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朕不吃这一套》 第1章 烂摊子 公元1506年,大明正德元年,三月。 京师,西华门,禁苑,舆地图厅。 15岁的大明皇帝朱厚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墙上的巨大地图。 钟鼓司太监刘瑾在一旁垂手侍立。 最大的两幅地图,分别是世界舆地图和大明舆地图。 作为一个世界史学士,历史地理硕士、古代经济史博士,穿越到大明的时候,他成了太子朱厚照。 穿越一年多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暗中观察、适应这个时代和自己的太子、皇帝身份。 只要有时间,朱厚照就面对着地图,思考大明帝国的现状和未来。 “刘瑾,你知道么,普天之下,并非都是王土。率土之滨,也并非都是王臣。当今世界邦国无数,我大明只其中之一而已。” “皇上,奴才不知。既然皇上这么说,想必就是对的。” 刘瑾也是读过书的,当然不认为皇上是对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来就是这么说的。 我大明天朝上国,其他不过是番邦蛮夷而已,岂能与我大明相提并论。 对于朱厚照这些话,刘瑾已经见怪不怪。 这位主子年纪虽小,却总是说一些古怪的话,做一些稀奇的事。 明明是天圆地方,他却说什么山川大地是个球,还悬在空中。 又不是太阳、月亮,什么球能悬在空中?那还不得掉下来? 船都是木头做的,他却说有钢铁船。 小孩子都知道,钢铁比木头沉,放在水里就沉下去,哪里能做什么船? 神机营的火箭,射程不过百步。他却说有一种火箭射程三万里。 谁能射那么远?便是后羿也做不到吧。 胡说也就罢了,他还真的胡干。 整天叫我买这买那的,帮着他做了这些舆地图。 “刘瑾,你知道如今是什么时代么?” “知道,是我大明太平盛世。” 朱厚照想踹刘瑾一脚,但还是忍住了。 太平盛世个鸟啊。 北方边疆不宁,鞑靼小王子动不动就来抢一顿,打一场。九边重镇80万大军,耗银无数,龟缩不出。 边兵、边民不堪压榨,时常逃亡北元。 东南倭寇作乱,海盗横行,闽、浙、粤商民逃逸南洋。 西南土民作乱,叛服无常。 江西匪患,持续不断。 盐政混乱,勋贵、缙绅、富商倒卖盐引,非法牟利。 马政弊端丛生,百姓苦不堪言。 卫所败坏,将领、缙绅互相勾结,侵占土地。 小冰河气候,400毫米降水线南移,火山爆发,气候变冷,天灾不断。 土地兼并严重,失地农民越来越多,民生艰难。 鞑靼动不动来抢大明一顿,南洋、西洋的小国,不少都不来朝贡。大明天下共主的颜面,丢失殆尽。 大明已经处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开始朝着灭亡奔去。 还有个鸟的太平盛世? 这还没算正在崛起的欧洲呢。 “刘瑾,你错了。如今是大航海时代和殖民时代。” 好吧,皇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跟你争辩。 前几天你说什么日本国主丰臣秀吉要借道朝鲜,占领大明,远攻天竺,日本天皇要迁都北京。 我说日本是蕞尔小国,岂敢犯我大明天朝,你就打了我十大板。说我鼠目寸光,不识天下大势。 如今屁股还疼呢。 我只是带你出去玩乐,见识花花世界,也没教你这些啊。 这都是跟谁学的,难道是杨廷和那个老家伙教的么? 刘瑾挨板子,并不冤枉。 正德年间,正是16世纪初。 正常的历史上,此时的大明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有着最先进的制度、技术、文化、经济,几乎在各个方面,都领先欧洲。 但是穿越之后朱厚照发现,时空出现了扭曲。 大明还是原来历史进程中的大明,但是外部世界的时间轴发生了变化。 临近的日本,如果跟大明历史同步,应该是室町时代刚结束,战国时代开始。 现在的日本,是战国时代即将结束,江户时代即将开始。历史进程提前了80多年,如今天正十八年。 本能寺之变后,织田信长已死。丰臣秀吉接替了织田信长的霸主位置,即将统一日本,结束战国时代。 欧洲方向,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英格兰国王此时应该是乔治七世。但现在的国王是伊丽莎白一世,是都铎王朝时期。 锦衣卫从到南洋的商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英格兰前两年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成为海上霸主。英国和西班牙、葡萄牙一样,开始殖民美洲。 欧洲大陆的历史进程,朱厚照还不清楚,正在搜集情报。 英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时间是1588年,换算成明朝的纪年,是万历十六年。 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岛国日本和英国的历史进程,都提前了80多年。 这两个后来对中国伤害最深的国家,比大明提前走完了80多年的历史进程。 现在的大明,其实是个烂摊子。 经过洪武、永乐两朝的扩张之后,大明就开始收缩。 海洋方向,郑和下西洋那样的海外活动取消,实行海禁,严格控制对外贸易。 陆地方向,北方边防由攻势变成守势。奴儿干都司由特林南迁到后来的开原,收缩数千里,东北方向的扩张停止。 南方放弃了交趾,西北的西域无所作为。西南的乌斯藏虽然还有宣慰司之名,但是并无一兵一卒,一官一吏。 读书人皓首穷经,十年寒窗。只求一朝发达,升官发财。满口仁义道德打嘴炮,伤春悲秋,吟诗作赋博虚名。 文官们把持朝政,只想着让朱厚照这个小皇帝,按照他们的理想,当个名义上的天下公主,实际上是个傀儡、牌位。按照他们的方式治理天下,维护他们的利益。 朱厚照现在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的滋味儿。 大凡一个朝代,开创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上阵父子兵,同心协力夺天下。 到了第二代,就是兄弟争皇位。 当上皇帝之后,觉得兄弟不可靠,就依靠外戚。 到了第三代,发现外戚也不可靠,就依靠宦官。 朱厚照现在是文官指望不上,勋贵武将也指望不上。 外戚倒是有两个舅舅,但是这两个舅舅名声很坏,什么坏事儿都干,惹得天怒人怨。朱厚照恨不得杀了他们,根本就不敢指望他们。 似乎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刘瑾这样的宦官。 他当然知道刘瑾这些太监是什么人。 但是若想有人做事,他不指望他们,又能指望谁呢? 他当然可以苟下去,但是不能容忍大明灭亡,中华被历史潮流甩在后面的结局。 “皇上,明日就要殿试,考题还没有刻印。刘大学士已经叫人催了两回,是否……。” “这便是明日的考题,拿去刻印吧。” 刘瑾接过考题,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禁叫苦。 我的天啊,这叫什么考题? 照这个考下去,今科怕是没有一个人能登第。 天下读书人还不得起来造反? “皇上,这个考题……,大臣们……。” “大臣们怎么啦?殿试是他们出题,还是朕出题?” “当然是皇上出题。” “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 当然你是皇帝,可是你这个皇帝说了不算啊。 “当然皇上是皇帝。” “那还说什么?就照这个刻印。” 若是什么事情都由着这帮文臣、腐儒,不用等到崇祯朝,朕就得准备一根绳子,到煤山上吊去。 朕贵为天子,就是不吃他们那一套。 大明这场变革,就从明天的殿试开始。 第2章 都蒙圈了 殿试在奉天殿举行,这里也是平常举行朝会的地方。 121名来自全国各地,已经通过会试的举人,齐聚一堂,准备在此最后一搏。 按照以往的惯例,通过会试这些人,已经基本上获得了进士资格。 皇帝进行殿试,其实是例行公事,对进士进行排名,确定一甲、二甲、三甲名次。 一般情况下,只是确定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和二甲的人选。剩下的就都是三甲。 出的题目,也跟乡试、会试有所不同,一般只是一篇策论,比以前的考试要简单的多。 剩下的,就是等着金榜题名,官兵报喜、骑马戴花游行。参加鹿鸣宴,认今年的考官为座师,吏部铨选当官儿,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升官发财……。 举子们的心情,都是相似的。只是因为每个人的身世、背景不同,期待有所差别而已。 朝臣们也非常高兴。 三年一次的常科取士,是一场盛事。既是朝廷的脸面,也是拉拢这些后辈的好机会。 这些新科进士,将来会成为自己的部属,壮大自己的势力。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次辅、大学士李东阳、谢迁都到场。 这三位大学士,是弘治帝朱佑樘留给朱厚照的托孤大臣,时称:刘断、李谋、谢侃。 意思是刘健善于决断,李东阳善于谋略,谢迁善于侃——善于沟通说服别人。 不过,在朱厚照看来,这不过是时人吹捧他们几个,用房玄龄、杜如晦的“房谋杜断”来比附几个人罢了。 所谓的九卿也都来了。 礼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昇、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大理寺卿何休,通政司通政使李彦。 其中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就是后世有些人传说中的销毁了郑和航海图的人。 不过,这个说法属于讹传。 郑和七次下西洋,除了航海图,还留下其他很多资料。以前保存在兵部、户部、太医院等处,去年年底,朱厚照下令,全都转移到了宫中内藏库保存,控制在他手下。 三位内阁大学士,加上九卿,这12个人,构成了大明朝廷的决策和行政核心。 这些人,都是弘治帝朱佑樘给朱厚照留下的班底。 史书中,对于这个班底的评价很不错。 在修史的人看来,朱佑樘是个好皇帝,留下的班底自然也是好的。 朱佑樘之所以是好皇帝,是因为他比较仁慈,喜欢纳谏。 被文臣骂了,不仅不还口,不打廷杖、不杀人,不充军,还虚心接受文臣的意见。 这样的皇帝,文臣们自然喜欢。 两边肃立的,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卫士们。 朱厚照进来,刘瑾高喊一声“迎驾”,举子们跪拜,三呼万岁。大臣们鞠躬致敬。 朱厚照落座,目光转向礼部尚书。 “张昇,举子们可曾到齐?” 唐代李林甫为相之前,贡举均由吏部主持。李林甫封相并兼任礼部尚书之后,贡举改由礼部主持。此后历代流传,一直到今天。 “回皇上,121名举子均已到齐,已经验明正身。” “好,开始吧。刘瑾,分卷。” 刘瑾和张永、谷大用等几个太监,就和张昇等人开始分发试卷。 试卷一到手,张昇就看出了异常。 这卷子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啊,差异太大了。 但是此时忙于分卷,也不敢说什么。 把卷子分完,手里还剩下两份。 正在犹豫怎么处理这两份卷子的时候,朱厚照说话了。 “张昇,给几位阁老也看看吧,不过不要喧哗,免得打扰举子们答卷。” 刘健拿过卷子一看,心里不禁一震。 那边的次辅李东阳,也拿着一张卷子瞅着他发楞。 胡闹啊,胡闹。 平常不在宫里,私自出宫胡闹也就罢了。科举为朝廷选拔人才,乃是国之大事。这种事情上,也能胡闹? 试卷的开始,是几条注意事项。 第一条是答题时间为两个时辰。 第二条为评分办法,一共是一百分,六十分为及格,获得进士及第资格。不及格者,即为落第。 第三条,就是一些考试纪律之类的,都是寻常规定。 答题时间,以前为四个时辰,现在缩短为两个时辰,也无不可。文章写的快一些,字迹潦草一些,也能完成一篇策论。 这个一百分评分,是个什么名堂? 虽然。 以前可都是凭着文章取胜的啊。 更加出格的,是这些题目。 以前都是一篇策论,这回怎么这么多题? 什么填空题,选择题,多选题……。 “历代以来的三大化学工艺是_________。(本题三分,每空一分)。” 这个“化学”是个什么东西? “炼铁的三种氧化物是_________(本题每题三分,每空一分。)” 何为氧化物? “(-0.7)+(-0.5)+(-0.3)+0.5,得数几何?(5分)” ……。 刘健和李东阳看不懂,就把卷子给了谢迁和另外的人。 其他人看了,自然也是一脸蒙圈。 一个个的弯弯曲曲,圈圈点点,这都写的是什么,这是天书吗? 怎么看不懂呢? 四书五经呢,孔圣人,孟亚圣,程朱理学呢?怎么一个也见不到呢? 这个题倒是能看懂,“写出五条丝绸之路的名称。” 可是丝绸之路是什么路?知道大明有十三道,可从未听说有什么五条丝绸之路。 这每个字都认识,可是放到一起,怎么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我等都是饱学之士,天下大儒,怎么此刻倒像是蒙童、文盲一般,什么都不懂了呢。 哦,文章有,却不是什么策论,题目叫做《我的一天》。 什么文言、白话均可,言之有物,有的放矢,不超过八百字云云。 什么文言、白话均可,八股文呢?起承转合呢? 竟然还有什么白话文,粗鄙不堪啊。 若是写什么白话文,那些市井文人、师爷、刀笔吏都能考进士。 堂堂的科举取士,乡试、会试,殿试,怎么能如此有失体面。 这是奉天殿,不是市井街巷。 皇上啊,知道你一向胡闹,但是也分个场合,分个事情好不好? 如此胡闹,会动摇国本,动摇社稷,天下不安啊。 第3章 太祖托梦 所谓的大儒们都不懂,新科举子们,自然也不懂。 卷子一到手,就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题?怎么看不懂啊。 殿试原来是这样的,就考天书? 以前及第的进士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是考策论么,主考官跟我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你这竖儒,竟然骗我,一千两银子还我! 几位大儒押题,说的都是什么平倭之策,安边之策,盐政之策,马政弊端之类,怎么一个都不见呢? 什么丝绸之路?就没听说过。 这个什么英文翻译成汉文,那些蝌蚪文是什么意思啊?是哪一国文字? 日本当今有多少户,多少口? 英格兰国王是谁? 这个英格兰是哪个番邦蛮夷?我大明天朝上国,似乎从未有这个朝贡的番邦小国。 还有这个,什么“哥罗布”何年抵达美洲? 这一个罗卜是何意?美洲又在何处? 弘治十一年,佛郎机何人抵达天竺古里? 这个佛郎机是何方神圣? 这个古里似乎听说过,好像郑和第七次下西洋的时候,就死在那里。 可是何人抵达那里呢? 还有这个,“画出真呢纺纱机的图样”。 什么叫真呢纺纱机? 我见过纺车,这个纺纱机是什么玩应儿? 这个骡机又是什么东西?是骡子、马骡、驴骡? 这个驼机又是什么? 骆驼?骆驼机关? 骆驼机关又是什么? 墨家最擅长给工巧机关之事,可是什么时候考墨家的学问啦? 不考儒家的修齐治平之术,难道让我们这些人都去当工匠? 十年苦读圣贤书,让我等去当卑贱的工匠,岂不是奇耻大辱?我等有面目去见天下人? 都说皇上年少贪玩,行事乖张,果然不假。 可是你再胡闹,科举取士这种大事,岂能儿戏? 如此下去,岂不是动摇社稷,天下不安?难道想逼着我们读书人造反吗? 就在有人这么想的时候,朱厚照突然说话。 “众爱卿,众举子,看了这些题目,是不是有造反的心思啊?” 当然有。 “皇上,不敢,万万不敢,我等绝无此心啊。” “朕相信你们并无此心。也不瞒你们,朕刚刚得到这些学问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懵里懵懂,理不出个头绪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异端邪说啊。 “后来,在太祖的谆谆教诲之下,才逐渐入门,以至于融会贯通。” “这些学问,既是道,也是术,乃道术合一的经国济世学问,是太祖之学” 你别哄骗我们了。 你家太祖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 开局一个讨饭碗,家里就是贫民。家人饿死了一大半,穷得没办法,去当了和尚。 若不是娶了马大脚,给郭子兴当了赘婿,能有你朱家今天? 他哪里有本事鼓捣出什么学问来? 质疑归质疑,自然没人敢说出来。 “你们可能怀疑,太祖早已经驾崩,怎么能传给朕这些学问呢?” “皇上金口玉言,臣等不敢怀疑。” 刘健赶紧说道。 “刘阁老不必多虑。此事不同寻常,有质疑才对嘛。若是不质疑,岂不是盲从?” “朕也不瞒你们,就跟你们说实话。这些学问,都是太祖托梦传给朕的。太祖说,朕年幼继位,恐被奸人迷惑,误入歧途,就传给朕这经国济世之道。” “好在朕天资聪颖,每日在新宅,哦,对了,就是你们说的豹房那里,每日苦苦学习,终于破解了这些学问。” 这帮腐儒,朕如果不说是太祖传给的,你们一定把这些学问污蔑成异端邪说,批倒批臭。 朱厚照的估计,一点儿也没错。这些人正有此心。 但是朱厚照搬出了太祖,他们就不敢造次,强行憋了回去。 “今日殿试的试题,也是太祖所出。太祖料事如神,知道你们答不上来,恩准你们开卷考试。” “此刻起,你等可以互相探讨,共同研究,求得正解。众卿家,你们也可以跟举子们共同参详,不算作弊。开始吧。” 哼,开卷考试也没鸟用,你们也答不上来。 一个个的自以为是饱学之士,牛气冲天,就想着修齐治平,与朕共享天下。 想共享天下,你们有那个本事么? 其实你们什么也不是。 学了所谓圣人学问,尤其是程朱理学,整日研习所谓的圣贤之道,不过是掉书袋的书虫而已。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引经据典说空话,大话,套话,掐架,打嘴炮。 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小人标准要求自己,就是一帮骗廷杖,博虚名的伪君子。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就是一帮蠹虫。 难怪崇祯临死的时候,说文臣误我,要李自成杀尽天下文官。 朕宁愿被你们黑成暴君、昏君,也不能被你们给忽悠了。 反正你们那些史官们,也不会说朕的好话。 历史记载中,不就把朕黑成了皇帝中的反面典型么。 你们想怎么评价朕,就怎么评价?当后人都没脑子么? 朕一心为我大明和百姓,问心无愧。千秋功罪,后人自有评说。 想当官儿,行,按照朕的路子来。 不换思想就换人,朕才不惯着你们的臭毛病。敢跟朕作对,就叫你们人头落地。 敢造反,就放马过来。 朕还真就不相信,天下百姓会跟着你们走。 当然,朱厚照没打算立刻就采取疾风暴雨式的做法。 这些人虽然有种种不足之处,毕竟还是大明少数有文化的人。 跟绝大多数文盲比起来,学习新知识要容易的多。 大明今后要普及教育,开启民智,这些人是可以利用的先导力量。 科举有很多弊端,但还是目前为止,选拔人才的最公平,最广为认可的制度。 把科考的内容加入现代知识的元素,就能引导读书人主动去学习各种科学知识。 科举,起的就是一个指挥棒的作用。 这就是朱厚照的“掺沙子”战术。 朱厚照也清楚,自己的愿望虽然好,但是这场革新绝不会一帆风顺。 这是对现有文人的一次挑战,势必影响到垄断了知识那些文人的巨大利益。 他们甚至会反扑,会采取种种手段阻挠自己的改革。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走出这一步。 我朱厚照刚即位不久,权力还不稳固。 但这是太祖的意思,你敢反对就是反太祖,就是反了大明的根本,收拾你就有充分的理由。 第4章 心里只有自己 即使大臣们参与,也没什么用处。 那些数初中数学,化学、物理、地理等知识,他们也答不出来。 能答上来的,也不过是就是那篇作文。 但是这篇作文,也大有问题。 《我的一天》,这题目怎么写出一篇雄文来? 怎么破题,怎么立意?怎么起承转合?这跟八股文格格不入啊。 难道要写早晨起来,婢女怎么帮着穿衣,怎么出恭,怎么吃饭这些琐碎小事? 这不就是流水账么。 还有,写白话文是什么意思?我准备的那些典故,用不上啊。那些能显示我学问的生僻字,也用不上啊?那些骈文排比,怎么用? 你说这太祖都死了一百来年,还管这闲事儿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作文还是能写出来的。 至于另外那些题,就只能靠蒙。万一就蒙对了呢。 数学一些题,有几个人还是认的阿拉伯数字的。 此时阿拉伯数字在前来朝贡的外国商人中,已经有所应用,有的人见过。 但是那些加减乘除符号、括号什么的,就不懂了。 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不少人都会。但是用阿拉伯数字和符号表现出来,就是天书一样的存在,只能胡乱蒙一个答案。 “都答完了么?答完就交卷吧。也好判卷,决定谁能登第。” 朱厚照给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和张永等人就去收卷。 以前殿试,都是由大学士和九卿们判卷,然后集体排出名次,最后由皇上决定名次。 “众爱卿,就当场判卷吧。” 叫我们判卷,谁懂你的天书,这卷子怎么判? 见众人的目光都瞅着自己,刘健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说话。 “皇上,臣等愚钝,不懂这太祖的学问,还请皇上……。” “也好,朕也知道你们都不懂,只好亲力亲为。” 朱厚照也不客气,拿起笔就开始判卷。 前面的数理化等题,基本上都是错的。 五条丝绸之路这道题,答案千奇百怪。 有说是江南道,有说是江北道,有说是两淮、湖广、四川、陕西等等,自然都是望文生义,不著边际。 至于日本户口数这一题,答案各异。 有说万余户,口六七万。有说千万户,口六七千万……。 实际上,此时日本的官方资料是:户200万余,口1500万。 由此可见,就是对日本这样的近邻,不仅仅举子们,就连这些朝廷重臣,都表现的惊人无知。 哥伦布到达美洲和达·伽马到达东印度的年份,答案更是千奇百怪。 有的是弘治年间,有的是洪武年间,有的是永乐年间。 还有的竟然答唐开元九年,汉代、隋代的都要,就是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这就是大明当今和今后精英们的素质,惊人的无知,竟然还老大自居。在这些人的治理下,大明不亡简直没有天理。” 尽管如此,朱厚照还是耐心地一份份判。 他这边不动声色,举子们心里可没了底。 皇上出这样的题,究竟是何意? 看来是不可能及格,难道今科进士就一个没有?从此断了天下读书人的仕途之路? 没有我们这些读书人,怎么治理天下?皇上连社稷都不想要了吗? 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啊。 更多的人,怀着侥幸心理。 他们不相信,这个小皇帝敢断了读书人的路。 朱厚照终于放下了笔。 “朕已经判完。你们可能觉得太祖在故意为难你们,但是你们错了。” “这些题目,答案其实都很简单。比如说这个三大化学工艺,不过就是造纸、制火药、烧瓷器嘛。” “你们便是没做过,总见过吧。便是没见过,总用过、听说过吧。你们不用纸么?家里没有瓷器么?如此简单的问题,太祖为难你们了么?” “五条丝绸之路这一题,其实你们也不是一无所知。第一条,便是我中华的丝绸从长安出发,经过西域到安息,再到大秦。此为陆上丝绸之路。” “第二条是从宁波府出发,走海路,经南洋到黑衣大食、白衣大食。此为海上丝绸之路,” “第三条,是从四川出发,经贵州、云南、缅甸到大海,再到天竺等地。此为西南丝绸之路。” “第四条,从北京、云中等地,进入草原入漠北,再到俄罗斯。此为草原丝绸之路。” “第五条,是太宗于永乐三年,在特林设奴儿干卫,后来亦失哈北上九海到特林、库页岛,再到虾夷。此为东北丝绸之路。如今在日本,还有虾夷绸之说。这个虾夷绸,便是我大明的丝绸。” “五条丝绸之路,从汉代张骞开西域便有此说,史书中不乏记载。” “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延续千年。太宗年间郑和下西洋,开辟更远。” “东北丝绸之路,也是太宗年间开辟。” “五条丝绸之路,也是我大明货物外出之路,蛮夷纳贡之路。” “远自汉代,近至永乐,古籍记载,身临其境,怎么会不知道呢?” “读书不求甚解,忘了太宗功业。答不上来,也就在情理之中。” 这能怪我们么?历来科举也不考这些,谁去考究这些俗事? “这道题,叫你们画出骡机式样。你们画的是什么?一头骡子。” “这个驼机,你们画了一头骆驼。” “朕知道,你们未曾见过骡机和驼机,暂且不论。但是二十四节气呢,总该知道吧?问你们正月里,有哪两个节气。竟然有人说是立夏和芒种。那立春和雨水哪里去了?” “不知节气,怎么知道稼穑时节?若是让你们去当个知县,莫非三九隆冬,你去叫百姓下地播种?如此无知,朕怎敢把一县百姓交付你们?” “便是你自己不知,问问别人总行吧?开卷考试,都能考成这样,简直百无一用。” “再说这作文,题目是《我的一天》。叫你们有的放矢,言之有物,这文章很难写么?” “清晨出门,见饥民沿街讨饭,就想到天下苍生不易,生计艰难。立志中第之后,扶危济困,为朕分忧,这不就是一篇好文章吗?” “见天降大雨,就想到黄河可能决堤,万千灾民嗷嗷待哺。想想如何治理河患,救济灾民,不就是一篇好文章吗?” “看看你们都写了些什么?出门见一饥民,破衣烂衫,浑身发臭。吾掩鼻避之,犹自跟踪。幸健仆呵斥,方才摆脱纠缠。” “看看,多威风啊,活脱脱一个恶少,哪里有一点读书人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一位,见天下雨,便邀三五好友同至青楼,花魁三人作陪,管弦丝竹,莫不齐备。酒至酣处,吟诗一首云云。” “言为心声,文以达意。朕看了你们的作文,字里行间,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我’字。心中只有你们自己。” “众爱卿,众举子,别说朕挑剔。你们扪心自问,这文章写得如何?” 第5章 天子门生 众人也都是聪明人,知道朱厚照是在求全责备,故意敲打。 他们没想到的是,朱厚照竟然选了这么一个刁钻角度,从文章;;立意上指责众人没有悲悯之心,都是自私自利之徒。 虽然众人不一定都是如此,但是文章中这么写了,叫小皇帝抓住了把柄,占住了理。 一时间还真没有理由反驳他。 朱厚照也不给他们辩解机会,继续说下去。 “朕开科取士,取的是圣贤之徒,栋梁之才。一篇文章,也不能断定你们就都是利禄之徒。” “朕宽宏大量,所有文章,不论优劣,都给你们满分,三十分。但是……。” 朱厚照停了一下,扫视众人一圈。 “但是,便是如此,也无一人及格。一科考试,竟无一人及第。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读书人还有何面目见人?连朕都跟着你们蒙羞。” 这能怪我们么? 如不是你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能这样么? 明明是你们老朱家为难我们,怎么还成了我们给你丢脸呢? 还讲不讲理啊。 “朕登基的第一科取士,就成了如此尴尬局面。朕也是读过书的,知道你们十年寒窗,颇为不易。本想网开一面,照旧制录取。可这是太祖出题,定下规制。朕虽为天子,但也不敢违抗太祖之命。” “众爱卿,莘莘学子承载家乡父老万千期望,头悬梁,锥刺股,无数个春夏秋冬,难道就这样一朝断了仕途?” “若是如此,不仅朕就此蒙羞,也断了天下读书人的进阶之路。众爱卿,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刘健身为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光自然不凡。 从看到考题的时候起,他就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考题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今后科举命运的一件大事。 今后科举怎么办?都考这些东西么? 那就是读书人的一场悲剧,意味着他们以前学习的那些东西都没用了。 若是小皇帝把这些东西用于治理天下,不仅今后的读书人断了仕途,便是自己这些人,也成了文盲,前途未卜。 刘健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些学问打成异端邪说。但是小皇帝把太祖搬出来,这一招就不能用。 小皇帝再小,那也是皇帝。他一口咬定自己对太祖不敬,叫自己致仕,也得打起铺盖回家。 好在小皇帝似乎还不想把事情做绝,此事可能还有变通之法,缓和余地。 “皇上,臣有一言。” 刘健不得不出头了。 “讲。” “臣请让众举子暂且退下听命。” “准。” 举子们心怀忐忑,纷纷退下,等候命运裁决。殿内剩下了朱厚照和一众大臣。 “刘阁老,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上,臣想知道,太祖是仅仅出题一次,还是今后历届科举都如此出题?” 这可是不一样的。 如果仅仅是一次,不妨就牺牲了今科这些人。 若是以后历届科举都是什么太祖出题,那可就麻烦。 “以后历届科举都是如此。不过,下一届还有三年,倒是眼前的事情,总得有个说法啊。” “皇上,此事是否可以变通一下?既不违反太祖之命,又给举子们一条进阶之路。老臣倒是有一计。” “说说看。” “补考。” “补考?” “对,太祖的试题,连臣等都闻所未闻。不知者不罪,举子们从未学过,答不上来也有情可原。太祖英明神武,远见卓识,想必也能体谅。” “让学子们补考一次,若是合格,便择优取士。若是再不合格,他们也无话可说,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 “此事倒也可行,只是除朕之外,太祖的学问无人知晓。便是补考,他们也仍然不懂,难以合格。” “有人教他们啊。” “还有谁会太祖学问?即刻召来。” “皇上啊。” “朕?” “进士本就是天子门生,皇上自然有教导之责。天下只有皇上一人会太祖之学,也只能皇上教导。” 众人立刻明白了刘健的套路。 对啊,你鼓捣出来的这个什么太祖之学,你不教谁教? 你天天教那些学生,就没工夫关心朝政。治理天下的事情,自然还是我们来干。 至于将来,以后再说。 太祖出题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没有实证。小皇帝贪玩好动,必定没有耐心去教什么学生。 等他腻了,自然就一切恢复原状,重回旧制。 众人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朱厚照。 教导这些人,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些人,将是自己的第一批学生,是自己团队的种子班底。 不过,他目标不仅仅如此,他还要拿到更多。 “由朕来教导,也无不可。只是朕日理万机,怕是没有那么多工夫。朕以为,不如今科就作罢,让他们各自散去。待朕慢慢编写教材,把太祖之学颁行天下。等待三年之后,下一科再考,众卿家以为如何?” 什么?今科作废,三年以后再考?这不是退回去了么?这可怎么得了。 “皇上,万万不可。我大明以道德诚信立天下,科举乃国之大事,如果出尔反尔,无法取信天下读书人啊。” “是啊,皇上,此事不可不慎重,还请皇上三思。” 好,你们急了就好。 “不是朕不想教他们。实在是教了这一回,教不了下一回。下一回科举,仍然是太祖出题。若是下一科举子们还是不懂太祖之学,难道朕还要教他们?” “太祖之学博大精深,此次出的题,都是最为浅显之学。若是精通,没有七八年,难窥门径,更谈不上登堂入室。” “如此算来,便是朕此生什么事情都不做,也难以教完。” “皇上不是说了么,编写教材,颁行天下。皇上编写教材便可。” 李东阳也顾不上考虑长远,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教材众多,小皇帝一辈子也编写不完。 他整日编写教材,便没有工夫插手朝政。 “如此虽然可行,但若是乡试、会试不考太祖之学,仍然是麻烦不断。” “那便乡试、会试也考。” 刘健的思路,已经被朱厚照带着走了。 “刘阁老言之有理,朕准了。众爱卿,还有一事,不知你们想到没有?” “臣等愚钝,不知皇上所言何事。” “若是都考太祖之学,那四书五经圣贤之学如何处置?圣贤之学也是治国之本,不可忘却啊。” 众人终于回过神儿来。 是啊,怎么把圣贤之学忘了呢。这可是我等立身之本,发达之途啊。 谢迁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皇上,关于圣贤之学,不知太祖有何示下?” “这个嘛,太祖倒是没有明示。不过,朕倒是有个主意。” “请皇上示下。” 第6章 妥协也是胜利 谢迁的话,正合朱厚照心思。 “朕以为,咱们君臣先商量出个法子来。朕再去宗庙祭拜,请太祖给朕托梦示下,众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行,不知皇上以为,太祖之学和圣贤之学各多少合适?” 李东阳抓住了机会,就想趁热打铁,把事情定下来。 “朕以为,太祖之学固然重要,但是圣贤之学也不可偏废。就以以百分来计,太祖之学占六成,六十分。圣贤之学占四成,四十分,诗词文章等,仍然保留。” “读书人专研圣贤之学,诗词文章也不在话下,这就得了四十分。太祖之学稍微入门,二十分不在话下,加起来就是六十分。殿试已经及格,进士及第便无障碍。” “至于乡试、会试,原本即是择优录取,也无甚妨碍。如此折中,科举便可照常举行。文举如此,武举也参照文举,一体实行。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不禁窃喜, 原本以为小皇帝要用太祖之学取代圣贤之学,断了我等根本。 没想到皇上并无此意,还给了四成分数。如此说来,皇上心里还是有读书人的,并不想断了读书人的仕途。 反正都是学,管他是太祖之学,还是圣贤之学,只要能借此进身仕途,便是好学问。 况且,那圣贤之学,其实用处也有限。太祖之学也是经国济世的学问,学学也无妨。 太祖总不会弄一些异端学说,坑害他的子孙吧? 如今文重武轻,文臣对武举也不重视,武举由兵部主持,文臣们也不太在意。 既然文举都改了,武举改了,亦无所谓。 “皇上圣明,臣无异议。” 刘健首先同意。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三位大学士表态,其余人也没有异议,事情就定了下来。 “众卿家,还有一事,你们可曾想过?” “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太祖之学版颁行天下,若是你们的子弟不学,岂不是吃亏?” 也对啊,怎么把自家人给忘了呢。 这些京官,家里子弟都在国子监上学。若是府、县那些乡贡都学习太祖之学,国子监不学,科举的时候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个小皇帝,行事虽然荒唐,对我等倒也不薄,心里还知道为我等着想。 “皇上,此事易耳。便着国子监跟府县一样,都学太祖之学,以示公平。” 刘健说是公平,但国子监跟府学、县学终究是不一样的,还是国子监占了便宜。 “皇上为臣等着想,臣感铭肺腑。就让国子监祭酒连同博士、教习,一同跟今科举子们一起学习,还请皇上恩准。” 李东阳的孙子,此时就在国子监就学。 国子监老师先学,就占了先机,这就叫作赢在起跑线上。 “准。” 有了科举的指挥棒引导,加上国子监的典型引领风气,这事儿就能推行开来。 虽然缙绅子弟仍然占了便宜,平民子弟一时还难以出头,但是总算是开了个头。 饭要一口一口吃,暂时的妥协,换取他们的合作,不至于翻脸。大明需要稳定,很多事情还要靠他们去做。 传统的儒学教育,也有它的长处,起码蒙童教育就很不错。 如果全盘否定圣贤之学,必定造成思想上的混乱,那就是因小失大。 这次已经突破了一个大口子,将来再慢慢改革,普及教育。 现在全世界人口大约有4.27亿,大明人口1亿左右,占全世界四分之一。 巨大的人口基数,哪怕是将来仅仅普及小学教育,就能涌现出无数人才,足以吊打全世界的其他国家,使得大明占据巨大优势。 大明的敌人,并不是外敌。实际上是大明内部的保守势力和既得利益者。 只要大明自己不作死,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大明的敌手。 趁着大伙儿情绪还不错,朱厚照提出,为庆祝自己登基,要开一届恩科。 正常的文举,叫做常科,三年一次。这次殿试就是常科,是最重要、最著名的科举,也是选拔进士的主要渠道。 遇到皇帝登基、大婚、立太子等喜事,为了示恩天下,皇帝还可以在常科之外,开设制科和恩客,擢拔自己需要的人才。 这个恩客不占用常科名额,朱厚照说是要选拔一些奇能异士,不用国库的钱,自己內帑养活这些人。 这个本就是皇上的权力,大臣们自然无话可说,事情就定了下来。 今科那些举子,就留在京师,由户部拨给食宿银两。从后天起就到翰林院,由皇帝亲自上课。半年之后,再行补考。 这次科举突发变故,本来以为会就此作废。但在君臣共同努力下,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举子们本来以为此次前功尽弃,没想到竟然有了转机,还有机会。 况且皇帝亲自上课,也算是天子门生。便是未能及第,也在皇上身边儿混了个脸熟,没准儿就能获得皇上青睐,就此飞黄腾达。 况且这不是名义上的天子门生,而是实实在在的天子门生。仅仅是这一点,就可以跟人吹一辈子的。 内阁此时在文华殿办公,刘健、李东阳、谢迁回来之后,就屏退左右,三个人聚在一起,议论今天的事情。 能够混到内阁大学士,几个人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没想到,咱们活了一把年纪,今天竟然被皇上给算计了。看来,咱们还是小瞧了皇上啊。” 刘健感慨道。 几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照不宣。 所谓的太祖托梦,太祖之学,其实是子虚乌有,几个人并没有相信。 今天被小皇帝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当着众举子的面儿,也不好跟皇帝力争,只能被动地接受。 但是这不表明,他们就认可了朱厚照的权威。 “皇上那些学问,是从哪里来的?刘瑾、张永之类虽然蛊惑皇上胡闹,但也绝无这等本事,凭空捏造一番学问出来。” 李东阳既是大儒,也是文学大家。乃是当今的文坛领袖,见识自然不凡。 “杨廷和乃皇上的授业之师,要不问问他?” “我想他也未必知道。不过,不妨让他也去跟着学习,摸摸皇上的底细,你们以为如何?” “让授业之师去跟学生学习,这个……,未免太骇人听闻。杨廷和恐怕未必会拉下脸来啊。” 刘健担忧道。 谢迁倒是不以为然。 “为了不让皇上误入歧途,我去找杨廷和。” “也好。不过,皇上贪玩,身边又都是小人,为了不让皇上误入歧途,明日早朝,是否规劝皇上一下?” 刘健一说,李东阳和谢迁立刻心领神会。 “不仅我们,其他大臣也早就想规劝皇上。” “唉,我等身负先帝重托,岂敢不尽心竭力?” 第7章 所谓豹房 所谓的豹房,其实就是禁苑。位于太液池(北海)边,是元代遗存,并非明代所创。 禁苑蓄养老虎、豹子等猛兽,从唐代就有,历代流传,元代为盛。 明朝继承了元代的禁苑,也是历朝都有,并非朱厚照所创。 不仅中国,中亚、天竺、欧洲、中东等地的王室,也都有类似的地方和传统。 禁苑的作用,是“蓄豹备猎”。也就是豢养猛兽,是用来辅助打猎的。 打猎不仅仅是一种爱好,也是一种尚武精神的体现,是一种军事训练活动。 清朝的木兰秋狝,就是这种典型。 朱厚照住在禁苑,也是想恢复太祖和太宗是时代的尚武精神。 别人有禁苑都没事儿,朱厚照的禁苑却饱受争议。甚至还有蓄养女人之类的污蔑说法,连朝臣们都不满。 其原因,是因为他经常住在禁苑,而不是住在应该住的紫禁城里面。 这被视为小皇帝不务正业,贪玩儿胡闹的表现。 朱厚照不愿意住在紫禁城,喜欢住在禁苑,并非格外喜欢猛兽,在这里享乐。而是另有原因。 一是不喜欢宫内的各种规矩束缚。 二是母亲张太后在宫中,以前留下的太监、宫女等,背景复杂,还牵涉到外朝的各方势力。他有无数的正经事要做,不想为此消耗精力。 三是紫禁城距离内阁和六部等机构太近,不想听那些文臣们整天打嘴炮,鸹噪。 四是这里进出方便,随时可以外出。能够见到外面的真实世界,了解真实的信息。他不想被大臣们提供的信息包围,陷入信息茧房之中,被群臣误导。 他在这里的办公地点,叫做禁苑官厅,是以前禁苑提督太监的办公场所。 朱厚照就在禁苑官厅看书、写字,浏览、批阅奏折。 此时,诸朱厚照正在编写《世界地理》教材。 穿越之后,朱厚照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金手指。既没有系统,也没有什么老爷爷。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就是记忆力变得格外强大。 前世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能记得。 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本科、研究生、博士,甚至各种课外辅导班,课外书,教材,看过的各种书籍、影视、网络知识,都能够清晰地提取出来。 从小学到博士的各种教材,都能默写出来。各种历史地图,现代地图,也不在话下。 前世的时候,曾经喜欢手工复原制作古代、近代机械,甚至还在网上开了一个手工制作账号,有六十多万粉丝。 开启了工业革命的珍妮纺纱机,水力纺纱机、骡机、水力织布机、轧花机、梳棉机、压平机等机械,有的亲手做过。没做过的,也清楚地知道结构。 就连锅驼机和蒸汽机的结构和工作原理,他也清楚,自信能够做出模型来。 这也是他准备开创一场工业革命的重要依仗。 当然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不过他还等得起。 工业革命发生于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即使按照英国现在的历史进程,还有两百年时间,朱厚照等得起。 知识不仅能改变个人命运,也能改变国家命运。 所以,朱厚照首先从科举入手,从教育抓起,开启他的富国强兵战略。 编写教材——其实是抄写教材,其实也是一件苦差事,就是要大量的书写和绘图。虽然不费脑子,但却是个力气活儿。 好在原来的朱厚照从小营养充足,经常练习弓马骑射,体质很不错,倒是能坚持下来。 穿越一年多来,已经写出了20来本教材,秘密储存起来。 这一点,就连从小就跟随自己的刘瑾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一有时间就写,不知道写些什么。 现在,这些教材终于可以得见天日,开始对外传授。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一场伟大的变革开始孕育,露出了萌芽。 有人敲门,刘瑾过去开门,禁苑提督太监李宽进来。 “启禀皇上,提督三千营郭勋求见。” “叫他进来吧。” 郭勋今年31岁,目前掌管京师三大营之一的三千营。他是大明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五世孙。 “臣郭勋叩见皇上。” “起来吧,刘瑾,赐座。” “谢皇上。” “郭勋,漠北舆地图绘制情形如何?” “臣正为此事而来,已经绘制三幅,请皇上御览。” 朱厚照接过地图,放到案上,郭勋把烛台靠近一些,也凑了过来。 “还不错,正是朕希望的样子。” “全仗皇上教诲,臣学会了如此绘图之法,按照皇上旨意,已经教会35人,还有六十人正在学习。” “会的人越多越好,今后还要教会更多的人。如今有多少人在漠北?” “两人一队,共有十二队,二十四人。都以经商为名,在漠北各处游走,勘测山川河流,侦察鞑靼等各部落情形。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禀告。小王子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 “郭勋,你知道卫青、霍去病为何能够大败匈奴么?” “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这小子,还跟我装傻。 “草原上一马平川,别说外人,便是草原之人,也很容易迷路。当年卫青、霍去病之所以能够在草原上找到匈奴,就是因为他们有详细的地图。各地的河流、丘陵、部落、树木、水井、城池、烽燧等等,都在舆地图上一一标明。所以才能在草原上进退自如,找到匈奴,聚而歼之。” “臣明白了,皇上是想用卫青、霍去病当年对付匈奴的办法,对付小王子。” “没错,朕正是此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殆。小王子意图统一草原,号称中兴之主,已经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 “只要北元余孽存在一天,我大明就永无宁日。九边重镇80万边军每年耗费无数,朕要效仿汉武,一战彻底剿灭北元,不让他们再有复兴机会,永除后患,彻底打通西域之路。” “如此重任,就交给你,敢跟小王子大战一场么?” “有何不敢?只要有兵马粮草,臣定灭鞑靼各部。” “好,你们需要的,到时候朕会给你们。不仅仅是你们,神机营也要参战。你们的当务之急,不仅是练兵备战,还要详细侦察敌情,反复推敲战法。” “只有彻底消除北方之患,大明才能安心生产,壮大农工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让大明重回洪武、永乐荣光时刻。” “臣万死不辞,定不负皇上重托。” 第8章 暗中监视 事情说完,朱厚照却没叫郭勋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郭勋。 郭勋心里不禁紧张,站了起来。 “皇上还有何吩咐?” “郭勋,你家在京城有多少间店铺?” 这是郭旭最担心的事情,果然皇上问到了。 “回皇上,臣家里是有一些店铺。不过这事一直由下人打理,臣不知具体数目。” “若是三五家、五六家,总不至于记不准吧?是店铺数目总是变动,才记不清吧。” 郭勋不仅是勋贵之后,还是京城巨富。 在乡下有大量土地,在北京、南京、扬州等地还有不少生意。仅仅在京城,就有一千多家店铺。是个官、商、地主三位一体的豪强。 类似郭勋这样的豪强,大明各地有很多。他们垄断各种资源,坐拥巨额财富,却享受着不交税的特权。 那些本来就贫穷,甚至维持生计都困难的平民百姓,却承担了大明主要的税赋。 大明的贫富分化,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程度,成为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 各地不断出现的农民起义,已经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郭勋感到脊背发凉,急忙跪下。 “皇上,臣确实不知。待臣回去清点之后,再向皇上禀报。” “不必了。郭勋,朕记得这是第二次跟你说这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等下次再提此事,就不是这么跟你说话了。” “钱是个好东西,但是钱太多,也未必是好事。来路正,自然没什么。若是来路不正,终究是祸害。你好自为之,下去吧。” “谢皇上,臣告退。” 郭勋懵里懵懂出来,凉风一吹,就觉得脸上湿淋淋的。伸手一摸,额头上已经出了汗。 郭勋刚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就求见,朱厚照立刻召见了他。 牟斌是弘治朝的锦衣卫指挥使,很受弘治帝信任,为人也比较忠厚。 赐座之后,牟斌就开始汇报。 “皇上,这是宁王到京城各家送礼的名单。” 朱厚照接过来看看,不禁一笑, 要说文人记载历史,倒也不都是瞎编,不少记载还是真实的。 宁王一脉跟皇家有不少恩怨,纠缠不清。 到了这一代宁王朱宸濠,也不是个安心的主儿,总想着搞点儿事儿出来。 在江西干了不少坏事儿不说,还经常结交京城的权贵,编织关系网,随时掌握朝中动向。 虽然说现在还不一定有谋反野心,但是已经经常到京师走动送礼,刺探消息。 朝中大臣刘健、谢迁、一些达官贵人,都是他送礼的对象。就连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也是他笼络结交的对象。 牟斌的这份名单,就是接受朱宸濠送礼那些人的名单。 “还落下了人吧?” 朱厚照不紧不慢说道。 “臣……。” “牟斌,是不敢写上去吧?朕的身边人,刘瑾,对吧?” 刘瑾、钱宁、臧贤,都是宁王在朱厚照身边拉拢的人。 钱宁仅仅是个锦衣卫百户,目前地位比较低,还不值得朱宸濠拉拢。 臧贤是个伶人,目前在教坊司,已经出头,不过还没有得宠。 目前刘瑾稍微得势,不过还未成势。 “皇上明鉴,确有此事,不过只是第一次。” 皇上怎么知道的啊? 看来,除了我这里,皇上还有另外的消息来源。 “牟斌,你记住,你是为朕办事。不是为刘瑾办事,也不是为哪个大臣、勋贵办事。先帝临终之前,叫朕留用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先帝的信任和朕的期望。” 朱厚照觉得,现在就应该敲打他一下。 “老臣明白,臣绝无二心,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嗯,这就对了。宁王跟京师联络,必有他的消息传递驿站、路线。暗中监视,把这个传递驿站查出来。” “臣领旨。” “还有,派人监视这三个人。” 朱厚照拿过纸笔,写了三个名字:李士实、刘养正、王纶。 这三个人,是后来宁王造反时候的三个主要助手。 李士实和刘养正是丞相,王纶是兵部尚书。 “皇上,如何处置这些人?” “暂且暗中监视,录下证据,定期向朕禀报,不要惊动任何人。还有,宁王必定会跟江西的水贼、山匪勾结,监视这些人的动静。” 朱厚照说的似乎轻描淡写,但是牟斌听来,却是心中大惊。 皇上说的宁王传递消息的驿站,跟水贼、山匪勾结,他也是刚刚注意到,正准备在这方面采取一些行动。 自己没等说出来,皇上就指出了这两个关键之处,可谓目光如炬。 都说着小皇帝行事乖张,只会胡闹,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识人之准,消息之灵通,做事之稳重,便是先帝也不过如此。 这才十几岁,就如此老练。若是年长之后,莫非要直追洪武、永乐? 以前还是小看了这个小皇帝,今后不得不谨慎办事。 “臣领旨。” “安化郡王朱寘鐇那里动静如何?” “目前尚无异常,已经派人打入安化王府,随时监视。” “如此甚好。跟宁王那里一样,也是暗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安化郡王朱寘鐇和宁王朱宸濠,是正德年间谋反的两个藩王。朱厚照现在就要看看,这两个家伙今后到底怎么表演。 安化王谋反,几同儿戏。 宁王谋反,可是下了很多功夫,牵涉了很多人。 朱厚照引而不发,就等着他们谋反那一天,到时候把他们的所有势力连根拔去。 “郭勋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清楚了,都在这里,请皇上御览。” 朱厚照看了一下,放到一边。 “你那里留了底稿么?” “留了,都在经历司地库绝密之处,只有臣一人知道。目前还在监视他们兄弟,据说郭免还要强占京畿的一片土地。” “暂且让他占去,不必理他,只管监视就是。到时候,朕自有说法。” “臣遵旨。这份是江南豪强大户假扮倭寇,与倭寇勾结的呈报。” “朕知道了,仍旧暗中侦察,搜集证据。不仅仅是浙江,福建一带也要纳入。” “臣遵旨。” “牟斌,你说这天下,谁最为尊贵?” “自然是皇上。” “错,不是朕。是百姓最为尊贵。民为贵,君为轻。没有百姓,朕给谁当皇帝?没有百姓供养,朕吃什么?穿什么?” “看到那些豪强欺压盘剥百姓,让百姓卖儿鬻女,流离失所,你就不感到生气么?” “自然生气。” “朕也生气,不过事情还得一件一件办,不要着急。” “臣明白。” “指挥同知赵铎来了么?” “已经来了,正在外面听宣。” “朕有些差事要他去办。他要什么人,什么东西,你就给他,也不要问他做什么。” “他的差事比较耗时,可能要三、四年左右。他原来掌管的事务,移交给别人。空出的同知职位,你推荐一位署理。不用着急,你仔细斟酌一下人选,报朕请准。” “臣遵旨。” “下去吧,让赵铎进来。” “臣告退。” 第9章 锦衣卫海外司 指挥同知是指挥使的2个副手之一,从三品,赵铎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弘治帝擢拔,给朱厚照留下的班底之一。 赵铎才干不是特别出众,但是处事稳重。 朱厚照选中他,有两个原因。 一是忠心。二是以前在天津卫的水师任职,他的曾祖曾经跟随郑和四次下西洋,懂得航海。 朱厚照把赵铎带到了舆地图厅。 “赵爱卿,这些地图,目前只有三个人见过。一是朕,二是刘瑾,第三个就是你。” “别的你先不用看,就看看这幅世界舆地图。你一个人先在这里看,朕一个时辰之后回来,要给你一件差事去办。” “臣遵旨。” 朱厚照出来,就传来豹房提督太监李宽。 “李宽,你把豹房官军名册拿来。” 豹房官军,一共200人。主要的职责,就是守卫禁苑和陪同朱厚照习武、骑射、练习火器。 这些人的组成比较复杂,除了一部分汉人,大多都是已经汉化的蒙古人、西域人,中亚人。 除了会讲汉语,还会他们原来民族的语言,长相也各有不同。可以说是一只多民族组成的军队。 李宽很快拿来名册,朱厚照就询问李宽那些人特长,勾选了20个既会汉语,又会其他语言的人出来。 “这20人,将来跟赵铎去办事。空缺部分,就不用补充了。” “奴婢遵旨。” 一个时辰后,朱厚照回到舆地图厅,拿起了教鞭,走到地图前面。 “赵铎,看见这副地图,有何感想?” “似曾相识,又有颇多不解。” “这也不怪你。这就是当今全天下的舆地图。看见了么,这里就是大明。这里是鞑靼,这里是乌斯藏,这里是西域,这里是哈密卫,目前大明势力在西北的最前线。” “东北这里,这是奴儿干都司,这是朝鲜。过了鲸海,这边是日本。往南走,这里是琉球,这里是琼州,这里是占婆、安南。这里是吕宋,这里是爪哇,这里是伊里安岛。这里是罗娑斯(澳大利亚),这里叫麻那亚(达尔文港)。整个罗娑斯,上面都是草原,沙漠。不过沿海一带,有无数良田可以开垦。那里有铁矿,有煤,当然还有少数野人。” “再看南洋一带,熟悉么?” “知道一些,臣曾经见过郑和航海图。也曾经听说过祖上流传的下西洋故事。” “好,南洋一带,朕就不多说了。看这里,这是天竺往南,图上是南亚次大陆。这里是莫卧儿帝国,帖木儿帝国的后裔建立的王朝。” “这里是阿拉伯半岛,就是以前的白衣大食、黑衣大食,这里是波斯。” “看这边,这里叫做非洲。那里都是黑人,唐朝的昆仑奴,就来自那里……。” “看这里,朕把他叫做欧洲,有几百个邦国。多数都是小邦国。但是有几个国家,目前正日益兴旺。这个是西班牙,也叫伊比利亚。这个叫尼德兰,也叫荷兰。这个是葡萄牙,就是佛朗机炮的那个佛郎机。” “还有这个,叫做英格兰,国主是个女王,叫做伊丽莎白一世。这个英格兰,还有尼德兰,西班牙,今后可能成为大明的大敌……。” “看这里,穿越大海,这个叫做大西洋。这边叫做美洲,西洋人称之为新大陆,新世界。” “那里的人,跟我们相似,是殷商后人的一支,殷人东渡,到了那里。” “大明从南洋引进的玉米,就来自美洲。不过,那些欧洲人如今已经到了美洲,正在屠杀殷人,抢占那里的土地……。” “看这里,这些线条是气候带,这是风向。这些叫做洋流,也就是你们说的暗流,这些箭头,就表示走向……。” 朱厚照这一讲,就是两个多少时辰。 中间刘瑾进来两次,叫朱厚照歇息,都被打发走了。 朱厚照给赵铎的任务,就是秘密组建锦衣卫海外司。由他的內帑出十万两银子,组成一只商队。以经商的名义,从宁波出发到南洋、经过马六甲到印度、中东和地中海沿岸的欧洲国家。 之后沿着非洲东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到欧洲。 再回头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穿越大西洋,到达南美洲、中美洲、北美洲,开辟太平洋航线,穿越太平洋到吕宋的马尼拉,再从那里返回大明。 这是一场比环绕地球还要长的世界之旅。 赵铎将建造一支世界上最先进的船队,装备火炮、火枪等火器和弓箭等冷兵器 大明现在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造船技术,火器虽然不算最先进,但是跟欧洲也没有代差。 朱厚照画了一些火器图纸,准备让军器监制造,首先装备在这支船队上。 当今世界,其实都是武装经商。商队带武器,是寻常配置。 这支船队跟郑和船队有相似之处,但是任务更加广泛。 除了经商之外,还有考察、开辟航路,在一些重要港口,建立贸易点,留下锦衣卫的人。 这些人一边经商,一边搜集情报,结交当地人,进行渗透。 整合已经在南洋和北印度洋一带的华人,把他们纳入大明的体系中来。 这些华人,有的是海外谋生,有的是海外避乱,实际上属于海外流民。 郑和航海停止之后,大明的海外影响力急剧下降,这些人失去了大明的保护,在当地的地位下降。 这一次,就要通过锦衣卫,把他们重新组织起来。 锦衣卫海外司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情报搜集和情报分析。 包括政治、军事、经济、贸易、商业、手工业、物产、宗教、文化、地理、山川河流,地形地貌等等。还要绘制各种地图、海图。 所有的外国信息,都在搜集和分析之列。 当然,多吃水果蔬菜,补充维生素,防治败血症导致水手死亡的秘诀,朱厚照也郑重地告诉了赵铎。并嘱咐他严格保密,切不可让外人知道这个秘法。 当今虽然是大航海时代,但是海难事故频频发生,船员的海上死亡率高达四五成。 其实,此时欧洲的商船,曾经有将临死的水手抛弃在荒岛上,因为吃了野果康复的事例。 但是欧洲人并没有意识到败血症是因为缺乏维生素的引发的。等到他们了解这个秘密,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后的事情。 如今海盗盛行,劫掠商船是欧洲、奥斯曼、非洲、亚洲等各地海上的普遍做法。 所以朱厚照授权赵铎,可以对任何国家的船只开战,切不可讲什么先礼后兵,谦谦君子的迂腐之风。 “牟斌那里,朕已经交代过。明日开始,你便可以筹集所需的各种人手和物料。每天晚上,你都到这里来,朕给你详细讲解各种知识和各地的风土人情。” “朕会让京营的人,教你们绘制地图,还会告诉你到各地作何生意赚钱。” “这些时日,你可以制定一个详细的出行方略,朕与你一同参详,修改。” 第10章 掐断它的命脉 要说的事情实在太多,朱厚照尽可能地给赵铎多灌输一些。 好在还有时间,可以对赵铎进行更多培训。 “朕不要什么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但是要你从美洲带回来几个殷人,也就是西洋人说的印第安人。在船上的时候,你们可以学习他们语言,也可以教他们汉语。若是有女人,你们娶了她们也可。但是要明媒正娶,不可污人清白,始乱终弃。否则,朕严惩不贷。” “臣遵旨。” “好,下去吧,这么晚了,也别回家。去找李宽,就在这里住下,一会儿直接上朝吧。” “谢皇上恩典。” 虽然是豹房,不是宫里,但也是跟皇上住在一起,这是天大的恩典,光宗耀祖啊。 只是有一点,皇上年纪轻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呢? 赵铎出去,刘瑾进来 “皇上,歇息一会儿吧,一会儿该上朝了。” 这个小皇帝,也真是要命,这一宿都不睡觉。害的我也得陪着,不敢睡觉。 这是要折腾死我啊。 “不睡了,一会儿直接上朝。朕要的东西到手了么?” “到手了,请皇上御览。” 刘瑾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本《起居录》。 《起居录》由中书舍人撰写,记录皇帝言行。 按照规矩,皇帝本人不能看。是朱厚照叫太监们偷来,抄录下来的。 他就是想看看,这帮腐儒到底是怎么记录自己言行的。 朱厚照非常反感把自己的言行都记录下来,今晚跟赵铎的谈话,如果让大臣们知道,还不反了天? 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劝谏,或者把太后请出来阻止自己。 要不就是大伙儿一块儿到午门外跪着劝谏,骗廷杖。 骗廷杖不是唯一目的,他们还想让老百姓知道。利用皇帝怕丢脸的心理,逼迫皇帝就范。 一些想博虚名,留名青史的家伙,也不排除会抬着棺材,甚至在大殿上撞柱子,上演所谓死谏的戏码。 从朱高炽到朱瞻基、朱祁镇、朱祁钰,朱见深、朱佑樘,这帮文臣们经常玩儿这一招儿。 讽刺的是,他们这一套还常常见效。不仅成功地阻止了皇帝想做的事情,常常令政令不出紫禁城,还为自己博得了诤臣的美名。 “唐寅到了么?” “前天已经到了京师,正等着皇上召见。” “明日,不,今日散朝之后,传唐寅来见。” 唐寅唐伯虎,也该你出场了。给朕当个大喷子,喷死那帮酸腐文人。 “奴才遵旨。” “见完唐寅之后,召兵部职方司主事王守仁觐见。” 王阳明,这回该你出场了。 34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你也别整天玩儿什么格竹,还格得吐血。也不用去贵州龙场驿悟道。不过就是知行合一,致良知嘛,朕直接告诉你。 给朕干活儿,就是知行合一。活儿干好了,就是致良知。 朕需要一场军事上的胜利,巩固地位,树立权威。 这事儿就叫交给你来办。 “昨日殿试之后,朝臣们有何动向?” “丘聚和谷大用说,谢迁去了杨廷和家。有人传说,几个给事中早朝的时候,要向皇上进谏。” 哼,进谏? 这是昨天殿试输了一局,今天要反扑吧。 这帮王八蛋,总是想着让朕按照他们的要求当皇帝,做傀儡。 反正这大明不是你们家的,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大明完了,朕去上吊,家破人亡。你们投奔新主子,照样享受荣华富贵。 朕就偏不吃你们这一套,非要跟你们斗上一斗。 “朕要你把有关女真方面的所有奏折都挑选出来,,此事进展如何?” “已经齐备,皇上想看,随时可以送来。” 这个刘瑾,做事还是有一套的,用着顺手。可惜权欲熏心,总想着擅权弄权。 不过,目前尚无大恶,倒是可以利用他对付那些文臣,豪强。卫所整顿,还要用他一下。 朕需要他做一条疯狗,随时放出去撕咬那帮文臣、腐儒。 反正他的所有权力,都是朕给的,随时可以象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就暂且留着他当打手,干脏活儿吧。 “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些事事情要做。” “皇上,要爱惜龙体啊。” “知道了,时辰到了,进来伺候更衣。” 刘瑾出去之后,朱厚照又看着地图。 待了会儿,拿起笔写了“强盗”二字,贴在英吉利海峡的位置。 之后写了“奴隶劳动力”几个字,贴在非洲大陆上。 依次下来,在美洲大陆上贴了“土地”、“白银”、“棉花”。 在吕宋贴了“白银流入”,之后拉了一个箭头到大明。 在大明上面,贴了“工业革命”。 在西域和中亚之间,贴了“棉花”。 向下到天竺,贴了“棉花、棉布”,在上面打了个×。 在东南亚,贴上了“香料”。 在此前的一千多年时间里,一直到现在,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个世界体系,一个世界市场。 亚洲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有着领先世界的技术,文化,商品输出能力。 亚洲的商品中,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印度的棉纱、白棉布、细平布、印花布等商品,东南亚的香料,都对欧洲形成碾压之势。 欧洲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商品能够输入亚洲,从罗马帝国时代,黄金、白银等贵金属就一直外流,始终处于出超状态。 落后的欧洲穷怕了,一帮强盗、海盗试图开辟到印度和中国的航路,寻找香料,丝绸。结果歪打正着,到了美洲大陆和东印度群岛。 屠杀和驱赶了美洲的原住民印第安人,霸占了他们的土地,还在亚洲开始殖民统治。 开发土地需要劳动力,就在非洲劫掠和买卖黑人当奴隶。 在美洲发现了白银,用来跟中国和印度等东方国家进行贸易,换取东方的产品。 武装商人在国家的支持下,持剑经商,派出大量间谍,招募工匠移民,窃取东方先进技术。 殖民地掠夺的棉花等物资多了,需要提高生产效率,处理大量的棉花,从纺织业开始,发生了工业革命。 他们从东方获得了先进技术,等他们在技术上处于领先地位之后,就保护知识产权,对落后地区进行技术封锁。 东方的先进技术,美洲的土地、白银、棉花,非洲的奴隶劳动力,欧洲的刀剑枪炮、病菌。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就是西方世界兴起的真相。 没有什么希腊、罗马传统,没有什么文艺复兴,没有什么理性光辉,没有什么新教、清教精神,没有什么欧洲特殊天赋,不过是一部强盗的发家史而已。 朱厚照在美洲大陆上,贴了一个※。 焦点就在这里。 没有了美洲大陆,欧洲强盗就没有那里的土地、白银、黄金、棉花、蔗糖、烟草……。就挖掉了他们发财的根本,就掐断了他们发达的命脉。 他们永远也别想兴起,只能是一个落后地区。 为了这个世界的福祉,绝不能让欧洲人占有美洲大陆。 第11章 法不责众 郭勋回到府中,就立刻找来堂兄郭免。 郭勋的先祖是郭英,郭英还有个兄长郭兴。当初兄弟俩一起投奔朱元璋,立下汗马功劳,成为开国功臣。 他们的一个妹妹还嫁给了朱元璋,成为宁妃,所以郭家又是皇亲。 在明初的功臣大清洗中,郭家得以幸免。郭英虽然被永乐帝罢官,但也得以善终。 一百多年来,郭家开枝散叶,俨然已成勋贵巨族。 郭免,就是郭兴的五世孙。虽然官职没有郭勋高,但因为是长支,任族长,在郭家也是执掌话语权的人物。 “二弟,盐引要来了么?我可是答应了人家,这次给他们八万盐引的。是大引还是小引,长引还是短引?” 郭免一进来,就急切问道。 所谓的大引,是每一引400斤盐。小引,是每一引200斤。 长引是一年期限,可以到外地贩售。短引一个季度期限,只能在本地销售。 对于贩盐牟利的人来说,自然喜欢长引和大引。 郭免自然不会自己去辛苦贩盐,他弄到盐引之后,就转手倒卖。 宪宗成化年间,朝政日益腐败,宗室、勋贵、太监、官僚们纷纷向皇帝奏讨盐引,皇帝也时常拿盐引作为赏赐之物。 这些人得到盐引之后,就卖给商人,从中牟利。 孝宗弘治年间,虽然有所整治,但这一现象仍然大量存在。 今天郭勋去见皇上,就想跟皇上讨要一些盐引。 “大哥,未曾讨得。” “什么?竟然不给?先帝还曾给我家盐引呢。他一个小孩子,才登基几天啊,要点儿盐引都不给?真当我郭家没人啊?那些太监们都能弄到盐引,咱们郭家累世勋贵……。” “大哥稍安勿躁,不是皇上不给,是我未曾开口。” “为何不开口要?别人都奏讨盐引赚钱,我郭家为何就不行?” 这就是郭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厚照登基以来,是有不少人跟他讨要盐引,但是他都没有答应。 盐引就是有价证券,转手倒卖就是钱。跟他要盐引,就等于跟他要钱。 敢于讨要盐引的,都是有地位的人。这些人本来就不缺钱,只是贪心无度而已。 对此,朱厚照深恶痛绝,哪里还会给他们盐引。 “我没敢开口,皇上又敲打我了。” 郭勋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哼,一个小孩子也敢这样说话。若是没有我们,哪里有他朱家天下?哪里有他来当皇帝的份儿?如今……。” “隔墙有耳,大哥慎言。” 一听隔墙有耳,郭免立刻想起了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东厂、西厂,沉重地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 “可是为兄已经答应了盐商,钱我都收了啊。” “还是退回去吧,京畿那些地,你也别要了。” “就要到手的东西,怎么能不要?他一个小皇帝,整天就知道胡闹,不过是说说而已。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何必当真。” “你不知道啊,皇上那眼神儿,好像能看透你的心思。今天他跟我说了汉武故事,卫青、霍去病旧事,催着我侦察北方草原情形。他还天天到军营视察、练兵,似乎胸有大志。” “哼,哪个皇帝不是胸有大志,都想恢复洪武、永乐荣耀,哪个做到了?他登基不久,年轻气盛,等打了几个败仗,自然就心灰意冷。” “不像啊,你听说今天殿试的事情么?” “已经传遍京城,自然知道。不过是胡闹而已。” “刘健、李东阳、谢迁都已经妥协,他们也是胡闹?” “不妥协,难道当庭跟皇帝吵架?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小皇帝一时兴起,哪里有心思天天给举子们上课?他还玩儿不玩儿啦?” “再说了,那个什么太祖之学,有谁见过?弄些鬼画符,就是太祖学问啦?开科取士差不多一千年,考的都是圣人的学问,哪里是说改就能够改的?” “倒也有道理,不过,小皇帝话说的很重,你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哼,你那些店铺、土地怎么来的?不也是巧取豪夺?再说了,也不是咱家才这样干。如今凡是有点儿势力的,哪家不是这样?”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个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就想扭转乾坤,哪里有那么容易?法不责众,他整治谁去?” “再说了,他们占得还少么?左一个皇庄,右一个皇庄的。他那两个舅舅,干了多少坏事?天下谁人不知?他有何面目说我们。” “二弟,你胆子太小。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别当真。当然,他既然说了,风头还是要避一避的,今后小心一些,做得隐秘一些就是。” 经过郭免一番开导,郭勋也放下心来。 是啊,法不责众。都是这样,皇上他整治谁去? 把人都给整治了,谁还给他卖命?他这天下还要不要了? 杨廷和府中,此时也是相似的情形。 杨廷和看着谢迁拿来的殿试试卷,频频摇头,连连叹气。 “未曾,未曾,老朽从未教过他这些异端邪说,异端邪说。” 谢迁急忙摆手。 “慎言,慎言,这是太祖之学,绝非异端邪说,绝非异端邪说。” “好好好,太祖之学,太祖之学。可是这太祖之学从哪里来的?四书五经,哪里有这些学问?” “自然是从那里来的。” 谢迁指了指地下。 “你们相信么?” “不信又能怎么样?你见多识广,在皇上当太子的时候,见没见过这些学问?” “皇上天资聪颖,学问一学就会。会讲梵语,精通佛学。身边还有来自乌斯藏的番僧和各地来的奇人异士。” “这些人,我大多都认识,他们也没有这些学问。至于刘瑾、张永、谷大用之流,更是不学无术。便是让他们凭空捏造,也编不出来。” “如此说来,岂不是成了不解之谜,无头之案?难道真的是太祖托梦?” “是。” “你相信?” “不信又能如何?你们都已经妥协,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只可惜这圣贤之学,今后怕是要衰落喽。” “那也未必。或许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旧制。” “以皇上的秉性,确有可能。找老朽的意思是……。” “想委屈先生一下,去充当一回学生,探究一下这个太祖之学的究竟。” “老朽是他的授业恩师,如今却去给他当学生,我这脸面……。”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好吧,我去。老朽还真好奇,想看看这太祖之学究竟是什么名堂。” 第12章 必须吐出来 对于朱厚照来说,朝会是一件苦差事。 不是身体苦,而是心累。 每一次上朝,几乎都是在争吵中开始,在争吵中结束。 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 朱厚照进入奉天殿时,朝臣们已经到了。 锦衣卫仪仗两边肃立,殿中侍御史正在一边盯着众人,维持朝会秩序。 御座左边,是锦衣卫堂上官,随时准备传旨。 “皇上驾到。” 刘瑾尖细的嗓音响起。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礼毕,刘瑾再次高喊。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浙江海道陈达有奏。” 浙江海道,是主管浙江一带海上秩序的机构,长官叫海道使。陈达,就是浙江海道使。 “准奏。” “皇上,浙江倭寇作乱,业已持续数十年。虽屡次清剿,但越剿越多。其中原因颇多,但根本在于海防废弛,水师萎缩。臣请整顿水军,多造战船……。” 没等陈达说完,宣大总兵裴正英就站出来反对。 “皇上,臣有异议。目前,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不在海防而在九边塞防……。” “倭寇经常登陆,深入内地,杀我百姓,掠夺财产。海防空虚,战船不够,水手缺额……。” 陈达刚争辩,裴正英就反驳。 “倭寇虽有,但是远离京城,只是疥癣之疾。九边京师屏障,一旦鞑靼入侵,指日可达京师城下。九边兵力不足,粮草不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话,争吵不休。 这种事情,在朝会上经常出现。 今天两个人的争吵,还算是好的。 虽然都指责对方,为自己的利益辩解,但还算言之有物。 很多时候,有的人就是故意抬杠。尤其是御史和给事中这种言官,不少时候就是为反对而反对。遇到谁都喷。 今天是两个人,陈达和裴正英两人刚刚争吵。 一会儿,言官等人就会加入战团。 后来者站在哪一边,也不仅仅是为反对而反对那么简单。 他们的立场,取决于利益。 利益分两个方面,一是个人的直接利益,二是帮派的间接利益。 代表闽浙沿海缙绅,尤其是那些跟倭寇勾结,假扮倭寇,走私货物的人,就不希望加强海防,剿灭倭寇。 站在北方陆上塞防一方的,也不希望彻底消灭鞑靼。 因为有鞑靼在,大军就要在九边防守。朝廷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地投入到这里。 边境走私,养寇自重,杀良冒功,谎报军功等种种招数,都是常规动作。 有军功,就要赏赐,就要升官。所以九边各镇就谎报军功,军官越来越多。 军官多了,饷银也多,开支就越来越大。 于是九边就出现了一种怪现象,杀敌越来越多,但是始终看不到什么战绩。防守形势越来越严峻,战线一再收缩,不断后退,鞑靼的南下劫掠,始终不断。 双方表面上看是海防与塞防之争,实际上是背后的利益之争。 果然,没过多久,其他人就加入了争吵、 这种事情,朱厚照已经见怪不怪,也懒得去听。像往常一样,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庆幸自己手中还有锦衣卫、东厂、西厂这些特务机构,有独立的渠道获得真实信息。否则的话,他得被朝臣们给忽悠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这个问题上,朱厚照的立场在陈达一边。 明朝初期,大明曾经拥有一支3500多艘舰船组成的强大水师。 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庞大,战斗力最强的海军。其规模在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十倍以上,全世界其他国家所有的海军力量加在一起,也不是大明的对手。 大明水师追击倭寇,可以一直追到琉球群岛。 占婆和安南的海盗,在自己家门口被大明水师吊打。 郑和的舰队远在海外的锡兰,都可以打败当地的海军。南洋的海盗,随随便便就能被郑和舰队消灭。 郑和的分舰队,不仅到达过东非,甚至还绕过好望角,到过西南非洲,进入大西洋。 另一支分舰队,穿过所罗门群岛,到达罗娑斯(澳大利亚)。 不管是太平洋还是印度洋,所有敢于挑战大明天威的行动,都被打得粉碎。几十个国家臣服,大明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海洋国家。 从正统年间开始,大明的水师开始衰落。 首先是沿海卫所的败坏、空虚,水师士气低落。 跟内陆卫所的衰败一样,也无非就是士兵待遇微薄,被军官盘剥。军官侵占土地,士兵生活困难,大量逃亡。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军官只知道盘剥,不知作战。军官和士兵关系紧张,视若仇敌。 其次,在装备上,舰船数量减少,吨位降低,舰队规模越来越小。舰船得不到维护,破损严重,也很少增加新的舰船,就在吃老本儿。 最后,就是朝廷海洋战略的改变。 随着整个国家的战略收缩,停住了海上扩张。远洋水师变成近海水师,再变为沿海水师,甚至能够出海的船只都很少。 现在,不仅岛屿上的基地被放弃,甚至连倭寇都对付不了,常常被人攻到内地几十里,数百里。 当然,此时的所谓倭寇,有真倭寇和假倭寇之分。 因为日本内战,需要大量的兵员,出海的倭寇数量并不多。 这些倭寇,大部分都是受外国人雇佣,充当雇佣兵。在南洋和孟加拉湾一带,都有这样的日本雇佣兵。 在他们的雇主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大明人。这些人,就是闽浙一带沿海地区的大明缙绅。 他们不仅雇佣日本人,还雇佣大量的本国人假冒倭寇,进行劫掠。 缙绅们的这些行为,在闽浙一带是公开的秘密。地方官对此心知肚明,并且跟他们结成利益同盟。 朝廷中,也有很多他们的代理人,欺上瞒下,跟地方官、缙绅、强盗、倭寇形成一个利益链条。 这就是东南倭乱久久不能平定的根本原因。 与其说是倭寇作乱,不如说是内贼作乱。 不少人把根源归咎于朝廷的海禁政策,这种认识,带有很大的偏见。 不实行海禁政策,就没有倭寇,没有缙绅的内外勾结了吗?仍然有。 所以,根本的原因,在于随着战略收缩,吏治腐败,海洋和沿海陆地的秩序失去了控制。 即使现在取消海禁,实行开海政策,没有沿海陆地和海洋秩序的恢复,也改变不了乱局。 朱厚照的立场,就是重整秩序之后,再开放海禁。 只有这样,朝廷才能获得税收,繁荣商业,发展贸易。 没有朝廷控制下的强有力秩序就开海,只能为那些内贼和倭寇作嫁衣裳,好处全让他们得去。 这是朱厚照不能容忍的。 至于那些内鬼,他们吃下去的,必须吐出来。 第13章 吓死你们 陈达和裴正英争吵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结果。 刘健等人本来想看热闹,以为朱厚照会出面制止。 但是朱厚照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仍旧笑呵呵坐着。 刘健终于看不下去,给兵部尚书刘大夏使了个眼色。 刘大夏立刻心神领会,出面制止了陈达和裴正英。 两人吵了半天,皇上也没表态,几位阁老也没发表什么意见,算是吵了个寂寞。 不过,陈达是最终赢家,因为朱厚照记住了这个人。 “散朝之后,叫这个陈达到新宅觐见。” 朱厚照小声吩咐刘瑾。 “遵旨。” 朱厚照虽然能从锦衣卫得到消息,但是毕竟有限。 陈达是一线将领,又是海防内行。朱厚照相信,陈达能给他提供更多详细、准确信息。 “皇上,臣有奏。” 户科给事中胡旋出场了。 “准奏。” “臣弹劾刘瑾。” 朱厚照看看刘瑾,就见这个家伙一脸蒙圈。 怎么样?有人盯上你了吧。 这是对朕的身边人下手了。 “哦,为何弹劾他啊。” “刘瑾利用皇上年幼,蛊惑皇上外出,沉迷于游乐,有失皇上威仪,扰乱民间,误入歧途。” 胡旋你个龟儿子,你以为刘瑾就能蛊惑朕么?还年幼?朕前世活了三十年,什么花样没见过,误入什么米途? 说是弹劾刘瑾,其实是冲着朕来的。 “胡旋,你危言耸听了吧。你有何证据,说刘瑾蛊惑朕?” “皇上经常跟着刘瑾外出,便是证据。” “呵呵,这叫什么证据?朕出去,并非刘瑾蛊惑,是朕自己要出去,刘瑾不过是陪驾而已。朕出去也并非为了游乐,而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皇上圣明啊。” 刘瑾赶紧喊了一声。 此时他的唯一仪仗,就是皇上。如果皇上不保他,须臾间就会被人扳倒。 “皇上,臣有奏。” 胡旋被顶了回去,礼部祠部司郎中徐金元顶了上来。 “说吧。” “皇上贵为天子,理应坐镇紫禁,不应轻易移銮。皇上时常逗留豹房,驻跸行在,有失天子威仪。臣恳请皇上,遵从祖宗成宪,常居宫中。不可以身犯险,不要沉迷于奇花异草、珍禽猛兽之间,以免玩物丧志。” “京师巷闾之间,常有非议,称禁苑为豹房。街谈巷议虽不足惧,但也是民间风闻,事关皇家体面,还请皇上三思啊。” “臣附议,请皇上移驾紫金,堵住悠悠众口。” “臣附议,皇上千金之体,天下安危系于皇上一身。请皇上爱惜龙体,回銮紫禁。” “臣也附议。” 众人纷纷附议,都是劝皇上回宫里住。 理由冠冕堂皇,都是为皇上、为大明着想,一副忠肝义胆,大公无私的样子。 “众爱卿的好意,朕心领了。你们有所不知,并非朕喜欢住新宅,不想住在宫中,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先皇还在的时候,曾经找高人给朕算命。说朕这个大运之内,有反吟、伏吟、天克地冲之灾。” “先皇问如何解灾,高人说朕年纪轻,住在紫禁城内,压不住阵势,可能被反噬。等到八年之后,年纪渐长,建攻立业,过了这步大运,就可以住回宫内。” “先皇问住在何处为好?高人说,住在禁苑最为合适。朕的八字五行水弱,禁苑就在太液池边,得水之地,可以补水,使得八字五行流通,阴阳平衡。” “禁苑有各种猛兽,散发威严之气,邪气远避。朕住在那里,可以防止邪魔外道侵袭。避免杀气缠身。” “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朝廷社稷着想,但是你们也不想看着朕疾病缠身,杀气郁结,胡乱杀人吧?” 你们这帮王八蛋,别忘了,朕是可以随时要你们命的。 别以为朕不会杀人。 众人自然收到了朱厚照的信号。 算命这个玩应儿,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大臣们很多人也都是信命的。 先皇遗命,龙体健康,外加精神错乱杀人,三大法宝祭出,众臣立刻没电,再也没人提回宫中住了。 人吃五谷杂粮,谁敢保证不得病? 若是一味逼着他回宫里住,万一他得了病,赖在自己头上怎么办? 小皇帝做事乖张,万一看我不顺眼,假装杀气郁结,杀了我怎么办? 唉,他愿意住哪里,就随他去吧。 有本事你住到阴曹地府里去,我们换个听话的皇帝。 众人不说话,朱厚照有话说。 “徐金元,你说‘豹房’一词,甚为不妥。历朝历代都有禁苑,已成定制。又不是没有名字,你为何造出‘豹房’一词?用意何在?” 徐金元心中一凛,顿觉不妙。 “因为禁苑有豹,所以叫豹房?那禁苑还有虎、熊、马、犬,以此类推,就该叫虎房?熊房?马房?犬房?朕岂不是住在狗窝里?” “也好,刘阁老,你们不妨拟一道制书,颁行天下。告诉天下人,朕整日住在狗窝里,我大明就有体面了,是不是啊?” “皇上,我等绝无此意,徐金元不过是随口说说,不敢对皇上不敬,请皇上开恩。” “请皇上开恩,我等绝无不敬之意。” 李东阳带头跪下,众人也纷纷跟着跪下磕头。 哼,你们能打嘴炮,朕就不能打了? 不打你们,不骂你们。朕吓死你们! “朕还没那么小气,都起来吧。” “谢皇上开恩。” 众人纷纷起来。 “饭可以随便吃,话不可乱说。街谈巷议,就能当真么?未经求证,只凭风言风语,就能拿到朝堂上当证据么?”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英明神武,不也是照样有人非议?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贩夫走卒非议朕,也属正常。” “但你们身为朝廷命官,就不能以街谈巷议为准。朕若有错,自然应该进谏。但是要有的放矢,不能凭空猜测。” “朕住在禁苑,就一定是玩物丧志吗?朕出外游历,就一定是寻欢作乐么?譬如你谢迁,去青楼就一定狎妓么?” 那是一定的,不狎妓,去青楼干什么?反正我谢迁每次去,都是狎妓。花了钱不玩儿,那是傻子。 “说朕住在禁苑,容易望文生义。有与禽兽为伍之嫌,天下人可能会有误解。既然那里是朕的新住处,就叫做新宅吧。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如此甚为贴切。新皇登基,开辟新朝,有万象更新之象,皇上圣明啊。” “皇上圣明。” 一时间,谀词如潮。 这帮龟儿子,这么一会儿,朕就圣明了。 看来,还得给他们立规矩才行。 第14章 其心可诛 朱厚照赢了第一个回合,但是大臣们有备而来,准备了充足的弹药,不打算就此收兵。 果然,英国公张懋出场了 “皇上,臣有奏。” “讲吧。” “臣闻皇上在宫中开设集市青楼,让太监假扮商户,宫女假扮花魁,皇上整天假扮富商,在集市上买卖,到青楼狎妓。” “宫中乃庄严之地,如此轻佻,未免有失皇家体面和朝廷尊严,还望皇上取缔宫市,免得成为天下笑柄……。” 这帮龟儿子,看来今天的火力挺猛,不把朕弄得灰头土脸,他们不会甘心。 “张懋,你可曾亲眼看见宫市?” “未曾。” “可曾亲眼看见朕假扮富商?” “未曾。” “可曾亲眼看见朕狎妓?” “未曾。”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你又何出此言?” “市井巷闾,都是如此传说?” “哼,又是街谈巷议,风闻传说。大明的朝堂,何时成了市井巷闾?若是愚民村夫,也就罢了。尔等皆为国家栋梁,说话竟然全靠听来的传说?” “你说朕天天在宫市上假扮富商,还到青楼狎妓,这话恶毒得狠啊。宫中何时候有青楼啦?何时有妓女啦?如此污蔑,居心何在?” 众人一听,顿觉不妙。 坏了,张懋犯了大错,叫小皇帝抓住了把柄。 张懋是个武将,本来就对朱厚照看不顺眼。 昨天的殿试中,又有他的亲戚科举受阻,憋了一肚子气。 今天在朝房等候上朝的时候,被别人一蛊惑,也没想那么多,此时就跳了出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平常就跟张懋不合。总想着收拾他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此时一看机会来了,立刻站了出来。 “张懋,你狂言悖语,妄自猜测。污蔑宫闱之地为青楼,污蔑宫女为妓女。居心叵测,乃是不敬。” “你只知道皇上开设宫市,却不知皇上早已经关闭了宫市。此时你还出来污蔑皇上,究竟是何居心?” 什么?宫市已经关了? 张懋转过头,瞪着兵部尚书刘大夏。 你个老匹夫,只说皇上开设宫市,却不说已经关闭了宫市,分明就是在害我。 但是他后悔已经晚了,张敷华不想放过他。 “皇上,张懋在朝上不敬,背后也对皇上颇多怨言,出言不逊。家中奴仆,仗势欺人,在京中横行不法。臣请将张懋革去爵位,下狱查办。” 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朱厚照稍微有些安慰。 虽然张敷华有挟私报复之嫌,但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把。 “张懋,张敷华的指证,你可承认?” 张懋跪下了。 “皇上,臣妄自猜测,一时失言,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家中奴仆仗势欺人可能是有的,但是对皇上绝无二心,也不敢不敬。还请皇上恕罪,臣回家闭门思过。” 呵呵,就想轻描淡写的过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张懋,此事因宫市而起。有些事情若是不说个明白,想必你心里也不服。好,今天朕就当着众卿的面,把宫市的事情说个明白,以正视听。” “宫市之说,确有其事。但却不是你们猜测的那样。” “朕常住新宅,轻车简从,饮食简单,衣着朴素,伺候的人也很少。这一切有目共睹,你们不会否认吧?” “皇上确实如此,令人钦佩。” 这一点,还真的如此,众臣不得不承认。 “你们只说朕开设宫市,为何不问问朕为何开设宫市呢?宦官和宫女,能有多少?便是他们货物再多,能有外面集市上多么?宫市再热闹,能有大栅栏繁华么?” “如果朕想玩儿乐,为何不去大栅栏?那里又不远。如果想要狎妓,为何不到外面的青楼,那里各色花魁都有。” 小皇帝说的有道理啊。 可是他说外面的青楼各色花魁都有,是什么意思? 去过,小皇帝一定去过外面青楼。 是啊,男人怎么会不到那种地方呢?皇上虽然不大,但也是男人,也成年了嘛。 “宫中宦官、宫女甚多,朕也不用那么多人伺候。一人宫门深似海,宦官们在宫中多年,难以跟家人相见,更不能团聚,共享天伦。骨肉分离,望断家乡路,情何以堪?” “不少人渐渐老去,最终老死宫中。古之明君登基,常常放还宦官、宫女。一来让他们回到家乡,跟亲人团聚。二来也削减宫中费用。” “朕便想效法唐太宗,放还一些宫女和宦官,这便是朕的初衷。” “放还简单,但是放了之后,他们的生计如何安排?” “入宫这么多年,有的甚至几十年。有的父母已经离世,兄弟姐妹各立门户,晚辈甚至都不不认识他们。” “他们又不是读书人,家中没有土地,也没有手艺,经商又不会,叫他们如何生存?还不如留在宫里,还有个吃住的地方呢。” “朕想来想去,士农工商,前三者他们做不了。唯有经商,可能是他们的一条谋生自立之路。” “但是他们也未曾经商,所以就让他们假扮商户和顾客,讨价还价。朕确曾假扮富商,从他们手里买了各种货物。但是,你们知道么,那些货物去了那里么?刘瑾,你告诉他们。” 刘瑾挺直了胸脯,清了下嗓子,提高声音。 “皇上把买来的货物,又赏赐给了他们。一是让宦官和宫女们练习经商之道,二是借着这个法子,变相给他们一些钱。将来放还的时候,还会给他们一些本钱。既让他们能有一技之长,又积攒下来一点本钱。” “皇上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皇上远见卓识,用心良苦,爱民如子,天心难……。哦,岂是你等妄加猜测的?” “张懋,皇上如此体恤奴婢,让他们自强自立,堂堂正正做人。可是你呢,却放纵恶奴横行霸道。你就不感到羞愧么?”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捕风追影,当面不讲,背后乱说。诋毁皇上,诋毁太后。可怜先帝对你们宽厚仁慈,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你们竟然跳出来,欺负皇上和太后孤儿寡母,良心何在?这哪里是做臣子的样子?” “先帝临终前,嘱托你们尽心尽力辅佐皇上。皇上宽宏大量,让你们一体留用。可是你们是怎么辅佐皇上的?别人未曾造谣,你们首先造谣。别人未曾诋毁,你们首先诋毁。一个个假装正人君子,却暗中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第15章 绝无此心 行,刘瑾的战斗力挺强,表现不错。 尤其是欺负朕孤儿寡母这一项,直击要害。 这个大帽子扣的好。 这个龟儿子,是个人才。 刘瑾这一招确实有效,众臣立刻纷纷跪下。 “冤枉啊,臣等绝无此意。不敢诋毁皇上和太后。” “皇上,臣等愚昧,不知皇上用心良苦。绝不敢存有欺负皇上和太后之心。” “是啊,皇上,臣等被人蒙蔽,还请皇上开恩,饶了臣等。”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宫市本是个丑闻,怎么就反转成了一个皇帝勇救太监、宫女的感人故事?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张敷华又及时站了出来。 “皇上,张懋妄测君心,诋毁皇上和太后,带头蛊惑,应予严惩。” 张懋六十多岁了,历经几朝,可谓见多识广。但是此时也慌了神儿。 “皇上,老臣罪该万死。但请看在先祖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当然应该给你个教训,让你长长记性,别乱说话。 “张懋,若说你欺负朕孤儿寡母,朕倒是不信。” “皇上圣明啊,老臣绝无此心。” “你无根无据,出言无状。是你愚昧,或者受人挑拨蛊惑。但言者无罪,朕也不予追究。不过,纵容奴仆作恶,却难辞其咎。念你年老体衰和你祖宗的功业,朕便从轻发落。打你十杖,你可心服?” “老臣心服口服,谢皇上恩典。” 张懋被带出去杖笞,刘健着急了。 本来想用宫市的事情,将小皇帝一军,让他以后收敛一些,乖乖听话。 没想到事情竟然发生了反转,小皇帝反倒成了宅心仁厚的仁君。 本来以为小皇帝会趁机严惩张懋,给人留下了一个暴君形象。 没想到,关于宫市之事,竟然用言者无罪轻轻带过。 倒是纵容奴仆作恶这一点,张懋无可辩解。打了他十杖,也有苦难言,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从昨天的殿试,到今天的朝会,小皇帝连连占据上风。 长此以往,他还会听我们的话么? 皇权和相权之争,自古皆然。 刘健他们和朱厚照之争,也不过是这种争夺的延续罢了。 刘健很快做出决定,不能就此退缩。否则的话,连票拟之权都可能被小皇帝收回。 这外面有个小王子,家里有个小皇帝,真是叫人头疼。 不过,刘健相信,接下来的一局,他一定会赢。 瞅着众人不注意,刘健用胳膊肘碰了碰吏科给事中孙怀玉。 孙怀玉见今天的风向不对,本来打算退缩。以为刘健也会就此罢休,就不想出头。 但刘健是他的座师,当初考进士的时候,刘健是主考官。 正在犹豫间,刘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孙怀玉害怕,站了出来。 “皇上,臣要弹劾寿宁伯、建昌伯。” 不出朱厚照所料,还是有人跳了出来。 寿宁伯是张鹤龄,建昌伯是张鹤龄的弟弟张延龄。 两人正是朱厚照的舅舅。 这两个人,仗着自己的外戚身份和姐姐的照顾,干尽了坏事。 还在弘治帝的时候,两人就经常到宫中去,甚至强暴宫女。 这本是死罪,但是在姐姐的庇护下,弘治帝竟然放过了两人。 两人抢占别人的土地、店铺,指使奴仆行凶杀人,倒卖盐引,抢占盐场,强占官船走私,运货的船只上插黄旗,假冒皇家船只。 种种恶行,难以言表。 去年三月,弘治帝还在。当时任刑部侍郎的李东阳曾经弹劾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惹得张皇后大怒,叫人把李东阳下狱。 幸亏弘治帝还不糊涂,保护了李东阳。 但是追究张家兄弟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朱厚照即位之后,张太后还特意叮嘱他,不准为难她的两个弟弟。 朱厚照也曾经想处置这两个舅舅,但是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他打算想一个比较妥善的办法,既处理了两人,也不跟母亲弄僵关系。 现在孙怀玉突然发难,确实击中了朱厚照的软肋。 朱厚照知道,早晚有一天,朝臣们会把舅舅的事儿摆在自己面前。 舅舅没有什么事儿,他们都恨不得找点事儿制约自己,何况两人还有很多把柄呢。 现成的弹药不用,实在不是这帮大臣们的性格。 因此,朱厚照也有所准备。 “寿宁伯,建昌伯之事,朕已知晓,不必赘述。其一,两人都是朕的舅舅,由朕出面处置,恐有不公,所以,此事朕回避。” “其二,先帝曾有遗训,若是遇到寿宁伯和建昌伯之事难以决断,可以交太后处置。所以,尔等可以去见太后,请太后示下。” “其三,朝廷自有法度,尔等如觉得两人确实有罪,依法处置即可,朕不会干预。” 你们有本事,真的大公无私,依法办事,你们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必要来找朕。 你们真的有那个胆子么? 查办没错,但是你们不敢跟太后说,就来利用朕,想用此事挑拨朕跟太后的关系。甚至用张家兄弟的事情,来打击朕的威信。 你们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敢抓,敢判他们死,朕就敢勾决。 问题是你们敢按照正常程序办么? 玩弄权术,其心可诛。 问题还不仅仅这么简单。 如果朱厚照及继位不久,就杀了自己的两个舅舅,可能得到一些刚正不阿,不徇私枉法的名声。 但这是一把双刃剑。 杀了长辈,违背母亲的意愿,文人们为了诋毁他,完全可以把他打上不孝的烙印。 在这个时代,不孝可是比徇私对一个人名声的打击还要大。 孙怀玉完全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是这个态度。 回避?这叫什么话? 想反驳,可是又没有强有力的理由。 找太后? 谁都知道,太后袒护两个弟弟,连弘治帝都没有办法。李东阳、李梦阳就是前车之鉴,谁敢去找太后? 你小皇帝或许要面子,不好意思打我们。太后可是敢下手的。 真叫人把我们下狱查一查,谁还没点儿事儿,哪个能经得起查? 那不是找死么? 叫我们秉公处置,太后那脾气你不知道么? 太后一知道,还怎么处置? 就是想让你出头,你却不干预。叫我等出头,你当我们傻啊。 孙怀玉看看左右,众人见到他,目光纷纷回避,装作没事儿人似的。 这帮竖儒,事先怎么说的?不是一起上么。 此刻怎么都哑巴啦? 你们都当缩头乌龟,叫我一个人冲锋陷阵,我才不干呢。 第16章 老狐狸 刘健曾经推演过朱厚照的反应。 一是小皇帝刚刚继位,年轻气盛,急于建功立业,首先拿外戚开到,树立权威。 二是袒护舅舅,撒手不管。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小皇帝都将处于被动之中,招人议论。 没想到,现在小皇帝竟然来了这一手。 你说他管吧,他说自己回避,叫咱们找太后去。 李东阳前车之鉴,谁敢去找太后? 你说他不管吧,又叫三法司秉公处理。 处理个鸟啊?要是能处理,还用等到今天? 小小年纪,这都跟谁学的,竟然如此奸猾? 麻烦的是,弹劾之事必定传到太后那里。 太后会如何反应? 失策,又一次失策。 看来,只好用最后一招。 刘健看看李东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头。 李东阳眼睛一耷拉,好像没事儿人似的,不搭理刘健。 这帮人啊,一个个背后群情激昂,跃跃欲试。到了紧要时候,就龟缩不前。 指望不上了,还得我自己出场。 “皇上,老臣有奏。” “哦,刘阁老,请讲。” “我大明官宦的俸禄,乃是洪武二十年太祖所定。如今已过百年,始终未曾增加。” “百年过去,米价、菜价、房屋、车马等一应用物,均已涨价,但是俸禄始终不涨。长此以往,官不聊生。不少官宦生计艰难,甚至不如商人、农夫……。” 刘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中心思想就是官员工资太低。 你给我们涨工资,否则就活不下去。 官员活不下去,就没人给你干活。现在你当皇上了,你看怎么办吧。 “臣附议。” 这回李东阳反应很快,赶紧附议。 “臣附议。” 谢迁也出头了。 “臣也附议。” 事关切身利益,众人纷纷附议,没有一个反对声音。 一百来年没涨俸禄,便是小皇帝也无法否认。 刘健不愧是老狐狸,这一招,是他精心算计的杀手锏,是官员们的共同心声。 成了,天下官员都会感谢他,他的位置坐得更稳。 便是不成,我为官请命,也能提高威望。 那是小皇帝刻薄,怪不得我。 要骂,你们骂小皇帝去。 刘健这一招,朱厚照确实没预料到。 起码从表面上看,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大明开国之后,官员的俸禄先后定了三次。 前两次确实比较低。 第三次,也就是洪武二十年那次涨俸禄,起于一个偶然事件。 当时殿试的时候,太祖见举子们外表衣冠光鲜,但有的举子里面的衣裳破烂不堪,显然是比较贫寒。 举子们进士中第之后都要当官,官员们的衣着,也是朝廷的体面。 连官员都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别人也不会敬重他们,于是太祖就提高了俸禄。 当时的标准是,正一品,月俸禄米87担,年俸禄1044担。正二品月俸禄61担,年俸禄732担。 依次下来,正七品的知县、御史等月俸禄7.5担,年俸禄90担,折银40两。 按照当时的购买力,每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200~400元。取中位数300,年俸禄40两银子,相当于年工资12000元。 在明初的农业社会,消费水平地,物价不高,这个俸禄已经不低,确实够一家人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 后来说官员俸禄低,有两个原因。 一是随着社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财富积累的增加,消费水平提高,40辆银子就不够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人口较多的,甚至不能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需求。 另外一个原因,是白银短缺,俸禄折色。但是白银成色不足,折成米、绢、绸的时候,折损比较多,导致实际收入下降。 更有甚者,当初发行大明宝钞的时候,俸禄折钞。 当时也没有国家银行,不懂得金融规律,没有保证金的概念。 以为只要发行钞票,就是钱。 结果就是通货膨胀,大明宝钞没人愿意使用,贬值严重。 票面价值在实际流通中的购买力,只相当于千分之一。也就是说,面值一千文,只能当一文钱用。 宋以前,文人都不是一个独立的职业,多数文人不能靠诗文书画养活自己。或者家里有钱,或者当官儿有俸禄,或者经商,这才是收入的主要来源。 到了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财富的积累,文人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职业。靠着诗文书画,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作为自由职业者,甚至可以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 唐寅卖书画,能过得优哉游哉。 苏州茶馆里的说书人,说一场书,可以收入5~10银子。 一个县令,处级干部,年入40两银子。只相当于一个说书人说六、七场书的收入,或者说十来天的收入。这个职业收入差距,确实大了些,也不合理。 但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作为手握大小权力的官员们,当然不会甘心受穷。 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增加收入。 一是通过权力或者种种运作,兼并、购买土地,把自己变成地主,增加收入。 二是自己或者家人、奴仆充当白手套经商,增加收入。 三是权力变现,贪污受贿敛财。 事实上,如今的绝大多数官员,都过着比较体面甚至奢侈的生活。 支撑他们生活的,就是灰色和黑色收入。 只有那些真正的守法官员,只守着一份菲薄的俸禄,过着清贫的生活。 这就形成了官场的逆淘汰。 清正廉洁的官员受苦受穷,被人排挤,瞧不起。胆大妄为,用尽手段敛财者,过着富足奢侈生活。 这也是官场越来越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后世的人们常常有一个误解,说洪武朝、永乐朝贪官多,其他时期贪官少 真实的原因是,洪武和永乐皇帝强势,对贪官的打击力度大,查处的贪官就多。 其他时期的皇帝比较弱势,打击力度小,查处的贪官自然就少。不仅不是贪官少,反而贪官更多。 皇帝也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对官员贪腐采取了默认态度。 这一点,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 大明和法国的土地比较少,对官员贪腐就采取默认态度。 俄国土地面积广大,就给官员赏赐大量的土地,让他们成为地主。 那么高薪养廉行么?也行不通。 高薪养廉,需要靠一套严密的制度来执行和监督,以现在的社会发展水平,很难做得到。 所以,刘健突然提出涨俸禄的建议,除了为难朱厚照,打击他的威信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让朱厚照默认官员们的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 第17章 把球踢回去 曾经有明朝藏富于民的说法。 在当今世界其他国家的眼中,大明是黄金遍地的富裕之地,理想之国。 这种看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大明确实是当今最富裕的帝国。 但是所谓藏富于民的这个“民”字,就大有讲究。 如果说皇家宗室、勋贵、官僚、大商人、地主、部分文人,这些人是富裕的,基本上没错。 如果这个“民”指的是一般平民百姓,说他们是富裕的,就是瞪着眼睛说瞎话。 现在的百姓,仍然生计艰难。能够达到温饱,就已经是小康生活。 如今大明的岁入,大概在银1000万两左右。 开支主要是三大块。 一是军费,二是养活宗室的庞大费用,三是官员的俸禄。 朝廷实际上很缺钱,官兵的军饷,都时常被拖欠甚至克扣。 一些穷县,官吏的俸禄时有拖欠。 主管马政的太仆寺,应该给农民养马的钱,不是被克扣,就是被拖欠。 驿站经常超支亏损,朝廷该给的补贴,也时常不到位。 失地农民大量逃亡,该收的丁银收不上来。 宗室勋贵、官员地主等缙绅享受不交税的特权,商税、矿税征收的也不多。 因为海禁,市舶司取消,关税也没有。 一方面是对底层的层层盘剥,层层加码。另一方面,是有能力承担税赋的不用交税。该收税的地方,税收大量流失。 想给官员增加俸禄,没钱。 “百官涨俸禄,朕也欢喜。吏部、户部,你们先部议,然后跟几位阁老阁议,拿出章程之后,朕再与你们廷议。” “何人增加多少,月计多少,年计多少,银子从何处出,统筹安排之后,再作决断。” “此外,百官涨了俸禄,宗室藩王是否也要涨?边军、京营、各地卫所是否也涨,都要统筹协商。免得贫富不均,心生怨恨。” 刘健你个龟儿子,明知关联众多,事关重大,现在根本就没钱涨俸禄,你还提出来。 你能为难朕,朕就把球给你踢回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户部尚书韩文沉不住气了。 “皇上,此事户部已经测算过多次,目前钱粮尚有很多亏空,根本就没钱增俸。” “是啊,皇上,臣已经几次测算,都没有钱,增俸之事,实不可行。” 户部左侍郎顾佐,也极力反对。 “皇上,边军、卫所欠饷甚多,理应首先弥补拖欠。若是百官涨了俸禄,恐怕边军生变啊。” 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出来反对。 “皇上,去年黄河决堤,尚有三十余里未曾修复。运河临清段需要疏通,嘉峪关要扩建关城,银两如今还没有着落。官员俸禄是该涨,但不急在一时。事有缓急,所谓救急不救穷,百官俸禄之事,可以从容再议。” 工部尚书曾鉴说道。 “众爱卿说的道理,朕也明白。俸禄也好,河工也好,漕运也好,关城也罢。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钱字。” “钱粮之道,不过是开源节流。” “不能省的,自然作罢。但是可以开源嘛。开源不过是增加税赋而已。” “如今民生艰难,税负沉重,各地流民遍地,乱民时常作乱。若是再给他们增加税赋,必定铤而走险,揭竿而起,杀富济贫,还要均田免税。这一条路,是万万不可。” “但是宗亲、勋贵、百官,缙绅,他们有钱、有地、有工、有商。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流民盗贼四起,这些人就是乱民首先开刀之人。不如向这些人征税,给百官增加俸禄。众爱卿以为如何?” 王八蛋们,一个个的贪心不足。 总有一天,朕要你们都交税,取消你们的免税特权。 商税,契税,印花税,所得所,房产税,遗产税,纳妾税,蓄奴税,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总有一款……,不,多款适合你。 “皇上,万万不可。百官身处机枢,缙绅一方柱梁,历朝历代,都不交税。若是让他们交税,恐怕人心思变,天下不安啊。” 哼,将来老子就是要拆了那些所谓的柱梁。 什么柱梁?就是一帮蛀虫。 “皇上,缙绅百官,家口众多。若是交税,恐怕难以生存。” 妻妾成群,奴仆众多,家口自然就多。 三妻四妾的,左拥右抱,霸占多少女子?天下多少光棍儿嗷嗷待哺,连生育权都没有,我大明少生了多少子民? 将来实行一夫一妻制,看你们还怎么霸占女人。 这一下,捅到了众人的肺管子,于是纷纷站出来,反对向缙绅百官征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百官增俸的钱,从而何来?哦,对了,先帝还给朕留下了一些內帑。朕前几日去内承运库、内藏库清点了一下,还有两千多两余银,就拿出来给百官增加俸禄。” “当然,这点钱远远不够,但是还有你们啊。朕率先垂范,尔等忠心耿耿,自然不甘落后。每人量力而行,少则几百两,多则几千两,增俸之银,唾手可得。众爱卿以为如何?” 刘健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招又失败了。 叫小皇帝这么一搅合,他若真的拿出几千两银子,百官拿不拿钱? 皇帝都拿了,百官能不拿么? 本来是增加俸禄,现在反而要往外掏钱。宗室勋贵,百官缙绅还不得骂死我? 到时候一个个出来弹劾我,这首辅还干个鸟啊。 李东阳终于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一言。” “李阁老有话就说。” “皇上,百官俸禄偏低,确为实情。不过,如今北方边境不稳,东南倭寇作乱,各地乱民,时常起事。河工漕运等处,用钱甚多。 “近年天灾频发,流民逃逸,税赋征缴困难,朝廷度支浩繁,实在没有余钱。此时增加俸禄,确实不合时宜。” “臣以为,增俸之事,暂且搁置。待度支富裕之时,再议不迟。” 呵呵,叫你们交税,就不涨工资了。 若是向百姓收税,你们就不会这么退缩了吧。 “李阁老,朕登基不久,就以身作则。节衣俭食,轻车简从,就是想给众爱卿增加一些俸禄。如今议了半天,就这样半途而废,朕心何安?” 哼,你别装好人了。你若是真的想给我等加俸,就把你的內帑拿出来。叫我们交税,这算什么事儿。 “皇上,我等愿意跟皇上同甘共苦。” 谢迁说道。 刘健见事情已经彻底反转,也站了出来。 “老臣也是一片苦心,为百官着想,绝无为难皇上之意。皇上能有此心,臣等已经感激不尽。别说不加俸,便是停俸三年,也无怨言。” “刘阁老德高望重,颇识大体,难怪先帝如此看重。停俸三年倒是不必,不如就停俸一年如何?” 什么,停俸? 加俸不成,竟然还要停俸? 刘健老匹夫,你停俸三年没事儿。我们呢?我们可没有你捞的那么多。 “皇上,万万不可啊。” “哈哈哈……,稍安勿躁。朕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加俸不成,哪里还有停俸的道理?” “不过,朕也答应你们。过几年有了余钱,一定给众爱卿加俸。” “皇上圣明啊。” 你们先别说圣明。 加俸是要加的,但是今后交税也是要交的。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也是要砍掉的。 等到那个时候,看你们还喊不喊皇上圣明? 第18章 拿朕当傻子耍 几轮交锋下来,弹劾张鹤龄,张延龄兄弟这一轮,双方算是打了平手。剩下几轮,都是朱厚照占了上风。 接下来,有人提出要恢复午朝。 历朝历代的朝会,常朝都是早朝。 勤政的皇帝,一天一朝。外加元日,冬至等大朝会。 有的是几天一朝,外加朔望朝会。 弘治年间,有的臣子起幺蛾子,在早朝之外,增加了一段时间午朝。 就是在早朝之后,午间也上朝。 这种举动,就是一些大臣干不了正经事,难事又不想干,但是还要显得自己很忙,没事找事儿。 就是一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作风。 弘治帝朱佑樘是个老好人,就采纳了建议。 但是实行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不少时候,早朝刚刚结束,就要上午朝。一天光上朝了,也没功夫干别的。一站好几个时辰,站着都累的受不了。 于是就有人请假,或者干脆缺勤,时间一长,众臣受不了,午朝也就无疾而终。 今天提出来,也不过是出风头而已。 朱厚照才没工夫整天跟他们扯皮,就准备否决。 不过,这个提议实在不得人心,没等朱厚照否决,就被几个人一顿猛喷,不了了之。 几轮交锋虽然很激烈,但表明上都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双方都抢占道德高地,占据政治正确。 朱厚照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甚至把矛盾表面化。撕破了脸皮,对双方谁都没有好处。 他现在毕竟是皇帝,大明积弊已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改变巨大的惯性。 除了决心,他还需要耐心,需要战略定力。 这就是君臣斗而不破的套路。 但是,总是有人不识时务,在不该跳的时候,跳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尚宝司卿祝祥。 “皇上,臣有奏。” 一看是祝祥,朱厚照眉头一奏,知道就没有好事儿。 这个祝祥,是成化年间的进士出身。 弘治年间任湖广按察司佥事,家住京城。因为母亲年高,乞请回京任职。 因为不合规矩,吏部奏请以原来的官职改任河南或者山东任职。祝祥不愿意去,就求到了张鹤龄那里。张鹤龄求到了姐姐张皇后那里,最后祝祥留京,任职外尚宝司卿,正五品。 