的事,所以她才会专门叫我来帮你沐浴,处理伤口——” 危岚微翻的眼皮人一种被蔑视的感觉,“陆鸣巳,你该不会觉白夏叫我来,就单纯是了撮合你我吧?你的脑子是被霜气一起冻住了么?还是你的傲慢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觉我这个凡人根本不可帮伟大的明辉仙君的忙?” 陆鸣巳颤了一下,眼前发黑,气血倒流,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只是太在意他了而已,什么到他嘴就变这么,这么难听? 他下意识闭眼,不想让危岚看到自己眼汹涌的情绪。 这次,他终于比任何人都深刻地见识到了危岚的另一面——当他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曾爱磨平的棱角再一次竖了起来,刺想要靠近的人生疼……可就算危岚句句戳心,陆鸣巳依旧想要靠近这个人,哪怕被嫌弃,被刺伤,也好被无视,在他的世界变成一个不足一提的陌生人。 陆鸣巳不舒坦后,危岚终于舒坦了,他低下头,开始处理陆鸣巳伤口处和血肉黏连在一起的衣。 他甩了下手腕,随手将手腕的绳结组合成锐利的匕首,顺着霜白『色』的皮肉,用温柔而稳的力,一点点地分开血肉和布料,尽管他已很小心了,可依然难免会碰到陆鸣巳的伤口,在撕下后一块大面积黏在一起的血肉时,陆鸣巳突然隐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危岚指尖微微一顿。 陆鸣巳知自己干扰到他了,忙开口说:“岚岚,我不——” “这点小伤就忍不了了?陆仙君是不是太娇气了一点?”危岚唇瓣下抿,一脸不满地打断了他。 陆鸣巳剩下的“我不疼,你继续”被堵了回去,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不去下不来,差点把自己憋出内伤来,他心觉自己无辜极了,忍不住自己辩驳:“不是,我——” “还狡辩什么?疼就疼,直说就是了,你当我是你么?我可不像你一样冷血无情,从来不知体谅别人的难处。”危岚冷着脸,又一次把他堵了回去。 他什么时候做这种事? 陆鸣巳被这莫须的罪名砸眼冒金星,几乎想晕去。 危岚抿了抿唇,耳尖微微泛红,又一次低下头专注起他胸前的伤,还不忘终结题:“好了,闭嘴,不要影响我。” 他虽然语气凶巴巴的,可再次处理伤口时,手的动作更温柔了,直到把那件碍事的袍子整个扒下来,也没让陆鸣巳再疼一次。 可陆鸣巳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莫须的罪名,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等到他赤着半身,在危岚的搀扶下缓慢地坐进温泉,依旧纠结在刚刚的罪名中:“岚岚, 第58章 第58章陆鸣巳很后悔。 我什么时候冷血无情,从不体谅别人的难处了?这个别人……是指你么?” 其实,只要不提那些难堪的去,危岚本来是可以和陆鸣巳正常相处的——作巫族神子与明辉仙君。 可陆鸣巳偏偏像是了失心疯的瘾君子,一次又一次,非要揭开他遮挡着伤疤的那块布料,去探个究竟……可是又从伤痕看到什么呢?一个被爱情折磨到面目全非的危岚么? 当陆鸣巳无知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危岚突然愿意同他说两句了。 “陆鸣巳,前世一百年我自问没做任何愧对你的事,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危岚跪坐在池子边缘,细致地帮陆鸣巳清洗着伤口,一遍又一遍地用温热的泉水冲去他伤口的冰霜,余光,他看到那人唇瓣一碰就要开口,忍不住指尖微微用力,压在伤口。 “嘶!”陆鸣巳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闭了嘴。 “不该你说的时候就闭嘴,这点常识都不懂么?”危岚凶了一句,见陆鸣巳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才继续:“别说你不知,不我允许就移栽到净寰界的天梧木,后山效果和禁足差不多的玄武阵,闭口不提的前一任神子禹初,还未沟通就收下的炉鼎……陆鸣巳,但凡你把我当做和你对等的人,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就应该理解这些事会让我多难,可你明明细心地注意到每一个手下的情绪,处理好修士之间的矛盾,什么独独在面对我的时候……就不再用心一点呢?” “……我对你的体谅,我的付出,都不是你不尊重我的原因,陆鸣巳。” 危岚说出了早就想说的一句。 只是如今再说,已没任何意义了。 让危岚些意外的是,再提起那些伤害,他的心绪居然是平和的……大概是因终于摆脱了那样的生活,不用再寄居于人下,所以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以一个平等的态度去同陆鸣巳讲,不再被情绪掌控,不再患患失。 月『色』皎洁,洒在危岚的侧脸,让一脸平静的他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像,漠然,无情,好像叙述的不是发生在自己身的苦痛,他好像已重新回归到那高远的神座之,再也不会而人间的爱恨情愁所动容,再也不会被陆鸣巳牵动喜怒哀乐。 看着这样的危岚,陆鸣巳瞳孔轻颤,突然就想起了在他死后才发现的那些细节——那藏在顺服隐忍的态度中的体谅和体贴,藏在一次次欲言又止中的深沉爱意,藏在一句句“我知了”的失落和受伤…… 陆鸣巳很后悔。 因是被娇纵的那个人,所以他仗着危岚的偏爱,愈发肆无忌惮,逾越了这段关系应的分寸,还不觉错,此沾沾自喜…… 直到他将一切搞砸,让危岚彻底失望。 岚岚说没错,他确实是个自大的王八蛋。 陆鸣巳闭眼,汹涌的懊悔撕咬着他的心脏,曾只眼睁睁地看着危岚死去的那种痛苦,让他既恐惧又清醒,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是他……亲手推开了他爱的人。 陆鸣巳突然睁开眼,抓住了危岚停留在自己胸前的右手,抬起危岚的下巴,漆黑眸子的懊恼汹涌成覆灭一切的浪涛,直直地看进了危岚的眼底。 “对不起……” 这是一声晚了一百年的歉,如今,陆鸣巳终于将它传达他亏欠的那个人。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倾尽全力去弥补的,无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你说,无论不做到,我都会去做的……” “……对不起,岚岚,都是我不好。” 陆鸣巳缓缓低下了头,拽着危岚的右手,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手背。 眼泪汹涌而下。 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如果陆鸣巳想要赎罪那…… 第60章 第60章如果陆鸣巳想要赎罪,那…… 危岚从陆鸣巳眼的那一丝愧疚, 捕捉到了属于过去的那份肆无忌惮。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他之所对双修如此耿耿于怀,是因为某一次陆鸣巳带他去人间的时候, 他对青楼十分好奇,缠着陆鸣巳带自己去转了一圈,结果楼的姑娘和男孩不敢招惹气势冷厉的陆鸣巳,纷纷围着危岚要同他亲昵。 危岚自为陆鸣巳对自己的一片痴心都看眼,没当一回事, 也没想着专程同他去说些什。 那次从城回来后没过久, 被打服的夙渊阁就送来了雪霁, 也就是那一次, 从来不近『色』的陆鸣巳收下了雪霁, 本来不知道炉鼎体质代表着什的危岚, 也值守修士的闲聊, 知道了炉鼎的含义。 那时候的他, 还遵循着巫族的那一套念,觉得既然陆鸣巳同他结亲了,就自然会对彼此忠贞一辈,当他从修士嘴听到陆鸣巳收下炉鼎打算采补时, 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管不顾地冲到天极殿大闹了一场。 结果好像去得不是时候, 陆鸣巳同某个势力的人谈事, 危岚当时怒火混杂着伤心, 净寰界的每一个人都叫他体谅陆鸣巳,他不知道除了向陆鸣巳求一份安心外,自己还能做些什。 于是他天极殿上,当着外人的面, 『逼』陆鸣巳给自己一个承诺,可能是样的为冒犯了明辉仙君的威严,危岚第一次见到陆鸣巳对他寒了脸,叫近侍将他架回了寝殿。 危岚不敢相信陆鸣巳会样对待自己,陆鸣巳的为反倒像是愈发坐实了那些传言…… 他寝殿哭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一直来视若珍宝的嫁衣,烧了他留寝殿的所痕迹,抱着如果陆鸣巳做不到对他忠贞,索『性』一刀两断的觉悟再一次冲到了天极殿,只是一次,独自于殿内酌却没了昨日的冷漠,一副纵容他无取闹的高姿态,应了他的要求。 可他明明不是无取闹…… 危岚原谅了陆鸣巳,可那点委屈却心底深处根发芽,即使到今天,也始终无法释怀。 那是危岚和陆鸣巳之间,始终让他耿耿于怀的第一个结。 如今努力去回忆,他才想起来,直到陆鸣巳送走雪霁,他也没惩处那几个嚼舌根被他听到的修士。 危岚长腿一迈,拦了陆鸣巳身前。 他眼底的怒意喷薄愈发,又被压了下去:“你是故意的?” 陆鸣巳停下了脚步,星一样的眸些许黯淡,面对着危岚浸透了寒意的眸光,他克制着自己对失去的恐惧,微微弯下了腰:“……是,对不起。” 危岚咬着牙,近乎麻木地追问:“……为什?” 陆鸣巳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掠过一抹难堪的神『色』:“我想确认,你是爱我的。” 可危岚来闹的时间太不是时候了,雪神宫的宫主刺探的眼神把他定了高座之上,让他不能危岚落了他面后,再把人抱进怀哄好。 那时候的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乎眼前个人,因为他怕会失去……可就算他那样心翼翼地防备,他终还是失去了他。 陆鸣巳颤抖着伸出手,拽住了危岚的袖,“岚岚,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那时候修真界刚刚平定 第60章 第60章如果陆鸣巳想要赎罪,那…… ,我没把握处好所的敌人,我怕他们会对你出手,更怕他们会对巫族出手……” 他怕危岚会被『逼』着做不能两全的选择,所初,他就抹掉了其一个选项。 他为,自己可替危岚做出选择的。 “岚岚,对不起……” 拽着危岚袖的那只手称得上是心翼翼,指尖虚虚地夹着袖口的布料,带着几分求肯之意,不敢呈现出强势的姿态。 可卑微的姿态就能就能抹掉他曾经做过的混蛋事了? 危岚冰冷地看着他,无视他目光的求肯之意,一寸一寸地、坚定地将自己的袖从陆鸣巳的手抽了出来,而后,他好似什都没发过一样,凑上前去帮他整胸前敞开的衣襟。 气过了头,他反倒彻底平静下来。 陆鸣巳说得没错,曾经的伤害已经发过了,他注定要带着些伤痕走完余,于其缅怀于过去的痛苦,倒不如将心底那些折磨着他的虫放出来…… ——凭什,只他一个人因此痛苦呢? 陆鸣巳仿佛预料到了什,脸『色』白了一瞬,随后带上了几分坚决之意,低头看着他,柔和了眉眼:“如果什发泄不出来的气,就冲我发吧。” “我会的。”危岚呢喃着,扯开了他单薄的衣,描摹着胸前的那一道横贯胸膛的浅粉『色』伤口。 因为灵力□□的缘故,即使祛除掉了白发男人留下的异种真气,陆鸣巳的伤依然没能彻底好起来,伤口附近的皮肉是新的细腻和柔软,随着心脏的跳动发出共鸣。 危岚的指尖擦过,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好像丈量着什。 陆鸣巳喉结动了动,几乎忍不住要去握他的手。 他太久没同危岚亲近过了,什都不做……就几乎耗尽了他全的意志力。 危岚的掌心贴了他的胸口,抬起头,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问:“下面,是心脏吧?间没被什东西挡住吧?” 陆鸣巳指尖痉挛了一瞬,属于修士的本能让他想要闪身躲避,可他硬克制着那种本能,像钉一样牢牢钉原地。 他僵硬地扯了下唇角,眼底的温柔恐怖得可将人溺毙,“对,下面就是心脏,但是没武器,你很难伤到我的心脏,你可……” 他拽住危岚的手,往右边偏了几公分,往下压了压,触到了肌肉下方的肋骨,“——个角度敲断我的肋骨的话,倒几分可能会贯穿心脏。” 他哑笑了一声,终还是没忍住,握着危岚的手『揉』捏了一下,眼底变得些深。 ——危岚的手指很细,很软,简直想象不出双手的主人,会干出那样残忍的事。 可那只是他为。 危岚一根根地掰开他拢住自己的手,不适地擦拭着手上的皮肤,抿了抿唇,轻笑着试探:“几分可能是少啊?” 陆鸣巳僵了一下,微微垂下眸,对上危岚眼底汹涌奔放的恶意,“……九成的可能。” “够了。”危岚低笑了一声,他用手衡量着撞击的角度,时不时抬头戏谑地夹陆鸣巳一眼,似乎是问“你真的不躲?” 看似是好意,实际上面却夹杂着冰凉的试探,危岚想要看看,陆鸣巳想要 第60章 第60章如果陆鸣巳想要赎罪,那…… 赎罪的那颗心,到底几分真诚? 陆鸣巳每次与他撞上目光,都会努力牵扯苍白的面皮,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鼓励什?鼓励他敲碎他的肋骨,用他的肋骨贯穿他的心脏? 危岚嘲讽地勾了下唇。 他也许应该心软,但一次,他不愿意了。 危岚毫无征兆地转身,然后用尽浑身力气,狠狠一记肘击砸陆鸣巳的肋骨上。 陆鸣巳能躲得开的,可他终还是没躲,危岚的动作他看来很慢,他看着他眼底的恶意终于奔涌而出,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味,敲断了他的肋骨…… 那个角度,和陆鸣巳告诉他能贯穿心脏的角度分毫不差。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陆鸣巳感知到那块被撞碎的那根肋骨斜着刺入心脏,从另一头贯穿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地面上。 心脏被贯穿让陆鸣巳原本就一片狼藉的体内更混『乱』了,明明□□的灵气每次经过经脉都宛如刮骨敲髓,可为了不死于心脏衰竭,他又必须一遍遍用灵力去疗愈心脏上的伤口,承受着灵力□□的苦。 前一世,如果不是危岚一直持之恒地帮他净化灵力,他每次出手后要承担的,就是样的痛苦,而如今,再不会人记挂着他会痛,尽心竭力地去帮他净化灵力了。 恍惚间,陆鸣巳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脚,空灵而柔软的声音响起:“会死?” 陆鸣巳唇瓣动了动,张开嘴,又吐出一口血,他用本命灵剑杵地面上,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会死啊……”危岚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知道答案后,他再无留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袍角飘『荡』到陆鸣巳眼前,他下意识地去抓,却什都没抓住,只上面留下了一道鲜血的痕迹。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陆鸣巳闭上眼,忍着灵力滚过经脉的剧痛,努力愈合起胸前的伤口。 他得尽快追上去…… 危岚脚下步履匆匆,面上却些漫不经心。 他为自己会舍不得对陆鸣巳下手,可实际上他出手的时候毫无犹豫……那一下挥出之后,好像又些啃噬着他心脏的虫,无声无息间灰飞烟灭了。 危岚下意识地『揉』了下心脏,他知道那个人此时遭受着什样的痛苦,可已经不会再为他痛苦了,或者该说,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 如果陆鸣巳想要赎罪,那他会给他那样的机会。 那个曾经高高上的人,让他予取予求的人,如今卑微地低下头颅,只为能弥补一些曾经的伤痕……只要一想到陆鸣巳也品味着曾经折磨着他的痛苦,危岚就感到十分的畅快。 也许,他同陆鸣巳是同样的人,比起对方,他们都更爱自己,更乎自己段感情的得失,直到天平彻底失衡的那一天,所的计算公式都轰然崩塌。 他们折磨着彼此,却又不愿意放过彼此。 危岚『舔』了下些干涩的唇瓣,却意外发现,自己居然笑。 他『摸』了『摸』嘴角,些怔然。 他为什笑呢? 原来他……真的从未放下。 第62章 第62章 第62章“你们昨晚干嘛了”…… 第62章 第62章“你们昨晚干嘛了?”…… 直到被雪霁托住脸颊的这一刻, 危岚才恍惚地现,原来雪霁的竟然是这么的,一只就可以拢住他的脸颊……这是成年男『性』的掌, 哪怕雪霁表现得再像个孩子,他终归不是。 雪霁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会生出那样的念……也是正常的。 危岚垂在身侧的紧握成拳,眉间微微蹙起,透着不出的痛苦。 雪霁轻轻叹一口, 伸出指尖抹平危岚眉心的痕迹:“就是因知道哥哥会这样, 所以我才从没想过要同哥哥些什么……” 危岚紧皱的眉顺着他指尖的力道缓缓松开, 微微抬眸, 似乎在问:那什么现在? 卑微也好, 怯懦也罢, 危岚总归是觉得, 有些秘密永远藏在心底才是最好的, 尤是他二人都清楚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的情况下。 雪霁轻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在危岚角抹下,擦掉还未成型的泪滴, 温柔地宽慰他:“哥哥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是阿雪……生妄念, 想要更, 想让哥哥永远留在我身边,是阿雪逾矩,哥哥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给人那样的偏宠和疼爱……怎么能是犯错呢?任谁被偏爱过,都不会那样的。 雪霁底的绵绵情意再次藏到紫『色』的眸子深处, 再窥不出痕迹。 “哥哥就当没过这些话吧,”雪霁垂眸,底的温柔也一并藏起来,“以后,我还能叫你哥哥么?” “当然可以。”危岚抓住雪霁的,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握着他一脸认真地:“我早就过啊,只要阿雪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哥,那我永远都会是阿雪的哥哥。” 他依旧用着以往的口吻同雪霁讲话,像是之前的对话从未生过一样。 雪霁抬,明明比危岚还高,却偏偏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那哥哥能答应阿雪一个要求么?” 因心里还有些愧疚,危岚答应得爽快:“当然,你。” 他像以往一样,『揉』『揉』雪霁『毛』绒绒的脑袋。 雪霁也配合地在他掌心蹭蹭,许愿一般,郑重小心翼翼地:“阿雪希望,今天能同哥哥睡在同一张床上,以哥哥和弟弟的身份,而不是以一个要哥哥防备的,也许会生出妄念的小家伙的身份。” “什么?”危岚没想着他对这件事这么执着,本能地想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到雪霁的底几分悲伤,小坚决地,“哥哥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怕阿雪误会么?可阿雪已经不会误会,阿雪清楚,哥哥……就只是哥哥,不会再更进一步。” 危岚看着那双执着而难过的紫『色』眸子,拒绝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切犹豫最终化一叹息:“……好。” 他隐约预感到什么,纵容雪霁这唯一的一次要求。 “哥哥总是这样……” ……会在不该心软的候心软。 雪霁咽下后面的半句话,拉着危岚的腕回到床边,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铺回床上,他背对着危岚整理床铺,以一种轻到危岚近乎不清的音小:“我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第62章 第62章“你们昨晚干嘛了?”…… 危岚耳尖动动,底掠过丝丝意,什么都没有,看着他在床上忙碌。 雪霁的一起睡,就真的只是一人一床被子,各睡一边的一起睡,因之前积攒下来的疲惫,危岚刚躺上床不久就陷入深沉的昏睡当中。 睡着之后,危岚做梦。 在梦里,他再一次见到那个从虚空中冲出来的白男人,他同自己并肩坐在建木高高的树枝上,顶是满天繁星,脚下是人间灯火。 男人的还是黑『色』的,脸上也还没笼罩上更古不化的冰霜。 危岚实认得他,聆音阁卖给他的那册《势力简介》上有他的画像,他是二十年前五仙尊之一,北疆雪神宫的那位霁玄仙君。 可什么自己会同他坐在一起? 危岚还记挂着这人对自己出的仇,想要伸将他从树枝上推下去,却现自己没办法『操』控身体,只能像看戏剧一样,睁睁看着一切生。 他的臂撑在建木宽阔的树枝之上,双脚放松地前后摇摆着,不出的写意轻松,余光里,身旁那个叫霁玄的男人偷『摸』地往他这边靠近,直到自己的与他的近乎贴在一起……看着霁玄的要悄悄地覆到他的背上,他身子故意摇晃一下,然后状似无意地抬起将散下的挽到耳后。 霁悬僵一下,悻悻地落下,指尖紧张地微微泛白,却别扭地不敢同他对视。 他仿佛同霁玄什么,可危岚耳边一阵阵耳鸣,一个字都没到,他只能看到,自己挽完后,右自然地落在霁玄的背上,有些用力地按下,与他十指交叠。 霁玄有些惊讶地转过来,然后一抹温柔的情意从底浮出来,月『色』下,他的眸子呈现一种流光溢彩的浅紫『色』,给危岚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到霁玄开口,用春风乍暖的线唤他:“禹初……” 禹初? 不,他不是禹初! 危岚骤然清醒过来,回忆一般的场景转瞬破碎漫天的『迷』雾,笼罩着他,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却似乎是被魇住,怎么都无法清醒。 他的意识不受控地思考着之前的事,刚刚那个近乎等同于亲身感受的视角,让他想起刚重生回来看到的那一幕场景…… 所以当,他看到的并非是未来,而是曾经生过的过去。 禹初救过陆鸣巳一命。 可什么,他会以禹初的身份看到属于禹初的回忆?禹初和霁玄是什么关系?明明所有人都在,修真界只能容得下一位仙尊,既然有明辉仙君,霁玄怎么会还活着? 危岚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忍不住地去想,二十年前到底生过什么,可因对禹初的解太少,他连该往什么方向去想都不知道。 那个从知道禹初的存在起,危岚就不敢也不愿思考的问题,终于从海底深处游向海面,『露』出一丝身形——初遇,阿巳里的光……到底代表什么?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什么? 束缚住危岚情感的咒文彻底破碎,与怨愤痛苦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曾经那些卑微而割舍不掉的感情,可无论是哪一种,带给危岚的都只有痛苦的折磨。 第62章 第62章“你们昨晚干嘛了?”…… 这样的折磨,真想让陆鸣巳也一同品尝啊…… 黑暗中,危岚突然有后悔,没有借着雪霁的表白索『性』彻底的疯一场。 危岚昏昏欲睡,意识几乎要彻底『迷』失在这片黑暗中,可胸口处突然传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将他的睡意彻底敲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缓缓抽走,而他却无力反抗。 有谁在同他话,“如果是你,想必是可以理解的吧?那种我终归无法抗衡的宿命……” 宿命?什么宿命? 危岚强打精神,努力聆着那细微的耳语,这句话让他几乎本能地联想到禹初。 那道音突然带上几分崩溃的哭音:“他回来,哥哥,他回来!” 哥哥?是阿雪? 危岚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问他,什么宿命,谁回来,可他越是挣扎,黑暗就越深地扎根于他的意识,纠缠着他,让他无法清醒。 雪霁温柔地用指尖梳开他的,音中流『露』出眷恋和不舍:“我要走,哥哥。虽然我讨厌那个家伙,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也许救你一命……” 危岚感到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蜻蜓水般在他的额心掠过,雪霁的音也越来越细微,“可惜,我认识得实在太晚……” 不好的预感愈强烈,危岚想要醒来阻止雪霁,可不知道雪霁到底对他做什么脚,他被那昏沉的黑暗彻底捕获。 睡过去之前,他到断断续续的最后一句话:“送你……礼物……” 别走,阿雪。 危岚想要抓住他,却在黑暗中彻底失去意识。 * “你做什么?!那家伙呢?那个卑鄙的小崽子去哪?!” 一惊怒的呼喊将危岚从黑暗中唤醒,他皮颤颤,缓缓地睁开。 危岚还没完全清醒,就突然被一股强势的力道从被子里拎出去,下一刻就落到一个带着清晨的朝『露』气息的怀抱里。 危岚里衣的领口有些扯开,此刻骤然接触到清晨的寒气,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推拒一下。 陆鸣巳擒住他挣扎的,忍不住地用力,在他腕间留下一道红痕,低看见危岚衣衫不整的样子,联想到他后颈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红痕,人都炸,“你昨晚干嘛?!” “吵……”陆鸣巳的喊震得危岚一阵阵的耳鸣,他挣半天挣不开,恼怒地低咬上去,他半没容情,咬得很力,直接给陆鸣巳腕上留下两道血牙印。 “嘶。”陆鸣巳倒抽一口凉气,悻悻地松开。 他气委屈,本来想再『逼』问几句的,可见危岚一脸不舒服的样子,下意识地帮他拢好胸口的衣服,圈地盘似的将人搂进怀里,凶巴巴地问:“……还凉么?” 属于另一个人的炽热体温驱散那凉气,危岚舒服得微微眯起,本就没清醒的脑子被暖意烘出三份睡意,『迷』『迷』糊糊地摇:“暖和。” 陆鸣巳看他这幅不设防的样子,心口砰砰直跳,刚刚还呼之欲出的『逼』问指责被悄悄咽回去,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 第63章 第63章 第63章陆鸣巳 “我不可以他…… 第63章 第63章陆鸣巳:“我不可以,他…… 因为贪恋着这片刻的亲昵, 陆鸣巳收了满身的棱角和怒火,小心维护着危岚的那点睡意,贪心希望这段时间再长一点, 再久一点。 危岚睡意未散,脑子还不太清醒,摇晃了两下,有些困倦靠在了陆鸣巳肩上,碰触到衣服上的寒意, 又不适皱起眉, 挺直了脖子。 陆鸣巳不得皱眉, 眼着摇摇晃晃又要往自己肩上倒, 先一步摊开掌, 垫了上去。 可这一次, 陆鸣巳渴望亲近却没有发生。 打开的窗户吹来阵阵凉风, 危岚冷风卷了一下, 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木楞看着打开的窗子,『迷』糊想着,难道昨晚睡觉之前, 没有关窗户? 似是想到了什,猛扭头看向进出寝卧的木门, 发现门还关得好好的。 “……”危岚嘴角抽了抽, 一脸一言难尽, “陆鸣巳,你是有什特殊癖好?为什不敲门,而要走窗户?” 推了推还揽着自己的那人,示意松。 “……经巳时了, 你还没起……”陆鸣巳嘴放低了姿态,实际上不仅没松,反倒红着眼睛,将怀那人禁锢得更紧了些。 本就不放心危岚和那小崽子住同一屋,本来是想要敲门进来的,可又怕这种行为让危岚觉得是自己不信任,才想着先来看一眼…… 可就是从窗户外看得这一眼,让看到了不得的场景——床上明显是两个人一起睡的痕迹,还从危岚脖子后面看到了隐约的红痕! 陆鸣巳抿了抿唇,想到刚刚看到的东西,心就一股发不出去的火,“你不是……只是弟弟?” 刚开口时,声音还有几分理直壮的责问,可一想到现在自己经没有立场去着指责危岚了,语就带了几分失落。 听在危岚耳,多了几分委屈,让诡异心软了一瞬。 下意识解释:“不是,昨晚睡着的时候——” 就在想要解释的时候,昨晚的某些记忆骤然划过脑海,危岚想起了那些断断续续的低语。 ——等等,阿雪呢? 是不是……离开了? “放开我!”危岚眼眶一红,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挣扎间,危岚撞到了陆鸣巳胸口的伤,踩到的脚,可越是反抗,陆鸣巳越本将人往怀带,直到危岚对这种无意的拉扯感到不耐,还带着颤音的声线转冷:“陆鸣巳,放!” 冷漠的语好似一根根银针,扎在陆鸣巳的心脏上,让瞬间白了脸,怔怔放开了。 在松的那一刹那,危岚就像挣脱了陷阱的兔子一样,几步蹿回床边,探进子『摸』了一下——昨晚盖着的子下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而雪霁那边却早是冰凉一片。 睡在那一侧的人不知离去多久。 危岚虽然早有预感,可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却依然有些难受。 ——为什就这走了呢?如果遇到了什困难,为什不同自己呢?这长时间的相处,还不够让雪霁信任? 危岚失魂落魄跌坐在床铺,头低垂着,眼眶红了一圈,质萎靡,就连原本乌黑的墨发都显得有些失去光 第63章 第63章陆鸣巳:“我不可以,他…… 泽。 陆鸣巳走到身边,床上的了凌『乱』痕迹刺激得蹙起了眉,目光凌厉,似乎想要分开危岚垂下的墨发,确认之前自己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个红『色』的,像是吻痕一样的痕迹。 危岚精神恍惚,直到陆鸣巳出现在眼前,好像让无处发泄的憋闷找到了出口,本抓住陆鸣巳的袍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沙哑着问:“你知道阿雪去哪儿了?” 问完眼睫一垂,又有几分后悔,怔怔道:“算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若是陆鸣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就根本不会是这幅样子了——分明以为二人昨夜发生了些什……可又会发生什呢?阿雪那样的『性』子,在自己拒绝后,是绝对不会枉顾自己的意愿『乱』来的。 听清雪霁在昏『迷』后才敢出的那些话后,危岚终于后知后觉回过味来,雪霁为什会在昨那突然对诉心意——是阿雪最后的挂念,那孩子……在向求救。 可做了什? 拒绝了。 雪霁,那种我们终归无法抗衡的宿命……什样的宿命?我们又是指谁?同禹初? 危岚指尖掐紧,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恍惚间,觉得自己深陷于无法走出的『迷』雾当。 ——所有人都清楚的特殊,却又都默契瞒着,引导着在懵懂走向那个注定的终局。 而打破这场宿命的人,是误闯进『迷』雾的陆鸣巳。 阿雪的那句“虽然我讨厌那个家伙,我也不得不承认,也许救了你一命”的“”,指的就是陆鸣巳吧? 老实,在遇到雪霁之前,危岚对于所谓的宿命什的并不抗拒,知道自己巫族神子的出身多有异常,因为对巫族爱得深沉,从未想过要去探寻自己的出身背后藏着什秘密,左右自己的命不过是们给的,若是们想要,拿去便是了…… 直到陆鸣巳蛮横出现,给打开了新世界的一角,将原本的命运曲线折腾得一塌糊涂。 不再只是为巫族而生、为巫族而死的神子,更是独属于陆鸣巳的那一只雀儿。 陆鸣巳学不会放,而,现在也不想放了。 想搞清楚雪霁到底怎了,就必须要去面对霁玄,而霁玄又恰巧同陆鸣巳有一剑之仇……瞧,多适合的帮啊? 危岚唇角微勾,向上抬眼,轻轻瞅了陆鸣巳一眼。 陆鸣巳没注意到危岚神态的变化,因为正专注确认着什。 ——因为姿势的缘故,危岚的长发从两侧垂了下来,恰好『露』出了颈后的一块皮肤,那有一小片红『色』,半遮半掩藏在墨发指尖,却因周边的皮肤过分白皙而分外明显。 ……吻痕? 陆鸣巳不受控般伸出,触『摸』到那块皮肤,语带着几分凉意:“那个小崽子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惦记着?” 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指尖冰凉,危岚碰到的那块肌肤莫名有些发烫,这样特殊的位置,以一种汹涌而不可抗拒的姿势唤醒了危岚身体残存着的那些欢爱记忆。 ——陆鸣巳在那种时候,最青 第63章 第63章陆鸣巳:“我不可以,他…… 睐人体上的弱点,在危岚后颈留下吻痕后,总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轻吻着,用指尖摩挲着,想要让那标志着所属权的痕迹在危岚身上留得更久一些…… 可危岚体质特殊,这样的痕迹不到两个时辰就会消退干净,在们刚刚结契最腻歪的那段时间,陆鸣巳还曾经同较真起来,明明这不是危岚控制的,却非要求危岚让皮肤上的吻痕要留存超过一 结果就是整整一的时间,两人什都没做,就缩在寝殿缠绵着。 那一整,每一分每一秒,陆鸣巳都要『摸』索着在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不厌烦吻过一遍又一遍。 危岚有些难言的战栗,身子本绷紧,下意识咬住唇瓣,颤声道:“……你做什?” 那声音带着隐晦的轻颤,好像响在陆鸣巳的心底,让同样在回忆这样的痕迹要如何才制造出来的陆鸣巳,心底激起阵阵浪涛。 ——岚岚也曾用这样的声音,同那个小崽子话? 陆鸣巳眼底渐渐红了,翻涌着呼之欲出的暴戾。 『揉』搓着危岚后颈的那一小块皮肤,上的力渐渐失控。 这样就可以擦干净了…… 陆鸣巳眼黑沉沉的,上愈发用力。 危岚搓『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知道要做什,可力更大之后,却带来了隐约的烧灼感,针刺般的疼痛让危岚骤然清醒,一下拍开了的,带了几分恼怒:“陆鸣巳,你到底在干嘛?!” 面对上危岚指责的目光,陆鸣巳微微攥紧指,垂下眼眸,淡淡道:“……脏了。” 危岚『揉』了『揉』自己发烫的后颈,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就算弄上什东西了,你那样一通『揉』也肯定搓掉了,想占便宜就直,不必遮遮掩掩找借口。” 陆鸣巳指尖掐得更紧,脸上染上了一层晦暗。 就是因为擦不掉啊…… ——是,有一个办法,肯定是可以盖掉“脏东西”的。 陆鸣巳拂开危岚的长发,在那人困『惑』的视线,指尖又一次按到了的后颈上:“……我可以亲你这?” 陆鸣巳的指尖用了些力,原本冰凉的皮肤经沾上了危岚身上的热,微微按下来时带着一股隐晦又强硬的力量,让危岚半边身子直发软。 “……不行。”撑在床上的指尖紧紧攥住子,危岚拒绝的话语得有些软,听起来底不足。 陆鸣巳往下探的指尖顿了一下,眼底的阴影更重了,“……为什不行?” 指尖在那块滚烫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凹痕,也给危岚带来了阵阵刺痛感,难以忍受这种折磨,略有些慌『乱』掸开陆鸣巳的,往上拽了拽亵衣的领子,盖住了那块皮肤,“没有为什,你与我又不是结契道侣的关系了,凭什做那种亲密的事?” 危岚掌心覆在了后领上,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陆鸣巳,半藏半『露』出几分咄咄『逼』人。 “所以……我不可以,便行?”陆鸣巳摩擦着刚刚碰触过危岚皮肤的指尖,也不知是在留恋那上面的体温,还是要把什脏东西彻底摧毁。 第64章 第 64 章 “所以……我不可以, 他便行么?” 什么?谁可以? 危岚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对。 他放下亵衣的领子,摸了摸自己颈后的那块皮肤,平坦光滑, 因为陆鸣巳方才的揉搓而微微发烫,可上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却是看不到的。 危岚突然记起,昨夜的最后时分, 雪霁好像依稀说了什么,那孩子该不会是趁他昏迷……行了什么不轨之事吧? 转头想想雪霁那张总是温软乖顺的面容,他又觉得自家孩子干不出这种事。 可陆鸣巳如此反常的态度,又分明在告诉他雪霁绝对做了些什么…… 想到昨夜隐约感受到的落在额心的柔软,危岚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底既柔软又有点酸涩。 他依旧觉得, 阿雪没有背叛自己, 可陆鸣巳的问话……他总要给他一个答案的, 即使他想看到这人为自己疯狂的模样,危岚依旧不屑于用欺骗去达成这个目的。 他要陆鸣巳心甘情愿地, 为自己献上一切。 嘴里溢出几分说不上愉悦还是不悦的叹息,危岚站起身子,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如镜子, 直面陆鸣巳翻涌着戾气的墨瞳。 他抬起手, 捏住那人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让陆鸣巳眼底意图遮掩的晦暗完全暴露出来。 危岚轻啧了一声,脸色郑重起来:“没有什么谁可以, 谁不可以, 无论是谁, 都不应该枉顾我的意愿, 在我身上留下标记……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也不代表我就属于谁了,你明白了?” 