这个外尚宝司,在太祖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已经设立,负责掌管宝玺、牌符、印章。 太宗迁都北京之后,宝玺、牌符、印章等收归宫中,由宫内女官尚宝司掌管。 外廷需要用印的时候,由外尚宝司带着揭帖到宫内太监尚宝监请旨。得到允许后,太监到女官那里把宝玺取来,在太监监督下用印。之后把宝玺交回女官那里。 所以,这个外尚宝司,就是个没有什么用处的机构,尚宝司卿,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混个品级和俸禄而已。 朱厚照继位后,曾经想把它裁撤掉。因为考虑到母亲张太后的关系,才没有下手。 因为这个祝祥是他舅舅张鹤龄的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张鹤龄的儿子。 此前孙怀玉弹劾张鹤龄和张延龄,被朱厚照应付过去。此时祝祥跳了出来,朱厚照就怀疑他要给两人张目。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不让他讲话,只好硬着头皮同意。 “祝爱卿有何话讲?” “回皇上,臣弹劾户部郎中李梦阳。” 跟李东阳一样,李梦阳也是大明的文坛领袖之一。 李东阳是湖广茶陵人,是茶陵派诗人的领袖。他的馆阁体在弘治年间风行一时,时人的文章诗词,都效仿李东阳。 李梦阳就跟李东阳唱反调,是复古派的领军人物。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跟何景明、边贡等人合称七子,李梦阳为首。 他倡导的复古运动,在有明一代影响很大,影响百余年。 民间流传的对联:“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魏无忌,长孙无忌,尔无忌,吾亦无忌”,就是跟李梦阳有关的一则轶事。 一听祝祥要弹劾李梦阳,朱厚照就知道自己预料没错。 这个蠢货就是跳出来搞事的。 “你弹劾他什么罪过啊?” “臣弹劾他诬陷寿宁伯和建昌伯。” “可是为了弘治七年之事?” “正是。” 弘治七年,李梦阳进士及第,授户部主事。 当时张延龄依仗姐姐宠爱,气焰非常嚣张。 李梦阳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写了《应诏指陈书》,揭发张延龄和张鹤龄兄弟“招纳无赖,网罗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掳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不仅得罪了张家兄弟,还得罪了很多跟他们一样的勋贵外戚。 这些人联手,把李梦阳罢官下狱,严刑拷打,非要置他于死地。 还是弘治帝没有糊涂,不同意处死李梦阳,定他无罪,还让他官复原职。 李梦阳揭发张家兄弟,本就没错。张家兄弟勾结外戚勋贵,打击报复,欲置人于死地,已属过分。 在弘治帝和太后的袒护下,没有治他们的罪,已经是法外开恩。 这么多年过去,李梦阳没说什么。祝祥竟然跳出来,为张家兄弟张目,还想告李梦阳诬陷张家兄弟。 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说? 朱厚照还是了解自己那位母亲的,虽然袒护弟弟,不懂政治,但朱厚照是她唯一的子女,现在又是皇帝,绝不会指使祝祥干这种糊涂事。 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张家兄弟指使他,二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刚才朱厚照回避了孙怀玉的弹劾,大臣们也没有深究,此事不了了之 如果再提起此事,就属于不知好歹,不识时务。 朱厚照估计,这个祝祥很可能是觉得自己袒护舅舅,所以他可以趁机报复李梦阳。 他根本没有理解朱厚照的意图,错会了意。觉得朱厚照是个小孩子,可以被他利用。 再说了,他这个时机选择的也非常不好。 朱厚照费了好大劲儿,刚刚平息此事,他又要揪起来。这很可能引起大臣们的集体愤怒。 就为了个人泄私愤,竟然颠倒黑白,把朕当一个傻瓜利用。 你以为大明是你们几家人的么?朕是给你们几家当皇帝的么? 一个个的,朕刚登基的时候,还算老实。这么长时间,见朕没有出手,就以为朕也不过如此,一个个的抛弃了伪装,拿朕当傻子耍。 如果不给你们点儿颜色瞧瞧,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妖魔鬼怪跳出来。 朱厚照极为愤怒,但是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 “祝爱卿,此事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有人指点?” 有人指点? 这是什么意思? 敏感的大臣们,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第19章 错估形势 祝祥完全错估了形势。 一是他以为朱厚照在袒护张家兄弟,此时站出来,会讨得小皇帝的欢心。 二是借此机会讨好张家兄弟,巩固姻亲关系。 三是引起小皇帝的注意,想把现在这个闲职换成一个肥缺。 此时见最小皇帝满脸笑容,以为自己做对了。 “回皇上,此时由臣自作主张,并无任何人指使。” “祝祥,朕问你,当年先帝是如何处置李梦阳的?” “这个……。” 祝祥也是聪明人,一听朱厚照这样问,就感到不妙。 正在斟酌言语,一边的李东阳抓住了机会。 “皇上,当时已经查清,李梦阳并无过错。先帝圣明,没有被奸人蛊惑。李梦阳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李东阳虽然在文艺思想上跟李梦阳不同,但是在张家兄弟的事情上,两人都是受害者,利益是一致的。 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朱厚照的意图,第一个站了出来。 李东阳此言一出,那些看不惯张家兄弟的人,就纷纷站出来。 “皇上,李梦阳一事,先帝已有定论。祝祥旧事重提,实属居心不良。” “皇上,祝祥报复李梦阳是表,否定先帝是里。此乃对先帝大不敬。理当处死。” “皇上,祝祥诋毁先帝,理应处死。” 很快,形势就变得一边倒。那些跟张家兄弟和外戚、勋贵关系密切的朝臣,也不敢站出来。 “皇上,臣请杖毙祝祥,以正视听。若放任祝祥之流翻案,必定有人群起效仿。那是皇上不孝,便是太后也不能答应。” 刘健这番话,点到了关键之处。 给祝祥扣上对先帝不敬的帽子,朱厚照如果不维护先帝的名声,就是不孝。 张太后那里,因为涉及到先帝的名誉,也不会出面袒护祝祥。牺牲一个外围人物,她完全可以接受。 第三个关键之处,便是杀一儆百,避免还有人给张家兄弟之流洗白。 张家兄弟虽然还没有被法办,但是在道德上已经处于被人鄙视地位。 如果扳倒了李梦阳,就证明他当年是诬告,张家兄弟就此洗白。 这是朱厚照和大臣们都绝对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刑部,祝祥此举,该如何处置?” 朱厚照转向刑部尚书闵珪。 闵珪心中早已有数,立刻回答。 “这等小人,杖笞一百即可。” “众爱卿以为如何?” “臣并无异议。” “臣附议。” 一时间,众臣纷纷附议。 “既然众爱卿没有异议,便如此处置。不过,祝祥乃外戚姻亲,朕法外开恩,减去二十,杖笞八十即可。锦衣卫执刑,刘瑾监刑。” 锦衣卫大汉上前,把祝祥掀翻在地,拖了出去。 “皇上圣明啊。” 刘健、李东阳带头下跪,众人齐呼皇上圣明。 类似祝祥这种事情,其实有两种处理方式。 一是下狱治罪,不过要走司法程序,拖得时间长,中间就可能有人干预,出现变故。 另一种方式,就是廷杖这种快速简易方式。看起来似乎只是打一顿,但是这里面很有名堂。 打个七八十杖,基本上就打死了。即使张家兄弟想出手,也来不及。 皇上都同意,已经是既成事实,祝祥死了也就白死。 大臣们之所以选择廷杖,就是想要置祝祥于死地,不给他活命机会。 这一点,也跟朱厚照的想法一样。 这是他给张家兄弟的一个警告,也是向他们那些势力发出一个信号:别想利用朕达成你们的目的,最好给朕老实点儿,否则下场就跟祝祥一样。 祝祥被处置,殿上的气氛明显缓和。 朝会除了争吵,甚至对骂,有时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宽宏大量,平易近人,也会装装样子。故意跟群臣开开玩笑,讨论一下文学。 朱厚照也准备利用一下这个机会,跟大臣们缓和一下关系,趁机树立自己的形象,顺便敲打他们一下。 “李东阳,李梦阳,朕时有耳闻,说你们为文学不时争吵,有些人还互相诋毁,贬低对方,可有此事?” “皇上,臣惭愧,是有一些人各执己见,看不起对方,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 李东阳说道。 “大可不必嘛,你写你的文章,他写他的文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春秋战国还有百家争鸣,我大明难道还不如那时?” “朕闲来无事之时,也写了首诗。既非馆阁体,也非盛唐风,似乎也勉强可以入目。就请二位文坛领袖评点一番,还望不吝赐教。” 你也写诗? 杨廷和撇撇嘴。 你就是我教出来的,虽然聪明,读书不错,精通音律、佛学,语言天赋也不错。若论诗词文章,虽能达意,却无出色之处。 锦衣卫堂上官把朱厚照的诗给了李东阳。李东阳一看,不禁心中一惊。 接着又看了两遍。 “皇上大才,此诗足以并肩李杜,实乃千古名篇啊。” 李东阳情绪激动,众臣却无动于衷。 皇上写的嘛,谁敢说不好?便是再差,也要吹捧一番啊。 见众人不以为然,甚至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李东阳急了。 “李梦阳,你来看看,你读一下,给众人听听。听了之后,自然有所评价,并非我阿谀皇上。” 李梦阳接过,读了起来。 “《木兰花》,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一句一出,李梦阳就心中震撼,再也不敢怠慢。 众人不听便罢,这一听,就觉察到了这两句的韵味不同寻常,立刻精神起来,收起了怠慢,凝神细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李梦阳念完,殿上顿时陷入一片宁静,鸦雀无声。 等了片刻,李东阳突然出班,跪倒在地。 “皇上文采超凡,冠绝古今。实乃我大明之幸,天下读书人之幸,天下百姓之幸。我大明文坛振兴有望,必将迎来文章盛世,大明盛世。大明基业,千秋永固。” “大明基业,千秋永固。” 众人也跟着齐声高呼。 朱厚照一愣。 朕抄了这首诗,就是想叫你们知道,朕的诗词不比你们差。别以为你们会写点儿文章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怎么就能歪批到什么文章盛世呢? 一首诗而已,跟大明基业千秋永固有个鸟关系? 真有那么厉害,朕还富国强兵干什么?天天抄诗,岂不是省事? 第20章 忘了初心 朱厚照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吹捧。 “朕这首诗,表面上言情,实际上另有一层意蕴。诗中借用玄宗和杨贵妃的典故,意图引发反思。” “想当初,李隆基也算是雄才大略,开辟了开元盛世。后来宠信奸臣,玩物丧志,导致安史之乱,马嵬之变。” “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之流,也忘了臣子本分。把国家朝廷视如己有,玩弄于鼓掌之中。” “盛唐之变,可以说是君臣失德,都有责任。” “我朝太祖,本为庶民。为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举起义旗,得天下民心。经洪武、永乐之后,历朝历代,君臣齐心协力,终至今日。” “朕虽为天子,但也需众爱卿全力辅佐。民为本,君臣为末。我朝立国以来,太祖就时刻把百姓记在心上,决心让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百多年过去,还有多少人记得我大明的立国初心?还有多少官员时刻把百姓的冷暖饥饱记在心上?” “等闲变却故人心。到如今,还多少人能够不忘初心?北边鞑靼已成心腹之患,东边日本虎视眈眈,东南倭寇频频作乱,西南边民叛服无常。” “歌舞升平之际,又有多少人能够居安思危?官与民,当比翼连枝,如今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今日殿中是否有锦衣薄幸郎?朕以为有,刚才的祝祥不就是吗?” “君与臣,也当比翼连枝。扪心自问,众卿是否有人跟朕离心离德?别说没有,还是有的。那些忘了天下百姓,对朕阳奉阴违,私心膨胀,只知道算计自己名利得失的,就是忘了初心,就是锦衣薄幸郎。” “读朕这一首诗,如果只看到了风花雪月,没看到这一层意蕴,有些人就该扪心自问,做官是否忘了初心?” 众人只顾着吹捧,却没想到小皇帝来了这一番灵魂质问。 这番质问,直击要害,叫人无言反驳。 这还是那个只知道胡闹的小皇帝吗? 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当初太祖、太宗把北元打得远遁大漠,狼狈逃窜。 如今立国百年,竟然是大明一退再退。八十万大军竟然对鞑靼几万人马无计可施,还时常被人掳掠。 日本蕞尔小国,当初大明水师追击倭寇千里之外、如今倭寇竟然深入内地几十里,上百里,如入无人之境。 江南兵马众多,卫所遍地,官吏如蚁,竟然几十年束手无策。 江南乃税赋重地,糜烂如此,长此以往,税赋从何而出? 没有税赋,官员的俸禄、军费从何而来? 倭寇如此猖獗,地方官、都司、行都司都干什么去了?难道只拿俸禄不做事么? 是啊,俸禄才几个钱。哪里有跟当地豪强、海盗、倭寇互相勾结赚钱多啊? 江南糜烂如此,有几个官员受到是追究?你们吏部是怎么考功的? 贫穷之地,赋税都能收上来。江南繁华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生意兴隆,竟然收不上来赋税? 南方茶叶产地,每年贸易千千万,数省茶税加在一起,竟然不足万两,便是个蒙童,都知道荒谬。 如此荒谬之事竟然持续十余年,你们户部都干什么去了? 开始的时候,众人还没太在意。见朱厚照自己点到了吏部和户部,礼部尚书马文升终于忍不住了。 自己已经八十多岁,数朝老臣,就连首辅刘健都是自己推举的。 六部之首,决定百官命运。位高权重,一向受人尊重。 如今被小皇帝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指责,还有什么面子? 如果不进行反击,今后还怎么混下去? “皇上,臣81岁,年老昏聩,已难以胜任。现请求致仕,告老还乡,还请皇上恩准。” “准。” 马文升话音刚落,朱厚照就毫不犹豫准了。 这下不仅马文升蒙了,众大臣也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准了呢? 马文升不过是以退为进,假装请辞而已。 你皇帝此时应该温言安慰,真诚挽留。 三辞三让,自古不都是这么玩的么? 你怎么不按照规矩来呢? 马文升更是彻底蒙圈。 我就是吓唬你一下,没想真的致仕啊,你怎么就准了呢? 别的人想出来说话,但是见朱厚照脸带怒气,又怕小皇帝找到自己头上来,就都憋了回去。 马文升已经致仕,小皇帝再叫自己致仕,那可怎么得了? “还有这个,浙江钱塘县的案子,苦主竟然砍了自己五刀而死。他是怎么砍的?用的什么刀?砍在何处?既然是自杀,家属为何不服,层层告状?你们自己砍自己五刀试试,看看能不能死?真的想死,投河上吊省事得多,为何非要砍自己五刀?你们砍砍试试?” “案子本来已经匪夷所思。奇怪的是,此案在钱塘县定案,上告之后,竟然没有在杭州府审理,越级到了浙江按察司。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 “更加奇怪的是,这样的案子,竟然还报到了刑部,刑部竟然也认为是自杀而死。闵珪,你们根据什么如此定案?” 闵珪赶紧跪下。 “皇上,此案未经臣手,臣回去之后,一定彻查。” 朱厚照也没搭理他。 “都察院,这样的案子,你们是怎么监察的?这样的案子竟然还能够报到朕这里,真当朕是昏君,连这种破绽都看不出来么?”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也赶紧跪下。 “皇上,臣御下不严,一定回去彻查。” “哼,这个案子破绽明显。苦主明明是被害。找出真凶并不难,查一查跟苦主有利害纠纷的,就不难查明真相。”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有司徇私枉法,官官相护,层层打点,有人收受贿赂,草菅人命,放过真凶而已。” “皇上,臣命将此案退回浙江按察司和钱塘县,重新彻查。” 刘健想挽回点儿面子。 “刘阁老,这件冤案就是他们办的,叫他们自己查自己,岂不是缘木求鱼?我若是他们,随便找个死囚,花些钱,叫他顶罪,就又报上来蒙骗朕。” “此案不用你们管,朕另有处置。闵珪、张敷华,此案你们虽然未插手,但也有失察之责。吸取教训,下不为例,起来吧。” “皇上圣明,谢皇上恩典。” 两人起来,气氛好像缓和了一些。 但是众人心里明白,这边众人暂时无事,浙江官场恐怕要来一场大震荡了。 第21章 大明的正义 刘健终于意识到,今天的朝会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掌控,小皇帝已经占据上风。 精心准备向小皇帝发难的招数,被一一化解。 先是英国公张懋被杖笞,已经失去了先机。 祝祥被杖笞,自己觉得胜了一局,但是小皇帝也没输。 小皇帝的一首诗,麻痹了众人,被他指责众臣忘了初心。 马文升发难请辞,小皇帝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立刻准了。 户部、刑部、都察院闹的灰头土脸。 钱塘县的案子,小皇帝一定让锦衣卫和东厂、西厂去查,浙江官场的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以前一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只要自己假装致仕,皇帝就会退缩。三辞三让,就雨过天晴,风平浪静。 可是这个小皇帝,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如果此时请求致仕,他立刻就会准了。 不是不可以致仕,而是这样致仕,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没等刘健算计明白,朱厚照又说话。 “马文升劳苦功高,颇受先帝器重。今日致仕,赠太子太傅衔。马文升,起来吧。” 刘健心里不禁哀叹,完了,赠衔都给了,已经无可挽回。 “谢皇上恩典,老臣告辞。” 马文升落寞地走了,看着他孤单离开的身影,朱厚照也不禁有些伤感。 马文升历经三朝,官声还不错。曾经任过边军统制,兵部尚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不过,就任吏部尚书之后,却没有什么建树。七八十岁了,就是占着官位混日子。 就算他自己不提出来致仕,朱厚照也准备找个机会撤换他。 关键的问题是,朱厚照非常讨厌这些人动不动以致仕相威胁。撂挑子不干,皇帝还得求着他们,哄着他们。 从现在开始,就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 不想干就走,你们敢请辞,朕就敢准。缺了谁,大明的天也塌不下来,有的是人补缺。 “众爱卿,马文升致仕,吏部尚书出缺。谁可以继任,众卿可以举荐。” 这么快?这是想当场就定下来啊,连个回旋余地都不给留。 刘健不禁心里嘀咕。 “皇上,臣举荐吏部右侍郎焦芳继任。” 孙怀玉立刻站出来。 这个焦芳,是个投机分子,跟刘瑾走得比较近。心术不正,能力有限。 这样的人当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就是一场灾难。 在这个问题上,刘健跟朱厚照的看法,基本上一致。 见朱厚照没有立刻答应,刘健赶紧站出来。 “皇上,老臣举荐吏部左侍郎许进继任吏部尚书。” “准。” 朱厚照立刻照准。 这样就决定了吏部尚书人选,不太符合惯例,但是也不能说就不对。 以前确定首辅、次辅、尚书,也都是有人举荐,皇上批准。 今天不过是快一些而已。 首辅举荐的人选,皇上准了,还多什么嘴? 没看见前面祝祥和马文升的下场么? 况且,许进为人还不错,总比焦芳上位好得多。 没人出来反对,吏部尚书的人选就定了下来。 许进也六十多岁,年纪也不小。 按照朱厚照的计划,将来要取消官员任职终身制,实行强制退休制度,实现队伍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任期化。 但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只能等以后再说。 刘瑾回来了。 “刘阁老,祝祥杖笞已毕,共打了70杖。祝祥养尊处优,平日又有疾病。打到70杖之时,旧病复发,已经咽气,请刘阁老示下。” 刘健一听,不禁恼火。 打死了最好,我也早就看不惯他, 可是你个阉人为何告诉我? 你家小主子在这里,不是应该告诉他么? 分明就是转移视线,混淆视听。让祝家人恨我,让人以为打死祝祥是我的主意。 该死的阉人,其心可诛。 “皇上,此事如何处置?” 刘健才不上当呢。 “刘阁老,比这大的事情,你们都能做主。些许小事,又何必问朕?” 众人立刻听出了朱厚照的话外音。 皇上是对内阁擅权不满啊。 刘健碰了钉子,只好自认倒霉。 “既然死了,就叫家人来收尸吧。” 墙倒众人推,祝祥一死,立刻就有人落井下石。 礼部祠部清吏司郎中徐金元前面因为豹房一词,闹了个灰头土脸,这次就想扳回一局。 “皇上,外尚宝司卿本为闲职。各部用宝玺,可以自行去尚宝监,不必假手外尚宝司,臣请裁撤外尚宝司。” “众爱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 李梦阳首先赞成,接着众人纷纷附议。 “既然众爱卿都认为如此,许进,即日起裁撤外尚宝司,剩余官吏,妥善安置。” “臣遵旨。”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议?” 事情多着呢,不过今天的风向不对。 英国公被打,祝祥生生杖毙,马文升都丢了官儿。 若是不合你小皇帝的心思,又该说我等忘了初心。还是不议为好。 “众爱卿既然无事,朕倒是有一事,这便是鞑靼之患。” “小王子力图中兴北元,已经被各部称为中兴之主,力图统一草原各部。如今所占之地,东到大海,西至西域。南到九边,北至漠北。兵强马壮,气焰嚣张。” “经常犯边已经是小事,还心怀野心想要南下,牧马中原。如今河套已经被鞑靼占据,大明失去了牧马之地。” “江南本就不适合养马,但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在江南实施马政。不仅得不到良马,还加重百姓负担,弄得天怒人怨。” “江南倭寇、流民、边民本就时常作乱,已经不稳。长此以往,必定激起民变。到时候,南边两边同时发难,大明处处烽烟,如何是好?” “朕以为,鞑靼对我大明威胁最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应该对鞑靼全面开战,一举平定鞑靼叛乱。众卿以为如何?” 朱厚照把鞑靼定性为叛乱,自有其道理。 大明以元朝为正朔,继承了元朝正统。鞑靼的小王子巴图孟克号称达延汗,也是大明册封的。从法理上来说,鞑靼就是大明的藩属。 既然是藩属,鞑靼犯边,就是犯上作乱。大明攻打鞑靼,就是平叛。 所谓师出有名,就是战争要具有正义性。平叛,就是大明的正义。 不过,众臣没工夫琢磨这些,一听小皇帝要跟鞑靼开战,立刻吓得胆战心惊。 “皇上,万万不可啊。” 兵部尚书刘大夏第一个跳了出来。 第22章 意志的较量 土木堡一战,军事上全面失败,连皇帝都被俘。 这一战对大明影响深远。 军事上的打击还可以恢复,但是对于大明精神上的打击,至今都没有恢复。 大明好像被打断了脊梁,从此失去明初的豪迈进取之心。几代皇帝在国家战略上都采取守势。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更是谈鞑靼、瓦剌色变,畏敌如虎。 文官们把持朝政,只想一个字:“苟”。苟且偷生,得过且过。 什么大明荣耀,什么洪武、永乐霸业,关我什么事? 躲进小楼成一统,只要不耽误我升官发财,哪管他洪水滔天。 在这种背景下,自然就采取绥靖政策,利用大明的经济优势,开设边市通商,笼络鞑靼、瓦剌和北元各部。 大明觉得自己的算盘打得挺精明,但是鞑靼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直想重新统一,恢复元朝的荣耀。 如今的小王子巴图孟克,就以此为己任,东征西讨,俨然有中兴之象。 大明的文武百官,对此熟视无睹,听之任之,束手无策。 连兵部尚书刘大夏都是如此,何况别人呢。 “刘大夏,你说说为何不可?” 你说为何不可?你刚登基不久,年轻气盛,不知道鞑靼人的厉害。 若是鞑靼那么好对付,早就打了,还用等到你? 当然,刘大夏的心里话不能说出来。 朝堂之上,说话要名正言顺,有理有据。 “回皇上,其一,鞑靼善骑射,人人都有良弓宝马,我大明缺马,难以交战。” 大明缺乏战马,表面上理由成立。但是战马缺乏,就不打仗了吗? “其二,草原地广人稀,便是出战,鞑靼避我锋芒,坚壁清野,我军粮草不济,难以久战,只能撤军。此时鞑靼从背后掩杀,我军必然大败,土木堡之变将再次上演。” “其三,如今兵员短缺,良将难求,我军实非鞑靼彪悍之军的对手。” “其四,天灾频繁,军费匮乏,难以筹集粮草。” “其五,鞑靼虽然犯边,所求不过财帛女子而已,无伤我大明根本。只要商旅往来,鞑靼便不会过分。如今鞑靼常来朝贡,仍旧以藩属自居,并无大举南下之心。” 财帛女子都被人抢走,还无伤大明根本。这种话都能光明正大说出来,也真够无耻的。 令人讽刺的是,满朝文武,竟然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对的。 大明的精英都持这种观点,也难怪叫鞑靼给欺负得像狗一样。 还好意思说人家来朝贡?不过是来做买卖,强买强卖,拿大明当冤大头而已。 土木堡之变是怎么引起的,不也是因为朝贡,也先没占到便宜,就兴兵来攻么? 自欺欺人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无可救药。 “其六,北人擅马,南人擅船。南方湿热,北人到了南方之后,水土不服,难以久留。所以鞑靼不会南下。” 这特么猪脑子都不会这么愚蠢。 便是鞑靼真的不南下,那么北京呢,中原呢?燕云十六州不是被人占了几百年么。 元朝没灭了南宋么,没占领南方80来年吗? 殷鉴不远,才一百来年,就都忘啦? 你个腐儒,只求自己当个太平官儿,根本就不为大明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 问题是,刘大夏的观点,竟然得到很多人赞同,纷纷附和。 这当中,自然包括那些跟鞑靼有利益关联的人。 朱厚照也没有驳斥他们的观点。 因为他目前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鞑靼。而是首先平定南方,建立海上秩序,开海外贸。 南方稳定下来,能够给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然后再对付鞑靼。 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在房子开窗户,他们不同意。但是你要拆了屋顶,他们就会同意开窗户。 对于朱厚照来说,江南沿海的豪强和真假倭寇,就是窗户,鞑靼就是屋顶。 “朕也知道,平定鞑靼并非易事。但是一旦鞑靼进攻,南方倭寇、流民、边民趁机作乱,腹背受敌怎么办?” “朝廷岁入本就不多,一旦失去江南赋税之地,如何应付两边之敌?我大明岂不是要象南宋一样,再一次沦陷?” “当然,大明覆灭,朕一家难免一死。元朝复辟,仍然需要有人治国。众爱卿都是栋梁之才,届时投奔了新主子,自然高官厚禄,照享荣华富贵。” 一帮王八蛋,不敲打你们一下,你们还以为朕糊涂呢。 朱厚照这话,道理是对的,也是不少人的真实心态。 但是,此时此刻谁敢承认?于是纷纷跪下。 “皇上,臣忠肝义胆,绝无此心。” “皇上,臣累受皇恩,忠贞不二,绝无此心啊。” “臣誓死追随皇上,誓与皇上共存亡。” “行啦,都起来吧,朕相信你们并无二心。不过,如今两面受敌,终非长久之计。或者平定鞑靼,或者平定倭寇,二者必居其一。众卿议一下。” “皇上,按说先易后难,理应选择平定江南。但是,没有钱啊。” 户部尚书韩文说道。 “此事易耳,朕从內帑出三分之一,户部出三分之一,天下百官加一起,再出三分之一,不就有钱了么。” 什么?叫我们出钱? 这加俸没加成也就罢了,此刻还叫我们出钱? “皇上,万万不可啊。百官俸禄本就很低,官不聊生,实在没钱啊。” “尔等不出钱也可,就叫江南缙绅出钱。平定江南,本就他们得利,出些钱也是应当的。” “皇上,不可与民争利啊。” 与民争利,触犯到你们的利益了吧。 这个时候就玩儿起了东林党、复社那一套把戏,你们以为朕会吃你们这一套吗? “你们说的这个‘民’,究竟是谁?平民百姓,还是豪强缙绅?朕有所耳闻,地方和朝中有人跟鞑靼、倭寇勾结,走私货物,暗中输送财物。尔等如此反对平定鞑靼、江南,是不是怕断了你们的财路啊?” “是不是有人北望王师,亟不可待等着鞑靼入主中愿,好去投靠新主子啊?” 众人再一次跪下。 “皇上,臣等绝无此心,请皇上明鉴。” 李东阳终于看明白,小皇帝连这种重话都说了出来,显然决心已定,开战已经不可避免。 他是湖广茶陵人,跟东南沿海那些豪强和地方官没有利益上的输送。即使开战,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平定江南胜算大一些。 “皇上,臣赞成平定江南。” 朱厚照暗自舒了口气。 终于有一个人跟朕站到了一起。 这就是意志较量的胜利。 第23章 皇上的宝贝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李梦阳是河南人,在江南没有什么利益纠葛,就站出来附议。 陈达是最积极的,自然出来赞成。 许进新晋吏部尚书,正该表现的时候,于是赶紧表态支持。 九边各镇在朝廷的代理人,恨不得江南的利益受到打击,也纷纷出来赞同。 眼看着已经成了气候,代表江南利益的那些人,也不敢出来反对。 小皇帝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重,就差当庭翻脸。 前面打了英国公张懋,杖毙祝祥,免了马文升,此时还出来作对,谁敢保证不是下一个? 他年轻气盛,真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啊。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派人送信儿,叫老家那些人收敛一些,暂避风头。 平倭之策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事务安排,无外乎就是人、财、物之类。 谢迁首先举荐张懋领兵,被朱厚照否决。 工部尚书曾鉴举荐郭勋,也被朱厚照否决。 张懋和郭勋,在江南都有生意,跟当地豪强往来密切,让他们主持大局,结果可想而知。 “领军人物之事,朕自有人选,此事不必再议。钱粮之事,內帑和户部各出一半,五军都督府协助调遣钱粮。” 內帑出钱,有两个目的。 一是增加皇帝的话语权。 朱厚照出了一半儿的钱,他用谁、打谁,打到什么程度,怎么打,自然由他说了算。 二是便于增加收入。 这次名义上是平倭,实际上是打击那些内外勾结的江南豪强。 打击的办法,就是从肉体上消灭,没收他们的非法财产,打掉他们的经济基础。 通过这次平倭,将重塑江南,尤其是重整闽浙两省的官场生态,彻底改造当地的经济格局。为重整海上秩序,开放贸易打下基础。 罚没的那些钱,朱厚照自然要收一大部分。所以,虽然拿出了內帑,但是最后不仅不会赔钱,很可能还会赚钱。 “平倭之事,自有朕谋划、调度,众爱卿各安本分,就不劳你们牵挂了。” 众人一听小皇帝要独揽大权,有的高兴,有的惋惜。 平倭已经很多次,一直没有解决问题,近年来反而愈演愈烈。 多少人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你就能解决? 你不让我们插手更好,失败了都是你的责任,反正找不到我们头上来。 惋惜的人,担心不能插手,自己代表的那些人受到打击,就没办法替他们说话开脱。 当然,也不乏看热闹的,等到平倭不成,看小皇帝的笑话。 朝会结束了,众人回到官廨,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朝会。 众人的发难被轻易瓦解,小皇帝用一首诗,指责众臣忘了初心。 人事上发生了重大变更。 确定了平倭大政。 更加重要的是,小皇帝控制了朝会的节奏和走向,一改以前的冷漠旁观态度,亲自主持重大决策。 这意味着,小皇帝真正开始亲政。以前由文臣把持朝政的局面,可能就此改变。这可能对文臣们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 当然,有的人很高兴,比如陈达和王守仁。 刚一散朝,两人就被召到新宅官厅觐见。 朱厚照没有立刻召见两人,而是让提督太监李宽带着两人在禁苑走一圈儿。 “这禁苑跟外界传说的不同啊。” 王守仁不禁说道、 “哼,外面那些嚼舌根子的,就知道捕风捉影。把这里叫做什么豹房,还说皇上在这里整天寻欢作乐,不务正业。” “你们也看见了,这里老虎、豹子是有的,皇上也偶尔过来看看。不过多数时候,都是起早贪黑在官厅里面写啊,画啊。闲下来就读书,要不就是跟官兵们练兵习武,哪里有那闲工夫寻欢作乐?” “还说这里藏了无数女子,有良家妇女,还有什么青楼花魁。走了这么多地方,你二人可曾看见一个女子?咱家提督禁苑十来年了,那时还是先帝在位,到如今,就没见过这里有一个女子。” “走了这么远,可曾听见丝竹管弦之声?没有吧。” “李公公,那边那些人在做什么?” 就加不远处的校场上,一百多个人好像正在操练。 不过这操练与一般的练兵颇有不同。 人人身上好像披了虎皮、豹皮等猛兽的皮毛衣服,一边学着猛兽在地上爬,一边学猛兽吼叫。 听声音,真的与猛兽叫声无异。看那架势,颇有猛兽威仪。 如不是靠得近,真的以为校场上到处都是猛兽。 “不懂了吧?告诉你们吧,那是按照皇上的法子练兵。” 练兵?这种练兵法倒是头一次见到。 王守仁看看陈达,也是一脸迷惘。 “就知道你们不懂,咱家也是在九边当过监军的,跟鞑靼人打过仗,知道鞑靼骑兵的厉害。” “但是,骑兵也不是没有弱处。他们的马,就有弱处。你们知道么,马怕什么?” “莫非是马怕猛兽?” “还不算太笨。两军对阵之时,我军阵中突然冲出来几百猛兽,又吼又叫,又爬又跳的。你们说,鞑靼的战马会怎么样?” “战马会掉头就跑,四处逃散。阵型乱了,我军就可以乘机掩杀,大败敌军。” “王守仁,不愧是兵部的人,还有点儿见识。难怪皇上钦点你过来。” “如此奇思妙想,是何人的主意?”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光有这些还不行,还要有宝贝匹配。今儿个你俩来着了,皇上御准,让你们看看皇上的宝贝。走,就在那里,让你们开开眼。” 王守仁和陈达跟着李宽,就朝一排棚子走去。棚子里摆着三四十口大缸,用布蒙着,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三个兵丁正拿着木掀,把地上的什么东西往大缸里面装。 空中弥漫着臭味儿,走得越近,臭味越重。 到了跟前看清楚了,几个兵丁正把一些粪便往大缸里面装。 “李公公,这是……。” 王守仁不懂。 “这还不识得么,不就是猛兽的屎尿粪便么。这几十大缸里面装的都是,这就是皇上的宝贝。” 什么?这些污秽之物,就是皇上的宝贝? 饶是王守仁是个牛人,也蒙圈了。 都说皇上行事荒唐,所言不虚啊。 一看王守仁和陈达的表情,李宽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觉得皇上很荒唐?知道你们不敢说,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难怪,就凭你们,哪里能体会皇上的雄才大略,神机妙算呢。” 皇上的雄才大略、神机妙算,就是这一缸缸的屎尿?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懂啊?” “还请李公公赐教。” 第24章 为何衰落 李宽看了两人一眼,神情颇为不屑。 “见过狗馊溺么?” 这怎么又扯上狗了呢。 “自然见过。” “狗外出的时候,为何要馊溺?” 尿多了,自然要撒出来,难道还能让狗憋着。 “不知。” “皇上知道。皇上说,那是为了留下狗的气味,或者是别的狗知道它来过,或者回来的时候嗅一下,不迷路。这回明白了吧?” 我明白什么啊?两人一起摇头。 “这些馊溺之物放出气味,战马闻到了气味,就知道是老虎,豹子,就赶紧逃命。届时只要把这些馊溺之物带上一些,投到鞑靼人的马阵里面,气味不就出来了么?加上假扮老虎豹子的模样和吼声,你们说会怎么样?” 两人顿时航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招或许还真的有效啊。” “陈达,你别说什么或许,我等已经试过,那是真的有效。” “李公公,这些污秽之物对敌人的战马有效,那对自己的战马,岂不是也有效?若是用于战阵,岂不是连自己战马也要受惊?” “你们你能想到的事情,皇上自然早就想到了。这就要驯马,让自己的马慢慢习惯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 “知道为何跟你们说这些么?” “还请公公指点。” “皇上说,万事万物,都可为我所用。战马少,有少的办法,只要用心,总能找到克敌制胜之道。” “鞑靼强悍,难道就让他们为所欲为么?我大明富有四海,兵多将广,却被动挨打。不是没有办法打败他们,而是不战不为。对倭寇,也是如此。” “知道皇上为何召见你们么?” “不知。” “一会儿就知道了,走吧,也到时候了,去见皇上吧。” 李宽把两人带到官厅外,锦衣卫搜身之后,李宽进去禀报。 很快,刘瑾出来,把两人带进去。礼毕,朱厚照赐茶赐座,王守仁和陈达战战兢兢坐下。 “今日朝会定下平倭之事,你们已经知道。朕召你们二人前来,便为此事。王守仁、陈达,朕有事情问你们,如实回答,不可隐瞒。” “臣不敢欺瞒皇上,一定如实回答。” “好,你们也该知道,洪武、永乐之时,我大明水师威震四海,为何短短百年,就衰落至此?” 原来是这事啊。 “朕看的奏折多了,很少有人提及此事。陈达,你是浙江海道使,应该知道详情。王守仁,你在兵部职方司,也该知道在其中缘由。随便一些,不必拘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说错了,也没关系。” 两人看了看。 “还是王主事先说吧。” 王守仁没想到皇上会召自己来,也没想到会问这些事情。 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 刚刚定下来要平倭,就找我来,看来跟平倭有关,莫非皇上要用我? 这是个机遇啊。 “回皇上,我大明水师衰败,有多重原因。既然皇上令臣说实话,臣便直说,若有不敬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有话便说,恕你无罪。” “其一,若知如何衰退,须先知如何兴旺。当初,太祖平定天下时,与陈友谅、方国珍战于南方水乡,自然需要多造战船,编列水师。打败陈友谅、方国珍等之后,其余孽尚在海外,为剿灭其残余,也需要大量水师。” “太宗派郑和下西洋,扬威海外,自然也需要强大水师。东南沿海,人多地少,土地贫瘠,造就了很多海上流民。这些流民又常常摇身一变成为海盗。昔年被郑和剿灭的海盗陈祖义,集聚五千余人,可见海上流民数量众多。” “南宋以来,内地有很多人向沿海一带迁徙。或者在沿海经商,或者到南洋经商,大明水师为保护商民,经常远赴南洋……。” “这些都是大水师兴起的缘由。” 王守仁的意思,就是当初有这个需求,后来海盗被剿灭,加上海禁,沿海的人无利可图,开始内迁,沿海空虚,对水师的需求就降低。 北方游牧骑兵的威胁,使得朝廷的战略中心转移到北方,就忽略了水师的投入和建设。 时间一长,水师减编,停止造船,原来的船只老化,渐渐就衰落下来,以至于现在需要的时候,水师力量不足。 陈达说的更加具体。 一是水师的经费,经常被挪用。 皇帝挪用水师经费,用于赏赐宗室、家人、宠臣、太监等。 还挪用水师经费,用于修建陵墓。 大臣们、太监们也没有战略眼光,不重视水师。水师不练兵,不打仗,常常被命令去干无关的事情。 比如调水师船队到运河去运粮食,水师士兵去种地,去给皇帝修陵墓。 水师将领腐化,克扣军饷,甚至动用战船走私。 朝廷官员们内斗,没人关心水师存亡等等。 当然,在朱厚照看来,以前的皇帝和官员们缺乏战略眼光,没有认识到海洋的重要价值,陶醉于中央帝国的自大,不了解外部世界,看不到世界发展大势等等,也都是水师衰落的重要原因。 “若是让你二人平定倭寇,你们有何良策?” “拨付银两,多造战船,更新军备,调回水兵,专务练兵、打仗,剿灭海盗。” 陈达不假思索说道。 “王守仁,你有何见解?” “陈达所言极是,但臣另有一言。倭寇之患,患不在海上,而在陆地。” “陆地何处何人?” “陆地豪强、缙绅、富商、地方官。真倭并不多,多数都是上述那些人雇佣的海盗,假冒倭寇。若想平倭,必先铲除这些人。否则,都是治标不治本。便是一时平息,不久之后,就会死灰复燃。” “王主事所言极是。臣抓获的所谓海盗、倭寇,大多都是缙绅雇佣的亡命之徒,真倭不及十分之一。” “若朕命你二人主持平倭,你们可敢担当?” 什么,我二人主持平倭大计? 皇帝召见,两人虽然想到了跟平倭有关,甚至让他们参与。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让他们来主持大计。 平倭是一件大事,便是不派遣二品大员和公侯勋贵,至少也该派一名三品大员主持吧? 我俩算什么? 陈达是正五品的海道使,王守仁是正六品的兵部职方司主事,何时能轮到我俩来主持如此重要事务? 不过,如果真的能主持此事,一旦成功,便可一飞冲天,飞黄腾达。 “皇上,平倭事易,难在那些官员缙绅。我二人位卑官微,若无上方宝剑,恐难……。” “哈哈哈……,王守仁。平倭区区小事,何须尚方宝剑?刘瑾,宣旨吧。” 第25章 群狼环伺 刘瑾站出来,展开圣旨。 “兵部职方司主事王守仁,浙江海道使陈达听宣。” 两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跪下听旨。 圣旨的内容是:命王守仁为平倭使,加左佥都御史,钦差平倭一应事务。江南军民人等,无论品级、士农工商,一体听调。命浙江海道使陈达为平倭将军,归王守仁节制。 这个任命,有些不同寻常。 王守仁是正六品,陈达是正五品,给王守仁加了一个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就是临时给升了品级,便于节制陈达。 王守仁又是钦差,可以节制江南各省的所有军民官员,其中就包括布政使甚至南京的各部尚书,镇守勋贵,守备太监,甚至各地的宗室勋贵。 总之,王守仁这个六品小官儿到了江南,就是朱厚照之下第一人。 这样的任命,不仅明朝,便是以前历朝历代,大概也不多见。 “陈达,让你归王守仁节制,你可愿意?” “皇上,只要能够平定倭寇,别说平倭将军,便是让臣当一名兵卒,冲锋陷阵,臣也愿意。” “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好好襄助王守仁,事情办好了朕心里自然有数。” “臣遵旨。” “刘瑾,让他们进来吧。” 刘瑾出去,很快带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提督东厂太监丘聚进来。 见礼之后,朱厚照就向两人说了任命王守仁和陈达的事情。 “牟斌,丘聚,你二人把手上的事务暂时委托别人掌管,抽调精干人员,跟随王守仁一起去江南,归王守仁节制。你们可有话说?” 两人虽然意外,但是皇上亲口说的,便是有疑问,哪里又敢说出来?只能乖乖听命。 “江南乱局看起来纷纷攘攘,其实不过是内贼作乱,又有地方官、京官内外勾结,欺上罔下,共同分肥。只要铲除内奸,倭乱就平了大半。那些所谓的倭寇,其实不足为惧。” “王守仁,你回去之后,便可自行召集幕僚,想要何人,就到各部各寺去要。他们若是不给,你来找朕,朕给你要人。” “你可召集牟斌、丘聚、陈达等人,商量平倭方略,报朕过目。京营神机营、三千营兵、各卫水师,你可随时调遣……。” “那些内鬼,不论身份贵贱,不论品级高地,只要犯案,就一视同仁。以事实为基准,以律法为准绳,严惩不贷。” “锦衣卫负责侦察,东厂审查,王守仁裁判,各司其职,密切配合,尔等懂了么?” “臣遵旨。” “好,你们先去吧,王守仁留下。” 众人出去,朱厚照把王守仁带进舆地图厅。 “你先看看这幅《世界舆地图》,朕先出去,一会儿回来,有话跟你讲。” 朱厚照出去,留下王守仁一个人。 刚才的任命和一系列安排,让王守仁措手不及。 直到现在,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这么多人在场,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可是我只是个六品主事啊,怎么能担此大任? 牟斌、丘聚不说,就连陈达都比我高两级呢。 江南还有那么多大人物呢。 可是皇上已经如此安排,我还能怎么办?抗旨么?万一皇上震怒怎么办? 今天朝会上可是生生杖毙了祝祥啊。 算了,先别想那么多,回家之后,跟父亲商议一下再说。实在不行,就请辞。 还是先看看这个什么《世界舆地图》吧,万一皇上回来问起,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没有体面。 看着墙上巨大的地图,王守仁很快被吸引进去。 《世界舆地图》,大明在这里,虽然不小,但只是部分。原来外面还有那么多的陆地和大海,这么多邦国,竟然从来没听说过。如果是真的,倒是我坐井观天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朱厚照回来。 “王守仁,看了这一幅地图,有何感想?” “皇上,臣懵里懵懂,有坐井观天之感。” “这就对了。这幅图,是朕亲手绘制。这间屋子的是所有地图,也都是朕亲手绘制。朕为何知道这些?你暂时不用知道,以后时机成熟,朕会告诉你。” “这些图是真是假,你不必怀疑,都是真的。除了大明和所知的番邦蛮夷,这个是世界很大。不仅是你,便是大明,绝大多数人都是坐井观天,不知外面世界如何。” “你看这一片,叫做美洲大陆。弘治五年,也就是你中举的那一年,这里,伊比利亚,如今叫做西班牙的番邦,国王派一个人叫做哥伦布的人,想到我大明来。” “他不知道前往大明的海路,误打误撞到了美洲大陆,发现了这个新世界。如今,西班牙、佛郎机已经到了美洲,在那里开疆辟土。你知道美洲大陆有多大么?至少有四五个大明那么大。” “那里有无尽的肥沃良田,无数的金银铜铁,无数的山川,跟长江黄河一样的江河,茂密的山林……。” “这个哥伦布带着几十人,驾着几艘小船,对,就是小船。比大明的宝船、福船小得多,穿越汪洋大海,到了美洲。” “弘治十一年,就是你进士及第的前一年。这个地方,一个叫做佛郎机的小国,有一个人叫做达·伽马。从这里出发,绕过好望角,按着当年郑和船队的路线,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叫做古里,郑和就死在那里。” “这个岛国,叫做英格兰,当今是一位女王。他们的船队,也在世界各地的大海上,四处贸易,劫掠。还有这里,这里……,他们都是一帮海盗,都想到大明来,劫掠大明。” “还有这里,知道这个吧。” “日本。” “没错,当今的大名丰臣秀吉,架空天皇,形同国主。织田信长这个人,听说过么?” “曾经听说过,如今已死。” “没错,织田信长统一日本时,用的大多都是火器,比神机营的火器还要先进,他们是从欧洲人手里买来的。欧洲的佛郎机炮和火铳,已经领先大明。” “这个丰臣秀吉即将统一日本,随后就要攻打大明,占我国土,劫我财帛,奴役百姓……。” 朱厚照一口气讲了半个多时辰,听得王守仁心惊肉跳。 如果皇上说的都是真的,我大明岂不是群狼环伺?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倭乱、鞑靼犯边,我大明危在旦夕啊 第26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厚照停了一会儿,让王守仁消化一下,接着说下去。 “如今都说大明是太平盛世,其实是危机四伏。南方不说,仅仅是北方鞑靼和其他部族,就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鞑靼不事农耕,草原上一有不足,就南下劫掠。他们丝毫不以为耻,以为这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怀柔教化,纯粹就是对牛弹琴的迂腐之论。” “从秦汉的匈奴,诸胡乱华,隋唐之突厥、回鹘、吐蕃,宋之契丹、西夏、女真,乃至于如今的北元,都是一有机会就南下劫掠。从和亲到通商,从怀柔到册封,都是花钱,送人,买一时平安,从未真正凑效。” “除非如汉武北击匈奴一样,把他们彻底打败,才能永除祸患。否则,即便耗费无数人力钱粮,严防死守,边境也永不安宁。土木堡之变,随时可能重现。” “攘外必先安内,大明若想抵御日本、西洋等外敌,必先安内。若想安内,必除鞑靼心腹之患,安定北方和西北。” “若想平定北方和西北,必先稳定南方和中原根本之地。所以,倭乱必须彻底平定。有江南税赋之地,才谈得上富国强兵,积蓄力量,平定北方和西北。” “江南海禁,豪强走私货物、劫掠民财还不满足,还要烧人房屋,夺人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之子民被内奸残害、驱使,本该是朝廷的税赋,却被他们互相勾结掠夺,中饱私囊。” “你此行的要务,无外乎四个。一是沉底铲除那些不法豪强、缙绅、奸商和贪官污吏。五品以下,你尽可以随机处置,先斩后奏。” “二是剥夺他们的财产。三是重建江南秩序,四是整顿水师卫所。重振水师。” “罚没的财产,不必上交。留在江南,归你支配,用于整顿卫所,重振水师。朕需要一支不仅能镇守沿海,还能远赴南洋、西洋的水师。” “江南官场整顿,五品以下,你可随机任用。” “皇上,既用人,又用钱。臣的权力是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选择了你,用心做事便是。” “当然,一旦平倭之役开始,你自然要得罪很多人。那些跟他们有勾连的地方、朝中大员,宗室勋贵等等,必定会找你麻烦。” “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秉公办事,一切自有朕为你担当。” “他们是在挖朕的墙角,想毁了真的江山。孰轻孰重,朕还分得清。” “有皇上做主,臣便无后顾之忧。” 不知不觉中,王守仁已经进入了角色。 “王守仁,你区区六品,知道朕为何让你主持平倭大计么?” “或许因为臣和家严还算清廉,跟那些人没有什么关联吧。” “这是其一,你家虽然是余姚人,但是朕查明,你们父子与那些人并无牵连。” “其二,你的才干,朕还是清楚的,足以担当此任。” “其三,你少有雄心,立志做圣贤,有匡时济世之心。” “想做圣贤是好事,但只知格竹,并非圣贤之道。格物致知,还是落入下品。知行合一,才是圣贤之道。匡时济世,救万民于水火,才是致良知。” 知行合一?致良知? 王守仁心里不禁一震,似乎灵光一现。 “平倭之事,说是大计,其实不过是小事而已。倭乱之后,还有平定北方鞑靼和西北之事、日本之事。之后还有海外各番国和美洲之事。” “所以,平倭并非仅仅是平倭,重整江南也并非仅仅重整江南,而是这一系列大计之中的第一步。你在江南的时候,也要想想另外这些大事。有什么心得,随时可以告诉朕。” “朕这里有一些舆地图和书籍,一并给你。闲暇时候,用心参详。” 朱厚照掀开案子上第一张纸,露出了一沓地图和一堆书籍。 这些地图,有比较小幅的世界地图和大明舆地图,郑和航海图,世界贸易路线图、美洲地图、世界人口分布、数量图等等,一共十六幅。 其中还有一幅朱厚照自己绘制的《世界陆地和海上交通图》。 书籍有元人汪大渊的《岛夷志》,郑和下西洋时的部下们写的一些书。 有马欢的《瀛涯胜览》,巩珍的《西洋番国志》,费信的《星搓胜揽》,陈良绍的《遐观集》等,都是关于海外见闻的书籍。 “书籍可以给别人看,但是舆地图,目前还只能你一人知道,不得外泄。” “臣知道轻重。” 目前,包括欧洲人在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比较有限,更没有一张完整的世界地图。 朱厚照给王守仁的这些地图,在国外,尤其是在欧洲,具有重大价值,怎么说都不为过。 王守仁任职的兵部职方司,其中的一个职责,就是绘制、掌管舆地图,他自然知道这些地图的价值。 “朕打算调令尊到南京任兵部尚书,方便策应你在江南做事。明日制书就到,让令尊有所准备。”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成化年间进士出身,是当年的状元。目前任礼部左侍郎。 调任南京兵部尚书,从职位和品级上看是升了,但是没有北京兵部尚书这么多的实权。 不过,礼部在六部中排位第三,南京兵部尚书,是留都的第一号人物。在南京守备勋臣和镇守太监三大员中,排名第一,可以统筹南京和南直隶事务,其实权力也不小。 有王华策应王守仁,会给他增添很多助力,化解不少麻烦。 在原来的历史中,王华和王守仁因为得罪刘瑾,王守仁被贬贵州龙场驿任驿丞。王华被赶到南京,任礼部尚书。 南京礼部尚书,其实就是虚衔。品级虽然高,但是没有什么权利,属于明升暗降。 这一次之朱厚照如此安排,不仅是升职,而且是南宁第一人,掌握实权,其实是真的升了。 不管是升还是降,朱厚照相信,为了自己的儿子,王华一定会接受这个职务。 一个多时辰之后,王守仁出来。 此时的王守仁,不仅手里拎的书籍和地图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虽然皇上说平倭是一件小事,但是在此时的王守仁心中,那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平倭的目标、原则等,皇上已经给他交底,王守仁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心意已定,这一次决心大开杀戒。 到时候,说不定有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他现在的思绪还有点儿乱,需要赶紧回家,跟父亲商议一下,让父亲帮着出谋划策。 第27章 唐伯虎来了 王守仁刚出门,就见禁苑门口有一人。 那人看看他,他看看那人,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伯虎!” “伯安!” 伯虎,是唐寅的字。伯安,是王守仁的字。 两人还是旧识。 王守仁考中进士那一年,唐寅也考进士,两人是同年。 那一年,王守仁会试第十名,殿试也是第十名,最后进士及第。 唐寅不仅落榜,还因为牵涉到科场舞弊案,被革去举人功名,贬为吏,不准做官。 唐寅很可能是受朋友徐经的牵连,被冤枉的。 这个徐经,是富商之子。他有个玄孙,就是后来的大旅行家徐霞客。 也是因为这场科考案,唐寅回家之后,夫妻反目离婚。 这些年来,唐寅一直靠卖书画为生。 “伯安,你为何会在这里?” 唐寅问道。 “皇上召见,刚刚出来。伯虎,你为何在这里?” “呵呵,跟你一样,也说是皇上召见。就是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良心发现,给我平反?” 平反?先帝钦定的案子,谈何容易。 再说了,这口气不对啊。什么叫做良心发现? 照你这么说,难道是先帝错了?就凭你这心思,皇上打你一顿,不把你下狱,就是宽宏大量。 “伯虎,还是这么锋芒毕露啊?皇上虽然年轻,但是雄才大略,见多识广。见到皇上时,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王守仁说的是真心话。 以前他也跟别人一样,以为皇上不过如此而已。 刚才见了皇上之后,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皇上的见识,不仅远远超过自己预料,还远远高于自己。 用见多识广、雄才大略来形容皇上,一点儿也不过分。 “我自会小心。” 唐寅虽然狂傲,但是并不傻。背后发发牢骚也就罢了,当然不会去忤逆皇上。 便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那也是皇上。这点唐寅还是拎得清的。 “唐寅,皇上召见,进来吧。” 李宽出来,把唐寅带进去。 看着关上的大门,王守仁心里不禁疑惑。 皇上召见唐寅,所为何事?难道真的给他平反? 便是真的平反,下一道制书便可,何必还要亲自召见? 唐寅被刘瑾带进禁苑官厅,没见到皇上,里面只有一个宦官。 “你就是唐寅?” “正是。” “皇上正在批红。这是皇上给你的,你先看看,心里有数。一会儿皇上出来问话,就是关于这张报纸的。” “看仔细了,皇上召见,就是为了此事。你先看着吧,咱家进去伺候皇上啦。” 刘瑾递过来一张纸,唐寅接过来一看,首先入眼的是四个大字:“大明时报”。 大明时报? 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听说有邸报,有塘报,从未听说有什么大明时报。 这个“一版”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二版、三版、四版”? 先看看第一版。 哇擦,这篇文章谁写的?哦,朱寿。 《骗廷杖》,这题目,如此大胆。 唐寅看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篇文章,说的是一些大臣不知道务实做实事,整天就会务虚。说空话,说大话,说假话,打嘴仗,为反对而反对,标新立异,博取虚名。不关心百姓疾苦,只想个人青史留名。 不少时候甚至故意顶撞皇上,动不动就玩儿什么死谏的把戏,故意激怒皇上,让皇上打他。 挨打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到处炫耀,博取虚名,此为骗廷杖云云。 说得好啊,不少文臣不就是这干的么?简直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这个朱寿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写出如此辛辣的文章,还能上达天听。 此为同道之人,倒是想结交一番。 再看下去,都是大明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 比如北边小王子犯边,掳掠边民二百余人。烧毁房屋一百五十余间,抢走牛马猪羊二百三十头许。 还有倭寇作乱,西南土司作乱,陕西流民生活无着,聚啸山林等等。 第二版,是工、农方面的消息。 有去年陕西大旱,云南一个月大雨,漕运堵塞的消息,还有湖北种植玉米成功,甚至还比较详细地介绍了玉米的来源、产量。 在这篇文章的后面,还写了另外两种作物,番薯和马铃薯。 说是亩产数千斤,可惜目前大明还没有这两种作物。否则的话,一亩数千斤,便是大灾之年,一家人也能度过灾难云云。 第三版,有关于科举的消息,国子监,太常寺的消息,还有太医院的一些常见药方,如何防治疫病之类的小文章。 文章虽然不长,但都言之有物。 第四版,唐寅最为熟悉,这是副刊,都是文章、诗词,还有两幅画。 其中篇幅最长的是一篇话本,名叫《天子微服私访记》,用白话文写的。 写的是一个叫做日月国的皇帝,喜欢微服私访,看见勋贵家的恶仆狗仗人势,欺负良民,就仗义出手,惩罚恶仆和勋贵的故事。 明眼人一看,这个日月国,指的就是大明。大明的勋贵纵容甚至指使奴仆作恶,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这个还是第一回,说是连载,还有下回分解。 作者竟然还是朱寿。 这个朱寿还有一首《临江仙》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词啊,绝妙好词,大家之作。 竟然又是这个朱寿所做,这个朱寿,究竟何许人也? 唐寅把朱寿的事情暂时抛到一边,最琢磨起眼前的事情。 这个什么大明时报,跟邸报有些相似,但是又有更多不同。 文章更多,篇幅也更为详尽,不仅仅有朝廷官场的消息,还有很多农、工、商、学、医的消息。 后面的第四版副刊,显然都是文人作品。 这种体例,倒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报纸,写的是创刊号,第一期,看来今后还有。 《骗廷杖》一文,显然是讥讽朝臣的。这种文章,只能私下写写,甚至都不敢传看。 若是被人举报到了有司,怕是要吃官司。但是这个大明时报,竟敢明目张胆印刷出来。 这个报纸,谁编撰的?谁印刷的? 莫非皇上怀疑是我干的? 冤枉啊,我虽然也骂过皇上是昏君,但那只是自己一个人暗地里骂的,从未跟别人说过,便是锦衣卫也不可能知道啊。 就在唐寅心神不定的时候,突然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第28章 争夺话语权 唐寅心里有鬼,一见穿着黄袍的年轻人进来,不由自主地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 “皇上明鉴,草民冤枉啊。” 朱厚照倒是一愣。 你冤枉什么?朕叫你来是做事,这还冤枉了你? “唐寅,你有何冤情?尽管说来。” “回皇上,这个什么大明时报跟草民毫无关系。草民是到了这里,刘公公给了,才看见的。报上的文章,跟草民毫无关系啊。” “朕知道与你无关,这跟你的冤情有何关系?” “写那个《骗廷杖》的朱寿,草民从不认识。今天是还是一次看见此人的名字。” 哦,原来如此啊,这家伙是害怕了,看来朕这篇文章写的还不错。 “唐寅,你觉得这篇《骗廷杖》写的如何?” “不好,都是胡说八道。诋毁朝臣,贬低儒者。” 唉,这个家伙,经不起考验啊。 本来想把他的科场舞弊案平反,这一上来就开始维护那帮腐儒。便是你不知底细,也该慎重说话才是。 看来还得考验他一段时间再说。 “唐寅,那篇《骗廷杖》,便是朕所做,朱寿便是朕的化名。此刻,你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什么,皇上写的? 坏了,坏了,这回糟糕了。 是啊,敢这样说大臣们的,也就只有皇上一人。别的人谁敢这样骂那些大臣呢? “皇上鸿篇巨制,针砭时弊,入木三分,好文章啊。也只有皇上这样的如椽大笔,才能写出如此不朽之作。” 呵呵,这个家伙,转向倒还算快。算了,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唐寅,平身吧。刘瑾,赐座,赐茶。” 赐座,赐茶?看来没事儿啦?这可是天大的礼遇,回去之后,可以跟人吹一辈子。 “草民谢恩。” 唐寅爬起来,战战兢兢坐下。 “唐寅啊,你不必紧张。朕召你来,是有件差事交给你做。虽然不是做官,但是给朕做事,也不会辱没了你。” “你看看刘瑾、李宽他们,虽然不是朝廷命官,却也不比他们差。” 谁说不差?那下面不是始终差了半截儿么。 老天啊,皇上不会是要我净身,入宫当宦官吧? 皇上啊,我唐寅虽然夫妻反目,可也不想当宦官啊。 不过,唐寅到底还是机灵人,《骗廷杖》那事儿有了教训,这回也就没有轻易表态。 “你这差事,不当官最好,正适合白身之人。” “草民甘为皇上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就是写文章骂骂人。好人当然是不能骂的,不仅不能骂,还要写文章赞扬。骂的都是坏人坏事。” “大明时报你也看了,这就是朕的主意。你的差事,就是今后编撰这份报纸,你为总撰修。” 办一份大明时报,朱厚照酝酿已久。 他准备目前暂时出十天一份的旬刊,对开四版。 除了时政新闻,还有士农工商,医疗卫生等信息,同时还可以办一个科普园地,普及科学知识。 现在印刷书籍仍然是一个比较浩大的过程,成本比较高,书籍普及率很低。 这份报纸,还可以作为一种书籍来使用,帮助那些穷人学习文化知识。 从南宋以来,官方对城市的控制越来越松,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尤其是到了现在,市民社会已经逐渐形成。等文学作品逐渐出现,报纸也有了受众。 出版一份报纸,已经成为可能。 报纸本身可以卖钱,还可以刊登广告赚钱,在经济上已经有了盈利的可能。 更加重要的是,朱厚照需要自己的舆论阵地,传达自己的思想。 以前都是文人掌握话语权,社会舆论、价值取向、道德标准等都是文人说了算,其他阶层甚至皇帝在内,都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朱厚照的目的,就是把话语权从腐朽文人那里抢过来,用新思想逐渐武装大明百姓。 报纸的受众,面向所有人。 当然,目前识字的人还不多,但是可以通过读报人的形式,让那些不识字的人也能听懂, 甚至还可以让说书人在说书的时候,向听众宣读。 报纸全国发行,可以通过驿站传递,也可以让经商的商人们携带,甚至购买倒卖。 朱厚照相信,大明社会绝对需要这样一份报纸。一份报纸一文钱,在经济上也承担得起。 因为是个新生事物,朱厚照尽量跟唐寅解释的详细一些。 当然,跟文人争夺话语权这类的隐秘目的,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 “每份文章,根据篇幅长短,是否重要,给予一定的润笔钱。文章可以约稿,尽量短小精悍。也可以接受投稿。只要不违反我大明律法,不违反公序良俗,便可以刊登。” “朝廷命官,勋贵宗室,便是朕做了错事,也可以抨击。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怎么可以批评皇上呢?万万不可。” 当然,每一期朕都要审查,批评朕的,自然不能见报。 “无人不可以批评,但批评要言之有理,有理有据。不可捕风捉影,凭空猜测,诋毁造谣。” “表扬,人人都高兴。批评起来,有人自然不愿意,是要得罪人的。不过也不要怕,只要言之有据,自有朕给你们撑腰。若有人敢挟私报复,朕一定严惩不贷。” 文人们都喜欢议论朝政,有的还动不动就上书言政。听他的,他就高兴。 不听他的,就说你堵塞言路,甚至不懂朝政。不排除有的建言正确,但有很多人不过是书生之见,不切实际。 现在让你说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天下人自有评判。 报纸就发声的渠道之一,也是对官员们的一个监督。 谁敢胡来,做了坏事,就在报上给你曝光。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丑事,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成为千夫所指,让你社会性死亡。 就问你怕不怕? 大明时报由唐寅率领两个人负责组稿、编撰,由司礼监印经厂刻字印刷。 “已经在印经厂那里预备下一个院落,你们就在那里办事、食宿。一应用具,司礼监会给你们提供。大明时报馆,也挂在司礼监名下。” “你作为总撰修,每月十两內帑银。另外两名撰修,每人每月七两,由内库发放。” “这里有一份《大明时报》条例,你们照此办事即可。唐寅,这便是朕给你的差事,你敢接了这份差事吗?” 有吃有住,每月十两俸禄,比正五品还多。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在京城卖书画。尤其痛快的是,如今想骂哪个狗官,就名正言顺地骂,还有皇上给撑腰。 如此痛快事,为何不干? “皇上,草民接了这差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刘瑾宣旨吧。” 第29章 自负盈亏 唐寅领旨谢恩,出了禁苑,到客栈取了行李,就跟随宦官到了印经厂。 印经厂虽然是司礼监的下属机构,但是却不在宫内,而在紫禁城外。 管事的是司礼监派出的太监,具体干活儿的是工匠和杂役,有的是官奴婢,有的是普通平民。 印经厂的业务,大体上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汉经厂,负责印刷汉文书籍。一些汉文佛经、史书等都在这里印刷。 当初的《永乐大典》就有一部分是在这里印刷的,成化年间编撰,弘治年间成书的“大明会典”,也是在这里印刷的。 还有两种非常重要的印刷品,也是在这里的汉经厂印刷的。那就是早年的大明宝钞和一直持续到今的盐引。 另一个部分是番经厂,是印刷少数民族文字书籍的地方,主要是藏文和蒙文佛经等书籍。 印经厂是大明最负盛名的出版、印刷机构之一,规模庞大,技术精湛,是出版、印刷大明时报最合适的地方。 印经厂管事太监王博接待了唐寅。 “第一期大明时报已经排版完毕,就等着印刷。不知合适付梓?” 王博问道。 “我刚刚从皇上那里来,皇上说,只要我到了,便可以印刷。 唐寅此时意气风发,痛快地说道。 “既然你如今操办此事,那印多少数目?” “五千份。” “这么多?” “皇上说了,第一期少一些,以后逐渐增加。” 口口声声皇上皇上的,你才见过几回皇上? 前些日子皇上天天来,每次可都是咱家陪伴,给皇上讲解的。 皇上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都没有你的架子大。 “那明日就开印了,印刷完毕,便交给你。这钱怎么算?” “什么钱?” “刻字、排版、油墨、纸张、印刷,哪一样不得钱?你以为这都是白来的么?当初皇上可是亲口说的,该给钱给钱。大明时报自负盈亏,不用印经厂贴钱。” 我的天啊,这可是皇上的报纸,还要钱? 这印经厂、司礼监,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印个报纸还要给钱? “皇上没跟我说给钱啊。” “没跟你说,可是跟我们说过。你不是刚从皇上那里来么,就没问问皇上?要不你再去问问?” 你说问就问啊,皇上是誰想见就能见的么? “皇上倒是说了,这报纸一份卖一文钱,还可以让商家花钱在上面广而告之。” “这不就结了?确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给钱的。我跟你说,这一份一文钱,统共五千份,连本钱都不够。” “若想不赔钱,就去找商家在报上广而告之。这还是皇上说的,咱家觉得皇上说的有理。” “你想想,这五千份发出去,得有多少人看?便是两三万人看了报纸,就有两三万人知道了商家所在,卖什么货?” “这可是皇上亲自操办的报纸,那可是金字招牌,大明独一份儿。哪个商家在这上面广而告之,那就是天字号的商号。如果我是商号的东家、掌柜的,便是花上五两银子也干。” “皇上说了,若是有了广而告之,这大明时报便是一头猪管事,都能赚钱。如果我是你,此刻便出去找商家,商议广告之事。” “赚钱是好,只是我终究是读书人,这岂不是经商言利,有失体面?” “呵呵,我说唐撰修,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死要面子。皇上金贵不?当太子的时候,到了这里,都跟工匠一块儿干活儿。继承大统之后,来了也跟着干活儿。你们还能比皇上尊贵?” “此话当真?” 这一回,唐寅震惊不小。 要说皇上干活儿,那也是有的。不过是亲耕的时候,做做样子,当不得真。 “骗你做甚?你以后也常驻这里,问问别人便知道。皇上说了,出力干活赚钱不丢人。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说空话的才丢人。” 唉,本来以为是个好差事,没想到这刚刚领了差事,就要去找那些铜臭商人协商。 “唐撰修,你也别拉不下那个脸面。你的名气,咱家还是听说过的。你卖字卖画,那不也是经商?都已经干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卖字画……,不,他们求字画,那叫润笔,不是经商! 可是皇上给了这个差事,如果办不好,怎么跟皇上交差? 这可是个可以名正言顺针砭时弊,骂那些狗官的差事,皇上给撑腰的啊。 若是办好了,为自己在报上广而告之卖字画……,怎么是卖呢。他们来求我,自然是要给润笔的。 如此看来,这还是个稳赚不赔的好差事。不仅不能放弃,还一定要办好。 有钱有权才有体面,没钱,到青楼去都没人理你。 豁出去了,拉广告去。 “王公公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办。” “这就对了嘛,那咱家就先等等你。” 唐寅对勾栏并不陌生,甚至还是常客,对青楼那些名堂也门儿清。 上次到北京科考的时候,就曾经去过一家叫做广寒宫的青楼,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出门租了一头毛驴,就直奔广寒宫。 十来年过去,但愿广寒宫还在。 唐寅没有失望。广寒宫不仅还在,而且门面还大了,阔气了许多。 “嫦娥仙子在么?” 唐寅大咧咧进去,见到龟公就问。 “你是何人,来找我家宫主?想找姑娘就说,我家宫主没空。” “你去告诉她,一位故人来送给她一笔大生意。若是她不想做,我去找别人,她可别后悔。” “你是何人,报上姓名来。” “唐寅唐伯虎。” “没听说过,还以为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呢,等着。” 嘿,竟然连我的大名都没听说过?孤陋寡闻啊。 很快,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哎哟,唐公子,你个狠心的冤家。可有十来年没来啦,奴家想死你啦。” 一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女子,拿着丝帕,娉娉婷婷过来,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气。 “呵,这不是嫦娥仙子么,风采依旧啊。还认得我么?” 唐寅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还很得意。 已经十来年了,一报上姓名表字,她就想起来是我。 “便是唐公子走到天边,奴家也不会忘了你啊。如今你在南直隶名声鹊起,干这行的,谁不知道唐公子啊。” “自从你当年科场舞弊,被贬为吏之后……。” “喂喂喂,怎么说话呢?谁科场舞弊了?” 这个不开眼的老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寅伤自尊了,决定找回面子。 “嫦娥仙子,看看这是什么。若是科场舞弊,当今圣上能派给我这样的差事么?” 第30章 泼冷水 嫦娥仙子也是识字的,一看唐寅拿出来的大明时报和皇上的制书,不仅惊讶。 都说这个唐伯虎失势落魄,看来如今这是又发达起来了。 “唐公子,这是……。” “本公子如今给皇上办差,是大明时报的总撰修,隶属司礼监。对了,知道司礼监么?” “好像听说过,那里是太监……,呀,唐公子,你净身当太监啦?” 嫦娥仙子高声一喊,立刻把边上的人吸引过来。 “什么太监?在哪里?” “就他啊,哦,面孔白净,还真的是太监啊。” “太监怎么到青楼里来啦,你行么?” 唐伯虎恨不得踹嫦娥仙子一脚。 “喂喂喂,谁当太监啦?是司礼监下面的大明时报报馆。我不是太监,是正儿八经的男人。要不要试试给你们看啊。” “好啊,好啊,你要哪位姑娘?” “嫦娥仙子,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哎哟,奴家这两年都不接客了。没想到十几年前的一夕之情,你如今还记得。奴家便……。” 十多年前的一宵之情?我跟你有过么? 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儿。 对,是有那么回事儿。当时我年轻,嫦娥仙子还说什么老牛吃嫩草之类的。 “嫦娥仙子,今日找你不为此事,是为了一件生意。” “奴家知道,这不就是生意么。” “不是这个生意,唉,走走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别被人打扰。” “奴家的屋子安静,没人去打扰。我那里笔墨纸砚都有,完事之后,写一幅字给广寒宫广而告知便行。” “我就是为了广而告之的事儿来的。” 小半个时辰后,唐寅和嫦娥仙子穿好衣服,唐寅写了一首诗,给了嫦娥仙子。 “这回跟你谈谈广而告之的事情。” “你我的私密之事,还是不要到处张扬了吧?当然,奴家是不在乎的。能睡了唐公子,传出去也是件美事。” “唉,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们广寒宫在大明时报上广而告之的事。” 唐寅就解释了一番。 “我这大明时报,第一期就是五千份,以后都是数万份,大明各地发行。你想想,各地的官员、读书人、商旅之人,没等到京师,就知道你这个广寒宫。” “到了京师之后,第一个不就得到你这里来?我这么给你一宣扬,广寒宫很快就名扬四海,人人皆知……。” “当然,你多少要拿出点钱的。不过这个钱花的值得,只要多来一两个人,你便赚回来了。” “奴家都陪你了,还要花钱,奴家岂不是亏了?” “你吃的是嫩草,亏得是我啊。” 格格格……,嫦娥仙子一阵娇笑。 “你的这个广而告之,也有道理。要不奴家就试试?” “当然要试试啊,一定会赚钱的啊。” “多少钱一回?我不是说咱们的那个一回。是说广而告之一回,十两银子行不行?” 什么?十两? 这印上二三十个字,就十两银子?这赚钱竟然如此容易。 “这个……。” “嫌少啊,要不就十五两,不少了嘛。以后你来,奴家还要陪你嘛。” 嫦娥仙子轻轻一掐唐寅胳膊,一撒娇,唐寅立马答应。 “好,便是十五两。嫦娥仙子,你出了这十五两,赚大了啊。你想啊,我这大明时报还接受投稿,给润笔的啊。” “我给你出个主意,以后你家的姑娘写个诗文什么的,我就给发在大明时报上。人们一看,呀,这广寒宫的姑娘能文能诗,那文人学子还不把你家门给挤破了?” “我家姑娘没人会写诗。” “那又何妨,我写一首诗,署上你家姑娘的名字,不就是你们的么。” “对啊,唐公子,那你就写一首,署上奴家的名字好不好?好不好嘛?” 嫦娥仙子一发嗲,唐寅就投降。 “好,届时我再给你评点几句,你便是美女诗人。” 嫦娥仙子虽然出了15两银子,但是她觉得很合算。 且不说什么美女诗人就不是15两银子能买来的,便是这个广寒宫的广而告之,这15两银子话的就值。 不用多,只要多来三两个恩客,就能赚回来。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只要进了广寒宫的门儿,就有无数法子把你的银子榨出来。 这笔买卖真的很合算。 嫦娥仙子一高兴,就带着唐寅到别的商家去拉广告。 论起这种事情,嫦娥仙作起来,可比唐寅内行的多。一个来时辰之后,就又拉了九家商号做广告。加上广寒宫,正好十家,收了96两银子。 唐寅把沉甸甸的褡裢放在肩上,踌躇满志地来到到街口, 看见两头毛驴和一头骡子,朝骡子那边招招手。 骡夫牵着骡子过来。 “公子去哪里?” “印经厂。” 唐寅此时说话,非常有底气。 “印经厂,好嘞,请上来,小的扶着您。” 唐寅骑在骡子上,路过那两头毛驴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感慨。 此前来的时候,骑的还是毛驴。此时回去,便是骡子。升级了。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骑马,将来还能买马。 如此两三年,便可在京师买一套宅子,都不用借贷。 皇上好啊,大明时报好啊。 皇上以国士待我,今后皇上叫我骂谁,我就骂谁。叫我骂什么,我就骂什么。 指桑就骂桑,绝不骂槐。指鸡就骂鸡,绝不骂狗。 这九十多两银子,支付了润笔,还有不少剩余。 仅仅卖报纸,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原来这报纸是这么办的啊。 总算是摸清了办报的第一个门径,看来这办报的学问,还真的不少呢,值得好好琢磨。 简直是财色兼收啊。 不对啊,我跟嫦娥仙子的事儿,锦衣卫会不会知道?东厂、西厂会不会知道? 厂卫监视百官,我如今领取五品俸禄,厂卫会不会也监视我? 厂卫知道,皇上便知道。 如此看来,还要小心呢,不能得意忘形。 否则的话,皇上一句话,乖乖回老家都是小事儿。发配充军什么的,都是说来就来的事情。 唐寅逐渐冷静下来 回到印经厂,把银子收起来,就开始给那些打广告的商家草拟广告语。一一拟定之后,交给了王博。 “行啊,唐撰修。这么快就来十家商号,赚了不少银子吧。” “赚多少都是皇上的,跟我无关,我只拿那十两俸禄。” 王博看看唐寅,笑了。 “行啊,知道自己的本分。这么快就上路,前途可期。” 唐寅心里不禁一凛。 果然如此,在别人眼中,这大明时报就是皇上的,可不是我唐寅的。 “唐寅,看你这人还实在,咱家就提醒你两句。赚了赔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那账目,可要弄清楚了。” “咱家虽然没干过什么大事儿,但可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咱们这位圣上那可是聪明绝顶,眼里容不得沙子。听说今天的朝会了么?” “没有。” “那咱家就跟你说说。英国公张懋被打,祝祥杖毙,马文升致仕……。” 仅仅这几件,就叫唐寅惊讶。 “谢谢王公公提点,这两日事多。等不忙的时候,在下请王公公喝酒,好好讨教。” “行,咱家别的不会,在怎么尽心给皇上办事上,还是有些心得的。” 第31章 激发兴趣 翰林院负责编修史册,科举考查,起草诏书,经筳,侍讲,陪皇帝读书等事务,大致上相当于皇帝的智囊和秘书机构。 虽然只是个五品衙门,但是翰林们都是饱学之士,清流之选。 因为经常能见到皇帝,跟皇帝关系比较亲近。翰林院就常常成为一个旋转门,翰林们也比较容易从这里走出去当官儿。 科举——翰林——入仕,是文人们的理想之路,是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的完美体现。 当然,朱厚照对翰林们目前的现状是不满意的。 原因很简单,翰林们虽然都是饱学之士,但所学尽是所谓的圣贤之学,不是他希望的所谓太祖之学。 把上课地点选在翰林院,就是希望这些翰林们,首先转变思想,学会太祖之学。 他理想中的翰林院,应该成为大明的国家科学院。 这个国家科学院,应该由两部分组成。 一是包括儒学等学问的社会科学院,二是包括太祖之学的自然科学院。 社会科学是研究人和社会的,自然科学是研究自然和物质的,两者缺一不可。 这才是翰林院应有的本来面目。 今科的所有举子,国子监祭酒唐亭率领的国子监一些人,翰林院的所有人员,包括朱厚照的老师杨廷和都来了。 还有一些人,是自己主动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提督丘聚、西厂提督谷大用和另外几个太监,都是自己主动来的。 王守仁的父亲,礼部左侍郎王华,杨廷和的儿子,也就是三国演义开篇那首《临江仙》的作者杨慎,都是自己来的。 另外还有一些人,朱厚照不认识。 不管是什么人,都抱着一个共同目的。就是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太祖之学,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上亲自给上课,自然都规规矩矩的。 年纪再小,那也是皇上,况且还有那么多锦衣卫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今天上午朝会的事情,很多人都听说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朱厚照进来,众人一起下跪。 “都起来吧,这就开始上课。” 众人起来,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前面是一张小几,边上摆着笔墨纸砚、镇纸之类。 “所谓太祖之学,是融汇了古今中外各种学问的集大成学问。虽然博大精深,但并不神秘。有些学问,其实你们也会。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今日所讲,首先是一些符号。” “这些符号,其实是文字中的一部分。在今后各个科目的学习中,都要用到这些符号。所以必须会读,会写,记在心中。” “首先是数字符号,一共十个数字,就是0、1、2、3、4、5、6、7、8、9。分别对应汉字的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朱厚照在纸板上,用毛笔分别写了下来。 “比如说,顺天府有口一百五十六万七千八百六十口,这样写出来,需要这么长时间,占用这么大地方。用符号写出来,是这样的:1567860口。逢十进位,从后面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就是1567860。” “此时尔等便可发现,用符号书写的优点。一是快,二是占地少。当然,不仅仅是两个优点,还有另外许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便于运算。” “还是顺天府口这个例子,比如顺天府遭遇天灾或者兵祸,减口九万九千零三十六人。不用珠算,只用笔算,就可以了列出一个算式来,是这样的。” 朱厚照就列出了一个减法算式。 “上面这一行数字符号,就是原有的口数。下面的,就是减去的口数。在这里写上一横,表示减法,下面拉一条线,线下就是得数。” “此刻朕便开始计算。注意,数字的进位要对准,个位对个位,十位对十位,不能错位。减数没有十万、百万,下面就留白。首先从个位数开始。” “上面的个位数是0,表示没有。下面的个位数是6,不够减,此时怎么办呢,到十位数上去借。因为在十位数上,所以借一个就是10个。10个人减去6个人,剩下多少?对,4个,写在下面。” “这回该算十位数上的,上面原本是6,前面借走一个,剩下5。下面的减数是3,5减去3剩2,记在下面。” “这回算百位数,上面是8,下面是9。8减9不够减,还是前面的方法,到千位上去借一个,这是就是18减去9 ,剩9,仍然写在下面。” “以此类推,就这样计算……。最后的得数是1557924,一百五十五万七千九百二十四口。” ‘这样的方法计算,非常方便。尔等刚刚学习,可能不习惯。但是学会了,勤加练习就会发现,越算越快。’ “比如一个蒙童,学上半年,加法、减法就能计算。一家一里的田亩、户口、牲畜数量增减,都能计算出来。连算盘都不用,随便拿一根棍棒,在地上写写画画,就能计算,这就是它的另一个优点,方便。不拘时间地点,不拘用具,随时随地可算。” 朱厚照的思路是,首先通过举例,让他们认识到使用数字符号的明显优点,引发他们的学习兴趣。 一旦发生了兴趣,就能激发主动学习的动力。 趋利,是人的本能,看到了好处,自然有人愿意学习。 “比如尔等,学上一些时日,就熟能生巧。不用珠算,不用笔算,什么都不用。只凭心算,便是再大的数字,只要提出来,得数便能脱口而出。” “朕看见有人摇头,有人眼神儿狐疑,明显是不相信朕的话。既然如此,便演示一场。这回只演示加法和减法,以后再演示乘法和除法。” “尔等随便出题,朕来作答,须臾间便出答案。国子监的算学博士来了么?带算盘了么?没带?朕带了,刘瑾,把算盘给他们。” 朱厚照要给众人表演心算术。 这既是震慑众人,也是激发他们的兴趣。 “皇上……。” 刘瑾自然不懂朱厚照的用意,他不相信朱厚照有这个本事,怕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把算盘给他们。” 刘瑾无奈,只好把算盘送过去。 “尔等随便出题,两位算学博士珠算验算,朕比你们珠算还要快。” 什么?比珠算还快? 那可是国子监的博士,大明算术最好的两人。户部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学生。 你比他们二人还要快,还不用任何用具,只凭心算。 这怎么可能? 第32章 恕你无罪 国子监祭酒唐亭心里很着急。 他自己的算学水平很不错,属下两个算学博士的水平,他也清楚。 唐亭根本就不相信,小皇帝的算学水平会比两个博士高。 如果真的比的话,皇上输定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小皇帝输了之后怎么办? 小皇帝做事不循常理,丢了面子,是不是会问罪? 便是不问罪,小皇帝会怎么看自己? 今天的朝会上,小皇帝可是出了风头的。 “皇上,还是不要比了吧。臣等已经见识了这些符号的神奇,愿意跟随皇上学习。” 杨廷和也有相似的心理。 因为他是皇上的老师,还担心皇上输了之后,自己也跟着丢脸。 “皇上,唐亭说的有理。老臣之意,也是不要比了。” 朱厚照自然了解两人的心理。 “杨爱卿,唐爱卿,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治学之道,在于求真。” “朕既然敢于这样说,就一定能做到。尔等也不必担心朕输了会迁怒于你们。如果朕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如何为师?如何为帝?” “朕承诺,今日纯为学术之争,无论输赢,朕恕你们无罪,来吧。杨爱卿,你既然是朕的授业恩师,便由你先来。” 杨廷和苦笑一下。 “好吧,皇上听好。五十加六十,得数几何?” “一百一。杨爱卿,你这题目过于简单,明显有偏袒朕之嫌。便是朕赢了,也难以服众。难一些,至少千位数以上,最好不是整数。” “好吧,一千五百六十三,加两千九百三十六,得数几何?” 杨廷和话音刚落,朱厚照就脱口而出。 “四千四百九十九。” 朱厚照说完,那边两个算学博士还在噼里啪啦拨算盘。不过也很快,两人报出了数字,四千四百九十九。 啊?竟然一模一样,皇上算对了,还真的比算学博士快。 难道皇上说的是真的? 人们的思想不禁动摇,杨廷和也有了信心。 “一千二百零六万零三百一十七,加上一百二十万三千六百零五,得数几何?” “一千三百二十六万三千九百二十二。” 仍旧是话音刚落,就脱口而出。 两位算学博士还是落后。 “唐亭,你来出题吧。老朽曾经教过皇上读书,由老朽出题,有作弊之嫌。” 杨廷和说的客气,但是却放心了。 皇上的心算术,确实不假。 “好,既然如此,臣就出一题,皇上听好。八千万零三十九,减去二十四万零三百二十九,得数几何?” “七千九百七十五万九千七百一十。” 仍旧比算学博士的珠算快得多。 “皇上算的对,丝毫不爽。” 算学博士报出了结果。 唐亭又出了两道题,都是如此。 杨慎是杨廷和的儿子,今年18岁。以前还曾经有一段时间,陪太子朱厚照读书,对朱厚照比较了解。心中不服,也出了两道题。 出题容易,他自己心算、珠算都不行,只能等两个算学博士的计算结果。最后的结果,自然都是正确的。 又有几个人出了题,结果自然一样。 两个算学博士本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没想在皇上面前一败涂地。 两人嘀咕几声,噗通一声,一起跪倒在地。 “皇上,臣愿意跟皇上学习心算术。” “起来吧,朕以后会慢慢教给你们。想来你们也比别人学得快。将来学会之后,也好代朕教导他人。” “臣不甚荣幸。” 两人前面的惶恐,已经被惊喜取代。 这意味着,他们就是皇上之外的第一人。皇上亲传,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足以告慰先人。 答完题,朱厚照就讲解加减乘除和等于号这五个运算符号。这个没什么难度,会写就行。 之后开始讲标点符号。 这也是非常基础的符号,不仅仅用于文章句读,在所有的文献当中,无论是数学、物理、化学,都用得上。 尤其是涉及到字母和数字的,没有标点符号,连句读都很困难。 标点符号和数字符号,都有教材,已经叫太监给发了下去。 因为教材刻印速度比较慢,现在还不是成本的完整教材,都是一些散页,今后集齐了,自己装订起来就行。 然后又讲希腊字母和英文字母。 因为涉及到发言问题,需要国际音标配合,这回不做详解,只要求先学会写下来。 天已经快黑了,现在每天都吃两顿饭,一般晚饭都在申时末吃。此时已经过了饭时,朱厚照就不打算讲太多,开始结尾。 这个结尾,非常重要。 “朕说到这里,尔等可能还有疑问。这个太祖之学,究竟从何而来?” “皇上,臣等不敢质疑。” 唐亭就要跪下,被朱厚照摆手制止。 “欸,读书也好,学习也好,做学问也好,有质疑才正常嘛。不瞒尔等说,朕也有质疑。” “想我祖上,本就是淮右布衣出身,并无这等学问。太祖立国之后的历史,尔等也知道,也无这些学问。” “太祖,成祖虽然英明神武,但也不能自创这些学问。若说这是我朱家的家传之学,无异于自欺欺人。于是朕就想,这些学问,必定另有出处。” 朱厚照一番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 是啊,你朱家的底细,我等比你都清楚,哪里有这个本事啊。 不过,小皇帝如此开诚布公,坦坦荡荡,倒是令人敬佩。 若是换了别人,很可能就把学问窃为己用,欺世盗名。 “于是朕就在太祖画像前焚香祷告,请求太祖托梦,告诉朕真相。” 太祖皇帝说了什么啊? 人们进入了角色,比朱厚照还着急。 “太祖听了朕的的疑惑,哈哈大笑。说哪里有什么太祖之学?这些学问,根本就不是太祖自创。” 啊?不是太祖之学? “这些学问,跟那些圣贤之学一样,本就是圣贤所创。太祖不过是殡天之后,见到了那些圣贤,从他们那里学来,再传给朕而已。确切地说,这些学问,是太祖所传之学。其本源,还是圣贤之学,跟你们此前所学的,本是同一起源。” 原来如此,这些学问,其实也是圣贤之学的一部分,同根同源啊。 众人的心情,顿时为之一振。 “但是为何以前没有呢?原来是失传了。太祖的解释,让朕豁然开朗。” 第33章 逻辑自洽 于是朱厚照就继续解释。 说的是上古的大圣大贤、大德大能创下了各种学问之后,就传给了天下人。不仅仅传给了华夏子民,也传给了番邦蛮夷。 由于天赋不同,各国各族人领悟也不同。其中华夏人最为聪明,领悟最多。便是如此,有不少学问也失传了。 太祖所传的这些学问,就是失传的部分。 在华夏失传,在别的地方却有所传承。 比如这个数字符号,就在天竺传承下来。又从天竺传到了白衣大食、黑衣大食、波斯。因为他们位于阿拉伯半岛,就以讹传讹,被人说成是阿拉伯数字。 那些外来的商人使用这些阿拉伯数字,就是如此来的。 阿拉伯数字虽然在华夏之外传承,在华夏失传,但却是华夏人所创。 谁创造的呢?老子。乃是老子化胡之后所创。 那些字母,也是如此。都是华夏上古的大圣、大贤、大德、大能所创,传给了华夏和番邦蛮夷。 这些希腊字母,英文字母什么的,就被蛮夷传承使用。 上古之时,本是天下一体,后来才有华夷之分。 圣贤之学也是如此,本是一体。传承不一,才有如今各国语言文字不同。乃至于有的失传,有的半传,还有的是讹传。 “比如山川大地的形状,在西洋番邦,就得到了真传,形状是圆球形的。在华夏,得到的就是讹传,说是什么天圆地方。” “比如太阳,华夏是地心说,就是讹传。西洋番邦以前也说是地心说,后来才知道是日心说,就是真传。” 至于什么是地心说,日心说,朱厚照只好进行了一番解释。 这番解释,众人自然将信将疑。但是此前已经被小皇帝的心算术镇住,也没人敢站出来质疑。 “地球不仅围绕着太阳旋转,自身也在旋转。为何会有白天黑夜?就是因为地球的旋转。白天面向太阳,所以就有光明。晚上背向太阳,阳光照不到,所以黑暗。” “为何会有春夏秋冬?是因为地球在围绕太阳旋转。我大明位于北半球,还有一个南半球。大明这里是春季,南半球那里此时正是秋季。” “大海为何会有潮起潮落?那是因为月亮的吸引。月亮距离地球多远?朕告诉你们,76万里。这些学问,今后都会讲,在此不做赘述。还是回到传承问题上。” “尔等听不懂不要紧,这些都是今后地理课中要学习的学问,朕会一一给你们讲解明白。” “比如炼丹,古之圣贤之学叫做化学。炼丹只是化学的一支,这就是半传。” “比如格物,古之圣贤之学叫物理,万物之理。格物只是物理的一支,也是半传。” “此外还有生物、自然被传为博物等等,均是如此。” “度量衡也是如此。祖龙统一度量衡,只是在华夏境内。蛮夷番邦有其自己的度量衡。这次太祖把他们的度量衡也传给了朕,还传给了换算数目。比如大明的一斤,等于英格兰的多少磅。大明的一斗,等于多少蒲式耳。” “蛮夷好虚诈,尔等会换算,懂他们的语言文字,将来他们朝贡的时候,就不会被他们欺骗。” 朱厚照洋洋洒洒说一大堆,中心意思,就是现在朕教给你们的学问,其实都是圣贤之学的一部分。只是以前失传,现在捡起来。 这学问也不是我朱家创造的,只是从圣人那里搬来,传给你们。你们以前的圣贤之学不完整,现在要学完整的圣贤学问。 我老朱家干的,就是为往圣继绝学的事业。 这样一来,就对太祖之学的来源有了一个读书人可以接受的交代。所谓太祖之学,还在他们的道统之内。 在逻辑上形成了一个链条,达成了逻辑自洽。 既然都是圣人之学,就没有抵触的道理。况且刚才还演示了心算术,证明这学问不仅有用,还有优越之处。说它是经国济世的学问,就是理所当然的。 朱厚照现在需要的是,大明的知识分子统一思想,不能在认知上产生分裂。 这样的解释,也会有人不相信。 但是朱厚照对此并不担心,因为在今后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可能有人提出新的解释,对自己的解释形成挑战。 他这番解释,还暗含着另外一个解释。 那就是番邦蛮夷的文化,也是华夏上古的大圣、大贤、大德、大能们创造,传给他们的。 也就是说,华夏文化是世界正统。其他的都是分支,传承的不全,有的甚至是讹传。 目的就是占据文化高地,争夺文化话语权,解释权。 我说你是对的,你才是对的。我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目前大明的文化本就走在世界前列,欧洲等地都非常羡慕、向往大明。 朱厚照本来就计划今后大肆宣传大明文化,为世界提供大明对世界的解释。一旦他的改革成功,大明保持第一强国的地位,大明就掌握了世界话语权。 一个是对内的圣贤之学论,一个是对外的华夏起源论。这两点,对于今后的大明非常重要。 朱厚照的解释,在众人内心引起了极大的波澜。 他们的所谓圣贤之学,是他们一生的荣誉和骄傲,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最担心的,就是小皇帝会强行用所谓的太祖之学,取代圣贤之学。 现在这样解释,就免除了这个担心。 既然是太祖所传的圣贤之学,就还在圣贤之学的道统之内。学习这些太祖所传之学,就不仅不是离经叛道,而是名正言顺,是为往圣继绝学,有了宏伟使命。 王华首先想通了,出来跪下。 “皇上圣明啊,托太祖庇佑,我等得见绝学。臣虽年事已高,但也决心从零学起,为往圣继绝学。” 杨廷和虽然还半信半疑,但是他也无法给出别的解释,只能服从大势,也跟着附和。 接着是国子监祭酒唐亭,站出来附和两人。 杨慎是年轻一代的翘楚,隐隐有青年领袖之望,见父亲已经认同,也赶紧表态。 其他人自不必说,知道学习这些新学问已成定局,就纷纷赞同。 至此,至少在表面上,朱厚照推出的新学,得到了拥护。 事情当然不会一帆风顺,今后还可能出现其他波折。但是朱厚照相信大局已定,今后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反对声音。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只要把这些科学纳入到教育体系之内,成为从乡试、会试直到殿试的考试内容,跟读书人的前途和切身利益结合起来,人们就会自觉地学习。 第34章 要你大开杀戒啊 下课之后,王华第一个出来。 他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口看着出来的人。 那些今科举子们,来的时候一个个面色不安。现在看起来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有的人还有说有笑,议论皇上讲课的内容。 议论最多的,当然是皇上那神奇的心算术。 到底是年轻人啊,这一课,就接受了皇上的新学。 如此看来,皇上在大明推行新学,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回到家里之后,王守仁已经回来。 饭菜已经准备好,只等着王华回来开饭。 很快饭菜齐备,就准备开饭。 “今天高兴,准备点儿酒。咱们父子喝一杯。” “父亲如此高兴,可有什么喜事?” 王守仁问道。 “天大的喜事,我到翰林院上课去了。” “听说皇上在翰林院给今科举子们上课,父亲指的可是这个?” “正是,为父也去上课,还考了皇上几个问题。” “你不想活了,竟然还去考皇上?” 王夫人在一边嗔道。 “哈哈哈,夫人不必担心,皇上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不仅没被考住,反而让我等显得无能。我还算是镇定的,杨廷和和唐亭那两个那个家伙,简直被皇上吓傻了。” “不会是皇上打他们的廷杖吧?听说连张懋都被打了。” “不是,是这么回事……。” 王华就把上课的经过讲了一遍,又从袖子里拿出教材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念过书,很有些见识。 “哎哟,这是什么?看不懂啊,伯安,你来看看。” 就把教材递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自然也看不懂。 王华沾沾自喜,就给解释了一遍。 虽然他一时也不懂得太多,终究还是比别人明白一些。 “如此说来,太祖所传乃是为往圣继绝学,与圣贤之学同根同源,出于一脉?” 王守仁一下子就点到了关键之处。 “看来就是了,否则的话,没有别的解释。” “父亲,皇上有没有谕旨,这份教材能否传抄?” 王守仁敏感地意识到,皇上推行新学,已经势在必行,今后必定大行其道。用于治国理政,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自己不尽快掌握新学,必将落后于潮流。很可能有一天,就被时代抛弃。 “不仅没有禁止,还鼓励我等传播扩散,天下人人都可以学习。我正要跟你说呢,一会儿你就抄写一份,自己自学。” “夫人,你也抄写几份给家里人,今后除了圣贤之书,还要学习这些。” “若是今后科举都考这些,还真的有必要学习。” 连王夫人一下子都认识到了重要性。 议论了一阵新学,王华就问王守仁皇上召见的事情。 也不是外人,王守仁就把皇上给他的任务说了一遍。 “皇上命你为平倭使?” “是的,加正四品左佥都御史衔。” 王华沉思了一阵,叹了口气。 “皇上这是为了让你全权处置平倭之事,知道皇上要你干什么吗?是要你大开杀戒啊。” “皇上确有此意,若想平定倭乱,重整江南,除非杀得血雨腥风,否则不可能凑效。” “不仅仅是江南要血流成河,京城也将掀起惊涛骇浪。皇上虽然年轻,却也看到了要害之处。如果不重整江南,大明必生内乱。鞑靼乘虚而入,大明危矣。” “儿在皇上那里看到一张世界舆地图,令儿大开眼界。近有日本威胁迫在眉睫,远有英格兰等番邦虎视眈眈……。” 王华却不这么看。 “倭乱和鞑靼威胁,已经确定无疑。至于日本和那个什么英格兰番邦,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日本蕞尔小国,岂敢进攻大明?朝鲜是大明第一藩属,日本也不敢进攻。至于那个英格兰,远在万里之外,几年也未必能到得了大明。便是来了,粮草补给何来?” “皇上居安思危没错,但是草木皆兵,就有些自己吓唬自己。不过皇上用心良苦,倒也不必苛责。” “皇上既然提及此事,你就要用心。依我看,皇上以后一定还会问起此事,你要有所准备才好。” “儿打算到了江南之后,寻找去过日本的商人询问一下。如果能够俘虏一些倭寇,再审问他们一下。同时派人假扮商人到日本去经商,了解日本的真实情形。” “如此一来,就能大致掌握日本的真实情形。便是日本并无入侵略大明之心,皇上问起时,也言之有物。” 王华点点头,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才干和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如此甚好,就这样做吧。平倭之事,你打算如何入手?” “皇上的意思是,所需人手由儿自己挑选,不拘出身地域。京营、锦衣卫、东厂一同出动,互相牵制,互相监督……。” “儿想尽量秘密进行……。” “今日朝会上已经宣布此事,已无保密可言。那些跟江南豪强有所牵连之人,此刻怕是已经派人前往江南,通风报信,让他们暂避风头。” “儿也想到了此事,所以想在京城和江南散布谣言,就说平倭需要准备兵马粮草,至少半年之后才能进行。那些人急于赚钱,不可能当等上半年都不做生意。暂避风头之后,见没什么动静,必定露头做生意。那个时候,就可以雷霆出击……。” “不错,散播谣言麻痹他们,暗中筹集人手。锦衣卫、东厂暗中南下,兵马可以用平定江西匪患和云贵土司作乱名义南下,然后转头进抵闽浙一带。到了江南之后呢?” “兵马虽到江南,但那里地域广大,一时之间也难以部署到各地。儿打算以重查钱塘县杀人案为名,麻痹当地不法缙绅,暂不打草惊蛇。” “可行,然后呢?” “待锦衣卫和兵马部署到位,就根据锦衣卫的名单,在各地同时抓人。首先除掉内奸,让倭寇海盗没了内应,也没人给他们提供钱财。” “抓了人关在何处?” “集中到杭州府统一关押。审讯定罪之后,五品以下,或就地正法,或发配充军。五品以上,押赴京城。” “不,不要押赴京城,就留在杭州府。可把案卷移送京城,待皇上裁决之后,就地正法。” “父亲是担心路上有人劫囚?” 王守仁虽然很聪明,也在官场浸饪了一段时间。但是他还不愿意相信,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做这种事情。 第35章 父亲高见 王华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也曾经在地方上呆过,无论对于官场还是社会,都有更加深刻的理解,见识也更为广泛。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得不防。同时,也是为了节省押解的兵马。被捕人数一定很多,都去押解,你就更缺人手。” “同时,要用自己人接管杭州府大牢,还要增加牢房。” “父亲是担心有人会杀人灭口?” “为了保护自己,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不仅仅是杀人灭口,劫狱都会发生,不得不防。最好再请锦衣卫和东厂监督大牢。” “父亲高见,儿便照此办理。” “若是发生民变,你如何应对?” “民变?儿奉旨平倭,百姓也痛恨那些真假倭寇和豪强,便是不予配合,也不会发生民变吧。” “你还是想的太简单。生死存亡之计,那些人定会拼死一搏,不会坐以待毙。” “真正的守法百姓,自然不想民变。但若是有人蛊惑,或者出钱收买呢?若是发生民变,你便是再大的功劳,也有口难辩。朝中再有人趁机攻击你,弹劾你,就可能让平倭半途而废。你也会因此被惩处。” “还是父亲眼光老道,届时真的可能内外夹击,儿反倒被加害。” “所以,要未雨绸缪,早作准备。水师你有何打算?” “准备首先整顿水师……。” “水师当然要整顿,但是时间来不及。当地水师早已腐败不堪,跟豪强海盗多有勾连,已经不堪信任。” “父亲之意,是调遣外地水师?” “对,调动天津卫、威海卫甚至朝鲜等地的北方水师出动。这些水师跟闽浙一带的豪强、缙绅、海盗、水师没有什么瓜葛,抵达闽浙之后,突然出手。闽浙水师,不足以依靠。” “父亲所言极是,儿谨记心中。见到皇上时,便跟皇上禀告。” “皇上会同意的。” “皇上要儿转告父亲,让父亲出任南京兵部尚书。明日制书就到,要父亲有所准备。”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皇上既有此意,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况且这也是高升,为了帮你,自然要去的。” “皇上还要整顿江南官场和经济……。” “当然要整顿,否则的话,用不了几年,江南就会糜烂下去。那个时候,大明也就岌岌可危。此时出手还不晚,就要看皇上到底有多大决心。” “我看皇上志存高远,颇有雄心。志向不仅仅限于江南,隐隐有图谋世界之心。” “皇上说的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子?” “皇上给了一些舆地图,我去拿来给父亲查看。” 王华看了地图,不禁意外。 “这地图何人绘制,竟然如此精美?” “皇上亲手绘制。” “皇上?” “是,皇上亲口说的,想来不假。这地图,看着确实精准。这个叫比例尺,量一下图上的距离,就能推算出地上的距离。皇上给我演示了一下,确实是那么回事。” 因为没有米、厘米的尺子,朱厚照在地图上用的是尺、寸、分来度量距离。 在没有底图的情况下,全凭着记忆,如何处理距离和面积的大小,是一个浩繁、巨大的工程。 便是朱厚照记忆力超人,画出这些地图来,也费了很大功夫。 “这蓝色是海洋,绿色是平原、浅黄色是丘陵,黄色是沙漠,浅红色是高原,这些隆起之处,就是山脉……。” 王守仁一边介绍,一边指点。 “看来这就是失传的地理学啊。” 王华不禁感慨。 “就是这上面的一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我还看不懂。皇上说以后学习一下就知道。” “这就是皇上今天上课时讲的符号,数字和字母。这个新学在这里就用上,今后定会用到别处。如果不学会,你我今后都会成为文盲。” “此事也好办,咱们委托一人,把教材抄写下来,定期送给咱们,便是在江南,也能自学。” “二是这批举子将来及第之后,有到咱们帐下就职的,请他们教咱们便是。不管是圣贤之学还是新学,论起读书,咱们又怕过谁?” 父子都是进士出身,王华还是状元出身,一家人父子兄弟姐妹连同媳妇,都读书识字,满门学霸,王守仁也确实有勇气说出这个话来。 “好,那便如此。你打算招揽何人入幕?” “我初算了一下,至少要十来个幕僚。一旦平倭开始,奏折和各种往来文书必定很多,至少需要两名书吏。钱粮浩繁,需要四名钱粮师爷。一旦开始办案,案件必定一件接着一件,至少需要四名刑名师爷。” “此外,户部,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也得抽调一些人员,至少也需要二三十人。” “加上传令、仪仗、伙夫,车夫、马夫、采办等杂役,总共约需百人左右。” 看着人确实不少,但是闽浙两省海上、陆地、布政、按察、卫所、马步军,神机营、水师、抚民、征剿等等众多事务,也确实需要这么多人。 “用人不算太多,不过只要精干,倒也够用。” “这些人,最好都是北方人,或者湖广、两广、云贵之人。北直隶,南直隶,闽浙之人,一个人都不用。免得跟当地和京城有瓜葛,或者被人收买。” “这也不能保证就不被人收买,所以还要在暗中安插耳目,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根有据,经得起推敲。免得给人留下把柄。明白为父的苦心么?” “明白。皇上也说了,一旦开始抓人,你我父子必定会遭人不断弹劾。不过,皇上说他会保我们,让我全力施为。” “话虽这样说,但就怕一旦出了纰漏,连皇上也保不住我们。此去凶险,前途未卜啊。” 王华不禁担忧起来。 他久经官场,看事透彻。这趟差事,不知道会得罪当地和朝中多少权贵。一旦开战,那些人必定拼死反扑,第一个就拿他们父子开刀,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 “父亲,我们似乎只能依靠皇帝,不知道他能否顶得住?” 王守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文官、勋贵、地方豪强的势力有多大,他们最清楚。 除了洪武、永乐两位强势皇帝,力压百官勋贵之外,剩下的皇帝,几乎无一例外,都要经常妥协。 李东阳、李梦阳弹劾张家兄弟不成,反被下狱,几成冤案,就是例证。 王华看看那张世界地图,慢慢放下。 “皇上隐隐有洪武、永乐之志,也聪明绝顶,才华横溢。至于能否力压群臣,也难以预料。你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只要我们平定倭乱,你便可青云直上。所以,冒险赌一下,也是值得的。” “那咱们便押皇上这一边?” “当然。押皇上,还有机会赢。不押皇上,你我死定了。” “父亲一席话,令儿豁然开朗。儿敬父亲一杯。” “好,干!” “干!” 第36章 武备松弛 昨天的早朝,朱厚照明显占了上风。 或许是余威尚在,或许是朝臣们还一时没有找到什么反扑的路子,今天的朝会比较平静,没发生什么吵架现象。 比较正常的商议了十来件事情,就顺利散朝。 朱厚照回新宅吃了饭,就到三千营去了。 还在太子时期,他就经常到军营训练。 登基之后再来,就是天子督军了。 每一次来,都要跟军士们比一比箭法,比一比火器。 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他接触火器。 现在的火器,还不太安全。有时候火铳、手铳炸膛,有时候火药跑火。 但是朱厚照不在乎,众人劝不住,时间一长,也就听之任之。 朱厚照的运气似乎不错,使用火器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 除了训练,就是督促军纪和将领们练兵。 正常情况下,提督三千营的郭勋早就应该来督促练兵,但是直到朱厚照要走了,郭勋也没有出现。 “郭勋经常不来么?” 朱厚照脸色不善。 因为郭家强占财产的事情,朱厚照就对他不满。 因为登基时间不长,念郭勋是勋贵之后,朱厚照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只是两次提醒,不让他做的过分,仍旧让他提督三千营。甚至还让他组织人员到漠北侦察,为将来对付鞑靼搜集情报。 朱后照对郭勋,还是寄予一定希望的。 “这个……。” 值星将领陈雄支支吾吾的,不敢直言。 “不用你说了,朕知道怎么回事。你好好督促练兵,不可懈怠。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要练兵。” “臣遵旨。” 