陆鸣巳瞳孔颤了颤,隐约有点冰雪消融的迹象,可他墨瞳如渊,执着地要求一个答案:“也就是说,你们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危岚指尖用了几分力气,在他下巴上留下一个鲜明的红痕,而后用力甩开陆鸣巳的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会随随便便同别人发生关系!” 没有就好。 陆鸣巳心底的那种破坏欲再次被关进了笼子里,理智回笼,他才注意到危岚后颈上除了疑似吻痕的红色,还有两条极为明显的指印淤痕。 糟了。 陆鸣巳有些心虚,试探着伸出手搭上了危岚的后颈,见那人没有拒绝,才灌输灵力帮他纾解起后颈上的红痕……还有隐隐泛青的指痕。 他用一种按摩般的温柔力道揉捏着危岚的后颈,想要在那人发现之前毁灭证据,同时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不要污蔑人,我可没有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发生过关系……就算是你,当我确定我想要同你发生些什么时,也没想着拐你上床,而是光明正大地把你迎娶回净寰界,在结契大典之后,才同你有了第一次。” 陆鸣巳体内的灵力还没有调理好,每次动用灵力都会痛苦万分,这是二人都清楚的事。 危岚感觉脖子像是浸泡在温泉里一样,看到陆鸣巳苍白了几分的面容,他唇角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心,“怎么,要我夸你是贞洁烈夫?” “不……”陆鸣巳的掌心抽离开,冰冷的空气让危岚有一瞬的不适应,下一瞬,陆鸣巳就给他披上了外袍,阻挡住冷风的侵袭,他收紧领子,皮肤因骤然的寒意浮起一个个小疙瘩。 陆鸣巳帮他系好衣服,垂下眼睫,冷泉化冻,声音温柔似春日泉水潺潺流过,道:“只是想告诉你,许多事,许多话,我不会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做。” 他从未说出口的真心与在意,已经在亲昵的日日夜夜中无声表达了。 危岚对他隐晦的表达不屑一顾。 爱意不曾表达分明,伤害倒是未有顾虑……这样的感情,也能叫□□么? 最起码在危岚这里,这样的爱是不合格的。 他希望陆鸣巳能爱得更深,更沉,爱到愿意付出一切——就像危岚曾经为他做得那样,失了自我,心甘情愿地化为另一个人的阴影,成为支撑着他的根系。 他想看看,被人爱着的时候,看到的风景是不是与爱人的时候截然不同——是不是这世间会有独属被偏爱的人才能看到的美景,不然,为何陆鸣巳会那样地一次又一次践踏着他的真心,任由他在泥泞地里翻滚得沾满尘埃? 危岚仰面,唇角翘起顽劣的弧度,他看着陆鸣巳额角渗出的冷汗,眼底愉悦更甚,突然伸出手,像是孩童一般抓住陆鸣巳垂下的一绺长发,用力往下一拽。 陆鸣巳被生生拽到了他面前,脸上的平静因疼痛而略有破碎。 “阿巳,陪我去见见霁玄仙君吧。”危岚眨眨眼,做作地装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可怜,态度却散漫又随意。 反正他也不是要陆鸣巳真的心疼他,不过是表达个态度,意思一下就行了。 连撒娇都十分敷衍的危岚这样想着,把玩着陆鸣巳的那一绺头发。 因为他迟迟不松手,陆鸣巳只能配合着弯下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在他面前,有些意外于危岚的要求:“……为什么要见他?” 危岚不知何时将自己头上的绳结拆下来一条,饶有兴味地帮陆鸣巳辫起辫子来,“阿雪好像同他有些特殊的关系,如今阿雪离开了,大概就是去寻他了,我想找到阿雪。” 他用那一小绺头发编出一截细长的小辫子出来,绿色的绳结夹在发里,玉珠恰好坠在发尾,这样鲜明的颜色与陆鸣巳十分的不搭,让他无端多了几分轻浮,可危岚却十分满意,拍了拍手,在末端系了个死结。 陆鸣巳完全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他眉间紧紧蹙起,声音有些沉闷:“你既然提出要去找霁玄,想必也猜出了他是霁玄放出来的饵,说不定界壁的破碎就和他有关……况且,昨晚他显然是靠自己的意志离开的,不然我不至于没察觉到一点痕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去找他?” 他说一句,危岚就配合地点一下头,直到最后,他微微笑弯了眼:“对啊,我不止要去找他,我还要带他一起回来呢!到时候,如果霁玄仙君阻拦我的话,阿巳可要帮我。” 他捏住陆鸣巳绣着鹤纹的袖子,撒娇般地晃了晃,可力度却大到将人拽倒在床榻。 陆鸣巳顺势坐到他身边,拳头垂在身侧,眼底又一次浮上几分晦暗,“你明知道,他身份有问题,对你存了那种心思,为什么还要对他这般执着?” 危岚瞅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侧过身子靠在他肩上,把玩起他发间坠着的那颗玉珠。 与他闲散惬意的动作不同,他的语气却有些嘲讽:“因为我在意他啊,不过你这么刨根究底是做什么呢?这又与你无关。” “阿巳,这样一点小小的要求……”他伸出两根手指,拉出一点点距离,眯着眼睛问:“你不会都做不到吧?” 陆鸣巳:“……” 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 可对危岚来说,不想做和做不到是同一个意思。 危岚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头发,拽得他低下头来,语气幽幽:“阿巳,你之前说要补偿我,是骗我的么?就连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也是在逗我?就像以前每一次的承诺一样,你从来没打算真的践行它?” 陆鸣巳身子一僵,欲言又止。 他是有罪之人,曾经犯下的一次次错误就是一桩桩罪证,危岚都记在心里,如今到了清赎的时候,他早已无法为自己辩驳。 危岚不看他,玉珠倒映在琥珀色的眼里,些许阴冷,他的语气却多了几分玩味:“阿巳,我曾为你容忍过林妄的存在,你就不能像我曾经做的那样,为了我,容下阿雪的存在么?” 说到最后,危岚的音线浸入了几分幽婉,已经是在控诉了:“你说的赎罪,又有几分真心呢?” 陆鸣巳低下头,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危岚的发顶,却无法看到危岚脸上到底有几分认真,几分是试探的控诉…… 可无论是哪个都没有什么影响,危岚的目的从第一开始就很明确,他没有别的选择。 嘴里溢出一声疲惫的叹息,陆鸣巳妥协了:“好,我同你一起去。” 他顿了一下,试探着摸了摸危岚的发心,见他没有抗拒,才帮他束起发来:“霁玄是二十年前的一位仙尊,他的道场位于天河尽头,靠近北域的位置,过去寻他少说要小半个月的时间,你同族人交代完,我们就出发。” 他将危岚两侧的长发温柔地拢起,正要借着给他梳头发的名义将发间坠着的那条绿色绳结解下来,给危岚系回发间,手刚碰到辫子上,就听到一声斩钉截铁的命令:“别解。” 危岚从手腕上另拆了一根绳结束发,一本正经地对陆鸣巳胡说:“好看,就这样吧。” 陆鸣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同危岚不同,他有神识,自然清楚这样一条鲜艳的绿色绳结系在发间是绝对称不上好看的,可既然危岚说了…… 白皙的指尖僵在半空中,而后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危岚好似从他的抗拒中品出了几分趣味,又拆了一根绿色的绳结下来,抓住他的手,要给他系在手腕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陆鸣巳的脸,睁眼说瞎话:“这个也好看。” 陆鸣巳:“……” 他面色复杂地看向危岚,麻木地任由他施为。 等危岚折腾够了陆鸣巳,他才牵着这人施施然地从寝卧出来。 白夏早在陆鸣巳说要出去遛弯却迟迟没有回来时就在关注着寝卧的动静了,这时候见陆鸣巳被危岚亲昵地牵着出来,还有些意外,她刚准备恭喜二人合好,就见到了陆鸣巳发间那丑得别具一格的绿辫子。 白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拆台:“丑。” 陆鸣巳与鲜艳的颜色不搭,他也很少穿黑白两色以外的衣服,一向沉稳内敛的明辉仙君头上突然多出这么俏皮的点缀,一看就是被别人强迫的。 陆鸣巳脸色黑了,眸子里翻滚着乌云,冷冷地盯着白夏。 危岚委屈地撇了下嘴,继续睁眼说瞎话:“姐,你不觉得这样更好看一点么?阿巳总是冷着张死人脸,多没有人气儿啊,正需要这样鲜亮的色彩给他添加点鲜活的生气,让他更像个正派的好人。” 他拉着陆鸣巳到白夏眼前转了一圈,又给她展示了陆鸣巳的手环,一歪头,笑眯眯地问:“姐,你看,是不是开始觉得好看了?” 他这夹枪带棒地一顿不知道是夸还是骂,白夏算是回过味了。 这是合好了,但没完全好。 第65章 第65章 第65章把情意全部说于他听…… 第65章 第65章把情意全部说于他听。…… 白夏识趣地不再去打量那扎眼的翠绿发绳, 也装作看不见陆鸣巳隐含威胁的视线。 她带着几分好奇往二人后打量了一下,问道:“昨天同你一起进去那孩子呢?” 提到雪霁,危岚鲜活的神『色』猝然黯淡了几分, 他放开了牵着陆鸣巳的手,没做回答,转而问了一问题:“夏姐霁玄仙君了解多少?” 白夏没想到他会认出白发男子,有几分意外,扭头看向陆鸣巳, 眼神隐约在问“你告诉他的?”。 陆鸣巳微微摇了下头, 记起了险些剖开心脏的那道霜白『色』剑光,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即被困虚空一百年, 霁玄的力依旧不比他差, 他的归来, 是大麻烦。 而此时危岚因雪霁的缘故, 正这麻烦格外地好奇。 他拉着白夏坐下, 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来:“不是他同我的,我意外拿到了一本二十年前的书,里面有记载共治天下的五位仙尊。夏姐,当年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 在没有能与仙尊抗衡的力下,解决掉五大仙尊的?” 他虽然一直知道陆鸣巳的经历十分传奇, 也没想到会传奇到这地步。 如今这年代, 陆鸣巳靠着仙尊的力威压天下, 二十年前,连一位仙尊都没有的净寰界一众修士,是怎么在五大势力的围捕下活了下来,反杀成功的? 危岚敛了视线, 定定地看着白夏,不愿眼底的几分惊叹被陆鸣巳看到。 免得他骄傲。 “在没有仙尊存在的况下,解决掉拥有仙尊的五大势力?”白夏语气古怪的复述了一句,见危岚乖巧点头,而后莞尔一笑,直截了当道:“不能的,没人能做到那样的事。” 危岚:“……” 如果不是陆鸣巳他们出的手,总不能是五大仙尊『自杀』的吧?霁玄仙君是活得好好的呢! 白夏被他写满不信的眼神逗笑了,撑住下巴,懒散地倚靠向后面,问道:“岚岚,你觉得这世间有能威胁到阿巳命的力量么?” 若是一百年前的危岚,大概会天真地回答没有,如今白夏面着的危岚,不仅知道有这样的力量,曾经亲体会过一次。 危岚脸『色』倏尔煞白,子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纤细的手在侧紧握成拳,指甲刺进掌心,微薄的疼痛与心底泛起的恐惧抗争着,他脸上的笑破碎不成型,正想要强撑着回复白夏,拳头突然被另一宽厚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 那人掰开他的拳,冰凉的指尖一下下点在他的掌心,一道道舒缓的灵力让危岚觉得自己像是浸在温暖的泉水里,让他奇妙地被安抚住了。 雷劫的恐惧被这种暖意镇压住了。 危岚抬起眼来,脸『色』恢复了正常,用另一手指了指上,“有的——天道,以及代表天道意志的,能毁灭一切生命的天劫。” 白夏眼底掠过一丝意外,又被她转瞬收敛,她看了看危岚泛白的唇『色』,放缓了声音,娓娓道来那些曾经的往事:“修真 第65章 第65章把情意全部说于他听。…… 界都盛传,五大仙尊亡于明辉仙君之手,他是踏着尸血海夺得的仙尊之位……这终归是传闻而已,见识过仙尊力的人,不能会出这么荒谬的话。” “五大仙尊,不,是四大仙尊死亡,霁玄仙君被放逐的时候,我们确在场,当时,一直躲避着五大势力的我们着了道,踏进了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 五大仙尊得道之后,同陆鸣巳一样要面悬在头顶的闸刀——天人五衰之劫,陆鸣巳这被称作修真界上最强大的仙尊,在面天人五衰之劫时都渡得那么艰辛,因一些运道得到仙尊之位的五人更是不堪了。 其的朝隐仙君在渡第二劫时险些死去,他深知第三劫一旦来临,自己必死无疑,于是起了歪心思。他暗捕猎临近天尊境,又因天道规则限制无法突破的修士,通过血祭这些修士的神魂来增加自己活着度过第三劫的能。 天下间力临近仙尊,又不属于五大势力的修士本不多,陆鸣巳一行人是这么被盯上的。 这位仙尊计划陆鸣巳出手的时候,不知道陆鸣巳早已察觉他的罪行,把他干出的那些脏事暗通知了其他四位仙尊,且答应了他们以自己饵,引朝隐仙君踏入陷阱的计划。 五大仙尊的齐聚一堂,是天道觊觎已久的时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围攻的与被围攻仙尊同时引来了天劫,遮天蔽日的雷云自虚空而生,连界壁都轰出了巨大的缺口,四位仙尊死在天劫之,有霁玄因本力强大,又另有护之物,才侥幸逃得一命。 当时,陆鸣巳等人也在雷劫覆盖的范围之内。 白夏隐晦地看了危岚一眼,神『色』带上了一点点小心翼翼:“……最后救了我们的人,是巫族上一任神子,禹初。” 危岚眉眼一,被人握住的那手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陆鸣巳牢牢握住他,攥得更紧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紧抿地唇瓣张开,欲要同危岚解释。 危岚却混不在意,清亮的眸子无波无澜,毫无探究的意思。 禹初什么会那样的特殊,能够从天劫之下救人? 危岚思考着自己什么会与禹初不同,皱着眉,问出了另一他最关注的问题:“既然霁玄逃过了一劫,他最后又是被谁放逐的?” 白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诚恳道:“……也是禹初。” “……”危岚更了一下,表突然有点一言难尽。 怪不得之前霁玄仙君冒着被陆鸣巳阻拦的风险,也要暗他出手,这是有深仇大恨啊! 危岚有些后怕地吁了一口气。 好他没冒冒失失地冲上门去找霁玄仙君的麻烦,若是真的去了,被他看到自己这张与禹初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估计当场把他当仇人给宰了! 危岚垂了眼睫,庆幸于自己机智地拽了陆鸣巳一起去——若是霁玄真的他出手了,这不有陆鸣巳挡在前面?到时候趁着陆鸣巳拖住霁玄,他也以悠哉地去寻找雪霁嘛…… 除了霁玄的突然回归,有一 第65章 第65章把情意全部说于他听。…… 件事也叫危岚十分在意,而这困『惑』,是在他见到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时深埋于心的。 危岚眉间微微蹙起,略带不解地问:“天道什么会突然之间降临天劫欲要杀死几位天尊?如果天道容不得天尊的存在,又什么会有修士能够接连突破成功?” 前一世面九霄不灭劫的时候他隐约有这感觉,那场天劫根本是了毁灭而诞生的,从雷云聚集的那一刻起,天劫没想让任何活着的生命走出去,即使是陆鸣巳这样的力,面第八劫已经耗费了全部力量,若非危岚以命替他挡了第九劫,他已经魂消玉散,陨当场了。 惜,这样触及世界本质的深层次问题,不是白夏能够解答地了。 “这我不清楚了,”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陆鸣巳,“或许阿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危岚的问话像是坠入石子的湖面,在陆鸣巳漆黑的眸子里激出一圈圈涟漪,不甘与怨愤都是一闪即逝,面着双眼睛,他最终是轻摇了下头:“……有一些猜测,但未必是事真相。” 他顿了一下,偏过头看向危岚:“若这世间有谁知道天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应该是禹初了。” 陆鸣巳有意化解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结,于是主提起了禹初——危岚死后,他在后山游魂一般游『荡』,怀念着二人一同度过的那些回忆时,意外发现了天名殿里的阵法有破坏后重建的痕迹,他猜到危岚能进去过天名殿,看到了那副画。 危岚看到那张与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是因这幅画,才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着他做出了赴死的决定? 陆鸣巳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是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于过去的念念不忘。 他禹初没有别的想法,是禹初没等到他报恩,已经死亡了,是这世上陆鸣巳唯一亏欠过的人。 直到危岚死去他才意识到,别人的亏欠他都能弥补,有危岚的亏欠,他永生永世都弥补不完——危岚曾虔诚地捧上了自己的一颗真心,而他踏碎了那颗真心。 再也回不去了…… 陆鸣巳眸『色』深了几分,将自己于禹初的了解尽数出:“几千年间,巫族的神子从始至终有一人,那人是禹初,二十年前,五大仙尊未亡的时候,他是凌驾于五大仙尊之上,修真界最古老的强者,是他无心凡尘俗世,从不曾踏出南疆之地,也有五大仙尊偶尔能进入南疆拜见他。他在修真界寂寂无名,真正走到巅峰,靠近了仙尊之位的修士,却都会有所耳闻……” 禹初与危岚完全不同,与其他是巫族的神子,倒不如他是巫族的神。 无论禹初再如何强大,他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人。 陆鸣巳的瞳『色』比常人要深,虹膜与瞳孔几乎融一体,专注着看着人的时候,人的模样会清晰的倒影在上面,给人一种深缱绻的错觉——无论是以前,是现在,他会温柔注视着的,有危岚而已。 陆鸣巳等待着危岚开口询问,他要把那些曾经未能出口的意,全部于他听。 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岚…… 第66章 第66章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岚…… 危岚的眸子很好看, 是极浅的琥珀『色』,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人时,就无端多了一丝漠然的『性』, 好像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抛下红尘世间的爱恨情愁。 如今这双眸子,平静宛如冥渊的水面,清澈见底的湖水下是没有生命的死寂,好像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掀起波澜。 危岚同陆鸣巳对视了片刻, 浅浅笑了起来, 用指尖勾了勾陆鸣巳的掌心, 带着一种真的好奇问:“你同禹初不熟么?那次救命之恩后, 你再没同他见面, 问一问有关于的事情?” 陆鸣巳压住他作『乱』的手指, 诚恳地望进他的眼底, 言之凿凿:“那次雷劫, 是我同禹初第一次见面,是唯一一次。” “哦……”危岚拖长了尾音回了一声,带了许凉意的眸子刺探地看着他,好像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痕迹, 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随便看看。 陆鸣巳绷紧了呼吸,做好了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的准备。 然而, 危岚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扭头去, 没有继续探寻,反倒遗憾地叹了一句:“既然知他身上有秘密,你还不趁着难得的机会多问几句?” 他带着几分谴责的语气数落:“阿巳,你行事不够缜密啊……到底是时还年轻。” 他明明见那副画, 知陆鸣巳同禹初有着特殊的联系,可他却好像一都不在意陆鸣巳是怎么看待禹初的。 ——反正,只要陆鸣巳表现得足够“爱”他就够了,至于他曾经在意谁,那有什么要紧? 他要陆鸣巳对他无底线的付出,要陆鸣巳无底线的退让,却独独对那虚无缥缈的爱……不再执着了。 危岚清爽地笑了一下,见再问不出什么了,就兀自将话题转移了:“既然巫族可能知什么,那一会儿我去问问巫祈爷爷吧……不,我估计问不出什么的,族长若是愿意同我说那事,早就该说了,我不会连禹初的名字都未曾听闻,直到从夏姐嘴里知他的存在。” 直到提起巫祈老族长,危岚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浮现出许真情实感的黯然来。 巫祈对他隐瞒了很多事,危岚不是今知的,只是他以前认为,这事并不要,巫祈爷爷把他自己的孩子看待、养大,这付出和真心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的出生背后存在着什么样的秘密,何必去追根究底。 可如今想想,明知他身份特殊,什么都不对他说,巫祈把他做什么? ——一个不需要独自面对复杂未来的傀儡?亦或者是某人死后的寄托? 这个认知让危岚心底有窒闷,连带着禹初在他心底的形象,蒙上了几分嫌恶的阴影。 他垂下眼睫,任那缠绕着恐惧的猜测再一次沉入海底深处,不『露』痕迹了。 危岚表现出不在意陆鸣巳禹初的关系的坦然,陆鸣巳却不愿意他这样简单地就把话题带去。 他沙哑着口:“岚岚,我禹初……你什么都不问么?” “嗯?”危岚挑了挑眉,意外于他的执着,转头,对上了陆鸣巳翻涌着什么的漆黑眼瞳。 他陆鸣巳对视着,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明了,脸上闪一个有讶异的浅笑,他俯身向前 第66章 第66章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岚…… ,呼吸温热,温柔地将陆鸣巳一侧的发掖到耳后,让那条宣誓主权似的小辫子坠在外侧。 危岚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散漫地轻笑:“我不问啊!因为我不在意,爱一个会在意他心里有没有别人,而我啊,我只想享受阿巳的爱,只希望阿巳会对我一直好……” 面对着陆鸣巳逐渐难堪的脸『色』,他笑得愈发缱绻,柔婉:“阿巳,你很想我问你同禹初的关系么?要么我配合着,装给你看一下?” 说着说着,他好像来劲儿了,转瞬之间,脸上的漠然和漫不经心就隐去了,而是眉间微微蹙起,脸上挂上欲言止的担忧和贪恋,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好似委屈极了:“阿巳,你同禹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尽管他已经努装出满心牵挂的小情人的样子了,可到底态度不怎么端正,话尾的语气微妙地扬起,带着几分看戏般的兴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更是盈满冰冷的戏谑,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陆鸣巳的反应。 陆鸣巳在他看戏般的目光里,原本就清俊的脸,一一了下来,直到彻底没了血『色』,显得那张薄唇格外的殷红,就让他唇瓣的颤抖格外得分明。 危岚的问话是他求来的,可他盘问的方式,却不是陆鸣巳想要的。 他手指下意识的收紧,却被掌中包裹着的危岚手背上的骨节膈了一下,那种感觉仿佛顺着身体一路传到了心底,让他心脏被什么冷硬尖锐的东西抵着,膈得难受。 陆鸣巳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带着几分隐忍地颤抖,吃地说:“禹初同我有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除此之外,我同他……” ——同他没有关系。 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收敛了外溢的识,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座没有生命的雕塑,可陆鸣巳却不可能真的她不存在。 他唇瓣颤抖着,剩下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陆鸣巳眼眶红了一圈,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台上放下自尊,用自己的出糗来供人取乐的小丑,他表现得越滑稽可笑,客人便笑得越心。 见到他眼眶红了一圈,危岚粉唇微启,一脸惊讶,愈发兴味地等着他的后续,可陆鸣巳迟迟不说话,只是这样控诉地看向他,让危岚眼底的兴味渐渐隐去,不耐的情绪付出水面,带出几分尖锐的冰冷来。 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剖陆鸣巳的胸膛,取出那颗鲜红跳跃的心脏,称量一下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陆鸣巳连唇上的血『色』都消退了,他闭上眼,用尽了浑身气般地说:“——我同禹初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爱的始终只有你一个。” 他浑身僵硬犹如铜浇铁铸,一动不动,好像只需要一来自外界的量,就要崩碎为一地残渣,伤痕和疼痛宛如附骨之疽,将常伴于身。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可明知如此,为何仍会被他冷漠而锋锐的棱角刺痛呢? 就在陆鸣巳心绪沉郁之时,颈侧突然多出了一片温暖。 像刚出生的幼鸟羽『毛』般柔软,明明是落在肌肤之上,却好像穿透皮囊,温暖了他心底的伤口,连隐隐的疼痛都在轻触之下变得恍若隔世。 第66章 第66章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岚…… 陆鸣巳鸦羽般的睫颤了下,睁眼,发现危岚靠了来,右手穿他散下的长发,『摸』了『摸』他的颈侧。 那人见他睁眼睛,璀然一笑,指尖微微一用,压在他的锁骨上,支起身子,在他错愕的视线里俯身下来,在他额头落下了一个蜻蜓水般的吻。 柔软的唇瓣像是石子落入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喜悦的涟漪。 “我知了,阿巳。”那人的声线空灵温柔,可陆鸣巳眼底的情绪还来不及升起,危岚便坐了回去,面对着夏,轻松愉快地问:“夏姐,之后我同阿巳要去霁玄君的场寻他,你要同我们一起去么?” 危岚的声音总是温柔的,他的人是温柔的,可这温柔一旦多出了几分完成任务一般的急迫,便显得敷衍了起来。 陆鸣巳的心刚升到半空中,骤然跌到了谷底,摔成了一地碎片。 危岚的目的赤、『裸』得几乎未做遮掩。 ——他吻他不是心疼他,不是相信他了,或者说,他对陆鸣巳说出什么样的话并不在意,他只是在鼓励而已……用亲昵的轻吻做奖赏,鼓励陆鸣巳继续下去,继续这样,做一个为了取悦他放下脸面的小丑。 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岚不屑一顾。 可即便如此,即便明知那人现在,以及以后,都会用这样尖锐而残忍的态度磋磨着他的爱意,他的真心,陆鸣巳依然会选择承受着这伤害,要留在危岚身边……他早已品尝失去的滋味,那时的空茫相比,便连疼痛都带着鲜活的意味。 夏坐在那里,被『逼』无奈地看了一场明里浓情蜜意,暗里刀光剑影的爱情戏,恨不得直接自戳双眼消失在空气里,此时听到危岚的问话,宛如冬眠的蛇被唤醒,硬生生装出几分什么都没听到的茫然来:“你说霁玄仙君的场——” “我记得是在河尽头吧?”她顿了一下,而后斩钉截铁地说:“不去,你们二人去就够了。” 她跟着去做什么?再像今这般,亲眼见证陆鸣巳为爱卑微的样子么?她不去,万一哪陆鸣巳想起来今这丢脸的事,羞耻头,把她直接杀人灭口了,她到哪喊冤去? 危岚脸上有几分遗憾,叹了一声:“你不去啊……那他净寰界的修士有要跟着我们一起去的么?” 夏脸上十分的一言难尽。 危岚是这种『性』格的么?阿巳到底做了什么,把人得罪成这样? 她看了眼低垂着头一副任凭危岚做主模样的陆鸣巳,没有被假象蒙蔽,为了自己属下的生命安全拒绝了危岚的邀请,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都不去,之前界壁破损的时候,有一妖魔越防线跑了出去,为了不让这妖魔祸害到修真界的凡人,接下来我会带领净寰界的修士去捕杀这妖魔,争取早日让整个修真界平静下来,至于霁玄仙君的事——”她一脸郑地看向危岚,“就拜托你们了。” 夏姐的这种识趣,还真是叫他熟悉得紧。 夏的态度唤醒了危岚心底某美好的回忆,讥讽翘着的唇角多了几分真心,他没再强求。 这一去,大概会揭巫祈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真相,他怕被太多人看到自己狼狈的窘态。 只有他陆鸣巳……好。 第67章 第67章 第67章阿巳再多爱我一点吧…… 第67章 第67章阿巳,再多爱我一点吧。……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 我爱的都只有你一个……” 危岚以一种冷漠而高高上的角度观察着说出句话的陆鸣巳,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眸光流转间的每一丝情绪。 ——陆鸣巳觉得屈辱, 但比那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危岚,所以他脸上有难堪的隐忍,有欲言又止的迟疑,最终是那种想要得到回复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他得到的只是一份鼓励。 危岚的唇是柔软的, 却也是冰凉的, 一他眸中始终不所的寒意。 他真的不所么? 危岚闭上了眼, 眼前却依旧回『荡』着句他渴望了一百多年, 却今样不对的时机、不对的地点出现的告白, 品味着陆鸣巳挣扎不已却最终难以抵抗的情意, 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果真的不所的话, 他就不会反反复复地梦到一幕了。 当时, 陆鸣巳被他的漠然刺伤,所以才没能发现他急迫的敷衍下,那种迫不及待想要逃开的冲。 ——陆鸣巳说他爱他,那又何呢? 样的爱是那样的脆弱易碎, 抵不时间的挫磨,抵不人心的易变, 随时能从今的一腔赤诚转变剖开他心脏的利刃。 陆鸣巳已经那样做一次了。 危岚相信他是真心的, 却不相信份真心会持续下去。 他坚信样的热情迟早有一日会消退, 那个凉薄又高高上的陆鸣巳会再一次出现,亲手摧毁份炽热,甚至不需要一百年,也许五年, 也许十年…… 所以,危岚会享受他对自己的,却永远都不会允许自己对个人再一次心了。 他像又放不下,放不下那些受的伤,也放不下曾经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暖,放不下他曾予他的焰火流光,也放不下初遇时那惊艳了时光的一眼。 危岚早已靠着本能给出了回复——那个吻,就是回复。 阿巳,再多爱我一点吧。 * “岚岚,岚岚,醒醒,该起来了……”一声声温柔的轻唤贴着耳畔响起。 伏陆鸣巳背上的少年『揉』了『揉』眼,慢半拍地醒了来,睁开眼后也没完全清醒,眨巴着眼迟钝地看着光穿纱似绸的银白『色』河,照出一道道炫目的虹桥。 几缕乌黑的发拂眼前,那一道道虚幻的虹桥搅散。 危岚不满地皱了下鼻子,上手抓了一把,陆鸣巳的发抓到一边,声音带着些没睡醒的含混不清:“到哪了?到霁玄仙君的道场了?” 陆鸣巳侧了一下头,让发从另一侧垂下,不会滑到危岚那一侧,他拖着危岚双腿的手稳定有力,声音也沉稳笃定:“马上要入河尽头了,等了河,离他的道场就不远了。” 危岚有些恍惚。 雪霁的低喃言犹耳,催促也『逼』迫着他,去揭开那层笼罩了他前半生的『迷』雾。 雪霁与霁玄,他与禹初。 就像是道镜像,所有的感都不是无来由而生。 今想来,“雪霁”个名字倒是起得似来一笔,最开始就点明了他的命运,只是当时的二人还对自己要面对什么一无所知。 第67章 第67章阿巳,再多爱我一点吧。…… 河激『荡』,洁白的浪花像是一蓬蓬半透明的水母卷着身子往高处浮起,哗啦哗啦的浩『荡』声响彻空,侧耳去听,却又寂静无声。 ——就是河,本来是无法触碰的虚幻河,随着霁玄仙君的回归,河渐渐从虚无中生出有形体。 危岚支起身子远眺,看到光线与地平线交融的地,有自九上洒落而下的涛涛浪花,不知从何处而来,自空中汇聚一条半虚半实的激『荡』河流,奔腾着涌向际尽头。 是超凡人想象的伟力,却只是一位尊的道场。 危岚的绪发散到了净寰界,也发散到了建木的存上。 对尊的力量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再去回想,不难发现镜寰界同样也是道场,是以随意移的须弥纳介子,是陆鸣巳力量本质的一种体现,而建木那种超脱常人想象的磅礴生命力,那种那贯穿时光河的独特本质,大概率也是某人的道场。 总归……不是他的。 危岚收回了视线,又一次伏回陆鸣巳的肩头,“嗯”了一声,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 数日前,说服了陆鸣巳一起去寻霁玄后,危岚回村子与巫祈见了一面。 果然他所料,巫祈并没有解答他关于禹初的那些疑问,至于陆鸣巳他们想要知道的关于道的真相,巫祈因了解不足,也无法解答,但他也没有阻拦危岚前去寻找霁玄。 他说,你们想要寻找的答案,只有那个人能告诉你们。 危岚已经隐约品出了不对的地,巫祈爷爷的口吻就像他认识霁玄仙君似的,巫族一向半步不曾踏出南疆,他又怎么会同霁玄仙君熟识? 无论危岚再追问些什么,巫祈都闭口不言了,无奈下,他只能和陆鸣巳直接出发,前往河尽头霁玄仙君的道场。 他们沿着河一路向上,沿途穿越了不知道多少条支流,直到河止的尽头,一座座倒悬着的浮空山通云桥勾连一起,环绕着中央覆盖着冰雪的巨大宫殿,河的水雾弥漫开来,云山雾罩,仙气十足。 对比起来,镜寰界的极殿就十分接地气了,比起仙尊的道场来,更像是人间帝王的皇宫。 危岚对种的美景无法抗拒,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很美……” 陆鸣巳侧脸瞅了他一眼,见危岚一副更喜欢河道场的样子,气压变得有些低:“霁玄以前就不怎么管修真界的事,只顾自己潇洒。听说他讨厌人类,也一向不准许别的修士拜访他的道场……” 危岚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你想说什么?你是了整个修真界,所以镜寰界才没能像里一样唯美?” 尽管陆鸣巳有些不想放他下来,但危岚要求了,他还是松开了手,看着危岚出从自己背上跳下来。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危岚下来后就十分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理所当然地仿佛本来就该此,抚平了他心底的些许不安。 陆鸣巳看着二人牵一起的手,放松了很多,开口也没那么大的敌意了,他解释道:“不,道场的样子实质上是仙尊力量本源的一种映照,并不是能依照想法改变的。” “……所以,我们要怎么去?”危岚试探着 第67章 第67章阿巳,再多爱我一点吧。…… 伸手触『摸』了一下屏障一般的水雾,不出意外地被挡了回来。 陆鸣巳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上形状古朴的本命灵剑显出身形,他向前走了一步,灵剑横着斩出,作轻松而写意。 “不就是我会出现里的原因么?” 无形剑气撞入水雾中,霎时引起了巨大的震『荡』,雾气像是海水一般向边分开,开辟出了一条直通冰雪宫殿的道路。 然而下一瞬,那些分开的水雾就聚集凝结一道道冰锥,无数冰锥填满宫殿和二人间的所有空隙,尖端对准了闯入者。 危岚与陆鸣巳交握的手下意识握紧,继而又放松了下来。 明明身半空,无法借到植物的力量,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危岚却并不感到害怕。 他不信陆鸣巳的承诺,却从不怀疑他的实力。 就陆鸣巳打算继续出手时,半空中的无数冰锥突然同时炸开,点点晶莹飘洒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雪雨,水雾尽散,金『色』的阳光铺洒出一条融金辉筑的道路,直通冰雪宫殿。 吱呀一声,宫殿的大门打开,一道冰寒中带着几分讥讽的声音响起:“你们就是么到别人家做客的?” 陆鸣巳唇角上扬,是一个有些冰冷的弧度,针锋相对:“若非主人不欢迎,我们又怎么会用样无礼的手段?” 