朱厚照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三千营。 “刘瑾,叫谷大用查查郭勋的动向,尽快禀报。” “奴婢遵旨。” 刘瑾勒马,回头跟一个宦官低声说了几句,那宦官调转马头,离开队伍。 朱厚照带着人马,一路奔驰,直奔京卫武学。 不消一刻,就见到一处巨大院落。人马过去,就见到一处牌坊,额上“京卫武学”几个大字,乃是太祖皇帝所书。 大门敞开,一行人长驱直入,竟然无人阻拦。 进了院子停下,空荡荡的,竟然杳无一人。 “你们看看,堂堂的京卫武学,竟然不见一人。大门敞开,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朱厚照强忍着愤怒,尽量说的和缓一些。便是如此,众人也知道皇上生气,没有人敢回话。 “刘瑾,叫人进去找找,看有没有人。” 进来这么多人,竟然毫无反应。堂堂的中央武学,大明的最高军事学府,就特么这个德性。 大明在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都司儒学、卫所儒学之外,还有一套武学系统。 中央武学是北京京卫武学和南宁京卫武学。地方武学,是府、州、县武学 在都司,卫所儒学中,其实也应该有武学。由于卫所败坏,规模减少等原因,一般就不设专门的武学,只设有武生。 由于重文轻武,不少府州县的武学也渐渐废弛。只在府州县学中附设武生,有的甚至连武生都没有。 跟文举相似,大明也有兵部主持的武举,选拔武将人才。 同样由于重文轻武,武举地位很低,也不受重视。 有明一代,不管是武学,还是武举,都没有培养、选拔出什么比较有名的军事将领,更不用说什么军事统帅。 跟武则天开创武举,选拔出郭子仪那样杰出军事统帅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过来,跪下,叩见皇上!” 几个锦衣卫押着三个20来岁的男子过来。 这几个人破衣烂衫,身材瘦削,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几个人急忙跪下磕头。 “末将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末将?你们是何人?” “末将是辽东镇的边将子弟,京卫武学的武生,我三人都来自辽东镇。” 大明武学的武生,一般有三个来源。 一是25岁以下的在职武官,二是包括勋贵之内的武职官员的应袭子弟,三是武职官员其余的兄弟、侄子,年纪在十岁以上者, 京卫武学的学生,主要来自于在京的武生,还来自地方的优秀武生。 辽东镇,是九边重镇中,最东边的一个军镇。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末将李明水。” “你呢?” “回皇上,末将范克明。” “你呢?” “回皇上,末将盖玉山。” “你们三人谁最年长?” “回皇上,末将李明水,今年26岁。” “什么官职?” “末将是把总,他们二人是副把总。” 把总,大致相当于连级,副把总就是副连级。 “何时入学?” “去年入学。” “还有何人在这里?”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三人。” “你们的同学呢?” “有时来,有时不来。自从过年之后,就没见他们来过。” “如今放假么?此时似乎不是放假时间啊。” “没有放假,如今正是开学时间。” “你们的山长呢?” 山长,就是武学的校长。 “不知道。” “他有多久没来了?” “这个……。” “实话实说,敢说假话,便是欺君。” “回皇上,末将不敢欺瞒皇上,山长似乎从过年之后就没来过。” “教授呢?” 教授,就是总教官。 “跟山长一样,过年之后,就没见过他。” “训导呢?” 训导,就相当于教官。 “也是过年之后就未曾见过。” “斋长呢?” “同样如此。” 京卫武学,设有明伦堂,有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惇信、劝忠六斋。 斋,大致相当于队、班。斋长,就是队长、导员一类的职务。 “伙夫、马夫等杂役总该有吧?” “虽然有,但十天半月也不来一次。” “他们不来,尔等如何吃饭住宿?” “自己挑水、烧火、做饭、喂马、遛马……。” 总之,除了生活自理,学习也自理。 别人都不来,三人每天都按时出操、训练、学习《武经七书》。 “别人都文恬武嬉,旷工旷课,你三人为何还留在这里?” “其一,军镇未召回,武学未令回。不得军令,不可擅动,只能在此待命。” “其二,我等父辈都已经战死,学业未成,不敢回去见江东父老。” 难能可贵啊,这才是朕需要的人。 “起来吧。” “谢皇上。” “刘瑾,叫人把兵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武库司郎中,员外郎,督查京营武学主事,都传到这里来。” “李明水,前面带路,到各处看看。” 第37章 内幕 朱厚照首先到的是校场,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杂草,只有一小部分露出地面。 校场上杂草丛生,没有别的解释。就是没人活动,没有操练。 三匹马正在校场上吃草,见到朱厚照等人过来,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吃草。 “这几匹马为何这么瘦?” 朱厚照问道。 “没有粮食喂。” 李明水不敢撒谎,只能实话实说。 马仅仅吃草也不行,还要吃一些粮食,才能上膘。 “是户部不给粮食么?” “不知道。” “你们的三人粮食从何而来?” “武学给发放的。” “其他武生不来上学,他们的廪供给了么?” 廪供,就是朝廷给京卫武学的武生提供的膳食物资和费用。 “不知道。” “皇上,末将知道。那些……。” 范克明突然跪下来,但是没等说完,就被李明水打断。 “范克明,不要乱说话。” “李明水,你想欺君么?” 一听皇上这么说,李明水立刻跪下。 “皇上恕罪,末将不敢。” “哼,连朕问你们都不敢说,你们究竟怕什么?范克明,那些廪供是不是都被可山长、教授们克扣了?” “回皇上所言极是。末将曾经亲眼所见,他们把领来的米面粟稷私分,拿回家去。山长、教授、训导、斋长等,时常几个月见不到。不少人常年不来,只有来领取俸禄和瓜分廪供的时候,才来一趟。” “那些武生,也很少来武学,几乎没有正常上课的时候。一些纨绔子弟来了,常常是拉帮结伙,或者自己斗殴,或者出去跟人斗殴……。” 在朱厚照的追问下,李明水、范克明、盖玉山三人,说出了京卫武学的很多内幕。加上朱厚照自己了解,基本上摸清了武学废弛的原因。 开办武学的宗旨,本是为了培养将才,提高武官的素质。 但是从实践来看,这个举措彻底失败。 首先,从皇帝的层面,就不重视。 洪武年间设立武学之后,几次废弃,几度重办。 皇帝都是如此,大臣们自然有样学样。 重文轻武的风气之下,因为跟自己切身利益无关,文官们只重视儒学、理学、文举,不重视武学、武举。 主管和监督京卫武学的,是兵部武库司。只有一个六品主事主管京卫武学。不仅是文官,层级还很低。 就是这么一个主事,都很少到武学来。 不仅文官们不重视,因为没有培养出合格的学生和优秀将领,军队的武将都瞧不起武学,不重视武学。 其二,是武学的制度和课程设计不合理,不重视文化课,军事理论基本上就是《武经七书》。 如果能好好学习也行,但是从教官到武生的素质,根本就难以领会这些经典的内容。 讲解这些军事经典的,竟然都是从来没打过仗的文人。 这些人教军事理论,效果可想而知。 在军事技能方面的课程,就是弓马骑射这一套。 没有当今实际已经开始流行的火器课程,没有绘制地图和识图课程,没有修建城堡等工事的课程,没有如何带兵,队伍建设的课程。 至于思想教育,兵棋推演之类的,更是天方夜谭。 其三,在这种情况下,武学或者武举选拔出来的人,顶多就是个低级武将。加上用人腐败,有能力者得不到重用。平庸者在权势的加成之下,反倒飞黄腾达。 其四,教官不仅员额不足,素质也差,根本就承担不起来职责。 其五,武生素质参差不齐,基本上都是世袭武职将领之后。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纨绔子弟。来武学只是想来镀金和玩耍,不是想学习本事的。 李明水几个人见皇上认真,也不敢隐瞒,就把他们的见闻如实说出来。 朱厚照一边询问,一边在各处视察。 不少房屋已经损坏,不是门坏了,就是窗户坏了。 武器库里的兵器,简直不堪入目。 刀枪生锈,弓弦不是断了,就是没有。有的箭杆断了,还有的不是没有箭杆,就是没有箭头,或者没有羽毛。 两套盔甲已经破烂不堪,上面铺着一层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动过。 武生宿舍里面,地面上满是杂物。绝大部分床上空着,没有行李,显然就不在这里住。而按照规矩,所有的武生都是要住校的。 少数床上有行李,也胡乱扔着,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务的观念。 李明水几个人说的没错,除了他们三个人和三匹马,偌大的京师武学之内,竟然没有一个教职员工和其他武生。 连京卫武学都这样,那些地方府县武学怎么样,可想而知。 朱厚照刚从明伦堂出来,就见不远处扬起一股烟尘,随即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不久,一队人马进了武学。下马之后,一帮人急忙四处寻找,很快找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他后面跟着的,是兵部左右侍郎和一帮穿着官服的人。 刘大夏已经70岁,但是此时却健步如飞,噗通一声跪下。 “老臣不知皇上到此,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朱厚照背着手,面色如冰,声音冷淡。 “刘大夏,你们兵部的武学办的很好啊。偌大的武学,竟然只剩下三个武生,三匹弱马。” “那些山长呢?教授、训导、斋长,杂役们呢?据说几个月都不来一下,只有领取俸禄的时候,人才能到齐。” “一百多名武生都去了何处?如今不是应该在武学学习的时候么?学生不学习,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朝廷拨付给武学的钱粮都哪里去了?武生都不在校,他们的廪供都哪里去了?” “朝廷让尔等办武学,你们兵部就办成这样?京卫武学是归你管吧?” “名义上是,但是……。” “名正言顺,不仅仅名义上,实际上也是你们兵部管的吧。刘大夏,朕就要你一句话,这京卫武学,倒底是不是归你们兵部管?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朕此刻不需要你辩解。” “是。” “谁是武学督学主事?” 其实朱厚照已经从官服上看了出来,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此人。 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京卫武学监管成这个样子。 哪怕他是个昏官,只要因循守旧,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 “皇上,是下官。臣失职,还请皇上治罪。” “哪个是武学山长?” 没人回应。 “那个是教授?” 没人回应。 “训导、斋长,哪怕是杂役站出来一个也行。” 仍旧没人回应。 “朕都到了半个多时辰,竟然无一人前来。刘大夏,你果然领导有方啊。” 第38章 痴心妄想 刘大夏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 我身为尚书,哪里顾得上这个什么京卫武学的事情?你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到了这里。 若是知道你来,老朽早就把山长和武生一应人等叫来应付。 想推卸责任,偏偏事实俱在,叫小皇帝给抓了个正着。 不想推卸责任吧,武学败坏到这个地步,也实在不堪入目。 别说皇帝不准辩解,便是允许辩解,又有何话可说? 刘大夏都如此,主管武库司的右侍郎和武库司郎中等人,更是脸如死灰。 除了督学主事,另外几个人竟然从来都没来过京卫武学一趟。甚至连武学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几个人的心,不断下沉。 叫小皇帝给抓了个正着,后果难料。 便是没有直接责任,但被牵连已经在所难免。便是不说别的,仅仅一个失察,就足以贬官放逐。 一阵喧嚣,又一队人马过来。 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闻讯一起赶来。 “臣等迎驾来迟疑,还请皇上恕罪。” 刘健只听报信的人说小皇帝到了武学,非常生气,召了兵部刘大夏等人过来。 几个人对武学的具体情形也不了解,还以为是小皇帝只是找刘大夏问问。 后来有了解京卫武学的人说了武学败坏如此,几个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忙忙赶过来。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是一看目前这个架势,就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几位阁老起来吧,朕也没找你们来,你们又何必过来?难道是想给朕个解释么?” “臣等不敢辩解,武学败怀,臣等也有责任。” 你们当然有责任。 “尔等也不必辩解,事实俱在,朕亲眼所见。京卫武学都败坏如此,各地府县武学之败坏,可想而知。” “朝廷的钱粮在武学上耗费不少,竟然是如此结果,怎么能够对得起缴纳赋税的百姓?这样的山长、教授之类,如何能够教出良将?这样的武生,怎敢把兵卒交给他们带?若是上了战场,如何能够克敌制胜?” “朕总算明白了,为何我军人数众多,却连个小小的倭寇都平定不了,为何鞑靼竟敢连连来犯。如此武学出去的将领,若是能够打败鞑靼,简直是痴心妄想。” “尔等总是劝谏朕不要外出,整天留在宫中。若非今天到此,亲眼所见,怎会知道武学已经败坏如此?” “败坏也就罢了,大不了整饬。但是如此状况,已经持续多年。钱粮不断流入,竟然都进了私囊。如此无底黑洞,有多少钱粮能够填满?何日是个尽头?” “更加诡异的是,如此咄咄怪事,竟然无人禀告先帝。朕已登基快一年,竟然也一无所知。若非今天偶然来此,还蒙在鼓中。” “这些武生到了军中,有朝一日跟鞑靼交战,让他们为朕护驾,岂不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 “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彻查京卫武学。南京京卫武学及各地府县、都司、卫所武学一并彻查。查实之后,报朕裁决。” 朱厚照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上马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皇上真的生气了。 此刻武学败坏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皇上怀疑众臣欺骗先帝和他,辜负圣恩。 以前还敢劝皇上不要外出,有了这事儿,谁还敢劝? 刘健长叹一声。 “刘大夏,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阁老,我也不知啊。皇上召见,我就赶紧赶来,被皇上……。唉。想必就是为了山长和武生等人都不在学吧?” “那三人可是留在此地的武生?” “看着像,找他们过来问问?” “找啊,还等什么。” 武库司郎中赶紧跑过去,把李明水几个人叫过来。 朱厚照已经叮嘱三人,如果有人问话,就如实回答。于是几人也不隐瞒,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关于京卫武学的内幕,也没有隐瞒。 “你们三人就留在此地,随时听候问话,下去吧。” 几个人走了,刘健、李东阳、谢迁、刘大夏到了一边。 “唉,知道武学不彰,但也没想到会败坏如此。连我等都看不过去,难怪龙颜大怒。” 李东阳说道。 “皇上下令彻查,到底如何下手?如何交差?” 从内心来说,他们对彻查武学,没有多大抵触。 武学就读的武生,都是武官之后,跟文官没有多少直接关系。 如果彻查,还可以趁机削弱勋贵武将们的势力。 至于文官,大不了让分管武学的右侍郎、武库司和督学主事背黑锅。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武生虽然是武官之后,但是真的清查他们,也并非易事。勋贵武将们也必定反扑,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跟文官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棘手的是,小皇帝让彻查之后,报他裁决。这就意味着最终的处理结果,由他来决定。 这一类案子,如果不牵涉到人命,一般不会判死,就不用上报皇帝裁决,三法司就可以定案执行。 但是这回皇上要亲自把关,就不敢轻易徇私。 最好的,也是最简单的办法,是秉公处理。 但是这样就会得罪很多人。 不得罪那些人,就要得罪皇上。 小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谁为武学败坏负责? 仅仅处置督学主事,山长等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更高层级的人为此负责。 究竟到哪一层级? 武库司郎中,右侍郎?还是兵部尚书刘大夏? 从根源上来说,武学败坏跟官员腐败、怠政有直接关系。皇上本可以交给厂卫来处置。 但是皇上没有交给厂卫,反而交给了三法司,这就是对文官们的一次忠诚测试。 如果案件处理不能让皇帝满意,他将对文臣更加不信任。以后逐渐疏远甚至罢官,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先把京卫武学的当差之人,所有在名册上有名,但今天未曾在学的卫武生都抓起来,打入大牢。” “刘阁老,如此做,是否有扩大之嫌?” 刘大夏问道。 “宁枉勿纵,矫枉过正,并无扩大之嫌。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冤枉的。” “就怕如此查下去,牵连越来越多,京师又要山雨欲来风满楼。” “刘尚书,不如此查案,有别的办法么?如果你有,不妨说。若是有理,便听你的。” “唉,老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 刘大夏的心情,颇为复杂。 小皇帝的话说得很重,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情面。 一朝天子一朝臣,马文升已经致仕,自己是否也该考虑致仕了呢? 第39章 三大作物 朱厚照刚回到禁苑官厅不久,提督太监就带着中都镇守太监黄义来觐见。 此时大明有三个都城,分别是:北都北京,南都南京,中都凤阳。 黄义就是凤阳镇守太监。 “启禀皇上,按照皇上的旨意,奴婢在颍州查询走访。未曾找到皇上所说的玉米,但是找到了一种叫做玉蜀黍的作物,也是商人从南洋带回来的,跟皇上所说的玉米颇为相似。” 玉米原产于美洲,欧洲人发现美洲大陆之后,把玉米带回欧洲,后来扩散到了南洋一带。 按照朱厚照的记忆,正德六年的时候,《颍州志》中就有当地种植玉米的记录。 地方志的成书年份,一定晚于玉米在当地的种植时间。 颍州归凤阳府管辖,所以,他去年刚刚登基,就传旨凤阳守备太监在当地走访,查找是否已经有人在那里种植玉米。 听说黄义找到了玉蜀黍,朱厚照不禁大喜。 这个玉蜀黍不就是玉米嘛。 “可曾把玉蜀黍带来?” “带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快快呈上来,让朕看看。” 黄义和刘瑾出去,很快带着另外两个宦官进来。 黄义的准备挺细致。 带来的东西,有袋子里面装的玉米颗粒,足有五六十斤。 有剥了皮的玉米棒子,带皮的玉米棒子。上面带有玉米棒子的整棵玉米秸秆,连根儿都带着。目的就是让皇上看到这个玉蜀黍的全貌。 “奴婢按照皇上给的图画走访,发现就这个玉蜀黍跟玉米最为相似。” “哈哈哈,黄义,你做得不错。这个玉蜀黍,就是朕要的玉米。玉米,就是玉蜀黍的别名。没错,朕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何地发现的?” “颍州,寿州两地都有,目前已经种植110亩有余。” “这个玉米是舶来之物,中国并无此物。何人引进的?” “一个叫作高长生的人,到南洋经商,从那里拿回来几十斤。在颍州试种成功,于是就有亲朋好友陆续种植,大都获得成功。” “也有失败的?” “是,奴婢走访了种植失败者。他们说,并非这个玉米不堪,可能是种植不得法才导致失败。他们今后还要种植。” “失败也无妨,总结经验,再种便是。对了,那个高长生何时引进的?当地何时种植的?” “弘治十五年引进,弘治十六年种植。” 从这时间上来看,引进的速度不慢,基本上跟世界同步。 这是民间的自发行为,跟怠政迟钝的朝廷官员们毫无关系。 高人在民间,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 大明有一亿子民,如果放开束缚,打碎他们身上的重重枷锁,将焕发出巨大的活力和无限的创造力,大明何愁不兴旺发达? “那个高长生此时在何处?” “又去南洋经商了,不过其家人还在颍州。” “刘瑾,拟旨,赏高家人內帑银五百两。赐朕手书一幅,可悬挂于高家门楣之上。传旨高家,高长生若是回来,让他……,不,黄义,你让颍州地方官护送高长生,来京见朕。黄义办事得力,赏银100两。” 朱厚照说完,展开纸笔,略一沉思,写下了四个大字:造福于民。 “黄义,你回凤阳之后传朕的旨意,叫地方官在凤阳府推广玉米种植,越多越好。同时,找一些人手,住下乡下,从选地开始,到播种、施肥、除草、铲趟、秋收,全程跟踪,总结编写出一套种植要领出来,便于将来传播,此事至关重要。编写成书之后,呈送上来,朕要亲自浏览。” “奴婢领旨。” 各地官员常有献宝、献祥瑞之举,历代相沿成习。 朱厚照登基不久,就下敕令,各地停止献宝、献祥瑞。 今天这个玉米,刘瑾开始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儿。现在见皇上如此重视,灵机一动,就有了主意。 “皇上,这个玉蜀黍既然能造福万民,何不赐它一个名字?” 朱厚照一想,也有道理啊。 玉米今后要在全国推广种植,各地叫法可能不同。统一名称,对于今后的推广、称呼、行文都比较方便。 皇上亲自给玉米命名,可以扩大玉米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便于人们接受和推广。 “玉蜀黍颗粒洁白,如同美玉。能够作为口粮,让天下百姓免于饥馑,价值如玉。就叫它玉米吧。” “恰如其分,皇上圣明啊。黄义,听见了么,这个玉蜀黍,今后就叫做玉米。你回去之后,晓谕颍州官民,以后不可再叫什么玉蜀黍。” 朱厚照急忙摆手。 “不必如此费神。朕虽然命名,但玉蜀黍有名在先,叫了也就叫了,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这个刘瑾,一有机会就拉大旗作虎皮。不过就是个名字嘛,何必那么较真? 朕亲自命名玉米,很多人抢着用还来不及呢,哪里还用你官方强迫使用? 这个龟儿子,就知道搞形式主义、低级红高级黑那一套。 “刘瑾,把这些玉米种子送到皇庄……,不,还是留在这里,由朕亲自保管吧。” 刘瑾带着黄义出去,朱厚照把玉米拿到舆地图厅,用一个绳子吊在屋樑上,免得被老鼠吃了。 现在的每一粒玉米,都是种子,十分珍贵。 玉米已经有了,还剩下番薯和马铃薯两种作物,需要引进。 这两种作物跟玉米一样,也是原产于美洲。 根据历史记载,番薯在80多年之后的万历年二十一年,由福建、商人陈振龙和其子陈经纶从吕宋引进。 马铃薯原产于南美的安第斯山区,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现在还没有向美洲以外的地方扩散。欧洲人引进马铃薯,已经是四五十年之后的事情。 不过,时空发生了扭曲,英国的历史进程提前了80多年。 按照这个进程计算,英国人可能已经引进了马铃薯。不过,他们还只是把马铃薯当成一种观赏植物,不知道马铃薯的块茎可以吃。要等到将近一百来年之后,法国一位农学家才发现马铃薯可以食用。 他相信,在欧洲商人和天竺、南洋的贸易中,有可能出现马铃薯。 所以从去年开始,朱厚照就叫锦衣卫在海外商人中搜寻番薯和马铃薯,准备引进。 第40章 吃饭问题 在中国,也不仅仅是中国,全世界都是如此,百姓的吃饭问题,都是一件大事。 哪个国家,哪个王朝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基本上就是个成功的国家和王朝。 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直到现在,百姓能够达到温饱,都是一种奢侈的希望。 玉米、番薯、马铃薯这三大作物,具有产量高、适应性广、便于管理、用工少等优点。一旦在大明各地推广开来,就不仅能解决百姓温饱问题,还能度过小冰河气候的天灾频发时期,为底层人口提供免于饿死的食物,不至于逼得他们铤而走险,起来造反。 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人口就会增加。 朱厚照拿出三张纸,分别写上“黄金玉米带”五个字,然后贴在大明东北的松辽平原和东欧平原、北美的平原上。 “这就是世界三大黄金玉米带,都处于北纬40°—42°之间,年降水量400~800毫米,生长期年日照3000小时,都是肥沃的黑土的。” “只要掌握了三个当中的一个,大明的粮食问题,就不成其问题。” “松辽平原虽然名义上属于大明,但是目前却在女真等部落的手里,那里很少有汉人存在,对大明不仅没有什么贡献,反倒成了大明的负担。” “女真将来在东北崛起,更是成了大明的掘墓人,埋葬了大明。” “彻底控制和开发东北,至少有五大好处。一是恢复奴儿干都司,巩固边防。二是控制和融化女真,及早消除这个大明的最大隐患。三是获得稳定的粮仓。四是获得一个军马养殖基地,为大明提供优质战马,把中原和江南那些其实不适合养马的地方,从沉重的马政中解脱出来。五是可以从东北对鞑靼构成合围之势。一旦需要,就从侧翼打击鞑靼。” 此外,还可以对日本进行威慑,压缩西伯利亚汗国的扩张空间。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灭了西伯利亚汗国,大大压缩俄罗斯的扩张空间。 当然,朱厚照的计划是美好的,庞大的。不过,这些计划,都需要大量的人和大量的金钱支持。 这个时代,劳动力是最大的生产力。充足的人口,就是国力的基本保障。 农业社会,农业是基础,绝大部分人口都是农民。可是大明目前连个专门管农业的官署都没有。 司农寺从北齐开始设置,元代的时候废置。明朝立国之后,也一直没有恢复。 朱厚照觉得,是时候恢复设置司农寺了。 当然,他计划中的司农寺跟以前不同。 司农寺的首要职能,是制定大明的农业政策和农业发展规划。 其次是对农、林、牧、渔、棉、茶、竹、油以及各种副业进行管理和指导。 其中的棉花,原来地位不彰。 今后,朱厚照打算棉花上大做文章。 工业革命就是从纺织业开始的,棉花在其中发挥了中心作用。是第一种影响到全世界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的产品。 太祖时期,曾经大力推广棉花种植业,只要条件具备的地方,就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一些棉花。不仅满足个人需求,还可以供应市场。 大明的棉花产业,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基础。 虽然纺织业的生产效率还不高,但是棉布、棉纱已经有了一定的出口。 中国生产的棉布和棉纱,跟天竺的一样,都是世界市场上的畅销货。无论是工艺水平还是产品质量,都远远超过欧洲和中亚、西亚等地方的产品。 如果能够率先实现工业革命,大明的棉纺织品就可以无敌于世界,甚至可以打败天竺这个对手。 原来的历史中,英国工业革命之后,就是在武力支持下,凭着质优价廉的棉纺织品,首先打败了印度,后来打败了中国的。 一旦实现棉纺织品生产的机械化,就会产生对原料的巨大需求。 目前各家各户小规模的棉花种植,就不能满足需要。 这就需要开辟新的棉花产区。 西域和中亚,美洲大陆,这两个地方具有广袤的适合棉花种植土地。 朱厚照相信,到那个时候,大明的商人和官员们,为了赚钱和收取赋税,都会主动要求向这两个地方扩张。 钱才是扩张的最大催动力量。 那个时候,朝廷要做的,就是提供武力保护和相应的产业政策引导。 司农寺的第三个职能,是推广先进的农业技术。 第四个职能,是选育良种并进行推广。 此外,农田水利建设,粮食收储等等,也都是司农寺的职责。 朱厚照已经有了计划,等平定倭乱,自己的权力巩固之后,就重置司农寺。 棉花等农产品的流通,跟运输方式有紧密关系。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运输成本太高。根本原因是落后的交通基础设施。 人力和畜力是陆路运输的主要方式,但是运量小,运输距离短,成本高昂。 水运价格低廉,但是能否通航,受河流走向、水文情况限制。 海上运输主要是对外贸易,但是海禁政策主动放弃了这块肥肉,把生意和利润拱手送给了不法商人、海盗和外国人。 因为海禁,琉球成了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转口中心。就连造船业也向东南亚转移。大明许多优秀的造船技师,目前都被东南亚人请去造船。 “一个海禁政策,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沿海糜烂,税收流失,产业外流、先进的造船技术外流,优秀的造船技师外流。” “大明除了一个糜烂凋敝的东南沿海,什么也没有得到,可悲啊。” 所以,重置司农寺之后,就是成立一个交通管理机构,承担起交通政策制定,交通建设的职责。 其实,需要改造的,远远不止这些。 传统的自然经济生产方式,目前几乎已经到了顶点。仅仅对大明进行修修补补,其实是没用的。 “大明需要在各个领域,都来一场彻底的变革,才能浴火重生。” 朱厚照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今天发现的京卫武学问题,让他更加感到大明的潜伏的危机。 人力也好,粮食也好,钱也好,这些都能通过努力解决。 但是仅仅靠他一个人是没用的,需要大明的官员和精英阶层跟他一起努力才行。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些人身上。 这些人,已经忘记了初心。或者说,他们几乎从来就没有过为百姓谋福利的初心。他们已经抛弃了大明的底层百姓,只为自己的阶层和个人谋利益。 他们对皇家的拥护,也不是那么坚定不移。一旦改朝换代,他们就抛弃原来的皇帝,投靠新皇帝。 “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打破他们的文化垄断权力,用竞争取代垄断。培养起新的阶层,随时可以取代他们。” “我要替换掉的人,竟然是不得不依靠的人,真的是讽刺啊。” 朱厚照只能苦笑一下。 第41章 舆论 刘瑾进来。 “皇上,大明时报馆总撰修唐寅求见。” “叫他进来吧。” 唐寅知道皇上很忙,见一次不容易。见礼之后,就开门见山。 “皇上,草民已经在印经厂住下,着手编撰大明时报。昨天已经走访了一些商号,征集一些广告,收了些钱。目前广告已经编撰完毕,第一期已经定稿,请皇上御览。皇上以为有什么不合适的,草民再作修改。” “唐寅,你动手挺快啊。” “皇上交办的差事,草民不敢懈怠。” 朱厚照大致看了一下,文章都是原来的那些文章,没有什么改变。只新增了广告。 一看广寒宫的广告,朱厚照就乐了。 这个家伙不愧是风流人物,第一条就是青楼的广告。 只是这大明时报是我大明的第一家报纸,发青楼广告,总有点儿……。 算了,青楼现在还是合法产业,发就发了吧。以后或者留,或者取缔,现在还顾不上这个。 其余的都是商号的广告,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广告词却比较笼统、宽泛。 “唐寅啊,这些商号和广告词语,看起来没什么不可。但是,朕总是觉得话说的笼统宽泛。” “比如是这个剪刀广告。剪刀剪布、剪线之类的,这些不用说,谁也都知道。” “朕以为,要强调这家剪刀与别家剪刀有何不同,似乎更好。比如剪刀比别家锋利,能剪铜银。或者别家剪刀用两年,他家用四年。或者他家最便宜。或者可帮助磨刀,或者可以以旧换新。” “也就是说,要突出这家的优点和特点,朕把这叫做顾客定位。就是这些剪刀究竟要卖给什么样的人。” “虽然都是剪刀,但是用剪刀的人并不相同。平民百姓家用的剪刀,跟勋贵富商家用的剪刀,也各有差异。” “又比如这广寒宫,你只说美女如云,供应膳食。这个就落了俗套,每家青楼,不都是如此?” “你要突出广寒宫有何特色。比如姑娘们诗词音乐好,你们这些文人就喜欢去那里。文人雅客多,物以类聚,别的文人也喜欢去那里。” “商人多金,出手阔绰。就喜欢豪华奢侈的青楼。去那里的多是商人,还能结交生意。” “比如朝廷命官,也喜欢青楼。但是他们怕朕的厂卫知道,所以就喜欢去比较私密的青楼。” “同样,也是定位不同,各有自己的目标顾客群。广告就要有有的放矢。” “广告做得好,商号收益高,他们觉得物有所值,就会接着做广告。别的商家见了,自然也会效仿。如此一来,你的广告就会源源不断,钱财滚滚而来。” 唐寅听了朱厚照一番话,不仅仅吃惊,还大有知音之感。 皇上一番论述,令人豁然开朗。 广告就应该这样做啊。 尤其是关于青楼广告的论述,更是细致入微,眼光独到。 都不用看,一听这番论述,就知道皇上是青楼的常客,是我道中人,知音啊。 将来若有机会,跟皇上一同去青楼逍遥快活,必成一段佳话,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皇上圣明,唐寅回去就修改,呈请皇上御览。” 见皇上没有责怪自己,还悉心指点,唐寅也增强了自信,不自觉中,把自称草民改成了自己名字。 “这个倒是不必,你自己斟酌一下便可。” 如果传了出去,叫人知道朕跟他一同为了青楼广告斟酌词语,总是不妥。叫那些无聊文人知道,说不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朕到底还是皇帝,总是要些体面的。 “唐寅,朕今日到京卫武学,见那里纪律败坏,几近废弃。上下官员,竟然熟视无睹。一会儿你问问刘瑾事情经过,把此事写出一篇文章出来。把渎职的山长、教授、训导以及逃学的武生名单列出来,一并在报上公布。若是报纸版面不够,你可以出一期增刊。” 朱厚照的意思,就是趁热打铁,把京卫武学的事情定下基调。公布相关人员名单,既是给这些人施加压力,也是防止办案人员徇私枉法。 大明时报的定位,就是加强舆论监督,争夺话语权。正好赶上了这件事情,就从这里开始。 等案子处理完了,再把案件处理结果在报上公布。处理的是否公正,天下人自有评说。 对于当年的科场舞弊案,唐寅始终认为三法司处理不公,自己是冤枉的,因此对三法司怀很在心。 现在听了这事,马上就意识到皇上的用意。 好啊,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这回就盯死了你们,看你们到底如何处置。 如今我执掌大明时报,背后有皇上撑腰。若是你们敢徇私枉法,就在报上无情揭露。 “皇上,唐寅以为,还可以跟踪他们办案,下一期报纸可以刊登此案的进展情况。将来案件结束,也可以把结果在报上公布,供天下评说。” 哈哈哈,这不就是连续报道,跟踪报道,深度报告么? 这个唐寅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记者,一下子就领略了新闻的要义。 “朕准了。唐寅,以后还要自己出去找消息,不要坐在室内闭门造车。以后朕有什么举动,也通知你跟随。有必要的,就予以报道。也好让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知道朕一天都做了些什么。” 这也是树立皇上勤政爱民形象的手段。否则的话,人们还以为朕整天三宫六院,沾花惹草,在外面胡闹呢。 这就是话语权,打破那些文人们的舆论垄断。 唐寅更加兴奋。 这就是随驾左右,天子近侍。我看以后谁还敢轻视于我。 “皇上圣明,唐寅誓死追随皇上左右。” “好,下去吧。刘瑾,把今天京卫武学之事,给唐寅介绍一下。” “奴婢遵旨。” 刘瑾把唐寅带出来,就介绍了事情经过,唐寅挑主要的内容,一一记下。 “唐总撰修,咱家觉得,你也不要只听咱家一面之词。京卫武学那里,还有三个辽东镇来的武生,在那里苦苦坚守。皇上对他们颇为赞赏。” “你不妨去采访一下,他们会给你提供更多详情。京卫武学虽然不堪,但还有忠义之士,值得赞赏。” “谢谢刘公公,唐寅这就过去采访。一定把文章写得有理有据,叫人无可辩驳。” 看着唐寅兴匆匆离去,刘瑾也不禁兴奋。 这个大明时报,简直就是皇上的神来之笔。 那些朝臣们,以往可以闭目塞听,把持舆论。现在有了大明时报,我看你们还怎么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第42章 如此大胆 烟云阁是京城最为著名的茶馆之一,每日里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茶馆,是除了青楼之外,最受欢迎的消闲之处。 跟青楼相比,茶馆消费低,很多人都能承担得起,是市井百姓最喜欢去的地方。 很多茶馆的生意都很不错,烟云阁的生意格外兴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烟云阁的书场最为有名。这里的说书先生宋铁嘴,号称京城第一名嘴。 他讲的《三国演义》和《大宋宣和遗事》话本,是当今京城乃至于整个大明最后欢迎的。 很多人来烟云阁,都是冲着宋铁嘴来的。 巳时初刻,茶馆里已经客满。 宋铁嘴正在后台的屋子里面喝茶润嗓,掌柜李东楼带着锦衣卫总旗肖大元进来。 肖大元是主管这一片的,有时候也来喝茶听书,跟宋铁嘴也认识。 “哎哟,肖总旗来听书啦,稍等片刻,一会儿就开讲。” “今儿个既不听书,也不喝茶,找你是为了公干。” “肖总旗,我宋铁嘴虽然凭一张嘴吃饭,但也只是说书,可没干什么坏事儿啊。” “不用担心,没人说你干了坏事儿。上面有令,今后说书,开场之后,都要首先宣读这个,然后才能开始说书。” 肖大元把一份儿大明时报,递给了宋铁嘴。 “大明时报?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过。从哪里来的?” “司礼监办的,跟邸报相似。不过向大明天下发行,谁都可以看……。” 肖大元就介绍了一下。 他对大明时报了解也不多,不过是按上面交代的话重复一下。 今天是大明时报第一期发行的日子,肖大元和不少同仁一样,都承担了往各个书场、茶馆、青楼等公共场所送报的任务。 宋铁嘴也充满了好奇,就看了起来。 《骗廷杖》? 听说前两天英国公张懋被打了廷杖,外司宝监卿祝祥被杖毙,莫非与此有关? 快速看下去,宋铁嘴越看越心惊。 天哪,这文章写的,不就是骂那些只知道说空话,整天不干正事儿的文官们么。 这个朱寿何许人也,竟然如此大胆,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朝中大臣如果知道了,还不得……。 宋铁嘴不敢想下去。 “肖总旗啊,这文章你看过么?” “当然看过。” “既然看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文章,你还叫我宣讲,这不是要了小的命么?” “呵呵,宋铁嘴,你们看看这报纸是谁编撰的么?司礼监,知道司礼监是干什么的么?” 宋铁嘴自然知道,那是当今万岁的属下。 “难道这个大明时报是当今万岁……。” “宋铁嘴,看破别说破。叫你宣讲,你就宣讲便是。锦衣卫的交办的差事,你又怕什么?” “是、是、是,我只是头一回见到,所以多说了几句。我从今日便宣讲就是。” “唐总撰修说了,后面的那篇《天子微服私访记》,你也可以宣讲。话本都给你写好,省得你自己找人写,你赚大了。” “这个我也看过,写的是天子微服私访,除暴安良的故事,非常精彩。以后十天一期,每期都有。” “李掌柜,宋铁嘴讲完之后,你便把报纸张贴在醒目之处,待下一期来了,再换下来。懂了么?” “懂了,懂了。” “既然懂了,那就拿钱吧。” “什么钱?” “大明时报的钱啊,纸张印刷不用钱么?” “多少钱?” “1文钱。” 才一文钱,便宜啊。 “好好好,一文钱,您收好。” 肖大元走后,宋铁嘴就和李东楼两人仔细看了起来。 两盏茶工夫,大致上看了一遍。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掌柜的,这些文章,就差指着鼻子骂那些文官和文人,真正宣讲出去,会不会……。” 宋铁嘴心怀忐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李东楼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知?但这是锦衣卫交代下来的。若是不讲,这茶馆查封了还是小事,你我进了那诏狱,可就是转眼间的事情啊。” “这个朱寿到底是何人?能写犀利文章,还能写诗。你还别说,这首《临江仙》,看着就是杰作。” “还有这个《天子微服私访记》,写的也是活灵活现,真的可以当话本来讲,人们必定喜欢。要紧的是。这还是白话,都不用解释,念着就能听懂。” “是啊,如今这司礼监的公文,都用上了白话。难道这就是新皇登基的新气象?” “昨儿个来人喝茶,说皇上驾临京卫武学,那里竟然没人,山长、教授、武生领了俸禄、廪供,竟然几个月都不去武学。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本以为都是瞎说,今天这报纸上都说了,看来是真的。” “哼,自然是真的。咱们茶馆的东家那个二公子,不就是京卫武学的武生么?不是混在这里喝茶听书,就是到青楼捧花魁,你看他有几天去武学?” “对了,这不名字都写出来了么。这个何玉,不就是他么?” “哟,还真有个何玉啊。” “那就是他了。” 两人正在说话,嘭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 说何玉,何玉就到。 何玉带着两个人,也都是京卫武学的武生,又来茶馆听书。 “喂,我说李东楼,宋铁嘴,这时辰都到了,小爷带着兄弟来听书,你们还开不开场?若是不想讲了,就知会一声,小爷砸了这茶楼,到别家听去。” 你他么爱砸就砸,反正是你家的产业,砸了关我鸟事。 李东楼心里生气,脸上却赔着笑。 “二公子息怒,这不刚刚锦衣卫来了,交代了一件新差事。说是开场之前,先读这个大明时报……。” 李东楼就把报纸给了何玉。 何玉看了一下,也没太在在意。 “哼,它锦衣卫管的也太宽了。他们出了个邸报,送衙门里去便是。这里是说书的地方……。” “二公子息怒,你再看看这个,这里似乎有你的名字,不知道是否重名重姓?” 李东楼把增刊上关于京卫武学的报道,指给何玉看。 何玉一看,不禁大怒。 “这个唐伯虎是何许人也,竟敢如此诋毁我们,还把我的名字公布出来。老二,老三,走,去把那个唐伯虎抓起来,先打个半死,然后送到顺天府大牢治罪。” 这个老二老三,也是武学的逃学生,报上也有他们的名字。 都是平时豪横惯了的人,见此情景,怒火中烧。就鼓噪着要去找唐伯虎。 三人刚刚到了门口,门突然开了,涌进来五六个衙役。 “就是他们三个,果然在这里,统统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何玉几个人虽说是武生,但是并无什么武艺。平时打架斗殴,不过是仗势欺人,别人不敢还手而已,并非他们有多厉害。 衙役们没费什么事儿,就把三人制服。 “放开我,我是何玉,何家二公子,京卫武生……。” “哼,拿的就是你。你犯事儿了,到大牢里说话吧,带走!” 三人被带走,茶客们议论一阵,渐渐平息。 “掌柜的,这大明时报到底是讲还是不讲?” “锦衣卫有令,谁敢不讲?讲!” 第43章 把他抓起来 唐寅得了皇上的支持,干劲儿十足。 短时间内,就把大明时报的班子搭了起来,第一期大明时报很快面世。 为了保险,拿着报样去见了皇上一次,得到朱厚照的允许之后,就立刻全面发行。 茶馆等公共场所,就请刘瑾给锦衣卫过话,派人协助。 市场、客栈、车马店的人流聚集之处,就雇了一些乞丐去张贴,还沿街叫卖。 京师各部衙门,顺天府衙门,京营,五军都督府等处,就派几个发行人员去送。 都安排妥当之后,唐寅带着剩下的唯一一个手下——伙夫王二,雇了一匹毛驴,驮着报纸来到文明门(崇文门)。 文明门这一带,是大运河的终点,也是码头所在。 从南方销往京城和北方的货物,在这里下船,或者在京城销售,或者转往各地。 北方的各种货物,也从这里上船,通过运河销往南方各地。 所以,文明门这一带,就成了货物集散地,一个批发中心。 唐寅来这里,就是要把大明时报通过各地的商贾,销往全国各地。 穿过十八家酒坊,就来到最热闹的口马市边上。 口马市的“口”,指的是人口。“马”,指的是牛马羊等牲畜。 口马市,就是奴婢和牲畜交易市场。 口马市的周边,就是各种商铺货栈。 唐寅和王二刚进口马市,就有一帮牙郎围了上来。 “买马么?口外的良马,三岁口,已经驯好的,买过去就能骑。” “买什么马?人家是读书人,骡子最好。我的骡子最好,你打听一下,整个北京城,谁不知到我叫高大骡子?” “去去去,这位客官一看就是文人,是来买丫鬟的。我家的丫鬟最好,大户人家出来的,懂规矩,能干活儿。” “你家的有我家的好么?我家的丫鬟是小姐出身,家里犯了事儿,充官为奴。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晶精通。女红也好,性情温顺。买回去先当个丫鬟,以后收了做侧室……。” “我不买人,也不买货,是来卖货的。” “卖货好啊,什么货都能给你卖出去。南货还是北货?人参还貂皮?我都能给你卖上好价钱。” “我这个货与众不同,卖的是报纸,大明时报。” “什么报纸?没听说过,拿来看看。” 唐寅拿出几张报纸,就分给了众人几张。 “一张一文钱,上面都是最新消息。对了,还有广而告之,你们谁愿意做广告,就来找我,这是我的帖子。” 唐寅就给几个人发名帖。 “这是什么啊?我不识字啊。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也不识字,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不识字,别人识字啊,买回去卖给别人。喂喂喂,别走啊,把报纸留下。” 须臾间,牙郎们都走了。 牙郎们一走,报纸就无人问津了。 唐寅也没做过生意,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转眼之间受了打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倒是王二看着急了。 “唐撰修……。” “唐总撰修。” 唐寅立刻纠正。 “好,总撰修,这做生意么,再好的货也得吆喝。你自己不吆喝,谁知道你卖的是什么?” “我乃读书人,大明时报的总撰修,跟商贾一样吆喝,岂不是有失体面?” 唉,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总撰修,这样等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这样,你说说这报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好在哪里?我吆喝一下试试,我不怕丢人。” 做生意吗,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好丢人的? “也好,你便试试,这大明时报,乃是大明第一家报纸。报道时政,揭露弊端……。” “总撰修,这第几家报纸,没人在意。你就说说这上面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儿。老百姓就关心这个。” “要说有趣儿的,当然有。比如北京城哪一家青楼最好,姑娘最漂亮。大臣们怎么骗皇上廷杖,还有皇上微服私访,除暴安良。还有京卫武学……。” “行了,这就够了,我这就吆喝一下试试。喂喂喂,大明邸报啊,大明邸报。京城哪一家青楼最好,那一家青楼的姑娘最漂亮?” “皇上微服私访去青楼,最漂亮的姑娘……。” “王二,错了。不是皇上去青楼。” “皇上不是微服私访么?” “微服私访也没去青楼啊?皇上是皇上,青楼是青楼。微服私访的,也不是当今皇上……。” 没等唐寅解释完,两个商人模样的人过来。 “什么邸报,皇上去了哪家青楼?” 一个人急切地问道,眼神儿发亮。 “不是皇上去了青楼,这里,你看看,青楼是广而告之。皇上微服私访还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两个人接过报纸一看,很快就被吸引住。 王二接着喊了几声,又来了几个人看报。 “你这报纸怎么卖?” 就有人开始问价了。 “一文钱一份,你们贩运到外地去,保证……。” “给我来五百份,留着啊,我回去给你拿钱,马上就回来。留着啊,五百份。” “好好好,给你留着。” 一下子出去五百份,唐寅忙不迭地答应。 “给我来三百份儿。” “我要两百份。” “我要五百份。” 不到半个时辰,唐寅带来的三千五百份报纸,就被商人们一抢而空。 这边正要收钱交货,突然几匹马奔来,几个人下马,就挤进了人群。 “什么人在此聚集喧嚣?这是什么?” 一个人抢过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就盯着唐寅。 “这是你的东西?” “正是。” “你是何人,卖这些东西?” “我乃大明时报总撰修唐寅唐伯虎。” 唐寅骄傲地抬起头。 “集市、车马店那里张贴的这些什么报纸,也是你们的?” “正是。你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是何人?” “中城兵马司曹放牛。” 北京城有个五城兵马司,分别是东西南北中兵马司。 这一带属于中城,就归中城兵马司管辖。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有,管理京城治安,城门,街鼓,巡逻,缉盗,市场秩序,物价,消防,疏通沟渠,交通秩序等等。 大致上承担着工商管理,物价管理,巡警,城管,交警,防汛,消防这一类职能。 他们的上级是巡城御史和九门提督,跟顺天府也有政务上的合作关系。 “原来是五城兵马司的,我大明时报馆礼隶属司礼监……。” 没等唐寅说完,曹放牛冷笑两声。 “哼,司礼监?你怎么不说你隶属皇上啊?” “也算是隶属皇上吧,皇上几次召见我……。” “住口,大胆狂徒,招摇撞骗,蛊惑百姓,把他们拿下!” 曹放牛一声令下,几个人一拥而上,抓住了唐寅。 边上的王二一见情势不妙,撒腿就跑。 第44章 无法转圜 唐寅拼命挣扎,又哪里挣脱得开。 动手不行,唐寅就动口。 “我奉皇上之命办大明时报,尔等竟敢抓我,不想活啦?” “哼,我还奉玉皇大帝之命抓你呢。我在兵马司十来年,从来就没听说还有个什么大明时报,分明就是招摇撞骗,蛊惑百姓。” “你看看这都写了些什么?大臣骗廷杖,谁敢这么写,不想活啦?你以为我是傻瓜啊。” 你以为你不是傻瓜啊,别人不敢写,皇上敢这么写。 “曹放牛,趁早放了我,或许在皇上跟前儿帮你美言几句……,君子动口不动手,别动粗啊。我的报纸啊。” “曹放牛你个混账东西,你敢把老子关起来,我还不走了呢。便是九门提督亲自来赔罪,我也不走,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走着瞧。” 唐寅被带走了。 王二跑了。兵马司的人追了一阵没追上,只好回来复命。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去审审那个,就知道他在那里。把东西收拾一下,回营!” 几个买了报纸的商人,一见兵马司的了要把钱也带走,急了。 “军爷,那钱是我们的,不能拿走啊。” 曹放牛一瞪眼睛。 “你们不说,我倒是忘了。你们买脏,分明就是他的同党。来人,把他们一同带回去,严加审讯。” 不由分说,五个商人也被一起带走。 大明时报的传播很快,刚刚一贴出去,就以新颖的形式,尖锐的内容,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短短的时间里,就成了京城街谈巷议的热点。 各个衙门收到了之后,也立刻到处传阅,议论纷纷。 位于文华殿的内阁,自然也收到了大明时报。 跟五城兵马司不同,内阁收到了之后,没用多久,他们就已经确定,这个大明时报,确实是在小皇帝授意之下,由司礼监主办,唐寅出面操办的。 司礼监印经厂那边也传来消息,这个大明时报,确实是在他们那里印刷的。 甚至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刻字。刘瑾亲自送的稿子,皇上还亲自去印经厂校对过。 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张大明时报,相对无语。 报纸的内容,几个人都已经看过。 要说内容,其实倒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比较敏感的,就是那篇《骗廷杖》的文章,嬉笑怒骂,揭露了一些人的嘴脸。 对于骗廷杖,博虚名这个套路,他们也清楚。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骗,但是确实有不少人为了出名,故意激怒皇上, 鸡蛋里面挑骨头,都算是好的。为了反对而反对,只讲立场,不论是非这种事情,都经常发生。 不过,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没人敢公开提出来。否则的话,就可能被人攻击成堵塞言路。 至于说大臣们都不干实事,只说空话,几个人谁也不愿意承认。 他们每天都很忙,忙的头昏脑涨,怎么成了不干实事呢。 关于京卫武学的事情,直接捅了出来,甚至把姓名都予以公布,这似乎也无可指责。 毕竟大明时报说的都是事实,刑部也开始抓人了。 至于那个《天子微服私访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吹捧皇上的。 小皇帝喜欢胡闹,叫人给自己歌功颂德,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个人对大明时报的内容,真的不太在乎。 但是他们仍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就来自于这个大明时报的报纸这种形式。 它把事情公开化,放到了天下人面前。 《骗廷杖》一文,让天下人知道,朝廷里面还有这样一些官员。所谓敢于进谏,死谏之类,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 关于京卫武学的消息,倒逼三法司在处理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 事情就在那摆着,该怎么处置,律法自有规定。天下懂法律的人很多。如果处理不当,就会有很多人提出质疑,可操作空间大大压缩。 更加重要的是,有了大明时报,文人们主宰社会舆论,说什么是什么的时代,恐怕要结束了。 皇上已经用大明时报,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开始争夺话语权。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 报上有一则征稿启示,欢迎投稿。已经采用,即给予润笔。 每个文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别人承认,被更多的人知道,成名成家。 既能出名,又能赚钱,没有几个读书人会禁得起给大明时报投稿的诱惑。 这意味着,今后会围绕着大明时报,聚集起更多的读书人。这些人将聚集在小皇帝周围,形成一股势力,壮大小皇帝的队伍。 皇帝可能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也不是仅仅有太监可用。 三个大学士不愧是首辅、次辅,一下子就看到了要害。 讽刺的是,他们看出了小皇帝的用意,却对此无可奈何。 能去跟小皇帝说,你别出这大明时报了么?不能。 要什么理由禁止?不想让皇帝说话? 刘健苦笑两声,摇摇头。 “咱们的皇上,真是让老朽长了见识。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啊。” “是啊,皇上的手段,简直叫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你说先帝那么仁厚,皇上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象先帝呢?” 李东阳愈发觉得,先帝真的是个好皇帝。 “是啊,先帝在时,咱们晚上回家,都叫锦衣卫打着灯笼送咱们回去,感人至深啊。” 谢迁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泛着泪花。 “咱们如今这位皇上,没说咱们一句坏话,可我就是觉得,他在狠狠地抽咱们的老脸。就说京卫武学这事儿吧,叫谁看了,都难免议论,是咱们懈怠,才会出现这种咄咄怪事。” “皇上把京卫武学这事儿放到天下人面前,今后还要跟踪报道,再也没有转圜余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那么多家求情……?” “哼,早干什么去了?天下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呢,谁敢替他们出头?有本事找皇上去。” 找皇上?谁敢去啊。 就在几个人烦恼不已的时候,九门提督杨梧桐匆匆进来,一脸兴奋。 “三位阁老,大喜啊。” 刘健几个人同时站起来。 “快说,有何大喜?” “中城兵马司在口马市抓了一个叫做唐寅的人。此人假冒皇命,私自印制什么大明时报,居心叵测,蛊惑百姓。今日京城到处张贴的反文案,已经破案。” 第45章 如何收场 杨梧桐兴致很高,述说了曹放牛抓捕唐寅的经过。从怀里掏出一张大明时报,放到案子上,一眼看见了刘健几个人的报纸。 “原来几位阁老也得到了这张报纸啊。你们看看,这都是大逆不道之言,这个骗廷杖,更是恶毒,竟敢攻击朝臣,其心可诛……。” 刘健实在忍不住了,一拳砸在案上。 “够了,不要说了。” 杨梧桐一愣。 “刘阁老,怎么啦?” 李东阳叹了气。 “杨梧桐,这个大明时报不是假的,是真的。正是皇上授意司礼监编撰的。”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自曝其短?这不是……。” 见刘健瞪着自己,杨梧桐硬生生把“傻子么”几个字咽了回去。 刘健叹了口气。 “赶紧叫人过去,放了那个唐寅。还有,赔礼道歉,好生安抚,尽量别让唐寅到皇上那里去告状。还愣着干什么,去啊。你亲自去安抚。” “我去……,他一个草民,我可是正三品……。好,我去,这就去。” 杨梧桐走了,几个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没一会儿,兵部尚书刘大夏进来,手里也拿着一张大明时报。 “三位阁老,你们也都看见报纸了?” “看了。” 谢迁有气无力回道。 “老臣想好了,准备致仕。出了京卫武学的事情,也没脸去见皇上,就请三位阁老代为转告皇上,尽快推出新人接替老臣。” “刘尚书,你这又何必。皇上也没叫你致仕。” “虽然皇上没说,但老臣也是要脸的。武学之事,已经闹的天下皆知,总得有人负责。我不致仕,难道你们致仕?皇上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年轻,还需要你们辅佐。” “老臣已经七十岁,年老昏聩,不合时宜。也该回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吾意已决,就这样吧。” “三位阁老也不用劝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老臣告辞。” 刘大夏出去,几个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谢迁打破了沉默。 “刘大夏之事,如何处置?” “唉,就照他的意思办吧。皇上或许念他年高,给他加个太师、太傅什么的,留个体面。” “刘阁老言之有理。” 李东阳说道。 “那就明日早朝上奏吧。京卫武学之事,如何收场?” 谢迁说道。 “李阁老,你有什么见解?” “皇上显然余怒未消,才把此事捅到大明时报上。皇上和天下人都看着呢,只能秉公处置。” “山长及逃学武生,一律问罪,追回俸禄、廪供。刘大夏已经致仕,兵部右侍郎降级,另做他用。武库司郎中贬黜降级,谪出京城。督学主事罢官,削职为民。” “传令南都、中都和天下府、州、县、整顿武学。” 刘健一口气说出来,李东阳和谢迁都没有什么异议,就定了下来,准备票拟,呈请皇上裁决。 “如果秉公处置,除了李明水三人,京卫武学已经无人可用。今后如何处置?” 谢迁问道。 “此事还是呈请皇上示下再说吧,若是咱们做主,不合皇上心意,未免又是一场尴尬。” “唉,也只好如此了。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京卫武学,竟然如此被动。” 谢迁叹道。 “谢阁老,我不是自贬,这事儿咱们也确实理亏。京卫武学败坏如此,换了咱们是皇上,也会大发雷霆。” 刘健看看李东阳,想要反驳,终究没说出口。他虽然觉得小皇帝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挑不出皇帝的毛病,只能自认倒霉。 “兵部变动,需要有人补缺,谁人补缺,议一议吧。” 兵部这一次,可以算得上是一次官场地震,刘大夏等人自然是输家,但是对于刘健、李东阳、谢迁几人来说,却未必如此。 他们可以趁机举荐自己的人,壮大自己的实力。 几个人很快拿出了方案,推举阎仲宇出任兵部尚书,高维为兵部右侍郎,准备票拟。 几个人正议论间,中书舍人章立本进来。 “启禀几位阁老,司礼监送来皇上的手诏,请阁老过目。” 刘健接过来一看,心里吃惊,不过没说什么,递给了李东阳。 李东阳看了,也是同样的心情,默默递给了谢迁。 手诏书的内容,是关于平倭人选的。 王守仁为平倭使,加左佥都御史。陈达为平倭将军,调北方水师南下,还有迁王华为南京兵部尚书等内容。 谢迁终于沉不住气。 “这个王王守仁,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从小立志做圣贤,有些才华。不过,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如何能够担此大任?” “江南人才济济,那些人会听他调遣么?皇上如此安排,是不是有些儿戏?” “王华迁南都兵部尚书,显然是为了策应王守仁。但闽浙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豪强遍地,便是王华去了,究竟有何助益,也尚未可知。” 刘健冷笑几声。 “谢阁老,皇上已经下了手诏,你以为还会听我们的么?便是我们劝谏会有用处么?” “刘阁老之意,就是遵从皇上的旨意?” 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等商议一下,自己就决定了。 这是平倭啊,不是京卫武学,也不是京营和禁苑练兵习武,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就决定下来。 一个六品主事主持两省平倭大计,简直……,唉! “不遵从,还能怎么样呢?这几天的事情,你还没看明白么?便是我等劝谏,皇上会听么?没准还成了骗廷杖呢。” 刘健其实对朱厚照此番安排非常不满,甚至断定,这次平倭根本不可能成功。 现在他也乐见皇上自己全权主持平倭大计,因为这样一来,平倭失败,就都是皇上的责任,跟内阁无关。 小皇帝越来越不把内阁放在眼里,吃点儿苦头,有个教训,也未必是坏事。 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小皇帝才会明白,治国离不开自己这些人。 “唉,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这文华殿怕是就要变成通政司,咱们几个也变成个书吏喽。” 通政司,是接收、转达、保管奏章,文书的官署,自己没有多少实权,是个服务性机构。 谢迁的话,就是感叹内阁的权力被朱厚照侵蚀,担心自己这些人只能当个没有实权的牌位。 “别发牢骚了,就按照皇上的旨意拟旨吧,那个王守仁想要什么人,就都给他。” 在调人这个问题上,三个大学士倒是不太在意。 王守仁虽然加了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但他终究只是个正六品的主事而已。 品级高的,不愿意屈居人下供他驱使。品级低的,能力有限,对王守仁帮助不大。 虽然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三人已经有了共识:这次平倭,将会象以前一样,不了了之,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 第46章 暗地里学习 三位大学士心情刚刚平复一下,杨廷和的到来,又让三人内心起了波澜。 “三位看出来了么?” 杨廷和把一张大明时报放在案上,指指点点的。 “看出来什么?”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杨廷和指着的,正是大明时报上三遍文章:《骗廷杖》、《临江仙》、《天子微服私访记》。 “你们看,这几遍文章的著者都是朱寿。这个朱寿何许人也,你们此前听说过么?” “从未听说。” “这就对了,《骗廷杖》这一篇,立意明显是针对朝臣的,语气尖锐犀利,对朝廷内幕显然非常了解,并且厌恶劝谏。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人?” “这首《临江仙》,立意高远,笔力沉重。文辞优美,显然是大家之作。我等对大明文坛的各色人等都很清楚,你们认识这一号人物么?” “再看这个话本《天子微服私访记》,明显是给皇帝歌功颂德的。这个日月国,不就是暗指大明么?” “杨师傅,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个人还没有领会杨廷和的意思。 “你们忘了么?人生若只如初见……。” 杨廷和此句一出,几个人恍然大悟。 “你是说,这个朱寿便是皇上?” 杨廷和嘿嘿笑了几声。 “我可没说啊,这是你们自己猜测,与老朽无关。” 几个人立刻认定,这个朱寿就是皇上。 《骗廷杖》这样的文章,除了小皇帝,还有谁敢写? 小皇帝前几天写了首《木兰花》,这几日已经成了京城最流行的诗词,连文人学子们都赞赏有加,对皇上佩服得不得了。 这首《临江仙》的水准,虽然稍逊于《木兰花》,但也是难得的佳作。当今的大明,没有几个人写得出来。 至于那篇《天子微服私访记》,明显暗指大明。除了小皇帝,有几个人敢这么写? 小皇帝自己亲自上阵,足以证明它对这个大明时报是如何重视。 《天子微服私访记》目前仅仅是第一回,以后还有。报纸上也写明了为旬刊,以后每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出版。 这明摆着是打算长期化,固定化。 “皇上最近几天都给举子们上课么?” “是啊,风雨不误。不仅天天都上,还每次都延长,一天讲三门课,每一门课两个时辰。” “三门课?都有什么课?” “算术、博物、物理、化学、地理。对了,皇上说了,还要让鸿胪寺开设番语课,学习蒙语、藏语、女真语,朝鲜语、日本语,还有什么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英格兰语、法兰西语、意大利语、波斯语、大食语、天竺语,还有什么来着?反正是大一点儿的番夷之语言,都要学习。” “大明天朝上国,若是学习,也该是他们向我大明学习,何必去学习那些蛮夷兽语?这成何……。” 没等谢迁说完,刘健打断了他。 “这么多蛮夷语言,难道皇上都懂?” “自然不是都懂。皇上说了,要到南洋、西洋等地去聘请教习,来大明传授语言。如此一来,将来蛮夷来朝贡的时候,我们便可从容应对。” 若是为了朝贡方便,学习一下倒也未尝不可。 蛮夷都是奸诈之徒,朝贡的时候以次充好,谎报人数、价钱、货物的事情时有发生。 若是鸿胪寺的人懂得蛮夷话,也免得受骗。 刘健用这个解释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出面反对皇上。 让鸿胪寺开设外语学习班,仅仅是朱厚照的第一步。 他的真正目标,远不及此。 首先是让大明的官员睁眼看世界,不再仅仅局限于中央帝国,老子天下第一的虚幻叙事当中。 这个世界很大,外面的世界正在快速发展。大明如果不警醒,就会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实现鸿胪寺的逐渐转型。 目前的鸿胪寺,基本上就是个接待外宾的地方。地位跟一个国宾馆差不多,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外交机构,更谈不上制定外交政策,维护大明的战略利益和地缘利益任务。 鸿胪寺将来的目标,必须是一个真正的外交机构。将来的大明,会接受外国的使节常住,大明也会派出外交使节常驻国外。 当然,这些真正的目的,朱厚照还不会说出来。 他只是挑选一些人们能够接受,在经济上也能承担得起,能够开展起来的事情,聘请外来人员进行语言培训,就是第一步。 这就是日拱一卒的战术,逐渐推进,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 “皇上可曾让我等聘请教习?” 刘健问道。 “这倒是没有,皇上说,他会自己推进此事。” 刘健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省得自己操心。 “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热心推动新学啊。” 刘健原本以为,小皇帝只是一时冲动,热闹几天就算了。没想到几天下来,不仅没有失去热情,反而逐渐加码。 不仅课程增加,课时延长,前去听课的人也越来越多。 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光禄寺、钦天监、宗人府等,都纷纷有人主动去听课。就连六部的人,也有人悄悄去听课。 没去的人,也寻找教材抄写下来,暗中学习。 更不用说那些太监和宦官们。 如今宫里的内书堂,天天都给宦官们上课,学习新学,就连不少宫女,都去学确实很热心。皇上说了,下一期的大明时报上,就会刊登一些新学教材。已经讲过的教材,还会印刷出来,随同大明时报一起分发到大明各地,供人学习。” “这恐怕要花些钱吧。” 李东阳突然插话。 “不过几张纸,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对,皇上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是最合算的事情,花钱少,收益大。等过个十年八年,必能见到奇效。” “还有,你们知道么?” 杨廷和突然放低了声音,四下看看,神神秘秘的。 “杨师傅,这里只有我们几人,但说无妨。” “我家下人从王华家下人那里听说,王华已经叫他全家人都学的新学,就连下人也要学习。” 咚,刘健一拳砸在案子上。 “这个老匹夫,还是那么阴险。竟然偷偷干这种事情,都不声张一声。我早就说过这个老匹夫奸诈,果然如此。” 杨廷和倒是奇怪了,不过就是叫家人学习新学,至于说到什么奸诈阴险么? 若论奸诈阴险,你刘健可是不遑多让啊。 刘健的想法,自然没这么简单,他看到了更深一层。 王华让家人学习新学,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小皇帝的新学。 小皇帝才16岁,将来还有很长的在位时间。 随着小皇帝逐渐年长,对朝政的干预和控制必定越来越多,新学的应用,也必定越来越多。 那些学习新学的人,都看到了这一点。不懂新学,前途暗淡。 自己年纪大了,但是刘家还有后人。若是后人不懂新学,将来必定没有前途。 刘健一直在犹疑,是不是让家人也学习新学。 王华昨天见到刘健的时候,还说对新学抱着怀疑态度。没想到这个老匹夫已经叫自己家人偷偷学习,抢占先机。 你个老匹夫,你能叫家人学习,我为何不能? 今晚回去,老夫就叫家里人悄悄学习新学。 想断了我家后人的前程,办不到! 第4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曹放牛把唐寅和几个商人押回兵马司,就关进临时牢房里面。 五城兵马司没有审判权,抓到人之后,情节比较轻的,或者杖笞打一顿,或者关几天,然后就放人。 情节严重的,就要移交给顺天府衙门处置。 曹放牛自认为抓了一条大鱼,决心好好审问一下,把唐寅和几个商人送进大牢。 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也能升官发财。 即使不能升官,发财也是一定的。因为这几个商人在他手里,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家人就会托人找到这里,到时候送上钱财,是不可避免的。 “唐寅,你知罪么?” 曹放牛趁热打铁,找了一个书吏记录,就开始审讯。 “我没罪,知什么罪?” “嘿,你还敢嘴硬?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是不是打你一顿,你才招供啊?” 没抓到王二,唐寅知道他一定回去报信儿,所以也不害怕。 “我没罪过,招什么供?我告诉你曹放牛,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扒了你的皮。” “嘿,你个腐儒,还敢吓唬我。来人啊,先打他20大板。” “好啊,你打一下试试?告诉你,王二跑了,到皇上那里告你去了。便是皇上不来,刘公公也会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唐寅,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不见棺材……。” “你见过皇上么?我可是天天都能见到皇上的。我告诉你,皇上还在等着我回话呢,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啊,给我打。” “慢着。” 边上的书吏突然说话了。 “你说你是唐寅?你知道唐寅唐伯虎么?” 书吏接着问道。 “当然知道,正是本人。” “哈哈哈,你是唐寅唐伯虎。别说笑话了,唐寅是书画乃是一绝,名满江南,怎么会在京城这里,还跟商人做上了生意?显然是假冒的。” “你个小小书吏知道什么?是皇上把我从江南召来,要我编撰大明时报的。我如今拿的是正五品的俸禄。” 书吏还真的被唐寅吓唬住了,歪过头来,跟曹放牛说话。 “指挥使,我看此人气度不凡,说话强硬,没准儿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编撰什么大明时报,咱们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份邸报,也叫大明时报。” “何止一份,缴获了几千份,都带回来了,铁证如山。” “不是啊,这份大明时报是锦衣卫送来的,还收了一文钱呢。” 锦衣卫送来的? 曹放牛立刻警觉起来。 “没错,我接收的。本想看看,就是没腾出功夫来。” “那个大明时报在哪里?” “放在你的案子上了。” “走,看看去。” 两人急忙出去,到了屋里,找到那份大明时报,又找来没收的大明时报对照。 “指挥使,一模一样啊。” 曹放牛颓然坐下 “怎么会这样啊,难道那个唐寅说的都是真的?” “看来是真的,抓错了人了。指挥使啊,看来有点儿麻烦。” 不是有点儿麻烦,是惹了大麻烦。 “趁着还没有动刑,赔个不是,说几句好话,赶紧放人吧。不是跑了一个么,若是那人真的去找皇上告状,那可就……。” “可是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禀告了九门提督。若是放了,怎么交代?” “若是不放,皇上追究起来怎么办?再说了,九门提督大人知道真相,也不会怪罪你啊。” “言之有理,你看,我都糊涂了。” 你不是糊涂,就是蠢。如果不是荫袭,就你这样的草包,还能当上指挥使? 这个指挥使,我干都比你干得好。 曹放牛不敢怠慢,赶紧返回,满脸堆笑。 “哎哟,唐总撰修,误会,误会啊。卑职公务繁忙,还不知道司礼监编撰大明时报一事。卑职向您道歉,事情查清楚了,你可以走了,那些大明时报,也可以一并带回去。” 唐寅背起手,眼睛一瞪。 “哼,我早就跟说过,可你就是不听。是不是还想敲诈点儿钱财啊?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徇私枉法,敲诈勒索……。” “唐总撰修说笑了,我等一向奉公守法,从来不敢徇私枉法。既然是个误会,唐总撰修请回吧。” “哼,你想抓就抓,想放就放?我还就不走了呢,就等着皇上派人来救我。” 什么?还不走了? 你个王八蛋,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唐总撰修,是卑职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卑职给您请罪。” “那几个商人一并放回,卑职找车送你们回去。来人啊,快去找一辆马车来,送唐总撰修回去。” “别别别,你不是还要打20大板么。来啊,先打了20大板再说。你既然都耽搁了皇上的大事,也不在乎多耽搁一会儿。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皇上派人来搭救。” 王八蛋,你这不是讹人么。 曹放牛说尽了好话,唐寅就是不走。 两刻钟之后,九门提督急匆匆赶来,曹放牛赶紧迎了出去。 “参见……。” 没等曹放牛说完,杨梧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混账东西,你坑苦了我。唐寅呢?” “在里面。” “去跟他赔罪,马上放人。” “卑职已经赔罪,也放他走了,可是他不走。” “为何不走?” “说等着皇上派人来搭救他。” “你个混账,这下麻烦大了,皇上一定知道。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那个大明时报,就是皇上让司礼监编撰的。” “卑职知道。” “知道了你还装抓唐寅?还诓骗我,是何居心?” “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啊。” 杨梧桐是真的着急了。 本来以为这回能露个脸面,没想到竟然抓错了人。 抓错了也没什么,那个唐寅虽然有些文名,终究不过是个白身,能放了他,就是他天大的造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是大明时报的总编撰。更加没想到,大明时报竟然是皇上让是司礼监操办的。 这就是不仅仅是抓个人那么简单的事情,若是别有用心的人,一定会说是故意跟皇上作对。 平常得罪了不少人,难保就会有人跳出来,拿此事大做文章,说我故意跟皇上作对。 若是以前,或许还好些。最近皇上连连出手,连几个大学士都开始收敛,我出来跟皇上作对,那不就是找死么? 第48章 不用你破费 就在杨梧桐想着如何平息此事的时候,唐寅从屋里出来。 杨梧桐一看那身文士打扮,就猜到可能是唐寅。 “他就是唐寅么?” 杨梧桐问道。 “是,就是他。” 曹放牛忙不迭道。 杨梧桐赶紧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哎哟,唐总撰修,误会,都是误会。属下办事不力,老夫特意前来赔罪。老夫九门提督杨梧桐,还请唐总撰修大人大量,原谅属下鲁莽。老夫一定严加追究,给唐总撰修一个交代。” “原来是九门提督啊。又不是你抓了我,为何你来道歉?罢了,罢了,还是等皇上来搭救我吧。” 王八蛋唐寅,你就知道拿皇上压人。 我能当九门提督,那也是皇上信得过的。真的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过训斥几句,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么? 杨梧桐的想法,有些道理。 九门提督负责京城的治安,也是三品大员,只有皇上信得过的人,才能担任。 但是对于杨梧桐来说,这个皇上信任,就要打点折扣。 因为他这个九门提督,是先帝任命,不是朱厚照任命的。 马文升致仕在前,据说刘大夏也可能致仕。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了自己? “唐总撰修,借一步说话。” 也不管唐寅是否同意,杨梧桐就把他拉到一边。 “唐总撰修,此事确实是个误会。老夫听说之后,就赶紧赶来,向总撰修道歉。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给个情面。此事到此为止,就别惊动皇上了。唐总撰修的情义,老夫不会忘记,过后一定前去拜访。” “呵呵,杨提督,你是想要堵我的嘴么?我虽然是白衣之身,但是写上几幅字,画上一幅画,那就是钱。不缺你们那几两银子。” “皇上把我从江南召来,编撰大明时报,就是要针砭时弊。我若是收了你们的钱,今后五城兵马司有什么不法之事,我还怎么揭露?” 王八蛋唐寅,你有本事。写写画画就赚钱,比我有本事。我若是有你这本事,何必还要收曹放牛的钱,如此低三下四地替他收拾残局? “唐总撰修两袖清风,令人敬佩。今后若是五城兵马司有什么过错,尽管揭露,老夫绝不护短。” 唉,但愿他只是说说。 否则的话,叫他给盯上了,象京卫武学那样,直接在大明时报上捅了出来,天下人知道,皇上也知道,那些仇家盯着不放,麻烦可就大了。 杨梧桐的担心,绝不多余,唐寅还真的打算盯上五城兵马司。 今天的事情虽然令人不快,但是对方已经道歉,也就这样了。即使皇上知道,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若是揪着不放,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倒不如到此为止,只要大明时报在手,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杨提督,既然是误会,此事就到此为止。皇上那里,我也就不去惊动。但若是皇上已经知道,就怪不得我了。” “好啦,把那几个商人放了,把我们送回去,就此了账。” “谢谢唐总撰修大人大量,今晚上在广寒宫,我请。还请赏光。” “免了吧,我若是想去那里,也不用花钱。吃了玩儿之后,给他们写首诗,就顶账了,就不用你破费了。” 唐寅一行人走了,曹放牛才敢凑过来。 “谢谢提督解围,小的感激不尽。” 杨梧桐瞪了曹放牛一眼。 “哼,有眼无珠,今天京城最大的事儿,就是大明时报。身为中城兵马司,竟然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了纰漏。” 不过是一张邸报而已,至于这么大动肝火么。 一看曹放牛的表情,杨梧桐就知道他不以为然。 “你千万别小瞧这个大明时报,京卫武学才多大的事儿,可是一旦上了大明时报,就成了天大的事情。” “你们今后收敛点儿,千万别让唐寅给盯上。” “京卫武学怎么了?” “你竟然没看报纸,就把人给抓啦?” “看了,《骗廷杖》那一篇还是看了的。” “哼,回去好好看看大明时报。” 杨梧桐恨铁不成钢,懒得再说,一甩袖子,上马离去。 曹放牛却不以为然。 还看什么大明时报?有那功夫,还不如到青楼玩儿去呢。 收了我那么多钱,还这么凶。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谁还给你送钱? 还有那个唐寅,你给我等着,这个场子,我怕曹放牛早晚找回来。 唐寅一行走到半路,遇到王二带着印经厂提督太监王博赶来。 “怎么,这是没事儿啦。” 王博问道。 “没事儿了,一场误会,九门提督杨梧桐出面道歉,此事到此为止。” “也好,既然没什么损失,就放他们一马吧。” “王公公,你跟皇上禀报了吗?” 王博脖子一扬。 “唐寅啊,皇上一天忙得很,这点儿小事儿还用皇上出面,要咱们干什么?我都来了,准备去中城兵马司走一趟。你以为这点事儿我还帮不了你么?” “王公公面子大,他们自然……。” “不是面子的事儿,我去给你作证,告诉他们大明时报的来历,你以为他们还敢为难你么?” “王公公言之有理。” “这点小事儿,也不必记在心上。五城兵马司这些人,也没那个胆子,敢故意针对你。我琢磨着,他们就是眼瞎,看不出火候。这帮人都是些纨绔子弟,平时霸道惯了,才会这样。” 五城兵马司属于军队编制,成员多数都是一些勋贵、官员、富商家的子弟亲戚。 这些人贪生怕死,不愿意吃苦,不想去边镇前线,就投机取巧,想方设法进入五城兵马司混资历、镀金,也好升官儿。 这些人干正经事儿不行,吃喝玩乐,走马斗狗,欺压百姓,敲诈勒索,倒是一个比一个内行。 要说他们故意跟皇上作对,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 “当然,你若是想出口气,报复他们一下,也未尝不可。他们干的坏事儿多了,在大明时报上揭露一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好啦,既然没事儿,咱家就回去。” 王博也不啰嗦,说走就走。 回到口马市,兵马司的人就走了。 “各位,耽误了你们做生意,深感抱歉。如今没事了……。” “唐总撰修,别没事儿啊,咱这生意还得做啊。” 一个叫做杜伟仁的商人说道。 让兵马司给抓去,即使不倾家荡产,也得脱层皮。这种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今天这个唐寅不仅没事儿,连九门提督都给他赔不是,这样的人,不就是应该结交的靠山么? 商人们地位虽然低,但是做生意的眼光绝对不差。大明时报一定畅销,这就是一门儿好生意,岂能放过。 唐寅一想也对啊,我的几千份大明时报还得卖呢。 “好,咱就继续做生意。” “唐总抓撰修,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伟仁说道。 “说啊。” “这大明时报,以后也不用你们出来卖,我们几个包了,自己上门去取,一手钱一手货,不拖不欠。” “不过,几千份少了些,我们五家,一家两千份,一共一万份如何?” 一万份? 唐寅一阵狂喜。 这就叫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因祸得福。 “好,成交!” 第49章 商人的智慧 杜伟仁是做香料生意的,主要负责杜家在北方的生意。 杜家在南唐的时候,还是官宦之家。南唐灭于北宋之后,杜家断了仕途,就开始转型经商。 南宋的时候,商业繁荣,杜家的生意触角已经延伸到了马六甲,甚至到了孟加拉湾一带。 现在,杜家五兄弟中,还有两兄弟在南洋和南天竺沿海一带做生意。 南洋和中国的香料、丝绸、瓷器生意,至少从汉代就已经开始。此后历朝历代,其实一直都没有停过。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中国商人和货物,都是还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玩家。 虽然现在实行海禁,但是外来的香料、檀香木、苏木等商品,一直在流入大明境内。 苏木的果实可以入药,木材是一种细木,可以作为高档家具和工艺品的原料,大明的需求量很大,价格不菲。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曾经带回大量苏木。有时候朝廷缺钱,甚至还用苏木代替钱粮,给官员发俸禄。 杜家的生意中,苏木就是一项重要的业务。 杜仁伟从唐寅手里拿到了大明时报,没看多少,就被曹放牛他们打断,押到中城兵马司去。 回来拿到了经销权,这才回家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大明时报好啊,不仅文章好,印刷精美,连句读都直接标了出来。不用费力断句,不会产生歧义。尤其是都用白话写成,一看就懂,不象那些文人的文章,总是掉书袋,卖弄文辞,叫人懵里懵懂,似懂非懂。 这个湖北颍州的玉米,三弟曾提起过,说他在南洋见过。文章的意思,显然是要大力推广。 可惜啊,当时没在乎这个事情。若是当时把这个玉米种子引进来,献给朝廷,我杜家岂不是风光一回?官府对我杜家都另眼相看。 如今让别人占了先机,失之交臂……。 不对,似乎也不晚。 我大明那么大,各地种植,需要千千万万的种子。若是此时从南洋把种子引进来,也来得及啊。 对,一会儿就写一封信,明日叫人带给三第,从南洋买些种子回来。这个生意若是做好了,一定赚钱。 这个番薯是什么东西,一亩地能产数千斤、上万斤,灾年也不怕。 咦? 这个番薯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啊。 报纸上有番薯的图,有块茎,还有叶子。 叶子虽然没见过,但是块茎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在沈南山那里见过。他还好像有三麻袋,从南边运过来,随便扔在棚子里面。 杜伟仁的心,扑通通跳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唐寅说,大明时报是司礼监办的,背后是皇上撑腰。 报上说的番薯,此时大明还没有。 如果沈南山那里的东西就是这个番薯,把它献给皇上,岂不是……。 杜伟仁激动起来,脑子里立刻充满无限想象。 就是不知道沈南山是否看过报纸,那几袋子东西是否还在,是否是这个番薯。 不管怎么样,值得一试。 杜伟仁出去,叫上一个伙计,就去沈南山的货栈。 沈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也是一家百年商号,跟南洋、西洋素有往来。 沈南山的货栈只有四五十步远,很快就到了。 杜伟仁也没进货栈,就直奔后院的棚子。 看见三个麻袋还在,不禁舒了口气。 正在琢磨怎么把东西弄到手的时候,沈南山从后门出来。 “杜兄,来了也不进屋喝茶,到这里干什么?今天得以经销大明时报,正该庆贺一番,进屋里喝茶去。” 沈南山,也是今天被兵马司抓去的商人之一,也得到了大明时报的经销权。 “喝茶不急,我随便看看。这回什么时候运货?我明天叫人去宁波府,你有什么消息要带,就一块儿带回去。” “还真有些消息要带,我一会儿写封信,就一块儿带回去。谢谢杜兄啊。” “客气什么,都是亲戚,应该的。” 杜家和沈家关系比较密切,当初沈家的生意能够做到南洋和西洋,还是杜家帮助引荐的。上百年来,两家还时常通婚。 杜伟仁的叔叔,就娶了沈南山的姑姑。所以两家人见面,都是按照亲戚辈分称呼。 “你看了大明时报么?” “这不刚刚回来,就忙着生意,还没来得及细看呢。” 没看就好,看来他还不知道番薯的事情。 “你这些东西还没卖出去么?” 杜伟仁指着那几个麻袋说道。 “唉,别提了。走了十来家,人家都说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何物,不能入药,没人要,我正打算扔了,也好把麻袋腾出来。” “这等无用之物,运到京城也费了不少力气,扔了岂不是可惜?” “唉,要说这个东西,还真是漂洋过海而来,真费了不少功夫。不过,当初倒是没花什么钱。” “从哪里得到的?” 杜伟仁不动声色,盘根问底,尽量得到更多信息。 “这是西洋货,我家跟佛郎机人做生意的时候,他们的货款差了一点儿,就用这个顶账。说是药材,可是回来才知道,这个东西就是无用之物。被佛郎机人给骗了。” “原来如此,那你家岂不是亏大了?” “哈哈哈,也算不上亏。便是不要这个,也还赚钱。” “我打算过几天到坝上走一趟,既然这东西在京城销不出去,你也要扔掉,不妨兑给我。我到坝上试试运气,万一就遇上识货的呢。” 沈南山不禁暗喜。 京城名医荟萃,这里都没人知道是什么,卖不出去。坝上荒凉之地,岂能卖出去? 不过,既然他自己想买,这也怪不得我。 卖给他可以,不过得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他卖不出去后悔,到时候说我诓骗他。 “这个……,大哥,咱们都是亲戚,万一你卖不出去,岂不是……。” 沈南山连称呼都变了。 “咱们汉地人识货,自然卖不出去。但是鞑靼人不识货,没准还能卖个高价呢。” “好吧,那就兑给你。不过,咱们亲戚归亲戚……。” “放心,亲是亲,财是财。咱们按照生意的规矩,立下字据,互不亏欠,两不反悔。说吧,多少钱?反正你也是要扔的东西,也别漫天要价。” “怎么会呢?要不就30两?这可是漂洋过海从西洋来的。” “不实在了吧?要扔的东西,还要30两?若是有诚意,就15两怎么样?” 沈南山一阵窃喜。 本打算明天就扔的东西,今天就送来15两,真是财运当头。 “好,成交,一手钱一手货,立字据。” “当然要立字据啦。” 第50章 真的是番薯 立完字据给钱,杜伟仁赶紧回去套上毛驴车过来,打开麻袋检查一下,确认跟报纸上的图画差不多,就拉走了。 担心沈南山看了报纸反悔,杜伟仁也不敢久留,就赶紧去印经厂找唐寅。 “什么?番薯?在哪里?快带我看看去。” “就在外面车上。” “走走走,看看去。哦,对了,报纸。” 唐寅抓起一张报纸,跟着出来。 杜伟仁打开麻袋,露出了番薯。 唐寅拿出几个番薯,对着报纸上的图画比较。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 唐寅心情激动,急于证实。 虽然已经担任了大明时报的总撰修,但是他也知道,大明时报之所以出世,其实都是皇上的功劳,自己没干什么,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 所以,它急于干成几件大事,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能把番薯这件事情搞成,必定得到皇上的赞赏,自己的地位就算是稳了。 “这个……,看着有点像,又有点儿不太像。” 杜伟仁其实也叫不准,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报上说的那个番薯。 “叶子呢?拿出来对照一下。” “没有叶子。” “藤蔓呢?” “也没有。” “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物。” “你从何处得来?” “西洋的佛郎机船上。” 西洋之物,不是说美洲么? “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家在南洋和西洋有生意……。” 杜伟仁就把沈南山说的复述了一边,只是把沈家的故事,换成了他杜家的。 “不管那么多了,你跟我到禁苑去,皇上或许知道,走。” “这个……。” 杜伟仁到底只是个商人,虽然一心想见皇上,但是真的要去见的时候,反倒害怕了。 “能不能不去?我在这里等着。若真的是番薯,我再去觐见皇上。” “都快到申时,还要来回找你?再说了,皇上可能还会问话,你不去怎么行?若是真的,皇上必定赏赐,你不想要赏赐啦?” 怎么会不想要呢,我就怕不是番薯啊。 不过,渴望终究战胜了恐惧。 “好,我跟你去,豁出去了。” “你不用怕,皇上很和气的,平易近人,就跟平常人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皇上是天子啊。 两人坐上驴车,一路小跑着到了禁苑门口。 “干什么的?禁苑禁地,不准靠近。” 守卫的官军大汉喊道。 “我是唐寅,要见皇上,麻烦你通报一下。” “唐寅是谁?没听说过。去去去,别在这里逗留。” “我是大明时报总撰修唐寅,来给皇上献宝的。” “献什么宝?皇上说了,禁止天下献宝。走走走,哦,对了。你说你是大明时报的总撰修?” “是啊,正是我。我来给皇上送番薯的,你看看,就是这个番薯?” 军士伸过头看了一下。 “欸,你别说,还真有点儿象啊。等一下。我给你们问李公公一下。” 军士进去,没多就跟着李宽出来。 “原来真的是唐寅啊,你说的那个什么番薯在哪里,给咱家看看。” “就在这里,三麻袋都是。” 李宽看看,也是不明所以。 “看着有点像,又不太像。唐寅,皇上忙得很,就要用膳。这一会儿又要忙到半夜。不是咱家不给你通禀,皇上交代下来,没有紧急事情,今天不见人。要不你明天早点来?” 唐寅哪里会等到明天,如若是今天不能确定真假,晚上都睡不着觉。 “李公公,要不这样,你拿两个给皇上看看。到底是不是番薯?皇上要说不是,我俩就回去。” 李宽琢磨一下,点点头。 “也好,若真是番薯,那可是天大喜事。咱家就去试试。” 唐寅挑了两个大的,形状好看一些的,拿了进去。 不到一刻钟,李宽小跑着出来。 “唐寅,还有那个谁,皇上说了,叫你们立刻带着东西觐见。对了,都带进去。走走走,快开门啊。”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或许是毛驴闻到了猛兽气味,走了不远,就不敢往前走,鞭子打都不管用。 “这个畜生胆儿小,不敢进去。来来来,一人一袋,扛着进去。你你你,过来,把这驴车拉出去,在门口等着。” “来,你来,咱家给你搭肩。哟,唐寅,你行不行啊?” 一麻袋一百多斤,唐寅扛着确实费劲儿。但是为了在皇上跟前儿表现,还是咬牙坚持。 “行,再来一袋也行。” “你可别嘴硬了,腿都打晃了。小心点儿,别掉了,摔坏了,你脑袋掉了都赔不起。” 朱厚照已经在门口等候,刘瑾站在一边,手里托着李宽刚才拿进来的两个番薯。 唐寅几个人紧走几步,到了皇上跟前,把袋子轻轻放下。 此时唐寅已经气喘吁吁。 “唐寅见过皇上,这位就是带来番薯的商人杜伟仁。” 两个一起跪下,山呼万岁。 “快快平身,把袋子打开,让朕好好看看。” 两人急忙爬起来,打开麻袋。 “三袋都是,请皇上御览。” 朱厚照拿出来一个,看看又放进去。再拿出来一个,看看又放进。 “没错,是番薯,正是朕苦苦寻寻求东西。有了它,大明百姓就再也不怕灾年了。哈哈哈,唐寅,你们干的不错。” “皇上洪福齐天,可喜可贺啊。” 刘瑾赶紧拍了一下马屁。 “皇上洪福齐天,可喜可贺啊。” 唐寅等也跟着喊了一遍。 “好,拿进去。对了,告诉御膳房,给唐寅和杜伟仁赐宴,就跟朕的一样。走,带进去,朕有话问你们。” 大伙儿一起动手,把番薯抬进官厅,在朱厚照的指挥下,把番薯小心地从麻袋里拣出来,放在地上。 朱厚照把一些磕了受伤的番薯挑出来,然后叫人把好的装回去。 “刘瑾,送到舆地图厅去,吊起来,别被耗子磕了。” 然后朱厚照转向唐寅和杜伟仁。 “这些受伤的,用不了多久就可能烂掉,留不住。一会儿就蒸了,正好让你们尝尝这个番薯是什么滋味。” “走,带上番薯,跟朕到御膳房去。” “皇上,君子远庖厨,不可……。” 唐寅没等说完,就被朱护照止住。 “不可迂腐,御膳房的饭菜能吃,有什么吃不得的。这个番薯,他们都没见过,只有朕才知道怎么做。你们跟着看看,也学习一下,将来也好教别人。” 朱厚照先走,唐寅、杜伟仁、李宽只好拿着番薯跟上。 第51章 喜忧参半 进了御膳房,唐寅不禁一愣。 这就是御膳房? 这个所谓的御膳房,就是寻常的两间屋子。一间好像是库房,放着一些劈柴和木炭。架子上面放着一些袋子,好像装的是米面之类的,还有几样蔬菜。 另一间是厨房,就是案板锅灶之类的。只有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褂,戴着帽子,正在烧火。 灶上两口锅,正在冒气。 除了比较干净整齐,这个御膳房跟寻常小康人家的厨房,似乎别无二致。 这就是给皇上做御膳的地方?不会吧?会不会还有真正的御膳房呢? “老王,朕带来了一样新鲜东西。你洗一下,朕教你怎么做。” 老王就是厨师,见到朱厚照,也没有跪下行礼,更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似乎皇上到这里,就是寻常事一样。 “好嘞,我去打水。” 老王拿着瓦盆,到水缸里打了大半盆水回来。 朱厚照指挥着,把番薯放进盆里洗干净,然后叫老王点着另一个锅灶。 锅里加了小半锅水,放进去一个木头帘子。 “行了,把番薯放到帘子上,盖上锅盖烧火。上汽儿两刻左右,差不多就熟了。番薯小,熟的快些,大就熟的慢些。若是想快,就把番薯切开几块。熟了剥皮,便可以吃。就跟蒸馒头一样,是不是很简单?” “这个是蒸法,还有烧法。这个更简单,把番薯埋进火里,烧软了,里面没有硬心,就是熟了。” “怎么才能知道熟没熟?拿一根筷子扎一下,能扎透就是熟了。” 这回朱厚照亲自示范,把三个番薯埋进锅灶的火炭里面。 “就这样埋着,小半个时辰就好。还有烤法,可以整烤,也可以切成片,熟的更快一些。” “这个番薯,收获之后,可以放几个月。不过不能受冻,放在住人的屋子里面,或者放在地窖里面,能放四五个月。” “蒸熟了切成条块,晒干也行。或者生的切成片晒干,磨成粉,就像白面一样。” “着急了,就这么直接生吃也可,不过味道差一些。” 朱厚照把一个番薯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几片。 “来,一人一片,尝尝滋味,一会儿再吃熟的。” 朱厚照给每人分了一片,却没人敢吃,都瞅着杜伟仁。 杜伟仁着急,双腿都哆嗦起来。 这个东西,他也没吃过,不知道吃了之后怎么样。 从沈南山那里拿到手之后,他曾想拿自家的狗试试,看看有没有毒。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又担心沈南山反悔,就急忙送到唐寅那里。 唐寅只惦记着立功,根本就没想有没有毒,怎么加工这些事儿。 本来以为送到这里,皇上会交给御膳房处置。没想到,倒是交给了御膳房,却是皇上来教厨师。 朱厚照见几个人不敢动,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 “不敢吃啊?朕先吃,给你们示范一下。” 噗通一声,刘瑾和李宽先跪下。 “皇上,万万不可啊。此物来历不明,不可轻举妄动啊。” 唐寅和杜伟仁也反应过来,急忙跪下。 “皇上万金之体,不可轻举妄动。便是吃,也要有人先试过才行。” 唐寅虽然说了叫人试吃,但是却没人敢试。 看了几个人这样,朱厚照不禁心里好笑。 这帮家伙,原来是怕死。 其实朕也怕死,没有把握,也不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可是这个番薯,朕却是知道的。 “你们知道番茄么?当初也是没人敢吃。你们知道螃蟹吧,当初也是没人敢吃,可最后终究有人开了头,做了第一个。” “上古时候,人们不知道草药,神农氏就尝百草。为了天下百姓,朕就作第一个吃番薯之人。朕先吃,尔等随意。” 说完,朱厚照就把番薯片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吃了。 “皇上,万万不可啊。” 刘瑾还在磕头。 “朕已经吃了,有点甜,并无其他异味。再来一片。” 朱厚照就又吃了一片。 几个人一看,皇上都吃了,自己若是不吃,皇上会怎么想? 吃吧。 反正皇上都吃了,吃死了还有皇上陪着。能拉皇上垫背,也是赚了。 再说了,便是中毒,还有太医呢。救皇上的时候,顺手也把我们救了。 一咬牙,几个人都吃了。 正如皇上所说,还真的有点儿微甜,没感觉有何异常。 “怎么样?没事儿吧。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此时是没事儿,就怕以后有事儿啊。 “杜伟仁,你给朕说说,如何得到这个番薯的?” 杜伟仁就按照跟唐寅说的那样,把经过说了一遍。 “南洋其他地方有么?” “我家未曾见过,不敢确定到底有没有。” “马铃薯见过么?” “没有。” 在葡萄牙的船上得到的番薯,很可能是因为比其他食物耐储存,当做储存食品的。 此时海上航行,条件非常艰苦。船小,空间有限,携带的补给也少。船速慢,海上航行时间长,补给港口少,携带的食品容易腐败变质,经常发生食物中毒、肠道疾病以及传染病等疾病。 船上带些番薯,确实比其他食物更容易保鲜,吃起来安全得多。 此时葡萄牙跟西班牙一样,已经在南美殖民,番薯自然是从南美引进的。 孟加拉湾的葡萄牙船,应该是从欧洲来的。这证明,欧洲很可能已经引进了番薯。 已经有了玉米,再加上番薯,这意味着欧洲抵抗饥荒的能力大大增强。 时不我待啊。 等待番薯熟的时候,朱厚照就询问杜伟仁家在南洋和西洋经商的事情。 杜伟仁以前曾经去过几次南洋,最近几年虽然没去过,但也从家里人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就一一如实回答。 朱厚照听了,喜忧参半。 高兴的是,中国商人在南洋和北印度洋一带,仍然有不少人。在当地商贸圈中,仍然占据比较重要的地位。 忧虑的是,中国商人在那里受到了越来越大的挤压。 葡萄牙、西班牙、英国、威尼斯、热那亚商人,在那里的数量越来越多。 奥斯曼帝国,莫卧儿帝国在那一带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 日本和琉球的商人,在那里势力不小。安南和暹罗,借助地缘优势,也成了地区商业的小霸王。 如果大明不及时介入那里,等这些势力坐大,将来想在那里获得主动权,就愈发困难。 番薯熟了,几个人心里虽然没底,但是皇上都吃,也就跟着吃了。 觉得味道还不错,身体也没什么异常。 众人心情轻松了不少,都挺高兴。 这个番薯只要烧熟、蒸熟就能吃,非常简单。 如果真的象皇上说的那样,亩产数千斤,甚至上万斤,南北都能种植的话,那么一家种上一两亩,还真的就能度过饥荒。 第52章 挨揍 回到官厅,朱厚照就继续询问杜伟仁。 朱厚照问的很详细,连船上有几根桅杆,几张风帆,是不是见过三角风帆,西洋人的船上有多少门炮,天竺的细平布价钱,南洋的肉豆蔻价钱,交易怎么换算的事情,都问到了。 还特意询问了大明的铜钱在那一带的使用和交易情况。 大明的铜钱,在南洋、西洋乃至欧洲,都是硬通货,很受欢迎。 因为成色足,质量好,大明铜钱不仅仅作为交易货币使用,还被人拿去融化,作为金属铜使用。 所以,就产生了铜钱走私现象,大明的铜钱大量外流。 这就造成大明市场上的铜钱总是不够用。 银子也存在着相似的问题。 除了外流,还有许多人把银子囤积起来,这叫做窖藏银。 这些银子不流动,就造成大明市场上流通的银子也不够用。于是铜价和银价不断上涨。 此时南美的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日本是白银输入中国的主要出口国。 现在朝廷对日贸易,采用的是定额贸易的勘合贸易方式。因为数量有限,满足不了需要,于是出现了大规模走私现象。 因为海禁,南方一带海上管理比较严格,于是物流就向东移动。 浙江沿海的舟山、崇明州、澎湖、琉球等地,都是重要的转口贸易中心。 从这些地方,大明出口流向朝鲜、日本、南洋、西洋等地,获益最大的,就是日本和琉球。 刘瑾、李宽、厨师老王一人端着一个食盘进来,给朱厚照、唐寅、杜伟仁一人一份儿。 一碗米饭,一碗汤,一个馒头,还有一盘白菜炒肉。肉倒是不少,足有一半。 皇上赏赐御膳啦,天大荣幸啊,这回回去有的吹嘘了。 这一顿,至少得十几个菜,山珍海味都有吧。 咦,皇上怎么吃上了?不等后面的菜啦,太急了点儿吧。 皇上可以随便,我等不能造次,还是等菜上齐了再吃吧。便是皇上不怪罪,叫御史们知道了,扣个失仪之罪,那可就亏了。 朱厚照抬头,见唐寅和杜伟仁不动筷,不禁笑了。 “怎么?饭菜不可口。” 两人练练摇头。 “不是,不是,等菜上齐了再吃,不敢失仪。” “上齐了啊,就这些,没有别的菜,吃吧。” 没啦?这就是你赏赐的御膳? 两人互相看看,再看看皇上吃的跟自己一样,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吃了起来。 也没有酒,这点儿东西,吃起来自然快,没一会儿,御膳吃完。 “杜伟仁,朕今天还有事情,等明日再传你过来问话。唐寅,你也跟着一块儿过来,明日朕给你们演示如何种植番薯。” “草民就在家恭候,随传随到。” “刘瑾,把留下的番薯给太后送去,让她尝尝新鲜。告诉太后,一回不要吃太多。还有,唐寅,杜伟仁,你们两个若是愿意,就跟着刘瑾进宫,太后问起番薯的事情,你们就给太后说说。” “草民愿意。” 见到了皇上,再见到太后,这种好事儿,两人自然喜欢。 很快出了禁苑,刘瑾和一个小宦官骑马,唐寅和杜伟仁坐毛驴车,就前往紫禁城。 “刘公公,皇上用膳,就如此简单?” 唐寅说死也不相信,皇上吃饭就这么简单。 “哈哈哈,唐寅,失望了吧。是不是以为皇上赏赐御膳,就是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啊。” “倒也不是失望,就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用膳竟然如此简朴。” “自从皇上住进禁苑,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多少人伺候着,也没有山珍海味吃着。” “那你们……。” “咱家?皇上都那样,你以为咱家还会僭越么?都是一样的饭菜,禁苑里面的人都是如此,都跟皇上一样的饭菜。” 原来如此,这可跟外面传说的不一样。 “刘公公,去见太后,是否该带点儿什么礼物?” “这个嘛,太后也不差你们那点儿东西,送了也未必瞧得上眼。太后是知道你唐寅姓名的。你若有心,把你的字画送太后一幅,便是好的。至于你杜伟仁,番薯就是最好的礼物,也不用你送别的。” “唐寅正有此意。” 于是就绕了点路,到印经厂去取了一幅画,再进宫去见太后。 通传之后,很快回话,一个太监带着三人,在慈宁宫见到了张太后。 见礼之后,刘瑾献上了番薯。 “哀家看大明时报上写了番薯的事情,正寻思着哪里有这个东西呢,这就来了。好,哀家就尝尝。” 张太后虽然是太后,也不过才三十四五岁。端庄大方,说话也很和气。 吃了一个番薯,皱了皱眉头。 “味道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如果真的亩产几千斤、上万斤,倒是救荒的好东西。对了,这个番薯从何而来?” 太后就询问起来。 杜伟仁没见过这种排场,就有些紧张,说话词不达意。于是就由唐寅出来作答。 唐寅到底是见过些市面的,口才也好,加上点儿夸张,对答如流。 见张太后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唐寅就未免得意。说起话来,就失去警惕,把皇上第一个吃番薯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他的本意是颂扬皇上,但是张太后却突然叫停。 “唐寅,你是说,皇上第一个吃了番薯?” “是啊。” “刘瑾,唐寅所说,是否属实?” 刘瑾一听唐寅说皇上第一个吃番薯,就知道坏了。想制止,但是来不及。 见太后突然严肃起来,就知道糟了。 “启禀太后,我等极力劝说皇上,我等想要……。” “住口,来人啊,把这三个人拉出去,每人打五大板。” 唐寅立刻懵了,这怎么好好的,说打就打呢。我没得罪你啊,太后。 但是没用,几个太监过来,把三人拉出去,噼里啪啦每人五大板打下去。 “回去,听候太后发落。” 见几人一瘸一拐回来,太后扑哧一声笑了。 “刘瑾,你知错了么?” “奴婢知错。” “错在哪里啊?” “不该让皇上先尝番薯,应该奴婢先尝。” “你为何不先尝啊?” “奴婢怕死。” “哼,看在你说实话,平时伺候皇上还算忠心,这回就饶了你。若是有下回,你是知道哀家脾气的。” “谢太后宽宏大量。” 太后转向唐寅和杜伟仁。 “你们两个知错么?” “知错,知错。” “打你们冤不冤?” “不冤,不冤。” “你们也别以为哀家糊涂,功是功,过是过。犯错就要罚,有功就要赏。来人啊,杜伟仁奉献番薯,利国利民,赏银100两。唐寅举荐有功,赏银100两。刘瑾,这回就不赏你了。” “谢太后恩典。” 唐寅挨了五板子,本来不想把画再给太后。但是得了100两银子,唐寅又觉得太后赏罚分明。 加上进来的时候搜身,已经说了是献给太后的画,也不能再拿回去,就把画献给了太后。 太后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错,哀家收下了。你说你个唐寅,要是早点儿把画拿出来,哀家是不是少打你两板?行啦,以后闲着的时候,来给哀家画张像,下去吧。” 画,我给你画,把你画成个妖精夜叉。 第53章 打得好啊 刘瑾兴匆匆而来,本来以为给太后送番薯是件好事儿。即使太后不给赏赐,也能讨个好儿。没想到,因为唐寅嘴快,挨了五大板。 “唐寅,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太后那里,是什么都能说的么?” 刘瑾现在是皇上的身边人,到哪里都吃得开。 这一回挨打,很快就会传开,他都觉得没脸儿见人。 若是放在以前,他早就想办法收拾了唐寅。 但是现在皇上器重唐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明时报的威力,今天刘瑾算是见识过了。 唐寅执掌大明时报,如果抓住自己点儿什么事儿,给捅了出去,弄得天下皆知。不仅太后饶不了自己,就是皇上那里,也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刘瑾也只好忍了,只能发发牢骚。 “对不起啊,刘公公。我也没想到,只是说了实话,太后就会动气。再说了,我不也挨打了么。” “太后还赏了你呢,我可什么都没得到。” 唐寅一听,这个家伙话里有话啊。 也是因为我说话,他才挨打。反正白得了100两银子,不如就分给他点儿。他是皇上身边儿的,以后见皇上也方便一些。 “刘公公,这事儿确实委屈了你。这50两银子给你,拿去买点茶喝,算是唐某的歉意。” 杜伟仁也是个机灵人,也赶忙拿出来50两银子,跟唐寅的凑在一起。 “刘公公,这是草民的一点心意,拿回去买茶喝。” 一见了银子,刘瑾也忘了屁股疼,伸手接过来。 “你看看你们两个,见外了吧。都是兄弟,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俩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刘公公交个朋友。