霁玄冷哼了一声,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暴躁,“来吧,看禹初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话音落下,脚下的河奔涌而起,托载着陆鸣巳和危岚穿金『色』的大道,二人推到冰雪宫殿门前,银白『色』的冰封大门敞开着,须发皆白的霁玄仙君坐玉案后,一双泛着浅紫的眸子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陆鸣巳不接茬,牵着危岚闲庭信步地走到玉案前坐下,拿起玉案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低笑了一声:“……是不会?还是不敢?” 霁玄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点点银白『色』的流光指尖聚集,“你大的口气,莫不是忘了,今下不是只有你一位仙君了……” 陆鸣巳手腕微,漆黑的瞳里杀意愈发更重,近乎是挑衅地看着霁玄。 下一瞬,三人周围的虚空里,裹挟着寒气的银白剑芒就与无处不的无形剑气撞到了一起,剑气碰撞间一道道光芒乍明乍灭,映亮二人针锋相对的面容,而后又沉寂于黑暗中。 位仙尊全力出手的威压让危岚面『色』骤然一白,而此时陆鸣巳瞳孔微微收缩,已是全贯注到与霁玄的对决当中,没注意到危岚的情况,就危岚情况危急,眼前隐隐泛白的时候,一道微弱的力量缠住了他的手指,他周身的威压突然消失,再无法对他造影响了。 指尖的触感有些粗糙,『毛』楞似未经打磨的木头,危岚低下头去,看到一截细的枝条自玉案下探出,卷住了他的指尖,保护了他免遭位仙尊对决的伤害。 枝条碰触到危岚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是什么东西。 ——建木的枝条,里面蕴含着磅礴的力。 是根建木的枝条,并非是他『操』控的。 危岚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是谁『操』控建木?难道禹初……还活着? 第68章 第68章 第68章真相 第68章 第68章真相 陆鸣巳同霁玄的对决, 最终陆鸣巳略胜一筹作为结局。 剑芒掠过,霁玄偏头闪避,却仍是没能完全闪开, 脸上多出一道寸许的血痕,白『色』的发被削断了一绺,断落的白发被剑风吹起,散落在地。 食指擦掉脸上的鲜血,霁玄傲慢的表情一扫而空, 看着指尖的鲜血, 瞳孔轻颤, 错愕道:“这不能!你明明还没度过心魔劫, 为什么能赢过我?” 早在被禹初放逐到虚空里的时候, 他就已经是度过四劫的仙尊了, 如今竟会输给一还没度过心魔劫的后者, 这又让他如何甘心? 霁玄恨恨地看着陆鸣巳, 指尖捏紧,却慑于刚刚交手的胜负,一时『摸』不清对面之人的底细,反倒不敢放肆了。 险胜一筹的陆鸣巳无声地吁了口气, 镇定自若地笑着,冲霁玄举了下酒盅。 霁玄眼底的忌惮更甚。 镇住他了。 陆鸣巳平静地饮尽了杯中酒, 漆黑的瞳平静无波, 好似对自己的胜利一早就胸成竹, 他袍袖下的手却不不觉地盖住了危岚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只他自己清楚,他之所能胜过霁玄仙君一筹,多亏了前一世危岚舍命的牺牲。 他曾是数万年唯一一度过天人五衰之劫, 触『摸』到仙尊之上的那境界的修士,就算时光逆流,接引仙光给他带的质提升还是多多留下了痕迹,霁玄自不是他的对手。 是危岚的付出,成就了今天的明辉仙君。 陆鸣巳指尖抚『摸』着危岚的指骨,心里诸多感念,却无法与他一一诉说。 从刚刚开始,危岚就安静些诡异。 他低着头,墨发顺着肩颈倾泻而下,垂下的睫羽半遮住眸子,任陆鸣巳在自己手背上作『乱』却毫无反应。 陆鸣巳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碍于霁玄在场,无法深究,只能提醒似地开口:“岚岚,现在你问他了。” 危岚猝抬起头,眸底的精光敛于阴影之内,他不动声『色』地转了下手腕,反转过掌心,与陆鸣巳十指相扣,用了很的力气牢牢握住,而后才看向霁玄,琥珀『色』的眸子寒光湛湛:“雪霁呢?把他交出。” 霁玄面对陆鸣巳时虽傲慢,却没太多的敌意,但对待危岚就完全不一样了。 浅紫『色』的眸子里是毫不遮掩的恶意,最深处好似还压抑着一丝丝妒意,一闪而过,好似错觉。 “雪霁?”霁玄面『色』古怪地念叨着这两字,看他的眼神好似他说了十分荒唐的话语,“你还给我的分0身起了名字?真是够闲情雅致……” 分0身? 危岚身子晃了一下,颤抖着掀起眼皮,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半缕说谎的痕迹,霁玄实在太坦了,理所当地好似这是什么天下公认的道理。 霁玄漫不经心透『露』的话语里潜藏着危岚不愿面对的真相,却又恰好解除他某些横亘于心的疑『惑』,『逼』他不不去面对最残忍的事实。 阿雪怎么会是这种人的分0身? 危岚不愿 第68章 第68章真相 相信他的谎言言语,想转身离去,与陆鸣巳交握的那只手上却传坚定的力道,将他定在在原地。 陆鸣巳没看他,低沉的嗓音却在他心底响起:“岚岚,冷静。那小崽子和他哪里像是同一人?他是故意激怒你的,别着了他的道。” 危岚死死咬住牙齿,脸上现出几分狰狞的神『色』,却在陆鸣巳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生生克制住了甩手离去的冲动。 他死死握住陆鸣巳的手,垂下眼睫,脸上晦暗不明。 他倒听听,霁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不堪的真相,就算他再如何讨厌自己,阿巳在这里,他不能拿自己如何。 想通了这一点,危岚重新掀起眼睫,带着几分薄讽,冰冷地看向霁玄 霁玄与危岚对上视线,眼底的恶意翻涌更加凶狠。 陆鸣巳眉间微蹙,觉他对危岚的恶意好没道理——危岚出生的时候霁玄应该已经被禹初放逐到了虚空里,为什么会对一从没见过的人这么的恶意? 还好,危岚前寻找霁玄时,他陪在身边…… 霁玄和危岚都不愿意先一步开口打破眼前凝固的氛围,只能陆鸣巳开口。 “你们并非是同一人。”陆鸣巳肯定地说,袍袖笼罩之下,他的指尖在危岚的手背上一下下抚过,无声地安抚着他,“我曾动用过无念玉偶,所谓的分、身,是同一意识『操』控不同的身体,并非像你与雪霁这样……” 他们很明显是两不同的人,相、格、年龄全都不同,一些隐约的联系,却又没那么紧密。 霁玄嗤笑了一声,甩了他一讥讽的眼神:“你说了,是同一意识『操』控的不同身体,我被流放到虚空之中,与整修真界的联系中断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 再次提起这件事,霁玄依旧难克制住眼底的阴冷。 他将玉骨盅里的酒一饮而尽,低喘着气,颇几分咬牙切齿:“明辉仙君,你道给蕴含着生命源的物质赋予意志后,又与他隔断二十年……会发生什么吗?” 陆鸣巳呼吸一滞,好似明白了什么。 炼制分、身的功法里就一条,在能完全掌控□□之前,不能时间断开灵物与自身的链接,直到今天,陆鸣巳才道这句不起眼禁例代表了什么意。 能够被炼制为修士分0身的天地灵物就为天地所钟,具一定的灵,若说凭此就想生出灵智就是痴人说梦了…… 若是已经被修士启了灵智的灵物,又失去了与炼制者的链接呢? ——时间之下,灵物定会生出自己的意志。 一饮一啄皆为天命,所必所失,既是靠着修士的力量启慧的,定会受到修士的影响,乃至掌控,终身无法摆脱,到自。 霁玄冷如白玉的指尖摩挲着骨盅,冷笑一声:“雪霁是我二十年前为了防止天道对我出手提前准备的后手,结果分0身还没炼制完成,就因为朝隐干的蠢事,引天劫提前到……为了保住我的命,禹初不不把我放逐进虚空,独自承担下了天道的压制。” “好在,当初的准备到底不算彻底白费了,雪霁最终还是苏醒了,并 第68章 第68章真相 且作为定位的点,帮我打开了回归的路……他不像你这般无耻,忘了到底是谁让他获生命的,他记我的目标,为我取回了禹初的一截枝干。” 霁玄啪的一声,把一直贴身携带的木制人偶拍到了桌子上,冲危岚微微扬眉,几分讽刺:“雪霁完成了他的使命,已经解脱了。那你呢,危岚?你打算何时去完成你的使命?!” “住口!”陆鸣巳从他拿出小木人的那一刻就察觉了不对,想阻拦却已经不及了。 “岚岚,不听他胡说,我们走。” 他将危岚拽了起,试图带他离开这里,这一次,却是危岚不愿意走了。 危岚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具木偶。 木偶雕刻十分用心,哪怕只小臂小依旧栩栩如生、五官分明。 木偶顶着一张和他足七分相似的脸。 危岚看着桌子上的木雕人偶,看着那张正悲悯地注视着天下苍生的脸,突觉说不出的笑。 决定彻底放弃陆鸣巳,生命为代价为代价逃离他身边时,危岚从未升起过后悔的念头,因为他觉就算失去了陆鸣巳,他依旧巫族,他想守护的那些族人们。他不仙尊夫人这身份,若是连与生俱的巫族神子的这身份,从不曾属于过他呢? 他还什么呢?他对巫族的那些责任和情感,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危岚的崩溃是悄无声息的,他依旧是那副淡的表情,唇瓣紧抿着,看起几分悲喜不惊的漠,好像并不为霁玄说出的真相动容,陆鸣巳定睛去看了,却发现他琥珀『色』的眸子恍若凝固,眼底那束总是雀跃而鲜活的光芒,在缓缓熄灭。 岚岚现在很痛苦…… 陆鸣巳神『色』阴鸷地看了霁玄一眼,恨意转瞬被压到心底。 他在心里给霁玄记上了一笔,却并没急着现在动手。 现在更重的是危岚的状态,他带他离开这里。 陆鸣巳突弯下腰,手肘穿过危岚的膝弯,将人横抱在怀里,转身就离去。 危岚与他交握的手骤落到了空处,整颗心都随着变空落落的,下一刻陆鸣巳将他抱在怀里,他又好像被重新带回了人间。 他下意识环住了陆鸣巳的后颈,视线却穿过他的肩膀,落在了霁玄身上。 那人指尖轻轻蹭着脸上的那一道血痕,面『色』忽青忽白,似乎是想阻拦二人离开,又顾忌着陆鸣巳的实力。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还继续自欺欺人的逃避么? 不,他从都不是那样的人。 危岚突弯下腰,伏到陆鸣巳肩头,贴着他耳根极轻极缓地说了一句:“阿巳,等一下。” 陆鸣巳脚步顿了一下,心想无视他的求,危岚却掰着他的头,让他转了过,与自己对视着。 他什么都没说,那双些暗淡的琥珀『色』眸子却透着说不出的决绝。 是好是坏,终归是他自己的决定…… 危岚从不需那些打着“为你好”旗号的保护。 陆鸣巳叹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第69章 第69章 第69章他什么都没有 第69章 第69章他什么都没有。 危岚唇角微微翘, 晦涩的眸子里多了些许灵动,他俯下身,柔软的唇瓣从陆鸣巳耳垂上扫过, 而后抬头,眸光沉沉,执地看向霁玄,去求一个他也许不要的真相。 “你说,雪霁是你二十年了防止天对你出手提准备的后手, 那我呢?禹初——”他闭了闭眼, 再次唤出那个名字时, 都带几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 “……禹初是了什么, 才会让我诞生世?” 霁玄低下头去, 指尖轻柔地抚过木偶的发, 声音柔和下来, 不再那样冰冷刺:“因二十年的意外,禹初独自承担下了天的压制,一直混沌地沉睡,种沉睡断开了他与你的链接, 让你生出了独立的意志……二十年天突然发难,不止扭曲了你们的命运, 也改变了我和禹初的命运。” 本来, 世间不该有危岚和雪霁的存在, 甚至就连陆鸣巳,也不该获得晋升到仙尊境的机会。 霁玄和禹初天的发难准备了很久,却败接连出现的意外,败贪婪的心。 “禹初炼制你的时候, 本意是让你的意识栖居建木之内,用来承受天的压制。” 可最终,却是禹初的意志久被困建木之内,数年也未必能苏醒一次。 炼制。 霁玄漫不经心的话语像是一柄剑直接贯穿了危岚的心脏。 他是被“炼制”出来的,是一场有期待之外的意外。 巫祈爷爷知一切,却瞒他,什么都不告诉他,把他养到么大,就是了将来的某一天,让他能够替代禹初沉睡在建木体内么? 危岚捏紧了陆鸣巳的衣领,心脏剧烈的抽痛,脸上扭曲,痛苦快要撑破他的皮囊。 真相不堪入耳,可那到底是真实的。 他不能再自欺欺下去。 陆鸣巳见不得他样的表情,一次地握住了他的手,满是心疼,执地劝:“岚岚,问了,我们回去吧。” 陆鸣巳的掌心温热,好似顺皮肤一路熨烫到了心底,让危岚被冰封住的心脏能够撑得再久一点,能够再他自己多跳动一点时间。 眸子里水雾渐渐凝结,危岚死死咬住下唇,硬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愿让霁玄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是,与陆鸣巳交握的那手好像成了唯一还支撑他的力量来源。 危岚强撑镇定,是声线略有颤抖,暴『露』了他心底的动摇。 “最后一个问题,雪霁他……还活么?” 霁玄终把视线从木偶身上抽了回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危岚,眼神转冷,透图穷匕见的残酷:“好问题。他活还是死,能活多久……全都取决你何时愿意去完成你的使命。” 危岚身子一僵。 陆鸣巳也是一僵,而后一股暴怒直冲天灵,他暴喝出声:“霁玄!” ——他怎么敢!他居然用雪霁的『性』命『逼』危岚去送死! 漆黑的眸子流动滔天的怒焰,陆鸣巳寒下脸,磅礴的灵力灌入虚空。 整个天河流域都随陆鸣巳的暴怒 第69章 第69章他什么都没有。 出现了异动,无数支流断流,若隐若现的半透裂痕遍布整座天河,将横贯天空的天河成无数段,冰雪宫殿也开始崩裂,穹顶裂开一数丈的巨大裂口,天光直『射』而下。 形制古朴的本命灵剑被一宽厚有力的手掌握紧,陆鸣巳饱含杀意的目光死死盯霁玄,指尖用力,下一刻就要将施施然坐在玉案旁的那彻底撕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另一手上就传来了微弱的力量。 “阿巳,不要,对他出手。”危岚拽了拽他的手臂,声音透些疲惫,却十固执地阻拦他。 和仙尊的力量比来,拽住他的那手的力量如此的微弱,不值一提到陆鸣巳要就可以轻易挣脱,可就是样微弱的力量,却像是给他套上了枷锁,将他有的疯狂关回了囚笼里。 陆鸣巳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轻颤,不知何时出现了仓惶的情绪:“岚岚,你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的,对么?” 对失去的恐惧让他溃不成军,除了声哀求,他简直不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危岚避开了视线,轻抿唇,倔强地说了一遍:“出手。” 似乎是了安抚他,危岚缓缓伏到了他的肩膀上,紧紧抱住了他的后颈,低沉沉闷的声音贴陆鸣巳的耳根响,带一点点哀求:“阿巳,我们回去吧。” 危岚的呼吸喷吐在陆鸣巳的颈窝里,一下一下,带他身上的温度,和他独有的草木清香,让陆鸣巳心底的狂躁和不安,心甘情愿地被套上爪套,重新缩了回去。 陆鸣巳回抱住自己怀里的,用力到像是把他『揉』进身体里。 缩在他的颈窝的那个有些颤抖,却一声不吭,反倒更用力地抱紧他。 “好,听你的,我们回去。” 陆鸣巳最后冷冷地看了霁玄一眼,抱危岚离开了座天河之上的冰雪宫殿。 等到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霁玄才轻笑一声,拿桌上的酒壶给玉骨盅加酒,透的酒『液』倒入雪白的骨盅里,却顺杯脚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直到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陆鸣巳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捏碎了酒盅还没有发现。 霁玄看淌到桌子上的酒『液』,唇瓣不悦地下抿,片刻后,自嘲地摇头:“真是不如以了,竟然会被那样的家伙吓到……” 他把玉案上的木雕挪到酒『液』边上,趣般地问:“禹初,你要不要来点?” 不言不语,手臂却突然化作藤条伸,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下。 “嘶……”霁玄『揉』了『揉』脸上的红痕,『舔』了下唇,细的眼微微眯,拖嗓音:“禹初哥哥,你疼我了,你看,之那家伙弄出来的伤口都流血了。” 他尾音带甜腻的飞扬,好像从刚刚那个一脸冷漠威胁的仙君换了一个。 木雕不理他,转过身子背对他。 霁玄偷笑了一下,正要伸手将禹初掰过来,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宫殿里有什么东西反银白『色』的光芒…… ——是陆鸣巳临走留给他的“礼物 第69章 第69章他什么都没有。 ”,充斥了整座殿堂的无形剑气。 “那家伙——”霁玄咬牙骂了一声,气得面容扭曲,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把将木雕抓来抱进了怀里,就在他完成个动作的下一刻,无数璀璨的剑芒爆发了。 惊天动地的巨震过后,刺眼的剑芒消散,而原本屹立在无数悬空岛中央的冰雪宫殿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雪浇筑的断壁残垣。 哗啦一声,霁玄抱木雕,推开坍塌的穹顶从废墟下走了出来,是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已经沾满了灰尘,就连头发也凌『乱』的翘,上面糊一团团的泥土。 霁玄看一地废墟,愤怒地咆哮来:“啊啊啊,陆鸣巳——!” 他怀里的木雕顶一脸不堪入目的表情,抽出两根藤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灵巧地跃到了他的肩膀上坐下,怔怔地望二离去的方向。 ——岚岚现在,应该很难过吧? * 霁玄恼怒的咆哮却是传不到陆鸣巳耳朵里了。 因离开阴了霁玄一下,心底的火气多少发泄出去一点,陆鸣巳没再冷一张脸。 他心忧危岚的状态,害怕他会因霁玄的威胁做出什么蠢事而烦躁不已,可偏偏危岚伏在他肩膀上,一副不说话的样子,他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陆鸣巳不知的是,此时他还陪在身边,对危岚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慰了。 伏在陆鸣巳肩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在一片不能视物的黑暗中,危岚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若说命运对他残忍,可它玩笑般地赋予了本不就应该诞生的他生命,可若说命运对他慈悲,却在他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后,告诉他,他珍惜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是什么巫族神子,族的崇敬也并不是对他的,他不过是巫族对建木爱屋及乌的那个“乌”。 危岚控制不住自己的绪,他忍不住去,自己对巫族无比强烈的那些情感,到底是源血脉里的责任感,还是发自他的内心?如果剥离掉禹初赋予他的身份,他深深爱的族,有几个是真的在乎他的? 决意放弃陆鸣巳的时候,危岚并没有难过。 那时他,就算失去了爱情,他还有属自己的归宿,危岚是属南疆巫族的,就算离开陆鸣巳,他与个世间也不是再无链接了…… 可霁玄的话却一次敲碎了他心底的幻,残忍地告诉他,巫族不是他的归宿。 他什么都没有。 危岚不白,什么要对他般残忍,什么要让他一次一次地失去自己在意的东西,直到孑然一身、一无有……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他的? 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归宿,失去了与个世间的链接,甚至就连他存在的意义,都是了另一个承担永恒的沉睡。 样的他,到底有什么活的必要呢? 也许就像霁玄说,去完成他早就该完成的使命,才是他唯一的选择吧…… 危岚更深地埋脑袋,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倾泻而下。 第70章 第70章 第70章予他欢与痛 第70章 第70章予他欢与痛 陆鸣巳感到到颈窝处有些许凉意, 冰凉的『液』体顺着锁骨的曲线滑下,转瞬便入发间,了踪影。 危岚哭得悄无声息, 陆鸣巳却有些慌了。 他不再顾忌危岚的抗拒,强硬地抬他的,让他看向自己。 那人琥珀『色』的眸子满是几乎要人溺毙的空茫和哀伤,泪水汇聚成小溪,蜿蜒着从脸上滑落, 可他却死死咬着下唇, 发出一声呜咽。 下唇被咬破了, 点点鲜红点缀在青白的唇瓣上, 有些触目惊, 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只一味地不愿出声。 陆鸣巳看得都要碎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 笨拙地帮危岚拭去眼角的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无能为力的感觉让陆鸣巳也跟着慌『乱』来。 ——他何时见过危岚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陆鸣巳的记忆里,危岚永远都像火焰一样灼灼燃烧着。 爱的时候不惜牺牲自身, 恨得时候也有着托人一下地狱的孤勇决绝,他身上永远有着能刺痛人眼睛的坚定, 唯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仿佛被抽掉灵魂后的虚无『迷』茫…… 陆鸣巳试着掰开危岚的嘴, 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 可危岚咬得非常紧,若要强行上手只会一步伤到他。 危岚底的痛苦陆鸣巳不能帮他一承担,他眼里的『迷』茫陆鸣巳不能帮他驱散,就连他自虐般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陆鸣巳也无法制止……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陆鸣巳颤抖着捧住危岚的脸,不敢去看他破碎的眸子,抵住他的额,颤声哀求:“岚岚,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 他眼角闪烁着点点晶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哀求着。 危岚木楞地看着他,兀自留着眼泪,好似听不到一样,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 他的状态吓坏了陆鸣巳。 他不敢停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危岚自己有多在意他,只盼着自己的喁喁低语能有几个字传达到危岚的里,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那样的在意他。 时间静静流逝,陆鸣巳有放弃,反反复复地低喃着,一次次轻吻着危岚的额。 他想把自己底的爱意传递一点给他的爱人,让他能够在黑暗里看到光,撑过那仿佛无边无际的痛苦。 危岚哭得眼泪都干了,泪水洗过的干涩皮肤被风一吹泛浅浅的疼痛,这样的疼痛却好似他不知飘飞到何处的灵魂重新拽了身体里。 模糊的视线里,天空渺远而空茫,就像这个世界一样,从来未曾为他留下片隅之地,天地间,只有陆鸣巳担忧的面容是唯一真实的鲜活。 他鼻梁高挺,眉骨深邃,因为轮廓太深而显出一丝不近人的冷漠来,可偏偏看着他的眸子却专注而深,好似看着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时刻,陆鸣巳俊美的容颜比这世间一切的奇景都更让危岚移不开视线。 他突然伸出手,紧紧环住陆鸣巳的肩膀,面『色』苍白,颤抖着问道:“阿巳,你会爱我么?不是巫族神子,不是仙尊夫人,不是任何别人期望的模样,只是危岚,一无所有的危岚……你会爱这样的我么?”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陆鸣巳欣喜若狂,低去吻他干涩的,有眼泪却又仿佛在哭泣的眼睛:“我当然爱你,我只爱你……你不需要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你只做你自己就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喃,“……不要怕,不要怕,岚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云海之间,陆鸣巳的声音宛若整个世界的音震彻砸危岚间,陆鸣巳黑曜石般的眸子在夕阳下渡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辉,完整地倒映出危岚的身影,模糊了天地间的交接线,好像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世界那么大, 第70章 第70章予他欢与痛 可他在意的东西却那么。 危岚眼泪终于决堤,再也忍不住地啜泣出声:“阿巳,你多爱我一点吧,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 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求求你,永远爱我吧…… 他自己埋进陆鸣巳的胸膛,哭得泣不成声。 雪『色』的衣襟遮挡住他的视线,却也为他撑了一座封闭而又安全的小世界。 最码现在,他还有陆鸣巳的爱。 * 危岚哭累了之后,就伏在陆鸣巳怀里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看到的经是高悬的银月,还有脚下渺茫如烟,映着月『色』一片波澜的云海。 他刚动了一下,就惊动了陆鸣巳。 那人低下看他,眸光似水,问:“醒了?” “嗯……”危岚的声音有些哑,他蹭了蹭陆鸣巳的脖颈,轻声问:“我们要去哪里?” 他被陆鸣巳横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箍着他的腰,这个往常危岚并不喜欢的姿势,却让时的他觉得十分安。 陆鸣巳对上他依赖的眼神,脸上掠过几分疼,声音愈发轻柔:“净寰界。” 他顿了一下,温柔地在危岚泛红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声音似羽『毛』落在间。 “……我们的。等到净寰界,我会重新为你采来你曾种下的花,为你复原那场还下完的棋局,给床铺铺上你喜欢的鲛纱窗幔……若是你愿意,便重新举办结契大典,若是你不愿意,那就不办,但这一次,我会堂堂正正地把你介绍给全天下,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爱人,是重逾我生命的另一半。” 月光下,陆鸣巳的眸子里找了人『性』的光辉,只是这一次,这辉光只为危岚一人亮。 他闭不提禹初的事,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天河尽的那场对话从未发生过。 危岚被他亲得有些痒,眼睫一颤一颤的,像是落到蛛网上奋力挣扎的蝴蝶,等陆鸣巳亲够了,他才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颚,里诸般绪流逝。 如今听到陆鸣巳再提那些过去,他绪不一丝波动,好像爱与恨俱都烟消云散——眼前的人成为了吊住他『性』命最后的那一味『药』,他贪婪地汲取着,对生的渴望压倒了其他一切的感欲念。 穿过陆鸣巳后颈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危岚垂下眼,看着地面零星穿过云层的灯火余光,唇瓣微微翘,几分讥讽,几分痛苦。 只是他低垂着,陆鸣巳却是看不到的。 危岚眼底闪过焦躁的急迫,他摇了摇手臂,冲陆鸣巳撒娇:“阿巳,我们到下面的城镇休息一晚吧。” 陆鸣巳以为他是不想净寰界,有一瞬黯然,但现在他对危岚是千依百顺,所以问都问就毫不犹豫地飞向了下面的万灯火,遵从了他的要求。 是深夜了,客栈的伙计被敲门声叫醒,有几分不满,在陆鸣巳慷慨地洒出一把灵石后,又立刻变得热来。 “客官,天字号房还空着,楼上请。” 伙计走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地转偷看危岚两眼。 危岚被陆鸣巳抱在怀里,无力地靠在他肩,好似有骨,他本就靡艳的容颜在黯淡的烛火下散发着一种『惑』人神的魅力,尤其是时他眼眶微红,那种脆弱感冲淡了琥珀『色』眸子看人时的凌厉,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正等待着谁的疼爱。 伙计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人,一时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直到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哼如黄钟大吕响彻间,这才忙不迭地收视线,额鼻尖渗出点点冷汗。 危岚看着陆鸣巳阴沉的脸『色』,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低一声,凑上前亲了亲陆鸣巳的唇角,嗓音极轻极细地戏弄着:“恼什么?我这不经在你怀里了?夜深了,你能 第70章 第70章予他欢与痛 看到的惊艳绝『色』,又岂是别人能看到的?” 危岚琥珀『色』的眸子半睁半闭地藏了几分意,炽烈的□□在眸间唇瓣流转,眼神像勾子似的一下下牵引着陆鸣巳,让陆鸣巳抱着他腰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隐约明白他为什么要求在城里落脚了。 那曾是他魂牵梦萦的甜美与诱人,可他希望危岚再次接受自己是因为彼愉悦,向往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里那个人迫切地想要通过这样的行为去确认些什么。 陆鸣巳微微叹了一气,眸『色』深沉,俯下身贴着危岚的耳朵轻声道:“岚岚,不要勉强自己,哪怕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依然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你……” 危岚的瞳孔微微收缩,有一瞬的怔然,他半松不紧地拽着陆鸣巳的衣服,盯着地面『迷』茫地出神。 伙计他们领到了房间里,带好了房门,他才好似神般地拽紧陆鸣巳的衣襟,脸上有几分溺水之人的脆弱,又有几分濒死之人的疯狂。 “如果我……我偏要呢?” 陆鸣巳被他求救般的目光看得里一痛,还不待走到榻边,就人放到了桌子上,找准那苍白的柔软,轻轻地吻了上去。 “……都随你。” 总是在这件事上非常被动的危岚,这一次格外的急迫。 只是唇与唇的轻触,就好似点燃了他身体里的火焰,他笨拙地去解陆鸣巳的衣服,腰带勾连在一被他毫无章法的动拽成了死结,他却好似突然忘记了解开腰带的技能,只是执着地拉扯着那根带子,像是跟它有仇。 只是不知为何,吻着吻着,他便落下了泪,抽噎着停下了手中的动。 危岚哭得停不下来,却又执着地挺着脖子去追陆鸣巳的嘴唇,怎样都不愿意松嘴…… 陆鸣巳衣服被扯掉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肘上,被他哭得哭不得。 他放开了危岚,追逐着他的人按桌子上,无奈地去拭他眼边的泪,“岚岚,不想要就不做,你不需要通过交-合来确认什么,我对你的感……与旁的这些无关。” 危岚抽噎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有听进去,执着地去追逐他的唇瓣。 陆鸣巳不得不强硬地按住他才能让他乖乖地听自己话。 他庄重地看着危岚,用一种无比虔诚的态度表达意:“我一直都爱你眼里燃的光,无论是初遇时对世界的向往,还是赴死时对自由的追求,乃至现在的对生的渴望……全都叫我着『迷』得不能自。” “危岚,我爱你。” 底的爱意几乎要满溢而出,陆鸣巳唇角不由得弯,与危岚额抵着额,一下下啄吻着他的唇瓣。 危岚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他扑上前,一咬住陆鸣巳的唇,轻轻研磨着,带着几分凶狠道:“那就用行动告诉我,你有多爱我,让我获得无上的欢-愉,让我体会到……那些言语不足以表达的深切意。” “阿巳,你要对我温柔一点,好么?” 他拽开上的绳结,歪看向陆鸣巳,一青丝随着滑落的衣服倾泻而下。 危岚琥珀『色』的眸子哭得水润泛红,雾蒙蒙地看着人,又有谁舍得拒绝他的请求? 最码陆鸣巳是办法拒绝的。 他危岚从桌上托了来,抱着他一步步走向床榻。 既然危岚向他求活着的那股意念,那他便予他滚烫、予他疼痛、予他无上的欢-愉,和底那些无法一一言的爱意。 皓月当空,红帐翻飞。 危岚喉咙里溢出的细弱抽噎一整个夜晚都有停下来。 那是他求来的灭顶-欲,要拖拽着他坠入无无念的快乐之中。 在滚烫和疼痛中,危岚深深地意识到——他还活着。 无论这个世界容不容得下他,他都会好好活着。 第71章 第71章 第71章让时间来验证 第71章 第71章让时间来验证 危岚就这么盯着床帏看了一会儿, 又翻过身去看陆鸣巳娴静的睡颜,他突然一只手钻被子里,精准地找到了陆鸣巳胸膛的位置, 贴了上去。 噗通、噗通。 陆鸣巳的心跳鲜活有力,危岚听得有点专注。 他一直都对陆鸣巳的心跳情有独钟。 下一刻,一声叹息声响起,陆鸣巳伸手将他整个圈怀里,在他眼皮上轻吻了一下, 问道:“睡了?” 危岚摇了摇头, “睡了, 睡着。” 陆鸣巳将他搂紧, 语调懒洋洋的:“那抱着躺一会。” 危岚“嗯”了一声。 这样的姿势, 陆鸣巳的心跳就听得更清楚了。 昨夜, 他无数次地感受到这颗心脏因为他的存在跳得无比迅疾, 可偏偏陆鸣巳的动作又是极致的温柔, 那样的温柔到后反倒变成了一种折磨,拖拽着危岚险溺毙到情-欲的深渊里。 那样的心跳无疑是一种证明,告诉他,陆鸣巳是爱他的。 可这样的爱又能持续久呢?五年, 还是十年?就算再久一点,二十年? 这样的感情危岚又是没有得到过, 他知道他们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陆鸣巳一向是什么有耐心的。 危岚相信陆鸣巳爱他, 却相信陆鸣巳会永远爱他。 可他在……实在是太需要这份爱了。 危岚的指尖在陆鸣巳的胸膛作『乱』, 这边划一下那边刮一下,自得其乐得很,直到陆鸣巳再也忍下去,一把握住他的指尖, 声音略微喑哑:“岚岚,别闹了,真勾起点什么……你吃消的。” 他幽邃的眸子里隐忍占了上风,制止的动作却那么强硬。 危岚指尖屈起又伸直,执着地去碰他胸膛的皮肤,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危岚才哑一声,轻声问道:“阿巳,你还爱我么?” 昨天的话都白说了…… 陆鸣巳有无奈,却还是耐心下来,厌其烦地回答他的问题:“危岚,我当然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要他说遍都可以,只要这能让危岚安下心来。 危岚指尖蜷起,小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陆鸣巳的指尖,提要求:“既然如,那我们就回净寰界了。” 陆鸣巳纵容着他一刻闲下来的小动作,“,想回净寰界就回,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危岚得意地了起来,抬头看他,眸子明澈如雨后的湖:“阿巳,陪我回南疆吧。” 话音落下,虚假的温馨轻易被敲碎,令感到窒息的沉默降临在房间里。 危岚一向果决,对自己也下得去狠手。 就算过往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存在也是再真实过的,只要能偿还尽禹初和巫族的恩情,他就可以与他们干净得一刀两断,孑然一身活在这世界上。 未尝是一件好事。 陆鸣巳也是一样的。 他会永远爱他,但也许在他的热情褪尽之前,危岚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需要那份爱了。 他总归要活下去的。 但在那之前,他还想仗着这份偏爱,更肆无忌惮一点。 陆鸣巳脸上慵懒的意僵住,要地挂在脸上,漆黑的瞳轻颤着,凶狠决绝的情绪眨眼占据了整张庞,又在下一刻崩溃成无措的荒凉,“岚岚……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个家伙的鬼话?” “信信都无所谓,”危岚摇头,脸上是一种混在意的淡定,“他想要的是让我替禹初承担下天道的惩罚,而那,恰恰也是我想要的……” 第71章 第71章让时间来验证 他眼珠转了转,安静地看着陆鸣巳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就知道,一旦提出折返南疆,陆鸣巳会翻脸……过无所谓,反正他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答应。 