对了,我跟广寒宫还算熟悉,咱们一块儿去逛逛?” “唐寅,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们到青楼是寻欢作乐,我去干什么啊?” “哎哟,我忘了这茬儿,对不起啊。” “算啦,你这个人啊,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既然是兄弟,我也就不介意。你们去玩儿吧,咱家回去了。” “要不出去喝点儿酒?” “咱家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伺候皇上呢,可没你们那个福分。” “能伺候皇上,那才是天大的福分呢。” 杜伟仁拍了一下。 “那是。” 刘瑾脖子一扬,就上马。刚刚坐下,疼的哎呦一声。不敢坐着,只好趴在马背上走了。 “唐总撰修,今日献上了番薯,皇上高兴,明日还要去觐见皇上。虽然太后打了几板子,但我等让皇上先吃,也确实有错在先。太后让你日后给画像,也是因祸得福。” “如此喜事,也该庆贺一番。不如小的做东,就到广寒宫喝酒如何?” 杜伟仁见识了唐寅的地位,此人今后前途可观,就起了结交之意。有了唐寅帮衬,对杜家今后的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也好,广寒宫在大明时报上广而告之,正好去看看有没有成效。不过,这回说话要小心。见皇上、太后和番薯之事,不能跟别人说。” “草民明白,那咱们就走?” “走啊。” 两人坐上驴车,屁股被打,自然疼得很。杜伟仁要赶车,只好强忍着坐着。唐寅没办法,只好趴在车上。 “杜掌柜,你说去广寒宫,我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了,在皇上那里没吃饱。” 不会吧,这么一会儿就饿了?不过没吃饱到时候真的。 “唐总撰修,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太吃饱。正好到广寒宫再吃点儿。” “唉,本想着皇上赐宴,便是没有龙肝凤胆,山珍海味也是不缺的。没想到皇上只是一饭一菜。膳食简朴,轻车简行,却对玉米和番薯如此上心,仁君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写一篇文章,发在大明时报上,也好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是一位少有的仁君?” “我看行,题目就叫做《我和皇上一起吃番薯》,或者《皇上的御膳》。” “是不是太直白了些?” “你不懂,皇上喜欢直白。皇上说过,文章就是要让人看懂,才是好文章。故作高深,那叫卖弄学问,其实令人不齿。” 两人一边聊着,没一会儿到了广寒宫。 嫦娥仙子见唐寅一瘸一拐,立刻一惊一乍的。 “哎哟,冤家,你这是怎么啦?” “没事儿,叫人打了。” “什么?叫人打了?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打你?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你小点儿声,还怕人不知道么?我这顿打,打得值得,打得好,我赚大了。” 嘿嘿,你还去找人家?太后打的,你去找找试试? 挨打了,还赚大了? 嫦娥仙子摸摸唐寅脑门儿。 “不是打坏了吧?怎么还说上胡话了呢。” “你不懂,别人想挨打,还没那个福分呢。对了,这位是杜东家,今后前程远大,好好伺候着。” “到了这里都是大爷,这个不用你操心。来人啊,好好伺候这位杜大爷。” “你看看你,一点儿也不小心。打得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上点儿药酒揉揉。” “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快点儿跟我走。” 嫦娥仙子把唐寅带到自己房间,不由分说,就扒掉唐寅的裤子。 “哎哟,打得真够狠的啊。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 说着,就从柜子里找出药酒,给唐寅揉了起来。 “你别骂了,是一位贵人打的。打得好,对我今后好处大了。” 唐寅是真的认为这五大板挨着值得。 太后叫他给画像,那就是最好的广而告之。 皇上目前尚未婚配,太后是六宫之主,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能够给太后画像,唐寅是什么人?当然是天下顶级的丹青圣手。 今后谁找我买画,那润笔不得翻个几倍? 太后这是帮我发财,成就我的大名呢。 别说五大板,便是五十大板也值啊。 “哼,就没见过叫人打了,还要感谢的。你们这些才子,就是怪。” “好啦,不说这事儿。今日广告出来,顾客多了没有?” 一提到这,嫦娥仙子就兴奋了。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个广告,还真的立竿见影。今晚上客人就多了两成。一打听,都说是看了大明时报来的。” “对了,下一期什么时候发?我再接着刊登,连做几期。” “广而告之可以,要给钱的。” 啪,嫦娥仙子在唐寅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哎哟。” “对不起,忘了。你放心,知道那报纸不是你的,该给多少钱,我给。还有啊,又有好几个商号来打听广告的事情,看那意思,也是想在你那里发广告呢。” “好啊,再有人找你,就让他们到印经厂去找我。” “好,我就……。哎呦,冤家,别急么。你挨了板子,要爱惜身子啊……。” 第54章 奶奶也是圣贤 第二天朝会上,刑部尚书闵珪启奏,汇报了京卫武学的处置情况。 在京的山长、教授、训导、斋长、武生等人,已经全部缉拿归案,今日就开始审问。 外地的,已经行文各地,着令收到公文之后,即刻拿捕,解送京城审理。 刘健启奏,按照内阁昨天商议的方案,拿出了对武学负有监管责任的兵部各人的处理意见。 朱厚照当即照准。 兵部尚书刘大夏年高致仕,予以恩准。加赠太子太傅衔,以示圣恩。 短短几天之内。两位尚书接连致仕,武学事件一大批人受到惩处,在百官心里引起巨大反响。 一股紧张情绪,在人们心中蔓延,没有人再敢小瞧皇帝。 这两天以来,人们对朱厚照的称呼,都开始转变。 以前很多人背后都叫小皇帝,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叫了。大部分人,开始规规矩矩叫皇上。 兵部主事,平倭使加左佥都御史王守仁和浙江海道使、平倭将军陈达联名启奏。因为水师兵力不足,战船短缺,目前就开始平倭,力量不足。需要打造战船,招募水师,加以训练之后,才能对抗倭寇。 因此,请求皇上把平倭之事延缓一年。等水师整顿完毕,再行平倭之事。 两人这个观点,立刻得到不少人附议,刘健和谢迁也加入了附议行列。 朱厚照无奈,只好同意延缓平倭。不过,给了王守仁另一个任务,择期去西南,平定那里的土司边民作乱。 平倭延期,让那些跟东南沿海豪强有利益关系的人,松了口气。 平倭之事刚刚开始,就遇到重大挫折,不得不延期。 这件事人们本来就普遍不看好,现在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看法。 很多人以为,延期平倭,不过是一种体面的说法而已。实际上,平倭计划已经流产,像以前一样,最后不了了之。 这当然是朱厚照和王守仁、王华故意放出的烟幕,目的就是麻痹对手。 实际上,平倭计划不仅没有延缓,而是正在暗中加紧推进。 朝会结束之后,朱厚照就回到禁苑。 唐寅和杜伟仁已经在这里等候,李宽也在一起候驾。 “昨天让太后打板子啦?” 朱厚照笑着问道。 “都怪唐寅说话不小心,该打。” “是该打,今后长点记性,太后可不象朕这么惯着你们。李宽,今日起,朕命你为推广使,负责玉米、番薯种植、培训、推广事宜。” “良乡皇庄,便作为玉米、番薯种植之地。没干过无妨,朕会教你怎么做。提督禁苑太监,仍旧保留。你可把禁苑一些事务,交给别人去做。” “奴婢遵旨。” 李宽办事稳重,人也比较正直,是朱厚照比较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才把这个重任交给他。 在北方推广玉米和番薯种植,正常情况下,其实应该交给内阁去做。内阁组织地方官府来推进此事。 但是此事意义重大,朱厚照对地方官信不过,怕他们不重视,乱作为,把事情搞砸。 虽然他可以追究责任,但是耽误的时间和失败的影响,是难以挽回的。 所以,他宁愿自己亲自推进这件事情,必须保证一次成功。 农民是最讲究实际的,只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成功,他们就会主动种植玉米和番薯。 朱厚照在良乡的皇庄种植玉米和番薯,实际上就是要在那里建设一个良种推广站和农业技术推广站。 将来,那里将成为大明的类似农业科学研究院的机构。 李宽这个推广使,是个使职,不在内阁六部的行政系统之内,他们也没有机会插手此事。 这个使职,是个临时职务。因事而设,事了即撤。类似后世的馒头办公室,柑橘办公室之类。 这种使职,从唐玄宗开始大量设置。其实是皇帝对正常的行政机构效率不满的一种体现。是加强皇权,削弱相权的一种措施。 王守仁的平倭使,其实也是这个性质。 “刘瑾,你把番薯都拿过去,其余的人随朕来。” 朱厚照带着几个人,到了御膳房边上的一处厢房。进了屋里,来到炕前面。 “玉米种植,相对简单一些。过些天直接播种即可。番薯种植,前期麻烦一些,后期就简单的多。” “第一步就是要象水稻一样,首先育秧。之后移栽到露地,也就是大地里面。” “因为北方天气冷,无霜期短——记住无霜期这个词,今后要经常用到。无霜期,就是一年之中,终霜后到初霜前的一段时间。这个无霜期越长,对于庄稼的生长越为有利。” “北方无霜期短,番薯生长期长,所以需要提前育秧。如今天气冷,就要人为提高温度。在炕上育秧,锅灶烧火加热。” “朕就教你们如何育秧,唐寅,你把过程记录下来。李宽,你把炕席撤下来,暂时放到别处,育秧期间不用炕席。” “杜伟仁,你从外面把沙子运进来,倒在炕上……。” 在朱厚照的指挥下,李宽和杜伟仁一起动手,在炕上铺了一层沙子。刘瑾把番薯拿来,众人就一齐动手,把番薯在沙子上摆了一层。然后再用沙子把番薯盖上,浇了一些水。 随后让李宽把外屋的锅灶点着,锅里加满了水,开始烧炕。 “第一次烧一个时辰,炕温热就行。以后每天辰时烧一次,酉时烧一次就行。不要太热,手摸炕感到温乎就行,烧两刻就差不多。” “隔几天,见上面的沙子干了,就浇点水。朕会跟着看,何时浇水会告诉你们。如此,有一个来月,番薯就会发芽,破土而出。等长到一拃长左右,即可移栽到露地,待到八月便可收获。” 朱厚照讲解详细的操作步骤,唐寅记录,整理出详细的操作规程,便于将来推广。 “李宽,以后每天何时烧火,烧多少柴禾,何时浇水,浇水多少。番薯何时发芽等等,都要记录下来,将来印刷出来,便于各地照做、推广。” “如果成功,利国利民,造福天下,泽被后世,尔等功德无量。” “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哈,不用如此严肃。这是第一次,有些陌生。等你们都做过一回,便会知道这并不太难,比种水稻、麦子省事得多。” “皇上,这也是失传的圣贤之学?” 唐寅问道。 这是什么圣贤之学? 不对,也是圣贤之学。 不过这个圣贤不是孔孟程朱,而是那些农民,他们其实也不比孔孟程朱差。 “没错,就是失传的圣贤之学。” 这是跟前世的奶奶学的,如此算来,奶奶也是圣贤呢。 第55章 舆论先行 整理完资料,其他人退下。朱厚照把唐寅留下来,讨论大明时报下一期的选题。 朱厚照把一封奏折给了唐寅、 这是云南布政司上的一份奏折,内容是一队商旅半路上遇到土匪,别的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三个小脚女人,因为跑不快,被土匪掳去。 缠足之风的起源,比较公认的是起源于北宋,盛行于南宋。原代的时候没有禁止,到了明朝,一直延续下来。 宋代的时候,缠足比较流行于上层社会。到了明朝,这个陋习开始向中下沉层社会渗透。如今越来越多的下层社会女子,也开始缠足。 对于这个恶习,朱厚照深恶痛绝。 “缠足改变了女子走路的步态和风采,走起路来拘谨纤婉,摇摇欲倒,让人产生可怜之心。正是这种可怜之心,让那些士大夫们觉得自己优越。” “这些人,在外敌面前当缩头乌龟,就反过来残害同胞女子,寻找自信。跟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出一辙,都是病态、变态。” 唐寅也是个反缠足者,一听朱厚照这样说,大有知音之感。 “皇上所言极是,女童几岁缠足,痛苦不堪,呼号惨叫,最为摧残人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残害,明显有违圣人之道。” “程朱理学鼓吹存天理,灭人欲。却提倡缠足,分明违背天理。鼓吹灭人欲,却又私心膨胀,以残害女子为乐。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都是伪君子。” “唐寅所言极是,缠足女子,行动不便。别说走路,在家里劳作都不方便。士大夫家的女人,有下人伺候,可以不在乎缠足。但是百姓家的女子,每日纺织作饭,生养儿女,谁来伺候她们?” “遇有外敌入侵,盗贼土匪,水火之灾,如何逃难?或者等死,或者被辱。文人士大夫这些伪君子,当真该杀。” “要说缠足为美,更是荒谬。西施王嫱、貂蝉玉环,都是绝世美女,哪个缠足了?可曾听说过哪个缠足女子是美人?” “皇上,大明时报下一期,就开始抨击缠足陋习如何?” “可以。不过,抨击要有理有据,叫人无可辩驳。” “那是当然。其一,从理上批驳。一是违反圣人之道,二是与存天理灭人欲背道而驰。” 这是理论上的根据。 “其二,缠足弊端太多。残害女子,行动不便,遇到灾难时,无力逃避。” “其三,喜欢缠足者,多是伪君子,变态、病态之人。” “其是,正如皇上所说,四大美人无一人缠足,缠足并不美。” “其五,还要多举一些例证,证明缠足有百害而无一利。唐寅以为,一期还不够,应该连续发几期。形成鼓吹缠足可耻,强迫缠足有罪的风气。” 朱厚照选择缠足这个话题,是以此为突破口,向封建礼教开战。把广大的妇女从封建礼教的思想禁锢和人身束缚中解放出来。 大明的振兴,仅仅靠男人不还不够,还需要五千多万女子加入到生产和社会中去。 目前妇女受到重重限制,男女之防大于天。女子在家里大门口站着,向外面张望一下,就被那些伪君子和封建卫道士视为有伤风化、大逆不道。 朱厚照决心改变这种病态社会。 目前还仅仅是进行舆论造势,仅凭着大明时报发一些文章,还不能改变这种陋习。等到舆论攻势完成之后,还要从法律、经济等方面采取措施。 比如规定禁止缠足,有违反者,就惩罚女子的家长。如果是奴婢,就惩罚主人。可以实行罚款,可以判刑,或者两者并用。 在经济上,可以对缠足家庭征税,禁止生产和销售小脚鞋、裹脚布。 官府要进行检查,举报缠足者,可以获得奖励。 总之,除了道德谴责、法律震慑之外,还要让缠足家庭意识到,经济上也不合算。 只有综合治理,才能收到实效。 至于什么时候颁布法律,朱厚照决定等平定倭乱之后再说。 他现在虽然在逐渐树立自己的权威,但是还远远不够。 一旦禁止缠足,必定有不少人出来反对。 他必须等到有了足够的权威,一举搞定此事。目前首先进行舆论准备就够了。 这些深层次的想法,即使对唐寅目前也不能透露。 唐寅虽然反对缠足,但他毕竟还是在理学环境下长大的,如果说解放妇女,他也未必会拥护。 朱厚照还是原来的打法,先找一个突破口,日拱一卒,从点到面,一点点突破。等到反对者发现他的真正意图时,大势已成,那个时候再反对,已经晚了。 “除了缠足陋习,五城兵马司也问题颇多。” 朱厚照又选了另一个议题。 “其一,军容不整,言行无状,泼皮无赖。知道的,说他们是五城兵马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泼皮无赖。” “其二,军纪涣散,有令不从,有禁不止。” “其三,敲诈勒索,横行不法,知法犯法。” “其四,京师交通混乱,主要街口时常堵塞,经常为此口角斗殴。” “其五,纨绔子弟街上纵马,惊吓行人,时常伤人。” “其六,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车辆逾制,响铃扰民。” “其七,街道沟渠,清理不及时不干净,污秽遍地,臭气熏天,容易引发疫病。” 朱厚照说的第七条,就是环境卫生不好,这也是五城兵马司的管辖范围。 现在是畜力运输为主的时代,每天都有大量马、牛、驴、骡子、骆驼进城。 天天都有羊群赶到城里来卖,城里的很多人家,也都饲养马、驴、猪、狗、鸡、鸭、鹅等牲畜和家禽。 城里的军队以及衙门等还有大量的马骑乘,城里都是露天旱厕。 在这种情况下,街道上到处都是屎尿,就是必然的。 不仅北京城如此,此时世界上其他城市,伦敦、巴黎、巴格达、大马士革、耶路撒冷、德里、撒马尔罕等著名城市,其实都是如此。 昨天被五城兵马司抓去,唐寅正想找他们的毛病。现在听皇上列举了五城兵马司的种种罪状,立刻引起了共鸣。 “皇上所言极是,唐寅正有此意。这一回,一定把五城兵马司批个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欸,揭露弊端是必要的,但重要的是让他们有所改进。” 五城兵马司,可以说是朝廷的体面和形象,是直接跟京城百姓打交道。 朱厚照整顿五城兵马司,就是要用他们形象和作风的改变,让百姓看到朝廷的新气象。 仅仅在高层推动改革还不行,还要让百姓看到改革的成果,争取他们的合作和支持。 第56章 火器标准化 选定了下一期大明时报的文章,唐寅就兴匆匆回到报馆,找上两个编撰,就到街上去找五城兵马司的毛病,准备下一期就猛烈抨击五城兵马司。 朱厚照则接见王守仁。 礼毕,朱厚照就拿出来一沓图纸。 “这是朕设计的兵器,有新的,但大部分还都是在原来样式之上加以改进。日本和欧洲的火器,已经超过大明。如果不能迎头赶上,将来交战的时候,必定吃亏。” “当今世界,火器已经广泛应用。将来必定是火器大行于天下,大明绝不能落后于世界潮流。” “你到江南,平倭之余,还要研究、制造这些火器。军器监、军械监、王恭厂的工匠,你可以挑选一些带过去。” “有了新式火器,还要总结出一套应用火器的战法,将来的大明军队,都要装备火器。” 其实,大明军队的火器应用已经比较广泛。 朱棣建立的神机营,可以算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火器部队。 大明的不少火器,目前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只是还没有广泛应用。一些火器的性能还不稳定,没有发挥出火器的优势出来。 在火器的战法和战术上,虽然已经有了三段击战术,但是还远远不够。 就连日本,现在都从大明这里学会了三段击战术。传到欧洲和其他地方,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这是朕的一些心得,你拿去参考。当然,有用的,目前能做到的,你可以采用。目前工匠做不到,或者钢铁不敷使用者,就等以后再说。” 王守仁结过一个册子,上面写的满满的,足有七八十页。 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问题。 “皇上,这个标准化和通用化是何意?” “两者是个合二为一的问题。标准化,指的是制造火器而言。即所有的作坊制作的火器,都按统一规格。火炮、火铳的口径都相同,弹丸、药包规格大小都一样。每一个部件,也都一样。” “王恭厂制造的部件,可以装到军器监制造的火铳上。北京制造的弹丸,装到南京制造的火炮上,也能发射。这就是通用。” “南军的火铳到了北方,可以用北方的弹丸和药包。北军到了南方,可以用南方作坊制造的药包。” “皇上高明啊,如此一来,制作简单了,本钱可以下降。各军各地通用,不愁没有弹药可用。” 明军的火器作坊不少,产量也不小。但基本上各个作坊都是各自为战,各行其是。 同样是火铳,各个作坊做出来的都不一样。 有的是部件不同,有的是口径不一,弹药也各不相同。 实际应用中,就是各个部队只能使用某一个作坊的产品。 一旦用完,火器就不能发挥作用,必须得到原制作作坊的产品才行。 标准化制造,就能有效的解决这个缺陷,实现各种器材的通用化。这一点可以说以意义重大,为大规模制造和使用火器,奠定了基础。 这种理念,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 目前火器的使用越来越广泛,就连非洲部落,都已经从欧洲引进枪炮,用于部落战争、捕捉奴隶、抢掠和运输黄金上。欧洲的商船,都已经普遍装备了火炮、火枪。 西班牙、葡萄牙到美洲的殖民者,也已经普遍装备了火器。奥斯曼和莫卧儿帝国,也开始大规模装备火器。 冷兵器时代渐渐远去,热兵器时代,已经拉开了大幕。 只是火器的质量和性能还不稳定,战术还不成熟,才使得冷兵器现在还有一席之地。 有什么装备,就有什么战术。有了通用化的火器,再有一套成熟的战术,大明军队战斗力,必将有一个飞跃。 朱厚照的材料里面,写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其中还包括戚家军的武器装备和平倭战术。有装备图纸、战术图解和文字说明。他前世的记忆,都拿了出来。 他把火器图纸和战术资料交给王守仁,可谓倾囊相授,可见他对王守仁的器重。 “造船也是如此,各种船只根据大小,用途,定下规制,就按照这个规制统一制造。” “你事务繁忙,造船之事,就交给令严操办。一应用度,都从罚没中支取。朕也没有多少钱,没有另外的银子给你。” 朱厚照确实没有多少钱,他用钱的地方太多,想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花费巨大。 王守仁心中不禁叫苦。 平倭,制造火器,整顿水师,操练兵马,外加造船,每一样都花费巨大,这些钱都要从那些豪强手里出。 我这一去,就是收钱去了。 自然没人愿意把钱交出来,只能大开杀戒。 “朕决心重振武学,亲自担任京卫武学山长。已经从京营选拔了一批武生,今日就开始操练。” “等京卫武学走上正轨,就派一批武生给你。你在那里,就可以按照朕的方式训练武将。今后练兵,也要按照京卫武学的方式进行。” “走,跟朕去武学,你亲眼看看。” 王守仁收拾好东西,就跟着朱厚照前往京卫武学。 还没到京卫武学,远远地就听到那里传来阵阵声响,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到了京卫武学门口,这里已经有了岗哨,两个禁苑官军士兵正在站岗。 见皇上来了,两人打开大门,把一行人放了进去。 就见校场上,正有三队人在走步。每队都有一个禁苑官军带队,进行队列训练。 禁苑的200名官军,是朱厚照按照现代军训方式训练出来的。训练的第一个内容,就是队列训练。 现在,从禁苑官军挑选出来的优秀者,就成了京卫武学的种子教官。 “这个叫做队列训练。练习立正,稍息,向前看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原地踏步,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左转弯,右转弯,立定……。” “今后大明军队的训练,都将按照这个模式进行。” 对于皇上亲自担任京卫武学的山长,王守仁还是有所期待的。寻思着今天来这里,能看到皇上所说的新气象。 没想到,现在见到的,竟然是这种情形。 这叫什么新气象?不就是走道么。 走道谁不会,这还用练? 第57章 武学怪事 王守仁虽然心里疑惑,但是也没说什么。 皇上做事,自有其道理,不是自己可以随便点评的。 王守仁不说,朱厚照说了。 “王守仁,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练兵法,有些难以理解啊?” “臣确实不理解,不过皇上这样做,自然有道理。” “走,先到寝室看看,那里会须还有更稀奇的事情。届时朕告诉你,为何如此练兵。” 很快就到一个寝室,禁苑官兵队长,守备成奎跑过来立正。 “启禀皇上,武生队长成奎正带领新生整理内务,请皇上训示。” 成奎把手举到太阳穴边,敬了个礼,朱厚照也还礼。 “继续整理内务。” “是。” 成奎转过身,立正站好。 “注意,全体都有,恭迎皇上。” 众人一起跪下,高呼万岁。 “礼毕,继续整理内务。” 武生们散开,回去继续叠被子。 “朕到里面走走,成奎,你给王守仁介绍一下,为何进行队列和内务训练。王守仁,你就暂且留在这里,朕去找几个人。” “遵旨。” 朱厚照出去,屋里气氛轻松下来。 “成守备,你这个队长是和官职……?” “哈哈哈,王主事,这是皇上任命的,就算是个总斋长吧。我下面有几个分队长,算是斋长。” “武学的教授是何人?” “也是本人,下面一些训导,也是我们禁苑官军的。都是出类拔萃之人,皇上钦定的人选。” “当然,还要从京营里选几个训导,今后还会从边镇选一些临时训导来教学。” “你刚才说整理内务,这是什么意思?” “诺,那不就是么。” 叠被子?这就是整理内务? 看见王守仁的表情,成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主事,是不是觉得此事荒唐啊?武学不学别的,来了就叠被子,似乎跟练兵风马牛不相及吧。” 你说呢? “当初皇上训练我们的时候,我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练兵就练兵,哪里还用叠被子?还有那个队列,不就是走路么?谁不会走道啊,这还用练?” “但是皇上亲自训练,自然不敢说什么。不过,等练上一段时间,就发现了队列和内务训练的好处。” “什么好处?” “步调一致,令行禁止。只要一喊口令,就不假思索地服从,毫不犹豫前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立刻冲上去。” “皇上说,这叫做强制养成习惯,本能地服从命令。战场上,行军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服从号令。有令不从,有禁不止,如此军队,难打胜仗。” 成奎就按照朱厚照当初训练他们那样,解释了一番。 “你没见我们禁苑官军练兵吧?我敢保证,你见了一定吃惊。我们这些人,只要一声令下,便是龙潭虎穴,也会冲过去。” “你别看这些人此刻这样,三个月后,你再来看,保证大变样。将来从这里出去,个个都是良将。” “除了队列和内务,还有什么课程?也是武学七经么?” “武学七经只是其一,还有更多课程。” “都有什么?” “斥候学,又叫侦察学。名将传记,这个原来也有。地形地势学,沙盘推演,兵棋推演,舆地图绘制和识图,行军学,阵法,城堡,心理战,火器,战史、战例分析……。对了,还有皇上的新学。” 成奎一口气说了十几种。 “你们从哪里得来这些学问?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多科目。” 对于武学开设新学,王守仁没感到意外。 既然皇上亲自担任山长,武生学习新学就是必然的。 “皇上教的啊,教材都是皇上写的。我等抄了下来,重新整理编撰。对了,皇上说了,还给你准备了一份,这次没带来,等有工夫,我给你送去。” “好好好,你忙,到时候我去取。明日我还要觐见皇上,到时候我去找你。” “我在这里不能回去,你找王风云,他就会给你,我跟他说过了。” “谢谢,谢谢,我回去之后,一定仔细研读。” “要谢就谢皇上,都是皇上的意思。不过,要小心保密,不得泄露。” “明白。这批武生有多少人?” “一百二十人,都是京营的把总和副把总,都是上过战阵的。过些天,各地府州武学还会来人,边镇也会抽掉一些人来。” “皇上说了,今后各地武学,不管出身,无论是否世袭武职,都可以进武学学习。不过,都是识文断字的,文盲可不要。” 跟过去只有世袭武职的人才能进武学,这可是个重大转变。 这些人,也算是天子门生。是第一批新学背景的的武生,能文能武,将来前途看好。或许将来出几个帅才,也未可知。 两人正说话,一个人进来,见到王守仁,不禁一愣。 “伯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驾过来,你不是……。” “哈哈哈,没错,是我,慧安。不过,我不在龙源寺了,到了禁苑官军,如今在这里充当庶务。” 庶务,就是主管后勤供应的官员。 这个慧安,原是北直隶龙源寺的知客僧。以前王守仁寻求圣贤之道的时候,曾经在龙源寺住过几个月,因此跟慧安结识。没想到,几年过去,慧安竟然投奔到了皇上手下。 “定圆大师可好?” 定圆,就是龙源寺的住持。 “圆寂了,临走之前,师父让我来投奔皇上。如今我已经还俗,与佛门再无关系。从此以后,就一心跟随皇上办事。” 朱厚照精通佛学,跟定圆交情不错,所以定圆才叫慧安前来投奔朱厚照。 从慧安这里,王守仁了解到了京卫武学的一些事情。 原来的山长和武生等人,在京师的,俸禄和廪供都要追回,还给京卫武学。皇上又从內帑拨了一些钱过来。 京卫武学的武生们,伙食标准很高,每日三餐,两顿有肉,饭菜随便吃。除了正常的俸禄和廪供之外,没人每月还有3两银子的补助。 “因为待遇好,如今很多人打听,想要到武学来呢。” 说到这里,慧安不禁有些自豪。 “如此待遇,自然趋之若鹜。” “呵呵,想来的人虽然多,但是一听这里的规矩,就吓跑了一大半。” “哦?都有什么规矩?能给我说说么?” “能啊,等一下,我办点事情,然后到我那里看看,我给你详细说说。” 第58章 皇上的意思 慧安的办事房在后面的伙房边上,一进屋,就看见墙上一道横幅,上书四句话,16个字:“忠君爱民,保家卫国,令行禁止,以身作则。” “这是皇上御赐的京卫武学训令。” “好,这个训令好啊,正合武学的宗旨。” “你看看这个。” 训令旁边一张纸上,上面写着旬食谱几个字,上面开列的是一旬之内十天之中,每一天每一顿饭的食谱。主食是什么,副食是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个旬食谱,一会儿还要在大纸上抄写,张贴出去。让每一个武生都知道,今后十天每一顿饭吃什么,免得担心吃不好。目的就是让他们安心学习和训练。” “克扣伙食,是顽固之症。很多军队的兵卒都颇有怨言,甚至引起哗变。所以,新的京卫武学在这一项上,特别注重。” “仅仅有食谱,也未必能杜绝伙食克扣。” 王守到底是兵部主事,对军队的事务并不陌生。 “所以我们还有这个,伙食账目公布表。” 慧安把一张纸递给王守仁。 这是一张表格,上面开列了一些项目。 上月结存,本月采购,计量单位,单价,本月消耗,金额,本月结存,说明等栏目。 “每月结账一次,采购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花了多少钱,都一目了然。” “结账之后张贴出去,对所有武生公布。谁有疑问,怀疑伙食费用被克扣,可以来查账。” “你再看看这个。” 这一张,是伙食供应标准,有两个标准。 一是银两标准,每人每月伙食费多少钱,到时候都要花了,不得剩余。 二是实物量标准,每人每月粮食多少,蔬菜多少,油、菜蔬、肉、蛋、鱼、豆多少,各有标准。 两个标准,必同时达到。也就是说,既要按标准花钱,还要达到实物量标准。 “还有这个。” 这是一张名单,是伙食监督会的成员名单。 会长是总教授兼总斋长成奎,副会长是慧安,还有一个武生副会长李明水。 会员有武生代表,伙房伙头和三名武生代表。 “伙食监督会的职责,是制定伙食供给方案,审核旬食谱,监督伙食账目和伙房干净整洁,盘点库房库存财物,制止食物浪费。” “皇上还会不定期地派厂卫来查账,盘点库房。” 一个伙食问题,竟然有这么多名堂,王守仁深感意外。 不过,他也意识到了这么做的重要意义。 民以食为天,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兵卒吃饭问题,不仅关系到兵卒的体力,还会影响到军队的士气。 连饭都吃不上,吃不好,吃不饱,自然影响到打仗。 伙食问题,又是很多军队的老大难问题。包括大明在内,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如此。 解决好伙食问题,对于保持充沛体力和高昂士气,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即使战时伙食供应不足或者暂时中断,因为账目公开,兵卒知道没有被克扣,也能理解,不至于怨恨长官克扣贪污。 “是谁想出如此办法的?”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我就猜测,这是皇上的主意,果然没错。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啊。” “有了这些还不够,还要官兵一致,同灶吃饭。在这里,我们这些人都跟武生一起吃饭,都是同样的饭菜。” “这个……,似乎有些为难你们了吧?” “皇上都不为难,我等有何为难之处?”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皇上来了,也跟武生同样的饭菜,也要交钱的。” “这个……。” 王守仁觉得心思有点儿不够用,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情形。 “你们这些人,当然想象不到,更不知道,皇上早就如此。在禁苑新宅,皇上就跟我等同样的伙食。一些人造谣,说皇上整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那纯粹就是昧着良心,故意诋毁。” “皇上真的如此?” “自然是真的,每天都是如此。别人不知道,我们在皇上身边,可是清楚得很。此刻,你该知道,师父为何叫我还俗,追随皇上了吧。” “原来如此。” “皇上之所以费尽心思,制定这些伙食章程,不仅仅是为了武生们在这里吃好,还有一个用意。” “想让武生们把这里的做法带回去,将来在军中推行?” “皇上果然没看错人,这么快就领悟了其中要义。王守仁,此刻明白我为何如此费口舌,给你介绍这么多了吧?” “也是皇上的意思?” “没错。你即将启程平倭,如何统兵,学问大了。不过皇上说了,统兵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难易存乎一念之间。以身作则,上下同欲,就不难。” “守仁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也不要只是拘泥于这里的做法,这只是个参考。皇上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各地各时情形不同,也不必千篇一律,还要灵活运用。” “能在京卫武学,亲自聆听皇上教诲,三生有幸啊。难怪那么多人想来这里。” “那也不一定,这里待遇虽好,但是戒律也多,很多人望而生畏,不敢来了。” “都有何戒律?” “那可多了,不准私自外出,外出请假,回来销假,按时熄灯,按时起床出操,吃饭的时候排队来,排队去,不准剩饭剩菜。” “外出时,必须衣冠整洁,三人以上必须排队,不准饮酒,不准去青楼,更不准仗势欺人,说话和气,扶老携幼……。” “如此苛刻,很多人一听就不耐烦,又是勋贵官宦子弟,大多是纨绔,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所以,能到这里的,九成五是平民子弟。”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戒律还都是小事,能完成学业,才是最难的。” “不过,只要能坚持下来,必将前途无量。王守仁,你知道我最羡慕什么人么?” “什么人?” “就是这些武生。他们将来必定建功立业,成就英名。只可惜,皇上不让我上前线,只让我留在这里。遗憾啊。” “你们是老师,学生有了成就,自然与有荣焉。” 第59章 伤自尊了 朱厚照召见了李明水,范克明,盖玉山三个人,向他们详细询问女真和朝鲜的情况。 三人来自辽东镇,处于最前线,朱厚照要了解一线的真实情况。 不仅仅是女真和朝鲜,辽东镇的军民情况,也是他想知道的。 朱厚照很想外出,自己到处走走。但是京城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就抽不出身来,只能等以后再说。 李明水三人,原本是把总和副把总。因为坚守京卫武学,朱厚照已经下令五军都督府,把三人升为副千总。 这样一来,就比从京营选拔过来的那些武生们,高了一级。 这既是对三人的奖赏,也是给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告示其他人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朕重开武学,自任山长。这一次课程都是全新的实用之学,朕还要在这里开设新学课程,连今科那些举子等人,也要过来学习。” “你们三人就留下,从头学起。等开课之后,你们就会发现,见到了一个全新世界。留下来是值得的。” “遵旨。” 三人已经亲眼目睹了这几天的巨大变化,也知道将来会有好的前程,自然愿意留下。 能成为天子门生,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 朱厚照已经决定,把翰林院的课堂,转移到京卫武学来。 一是他时间有限,在翰林院上完课,没有时间再到京卫武学上课。干脆就两处并作一次,上一次课。 二是那些文人过来,就跟这些武生一样,吃住在这里,实行军事化封闭管理,让他们也参加一些必要的军事训练,好好磨练他们一番。文武兼修,提高他们的素质。 这些人将来虽然是文官,但是到了地方,甚至海外、美洲等地独当一面的时候,现在学到的军事知识,会大大有助于他们开展工作。甚至不排除出现文武双全的将帅之才。 三是这批文武人才,将来都是他自己的班底。也有必要让他们现在就开始互相接触,彼此沟通,便于将来的合作。 “启禀皇上,翰林院上课那些人来了。” 刘瑾进来说道。 “知道了,让成奎安置他们。太常寺来了么?” “还没到,不过也快了。” “太常寺来了就集合,演奏军歌。” “奴婢领旨,待太常寺来了,再禀告皇上。” 刘瑾出来,就来到大门口。 那些文人们,足有一百七八十人,带着行李包裹,正在门口吵吵嚷嚷。 大门里面,成奎带着禁苑官军和武生们,排成两排。 “成奎,皇上有旨,让他们都进来吧。” “好。” 成奎掏出名单,走到门前。 “肃静,肃静!” 见外面还有人讲话,成奎掏出手铳,朝天上放了一枪。 这回有效,外面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谁敢违反,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严惩不贷。” “现在,我宣布入门规矩。第一,我讲话的时候,没让你们说话,不准讲话。” “第二,只准本人进来,不准仆人跟随。下人一律回去,不准在附近逗留。” “没有仆人伺候,我们怎么生活,这叫什么……。” 就有几个人不满,但是没等他们说完,外面的两个禁苑官军就冲过去,在两人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两棍,两个家伙立刻老实,其他人也乖乖闭嘴。 “哼,都跟你们说了,我讲话的时候,没叫你们说话,不准插嘴。就是没记性。” “第三,只准携带行李和笔墨纸砚。不准携带任何食物。进门的搜身,敢携带者,一律没收。” “第三,不准家人亲友来探望,未经批准,不得外出。” “第四,喊到谁的名字,谁就进来。没喊到名字的,就耐心等待,每个人都会喊到。进来之后,十人排成一队,有人带你们去寝室。” “宿舍的床铺上,有你们的名字,那就是你们的床铺。不准私自调换位置,或者占用别人的床铺。” “第五,宿舍的墙上,贴着武学规程。进去之后首先查看,记在心中,不准违犯。否则的话,严惩不贷。” “入门规程就这么多,都听清楚了么?现在可以讲话。” “清楚啦。” 文人们都散漫,不愿意受拘束。听了这些规矩,心里自然就有抵触。 但是这是皇上的旨意,也不敢公开质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杨廷和,唐亭……。” 成奎一个个叫名字,众人挨个进来。 自然有人想带着仆人进来,还有人夹带食物,结果就是挨了两棍子,才老老实实听话。 进来之后,十人一队,就由一个禁苑官军带着去宿舍。 杨廷和、唐亭进了宿舍,不禁一愣。 没有床,就是大通铺,上面铺着草垫子。好在大铺还宽敞,不至于拥挤。 “杨师傅,咱们能出去么,不在这里住行不?” “嘿嘿,那要问问那个成奎。我怕出去之后,就进不来了。” “没人伺候,咱俩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挺着呗。反正供给伙食,饿不死就行。” “唉,既来之则安之。谁叫咱们好奇,非要学***的新学呢,自找的,认命吧。” 两人找到自己的名字,放下行李,来到墙上贴的规程面前。 唐亭念了起来。 “不准私自外出,不准饮酒——也得有酒才行啊。单独就餐,不准伙吃伙喝。不准拉帮结伙,不准以同乡、同师、同科、同年、同榜、同仁相称,互相勾连。” “按时就寝,按时起床,按时出操,按时就餐,同宿舍一起前往伙房,排队前往……。” “杨师傅,这是京卫武学么?我怎么觉得跟刑部大牢一样呢。” “似乎还不如刑部大牢吧,那里也没有这么多规矩。” “说什么呢?哪来那么多怪话?嫌弃这里,就回家去,家里舒服,没人逼着你们留下。” 禁苑官军训斥道。 “嘿,小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唐亭被一个无名小卒训斥,伤了自尊。 “当然知道你们是谁。” “那你说说,我俩是谁?” “两个傻子。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杨廷和、唐亭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第60章 感到委屈么 在禁苑官军粗暴的驱赶下,文人们都进了宿舍。见了大通铺,许多人自然就是一顿抱怨。 但是这些抱怨都被无视,反而招来军士们的恐吓、臭骂。 不少人还没有安顿好,就传来敲钟的声音。军士们立刻驱赶众人,到校场集合。 众人虽然不愿意,但是慑于军士们打骂,只好乖乖来到校场。 “都排队,十人一排,站整齐了,向前看齐。我说向前看齐,没听见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就有人挥舞着棍子过去吓唬,动作慢的,就要挨上一棍子。 文人们心里虽然不满,但是没人替他们说话,也只好忍了。 “有失体面啊,这京卫武学简直就是藏污纳垢之地,成了土匪窝子。下回见到皇上,老夫一定跟皇上说,好好整顿这些狂徒。” 杨廷和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跟唐亭抱怨。 “住口,不准说话。肃静,谁敢说话,打20军棍。” 杨廷和只好闭嘴。 一队人过来,带头的是太常寺卿雷雨和,身后跟着太常寺的人,带着各种乐器,在前面的椅子上坐好,摆好了准备演奏的架势。 “皇上驾到。” 随着成奎一声高喊,刘瑾等人簇拥着朱厚照过来,来到前面。 众人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平身。” 众人起来,朱厚照开始讲话。 “朕看你们的表情,有的人颇有不忿。是不是因为刚才被无礼对待,感到羞辱啊?” 当然是,我等都是读书人,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尔等当中,不乏身居高位者。以往所到之处,虽然不一定都是阿谀奉承,但也广受尊敬。为何到了这里,便如猪狗一般被人随意驱使打骂?” “原因只有一条,便是进了京卫武学的大门,便不再把你们当做百官、举子看待,剥夺了你们的特权,只当你们是个普通人看待。” “没有了特权,你们就什么也不是,就可以任人驱使打骂。” “你们的特权从何而来?朕给的,百姓给的。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出生于平民之家。便是如今不是,上溯几代人,也不过是平民而已。就跟我朱家不过是淮右庶民一样。” “元代之时,便是诗书传家者,也不过是儒户而已,十等人中排在第九位,哪里有如今的体面?是太祖皇帝恢复中华,尔等才有了今天的尊崇地位。” “想想宋钦宗、宋徽宗,还有土木堡之变中的英宗,名义上是所谓的北狩,实际上如何,不用朕说,尔等都知道真相如何。” “跟他们所受的侮辱相比,尔等今天所受的羞辱,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想到这里,你们还会感到委屈么?” “朕为何要这样做?就是提醒你们。如果大明不能富国强兵,不能消除倭乱和鞑靼之患,这样的侮辱,随时可能降临。包括朕在内,所有人都可能成为鞑靼的奴隶和刀下之鬼。” “有人说,鞑靼来袭,大不了迁都南京,偏安江南。南宋已经这样做了,结局如何?尔等自知。”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鞑靼。若想打败鞑靼,唯有富国强兵。若想富国强兵,就要君臣同心,官民同心。谋经济,练强兵。” “南宋经济、文化之盛,为历代之最,但是仍然免不了被元朝灭亡的结局?为何如此?无强兵而已。为何无强兵?重文轻武而已。” “若想避免南宋的命运,就要文武兼备。武将要习文,文官要习武。文武兼备,方为将帅之才。” “朕让尔等来此,就是要在学习新学之际,兼学新武学。不仅文人要在此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武人也要在此学习新学。” “纪律严明,是胜利的保障。所以,这里将执行严格的纪律。如果谁不想受此拘束,可以退出。但是留下来的,就必须令行禁止。否则,就要受到严惩。” “此刻,朕便问你们一句,有谁想退出的么?首先声明,退出者,不受谴责,不受惩罚。举子仍然可以参加殿试,官员也不会贬谪。” 场上一片寂静,没人站出来,也没人吱声。 当然有人想退出,但是退出去之后呢? 虽然你说仍然可以参加殿试,但是最后录取和排名,可是你说了算。如今退出,到时候你能给我好果子吃? 虽说不会因为这事儿贬谪,但是别的事儿呢?今日得罪了你,随便挑点儿毛病,还不是一样贬谪?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大不了受几天苦,练习一下工匠手艺、骑射功夫而已,咬咬牙就过去。 “杨廷和,你是朕的老师,年纪又比较大。今后这里的训练,会比较艰苦。你若是不想留下,尽可以离去,你仍然是朕的老师。” 哼,你个竖子,还知道我是你的老师啊。 你施展诡计,把我等骗来,如今又假装慈悲,让我离去。 我若是离去,别人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我杨家人今后怎么办? 若是不离去,便是老师对学生不离不弃,反而能够成就一段佳话。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皇上,老臣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体尚可。愿意留下来,跟所有人同甘共苦。” 这些人中,杨廷和地位最高,威望最盛。他公开表示留下来,其实就奠定了局面。 “皇上,我等不怕辛苦,愿意留下。” 国子监祭酒唐亭高声说道。 杨廷和见唐亭表态,悄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唐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好,没人离去,证明你们都跟朕同心同德。从此以后,尔等就都是京卫武学之一员。” “为了凝聚士气,鼓舞斗志,展现新京卫武学的风貌,有必要推出一首武学之歌。” “朕对音律也有些心得,做了一首武学之歌,已经交太常寺演练。如今演练已成,就在此给尔等演奏,先听为快。” “若是懂音律者,也可以指出不足。这首武学之歌,目前还只有朕作的歌词。朕以为,人人都可以写歌词,所以朕打算公开征集歌词。谁能写出歌词,可以送到成奎那里。” “届时,朕将组织名宿大儒,军中将领进行评选,最后确定歌词。” 朱厚照说完,向雷雨和点头。 “雷爱卿,开始吧。” 皇上精通音律,众人都是知道的。 但是懂得音律,不一定就能做出好的曲子。 对于皇上究竟做出什么样的曲子,众人还真的有所期待,想看看究竟。 第61章 大明荣耀 开局低缓的音乐响起,人们还没有太在意。 很快,激昂、快速的旋律响起来,伴随着强烈的打击节奏,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就是朱厚照抄的神曲《胜利》,不过,现在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大明荣耀》。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朱厚照都觉得,这首《大明荣耀》最适合作京卫武学的校歌。甚至作为大明的军歌,也完全合适。 这种曲子,跟大明的雅乐正音和民间的通俗音乐都风格迥异。尤其是那种快节奏和打击乐,更是从未所见。 朱厚照开始的时候,打算让教坊司演奏。但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太常寺来演奏。 太常寺除了负责祭祀之外,在大朝会和重要的典礼上演奏各种官方的雅乐正音,也是一个重要职责。 朱厚照把《大明荣耀》定位成一首军歌,自然是一种官方态度。所以,由太常寺来演奏,是最为合适的。 太常寺的雅乐正音流传到民间,变成通俗音乐是容易的。但是民间的通俗乐曲变成雅乐正音,则比较难。 朱厚照的计划,就是要让这首神曲从太常寺流传到民间。 以这首曲子的风格和元素,到了民间同样会受欢迎。这正是朱厚照希望的结果。 他恨不得大明人人都会唱这首歌。 随着强劲的节奏,一个女子出场,开始吟唱。 这位女子,是从教坊司找来的,名叫刘雅音,是个乐户之女。 虽然刘雅音的吟唱没有歌词,但是这种吟唱却好像一种激情的呼唤,给这首令人热血沸腾的歌曲中,加入了温情元素。这代表了母亲、妻子、女儿的形象,意味着她们在后方为前线的儿子、丈夫、父亲呐喊助威。需要他们的保护,期待着他们的胜利。 伴着女声吟唱,雄浑的男声合唱响起。 千里大漠,万里海疆, 与子同袍,无悔衷肠。 杀贼灭冦,血债血偿, 亮剑守护,吾子吾娘。 保家卫国,荣誉至上, 冲锋陷阵,报效吾皇。 死战不退,魂归故乡, 英烈忠祠,英名永扬。 王守仁站在朱厚照身后,听着这首歌曲,开始的时候是震撼,随后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禁苑官军开始分发歌词,王守仁也拿到了一份, 只是扫了几眼,就看清了内容。 皇上的这份歌词,跟这首曲子正好匹配。 从陆地到海洋,从国到家,从家到亲人,保家卫国,报效皇上,这就是大明官兵的最高荣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这就是军人的荣誉和归宿。 歌曲不算长,不过雷雨和指挥乐队连续演奏了三遍。 这个指挥的职位,也是在朱厚照亲自倡导下设立的。 慷慨激昂的旋律,让王守仁回想起洪武、永乐时期,大明军队北上,深入蒙古草原打败北元的雄图霸业。 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峥嵘岁月啊。 强悍的音乐旋律,让人好像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拼死厮杀的场面。 一个人倒下去,更多的人冲过来,冲了上去。血染征袍,并肩战斗,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这一切,都是为了身后的大好河山,为了家乡的父母妻儿。 这首歌,让人知道为何而战,这比多少说教都管用。 我一定把这首歌教给我的队伍,激励他们的士气。 这批武生们,基本上都来自京营的基层。虽然没有听过多少音乐,歌词也听不太清楚,但是仍然很快就被感染。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等他们看到了歌词,一下子就理解这首歌的含义。 尽管还没有来得及仔细体会,但是音乐的力量已经深入人心。 杨廷和等文人们,音乐素养更高一些,他们更加体会到了这首歌的力量和含义。 皇上大才啊,不仅诗词写得好,作曲竟然也如此精湛。 这一首歌,直击内心,让人浮想联翩。 皇上这是要光复洪武、永乐的辉煌,是想用这首歌,激发大明的尚武精神。 杨廷和的看法没错,朱厚照就是要用这首歌,激发起大明军民的尚武精神,恢复洪武、永乐时期的军事辉煌。 经过一百多年,大明的尚武精神大大消减。 原本为武将主力的勋贵后代,已经逐渐退化。不是纨绔子弟,就是利禄之徒。整个大明军队中,几乎找不出几个勋贵之后的名将。 现有的将领中,也大多是守成之人,很少有锐意进取,开疆辟土的雄心壮志。 文官把持朝政,兵部的权力越来越大,五军都督府几乎成了摆设。很多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和职责,都转移到了兵部手里。 堂堂的大明帝国,别说扩张,反而防线一再收缩,连自保都困难。 对于这种情况,官员和读书人们已经习惯成自然,熟视无睹 今天这首歌,好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让他们惊醒。意识到生活中还有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一面。 难道这就是皇上把我们关进京卫武学的用意? 是了,皇上的歌词已经明显地体现了他的意图。 歌曲结束,场上一寂静。 朱厚照拍了两下巴掌,王守仁跟着拍了起来。随后掌声响起,如雷鸣一般,在校场上回响。 多年以后,李明水在日记中写到:“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直到现在,我对那一场演唱的细节都记忆犹新。每当我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张张激动的脸。” “我们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虽然我那个时候不懂音乐,但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首歌的意义。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明白了我们伟大皇帝的用心,明白了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战斗,为了自己的家乡战斗,为了大明战斗,为了大明的荣耀战斗。当然也是为了我们伟大的正德皇帝战斗。” “正是从那一天气,我们许多人下定了决心,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大明,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绝不会允许敌人伤害他们,除非敌人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死战不退,魂归家乡,就是我们最高的荣耀。” 杨廷和后来的日记,也记下了他的心路历程。 “在那一天之前,我还一直为自己是皇上的老师得意。从那天开始,我才意识到,其实皇上已经是我的老师。” “大明荣耀这首歌,让我清醒过来。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都是在浑浑噩噩中混日子。我跟那些腐儒们一样,曾经为《论语》的某一句话争论不休,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皇上说,世界很大,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没有时间浪费在故纸堆里面。” “那一天,我看见那些小友们一个个脸上激动的样子,他们好像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皇上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大门,他们从那里开始,踏上了伟大的征程。” “我非常荣幸,我也是京卫武学那一批学员中的一员。尽管我不是武生,但是在那里受到的磨练,学到的知识,让我受用一生。” “直到现在,每当我听到《大明荣耀》这首歌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那场面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第62章 殷人东渡 演奏结束,王守仁跟着太常寺的人一起回去。 从翰林院课堂过来的人,都留了下来。 队伍解散,众人回去拿来马扎和小几、笔墨纸砚,重新集合。 慧安带着两个人立起大板,挂上白纸,朱厚照就开始讲课。 翰林院过来的人,武学武生,禁苑官军,都跟着听课。 武生们第一次上课,朱厚照也没有照顾他们的进度,而是按照原来翰林院课堂的进度,正常上课。 武生们自然听不懂,不过没关系,朱厚照让杨廷和、唐亭、成奎下课之后,对所有的人编组。武生和举子们混编,前面的课程,就由举子们传授给武生。这个学习小组将一直保存,互相帮助,共同提高。 中午,朱厚照就在武学吃饭。吃的是跟武生和举子们一样的饭菜,所有人饭菜都相同。 文人们的伙食费,由吏部支付。 杨廷和等人是自愿参加学习的,自己负担伙食费。 一些人当然不愿意交钱,但是听说皇上和太监们都是自己交钱之后,就乖乖地交了钱,也没了抱怨。 皇上都自己掏钱吃饭,他们还敢说什么? 武学虽然不差几个人的饭钱,关键是要立下这个规矩,不能开这个白吃饭的先例。 打下什么底儿,就是什么底儿。前面的京卫武学师生全军覆没,殷鉴不远,新武学绝不能重蹈覆辙。 吃过饭,休息一会儿,未时初刻继续上课。上了一个时辰,朱厚照今天的课程结束,文武学员们开始进行军事训练。 朱厚照也没有走,就在校场边上看着大伙儿训练。刘瑾等太监和侍卫们,就在边上坐着马扎,一人一个小几,学习功课。 这些人,朱厚照以前没要求他们学习新学。后来看见别的太监学习,禁苑官军们早就跟着皇上学习,这回也着急了。 他们发现了一重大问题。 别人都纷纷学习新学,皇上对新学如此重视。如果自己不会新学的话,将来在皇上身边儿很可能待不住。 不在皇上身边儿,将来去哪里?不会新学,将来可能都没有地方愿意要自己。 相反,学会了新学,将来离开皇上,就可能到别的地方其当将军。守备太监之类的肥差。这个帐,谁都会算。 于是,没用朱厚照下令,这些人自己就主动学习,其中以刘瑾最为积极。 训练休息的时候,朱厚照把杨廷和、唐亭招呼过来。赐茶、赐座。 “杨师傅,唐祭酒,如此操练,能承担得了么?若是体力不支,可以退出,不必勉强。” “皇上,想当年太祖创业,吃了上顿没下顿。活了今日,不知道明日能否活下来。刀枪剑戟,血雨腥风,不知道比这艰辛多少倍。” “我等虽然不如太祖那般神武,但是这点苦还是能吃的。皇上不必担忧,我等决心已定,不管如何,一定坚持下去,绝不半途而废。” 杨廷和的态度很坚决,唐亭也不甘落后。 “皇上,我虽然年过四十,但身体硬朗。姜子牙83岁出山辅佐文王,我等才四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既然来了,就不能当逃兵。否则的话,岂不是成了笑柄?” “好,精神可嘉。你们都是饱学之士,朕有一事,一直不明,向你们请教一下。” 一听皇上要请教,两个人立刻警惕起来。 莫非皇上又要耍什么花招,想让我入毂? 还要多加小心,免得上了皇上的当。 “皇上有何疑虑尽管说,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昔日殷商末年,武王伐纣,彼时攸侯喜率15万大军讨伐东夷。武王大军攻入朝歌,纣王自焚于鹿台,殷商灭亡。” “攸侯喜的15万大军,乃是殷商主力,战力极强。若是反攻朝歌,商周谁胜谁负,尚在未定之间。攸侯喜的15万大军,究竟去了哪里?史书中为何不见记载?” 朱厚照提出这个问题,就是要引出殷人东渡说。 所谓的殷人东渡,是近代的说法。 当初攸侯喜率军在东夷征讨,人方、林方、虎方等15万人,外加涕竹舟、涕竹笋等,一共25万军民,突然全部失踪,下落不明。 就在他们消失的同一时间,在中美洲突然兴起了奥尔梅克文明。这个文明,具有浓厚的殷商文明风格。 这个奥尔梅克文明,就是印第安人的祖先。所以,美洲的印第安人,就是殷商移民的后代。 此外,还有人发现了很多证据。 比如文字符号,社会形态,先祖世系,祭祀习俗,原始的多神崇拜,都喜欢玉器等等。 一些外国专家也持这种观点,甚至有的人认为,古书中记载的“扶桑”,就是后来的墨西哥。 当然还有说印第安人起源于华北平原,后来通过大陆桥,从白令海峡一带进入阿拉斯加,然后南下,进入北美、南美。 或者说,攸侯喜的25万军民移民海外,被风吹到了美洲。 这个时代的航海,没有机械动力,只要靠凤风力和洋流驱动,加上人力辅助。遇上大风,被吹离航线,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攸侯喜的25万人被风吹到了美洲,也是可能的事情。 殷人是炎黄子孙的一部分,提出殷人东渡说,就是为下一步寻找殷人制造舆论。 按照线索找到美洲去,就可以认亲。那最先发现美洲的,就不是哥伦布,而是华夏人。 华夏人就是印第安人,就是美洲的原住民。美洲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一部分,自然也就是大明的一部分。 谁来侵占美洲,就是侵略大明。我大明打你就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美洲人少地多,大明人多地少。向美洲移民,就是国内不同地区之间正常的人口流动。 当然,美洲的地方很多。大明周边那些不听话的部落和部族,收拾一顿之后进行拆分,把他们迁移到美洲去分散居住,让他们逐渐跟其他人同化、融合。 “皇上,这个说法我等还真的没有研究过。不过,我俩倒是愿意研究一下。” 杨廷和说道。 “如此甚好。若是有所发现,不妨写成文章,送到大明时报发表。润笔还是小事,重要的是,可以让更多人学习你们的学问,开启智慧。” 是啊,做学问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出名……。哦,这么说俗了,是开启智慧,为往圣继绝学。 至于润笔什么的,自然不重要。 当然,如果硬是给,也不好意思拒绝,坏了人家大明时报的规矩,总是不好的。 第63章 密码 在大明时报上发表殷人东渡的论文,是朱厚照的一个精心布局。 大明时报不仅会在大明境内扩散,还会随着大明商人,流传到海外。 大明一直是世界各国关注的重要对象,欧洲国家自然也很关注大明,做梦都惦记着富庶的大明财富,想方设法搜集关于大明的消息。 朱厚照相信,大明时报一定会流传到欧洲国家去。 他们是否相信印地安人就是殷人后裔,并不重要。 朱厚照要的就是把这个消息扩散开去,给全世界留下印象。 至于证据么,自然很好找。 甲骨文、石刻、岩画,在美洲地下不小心挖出汉字石碑,印地安人的祭祀仪式跟中土相似,衣着风格,风俗习惯相似等等,有的是证据。 既然你们拿不出来证据,我的证据就是真的。 况且,印第安人被欺负,也希望大明亲戚来帮助。 欧洲人要灭绝印第安人,大明母国可不会这样做。大明是来帮助他们赶走残暴的殖民者,为他们报仇,让他们过好日子的人。 之所以选择杨廷和、唐亭两人,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两个人的人品都还不错,比较正派,务实,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知道沽名钓誉。 二是两人思想比较灵活开放,不是食古不化,只知道沉迷于理学的腐儒。 这一次,两人积极学习新学,今天又留下了下来经受磨练,这一点是比较难得的。 三是刘健和谢迁都快70岁了,思想保守,两人在朝中和地方门生故吏太多,各自形成一派势力,将来可能成为改革的绊脚石。 杨廷和、唐亭两个人,都不到五十岁,年富力强,是将来接替刘健和谢迁的预备人选。 四是过一段时间,朱厚照打算派两人出使国外,从南洋到孟加拉湾沿岸,到红海,再到欧洲、非洲、美洲。 除了了解世界之外,还要让他们具有世界思维。 将来的大明是个世界性帝国,刘健、谢迁这样对外界一无所知,还沉迷在天朝上国中的人物,显然承担不起一个世界性帝国内阁的职责。 需要杨廷和、唐亭这样,出访过外国,对外部世界有亲身体验的人,才可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杨廷和是将来内阁首辅的人选,将承担总揽军政的大任。 唐亭已经开始在国子监推行新学,将来是在全国推行教育体制改革的人选,也需要世界眼光。 长时间的海上航行,需要坚定的意志和健壮的身体,还需要一定的地理、军事、海洋和外国的知识。把两个人留在京卫武学学习,就是为了补上他们的短板。 京卫武学将来的定位,是大明的最高军事学府。 现在的第一批学员,将成为大明军事体制改革的推动力量和军事将领的中坚力量,甚至是大明军事扩张的主要将领。 把杨廷和、唐亭等人跟武生放在一起,就是让他们互相磨合,彼此了解。建立起紧密的协作关系,便于将来的合作。 象现在这种重文轻武,歧视武将的格局,将来不会出现。 现在军人的地位比较低,社会上普遍瞧不起军人,军人的待遇也差。 朱厚照的计划,就是逐渐提高军人的地位,改善他们的待遇,让军人成为一个受尊敬的职业。 没有一支强大的,拥有献身精神和职业荣誉的军队,大明越富裕,越会引来强盗的觊觎,终究成为别人的猎物。 这是个丛林世界,那些腐儒宣扬用圣贤之道,仁义道德教化、怀柔蛮族番夷的想法,纯粹就是祸国殃民的迂腐之见。以前没有成功,今后也永远不可能成功。 晚上,朱厚照就住在京卫武学。 通政司把奏章送到这里,就在这里批红。 现在,朝臣们对于他不住在宫里,已经没人提出质疑,算是承认了现状。 除了批阅奏章,朱厚照还要帮助学员们辅导功课。 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国际音标,如何发音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有时候一个音标需要反复讲解和示范,教起来很费劲儿。 晚上七点,锦衣卫指挥同知兼海外司郎中赵铎来了。 这段时间,赵铎在大部分晚上,都跟朱厚照在一起,接受皇上的培训。 从今天开始,朱厚照开始培训密码课程。 海外司的人出去之后,必须把外面的信息传达回来,现在的通讯手段,除了当面口口汇报,就是书信。 为了不被人截获信息,就要用密码通信。 对于密码,朱厚照也不太懂,只从网上看到一些皮毛知识。 不过,这就足够了。 他采用的是汉语拼音,加上字母转换加密的方式。 首先学会汉语拼音,这个不用太长时间,也比较容易学会。 然后采用字母转换的方式,进行加密。 比如元音a,用u来代替。辅音b,用f代替。 这样一来,明文fu,其实就是就是密文ba。 朱厚照得到明文之后,根据密码破译,就能得出:八、爸、吧等字,结合上下文,最后得出完整意思。 “密码使用时间长了,就可能被人破译。所以,需要定期更换。” “那岂不是很麻烦,连汉语拼音都白学了?” “没那么严重。汉语拼音始终是基础,不用更换。只要把转换的字母换一下就行。” “比如把a换成i,把b换成p。如果再复杂一些,就把元音换成辅音,比如a换成t,或者把辅音换成元音。” “这个记忆起来……。” “可以记在心里,同时还可以编制一个密码本。届时按照密码本加密。约定一个时间,或者一个月,或者三个月换一次就行。一个月时间有点短,频繁更换,也没必要。就暂时定在三个月换一次吧。” “有了密码本,连续用几年都没问题。当然,密码本一定要保密、如果让敌人得到了密码本,破译起来就容易的多。” “皇上,以臣之见,这个密码还可以用在用兵上啊。朝廷和边镇的往来文书,战场上之间的通信,都可使用这个秘码通信。便是敌人抓到信使,也不知其中秘密。” “赵铎,行啊,知道举一反三。朕正准备在军中推行密码通信呢,不久之后便会实行。” 一个时辰后,第一堂密码课上完。 朱厚照拿出地图,手指落在罗斯娑,也就是大洋洲地方。 “赵铎,这次出去,除了建立海外情报系统之外,还要协助一个人占领罗斯娑。” 第64章 大洋洲 朱厚照转向刘瑾。 “毛锐来了么?” “回皇上,已经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叫他进来吧。” 很快,刘瑾把毛锐带进来。 毛锐是恩思总兵,去年恩思土司岑浚发动叛乱,两江总督潘藩、总兵官毛锐、监军太监韦经三人奉旨平叛。杀了五千多人,俘虏了三千多人,很快就平定了叛乱。 岑浚战败自杀,跟随叛乱的土司除了被杀,就被剥夺了土司资格。当地州县取消了土司制度,改为朝廷委派流官治理。 这一仗,毛锐打得干净利索,显示出出众的才干。 见礼完毕,赐茶赐座,朱厚照就开门见山。 “毛锐,朕要你率兵去占领大洋洲。你首先带人前去那里勘察,了解那里的地形地势,风土人情,山川河流,土地物产等情况。” “关于那里的情形,朕已经写下了资料,也曾经跟赵铎介绍过。南洋的大明商人,对那里的情形,也可能知道一些。” “你带人去勘察,寻找适合屯田之地,等回来之后,就带领几万军民过去屯田……。” 朱厚照的计划,就是首先占领大洋洲和附近的伊里安岛等岛屿。 那里现在只有少量土著,欧洲人还没有发现那里。现在占领那里,是成本最小的方案。 以大明军队的装备和战斗力,只要有两三千人,就足以抵御当地土著的进攻。 再过去一两万移民,就能在当地站住脚跟。 头两年,需要大明这边在物质上给予一定的支持。等到第一批移民站住脚跟,就能渐渐达到自给的水平。 以后再逐渐移民,只要有上百万人到了大洋洲,就能够牢牢地控制那里,成为大明的海外领土。 “朕为何要远赴海外屯田,自然有朕的道理。” “其一,那里幅员广阔,有广袤的良田和牧场,可以安置大量流民。目前各地有大量流民,去年刑部侍郎何鉴到荆州、襄阳巡查,仅河南、湖广、陕西交界之处,就有流民23万户,74万人。如此众多的流民,如果不能妥善安置,早晚必成乱源。” “恩思叛乱的俘虏,留在本地也是不稳定之源,也可以流放到那里去。” 还有一点,朱厚照没有说出来。 将来平定鞑靼等北方草原部落之后,总不能把百姓都杀了。但是如果还让他们留在草原,过一段时间就可能死灰复燃。 大洋洲有广阔的牧场,可供他们放牧。把他们迁徙到那里去,分散居住,不让他们再形成强大的合力,就可已彻底消除威胁。 对于东北的女真,朱厚照也打算这样安排。 他不能允许在大明周边,再出现能够在军事上威胁大明的游牧力量。他要一劳永逸地消除来自北方和东北的威胁。 北方游牧民族对于中原汉民的威胁,消耗了中原王朝巨大的精力和力量。每当中原王朝虚弱的时候,来自北方的游牧势力,都会对中原造成巨大破坏,甚至改朝换代。 朱厚照决心改变这种局面。 “其二,那里距离大明不远,乘船可到。相对于别的地方,交通还算方便。当地虽然有些蛮夷,但是为数不多,还处于刀耕火种之中,不会构成大的威胁。” “其三,那里在南洋背后,可以跟大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牵制南洋,令南洋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点,朱厚照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大洋洲在南太平洋,是大明和美洲之间的重要中转站、跳板、补给点和重要的军事战略基地。 前往美洲方向,有檀香山,阿留申群岛节点。 前往大明方向,在东南亚占据几个战略据点,加上南海岛屿,中南半岛上的占婆、安南,外加琼州,就可以跟大明连接起来,这就是朱厚照的珍珠链战略。 “其四,那里有丰富的金、银、铜、煤、铁、檀香木、苏木、铅、锡。那里的特铁矿石都是富矿,利用当地的煤矿,可以就地炼铁。” 大洋洲大陆、伊里安岛以及周边岛屿,除了各种金属矿藏之外,还有非常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虽然现在还没有条件开放,但是现在占据,划入大明版图,就为子孙后代留下了赖以生存的资源。 这样的机会,朱厚照不会放过。 还有一些现在不方便说出来的原因。 比如一些外戚,象张鹤龄、张延龄之类,朱厚照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好杀了他们。 但是,这些外戚留在大明,始终是朱厚照的软肋,总给他找麻烦,也成了朝臣攻击和制约他的一个非常有利的武器。 朱厚照打算把张家兄弟这样的外戚、勋贵、豪强等,发配到大洋洲去。 给你们活路,有本事你们就到那里闹腾去。眼不见心不烦,也算是对天下有了交待。 至于一般的平民百姓,朱厚照有一个非常简单又有效的办法:让他们主动到大洋洲去开拓。 那就是开放大洋洲的矿产和土地开发,尤其是黄金的开采。 淘金不用多大资本,只要有人发了财,消息传开,就会有人蜂拥而至。加上一定时期的税收优惠,不愁没人过去。 对土地和财富的渴望,就是最大的吸引力。 “何处有金银铜铁,到时候朕会告诉你们。你们这一次去,就是探路。朕知道航路,届时会给你们海图。” “你们可以假扮商人,前去做生意。携带什么货物,朕也会告诉你们。你们两个下去之后,可以商量一下。晚上制定个方略出来,明日拿来给朕过目。” “去大洋洲,买船,造船,置办货物等,当然需要钱。朕也没钱给你们。毛锐,你们去年平定岑浚没收的财物,也不用你交上来了,就用那笔钱去大洋洲吧。” “臣遵旨。” “其实,你们还可以找几个商人一起去,朕想他们也会有兴趣。口马市那里有一个叫做杜伟仁的,他家在南洋就有生意。你们不妨叫他一起去。” 在这方面,商人比官员更有眼光。尤其是南方沿海的商人,前往大洋洲的路上成本,可能比前往北方还要低。 商人们去了,就会带去资金,自己组织工匠和劳动力,还可以把家人一起带过去。 商人开发大洋洲的成本,也比朝廷开发要低。开发之后,既可以开疆辟土,还能为朝廷带来军事价值和税收。 赵铎和毛锐又问了一些问题,就告辞离去。 刘瑾把两人送到一间屋子,两人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两人知道,这是一次重大行动。兴奋之余,也有些忐忑。 “把地图拿来,我再看看。” 毛锐兴奋地说道。 赵铎拿出地图,两人就在上下左右指指点点。 “如果真有那么大一片疆土,可是堪比太祖、成祖的伟业啊。我从未听说有这等地方,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是天子,自然知道的比我们多。这个还不算什么,皇上知道的事情,都能吓死你。” “还有什么事情,你给我说说。” “给你说行,不过要记住皇上的话。” “知道,保密嘛。这个不用你嘱咐。” 第65章 不吃这一套 大明时报的发行,在京师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当然,不同阶层关注的重点也不一样。 平民百姓最喜欢的是《天子微服私访记》的故事,京城各个书场,现在都在讲。听客们都在等待听下一回,日月天子惩办贪官的故事。 勋贵和军人,都在关注京卫武学的事情如何处置,以及京卫武学今后的前途问题。 官员们更加关注《骗廷杖》这篇文章。那些比较正派、务实的官员,自然欢迎这样的文章,觉得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那些沽名钓誉,只知道打嘴炮,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被人揭露了真面目,也暂时收敛不少。起码今天的朝会,就比较正常,那帮人没有跳出来。 首先是新任兵部尚书阎仲宇启奏,通报鞑靼小王子最近侵犯宣府之事。 “小王子率铁骑数万,连营二十余里,侵犯宣府……。” “阎仲宇,这个数万,到底是几万?” 两三万也是数万,八九万也是数万,到底是多少啊。 “这个……,塘报就是这样写的,具体多少,也不知道。” 那连营二十余里,也不知道具体数字啦。 就这种情报,除了反映情报能力差,前线将领不知敌情之外,其实价值不大。 就这种水平,怎能打胜仗呢。 “继续说吧。” “臣遵旨。总兵官张俊派遣李稽、白玉、张雄、王镇、穆荣,各率三千人分守要害之处。不料小王子派人破坏边墙,从缺口处进入。” “李稽仓促应战,白玉、张雄等人,在虞口迎敌。张俊率领三千人增援,半路被鞑靼阻截,冲破阻截之后,把兵马交给指挥曹泰。曹泰进军至鹿角山被困,张俊正派五千人支援……。” 朱厚照一听,就知道此战必败。 先是情报不准,敌情不明,然后是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小王子这个打法,显然是避实击虚,围点打援的战术。 “张俊五千人带三日粮草,解了曹泰之围。于是分兵解救李稽、白玉,皆得救而出。唯有张雄、穆荣之军,被山涧所阻,受困而死,全军覆没。” “诸军溃败,张俊不得已,只好收兵而还。小王子带兵追击,张俊且战且退,退入万全城。小王子劫掠三日退兵。” “此战我军死两千一百六十五人,失马六千五百匹。小王子转往大同,大掠而去。” 这一战,后来京营派兵增援。但是没等京营军赶到,鞑靼人就带着劫掠的财物撤走,大明官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从容撤退。 这些年来,小王子一直采取这种战术,把大明当做他的仓库,有时间就过来劫掠一番。 自从大明的战略收缩之后,明军的野战能力逐渐下降。虽然火器占据优势,但是在野战中基本上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只有在守城的时候,才能发挥一些作用。 鞑靼也知道火器厉害,就尽量不攻城,扬长避短。这样一来,明军就几乎束手无策,总是被动挨打。 明军对鞑靼情报不准,鞑靼对明军和边境地区的情报,却了如指掌。 明军将领中,有不少人被鞑靼收买,提供情报,走私货物。 边疆的边民和商人,也跟鞑靼勾结。每当大明对鞑靼进行经济封锁的时候,军民、商人就有很多人向鞑靼走私货物,经济封锁屡屡失败。说是九边重镇,其实被鞑靼人渗透得象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漏洞。 部分边军、边民、商人,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挟鞑靼自重,不断地吸大明的血。 这一点,跟江南闽浙地方豪强、官员假借倭寇牟利,如出一辙。 “鞑靼屡屡犯边,如此下去,终非长久之计,众爱卿有何计策?” “皇上,臣已经传书各边镇,令其加强戒备,严防鞑靼来犯。” 刘健说了句正确的废话。 “皇上,就快到夏天了,草原上青草发芽,鞑靼牲畜过冬之后,需要长膘。今后逐水草而居,难以集中用兵。夏天多雨,行军不便,暂时不会来袭。” 阎仲宇的意思,就是可以苟一段时间了。 这个说法倒也不错,鞑靼南下,一般都是开春和秋天,天气比较干燥的时候。夏天因为牲畜繁衍和抓膘,来的时候确实不多。 从历史上,一直就是这个规律。 小王子之所以如此嚣张,根本原因就是屡屡得手,却没有受到足够的惩罚,没有付出巨大代价。 大臣们没有什么良策,朱厚照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从根本上扭转大局。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处理完南方的事情,再集中精力处理鞑靼的事情。 小王子,朕跟你不死不休,暂且忍耐你一下。等朕腾出手来,非把你们赶尽杀绝不可。 这件事情就算暂时揭过去,至于死的人,损失的战马,在大臣们眼中,不过就是个数字而已。 那些被鞑靼人劫掠去的百姓、财产、牲畜,烧毁的房屋等等,在边将和朝臣那里,连个数字都没有。一个“大掠而去”,就轻轻带过。 “皇上,臣有事要奏。” 吏部左侍郎王鳌站了出来。 “准奏。” “臣请皇上修复便殿,重置弘文馆。可选天下著名文学之士七八人为学士,轮流当值,并由内阁大臣一人掌管。” “皇上闲暇时,就可到弘文馆与学士讲经论史,诗文唱和。不仅能增益圣德,还利于皇上治理天下。” 有利个鸟啊。 整天不是什么文学,就是历史,琴棋书画,要不就是道德,就是理学那一套。总是想着怎么教朕做皇帝,用你们理学那一套来束缚朕。 刚刚叫鞑靼跟打得象狗一样,转过身就弄一帮只知道打嘴炮的腐儒、文人,来粉饰太平。 讲经论史,诗文唱和能打败鞑靼么?能平得了倭寇么? 这个弘文馆,于洪武三年设立。 当时建国不久,太祖为了笼络文人而设,到了洪武十八年,就撤掉了。 洪熙年间,朱高炽是个比较弱势的皇帝。在文人们的蛊惑下,恢复了弘文馆。 到了朱瞻基的时候,再一次废弃弘文馆,一直到如今。 在朱厚照大力提倡新学的背景下,王鳌此时提出重置弘文馆,并且让内阁大学士主持,显然别有用心。 就是要用弘文馆,来跟朱厚照的新学曲线对抗。 朱厚照对此极为恼火,不过表面上还带着微笑。 “王爱卿,你此时提出重置弘文馆,究竟是何意图?” 王八蛋,想玩儿权谋,朕就是不吃你们这一套。 第66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王鳌见皇上面带微笑,还以为自己说的对,就大胆说下去。 “皇上,圣人以文治天下,以怀柔为服远方。我大明立国百有余年,如今边患不断,正应该昌明文化,吸引番邦来朝。只要他们到了大明,见到大明的繁荣昌盛,必定心怀羡慕,万邦来朝。” “只要蛮夷番邦接受教化,就不会再来犯边掳掠。” “王鳌,鞑靼也经常来大明朝贡,对大明了解颇多。很多人还会说汉语,写汉字,为何还屡屡犯边,经常掳掠?” “这个……,鞑靼居极北苦寒之地,物产稀薄。生计难以为继,自然就南下掳掠。只要常开边市,互通有无,盐、茶、铁、香料等随时可以采购,必定安居乐业。久而久之,自然和平相处。” “目前也开了边市,为何还来掳掠?” “这个……。” “哼,迂腐之见,腐儒之言。重置弘文馆一事,不准。不得再议。你退下吧,谁还有奏?” 见王鳌被训斥,众人一时之间,无人出头。 “尔等不说,朕来说说,还是小王子犯边的事情。死伤数千人,损失战马六千多,大量百姓、工匠被掳掠,百姓房产等财产损失无数,我大明就这么认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阎仲宇,尔等有何对策,说来听听。” 众人都不愿意出头,朱厚照干脆直接点名。 “皇上息怒,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刘健见别人都不出头,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 “鞑靼能来杀我,我为何不能去杀它?他们能来掳掠我,我为何不能去掳掠他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报复,报复鞑靼。” “皇上,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不能轻易用兵啊。” “哼,鞑靼兵马不过数万人而已。我大明边军八十余万,只知道龟缩不出。虽有出战,却疲于奔命。不是被人乘虚而入,就是各个击破。九边重镇,竟然没有一个防御鞑靼的完整方略。年年岁岁,都是如此。靡费无数,边镇却如同虚设。鞑靼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头?难道就永远这样被动挨打,直到鞑靼攻到京城,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 “皇上,臣等愚钝。皇上似乎成竹在胸,臣等愿听皇上高见。” 刘健干脆甩锅给朱厚照。 你想打,你说说怎么打吧? “其一,鞑靼来犯,边军力有不逮,每每需要京营支援。但京师路远,没等援军抵达,鞑靼人便迅速撤离,京营劳师远征,却每每扑空。” “散朝之后,兵部牵头,五军都督府协办,户部参赞,商量建立一京营快速反应之旅。前置部署,常驻于宣化之后五十里之处。” “如此,一旦鞑靼来袭,此军就可以快速加入战团,和边军共同对敌。” “皇上,此举虽好,但是需要钱粮众多,如此一来……。” “驻军京城就不需要钱粮了么?不过是增加一段路程,输送钱粮和民夫而已。” “朕知道,京师武将家眷大多在京师,不愿意离开京师繁华之地。谁不愿意,可以辞去官职,让那些愿意为国效力的人去。不要尸位素餐,占着官职无所作为。” “阎仲宇,一会儿就召集人,商议此事,明日把方略呈朕过目。” 阎仲宇看看刘健,又看看李东阳和谢迁。 “阎仲宇,你看什么看?朕叫你做的事情,难道还要别人先首肯么?” 一听这话,阎仲宇慌了。 “皇上,臣遵旨。” “其二,鞑靼能来打我,我为何不能去打鞑靼?” “鞑靼骑兵,都是亦兵亦牧,出则为兵,归则放牧。我边军均为常备军,专以征战为业,屯田只是少数。” “鞑靼夏季都要放牧,逐水草而居,居住分散,彼此距离遥远,难以呼应。着令各边镇,抽调精兵良将,组成数十人的小股部队,乔装潜入草原、” “或者投毒,或者放火,或者杀人。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见狗杀狗,见马杀马。见到毡庐,就一把火烧了。见到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杀无赦。” “见到被掳掠去的汉民,就解救回来。不愿回来,认贼作父者,视同鞑靼人,杀无赦。” “遇到马群羊群,就驱赶他们快跑,让母畜流产,不得繁衍。总之,就是让他们不得安宁,不能安心生产,休养生息。免得他们一到秋高马肥的时候,就南下掳掠。” “只有以战止战,以恐怖对恐怖,让他们付出巨大代价,受到惩罚,意识到他们也是可以被杀的,他们的百姓牛羊也是可以被掳掠的,他们的毡房也是可以被烧的,他们跟大明作对,是不合算的,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草原,而不是高兴不高兴,就来大明掳掠一番。” 这些话,朱厚照说的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一众大臣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刘健才战战兢兢出来。 “皇上,如此一来,跟鞑靼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刘键,你以为咱们不动手,他们就会放过咱们么?这么多年了,你们还看不明白么?小王子野心膨胀,统一草原之后,就是光复元朝。” “跟鞑靼拼,固然要有伤亡。但是不拼,就没有伤亡了么?就不消耗钱粮了么?鞑靼才多少人?加起来不过百万之众。” “大明多少人?亿万子民。鞑靼物产稀薄,大明粮草众多,兵多将广。就算是一命兑一命,它能耗得起咱们吗?” “以往都是鞑靼把战场放到咱们边关和墙内,这一次,就把战场放到鞑靼那里去。如此一来,不出两年,鞑靼就会内乱,内部分裂。” “那些依附于鞑靼的部族,必然离心离德,很可能投奔大明。这样一来,鞑靼就会被彻底孤立,再也无力南下。届时,大明乘虚而入,便可一举剿灭鞑靼,永除后患。” “边患频频,不是鞑靼太强,而是边镇糜烂。官兵无斗志,不思进取,贪生怕死。或者拥兵自重,或者养寇自重,杀良冒功,或者内外勾结,图谋私利。非不能战,不愿战而已。” “刘健,阎仲宇,朕的第二策,尔等听清楚了么?一个月之后,朕要有至少一百股精锐之师,身入鞑靼境内,大事烧杀抢掠,带不回来的东西,就地烧毁。” “从今年开始,春夏秋冬,四季不断,常年如此。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暇南下。” “原有的边镇监军太监,不胜任者,全部撤回,另行委派。胜任者,调换位置,以后两年一流动。” “朕还将派出东厂、西厂、锦衣卫,暗中稽查。凡是不能按照朕意执行的武将,一律罢免,下狱问罪。朕意已决,刘健,阎仲宇,领旨吧。” “皇上……。” “谁敢再持异议,以抗旨论处!” 第67章 熬也熬死你们 朱厚照此言一出,再也没人敢出言反对。 刘健见朱厚照态度坚决,赶紧见风转舵。 “臣遵旨。” “户部,钱粮之事如何?” 户部尚书韩文立刻站出来。 “回皇上,虽然……。” “嗯……?” 见朱厚照瞪眼睛,韩文马上改口。 “臣一定全力筹措,确保供应。” “李东阳、谢迁,你们意下如何?” “老臣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皇上期望。” “阎仲宇,你呢?” “臣肝脑涂地,绝不辜负皇上期待。” “好,朕要的就是你们这些话。既然说了,就要去做。这一次,朕是当真的。如果谁还想欺上瞒下,虚与委蛇,谎报战功,推诿卸责,别怪朕杀的血流成河。谁若不信,尽管试试看!” “皇上,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不敢怠慢。” 刘健跪下,众人也纷纷跪下。 “你们不要以为朕是激于一时义愤,才会跟鞑靼如此开战。这是朕深思熟虑的结果。” “鞑靼等蛮夷,掳掠成性,根深蒂固,不可能更改。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怀柔教化,就是对牛弹琴、缘木求鱼的迂腐之举。只有彻底把他们打痛、打服,让他们无力掳掠,他们才会跪地求饶,规规矩矩做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万万不可心存幻想。” “尔等都是熟读史书之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无。血与火,刀与箭才是和平安宁的保障。” 朱厚照看看众人,见都竖着耳朵在听,火气消了一些。 “还有谁有奏?” 他没叫众人起来,就是要让他们多跪一会儿。 跪着才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吏部尚书许进说话了。 “皇上,南京工部尚书李孟旸,河南睢阳人,成化八年进士,授户科给事中,历任湖广左参政,广西布政使,迁右副都御使总督南京储粮,擢左副都御史,弘治十一年迁户部右侍郎理部事,弘治十三年迁左侍郎,弘治十六年再升南京工部尚书。今年已经74岁,体弱多病,难以视事,请求致仕,望皇上恩准。” “李爱卿之事,朕已经知晓,确实体弱多病,准予致仕。” “是否赠衔?” 这个李孟旸,朱厚照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对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在锦衣卫情报中,李孟旸是南京高官中,少有的为官比较清廉的人。 这次传出要平倭之后,不少南直隶、江南、浙江、福建的官员请求致仕。 这些人,大多是跟当地豪强互相勾结,充当保护伞的人物。他们此时提出致仕,自然不是真心想退休,而是暂避风头,试图逃避罪责,免受打击。 象李孟旸这样真正的退休官员,其实不多。 “就赠与太子太傅衔吧。” “臣代李孟旸谢恩。” “都起来说话吧,谁还有奏?” “臣还有奏。” 许进又说话了。 “说吧。” “王华迁南京兵部尚书,原南京兵部尚书王轼请求致仕。” 这个王轼,是有情绪了。不想干就回家,别以为朕会哄着你。 “准,加王轼太子太保,以示恩宠。” 给你个虚衔,也够意思了。 “皇上,王轼他……。” 刘健欲言又止。 “怎么啦,刘爱卿,莫非王轼不想致仕?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提出致仕?既然不想给朕当臣子,就回家享清福去吧。” “尔等记住,以后谁若想致仕,就想好了。真想致仕,就提出来,朕一定恩准。若是不想致仕,就安心做事,不要提出致仕。” “从今日起,在朕这里,就没有什么三辞三让那些虚礼。朕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 “那些以退为进,甚至动辄以致仕相要挟的,朕绝不勉强。谁敢提出来,朕就敢准。” 哼,王轼,身为南宁兵部尚书,是南直隶和南都第一大员。跟那些地方豪强,牵连甚多。 钱捞够了,就想全身而退。你以为退休了,就能平安落地,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朕还等着跟你算账呢。 见朱厚照这样说,刘健赶紧改口。 “皇上,老臣想说的是,给王轼加太子太保衔,是对他的格外恩宠,他一定对皇上感激涕零。” 嘿嘿,那可不一定,等到查办他那天,就该骂朕是个暴君、昏君了。 不过也好,朕就是要做个暴君。 对待这帮文臣,相当仁慈的皇帝是不行的,只有暴君才能对付他们。 “许进,还有请求致仕的么,一并呈上来吧。” 许进就为难了。 他手上确实还有十来个外官请求致仕,他知道,其中大部分都不是真的想致仕。 这位皇上已经说了,谁敢请辞,他就敢准,连三辞三让都不玩儿了。这要是真的呈了上去,还不得立刻都准了? 如此下去,我这户部尚书今后还怎么当,百官还不得说我跟皇上一条心,跟他们作对? 若是结下了仇,到时候群起而攻之,我也就混到头了。 许进的心里,正是包括刘健、李东阳、谢迁在内的大明许多官员的普遍心理。 宁愿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百官。 连内阁几位大学士,内阁首辅都是百官推举,六部尚书自然也是如此。 官员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许多时候,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相关。 皇上固然可以罢官,甚至杀了官员。但是换了人,还是这些读书人掌权,还是这个利益团体的人,仍然抱团儿取暖。 许进权衡清楚,立刻决定把剩下的致仕暂时压下来。过后再问问那些人,如果真的想致仕,就呈上去。 如果不想致仕,还是撤回去吧。 咱们这位皇上,你敢请辞,他是真的敢准啊。 他那话都说到家了,以后就别跟他玩儿这一套啦。 “皇上,尚无他人请求致仕。” 朱厚照倒是感到有些失望。 正愁着不太好罢官呢,恨不得有更多的人致仕,也好腾出位置来,安插自己的人。 这帮怂货,竟然不敢跟进。 什么铁骨铮铮,风骨气节,不过如此而已。 “如此甚好,退朝之后,你们户部便行文各地,传达朕的旨意。真想致仕的,就呈上来,不想致仕的就好好做事。” “朕希望百官都能说老实话,办老实事,作老实人。不要……。” “皇上声明啊。” 许进大声喊了起来。 “皇上圣明啊。皇上如此,实乃我大明之福,天下百姓之福啊。” 众人一个个跟着忽悠起来。 这帮王八蛋,朕还没说完呢。 这是不想让我说实话,戳他们的肺管子,用马屁来堵朕的嘴呢。 行,咱们就慢慢玩儿。朕还年轻得很,熬也熬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第68章 皇上盯上了 退朝之后,朱厚照就直接来到文华殿,组织关于对鞑靼开战的廷议。 大明的中央决策机构,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级,分别是部议、阁议、廷议。 部议,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等机构的内部议事决策机制。 一般的事项做出决策之后,直接交 阁议是内阁的议事决策机制,一般事项直接交六部和各地执行,重大事项提交到司礼监,由皇上批红决定。 特别重大的事项,需要事先沟通讨论的,则会召开廷议。 由内阁大学士召集,六部、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等长官参加,皇上的代表太监也会参加。个别的时候,皇上会亲自参加。 刘健、李东阳、谢迁几个人回来,刚议论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喝茶,朱厚照就进来了。 “臣恭迎皇上。” “免礼吧,关于对付鞑靼之事,开始商议了么?” 皇上啊,这才刚刚回来,连人还没有找来呢,哪有这么快。 “臣这就召集人来商议。” “叫他们快点来,朕今日跟着一起商议。今天就拿出个方略来,明日就开始执行。” 这么快?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样子。 皇上这是盯上了,看来今天不拿出个章程来,别想逃过去。 于是谢迁进了里面的中书房,叫人去通知各处长官,赶紧来参加廷议。还特别强调,皇上已经在等着,要亲自参加廷议。 那意思就是,你们赶紧来,别拖拖拉拉的。还要有所准备,免得在皇上面前出丑。 众人有的刚刚回去,有的还在半路上。听到通知,也不敢怠慢,赶紧过来。 有的人心眼儿比较多,还故意小跑着过来,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的,为的就是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 见众人来的挺快,朱厚照就没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 “众爱卿这回表现不错,召之即来。我希望大明的军队今后也能这样,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今日廷议,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用务虚,今日就是专门务实。刚才在朝会上,已经确定了对鞑靼的两大策略。这两大策略,可以简单概括为两句话。” “其一,就是建立一支快速反应之师,齐装满员,执行战备值勤任务。常备不懈,随时准备出动。一旦接到号令,就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带齐五天粮草出动。快速行军,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战场。” 什么?一个时辰之内就出动? 这怎么可能? “皇上,这……。” 谢迁没等说完,朱厚照一挥手。 “一个时辰之内出动,带齐五天粮草,这是必须达到的标准。朕知道,目前大明所有的军队,都达不到这个标准。从现在开始,就按照这个标准练兵。” “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达到这个标准。届时朕会亲自去检验,如果达不到,朕将严肃追究。” “皇上,是不是宽限一下,三个月时间,怎么可能?” “刘健,朕也知道,这有些难度。但是鞑靼人会给我们时间么?一旦我们发动袭扰,鞑靼人必将报复。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届时怎么办?” “这个标准不能更改,必须做到。如果你们都认为做不到,朕就亲自练兵,届时御驾亲征,做给你们看看。” 看看就看看,倒是要看你怎么能做得到。 “皇上千金之体,万万不可啊。” “是啊,劳动皇上亲自练兵,臣等无地自容,怎敢劳动皇上大驾?” “尔等若是还想给自己留点儿体面,真正为朕着想,为大明着想,就按照朕的要求练兵。” “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好,第二个方略,袭扰鞑靼境内之战,朕称之为特种作战,或者超限战,不对称作战。” “要点有几个,一是战场在敌方境内,二是尽量不进行大规模正面作战,三是小股部队快速作战。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退,再选择另外的目标。” “四是不仅仅限于杀死杀伤正规之敌,只要是能够消灭的,能够削弱鞑靼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要摧毁。” “其五,进行攻心战。可以制造谣言,抛撒布告传单,挑拨鞑靼内部和其他部族的关系,达到分化瓦解之目的。” “朕已经命锦衣卫在鞑靼各地侦查,了解各地情报。此次各个边军队伍,就由锦衣卫带队指挥作战,一律听从锦衣卫调遣。” 朱厚照之所以派锦衣卫指挥,一是不信任边军。 边军谎报战功,冒领赏赐,已经成为一门生意和利益链条。叫他们深入鞑靼境内,他们究竟会干些什么,根本就无法查证。大概率的情况下,他们会出工不出力,糊弄一下,然后回来谎报战功。 锦衣卫是皇帝自己的亲军,是朱厚照可以信任的力量。 同时,锦衣卫已经在鞑靼内部下了很大功夫,了解鞑靼内部的情况,能够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 “朕的要求已经讲清楚,不要说难以做到。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办法总比困难多。有能力要战,没有能力创造能力也要战。” “言尽于此,朕还要去京卫武学。尔等仔细研究,明日把详细方略送到京卫武学去。” 朱厚照说完,就起身离去。 “臣恭送皇上。” 看着朱厚照走远了,众人回来,重新入座。 看看众人沮丧的样子,刘健苦笑一下。 “各位,皇上的话,你们也都听清楚了。有能力要战,没有能力创造能力也要战。泄气的话,就别说了,就议一下怎么办吧。英国公,你说说?” 英国公张懋上次挨打,已经心里生气。 这回对鞑靼开战,甚至都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在朝会上定了下来。朝会刚刚结束,皇上就追着要组建什么快速反应之师,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深入鞑靼境内开战,他自然也反对。叫锦衣卫领兵,显然是皇上不信任边军,更让张懋生气。 有了这些负面信息,张懋一说话,自然就带着怨气。 “刘阁老,这等事情,明摆着做不到,还有什么可议的?” 郭勋上次被朱厚照敲打,这回平倭,也会影响他在江南和闽浙的利益,对朱厚照也心怀不满。 本来不敢说,见张懋开了头,胆子也大了起来。 “各位阁老,我等自然愿意跟鞑靼死战。但是……,唉,也不能莽撞,总得有个万全之策吧。” 其实也是怯战,只是不敢直接说出来而已。 第69章 死谏 定国公徐光祚虽然跟张懋和郭勋平常不太对付,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跟两人的想法差不多。 “皇上到底还是年轻,激于义愤,可以理解。但是兵凶战危,岂能儿戏?草率跟鞑靼开战,后患无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数万大军,一个时辰就开拔出动,怎么可能?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几个勋贵武将都是如此态度,文官们更是消极。 不过,此时有武将们在前面顶着,他们也不怕皇上把板子打到他们屁股上。于是也纷纷发言,从各个方面阐述这个计划不可行。 最后,众人达成一致。决定明天向皇上进谏,取消这个计划。 说是劝谏,明面上冠冕堂皇。但众人都是老油条,心里都有默契。皇上就是胡闹,想一出是一出。 你可以胡闹,但是我们不能跟着你胡闹。实在不行,你就自己试试这个一个时辰出动。等到你自己练兵,就知道这不可能做到。 那个时候,你小皇帝自然就泄气了,还得回到我们的道上来。 “看皇上的意思,决心已定,劝谏未必管用。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怎么办?劳师动众,劳民伤财,毕竟不是好事。若是太后怪罪下来,责怪我等辜负了先帝托孤的期望,恐怕……。” 阎仲宇的担忧,也很有道理。 众人在朱厚照和太后之间,其实更害怕太后。 太后现在才三十几岁,能活很长时间。太后可不是好糊弄的,出了名的护短,对两个兄弟都竭力维护,何况唯一的儿子呢。 若是让太后盯上了,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理寺卿何休小心翼翼说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快快讲来。” 刘健说道。 “死谏。” “死谏虽好,但是谁能挺身而出?” 死谏虽然能成名,但是真的送了小命,众人还是不愿意干的。 荣华富贵,娇妻美妾,有几个真愿意舍得的? “我大明从来不缺壮士、义士,都察院,各科道,总有人挺身而出。” 谢迁说完,就瞅着左都御史张敷华。 张敷华一看谢迁的眼神儿,就明白他的意思。 你个竖儒,看着我干什么?分明是想让我出头,找人死谏。 这种送命的事儿,谁愿意干? 如果皇上听了还行,皇上不听呢,岂不是白白死了。 皇上如今连三辞三让都不玩儿了,用死谏要挟,能管用么? “劝谏皇上,本就是都察院份内之事。都御史,这事儿还真得落在你的头上。都察院那么多人,都是耿直之辈,此时不站出来,还等何时?” 李东阳这么一说,许进、韩文、张懋、郭勋等人,也纷纷赞同。 礼部尚书张昇又举荐了一个人,说他可以劝说一个人站出来死谏。张敷华没了借口推脱,只好答应也找一人死谏。 两个人死谏,就等于上了双保险。万一有一人临阵胆怯,还有另一个人顶上。 “虽然如此,但终非长久之计。皇上年轻好动,总想标新立异。劝了这一次,下一次怎么办?” 张懋又抛出了话题。 “英国公既然如此说,想必有所思。若是有什么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刘健巧妙地把球踢了回去。 如果张懋的计策可用,就探讨一下。如果是个馊主意,大伙儿自然会否定。将来即使传出去,丢人的也是张懋。便是皇上不高兴,恨的也是张懋。 “唉,先帝只有皇上这一个血脉,未免就娇惯了一些。皇上年轻,心性未定,又不住在宫中,太后也难以管教。” “如今皇上已经成年,后嗣之事关联国本,不可不察啊。” 张懋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心神领会,礼部尚书张昇立刻发言。 “英国公所言极是。皇上目前尚无皇后,也无妃嫔。血气方刚,加上刘瑾等宦官怂恿,经常微服出行。若是到了青楼勾栏之处,跟那些风尘女子……。” 张昇说到这里,就不深说,看了众人一圈儿。 那意思就是:你懂的。 众人自然都懂,几乎都认为朱厚照早就已经眠花宿柳。不过看破不说破,心神领会,重在默契。 “是啊,皇上已经成年,是该立后,也该有妃嫔伺候。有了皇后妃嫔,皇上就不会总是想着到外面乱跑,皇后也能时常劝谏皇上。若是有一个长孙皇后那样的皇后,皇上成为唐太宗那样的一代明君,也未可知呢。” 谢迁号称“谢侃”,口才好,善于跟人沟通,一下子就把众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就是用女人来让皇上收心。 有了皇后妃嫔,再有了孩子,你就是有老婆孩子的大人,要负起责任来,不能再胡闹。 “谢阁老所言极是,皇上血气方刚,大婚之后,必能多子多孙。也免得象先帝那样,一脉单传。” 刑部尚书闵珪的话,道出了众人心里的潜台词。 如果不是先帝只有皇上这么一个儿子,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当今也未必就能当上皇帝的。 即使当上了,如此不靠谱,还可以选择另立皇帝。 “既然如此,选哪家的小姐呢?” 工部尚书曾鉴问道。 “也不一定是小姐,哪家的姑娘也行啊。” 张昇补充了一句。 此时,“小姐”和“姑娘”这两个称呼,是不一样的。 能称呼为“小姐”的,必须是翰林家庭出身的女子。至于“姑娘”的称呼,则比较宽泛一些。 简单的两个称呼,其实是曾鉴和张昇两人不同的选后范围。 曾鉴主张从翰林出身的家庭选择皇后,张昇则主张不限于翰林家庭。 仅仅一个称呼,就表现出了两人的倾向性。 不过,两人的话,没有引起他人的回应。 皇后的人选,是个十分敏感的事情。主要的决定权,其实在太后手里。别人即使牵线搭桥,最后也要太后决定。 皇后和外戚,今后将是一股重要力量,众人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明说,更不能明干,只能暗中使劲儿。 刘健作为首辅,自然不会把皇后的人选拿到这种场合上来议论。 “皇后母仪天下,立后乃国之大事。何人为后,需要太后定夺。我等可以向太后建言立后,却不能替太后做主。英国公德高望重,还请英国公去见太后陈情。” “好,老夫明日便去见太后。” 第70章 意料之中 朱厚照到了京卫武学,就把成奎召来,跟他说了反击鞑靼的事情。 “皇上真的打算这么做?” 建立快速反应部队和特种作战的事情,朱厚照早就跟成奎等几个人商量过,也制定了方案。 原来的计划是,等平定东南沿海的倭乱之后再实行,现在不得不提前进行。 “此次失利,是大明的耻辱。数千官兵,六千多匹战马,数千百姓,我们不能不有所反应。否则的话,朕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小王子如今非常嚣张,这次大胜之后,统一草原的步伐必定加快。一旦他彻底统一草原,稳定了根基,就将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再想遏制他,就难上加难。” “之所以要进行反击,就是打乱他的步伐。既是从鞑靼内部削弱他的力量,也是让其他的部族看到,小王子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强大,他不可能战胜大明。” “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些部族就始终首鼠两端,不会彻底倒向鞑靼。小王子也就不可能真正统一草原。” “皇上圣明,如果此策成功,鞑靼必将被灭。” “没那么简单,内阁和兵部虽然表面上答应,但是朕估计,他们最终不会同意这个方略,一定会以做不到为借口阻拦。” “不会吧,皇上督促,他们还敢……。” 成奎还是层级比较低,没经历过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不知道高层那些内幕和下限。 “他们当然不敢公开抗旨,估计会劝谏朕,让朕收回成命。如此一来,既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赢得了名声,还能让朕丢脸,以后做事缩手缩脚。” 这……?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什么的,不至于这么坏吧。 他们是朝廷重臣,做事难道不是为天下百姓,为皇上着想么? “朕意已决,如果他们不行,朕就亲自带领快速反应部队练兵。当然,朕事务繁忙,不可能总是亲临校场。练兵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 “不过,朕会坐镇军营,每日督促。” “皇上,卑职只是个小小守备,怎么能训练万人大军?” “朕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有朕坐镇,何怕之有?” “可是,京卫武学这里怎么办?” “跟随大军一同迁往宣府,连同今科举子和翰林院等人,都一同过去。今后朝廷的奏章,也都送过去,朕就在那里治国理政。” 天啊,皇上疯啦。 紫禁城不呆,到了禁苑新宅。如今禁苑也不呆了,竟然离开京城到宣府。 还没听说过这样的皇帝呢。 这个就是成奎孤陋寡闻了。 现在的欧洲,王国、公国、侯国以及一些小城邦国,国王、公侯,很多都没有首都,自己的城堡就是宫殿。有的甚至就在教堂里办公。 当初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是萨克森国王,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就在罗马办公。 这个神圣罗马帝国,连个首都都没有。奥托皇帝带着家属和随从一千多人,就骑马、乘车在各个王国、公国之间流动办公。 所到之处,就由当地供应各种生活物资。欧洲其实挺穷的,接待一千多人,花费巨大。以至于谁都不愿意接待他,都不希望他去。 宣府离北京也不远,朱厚照这样做,其实也不算不靠谱。 皇帝住在哪里不重要,能够治国理政才是关键。在京城能够治理国家,在宣府为什么就不能?讲不通嘛。 给成奎交代完毕,又召来鲁维。 鲁维也是禁苑官军的守备,出身卫籍,父亲是个卫所的千总。世袭了父亲的军职,靠着军功升职到副守备。被朱厚照招揽到禁苑官军之后,升了守备。 朱厚照的禁苑官军有几个共同特点:都不是勋贵子弟,都是平民出身。都有文化,都上过战场,有实战经历。都是军官,最低的也是副把总。 这些人级别虽然不高,但是拉出来就可以上战场,加上这一年来朱厚照的新知识灌输,实际上已经跟大明的一般武将迥然不同。 深入鞑靼境内进行特种作战,就是这段时间以来,朱厚照重点培训鲁维的内容。 “这次深入鞑靼境内开展敌后特种作战,就由你来统领。你可以从禁苑官军中,抽调九人协助你,每个边镇分配其中一人,由其统领一个分队。 再从边镇抽调人马,组成这支分队,每个分队再组成十个小队。” “如此一来,9个边镇就有90支小队。以鞑靼为重点,紧密追随鞑靼的部族,也是暗杀和扫掠对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朱厚照就把那些狠话,说了一遍,听得鲁维心惊胆战。 皇上这是真的被鞑靼人惹火,动了杀心。 “皇上放心。卑职和北元有杀祖杀父之仇,这回皇上有旨,所到之处,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鲁维的祖父和父亲,都在战场上死于瓦剌和鞑靼人之手,对他们有着刻骨仇恨。这回得了皇上亲口御旨,决心大开杀戒。 “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的任务是指挥调遣,统领全局,协调补给,搜集情报,不是亲自上阵杀敌。” “卑职明白,绝不辜负皇上期望。” “嗯,你明白自己的职责就好。除了杀敌破坏,还要散播流言。那个小王子,如果不是北元正统,会怎么样呢?” “皇上,难道小王子是个野种,不是正统血脉?” “你看看,朕随便这么一说,你就怀疑了。若是草原上有很多人都这么说,别的部族和部落的人会怎么想?别的人会不会想当可汗?草原上的人,兄弟之间为争夺大位,可是经常大打出手啊。” “如果小王子不是正统,别的部落还会愿意追随他么?” “皇上,卑职懂了。就派一些归化的蒙古人,到处造谣,挑拨离间。” “这不是造谣,叫舆论战。” “对,舆论战,攻心为上。” 攻心为上,概括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回去之后,结合以前咱们探讨的,制定一个行动方略出来。朕看过之后,再做修改完善。” “遵旨。” “好好干,既要胆大,还要心细,智勇双全,方为良将。这次干好了,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谢皇上,卑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先下去吧。” 第71章 君臣斗 鲁维刚刚下去,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觐见。 “牟爱卿,朕正要找你呢。有件重要事情,要你们锦衣卫去办。” 朱厚照就把准备派锦衣卫带领各个小队执行任务的事情,说了一遍。 “此事由高维统领,一会儿你去找他,跟他协商一下具体方略。之所以要你们锦衣卫带队,知道为何么?” “山高皇帝远,边军狡猾投机者多,时常谎报军功甚至杀良冒功。不少人跟鞑靼、瓦剌、等互相勾连,叫他们深入草原,未必出力。甚至可能与敌勾结,图谋私利。” “没错,这正是朕最担心之处。所以,绝不能让他们来指挥调度。你安排好各队队长人选,优先选用以前在那里的暗桩,他们熟悉草原情形,能做的更好些。” “朕会准备一些手书,届时给各个队长。若有边军不服从调遣,畏缩不前,或者与敌人勾结者,可以当场斩杀,先斩后奏。” “谢皇上,这恰是臣最为担忧的一点。如此一来,锦衣卫便可放心施为,不受掣肘。” “嗯,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不过,对于锦衣卫,还要加强管束。有些人横行不法,敲诈勒索,干了不少坏事。科道官和都察院时常纠弹。他们虽然有迂腐之处,但是也不是言之无物。” “锦衣卫是朕的脸面,见到锦衣卫,便知道是朕的亲卫。锦衣卫动不动就干坏事,天下人怎么看朕?难道是朕让他们那么干的么?” 牟斌赶紧跪下。 “皇上恕罪,是臣失察。” “也不仅仅是失察。这些事情,朕都知道,你会不知道?记住,你是指挥使,统领锦衣卫。你自己清廉是对的,但还远远不够。” “朕刚刚继位,来日方长。种种乱象,终究要一点一点整顿的。总有拨乱反正那一天,不会如此放纵下去。” “朕希望,动刀子那天,不要落在你们锦衣卫的头上。小恶不纠正,久而久之,就会酿成大恶,那个时候悔恨就晚了。” “所以,该纠正的就要纠正,该惩处的就要惩处。害群之马不及时清除,最后害的还是锦衣卫。以前锦衣卫是如何取缔的,难道都忘了?” “臣回去之后,立刻整顿。” “好。整顿是应该的,但也不要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枉不纵,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坏人。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就行。对了,你来见朕,可有什么紧急事情?” 牟斌做事,颇知轻重。这回自己来见皇上,一定有什么急事。 “臣得到消息,今日廷议,皇上走了之后,张懋、刘健等人密谋……。” 牟斌就把刘健等人密谋死谏和选后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哈哈哈……,朱厚照一阵大笑。 “朕预料到了他们会抵制反击鞑靼,倒是没想到他们会为朕的婚事操心。也好,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回朕就亲自带兵操练,训练出一支铁军来。” “至于婚事嘛,有他们张罗也不错,还省得朕自己操心呢。” 朕的皇后应该是浙江上元县夏家那位小姐吧,她的父亲夏儒是个小官儿,家族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 这位夏小姐,在历史上没有记载,尤其是没有什么坏名声,这就够了。 如果象父皇那样,弄一堆舅舅那样的外戚,也是够头疼的。 再说了,便是夏小姐不好,还有别的妃嫔呢。 皇帝的婚姻,历朝历代,就是一笔糊涂账。只要后宫不干政,外戚不作恶,就是好婚姻。 “他们打算在正阳门外跪谏,还准备了两口棺材。就是想让京城百姓都知道,也好施压于皇上。” 正阳门就是前门,距离繁华的商业区大栅栏和珠市口不远。那一带人流较多,大臣们在那里跪谏,确实能吸引不少眼球。 “随他们跪去。” “要不要打廷杖?” “不用。打了他们,就上了他们的当,成全了他们沽名钓誉。京城里鞑靼的细作不少,只要他们不说出反击鞑靼的秘密,就不必理睬他们。” “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败坏皇上的名声?” “当然不能,咱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弄巧成拙。如此这般……。” 朱厚照说了自己的想法,牟斌茅塞顿开。 “皇上圣明,臣一定安排妥当,让他们无地自容,弄巧成拙。” 牟斌走了,朱厚照又召见了司礼监太监王岳和李荣两人。 王岳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是用印太监,两人都是弘治帝留下的老人儿。 这两人,算是后宫最有权势的人,地位在刘瑾等太监之上。 司礼监不仅跟外廷经常联络,还是统领后宫各监的首脑机关。 这两人,都还比较正派,没有什么大的恶迹。朱厚照登基之后,也没有调换他们。 明朝虽然时常出现宦官擅权干政的情形,但是从来没有出现中晚唐那样,太监掌管朝政,左右皇帝的现象。 太监的权力来自于皇帝,皇帝随时可以收回。除非皇帝自己愿意,否则的话,太监不可能左右朝政。 朱厚照没有把批红权力给太监,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的司礼监,一是上传下达,二是掌管后宫,想擅权也没有多少机会。 “朕召你们来,为的是九边监军太监调换和流动之事。” 监军太监也好,巡盐太监,漕运太监也好,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容易跟当地产生利益联系,被人围猎,同流合污。 所以,朱厚照就打算采取太监交流制度。 调换,就是把在外任职时间长的太监召回,换新的人去。 流动,就是从一个地方调到另一个地方去任职。 “此次交流,要比照京察之例,进行考功稽核。合格者,可以继续委派,或者留在京城。” “不合格者,可以降级降等。违法乱纪者,交北镇抚司查处。” “召回之后,估算行程,估计快要回来之时,派人在各个城门暗中守候。凡是携带大量财物,不能说明合法来源者,一律扣押财物,把人交锦衣卫查处。” “两种太监,是应该着重稽查的。一种是边镇将领极力赞颂的。那些边将,不少都有各种恶迹。监军太监制约节制他们,本来应该是死敌,为何还要赞颂他们?自然有同流合污之嫌。” “另一种是边将贬损的,这就要看边将如何。如果边将是遵纪守法的正人君子,那这个太监八成好不了。反之,这个太监就是忠于职守的好太监。这样的人,就要予以重用。” “所以,不要仅仅看边将如何评价,还要自己看。你们稽核之外,锦衣卫也在暗访,自有结论。你们也不要偏听偏信,以个人好恶取舍。” “朕留下你们,是因为你们对先帝还算忠心,并无明显恶迹,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朱厚照登基之后,王岳和李荣一直心中忐忑,担心被换掉。现在听皇上的口气,似乎没有换人的意思,心中大安,急忙跪下。 “皇上圣明,奴婢绝不辜负皇上的期待。” “起来吧,让刘瑾把杜伟仁叫进来,下去吧。” 第72章 带剑经商 杜伟仁被皇上召见之后,天快黑了,才回到文明门。 刚想回自己的货栈,一个人突然从边上穿出来。 “好你个杜伟仁,你骗的我好苦啊。” 杜伟仁一看,原来是沈南山。 “沈南山,你说什么呢?谁骗你啦?” 社南山把手里的《大明时报》来回晃悠。 “还敢说没骗?你看看,这上面的图画,番薯,番薯,分明就是我给你的东西。你从我手里骗走的,说,那些番薯哪里去了?还给我。” 杜伟仁心里不禁叫苦。 完喽,这老小子看了大明时报,醒过味儿来。 “沈南山,你这话说的不对啊。那东西你都要扔了,我看在亲戚份儿上,好心买了帮你。咱们可是立了字据的,见官也是我有理。” “呵呵,杜伟仁,你不用拿见官来吓唬我。说到打官司,我官府里面也是有人的。你明明知道那是番薯,才来买了去。这分明就是欺诈,见官啊,走,咱这就去。” 杜伟仁冷笑两声。 “沈南山,你别拿那个来吓唬我。不就是顺天府的一个同知么,你叫他来,看我怕不怕他。” “杜伟仁,你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我承认,那个东西就是番薯。你不是想拿回来么,行,我告诉你在哪里,你自己去拿。” “哼,便是龙潭虎穴,又能如何?带上顺天府的衙役,有什么东西拿不回来。说,在哪里?” 杜伟仁着指了一下。 “什么意思?” “紫禁城,皇上那里,你带着顺天府衙役去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跟你明说了吧,那就是大明时报上说的番薯。我已经献给皇上了。皇上非常高兴,这几天,召见了我三回。” “知道我从哪里回来的么?刚刚见了皇上,从京卫武学回来的。知道我如今是什么人么?皇上跟前的红人。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同知,我会怕他?” “想打官司,想拿人,叫他找皇上去。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沈南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好,杜伟仁,算你狠,我认栽了。从此以后,我就没你这门亲戚。” 沈南山转身就要走,却被杜伟仁拉住。 “别急着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都认栽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给你说一条财路,我也走这条财路,皇上给的财路。我承认,番薯的事儿,做得是有点儿不地道。这回就指一条财路,补偿你一下。想不想听听?” 皇上给的财路?难道是做皇商?若是能做了皇商,今后的生意,可就好做多了。 “什么财路?” 沈南山情不自禁问道。 “找个地方慢慢说,我请你。” 杜伟仁拉着沈南山,到了一家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叫了酒菜。 “咱们两家到底也是亲戚,有了好事儿,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今天皇上召见我,说官军要去一个叫做大洋洲的地方,开疆辟土。” “没听说过,这个大洋洲在何处?” “南洋东南不远,婆罗洲过去,走个十来天就到了,如今风向正是时候……。” 杜伟仁就描述了一番。 “你说的这个大洋洲,倒是跟罗娑斯有些相像。” 杜伟仁一拍大腿。 “再说就不对了,皇上也说就是罗娑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的伙计在南洋听说的,据说那里都是蛮荒之地,只有一些小个儿野人。”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小野人不假,蛮荒之地也不假。但是那里有更多的原野可以开辟成良田。有更多的草原,可以放牧。” “有无数的煤矿,铁矿,可以冶铁炼钢。都是上好的铁矿,扒开地皮就是矿石。还有铜矿,锡矿,铅矿。最为要紧的是……。” 杜伟仁吃了两口菜,端起酒杯,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说啊?” 杜伟仁放下酒杯。 “听好了,最紧要的,是金子,沙金。在河里,在荒滩上淘金。甚至能捡到拳头大小的狗头金。” 没有什么故事,能比黄金故事更吸引人的。 沈南山的呼吸急促起来。喝了口酒压惊。 “你说的是真的?咱们可是亲戚,你不能再骗我。” “皇上这么跟我说的,我也没去过那个地方,你爱信不信。不过我是相信皇上的,我准备跟着去发财。” “跟谁去?难道皇上要去那里?” “要说你就没见识,皇上能去那里么?官军要去,至少两千官军,带着官员、工匠、和尚、道士、先生、郎中、牲畜家禽、地主、商人等等。” “凡是去了那里的流民,皇上都给土地,种子,农具,十年免赋税。种植、畜牧、淘金,经商,打猎、煎盐,想干什么都行。” “我打算置办两条船,招募几十人过去。最好的是,官军护送咱们过去,今后官军也留在那里保护咱们。” “皇上还说,今后大明的水师,要象永乐朝三宝太监那样,经常巡视南洋,西洋,保护咱们外面这些人。皇上说,这叫做带剑经商。” “如此倒是好,就是不知道能否做到呢?” “皇上金口玉言,亲口跟我说的。要我召集有志于开辟之辈前往。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的,去不去,全在于你自己。我还要找别人呢。” 杜伟仁说的,正是今天下午朱厚照召见他时,说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大洋洲的土地和资源,大明军队的武力、杜伟仁等商人的商业资本,工匠的技术,流民的劳动力,官府和商人提供的种子、牲畜家禽、农具等生产力资料。这些要素加起来,就是大航海时代,大明开辟海外空间的第一次行动。 这次行动,既是占领大洋洲的领土,也是一个试点。 通过大洋洲的试点,总结经验,形成一个模式,为今后开辟美洲大陆,提供经验和成功的典型。 只要在大洋洲成功,今后就会有无数的人,主动要求前往美洲大陆。 这就是目前也在欧洲流行的带剑经商模式。 在国家资本不足的情况下,发挥商人的冒险精神,利用商人的民间资本,开辟新的生存空间。 此时大明已经有一亿人口,在现有的技术水平下,土地的承载能力,已经接近极限。如果没有新的空间,内卷化就难以避免。一旦遇上大的天灾,就很容易引发大规模饥饿和内乱。 这种军事加商业扩张的模式,其实古已有之。当年的蒙古骑兵席卷中亚、西亚、欧洲等地,也是这种形式。 甚至现在的鞑靼南下,其实也是这种形式的一种。只是朱厚照这次做得比较全面一些而已。 “算我一个,我去。” 沈南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73章 就是跟你对着干 今天的朝会一开始,礼部尚书张昇就打响了第一枪,要求皇上把翰林院从京卫武学迁回,恢复经筵和日讲制度,回归祖制。 张昇的理由也很充足。 按照祖制,翰林院本来是教导皇帝,指导皇帝读书的地方。说穿了,就是教导皇帝如何按照圣贤之学当皇帝的地方。 但是现在的翰林院,正好相反。 那些庶吉士、编修什么的,不仅不教导皇帝读书,反而跟着皇帝学起了新学,成了皇帝的学生,正好反了过来。 这是违反祖制,需要拨乱反正。 杨廷和作为皇帝的老师,不仅不教导皇帝走正路,反而跟别人一样,当起了皇帝的学生,有违师道尊严。 国子监祭酒唐亭,改变国子监课程。国子监的监生们意见很大,应当罢免唐亭云云。 张昇打了头炮,就有人跟进,纷纷附议。 就连首辅刘健,都跟着附议。 刘健的主要目标,并不在翰林院上。 他也知道,翰林院的现状,已经是既成事实。起码在朱厚照当皇帝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他的目标,在于廷议。 正常情况下,廷议由内阁召集,除非非常重要的事情,皇帝才亲自出席。 昨天朱厚照到了文华殿,直接叫召集廷议,其实是夺了内阁,尤其是他这个内阁首辅的权力。 刘健担心,如果不采取措施,皇上今后可能经常这样干。那样的话,他这个内阁首辅,就有被皇帝架空的危险。 他可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还是回到原来的制度上好。 表面上看,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翰林们也没有什么权势,是所谓的清流,但是,进士们入仕的首选,却常常都是进入翰林院。 这里面的玄机是:一个读书人,从童生到秀才、举人、进士翰林院、外放,入阁,这一条流程走下来,是读书人做官的最正统模式。 在翰林院呆上几年,只要一外放,起点就至少是正五品。 正五品,就已经踏入了高级官员的门槛。 如果一个进士去当知县,几年之内,大部分都未必达到正五品。 有过翰林院经历的官员,因为是皇帝的亲信,在升迁上也快。入阁的概率,也大于别的官员。 当然,刘健和张昇等人要求恢复祖制,真正的目的不会公开说出来。 翰林院的职责,是按照他们这些士大夫的理想,叫皇帝做他们理想中的皇帝。翰林们,应该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朱厚照颠倒了这种关系,按照他的理想,教翰林们怎么当官儿。这些翰林今后就是跟士大夫们不同的人,是跟皇帝一样的人。 说的难听一些,翰林们是官员群体中的叛徒。这些叛徒跟皇帝穿一条裤子,将来前途还好。这样下去,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这才是根本所在。 这一招,朱厚照早就在预料之中,一句“知道了,不准”,就轻轻带过。 皇帝的态度,也在预料之中,既然不准,也就不再纠缠,还有别的战术。 刘健给兵部尚书阎仲宇四使了个眼色,阎仲宇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要奏。” “说吧。” “总制陕西等处军务,左副都御史杨一清奏请修筑边墙。” 呵呵,果然来了,修筑边墙。 “说下去。” “杨一清说,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地,宁夏、甘肃扼河山,只有花马池到灵州一带,地域广阔绵长,城堡也少。敌寇一旦毁墙而入,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一带,就无险可守,皆受其患。” 呵呵,这没有长城,就不会打仗了。有了长城,敌人扒开豁口,照样进来,然后就束手无策。 鞑靼也好,其他人也好,难道就只会傻乎乎的按照你们的设想攻城,你们才会打仗? “成化初年,宁夏巡抚徐庭璋修筑边墙200余里,城防坚固。此后二十余年,敌寇不能入河套一步。” “后来武备松弛,不少边墙、沟堑日益损毁,夷为平地。导致敌寇复来,边患频仍。” “杨一清坐镇陕西多年,熟知陕西形势。敌寇动辄号称数万,往来倏忽,难以追踪。如果敌寇未来,我就征兵,消耗巨大。我想战,敌不来。长久相持,我军也消耗巨大。士气日堕,成了疲劳之师,不利于战。” “防边之策,大要有四。其一,修边墙堑壕以固边防。其二,增设卫所以壮边兵。其三,经理灵夏以安内附。其四,整饬韦州以遏外侵……。” 这个策略的第一条,就是修墙挖沟。 但是你修墙,人家可以拆。你挖沟,人家可以填。几十年如此,已经证明这一招没用。 第二条增设卫所,更是一句空话。内地的卫所已经糜烂,以前的边境卫所,不断收缩。八十万边军都不顶用,增加一些卫所,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而已。 第三条中的所谓内附,指的是归化的草原部族, 官员们很喜欢归化、怀柔这一套,借此证明他们所谓的天朝上国、圣贤之说的吸引力和有效性。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归化内附之人,不过是在遭到天灾,或者被其他部族的打击,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来投奔大明。从大明这里获得救济,或者经商之便,来度过危机。 一旦休养生息,危机过去,这些人就叛服无常。或者离去,或者作为内应,侵略大明。 这些人只是贪图大明的财富,根本就不是真心归附大明,想要过大明这种定居农业的生活方式。 大明在这方面屡屡吃亏,经常上当,非但不吸取教训,反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总是觉得只要自己真心实意地付出,以诚相待,就能换取对方的认同。 就是一帮腐儒的见识。 第四条是整顿韦州的防务,遏制外敌入侵。 这也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把上面的三条用在韦州地方而已。 这个奏折的核心,就是两个字:防守。 如果执行下来,大约四十万两银子。这个数目,比朱厚照提出的反击计划,还要高很多。 高墙深壕,利于防守,不用主动出击,不用野战跟敌人硬碰硬正面交战,风险自然比较小。 至于敌人拆墙填沟进来,那是另外的事情,跟我无关。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种策略,既能少死人,还不用担责,符合边将和朝官的利益。 你皇帝要主动出击,我就修墙防守。有修墙的钱,就没有你进攻的钱。 理由冠冕堂皇,政治上无比正确,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74章 污名化 见朱厚照一直没有反驳,阎仲宇继续说下去。 “杨一清所奏,甚为得当,不仅能够固守边防,还有屯田之利。边墙修成,可得良田十几万亩。收获用于边军,可免去输送粮草之靡费。” 这个理由,也十分充分。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也确实能够达到这个效果。 问题在于,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阎仲宇只说这一点,却不提实际效果。 事实上,屯田所得的收获,几乎到不了手里。不是被鞑靼等破坏,就是粮食成熟之后,被鞑靼人抢去。 明朝的边军眼看着这些成熟的粮食被鞑靼人收割,也不敢出战。投入无数人力屯田,种植了庄稼,最后是给鞑靼人准备的。明军的粮草,还得从内地输送。 就是这种文字游戏,被当成政绩,还在大明的邸报、塘报上流传。甚至被记入实录里面,成为史料流传下来。 “皇上,杨一清所奏,实为良策,理应实行。” 阎仲宇说完,谢迁立刻附议。接下来,又有众人纷纷附议。 朱厚照也必须有所回应了。 “边镇之事,年年岁岁,都是如此。边墙,堑壕,建城,但是结果怎么样呢?先是瓦剌,后是鞑靼,都攻到了家门口。便是寻常年份,北元也经常越过边墙,深入墙内,边墙并未起到屏障之用。” “若说是有用,就是边军龟缩城内,不用到外面野战而已。鞑靼会天天攻城么,会自己去送死么?所谓边墙坚固,不可逾越,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而已。” “朕已经反复说过,鞑靼之所以如此嚣张,都是因为屡屡犯边,不受惩罚,所得大于所失。必须对鞑靼进行严厉的惩罚,让他们占不到便宜,他们才会停止南下犯边。” “昨日已经定下计策,按既定策略办,杨一清所奏,不准!” 朱厚照的态度,也在刘健预料之中。 “皇上,昨日廷议,臣等反复商议,认为皇上所说两策,不切实际。仅仅一万大军一个时辰内出动,便万万做不到,还请皇上三思啊。” 刘健慷慨陈词,说得言真意切。令人动容。说完以后,噗通一声跪下。 见刘健跪下,一些人也纷纷跪下来。 有的说浪费钱粮,有的说恐怕激怒鞑靼,引来报复。勋贵武将们也纷纷跪下,说自己带兵多年,从未听说一个时辰之内能出动之类的。 总之话里话外,就是皇上年轻,不懂带兵,强人所难,劳民伤财……。 “都给朕住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着你们的法子,就是修墙筑城,龟缩不出。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你们干不了是吧,朕亲自带兵练兵,住到宣府大营去。” 什么?不呆在宫里也就罢了,还要到宣府去? “皇上,万万不可啊。宣府距离边外近在咫尺,一旦鞑靼入侵,皇上就身处险境,皇上不能以身犯险啊。” “皇上啊,土木堡之变殷鉴不远,千万不能重蹈覆辙啊。” 那些本来赞同朱厚照的官员,见反对的声浪太大,此时也不敢站出来。 这么多朝中重臣反对,皇上一定会屈服。此时若是站出来支持皇上,就是不识时务了。还是看看情形再说吧。 “朕心意已决,亲自练兵。至于届时是否御驾亲征,到时候再说。尔等都起来吧。还有什么要奏的么。没有就退朝。” 见皇上不妥协,刘健就站了起来。 早就知道皇上会一意孤行,也没指望他会在朝会上妥协。好在还有前门外死谏一节,不怕皇上不收回成命。 “皇上,臣有事要奏。” 谢迁又说话了。 “说吧。” “皇上郊祀驾出,从阉过多。如今耕籍田、幸太学在即,守卫簇拥,何处置之?民不堪其苦。” “常朝从阉渐多,内府各监,印经厂等处,工匠甚多。或七八十人,或百数十人,光禄寺使办日加,承运库赏赐不知几何。蟒玉乘马不计其数。皇上春秋鼎盛,以后如何处之?伏望皇上特施睿断,尽行裁革,则为百姓之福,天下之典范。” 谢迁这段话,翻译出来,就挺有意思的。 意思是说,皇上社稷祭祀的时候,随从的侍从、太监,宦官太多了。现在即将要到籍田去亲耕劝农,视察太学,侍从一大帮人,到时候都没地方放。开路啊,回避啊,惊扰百姓啊,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 还有啊,平常的朝会,皇上身边的侍从、太监什么的,也渐渐多了。宫内的各监,印经厂等处。工匠多,动不动就百八十人。弄得光禄寺供饭的人数越来越多。承运库发钱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多少人?皇上和随从的车啊马啊,也没有个准数。 皇上你现在还年轻,就这么大的排场。今后年纪大了,你还怎么办?还要多大的排场? 希望皇上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特事特办,采取断然措施,裁减自己的随从。 皇上你这样做了,就是百姓之福,天下人的榜样。 这样的劝谏,在别的皇帝那里也会出现。同一个皇帝,也会遇到多次。即使不是月经文,也是年经文。 皇帝如果听了,赢得了一个善于纳谏的美名。劝谏者也会赢得谏臣的美名。史官们也非常喜欢这样的故事,所以历史记载中,劝谏、纳谏这样的故事很多。 如果皇帝不听,那也是皇帝不对,皇帝是昏君。 如果朱厚照真的奢侈无度,劝谏也没错。 问题是,朱厚照都不住在宫中,平常外出的时候,也是轻车简从。在禁苑,吃住都很简单。在京卫武学,跟武生和举子们吃同样的伙食,自己还交钱。 朱厚照是个无神论者,不信鬼神,对于各种祭祀活动,内心也很反感。 但是这个时代,祭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怠慢,必将被视为大逆不道,他不得不妥协。 各种祭祀,都有固定的仪式和规格,随从人数都有定制,他不过是遵守定制罢了。 现在各种祭祀仪式很多,尤其是皇家祭祀,规模浩大,仪式复杂。既费时费力,又费钱费物。朱厚照早就想进行一些削减和简化,但是一想到这个时代浓厚的祭祀氛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旦他这么做了,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人们就会把过错归咎于他祭祀不诚心,对天地不虔诚上去。 更加重要的是,有人这么说,还真的有人相信。如果有人借此进行煽动,百姓就会认为是皇帝的错。 别有用心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把皇帝污名化。 朱厚照就成了昏君、暴君……。总之,就是个坏皇帝。 污名化朱厚照,恰恰就是刘健、谢迁等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第75章 漠视 各处工匠杂役,跟以前相比,也不算多。以前的工匠,很多都是服徭役,义务劳动。到了朱厚照这里,免除了徭役,大多采用雇佣制,干活儿给钱。 现在的工匠,跟以前也不同。 比如印经厂的工匠,印刷大明时报,是收钱的。另外一些工匠,研究铅字活字印刷术,这是准备今后向全社会推广的。 还有的工匠正在制作纺织机械,蒸汽机模型、驼机模型、战船模型,枪炮模型等等,都是朱厚照的科学研究和实践活动的一部分。 人数多了,光禄寺自然就要多供一些人饭。承运库是钱库,领钱的人自然也就多。 这些有用的,必要的,谢迁不说,朱厚照勤俭节约的先进事迹他不说,专门挑一些对朱厚照不利的拿出来说。 况且他指控的那些事情,不少都是模棱两可的事情。 到底多少人算多,多少人算少? 按照规定人数,他说你多。不按照规定人数,又有人说你不合礼制。 人嘴两层皮,他们怎么说怎么有理。 对于这种劝谏,你如果一点点跟他解释,就落进了他的圈套,降低了皇帝身份,正好成就他的名声。什么“上大惭”、“皇上嘉纳其言”之类的,就出来了。 你若是不听,或者训斥他,你就是昏君,不知道纳谏云云。 这些人,自己一肚子男盗女娼,却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要求别人做圣人。 跟他们较真,他们有的是道理,引经据典狡辩,活活气死你。 朱厚照的态度,就是漠视。 “朕知道了,谁还有奏?” 见皇上不接招,户部尚书韩文启奏。 说巡抚保定、佥都御史王璟上书,太监夏绶在静海等地多占苇场,多占庄田。太监张峻在宁晋、小河两地之间的往来货物上收税。 还有锦衣卫缇骑抓百姓为皇庄干活儿,在另外地方,也有皇庄多占百姓土地之类的事情。 因此,请革除皇庄,避免害民云云。 一些太监和锦衣卫狐假虎威,在外面扰民害民的事情,一定存在。要说是没有,朱厚照都不敢这么说。 皇庄的事情,比较复杂,很多都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太监很多,不少太监也不归朱厚管辖,不为他服务,而是为两宫和其他先帝的妃嫔服务。 所谓的两宫,就是朱厚照的奶奶太皇太后和母亲张太后。 实际上,朱厚照身边的太监和宦官并不多。宫中绝大多数的太监和宦官,都是为两宫服务、 外面那些皇庄,除了良乡皇庄和天津卫皇庄在朱厚照辖下之外,剩下的都是两宫掌管。 “臣也知道,庄田多用于奉养两宫。如果不愿意遣散田庄给小民,就请把皇庄移交官府。由官府雇人耕种,每亩征银三分。所得银两,如数解送内承运库,供养两宫。” “庄内管事内官和校尉,悉数召回,以免他们危害地方。” 韩文说完,刘健也跟着补脚。 “韩文言之有理,皇庄所得,既然用于供养两宫,就应该由有司掌管,不应由私人掌管。内官召回之后,就不会再有欺民扰民之害。” 两人虽然说了皇庄的弊端,但是只把矛头指向了宦官。没有说退回田地和彻底取消皇庄的事情,皇庄的收益仍然归宫中所有。 表面上看,皇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省事儿了。 实际上,此事的关键是两点。 一是召回宦官,二是把皇庄交给官府管理。实际上,等于剥夺了皇家对皇庄的管理权和经营权。 这个做法如果实行,就坐实了皇庄侵占民田,太监、宦官们横行不法的指控。 这是刘健和韩文的一次胜利,皇家的一次失败。皇家成功地被他们污名化。 不过,朱厚照想得更加长远一些。 现在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各地豪强出现了很多大型庄园。 这种庄园,甚至还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庄园经济模式。 一个封闭的庄园内,以一个大家族为核心,聚集了同族和一些投献土地的佃农和奴婢。从土地到加工,消费,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闭环。 这种封闭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势,不利于技术进步,生产力的提高和商品流通。货币不流通,储存起来,就不能形成资本,促进经济发展。 所以,朱厚照早晚要向这种大庄园经济开战,取消大庄园。 这不仅具有经济上的意义,也有政治上的意义。可以打击垄断地方事务的豪强势力,免得他们威胁皇权。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把皇庄交给官府来管理,自己只管收银子,确实能够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等到收拾地方豪强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皇庄都交出去了,你们有什么资格不交出去,不解散? 韩文和刘健使出了这招之后,就等待朱厚照的回应。 上一次向皇帝发难,提到了外戚张延龄和张鹤龄的事情。但是皇上以孝顺为名,把球踢给了太后。结果也没人敢去找太后,最后不了了之。 两人估计,这一回,朱厚照也会如法炮制,以孝顺为名,把球踢给两宫。 不过,他们也不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能用这一招,削弱皇上越来越高的威信,成功地抹黑皇上就行。 不管皇上是否召回太监,不管皇上怎么做,他们都赢了。 杨廷和和唐亭也都是老鸟,自然明白刘健、韩文的套路。心里虽然为皇上着急,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人家占据了道德高地,想为皇帝辩护,都无从开口。 这一局,皇上输定了。 “尔等为国为民,忠心可嘉,朕十分欣慰。皇庄内官扰民之事,朕也有耳闻,十分痛恨。” “朕为一国之君,自然应该以身作则,为天下典范。尔等可能已经听说,朕准备示范推广玉米和番薯,就保留良乡、天津卫两处皇庄,用于玉米和番薯示范。” “其余皇庄,如尔等所奏,内官和校尉召回。丈量土地之后,移交给官府掌管。佃人耕种,收取租银,由官府解送内库,奉养两宫。” “两宫那边,也不用你们出头,朕自会处理。” 你们跟朕设局,偏偏就不上你们当。 暂且让你们先得意一时,等到朕收拾大庄园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朕的手段了。 什么?竟然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连最为棘手的两宫,都不用自己出头? 这一下,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没人吱声。 “刘阁老,韩文,还有什么异议么?” “哦,没有,没有。皇上大公无私,高风亮节,臣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上圣明啊。” 一时间,谀词如潮。 嘿嘿,等将来收拾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希望你们还能喊出皇上圣明的话来。 第76章 舌战群臣 众人觉得赢了这一回合,士气大增。 吏部主事孙磐,觉得时机成熟,趁机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事要奏。” “说吧。” “如今最大的弊政,莫甚于内臣典兵。各地、各边、各道、各仓镇守、分守太监,千方百计役占健卒。或者低价强买弓弦,扣减马料,或者田猎损伤战马,或者强夺百姓耕牛,或者聚敛恶少。一旦遇到敌情,就驱赶羸兵弱卒应战,因此不能决胜。” “即使获得微弱战绩,就大张旗鼓报捷,谎报战功,骗取奖赏。更有甚者,人还没有离开京师,名字就出现在捷报和奏章上。好大喜功,浮夸虚报,积弊已久。如此兵威,岂能振兴大明?” “孙磐所言,确有实情。你既然看到了弊端,可有何良策,革除弊端?” 孙磐刚才说的慷慨陈词,朱厚照这么一问,却无言以对。 “臣……,臣以为,应该尽行裁撤革除监守太监。” 孙磐此言一出,就有好几个人附议。 见朱厚照不吱声,刘健站了出来。 “皇上,孙磐列举的弊端虽然确实存在,但是尽行裁撤所有太监,未免激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边镇军情,瞬息万变,理应及时应对。若果多方掣肘,很可能贻误军机。” “臣以为,可首先裁撤边镇监军太监。其他各处太监,严加管束即可。” 刘健知道,皇上不可能把所有的太监都召回,所以拿出这个办法。不少人也觉得刘健做事稳健,于是纷纷附议。 孙磐列举的太监问题,确实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刘健的折中措施,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透过表面看本质,关键在于太监是皇帝的代表,起的是监督节制作用。 一旦裁撤了太监,皇帝就失去了耳朵和眼睛,边将等人就没有了制约和监督。遇到什么事情,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皇帝失去了自己独立的信息来源,就只能在从下到上的官僚系统营造的信息茧房里面打转转,成了任人摆布傀儡。 遇上忠臣、良臣还好,遇上奸臣之类的,皇上就很容易被蒙蔽。任人摆布,做出错误决策。 既然裁撤了太监,就是以前做错了,现在大臣们进行了纠正。这是污名化皇帝的续集剧情。同时还能削弱皇权,加强行政权力。 朱厚照也不得不佩服这帮官僚们的手段。 他们总是能用名正言顺的理由,站在道德制高点和政治正确的角度上,夹带私货,谋取私利。 “都察院,你们有何见解?” 张敷华觉得上一回合皇上虚心纳谏了,这一回大概也会如此,就站队孙磐和刘健。 “臣以为刘阁老所言极是。” “大理寺,你们以为如何?” “臣附议。” 何休也站了队。 “张懋、郭勋、徐光祚,尔等以为如何?” “臣附议。” 朱厚照不禁感到悲哀。 刘健和孙磐,代表的是行政系统。都察院和大理寺代表了司法系统。张懋等人代表了军方。 行政和司法,本来应该互相制约。文官和武将,也应该互相牵制。 皇帝的角色是居中裁判,维持各方力量的平衡。 现在的形势,是行政、司法、军方结成了同盟,共同跟皇帝抗衡。 朱厚照这个裁判员,还得当一个运动员亲自上场。 “孙磐,这些弊端既然存在已久,以前为何不说?” 朱厚照开始反击。 “这……。” “朕才登基一年,先帝在的时候,你们不说,是否是蒙蔽先帝?尔等嘴上声称先帝是明君、仁君,却对如此弊端视而不见,知而不言,是否是口是心非?” 众人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搬出先帝,从这个角度反击。 “皇上,臣不敢……。” “在你们眼里,一切都是太监的错。太监既然有不法之事,那你们都察院干什么去了?御史,言官干什么去了?刑部干什么去了?” “自己分内之事不管,些许小事就提到朝堂上来,让朕决断。朕天天就为这些事情,跟你们纠缠不清?” “按照你们的路数,朕是不是得每天去查案?去盯着每一个太监都干些什么?朕天天干这些事情,还要你们干什么?” “皇上息怒啊,是臣等无能,让皇上操心。” 见朱厚照动怒,刘健也觉得自己可能演过火了,急忙跪下。 刘健一跪,众人也跟着跪下。 “哼,说的冠冕堂皇,却只说一,不说二。一个巴掌拍不响,太监有错,尔等就没错么?” “太监强买强卖。你们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的?既然知道,为何不管?因为是太监,朕的身边人,不敢管是不是?” “官员勋贵,也不敢管是不是?收了贿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只有升斗小民,贩夫走卒,无权无势,可以尽情欺压是不是?” “九门提督,巡城御史,这些事情,你们不知道么?为何不能一碗水端平,把责任都推到太监身上?” “皇上,臣诚惶诚恐。回去之后,一定严加纠察,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于民同罪。” 明明没我什么事儿,怎么就把我揪出来打呢。 杨梧桐感到无限委屈。 “太监强夺耕牛,聚敛恶少,你们顺天府是干什么的?这不是你们的分内之事么?难道连这点小事,还要朕去断案?” “皇上,是臣失职失察。回去之后,一定拨乱反正。” “好啊,朕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拨乱反正。违法乱纪的太监固然要处置,那些失职失察的官员呢?” “臣一定据实查办。” 王八蛋孙磐,你沽名钓誉却牵连我出丑,大庭广众之下,被皇上如此训斥。 顺天府尹周昊也感到非常委屈。 “说到驱使羸弱兵卒出战,朕就感到奇怪。何时太监要亲自上阵驱赶兵卒出战了?这不是武将的职责么。张懋、郭勋、徐光祚,你们说说,武将都干什么去了?” “皇上,臣等……。” “哼,是不是武将私自离开军营,去城里吃喝玩乐去啦?是不是边镇总兵,逗留京城不归,前线兵马交给太监统领啦?” “太监的职责,是监守督促。领兵打仗的事情,何时成了太监的职责?” “遇到敌情,为何是羸兵弱卒出战?那些精兵强将哪里去了?是不是羸兵弱卒死不足惜。强兵悍将是自己亲信,舍不得让他们折损,是不是?” “如果都是如此算计,边关怎么能够安定?鞑靼怎么能够不屡屡犯边?” “皇上,臣等愚昧。” 张懋等武将连连磕头。 “哼,愚昧?朕看你们一个个都很聪明,算计得很清楚嘛。” 第77章 撕破脸皮 朱厚照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训斥。 “说到微小战绩,便奏捷报,那捷报是太监写的么?不是边将们写的么?” “未出京师,便已报捷,见诸于奏章,那些是太监写的?既然发现了,为何不及时加以纠正?捷报、奏章上有名有姓,为何不弹劾,还要在朝堂上浪费口舌?” “不是乡党,就是同科、同年、同榜,要不就是同师,是不是啊?总是说太监干了什么。从不说尔等干了些什么?分内之事,为何不去做?” “裁撤太监,说好听的,是懒政,一刀切。说不好听的,就是党同伐异。排斥异己。” “本来都是蛇鼠一窝,为何偏偏要裁撤边镇太监?是太监在那里碍眼了吧?” “众所周知,太监是朕派出去的人。把朕的人都排挤走了,尔等便可为所欲为,是不是?” “错的都是太监,最后错的就是朕。只有你们才是对的,是不是?” “不让你们说话,尔等说朕堵塞言路,独断专行。让你们说话,就只说一些片面之词。为一己之私,不能公平持论,尔等就是这样做官的么?圣贤之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吏部,庸官遍地,昏官比比皆是。众多官员浑浑噩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京察大比,你们是如何考功的?一些贬黜的官员,本应发配从军,前往配所,却滞留京城,你们不知道么?别说不知道,你们的人还时常跟他们迎来送往,诗词唱和呢。” “户部,各地赋税混乱,江南富庶之地,税赋都收不上来。税赋丁银流失,比比皆是。库房虚空,收支失衡,每逢大事,左支右绌。” “礼部,各地学政混乱,空有其名,府学、州学、县学,营私舞弊。朝廷求才若渴,有才之士却无出头机会。” “各地淫祠滥祀,僧道遍地,哄骗良民,投献土地。寺庙道观,每每拥田万倾,逃避税赋。” “兵部,边镇糜烂,江南闽浙糜烂,卫所糜烂。水师糜烂,倭寇横行,海盗作乱。对阵鞑靼,屡战屡败,钱粮财产损失无数。” “刑部,各地盗贼蜂起,山贼水冦很横行无忌。京畿重地,都常常有盗贼横行。” “大理寺,陈年旧案,积压了多少?不审不决。各地百姓,为何屡屡告状?牢狱人满为患,还等着再建大牢么?” “都察院,不法之事,屡见不鲜,你们弹劾了多少人?除了说空话,打嘴仗,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 “盐政糜烂,马政糜烂,驿站糜烂,流民遍地,烽烟四起。朕登基一年,国计民生,军国大事,你们办成了几件?” “在家,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在衙门,浑浑噩噩,案牍往来,公文旅行,不见多少成效。朝堂上,尽是空话,套话,废话。” “分内之事不做,每日里就琢磨着挑朕的毛病。捕风捉影,流言蜚语,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想方设法证明朕是个昏君,是个坏皇帝。种种行为,居心何在?给脸不要脸,以为朕真的不敢大开杀戒么?” 这一回,朱厚照来了个大爆发,把积郁已久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毫不留情面,干脆撕破了脸皮。 最为要害的,是直接掀了桌子,指责众人居心不良,要挟皇帝。结党营私,排斥异己。 这两条,都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也是群臣最害怕的。 刘健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更没想到皇上直接翻脸,把群臣骂了个遍。 这传达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皇上对他们非常不满,充满了不信任。 君臣关系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糟糕的结果。 如是放在以前,只要祭出致仕这个法宝,皇上就会退缩。 但是现在这招还灵么? 三辞三让注定不管用了,皇上恨不得把咱们都赶出去,换上他喜欢的人。此时一旦提出致仕,皇上定会立刻准了,连个赠衔都不会给。 甚至连致仕都是好的结果,皇上盛怒之下,让锦衣卫、东厂、西厂拿人,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一旦下了诏狱,有几个能逃得出去? 不仅仅刘健,其他人也被惊呆。 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小皇帝,这回竟然发出雷霆之怒。 在场各人,一向以善言善辩自豪。但是这一次,却几乎无话可说。 皇上指控的,不说是句句属实,但是也难以反驳。 尤其是自己的居心,竟然被皇上当场挑明。 虽然没人公开说出来,但是都有默契。就是挑皇帝的毛病,束缚皇帝的手脚,让皇帝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当皇帝。 没等众人回过味儿来,朱厚照又说话了。 “太监有违法乱纪者,可以照例查处。但裁撤太监一事,不准。” “之所以有指责太监之事,在于太监和主官之间,分工不明,职责不清。解决之道,在于回归监督太监本意。” “太监只做监督之事,不干预具体军政事务。军政事务由主官负责,不得推诿卸责。” “对鞑靼用兵之事,朕意已决。尔等可以反对,但朕的旨意必须执行。有阳奉阴违,从中阻梗者,别怪朕翻脸无情。勿谓言之不预也。退朝!” 朱厚照说完,拂袖而去。他已经厌倦跟这些人打嘴炮,浪费时间和精力,决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干。 现在他才彻底理解,为什么历史上的朱厚照宁愿跑到宣府去呆着,也不愿意跟这些朝臣在一起。 为什么后来的万历、嘉靖皇帝,不愿意上朝议事。很多官职空缺,也不愿意补缺。 这帮腐儒,就是只喜欢说空话,打嘴炮,不干实事,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集大成者。结果就是朝廷空转,行政效率极差。 皇帝走了,锦衣卫也撤了,留下一帮大臣面面相觑。 杨廷和等人心向皇上,觉得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悄悄退出。 众人站起来,彼此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张懋说话了。 “刘阁老,如何处之?” 刘健长长叹息一声。 “还能如何,皇上都走了,还留在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渐渐离去。剩下刘健、李东阳、谢迁、张懋、郭勋等核心人物。 这些文臣和武将,原本关系不佳。彼此不信任,时常争斗。 但是自从朱厚照推出新学之后,双方渐渐走近,找到了共同点,关系迅速热络起来。 现在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共同威胁,其实是这个小皇帝。 “刘阁老,劝谏之事怎么办?” 郭勋问道。 “你们熟知军务,若是跟鞑靼开战,结果如何?” “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咱们怎么能看着皇上误入歧途?听不听是皇上的事情,是不是劝谏,是我等的事情。皇上不是说过么,要我等尽本分。分内之事,自当义无反顾。” “好,我等愿意追随刘阁老。” 第78章 好戏上演 公开劝谏的事情,张懋和郭勋两人比刘健等人还积极。 之所以如此,根子还在京卫武学上。 京卫武学原来的武生,基本上都是勋贵子弟。原来的山长、教授、训导、斋长等人,也基本上如此。整个京卫武学,可以说是勋贵们的地盘,也是他们的利益所在。 因为京卫武学的武生,出来就都是武将。 这次朱厚照把京卫武学连根拔起,换上了全新的人员, 这些新人中,教授、训导等人,都来自于禁苑官军,完全是朱厚照自己的势力。所有的武生,也都是朱厚照亲自挑选的平民子弟,没有一个勋贵子弟。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将来必定是朱厚照的亲信,一定会在军中担任要职。 这四百来人,就是朱厚照将来控制军队的基本班底。 朱厚照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跟他们同吃同住,亲自训练他们,将来自然忠于朱厚照。 一旦这些人掌握了大明军队,勋贵子弟在军队中的前途,就将变得暗淡起来。 大明已经立国一百来年,勋贵家族经历几代之后,祖先的荣光逐渐暗淡,不少勋贵家庭,阶层不断下滑。 这个时候,勋贵家族其实应该及时转型,或者弃武从文,或者弃武从商。但是多数家族转型并不成功,子弟也不成器,很多人变成纨绔子弟。 京卫武学被一锅端,加速了勋贵家庭的阶层下滑,是对勋贵势力的一个重大打击。 况且,两人在九边有不少下属,还有不少生意。跟鞑靼开战,必将影响他们的生意。如果朱厚照获胜,必将整顿边镇,对他们的生意打击更大。 前面有江南平倭之事,好歹拖延了。现在皇帝又要在北边搞事,张懋、郭勋等人怎么能够不着急? 他们根本就不希望朱厚照获得胜利。 正因为如此,两人是一定要出来阻止朱厚照对鞑靼兴兵的。 当然,他们认为朱厚照不会获得胜利,但是这样更好。 如果将来朱厚照失利,正好打击他的威信,提高自己的声望。 刘健见皇上震怒,曾经萌生了退意。 但是见张懋、郭勋笃定朱厚照会失败,重新鼓起了信心。 一旦皇上将来失败,就证明自己这次劝谏是正确的。到那个时候,便是皇上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 相反,皇上的失败,却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声望。 其他人的心思,也基本上跟刘健一样。所以,被人一鼓动,就纷纷到正阳门前,跪了下来。 很快就有人过来看热闹,就有人向人们解释,为什么要劝谏欢皇上。 “鞑靼人总是欺负我们,一来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咱们的边军,把咱们的百姓掳去,给他们当奴隶。皇上跟他们开战是好事儿啊,你们为什么还要阻止皇上?” 老百姓有自己朴素逻辑,自然想不通这种事情。 吏部主事孙磐,是积极劝谏的人之一,就站出来解释:“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鞑靼强盛,草原铁骑势不可挡,官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打还好,鞑靼人来抢点儿东西,就回去了。如果打,激怒了他们,鞑靼人就会打到京城来。忘了土木堡之变么?连英宗都被他们抓走了……。” 巴拉巴拉的,就是一大通。反正就是不能跟鞑靼人开战,否则的话,必将招来大祸。 “照你这么说,对鞑靼人就没有办法,就任凭他们来抢?” “当然不是。咱们需要时间练兵,养马,等到兵强马壮的时候,就一举反攻,灭了鞑靼。” “这练兵练了几十年,怎么还没练好呢?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快了,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年五年。我大明兵多将广,一举打败鞑靼,自不在话下。不过,目前还要养精蓄锐,小不忍则乱大谋……。” 孙磐鼓动如簧之舌,竟然说的头头是道。不少人信以为真,频频点头。 “闪开,闪开,棺材来啦,快快闪开,抬棺死谏的来啦。” 一阵喧闹,人群分开,六个人抬着一个棺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穿着官服,手摇着扇子,神情严肃。 此人就是吏科给事中孙怀玉,他就是这次两个死谏者当中的一个。 “哎呀,真有死谏的啊,这人谁啊?” “棺材上不是写着么,吏科给事中孙怀玉。看来这是一条好汉,一个好官儿啊,为了劝谏皇上,不惜一死。” “哼,什么好官儿?我看就是沽名钓誉,就是想出名。大明时报上都说了,这叫骗廷杖。就是想让皇上打他,他也好出名。” 锦衣卫总旗肖大元,换了便衣,化装成商人,在人群中说道。 “不会吧,他都不怕死,看来是真的。” “哼,既然不怕死,还待在京城干什么?有种到边镇去,跟鞑靼人拼命,杀了一个鞑靼人,也算是好样的。可惜,他就没这个胆子。” “没胆子还会死谏?” “你以为他真会死么?这么多人拦着,他死得了么?” “照你这么说,他们是在演戏?” “自然是演戏,就是想出名。” 跟肖大元说话的也是乔装的锦衣卫,名叫丛火旺。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就是故意给别人听的。 这么大的声音,刘健等人也听见了。虽然刺耳,但是自恃身份,也不好直接站出来反驳。 本来以为孙怀玉会出来反驳,说些慷慨激昂的话,但是却没见到他有什么反应。 又是一阵喧嚣,又一口棺材抬过来,这回是山西道御史李从茹。 “哎哟,这又来了一位御史。这位叫李从茹,他是来真的吧?” 丛火旺又挑起了话题。 “哼,真什么真啊,也是演戏的。” 肖大元说道。 “不会吧,这两个都是假的,也太说不过去了。难道他还有什么不舍的么?” “当然不舍,这李从茹,上有高堂,下有娇儿。家里还有一妻一妾,都是如花美眷,你说说,他怎么舍得去死?” “若是死了,便是不孝。一妻一妾就会改嫁。儿子女儿叫别人叫爹,你说他能愿意么?” “胡说八道!” 李从茹喝了一声。 “哎哟,这是说到他痛处了。看看,如果他真的视死如归,还会在意这些么,妻妾改嫁,他会在意么?分明就是舍不得嘛。” “喂喂喂,闪开,都闪开,有什么好看的,九门提督到!”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曹放牛带着十来个人,挥舞着鞭子,清理出一条路来,让九门提督杨梧桐进来。 杨梧桐直接走到刘健、张懋面前。 “刘阁老,英国公,你们这是真的要死谏啊?” “杨梧桐,你没看见么?皇上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但是咱们不能眼看着皇上误入歧途。一旦皇上草率从事,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杨梧桐,此事与你无关,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刘健说道。 “哈哈哈,好一个视死如归啊。一个个说的好听,不过是一群懦夫胆小鬼而已。”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说话?” 张懋怒道。 第79章 家人搅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摇扇子过来,在距离一丈来远站定。瞅瞅几个人,鞠了一躬,随后拱手。 “在下唐寅唐伯虎,见过各位贵人。” “唐寅,你来干什么?” 杨梧桐问道。 “杨提督,京城里出了这么大新闻,身为大明时报总撰修,怎么能不来采访一下呢?好好好,你们继续,在下就在一边看着,不打扰你们。等回去之后,就写一篇报道,在大明时报上发表。” 说完,唐寅果然到了一边,背着手看热闹。一副悠闲模样,似乎这场劝谏真的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一介草民,竟敢如此嚣张,出言讥讽。杨梧桐,你这个九门提督是干什么的?” “英国公息怒。唐寅虽然是一介草民,但他是大明时报的总撰修。他的后面可是……。” 杨梧桐手往上指了指。 因为曹放牛的事情,杨梧桐上回在唐寅手里吃了瘪,这回也吸取了教训。 再说了,唐寅就是说话不好听而已,也没犯什么法,怎么抓人家?弄不好象上回一样,最后他就赖在兵马司不走,怎么处置? “他要把此事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岂不是正合你们的心意?” “哼,谁知道他到时候会怎么写? “他若是歪曲欺骗,岂不是正好收拾他?” “哼。” 张懋冷哼一声。 “英国公,这么长时间,人来的不多啊。” 刘健看了一圈儿,只有三四十人。 原来的计划,可有一百来人呢。 “唉,怕是有人临阵退却。李东阳和李梦阳不就没来么?” “说好了来,或许有事耽搁,一会儿就会来吧。郭勋呢。怎么也不见踪影?” “那不是来了么?” 果然,郭勋和谢迁一起过来。 “既然他们来了,就开始吧,跪下。” 郭勋和谢迁过来,众人就面向紫禁城跪下。 旁边的李从茹则拿出一张纸来,开始念。内容无非就是劝谏皇上,不可妄动干戈,收回成命。 否则的话,劳民伤财,耗费银两,加重百姓税赋之类的话。 没等李从茹念完,就听得一阵呼天喊地,哭爹叫娘的声音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十来个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妇,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还有三个十来岁、七八岁的孩子,呼号喊叫进来。 李从茹的家人来了。 “儿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叫为娘的怎么活啊?你不能死在娘的前面啊。” “爹啊,你不能死啊……。” 李从茹心中一愣,随即一阵狂喜。这下子有借口了。 李从茹本来就不想弄什么死谏那一套,逼的没招儿了,才勉强答应下来。 本来打算到时候往棺材上撞一下,不管怎么样,就假装昏过去。到时候自然有人救自己。 自己索性装昏迷,也不用再撞。等到劝谏结束,自己再醒过来。既能交差,又能赢得美名。不过是受点儿皮肉之苦而已,还是非常值得的。 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开始,家里人怎么就知道了呢?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有人告诉的,说你买了棺材,以死相谏。儿啊,咱不能这么做,有话好好跟皇上说。” 李从茹看看刘健那边,见几个大人物都冷冷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紧。 都已经答应了他们,虽然不想死,但总得演演戏吧。 “爹,娘,儿子不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了皇上江山,大明百姓,儿必须以死相谏。” 说着,李从茹推开父母,就朝棺材撞去。没想到一头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抬头一看,正是妻子王氏,原来撞在王氏身上。 王氏抓住李从茹头发,啪帕啪,左右开弓,在李从茹脸上连着抽了五六下、 “得了失心疯啊,这么说你都不听?再敢撞棺,看我怎么整治你?” 王氏举手作势,李从茹脖子一缩。 “夫人息怒,再也不敢撞了。” 众人沉寂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唐寅摇着扇子,凑到跟前儿。 “哈哈哈……,李从茹,原来家有河东狮吼啊。嫂夫人管教有方,佩服,佩服。” 呵呵,锦衣卫给孙家通风报信,很及时嘛。 李家这边刚刚消停下来,又是一阵呼天喊地的,孙怀玉那边家人又来了。 孙怀玉更不想死,在家里面就安排好了,叫他们到时候来这里劝阻。 锦衣卫去孙家报信儿,孙家人正好顺水推舟,就赶了过来。 接下来的节目,就跟李家差不多,自然是哭着喊着阻拦。 李家的剧本更加周到,李从茹的两个弟弟也来了,一人抱着李从茹一只胳膊。李从茹假装要挣脱撞棺材,自然挣脱不开。 李从茹乐得装傻,连看不不看刘健这边一眼。 其实,对此刘健也有心理准备。 自古艰难唯一死,能撞死更好。撞不死,昏过去,也达到了目的。 有棺材,有撞击,也够惨烈。 至于没死,那就是苍天有眼,不让他们去死。反正话语权在自己手里,怎么说怎么有理。 只是没想到,让家里人这么一搅合,这戏演砸了。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逼着人去死,只能认栽。 张懋、谢迁、郭勋等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唉,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虽然死谏破产,但是也不能草草收场。做戏要做全套,还是跪着吧。 他们想低调,但是唐寅不干。 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这么结束呢? 牟斌昨天从京卫武学回来,就找到唐寅,安排今天如何应对这场劝谏的事情。 两人很快制定了计划,决心把今天的这场大戏,变成刘健等人的大型翻车现场。让他们成为京城乃至于全大明的笑话,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派人通知家属,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正戏。 唐寅假装随便溜达,到肖大元身边时,用扇子敲了肖大元肩膀一下。 肖大元得到了信号,默默走开,到了人群外面,跟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 “好嘞,这就动手。就等着看好戏吧。” 肖大元回来,看向唐寅的时候,朝他地点点头,示意已经安排妥当。 肖大元走向李家那边,唐寅走向孙家那边,距离一丈来远站定,等着外面的便衣锦衣卫进来。 第80章 原来是骗人的 没一会儿,两个商人模样的人,一人端着一个茶杯,分别朝孙怀玉和李从茹走去。 其中一人走到孙怀玉跟前。 “给事中为民请命,令人敬佩。草民无以为敬,天气热了,草民以茶代酒,敬给事中一杯。” “不敢不敢,本想以死相谏,只恨家人拖累。” 孙怀玉也感到突兀,就不想接来历不明之人的茶水。 没想到,那人却把茶杯递到孙怀玉嘴边。 孙怀玉正犹豫要不要喝,一边的唐寅突然大声高喊。 “不好,孙怀玉喝了毒茶,以死相谏。如此刚烈之人,乃是朝廷栋梁,不能就这么死了。快救人啊,谁会解毒?” 就听得边上一人高喊。 “快灌大粪汤解毒,吐出来就好,这最有效。谁有大粪汤?” “这里哪有大粪汤啊?” “我这里有!” 就见一人拎着木桶钻了进来,臭味飘逸,人们纷纷躲避。 “来的正好,快快给他灌下去,来人帮忙啊。” 唐寅一喊,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孙怀玉按倒在地,强行往嘴里灌粪汤。 “放开我,我没喝毒茶,没喝啊。” “哎呀,这毒茶如此厉害,刚刚喝下就发作,都说胡话了。多灌点儿,吐出来就好。别让他说话。” 唐寅在一边叫着,孙家人本来就以为孙怀玉想死,也信以为真,又哭天喊地起来,并不阻止。 与此同时,同样的戏码也在李家那边上演。李从茹被几个大汉按到地上,他的妻子王氏,亲自拿着一支木勺,左一勺,又一勺地给他灌粪汤。 “我没喝毒茶,真没喝啊。” 李从茹口齿不清,竭力挣扎,但是无济于事。 “再来一勺。相公听话啊,难受吗?难受就吐出来。” 呕,李从茹吐了出来。 王氏心中大喜 “好,吐出来了。看看,还说没喝,这吐出来的都绿了。这么臭,不是毒茶又是什么?” “我没喝啊。” “看看,果然也说胡话了,再来一勺。张嘴,不张不要紧,捏鼻子。哎,这不就张开了么?来一勺,好相公,来来来。对了,这就对了,好,又吐了。臭就对了,越臭越好……。” 折腾了一刻多,木桶里的粪汤全都灌了进去,又全都吐了出来。 李从茹被折腾得气喘吁吁,趴在地上。 “相公,想开点儿啊,咱可不能再寻死啊。怎么样?要不要再灌点儿啊?” 王氏几乎要流泪了。 李从茹怒不可遏,大声喊了起来。 “我根本就没喝,再也别灌啦。” 与此同时,那边的孙怀玉也发自内心的呼唤。 “别灌啦,放开我吧,我从来就没想死啊。” 什么?原来根本就不想死? 肖大元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原来你们根本就没想死,什么以死相谏,都是骗人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骗人啊?劝谏皇上都骗人,为什么啊?” 哈哈哈……,唐寅摇动扇子,一阵大笑。 “原来如此,所谓的以死相谏,不过是个骗局,你们演的好戏啊。好好好,怪不得你们反对皇上对鞑靼用兵,原来如此。” 肖大元接上话,及时地给唐寅配门儿。 “这位夫子,看你是有学问的人,明白这里面的玄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咱们说说呗。” “是啊,给说说呗。” “好,我就说说。这位李御史啊,家里是有买卖的,跟鞑靼那边有生意往来。如果跟鞑靼开战,生意就做不成,赚不到钱。”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家跟鞑靼从无瓜葛。你再敢胡说,就抓你进大牢。” “好好好,我不说啊。各位,就当我没说啊。李御史家跟鞑靼没有勾结。没有生意往来。” “什么没有生意,若是没有生意,他为什么反对跟鞑靼开战?” “是啊,鞑靼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了人?皇上要给百姓报仇,他们却为了赚钱,阻拦皇上。这些狗官,良心都坏了。” 这回不仅锦衣卫痛骂,老百姓也跟着骂起来。 唐寅见火已经勾了起来,也不再多说,走到一边儿看热闹。 九门提督杨梧桐见群情激奋,怕出了人命,急忙叫曹放牛带着中城兵马司的人,把百姓和孙怀玉等人隔开,拉开一段距离。 见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杨梧桐走到唐寅跟前,冷笑几声。 “唐寅好手段啊,一个文人,都会往这些手段。你以为刘阁老和英国公他们,真的连这点儿把戏都看不出来么?” “呵呵,杨提督,他们能否看出来什么,跟我有何干系?” “唐寅,这京城不比江南,水深得很。别以为有皇上作靠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呵呵,我唐寅茕然一身,何惧之有?皇上和太后对我有知遇之恩,皇上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昼夜操劳。唐寅哪里敢不尽心尽力?” “大不了一死而已,何况便是真的处死,也要皇上勾决呢。” “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这事儿也闹的差不多了,你们该走就走吧。” “好好好,我走。对了,杨提督,下一期大明时报,很快就要出刊。上面也有你们五城兵马司的不少消息,你可要小心点儿哦。” “什么消息?” “就五城兵马司那个德行,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嘿嘿嘿……,伯虎,咱们打个商量啊。你看看,咱们不打不成交,老哥哥今晚请你,咱们好好喝两盅。地方你选。” “得得得,这个我可担当不起。你不是叫我走么,我走。” 看着唐寅远去,杨梧桐狠狠地呸了一口。 “等你哪天犯到我手里,看老子怎么整治你。” 这个王八蛋,这回大明时报写了我什么呢?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皇上知道了,可就……。皇上自然会知道的,这回怕是又要倒霉了。 心里狐疑,杨梧桐回到刘健等人面前。 “唐寅承认了?” 刘健问道。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用他承认,除了他和锦衣卫,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郭勋愤愤道。 “叫他们这么一搅合,这事儿成了一场笑话。是不是……。” “杨梧桐,正因为如此,还要再坚持一下。如果此刻就作鸟兽散,才真是一场笑话呢。” “英国公,我就怕他们还有别的什么阴招啊。” 还有阴招儿,有完没完啊。 第81章 损招儿 到了午时,天气更热。 平常的时候,刘健这些大佬们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小憩一会儿。 但今天这么多百姓围观,前面又出了孙怀玉和李从茹被灌粪汤的事情,成了百姓讥讽的对象。 劝谏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就是要表达苦情。如果有吃有喝的,还要睡一会儿,成了什么样子? 尽管又渴又饿,人们也不敢动地方。 好在刘健和张懋已经私下里传话,到了未时就撤离,坚持一下,也就过去。 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也确实难熬。 唐寅离开现场之后,就到了大栅栏街口的一家茶馆儿喝茶。 肖大元则带着几个人,观察现场的动静,不时过来汇报。 到了午时,肖大元又过来。 “唐总撰修,准备好了。” “好,叫他们送去吧。” “是。” 肖大元出去,在两人身边嘀咕几句。那两人一人拎着木桶,里面装着杨梅汤。另一个人拎着篮子。里面装着碗,朝前门走过去。 杨梅汤里面,放了巴豆。他们冒充光禄寺的人,给那些劝谏的大臣送杨梅汤。 巴豆这个东西,吃了之后,就会拉稀,很难控制。 两人在前面走,唐寅和肖大元远远地跟在后面。 很快,那两人就到那些劝谏的人那里,比比划划的,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就见两人端着碗,一一分给众人。 “喝了,开始喝了。哈哈哈,一会儿就起效,就等着看热闹吧。” 不一会儿,两人回来。 “肖总旗,他们都喝了,还谢谢光禄寺呢。” “好好好,这回就叫光禄寺背这个黑锅。” “没那么简单,回去一打听,就知道不是光禄寺干的,就能想到咱们头上来。” 唐寅说道。 “没凭没据的,想到了也没用。” “还是小心点儿为好,你们两个最近别露面。到城外去躲个十天半月的,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唐寅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两人。 “这是你俩的,一会儿就尽快出城。五城兵马司回过味儿来,恐怕就要拿人了。” “谢谢夫子。” 两人接过银子,欢天喜地离去。 刘健等人又渴又热,正在难受的时候,光禄寺来送杨梅汤了。 若是换做别人,他们可能还会怀疑。 但光禄寺是朝廷自己人,自然没人怀疑。心里还说光禄寺会办事,也就放心喝了下去。 谁知到过多久,就觉得肚子不对劲儿。 “我有点儿内急,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刘健交代一声,就急匆匆离去。 “哎哟,我也有点儿内急,也去方便一下。” 张懋说了声,也赶紧离去。 九门提督杨梧桐一直在这里,正琢磨着两人是不是想趁机溜了,突然也内急得很。 “谢阁老,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也有些……。” “哎呦,我也内急,走走走……。” 谢迁捂着肚子,小跑着走了。 再看其他人,也纷纷离去,一个个急慌慌的。转眼间,劝谏的群臣就都走了。 “那里有如厕之处?” 杨梧桐急忙问曹放牛。 “西边,大栅栏里面。” “快带本官过去。” “是,卑职带路。” 杨梧桐走了没几步,控制不住,扑哧一声,穿了出来。 九门提督,大街上拉到了裤裆里,成何体统? 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别让别人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梧桐急忙到了路边一处房子后面,不禁大吃一惊。 就见刘健、张懋、谢迁三人蹲成了一排,扑哧扑哧的响声,伴随着臭气。 “嘿嘿,杨提督,失礼失礼。人有三急,事急从权。实在忍耐不住,只好在这里。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事儿个鸟啊,老子拉裤裆里啦。 杨梧桐正恼火,又感到内急,急忙脱了裤子蹲下来。 他这边刚刚蹲下来,李从茹捂着肚子跑过来。见到刘健几个人,不禁一愣。 “抱歉,实在忍不住,顾不上尊卑了。” “算啦,事急从权。嫂溺则援之以手,蹲下吧。” 没等刘健说完,李从茹已经蹲了下去。 接下来,又有十来个人过来,也顾不上尊卑,顾不上见到了大佬们隐私,纷纷蹲了下来。 “明明好好的,一下子都内急,一定是那杨梅汤里有鬼。莫非是放了巴豆?” 张懋说道。 众人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 “定是如此,那两个人有鬼。” “光禄寺为何如此害我等?” “光禄寺不会用如此下流手段,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西厂的手段。” “怎么能如此下流,皇上他竟然……。” “慎言慎言,皇上未必知道此事。” 什么不知道?就是皇上指使的。 你是皇上啊,怎么能够使用如此下流手段? “我出去了啊,你们慢慢蹲。” 刘健出去,没一会儿又转了会来。 “这一走就内急,还得蹲一会儿。” 其他人也是如此,觉得利索了出去,但是没一会儿就不得不回来。 “各位,谁有草纸?救救急。” “没啦,我也等着草纸呢。” 众人都没了草纸,最后决定,杨梧桐叫五城兵马司的人去找草纸。 杨梧桐无奈,就叫曹放牛去找。 这回倒是挺快,很快拿回来不少,给众人分了,算是解了草纸危机。 嘭地一声,窗户突然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 “怪不得这么臭,原来这么多人跑这里来拉屎。你们是什么人,这么祸害人啊?” 曹放牛带着几个人正在警戒,防止有人过来,看见大佬们的囧相。 见窗户开了,急忙冲过去。 “中城兵马司办案,关上窗户,不准出声。不得探头探脑,不得宣扬出去。否则,既把你打入大牢。” “办什么案子要跑我家拉屎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闭嘴!” 里面安静了,曹放牛转过身。 “各位阁老受惊了,刁民已经平息,慢慢蹲着。有卑职在,这里就是铜墙铁壁,没人能进来。” 曹放牛走到空隙处,背对着众人,忍不住偷笑起来。 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大佬一起蹲着。这场面,颇为壮观。 一个个平常看着威风凛凛,竟然也有如此狼狈时刻,原来也不过如此。 如此可笑之事,将来怕是要记入史册吧。就是不知道后人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第82章 赔了棺材本钱 谢迁从外面回来,又蹲了下去。 “谢阁老,外面情形如何?” “有的来回如厕,有的原本就摇摆不定,勉强参与。趁此机会,遁了。” 张懋早已经动摇,只因为自己是积极主张之人,不好首先退却,才一直留下来。 他也里外两个来回了,知道大势已去。 “刘阁老,你看……。” “唉,罢了、罢了。天意如此,随他去吧。各人自寻方便,就此作罢。” “难道就便宜了……,锦衣卫?” 他自然不敢说出皇上二字。 “无凭无据的,那牟斌必定一口否认。他就是想让咱们丢人,宣扬出去,只会更丢人,就当没这回事吧。这顿折腾,老夫也累了,正好这几日罢朝,也好在家休养几日。” 刘健提上裤子,蹒跚离去。 接下来是张懋、谢迁……,一个个离去。 最后剩下了杨梧桐。 “提督大人辛苦,也回去歇息吧。” 曹放牛颠儿颠儿过来。 “就是拉屎而已,有什么辛苦的?” 杨梧桐走了两步,转过身来。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什么也没看见。愣着干什么,还不牵马去?” “是,卑职这就去牵马过来。” 哼,还当没发生过?那么多老百姓都看见了,早就传了出去。这回你们丢人丢大发了。 劝谏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两口棺材也不见了。 唐寅和肖大元回到了正阳门前。 “都走了,还是这招儿管用。夫子,这事儿能上大明时报么?” “这个嘛,按说是该上的。不过,皇上怕是不会同意。毕竟都是些大臣,朝廷总还是要点儿体面的。” “报纸上不好说,但是百姓私下议论,这可是谁也管不了的。明白了么?” “卑职明白了,这就叫人私下里宣扬,让京城都知道他们丢人现眼。” “这只是一面,还要是说他们为什么要跟皇上作对。” “有的人跟鞑靼勾结,怕坏了他们的买卖,耽误他们赚钱。” “嗯,这就对了。不是因为他们跑肚拉稀退了,而是因为被人揭露了真面目,才故意吃了巴豆,借此机会下台阶,作鸟兽散。” 到底是读书人,这花花肠子就是多。这么一说,那些人就是彻彻底底的坏人,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李从茹也喝了杨梅汤,可能是因为身体素质好一些,他发作得比别人稍晚一点儿。 找到厕所的时候,已经排了长队。一时轮不上,终于憋不住,拉在了裤裆里。 他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却不笨,很快就明白,这场劝谏流产了。 他当机立断,回来就跟着家人一起撤退。 不过他多了个累赘,棺材不能留下。好在抬棺材的人还在,就抬着棺材回去。 路上忍不住,拉了几次,总算是到了棺材铺。 棺材是个大件,花了不少钱买的。这东西也不能留在家里,只好退货、 “什么?退货?” 掌柜的一脸吃惊。 “官爷,小的知道你老是官,得罪不起。可是生意也有生意的规矩。别的东西退也就退了,可是棺材这个东西退回来,就等于退了一个死人回来。” “买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看好了,不退不换。此刻你要退回来,这可说不通啊。” “再说了,既然没有死人,买这棺材干什么?这东西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我原本是要死的,如今不想死了。难道我还拿回家去留着不成?” “那你就找个地方寄放着,反正家家都有人老了的时候,早晚用得上。” “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想咒我家死人么?信不信我封了你的铺子?看看我的官服?正六品,便是顺天府尹来了,也得给我面子。” 哼,官服倒是官服,怎么一身臭气呢? 正在纠缠不清之时,孙怀玉也带着棺材过来,自然也是退棺材的。 跟李从茹一样,掌柜的自然也不愿意给退。 不过,两人到底是官,掌柜也不敢得罪。一番恐吓之后,掌柜勉强答应给退。不过,只给退七成价钱。 “七成便七成,认了。李兄,你以为如何?” “好吧,七成。” “我要检查一下,有什么损坏之处,还要扣钱。” 掌柜推开棺材盖,一股臭气出来。 “这里面是什么?” 掌柜高声喊道。 孙怀玉和李从茹探头一看,就见棺材里面,是一泡泡污秽之物。 “定是哪个无良之辈,找不到厕所,就拉在了棺材里面。” 李从茹打开自己那口棺材,也是如此。 这是哪个混蛋干的啊,拉在哪里不好,非要拉在棺材里面? “两位官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便是退货,也不带这样的啊。这是羞辱小店儿呢?” “喂喂喂,街坊邻居们,你们都来看看,给评个理,有这样做生意的么?这是天子脚下,便是官,也不能这样欺负百姓啊。小的要去紫禁城告御状,求皇上给做主。” 孙怀玉和李从茹就怕事情闹大,赶紧服软。 “掌柜的,莫喊,千万不要声张,有事好商量。” “本来就不该退货,小的看在两位是官爷份上,破例退了。可是这样污秽了之后,怎么卖给别人?谁家还会买这样的棺材,换做你家,你会买么?” “不会,不会。” “你看看,你们都不会。你们还是抬走吧。” “得得得,不要你钱行了吧。只要你把棺材留下,不要你退钱。” 见来的人越来越多,李从茹只想尽快脱身。 京城里到处都是厂卫的探子,若是让他们知道,传到皇上那里……。 一想到今天朝会上皇上震怒,又闹出了死谏戏码,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事儿,还不……。 两人都是共同的心思,只想尽快脱身。 “这个……,这不合规矩,小的很难做啊。” “不用退钱,你收拾一下,照样卖给别人。” “这可不能卖给别人。得了,看在两位是官爷,小的就破例留下,拆了烧火。” “谢谢掌柜的,告辞。” 两人如蒙大赦,加上又内急,赶紧溜走。 围观的人议论一阵,很快散去。掌柜脸上泛起笑容。 清理一下便可,还能当新的卖出去,这一笔生意赚大了。 只是这两个官爷为何如此奇怪,倒是叫人纳闷。 管他呢,能赚到钱才是正经。 第83章 不如反戈一击 孙怀玉和李从茹仓皇而逃,找了一家厕所,缓解了内急,又到一家郎中那里抓了药,准备回家煎服。 “这一回,可是丢脸丢到家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穿,今后如何见人?” 李从茹沮丧地说道。 “莫非李兄并无绝死之心?” “当然没有,孙兄,你可不要跟我说,你有必死之心。若是真的想死,灌那些粪水又有何惧?” “唉,你都不想死,我又何曾想死?还不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应付一下,做做样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不仅大庭广众之下体面尽失,买棺材的钱,也赔了进去。对了,你买棺材,花的是自己的钱么?” “不是自己的钱,还能是谁的钱?我正想着找谁要这个钱呢。” “自然该找刘健、张懋、郭勋那么几个去要,若非他们张罗,咱们哪里会去买那种晦气之物?” 虽然如此,但是他们位高权重,据说那张懋和郭勋吝啬成性,一毛不拔,恐怕……。” “哼,就去找他们。不仅要棺材钱,还要给咱们赔偿。那么多粪水,岂能白喝?位高权重又怎么了,我还是给事中呢。惹急了,到皇上那里奏他们一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 孙怀玉愤愤道。 “孙兄,这种事情多了。那张懋,尤其是郭勋,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先帝在的时候,就有人弹劾过他们。结果他们没事儿,弹劾的人却被贬出京城。” “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是先帝,如今是当今。当今虽然年轻,却敢作敢为。此次张懋和功勋跟刘健他们搅合在一起,皇上必定记恨。” “咱俩这回被人蛊惑,出头死谏,皇上一定记住了咱们。皇上才多大?刘健、张懋、郭勋多大?还能活几年?这回得罪了皇上,将来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不如反戈一击,投效皇上。” “这个……。” 李从茹犹豫了。 他跟孙怀玉不同。 孙怀玉是被人蛊惑出头的,李从茹虽然也被蛊惑,却是自己主动。即便没人蛊惑,也会自愿出头。 死谏的把戏被人戳穿,一碗杨梅汤,让众人溃不成军。一场劝谏,半途而废。自己这些人,成了笑料。 什么也没得到,还得罪了皇上。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东阳今天根本就没来,文坛领袖李梦阳也没出面。当初一个个的,表面上说的慷慨激昂,足有上百人。今天去跪谏的,还不到四十人。尽是些口是心非,见风使舵之辈。 面对劝谏,皇上既不来劝慰,也不打廷杖,反而用下三滥手段,让这些人成了人们讥讽的笑话。甚至不惜污蔑我跟鞑靼人暗中勾连,可见皇上痛恨之极。 到了这个地步,投靠皇上还有什么用处?便是皇上接纳了自己,也一定被人耻笑,说成卖身体靠。 “唉。算啦,李兄。你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就不跟着你起舞了。” 两人话不投机,分手各自离去。 李从茹回到家里,妻子王氏一见,就赶紧捂着鼻子。 “臭死了,赶紧脱了衣服,快去洗洗。” “没觉得有什么臭味啊?” “你是久入鲍鱼之肆不觉其臭,拉在裤裆里,还敢招摇过市,丢死人了。妙兰,快点儿斥候老爷去洗洗。” 妙兰是孙李从茹的妾室,出来之后,也掩着鼻子。但是太太说了,不敢不从,只好扶着李从茹到院子里面,打了井水,帮着李从茹洗了澡,又把衣服泡上。 “叫丫鬟洗吧,你就别动手了。” “这种丢人的事情,怎么能让让丫鬟动手?还是妾身洗了,免得丢人现眼。” “有何可丢人的?” 话音刚落,王氏出来。 妙兰不敢反驳,王氏可不客气。 “哼,明明是胆小鬼,却假装视死如归,非要是死谏。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你有那个节气去死么?就是沽名钓誉,想出名想疯了。” “呵呵,这回真的出名了。被人戳穿了把戏,喝了那么多大粪汤。一大帮子人,又是大学士,又是国公侯爷的,人家一碗杨梅汤,就让你们跑肚拉稀的。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你知道百姓都说你们什么吗?都耻笑你们呢。那话听起来,我都脸红,替你丢人。一个个的,还什么饱学之士。你们那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 “皇上跟鞑靼人开战,有什么不好的?鞑靼人欺负了咱们多少回,抢了多少人,多少东西?不该打他们么?可你们呢,一个个的食君之禄,却跟皇上作对。” “别人家跟鞑靼人有生意,开战了耽误赚钱。咱家也没有什么生意往来,你跟着掺和什么?出名就那么要紧么?” “也好,这回出名了,臭名远扬,谁都知道你李从茹了。不过都是骂名,你们出去听听,百姓哪个不骂你们?” 王氏家里是富商,嫁入李家的是时候,李家颇为拮据。 那个时候,李从茹还连个秀才都不是,王氏从家里带来了一大笔嫁妆,支持李从茹读书科举,才有了李从茹今天。 如今李家在京城的铺子,也是王氏在打理。李家的经济大权,都王氏手里,加上她性格泼辣,所以一向强势。 李从茹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但在家里,绝对是畏妻如虎。 被王氏这么一说,竟然不敢反驳一句。 “你那个棺材如何处置了?” “退了回去。” “钱呢?” “这个……。” “还想留私房钱?” “不不不,不敢,没退钱。” “没退钱?这是什么意思?” 李从茹只好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竟然有人到棺材里面便溺,怎么会这样?” “想必是内急,又无处可去,只好事急从权……。” “啧啧啧,事急从权。妙兰,你听听,这就是读书人。这种缺德事儿,他们都能说得一正经,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要我说,那粪汤灌得还是少了,应该多灌点儿才对。也不对,灌了也没用。他们肚子里的东西,比粪汤还要脏的多,灌粪汤,就是给他们洗肠子了。” “妙兰,他今晚去你房里睡,我嫌他脏。走了,那衣服别洗了,扔了吧,想起来就恶心。” 王氏进了屋里,李从茹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这母老虎没让我去把那棺材钱要回来。 “哎呦,内急,妙兰,快快快,拿草纸来。对了,快点把药煎了。” 第84章 荒谬的旨意 正阳门是内城的南门,昨天的所谓死谏,就在这里。皇上打廷杖,有时候也在这里。 从正阳门进去,两边就是六部、各寺、九门提督等朝廷办公机构的衙门所在。 虽然今天不上朝,但是李东阳一进正阳门,就觉得气氛异常。 两边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见到李东阳进来,就纷纷回屋,不见了踪影。 唉,定是在议论昨天那些丢人之事。这一回,朝廷可真是没了体面。 到了文华殿,却没见到刘健和谢迁。 “刘阁老和谢阁老还没来?” 李东阳问一个书吏道。 “刚才派家人来传话,说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要在家休养几天,这边有什么事情,就请李阁老酌情办理。” 书吏说着,就抿着嘴笑。 大夏天的,感染什么风寒?分明是昨天喝了那个杨梅汤,拉得起不来了。 “司礼监和通政司有什么公文、奏章过来么?” “通政司的送过来了,司礼监那边,还没什么动静。” “兵部刘尚书来了么?” “昨日劝谏,感染了风寒……。” 李东阳摆摆手。 唉,又拉倒了一个。 “一会儿叫吴登科和高维过来吧。昨日劝谏,他们没去吧?” “没去,已经在兵部了。” 没一会儿,九门提督杨梧桐一脸沮丧进来。 “哟,杨提督,这是怎么啦?身子不好,就别勉强,在家修养两天吧。” “李阁老,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是怕出什么乱子才去的,可不是去劝谏的。” “呵呵,那也活该。谁叫你嘴馋,给你杨梅汤就喝。” “那么热,嗓子都冒烟了,还说是光禄寺送的,这才着了道儿。” “到底是不是光禄寺的人?” “不是,就是牟斌的人。这个牟斌,胆子也太大了,竟敢……。” “哼,你以为牟斌真的有这么大胆子么?” “唉,算了,不提了。总算是手下留情,只有泻药。若是换了鹤顶红什么的,怕是小命都没了。” “不得胡说,哪里至于如此。” 哼,那个小皇帝可没准儿。 “失言,失言。” “关于此事,京城有何动静?” “正要跟阁老说此事呢。到处议论纷纷。刘阁老和英国公,怕是失算了,没了体面。” 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城。绝大多数人,都站在皇上一边,骂那些劝谏的人。 当然,这样的舆论,基本上都是平民百姓的声音。 至于那些勋贵高官,或者不说话,或者骂朱厚照。说些什么,视立场而定。杨梧桐自然明白其中玄机,也就泛泛而论。 他跟李东阳关系一般,来这里不过是例行公事。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说完了京城舆论,杨梧桐就说起了昨天的详细经过。李东阳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上这招虽然阴损无赖,却真管用。幸亏昨天没跟着他们起哄,否则的话,此时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我呢。 正说话间,刘瑾来了。 “哎呦,李阁老,杨提督都在啊,刘阁老,谢阁老呢?” “感染了风寒,在家休养几天,刘公公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 “也好,咱家就跟你传达皇上的旨意。其一,皇上要从京师三大营里面,抽调一万两千兵马,组成快速反应之旅,由皇上亲自统领。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等,一并协办,不得有误。” “其二,皇上移驾宣府,亲自练兵。以后的奏章,都送到宣府去。为了方便行事,皇上化名朱寿,号称镇国公、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为了保密,凡往来公文,一律以威武大将军钧帖行文。” “其三,皇上驻跸期间,未经宣召,各级臣子不得前去觐见。宜各守本分,恪尽职守。但各种奏章,一如既往,着通政司送往宣府,由皇上裁决。” “其四,皇上说了,昨日在正阳门劝谏的臣子,孙磐、李从茹名为死谏,实为沽名钓誉,着李东阳严加斥责。其余众人,水土不服,饮食不当,当众便溺,污秽百姓房屋,更有人在棺材内便溺,百姓莫名惊诧,实在有失朝廷体面。” “但念其一片忠心,皇上体恤众臣,着令众人在家修养一月。调养好身体,再回朝上班。此间缺勤之人之职责,由李东阳按上下尊卑顺序,指定人员署理,切勿耽搁政事。” “李东阳,领旨吧。” “哦,臣李东阳领旨。” “李东阳,皇上让咱家给你带个口信儿。皇上不在京城的时候,朝廷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臣惶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瑾带着两个小宦官走了,李东阳还懵里懵懂的。 “杨梧桐,我没听错吧,这是真的?” “是啊,这是真的么?不在宫里,到了禁苑。禁苑呆腻了,又到了宣府?” “放着天子不当,去当镇国公,大将军,总兵官?按照章程,镇国公似乎应该在吏部登记造册。大将军、总兵官应该在兵部登记造册,还应该发给饷银,咱们还要给皇上发饷?” “皇上在宣府,这朝会也不用开了?不让咱们去觐见,咱们以后见谁啊?” “昨日劝谏之人,都是水土不服,饮食不当?我算不算?” “自然算,不过你不是劝谏之人,不用在家反省。哦,皇上没说反省吧?” “没说,只说在家休养一月。皇上体恤,宽宏大量,没有斥责,没有罢官,没有罚俸……。” “是啊,皇上真是宽宏大量啊。对了,杨梧桐,真的有人在棺材里便溺?” “唉,内急得紧,又无茅厕,事急从权。当然,终究还是有失体面的。反省一下,哦,不休养一下,也是应该的。咱们当真不去见皇上?这旨意要不要劝谏一下?” “杨梧桐,忘了昨日之事么?当然,你若去劝谏,我也不拦你。” 杨梧桐急忙摇头。 “还是算了吧,我在京城呆惯了。到了宣府,我怕水土不服,饮食不当。我想的是,咱们是不是又要迁都了?” “不至于吧,皇上呆腻了,或者跟小王子打上一仗,也就该回来了。” “这个旨意,李阁老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照皇上的旨意办呗。来人啊,召集各部卿议事。” 第85章 第一道防线 抽调京营兵马,组成快速反应部队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完成,并且立刻开拔。 这只部队的命名,跟其他军队名称不同。朱厚照亲自命名为:“雪豹”,取其反应敏捷、行动迅速之意。 雪豹军编制12500人,下辖12个千总,每个千总1000人,大致相当于一个合成营的建制。 之所以是一万多的人数,是因为这个规模可以发动全攻全守的一场战役。 每个千总的战斗部队,各有马军、步军、火器军,预备军。分别由一个副千总担任主官,同时配备辎重、伙食等辅助部队。 每一个千总当中,设一个幕僚室。幕僚室的长官是幕僚长,由一个副千总出任。下设作战、谍报、训练、辎重、通讯等分支。每个分支由一个把总掌管。 这个幕僚室,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参谋部,幕僚长就相当于参谋长。下面分管作战、谍报、训练、辎重、通讯的把总,就相当于专业参谋。 这是朱厚照把近代、现代军事体制,应用于大明的一次尝试。 千总之上,是守备级别的部队。每个守备下辖四个千总的营。一共三个营级部队。大概一个团的规模,也设立幕僚室。 同样,在雪豹军这个层级上,也设立了幕僚室。 朱厚照亲任雪豹军总兵,幕僚长由勋贵新宁伯谭佑出任,副幕僚长由惠安伯张伟出任。 下面的专业参谋和各个千总,70%都来自于禁苑官军和京卫武学的武生。 新宁伯谭佑今年34岁,惠安伯张伟32岁。 两人算是勋贵当中比较出色的人物,思想比较开放,有过实战经验,还是主动跟随朱厚照学习新学的人。可以说,两人是新学的积极支持者和新武学思想、训练的狂热拥趸。 历史上,最早设立参谋部的,是19世纪的普鲁士部队。朱厚照设立参谋部,比普鲁士早了300年。 所以,这次雪豹军成军,不仅仅是建立一支快速反应部队,也是朱厚照进行大明军制改革的一次试点。 如果成功之后,将在大明推广。 改革能否成功,取决于雪豹军今后的战绩。 大明的陆军军队,按照职能划分,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种。 一是京营这样的战略部队,属于皇帝直辖部队,跟锦衣卫差不多,也属于皇帝的亲军。平时驻扎京城,负责京城卫戍,战时出战各地。 用现代的话来说,大致上相当于战略值班部队。 二是镇守部队,九边各镇的军镇部队,就是这一类。 一般由兵部指挥,当然,皇帝也可以直接指挥。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战区部队。 三是各地的卫所部队,归各地的都司和行都司管辖。负责军户的训练、屯田、地方戍守、卫所的儒学、刑狱、阴阳、僧、道、医等民政事务。类似于地方军分区,是一种军政合一的体系。 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军户,世袭当兵,跟地方不同。卫所出身的人,属于卫籍。 雪豹军总兵是化名朱寿的朱厚照,这是他在雪豹军内的职务。 至于对外宣称的镇国公、大将军、总兵官之类的称呼,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为了行文方便,三是为了节制九边,以便于指挥调度九边各镇兵马。 雪豹军定位成总兵级别,相当于战区级别。正常情况下,应该有五六万人。下属的武将,应该有副将、参将、游击,指挥使、指挥佥事。但是目前从副将到参将、游击、指挥使这四级,既没有编制,也没有将领。 新宁伯谭佑和惠安伯张伟,都是指挥佥事。下面的成奎、鲁维等都是守备,副守备。 李明水等武学武生,都是千总、副千总、把总之类的。 这一级别对标的,是鞑靼人的千人队。千总对标千夫长。 这种千人级别的队伍,也是目前大明和鞑靼最为常见的作战规模。 这样一来,就等于总兵之下,就是指挥佥事级别的幕僚室和守备级别的作战部队。 之所以如此编制,一是雪豹军目前人数不多,将领们级别都比较低,显然不可能给他们更高的官职。 二是留出空间,激励将领们杀敌立功,争取升迁机会。取得了战绩,雪豹军将来就会扩编,将领们都从原有的人员当中选拔,就给了大伙儿机会。 想升迁,行,拿军功说话。 大明的九边重镇,从东往西,分别是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陕西镇、宁夏镇、甘肃镇。 宣府镇之所以重要,一是距离京城近,二是这里是京城、大同方向、张家口方向的交汇处。是草原骑兵前往京城最为便捷的通道。 宣府镇可谓京城的门户,一旦被突破,草原骑兵就可以通过居庸关,长驱直入京城。 所以,宣府镇是京城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大明历来的防守重点。 宣府镇的防区,东起居庸关的四海冶。西至陕西阳高的西洋河,横跨1023里。宣府镇总兵驻地,就在宣化。 宣府镇的设立,始于洪武年间。 洪武四年,明军攻下宣府,撤销了这里的府县建制。为了防御和肃清北北元残余势力,把这一带的居民和北元降军迁入居庸关内,这一带基本上就成了无人区,作为大明和北元残余之间的缓冲区。 洪武24年,太祖封第19子朱橞为谷王,宣府一带成了谷王的封地,拱卫京师。 但是此时宣府一带是无人区,为了谷王就藩,在宣化建设谷王府,并设立宣府镇和一些卫所。稍后,刘伯温的次子刘璟主持修建宣化城,谷王府就包含在宣化城内。 靖难之役时,谷王奉建文帝之命,率领3000人马南下,守卫南京的金川门。 成祖朱棣攻到南京城后,朱橞开门迎接燕王。朱棣登基之后,因为朱橞献城有功,把谷王封地改成长沙, 谷王到了长沙之后,横征暴敛、结党营私,残害百姓,还跟他人勾结,想要推翻朱棣,篡夺皇位。 永乐十五年,朱橞事发,被废为庶人,到了宣德二年,死于牢狱之中。 自谷王离开宣府之后到死去,一共32年,再也没有回来。 自从谷王改封长沙之后,谷王府就一直闲置。谷王被废之后,谷王府被拆,只剩下少数建筑。后来被改成草场,一直到现在。 因为靠近城西,被称为西草场。 朱厚照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西草场——谷王府旧地。 满目的青草中,夹杂着一些殿宇的残垣断壁。还有一些柱梁上,偶尔残存着一些彩绘,似乎在诉说着当年谷王府的繁华景象。 就在朱厚照感慨之时,不远处一阵灰尘飞起。一看那个气势,就知道是一大队人马在奔驰、 马蹄声停住,想必是被拦住。 没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喊声。 “宣大总督在此,叫朱寿出来相见!” 什么,叫皇上出去见你? 刘瑾、谭佑、张伟、成奎等人一起看向朱厚照。 第86章 宣大总督 朱厚照笑了笑。 “宣大总督,就是裴正英吧。成奎,你去叫他进来吧。” “裴正英不认识成奎,为防误会,还是我去吧。” 谭佑说道。 “也好,告诉裴正英,朕在这里之事,不要张扬。” “遵旨。” 谭佑过去,就见王府旧地外面,两军对峙。边军被拦在了外面,中间一人,正是宣大总督裴正英。 裴正英骑在马上,见谭佑过来,也没下马、 “新宁伯,你怎么在这里?” “裴总督,我跟朱寿总兵来此,请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接到兵部文书,说有个什么雪豹军要来宣府驻扎。一个什么叫做朱寿的,是什么总兵官、大将军。” “我虽然常年镇守宣大,不常回京城,但也从未听说有这一号人物。听说昨天就到了,我刚刚出去巡视回来,才听说此事。” “既然到了这里,为何不来拜见本督。难道这个朱寿的架子这么大,连本督都不放在眼里么?” 宣大总督是个简称。全称是:“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也就是说,裴正英掌管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三个军镇的军政事务,位高权重。 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是北京周边的四大防区,承担着拱卫京城的重任。 如果这四大防区都失守,北京必定失守。大明距离灭亡,也就不远。 所谓的天子守国门,其中的“国门”指的就是四大镇。 所以,明朝历代守卫这四大镇的,都是大明名将。 李成梁任辽东总兵,戚继光、谭伦任蓟州镇总兵、王崇古和卢象升任宣大总督,都是如此。 裴正英现在任宣大总督,自然也算是大明的名将,掌管三镇重兵,自然有骄傲的本钱。 不过,他这个所谓的名将,却名不副实。自从张懋、郭勋举荐他出任宣大总督以来,一直没有拿得出手、令人信服的战绩。 之所以不令人信服,不是说他没有战绩。而是他那些所谓的战绩,其中有水分,有谎报军功之嫌。 但是裴正英是张懋的姻亲,他跟已经致仕的刘大夏以及谢迁、刘健私交都不错。所以,虽然有人质疑他的战绩,他照样没事儿。 见裴正英如此傲慢,谭佑不禁感到好笑。 “裴总督,有些事情不便于让人知道。还是借一步说话,或者你下马,跟我进去。去了之后,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哈,新宁伯,这里是我的地盘,还有谁能比我大?看在你是勋贵之后的份上,我对你已经够客气的。若是换了别人,如此怠慢于我,早就指挥兵马杀了进去。” “你们这个什么雪豹军,不过区区万人,能是我五六万大军的对手么?识相的,快点进去叫那个朱寿出来迎接,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呵呵,你不客气? “好吧,裴总督,我回去,你等着,马上就有人来。” 谭佑回来,把经过跟朱厚照说了。 “皇上,此獠如此猖狂,我去把他拿下。” 张伟叫道。 朱厚照摆摆手。 “毕竟是自己人,想必他也不知道朕在此。刘瑾,你去走一趟。” “遵旨。” 刘瑾跟着谭佑出来,裴正英是认得刘瑾的,一看他出来了,心里不禁能一愣,急忙下马, “刘公公……。” 刘瑾把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不要说话。走进裴正英,放低声音。 “裴正英,认得咱家是谁么?” “认得,认得,刘公公。” “知道咱家的主子是谁么?” “知道,知道。” “裴正英,你出息大了啊。让你进去你不去,竟敢让咱家主子出来见你?真拿这里当你家地盘啊?这宣府什么时候姓裴啦?” 噗通一声,裴正英跪下。 “刘公公,在下该死。实在不知道……。” “起来吧,跟咱家进去,自个儿去请罪吧。” “是是是,请公公带路。” “慢着,就这么带兵器去吗?” “在下该死,稍等片刻。” 裴正英回到马旁边,赶紧卸下兵器。 “都给我听好了,都老老实实的,谁也不许乱动。” 边军一听,个个纳闷儿, 这是怎么啦?刚才还那么威风,怎么转眼间就变样了?谁这么大面子啊,是哪位国公爷来了,还是大学士来了? 裴正英跟着刘瑾,很快见到一个残破的亭子下面有一群人。 中间那个少年,虽然没穿龙袍,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裴正英小跑着走过去,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叩见皇上,罪臣不知皇上驾到,以为不过是寻常将领。对皇上大不敬,愿意接受皇上处置。” 说着,就一个劲儿磕头,咕咚咕咚的,把脑门儿都磕出血来。 “不知者不罪,裴正英,起来吧。” “罪臣不敢。” “皇上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刘瑾说了一句。 “谢皇上不杀之恩。” “过来说话吧。” “遵旨。” 裴正英爬起来,已经一身汗。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发现已经掺杂了血。 好险啊,差点儿带兵冲进来。幸亏等了一会儿,才没酿成大祸。 “裴正英,陪朕走走吧。” “皇上,这里一片荒凉,还请皇上移驾到总督府。那里房子和各种用度齐全。也免受燥热之苦。” “裴正英,朕的雪豹军就在这里驻扎。你没有什么异议吧?” “皇上,还是到东大营去驻扎吧,那里房屋设施齐全。我把原来的兵马调走,把营地腾出来……。” “不用,把这里的草扒掉,平整一下就行。剩下的旧房子,收拾一下即可。此事朕已有安排,就不用你操心了。最近鞑靼有什么动静?” “已经夏天了,鞑靼人都出去放牧。除了一些商旅,鞑靼人都不来。” “鞑靼人不来,你们的兵马都做些什么?” “除了镇守警戒,就是屯田放牧,给战马养膘。还有一些兵卒打草,晒干之后储存起来,冬天喂马。” “没人练兵么?” 朱厚照似乎随随便便问道。 裴正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有,都是轮流练兵。趁着此时雨水还少,轮流练兵。到了七八月雨水多,就不能练兵了。” “雨水多就不能练兵?如果鞑靼人在雨季来攻,你们有何对策?雨水中火器可能失效,人马行走不便,弓弦泡湿了,射箭失去了准头,你们可有什么打败鞑靼人的策略?” “皇上放心,多少年了,草原人从未在雨季来进攻。” 呵呵,盲目自信。 以前不来,今后就永远不来么? 第87章 皇上来干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裴正英回到自己的官邸,立刻招来郎中,包扎完毕之后,找来了书吏钱豪。 钱豪秀才出身,是裴正英表弟。三次参加乡试,都未中举。一气之下,投奔了裴正英。帮助处理刑狱、钱谷和朝廷的往来文书。 因为足智多谋,成了裴正英的重要幕僚。 实际上,钱豪担当的是裴正英的师爷角色。不过,现在师爷这个行业虽然已经兴起,还没有兴盛到成为一个行业的程度,也没有师爷这个称呼。所以,钱豪对外的公开称呼,还叫书吏。 “表哥,你的头怎么了?” “唉,别提了,差点儿闯了大祸。” “遇到鞑靼人了?” “不是,皇上来了。” 裴正英就说了经过。 钱豪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圈儿,然后坐下,慢慢喝茶。 “哎呀,表弟,你倒是说话啊。” “要我说什么?” “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此时你不是应该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么?怎么就自己回来了呢?” “我倒是想留在那里,可是皇上不让啊。叫我回来,安守本分。” “谷王府已成一片废墟,你不是应该把皇上迎到这边来,把东府让给皇上住么?” “说了好几回,皇上不来。他说就住在谷王府的存心殿那里。” “就是谷王府的那个后殿?不是已经损毁了么?” “皇上说,修一下还能用。两边的廊房修缮一下,也能住人。” “那就找人去修啊,跟朝廷要钱,重修谷王府。” “说了,皇上不让,也不让我派人去修,皇上自己带的人在修呢。” “为何不把东大营腾出来?” “我说了,皇上不让。还特别叮嘱,咱们这里什么东西也不要进献,犒军都不行。没有紧要事情,也不让我去觐见。总之,就当他没来,咱这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是皇上啊,来都来了,就在身边儿,怎么能当没来?这是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这不问你么。” 钱豪又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转。 “我说表弟啊,别转了好不好,我都叫你给转晕了。你倒是说话啊,我都急死了。” 钱豪又转了两圈,这才坐下。 “表哥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皇上来这里的目的何在?” “皇上说了,就是练兵。还有那个什么快速反应部队,准备配合九边用兵。” “不会这么简单,都来了什么人?” “一万来人,皇上没说具体数目,我也不敢问。对了,京卫武学的,从教授到武生,今科举子,翰林院,还有杨廷和、唐亭、新宁伯、惠安伯、王守仁……。” “兵部主事,左佥都御史,平倭使那个王守仁?” “是啊,就是他。可能是平倭暂停,也跟着来了。皇上还说,今后要常驻宣府。内阁和兵部的行文,你不是都看了么?” “没这么简单。” “是不是皇上不想跟朝中大臣们见面?让大臣们给气走了?” “皇上不愿意见大臣是真的。但是,只有皇上赶走大臣,就像马文升和刘大夏他们那样。哪里有皇上被大臣气走的?” “前几天,刘健和英国公他们劝谏,让皇上给阴了。还罚他们在家反省,还不是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虽然远在宣府,但是裴正英在京城安排了不少眼线。京城的消息,这里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一点儿也不闭塞。 “那也怪刘健和张懋他们太大意。一文一武,本该互相牵制,彼此疏远,他们却搅合在一起,向皇上方发难。我是皇上,也要生气。只是闭门反省一个月,也算是皇上宽宏大量。” “皇上也没想下重手,就是让他们丢人而已。否则的话,早就罢官了。” “其实这也跟罢官差不多,尤其是刘健。” “刘健怎么了?” “皇上有旨,不在京城之时,内阁就交给李东阳主持。” “那又如何,不过是……。” 裴正英突然醒悟,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皇上是想逼着刘健致仕?” “刘健是首辅,反省一个月之后回到内阁,却是李东阳主事,他这个首辅还怎么当下去?” “表哥,咱们都低估了皇上,一直以为他年轻胡闹。细细品味起来,皇上做的事情,都是深谋远虑。” “殿试上考新学,举子们就都得跟他学习新学。今后科举,已经跟以前不一样,都得按在皇上的意思来。从蒙童到童生,从秀才到举人,从进士到翰林,今后不懂新学,就没有进阶的希望。科举已经变了。” “武学已经被颠覆,据说也都是新学。老臣们一个个致仕,英国公,郭勋这些人,靠边站是早晚的事情。你看看现在的武学,还有几个勋贵子弟?勋贵子弟本来就不争气,今后怕是越来越衰落。” “朝会上,皇上屡次表示,对九边不满,这可能是皇上这次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人。” “谁?” “唐寅。” “大明时报那个唐寅?” “对,这个大明时报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一张报纸么?” “你看看,我说叫你多读书,你还总是笑话我读书没用。唐寅把持舆论,皇上想说的话,就能通过大明时报说出来。如果大明时报批评什么,那就是皇上想做的事情。” 啪,裴正英又拍了大腿。 “对啊,大明时报批评了京卫武学,皇上就把那里连锅端了。皇上写了骗廷杖,现在谁挨了廷杖,人们就觉得他们是沽名钓誉。这一手厉害啊。” “不仅仅如此,从此以后,政令不出紫禁城,外朝把持朝政的局面,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有了这些事情,你还以为皇上到这里来,仅仅是练兵和支援九边这么简单么?” 这回轮到裴正英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表哥,你不要着急,镇定一点儿。” “你说的轻巧,我镇定得了么?” “好,那你就转一会儿,我不着急。” 裴正英反倒不转了,坐了下来。 “表弟,你说皇上是不是为那件事情来的?” 第88章 蛰伏 这回又轮到钱豪站起来,来回转圈儿。 “你看看,还说我呢。你又转了起来,说话啊。” 钱豪摆摆手。 “稍安勿躁,让我转一会儿。” “好好好,你转吧,转到天黑。” “不用,想明白了。” “说啊。” “皇上叫没叫你干什么?” “让我传书召集四镇总兵、参将来见驾。” “这个正常,认认人,了解四镇情形,常规之举。一会儿就派人传书吧。牟斌、丘聚、谷大用来了么?” “未曾看见。” “来了也不会公开露面,一会儿问问市面上有没有什么陌生人。” “你是说厂卫会暗中潜入?” “那倒不一定,只是小心一些而已。” “要不要暗中监视他们?” 钱豪寻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宣府一定有厂卫的人潜伏,若是被他们发现暗中监视皇上的人,那可就说不清了。别监视,太冒险,咱们不能出什么闪失。否则的话,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安那里?” 刘安,是宣府的镇守太监。 “这个刘安,软硬不吃,像个笑面虎似的,滴水不漏,是不太好对付啊。” “干脆做掉他。” 钱豪急忙摆手。 “万万不可,皇上来了,刘安就出事,岂不是不打自招。