危岚唇角掠过一瞬意,抬起头,轻轻眨着眼,话语低微,却如利箭『射』陆鸣巳的心脏:“当年你那样对我,我都为了偿还你的恩情以命挡劫了,而禹初对我有点之恩,巫族对我有养育之恩,他们甚至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恩情在身,我又如何能报?” 他出意料地看到陆鸣巳脸上由阴鸷变得懊悔,终沉淀为无表情的死寂。 会心一击。 危岚昨晚还一片空茫的琥珀『色』眸子里,在经历了那样炽热的一晚后,再次燃烧起了让陆鸣巳为之痴『迷』的火焰,只是这一次,那火焰里再倒映着他的身形了。 陆鸣巳感到深深的无力。 危岚实在是太清醒了,清醒地爱,清醒地恨,清醒地索爱……也自然可以清醒地放弃自己能掌控的一切。 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前世的一百年,他磋磨掉的珍贵的东西,从来都是危岚那炽热的爱意,而是他对自己,对心的信任。 他摧毁了危岚一半对『性』美好的向往,而霁玄,摧毁了仅剩的另一半。 如今的危岚,真的会再被间的感情绊住了。 陆鸣巳眼眶微微发红,环着他腰肢的手臂用了几分力,带上了几分禁锢的意味,可陆鸣巳却清晰地意识到,哪怕他真的将危岚囚禁在只有自己能触碰到的地方,这个也会再属于自己了。 若是他曾毁掉危岚的信任,就算知道了出身的真相,危岚心底也依然有某炽热的东西会被彻底消磨掉,而如今,那样的热忱却是再会有了。 “岚岚,你再会爱这个世间的任何了……对么?”陆鸣巳颤抖着问,却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危岚垂了下眼睫,手臂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磨蹭着,“阿巳很想我爱你么?如果我的答案是会了,阿巳又会如何待我呢?” 温热的肌肤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却是冰凉的。 他嘴角勾着,指尖在陆鸣巳的皮肤上画了个心,意却未达眼底,那种平静的清澈,带着一种凉薄到骨子里的漠然。 陆鸣巳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喘了一会儿,又渐渐平静下来。 已经无法挽回,但他偏偏又做到放手。 哪怕这样的关系就是彼折磨,他也愿意离开危岚身边。 驯狐狸的,后反倒被那只狡猾的狐狸驯养了。 但,是他自找的。 明明心脏是疼的,可陆鸣巳却由得了起来,他握住了危岚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声音有空『荡』的虚无,偏偏虚无中又有着长盛灭的疯执。 “既然你无法再爱上我,那就由我来爱你。我会一直一直爱下去,哪怕终其一生再无法温暖你的心,再无法获得你的信任,我也会爱下去……”他眼里了冰凉的意,梦呓般地低喃着:“被爱的感觉还错吧?那就享受吧,享受下去吧……” ——享受着这份我心甘情愿燃烧自我的感情,直到命运的尽头。 陆鸣巳这是疯了么? 危岚有几分解,可却听得心情舒畅,迸发出某种愉悦来。 他会体谅他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危岚看着陆鸣巳眼底那快要将他整个一并点燃的疯火,泛起了和陆鸣巳一样的想法。 他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然后又一次被无边的空寂填满。 那就让时间来验证吧…… 这一次,对 第71章 第71章让时间来验证 的是谁。 危岚掀起眼睫,抬头在陆鸣巳唇上啄了一下,眼底带着『逼』迫,声音轻柔似留住的风:“……证明给我看。” 陆鸣巳扣住他的脑袋,用力地吻了回去,气势凶狠,吮得那两瓣冰凉的唇泛起娇艳的红。 唇齿分离的间隙,他平静地贴在危岚耳边说:“……我会陪你回南疆。” 成了。 一如他所料。 可他们到底是怎么从热烈的相爱,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哈哈哈。”危岚低低地了起来,并高亢的声中满是苍凉。 他觉得荒唐。 一语成箴。 他们终会将彼折磨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危岚得眼角溢出了点点泪水,陆鸣巳凑过来一滴一滴地『舔』干净,温热的舌尖刮过脸上细嫩的,也是昨晚格被偏爱的皮肤,轻易地激起了还未完消退的余韵。 在陆鸣巳回撤之前,危岚已经腰肢一拧,翻身骑到了他身上。 他眼角还带着哭出的鲜红,激起的欲-念却轻易地烧红了白皙的肌肤。 “阿巳……”危岚缱绻地唤他。 他像是缠的妖精,又一次吻了上去,知疲倦。 心底的空洞,要无穷无尽的肉-体上的快乐才能勉强填补一丝。 可好像也没什么好。 命运从来未曾给他别的选择。 是他自找的。 也是他们自找的。 * 短暂的休息后,二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巫族。 白夏早已离去,而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巫族对危岚一如既往。 危岚上始终挂着,却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疏离。 别能够坦然对危岚,巫祈却。 直到深夜,巫族的族都休息了,他才拄着拐棍,敲响了危岚的房门。 “岚岚,同我往建木走一趟吧,禹初在那里等你。”巫祈的目光有几分躲闪,疲惫像是融在了他的骨子里,让光是看到就感到一种沉重。 与上次相比,巫祈明显又苍老了许。 危岚眼底闪过一缕忧心的情绪,唇瓣张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默默闭上了。 他点了点头,拉着陆鸣巳的手,跟在了巫祈身后。 巫祈审视地看了陆鸣巳一眼,终没做阻拦。 一路前往建木,这一次,建木主干上的那道门还等几靠近,就一步地打开来。 危岚没有任何迟疑,当一步迈了去,陆鸣巳尽管有再安,也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空旷的树干里,旋梯交接之处,一道半透明的虚幻光影立在那里。 禹初的脸上没了那股悲天悯的神圣意味,看向陆鸣巳的目光带着几分极有烟火气的怒意。 “啪”的一声,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树壁上探出一根枝条,狠狠抽了陆鸣巳一记。 禹初暴怒得像是护崽的母兽,一步步『逼』近,气势慑:“我当初救了你一命,你却背弃危岚的信任,一而再地伤害他,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危岚起初明所以,下意识挡在了陆鸣巳的身前。 看到危岚的动作,禹初错愕地看向他,委屈得唇角眼角都垂了下来。 危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到感受到熟悉的力量充斥着整座空间,他冷漠的眸光渐渐软下来。 这股力量他实在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地包容着他的任『性』『乱』来,给他无比的慈爱,也曾温柔地将他推开,独自承受伤害与疼痛。 这是建木的力量。 第72章 第72章 第72章他做不到 第72章 第72章他做不到。 禹初的真实身份让危岚久久地怔了原地, 好半天能回神。 建木是禹初的道场,建木就是禹初。 如果禹初并非是人类,他身上些神秘的光环就都了解释。 危岚曾心里无数次幻想禹初的『性』格, 他没从未想,禹初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样子,他一直他身边,支撑着他,爱护着他, 明明无数次机会能强迫他去履他诞生时就背负的责任, 禹初从没这么做……就连上一次他试图透支自己去弥合建木的伤痕, 也是禹初强硬地推开了他, 愿他承受些伤害。 他爱里长大, 偏偏他的诞生却是为算计。 “为什么?”危岚怔怔地看着禹初的虚影, 解地问, 试图给禹初的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难道霁玄骗了我, 我的存并非是你为了承担天道的压制炼制而出的?” 禹初与他相似的面容苍白了一瞬,脸上分痛苦:“霁玄说得,都是真的。” 他多希望,禹初能告诉他, 霁玄说得些话都是骗他的,惜, 禹初并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危岚闭了闭眼, 缓了一下才再次『逼』近禹初, 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没对我出手?你之前明明么多机会的!” 一旦知道了禹初就是建木这件事,危岚就反应了,禹初的状态根本没霁玄描述的么惨——也许最初的时候,他真的天道牢牢压制能动, 才了危岚的诞生,后,禹初虽然还是经常会陷入沉睡,也总会间歇清醒的时候,危岚能够感知到他的情绪,也他包容着。 危岚无数次借用建木的量,禹初从未阻止,或是借作些什么。 也正是,危岚才对自己巫族神子的身份从未产生怀疑。 他清楚地知道,正如同巫祈告诉他的样,他是神树大人偏爱着的人。 “为什么对我下手?你明明能做到的……” 危岚微微颤抖,眼尾泛红,咄咄『逼』人地追问,脸上却无端多了分狼狈和怜。 他知道要如何面对禹初。 如果世界真的是非黑即白的就好了,样他就以痛快地去恨禹初了…… 禹初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些感慨,像是孩子长大后抛身后的父母,一时知要如何面对突然『性』格大变的小孩。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组织着语言说道:“看着你从只会哭泣的小婴儿长大成会绕着我奔跑的稚童,到会坐到我的枝头同我说悄悄话的少年,我舍得了……” 禹初的声音总是平直得些僵硬,提起危岚的时候,丝平直却满满的温柔覆盖,再听出属于人类的痕迹。 禹初是天地间诞生的第一个生命,与天地同寿,他的量本源就是生的量,所以同雪霁诞生便是少年姿态同,危岚是从生命最初的形态一年年长大的。 危岚刚刚生出自我意识的时候,禹初没能对他出手,又能让他死了,只能交代巫祈好好照顾他,便陷入了沉睡,每一次禹初从沉睡中苏醒,都会接受到建木的记忆。 危岚为魂体上的亲近,从小就极喜欢建木,一直对他无比的亲近。 他是看着个与自己神魂相牵的小孩一点点长大的。 他看着小团子还会走路就总“唔呀”地指使巫祈抱着他靠近自己,用肉嘟嘟的小手贴树干上; 看着七八岁的稚童,明明还无法娴熟地借自己的量,却依旧执着地往他身上爬,靠近他的核心,懵懂地说“神树大人,我会侍奉你一辈子的,我最最喜欢神树大人了!比喜欢巫祈爷爷还喜欢!”; 看着已经初『露』绝『色』之姿的少年,跟别人闹了矛盾后跑到他最顶端的树冠上,苦闷地看着月亮,絮絮叨叨地对他讲述些少年心事…… 第72章 第72章他做不到。 直到最后,出落成芝兰玉树的青年睁着一双琥珀『色』的澄澈眸子对他说:“神树大人,我想离开巫族,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他怎么忍心呢? 他怎么能狠下心摧毁他眼中的光,让他的意识沉浸到无尽的黑暗当中,再也看到他爱着的这个世界? 禹初从诞生便一直掌控着生的本源量,却是直到危岚他眼前一年年的长大,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生的意义——生命从弱小到蓬勃,本身就是生的量最美好的体现。 禹初走到危岚面前,感慨地将他散落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最终只是怯怯地收回了手。 “……我舍得啊。” 禹初感慨里蕴含的情感情真意切,让危岚所提前想的说辞全都派上用场了。 他能接受自己的诞生是一场冷酷无情的算计,偏偏禹初曾予他的疼宠又都是真实的,面对着局促安的禹初,他实是张开口,用扎心的话语去攻击他。 危岚怔怔地看着禹初,久久无言。 最终,还是禹初开口打破了沉默,“岚岚,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他看出了危岚心底的复杂,没『逼』迫,而是想给彼一点接受现实的时间。 危岚还没说话,陆鸣巳先是眉头一皱,想要阻拦,他开口之前,禹初已经转头。 面对陆鸣巳时,禹初的语气就么温柔了,他的声线极冷,透着对陆鸣巳的满:“放心,我会伤害危岚的。若是想么做,他遇到你之前,我无数次机会。” 听到他的话,危岚反倒下定了决心。 他对禹初点点头:“好。” 他应下后,禹初笑了笑,弹指之间,危岚脚下树干伸出,飞快地生长,托着他直奔建木顶端,树冠搭建而成的一座平台之上。 禹初挥了下手,枝干探出,形成了两个斜对着的摇椅。 他转头冲危岚笑了笑,带着分怀念的感慨:“我记得你之前抱怨,说建木里都是冷硬的板凳,坐久了很累,这次如何?” 他先一步坐了上去,悠闲地晃了两下,惬意得。 危岚记得次发生的事,他跟族里的小孩儿闹矛盾,用建木的量把人打伤了,巫祈罚他到建木里思,他里面坐了到半个时辰,就受了这样的枯寂,嘟嘟囔囔地跟神树抱怨起。 是些孩童的戏言罢了,禹初竟然全都一一记心里。 危岚心底些暖意,又些好意思,禹初说完之后,二人之间一直存的隔阂却好似消散了。 他着禹初的姿势,倚到了摇椅里,一抬头,便看到了天空中高悬的银月。 危岚忍住溢出一声轻叹:“这里最适合赏月了,我以前就经常偷偷跑上——” ……跟神树大人絮叨一些好意思和别人说的话。 如今知道了神树大人就是禹初,危岚脸上微微烧了起,心底却又无端多了些依赖之感。 好像,也没什么好。 禹初笑了一下:“嗯,我也很喜欢这里,以前还没受到天道压制陷入沉睡之前,我经常到这上面一坐就是一整晚……看月亮,也看人间的灯火。” 危岚眉眼微微动了一下。 他记得个场景——他禹初的记忆里看到,时候陪他身边的人还霁玄。 已经提到了天道的存,危岚本以为禹初会和自己谈谈他的诞生,禹初却话头一转,问起了陆鸣巳:“我见你同陆鸣巳结契的一百年,也记得他为了夺回你的灵魂了逆天之事,让时光长河逆流,这份本事我是些钦佩的,他对你的伤害,我却些难以释怀。如今你们……是已经和好如初了?” 也知是熟悉的环境让危岚 第72章 第72章他做不到。 放下了戒备,还是摇椅实太舒服了,他对禹初一种自然当作长辈看待的信赖,于是禹初问了,他便答了。 “和好了,但怎么能如初呢?”他嘲讽地低笑了一声,也知是针对陆鸣巳,还是针对自己,“见他所为之事后,我又如何能同以前一样,顾一切地去爱他?我没样的勇气。” 禹初看了他一眼,解地问:“如果一起开心,为什么彻底分开?这样彼折磨……真的值得么?” 他顿了一下,怕危岚误会,又继续道:“你用担心陆鸣巳会依仗仙尊的实强迫你做些什么,我苏醒的时候自然会保护你,更何况霁玄也回了,就算我陷入了沉睡,我也以托霁玄照顾好你。” 危岚置否地瞥了下唇。 让霁玄保护他,霁玄把他捆好扔陆鸣巳面前就错了。 他是相信禹初的话,也是相信禹初的能,只是,同陆鸣巳纠缠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危岚已经些习惯了。 他愿意又得承认,他想继续同陆鸣巳维持着这样的系,他想陆鸣巳继续爱他。 危岚摇了摇头:“用了,谢谢你。” 禹初像是每一个放心孩子的长辈一样,即便尊重危岚的选择,也依旧会担忧:“既然想分开,没想原谅他?” 摇椅突然停下,再摇晃。 危岚仰面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一时间又想起了建木上方的轮血月,没回应。 禹初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岚岚,些事已经发生了,即便再多的懊悔与痛苦,也能改变去……我们能决定的只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既然决定继续一起了,为什么试着原谅他呢?就像原谅我一样。” 危岚虽然没同他说开,但他一是干脆的人,还愿意同他这样讲话,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了。 这一次,是危岚深深地叹了口气,“禹初,我做到。” 是没想,也是没试,最热情的天晚上,他试图把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陆鸣巳,然而,他试了,他真正能交出的也只身体而已。 他做到。 “我没办法重建对他的信任,是他花了一百年的光阴一点点磋磨掉的,即便我想,我也没办法样的废墟上重建出任何东西。” 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本能地避免再次受到伤害。 而危岚没法对抗自己的本能。 “说陆鸣巳的事了……”他摇了摇头,支起身子看禹初,“我想知道,没什么能将你从天道镇压下解救出的法子?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琥珀『色』的眸子清凌凌的,认真地看着禹初。 即使最初的目的并非是善意的,但禹初确实对他点化之恩,又真切地疼了他这么多年,危岚能,也忍看他继续建木本体里混混沌沌的沉睡。 这个世界很大,他想让禹初也以看一看。 这次禹初没再怯怯地敢伸手,他『摸』了『摸』危岚的脑袋,哑然失笑:“需要你这个小孩子帮忙,你什么想做的就尽情去做好了,天道对我的压制已经逐渐放松了,再熬些年,说定用任何人帮忙,我就以彻底解脱了。” 危岚对禹初敷衍的回答些满。 他抿了下唇,倔强地说:“我想做的就是帮助你,要说什么以后,我希望你现就能够自由……是是只要我替你承担天道的压制,你就以离开建木了?如果是的话,就这么做吧。” 禹初眉间微微簇起,想要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看出了他赞同的意思,危岚先一步威胁道:“你别想着敷衍我,你要是骗我我就去找霁玄,他绝对办法的。” 禹初:“……” 他突然些怅然若失,一口气更心间。 孩子大了,听话了。 第73章 第73章 (完)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第73章 (完)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禹初希望危岚能消这个念头, 他不需要危岚为自己做任何事,只要有这个心,对他来说就弥足珍贵了。 可危岚似乎看透了他心底的想法, 不满地撇了下嘴,突然倾身过来,一只手搭他的手腕上,认真道:“禹初,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种最纯粹的感情, 无关乎代价是什么, 他只是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无法欺骗自己而已。 他想, 他已经原谅禹初了。 禹初同他对视着, 同样是琥珀『色』的眸子, 禹初脸上就是万事不经心的淡然, 而危岚脸上, 却总是燃烧着能够刺穿灵魂一般坚定的光。 