摆明了是有人下手,正好打草惊蛇。” “那吴凤林呢?” 吴凤林是宣府总兵,镇朔将军。虽然归裴正英节制,但是宣府本地军务,却由他负责。 “唉,这个吴凤林啊,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不过我想他还不知道咱们的事情。外面那几个城堡,都是咱们的人,他在那里没什么势力。咱们每一次都很小心,他应该不知道详情。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种事儿多了,都是有靠山的人才做这种生意,他也不想得罪这么多人吧。” “不过,皇上来了,今后这里有他们一万来人,还是小心些为好。那些生意,暂时停了吧。” “可是英国公和郭勋那里?” “让人去京城一趟,解释一下。皇上在这里,他们会体谅的。出了事儿,对谁都不好。皇上已经冷落他们,此时再闹出别的事情,皇上的刀恐怕就砍了下来。到时候谁也扛不住。” “唉,这皇上也真是的,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这荒凉之地来。” “皇上还问了你什么事情?” “如今兵卒都干些什么?我就说了卫戍,屯田,打草,还问了雨季是否练兵……。” “练兵的事情,还是要练啊。皇上带着人到这里练兵,边军却不练兵,说不过去。” “我说了轮流练兵。” “那就真练起来吧,皇上走了就好了。皇上说没说空额的事情?” “这倒是没有。” “说了清查田亩么?” “没有。” “走私之事呢?” “也没提。” “还是小心些吧,都停一下。如今皇上越来越强硬,朝臣们已经分裂,一定有不少人想要到皇上那里递投名状。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到皇上那里告状,怕是要麻烦。” “皇上事情多得很,哪里能顾得上这么多?九边到处都是如此,他管得过来么?把人都办了,谁给他守边?” “皇上没工夫,都察院有啊。上回皇上震怒,把各部、院、寺训斥了个遍。他们若是不干点事儿,怎么跟皇上交代?若是没有点儿政绩,皇上还不得拿他们开刀?” “唉,你说这个小皇帝,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先帝多好啊,那么仁慈宽宏。” 两人议论了一个多时辰,钱豪才离去。 刚刚出门,又转了回来。 “表弟啊,又有什么事情?” “表哥,你说皇上住在存心殿,是吧。” “是啊,怎么啦?他自己非要住的,我又不是没劝过。” 钱豪指了指屋子。 “你这屋子,可是比存心殿好上十倍也不止啊。” 啪,裴正英又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能住的比皇上还好呢?今晚我就搬到大帐去。” “皇上带了多少御厨来?” “哎哟,差点忘了,皇上没带御厨,跟兵卒吃的一样。好吧,好吧,我也跟兵卒一起吃,不吃小灶了。” “皇上带歌姬来了么?” “没有。好吧,我把歌姬先打发走。等皇上走了之后,再叫她们回来。” “斗鸡呢?” “好吧,暂停。” “斗狗呢?” “停。” “蛐蛐呢?” “停。你说这小皇帝,不吃喝玩乐,当这皇帝干什么?他以前可是什么都干的啊。” “你亲眼看见啦?” “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便是真的么?” “你有完没完?好好好,皇上在一天,我便老实一天,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钱豪回到自己的办事房,从抽屉拿出几封书信,看了起来。 这是京城的耳目送来的书信,他已经看了几遍。 但是今天再看的时候,似乎领略了更多的信息,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亲自带着兵马到了宣府。本来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现在竟然既成事实。 看来,今后对皇上的一言一行,都要重新估计。 他说出来的,怕是就要去做。 刘健、谢迁、张懋、郭勋失势,几乎已成定局。不过,致仕赋闲也就到了头,应该不会深究。 亲自教导武学,亲自练兵,应该是对边镇现状不满,想整顿边镇。 不过,边镇糜烂已久,根深蒂固。便是整顿,从何下手?换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一切照旧,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换了吧? 边镇辛苦,若是不赚点钱,谁愿意在这里卖命? 皇上显然是想跟小王子较量一下,但是小王子已经成势,现在想抑制小王子,显然已经晚了。 这么多年,都对瓦剌、鞑靼束手无策,岂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较量一番也好,吃了亏,就知道鞑靼人的厉害。最后还得象先帝他们一样,靠我们这些人支撑局面。 想到这里,钱豪舒了口气。 皇上不可能总是在这里,鞑靼人秋天南下,打上几仗,吃了亏,皇上自然就回京。 挺过这段时间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89章 时不我待 谷王府在古河渠的东边,它的东南方向是玉皇阁,基本保存完好。 谷王府的所在,以前是城外。建成之后,包含在了城内。 皇帝的府邸,是皇城紫禁城。亲王的府邸,又叫做王城。所以,谷王府也是一座城堡。 跟一般的城堡相似,外围是护城河。河宽5丈,河深3丈。王城的城墙周长三里零三百零九步五寸,将近2000米。 王城有四座城门。南门是正门,名叫端礼门,北门叫广智门,东门叫体仁门,西门叫遵义门。 这四个门的名称,看起来不太好记忆。但是如果懂得五行跟方位和品德的对应关系,就很好记忆了。 木火土金水五行中,南方属火,火主礼,所以是端礼门。 北方属水,水主智,所以是广智门。 东方属木,木主仁,所以是体仁门。 西方属金,金主义,所以是遵义门。 王城内部的北面是后宫,后殿是存心殿,朱厚照目前就在存心殿住宿和办公。 中殿是圆殿,前殿是承运殿。这两个殿,墙壁大部分损毁,只剩下柱子和屋顶。经过雪豹军几天的抢修,变成了伙房。 王城东南角的宗庙,保存相对完好,现在作为库房使用。 西南角的社坛和稷坛,则作为雪豹军和各个守备的幕僚室,成了实际上的指挥中心。 原来后宫的东廊房,因为保存比较完好,作为教室使用。 今科举子和武学武生等人,都在这里上课。 其他的兵卒,都住帐篷之中。 护城河外面的平地,原来瓮城的地方,府内的空地,则作为练兵的校场使用。 花了三天时间,雪豹军自己动手,完成了从生活到训练各种基础设施的建设,开始了训练和学习进程。 此时,朱厚照正在存心殿,看通政司送来的各种奏章。一边的王守仁,则在帮助把各种奏章进行分类。 王守仁组建了平倭幕府之后,虽然一直没有前往,但是已经开始了平倭的前期准备活动。 这些活动,主要是搜集、整理、分析江南、闽浙的各种情报、各路地方豪强的犯罪证据,他们跟当地官员互相勾结的线索、路径等情报。 实际上,平倭行动已经开始。 在做这些的时候,王守仁还跟着武生、举子们一起参加学习和训练。同时帮助朱厚照处理一下奏章文书,相当于皇上的半个秘书。 “皇上,这个是刘健的奏章,见解倒是有些意思。” 朱厚照接过来,刚看了几眼,就皱起了眉头。 刘健因为正阳门劝谏之事,被责令闭门反省。得知让李东阳主持朝政之后,自然嗅出了自己位置不保的风向。 本来想见见皇上,解释一下。但是不准外出,也不准到宣府来,为了保持自己的存在感,只好上书,以求引起皇上的关注。 这份奏章的意思,是支持皇上对鞑靼用兵。 从这点上来看,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但是具体的三条内容,就有些意味深长。 一是究竟是振兴大明重要,还是对鞑靼用兵重要? 刘健的意思是,对鞑靼用兵,不能耽误大明的振兴。否则的话,就不能对鞑靼用兵。 二是对鞑靼用兵之后,要让鞑靼心悦人服。怎么能让鞑靼衷心归顺呢?一是教化。二是让鞑靼人在经济上获得好处,生活水平比原来的水平高。 要想做到这点,就要减轻赋税甚至不收赋税,发展商业,畅通贸易。鞑靼人的生活水平比内地汉人高,他们就会感恩戴德,一心做大明的子民、 第三条是平定鞑靼的过程中,不能让其他的部族、藩属、国家产生恐惧、焦虑的思想,要争取他们的理解和同情。以此显示大明天朝上国仁义之师,以德服人的形象。 “伯安,你对此有何见解?” “这个……。” “有话直说。说对了,朕采纳。说错了,朕自有主见,与你无关。” “臣以为,此为腐儒之见。其一,用兵鞑靼,未必耽误振兴大明。其二,教化无用,减免赋税,也未必能让鞑靼人诚服。其三,鞑靼事关大明生死存亡,应用雷霆之兵。所谓仁义之师,以德服人之见,实为迂腐。” “呵呵,伯安,你说的还是太客气,给刘健留了面子。什么腐儒之见?这就是汉奸之见,卖国之见。” “其一,把振兴大明跟用兵鞑靼对立起来。依着他的意思,想振兴大明,就不能对鞑靼用兵。对鞑靼用兵,就不能振兴大明。” “实际上,鞑靼已成为大明生死存亡的最大威胁。鞑靼不除,大明振兴就无从谈起。大量的军队,无数的资源,将成为一个无底洞,拖垮大明。” “北方边患不除,就腾不出手来,解决其他问题。更没有精力经营海外。” “鞑靼已经成为大明身上的毒瘤,成为大明振兴的最大障碍。不除掉这个心腹之患,永远谈不上什么振兴大明。” “刘健表面上不反对用兵鞑靼,实际上还是反对。玩弄文辞,夹带私货,扰乱试听,居心叵测。” 王守仁听了,不禁心惊。 刘健此举,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已经如此评价,刘健的仕途已经终止。此时最明智的,就是致仕,或许还能得个善终。否则的话,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其二,所谓心悦人服,更是屁话连篇。杀得血流成河,家人死了,谁会高兴?这么多年了,鞑靼从大明得到的好处还少了么?他们什么时候服了?什么时候感恩了?还不是动不动就南下烧杀抢掠?” “哼,还什么轻徭薄赋,甚至不收赋税,让他们的生计比大明百姓还好?烧杀抢掠,还有理了,有功了?做尽了坏事,还要过上比大明百姓更好的日子?” “就凭他们那个样子,想过更好的日子,就得大明给他们输血。输的什么血?自然不是他刘健的,是大明百姓的民脂民膏。他们烧杀抢掠,倒是成了老爷,大明百姓还得养着他们,供着他们。” “开放商业,畅通贸易,谁能从其中得到好处?那些暗中跟鞑靼勾结的权贵、边将,奸商。他们得到最大好处。” “鞑靼人日子好过了,休养生息之后,故态复萌,又会南下烧杀抢掠。边将们养寇自重,权贵奸商大发其财,一切又跟如今一样,大明永无宁日。” “让鞑靼人过好日子,他们让大明百姓过好日子了么?如果按照刘健的作法,怎么对得起大明百姓和无数死去的官兵?” 第90章 紧急对策 朱厚照越说越激动,王守仁不得不劝解、 “皇上息怒,刘健迂腐之见,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呵呵,王守仁,你太天真了。这可不是什么迂腐之见,这是精心算计的见解。这是在为一些人张目,维护那些人的利益呢。” 立场决定观点。 这份奏章的立场,已经不是站在皇家和大明百姓的立场上说话,而是那一小撮利益团体的利益上。 他们喜欢目前这种状态,这样的九边,才能让他们的利益最大化。 “这第三条,更属荒谬无比。平定鞑靼叛乱,乃是大明内政,与他人何干?难道朕还要问问其他部族、藩属、国家是否同意么?” “其他部族、藩属、国家,跟鞑靼差不多的,自然会站在鞑靼一边。那些被鞑靼欺压的,心向大明的,自然欢迎大明平定鞑靼。” “瓦剌、土默特之流,虽然跟鞑靼有各种冲突。但是唇亡齿寒,他们只希望削弱鞑靼,不希望灭亡鞑靼。” “其他的如女真、亦力把里、哈萨克汗国,西伯利亚汗国、罗斯、日本、乌斯藏、缅甸宣慰司、占城、南洋各国等等,恨不得大明被鞑靼灭亡,他们也好来趁机分肥。怎么可能会理解、同情大明?不趁机捣乱,就谢天谢地。” “害怕他们焦虑担心,在乎他们的态度,就是把大明平叛的事情国际化,只会自缚手脚,使得局势更加错综复杂。” “刘健此文,居心叵测。等于为鞑靼开脱张目。把刘健的名字换上小王子的名字,倒是正好。” “王守仁,把朕刚才的话震整理一下,随刘健的奏章一同发回内阁,叫内阁和各部传阅。” “拟旨,即日起,革除刘健一切官职,轰出京城。” “皇上息怒,此事是否暂缓处置?” “王守仁,平定鞑靼之事,事关重大。不管是朝臣,还是各个部族,藩属,必须立场分明,站队明确。跟鞑靼站在一起,就是大明的敌人,反之就是大明之友,没有选择。中立的,就老老实实中立,不要首鼠两端。” “只有这样,才能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首要问题。” “臣的意思是,皇上不在京城。刘健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及各地,谢迁、张懋、郭勋等人又跟他同气连枝。李东阳刚刚主持朝政,根基尚浅。若是过于激烈,恐怕……。” 朱厚照也冷静下来。 “以你之见,如何处置为好?” “刘健的见解,其实是为很多人代言。如此言论,误国误民。刘健确实不能再留。不如令他致仕回原籍,加太师衔,以示安慰,也免得他狗急跳墙。” “其他人,暂时不动,以观后效。” “也好,另外,你告诉丘聚朕的口谕,让他派人一路护送刘健,即刻离京。回到原籍之后,在家禁足,不得与京官、外官等外人来往。留人在刘健家监视。” “也可。不过,刘健去职,大学士员额空出一人,还应早日确定,免得有人觊觎此位,引发争端。” “你觉得王鳌如何?” 王鳌是吏部左侍郎,虽然也是保守派,但是跟刘健、谢迁等人并非一脉。才干有,也比较迂腐,但是人品还不坏。在个人利益上,跟南方和边镇也没有什么瓜葛。 朱厚照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谈不上厌恶。用王鳌,可以平衡保守派们的不满,让他们觉得还没有被皇上抛弃。 在用兵鞑靼的问题上,王鳌虽然没表示支持,但也没有公开反对,没有参加正阳门那次公开劝谏。 “尚可。” 王守仁的观点,其实跟朱厚照差不多。王鳌虽然不是最合适的,但目前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 关键是,王鳌是目前各方都能接受的人物,这有利于保证内阁的基本稳定和正常运转。 “那便王鳌吧。刘健去职,首辅位置空悬,也该让李东阳扶正了。你回京之后,给你父王华去信,让他在最快时间内,联络一些人举荐王鳌入阁和李东阳就任首辅。举荐一到,朕立刻恩准。” “臣回京?” 朱厚照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你平倭之后,今科举子和武生能有些起色,再谋划九边之事。但是,这次边军大败,提醒了朕。” “小王子统一草原的步伐,越来越快。原本不少中立的部落,也不得不选边站,投靠鞑靼。如此下去,对我越来越不利。我们必须打乱小王子的步伐。” “朕这边没准备好,你那边也没准备好。但是,敌人不会给我们准备时间。永远也没有万事俱备的时候,只能见招拆招。” “平倭之事,臣已经有五成把握。只是臣那边一动手,地方和朝中必定震荡,鞑靼人也可能趁乱而入。皇上这边,可就没有退路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里在两三个月之内,还不会有太大问题。只要你那边大致上控制了局面,这边就没问题。” “看来大开杀戒已经难以避免。” “王守仁,事关大明生死存亡,容不得妇人之仁。内部蛀虫不清除,用不了多久,大明就会被他们蛀空,只剩下个空架子。那时只要有一点外力,就会轰然倒塌。” “臣明白,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王守仁整理了朱厚照的话,就匆匆离去。带着自己的人火速返回,前往江南。 朱厚照和王守仁南北同时发力,固然吃力,也可能引起震荡,对他们是个严峻的考验。但是,这样做也未必没有好处。 平定江南,用兵鞑靼,引起内部震荡是不可避免的。那些既得利益者和朝中的代理人反扑,也是必然的。 先下手为强,首先铲除他们在地方的大部分势力,就等于断了他们的根基,严重地削弱了他们的基础。只剩下一些京官和权贵,其实翻不起大浪。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控制京城的兵权。只要军队在手,京城就不会乱。 边将虽然有不少人干非法勾当,但也不是各个如此,仍然有很多正直的将领。 有些人即使捞了些钱,但是他们想拉走军队造反,也没几个人会跟他们走。所以,九边这面,暂时不会出太大问题。 朱厚照找来牟斌和刘瑾,让他们立刻回京城传旨。 一是免去张懋、郭勋提督京营的官职,听候任用。实际上,就是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让他们赋闲。 二是令定国公徐光祚总领京营所有兵马。 三是令监军太监坚守岗位,严加监管。 四是命锦衣卫严密监视张懋、郭勋及其同党,若有异动,即可下狱。如果想兵变,可以先斩后奏。 第91章 触目惊心 刘健的奏折,让朱厚照彻底清醒了。 现在他才意识到,以刘健、张懋、郭勋等为代表的人跟自己的分歧,绝不仅仅是政见的不同,而是思想上和利益上的不同。 为了自己小集团的利益,他们不惜提出这种损害大明根本利益,有利于鞑靼的建议来、 刘健身为内阁首辅,是大明精英中的精英,也绝对是聪明人。他们掌握了最多的信息,绝不是因为眼光和能力不足,才提出了这种见解。 唯一的解释,就是故意的。他们低估了朱厚照的见识,也低估了他的决心。以为可以用这个见解,糊弄朱厚照。 这个见解,也确实能忽悠不少人。 那些科举出身,深受理学熏陶,又自命天朝上国,喜欢用圣人学问,王道手段教化、怀柔蛮夷的人,很喜欢这个做法。 至于这个做法会给大明带来多少损失,留下什么危害,他们是看不到的。 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朱厚照如果想按照自己的理想改造大明,就必须除掉刘健、张懋之类的绊脚石。 一旦王守仁在南方动手,刘健、张懋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可能拼死反扑。 起来造反,夺了朱家天下,可能性不大,不会有多少人跟随他。但是制造意外,进行暗杀,废掉朱厚照,然后另立皇帝,还是有可能的。 他们有拥立之功,新皇帝必定像以前的皇帝一样,按照他们的意愿和喜欢的样子行事,做一个“好皇帝”。 那样的话,大明就会按照原来历史轨迹走下去,游离于世界大潮之外,最后内卷灭亡。 刘健,张懋,你们想多了。只要朕在一天,就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这不仅仅是朕的皇位问题,也不仅仅是大明朝的存亡问题,而是整个中华前途命运的大问题。 中华必须在这场历史竞争中获得胜利,走在世界前列。 张伟进来了。 “皇上,刘安来了。” “叫他进来。” 宣府镇监军太监刘安进来。 “奴婢刘安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皇上,这是奴婢呈给皇上的,请皇上御览。” “嗯,赐座。” 朱厚照接过一沓纸,看了起来。 刘安的这份材料,算是他的一个述职报告。从三年前他到这里来开始写起,述说了这几年的监军经历。 这个过程写得比较简略,大部分的篇幅都是描述宣府镇边将的种种不法之事。主要内容,有几个方面、 一是边军空额问题。 空额率至少在20%以上,有的地方甚至达到30%以上。不仅宣府,在其他边镇,空额也普遍存在。 伴随着空额,就是将领们吃空饷的问题。 这部分空饷,层层分肥,大部分进了高级将领的腰包里。少数比较正派的将领,会用于改善兵卒伙食和其他生活方面。 边军的空额问题,朝廷也不是不知道,也有不少将领揭发过这个问题。朝廷也一再下令禁止,甚至还派人来检查,貌阅大索。也就是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对照花名册挨个检查。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或者从别的地方临时找人充数,或者贿赂朝庭下来的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甚至越来越严重,已经成为边镇的痼疾之一。 二是走私泛滥。 大明对鞑靼的贸易,采用的也是类似勘合贸易的定额贸易形式。虽然开有边市,但是正常的合法贸易额,也是有限的。 这种定额贸易,一般都不能满足鞑靼需要。加上各地物价不一,中间有很大的获利空间,于是就产生了走私活动。 走私的物资,不仅有盐、茶、铁、香料这些民用物资,还有不少禁止外流的军用物资。 有硫磺、芒硝、箭头、制做箭矢的羽毛,用于防腐的桐油、漆料、弓弦、箭头、刀剑、铁砂等等。 这些军用物资,在大明境内都实行管制,竟然能够流向鞑靼。除了奸商从内地运过来的之外,还有不少是从边镇的军械库里面,或者偷出来的,或者倒卖出来的。 参与倒卖的,从奸商到边将甚至普通兵卒,都广泛参加。各个关卡,或者视而不见,或者借机抽头,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秘密。 宣府北边独石口关外的榆木川,甚至常年有集市,公开收购来自大明的各种走私物资。 榆木川属于大明和鞑靼之间的两不管地带,居民大多是汉人。但是鞑靼却从来不进攻那里,甚至还保护那里,不让鞑靼人打扰,也不收税。目的就是利用他们的便利,向草原输送各种物资。 朱厚照虽然早就知道边镇存在走私问题,但是达到这种触目惊心的程度,还是出乎意外。 对鞑靼的定额贸易,是一种经济控制措施。目的就是削弱鞑靼的经济能力,是一种经济战手段。 但是走私泛滥,让大明的经济战完全失败。 第三个,是屯田问题。 这个问题跟卫所相似,也是将领侵占大量良田,驱使士兵耕种。不少粮食卖给了鞑靼人和各个部族,收获装进了将领的腰包。 大量士兵种地,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结果就是军备废弛,军队素质差,战斗力低下。 所以,虽然边军数量庞大,但是战斗力强的高素质军队,其实很少。一旦遇到鞑靼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只能龟缩到城堡和城墙之内。从整体上来说,明军的野战能力,已经很难跟鞑靼人对峙。 第四个问题,是大量的兵卒和边民不堪欺压和艰苦,大量逃亡。有的人逃回内地,有的人甚至逃到鞑靼等部族、部落去。 铁匠、木匠、石匠、皮匠、铜匠、金匠、锡匠等工匠,甚至很受鞑靼人欢迎,在那里能赚到钱。 工匠的输出,其实就是技术的输出。鞑靼人就是这样获得了大明的先进技术服务。 小王子甚至还派人,暗中到大明招募各种工匠。来抢掠人口的时候,也喜欢掳掠各种工匠。 这一点,再一次让朱厚照吃惊。他还是小瞧了小王子的见识和能力。 这种技术流失,在所有奏章中,从来没人提起过。如果不是到了这里,朱厚照还不知道。 这说明,大明的文武官员目光短浅,从来就没有重视,甚至都不了解这个问题。更不可能意识到,这些技术流失对大明带来的严重后果。 这还是一般的民用技术,如果炼钢、火药、枪炮技术流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初蒙古帝国的时候,曾经掌握了火药和铸炮技术,这也是他们西征的时候的一个重要依仗。 随着元朝的覆灭,北元在技术上大幅度倒退。 现在的鞑靼就对大明造成了极大压力,如果让他们在技术上获得优势,哪怕是追平大明,都将是大明的噩梦。 第92章 一针见血 除了以上问题,杀良冒功,谎报战功,骗取奖赏,克扣伙食,将领虐待士兵,排斥异己等等,凡是军队里面能有的弊病,几乎都占全了。 这不仅仅是宣府镇的问题,而是整个九边普遍存在的共性问题。 朱厚照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对用兵鞑靼。 除了那些为了私利的人,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九边的真实状况的。 这种情况下对鞑靼用兵,甚至皇上御驾亲征,确实是个冒险行动。土木堡之变再次上演,绝非危言耸听。 “我军士气如何?” 刘安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皇上相问,奴婢不敢隐瞒。士气极为低落,极为惧怕鞑靼人。” “为何如此?” “战力不行,能正面对敌者不多。每一战,损失都比鞑靼人多。赏罚不当,不知为何而战,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马少且劣弱,移动慢,火器不堪重用……。” 刘安一口气列举了十来条。 “鞑靼人士气如何?” “鞑靼人出战,家眷往往跟随。若是战败,家眷必将遭殃,所以往往力战不退。经常是一个部落组成一个战阵,不少都是父子兄弟,彼此熟悉,兵将熟悉。” “良驹宝马,弓马娴熟,来去倏忽,冲锋勇猛。鞑靼人劫掠物资,按战功分配,所以奋勇争先。小王子威望极高,鞑靼人都把他视为中兴之主,力图恢复蒙元旧日荣耀……。” “若是双方同为一万人野战,胜负如何?” “我军必败无疑。” “边镇弊端如此之多,有何良策改变?” “事是边将、奸商做的,根子还在京城。” 可谓一针见血。 “你这个名册,可有什么凭据?” “皇上,他们做事非常小心,上下勾结,几乎铁板一块,对我防范森严。但是,做的再巧妙,也有破绽。” “他们虽然不直接出面,但是总得有人出面办事。出面的人,一般都是两类人,一是奸商,他们大多是京城权贵的家奴,或者旁支。” “二是各个将领幕宾出面,比如裴正英,就是自己不出面,由他的幕宾钱豪出面,处置所有的生意。” “如果皇上想查办,抓住奸商和幕宾,顺藤摸瓜,就能查出他们幕后之人。比如钱豪,不管是在鞑靼,还是在京城,都如鱼得水,呼风唤雨。” “竟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这个钱豪,(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是裴正英的表弟,足智多谋。不仅生意上,在很多大事上,包括刑狱、钱谷、往来公文,都是他来处置。人们都说,钱豪可以当裴正英半个家。” “你这里没有宣府总兵吴凤林的名字,此人如何?难道真的有那么清廉?” “据奴婢所知,吴凤林是少有的清廉之人,长怀忧国忧民之心,痛恨腐败。因此也常常遭到孤立排挤。” “吴凤林在军中威望甚高,深得兵卒拥戴。军功卓著,作战勇猛,足智多谋。先帝时期,曾经传言吴凤林出任宣大总督,后来不知为何,裴正英出任了宣大总督。” “裴正英原本在江南,到了这里之后,其实没有什么建树,连守成都谈不上。任人唯亲,贪图享乐,私蓄女乐两部,官邸豪华奢侈。爱财如命,谁想升迁,必须贿赂。” “收钱不论多少,便是个把总送20两银子,他都收下。背地里人称刮地皮……。” 唉,一个堂堂的宣大总督,正二品,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你身为监军,就没人贿赂你么?” “自然有,当奴婢不收。实在推不过的,或者有人偷偷送来,对不上人的,也只好暂时收起来。几年下来,也有了两千多两。不过,奴婢都一一记录在册,每隔半年,汇编到一起,报给司礼监。那些钱财还都在奴婢手里,皇上若要,奴婢即刻送来。” “不用送了,先放在你那里。刘安,很多太监跟边将和镇守之地的官员沆瀣一气,你为何要独善其身?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容易被人排挤,甚至被陷害么?” “回皇上,奴婢十六岁进宫,净身之后,身患大病。别人以为奴婢死了,就要推出去葬了。恰好遇到先帝,就叫太医医治,救了奴婢一命。” “此后又赏赐奴婢到内书房读书,后来到这里监军。奴婢能有今天,都是先帝的恩典,绝不敢辜负了先帝的期待。” 唉,一个太监,都比那些肉食者知恩图报。 “刘安,你忠心可嘉,能够拒腐蚀,永不沾,朕甚为欣慰。你家乡在何处?” “河南项城。” “家里还有何人?” “父母都在,两个弟弟已经成家,两个妹妹都已经嫁人。全家人都务农为业。” “家人过得可好?” “还能温饱。” 朱厚照拿起笔,拿过一张宣纸,蘸了墨汁。提笔写下了四个字,“忠心可嘉”,随即落款。 “那些来路不明的脏钱,早晚是病,不收是对的。不过,你对朕忠心,也不该受穷。你手里那些钱,朕就赏赐给你。或者自己留着,或者送回家里。” “这有朕的手书一份,你送回家里。找人制成匾额,挂在家门前。既是光耀门楣,地方上也没人敢欺负你家。” “不过,你也要告诫家人,安守本分,不要因此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否则的话,若是让朕知道,也不会饶了他们。” 两千来两银子,虽然不算少,但跟皇上的御笔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门上挂着这么一道匾额,地方官见了,都得跪拜一下。谁还敢找不自在,去欺负刘家? 这就是给了刘家一个保护伞,是足以记入家谱和地方志,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然,朱厚照也不是心血来潮,就写了这个匾额。 他从牟斌那里,了解到刘安是个可靠的人,才会放心对他施恩。 他需要刘安这样忠心的太监。 现在的太监队伍鱼龙混杂,朱厚照准备整顿太监队伍。 刘安一直在外面监军,跟京城的太监很少接触,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往来。 在宣府镇的表现,证明他是个有智谋的人,可以承担起整顿太监队伍的担子。 噗通一声,刘安跪下。 “谢皇上恩典,奴婢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一定告诫家里,安分守己,多行善事,绝不给皇上丢脸。” “好,你回去吧,好好做事。做得好了,朕将来有要事给你办,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皇上放心,奴婢绝不辜负皇上的期待。” 第93章 成何体统 文华殿,内阁。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顺天府尹周昊,九门提督杨梧桐、吏部尚书许进、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昇、署理兵部事左侍郎吴登科、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通政史李彦、大理寺卿何休、左都御史张敷华等,人手一张大明时报,个个神情严肃。 李东阳看了众人一圈儿。 “各位,这一期的大明时报,你们也都看了,都说说吧。” 没有人吱声。 “既然都不说话,我来说说。本来有些话是轮不到我说的,应该刘阁老来说。但是刘阁老在家休养,皇上命我主持朝政。皇上交办的事情,不敢怠慢,只好勉为其难。” “以前有什么失误,咱们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想办法解决。但是如今大明时报直接就给捅了出来,弄的京城上下皆知。街谈巷议,都是大明时报上的消息。” “用不了多久,这些消息就会流传到大明各地,举世皆知。士农工商,贩夫走卒,市井小民,都会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朝廷的脸面何在?咱们如何面对皇上?” “别的不说,就先说说京城的事情。大明时报对五城兵马司的指责,到底对不对?要我说,语气虽然激烈,但十有八九说的是对的。” “什么军容不整,衣着邋遢,行止无状,纪律涣散。敲诈勒索,打骂成风。恶少当街纵马伤人,更有甚者还踩死人,不少车辆逾制僭越,横行无忌。” “街上臭气熏天,屎尿遍地。春天化冻,夏天下雨,就无从下脚。更有流氓无赖,挖断道路,敲诈过往车辆钱财……。杨梧桐,这些事情,你可承认?”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分明句句是实。我看大明时报说的还客气了许多。” 顺天府尹周昊,因为京城秩序的事情,经常跟九门提督发生争执,早就对杨梧桐不满。 “周昊,你也别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京城的事情,也不是我一家,你们顺天府也有责任。有好事儿,你顺天府就抢。出来坏事,就推到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厅身上……。” “杨梧桐,不是你们自己抢着管事儿么?如今管不好,又赖顺天府。” “谁赖你了?你血口喷人。” “你才血口喷人呢。” 咚,李东阳砸了一下案子。 “都住口,吵来吵去的,如同市井泼妇,成何体统。” 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的纠纷,由来已久。说来说去,根子还是利益之争。 能够施展权力,罚款抓人,拿钱来赎人的事务,就抢着管。 那些吃力不讨好,容易得罪人的事情,就互相推诿。 比如防火,疏浚沟渠,纨绔子弟大街上纵马,权贵之家车辆逾制之类的事情,就谁也不愿意管,能推就推。或者视而不见,或者和稀泥。 “京城乃天下州县之师,首善之地。京城混乱不堪,不仅有失朝廷体面,也是朝廷无能。京城都治理无力,何谈治理天下?” “如今皇上不在京城还好,若是皇上哪天突然回来,或者那唐寅到皇上那里告状,说大明时报已经抨击,九门提督和顺天府还是无动于衷,皇上会怎么想?怎么做?” “想想刘阁老,谢阁老,兵部阎仲宇他们,还在家闭门反省呢。届时皇上雷霆震怒,我想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 李东阳此言一出,杨梧桐和周昊立刻蔫了。 大明时报和唐寅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皇上。 吏部尚书许进轻咳一声说道:“二位,恕我直言。你们的纠纷,正如皇上所言,还是分工不明,职责不清。谁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纠缠不清。” 哼哼,李东阳冷笑两声。 “许尚书说话还是给你们留了面子。大明时报上都摆明了讲,是利益之争。能捞好处的,就抢着去管。吃力不讨好的,就互相推诿。这才是根本。” “话虽然难听,但事情明摆着,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咱们也不用在这里装着不知道,自欺欺人。” “依我看,你们回去之后,尽快到一块儿,商议出个章程出来。正如许进所言,要分工明确,划分职责,尽快整顿,拿出成效来。” “报纸上不是说了么,还要跟踪报道。如果还没有什么改观,下一期报纸,未必会放过你们。届时皇上如何反应,你们自己掂量去。” “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到时候皇上震怒,可别怪我不帮你们说话。” “对对对,我们跟李阁老一个意思,这是你俩的事儿。到时候可别拉我等下水。” 许进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杨梧桐和周昊看看众人,露出鄙视的眼光。 这帮王八蛋,还说我俩推诿,你们这就不是推诿了? 不过,他们真的干得出来。到时候,一定落井下石。 “好吧,周府尹,咱们回去就商议一下如何?” “杨梧桐,我早就有此意,你早说啊。既然你有此意,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回去咱们就商议出个章程来。” 王八蛋,这也怪上我了。还你给我面子,老子……,算了,还是商议一下吧,免得皇上那里追究。 “京城秩序之事就这样,下面说说这个裹脚之事。这个唐寅,笔锋犀利,把裹脚之俗骂的鲜血淋漓。” 唉,明明是女人裹脚,你说你怎么净是骂男人呢? “裹脚之事,以前也有争议。不过这一回大明时报用了两篇文章,还都是第一版。显然……,啊。你们也该知道,这是……,啊,谁的意思。当然,也不要妄加猜测。都说说吧。” 没人吱声。 一是在座的人,家里就有女眷裹脚的,他们也不反对裹脚。 二是裹脚流传已久,想制止也比较难。 三是会增加行政成本,地方官不会愿意推行。 这种深入民间的事情,在地方官那里看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四是一旦禁止裹脚,谁来执行?这种事情没有先例可循,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哪个衙门都不愿意管这种事情。 此外可能还有很多想不到的问题。 发一道禁令好办,但是具体怎么禁止? 如果就是有人裹脚,怎么处置?明面上不裹脚,人家暗地里偷偷裹脚怎么办?你还能挨家挨户去检查人家女眷的脚?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以前,众人早就站出来反对。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大明时报上发出来,显然就是皇上的意思。 致仕的致仕,闭门反省的反省,灌粪汤的灌粪汤,拉稀的拉稀,皇上什么招儿都能使出来。 这个时候顶风上,跟皇上作对,还能有好果子吃? 第94章 扫清障碍 见众人都不说话,李东阳只好点名。 “吏部,你们是六部之首,你先说说。” “这个……,李阁老,此事与吏部无关啊。裹脚乃是风俗教化之事,应该归礼部管啊。” 许进自然不愿意搀和这事儿,就推到礼部身上。 礼部尚书张昇自然也不愿意。 “凡裹脚者,多是官员家眷。不归你吏部管,还要别人来管?再说了,若是真的禁止缠足,也该刑部来管,怎么也轮不到礼部。” 见说到了刑部,闵珪自然也不愿意。 “目前只是大明时报上抨击,还远远没到禁止缠足的时候。法无禁止,刑部怎么管。于理不合,于法无据啊。要管,也该工部来管。不准制作小鞋和裹脚布,不准出售。自然就没人缠足。” 工部尚书曾鉴一听,也着急了。 你闵珪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怎么能够信口开河。这事儿说破了天,它也轮不到我工部管啊。 “李阁老,闵珪之言谬之千里。裹脚布和鞋,都是布匹所制。百姓买了布匹,谁知道是否制作小鞋和裹脚布,工部对此无能为力。照闵珪这么说来,大理寺也该管。” 大理寺卿何休更是莫名其妙 “此事跟我大理寺有何关联?民不举官不究,无人来告状,大理寺管谁去?” 看着众人推诿,李东阳也头疼。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就懒得管,只好让他们吵。 通政司来了个人,通政史李彦出去,拿回一份公文。看了一下,递给李东阳。李东阳一看,不禁吃惊。 “各位不要吵了,皇上有旨意到,都看看吧。” 李东阳首先把文书递给了礼部尚书许进,许进看完,传给了户部尚书韩文,然是礼部尚书张昇等人。 很快,众人都看了一遍,文书回到了李东阳手里。 “你们都看见了,这是刘阁老就用兵鞑靼给皇上的奏章。皇上的批红,你们也都看见了,把刘阁老批了个体无完肤。皇上让咱们都看看,议一议,都说说吧。” 说?说什么啊。 一边是刘阁老,虽然目前在家闭门思过,但是过不久就回来,恐怕还是首辅。 便是不做首辅,大学士总是跑不了的吧。门生故旧遍地,还有谢迁、张懋、郭勋、阎仲宇等人跟他交好。怎么好批评刘健? 另一边是皇上,谁敢批评皇上? 站在哪一边,都要得罪另一边。将来有一天,皇上跟刘健重归于好,就我们左右不是人。 众人的心理都差不多,不是首先考虑皇上和刘健的观点谁是谁非,首先考虑如何保护自己。 但是皇上叫众人议论,就是要人表态站队。 “都说说吧,皇上的旨意,谁先说?” 还是没人挑头。 正在尴尬的时候,门开了,刘瑾进来。 “李阁老,正好你们都在,也省得再去召集。咱家来,是传达皇上的旨意的,好叫你们知道。” “其一,着令刘健即日致仕,离开京城,由东厂护送返回原籍。回家之后,闭门谢客。刘健已经启程,你们也不必去送了。” “其二,张懋、郭勋已经被解除军中官职,由定国公徐光祚提督京营所有兵马。徐光祚已经接管京营,正在交接。” “其三,尽快行文各地,发布邸报、塘报,将此消息传达下去。” “这是皇上的敕书。李东阳,接旨吧。” 李东阳和众人跪下,接过了敕书。 “臣接旨。” “好啦,李东阳,你看看,若是没什么疑问,咱家就回去交差了。” 李东阳看了一遍,确实是刘瑾说的意思。 “皇上龙体可好?” “还好,只是每日忙碌不停,上课,训练、批红,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刘瑾,你要多劝劝皇上,保重龙体啊。” “唉,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咱家也心疼皇上,总是劝说,可是皇上不听啊。” “皇上住在何处?” “谷王府里。” “那个谷王府不是已经废弃了么?” “那几个破殿还在,皇上就选了一个,吃住都在那里。虽然修整了一下,但也四处透风。总之,那里也就跟平民百姓的屋子差不多。咱家也心疼啊。” 刘瑾说着,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转。他看着朱厚照从小长大,这一刻感情是真诚的。 “皇上的饮食可好?” “好什么啊,就是跟兵卒们一样的伙食。新宁伯,惠安伯,加上我等,都是一样的,没人例外。” “对了,皇上叫我给你带个口信儿。若是有紧急事务,你可以带两名朝臣过去觐见。” 让去见驾啦?谢天谢地。 “臣遵旨。” 刘瑾走了,众人还是一片沉默。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消息来得太突然,需要消化一下。 刘健说是致仕,其实跟罢官无疑。立刻离开京城,就是根本就不给他任何辩解和活动机会。东厂护送,等同于押解。回家之后闭门谢客,实际上就是禁足,不准他跟外界来往。 刘健沉底倒了。 说是致仕,不过是给他留一点儿最后体面。 同样的,张懋和郭勋也是如此。虽然没有追究其他事情,爵位还在,但是从此以后,怕是只能赋闲在家。 短短时间里。内阁首辅和提督京营兵马的人,都罢了官。 此前让李东阳主持内阁,现在又允许李东阳带人觐见。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是皇上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李东阳扶正,出任首辅,几乎已成定局。 大明这个内阁,看着位高权重,其实地位有点儿尴尬。 自从太祖罢宰相之后,建文时期出现了内阁, 开始的时候,内阁只是个皇帝的咨询、秘书机构。到永乐时期,由于成祖经常出征在外,内阁权力逐渐增大。 不过,内阁一直都不是个法定的机构。开始的时候,对于六部也没有节制权力,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 所以,不少时候,六部也对内阁不满,阁权和部权时常冲突。尤其是在人事权力上,更是如此。 内阁权力巩固,要从票拟权开始。但是还要受司礼监的制约。 内阁首辅的产生,也比较有意思。不是由皇帝提名,也不是中央机构的百官推举。而是按惯例由外官推举,最后由皇帝批准。 这就是为什么朱厚照让王守仁叫他父亲王华联合人推举李东阳,出任内阁首辅的原因。 现在刘健去职,给李东阳出任首辅,扫清了障碍。 第95章 转折点 刘健倒台,李东阳出任首辅已成定居,众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讨论刘健的奏章时,就是一片讨伐声,骂的比皇上还很,一边倒地站在了皇上一边。 就在此前不久,有的人还赞成刘健的观点,觉得皇上的观点太偏激,不符合正统。 不管怎么样,这代表了一个转折。 众人都认为,跟鞑靼开战,已经不可避免。起码在这些人中,没有人再敢公开反对用兵鞑靼,在思想上达成了统一。 刘健、张懋、郭勋这些人前车之鉴,没人愿意再去触碰皇帝的逆鳞。 “既然都认为皇上是对的,今后就要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全力辅佐皇上。” “鞑靼为患多年,如果皇上能够教训小王子一顿,我等也可赢得喘息时间。” 大明跟鞑靼之间的问题,主要是两者之间没有缓冲空间,而是直接对垒。 大明这样的大国,没有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根本就无法安心进行改革和建设,在鞑靼身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资源。 鞑靼的定位,其实就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草原部落。它的体量、人口、资源有限,支撑不起它太大的野心。 最为明智的政策,就是跟大明和平友好相处,从大明获得粮食和先进的工业品。 因为大明内部的腐败,军队糜烂,让他们产生了错觉,觉得可以对大明肆意妄为,予取予求,不受惩罚。 一旦大明出现一个太祖和成祖那样的强势皇帝,就决不会容忍鞑靼。 以大明的人力和国力,只要下定决心,哪怕是不惜代价,跟鞑靼死磕,他们都不是对手。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照下决心用兵鞑靼,彻底铲除这个威胁。 “此刻回到刚才的议题,关于缠足之事,大明时报上既然刊登,皇上就必定关注。我们总得有个对策,也好跟皇上交代,各位各抒己见吧。” 许进第一个抢着发言。 “缠足之风,危害甚烈。不仅伤天害理,还残害女眷身心。小小女童缠足,疼痛难忍,呼天喊地,令人不忍。如此陋习,当天人共诛。” 李东阳看看许进,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反话。 这个许进,刚才还推诿,转眼间就慷慨陈词,大义凛然。这变化也太快了点儿吧。 “许进,这是你们吏部的意见?” “正是,百官为天下表率,百姓之榜样。吏部虽然管不到缠足之事,但是愿意提倡百官,在家里禁止缠足。百官做出表率,百姓必定争相效仿。” “齐家乃百官之本分,应该先从自身做起。治国,乃百官之职责,应在自己治下,禁止缠足。” “愚以为,可以把这两项列入考功科目,跟百官政绩升迁关联。如此,则百官必将踊跃向前,以安圣意。” 许进话音刚落,刑部尚书闵珪就抢过话头。 “禁止缠足,归根结底还要靠律法,可以制定禁缠足律令。凡是给女子缠足者,追究其父母。妻妾缠足者,追究其夫。奴婢缠足者,追究其主。童养媳着,比照父母,追究公婆。” “不仅要追究家人、主人之责,还要给予钱财处罚。或者罚银,或者罚布、绢、丝、绸、缎、棉,或者徭役。总之,就是要让缠足在钱财上不合算。小民重利,不能获利,则自然不愿意缠足。” “还有,禁止缠足女子嫁娶,凡娶缠足女子者,或徒刑,或流刑,或充军,或者徭役三年五年。” 刑部尚书,自然想从法律上规范。 工部尚书曾鉴的办法,是从制造业和市场角度来禁止。 “律令中应该包含禁止制作小脚鞋和裹脚布,集市上也不准贩卖。” 礼部尚书张昇,也有自己的看法, “缠足乃是陋习,制定律法固然重要,但是不教而诛,并非王道。各地官府、学政、官学等,应极力鼓吹缠足之害和禁止缠足的益处。” 大伙儿发言踊跃,各抒己见,观点出奇一致,都是禁止缠足。 接下来,就涉及到了例外情况。 “禁止缠足理所应当,但是此前已经缠足的,如何处置?” “这个嘛,此前不禁,自然应当豁免。既不鼓励,也不追究,承认既成事实。” “正在缠足的呢?” “立刻放足,不予追究。颁布禁令之后,仍不放足者,予以追究。” “如果暗中缠足,如何处置?” “也有办法。其一,将已经缠足者,登记造册,凡是名册上没有的,便是暗中新增者,按律追究。” “如此虽好,但是偏远乡下,官府管不到,也没有精力查实。” “这也不难,悬赏举报,只要举报查实,就予以奖励。” “钱从何来?” “此事易耳,从缠足者父母、夫家、主家的罚银中来。小民逐利,只要给钱,便是宗族之内,也照样举报。” “乡下宗族势大,恐互相包庇,亲亲相隐啊。” “敢包庇者同罪,知而不举者,罚银或者一年徭役。” 众人献计献策,如果记录下来,就差不能够凑成一部禁止缠足条例。 这些人,其实个个都是人精,也都很有才干。如果是草包人物,也不可能身居高位。如果把精力都用在干正事儿上,还是能干成不少事情的。 兵部尚书阎仲宇,因为参加劝谏,在家闭门思过,没来参会。兵部左侍郎吴登科,暂时署理兵部事务。 缠足的事情跟兵部无关,他也知趣,不说话。 这事儿跟户部没多大关系,但是韩文今天来的时候,踩了一脚牛粪,心里不快,就想给九门提督杨梧桐找点儿活儿干。 “各位所言极是,但是还应有督查,时常检查一下。比如,集市上是否卖小脚鞋、裹脚布,五城兵马司就应经常检查。如果有,就予以没收,还可以对商家罚钱罚银。” “有的人可能偷偷缠足,还应该经常检查,或者抽查也可。” 九门提督杨梧桐一听,就明白了韩文的套路。 “这不妥吧,男女授受不亲。五城兵马司都是男人,去检查人家女眷的脚,成何体统?不妥,不妥。” “你们可以找一些贱籍女子,充当检查之人。” “谁出钱?你们户部给钱啊?愚以为检查确有必要,但首要的是教化,其次是惩罚。四大美女哪个缠足了?通过教化,让人知道缠足可耻,缠足无用,最为重要。” “与此同时,也要教化男人,让他们知道以小脚为美,乃是猪狗不如的禽兽行为。” “你……。” 韩文的小妾就是小脚,他也很喜欢这个调调。这一点,众人都知道,杨梧桐这么说,其实就是在骂韩文。 “别吵啦,禁止缠足之事,既然没有异议,就确定下来。礼部、刑部、大理寺,你们回去之后会商,列出个草稿,咱们下次再商议。议定之后,呈报皇上裁决。” 第96章 开拓海外 宣府,雪豹军大营,存心殿。 朱厚照在此召见杨廷和、毛锐、赵铎、李梦阳、杜伟仁、沈南山六人。 前往南洋、西洋、美洲的使团和前往大洋洲的开垦团,已经组成了基本框架,目前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这一次,使团和开垦团准备一起出发,到了大洋洲之后,开垦团留下。使团返回南洋,过马六甲,前往孟加拉湾,之后沿着非洲东海岸南下,过好望角,前往欧洲。之后穿越大西洋到美洲,再从美洲返回大洋洲。 这是一次环球航行,计划用时两年、 杨廷和作为使团团长、大明皇帝的特使,李梦阳作为副使,将访问沿途的国家,开展外交访问,商务考察等活动,并拜见外国首脑。 杨廷和首先汇报。 “使团共有780人,战船4艘,官兵450人。都携带火铳,弓箭,弩,刀枪,火药1200斤,佛郎机炮64门。” “官员12人,通事6人,到天竺之后,再雇当地通事。和尚两人,尼姑两人,道士两人。皇上说美洲殷人有巫师,所以还携带巫师、女巫各三人。” “赵铎为首锦衣卫40人,沈南山为首商人16家64人,其余人员为船工,工匠、炼丹、伙夫、郎中等杂事人员。” “战船由天津卫、威海卫提供,其余11艘为商船,由商家提供。随船携带生丝、丝绸、棉布、印花布、茶叶、瓷器等货物,相机贩卖。到南洋之后,采购肉豆蔻、胡椒等香料,前往欧州贩卖……。” “给各个番邦王公的礼物,就从瓷器、丝绸中挑选,也不用皇上另外准备。皇上准备好给各国的国书就行……。” 朱厚照手里没多少钱,朝廷也没有多少钱,所以,这一次出访的费用都是商家出钱、 杨廷这些官员、官兵和商人,还将携带大量货物贩卖,用来支持这次出访。 商人们之所以愿意出钱,一是皇帝允许他们合法进行海外贸易,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走私。 二是他们可以就此开辟航路,建立自己的贸易网络。在大洋洲和将来的美洲,租用土地,开矿,建厂,进行贸易。 三是大明军队给他们提供保护。 对于商人们来说,有了这几条,其他的资金、人员、货物,工匠什么的都是小事。 这次行动中,朱厚照有两点非常重要的体会。 一是大明有人才,而且人才众多,各种人才都有。大明人才的数字,比他想象中和在原来的历史研究中得到的印象,高得多。 二是大明人的冒险精神,一点儿也不比别的国家的人差。 相对大明官员来说,大明民间的各种人才,只要给他们一个发挥聪明才智的空间和机会,他们就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你们准备的不错,朕说的,你们都做到了。朕没想到的,你们也想到了。” “不过,想的再周到,也未免有遗漏之处,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朕还想到了几点,一并告诉你们,可以用来应急。” “一是遇到窘迫的时候,你们可以把世界地图出售。目前,除了大明,世界上还没有一副完整的世界地图,所以,地图非常珍贵。” “航路图,也可以出售,但是要画成简图出售。朕给你们的带有风带和洋流的航路图,不得出售。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图都不要出售。” “皇上放心,无论那个图,臣都不会出售。” “第二,船上航行时,可以做书画,既可以作为礼品,也可以出售,能卖个不错价钱。” “第三,你们可以到宫屿(马尔代夫)去一趟,这个地方在航海图上有,郑和当年也去过那里。那里有一种贝壳,你们买一些,价钱不贵。” “这种贝壳在别的地方没多大用处,但是到了非洲一些地方,是可以当钱用的。可以买补给品,也可以换黄金、象牙等物。” “贝壳还能当钱用?” 毛锐感到奇怪。 “毛锐,古时候,咱们中土也有拿贝壳当钱用的。” 杨廷和说道。 “那些番邦,很看重爵位。有了爵位,跟他们打交道就方便多了。 “杨廷和,你可以自称侯爵。毛锐,你可以自称伯爵。李梦阳,赵铎,你们也可以自称伯爵。” “侯爵、伯爵的名称,你们自己随便想一个。万一有人来查证,朕这边自会承认。等你们回来,就正式封爵。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就给你们的子孙荫袭。” “谢皇上恩典。” 四人一起跪下谢恩。 能够封爵,不仅是巨大荣誉,还有很大的实际利益。他们都不是勋贵,封爵的机会非常少。 虽然还没有正式封爵,但是只要回来,皇上就一定会兑现诺言,可见皇上对这次出行的重视。 对于这几个人来说,也是巨大的激励。 朱厚照也没忘了杜伟仁和沈南山。 “杜伟仁,沈南山,你们二人带头,组织商家冒险远征,朕深感欣慰。碍于祖制,不能给你们封爵,朕也没有钱赏给你们。” 二人急忙跪下、 “皇上能让我等海外贸易,就是天大的恩典,草民不敢奢望其他。” “哈哈哈,客气了。该有的希望,还是要有的。虽然不能给你们别的,但是朕可以送给你们一个人情。” “你们到了南洋等地之后,可以召集当地华人,就说你们跟朕求情,朕已经答应,所有流落海外、侨居海外,甚至在别国入籍的华人,朕都承认他们是大明子民。随时可以回来,也可以出去,来去自由。刘瑾,把朕的敕书给他们。” 刘瑾早就准备好了,就把两份同样的敕书,给杜伟仁和沈南山一人一份。 两人连连磕头,已经流出了眼泪。 “谢皇上隆恩,草民感激不尽。” “起来吧,好好为朕办事就好。还有一个条件,你们要记住。凡是我大明子民,除了佛道两家,均不可加入异教。海外的华人如果有加入异教者,除非退出,否则的话,朕不承认他们是大明子民,任其自生自灭。” 这两份敕书,价值巨大。从杜伟仁和沈南山的角度来说,意义不下于封爵。 当今世代,能当大明子民,在外国人跟藩属眼里,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巨大的船队横行海洋,没有敌手。那时候海外的华人扬眉吐气,受到保护。 后来大明水师淡出远洋,海外的华人也失去了保护,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问。这些人,实际上成了海外流民。 朱厚照现在承认他们是大明子民,就是要保护他们在海外的安全和利益,大明母国,成了他们的靠山。 这一切,是杜伟仁和沈南山从皇上那里求来的,无疑会给两人带来巨大声望。两人也因此会成为海外华人的领袖人物。 这个名衔,会给两人带来重大利益。 接下来,毛锐和杜伟仁开始汇报前往大洋洲的准备情况。这个规模,更加庞大,也更加复杂。 两支队伍将在一个半月之后出发,开始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远航。 第97章 鞑靼小王子 就在朱厚照跟杨廷和等人商议出征海外的时候,草原上一个叫做威宁海的地方,一座大帐内,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正挨在一起,阅读大明时报。 男子是被明人称为小王子的达延汗巴图孟克。今年33岁。 女子是巴图孟克的哈屯满都海,今年58岁。 这对年纪相差悬殊的夫妻,已经成婚将近30年。 当年,满都海是满都古汗的侧室。满都古汗去世的时候,巴图孟克才3岁,流落在外。但他被认为是北元的唯一正统继承人。 为了维护北元正统,满都海嫁给了小自己25岁的巴图孟克。因为娶了满都海,巴图孟克继承了北元汗位。 在以后的岁月里,满地海用皮囊装着几岁的小丈夫,率领大军四处征战。先是打败也先的瓦剌部,逼着瓦剌部远遁西北。 然后打败了卫拉特等各部落,之后征剿太师癿加思兰,然后是亦思马因、火筛等人。 将近三十年过去,巴图孟克成长为30多岁的成熟男人。率领大军征战四方,已经接近于统一草原各部。 满都海老了,不能再上战场,但是她的智慧和多年征战的经验还在。每临大事,巴图孟克还是要跟满都海商量。 作为最为强大的对手,大明的情况,是他们时时刻关注的对象。 这张大明时报,就是鞑靼的细作从大明京城偷偷拿回来的。 哈哈哈……,巴图孟克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骗廷杖》文章,写的挺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这个朱寿,到底是何人。胆子倒是不小,他就不怕那个小皇帝把他关进大牢?” 巴图孟克说道。 “这篇文章,是骂明人那些文官的,帮着朱厚照说话,他自然不会处置。说不定还是他叫人写的呢。” 满都海说道。 “很有可能,别的明人皇帝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也就朱厚照这个荒唐的小皇帝,才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这个明人的皇帝啊,是一代不如一代。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杀进居庸关,攻进北京城,取而代之。” 巴图孟克对于明朝的情况了解的非常清楚,对于朱厚照的那些奇闻异事,也耳熟能详。 “哈屯,我4岁继承汗位,他2岁被立为太子。我14岁亲政,他也14岁继承皇位亲政,你说巧不巧?” “大汗,这种巧合,没有什么意义。你如今的江山,是自己打下来的。朱厚照的江山,是从朱佑樘那里继承下来的。你如今已经是即将要统一草原的大汗,他不过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小孩子。他根本不配跟你相比。” 哈哈哈……巴图孟克又是一阵大笑。 “是啊,拿他这种野兔跟我这草原雄鹰相比,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等着吧,等我彻底统一草原之后就南下,伸出利爪,把这只小兔子抓起来,好好玩耍玩耍。” “满都海,你说等我抓到了朱厚照,怎么对待他好?是杀了他,还是象也先那样,玩耍他几年,要他当马夫,再放他回去呢?” “哼,也先那个笨牛,没有什么见识,眼睛里只有明人那点儿财宝。大明江山在那里,他竟然拿不下来。” “是啊,大明江山才是最大的财宝。黄河以北,变成咱们草场。明人都给咱们当奴隶。至于那个朱厚照,就给我当马夫好了。” “你看看他们这个京卫武学,都找不到人了。哈哈,这个朱厚照更有意思,自己去当京卫武学的山长。领着一帮人练兵。” “他的练兵,还真是有趣儿,成天练习叠被子,走道儿。哈哈哈,明人的皇帝都到了这样,你说他们的江山,不就是给咱们准备的么?” 叠被子和走道儿练兵法,传到了草原,一点儿也不奇怪。 北京城里,也到处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这些笑话,跟以前流传的朱厚照的那些荒谬事迹,成了很多京城人乃至于外地人的热门话题。 这些故事,自然是那些抹黑朱厚照的人传播开的。那些没有入仕,偏偏又喜欢议论朝政的读书人,最喜欢这样的话题。 “明朝的皇帝只知道胡闹,那些文官武将们,贪生怕死,就知道捞钱。他们南方那些官员,跟商人和地方豪强互相勾结,假扮倭寇走私,跟他们九边的武将们,一模一样。” “好啊,他们捞的钱越多越好,都是给咱们准备的。哈哈,可怜那些蠢猪,给他们点儿好处,就什么东西都卖给咱们。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将来会连他们的钱财都收回来。” “满都海,你说明人也不笨,他们难道就想不到,咱们早晚有一天会对他们下手么?” “他们也不傻,当然能想到咱们会攻打他们。不过,他们想的是,咱们还会用他们做官,他们照样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啧啧啧,这样的官儿,我可不敢用。他们对自己的皇帝都能背叛,还能忠于咱们?真用了他们,还不得把咱们的江山也给坑了?” “也不用担心,那些人,用不了多久,都得让朱厚照给罢官。这才多久啊,马文升、刘大夏、刘健、张懋、郭勋……,你算算,这都几个了?” “这些人嘛,换做我是朱厚照,也会罢了他们的官。一个个的,都没什么用处,就什么来着?” “捞钱。” “是捞钱,还有那个什么名来着?” “沽名钓誉。” “对,就是沽名钓誉。对了,你说这些人罢官了,给咱们的货……?” “不用担心,明人贪财,这些人倒了,还有别人上来。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好,跟本就不会断货,他们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卖给咱们呢。” “这个朱厚照说要对咱们用兵,你说他是真的么?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愚蠢。” “他年纪小,不知道打仗的凶险,以为好玩儿。我估计那些边将会劝阻他。我倒是希望他能带着几万兵马出来,跟咱们打一仗呢。这样正好能够把朱厚照打怕,再也不敢张罗打仗。咱们也好把亦卜剌那些人征服。” “明朝已经糜烂,他们也不敢北上,没有什么威胁。咱们要做的,就是统一草原。然后向东进攻,征服女真那些部落。从明朝的东北包围他们。” “这样一来,西北有河套的土默特,叫火筛去东北,咱们在北方,三面夹击,明朝很快就能打下来。” “朱厚照最近不在京城,宣府那里来了一个什么雪豹军。满都海,你说朱厚照会不会去了宣府?” “我开始的时候,也怀疑过。不过,他不可能去宣府。一是那里没有什么好地方住,裴正英那里一切正常,也没去朝见皇帝。没有皇帝仪仗。没有大臣去宣府。” “朱厚照喜欢玩儿,要去也是去南方,不会到宣府那种地方去。” “是啊,宣府没什么好玩儿的,他去那里干什么?” (关于满都海的年纪和去世时间,历史记载也很混乱,有说1483战死的,有说活了80岁的,这里取后一种说法。架空,看着图一乐儿,不必较真,考据党勿喷。) 第98章 丰臣秀吉 正德元年,日本天正十四年,羽柴秀吉可谓喜事连连。 先是终于获得了“丰臣”的姓氏,改名丰臣秀吉。使得“丰臣”这一姓氏,成为藤原、源氏、平氏、橘氏四大姓之后的第五大姓。 也是在这一年,他把妹妹嫁给了德川家康这个实力派为正妻,把母亲大政所送到德川家康那里作为人质,从而获得了德川家康的臣服。 至此,丰臣秀吉已经成了天皇之下的日本第一人——天下人。 这是无数大名、诸侯梦寐以求而又达不到的高度,就连他的前家主织田信长,也没有达到的高度。 作为尾张国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出身的农家子弟,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看着墙上的地图,丰臣秀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一生和无数个对手。 从跟随织田信长开始,他的人生道路快速上升,成了信长六路大军之一的领军人物。 当然,这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的目标,是将来能够做织田信长那样的人物,完成统一日本大业,成为日本历史上留名青史的人物。 如果达到这个目标,他必须跨越两个障碍。 一是织田信长这个家主,二是文武双全,同样统领一路大军,名望更高的智能光秀。 在信长的家臣中,明智光秀被认为是更有希望接替织田信长的人物。 这样的野心,自然不方便跟人说,他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暗暗地琢磨,如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但是世界上总是有聪明人。 这种人野心极大,但是自己却没有能力达成野心,于是就去辅助有能力的人,间接地实现自己的野心。 这个人,就是丰臣秀吉的军事黑田孝高。 黑田孝高熟读唐国经史,精通唐国事务,每每以诸葛孔明自比,立志象孔明辅佐刘备那样建立不朽功绩。 黑田孝高给丰臣秀吉献上一计,并且跟安国寺的和尚惠琼联合,积极奔走。 这个计划,就是暗中联络明智光秀,联合除掉织田信长之后,推举明智光秀接替织田信长的位子。 等明智光秀除掉织田信长时候,再以给织田信长报仇的名义,除掉明智光秀,从而控制富庶的京都和周边地区,接替织田信长的位子,成为日本最有权势的天下人。 这个计划非常成功,进展顺利。 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除掉了织田信长和他的儿子织田信忠。丰臣秀吉跟毛利氏议和,回兵京都,在山崎之战中,一举击败明智光秀。 除掉了明智光秀之后,掌握了京都,控制了织田旧部的主要力量。在清洲会议上,获得了织田家旧部的支持,成功取代了织田信长的位子。 此后连续征战,消灭了一个个对手,距离统一日本的目标,越来越近。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地面上一个影子过来,在身边停住。 “黑田,你总是这样不声不息地来。难道你就不怕哪一回误会,把你当成刺客杀了?” 能够不经过通报,直接来到身边的,只有军师黑田孝高一人。 黑田孝高又名黑田如水,是安土桃山时代最为著名的军师和大名,日本国内人称天下第一军师。与竹中重治合称丰臣两兵卫,被认为是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最大功臣。 黑田孝高足智多谋,尤其善于奇谋诡略,战功显赫。策划了很多具有重要影响的战役。其中英贺浦之战,水淹备中高松城,中国大折返等等都是精彩之战。 “主公众望所归,天下归心,没有人想刺杀主公。主公武力强大,没有人能杀得了主公。” 哈哈哈……,丰臣秀吉开心大笑。 “孝高,如果不是知道你是足智多谋的天才,我一定会认为你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佞臣呢。” “既然来了,你就说说,我现在想什么呢?” “主公面对地图,自然是在想如何统一日本之事。” “是啊,天下已经平定一大半,但是仍然有冥顽不灵之人,不识天下大势,妄想负隅顽抗。” “这个萨摩国的岛津义久,还有长宗我、北条家,对了,还有这个虾夷国,我早晚要扫平他们。” “主公,这些都是小小的障碍,已经不足为虑。到时候征召兵马,出征讨伐,指日可下。主公应该考虑的,是统一日本,平定天下之后的事情。” “哦?既然你如此说,一定已经有了些计策,何不说说看?” “其一,战国时代,诸侯林立,天下动荡不安,处处战火。究其根源,都是因为礼崩乐坏,上下失序。以下犯上,犯上作乱。” “如今天下即将平定,应仿效唐人制度,划分等级,确定职业。让百姓重归家乡,恪守本分,安居乐业。” “确定士农工商籍贯,各司其职,安心生产。不得随便外出,不得聚众闹事。如此一来,心怀野心者,也难以纠集部众,兴兵作乱。” 丰臣秀吉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 “嗯,百姓安居乐业,也不会被人蛊惑。这个办法不错。还有呢?” “天下动荡,各方为保平安,或者打造,或者购买兵器。昔日织田氏为求霸业,推行武布天下之策。虽然成就了一代霸业,但是也使得兵器流落民间。” “如今各地武士刀、弓箭、火铳,火炮以及其他兵器,遍及民间。一旦遭遇天灾,百姓生计艰难,有人蛊惑,就会拿起兵器,聚啸起来,变生战乱。” “唐国昔日,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便收缴天下兵器,融化之后,在长安铸造成12铁人。主公可效仿秦始皇,颁布狩刀令,收缴民间各种兵器。如此,可以安枕无忧矣。” “哈哈哈……,不错,此计可行。待统一日本之后,便颁布狩刀令。既然天下太平,还要那么多兵器干什么?如此,可以永享太平了。” “那也未必。” “哦,还有话说,说啊?” “狩刀令可以解除百姓武力,但是那些跟随主公平定天下的功臣武将怎么办?” “当然赏赐啊。” “自然是赏赐。但赏赐少了,必定不满,很可能再生战乱。多多赏赐,自然个个满意。但是日本幅员狭小,土地有限,物产稀少。主公拿什么赏赐那么多人,让他们满意?” ”之所以战乱频繁,都是因为争夺土地、物产、劳力。若是赏赐少了,这些人岂不是又要陷入争夺之中,战端又起?” 第99章 野心 作为一代枭雄,丰臣秀吉深知人性。 想要人给自己卖力卖命,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行的。 此前,他已经许下诺言,事成之后,会给奖赏。 现在大事即将告成,很快就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 但是,经过多年战乱,日本现在经济凋敝,国困民穷,他能拿出来的奖赏,实在不多。 一旦兑现不了诺言,现在那些为自己卖命的人,必然心生不满。 一个两个人不怕,但是十个八个呢? 对于这些人,丰臣秀吉非常了解。叛服无常,一个个的利欲熏心,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一旦有一个人挑头,必将有很多人追随,结果就是重新回到战乱之中。自己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自家性命都难保。 历史上,已经有多少英雄人物,都是这个下场。 “孝高,你既然意识到了这个事情,就一定深思熟虑过。想过解决办法。我也确实为此发愁。快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黑田孝高走到地图前面,拿起三张纸,沾了点儿水,分别贴在地图上三个不同地方。 虽然这幅地图不太标准,但还是能显示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三个地方,分别是朝鲜、唐国、天竺。 “这是何意?” “天竺地广人稀,繁华富庶,遍地黄金。唐国地大物博,财宝无数。如果能够到了这两个地方,还愁什么赏赐么?” 丰臣秀吉呼吸急促起来,但是尽量保持镇定。 “朝鲜呢?” “跳板之地。” “何意?” “欲征服天竺,须先征服唐国。欲征服唐国,必先征服朝鲜。以对马岛为基地,穿过海峡,在釜山、庆州登陆,进入朝鲜。然后跨过鸭绿水,进入唐国。征服唐国之后,进而征服天竺。” 丰臣秀吉深呼一口气,心里在快速盘算。 黑田孝高自然知道,丰臣秀吉担心什么,就继续解释自己的计划。 “朝鲜李氏,承平已久,军备废弛。一旦遇到强军,必然溃不成军,土崩瓦解。占据朝鲜,其实易如反掌。” “唐国虽然庞大,其实外强中干。如今文官当道,不求强兵,不求经济,只知道圣贤之学,道德文章,沽名钓誉,内斗不止。” “建国之时,还能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开疆辟土。百年之后,无论是海洋还是陆地,都不断收缩。” “如今固步自封,得过且过。南方地方豪强,假借倭寇之名,走私图利。北方一个小小的鞑靼,就打的唐国毫无还手之力。文官爱钱,武官怕死,朝政腐败。” “天竺情形,其实也跟唐国差不多。都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朝鲜,唐国,天竺,这几处我都曾经派人去深入考察。在那里还有不少探子,了解那里的动向。” “只要是从这几个地方来的商人,我都找他们一一仔细询问。商人所言,跟我的探子报告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如今朝鲜国王李怿刚刚继位,其兄长燕山君残暴,留下的是个乱摊子。李怿虽然想改善朝政,但是群臣党争严重,内政混乱不堪。” “唐国其实也差不多,如今的小皇帝朱厚照,更是荒淫无道……。” 于是,黑田孝高就列举了朱厚照的种种荒谬之处。什么宫中做生意,跟宫女胡搞,经常去青楼,强抢民女,整天在豹房里面寻欢作乐……。 这些消息,都来自民间捕风捉影的传说,比大明的朝臣们抹黑,有过之无不及。 “唐国九边重镇,八十万大举,遇到鞑靼几万人,就屡战屡败,如同羔羊一般。” “如果我们再能联合鞑靼,拿下唐国轻而易举。” “如今主公麾下几十万大军,都是身经百战之旅。还有西洋火枪、火炮助威。不用多,只要20万大军,就能横扫朝鲜,占领唐国。” “届时,可以迁都唐国,以北京为都城,让天皇移驾唐国。主公如果愿意,可在唐国任选一处为行在之地。” “唐国加上天竺,有多少功臣不够赏赐的?不仅无人心生不满,还会人人感激主公。” “这个……啊。这个……。” 丰臣秀吉内心激动,已经难以言表。 他被黑田孝高描绘的美好前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主公一统日本,乃是千古第一人,理应有更大的胸怀,更加广阔的用武之地。仅仅局限于日本,实在浪费了主公的雄才大略。” 哈哈哈……,丰臣秀吉一阵狂笑。 “孝高,我明明知道你是在吹捧我,我也不是喜欢别人吹捧的人。可是听了你的话,我还是感到很高兴,觉得你说的就是对。” “我可不是吹捧,看看当今世界,有谁的功绩能够跟主公相比?李怿?不值一提?朱厚照?不值一提。天竺,也是混乱一团,不堪一击……。” 黑田又把丰臣秀吉吹捧了一顿。 说是吹捧,其实也不完全如此。平心而论,当今世界各国的领导人中,论起才干和功绩,丰臣秀吉也确实属于出类拔萃之人。 短暂的兴奋之后,丰臣秀吉迅速冷静下来。 “孝高,你的建议很好,这是我们将来最好的出路。不过,目前还不行。” “我们的根本还是日本,所以,必须统一日本年之后,才能实行你这个计划。没有稳定的后方,就草率进攻朝鲜和唐国,那些没有臣服的势力,就会趁机而起。” “那个时候,一旦进攻朝鲜和唐国遇到阻碍,就可能陷入前后夹击,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是绝不能出现的情况。” “不过,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做一些准备。我给你加派一些人手,多给你一些钱。派人到朝鲜,尤其是到中国去,详细侦察各方情报。绘制山川地理,关口要塞地图和行军路线。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谢谢主公,我也正有此意。” 丰臣秀吉站起来,看着地图。 “唐国隋朝、唐朝的时候,日本有很多人到唐国学习。日本今天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唐国学来的。” “当年,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很强大,所以进攻新罗。但是唐朝人支持新罗,白江口一战,日本大败而归。” “如今朝鲜还是唐国的藩属,如果进攻朝鲜,他们必定向唐国求援。唐国为保护藩属,也一定会出兵。” “所以,这一战不是跟朝鲜之战,实际是跟唐国之战。唐国如今虽然外强中干,但他们人口众多,仍然不可轻视。所以,我们不能过于着急,一定要准备好,有必胜的把握,才能开战。” “主公明见,是该小心谨慎一些。” “还是按照你前面说所说,一是划分士农工商,募兵强军。二是实行狩刀令,收缴民间兵器。” “不过,还要加上几条,一是奖励农耕,二是开放贸易。唐国的勘合贸易,限制太多。一是鼓励民间走私,二是扩大南洋和西洋贸易,三是通过朝鲜和琉球,跟唐国转辗贸易……。” 第100章 伦敦冒险家 夏天的伦敦,阴天多,晴天少,给人以阴郁感觉。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牲畜和家禽的粪便。一不小心,就会踩一脚。空气中弥漫着臭气,叫人避无可避。 走在街上,两边高高的房屋窗户上,时而有人小便,一不小心就会浇到头上。 这或许还是幸运的。 有的时候,窗户上露出个屁股,不知男女正在便溺,落到头上,那才叫人恼火。 不免就要咒骂几句,但也仅此而已。因为这种事情在伦敦非常普遍,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干的。 从教堂里面跑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截绳子。教堂的敲钟人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叫骂。 “都来割我的绳子,我还怎么敲钟?你们这些混蛋。” 敲钟人追了几步,骂几句,也就回去。 这种事情太多了,几乎天天都有。敲钟人只能每一次连带着骂那些医生。 因为伦敦的医生们开的药方中,有一剂药就是教堂的钟绳。只要把钟绳绑在孕妇的肚子上,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痛。 这个药方跟放血疗法差不多,尽管用过的都说不灵,但仍然是最流行的方法、 实际上,除了这些方法,那些连兽医都不如的医生,也不知道其他方法。尽管不少医生就是兽医转行的。 红十字街位于伦敦一个繁华街区之内,距离泰晤士河不到200英尺。 在这个街区里,住着英格兰很多重要的商人和冒险家、 此时走在街上的两个20多岁年轻人布朗和史麦斯,刚刚从伊丽莎白女王的宫廷出来。 布朗是国务大臣弗朗西斯的好朋友。 史麦斯的父亲,是伦敦海关的税务员,靠着农业关税发了大财,所以两人成了宫廷常客。 伊丽莎白女王喜欢年轻、英俊、富有的男子,这在整个英格兰都不是秘密。她的子民们,甚至还为此感到骄傲。 伟大的女王没有丈夫,喜欢年轻英俊的绅士,不是很正常的么?那些小伙子为了讨好女王,争风吃醋甚至决斗,有什么不好的呢? 当然,布朗和史麦斯既不是争风吃醋,也不是去决斗。他们要到汉弗莱爵士家里参加一场聚会。 这是一场到美洲冒险,获得财富的聚会。 去年,汉弗莱爵士说服女王授予他许可证,同意他去发现那些不属于任何基督教君主的、遥远的、异教徒的野蛮之地。 汉弗莱·吉尔伯特爵士组建了一支小船队,由他的弟弟沃尔特·雷利担任船长和队长,一群海盗和罪犯担任队员,试图穿越大西洋在美洲登陆,向西班牙人那样,获得财富。 “欢迎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来的正好,今天一定会获得你们想要的东西。” 汉弗莱爵士和他的弟弟雷利,已经在门口等候。 “爵士,人到了么?” “到了,就等着你们呢,请。” 汉弗莱引着两人进去,很快就见到五六个人,正在听一个人说话。 布朗和史麦斯坐下,加入这场关于美洲财富的演说会中。 说话的人,叫做戴维·英格拉姆。按照汉弗莱爵士的说法,他是个传奇水手,走遍了美洲的每一个地方。第一次带回来关于美洲大陆内陆和那里的野蛮人原住民的机密消息。 对于对美洲大陆内部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这些消息极为宝贵。 如果愿意加入汉弗莱爵士兄弟的探险队,就能获得这些非常宝贵的消息和美洲大陆的详细地图。 “我想你们都曾经听说过,就在几年前,约翰·霍金斯爵士曾经组织了一支船队,贩卖黑奴到新大陆去。在海上遇到了西班牙战船,交战失败。霍金斯爵士被迫把一半的船员抛弃在墨西哥海岸,我就是被抛弃的船员之一。” 戴维的话,赢得了人们连连点头。 因为霍金斯的这次远征,很多人都知道,霍金斯活着回到了英格兰,确实有这么回事。 “我得到的命令是,原地等候霍金斯爵士他们回来接我们。但是,作为一个身体强壮、具有伟大冒险精神的人,我决心进行一次伟大远征,跟我的同伴们穿越美洲大陆,前往纽芬兰岛。事实证明,这还真是一场漫长的路途。” “但是,恰恰是这场旅途让我们知道了美洲大陆的秘密。现在,请你们看看我亲手绘制这张地图。” “首先看这里,这是哈德逊河,这是弗吉尼亚。请注意哈德逊河,它一直穿越美洲大陆,通往大陆的另一边海洋。只要在海上航行一天,就会到达梦寐以求的东方财富之地。对,没错,就是中国,那个宫殿里贴满了黄金,到处都是牛羊,人人穿着羊毛织成的衣服,街道上每一棵树都缠着丝绸的东方国度。” “你们为什么不去中国?” 布朗问道。 关于中国的财富传说,很多人都听说过。戴维既然发现了前往中国的路线,为什么不去? “问得好,这正是我要说的。我们当然想去中国,但是被美洲的野蛮人阻断了航路。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船。对于你们来说,一艘船不是太大问题,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史麦斯问道。 “我们的衣服很快就坏了,只好打猎,剥了兽皮,制成了衣服和鞋子。在饥寒交迫中,遇到了野蛮人。因为语言不同,只好拿着棍子在地面画图交流。 “我们画出了船的形状,野蛮人就带着我们到了悬崖上,指给我们看。上帝啊,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对,船,一艘法国船停在海面上。” “我们就是乘坐这艘法国船,穿过茫茫大海,到了勒阿弗尔。然后坐上一艘渔船,穿越英吉利海峡,回到了德文郡,见到了霍金斯。当我回到埃塞克斯郡到家里时候,你们猜怎么着?我的家人吃惊得都晕了过去。” “戴维,我们想知道你在美洲大陆内部旅行的消息。比如说,你们曾经打猎,制作衣服和鞋子。我想知道,你们猎取的是什么野兽?” 布朗喜欢打猎,对野兽感兴趣。 “那是一种在英格兰从来没见过的野兽。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相信,就是剑桥和牛牛津的专家们,也可能不知道。” “野兽长得什么样子?” “它没有头部,也没有颈部。眼睛和嘴都长在胸部上。模样非常丑陋,看一眼就令人恶心。” “不仅仅有这种怪兽,我还见过一种鸟,它的头比我们这些人的头还大。那里的绵羊都是红色的,兔子有红色的,还有绿色的……。” 戴维信口开河瞎编,众人却听得津津有味,不少人深信不疑。 不是这些人愚蠢,他们是英格兰最聪明的一群人。 戴维关于美洲动物的描述,正是此时英格兰以至于不少欧洲人的日常认知。 一个是真的敢瞎编,另一个是真的敢相信。 也正是这种敢编敢信,不断地激起人们探险的渴望。 “那里不仅有各种怪兽,还有食人族。” 啊?还真的有食人族啊。 人们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 第101章 殖民之旅 于是戴维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食人族的故事。 说他们都穿着各种颜色的兽皮衣服,那颜色简直比女王的小丑的衣服颜色还要夸张。 食人族的肚子上都涂着各种颜色,头发剃成各种不同的图案,他们眉毛象鸟的羽毛一样。天气热的时候,就脱了衣服到处走、 “那露出了隐私之处怎么办?” “他们当然有办法,都用葫芦挡起来。” “那里的女人呢?” “女人都穿着棕榈叶或者干草做成的衣服。当然,冬天的时候,还是要穿上兽皮衣服的。不过,她们也时常光着身体。” “既然是食人族,为什么你们没有被吃掉?” “哦,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们说不吃英格兰人。当然,如果苏格兰或者爱尔兰人去了,他们还是要吃的。” “他们是怎么吃人的?” “有人要死的时候,他的家人就用刀割了喉咙,然后就喝血,把肉切成小块儿,一块块地吃掉……。” 跟着戴维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人,不过他们都死了。戴维说什么,也无从查证。于是他就往大里说。 他说得越是离奇,人们就越喜欢听,也越愿意相信。 这一招,他在埃塞克斯家乡的小酒馆儿里,已经得到了验证。 这种聚会,财富自然是不可缺少的话题。 “我曾将见过比狗头还要大的金块。他们的贵族女子,穿着黄金制成的衣服。如果你娶了那个女子,就可以连黄金一起带走。当然,如果你杀了她,那些黄金自然也就是你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那里就是这样干的。” “哦,难怪他们每年都能从美洲运回来那么多的黄金。” “是啊,据说半年前德雷克爵士抢了一艘西班牙宝船,上面就有这样的黄金衣服。” 此时,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在南美和中美洲抢掠之后,已经开始在那里殖民,带回来大量的黄金和白银。 戴维这种说法,正好吻合。 “那里还有各种颜色的巨大水晶石,有着广阔而肥沃的草原。地价比英格兰低的多。只要用眼镜,玻璃珠子,就能换来几万英亩的牧场。” 不断有人进来,询问各种问题。这些人是冒险家,商人,当然,还有宫廷大臣。 有的是伯爵,有的是男爵,有的是子爵,还有爵士。 戴维演讲结束,汉弗莱爵士上场。 “我们兄弟已经获得女王的特许,决定在美洲殖民。我的弟弟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哦,姓名不同,是因为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的弟弟沃尔特在女王那里很受欢迎,已经买了一艘12吨的武装商船,可以供60人在上面生活。当然,我们还要买更多的船。这都不是问题。” “现在我要说的是,继续出售美洲的土地。你们可能已经听说过了,女王的大臣菲利普·西德尼已经从我这里购买了300万英亩土地,还有的人买了100万英亩或者50万英亩。 “女王还给我们颁发了私掠许可证,可以让我们在私掠失败的时候,享受战俘待遇。因为这是女王的命令,我们是被迫行事。如果没有私掠许可证,就会被当做海盗处死。所以说,我们是安全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当了俘虏,然后花钱赎回来。” “我买100万英亩。” 布朗说道。 他已经从西德尼那里得到了证实,西德尼确实从汉弗莱这里买了300万英亩土地。 布朗开了头,史麦斯也不甘心落后,买了50万英亩。 接下来,又有两个人。一个买了30万英亩,另一个买了15万英亩。 托马斯·杰拉德爵士不买土地,他要买权益。要获得在美洲土地上发现的所有黄金、白银、珍珠、宝石的40%的权益。 汉弗莱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同意了。 “各位先生,现在需要签订合同。你们需要交20%的定金,剩下的钱,在土地划界完成之后,需要一次性交齐。之后,你们就将获得那些土地上一半的封建权力。另一把封建权力,自然就是女王的。” “在签订合同之前,你们需要给自己的土地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将成为以后建成的城市的名字。布朗,你取个什么名字?” “我的家乡是里士满,就叫里士满吧。” “很不错的名字,已经有人取了里士满这个名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把你们的土地分开,离得远一些。” 汉弗莱拿出地图,让人们在上面选择自己的土地。 有的人选沿海的土地,说这里可以建设港口。 有的人顺着河流深入内地,说可以利用河运,方便货物和人口运输。 有的人选择大陆另一侧,因为那里距离中国和印度近。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航路,但是总有一天航路会开辟出来。 “在签订之前,我要宣布几个事项。第一,我是代表英格兰女王占领这片土地,并且在这些异教徒地区,传播基督教。” “第二,女王希望你们能够展现英格兰贵族和绅士的修养,仁慈地对待你们的租客,也就是现在住在你们土地上的那些土著印地安人。” “女王希望你们尽可能不要收取印第安人的房租,而是尽量给他们一些好东西。比如眼镜,漂亮的玻璃珠子,小铃铛,手镯,链子等等。这些小玩意儿,在我们这里根本就不值钱,但是却能显示你们的慷慨奉献的无私美德。” “女王还希望,能给你们的租客穿上衣服,各种颜色的衬衣、披风。羊毛的,棉布的,让他们成为我们土地上最漂亮的印第安人。这是我们伟大女王和卑鄙的、猥琐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根本区别。” “第三,我们还要回到即将面临的将来。要想让一个民族屈服于我们的统治,仅仅有爱还不够。他们不因为爱而服从我们,只会因为恐惧而服从。” “执行这样的任务,靠你们这些绅士是不行的,只能靠那些敢于使用暴力的人。” “所以,我准备找一些强盗、罪犯和社会渣滓,来执行第一次殖民任务。这些人留在英格兰只会带来麻烦,反正他们早晚也要上断头台,还不如让他们去殖民,对付那些印第安人。” 对于这些,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爽快地交钱签字。 至此,汉弗莱·吉尔伯特已经卖出去将近900万英亩土地。此后用这些定金买了船,招募人员,筹集物资,组成了5艘船的船队,旗舰叫做“快乐号。 6月11日,汉弗莱率领船队从朴茨茅斯的考桑德湾出发,开始了英格兰殖民美洲的第一次历史性远航。 就在汉弗莱爵士率队前往美洲的时候,遥远的中国,陈达和王守仁也开始了平倭行动,执行朱厚照整顿内政的决策。 第102章 通通拿下 福建,福宁州城,福宁卫驻地。 福宁卫指挥使黄汉,正带着一些人喝酒。 这些人当中,有商人,有当地官员,福宁卫的下属,以及下面大金所和烽火门水寨的两个千户。 还有两个特殊的客人。说是乡绅,其实是当地势力最大的两个海盗,绰号“鲸鱼”、“水马”。 今天是黄汉的50岁大寿,黄汉大摆宴席,各路宾客来了300来人。 各种礼品在院子里面摆了十来行,场面十分壮观。来宾看了,无不啧啧称奇、 过往的百姓见了,羡慕的同时,心里不免咒骂几句。 “这坏事做尽的狗官,早晚遭报应。” 跟外面的热闹相比,酒席上的气氛却有些沉闷。谈论的话题,也比较沉重。 “黄兄,听说浙江沿海的卫所,都已经换防到了北方,消息是属实?” 福宁州知府高杰问道。 唉,黄汉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派人去打听过了,消息属实,确实已经换防。如今浙江沿海的卫所,都已经被天津卫接管。” “听说是平倭将军陈达带人接管,此事是否跟平倭有关?” “目前还不知道。” “平倭之事,不是已经暂停了么?” 此前传出皇上委派兵部主事王守仁为平倭使,陈达为平倭将军,平定东南倭患,让鲸鱼等在座的人,不免慌神儿。 他们自己都清楚,其实没有什么倭患,就是自己这些人,假冒倭寇,大肆走私,甚至烧杀抢掠。 自己做的事情,上面不一定清楚,但是当地百姓却一清二楚。 一旦朝廷大动干戈,深查严究,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就再也难以掩盖。 虽然上面有保护伞,但是他们也保不了所有的人,下面的人就未免被牺牲。 好在后来说暂停,众人心下稍安,可以继续做生意捞钱。 “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以前皇上想平倭,勋贵、大臣们反对,加上缺钱,所以推迟。” “推迟不过是托词,其实就是不了了之。先帝的时候,也曾经平倭,平倭事宜都是咱们干的。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避过风头之后,一切照旧?” “这回恐怕有些不同啊。刘健致仕,据说是东厂押着回家的,到家之后,还被禁足,不准见客。” “张懋、郭勋都被解职,赋闲在家,定国公徐光祚提督京营所有兵马。南京兵部尚书王华联络五六人推举李东阳出任首辅,看来李东阳出任首辅,已成定局。高知府,你跟李东阳可有交情?” 高杰叹了口气。 “唉,我跟谢阁老有些交情。至于李东阳,唉,素无来往。” 一想到谢迁现在也在家闭门思过,高杰就有些沮丧。 刘健都已经致仕,不知道谢阁老这回能否躲过一劫。 若是谢阁老倒了,朝廷再平倭,前景可就不太妙了。 沿海卫所,是所谓倭患利益集团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为走私提供方便之门,进行地方保护,是地方豪强势力的重要伙伴之一。 换上了陌生的北方卫所官兵,跟当地人素无往来,执行起来公务,自然铁面无私。即使诱之以利,拉拢腐蚀,也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渗透。 如果他们是冲着平倭来的,拉拢腐蚀起来,就更加困难。 北方卫所接管防务之后,必定切断海上和陆地的联系。海上失去了路上补给和货物来源,就如无源之水,坚持不了多久。 如果水师征剿,外岛上的补给和中转基地,也必定是目标。即使抵抗,也坚持不了多久。或着被歼灭,或者逃跑,今后怕是很难再吃这口饭。 海上一封锁,就等于关门打狗,陆上的人也跑不掉。 更加不妙的是。朝廷高层恰好在此时大清洗,上面的保护伞没了。 “听说平倭使王守仁到了杭州府,此事是否跟跟水师换防有关?” 黄汉的消息很灵通,即使是浙江的动向,他也经常关注。 “王守仁不是带兵到西南剿匪,路过此地,顺便复查钱塘县那件案子么?” 看高杰的反应,黄汉不禁心里骂了声蠢货。 这样的人,竟然都能当知府,朝廷也真是没人了。整天就知道贪财,不停地捞钱,肆无忌惮。弄得老百姓都总是议论纷纷。 “难道你就不觉得他来的太巧合了么?他那个平倭使,钦差的名衔,可是还在呢。如果是为平倭而来,你说会怎么样?” 高杰心里一凛。 是啊,如果王守仁是为平倭而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正在议论间,外面突然一阵喧嚣。 “何人在外面闹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去查看一下,胆敢闹事者,都抓起来,打入大牢。” 黄汉心里正烦恼着,此时谁来闹事,自然不会轻饶。 “不好啦,指挥使,衙门被人包围啦。” 一个千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谁这么大胆子?活腻了怎么着?带我出去看看。集合兵马!” 黄汉把筷子一摔下桌,众人也停下,跟了出去。 刚刚出衙门,一群人冲了进来。一看身上的飞鱼服,就知道是锦衣卫。 “通通拿下。” 一人喊了一声,锦衣卫加上官兵一拥而上,把黄汉等人包围。一人把绣春刀架在脖子上,就有人利索地把人绑上。 “我是指挥使黄汉,为何拿我?” “知道你是黄汉,拿的就是你。” “我是福宁知州,为何拿我?” “福宁知州高杰是吧,拿的就是你。” “都不许靠近,皇上有旨,锦衣卫办案。谁敢干扰,格杀勿论。” 卫所的兵本来心里就没底,被这么一吆喝,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远远避开。 “闪开,闪开。” 一个将军在军士簇拥下,走到黄汉和高杰面前。 “福宁卫指挥使黄汉,福宁州知州高杰是吧?本将浙江海道使、平倭将军陈达,奉皇上旨意,即刻革去黄汉福宁卫指挥使,高杰福宁州知州之职。尔等贪赃枉法,勾结倭寇,辜负圣恩,革职查办。” “下官冤枉啊。” 黄汉喊道。 “呵呵,满院子的礼品,个个价值不菲,人脏俱在,还敢说冤枉?押下去。扣押所有参加寿宴之人,清点脏物,登记造册。召集福宁卫人员,接管福宁卫防务,准备换防。” “是,将军。” 安排完毕,陈达背起手,看向北方。 平倭大计开始,王守仁,这回就看你的了。 皇上,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第103章 蛇鼠一窝 为了保密,陈达这次行动绕开了兵部、布政司、都司,不仅事先没有行文,行动的时候,也不通知当地。只在接管卫所之后,才通知当地布政司和都司,然后行文兵部备案。 陈达手持皇帝的手谕,每到了卫所,就直接接管,自己带来的队伍接管防务,原来的队伍启程北上。原来的队伍也不乘船,而是从陆上行军,前往北方卫所。 这部分人中,当然也有不少已经查明参与倭患的人。就像对付黄汉和高杰那样,这些人当场拿下。剩下的人暂时不动,准备今后有时间的时候再缉捕。 接管卫所之后,就立刻封锁海面。港口的船只一律扣留,一一甄别。有疑点的,就先抓人,慢慢审查。 因为陈达是浙江海道使,熟悉情况,所以在江南、浙江的行动进行得比较顺利。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接管。 在接管沿海卫所的同时,就开始征剿倭寇。海上拦截检查,进攻比较近的近海岛屿,清剿海盗、倭寇的基地和转运站点。 说是海盗、倭寇,但正如预料的那样,其实都是那些地方豪强家的走私海商。 但是既然你们自己都说是海盗、倭寇,那就如你们所愿,就按海盗、倭寇处理。 至于这些倭寇的汉语说的那么好,就跟本地方言一模一样,则只能用倭寇在中国呆的时间长,学会了汉语来解释。 短短一个来月时间,水师四处出动,一举扫除了崇明三沙、一江山、大陈等沿海岛屿上的基地。抓获包括商人在内的倭寇、海盗、船工等将近四千人,缴获大小船只610艘。钢、生铁、弓箭、大鸟铳、火铳、火炮、刀剑、生丝、丝绸、棉布、棉纱、盐、铜钱、香料、瓷器、茶叶、芒硝、硫磺、火药、铁砂、桐油、铅、锡、铜、大黄、纸张、笔墨砚台、白银、朱砂等各种物质,应有尽有,堆积如山。 这些还仅仅是船上和外岛上缴获的各种物资。 陆地上的官员、商人、豪强地主等,因为行动比较急促,还没有大规模抓捕,也没有开始抄家。 如果开始这方面的行动,应当抓到更多的人,抄出更多的财富和物资。 按照朱厚照批准的平倭计划,海上行动部分,由陈达率领水师负责。 陆地上的行动,抓捕和处置各地豪强、地主、商人,由王守仁带来的京营军队负责。抓捕各地都司、行都司,巡检厅、卫所等军队人员和情报支持的,由锦衣卫负责。 抓捕各地官员,由丘聚的东厂和谷大用的西厂负责。当然,一些时候为了保证办案的效率和连续性,也会打破这个分工。 所有人,都归平倭使王守仁节制。 基本上控制了江南和浙江的局面之后,陈达就率兵南下,第一个下手的,就是福宁卫。 于此同时,在福建其他沿海卫所的行动也开始。 四天时间内,从福宁卫到福州左卫、镇东卫、兴化卫、平海卫。永宁卫、水宁卫、镇海卫等卫所,已经全部接管。 各卫中最前线的所寨如蒲门所、烽火门水寨、大金所、北菱镇、定海所、梅花所、海坛山、万安所、南日山、莆禧所、中左所、六鳌所、铜山所等,也全部接管。目前,只剩下了浯屿和金门所、崇武所、福全所、等少数卫所,还没有接管。 现在陈达的目标,是浯屿和金门所。 这两个地方,浯屿上面有一个百户所,上面有一个烽堠。从这个烽堠上,可以给金门所发信号。 今天,陈达带人乘船,从厦门城出发,前往浯屿。 浯屿处于厦门城前往金门的航道上,自古以来就是兵家要地,距离大担岛、二担岛不远。 因为乘坐的是本地水师的船只,一行人顺利靠港。下船的时候,岸上才发现是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刷,弓箭和火铳对准了岸上两人。 “不准动,动就杀了你们。” 几个人上岸,把两个人绑了起来。堵上嘴,押到船上。 “进城,敢于抵抗者,格杀勿论。 陈达喝道,众人就向城门攻去。 浯屿岛不大,城更小,城墙也不高。岛上虽然是个百户所,但是很多军户逃走,只剩下二十几个人。 陈达之所以亲自到这里,是因为这个百户所虽然还是大明的军队,暗中已经彻底变质,成了“海盗”、“倭寇”们的帮凶,为他们通风报信,站岗放哨。 前面的金门岛上的千户所,其实也差不多,那里已经成了走私贩子的集聚地和中转站,金门千户所也集体沦陷,成了走私者们的保护伞。 浯屿百户所,就是金门的预警前哨,每当大陆方向有什么动静,就会向金门所发出信号,叫他们做好准备。 浯屿百户所和金门千户所,已经跟走私贩子们蛇鼠一窝,成了利益共同体。 浯屿的城墙上有火炮,但是没有开炮。陈达眼看着刘旻带着人,未经交战,就冲进了城里。 “唉,来了陌生人,就这样进了城。幸亏是我们,如果真的倭寇来了,岂不是一举占领了浯屿?” “他们已经跟倭寇、海盗是一家人,自然不用防备。” 募宾陈平说道。 陈平是陈达的本家兄弟,颇有智谋,每每自比于刘邦的谋士陈平。 “我知道卫所糜烂,但还是没想到,竟然糜烂至此。如此下去,有朝一日外敌入侵,大明的海防岂不是不堪一击?” “有海无防,有所无卫,有水无师,有贼无官,这便是如今大明的海防。” “是啊,也难怪皇上破除重重阻力,下定决心整顿。如此下去,大明危矣。”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等待消息。 没多久,刘旻回来。 “启禀将军,已经顺利占领浯屿和烽堠。百户所未作抵抗,我军无一伤亡。” “一点儿也没有抵抗?是不是知道我们是官军?” “应该不是,没等亮明身份,他们就投降了。” “罢了,罢了,把他们押回厦门城,等查明其有勾结海盗、倭寇之实后,再做处置。烽堠是否发出了预警?” “没有。” 浯屿有一座烽堠,其实就是瞭望台。有五六个人轮班将周围动静,向附近的卫所发出预警信号。 台上有干柴、干草、灯笼、大铳、黑旗、白旗,根据不同情况,发出不同信号预警。 白天升旗,晚上点火或者点灯笼。升白旗,表示平安无事,升黑旗,表示有敌情。 陈达之所以占领浯屿,就是不让他们向金门岛发出预警。 “留下人镇守浯屿,升白旗,其余人进军金门。” 陈达命令道。 “得令!” 第104章 心虚 战船分成三队,向金门驶去。 陈达居中,刘旻和王德禄各率另一路,分开左右,准备包围金门岛,堵住港口,不让岛内的船只和人员逃跑。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陈达抵达烈屿湖井头,在此登陆。 这里距离巡检司城不远,一个副千户,一个镇抚,两个百户已经在岸上等待。 “卑职副千户黄得功恭迎上官,不知上官是……。” 黄得功根本就不认识陈达,也不认识其他人。 “此乃浙江海道使兼李福建海道使陈达,奉皇命前来宣旨。你们千户呢?” 陈平说道。 “千户贾石原正在陈坑巡检司巡查。” 太祖时期,金门就已经设立千户所,下设上峰、陈坑、管澳、田浦四个巡检司。后来又增设了烈屿巡检司,就是现在所在的这个巡检司。 黄得功说贾石原到陈坑巡查,是在撒谎。 千户所庇护走私活动,跟海盗沆瀣一气,贾石原心里自然有鬼。 见到这么多战船来了,心里就没底。 但战船是大明的,浯屿发出信号,又是平安无事,看来也不是什么敌人。 但毕竟有些不同寻常,还是小心为好。于是贾石原就暂时躲避,叫黄得功出面,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也好采取对策。 很多走私商人和商船都在金门,来了这么多战船,已经不能撤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糟了。 “叫你们千户马上过来接旨。还有,所有的副千户、镇抚、百户总旗,连同浯洲盐场司、浯洲书院山长,都一并过来接旨。” 浯洲是金门的别称,金门产盐,元朝的时候,这里就设立了盐场司,是个从七品衙门。 金门隶属于泉州府同安县,宋朝的时候,朱熹在同安县当过主簿,开设了书院,不少金门人到书院去学习。所以金门文风较盛。现在有浯洲书院开设。 “这……。” 黄得功想问什么圣旨,但终究没敢说出来。 “还不快去叫人,想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千户,竟然如此怠慢,不想当官啦?” “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叫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召集人过来?” 黄得功一喊,手下们就小跑着去找人。 贾石原就在不远处等待,观察动静。 黄得功找到他,说了经过,贾石原立刻心生警惕。 “陈达不是浙江海道使么?他什么时候兼了福建海道使?他是平倭将军,难道是为了平倭而来?” “平倭之事不是延缓了么?” “虽说延缓,但是浙江沿海卫所,都被威海卫取代。江南卫所,都被鳌山卫天津卫取代。福宁卫,福州左卫等,也已经换防。” “福宁卫指挥使黄汉和福宁知州高杰被锦衣卫缉捕,昨天来的人说,永宁卫也可能被北方人取代。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永宁卫就在泉州,金门所就归永宁卫管辖。 “难道是想让咱们也换防?” 别的地方都换防,金门卫换防,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仅仅是换防就好了,就怕咱们的事情露了。弄不好,就是来拿人的。” “咱们一个小小的千户所,换防、拿人什么的,似乎用不着皇上下旨吧。他们说没说是什么旨意?” “皇上的旨意,我哪里敢问啊。他们还等着呢,咱们怎么办?” 贾石原脑子急速转着,一时间想了很多种可能。 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都似乎多虑。 跟那些走私贩子们勾结,自己从来不出面,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被人抓住把柄。 但是转念一想,岛上这么多船、货物和外地人,如果一查,就露馅儿,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确实有些棘手啊。” “要不就干脆不见。” “我倒是不想见,可是躲得过去么?” “不行就跟他们拼了,抽个冷子,驾船逃走。” “就这三百来人,怎么拼?看他们的船,可是至少上千人啊。再说了,咱们想拼,别人会跟着咱们拼命么?那可是朝廷大军啊。” 一个千户所的编制,是1120人。 跟其他卫所一样,金门千户所也糜烂不堪。 士兵不是逃亡,就是跟着那些走私贩子去走私赚钱。目前整个金门千户所,只剩下320人,不到编制人数的三分之一。 就是这些人,还武器陈旧,军备废弛,多年也不练兵,士兵们战斗力极差。靠这些人去拼命,就等于送死。况且,人家还不一定给自己卖命呢。 自己倒是得了不少钱,但是兵卒们可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对当官的恨得要死,谁会给你卖命,跟朝廷作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叫那些海盗出战。如果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也跑不了。他们都是亡命之徒,还不如拼一下。” 拼个鸟啊,什么亡命之徒,就是一些乌合之众。群殴还行,面对朝廷大军,他们哪里是对手? “你也看见了,这些人装备精良,人多势众,海盗哪里是对手?”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看来只能智取。” “怎么智取?” “先去接旨,稳住他们,然后好生招待,献上财宝。如果仅仅是换防,咱们正好将计就计,离开这里。然后花钱,再谋个肥差。” “如果是冲着咱们和海盗来的,就找个机会,悄悄溜走。” 黄得功虽然觉得这个办法不怎么样,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此计虽好,但终究有些冒险。咱们想把钱财带走,也不容易。一旦他们对海盗动手,那些海盗就会把咱们供出来。” 贾石原猛然醒悟,一拍大腿。 “对啊,那些海盗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不会替咱们死扛。你说怎么办?” “不如这样,你们假装去接旨,我去找海盗,让他们发动进攻。一打起来,必定混乱。你就趁机攻打海盗,把那几个知道咱们底细的人,杀了灭口。”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谁也拿咱们没办法。再观察情形,好了,咱们就跟他们周旋,要咱们走,咱们就走。” “若是情形不对,咱们就找个机会溜走。反正咱们地头熟,金门这么大地方,他们总有疏漏之处。实在不行,逃到山里,他们也难寻找。” “好吧,就是如此。你这就去找陈二和小野,就是陈达是来抓他们的。叫他们多找些人,攻打官兵,制造混乱,再想办法逃命。” “好,就这样办。” 贾石原走了,黄得功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冷笑。 “你去了,就等于自投罗网。那些海盗,只会顾着自己逃命,还敢去跟那么多官军拼命?” 你个蠢材,靠着花钱,升了千户。这么多年始终压着我一头,这回你的好运到头了。 我才不跟着你陪葬呢,叫海盗们起事之后,我就拿着钱走了。 天下之大,只要有钱,日本、琉球、南洋,何处不能容身? 第105章 围歼 陈达带来的水师,留下一些战船在海上封锁,剩下的已经全部登陆,摆好了阵型。 金门所的兵卒,默然地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布置兵力。 尽管他们知道,金门所一直都在跟走私贩子们勾结,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好处。 但是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得国很正,百姓对朝廷的认可度很高。 想让他们跟朝廷大军正面对抗,既没有动机,也没有那个胆量。 过了一个来时辰,贾石原带着所有百户以上的军官来了,盐业司和书院的山长也到了。 其实,这些人很多都在不太远的地方,如果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个时辰也到不齐。 “卑职金门守御千户所千户贾石原拜见陈海道使。” 贾石原带头,众人纷纷行礼。 “贾石原,人还没到齐啊?刚才那个黄得功怎么不在啊?” “回禀海道使,黄得功有紧急公务处置,要等一些时候,才能过来。” “不管他们了。皇上有旨,即日起,金门守御千户所移防厦门城。金门岛防务,由威海卫水师接管。金门所所有人员,今日就撤离金门。” “查金门守御千户所千户贾石原等人,辜负圣恩,勾结倭寇、海盗,贪赃枉法,图谋钱财。即时革去官职,交有司查办。” “来人啊,将他们统统拿下。” 陈达一声命令,早就准备好的官兵一拥而上,将众人拿下,很快绑了起来。 “冤枉啊,你们是什么人,假传圣旨。来人啊,他们是倭寇,杀了他们。” 贾石原知道朝廷水师来意不善,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当场动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想垂死挣扎,煽动手下动手。 “皇上圣旨,谁敢违逆?敢反抗者,以谋反论处,株连九族。” 陈平大声一喊,火铳、弓箭对准了金门所兵卒。 “统统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兵卒们本来就没有抵抗之心,人数也少。此时见大势已去,就纷纷放下兵器。 “皇上旨意,只查办首恶和胁从。普通兵卒,不予追究,一律赦免。愿意服从者,到东边排成两排。” “快,到东边排队去。” 陈平说完,两个总旗就催促众人排队。兵卒们没等仔细回味,就纷纷到东边站队。局势就这样得到了控制。 “把贾石原等人都押到船上。其余人员,就地看管。鸣炮,升旗,捉拿倭寇、海盗。” 陈达一声令下,船上的号炮响了三声,升起了红旗。 这是全面进攻金门的信号,拿下头目之后,武力接管金门所,围剿倭寇、海盗的行动开始。 陈达这一路,由副千总冯金海率领,另外两路,分别由刘旻和王德禄率领,开始全面进攻。 接管金门所,跟接管其他卫所不同。 其他卫所,除了当场拿下一些罪恶昭著的武将之外,其他涉嫌犯案的武将,暂时不动,仍然留职,让他们继续履职。等换防之后,再分别逮捕。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尽量保持稳定,不至于激起兵变。 金门所孤悬海外,官兵和走私贩子、海盗等已经蛇鼠一窝,所以需要武力接管。拿下武将之后,原金门所所有官兵,进行调离,分散到另外的卫所里面去。 金门所从武将到普通兵卒大换血,全都换成陈达带来的人。 接下的行动,进行的格外顺利。 金门所的兵卒们,群龙无首,根本就没有反抗,很快就被解除武装。 黄得功煽动海盗们起事的计划,根本就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那些海盗和走私贩子们,平常在船上很嚣张,但是此时在陆地,遇到成建制的精锐官兵,哪里还敢反抗,只想着赶紧逃跑。 但是海上已经封锁,所有的船只已经被官军控制,根本就逃不出去。只想着到处躲藏。 但是一时之间,又能躲到哪里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随着官军搜捕,很多人被抓也是早晚的事情。 侥幸逃过的,也成了孤魂野鬼。再也难以成事。 到了傍晚,大的行动已经结束。 “抓获真倭寇12人,假倭45人,海盗127人,走私商人16人,船工,水手320人。还有一些海盗、商人在逃,正在追捕。” “缴获大小船只78艘,都是海盗船和走私船。粮食、生丝、生铁、铜钱、瓷器、茶叶、糖、火药、硫磺、硝石、佛经、金银铜等物资不计其数,还在清点之中。” “解救贩卖、拐卖良家女子12人,丁男23人……。” 陈平汇报道。 “竟然还有人口拐卖?” “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些人丧尽天良,无恶不作。” “人口贩卖到何处去?” “商人们招供,主要是三个去处。一是澎湖屿,二是鸡笼,三是南洋。都是卖为奴隶。” 澎湖屿,就是澎湖、马祖列岛一带。明初的时候,曾经在澎湖设立澎湖巡检司。但是实行海禁政策之后,撤销了彭湖巡检司。 现在的澎湖列岛,已经成了海盗和走私商人的一个基地。 鸡笼,又叫小琉球,是现在对台湾的称呼(现在还没有“台湾”这个正式称呼),小琉球那里。也成了走私贩子经常出没之地。 “竟然如此无法无天,难怪皇上急着要恢复澎湖巡检司,占据小琉球。” 按照计划,这次控制金门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行动,是恢复澎湖巡检司,把小琉球正式划入大明的行政体系当中,成立台湾府。 澎湖和小琉球那里,已经有不少大陆移民。这一次,还要迁徙更多的大陆移民到那里去。 方法就是招募流民,在政府扶持下,带去先进的技术,定居小琉球,开发小琉球。 从军事上来说,控制了澎湖和小琉球,就等于控制了南北方向的海上通道。 眼前的意义是,可以剿灭这一带的海盗、倭寇,堵住江南、闽浙一带的海盗、走私贩子南逃的通道。 从长远看,控制了这条通道,就控制了从南洋、广东、琼州北上船只的通道,以及大明、朝鲜、日本船只南下的通道。不仅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也为建立大明主导的海上秩序,打下了基础。 “金门大局已定,何时进军澎湖和鸡笼?” 陈平问道。 第106章 伸手必被捉 陈达已经成竹在胸。 “不忙,等他们来了再说。” “既然如此,我去伙房看看伙食。他们来了正好吃饭,顺便商议一下。” 不一会儿,刘旻、王德禄、冯金海三人陆续到来。 饭菜也好了,就一起吃饭。 “来,今日旗开得胜,值得庆贺一番。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也没有酒,众人就喝了口茶。 “虽然只有一个菜,但是管够,这里鱼多,随便吃。” 陈达说道。 刘旻吃了一口鱼,点点头。 “味道不错啊,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呵呵,刘旻,你有鱼吃还不知足。你知道不知道,咱们此时的饭菜,已经比皇上还要好?” 陈达说道。 “皇上真的跟兵卒们同吃同住?” 刘旻的印象中,皇上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他想象不出来,皇上会跟普通兵卒同吃同住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你们不要听信那些小人捕风捉影的传说,那都是诋毁皇上的,我和王守仁才知道底细。今天,我也告诫你们一下,皇上都跟兵卒们同吃同住,你们也都给我收敛一些。” “虽然不要求你们跟皇上一样,但也别整天大鱼大肉花天酒地的。若是叫御史知道,就拿皇上的吃住说事儿,说你们僭越,多吃多占,你们怕是也跑不了被弹劾。革职查办,怕是难免。” “还有,咱们这回干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事。这才刚刚开始,咱们今后还要拿下不少人。不过,咱们拿下的还是少数。平倭使那边拿下的,才是大头。” “这一回,皇上决心彻底整顿江南、闽浙和海上局面,早就说过要杀个血流成河。” “这里面的利益实在太大,一个小小的金门,就查抄出来这么多东西。想想江南、闽、浙三省,会有多少?有多少京官、地方官、缙绅牵涉其中?” “刘健、张懋、郭勋虽然被罢黜,但还有很多人牵涉其中。牵涉到身家性命,必定拼死反扑,抓咱们这些人的把柄。如果真的叫他们抓住把柄,必定捅到皇上那里去。那个时候,皇上也保不了咱们。” “所以,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把那贪财的心思,老老实实收起来,千万别有什么侥幸心理。” “贾石原、黄得功等人的情形,金门的海盗、倭寇、商人的情形,咱们为什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你们想没想过?” 众人当然想过,那是因为锦衣卫已经事先摸准了情报,才一抓一个准儿。 “别以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你的手下里面,说不定就有锦衣卫天天在盯着你们呢。别伸手,伸手必被捉。” “收缴的那些脏物,务必仔细清点,一一记录在册。皇上虽然说留下来充当军费,但是咱们也不能装傻,就都留下来,总要献给皇上一些。” “那是当然。” 对于这一点,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皇上说不要,那是皇上大度。你要真的都留下来,便是皇上不说什么,那些御史、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什么的,恐怕就要说话了。 “钱财是个好东西,但是多了就可能是祸害。不义之财,非法之财,那就是祸害。咱们从江南开始,一路抄到了这里,有多少人为财而死,还不警醒么?” 教训了一顿之后,陈达开始给几个人分配任务。 冯金海明天率兵进军澎湖屿,控制澎湖、马祖列岛,剿灭那里的海盗和走私贩子。同时派船巡弋海上,缉拿走私,封锁海上通道。 在那里普查人口,为将来设立官府打下基础。 刘旻率领主力,进军小琉球。干的也是跟冯金海同样的事情,为将来设立台湾府做准备。 同时,他还要派出人员,到大陆招募流民,开发小琉球。 王德禄则暂时留守金门,巡弋海上,维持海上秩序。在金门、厦门城、漳州、泉州等地,配合刘旻招募流民。 陈平则按照既定计划,出使琉球。 琉球此前为三国,分别是山南、中山、山北三个王国,后来统一为琉球王国。 琉球一直为大明藩属,国王接受大明册封。 永乐年间,大明赐姓琉球王为尚姓。目前是第二尚氏王朝的第三代国王尚真王统治时期。 这个尚真比较有才干,参考明朝制度,确立了朝仪制度,官员品秩、赋税制度、神官制度。扩建了都城首里城,在都城设立各种官府衙门,建立了比较完善的政治制度。 废除了殉葬制度和习俗,颁布刀狩令,收缴民间兵器。 5年前,还进攻八重山群岛,平定了远弥计赤蜂的叛乱。 在尚真的统治下,琉球达到了全盛时期。 由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大明的海禁政策,琉球成了朝鲜、日本、大明、南洋、西洋等地的贸易中转站。 许多大明的海盗、商人,也把琉球作为重要的走私基地。 由于大明实行海禁政策,造船业衰落萎缩。但是琉球却大力发展造船业,吸引了大明的造船技工和技术流入琉球,进而从那里扩散到日本、南洋、天竺等地。 在走私经济和造船技术上的做法,琉球虽然臣服大明,但是在行动上,却跟大明的海禁政策对着干,是大明海禁政策下的受益者。 “陈平,按照皇上的旨意,你出使琉球的任务有三。其一,责令尚真王济缉拿侵扰大明的倭寇和藏在琉球的大明海盗、走私商户及其船只货物,一并移交大明。” “其二,责令其今后不得收留上述人等和船只货物。” “其三,号召逗留在琉球的造船工匠回到大明。如琉球确需引进工匠,需事先申请,经朝廷核准之后方可前往。有私自前往者,以叛逆论处。敢于私自收留者,以窝藏论处。” 就总体儿而言,大明目前的科技水平,处于世界前列。即使欧洲,也落后于大明。 包括农业技术、水利技术、纺织技术,医疗技术、造纸技术、火药技术、冶炼技术等等,很多都是因为蒙古西征,从中国流传过去的。 大明的官员们,对技术外流几乎没有概念,从来就不重视这些。 朱厚照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决心阻止这种局面。 他当然知道,技术的扩散是难以避免的, 间谍偷窃,技术移民,产品外销,进行逆向工程,进而仿制,都会造成技术外流。 但是,普及观念,形成制度,控制最先进的技术外流,还是做得到的。 第107章 大鱼在后头 刚刚吃完饭,正在议论间,锦衣卫百户姚千进来。 “姚百户,审问得怎么样?招了么?” 陈达问道。 姚千是锦衣卫的人,此前就一直在闽浙一带搜集情报,现在给陈达当助手,主要负责情报事宜。 “哦,招了一些。不过还很嚣张,说咱们早晚得乖乖放了他们。” “哦,都说了些什么?” 姚千看了一下刘旻几人,没有说话。 “哦,我们吃完了,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叫我们。” 刘旻几个人知道姚千有机密事情要讲,就先出去,屋里剩下姚千、陈达和陈平。 “姚千户,现在可以说了。” “是,将军。我审问了贾石原,他对自己勾结海盗矢口否认,也不承认他收了钱财。” “这可由不得他,在他屋子里面等搜出脏物,还有很多人作证,还想抵赖?” “他可能还指望着张家出手救他。” “张家?这倒是有可能。这些年,张家的货物没少从这条道上走,获利无数,贾石原出力不少。也知道张家的内幕,如果他都招出来,张家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贾石原的内弟林家祥,是同安知县。林家祥的舅舅张镰,是成化己丑科进士,泉州的上一任知府,现任郴州府知府。 张镰的堂兄张璁,是成化辛丑科进士,曾经当过南昌府知府。 “一家两进士,三知府”,这就是同安县民间对张家的描述。 张家本就是同安县的大家族,除了同安县和泉州府内有大量族人之外,还有不少族人移居小琉球,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 张家是泉州府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几十年来,一直从事走私活动,也因此发家。 有了钱,张家投资教育,提供资金,聘请名师,鼓励子弟读书,意图科举进仕。 张家有一个特殊做法,不仅鼓励男子读书,还鼓励女子读书。张家的女儿,有不少人都颇有才华。 鼓励女子读书,琴棋书画俱全,结果就是女子素质高。好处就是能够嫁入缙绅之家,通过联姻,编织一张巨大关系网,保护和拓展张家的利益。 现在的张家,生意遍及琉球、日本、南洋,家族子弟和姻亲遍及同安县、泉州府,乃至于福建。 当然,在京城,也有张家的关系。这是那些走私豪强们通行的做法。 两个进士、两个知府的官场势力,朝中的保护伞,家族的联姻关系,几十年走私的经济底蕴,加上三千多宗族人口。张家的实力,可见一斑。 走私在沿海很普遍,走私到琉球和南洋,相对而言还不算太敏感。走私到日本,才是最为敏感的,也是朝廷最为痛恨的。 这是通倭重罪,大明从上到下,都非常痛恨。 大明有所谓“东冦西虏”的说法。东边的倭寇为冦,西边的鞑靼为虏,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倭寇之乱,从元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直持续不断。 此前日本处于战国时代,一些在国内失败的浪人,就到大明来掳掠。 后来,倭寇变成了各地诸藩支持下的有组织活动,一百多年始终持续。所差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所以,一旦涉及到通倭,就是大事。当初太祖铲除胡惟庸集团的时候,就用了通倭这个罪名。 通倭就是张家的软肋,一旦查实,便是上面的人,也不好出面替他们说话。 “抓到的倭寇里面,有跟张家往来的么?” “有两个,为防被人灭口,我已经把他们单独关押。不过,语言不通,还要有通事翻译,才能审讯。” “厦门城有个通事,我明天就派人接来。这两个倭寇非常重要,一定要拿到他们跟张家往来的口供。” “黄得功供述了张家一件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 “从去年开始,一个佛郎机人隔一段时间就去同安张家。” “去干什么?为了贸易,也不用到张家去啊。” “黄得功说,可能是为了传教之事。他怀疑张家有人加入了耶教,可能已经偷偷地修建了耶教教堂。” 陈达忽地站了起来。 “竟然真有此事?” “只是黄得功供述,还没有其他佐证。” “如果真有此事,张家可谓作死。是啊,他们一直在作死,也不在乎多做几件。不过,皇上知道了这事,必定雷霆震怒。仅此一件,张家就完了。” 在跟王守仁和陈达制定计划的时候,朱厚照就特别强调,要特别注意是否有外来异教渗透的情况,如果有就坚决取缔并打击。 佛郎机就是葡萄牙,在他们海外扩张的时候,除了谋求经济利益和殖民地,还有非常强烈的传教动机。 不仅仅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格兰、法国等,都是如此。 朱厚照只承认佛、道的合法地位,其他的外来异教,一律禁止。即使那些流落在南洋的明人,如果入了其他宗教,也只有放弃了信仰,才承认是大明子民。 “此事很严重么?” “非常严重,皇上极为重视。再审问一下黄得功,看看有没有更更多的线索。我明天就派人去同安暗查。如果有教堂,那么大房屋,总是藏不住的。” “对了,那个佛郎机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双屿港。” “皇上料事如神,果然是在那里。这个双屿港,简直成了国中之国。距离定海不过六十余里,就在眼皮底下,竟然能如此坐大,浙江地方之糜烂,可想而知。” “那里已经成了海上走私的最大巢穴,佛郎机和日本人主导了那里的贸易。每日货船不断,往来如梭,无数货物从哪里流失到海外。为什么不一举铲除?” “唉,哪里有那么多兵力啊。此事还得平倭使协助,过些时候再说,总之跑不了。” 陈达目前的行动,还只是第一阶段。 这一阶段的目标,是用北方卫所接替原来卫所的防务,控制沿海地区。至于外面的离岛,一时还顾不上全部,仅仅扫荡了一些不太大的走私基地。 即使这样行动,还是引发了那些海盗和走私团伙的警惕。不少海盗和走私贩子闻风而逃,或者跑到日本、琉球,或者跑到广东、琼州、或者跑到南洋的小国或者岛屿,或者干脆蛰伏起来,观察风向,准备等风头过了再重操旧业。 第108章 国中之国 双屿港位于舟山的六横岛,洪武年间实行海禁的时候,把舟山的几万居民强行迁往内地,舟山成了无人区。 后来渐渐有人偷偷返回去,滞留在那里,人数越来越多。 在原来的历史维度上,双屿港成为走私基地,是在嘉靖年间。 由于时空的扭曲,日本和欧洲的历史进程加快,所以双屿港这个走私基地,也提前出现了。 大明沿海的走私商人和海盗占据了双屿港,日本、琉球、朝鲜、南洋、佛郎机的商人,纷纷聚集到那里,双屿港成为大明沿海甚至整个亚洲最大的走私贸易港,号称国际自由港。 双屿港常住居民3000多人,其中仅佛郎机人就有1200多人,还有西班牙人、尼德兰人、日本人和来自南洋各国的人。往来商人的规模,常常达到上万人,经常停泊的各类船只达千艘以上。 这里建设了一个自治机构,成立了一个市政厅进行行政管理,设立了司法行政官、审计官、法官、市议员,建了两座教堂。俨然已经是个国家。 这就等于在大明的领土上,建立了一个国中之国,是对大明主权的严重侵犯。 这个时代,商人和海盗其实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有合适的生意做,就是商人。遇到别的船只,能抢掠的就抢掠,就变成了海盗。 整个世界的海上,都是如此。 这些人不仅在海上抢掠,还时常登陆抢劫。抢劫财物也就罢了,还时常杀人放火,奸**女,掳掠人口,奴役劳工,贩卖奴隶,无恶不作。 这里每年有巨大的交易量,用来自日本和吕宋的白银进行交换。很多商人发了大财,成了巨富。 这些人还拥有武器,武装走私。官军检查,就武装反抗。弘治年间,就曾经发动过两次围剿。但是因为双屿港跟浙江官员、当地豪强关系密切,每次都走露消息,无功而返。 这一次,陈达刚刚接管了江南的沿海卫所,还没等接管浙江,双屿港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岛上的大窝主郭良玉、刘喜水、朱连贵就带着家眷逃到日本去避风头。 盘踞在双屿港的几股大海盗黄志、徐冬、米加山,也带着主要部下逃到日本、琉球、对马岛去避风头。 仅仅这几股海盗,就有两万多人。日本、琉球、佛郎机、南洋等地的商、盗,也有上万人。 岛上的明人,跟陆地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随时可以勾结陆上的力量,规模可以达到十几万人。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好勇斗狠,战斗力比较强。打下一个州县,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是陈达现有的所有力量加在一起,也未必是海盗们的对手。 姚千负责福建范围的情报,对于双屿港虽然有所耳闻,但是不知道详情,听了陈达的介绍,不禁吃惊。 “想不到我大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呵呵,类似的地方多了,积弊已久,已经积重难返。若不是皇上这次下定决心,这大明啊……,唉!” “如此说来,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的话,恐怕弄巧成拙,出了乱子。” “乱子早晚会出的,咱们总要面对这一天。那些人啊,总是要跟咱们打上一场,较量出个上下来。” “这些人,以死相博,简直是要钱不要命。” “是啊,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他们绝不会束手待毙,一定会拼死反抗,让朝廷收回成命,他们好自由自在地捞钱。” “当然,如果没有内奸协助,他们也难以成事。所以,还是要首先铲除陆上的内奸。” “内奸太多了,简直触目惊心。从当官儿的到百姓,参与的人多了。我这些年在福建,见到的……,唉。先帝也曾经想整顿,但也只是办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就不了了之。” “江南、闽浙的官员,一个个的上书,弹劾,不是滥杀,就是枉法什么的。海盗没事儿,平倭的人倒是丢官去职,充军贬黜。” “皇上已经预料到了,这回跟以前不一样。” 真的会不一样么?但愿如此、 姚千心里没数,陈达其实也内心忐忑。 倭患的事情,他看的很清楚,也知道根源所在。想根治,不容易。不治理,如此下去,东南糜烂。再波及湖广、广东,朝廷不仅失去了赋税之地,连东南将来能否保住,都是疑问。 “黄得功供出不少消息,他请求宽大处理,如何处之?” “接着审他,挖出更多的消息来。你告诉他,想宽宥,就要把最有用的消息拿出来。脚踩两只船,不跟那些人决裂,是过不了关的。” “在金门所这么多年,知道的秘密一定很多。他不仅仅是贾石原的助手,一定还有自己的上线,有人在他背后。” “好,你就照着这个路子查下去。如果他能拿出有用的东西来,我可以在平倭使那里,给他求情,宽大处理。” “那些船工们怎么办?” “首先甄别,看看有没有杀人、伤人、抢劫的事情。若是都没有,就先关起来,等皇上裁决。” “不过是些船工,还要皇上裁决?” “这是皇上亲自定下的,想必皇上有其深意吧。”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些船员、水手,可比那些官员、缙绅、豪强有用的多。 官员缙绅之类的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换一批官员。那些地主、豪强、乡贤之类的人,许多人就是毒瘤,对大明没有什么用处,越少越好。 平定倭患之后,就要解除海禁,大明即将迎来大航海时代。 那个时候,这些适应海上生活,了解海洋,掌握航海知识,能够驾船的熟练水手,就是一笔宝贵的资源。 朱厚照准备把他们放出去,去跟欧洲和阿拉伯的海盗和商人对阵,成为对付他们的一把尖刀。 不怕你当海盗,但是要分在什么地方。在大明的势力范围之内,海洋秩序必须由大明官方来主导,绝不能由私人来主导。 这既是原则问题,也是战略问题,容不得一点含糊。 “张家的事情,如何处置?” “明日我回泉州,带上贾石原,引蛇出洞。” 第109章 明哲保身 泉州府下辖七个县:同安、惠安、南安、晋江、安溪、永春、德化,现任知府名叫包溥。 陈达带着队伍回到泉州,就驻扎在孔庙附近。 陈达把自己的行营,设在了明伦堂。 贾石原等一干人,关进了泉州府大牢。 “这些人都是钦犯,非常重要,不准任何人探视,不准通风报信,不准亲友送食物衣物。单独关押,不准把其他人犯跟他们关在一起,不准打骂虐待。叫人勤加巡查,不得让钦犯自杀、自伤、自残……。” 陈达对大牢狱丞和泉州府司狱司的司狱叶恒叮嘱道。 “陈将军放心,人犯到了我们这里,保证万无一失。” “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我再说一遍,这是钦犯,出了事情,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明白。” 陈达交代完毕,就到了孔庙。开始布置任务。 第一件事,就是把府衙的都纲和都纪找来。 都纲,是州府衙门的属官,是僧纲司的头目。 这个僧纲司,就是管理和尚、尼姑的。其实就管理境内佛教事物的。寺院、僧人、尼姑的日常管理,出家、剃度、度牒等事务,都归僧纲司管。 都纪是道纪司的头目,主要是管道家和一帮民间信仰的。 简单来说,僧纲世和道纪司,就是主管宗教事务的。他们的业务,又跟知府衙门的礼房有交叉。 都纲和道纪,都是从九品的小官,是官员当中品级最低的。不过,寺院、道观都比较有钱,所以官职虽小,却是肥差。加上事情不多,也是个轻巧差事。 “将军找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见陈达写完字。僧纲问道。 陈达的差事,他们清楚。但是他们想不出陈达怎么会找自己来? 便是有什么事情,也该去找知府、同知、通判这些人,找自己这样的末流小官儿干什么? 他们想象不出,平定倭患跟自己有何关系。 “二位,你们认识贾石原么?” “不认识。” “认识同安知县林家祥么?” “不认识。” “认识张镰和张璁么?” 两人互相看看,摇摇头。 “不认识。” “你们掌管佛道之事,可曾知道,最近有佛郎机传教士进入同安县或者泉州?” “何为传教士?” “就是耶教和尚,洋和尚,不信佛祖,也不信三清,信仰天主的教派。” 对于这些,陈达也不太了解。他的有关知识,还是听皇上说的。 “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听说同安张家建了一座教堂,哦,就是洋庙,你们可知此事?” “不知。” 唉,果然如皇上所说,一问三不知。 “这个耶教,想到大明来传教收徒。皇上说了,除了佛道,凡是异教,一律不准在大明传播。你们二人回去之后,立刻在全府检查,看看是否有洋和尚来传教或者建设教堂。” “如果有,就立刻抓人。如过有人敢于阻拦,就说是皇上的旨意。有人想问为什么,就让人来这里,我跟他们解释、明白了么?” “明白。” 僧纲和道纪出来,还有些懵里懵懂的。 “你听懂了么? “似懂非懂。总之就是不让洋人来传教收徒,建庙烧香之类的吧。好像咱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吧。” “你有多久没到寺院去了?” “哎哟,快半年了吧。你什么意思?” “我在天后宫听说过,张家好像新修了一处佛堂。” “他家不是前年才修的佛堂么?难道……。”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对了,此事要不要跟知府说一下?” “还是说一下吧,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怪到咱们头上来。” 两人立刻前往府堂,见到了知府包溥,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佛郎机的传教士?张家?陈达是怎么知道的?” 包溥自然意外。 “不知道。不过他说了,这是皇上的谕旨。卑职不敢怠慢,就赶紧过来。” “既然陈达说了,就不是空穴来风。只是牵涉到张家,这事儿就……。” 张家的势力,几个人都清楚。便是包溥身为知府,也无可奈何。 这种当地豪强,一向不好惹。关系处理不好,他们随便动一动,就能给你鼓捣出不少事情,让知府也焦头烂额。 不少官员,就是因为跟当地豪强处理不好关系,最后黯然离去。 况且,张镰是上一任知府,衙门里面现在还有不少他亲信呢。 “陈达叫我俩在全府核查此事,明府以为如何是好?” 包溥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陈将军奉旨办事,等同于钦差。他交代下来的事情,怎么能不做呢?不过,张家那边……啊。你们先暗中查证,有了消息,先报给我,再做定夺。” “是,明府。” 两人出去不久,司狱叶恒进来。 “启禀明府,陈达把人都关进了大牢里。” “都有什么人?” 包溥急忙问道。 “他们没报身份,只说是钦犯。不过卑职认出了其中一人?” “何人?” “金门所千户贾石原。卑职听说,金门所的人已经被全部轮换,如今掌管金门的,是陈达带来的人。” “金门所的人去了哪里?” “厦门城。” “金门那里的海……,海商呢?” “不清楚,消息已经被封锁。还有,浯屿那里的人,也都换了。” “贾石原被拿下,不祥之兆啊。这回张家那里,怕是要有麻烦。” “我们要不要通知张家一声?” “不用,张家消息灵通,很快就会知道。倒是大牢那里,恐怕要有些麻烦。” “明府是说,张家会灭口?” “我说了么?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抱歉,卑职失言。如果张家下手,如何处之?” “你身为司狱,当然要听从钦差的话。不过,大牢由狱丞掌管,便是出了什么事清,也该由他担责。你总是差了一层。明白么?” 不明白,绕来绕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是让张家下手,还是不让他们下手呢? “卑职糊涂,还请明府明示。” “你身为司狱,对大牢有监管之责,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能跑得了么?” 若是寻常人犯,自然没多大事儿。但是遇到钦犯,陈达又一再叮嘱,恐怕就难逃干系。 你到底让我怎么做,倒是说句明白话啊。 吞吞吐吐的,没有担当,难怪身为知府,还叫张家压的喘不过气来。 如今张家要倒霉,你这个时候不出手,毁了张家,还等何时? 就在含含糊糊中,叶恒离开了府堂。 第110章 时来运转 包溥自然不象叶恒想的那么蠢,他在权衡利弊。 他固然看不上张家,但是想扳倒张家,却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使朝廷来人,也是如此。 以前也不是没人想扳倒张家,最后都是铩羽而归,张家岿然不动。 这一回,陈达就能扳倒张家么?刘健虽然到倒了,但是他在朝中的人脉还在。 朝中的闽籍官员,张家也是一向刻意结交。想扳倒张家,没那么简单。 只要张家除掉了贾石原这些人,就找不到张家什么大的罪证,陈达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此事,还是等等看吧。贸然出手,恐怕惹得一身腥。 至于那个什么佛郎机传教士,不过是些许小事。陈达说是皇上的旨意,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已。 皇上日理万机,还会关心这等小事情? 帘子一动,幕宾葛长生从后面出来。 “长生,你都听见了?” “恭喜东翁,时来运转啊。” “何意?” “千载难逢,扳倒张家的机会来了。” “长生,此时还要从长计议。丛培仁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丛培仁,原是福建按察司福宁道史。弘治十五年,上书弹劾时任泉州知府张镰走私。结果不仅弹劾未成,还被污蔑结党,朝中不少闽浙官员弹劾他。 丛培仁是弘治帝钦点的探花,入翰林院,之后外放。因为是翰林院出来的人,弘治帝开恩,没有治罪,最后贬黜云南思明府通判。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东翁难道忘了白役之乱的耻辱么?” 所谓的“白役”,又叫做帮役,是知府衙门里面临时雇佣的衙役。 这些人不在编制内,正常情况下,是没有俸禄的。但他们又不是短期的徭役,而是长期雇佣的人,相当于临时工。 现在的各级衙门,从京城的中央机构到省、府、县,官的数量和在编的胥吏数量虽然相对稳定,但是临时雇佣的衙役,数量却大大超标。 在编的官吏懒政,不愿意干活儿,不想付出辛苦东奔西走。但是许多事情又必须干,于是就临时雇佣白役,从事一些事务性工作。 以至于一个衙役手下,都时常养着三四个,四五个,甚至十个八个白役。 说是临时雇佣,实际上,形成了依赖,就得长期使用,让这些人干官吏们不愿意干的辛苦事、得罪人的事情、棘手的事情等等。如果出了问题,就把责任推到白役身上,让他们背黑锅。 一个县,常常就要雇佣几百个白役,象钱塘县那样的大县,竟然有白役一千五六百人。 张镰任泉州知府的时候,知府衙门的白役也有一千二百多人。 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张家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或者是他们的附庸。不少时候,一些胥吏自己就能决定雇佣白役。更有甚者,还有不少人挂个名,就能拿一份俸禄,吃空饷。 包溥上任之后,朝廷一再下令清理白役,削减支出。包溥想分期削减白役数量,第一批削减200人。 这自然触动了张家的利益,于是在张家的煽动下,泉州府六百多白役去福建布政司闹事,要求罢免包溥。 为了平息事端,包溥只好放弃了削减计划。他虽然没有因此丢官,但却被布政司训斥,成了官场笑话,再也不敢提削减白役的事情。 这些白役,很多人都是张家的耳目,通风报信,帮助张家跑前跑后的,是张家走私的重要帮凶。几乎不把包溥这个知府放在眼里。 这件事情之后,包溥小心翼翼地维护同张家的关系。有时候想做什么事情,还要事先到张家去拜访,通个信儿,得到张家允许和支持后,才能去做。 知府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窝囊的。 “我自然没有忘记,不愿意处处受张家掣肘。只是……。” “这一回不一样了。先说朝中,其一,皇上让唐寅编撰大明时报,就是制衡朝臣的。皇上想干什么,就用大明时报发声,先声夺人,造成舆论。廷杖沽名钓誉,京卫武学,五城兵马司,都被批的体无完肤。看见大明时报的威力。” “其二,朝中大臣剧烈变动。马文升、刘大夏、刘健致仕,张懋、郭勋罢官赋闲。兵部尚书阎仲宇,因为京卫武学和劝谏,已经失势,致仕是早晚的事情。” “北方,皇上决心用兵鞑靼,不再忍让。南方,王守仁和陈达横空出世。沿海卫所全部调换,大清洗即将开始。假借倭寇走私的,必定是这回清洗的目标。” “张家这样的豪强,定在打击之列。贾石原被拿下,就是冲着张家去的。通倭已经是死罪,再加上私通佛郎机,张家还能逃得过去么?” “私通佛郎机?” “对,都纲和道纪不是说了么。陈达说皇上最恨番邦来传教,张家把佛郎机和尚请来,还给他建庙。这事儿捅到皇上那里去,皇上必定雷霆震怒。再加上走私通倭,嘿嘿,张家死定了。” 包溥觉得血流加快,心砰砰跳。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一边的葛长生,继续鼓动。 “皇上提倡新学,自己亲自上课,今后科举考新学,已成定局。朝廷推行新学,但是各地进展缓慢,不少地方还颇有抵触。如果泉州府能够大力推广新学,必定引起皇上瞩目。” “如果在大明时报上发一篇关于泉州府大力提倡新学的文章,东翁定会全国出名。目前,大明时报上还没有类似文章,我们此时脱颖而出,必定拔得头筹。” “上一期大明时报批判缠足之事,也可大做文章。若是东翁在泉州府首开纪录,率先大力禁止缠足,必定引起轰动。 “同时揭发张家,跟陈达紧密协作,办一个通天大案,一举扳倒张家。” “如此三件大事做成,不仅铲除了张家的掣肘,东翁还能一举成名,进入皇上法眼。皇上如今也需要有人积极倡导新学,呼应缠足之事啊。” “此为借势之策。一借皇上之势,二借大明时报之势,三借陈达、王守仁之势。借他人之势,成我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两年,咱们暗中搜集张家的证据,也足够多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东翁万万不可放过如此良机。” 第111章 灭口 在民间,同安县城还有个名字,叫做“张半城”。意思是半个县城都是张家的。 这种说法,其实还是有些保守。 实际上,同安县从知县到县丞、主簿、县尉,从吏、户、礼、兵、刑、工各房到巡检、驿丞、衙役等大部分人员,即使不是张姓,也大部分都是张家的人。 这一点,比泉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泉州府的知府、同知等主要官员,都是外地的。张家人占据了中下层的大部分职位。而同安县衙门,则是从上到下,基本上都为张家人所掌控。 经济上,县城六成以上的店铺是张家或者依附于张家人的生意。在乡下,张家拥有大量的土地、山林、水面,很多道路也是张家人修的。 从政治、经济上,张家已经掌握了同安县的命脉。 张家的祖上在云南,元代时迁居同安。 元末战乱时,很多人逃走。张家审时度势,最早投奔了太祖高皇帝,从而确定了在同安的主导家族地位。 于此同时,大量族人从原籍迁过来在此安家立业,形成了庞大的张氏宗族。 按照明朝制度,官员不得在自己的家乡任职。也不知道为什么,张镰竟然打破了回避制度,任职泉州知府。 以前,张家的实力,主要还在同安县。自从张镰任泉州知府之后,张家的势力就大量渗透进知府衙门里面,至今尾大不掉。 因为知府衙门和县衙门的众多耳目,张家的消息特别灵通。 贾石原被关进大牢和金门所军士全被撤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张家。 贾石原的内弟、同安知县林家祥,第一时间来找张家的话事人张璁商议对策。 “州府大牢里传来的消息,贾石原和金门所的武将们,百户以上的,都关在大牢。贾石原还说,在金门的倭人都被抓了。咱们在金门的海商,也没有逃出去,如今都关在金门。” 张璁的心不断地下沉。 贾石原等金门所的人被抓,意味着张家的商路在官方的保护伞被打掉了重要的一环。张家那些海商被抓,意味着张家走私货物的主力人员被打掉。在金门的倭人被抓,意味着失去了张家的日本客户。 人员、货物、船只、金钱的损失是一方面,整个走私链条的损失是另一方面。如果不能及时补救,恢复这个链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别的势力取代。 这一次,张家的损失大了。 这些损失还是小事情,严峻的是,张家还可能面临着追查和清算。 张璁当过知府,眼光自然不差,这个趋势看的非常清楚。 “贾石原说,目前还没给他用刑,只招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用上大刑,他也未必能够挺住。便是他能挺住,别人也未必能够挺住。” “所以,贾石原带话,叫我们赶紧想办法打通关节,营救他们。否则的话,他们如实招了出来,张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哼,他是在威胁咱们么?” 张璁知道,林家祥的话不错。如果贾石原和张家的商人们把实情都招了出来,张家就面临着大麻烦。 贾石原这种威胁,让他感到很不高兴。 张家从来就不愿意被人要挟。 “姐夫这个人性子直爽,不会说话,他自然不敢威胁咱们。不过,一旦用刑,怕是没几个人能挺得过去。” 张璁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向外面。过了一会儿,回来坐下。 “有没有办法把人渗透到金门去,接触到咱们的人和倭人?” 张璁决定,快刀斩乱麻,断尾求生。 首先除掉被关押在金门的张家海商和倭人。没有了这些人,就死无对证,张家就可以说他们跟张家无关。 “厦门城、浯屿、金门都换上了北方人,想到金门岛上都很难。那些人一定被严加看管,想要见到他们,怕是不易。” “试一试,北方人初来乍到,不熟悉本地情形。那么大的金门,总有疏忽之处。北方人也喜欢钱嘛,我就不相信,所有的人,见了钱都不动心。” “好,我试试吧。只是还要保守秘密。若是知道我叫人下手,家里人也不会放过我。”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也怕家里人知道。” 虽然是为了保住张家,但是自己杀了自己人,如果家属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姐夫那里,我是说贾石原那里,也是个隐患。如果他把什么事情都供出来,恐怕……。” 张璁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件事就不用你管了,免得你为难。你也该知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 “我懂,这是为了咱们大伙儿好。” 张璁拍拍林家祥的肩膀。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张家一大家子人,你还年轻,今后还有大把的前途,咱们不能断送了。我虽然不是你的亲舅舅,但也从来都拿你当亲外甥的。” 杀贾石原灭口,这一点林家祥早就预料到了。 遇到这种情况,这是很正常的做法。 “谢谢舅舅的苦心。还有一件事情,舅舅还要提防一下。府衙那边的消息说,陈达找了僧纲司和道纪司的都纲和都纪,询问佛郎机教士在同安建设教堂的事情。我怀疑他是不是想从这里入手,打击咱们?” “这是一件小事,算不上什么。” “据说是皇上的旨意,严禁番邦传播异教。” “如果是皇上的旨意,那就不一样。若是叫陈达抓住把柄,恐怕有麻烦。我知道了,会把此事处置好。” “既然如此,外甥告辞,回去就安排一下金门之事。” “也好,时间紧迫,我就不留你。等事情过去,咱们再把酒言欢。” 林家祥走了,张璁立刻找来两个兄弟张源和张汇,说了情况。 “这一回不同以往,是皇上钦点王守仁和陈达,绕过了内阁和六部,直接派钦差办案。江南、浙江、福建沿海卫所、水师,都被北方人接管。咱们的熟人都被调走,很难帮得上咱们。” “三弟虽然也是知府,但是远在郴州,也鞭长莫及。这一回,就要靠咱们自己了。” 三弟,就是张璁的堂弟张镰,现任湖广的郴州知府。 “此刻,贾石原是最大的隐患,急需尽快除掉,这个我来办。如今风声太紧,海上的生意,就暂时都停了吧,等风头过去再说。” “张汇,你准备启程北上,取道郴州,去见三弟,告诉他情形。叫他写信联络京城的关系,给陈达施压。之后你北上京城,多带些钱财去,我写几封书信,你带去找他们。平常没少孝敬他们,也该帮咱们做点儿事情了。” 第112章 高明的投资 安排好张源,又给张汇分配任务。 “包溥跟咱们一向面和心不和,这一回有了机会,恐怕会对咱们落井下石。你安排咱们的人去泉州城,密切监视包溥、葛长生他们。” “要不要……。” 张汇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杀了朝廷命官是大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除非……,先看看情形再说。” “还有,贾石原在大牢里,陈达必定严加看管。能在牢里做掉最好。但是万一失手,也要有所准备。” “陈达或者把他押送浙江,或者押送京城。泉州失手,咱们就在半路上下手。”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要事先有所准备。” “知道了,保证不让他活着离开泉州地面。” “最好不在泉州地面上下手,免得牵连到咱们。” 张源说道。 “那就出了泉州地面下手。” 张璁摆摆手。 “不,最好在泉州地面下手。这样案子就归泉州管,咱们也好善后。案子发生在别的地方,咱们鞭长莫及。” “还是大哥高明。” 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张璁来到了张家族学。 张家族学在整个泉州府都很有名,从这里走出去不少童生、秀才、举人,还有两个进士张璁、张镰。 族学聘请名师执教,在整个福建招生。凡是到这里读书的学生,族学免费提供食宿,每年还免费发给两套衣裳。这些费用,都由张家提供。 不仅如此,童生考秀才,秀才考举人,举人参加会试,这些考试费用,也由张家提供。 凡是从张家族学出去的秀才,如果生活困难,张家还会提供资助。 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慕名而来,到张家族学上学。除了张家子弟,还有很多外地、外姓人也在这里上学。当然,名额是有限的,只能择优录取。 族学现在的山长沈德符,就是从张家族学走出去的人。因为是举人,人们都习惯称他为沈举人。 张璁来到这里之后,就直接到沈举人这里。一边喝茶,张璁一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如果这是真的,此事确实比较棘手。如今皇上十分强硬,刘健、张懋等人都已经被赶出朝中。皇上亲自督办,王守仁和陈达形同钦差,着实叫人有些头疼。” “所以我才来找你商议。” “找我就对了,外界都以为我跟你势同水火,格格不入。若是我出面,大概没人会怀疑是为了你们张家说话。” 在外界的印象当中,沈举人正直耿直,脾气火爆,急公好义,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就挺身而出。 虽然是张家族学的山长,但是却常常跟张家对着干。张家做了什么错事,也毫不留情地批评,甚至亲自到张家讨回公道。 因此,张家人也痛恨沈举人,曾经几次想解聘沈举人,但是因为其他的教授、训导和学生们都拥护沈举人,从张家族学出去的人也劝阻张家,才勉强留下沈举人。 殊不知,外界得到的这些印象,都是两人故意制造出来的骗局。沈举人跟张家作对的局面,恰恰是张璁跟沈举人合伙上演的一出戏。 两人故意在公开场合显得格格不入,暗地里,沈举人是张璁最重要的谋士和助手之一。 张家在族学上舍得花钱,表面上看,是一个善举,是为了培养张家子弟,笼络外姓子弟。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战略性投资。 接受张家资助的学生,因为有文化,出去之后。也是同安县、泉州府的人才。 这些人占据了同安县几乎所有需要文化的职位,在泉州府衙里面,也有大量张家族学出去的人。 同安县和泉州府的很多秀才,举人,也都是张家族学出去的人。 这些人掌握了本地的话语权,占据了衙门里重要的位子,不少人还在外地当官儿,更不用说在张家服务的人。 各行各业的张家族学人才,组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为张家服务。这是张家根深蒂固,越来越兴旺发达的一个重要原因。 沈举人,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代表人物。 直到现在,张家还在资助沈举人参加会试,冲击进士。 按照大明制度,中了童生,就可以穿青色长衫,戴方巾,就踏入了“士”的门槛,脱离了农工商这些穿短打的平民行列,实现了阶层的提升。 虽然有穷秀才之说,但实际上,中了秀才,基本上就能实现衣食无忧。便是不做官,还可以做吏,在衙门里谋一份差事,或者受衙门雇佣,干一些临时差事。 这些差事,跟无偿提供的徭役不同,衙门是要给工钱的。 如果不受衙门雇佣,也可以自谋生计。或者开个私塾收费教学,或者给别人的私塾当老师,写对联、书信、诉状、婚书、文契等等,都可以收费的。 一年收入二三十两银子,一家五六口人的温饱问题就解决了。 这个时代,能达到温饱,就已经是小康水平。 所谓的穷秀才,是相对于富举人来说的。 只要中了举人,就没有穷的。如果原来穷,也会很快富裕起来。因为会有很多有钱人,主动给举人送钱送物。 《范进中举》中,范进一中了举人,人们对他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不少人给他送钱送物,还有人送大宅子。 为什么都主动送这送那的?因为这都是投资。 举人可以考进士,将来要当官儿的。即使考不上进士,三次会试之后,也可以到吏部参加铨选,有很大的机会当官儿。 明朝的常科科举三年一次,每次录取进士,也不过一百多人。仅仅这些人,是满足不了庞大的官员队伍,尤其是基层官员的需要。很多基层官员,都是从举人当中选拔出来的。 这些基层的八九品官员,不受回避制度的限制,可以在本地做官,掌握了一县的实权,可以为投资人谋取利益。 这就是人们投资举人的内在逻辑。 张璁在沈举人身上投资,自然也是这个逻辑。 “还记得那次白役之乱么?” “哈哈哈……,自然记得。一次白役之乱,就让包溥规规矩矩的,上门道歉,从此老实起来。难道你想再来一次?” “这回不是白役,是读书人。我想所有的读书人都去向陈达请愿,也够他喝一壶的吧?” 沈举人略一思索,就做出了决定。 “行,这事儿就交给我。我立刻联络同安、泉州、南安、惠安等地的读书人,凑够几百人,到泉州城去。不过……。” “不过什么?”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仅仅读书人起事,恐怕还不行。若是商人和工匠们一同起事,罢工罢市,看谁还敢动你们张家?” 啪,张璁一拍桌子。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此计可行,待我仔细谋划一下。” 第113章 大明键政家 张璁和沈举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确定了整个计划。 第一步,杀掉大牢中的贾石原等人和仍然关押在金门岛上的张家海商和倭人。 如果这一步不成功,就找山贼、水冦或者张家的海盗,在押解途中杀掉这些人,造成死无对证的局面。 如果陈达还想追究张家,就升级行动。沈举人率领士子们出面闹事,张家鼓动同安、泉州的工匠和商人罢工罢市。 同时联络惠安、南安等其他县,也举行类似行动。 这一点不难做到,因为其他县也有不少张家这样的地方豪强,干着走私、海盗的行为。在这一点上,大伙儿的利益是一致的。 如果不能逼退朝廷的行动,张家倒下之后,其他人家也会被收拾。 在聚众施压的同时,发动百姓签名,按手印,搜集万民折,向朝廷控诉陈达擅权滥杀,敲诈勒索地方缙绅,影响当地百姓生计,激起民变……。 到了这个地步,林家祥等就联合地方官向布政司、按察司以及朝廷上奏,弹劾陈达。 于此同时,京城里的关系,也出面弹劾陈达。 各个方面的压力,小皇帝一定顶不住。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停止追查张家和各地的走私之事。 至于陈达等人,能够召回就已经是最好结局。如果再诬陷他一下,革职查办是最好的。 有了陈达的前车之鉴,皇上很可能就收回成命,平倭之事不了了之。 即使继续平倭,换了别人来,有了陈达的教训,也不敢得罪本地豪强。大不了做做样子,抓几个人,杀几个人,跟皇上交差了事。 那个时候,就一切照旧,可以继续走私发大财。 沈举人意犹未尽,为了显示自己的见识,又分析起了当前形势。 “皇上年轻贪玩,在宫中开设宫市,让太监、宫女假扮商人顾客,他自己假扮富商交易,把个紫禁城弄得乌烟瘴气。” “不愿意在宫里受拘束,就到了豹房,搜集了不少女人,在那里玩乐。如此还嫌不够,还要经常微服出游,沉溺于秦楼楚馆。” “刘瑾、丘聚、谷大用。马永成、张永。李宽等人,蛊惑皇上一味纵乐。皇上乐此不疲,沾沾自喜。” “皇上喜欢标新立异,推行所谓新学,每日里还给今科举子们上课,还要推行天下。如果新学推行开来,天下士子出路何在?断了读书人科举进仕之路,必将引发动荡。” “大臣们反对,皇上便把刘健、马文升、刘大夏等人赶走。正阳门劝谏,皇上竟然让锦衣卫用巴豆羞辱大臣。如此下去,文臣心寒,离心离德。” “京卫武学一事,皇上又断了勋贵们的进阶之路,贬黜张懋、郭勋,未免让勋贵武将们心灰意冷。长此下去,谁还愿意披甲执戈,冲锋陷阵?” “据说皇上在京卫武学练兵,每天只练习走路和叠被子。谁走路整齐划一,谁的被子叠得板正,便是好样的。如此练兵,闻所未闻,如同儿戏。这样的武将上了战场,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远君子而近小人,文恬武嬉,军国大事视同儿戏。动辄就要跟鞑靼开战,要不就是平倭。几十年的事情,已经积重难返,岂是他想改就能改的?” “沈老弟见识卓著,鞭辟入里,听来振聋发聩,佩服,佩服。” 张璁捧了一句。 他也赞同沈举人的观点,认为皇上在胡闹。 “皇上年轻,刚刚即位,急于建功立业,所以行事未免急躁了些。虽然想北方用兵鞑靼,南方平倭,但是作起来,就知道此事不易。等吃了亏,便会渐渐醒悟过来。” “所以,东翁不必焦虑。只要挺过这一关,所谓的平倭之事,必将偃旗息鼓,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就像以前一样。” 张璁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叫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倒是我有些多虑。” 沈举人的话,看似头头是道。但是他没有当过官,不懂官场的运行逻辑。对于高层的逻辑,只是凭着想象猜测。更不懂得皇帝想什么和皇权的逻辑。 他分析的论据,都是道听途说的信息。连基本的信息都摸不准,得出的结论,自然南辕北辙。 这样的人,民间有很多,就是那些喜欢论政的读书人。一个个的,觉得自己最懂朝政,只要按照自己的政见,就能解决问题。这些人,是这个时代的键政家和键盘侠。 两人正聊的高兴,一个家人气喘吁吁跑来。 “大老爷,不好啦,官军包围了祠堂,要咱们交出那个洋和尚。” 嗡地一下,张璁脑子几乎炸了。 坏了,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哪来的官军?” “从未见过,听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一定是陈达的人。” 沈举人也反应过来。 “他们找到那个洋和尚了么?” “还没有,不过他们说了,必须交出来。否则的话,就要自己搜查。” “我得回去看看。” 张璁起来就走。 “我也跟你去。” 沈举人跟了出去。 两人骑上骡子,就朝张家奔去,没一会儿,就到了祠堂。但是只见到张家人,却没见到官军。 “人呢?” 张璁问道。 “回大老爷,走了。” “走了?” “他们闯进祠堂,抓走了神父。还进了教堂,画了图样。他们还说,教堂保存,不得拆除,留作物证。” “留作物证?” 张璁觉得不妙,此前还是忽视了此事。现在看来,陈达可能要利用教堂和皮埃尔神父之事做文章。 “他们是这么说的,叫转告在家的老爷们。”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说是大宁卫的人,陈达的属下。他们还说……。” “说什么?” “说如果老爷有什疑问,可以到泉州去找陈达。” 众人走了,张璁和沈举人倒祠堂里面查看一圈儿,没有异样。然后又到祠堂东边的小教堂查看。 这个小教堂还是比较隐秘的,位于一片树林当中,周围用高高的竹栅栏围起来,不让外人进来,但还是让官军发现了。 两人在教堂查看一圈儿,见没有什么损毁,也就出来。 “东翁,你觉得陈达此举何意?即使皇上有旨,也不过一个神父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张璁毕竟当过知府,知道的比沈举人多,也更加懂得权力的运行逻辑。 “此事颇为不妙。留下皮埃尔这个人证,祸患无穷啊。” “此事易耳,杀了他就是,反正也不多他一个人。一个番邦蛮夷,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在乎他?” “杀人简单,教堂怎么办?” “别听他们吓唬,拆了。没有人证物证,就是没有此事。都是陈达索贿不成,造谣诬陷张家。” “此事容我仔细斟酌一下再说。” 张璁声音有些萧索,他想的可没有沈举人那么简单。 第114章 并非铁板一块 泉州儒学,也是泉州府的府学,位于文庙的东部不到一里地的地方。 府学的负责人是学正,钟一泓就是这届府学的学正。 钟一泓站在府学大门口,看着不远处的文庙方向。 从这里,能够看到文庙门口进进出出的兵卒和站岗的守卫。 “先生,还要三思而行啊。如果陈达不能善始善终,半途而废,被张家反噬,我们恐怕又要被连累遭殃。” 王训导在一边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后果,但是如果不趁此机会扳倒张家,我们今后就永无翻身之时。包溥虽然不能压制张家,但也不助纣为虐。若是换了一任知府,跟张家沆瀣一气,泉州还有希望么?” “张家族学已经坐大,整个泉州的学堂、书院,都唯张家族学马首是瞻,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作为府学,本应是泉州府的最高学府,有最好的教学条件,最好的师资力量,最聪明刻苦的学生,最好的科举成绩。 但是现在的府学,在各个方面都被张家族学压的死死的。 前任知府张镰,对于府学根本就不重视。校舍坏了,也不给钱维修。正常的经费,也是能拖就拖。 府学的高水平老师,也纷纷被张家族学高薪挖走。 有外地人到泉州办书院,莫名其妙的,校舍就起火。教师走在路上,被人劫道,还打了个半死。书院自然办不成,只能无奈关门。 张家族学用提供食宿等条件为诱饵,在泉州府招收最好的学苗,就连县学、府学,都只能招收他们挑剩下的学生。 “可是……。” “不必再说。便是失败,大不了一辞了之。我又不归他府衙管,能奈我何?尔等安心在家等候,我去也。” 钟一泓不再犹豫,朝文庙走去。 钟一泓说他不归府衙管,是因为大明的制度,县学、府学是一个独立的系统,直接归省布政司管辖,中央的管理机构是礼部。 各级学校可以把地方的情况上达礼部,礼部再上达天听。 这是独立于行政系统之外的一套系统,地方对府学、县学的人事没有任免权力、 因为这种安排,教育系统可以对地方行政系统形成一定的制衡作用。钟一泓依仗的,就是这一点。 钟一泓很快到了文庙门口,跟守卫说了来意。 守卫进去,很快陈达亲自出来迎接。 “原来是钟学正,久仰,久仰。一直想前去拜访,无奈俗务缠身,未能得闲、请,请,请,里面说话。” 钟一泓拱拱手,客气了一句,就跟着进去。 坐定沏茶,钟一泓也不啰嗦,就把一沓纸递给陈达。 “听说抓了贾石原和佛郎机传教士,鄙人妄自猜测,陈将军此次平倭,是剑指张家,不可是否如此?” “哦?钟学正为何如此猜测?我奉皇命平倭,并非专门针对一家一姓而来。” 呵呵呵……,钟一泓连连冷笑。 “学正为何发笑?似乎有嘲讽之意啊。” “哼,整个泉州府,谁不知张家是最大的通倭走私之家?如果不能将张家绳之以法,所谓的平倭就是个笑话。不过是抓几个小贼,糊弄百姓,欺瞒皇上而已。” “我来揭发张家的罪行,乃是为国为民,并非出于私心。将军若不能以诚相待,不能与谋,还不如告辞离去。” “钟学正,张家在此经营百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谁又知道,你不是张家操纵的人?” 忽地一下,钟一泓站起来,脸色憋得通红。 “哼,陈达,我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岂能卖身投靠,为张家走狗?既然如此,把那揭发文稿还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达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钟一泓。 “学正息怒,请听我一言,再做去留。” “没错,张家罪行累累,确实该铲除。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小心行事,仔细鉴别罪证,辨别真假。若是入了张家圈套,打蛇不成,恐被蛇咬。陈达的身家性命无足轻重,耽误皇上大事,才万罪莫赎。” 锦衣卫的情报显示,钟一泓跟张家不合,势同水火,是可以争取的同盟。 但是他真的来了,陈达还是不得不小心对待。 这几天得到的最新情报显示,张家的势力,超过了原来的预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地方豪强。而是能够操纵一方,连衙门都对他们无可奈何的巨大势力。 陈达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终于打消了钟一泓的怨气,两人开始正常交流。 钟一泓除了提供一些张家的犯罪事实和证据,还提供了两个重要事实。 一是张家族学出来的人,充斥于泉州府衙和同安县衙。 张镰担任泉州知府的时候,更是只录用张家族学出来的人,别的学校的人,几乎一律排斥。 毕业生没有出路,学校的吸引力自然就差。所以,到别的学校读书的学生,几乎都是张家族学不要的人。 这种局面,就形成了张家族学对教育的事实上垄断。本应是官府掌控的地方教育权力,被张家侵蚀、操控。 这种垄断,比人事和经济的垄断更加可怕。 “张家勾结佛郎机传教士,如果他们叫张家族学的儒生都入了异教,置孔孟圣贤于何地?信了番邦的神灵?置我中华神灵于何地?” 钟一泓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陈达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这一步。 他从皇上那里得到的旨意,就是禁止番邦人来大明传教。遇到传教之人就抓了,押送到京城,送到鸿胪寺的番邦语言学校,让他们教授外语。 钟一泓提供的第二个事实,是张家通过族学的学生们,掌握了话语权,主导了社会舆论。 这一点,其实也很可怕。 如果张家以朝廷和儒学舆论为导向,还不是什么问题。万一他们以走私有理,如果朝廷不允许走私,就可以造反这样的舆论煽动,那可就是一场灾难。 不过,也不都是坏消息。起码还有钟一泓这样反对张家的人。 张家虽然势力很大,但整个泉州府、同安县也不是铁板一块、 走私确实能给当地百姓带来一些利益,但是这些利益基本上都被张家人和他们的附庸获得。更多的百姓,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利益。他们对张家,也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不少人还深受其害。 “将军听说过白役之乱吗?” 钟一泓问道。 “如此大事,自然有所耳闻。” “这场白役之乱,就是由张家一手策划、组织、煽动实施的。”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啊。” “白役之乱一事,包溥是最大受害者。我不相信他会忘了此事。如果将军同意,一泓愿意前去游说包溥。有了包溥的协助,必将事半功倍。” 两人正说话,一个属下突然进来。 “将军,大牢出事了。” 第115章 狗急跳墙 陈达瞪了属下一眼。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看了钟一泓一眼。 “这是钟学正,自己人,但说无妨。” “大牢里传来消息,贾石原等人的饭菜里面。可能被人下毒。” “贾石原他们怎么样?” “还算幸运,没吃饭菜。” 原来,大牢里环境太差,里面阴暗潮湿,老鼠横行。今天给贾石原等人的饭菜送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在一起说话,吃饭晚了一些。 这个时候老鼠吃了饭菜,当场死亡。贾石原等人不敢再吃,就报告了狱卒。狱卒找来一条狗吃了饭菜,狗也死了,于是断定有人在饭菜里下毒。 “呵呵,一定是张家动手,想要杀人灭口。” 钟一泓立刻做出判断,陈达也倾向于这种说法,但是没有立刻表示赞成。 “叫李百户立刻去追查,谁做的饭菜,谁送的饭菜,谁能接触到饭菜,谁是当班看守,仔细追查。” “李百户已经在追查了。” “整个府衙已经被张家渗透的千疮百孔,从司狱到狱丞,都是张家的人。至于狱卒,张家也不会放过。即使不是他们的人,威胁利诱之下,也很容易被他们收买。” “将军,还是把大佬的人都换了吧。若是将来处置张家,恐怕要抓很多人。关在大牢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哪一个呢。” 接管地方大牢,本就是平倭计划中的一环。 陈达没有第一时间接管,一是考虑跟府衙之间的关系。 如果一来就接管大牢,不仅理由不充分,也可能引起府衙的不满。 第二个原因,就是要引蛇出洞。 先把贾石原等人关在这里,然后抓了皮埃尔,敲山震虎,逼迫张家出手。 现在,张家果然出手。 “接管大牢容易,但是伙夫等杂役,还是要从本地人中找,谁知道他们又是不是张家的人?” “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一泓可以帮助找一些杂役过来,保证跟张家毫无瓜葛。” “那就辛苦的钟学正了。” “无妨,只要能铲除张家,一泓愿效犬马之劳。” “如此就辛苦钟学正。传我命令,叫李百户即刻接管大牢,接收文书档案,清点仓库物品,清监查号,打扫屋室。同时通知府衙,让他们派人前往见证。” 陈达安排完,钟一泓也站起来告辞。 “在下回去就寻找杂役,包溥那里……?” “还请钟学正辛苦一趟。” 陈达其实可以直接跟包溥接触,但是没有弄清楚包溥的立场和态度之前,这种接触没有多大意义。一些机密的事情,也不好讲。在没有对张家动手之前,也不便于透露自己的计划。 如果包溥跟张家有勾结,就更是打草惊蛇。 现在让钟一泓去探探路,也不失为一个折中办法。这样一来,陈达就可进可退,不至于陷入被动境地。 送走了钟一泓,看了一会儿他带的揭发材料,陈达就去了大牢。 李百户正在这里指挥,带着陈达牵前后转了一圈儿,进了贾石原的牢房。 “贾石原,你命大啊,逃过一劫。不过,逃得了今天,未必逃过明天。此时谁最想让你死,想你心里也该有数。” “你为别人隐瞒,别人可未必领你的情。换做我是你,就趁早招了。看在你也是卫籍出身,没给你用大刑。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幻想着有人来救你,咱们也不是不会用刑。” “实话告诉你吧,你招不招,其实无关紧要。他张家也不能一手遮天,还有很多人跟他家有隙。你不说,有别人说。咱们这么大动静,会因为你不说就偃旗息鼓?你想的太简单。” “你若是痛痛快快招了,给你吃点好的,少遭点罪。否则的话,你知道什么下场。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跟看守说一声。想不通,那也随你。” 从大牢号筒子里出来,府衙的司狱叶恒和大牢狱丞已经在等候。 “拜见将军。” 叶恒施礼道。 “叶司狱,你怎么看此次下毒事件?” “定是有人故意下毒,刚才清查,已经发现了嫌疑人。” “哦,什么人?” “送饭的钟阿三。” “此人现在何处?” “自从送饭之后,此人就不见了踪影。到他家寻找,家人说,钟阿三回家之后,只是有事要出门,收拾了行囊就走了。” “去往何处?” “没说,已经派出捕快前去追捕。我们到了药铺去追查,掌柜的说,昨天钟阿三在那里确实买了砒霜。” “钟阿三为何要下毒杀人?” “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抓到他之后,便可以知道。已经发出了海捕公文,叫各地协查,一旦抓获,便通知泉州府。” 反应挺快啊。 只是有些太快,这案子破得太容易了些。 短短一个多时辰,就找到了嫌疑人,还查到了药铺,好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至于这个钟阿三,倒可能是下毒之人。逃走也是一定的。不过,此时大概已经被人灭口。到时候找到尸首,定个畏罪自杀,也就不了了之。 找不到尸首,就列为悬案,也是不了了之。 手法虽然不算高明,但也环环相扣,干净利落。张家人果然敢下手,无所顾忌。 好吧,就是希望你们着急,等着你们跳出来。你们动作越多,将来的罪孽越重,死的人也越多。 “你们办的不错,下去吧。” “谢谢将军,愿意随时听从将军调遣。” 两人离开,李百户过来。 “将军,这两人的话,未必可信。” “知道。叫人暗中查查,这两天钟阿三都跟何人接触。贴出布告,悬赏银10辆,征求钟阿三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买来几条狗。以后凡是供给人犯的饮食,都让狗先吃一下。确认无毒之后,再给人犯吃。” 傍晚的时候,姚千从金门返回,带来了一个消息。 昨天晚上,金门关押张家海商和倭寇的牢房,也发生了投毒事件。 原来做饭的伙夫,说是家里有急事,于是就由一个亲戚代替他做饭。 金门所的人觉得有些蹊跷,就进行盘问。那人神情慌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更加可疑。 一阵吓唬之后,此人招了,说是有人给他50两银子,让他在做饭的时候投毒。 这个张家,狗急跳墙,连自己人都要灭口了。 第116章 试探 夏天昼长夜短,已经到了酉时末,太阳还没有落下。 文庙里面,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来到文庙大门前面。 “天已经晚了,这里不许卖货,你走吧。” 守卫说道。 货郎没有走,放下担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守卫。 “我不是货郎,是府衙的人。求见陈将军,有重要事情禀报。” “这里是泉州府,府衙的人,还用扮成货郎的样子么?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去去去,赶紧走开。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 “我真的是府衙的人,受知府委托,前来向陈将军禀报张家的事情。你把这封书信给陈将军,他一定会见我。” 守卫看了葛长生一眼,收起了书信。 “好,我就去禀报一下。” 守卫进去,很快出来。 “将军要你进去,跟我来。” “谢谢。” 葛长生把担子挑进去放下,守卫搜了身,带他到了明伦堂,见到了陈达。 “在下葛长生,是泉州知府包溥的募宾。奉明府之命,前来拜见陈将军。” “呵呵,葛长生,这里是泉州府啊。知府的人来见本将,还用乔装打扮?” “唉,这也是无奈之举。泉州府的官员胥吏,很多都是张家的人,到处都是张家的耳目。便是这个文庙周围,也潜藏着张家的人,暗中监视将军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陈达已经发现了。 自从驻扎到文庙这里,每天都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周围徘徊。 通往文庙里的路上,还莫名其妙地多了几个摊贩,售卖蔬菜水果。 这都是以前没有的现象,显然这些人就是来暗中监视陈达的军队动向。 陈达身为平倭将军,皇命在身,实际上等同于钦差。包溥虽然是从四品的知府,也该来见陈达。 但是陈达到了泉州府之后,包溥一直避而不见,就让陈达对他的立场产生了怀疑。 虽然锦衣卫的情报显示,包溥在利益上跟张家没有什么直接瓜葛,但也不排除暗中交往没有被发现,情报不准的情况。 现在,葛长生的话,挑明了跟张家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让陈达稍微解除了戒备。 “这个张家很嚣张啊,朝庭命官都对他们战战兢兢,本将军到了这里,他们也暗中监视。他们是不是以为,这泉州府是他张家的天下?” “虽然不敢明说,但暗地里确实把泉州府当做他们家的天下。” “就凭两个进士?两个知府?还有一些维护他们的人,就想一手遮天?哼!行啦,闲话少说,此次来见本将,是何意图?” “包明府对张家的行径,深恶痛疾。无奈张家势大,处处掣肘,想有所作为,却有心无力。不过,我等也没有坐以待毙,这两年搜集了张家不少罪证。这里是包明府的书信和张家的罪证文稿,还请将军过目。” 包溥的信,简单地说了自己这两年在泉州府任职的经历,重点是白役之乱和张家人把持府衙,处处掣肘的情况。 关于张家的材料,内容比较丰富。有私自走私货物,跟倭寇勾结,私自引入佛郎机传教士,建设教堂强抢民女,强买良田,用劣田强行换取良田,强买钱卖等等。 其中的一些事情,跟钟一泓举报的材料相符。还有一些,跟锦衣卫掌握的材料和在金门抓获的张家家人招供,互相印证。 “张璁的弟弟张汇携带了大量钱财,离开同安,可能前往郴州去见张镰。张镰可能联络一些同僚,上书朝廷。张汇还可能前往京城,到朝中打点,找人出面维护张家。” “张璁的弟弟张源和林家祥,正在各县活动,串联各县官员。各县的官员,即使不跟张家有关联,也跟别家有关联。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阻挠平倭一事上,他们同仇敌忾,可能会联合起来,互相呼应。” “张源这两天,还到处串联。联络各地的士子,准备到这里来请愿,维护张家的利益。” “今天中午,有商人暗中举报,说张松正联络商人和工匠,准备罢工罢市,给将军施压。” 听到这里,陈达不寒而栗。 士农工商中,除了农民居住分散,不好串联之外,剩下的士、工、商三个阶层,都被他们把控,动员起来。 还有一个群体更加可怕。那就是官员群体。 官员虽然不会直接出面请愿,罢工、罢市,但是以维护地方安宁为名,趁机上书福建省和朝廷,一定是预定的计划。 仅仅一个张家,把控地方就已经到了如此惊人地步。如果跟张家类似的其他家族一同举事,泉州府必将动荡不安,引来上面的干预。 陈达知道,铲除走私,打击地方豪强会引来抵抗。但是仍然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不惜代价,抵抗得这么厉害。 这也从侧面证明,走私的利益巨大,以至于这样全力抵抗。 这是就是公开跟皇上叫板了。 现在陈达才深切地体会到,皇上为什么要跟他强调,要杀个血流成河。 “如果本将对张家下手,包溥能做些什么?” “陈将军,这不仅是张家一家的事情,还有很多家都会参与。将军真的打算动手么?” “当然,否则的话,我来这里干什么?” “想彻查还只是……?” “呵呵,葛长生,你以为本将费了这么大周章,就是蜻蜓点水,抓几个小贼应付差事么?” “想过到时候民间群情激奋,官场众人弹劾的结局么?” “哼,葛长生,你以为本将会象你们一样,缩手缩脚,不敢大刀阔斧行事么?多说无益,包溥愿意跟本将协作,将来功劳有他一份。若是袖手旁观,本将也不勉强。不过,届时本将上书皇上,奏他一本,想他也跑不了。” “实话告诉你,这是大是大非问题,容不得脚踩两只船。不站在本将一边,就是站在张家一边。言尽于此,尔等自己斟酌。” 噗通一声,葛长生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头。 “谢谢将军,包明府要的就是将军这个话。我等就怕将军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或者被人收买,或者敷衍了事,欺上瞒下,反而让我等陷入危险尴尬之地。” “既然将军如此义无反顾,包明府也义无反顾,舍命相陪,协助将军彻底铲除张家这些恶霸豪强。” 葛长生说的慷慨激昂,但是陈达仍然很冷静。 “你们能够明辨是非,这是好事。不过,我想知道,你们究竟能做些什么?仅仅提供这些证据,可是远远不够的。” 第117章 密谋 包溥确实势单力孤。 他是异地任职,属下基本上都是本地人。虽然是知府,但是府衙的正常运作,实际上是靠府衙下属的府堂、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铺长房、承发房这些基层机构来维持。 恰恰是这些实际办事机构,在张镰担任知府的时候,都被张家集团的人控制。 实际上,包溥就是被人架空了。 下面的人,遇到不利于张家的事情,就阳奉阴违,拖延推诿。实在顶不住了,或者歪曲政策、执行走样。或者官僚主义,形势主义,公文旅行。嘴上喊得热闹,就是不做实事。 遇到对张家有利的事情,就竭尽全力去执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包溥所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从家乡带来的,他自己私人支付报酬的几个幕宾和八个长随。 靠着这点班底,能够洁身自好,不跟张家同流合污,还能搜集到张家不少罪证,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等虽然势单力孤,但是张家也并非铁板一块。张家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整个泉州府和各县,也有很多不是张家的人。这些人被张家欺压,早就心怀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两年,我等也在暗中联络这些人。如果张家敢于聚众闹事,我等可以发动这些人,跟他们叫板。” 葛长生的办法,就是采取对等战术。你张家能发动人闹事,我也能发动人反对你们闹事。 你张家是被朝廷查办打击的对象,我们是站在朝廷一方,有朝廷的兵马支持。 这就是用魔法对付魔法的战术。 哈哈哈……,陈达开怀大笑。 “不错,不错,你张家有民情支持,我也有民情支持。你有百姓请愿,我也有百姓请愿。你有万民折,我也有万民折。你有弹劾,我也有弹劾。” “哈哈哈,一场混战,乱中取胜。葛长生,你的计策不错,就照此办理。” “这不是我的计策,是包明府的计策。” “这个……,这个包溥还行,没有辜负皇恩。” “包明府让我转告将军,动手之前,最好师出有名。可以发布布告,言明铲除倭寇的用意,号召投案自首和举报,分化瓦解张家。” “与此同时,大军在城里游行,以壮声势。一是震慑张家的附庸,让他们知道,咱们就是要铲除张家的决心。如此一来,他们自然就会盘算追随张家的后果。” “见到朝堂的声势和决心,被张家欺压的人,也会增强信心,勇于站出来,检举揭发,支持朝廷。” “好,此计甚妙。就照此执行。来,咱们好好商议一下。来人啊,给葛先生上茶。” 过了一个来时辰,葛长生悄悄离开文庙。 天已经黑了,看着夜空闪耀的星辰,葛长生尽情地吐了口气。 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出头了。 陈达这边,迎来了锦衣卫李百户。 “张家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张家里面,有锦衣卫潜伏的探子,李百户就是刚刚见了探子回来。 “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但是暗中谋划大事。张汇带了一万两银子去京城,用了三台马车拉着。今日中午已经出发,准备去京城找朝中大臣为他们出头。” “一万两?还真省得下本钱啊。” 陈达都感到吃惊。 “不全是张家的钱,还有惠安阮家3000两和南安郑家3000两,三家加在一起一万两。张汇还要去郴州联络张镰,要他联系同乡、同年官员,一起上书弹劾将军和包溥。” “呵呵,弹劾我什么?我到如今还只是把贾石原他们关进大牢,还没动他张家呢。” “张家可不是这样看的,这么多年张家屹立不倒,谁敢质疑他们。有人挑战他们,就非常生气了。” “呵呵,真是够霸道的。看来真的把同安和泉州当成他张家的。还有什么动静?” “张源正在联络士子、商人、工匠,准备请愿、罢工、罢市。还联络百姓签署万民折,为张家辩护。只要咱们一对张家动手,所有人就立刻发动。” 这个情报是从张家内部得来的,跟葛长生的情报正好能够对上,证明情报真实而准确。 “好,就怕他们不闹,闹得越大,罪行越重。参与的人越多,抓的越多,铲除得愈加彻底。” “林家祥去了南安县,可能是跟那里的官员暗中联络,准备到时候联名上奏,弹劾将军和包溥。” “也有包溥?包溥对他们一再忍让,这两年无所作为,竟然也不放过?” “包溥虽然无所作为,但是也不跟他们同流合污。送给包溥的钱和女子,都被包溥退回。这样的人留在泉州当知府,他们自然不放心。终究是换上一个跟自己沆瀣一气的人,才能安心。” “哈哈哈,包溥啊,包溥,如果你知道张家这样对待你,不知道作何感想。” 包溥现在是既高兴又意外。 高兴的是,陈达接纳了他,这意味着他可以彻底跟张家切割,站到了皇上一边。 虽然这两年在泉州无所作为,但是也不会追究自己。相反,还可能被视为忍辱负重,跟张家作斗争的人。 即使不能升迁,起码也不会贬黜,保住知府位置没问题。 一旦铲除了张家这些豪强势力,这个知府就好干了。 意外的是,王守仁和陈达还握有杀手锏。 “王守仁手里真的有尚方宝剑和皇上的手谕?” 这是让包溥最感到意外的。 “陈达信誓旦旦说有,只要他行文给王守仁,王守仁同意,五品以下,便可就地杖毙,先斩后奏。” 包溥激动地身体发抖,心里快速盘算。 陈达给王守仁行文,从泉州到杭州,五天时间就能回复。 这么短时间,便是京城那里有人愿意出头,也根本都来不及。 等到京城那些人出手,张家这边恐怕已经灰飞烟灭。 人没了,家产也抄了,张家再也没有什么价值,谁还会替他们出头? 若是按照正常程序,从陈达这里开始办案,然后是按察司、刑部、都察院,甚至大理寺,死刑的还要皇上勾决。一年时能走完程序,都是快的。 这期间,如果张家使了银子,找人干预,中间就很可能出现变数。 现在,从抓人到定案,再到最后处置,有个把月就结案,张家根本都来不及反应。 此战必胜。 “长生,明日一早,你们所有人都出去,联络各地百姓,听候命令。” “好,一定不辱使命。” 第118章 不想报仇吗 做生意,都讲究商圈儿。同类的店铺,都喜欢往一块儿聚,这样容易聚拢人气。 米铺也是如此。 距离州府衙门不远,就是米铺集中的地方,不到半里地的街道两边,就集中了九家米铺。 米铺是客流比较多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张贴两张布告。 布告刚刚贴出来,就聚集了不少人观看。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但是识字的也大有人在。 “熊掌柜的,你给咱们念念,这写的是什么?” 就有人催促道。 “嚷嚷什么?不会自己看么。” “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是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就给念念呗。” “是啊,就念念呗。” 熊掌柜拿足了架势,清了清嗓子,念了一遍。 “这文绉绉的,也听不懂,你给解说一下呗。” “唉,什么都不懂。好吧,就给你们解说一下。这是平倭将军的文告,说是平倭将军陈达奉皇上之命平倭。发现咱泉州府有很多人私通倭寇,走私货物,充当海盗,杀人放火。” “有的大户人家辜负圣恩,为了赚钱,走私货物,强买强卖,强抢民女,霸占良田,欺行霸市,垄断经营……。” “布告上说,有知道内情者,就到文庙去检举。凡是通倭、杀人、抢占民女、霸占良田等罪行,一经查实,就给银奖赏……。” 熊掌柜说完,众人一片沉默,有的人就默默走开。 “嘿嘿,咱们泉州府太平盛世,都是良民。哪里有什么走私货物,勾结倭寇的事情啊。” 就有人开始带风向。 “是啊,咱们泉州府民风淳朴,作生意从来都是信誉为先,公平交易,哪里有什么欺行霸市。” “说的有道理,泉州府的老爷们,个个都和气得很。修桥补路,尊师重教,积善行德。至于抢男霸女什么的,从来就没听说过。” “都散了吧,家里没事做啦,都这么闲着么?” 说话的,是盛鑫米行的赵掌柜,一阵吆喝,把众人轰走了。 熊掌柜想回去,却被赵掌柜拦住。 “熊掌柜,行啊。认得几个字,就给人讲解,说得挺明白啊。” “赵掌柜,这告示贴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不给念,也有别人给念。你跟我较什么劲?” “呵呵,说话都冲了啊。你是不是觉得挺高兴啊,觉得来了靠山,张家就要倒霉了,你又能东山再起?” “这么多年了,左一回平倭,右一回平倭的,见得多了。哪一回能动得了张家一根毫毛?” “万一这回真的呢,我就不相信,他张家就能永远一手遮天,没人动得了他。我的儿子就白死啦?” “你看看,你跟我发什么火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刚才说话的那几个,都是张家的人。他们若是回去添油加醋地蛊惑一番,你就不怕张家烧了你的铺子?”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这么忍啦?你那两船米,还不是张家把船给凿沉,沉到了江底?那几个买米的,回去掺了沙子,再来找你闹事,坏你的名声,你也忘啦?如此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咱们只能背井离乡,离开泉州城?” “唉,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张家势大,官场上有人,朝中有人,张璁一跺脚,整个泉州城都晃动。” “那陈达是皇上的钦差,在福宁卫抓了知府和指挥使,金门所百户以上的,都被抓了,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如今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决心平倭,我看这回跟以往不一样。” “呵呵,你想的太简单。别说那小皇帝整天就知道玩儿,根本就不干什么正事儿。便是他是个先帝那样的好皇帝,这泉州山高皇帝远,他还能顾到这里?多少年了,张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谁能扳倒他家?认命吧。走啊,回去吧。你铺子来人了,生意也不做了?” 唉,熊掌柜沉重叹息一声,回到自己铺子。 “熊掌柜吧?还认得我么?” 来人说道。 “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去年你儿子失踪,在衙门里……。”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葛夫子。” “没错,正是葛长生。” “葛夫子买什么米?” “不买米,找你有事商量。” “跟我商量事情?葛夫子,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正经事情。” “什么事情?” “想不想给你儿子报仇?” 熊掌柜立刻警惕起来。 “葛夫子开什么玩笑,我儿子就是喝了酒,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哪里谈得上报什么仇?” 呵呵……葛长生冷笑几声。 “熊金宝,儿子都叫张家人害死了,你这当爹还要当缩头乌龟。这血海深仇,你就忍啦?张家人把你们这些人欺负成这样,什么好生意都叫他们垄断。囤积居奇,操纵行市,哄抬米价,打压你们。明面上找无赖闹事,暗地里杀人放火。” “如此下去,今后还有你们这些人的活路么?他们干的那些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就永远这样忍下去?” 一席话,说到了熊掌柜的痛心之处,忍不住眼含泪水。 “我倒是想报仇,恨不得老天开眼,叫张家天打五雷劈。可是张家势大,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哼,他张家再势大,还能大过皇上?” “葛夫子,你什么意思?” “熊掌柜,你们也该知道,我家知府在泉州,也是受张家气的。那一年的白役之乱,就是张家操纵的。包知府堂堂从四品大员,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实话告诉你吧,我家知府悄悄托京城的同科进士,到皇上那里告了御状。把张家的罪行,捅到皇上那里去。皇上雷霆震怒,就派陈达特意来查办张家。” “你以为抓了贾石原和张家的人,端了金门所,仅仅是巧合么?那就是专门针对张家的。这一回,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把张家连根拔起。”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喝口茶。喝茶,孔夫子。哦,不不不,葛夫子,你也喝茶。” 熊掌柜的手剧烈地抖着,茶杯不断抖动,杯盖哗啦啦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把茶水一饮而尽。 “葛夫子,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联络被张家欺压的商人,和陈将军、包知府一起,跟张家斗,还泉州府一个朗朗青天。” “好,我跟你们干!” 第119章 大事不妙啊 同安县,张家大院。 绿树掩映之中,隐隐传来丝竹管乐之声。 张家大宅正房之中,一部女乐班子正在演奏,两个舞姬翩翩起舞,一个歌姬歌唱。 六十来岁的张璁,留着长长的胡须,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妖冶小妾,正在欣赏歌舞。 这个小妾是他去年花了两千两银子买回来的,这部女乐班子,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从苏州买回来的。 看着一个个美人儿,张璁心旷神怡。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珠帘一闪,管家张松进来。 “张松,有什么事情吗?” “老爷,有些事情禀告。” 张璁知道,这个时候管家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虽然喜欢歌舞,却从来都不是沉溺于享乐,玩物丧志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 歌姬舞姬们很快出去了。 “什么事情?” “请大老爷看看这个。” 张松递给张璁的,正是贴出来的布告。看了两遍,张璁皱起眉头。 “从哪里来的?” “街上贴出来的,从泉州府来的信儿说,那里街上也都贴了这个布告。还有……。” “还有什么?” “城里来了五百兵马,在街上来回巡逻,见人就说,他们是来平倭,查办走私缉拿海盗、倭寇的。” “这是想造声势,是冲着咱家来的啊。” 张璁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他久经官场,经历过无数风雨,早就养成了沉稳气度。这点事情,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一点儿也没有慌张。 很快,张璁露出笑容,重新坐下。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钟阿三那里怎么样?” “已经做掉了,尸首埋了起来。下手的人拿了钱走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到广东,从那里下南洋,远走高飞。没人能找打他。” “金门岛上那两个人呢?” “还在金门所手里,已经招了。” “招就招了吧,仅仅凭他们口供,还查不到咱们头上来。贾石原那里怎么样?” “还没招。不过有一点儿奇怪,陈达竟然没给他用大刑。” “大刑不是轻易就能用的,若是出了人命或者残疾了,他吃不了兜着走。用刑后的口供,也不是招什么就信什么。还要有老捕快分别审核,没有出入,才能作为罪状。陈达是内行人,不得不慎重。” 一般人看电影、电视剧,就觉得古代审案,都是以刑讯逼供为主,常常屈打成招,酿成冤案。 实际上,这是不了解古代的诉讼程序和办案过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有冤案,但是绝不普遍。 没有先进的科技手段,办案效率自然低。用刑就是提高效率的有效手段。 但是用刑取得的口供,不是人犯说什么就作为定案的依据,而是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正常情况下,都是由三组人员进行审查。每组两人,都是具有丰富经验的专业人员。三组人员分别独立审查供词,确定供词的真假。 如果是屈打成招,一定有很多破绽。这些具有丰富经验的人,几乎都能看出来,确实不是事实。 三组人员互相不沟通,都是独立提出意见。只有三组人员都没有疑问,才确定供词的真实性,作为判案的依据。 如果发现疑问,他们还有权重新提审嫌疑人。 只要官府正常运转,都要走这个程序。判处死刑的,还要由皇上亲自勾决,才能执行。 很多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宽大仁慈,爱民如子,对于报上来的死刑案,也常常会有网开一面,降等处罚,留人一命的现象。 这种情况,别人不清楚,张璁当过知府,还是心中有数的。 当然,这一套是正常的司法程序。如果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和东厂、西厂办案,可就不一定遵守这套程序了。 “叶恒那里传来消息,说陈达他们要把贾石原押往杭州府,再跟那里的人犯一起送往京城。上次失手,这回打算在路上下手,老爷看……。” “你去安排吧,贾石原活一天,就是一天隐患,必须除掉。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杭州府。” “明白了,保证万无一失。” “串联的事情,进展如何?” “进展顺利,已经联络士子560人,族学的320人全都参加。另外的人来自泉州城,各县和各县学,还有漳州府的。只是……。” “怎么了?” “只是银子花的多了些,均摊下来,加上饮食住宿,一人要三两多银子。” “工匠那里,也有所怨言。有的人说耽误赚钱,漫天要价,均摊下来,每人也将近2两银子,总共要五百多两银子。” “只有那些商户,虽然有人不情愿,但也没敢提要银子,倒是不用花钱。同安县加上泉州城,已经串联208户。” “银子是多了些,不过也不得不花。无妨,今天给了他们,以后连本带利收回来就是。” “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真假,还没能查证。” “什么事情?” “泉州城的熊金宝和赵进财,好像在跟他们那一派商户串联,似乎要图谋什么事情?” “这两个是什么人?” “都是米铺掌柜。去年跟咱们作对,一个儿子酒后失足,落水而死。另一个翻船,米沉到了江里。他们怀疑是咱们在背后使坏,因此怀很在心。我担心,他们是否在谋划什么事情,不利于咱们。” 熊金宝,就是熊掌柜。赵进财,就是赵掌柜。都是在张璁授意下,张松下手害的他们。但是在这里,张松瞪着眼睛撒谎。 这些事情,张璁也清楚,此时就是装傻而已。 “唉,有的人啊,就是不识抬举,贪心不足。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还偏偏要跟你作对。既然他们活腻了,就成全他们吧。以为来个陈达,就能扳倒我张家,真是想得美。” “对了,陈达来了,包溥恐怕也要蠢蠢欲动,他有什么动静么?” “正要说他的事情呢,那个葛长生……。”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杂乱的喧嚣声音,打断了两人谈话。 “什么人竟敢如此喧哗?出了什么事情?” 张璁道。 “我去看看,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里喧闹。” 张松刚刚掀开珠帘,外面就闯进来一帮兵卒。为首的一个,一脚把张松踹倒在地。 二十来个兵卒闯了进来,两人按住张松,另外的人把张璁围住。 “你就是张璁?” 张璁不愧是沉稳之人,不慌不忙,手一背。 “没错,正是本官。” “早就致仕,还敢妄称本官。拿下!” 兵卒们一拥而上,把张璁掀翻在地,没几下,就上了木枷。 “大胆,竟敢抓本官,你们究竟是何人?” 李百户走近张璁。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嘴巴。 “锦衣卫。” 什么,锦衣卫! 张璁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锦衣卫,那是皇上的亲军。 锦衣卫出手抓人,大事不妙啊。 第120章 你们惹不起 更加不妙的事情还在后面。 张璁被押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满是兵卒。大门口和院墙 张家大院已经被封锁,一些兵卒正在把张家人从屋子里面驱赶出来,到院子里集中。 几个兵卒已经开始从屋里往外面搬东西,不远处的钱库和仓库大门已经敞开,几个了正在往外面搬东西。两个人已经摆好了案子和文房四宝,开始登记。 抄家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张璁悲愤地喊道。 李百户冷冷道:“还看不出来吗?抄家。” “竟敢抄我家,你们不想活啦。” “哼,锦衣卫连皇亲国戚都照抄不误,你算个什么东西。押走。” 管家张松被踹倒后,本来以为也会被抓,但是却没人搭理自己。 瞅着兵卒们忙着搬东西,没人注意自己,就悄悄溜出来。见大门已经被封锁,就向后边转去。 远远看见已经有兵卒在账房那里,就钻进小树林,绕来绕去,到了自己的的办事房。 这里面还没人,张松打开柜子,把里面的金银珠宝划拉出来包上。到了里屋,打开一个柜子,推动 张松毫不迟疑进去,顺着梯子钻进了一条暗道。 里面漆黑一团,也没带蜡烛,只好摸索着往前走。 张家的主要成员中,屋子里面都有暗道。遇到紧急时刻,可以从暗道逃走。今天张松终于用上了。 很快,见到一道亮光。进了一个柴房,搬开几梱柴禾,露出一扇门来。张松推门出去。 这里已经是张家大院的外面,张松成功地逃了出来。 正要舒口气,边上两个人冲了出来。 “站住,不准动。” 刀已经架在张松脖子上。 “军爷饶命啊。小的就是个下人。” “呵呵,下人会穿的这么体面?说,你是什么人?敢撒谎就杀了你。” “小的,小的是张府管家张松。军爷,放过小的,这些银子给你们。” 张松,原来是他。 兵卒接过银子,掂了一下,又一把抢过包袱。 “滚!” “军爷,给小的留点儿盘缠钱啊。” “想要盘缠,行啊,抓起来。” “别,军爷息怒。财宝就当孝敬军爷,小的这就走,走。” 张松不敢久留,赶紧跑了。 “小旗,为什么要放他走?” “我怎么知道?上面有令,咱就放呗。” “这么多财宝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老老实实上交。我可告诉你啊,别起什么歪心,老老实实上交。否者的话,陈将军饶不了你。” “我又没说要私吞。下个出来的是谁?” “别管是谁,一律抓起来。只放走一个就行。” 张松一阵小跑,终于到了兴隆商号,见到了张源。 “二老爷,大事不好,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张家被抄家啦。” “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源忽地站起来,撞到案子上,上面的茶杯撞倒,滚落在地。 “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张家被抄家,大院已经被封锁。” 张松就说了过程。 “怎么会这样?竟敢抄咱们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张源颓然坐下。 “二老爷,我和大老爷正在商议事情,人就突然闯进去,不由分说抓了大老爷。二老爷,快想想办法啊,要不就跟他们拼了。” “不要慌张。哼,想扳倒我张家,没那么容易。我张家也不是吃素的。怎么抓的人,怎么乖乖地给我放回来。怎么抄的家。怎么乖乖给我还回来。” “别着急,你坐下来,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张家大院这里,一片忙碌景象。 张家的直系亲属,住在这里的旁支,加上男女仆从,一共三百多人,正在进行登记。 主子们在一边,下人们在另一边。 这些仆从虽然是下人,但是脸无菜色,一个个的似乎营养都不错。跟他们的主子差不多,不少人都哭哭啼啼的。 这些仆从虽然是下人,但是他们对主子都比较有感情。 原因也简单,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买来的奴仆,还有不少人是投献了自家的土地,自愿到张家为奴。 在张家为奴,能吃饱,给衣服穿,每个月还给500到1000文钱。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兵役徭役。 这个生活水平和待遇,比外面的平常人家还好。所以,张家的仆从们都喜欢留在张家,最怕张家把他们赶出去。 现在大老爷被抓走,张家被抄家。今后到哪里去? 所以,这些仆从们甚至比张家人更加着急。看着张家的财物被不断地抄出来,堆积越来越多,他们比张家人更加心疼。 但着急也没用,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兵卒,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各种东西不断地集中到一起。 大到马车,屏风,小到女眷们的胭脂水粉。大箱子里面是被褥、衣服、绫罗绸缎,小箱子里面是珠宝首饰。 在张家待久的人都知道,张家宅子里面的这些东西,只是张家财产的一部分。 张家真正的财富,不在家里,而是在外面。 同安县、惠安县、南安县以及泉州城的上百家店铺,水上的三十多条大小船只,各个店铺里面的货物、银两、铜钱,还有几个县的两万多亩良田。 这些才是张家财产的大头。只要外面这些财产还在,张家就照样是同安第一家族。 他们当然也知道张家在官场上关系,那也是张家的重要财富。只要这些关系还在,就没人能扳倒张家。 何况还有三老爷张镰在外面当知府呢。 四老爷张汇已经到京城去打点关节,以前遇到事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他们相信,这一回也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替他们说话。 想到这里,一些人渐渐平静下来,甚至有一种想看热闹的心理。 哼,别看你们现在抄家抄得欢,用不了多久,就得乖乖都还回来。 泉州知府包溥怎么样?一场白役之乱,还不是把他收拾的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得罪张家。 下人都这样看,主子们更了解张家的力量,也更有信心。 心里有了底气,看着兵卒们忙着抄家,脸上就呆着嘲讽的表情。 你抄吧,怎么抄出来的,将来怎么还回来。 别以为我张家好欺负,张家真的发怒了,你们惹不起。 第121章 抄家 姚千负责主持这次查抄张家的行动。 此时,他坐在张家的账房里,看着账本,不禁心惊。 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在京城任职的时候,曾经参加过查抄勋贵大臣家的行动,见过不少好东西、 但是在一个小小县城的张家,抄出来这么多好东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走私是赚钱,但是能积攒这么大家业,还是很不容易,可见张家的走私规模有多大。 金银财宝,珠宝首饰,牛马车船、商铺土地什么的,都不奇怪。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张家竟然抄出了30门火炮。120支火铳,800来斤火药和铁砂弹子,还有60张臂弩 朝廷并不禁止民间拥有弓箭,可以自用。但是严禁制作、私藏和拥有弩。 因为弩是连射武器,杀伤力太大。 就是这个张家,竟然私藏了60张臂弩。 这种臂弩,不用手持,绑在手臂上,只要手臂一弯,就可以发射,威胁很大。 火炮、火铳和弹药自然也禁止私人拥有,更不允许私人贩卖,至于出口,更是严格禁止。 但是账本显示,多年以来,张家贩卖了大量的火炮、火铳、弹药和弩。交易的对象有日本、琉球、南洋的人,还有广东、广西、两广的土司。 “竟然如此利欲熏心,胆大妄为。不说别的,仅仅凭着这些兵器,张家这回就死定了,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呵呵,那些兵器算什么。你再看看这个。” 周百户把一沓书信递过来。 “这些是跟各地官员的往来信件,南安县、惠安县、泉州府、福宁州、福州左卫、漳州府……。还有,这些是京城的官员。有来有往,书信唱和,自然也有请托办事,疏通关节,送钱送物,还有送小妾的。” “竟然这么多官员,还有他,咦,还有他?” “这些还不算什么。你再看看这些,吓死你。郭良玉,朱连贵,都是双屿港上的大窝主。” “这几封信,是跟黄直、徐冬的往来书信,都是海上巨盗。还有这个,日本萨摩藩的岛津家。呵呵,火药、硝石、铁砂、生铁、生丝。他家真是什么都敢卖啊。” “跟这些比起来,卖点儿盐啊,布啊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相信,这帮人胆子竟然这么大。” “难怪他家这么有钱,这些东西,可都是暴利呢。看看这封书信,说的是生丝,在咱们咱们大明买了,运到日本,50倍的暴利。” “在北京买了银子,到扬州利润就翻倍。到了福建,银价又高了三成。都不用贩卖别的货物,光是倒腾银子和铜钱,就赚大钱。” 现在金融业虽然不发达,但是贵金属交易却很活跃。 大明境内,东西南北银价都不同。于是就有人利用这个差价套利,形成了一门生意。 大明境内的金银比价大约是1:6,金价低,银价高。 但是在吕宋的马尼拉,由于西班牙的美洲白银涌入,银价比较低,金价比较高,于是两地之间就产生了金银交易。 铜也是如此,大明铜钱含铜量高,于是就有人走私铜钱。导致大明市场上铜钱流通量减少,交易用的铜钱总不够用。 也是因为黄金的外流,大明的金和铜大量流出,换来日本和美洲的白银。 因为大明是银本位,白银既可以作为流通手段,也可以作为储蓄保值手段,于是很多有钱人就把白银埋起来。 埋起来的白银,就不在市场上流通,所以市场上的银子也不够用。流通的货币少,结果就是通货紧缩,消费萎靡。资本不足。 资本不足,投资就上不去,经济只能在低水平循环,维持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上。 经济发展和增长的三驾马车,是投资、消费、出口。 现在的大明,投资不足,消费低迷。通过官方的朝贡贸易和民间走私,出口倒是很活跃,但是走私得到的好处,大明朝廷一点儿也得不到。 进口方面,现在的欧洲和亚洲周边国家,经济、技术水平都低于大明,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加工品销往大明。除了一些宝石等初级品之外,只能用金银来跟大明换取瓷器、丝绸等加工品。 大明进口不足,对经济发展也不都是好事。 虽然江南、浙江、南直隶等地经济活跃,但是总体说来,大明的经济增长很有限。这就跟日益增长的人口形成矛盾,导致经济停滞,社会内卷。 这也是大明不少矛盾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这样复杂的经济问题,姚千是不懂的。放眼整个大明,甚至全世界,大概也就只有朱厚照在这个穿越者,才能多少懂得这个道理。 姚千不懂金融和经济规律,但是从张家抄出来的银子太少,这不符合常识。 “应该是埋起来了吧?铜钱也不多,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周百户猜测道。 “审审张家人,把银子和铜钱都挖出来。” “不用刑,怕是不会轻易招供。几个家主都不在,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埋藏之地。” “主母应该知道,女人胆儿小,吓唬一下,兴许就招了。实在不行就用刑,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儿,估计不用大刑,轻刑就招了。” “给女人用刑,有点儿于心不忍,下不去手。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啊。” “盗墓的时候,都是儿子先下去,老子在上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儿子在子不一定救老子。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没错,给儿女用刑,爹娘于心不忍,自然就会说出藏银之处。” “那就这么办吧,别弄出残疾和人命。抄家完毕,东西运回去,张家人留下,严加看管。我出去看看张家那些店铺抄的怎么样了。” 在张家被抄家的同时,另外还有几路人马,在同安、南安、惠安、泉州等地,查抄张家的店铺、库房、船只等。 土地、房产这些不动产,放在那里也跑不了,留待后面再抄。 这一次,就是要抄光张家的家产,彻底摧毁他们的经济基础。 第122章 暗流涌动 张璁被锦衣卫逮捕和张家被抄家的消息传出,震动了整个泉州府。一时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有的人说,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这一次锦衣卫出手,那就是钦案,这回张家彻底完了。 张家一倒,还会牵连出来更多人家,很多跟张家相似的家族,都会倒霉。 但也有人说,虽然抓了人,抄了家,但是张家底蕴深厚,财大气粗,官场上和朝中都有人,上下打点一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多是花几个钱罢了。这点钱,张家很快就会赚回来。 当然,更多的还是观望,不选择站队。 表面的喧嚣之下,更是暗流涌动。双方的人都在积极互动,暗中串联。 这种大规模行动,自然瞒不住人。开始的时候,双方还都小心翼翼,试图保密。但是时间一长,自然就暴露。于是也不隐藏,干脆就公开串联,试图争取更多的人,站在自己一方。 从人数看,张家似乎暂时占了上风,因为他们给钱。 除了已经给的钱之外,张源和张松临时决定,再加一些钱。 钟一泓、熊金宝、赵进财这一方不给钱,他们原本也建议给点钱拉人头,但是被葛长生拒绝。说自己是正义一方,如果给钱,反倒显得心虚。 因为不给钱,他们拉到的人数比张家少得多。不过人数虽少,但都是坚定分子,态度非常坚决。 张璁被抓三天之后,各路人都涌进了泉州城。一时间,街上满是来自外地的人。 泉州城的客栈,平常的时候总是有许多床位空闲,今天一下知都客满。不少人住到张家族学,寺院道观和私人家里。 双方暂时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但是人们都知道,一场风波即将掀起,城内弥漫着紧张气氛。 第二天天刚亮,冲突首先在集市上开始。 早晨的集市,卯时就已经开始。正常情况下,牙郎(批发商)把货物拉到集市上,小贩们前来进货,拿回去贩卖。一些百姓也来这里购货。 但是今天,集市上牙郎少了大半。因为受张家蛊惑和控制的那些牙郎都没有来。 张家发动的罢市活动,最早从集市上开始了。 开始的时候,人们也没在意这个现象。一帮白役到来,引发了冲突,让问题激化起来。 六七个白役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对牙郎们罚钱。 “凭什么罚钱?我又没犯什么王法?” “你的秤不准,缺斤短两。” “秤是在衙门里买的,上个月刚刚校正,怎么就不准?” “还敢顶嘴,我说你不准,就是不准。把他的菜没收,秤也没收了。” “还有你,你你你,都把秤交上来。交呀,到衙门去校正。” “秤都交上去,怎么卖货啊?” “这个我不管,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告诉你们啊,没有秤,都不准卖货啊。” “我这个鱼论条卖,不用秤也不行么?” “不行,这几天就是不准卖货。” “不卖货,吃什么啊?” “那我不管,反正就是不准卖货。” “凭什么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这是上面的命令。” “谁的命令?” “知府大人的命令,平倭将军的命令,有本事找他们说理去。” “这些狗官,他们花天酒地,大发横财。咱们自己做点儿小生意都不行。不卖了,罢市。” “对,不卖了,罢市,找狗官说理去。” 白役是张家的人,牙郎和顾客中,也有几个张家人。 不让做生意,让把秤交上来,就是挑动矛盾,把焦点集中到包溥和陈达身上,借此机会挑动商人罢市。 有罢市的,就有不罢市的,熊金宝这一派,就坚决不罢市。 张家的白役们,就以种种借口,不让他们做生意。 张家在泉州的店铺已经被查封,但是还没有抓那些掌柜和伙计。这些人自然就加入了张家的阵营,阻挠其他人做生意。 一时间,泉州街头到处吵吵嚷嚷,争执不休。争执多了,言语激烈,就有人打了起来。 陈达这里一直在监视动静,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将军,我怕打得凶了,会出人命啊。” 熊金宝有点儿害怕了。 “无妨,出不了人命,他们还没有那胆子。” “那些白役都是张家的人,分明就是张家指使的。” “呵呵,我还怕他们不跳出来呢。他们不出来,我抓谁去?让他们闹,闹的越大罪越重。他们不想好好过太平日子,安分守己做人,咱们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充军,流放,服苦役去。” “熊掌柜,让该跳出来的,都跳出来,一网打尽。没了这些热人,今后泉州城才能安宁。” “明白了,还是将军高明。” “你们都先回去,暗中监视他们。把他们的行径都悄悄记录下来,何时何地何人,跟谁发生冲突,将来一起算总账。只要是敢跟朝廷作对的,一个也跑不了。” 熊宝几个人回去,葛长生从后面出来。 “他们果然动了。只是没想到,张家竟然动用了白役出场。” “这些人出场,不是更好么?正好趁此机会,帮你们清理府衙的冗员,也扫荡张家的势力。” “将军高明,不过,这些衙役出动,怕是不仅仅罢市这么简单,他们恐怕还会哟别的企图。” “不管他们什么企图,尽管放马过来,多多益善。” “将军,我们似乎该做些什么,回应他们。” “你有什么打算?” “其一,张贴布告,警告罢市商人,不得滋扰不罢市商人。令他们开门做生意,不要被人煽动利用。” “其二,仍是张贴布告,不准胥吏、白役胡乱作为,以权乱法,助纣为虐。” “两个布告,都以知府衙门名义发布,将军以为如何?” “不错,事先警告,也免得到时候说咱们不教而诛。” “那我就回去了。” “慢走。” 葛长生刚刚出去,文庙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嚣声音。 陈达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23章 等他们出错 果然,姚千从外面就匆匆进来。 “将军,张家族学的沈举人,带着族学的教授、训导、学生,还有泉州城和几个县的童生、秀才、廪生等士子来请愿。要求释放张璁,归还张家财产。” “呵呵,这个张家啊,死而不僵。坏事做尽,没有丝毫反省,反而变本加厉,要挟朝廷。真的是在这里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呢,以后自己都可以号令天下了。” “是啊,不仅没有悔改,反而聚众闹事,真是胆大妄为。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钟一泓他们什么时候来?” “快了,也就这一两刻。” “这些人啊,读了点儿书,就觉得自己是圣人门徒。什么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啊,读书读傻了,被人一蛊惑,就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觉得是做好事。” “他们也未必糊涂,不过是得了张家的好处,才替张家出头而已。” “没错,看来我还是高看他们了。不过,这些人都能讲歪理,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的。跟他们辩经,太费心思。等钟一泓来了,叫他们对付他们吧。” “此计高明。不过,他们既然要挟朝庭,也不能放过他们。是否登记姓名、籍贯、住址、祖上三代等情形?” “自然要登记下来,也好过后算账。既然他们不珍惜自己的前程,甘愿为张家走狗,也怪不得咱们。” “还有,把张家罪行写几条,在泉州城张贴出去,让众人都知道。我倒是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跳出来为张家张目。” “还有一事,颇为蹊跷。张松在府衙附近,召集十来个府衙的胥吏和白役,都是一方头目,鬼鬼祟祟地商议什么?” 府衙的胥吏和白役? 都是府衙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你的探子还在他们当中么?” “在,如果他们有什么举动,应该很快会得知消息。” “既然是张松在召集,就一定还是为了张家的事情。也不过是给咱们施压,以壮声势。” “不少衙役手里有刀枪弓箭,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狗急跳墙,也不得不防。一会儿我调200人,随时戒备。还有,你去找一下葛长生。如果那些衙役有什么举动,就把所有人的姓名记下来。尤其是那些头目,一个也不要放过。” “张璁关进大牢之后,张家就由张源和张松主事。擒贼先擒王,是不是……。” 陈达摆摆手。 “不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让他们都使出来。还有那些官员们没动呢,等他们也都跳出来,再抓他们也不迟,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尊令,卑职这就去办。” 姚千出去不九,李百户又进来禀告。泉州府的123个工匠罢工,已经到府衙门前静坐,要求释放张璁,归还张家财产,为张家平反正名。 “呵呵,这个张家,势力还真的不小啊。” “叫人暗中监视即可,暂且不用理会他们。千户所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泉州府境内,设有永宁卫,是跟天津卫、威海卫等齐名的海防卫所。 永宁卫本城内,有前、后、中、左、右五个千户所。原来的兵马,已经换防到北方去。现在驻扎在那里的,是陈达带来的本部兵马和从金山卫换防到这里的兵马。 这些兵马,都听陈调遣。刚刚来到这里,跟当地人还没有利益上的瓜葛。 永宁卫还有五个外卫,分布在各县。分别是同安的高浦所、厦门城的中左所、晋江的福全所、惠安的崇武所和金门所。 其中金门所和中左所,已经被陈达的兵马控制。高浦所、崇武所、福全所,因为兵力不足,没有调防,还是原来的兵马、 这三个千户所的人,是否牵连到了走私,目前还没有时间调查。只能等以后再说,或者别的案子中,牵连到他们。 这三个千户所,也同样糜烂,目前每个所只有三百来人,也没有多大战斗力。 但是对于陈达来说,这几个所仍然是不稳定因素。如果他们也牵连到了张家或者别人家的案子里面,就可能同流合污。在张家行动的时候,他们也可能参与起事。 “昨晚上传回来的消息,他们暂时没什么动静。