像是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的区别一样明显。 无论是何身,危岚始终会无数人之中脱颖而,因为他的灵魂烨烨生辉。 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就是危岚。 禹初好像突然有点能体会陆鸣巳的心情了。 被这样的人爱着, 就像是被天上的神只垂怜了一样,样炽热的情感是可以将被爱的人一起引燃的, 而一旦失去了份炽热的感情, 再次落到冰冷的人世, 才能体会到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才会意识到到底失去了什么…… 禹初覆上了危岚的手,眉眼总是罩着几分散不去的担忧,“……反正我总是拗不过你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选择了这条路,陆鸣巳,他怎么办?” 危岚指尖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被禹初牢牢握紧。 他有几分语重心:“岚岚,你不能总是逃避。” 危岚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勾了下唇,自嘲道:“你现就像是凡的父母,总是孩子的事上唠叨个没完……” “我本来就是。”禹初不让他轻易地话题带过去,拉着他的手,再次追问:“你要怎么同陆鸣巳说这件事?” 危岚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咕哝:“他又管不了我……” 况且,若是真的能与陆鸣巳分开一段时,未必不是好事。 他们彼都需要冷静一段时,他也想看一看,陆鸣巳口中的“一直爱他”,到底能持续多久…… 会有一百年么久么? 亦或是,五年十年就热情消散了? 危岚不知道自己期待哪一个答案,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时可以告诉他。 他想知道答案。 这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早从霁玄嘴里知道真相,和陆鸣巳塌上拥吻时,就已经悄悄冒了头,蛊『惑』着他去试一试。 当然,这就没必要同禹初说了。 他垂着眼睫转着自己的小心思,面上却是一副倔强的模样。 禹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声,“明白了,原来你早就想通透了——时造的伤害,就交由时去平复……” 危岚没想到暗藏的小心思会被人点来,猝然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禹初,有几分局促:“禹初,我没有、没有利用你的意思——” “别急,我没有说这样不行。说到底,这毕竟是对我有好处的……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对我好的。”禹初抬手断他,危岚脸上紧张渐渐散去,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心底轻叹一声,温柔地建开口:“但是,我有更好的建议,你想试试么?” 危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禹初始终如一的温柔视线中,他从郁结不安逐渐变得平静。 他没有问是什么,轻笑了一下,乖巧应道:“好。” * 看到危岚完好无损地同禹初一起回来时,陆鸣巳一直悬着的心终落回了实处。 他实是怕,危岚个倔子,直接就答应了替禹初去承担天道的压制。 幸好没有。 可他没想到的是,不是危岚没有答应,而是禹初不同意。 “……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危岚就可以尽快摆脱天道的压制,重获自由。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禹初面对着面『露』惊怒之意的陆鸣巳,不卑不亢,眸子如湖水般幽深,存着几分揣度。 陆鸣巳眼里又缠绕上了阴暗的情绪,他越过禹初的肩膀,看他身的危岚。 “岚岚,你答应了他?他和霁玄明显早就熟识,你就不怕这是他和霁玄联合起来故意坑你的陷阱?!” 危岚掀了掀眼皮,眼里几分莫名,意味深道:“阿巳,我以为我同你说我要回巫族的时候,你就已经清楚我是回来做什么的了。” 他早已做了选择,而现,需要陆鸣巳做选择了。 陆鸣巳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怒意,尽力冷静下来。 他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禹初,咬着牙问:“天道的压制到底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岚岚摆脱东!” 禹初脸上又现了画中的种悲悯神情,只是陆鸣巳今天才知道,他悲悯的从来不是这天下苍生。 “界壁的存让我们免遭界外妖魔的困扰,是这个世界庇佑活着的所有生命,而天道就是小世界意志的化身,他没有生命的喜怒哀乐,却有求生的本能。修士修炼就相当是汲取小世界的力量本源,因才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天道定下的极限……” “本来,这样的修炼是天道所允许的,它需要更多像我一样的生命去钻研本源力量,去发现属自己的道,而这样的道可以补足天道,让这个世界愈发稳定强大,可人类实是太贪了……” 禹初眼底闪过一抹挥之不去的厌恶,语气低沉:“像朝隐这样的修士层不穷,他没有能力突破天道的限制,也无心去钻研本源力量,可他却渴望掌握超脱一切的强大力量和永恒的生命。无止境的汲取之下,天道变得越来越虚弱,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彻底崩毁。” 是天道禹初的建议下,清扫了几位仙尊,又本能地限制了能突破到仙尊境的数量。 第73章 (完)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我本来是想留下霁玄的,可霁玄的本源力量是冰封,天道助益不大,而场惩处中,它看中了你,因为你的本源力量涉及到时,是可以极大程度稳定方世界状态的基石力量之一,是它顺手霁玄也清除了,迫不得已,我只能选择将霁玄放逐这个世界。” 而独属禹初的“生”的力量也是基石之一,天道变得虚弱之,为了维持界壁的存,只能更深地依赖禹初,这也导致禹初的意识被天道渐渐同化,不得不陷入沉睡。 之又过了几年,禹初的状况开始好转,是从陆鸣巳突破到仙尊境界开始的。 “你给修士们定下规则,不允许他们仗着实力肆意妄为地掠夺资源,让修士的数量和欲望都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给天道造的压力小了很多,再加上你对时本源的掌握逐渐加深,天道对我的依赖越来越小。” 即使没有危岚替他承担天道的压制,再过去一年,让修真界井然有序地发展下去,陆鸣巳对时本源也掌握得更深,禹初迟早会摆脱天道的压制,彻底苏醒。 也正是因为知道,迟早可以摆脱天道的压制,他才会同意危岚的要求。 “如果你愿意同危岚一起承担天道的压制,并且这时里更用心的去钻研时本源力量,么也许只需要很短的时,危岚就可以摆脱天道,重获自由。” 禹初带着几分审视看陆鸣巳,眉尾冷艳的挑起,像是给了一个考验。 陆鸣巳眉梢动了动,微微蹙起,沉『吟』道:“很短的时……是多久?” 禹初终『露』了面以来第一个笑容,“不久,也许一百年吧。” 一百年……偏偏是一百年。 陆鸣巳深深地看了危岚一眼,人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无波,正弯起眼,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关禹初的建议,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不发一言,等待他给自己的答案。 陆鸣巳颤抖着闭上了眼。 关天道的所有事,都不过是禹初的一家之言,按照他的谨慎,他不应该相信禹初的话,而是应该带着危岚离开这里,到一个霁玄和禹初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样做的话,他就会彻底失去危岚。 这确实是一个考验,可这个考验却不是来自禹初,而是来自危岚。 罢了,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陆鸣巳心底轻叹一声,妥协了。 陆鸣巳睁开眼,漆黑的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危岚的眼睛,庄重道:“我同意。” 危岚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眸子似是飘过了一抹亮光,定睛去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冲陆鸣巳笑了笑,笑得眼睛弯了月牙状。 既不是一个鼓励的笑,也不是认可的笑……他好像只是有点开心。 陆鸣巳看着,唇边也跟着翘起许弧度。 这样就够了。 * 刚开始替代禹初承担天道压制的时候,因为对这种连意识都仿佛能一并冻结的沉重压力不熟悉,危岚完全无法掌控自己清醒和沉眠的时,但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陆鸣巳都一直陪伴他身边。 有时候,他同陆鸣巳说话正说到一半,就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忘记了前一次要说什么。 ——天道的压制下,他的意识总是不太清明。 沉睡的时过得很快,一百年曾经漫到让他觉得看不到尽头,可对如今的他来说,却好似只是了个盹,再一睁眼,外面已经改天换日。 切实地体会到这漫得看不到尽头的一百年的人,是陆鸣巳。 他从未有片刻的睡眠,只为了不会错过危岚每一次的苏醒,为了危岚想要同他说两句话的时候,能够第一时找到人。 而危岚沉睡的时候,他就会全神贯注对本源力量的钻研上,只为了即使禹初说的话是假的,也有能靠自己的力量将危岚救来的一天。 随着时的流逝,危岚渐渐适应了天道的压制和建木的力量,自然而然的,他也拥有了禹初曾经拥有的种能力——他能看到建木的记忆,能看到发生建木身周的所有事。 数十年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占领了他的思绪。 他看到自己第一次从沉睡中醒来,下意识唤了一声“阿巳”时,陆鸣巳脸上的欣喜若狂,也看到陆鸣巳问他感觉如何,他却再次陷入沉睡无法回答,陆鸣巳脸上的惊慌失措,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岚岚”,却没有人能回应他。 最初的年,陆鸣巳试图找危岚苏醒的规律,可来他发现,危岚的苏醒没有规律,就算他答应了陆鸣巳不会一声不吭地睡过去,他也无法做到,是陆鸣巳逐渐习惯了……习惯了危岚的苏醒当做一种突然到来的惊喜,也习惯了他的声音消失,独自去消化种面对失去的惶惶不安。 即如,他也从未离开过片刻。 有时候修炼累了,他会盯着建木看上好好时,似乎是期盼危岚会突然醒来,语带笑意地同他说说话,可往往直到他看乏了,危岚也没有苏醒,他只能独自守着这份孤寂,继续自己的尝试与努力。 危岚还有了意外发现。 陆鸣巳随身携带了一块棋盘,有时候实精神乏了,他会取棋盘来与自己下一盘棋,思考中放松时钻研本源力量的疲惫,一局终了,他会十分落寞地叹一口气,再默默地棋盘收了起来。 块棋盘……好像是前世他曾赠予危岚的一块。 下棋时,他眉眼的落寞几乎凝固一种化不开的悲哀,尽管被这样的情绪折磨着,他却依然自虐般的一次次取这块棋盘,纾解着心底的思恋。 而这事,陆鸣巳从未与危岚提过半句。 若不是他继承了禹初的能力,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不知什么心理,危岚也没有告诉陆鸣巳自己能够看到建木记忆这件事,他只是默默养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快 第73章 (完)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速地看一遍建木回忆的习惯。 越看,心灵越是放松。 有时候危岚会想,也许一百年过去,片废墟上真的能开新的花儿吧? 百年来,陆鸣巳从未离开过危岚身边一步,但就危岚觉得精神越来越轻松,天道对他的钳制越来越少的时候,陆鸣巳离开了一次。 他以为危岚不知道,离开前还带着几分笑意,手贴建木的树干上,自言自语。 他说:“岚岚,我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再次信任我了……” 枯寂的百年中,他切身体会到了时的力量,反复地揣摩着危岚当初的心理,也真的咂『摸』几分味道来——危岚对他始终放不下的症结,是他曾经背弃了他的信任。 信任是一种很珍贵也很脆弱的东,可以轻易地给,破碎却再也难以拼凑回原样。 陆鸣巳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曾经亲手摧毁了多么珍贵的东。 他也无比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总得做点什么,才能挽回曾经意的一切。 危岚从建木的记忆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直以来死寂如荒芜的心里无端地被注入了一雀跃的情绪。 ——阿巳,要做什么呢? 也许,他可以试着期待一下。 抱着种隐晦的心情,危岚陷入了最一次沉睡,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直以来沉甸甸压灵魂上的股力量已经彻底消失不了。 等待他面前的,是守候了一百年的陆鸣巳。 人一身素雅的白袍,袍袖末端用银线绣着精致的鹤纹,眉眼清俊,和二人初遇时个让危岚一眼心动的端方青年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看着,危岚的心脏就跳得失了规律。 看到危岚醒来,人冷峻的眉眼一下缠上了缱绻地情意,温柔地唤:“岚岚。” 危岚不适地摇晃了两下,像是被他眼中的情意烫到了,脸上染上浅浅的粉,咬着唇瓣小声道:“禹初呢?天道的压制……算是解决了?” “解决了,”陆鸣巳扶住了他,低笑了一声:“禹初同意最珍贵的时刻,留给你我。” 他漆黑的眸子里藏着太多太多深沉的情绪,种想念与爱意,无需通过语言就传达给了危岚。 危岚脸上更热了。 他没忘记昏睡前看到的记忆,眨了眨眼,眸光盈盈地望陆鸣巳:“阿巳,你要同我说什么?” 危岚彻底站稳了,陆鸣巳放开了手,危岚下意识想要去抓他的衣袖,却又触及的前一刹,瑟缩地捏紧了手指。 ——因为陆鸣巳没有走远,而是郑重地走到危岚身前,与他面对面站着。 陆鸣巳严肃的态度弄得危岚也跟着紧张起来,手指紧紧攥起,视线无措地游移着。 陆鸣巳没让他等太久,他笑了一下,突然握住危岚的手紧紧贴了自己的胸膛上。 体温和心跳一并随着触感传达到心,危岚指尖痉挛了一下,连耳尖都红了,他有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小声抱怨:“不要这么急吧,阿巳?这里是禹初的地盘,做什么都会被他看到的。” 岚岚想什么?! 陆鸣巳错愕一瞬,有好笑,一腔情绪险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赶到界外去,他无奈地危岚退缩的手又抓回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轻声叮咛:“你仔细感应。” 感应什么? 危岚『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还是静下心来,将有颜『色』的想法暂时驱赶到一边,认真地感应起来。 噗通、噗通—— 陆鸣巳的心跳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壮有力,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危岚贴着他的缘故,心跳得比平时更快一。 好像,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不是心脏,心脏的旁边…… 他可以掌控个东! 危岚猝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他颤抖着轻唤了一声:“阿巳……” 陆鸣巳抓紧他的手,不允许他退缩,眉眼愈加柔和,解释起自己所为之事。 “我让禹初我心脏边上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只受你掌控的种子,若是哪天我再做了伤害你的事,你随时可以让这颗种子发芽,刺穿我的心脏。” ——如果你无法信任我的话,换我来信任你。 陆鸣巳他的命,交到了危岚手里。 危岚怔怔地看着他,视线不知不觉就模糊了,他脑子里轰隆隆的一片混『乱』,只有陆鸣巳的声音清晰地宛如可以穿透一切时和空,留下抹不掉的印迹。 陆鸣巳握着危岚的手缓缓地单膝跪地。 他托起危岚的掌心,近乎虔诚地他手背上落下一吻,声音好似最柔软的云朵,让人晕晕乎乎得不知身何方。 “岚岚,从今往,我将忠贞不渝地爱你、信任你、尊重你,对你的承诺会铭记心,绝不会做枉顾你意愿的事,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爱的人,危难时保护你,难过时陪伴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 陆鸣巳的眉眼柔和得看不曾经的凌厉,深切的爱意几乎要填满建木里这巨大的空。 危岚突然想起了他们前一世的结契典礼。 这一次,没有鲜艳的嫁衣,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无数人的证,没有燃烧着象征天地的烛火,只有一个真诚的人、一颗炽热的心…… 陆鸣巳不是别人承诺,而是对自己的心诉说—— 这一次,他会好好爱他。 指尖还残留着刚刚贴陆鸣巳胸膛时感觉到的种炽热,心跳的共鸣和种子的轻颤一起传达到心,滚烫的泪终顺着脸颊滚下,砸到地上。 片荒芜的废墟之上,开了一朵洁白的花。 危岚颤抖着闭上了眼,唇角微微弯起。 “好。” (全文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