我想他们不至于参与吧?如果他们敢动手,那可就是谋反大罪,要株连的,而不仅仅是走私这么简单。” “再说了,便是他们有什么举动,咱们也能轻而易举击败他们。” “唉,钱迷人心啊。但愿他们别犯什么糊涂。另外那几家有什么动静么?” “宋家表面上没什么举动,但是昨天晚上张源去宋家,一个多时辰才出来,想来也是有所勾连,不过今天还没见他们有什么举动。宋家一向低调,家里人也不张扬,在泉州城名声不错。如果有什么举动,估计也不会出人闹事,很可能暗中金钱资助。” 跟张家的势力在同安县、泉州城不同,宋家的生意,主要在海上。 除了在乡下有土地之外,主要的收入来自于海上走私,没有什么商铺。 宋家是张家的姻亲,张镰的妹妹嫁给了宋家。 张家亦官亦商,宋家没有做官的,只是经商之家,所以宋家的门第低于扎张家。两家结亲,宋家属于高攀。在行事上,很可能服从张家。 宋家也是走私发家,跟张家有共同利益,也有动机参与张家的行动。 “同安周家出了人,跟张家的人混在一起。惠安的罗家,昔年跟张家在生意上竞争,据说张家在海上抢了罗家的船,因此结仇。跟张家没什么往来,这次无动于衷。” “惠安程家是客家人,跟张家素无往来,没什么交情。没发现这回有什么交往。” “好吧,那几家暂时不动,这回就首先专心对付张家。林家祥那边怎么样?” “这几天忙得很,马不停蹄,到处联络。” “就让他活动去吧,也不用再监视他,把人撤回来。” “是。” “贾石原的风声放出去了么?” “已经散播出去,说是明天启程押往杭州府。已经安排好了,假扮商贩,一路上尾随。如果张家动手,就一举擒拿。” “一定留下活口,获得张家指使的罪证。” “卑职明白,张家这么多人闹事,难道就让他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不动手,耗他们两天。这么多人,耗他们两天之后,总有人沉不住气,咱们就等着他们出错。” 第124章 动口不动手 文庙外面的空地上,沈举人率领的张家人和钟一泓率领的人,正在对峙。 张家人数多,衣着整齐,看起来气势比较壮。 钟一泓的人,衣着比较寒酸,气势就显得弱一些。 不过,从个人的表情来看,张家的队伍就没有那么硬气。不少人神色犹豫,露出无奈的样子。 相反,钟一泓的队伍,则个个神色坚定。 有些好笑的是,两个阵营中间,是五个官兵。他们的任务,是阻挡双方肢体接触。 双方的人,就隔着官兵,不时地互相攻击。 这副阵势,就是动口不动手。吵架随便吵,但是动手不行。 双方已经吵了好几轮,开始的时候,是乱吵。大伙儿一起上阵,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成一团。结果不仅不分胜负,连谁说了什么,都分不清。 这种方法不行,就开始单挑。双方各出一人辩论。 经过三轮,也没分出胜负来。 沈举人本来觉得这次来,就是给陈达施压的,没有吵架的准备。即使钟一泓来了,也不过就是应付一下,然后走人。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走,似乎跟自己杠上了,不禁有些气恼。 前几轮没占上风,沈德符终于沉不住气,自己站了出来。 “钟一泓,你不要当缩头乌龟,有本事站出来,跟我辩论一番。” 沈举人手指着钟一泓,气势汹汹说道。 “我好像听到了犬吠,哪里来了一条野狗,在这里狂吠啊?” 钟一泓自然也不能怯场,慢慢悠悠走到沈举人前面,还四处张望,好像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钟一泓,你也是读书人,竟敢如此粗鲁,开口骂人,简直有辱斯文。” “哎哟,原来是你这条狗啊。” “你骂谁是狗?” 沈举人就要冲过去,却被官兵拦住。 “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准斗殴。否则的话,就抓起来。” “你们……。” 哈哈哈……,钟一泓一阵大笑。 “我说的就是你,沈德符。你就是人们口口声声的什么狗屁沈举人。对,你就是狗。难道不是么?你就是张家的狗。” “各位,沈德符就是张家的狗,整个泉州府,有谁不知道?这回帮张家出头,你得了多少银子啊?” “还有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穿的人模狗样,暗地里都拿了张家的银子,出来替张家张目,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我呸,读书人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谁也没收钱。” “对,没收钱。你有什么证据,说收了钱?” 张家的人就纷纷反驳,恰恰落入钟一泓设置的议题陷阱。 “哼,还说没收钱?你们平常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张家出钱么?这可是你们自己出来四处炫耀的。整个泉州府,谁不知道?” “那些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钱来的?还敢说没用张家的钱?这一次张家叫你们出来跟朝廷作对,给你们每个人发钱,谁不知道?” “张家养着你们,你们就出来替张家说话,不是狗又是什么?你们说说,他们是不是张家的狗?” “是!” 钟一泓的队伍齐刷刷答道。 “用了张家的钱怎么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乃君子之风。” 沈举人开始辩解,已经入了钟一泓的圈套。 “哟哟哟,还好意思说什么君子之风?真是侮辱了君子二字。道义呢?你怎么不说道义啊?张家给你们几个钱,就是恩情,就要涌泉相报。那皇恩呢?没有皇恩,你们能读书么?哪里来的功名?谁给你们官做?” “钟一泓,你在狡辩。我等并未忘记皇恩。替张家出头,是因为张家积善行德,修桥补路,做了很多好事。” “哼,做好事不错,但是就可以违法乱纪么?就可以走私,杀人,欺行霸市,欺压良民,欺男霸女,强买强卖,偷逃赋税……。” “你们没看见布告么?张家干了那么多坏事,朝廷惩处他们,有何不对?” “张家表面上做点好事,花一点儿小钱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就是好人啦?” “假如我杀了你全家,还放火烧了你的房子,然后到你家人坟前祭拜一下,我是不是就是好人啦?” “这不是一回事,你在强词夺理。”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你说说,有理来辩啊?” “钟一泓,你不用逞口舌之利。你根本就不配跟我辩解。看看我张家族学,都是泉州府的菁华之才,一个个将来前途无量。历来科举,都是张家族学的人进阶。整个泉州府的胥吏,也大多是我张家族学之人。” “再看看你们府学,人才凋零,有几人愿意到你们那里上学?又有几人进阶?又有几人能在府县衙门里做事?” “哈哈哈……,沈德符,你说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啊?好,既然自己说出来,咱们就好好辩论一番。” “不错,张家族学的学生确实多,但是为什么多,你们自己不清楚么?不过是花钱供应吃穿而已。我要是有那么多钱,说不定比你张家族学的人还多呢。” “你们族学的教授、训导,是有一些学问比较好,但也不过是多花钱,从别处挖来的。你这里好了,别人那里怎么办?如此鸡鸣狗盗的行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斯文扫地。” “你家学生进阶多,也是事实。不过,都会从各县掐尖,收的最好蒙童。课业基础好,人又聪明,成绩自然好上一些。并不一定是你们族学有什么优秀之处。” “你说府县衙门里,都是张家族学之人。呵呵,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谁不知道,这是利用同门之便,互相引荐,刻意推举。加上上任知府刻意为之,排斥异己,互相勾连,结党成势。” “如此结党营私,乃是大忌。你们以为朝廷看不见么?会放过你们么?大祸就在眼前,不仅不知道警醒,悬崖勒马,竟然还沾沾自喜,以此炫耀。” “还有你们。” 钟一泓指着张家的士子们,然后背着手,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你们知道我看你们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吗?我在想,就你们这些蠢货,竟敢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读书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的教诲都忘记了么?你们就要大祸临头啦。” 第125章 后果很严重 钟一泓略一停顿,继续说下去。 “张家作恶多端,罪孽深重,铁证如山。你们得了张家的好处,已经有了很大嫌疑。不仅不跟张家划清界限,反戈一击。反而为了蝇头小利,甘愿为张家走狗,跟朝廷作对。” “哼,你们真的以为张家有那么大的本事么?花几个钱,收买朝中几个官员,就能跟皇上叫板么?这是皇上御定的钦案。谁敢出头为张家辩解?” “刚才你们的名字,都已经一一登记在案。哈哈哈,你们猜,如此跟朝廷作对,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自己不敢说出来,是吧。好,我来帮你们说。童生、秀才、举人,对,举人沈德符,说的就是你,革去功名。没有功名的,不准科举。” “有的人说了,没有功名,不准科举也无妨。呵呵,你们想的太简单了。助纣为虐,对抗朝廷,充军流放,子孙三代不准科举……。” “说话啊,怎么都不说话啊?怕了?此时才害怕,不觉得晚了么?” 钟一泓背着手,穿过官兵的警戒线,到了张家人面前。 “一个个的,都还年轻啊,将来还有大把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哦,还有你们,张训导、黄训导,十年寒窗终于得了一个秀才。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功名没了,还要去充军,家里怎么办?” “就为了那几两银子,情愿跟朝廷作对。你们以为这天下是他张家的么?张璁都进了大牢。张家都被被抄了。没有真凭实据,朝廷会这么干?” “愚蠢啊,都这个时候了,还出来替张家鸣冤叫屈。人家沈德符得张家太多好处,出来正常,你们呢?” “钟一泓,你血口喷人。谁都知道我跟张家不对付,经常跟他们作对。” 沈举人没想到,钟一泓今天竟然彻底撕破了脸皮,一点儿也不留情面,现在把矛头直接针对了他。 他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现在只能防守。 “呵呵,沈德符,你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在小事儿上,假装帮人说话办事,得罪张家。但是在大事上,从来都是跟张家站在一起的……。” 接下来,钟一泓就举了几个例子。 张家来的人,其实也不傻,甚至个个都是精明人。 张家现在的处境,他们也不是看不到。对于张家做的那些事情,多多少少也都有所了解,知道张家这次很可能倒霉。 这些人可以大致上分为三种。 一是张家的直系子弟、旁支和沈举人这样的跟张家利益绑在一起的人,他们是这次行动的核心。 他们跟张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张家倒下,他们也没有好下场。在没有更好办法的前提下,只能拼死一搏,希望出现奇迹。 二是一些投机者。 他们被蛊惑或者金钱收买,张家又许诺了他们好处,吹嘘张家势力强大,一定会转危为安。这个时候跟着张家,一旦翻盘,将来一定能得到张家的器重,获得好处。 三是被裹挟的人。 这些人平常受了张家的资助,张家遇难时,不好意思袖手旁观。道德捆绑,再加上别人的恐吓,怕被孤立,只好勉强跟着来。 他们对这次行动的后果,也认识不足。以为不过是跟着来请愿而已,朝廷也不会拿他们怎么。远远地低估了这次行动的性质和严峻性。 钟一泓一番分析下来,人们才意识到严重的后果。 牵涉到个人的重大利益,不得不认真衡量。 被裹挟的人,首先动摇了。 有人站了起来。 “有些内急,我去方便一下。” “我也内急,出去方便一下。” 有了一个两个,就有三个四个。人们纷纷自称内急,溜了出去。 “喂,别走啊。” 沈举人喊道,还想维持住阵脚。 “哈哈哈……,听见了么?沈举人不让你们走,等着给张家陪葬呢。” “钟一泓,你别血口喷人,张家是被冤枉的。” “哈哈哈,你们听听。张家是冤枉的。这么多年,张家都干了些什么,谁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说冤枉。你得了张家的好处,陪着张家人陪葬,还想拉着别人,跟你一起陪葬么?” “皇上宽宏大量,不会追究的,咱们都是读书人……。” “哈哈……,这个时候想起了皇上宽宏大量了。皇上再宽宏大量,也不会忍受你们跟他作对。” “读书人怎么啦?那些犯法的官员,哪个不是读书人?” 人越走越多。干脆都不用找借口,也不打招呼。 开始还仅仅是学生,后来老师和外县来的士子也开始走。 “鹤鸣兄,你也要走?咱们可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啊。” 刘鹤鸣是从惠安县来的,带来20来人,是沈举人的老朋友。 “德符啊,你可把我坑苦了。碍于情面,我答应了你。没想到,张家竟然是如此情形。我们跟着起哄,不就成了张家的同伙儿吗?” “你看看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的梦想者金榜题名,家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望子成龙。可是如今呢,前途尽毁,你叫我回去怎么跟父老乡亲交代?” 哼哼……,沈举人一阵冷笑。 “鹤鸣兄,你此刻才反悔,不嫌晚了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已至此,唯有拼死一搏,或许还有出路。” “刘鹤鸣,他还想拉着你们陪葬呢。” 钟一泓又在一旁拱火儿。 “哼,你的臭钱吧?给你。” 刘鹤鸣从褡裢里面掏出两块银子,扔在地上。 “把钱都还给他,走!” 一行人纷纷把银子扔在地上,跟着刘鹤鸣离去。 “鹤鸣兄,别走啊,有事好商量,不行加钱。喂喂喂,怎么你们也走?你们是张家人啊。别人能走,你们不能走啊。” “好好好,都走,都给我滚。老子自己一个人坚持到底。钟一泓,这回你高兴了吧?” “沈德符,我没有你那么卑鄙。我一点儿也不高兴,非常痛心。这些人,都是泉州府的希望啊,是你和张家,毁了他们的前途。都到了这地步,你还不悔悟么?” 沈举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一泓兄,你不用劝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但是我别无选择,只能尽力而为。” “你也该知道,张家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当初家里贫困,得了大病,没钱抓药,是张家的铺子免费给了药,还让郎中给我诊治,救了我一命。” “没钱读书,又是张家给衣给食,供我读书。没钱赶考,还是张家出盘缠,一考不中,再来二考。二考不中,再来三考。如此大恩大德,怎么敢忘?” “如今张家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不挺身而出?” “难道你就只记得张家的小恩,忘天下大义么?” “天下大义,虚无缥缈,与我何干?张家小恩,却是感同身受,不敢稍忘。” “糊涂啊。” 两个兵卒从文庙里出来,走到沈举人身边。 “沈德符,是吧?” “正是鄙人,要去大牢么?” “行啊,很知趣嘛。没错,正是去大牢。” “我跟你们走。” 看沈举人离去的背影,钟一泓无力地挥手。 “咱们也回去吧。” 第126章 作鸟兽散 士子们在文庙前面聚集的时候,工匠和商人们也聚集到了府衙前面。 工匠们的组织力,其实更差。要不是看在张家给钱和一再恐吓的情况下,几乎没人想来。 勉强来了,心里也忐忑不安。 尽管他们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那就是跟朝廷作对,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张家的人一直在边上看着,人们也不敢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在这里待着。只想时间快点过去,也好早点回家。 就在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二十多个官兵,手持火铳进来。 接着两个人扛着桌椅过来,摆在一边。 “登记,都过去登记。” 官兵用枪指着工匠,有人还用脚踢,驱赶着工匠们。 天啊,登记?这是要留下姓名啊。这可不好,还是走吧。 但是走不了,官兵一阵枪托,砸了回来。 “都登记,盘查海盗。谁是海盗,自己站出来。” 什么?海盗? 都是工匠,这里可没有什么海盗。 “不是海盗就不用怕,登记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这里坐着行么?” “爱坐就坐,懒得管你们。” 一听不管,工匠们心里略微轻松了一下。在官兵的组织下,一一登记,留下姓名、地址、铺子等信息。 “你们都是工匠,不在家做工,都跑到这里做什么?” 官兵头目问道。 “我等……。” “哦……。明白了,是不是也象那些士子们一样,给张家请愿,要求放了张璁,把张家的家产还回去啊?”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在文庙前面,给那些书呆子登记的时候听说的。对了,你们知道哪些是呆子怎么样了么?” “不知道,怎么样了?” “呵呵,还怎么样了?张家都抄家了,皇上御定的钦案,这个时候出来替张家说话,还能怎么样?” “到底怎么样了?” “有功名的,都革去功名。没有功名的,今后三代不不准科举。张家族学解散,族学也被抄家了。还有啊,沈举人被抓了,关进了大牢。听说还有不少人充军流放。” “对了,你们这么滋事,就不怕剥夺了你的户籍,叫你们充军流放?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们自己愿意找死,关我屁事。” 官兵走了,众人心里可就没了底。 “读书人的功名都革去了,今后还不准科举,这……。” 这也太可怕了。 今天的行动,读书人请愿是个重头戏。各路人都在看着他们。 “真的假的?会不会让咱们真的充军、流放啊?” “官兵会不会也来抓咱们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心里七上八下的似乎,突然一个人披头散发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不好啦,杀人啊。官兵杀人啊,杀的血流成河,人头落地啊。” 就见此人衣服上都是血,鞋也跑丢了一只。 “哪里杀人啦?” “那边,文庙那边,官兵开始杀读书人。说他们帮着张家出头,对抗朝廷,想要谋反,就开始杀人啦。那些读书人都被杀了。” “天哪,来来……,官兵来啦,来杀你们啦。” 众人一看,街上果然有一队官兵朝这边走来。 “不好啦,官兵杀人啦,快跑啊。” 工匠们本来就心怀忐忑,姚千和葛长生策划下,又是登记,又是找人吓唬,一帮乌合之众,哪里还敢停留。呼啦一下,顿时作鸟兽散。 工匠们边上,就是三十来个商人。 东家和掌柜的精明,不想自己亲自掺和这种事情,于是就叫伙计们来凑数,应付张家。 现在的店铺伙计,一般都要学徒几年,也都是精明人。这种向朝廷施压的事情,他们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一直关注士子们那边动静。 现在听说这事儿,工匠们都跑了,谁还留在这里等死啊?忽地一下,转眼间跑没影儿了。 回到店里跟掌柜和东家一说,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开门做生意。 什么罢市?张家都完了,谁还跟着你陪葬?再不开门做生意,怕是象张家一样,铺子给你抄了,查没充官。 至此,张家花了几千两银子,组织的罢课、罢工、罢市活动,不费一枪一弹,仅仅一个多时辰,就土崩瓦解。 当然,收获还是有的,不过全是负面的东西。 张家将因为策划、组织闹事,增加罪名。 凡是参与的读书人,有功名的,一定保住不住。没功名的,不说三代不准科举,起码自己的科举之途是断了。 从张家那里收到钱,是要追回的。工匠们即使不充军流放,罚银也跑不了,经济上将遭受重大损失。 那些罢市和阻拦他人开市的商人,早就被记在小本子上,有工夫的时候。慢慢算账。 那些组织者,煽动者,积极参加者,骨干分子,该抓的时候,一定会抓。现在没抓,是因为要把主要精力对付那些大鱼,牢里也没那么多地方,没有时间搭理他们。等到收拾完大鱼,再找他们这些喽啰慢慢算账。 张家族学的人从文庙散了之后,一路上也不敢停留,就纷纷回族学。 等他们到了族学之后,傻眼了。 五六十个官兵,已经包围了族学。 李百户走过来,在王训导前面站定。 “王训导是吧?” “正是鄙人。” “沈德符煽动滋事,已经被关进了大牢。张家族学师生寻衅滋事,这里又是张家的产业,奉平倭将军之命,查封张家族学,张家族学即时解散。” “尔等即刻通知学生,进去拿走自己的衣物和文房四宝等私人物品,离开这里。告诫儒生们,不要携带不属于私人的东西。” “真的要解散么?” 王训导自言自语道。他已经有了预感,但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从尔等参加滋事的时候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张家族学已经不是一家学堂,它的路走歪了。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己还不清楚么?” 唉,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还会追究我们这些人么?” “不知道,我说了不算,开始吧。告诉他们都规矩点儿,都是读书人,别逼着我等动粗。” “放心吧,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没人敢再敢滋事。” 那可不一定,刚才去请愿的时候,胆子不是都挺大的么。 第127章 一损俱损 啪,张源把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蠢货,蠢货,全都是蠢货。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心思,还不到两个时辰,就都土崩瓦解。” “坏了事也就罢了,还多了一条罪名……。” 张源发泄了好一阵,张松才有机会说话。 “二老爷,仅仅抓了沈举人一个,也没抓别人,陈达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 “唉,你不懂。那些小鱼小虾的,抓了没多大用处。等将来有工夫,再慢慢抓人也不迟。他们眼前的靶子,是咱们这些大户人家。你还看不出来么。” “大老爷看来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如今风声紧,要不二老爷出去避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张源苦笑一下。 “你以为能走得了么?水陆关口,早就控制住了。” “想走还是有办法的,他们是北方人,毕竟人生地不熟。” “不能走,走了他们就可以下海捕公文抓我。再说了,一大家子人都在这里,我怎么能够扔下他们不管?大哥进去了,使不上劲儿。三弟在外地做官,鞭长莫及。四弟到京城去,我再走了,谁来主持这里的事情?” “可是他们早晚会找到的?” “是啊,他们早晚会找到我的。这么久没找到我,已经够幸运。” “下一步怎么办?” “唉。让我想想。你也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两人沉默,默默喝茶。 一盏茶后,张源开口。 “那些白役们什么意思?到底干不干?” “他们说了,如果让他们去请愿,可能影响今后前途,除非加钱。” 咚,张源拳头砸在案子上。 “这帮白眼儿狼,当初是谁供他们读书的?是谁把他们弄进衙门里去当差的?如今用着他们了,竟然伸手要钱?五两银子,就到衙门前面坐一坐,喊喊话,还嫌少。就是一帮白眼儿狼。” “这个……,他们在衙门里混的久了,三教九流都见识过,不像那些学生们单纯,未免就狮子大开口。要不就不用他们,士子、工匠、商户,都是去了一趟,就一哄而散,我怕那些白役也没什么用处。弄不好,也是得了钱,就作鸟兽散。” “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是泉州需要动荡,最好激起民变,百姓揭竿而起。这样三弟,林永祥,省里的人,朝中的人,才好出头为咱们说话,弹劾陈达。” “陈达重兵防守,虎视眈眈,一旦有事儿,就会出兵镇压。百姓胆小怕事,看到张家有难,也不跟咱们一条心,只能利用那些白役滋事。如此一来,三弟和林永祥他们就有了借口。可以夸大事实,危言耸听,把事情闹到朝堂上去。” “小皇帝就知道玩儿,必定不耐烦这些琐碎事情,交给太监和大臣们处置。那个时候,咱们花些银子,就可以扭转乾坤。以前有事儿,就都是这么平定的。” “那白役们的事情?” “让他们明天就做。” “钱从何来?” 张家被抄了,铺子和船也都被抄。抄家的时候,张源在外面,身上也没带多少钱。 组织士子、工匠们钱不够,还是在宋家借了些。现在两人手头都没有多少钱。 “唉,只好再到宋家走一趟了。” “此时人人自危,宋家一向抠门儿,怕是……。” “终究是亲家,还不至于那么绝情。再说了,这也不仅仅是咱们张家的事情。这事儿摆不平,下一个就轮到他宋家。只是借一下,又不是不还给他们。” 商议已定,两人分头行动。张源去宋家借钱,张松去找白役头目商议明天去府衙请愿静坐。 张源换了衣服,打扮成农夫模样,就往宋家去。 街上其实挺平静,商户都已经开门营业,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遇到一对巡逻官兵,也没理会张源,顺利的到了宋家,见到家主宋天赐。 “亲家,怎么这副打扮,快坐,喝杯茶压压惊。” 宋天赐自然知道张源为何如此打扮,不过是装傻而已。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情势所迫,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听说那些士子、工匠、商户们都散啦?” “唉,乌合之众,终究难以成事。竹篮打水一场空,草草收场。” “接下来有何打算?” “准备发动第二次白役之乱。” 张源就说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士子、工匠、商户们都没成事,那些白役有差事,能愿意干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已经找了他们,不过加些钱而已。你也知道,我手头没钱,所以,忝脸再来借一些,周转一下。等我家的钱要会来就还你。也不跟你多借,5000两银子就行。” 5000两?你当我这里银子大风刮来的。 再说了,你那招数管用么? 你张家威风的时候,可以呼风唤雨。现在大厦将倾,墙倒众人推,谁还敢出面帮你们?这可是御定的钦案啊。 “亲家,咱们都是亲戚,我就有话直说。你这个招数未必管用。如果不成事,可能再添一条罪名。大难当头各自飞,那些白役未必可靠。那么多人,总会有人把你们供出来。” “我又何尝不知?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过去几十年,遇到事情都是这么做的。从江南到浙江,再到福建,不都是这么平事儿的么?以前都行,这回为何就不行?” “亲家,你别以为这仅仅是我张家的事情。我张家的事儿露了,你家的事儿也未必隐瞒得了。张家倒了,下一个就轮到你宋家。” “这一回的架势,你还看不出来么?卫所都换了人。王守仁在江南、浙江,陈达在福建,分明是想把咱们都给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才有机会扳回来。你不在官场,不懂其中玄机。” “愿闻其详。” “正因为王守仁和陈达同时发力,得罪的人才更多。咱们想方设法找人打通关节,别人就不会找么?” “江南、浙江、福建三省,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千千万万。谁甘心束手待毙?谁家在省里、朝中没有几个人?咱们倒了,省里、朝里的人跑得了么?” “为了他们自己,也得为咱们拼命开脱。否则的话,他们也得跟着咱们一块儿完。难道连这个情势,你都看不出来么?” “至于小皇帝,只知道玩儿,办事的还是大臣们,咱们就有机会上下其手,转危为安。” 听了张源分析,宋天赐豁然开朗。 对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张家完了,我也跑不了。只有这一招,才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 幸亏没有拒绝他,还不至于翻脸。 “亲家所言极是,只有这一条路。5000两银子,我借给你。” “这就对了,亲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爽快!”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应该的,就你也是救我自己。亲家稍后,我这就叫人套车,把银子给你送去。” 第128章 白役之乱 所谓的白役,简单来说,就是穿着白色衣服的衙役。 大明人用衣服颜色区分等级。 皇上穿大黄或者赭黄,官员们按照品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紫色、绯色、绿色、青色。 因为染料比较昂贵,平民百姓的衣服,都是素色,也就是白色。所以,没做官的人,都是“白衣”。 白役不是编制内的,都是临时工,平民百姓,自然都穿白色衣服。这就是“白役”这一称呼的来源。 白役的头目是黄志明,他手下还有四个小头目。今天在府衙前面聚集请愿,就由他们五个人组织带头。 既然是头目,给钱也比别人多。 “一定要坚持至少三天,不能象昨天那些读书人、工匠和商户那样,人家一吓唬就散了。” 一提起这事儿,张松就感到痛心,丢人。 “张管家放心,我们这些人都见过世面,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就是在这里坐坐,官军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约束好你的人,别捅出什么篓子来。不要打百姓,不要跟官军动手,让他们找到下手的借口。” “这个我懂,不用你教。” “你明白就好,这一次不但是给张家出头,也是给你们自己出头。想想你们这两年是怎么对待包溥的,如果张家倒了,你们的饭碗还有么?包溥一定会把你们都打发回家去。” “这还算是好的,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自己心里也有数,包溥到时候一定跟你们算账。” 黄志明一听,心里一凛。 是啊,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道理,不仅是钱的事儿。 “张管家放心,我一定坚持三天,不,五天。” “好,这我就放心了。” “那另一半钱的事儿……。” “能坚持三天的才给另一半,否则的话,那一半儿就不给了。你也别怪我,昨天那些人,拿了钱就跑了。拿了这么钱,总得办点事儿吧?还有,如果能持续三天,就多给你20两,他们4个,每人再给10两。” 啊?又多了20两! “好好好,一定持续三天。” 张松走了,黄志明就开始组织衙役们排队,然后拉开距离,拿出草垫子坐下。 之后派出去两人,给知府包溥递交请愿书。 请愿书是张松起草的,由衙役抄写了一遍。内容无非就是张家是冤枉的,抄了张家,很多人失去了生计。所以请求知府给张家平反,释放张璁和沈举人,返还张家财产。 张璁是陈达抓的,跟知府没什么关系。到知府这里请愿,逻辑就不对。 但是张家不在乎这个,只要能造声势就行。 参加请愿的白役,其实只是一少部分。更多的白役和胥吏没有参加。或者忙于自己的事务,或者在外面和屋里看热闹。 这边阵势摆开,很快就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 包溥没有出现,葛长生出来接了请愿书回去。 没一会儿,包溥出现了,开始讲话。 意思是张家犯罪,证据确凿。现在这样情愿,是无视法度,跟朝廷对抗,后果很严重。希望不要听从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以身试法。最好现在散去,各安本业。否则的话,府衙将开革参与者。 这些话,自然没什么用处。这些人其实都明白后果,也懂得法律。 昨天的士子、工匠、商户聚集请愿,最后也没什么事儿,就抓了一个沈举人而已。 所谓法不责众,朝廷也追究不过来这么多人。正如张松所说,张家倒了,自己的饭碗儿就没了,况且还给钱呢。 所以,众人不是不懂法,也不是被蒙蔽,而是精心算计之下的利益选择。 包溥的讲话自然没有什么效果,讲完也就回去。不一会儿,葛长生带人出来登记姓名,也顺利结束。接下来就没人搭理他们、 一天时间过去,基本上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官军也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也是如此。 两天都平静度过,第三天白役们又来了。 从同安县和惠安县、南安县三个地方来的四十来个白役,也加入了请愿行列。 一个叫做郭平安的人,是这些人的头头。 郭平安还带来了两个新消息,都是跟原金门所千户贾石原有关的消息。 一是上次给贾石原他们那些囚犯投毒的钟阿三的尸首找到了。埋在一个小树林里面,被野狗刨了出来。案子已经破了,是张家管家张松指挥钟阿三投毒,然后又杀人灭口。 第二件事情,是把贾石原押往杭州府途中,遇到山贼,准备截杀贾石原。但是被护送押解的官兵打败。贾石原没死,山贼被抓了6个。 山贼已经交代,原来是张家花钱雇凶杀人,想杀了贾石原灭口。 对于郭平安这个外县人带来的消息,黄志明还是比较谨慎的。就派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头目去打探。 小头目很快回来,证明消息是真的。他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说是张源和张松听到风声,已经逃走。官兵目前正在追捕两人,还派人去同安的的张家大院,要把张家的直系亲属都抓起来,投进大牢。 听了这些消息。郭平安立刻觉得不对劲儿,就劝说黄志明。 “黄兄,我看这事儿不太妙啊。张家雇凶投毒不成,就杀人灭口。贾石原一定是知道张家的事情太多,所以不惜雇佣山贼也要杀了他灭口。事情又升级了。” “这是皇上御定的钦案,我看张家这回恐怕在劫难逃。如果不是觉得不妙,张源和张松怎么会逃跑?大难当头各自飞,他们把咱们给卖了,剩下的钱,也没处要去。” 黄志明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大事糊涂,遇到这种复杂局面,就没了主张。 “郭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人多嘴杂,以前一个个说的都挺好,就怕官府一动手,到时候人人自保,就会把事情都推到咱们带头人的身上。这个……。” 就在此时,知府包溥带着葛长生和长随出现。 “都听好了,张源、张松雇凶杀人,截杀钦犯,收买士子、匠户、商户非法聚众滋事。目前已经畏罪潜逃,正在追捕。” “你们这些人,跟张松勾结,收了张家的银子,来此聚众滋事,对抗朝廷。已经违反律法,应该予以严惩。” “本官念及你们是府衙的白役,法外施恩,准予你们自首。凡是自首者,减轻处罚。顽固不化者,将严惩不贷。” “你们也都有家小,受人蛊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官兵的马队过来,又有两队步军过来,就要包围白役们。 第129章 圈套 那边知府要求自首,这边官兵又来,白役们立刻慌了神儿。 有人就想逃跑,但是立刻被官兵抓住。已经有官兵把火铳和弩箭对准众人,喝令留在原地。 “黄兄,张松自己逃跑,抛弃了咱们。钱也没了。包知府翻脸,说咱们犯了王法,到手的银子,也得追回去。要紧的是,差事没了,弄不好还得充军流放,这回咱们赔大了。” 黄志明自然明白这个后果,但是已经没了主张。 “郭兄,你有什么主意啊?” “这个……,咱们自然不能束手就擒,总得跑出去再说。” “怎么跑啊?” “如今这三面都有官军,只剩下府衙那面没有官兵,咱们冲过去,从那边逃走。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 “是,也只剩下这一条活路。” “那你就跟几个兄弟交代一下,让他们私下传话,到时候你一喊,咱们就一起冲去。” “行,郭兄,两边有高墙,出不去,直接往府衙里面冲。进了屋子,打开后窗跳出去,就是大街。” “谢谢你黄兄,你真是好兄弟。” 黄志明也不犹豫,就跟几个小头目说了计划。几个人分头告诉他人,一个传一个,很快安排妥当。 “兄弟们,冲啊!” 黄志明一声高喊,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他人已经有了准备,也跟着纷纷冲上去。 “冲到府衙去,抓了知府当人质。” 郭平安喊了一声,跟着他来的外县人也跟着跑了过去。 “冲啊,抓了知府当人质啊。” 前面的黄志明听了就感到奇怪。 抓知府当人质?也没有这个打算啊。若是抓了朝廷命官,那事儿可就大了啊。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人群已经乱套,失去了控制。 黄志明也没心思再管别人,只想着自己逃出去。回过头来一看,官兵虽然在就后面追,但是已经拉开了很大距离。 知府衙门这边,包溥等人一看人冲了过来,赶紧退了回去。 其实也没人去追他们,郭平安不过就是喊一下而已。 但是所谓抓知府当人质,确实特意安排的情节。作为锦衣卫的卧底,这是他跟陈达、包溥特意设计的一个步骤。从府衙这个方向逃跑,也是预定的计划。 白役们在府衙当差,对这里的情形比较熟悉。但是一下子冲进来200多人,加上里面原来的人,几乎上千人,都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一时间人满为患,乱成一团。 郭平安进来,又是高声大喊:“张松逃跑了,拿不到钱啦。官兵抓到咱们,还要把原来的钱收回去,差事也没啦,还要充军流放。抢啊,把府衙的钱抢了。” 郭平安这么一喊,跟他来的人就喊。说着就动手,冲进办事房里面打砸。还有两人,干脆到东边的屋子放火。 受到这种狂乱感染,有些白役们也开始打砸试图找到点儿钱。 黄志明一看这个乱象,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完喽,完喽,又是绑架知府,又是打砸衙门,这还哪里是逃命,分明就是造反,死罪啊。 黄志明再也不敢犹豫,扒拉开几个人,冲进一间屋子。一脚踹开窗户,跳了出去,头也不回,就朝东边跑去。 但是没跑多远,一队官兵冲出来。两个人上前,抓住黄志明,把他摔倒在地,绑了起来。 等到黄志明站起来的时候,就见官兵们正在抓其他人。再看东西两边,密密麻麻都是官兵。 街道已经被封锁,从府衙后面逃出来,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计啦? 黄志明终于有点儿醒过腔来,但还有一点他万万想不到。给他出主意,被他视为好兄弟的郭平安,竟然是锦衣卫的人。 白役们一冲,包溥和葛长生等人就立刻退回,从角门出了府衙大院。 此时,他们站在府衙边上的一处房顶,看着府衙大院。从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府衙和周边的情形。 整个府衙大院已经被官兵重重包围,官兵们正在抓捕白役。 “一网打尽,一个也跑不了,痛快,真是痛快。” 包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积郁了两年的恶气,一朝尽出。 葛长生摇摇扇子,也是满脸得意。 “勾结张家,收取银两,一罪也。” “聚众滋事,要挟朝廷,为张家张目,二罪也。” “目无王法,冲击官府,三罪也。” “绑架知府,要挟朝廷命官,四罪也。” “打砸官府,抢劫官财,纵火烧毁官府,五罪也。” “要不要再给他们安个造反罪名?” “哈哈哈,不必了,有这五宗罪,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恭喜东翁,从明日起,可以把府衙里所有的张家爪牙彻底清理出去,还泉州府一个干净府衙。” 哈哈哈……,众人一阵开心大笑,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泉州城外,西江口。 这是一个海边村庄,张源和张松此时就在村子最东边的一处院落里面。 昨天他们搬到了这里,还在海边准备了一条船。一旦风紧,就随时可以上船离开。 虽然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但是他们的消息并不闭塞。三个家人在外面活动,打探各路消息。 钟阿三的事情和截杀贾石原失败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 刚刚跑回来报信儿的人,又通报了白役们冲击府衙,全军覆没的消息。 冲击府衙,绑架朝廷命官,打砸官府,火烧衙门,抢劫财物,件件都是重罪。 张家苦心孤诣,花了无数钱财安插进衙门的人,注定被清理干净。好不容易编织起来的一张大网,将被撕个粉碎。 “这是他们的圈套,我们上当了。” 张源无力地说道。 “二老爷,已经无力回天,还是走吧。” “走?去哪里?” “去双屿港找郭良玉,朱连贵,要不就去日本避一避。” “以前去。咱们是贵客。如今两手空空,谁会搭理咱们?” “三老爷还是知府,林家祥还在找人联名上奏。四老爷到了京城,还会找人替咱们出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会东山再起的。” “唉,哪有那么容易啊,这一回怕是……。” “二老爷,不好啦,官兵的马队过来啦。” 在外面望风的下人跑了过来。 “快走。” 张松喊了一声,回屋里拿上包袱,几个人就朝海边跑去。 很快到了海边,看见了那艘小船。 “快上船!” 跑到船边,几个人突然停住,呆立在地。 三个官兵从船舱里站起身来,三支火铳对准了几人。 “张源,张松,等你们多时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想一走了之,也太不把平倭将军放在眼里了吧。” 第130章 还能笑得出来么 自从把钱借给张源之后,宋天赐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之中。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 从张家的处境,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张家很可能在劫难逃。但心中仍然抱着一丝幻想。 张源说的对,张家倒了,宋家也跑不了。所以才两次把钱借给张家,希望张家能够力挽狂澜。 今天白役们一聚集到府衙前,宋天赐就站在阁楼上,观察府衙那边的情况。当看到白役们冲击府衙的时候,宋天赐就知道大势已去。 这一回,张家彻底完了。 张家完了,也即意味着宋家完了。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安慰的,就是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准备,子女和钱财运走,取道海上前往南洋。 这样一来,自己虽然难免一死,但是还能保住宋家的大部分财产和血脉。 管家宋福来了。 “老爷,那些白役都被官兵抓起来了。” “哦,我都看见了。” “他们冲击官府,想要绑架知府,打砸衙门,抢劫财物,火烧衙门。这一回,事儿大了。” “唉,真是愚蠢,难成大事。这回张家在衙门的势力,彻底完了,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还有一个坏消息,张源和张松被官兵抓了,听说同安的张家人,也被抓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张家倒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里?” “呵呵,走得了么?你看看大门那里。” 宋福就看见一队官兵,从大门进来。 “下去吧,早晚有这一天的。宋福,你怕么?” “怕,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怕,他们就不抓了我了么?” “进了大牢之后,就有什么说什么,不用硬挺,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也会如实招供。” “知道了,反正也难逃一死。” 两人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百户也带着人过来。 “宋天赐,宋福吧?” “对。正是我们。” “奉平倭将军之命,前来缉拿你们,查抄家产、店铺和土地。” “知道,房契、地契都在堂屋柜子里的红盒子里面。” “呵,宋天赐,都准备好了啊。” “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倒是挺镇静,是不是觉得已经把家眷和财产都送走,他们到了南洋,我们就没办法?牺牲你一个,成全全家人?”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几十年的家业,总不能等着你们来抄走吧。在大明境内,你们管得了。出了大明,你们就鞭长莫及喽。这就叫做有备无患。” 宋天赐看看李百户,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宋天赐,你倒是挺自信啊。我有个消息,也要告诉你。水师的战船拦截了三艘船。两艘船妄想顽抗,都被击沉。” “剩下一艘船被俘,船上有你的家眷和他们带走的全部财产。他们主仆26人,已经关进了厦门城大牢,财宝全被没收。现在,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宋天赐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真的么?” “千真万确,咦,你怎么了?” 就见宋天赐身体一晃,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刚才还那么得意,现在怎么就晕了呢?来人啊,弄点凉水把他泼醒,带回去。” 同安县县衙,知县林家祥正在修改奏章。 这些天,他马不停蹄,跑了好几个地方,联络各地官员,准备上书弹劾陈达。 这件事情,其实大伙都有默契。张家倒了,其他家也都会接连倒下,最后必然查到他们头上。 林家祥联络的人,其实都有此意。说明来意,几乎立刻同意。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写完之后,检查了一边,然后封装,亲自送到房长铺。 房长铺,是负责传达文书的,在那里登记之后,就会送到驿站传递,最后送到通政司。 通政司送到内阁,内阁票拟之后,呈送皇上批红。 如果仅仅是自己的一份奏折,或许不起作用。但是仅仅泉州府就是七八人,加上整个福建、江南和浙江,几十份奏折,再加上朝中几份,那就是铺天盖地的压力,皇上也不得不重视。 只要皇上下旨查办,上面自然会安排自己人下来。到了地方,自然就会扭转乾坤。他王守仁和陈达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闲着没事儿,林家祥坐着轿子,到了张家大院附近。 今天官兵来抓张家的人,他想来看看进展如何。 见县太爷过来,典史迎了过来。 “情形怎么样了?倒是有些安静啊。” “回县尊,张家人和几个管事已经亚押走。张府贴了封条,只留下两下人看守,照顾牲畜家禽。” “其余的人呢?” “找人作保,暂且回家,随传随到。” “孙家和柳家那边情形如何?” “都被抄了,家里主事的人都被抓走。另外几个县,大概也是如此。这个陈达,下手可是够狠的。整个泉州府的大户,几乎赶尽杀绝。” “呵呵,无妨,怎么抓的,怎么放回来。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 “卑职看这一次挺凶的,财产都被抄了,恐怕……。” “不用怕,咱们都是小鱼,上面有的是大鱼替咱们顶着呢。这些年那么多钱,不会白送的。” 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跟前儿,兵房罗兵书下马。 兵书,是县衙兵房的头目。这些日子,罗兵书一直在泉州城监视陈达的动向,现在刚刚从泉州城回来。 “县尊,大事不好啦。”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张源和张松被抓,宋天赐被抓,泉州的何家也被抄。”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张家组织士子、商户、工匠罢课、罢市、罢工……。” 罗兵书就说了经过。 “意料之中的事情。” “500多士子聚集在文庙请愿……。” “意料之中,打死了多少人?” “没有一人死伤,除了沈举人被捕,其余人都散了。” “乌合之众,终究难成大事。不过也无妨,聚集起来,激起民变,就足够了。” “还有200多白役聚集情愿。” “预料之中。” “白役冲击府衙,要绑架知府包溥,打砸府衙,抢劫仓库,火烧府衙。” “意料之中。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兵书重复了一遍。 “所有白役被抓,一网打尽。” 林家祥腿一软,坐到地上。 糟了,糟了。 猛然间想起了刚发出去奏章。 这个奏章发出去,那就是自己找死啊。 “快,立刻骑马去房长铺,把我的奏章拿回来,千万不要发出去,快去啊。” 罗兵书骑马离去,林家祥也坐着轿子往回赶。 快到县衙的时候,遇到了罗兵书。 “怎么样?拿回来了么?” “没有,已经发了出去。” “快去追啊。” “县尊发的急件,追不上啊。” 林家祥腿一软,再一次坐到地上。 第131章 彻底完了 在泉州城开始行动的同时,锦衣卫、东厂、卫所兵马分赴各县,也同时开始行动。 抓人,抄家、封店铺,货物、船、车马、土地、宅院、山林、水塘等等,所有财产封的封,抄的抄。连续几天,各县通往泉州城的路上。都是押着人犯和载着财产的车辆队伍。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只是冷漠地看着,不敢说话。 等看到那些走私大户人家,连人带物都被连根拔起,平倭将军连连张贴布告,历数那些人罪行的时候,人们才相信,朝廷这回是来真的。 那些平常横行乡里,称王称霸,大发不义之财,欺男霸女的大户们,这回彻底完了。 那些平常被欺压,安分守己的百姓,终于敢说话了。 人们涌上街头,纷纷传诵这令人高兴的消息。 更有一些人,主动找到官兵,举报那些人干的坏事,愿意作证。 还有的人,提供那些逃跑的人躲藏的信息,举报他们隐藏的财产。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高兴,甚至对官兵恨之入骨。 这些人,自然就是跟那些走私大户们有牵连,从那些地方豪强那里得到好处的人。 但是,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暗地里咒骂几句而已。 最为惊慌的,还是那些象林家祥一样,上书弹劾陈达的官员们。 整个泉州府的行动,一共有26个大家族被查抄。已经抓了二百三十多个主犯,每天还在继续抓人。 更多的人具保,暂时在家,随时可能被抓。 当然也有逃跑的,但不是被路上拦截,就是被人举报被捕。 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走私活动,地方官说不知道,跟自己无关,根本就解释不通。 豪强们进去之后,必定会把涉案的官员们供出来。 上奏弹劾陈达的人,更是不打自招。这些天来,这些人是最为难受的。 以前,朝廷也有过打击走私行动。不过,这些地方势力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法。 首先,朝中的关系会第一时间泄露消息,那些明面上活动,罪大恶极的人就会逃到海外,暂避风头。 陆地上这边,官员和豪强缙绅们就开始活动,送钱、送人、送物,拉拢腐蚀那些前来办案的官员们。 然后就像这次一样,花钱雇人闹事,搞所谓的激起民变,社会动荡,官逼民反这一套,吓唬朝廷。 最后地方官员们上奏,朝中的保护伞弹劾。呼吁取消行动。最后不了了之。 那些前来办案的官员,收了贿赂,同流合污,拿了钱财高高兴兴回朝复命。 那些忠诚正值,不跟他们合作的,就栽赃、陷害、弹劾,往往下场很惨,不是丢官贬黜,就是入狱获罪。 这一套对付朝廷的手法,已经运用的非常娴熟,每一次都大获成功。 但是这一次,他们引以为傲的手法彻底失败。 “皇上说,要咱们把泉州作为试点,总结经验,形成一个模式。如今第一步算是成功,你们都要总结经验,把泉州的模式,用到别处。” 文庙明伦堂内,陈达召集了永宁卫试指挥使、指挥同知蓝和,东厂太监关定发,锦衣卫千户姜文才三人,总结泉州府平倭第一阶段的经验。 蓝和是指挥同知,现任永宁卫试指挥使。 这个“试”字,指的是实习的意思,一般是职级低的官员担任高级别的官员。一年之后,如果合格,就任正式职务。 这个跟署理不同。署理,是同级代理。 还有“兼理”之说,指的是兼职。 除了蓝和公开活动之外,关定发和姜文才这次都没有公开活动。穿的衣服都是普通宾客的白衣,对外也称是陈达幕宾的身份。 实际上,两人一直在暗中领导锦衣卫和东厂的行动。 “其一,卫所换防,用咱们的人取代了本地人,让他们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策应。” “其二,封锁沿海,关门打狗。征剿近海巢穴,让他们失去躲藏之处。” “其三,所有行动均使用自己的带来的兵马,断绝当地卫所营私舞弊的机会。” “其四,卫所、锦衣卫、东厂自己办案,不用当地官员插手,他们没有徇私枉法机会。” “其五,接管牢狱,自己控制人犯,防止串供,跑风漏气。” 陈达总结了几条,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在下以为,锦衣卫情报准确、周全,是一个重要助力。” 蓝和说道。这一点,他非常佩服。 “不敢当,这都是皇上高瞻远瞩,让锦衣卫提前布局。” “是啊,皇上虽然年轻,但是智慧超群,雄才大略。此次平倭行动的主要思路,都是皇上御定。” “恰当处理聚众滋事,没有死人,也是一个成功之举。那些地方官们,也没了口实。锦衣卫处理白役之变,让他们冲击府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姜文广连连摆手。 “蓝指挥使,错了啊。那些白役冲击府衙,是张家指使的,跟锦衣卫毫无瓜葛。” “哦,对对对,都是张家干的,跟你们锦衣卫无关。” 几个人总结了一番,陈达说话。 “接下来,就是审讯人犯。人脏俱在,人犯也很多,想来不难。 “不过,仍然要按照分工,认真审理,把每一桩案子都办成铁案。” “平倭使王守仁进士出身,工部观政,做过刑部主食,兵部主事,文武双全。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别想糊弄他。” “死刑案尤其要谨慎,平倭使虽然有权裁决,但是也很可能上报皇上。皇上火眼金睛,钱塘县那个案子,皇上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你们可别在这上面丢脸。” “将军放心,我等一定小心谨慎,战战兢兢,不辱使命。” “你们知道就好,还有,一定洁身自好,除非公务,不要跟当地官员接触,更不能跟商户等人接触。尤其是,不要接受贿赂。” “当然,官兵们很辛苦,皇上体谅咱们,说到时候可以从抄检的钱财中拿出一些,赏赐给众人。至于赏赐多少,我也不敢做主,要跟王平倭使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不管多少,都是皇上的恩典。朝廷没钱,皇上也没什么钱。皇上亲自练兵、上课,跟兵卒同甘共苦,还能惦记着咱们辛苦,给咱们点儿钱,已经是咱们天大的荣耀。” “涉案的官员,只要有了证据,该抓的就抓了吧。” “张镰已经罪证确凿,是否……。” 蓝和问道。 “关公公,你们东厂派一人,率领兵马去郴州抓了吧。” “得令,明日就派人去。” “将军,张璁请求见你一面。不知……。” “说了什么事么?” “说要跟你论政。” “论政?呵呵,轮得到他么?也好,我就见他一面,看看他说些什么。” 第132章 挑拨 看着陈达带来的一碗鸡肉炖藕块和一壶酒,张璁一脸鄙夷。 “我在大牢里这么长时间,一天到晚清汤寡水的。你来了一回,就给我带这个?太抠门儿了吧。” 呵呵,陈达冷笑几声。 “张璁,你知足吧。这比我平常的伙食都好,这个还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呢。” “哼,陈达,这话你自己不觉得好笑么?你抄了那么多钱,整天花天酒地的都花不完,吃什么没有。” “张璁,你以为我是你啊,穷奢极欲,用不义之财尽情享受。实话告诉你,就眼前这顿饭,比皇上吃的都好。” 哈哈哈……,张璁一阵大笑。 “陈达,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张璁,你这种人自然不相信。亏你还当过知府呢,看来你心中除了你自己和你们张家,从来就没有过百姓。我和王守仁在京城的时候,时常跟皇上在一起。比你了解皇上。” “我也了解皇上。” “你了解的皇上,都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来,诋毁皇上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皇上是什么人。” “我不用知道太多,只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就行。” 张璁说完,得意地看着陈达。 “呵呵,张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陈达,忘了濠梁旧雄的事情么?你如今这么卖力,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象李善长、胡惟庸、蓝玉那样的下场?” 所谓的“濠梁旧雄”,是《皇明本纪》的说法。 濠梁,指的是濠梁河,是淮河的之流,也就是太祖朱元璋起家的地方。李善长、徐达、汤和等人,都是这里的人。 张璁重提当初朱元璋大杀功臣的事情,就是让陈达吸取教训,不要把事情做绝,免得落得同样的下场。 “张璁,我身为臣子,为皇上做事是我的本分。你在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啊。只此一条,就够你死罪了。” “我的死罪多了。还会在乎多加一条?只是替你惋惜啊。” “呵呵,不替你自己和家人惋惜,反倒替我惋惜。这话里有话啊。说吧。” “你以为自己在为朱皇帝办事?错了,你在给鞑靼人办事。”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愿闻其详。” “难道你就听说过,太宗皇帝是蒙古人么。皇上是太宗皇帝的后裔,自然也是蒙古人。你如今替朱厚照办事,不就是在帮蒙古人办事么,不就是在残害汉人么?你身为汉人,做的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就不觉得羞愧?” 张璁的说法,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蒙古高原上,流传着成祖朱棣是元顺帝妃子的遗腹子的说法。 朱元璋有一个爱好,跟曹操相似,就喜欢人妻,把敌人的妻子纳为自己的妃子。 当初推翻元朝之后,就把元顺帝的妃子纳为妃子。这个妃子原来已经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一子,就是朱棣。 还在朱棣活着的时候,就有这种说法,以至于朱棣不得不站出来公开辟谣,说自己是马皇后亲生。 “哈哈……,张璁,为了活命,连这种谣言你都能拿来用。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你说什么我就信是什么。” 关于朱棣身世的说法,自然是谣言。谣言确实来自于蒙古高原,不过是北元故意制造的谣言,用来扰乱大明,满足自己的幻想而已。 这一招,跟后来的清朝时期,说乾隆是汉人如出一辙。 皇家宗室的谱系管理非常严格,有专门的机构宗人府管理。皇帝宠幸了谁,时间地点都有记录。皇帝的血脉,那是天大的事情。如果朱棣的血统有什么问题,哪怕是有什么疑问,便是他武力再强,也不可能作皇帝。 张璁吃了几口菜,喝了口酒。 “好吧,信不信在你。不过,便是皇上将来不杀你,你以为如今做的事,就是对的么?” “百姓不过是做些生意而已。番邦喜欢中国货物,也不是来抢,都是平等交易、货物卖出去,从制作到运输,到船工,都有钱赚,有何不好?何必一味禁止?难道只有朝贡,与民争利才好么?” 朝贡贸易是一种官方贸易,民间不准染指,收入自然也归官方所有。 这种贸易的政治属性大于经济属性,因为遵循薄来厚往的原则,不少时候是一种赔本生意。 但也不是民间一点儿也不参与。 朝贡贸易在指定的时间地点,由指定的民间商人参与,很多货物,其实也是来自于民间。严格说来,是一种官方管理非常严格的贸易形式。 这种贸易实际是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对方的纳贡,对应的是朝廷的赏赐。这一部分不遵循市场交易规律,薄来厚往,朝廷亏损。 另一部分就是勘合贸易形式,虽然管理严格,但是按照市价成交,大致是一种市场行为。 “张璁,你说的‘民’指的是谁?是你们这些不法之徒吧?除了你们这些人之外,其他百姓从走私当中得到了什么益处?” “还说什么与民争利?呵呵,你也好意思说。朝廷得到了什么?你们交了一文钱税么?” “如果朝廷愿意开放海禁,我等自然愿意交税。你也该知道,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呼呼开放海禁。就连黄志、徐冬等人,只要朝廷开放海禁,就愿意接受招安,维护海上秩序,给朝廷交税。开放海禁,还能改善沿海百姓生计,何乐而不为?” “张璁,你这种说法,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转移话题,欺骗舆论。” “好吧,咱们首先从头说起。从南宋到有元一代,海外贸易确实很兴盛,但是为何太祖要海禁?” “一防张士诚、方国珍余孽,二防倭寇。” 张璁只说对了一半,其实还至少有另外两个原因。 一是跟朱元璋的出身环境有关。 朱元璋和他的基本班底,是淮河支流濠梁河出身,是农业区,朱元璋也是农民出身。 陈友谅在长江流域贩盐出身,张士诚、方国珍是海上贸易出身。 一个是农业经济背景,一个是商业经济背景,理念就不同。最后农业背景的朱元璋战胜陈友谅等人,得了天下,朱元璋自然不会重视商业。 另一个原因,就是重农抑商的历史传统和商人、资本的流动性、不确定性,这对于以农为本的帝国来说,不容易控制,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此外,中国的生产技术水平高于外部世界,外界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品,可以拿来跟大明交换,大明的经济不依赖进口。 正是在种种因素之下,明朝一建国,朱元璋了选择了海禁政策。 第133章 混乱 当初的海禁政策虽然已经颁布,但是长期形成的对外贸易传统,并不能一禁了之,自然就出现了走私现象。 明朝历代皇帝的海禁政策,执行的力度也不一样。有时候严格,有的时候宽松。 从开始到现在,海禁政策始终就比较混乱。 政策不清晰,没有统一明确的执行标准,执行力度也不同。 开始的时候是不准马牛、军需、铁器、铜钱、缎匹、绸绢、丝绵这些货物不准出境,沿海渔民还是可以出海打渔的。 于是就有人钻政策空子,假冒渔民,或者渔民改行从事贸易。 渔民都是小船,现在的技术只能支持近海捕捞,不能远海作业。但是海上贸易需要大船,于是就有人制造大船走私。 出现了这种情况,就开始禁船,凡是三桅以上的船,不准出海。 后来发现沿海渔民生计困难,还是需要下海打鱼,于是叫渔民改造船只,把适合于远海航行的尖底船,改造成只适合近海航行的平底船。平底船允许下海,尖底船不允许下海。 发现这样也不行,干脆就懒政,一刀切,片帆不许下海。人、船、货全禁。 渔民要生存,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足以让商人们冒险,于是资本就寻求权力的保护,买通地方官府和沿海卫所。权力需要寻租,就放弃监管,官商勾结,同流合污。 但是上有朝廷的海禁政策高悬,于是就要疏通上层关系。钱开路,在朝中寻找保护伞,就是自然的结果。 最后的结局,就是目前的情况。 东南沿海全面糜烂,经济畸形繁荣。 军政官员腐败,官府和军队失去了正常功能,发了财的地方豪强崛起,左右了地方。 这里面的输家,就是朝廷和更多没有从走私中获益的普通百姓。 保守的海禁政策,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跟大航海时代的历史潮流背道而驰,急需改变。 朱厚照打算开放海禁,一些官员和黄志那样的大海盗也主张开放海禁,表面看来双方是一致的。但是内在的逻辑和目标,是两回事。 地方官员、豪强、海盗,主张开放海禁,有几个目的。 一是维护既得利益,拥有有优势。二是由他们来主持对外贸易,维护海上秩序。把以前的行为合理化,把违法犯罪洗白。 朱厚照的逻辑是,不管海禁政策是否合理,但终究是不合法的。违法所得,必须追缴。违法的人员,必须惩罚。今后的海上秩序,只能由朝廷主持。威胁到了皇权,为害地方的豪强势力,必须铲除。 类似双屿港那样的地方,已经损害了朝廷的主权、治理权和国家安全,这是决不能容忍的。 黄志、徐冬那样的海盗,目无王法,聚众为盗,然后要挟朝廷,招安洗白。一旦招安了他么,就会留下恶劣的先例,以后会有很多人效仿。 张璁定死无疑,又是单人牢房,没有机会跟外人接触,也不怕他泄露出去秘密,陈达就把话说得很透彻。 “你别以为黄志他们势力很大,就有什么不起的。王守仁和我这次来,就是要彻底剿灭他们。” “还有一点要告诉你,皇上如今亲自练兵,决心打败鞑靼。你在笑,你不相信是吧。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皇上。” “我和王守仁两人,这一次也要彻底解决所谓的倭寇问题。双屿港将被彻底铲除,你们这些内奸,也会被彻底铲除。那些跟你们勾结的官员,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是谁。不管地位有都高,都要彻底铲除。” “那些上书替你们说话,诬陷本将的官员,那些朝中替你们出头的官员,一个也跑不了。” “我本来可以一来泉州,就把你们这些人都抓起来,投进大牢,但是没有那么做。只是先抓了你,抄了你张家。知道为什么么?” “你想引蛇出洞?” 张璁也是很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了陈达的策略。 “不愧是做过知府的人,还算有些见识。没错,就是让张源、张汇、张松、林家祥这些人,在外面活动。让他们不断地犯错,然后一个个收拾。” “张汇去京城,是我们故意放走的。就等着他到了京城去找人,再把你们在朝中的内线暴露出来。” “把贾石原押解到杭州府,是我故意放出的风声,就等着张源找人在半路上动手,也好给你们多增加一条罪名。”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锦衣卫明天就启程前往郴州,去抓张镰。曾经包庇你们的福按察司的人,也很快会被逮捕。” “张璁,你死定了,你们张家这次彻底完了。就别抱什么幻想,还想着收买我,替你们开脱。” “别说我,便是收了你们很多钱的那些人,见你们倒了,也会远远地避开你们,谁还会替你们出头?” “你们安插在泉州府衙门、同安县衙的那些人,从胥吏到白役,也会彻底清洗,还会一一追究他们。不是充军,就是流放。张家族学已经解散,学生们树倒猢狲散,族学已经被封了。” “参加闹事的人,有功名的,全都革去功名。没有功名的,今后三代不准科考。这一回……。” “不,你们不能这样做,他们都是读书人,这会毁了他们的前程啊。” “是谁毁了他们的前程?是你们张家。读了圣贤书,不知道为朝廷效命,为百姓谋福,反而为你们张家张目。这样的读书人,要他们何用,读书越多害处越大。他们将来做了官,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呢。” “你们不能这样做,十年寒窗啊,不容易,不能就这样毁了他们。” “呵呵,张璁,别假惺惺的。难道你不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么。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想逃避惩罚?你真的以为,在同安和泉州一手遮天,就能屹立不倒么?” “看看你们做的事情,能有多少罪名?你还想活命,还想保住张家?你真的够愚蠢的。” 张璁越来越绝望,但还是不愿意放弃。 “陈达,你再好好想想,只要你能放我出去,不,不用放我,给我张家留一条活路,高抬贵手,我给你银子,给你五千两。不,一万两。怎么样,你合算啊,动动嘴,动动笔头子,就能得到一万两。” “你还有钱么?宋天赐也抄家了。他的家眷想逃跑,在海上被抓了,钱财也拦截了下来。” “对了,你家藏在祠堂下面的银子,也被起了出来。” “什么?起出来啦?” “是啊,你是不是觉得还有这五万两,可以翻身啊?还有,水师已经去攻打小琉球,你们家在那里的人和产业,也跑不了。都给你说了,这一回要彻底铲除你们张家的势力。” “不仅你们张家,每一家都是如此。只要涉案,就一个也跑不了。” 第134章 虎落平阳 张璁狠狠地瞪着陈达。 “算你们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呵,你也只能这样说几句狠话而已。怎么样,看着张家的百年基业毁了,是不是很痛心啊?” “还有,没有人修葺,张家祠堂过几年就坍塌,然后变成一片废墟。弄不好,张家的香火断了,看你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现在的人,非常重视香火传承。 陈达这些话,是对张璁心理的强烈暴击。 “陈达,求求你,别说了。” “怎么?不喜欢听了,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 “想想你当初多么威风啊。想吃什么有什么,皇上都不如你吃的好。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张家族学出来的人,把持了泉州府衙和同安县衙。你一句话,就能发动六百多人到布政司去告状,一下子就把一个从四品的知府,治的老老实实,只能苟延残喘。包溥想做点什么事,还得登门拜访,看你眼色行事。” “张源一句话,几百名士子、工匠、商户,就能围困府衙,多么威风啊。” “张家被抄了,你都在大牢里面,还有那么多官员上书,编造理由,为你们开脱。还要弹劾我,置我于死地,你们多么霸道啊。” “现在,你想来求我。放你出去做什么?等着你们反扑,造谣惑众,歪曲污蔑,置我于死地么?你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啊。” “哼,陈达,你别得意,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做梦吧你,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好好想想怎么死得痛快一些吧。” 陈达说完,举起杯子。 “请。” 张璁没动,陈达喝完,站起来出去。 张璁呆呆坐着,喃喃自语。 “不会,不会的,那么多人收了张家的钱,一定会有人出头救张家的。” 隔两个房间,是贾石原和林家祥的号房。 贾石原早已经招供,现在就等判决。 这次押送他去杭州府,把山贼引出来之后,又把他押了回来。 抓进来的人太多,没有地方关押,只好把他关进这个大号里面。 跟他们同一个号房的,还有二十来个人,其中还有同安县兵房的头目罗兵书。 不过,此时罗兵书被提出去审讯,不在号内。 “姐夫,提审的时候,会用刑么?” 林家祥从小读书,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之后当了南安县主簿。再花钱在礼部打点,当了同安县知县。从小养尊处优,何曾见过如今的场面? 以前都是当县太爷办案,现在竟然是别人办自己。一想起这些,就恍如梦中一样。 “唉,这就要看你招不招。痛痛快快招了,就不用刑。不招,那就大刑伺候。” “你都招了么?” “招了,全都招了,就连小时候偷狗都招了。不招不行啊,别人都招了,我要是再不招,用刑不说,弄不好还要送到京城的北镇抚司的诏狱去。进了那里,可是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招了就能活么,还不是一个死?” “死?” 贾石原空洞的眼神儿,看着黑黢黢的屋顶。 “死了倒省事儿了,就怕等死。你不招。牢里的犯人都折磨你,生不如死啊。招了,心里就放心了,吃得香,睡得着。” “再说了,不招也没用。你不招,别人招。锦衣卫和东厂,差不多都知道。” “都知道?” “是啊,如今我才想明白,我手下有锦衣卫的人。还有,这些年包溥也没闲着,咱们的事儿,他都暗中搜集证据。要我说啊,你就老老实实招了吧,逃不过去的。” “那岂不是一个死?” “起码不用受刑,死个痛快不是?唉,你说我真傻,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命挣钱,没命花钱。如今连你姐姐、你外甥和外甥女都连累了。” 想起妻子儿女今后将充官为奴,贾石原不禁阵阵心痛。 “姐夫,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你也不要灰心。咱们上面有人,总会有人出面,帮咱们出头的。” 唉,贾石原长长叹气。 “家祥,你别指望了。都这个时候了,那些人都自身难保,谁会替你出头啊?” “给了他们那么多钱,凭什么不帮咱们出头?他们无情,也别怪我无义,到时候把他们都供出来。” “恐怕早就有人供出来了,恐怕……。” 咣当,号门打开,看守把罗兵书送回来。 罗兵书出去的时候好好的,现在脸上肿了,腿也瘸了,显然是用了刑。 他是这个号房的号头,号里的五六个人原来都是他的兄弟,一见李林家祥和贾石原坐在一起说话,火气就上来。 “谁让你们做在一起的,想串供是不是?” 罗兵书原来是林家祥的属下,林家祥被训斥,自然挂不住面子。 “罗兵书,你说谁呢。胆子大了是不是?” “×你娘,还当你是县太爷呢,兄弟们,教教他规矩。” 罗兵书话音刚落,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林家祥按到在地,噼里啪啦拳打脚踢。 “姐夫,救命啊。” 不管林家祥怎么喊,贾石原就是坐着不动,无动于衷。 打了好一会儿,罗兵书才叫停手。 “哼,告诉你,林家祥,进了这里就别再摆什么县太爷的臭架子。官兵打,我不敢还手。打你出气,还是办得到的。看什么看?不服气啊。打你怎么了,一个死人,能把我怎么样?” “老子那点事儿,跟你们比起来算个屁。你的事儿,老子也举报了,能少流放几年。你啊,就等着死吧,不凌迟就便宜你。” 罗兵书一边骂,一边数落起往事。 当初他家里穷,念不起书,是张家族学提供费用读书。虽然没获得功名,但是也被张家安排到了同安县衙,做了一个小吏。因为肯吃苦,为张家办事得力,升了兵房的书吏。 “都是他么的张家害了我。若不是让我到他家族学读书,哪里有今天的下场?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老老实实种地呢。” 出钱供你读书也错啦?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林家祥也只敢在心里骂。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你罗大爷捶腿?” 什么,让我给你捶腿? 林家祥看贾石原。 贾石原叹口气。 “捶吧,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林家祥见那几个凶神恶煞人盯着自己,似乎随时扑上来的样子,只好过去,给罗兵书捶了起来。 “林家祥,你也别觉得委屈。我这个人办事一向公道,你也是知道。” 我知道你娘,你公道你娘。你特么干了多少坏事儿,以为我不知道么?东江口那件人命案子,不就是你做的么? 你能检举老子,老子也能检举你。等提审的时候,就检举你,死了也拉你垫背。 罗兵书自然不知道林家祥的心思。 “林家祥,你也别怪我无情,这就是号里的规矩。你是新来的,什么脏活儿,苦活儿,累活儿,就都是你的。当初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等再来了新人,你就解脱了。” 去死吧你,等到了阴曹地府,看老子这么收拾你。 第135章 走后门 京城的官场,有自己独特的生态和运行规则。作为京官,如果不懂得这些规则,很容易就会出问题。 首先,不能私下跟番邦接触,除非因为公务,皇上或者上司有命令,才可以接触。 其次,不能私下跟外藩接触。 所谓的外藩,就是皇家在外地的亲王、郡王。这样的接触,很容易触发“私交外藩,疑似谋反”那根敏感的弦。 第三,京官不能私下和地方官接触。否则的话,就有京官和地方官互相勾结的嫌疑。 第四,京官之间,不能私下接触。否则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结党,这是皇帝地最为忌讳的现象。 第五,即使是同一个部门的同僚之间,在办公期间,私下接触都非常忌讳。同在一个办事房内,两个人说话都要大声,让其他同僚能够听见。 如果两个人小声说话,别人听不见,都很可能引发猜疑。其他人就可能打小报告,报到上司那里去。如果是重要的机密部门,还可能传到皇上那里去。 就在同僚中,说不定哪一个人就是锦衣卫的密探,或者是皇上的耳目。 官员们到公共场合,比如青楼、饭馆、茶馆去聚会,借此机会接触,虽然是一个办法,但是也很不保险。 你能想到的办法,锦衣卫和东厂也能想到。他们在这方面有传承,更有经验,这些地方的掌柜、老鸨、伙计、妓女、歌姬等等,很可能就是锦衣卫的密探。 京城官员或者地方来的人,在这种公共场合私下接触,也很容易暴露。 所以,地方来的人,想给官员送礼,见面谋划什么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来了人,到官员的家里登门送礼请托,几乎就是送死。 现在的宅子,尤其是有钱有地位人的宅子,一般都有三道门:大门、二门、后门。 大的宅子,还可能有侧门或者角门。 来客进了大门,首先接触的是下人。进了二门,一般是客房和男主人的书房,是男主人平常活动的地方。 最后面是内宅,是女眷们活动的地方,客人一般是不会到内宅去的。 想见到男主人,就要经过下人们活动的区域。这些下人当中,很可能就有锦衣卫的人。 朱厚照对宁王给京官送礼了如指掌,就是通过这样的渠道获得的。 所以,张汇来到京城,想给官员们送礼、见面、请托,并非易事。 当然,有矛就有盾,办法总比困难多。锦衣卫有监视措施。办事的人就有反监视措施。 其中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走后门”。 这个“走后门”,是字面意思。就是办事的人从宅子的后门进去,进入内宅。 但是内宅是女眷住的地方,所以最方便、最合理的方法,就是女人进去,跟女主人或者男主人的女代理人接触。 比如女主人的母亲,姐妹、女性亲戚,到官员家去,就名正言顺,不容易引起怀疑。 但是问题又来了,现在的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两家的地位都差不多。男方是官员,女方也应该差不多。接触女方的家人,又面临着跟男方同样的被监视的问题。 这个时候,就产生了一个中介机构,来促成这些交易。 这个中介机构,跟影视经纪公司之类的机构相似,那就是所谓的书寓。 书寓的名字很文雅,但是做的事情比较香艳。跟读书什么的,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就是个高级青楼。 这种青楼不直接从事皮肉生意,而是专门培养漂亮的女人。 这些女人,从小读书,接受琴棋书画教育,个个姿色美艳,才貌双全。 他们将来的就业方向,也不是当妓女、歌妓,而是到达官贵人家里当妾室,至少也是作宠姬的。 这些女子都是老鸨的干女儿,把这些女儿送給或者卖给某个官员,就成了官员的内室。老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官员的内宅去见自己的女儿。 如果老鸨受人请托,送礼或者办什么事情,就可以通过女儿,女儿再跟女主人或者男主人办理。 整个链条,请托的人和男主人不接触,也不公开路面。利用女人做白手套,完成利益交换。 这样做,好处很明显。 一是能够避开监视,二是男主人不出面,一旦出现问题,可以推卸责任,说自己不知道。实在不行,还可以杀了小妾或者宠姬灭口。 为什么是小妾出面办事而不是正妻出面呢?这里面也是充满了精心算计。 正妻是婚姻,是两个家族联姻的产物,有娘家的保护。 因为门当户对,娘家也有势力,杀了正妻,娘家人不会罢休。 但是小妾就完全不一样。 妾属于男主人的私人财产,从书寓里出来的女子,其实已经没有家庭的保护。或者是孤儿,或者是买来的。即使杀了,也没有娘家人来保护他们,对于男主人来说,风险和成本都非常低。 多年来,张家一直跟京官暗中接触,向官员输送利益,进行利益交换。张汇自然熟悉这种模式。 所以,一到京城,刚刚安顿下来,就找到了青黛书寓,见到了老鸨楚甘棠。 “张四爷,这一转眼两三年没见了吧。是从海上来,还是从家里来?” 楚甘棠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徐娘半老,风姿绰约。一双芊芊玉手,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着杯盖儿,轻轻拨动上面的茶叶。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露出万种风情。 楚甘棠从小就被鸨母买来,因为漂亮精明,没有被卖出去,而是接了鸨母的班儿。鸨母死后,就继承青黛书寓,继续经营鸨母留下的生意。 “两年零七个月了,那个时候,先帝还是皇帝呢。唉,沧海桑田,今日来到京城,已经换了人间。” “是啊,新帝登基,这京城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楚甘棠也不着急,凡是到这里来的人,都是遇到了难事,想打通关节的。张汇有什么事情,不用自己问,他自然会说。 来找她楚甘棠的人不少,她有选择余地,而对方的选择余地不大。 果然,张汇沉不住气了。 “这次来,还是有件事情请楚大家帮忙。” “都是朋友,应该的。不知是什么事情?” “家里遇到点儿麻烦,想请右都御史吴耀祖出面帮助周旋一下。” “还真是巧了,我女儿芊芊正好在他家,还挺受宠的。若是在他老爷耳边说几句话,或许还能听得进去。不过,还要看看什么事情,才好做决定。” “事情不大,楚大家出面,一定马到成功。就是家里的一点儿小厮,是这样的……。” 张汇就把事情说了一遍。既然要楚甘棠出面,就必须让她知道实情,到了吴家之后,才好说话。 在这里办事,都是这个规矩。只要说清楚了事情,楚甘棠自然会做出判断。有的时候,还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她做一行久了,比很多请托的人都有经验,经常能提供更加合理的建议。 但是这一回听完之后,楚甘棠却一直没有说话。 第136章 哄骗 见楚甘棠不说话,张汇着急了。 “楚大家,咱们以前也办过事,张家的信誉,你也该知道。你那一份好说。” 唉,楚甘棠轻叹了口气。 “张四爷,这不是钱的事儿。若是换做别的事还好说,你这件事情办起来,怕是比较麻烦。” “你说说什么价码吧。” “我都说了,不是钱的事儿。而是没人敢接你这件事情。” “有何不敢的?以前又不是没办过,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只说说多少钱吧。” “张四爷,都说了不是钱的事情。如今的京城,跟以前同。朝中大员变动,你也该有所耳闻。如今的京官,个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哪一天,厂卫就上门。” “最近一月,官员们上衙,都要跟家人诀别,交代后事,不知道晚上还能否回来。” “究竟什么事情,能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都是跟你张家相似的事情,福建的还只有几件,江浙那一片,可是太多、太多。实话告诉你吧,你们这种事情。如今没人敢接。” “为何如此?” “看来你还不知道,如今那平倭使王守仁,已经在江浙杀得血流成河啦。” 说到这里,楚甘棠身体不易觉察地颤抖一下,眼神里也露出一丝惊恐。 “跟你们张家类似,江浙、南直隶一带,也都是走私、通倭、海盗之类的案件。王守仁带着京营兵马去的,陈达把沿海卫所的水师全部换防。这一回,皇上绕过了内阁和兵部。王守仁、陈达钦差平倭,锦衣卫、东厂、西厂大举出动。” “锦衣卫早就把那里的情形摸清,王守仁到了之后。先从钱塘县的案子开刀,逐渐深挖,扩大。接管了大牢,就开始大举抓人。” “开始的时候,江浙地面上的官员还去阻拦,质问。试图维护那些缙绅。但凡是前去质问、说情者,都被当场扣留审查。” “昨日听说,江浙、南直隶一带,已经抓了大小官员三百多人,上到南宁镇守太监等12人被抓,浙江巡抚、江南布政使、浙江按察使、还有三个指挥使,三个知府,两个镇抚,七个知县,还有通判,主簿,学正等等,从正二品到从九品,至少一千多官员被抓。” “那些地方豪强、商户、地主、士子,还有海盗等等,被抓上万人,从官员到百姓,至少七八千人已经杀了。” “什么?杀了?这还没到秋天呢。这才几天,皇上能这么快勾决?” “你们福建偏远,不知道讯息,也不奇怪。皇上给了王守仁尚方宝剑和手谕,凡是五品以下,均可就地诛杀,不必押往京城,也不必进过按察司、刑部、大理寺。” “有不少人家找到京城,事情还没办,那边就已经杀了。钱也白送了。江浙那边杀血流成河,京城的官员们胆战心惊。” “有收了钱,出头给说项的,就被锦衣卫拿下,这边送进诏狱,那边就抄家。如今已经有二十多个京官被拿下。” “实不相瞒,通过妾身这里办的,就有一个出事了。有的主家想要回钱财,妾身只好给退回去。还有的被抄家,钱财没了不说,连送礼的人都被抓了。” 楚甘棠说的情况,基本上都是真实的。但是他隐瞒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一是皇上已经下旨,严厉斥责那些出面为江浙人辩护和弹劾王守仁和陈达的官员,下令今后凡是敢于为他们辩护和弹劾王守仁、陈达的人,一律与那些走私商人同罪。 有了前面刘健、张懋等人的教训,现在已经没有官员敢于出头。 二是右都御史吴耀祖,已经因为弹劾王守仁和陈达被锦衣卫抓去,现在已经在诏狱里面。 当然还有一点楚甘棠不知道,她送给吴耀祖的那个女子芊芊,也被一起抓走了。 三是楚甘棠接受请托的几家,杀的杀,关的关,找谁也没用了。 她请托的官员已经入狱,把她供出来是早晚的事情。 楚甘棠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准备这两天就逃跑,离开京城。 不过,离开之前,她想再捞一笔钱。 现在张汇自己送上门儿来,她怎么会放过机会?决心再骗张汇一笔钱。 至于张汇这边,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听了张汇介绍道情况,她就知道,张家完了,根本就逃不了。 张汇被抓,也是早晚的事情。即使逃了过去,以后也不敢露面。 她吃定张家了。 楚甘棠口才很不错,一口气说完,吓得张悦腿发软。 这可怎么办啊?没想到如今形势如此严峻。 但是,已经到了京城,如果不努力打通关节,张家就彻底没救了。 张汇的心思,早就被楚甘棠洞悉、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一个地方土豪,在地方上可以横着走。但是到了京城,就是个乡巴佬。几句话就蒙的他们晕头转向,随便拿捏,乖乖拿出钱来。 一千两银子能办成的事儿,就要两千两。 办不成也没关系,黑了钱,然后找流氓或者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个借口收拾一下,他们就得乖乖回老家去,钱都不敢往回要。 见张汇六神无主的样子,楚甘棠及时放出诱饵。 “如今风声太紧,想要办事就难了许多。你要实在想办,就要多花不少银子。否则的话,没人敢替你出头。” “你们小地方的人,在你们那里或许算得上富裕。但是京城有钱人多了,你那点儿钱……。所以啊,我劝你还是放弃,就别花这个钱了。也就是咱们是朋友,我才宁愿不赚你这个钱,也要跟你说实话。” 张汇一听,还有希望啊。似乎只要花钱,还是可以办的, “楚大家,你是说,只要花钱就还可以办?” “格格格……,张四爷,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总是有高人的。但是你家的事儿,你自己清楚。那么大的事情,你想随便拿几个子儿支使人家,怕是没人给你出面。” “楚大家,你说多少钱?我出!” “这个,大价钱啊。不知你打算办到什么程度?放了你哥哥是一个价钱,家产,又是一个价钱。” “既要放了我哥哥,还要返还家产。我张家无罪,为我张家正名。” “这个……,比较难办啊。” “我出五千两。” “格格格……,张四爷,你真会开玩笑。你家多大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么?5000两?你以为人家是要饭的啊,缺你这几个子儿?” “那你说多少?” “唉,看在咱们以往交情的份儿上,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这么多?” 第137章 欲擒故纵 呵呵,楚甘棠冷笑几声。 “张四爷,你找个乞儿帮你买个烧饼,两个铜钱儿他就高高兴兴替你跑腿儿。这是你一家人的性命、财产,你张家的整个基业啊。你觉得不值一万两么?” “一万两有一万两的道理,要价高,是因为能帮你办成事儿。那些跟你要个三五千两的,一听就是哄骗你,能帮你办成什么事情?” “就是这个价钱,收了银子之后,我明天就去办。一个月之后,你家大老爷出狱,所有查抄的家产返还。至于给你家正名的事儿,朝廷也是要体面的,这事儿就免了吧。” “再说了,人放了回去,家产还了回去,这不就是给你家正名么?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那弹劾陈达的事情呢?他针对我家,就这样便宜了他?” 真是个土财主,你家犯了什么事儿,自己还不清楚么?还想把皇上钦命的平倭将军扳倒,简直是贪心无度,目光短浅。 这样的人,不骗他简直都对不起老天。 “我说张四爷,你就消停点儿吧。那陈达是给皇上办事,难道还要惊动皇上么?办事的人也是官场中人,官官相护的道理,难道没听说过?” “放人,返还财产,已经是够给你们面子,还要叫他去得罪人?我跟你说啊,若是坚持这一条,咱这生意就别谈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楚甘棠说完,端起茶杯,优雅地喝茶。 张汇心里就核计起来。 楚大家说的似乎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情,谁说5000两就能摆平,确实有行骗嫌疑。 不给正名,不弹劾陈达,似乎也很合理。她若是大包大揽,一口气都答应,反而假了。 以前找她办事,虽然价钱比较高,但是每次都能办成。这一回,看来也错不了。 “好,一万两便一万两。只是银子携带不便,又容易露白,所以折成了金子,我给你金子,咱们当面检验成色。” 果然上当了。 楚甘棠内心一阵狂喜,不过表面上还一片平静。 “张四爷,你可想好喽。咱们都是老交情,可别事情办完之后,你觉得亏了,心里恨我。若是那样的话,还是不办为好。” “楚大家放心,绝不反悔。今后有什么事情,还要找你呢。” “格格格……,这才对嘛。我就喜欢跟张四爷这样真正的男人打交道。既然如此,此是就这样定了。申时末,你到这里交金子。我打发人去府里联络,明日便去交涉。一个月之内办成。你看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到了申时,张汇拿来金子,当面验过,楚甘棠笑吟吟收了,又一再保证,一定办成。实在办不成,金子也会如数退还。 张汇回到客栈之后,心里犹自忐忑不安。一会儿觉得楚甘棠办不成,一会儿又觉得她就是干这个的,以前办事儿都成了,这回也不能差了。 想去找别人,但是又没有多余的钱。一万两银子都砸了出去,也只能这样了。 到了晚上,也迷迷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就到了天亮。 洗漱一番,就悄悄到了青黛书寓,见那里一切正常。楚甘棠还在门口跟两个人女子说说笑笑,心里略微安心。 找个地方吃了饭,就回客栈。 刚刚进屋,掌柜的带着两个大汉进来。说了声“锦衣卫”,就把张汇带走。 楚甘棠这边儿,其实早就暗中准备好。收了张汇的金子,就准备逃走。 值钱的东西,早就收拾起来,只带了两个侍女,就上了马车。 “你们好好在家待着,我在芊芊那里住上一晚,明天就回来。” 楚甘棠对几个姑娘交代道。 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出现。姑娘们也知道,鸨母有了生意。 所谓的去看女儿,其实就是谈生意,也没人怀疑。 就这样,楚甘棠轻轻松松脱身。 至于留下的32多个姑娘,她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自己逃命要紧,也顾不上她们。 只是自己从小就在青黛书寓长大,倒是对这里的房子和一草一木有些不舍。车走远了,还呆呆地看着。 等到转过弯,楚甘棠收拾起心情,尽量忘了青黛书寓。 很快到了城门,马车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住。 “下车,检查。” “车里是女眷,不方便。” 侍女说道。 “不管什么人,一律下车检查。” 楚甘棠无奈,只好下车。 “叫什么名字?” “陈芸。” 楚甘棠话音刚落,后面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 “哟,妹妹,你不是叫楚甘棠么,何时改了名字啊?” 一男一女转到前面,男的是唐寅,女的是广寒宫的鸨母,嫦娥仙子常千羽。 见被人戳破了真相,楚甘棠不禁恼怒。 “常千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甘棠,我赔唐公子前来采访,顺便帮着锦衣卫来认人。” “唐寅,你……。” 唐寅摇了摇扇子,做出拉风的样子。 “楚甘棠,我是作为大明时报的总撰修,来现场才采访锦衣卫逮捕那些行贿掮客的。” 楚甘棠心里不禁一紧。 “唐寅,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来看看锦衣卫如何逮捕你,然后写一篇文章,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对了,楚甘棠,你就这么悄悄逃跑,难道就扔下你的那些姑娘们不管了么?” “唐寅,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就是出城走走亲戚。” 嫦娥仙子又开始插话。 “哟哟哟,还走亲戚,说的真好听啊。你楚甘棠的名字,还是你干娘给起的呢。你有什么亲戚?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唐郎,我的话你能写进文章里么?记得写清楚,我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啊。” “常千羽,你不配跟我说话……。” 嫦娥仙子立即抢过话头。 “哼,楚甘棠,别以为你们读点儿书,弹弹琴,唱唱歌就是什么清白人。表面上一个个清纯可人,色艺双全,背地里干的,都是贪脏枉法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多少好人被你们陷害,又有多少坏人,被你们包庇,逍遥法外。” “我广寒宫的姑娘,做的虽然是皮肉生意,但每一个铜钱,来历都干干净净的,敢跟天下人说。你们敢么?你们那些钱的来龙去脉,敢跟个人说么?” “嫦娥仙子此言精辟,正中要害。” 唐寅在一边帮腔,赢得了嫦娥仙子一个媚眼儿。 “楚甘棠,你别以为自己高明,锦衣卫早就盯上你了。请问,此时有何感想?” 唐寅问道。 “感想你娘。老娘道行不深,栽了就认。感想你娘!” 楚甘棠把手里的小包袱,狠狠地向唐寅砸去。唐寅急忙躲闪,还是砸在头上。 楚甘棠被锦衣卫带走,唐寅还在揉脑袋。 “让我看看,哎哟,都起包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楚甘棠是个心狠手辣的,你就是不信,竟然还迷恋她。” “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她经手的钱,一笔至少都是上千两,还能看上你这个穷酸?” “常千羽,我不是穷酸,我是大明时报总撰修。那些达官贵人,哪个不怕我这一支笔?” “好好好,你有本事。青黛书寓这回是抄定了,你说皇上要那里的30多个姑娘都到宣府去做什么?” “那些姑娘确实都不错,可是皇上才15岁,一下子弄去了30来个,是不是多了点儿?这种事儿好是好,可多了,终究有伤龙体啊。你说……。” “姑奶奶,咱不说这事儿好么,回去吧。” 第138章 探听 第二天,唐寅根跟着辎重车队前往宣府。 这支车队大致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一是给雪豹军的粮草补给。二是王守在江浙抄来的金银,拿出一部分献给皇上。三是唐寅负责护送的青黛书寓的32个姑娘。 “伯虎啊,你是否知道皇上要这些姑娘干什么?” 李东阳问道。 现在的唐寅,既令人害怕,又令人羡慕。 害怕,自然是因为他大明时报总编撰的身份。只要他到了什么地方,那里就是一片紧张气氛。生怕唐寅发现了什么问题,捅到大明时报上去。 羡慕,是因为每一期大明时报的文章,都要经过皇上审阅。唐寅可以十天一次,名正言顺地见到皇上。 这个待遇,就连内阁的几位大学士都没有,更别说别人了。 正是因为如此,李东阳才硬拉着唐寅,跟他坐一辆车。 “李阁老。这个我也不知。我只知道皇上叫人传话,说抄了青黛书寓之后,把这些姑娘送到宣府去。” “这些姑娘里面,是否有什么特别出色之人?” 难道是皇上看上了这些姑娘?可也不用30多个吧。要不就是想从中挑选几个? 原来,刘健曾经跟张懋、郭勋等人商议给皇上选后的事情。没等他们张罗,就发生了刘健致仕,张懋、郭勋赋闲的事情。选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皇上到了宣府,王守仁、陈达在江南、浙江、福建大开杀戒,朝野震动,朝臣们战战兢兢,也没人还有心思提选后的事情。 这个时候张罗这事儿,万一哪个小姐家跟平倭查办的家族有什么牵连,这个责任谁能能负得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别想着投机了。 “若是跟寻常青楼的姑娘相比,他们也算是出类拔萃之辈。但若是伺候皇上,也不必庸脂俗粉好上多少。我知道李阁老的意思,其实不必担心,皇上不会看上她们。叫他们过来,可能有别的用意吧。” “如此最好了。不过,皇上也确实需要一些女人来伺候起居。到底都是女子,总要细心一些。一般男人伺候皇上,总有不周到的时候。” “皇上每日里跟兵卒同吃同住,也不用谁伺候。只是衣服让太监们给洗一下而已。” “唉。皇上也真是够辛苦的。上回王太皇太后和太后找我,询问此事,还责怪我。我也跟皇上说过,可就是不听,我也有苦难言呢。” 王太皇太后,是宪宗朱见深的皇后、朱厚照的奶奶,朱厚照跟他的关系非常亲密。相对而言,跟母亲张太后的关系,反倒有些疏远。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才有流言说,朱厚照的亲生母亲不是张太后,而是某个郑姓宫女。 不过,也只是流言而已,没有什么根据。这种狗血的事情,每朝每代都有。尤其是涉及到皇家,总是为人津津乐道。 “老夫也知道,皇上是为了激励士气。但终究是皇上,龙体要紧。伯虎啊,你跟皇上亲密,皇上听你的,有机会你劝劝皇上。练兵没错,但也不必身先士卒,一旁监督即可嘛。” 陷阱,语言陷阱。 什么叫做皇上听我的?明明是我听皇上的好不好? 李东阳你个老匹夫,不知不觉中,就给我挖了个坑,让我往里面跳。 “李阁老言重了,万万不敢说什么皇上听我的。我虽然时常见到皇上,但每一次都是为了大明时报的事情,并不涉及其他话题。在下确实曾经劝过皇上,但是说过一回,皇上不听,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办好大明时报,就心满意足,并无其他奢求。李阁老也该知道,在下就是个闲散之人,对于军国大事一窍不通。也不敢多言多语。” 哼,不敢多言多语?我就不相信,每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他不问你其他事情。 “如今东南平倭轰轰烈烈,朝野震惊,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这一期大明时报,是否有平倭的内容?老夫觉得,写一写也是好的,有了朝廷的声音,可以以正视听。” “还真的有一篇述评,准备呈请皇上御览。李阁老有兴趣,可以看一下。有何不当之处,还请指正。” “谁写的?” “在下。” “既然是伯虎的手笔,老夫还是不看了,以免贻笑大方。” 这个唐寅,越来越奸猾。你给皇上看的,叫我指正。若是有何不当之处,你往我身上一推,就说是我的意思,平白惹得皇上不高兴。 我才不上当呢。 天阴了下来,很快就下雨。九门提督杨梧桐骑着马过来。 这一次,是他主动请求,要求押送粮草。其主要目的,还是想借此机会见见皇上。 前段时间,大明时报揭露了五城兵马司糜烂,京城秩序混乱的乱象。因为他挂不住脸,开展了一次大整顿。这一次,也是借此机会向皇上禀告整顿的成果。 “李阁老,下雨了,是否继续前行?” “距离西营盘还有多远?” “大概十二里。” “刚下雨,路上还不太湿。到西营盘扎营,正好在那里过夜,明天也好赶到宣府。传令下去,盖好草帘雨布,别把粮食浇湿了。” “遵命。” 申时末,雨下得更大,也到了西营盘,就在这里扎营,准备过夜。 众人冒雨把牛马从绳套上卸下来,拴在木桩上。喂马的喂马,整理粮草的整理粮草。 兵卒们立帐篷,火头军开始做饭。 从京城和宣府,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军站,有人常年驻守,为往来军旅提供后勤支持。 军站的锅灶是现成的,都在棚子里面,备有干柴。下雨下雪也不耽误做饭。 军站有二十多间房子,除了军站的人,还给来往的武将们住宿。 青黛书寓的32个姑娘,被安排在房子里面住宿。李东阳特意嘱咐,派一个小旗带人,轮流守候,防止有人打扰。 军站的人,有的是军人,有的人是充军的犯人或是流放的犯人。 像这样距离京城比较近的军站,也不是寻常犯人能呆得了的。都是一些官员犯人或者有门路的轻罪犯人,才能在这里戍守。 那些重罪和普通犯人,就按照道里表,或者500里,或者1500里、2000里流放服刑。 酉时三刻,雨停了,也开饭了。唐寅、李东阳、杨梧桐三人一起吃饭。 饭菜也简单,一饭一菜。因为皇上就在宣府,几个人也不敢搞特殊,就跟普通士兵和民夫一样的伙食。 如果搞特殊,传到了皇上那里,不知道皇上会作何感想。 谁敢保证,同行的人当中,就没有锦衣卫呢。 一晚上没下雨,第二天早晨起来继续赶路。虽然是阴天,倒也没下雨。 到了申时末,终于到了宣府的雪豹军营地。 到了地方,又开始下雨了。 雪豹军正在雨中练兵,唐寅、李东阳杨梧桐看着练兵,不禁吃惊。 竟然还有这样练兵的? 第139章 悲壮练兵 宽阔的校场上,每个人都光着膀子,只穿短裤,身上背着一块大石头,在雨中奔跑。 打扮都一样,也分不清谁是官,谁是兵。 将士们已经跑了挺长时间,虽然还在跑,但是许多人已经踉踉跄跄,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不时有人倒下去,就有人大声高喊,让他们起来。 边上的人,也上去扶一把,然后一起前进。 前进,倒下。再前进,再倒下,不屈不挠,就这么坚持着。 见李东阳等人在一边站着,一个人跑过来。 “原来是李阁老啊,等一会儿,都在练兵呢。” “你是……。” 这个人也跟别人一样,光着膀子,脸上、身上都是泥,一时间之间也看不清脸庞。 “咱家刘瑾啊。” 刘瑾在脸上抹了几把。 “哎哟,还真是刘公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练兵啊。” “你也跟着练兵?” “是啊,皇上都跟着练兵,奴婢若是不练,将来上了战场,怎么保卫皇上?” 还要上战场? “皇上在哪里?” 刘瑾看了一会儿,手一指。 “东边那个,不好分辩,你们就看石头,背最大石头的那个,就是皇上。” 几个人看了一下,果然找到了皇上。 皇上也光着膀子,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跑起来似乎没有太吃力的样子。不像其他人那样,显得勉强。 没一会儿,朱厚照跑了过来。 见到李东阳等人,招了招手。 “朕再跑几圈儿,你们等一会儿。刘瑾,干什么呢。下来,别偷懒。” “是,皇上,奴婢来啦。” 刘瑾还没有喘匀,只好下场跟着跑了起来。 不过他就差了一些,跑得比别人慢了一些。 朱厚照跑了两圈儿下来,直接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很快带着人出来, 李东阳等人一看,竟然是太常寺的人。 前些天朱厚照传旨,叫太常寺的人来劳军,教雪豹军学唱《大明荣耀》。这首京卫武学的校歌,现在已经成了雪豹军的军歌。 太常寺的乐工们拿着凳子和乐器,摆好了阵势,那个女歌者刘雅音一挥手,《大明荣耀》雄浑的乐曲声响起。 刘雅音开始吟唱,其他乐工开始合唱。朱厚照也在一边,大声歌唱。 千里大漠,万倾海疆。与子同袍,无悔衷肠……。 唱了几句,场上的官兵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几个人唱,然后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人、几千人……。 雨越下越大,歌声越来越响。歌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音和乐曲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氛。 摔倒了,爬起来,一边歌唱,一边前进。 倒下不要紧,但是不能停下。跑得慢不要紧,永远要前进。 “杀贼灭冦,血债血偿。亮剑守护,吾子吾娘。保家卫国、荣誉至上。冲锋陷阵,报效吾皇。死战不退,忠魂还乡。英烈忠祠,英名永扬。” 乐曲一遍遍演奏,刘雅音和乐工们一遍遍歌唱。场上的官兵们,也跟着歌唱,几乎是在呐喊和嘶吼。 刘雅音边唱边流泪。乐工们一边演奏,一边流泪。 场上的将士们,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唐寅、李东阳、杨梧桐几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眼泪。 终于,朱厚照跑过来,挥挥手,太常寺的演奏停止。 谭佑过来,拿起铜锣敲了一阵,鸣金收兵,训练暂时结束。 场上的将士们,立刻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不到一刻,谭佑拿起鼓槌,一阵击鼓。 将士们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纷纷排队, 开始的时候很乱,因为队伍已经打乱,众人要寻找自己的队伍。不过,很快就排好了队伍,各队排列整齐,就开始报数。 随后带队武将就是一阵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跑步走,左转弯、右转弯等,各支队伍朝这边跑步过来,迅速排好。 一万多人的队伍,似乎转眼间,就列成一个个方阵。除了脚步声和带队的口令声音,万人的队伍,竟然没人发声。 朱厚照向前两步站定。 “全体都有,本将命令,卸去石头!” 朱厚照把身上的石头卸掉,放在前面。将士们几乎一瞬间都把身上的石头卸下来,摆在前面。地上的石头,竟然整齐地排成一线。 “将士们,雨还在下。我们为什么要雨中练兵?很简单,因为鞑靼人不会因为下雨,就不南下抢掠。” “我们为何要背着石头训练?也很简单,就是要吃更多的苦,消耗更多的力气,更能承受痛苦,把我们的体质练得更加强壮。” “只有比鞑靼人更能吃苦,体质比他们更加强壮,才能打败鞑靼人,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才能回家跟父母妻儿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跑得快,撤退的时候,敌人追不上,就能活命。跑得远,追击的时候,就能赶上敌人,杀死他们。”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平时多吃苦,战时少受罪。但是,仅有这些还不够。深入草原的时候,粮草可能供不上,那时候怎么办?就等着饿死么?当然不能等,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切能吃的东西,活下去。” “什么东西能吃呢?朕就给你们演示一下。” 朱厚照一挥手,一帮火头军抬着一些箩筐出来,摆成一排。 朱厚照掀开一个箩筐,从里面抓出一条蛇出来,拔出腰间的匕首。把蛇举起来。 那条蛇,身体还在挣扎。 “这是一条乌梢蛇,没有毒,可以吃。扒了皮,生了火,烧熟了就能吃。” “但是,如果我们深入敌后,生火就可能被敌人发现。那怎么办?很简单,生吃!” 朱厚照把蛇尾放在地上,用脚踩住,割去蛇头,扒掉蛇皮,拎起血淋淋的蛇身,来回晃悠几圈儿,向众人展示。 唐寅、李东阳、杨梧桐几人看了,腿都发软。 天啊,皇上不会是要自己吃吧? 他们也并非没见过凄惨的场面,灾年的时候,易子而食的事情,他们便是没见过,也曾经听说过。 但那是灾民。 再大的天灾,还能缺了皇上一口吃的?从古至今,除了在战场上逼得没办法,那个皇帝会在和平时期吃这个东西? 那是蛇啊,有毒怎么办?吃生的,生病了怎么办? “皇上,万万不可啊。” 李东阳跪了下去,唐寅和杨梧桐也跪了下去。 第140章 误解 朱厚照没有搭理李东阳几个人,把蛇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蛇挺长,剩下的蛇身还留在口外,嘴角流出了血液。 李东阳几人看了,恶心的要吐,但又怕失态,只好强行忍耐。 朱厚照没有全吃,把剩下的拿出来,扔在地上。 “众将士,朕吃了一些。你们说,这生蛇好吃吗?” “好吃!” “好吃个屁,一点儿也不好吃。谁说好吃,你来吃吃试试。” 哄的一声,全场大笑起来。 朱厚照压压手,场上恢复平静。 “一点儿也不好吃,但是没办法。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能活命的东西,不管是蛇、老鼠、野兽、鱼、虫子、野果、野菜、草根、树皮等等,只要是能活命的东西,不管多么难吃,都要吃下去。” “这就是从明天开始的训练课程,野外生存训练。这个训练,要训练你们如何在野外寻找食物,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在失散的情况下,跟战友联络,如何寻找水源,如何在野外宿营……。” “今天的训练结束,各队带回。”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火头军拿出那么多箩筐。里面一定有不少蛇鼠之类东西。皇上自己吃了,没叫别人吃,今天算是逃过了一劫。 尤其是刘瑾,心里更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若是皇上刚才叫自己吃蛇,到底吃不吃呢?当然是要吃的,不吃就是抗旨。还是皇上仁慈啊,没叫我吃。 突然间刘瑾又心里一凛。 今天皇上吃生蛇,我没吃。这要是让太后知道,还不得又打板子? 部队解散,也非常有秩序。每个人背着自己的石头,唱着军歌,步伐整齐,一队队退出校场。 “叩见皇上,雪豹军军容整齐,令如山倒,恭喜皇上。” 李东阳几个人跪下。 “起来吧,不用拘礼。” “谢皇上。皇上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虽好,但还要保重龙体啊。” 李东阳说道。 “无妨,朕年轻力壮,睡一觉就好。朕也不想如此辛苦。但是朕不亲自训练,又有谁能训练呢?我大明的兵啊,唉,不说也罢。” “皇上,都是臣等无能。” “算了,也不能都怪你们。你们先去歇息,朕进去换衣服,一会儿一起就餐。” “谢皇上赐宴。” 杨梧桐总算是找到机会说了句话。 “哈哈哈,朕这里可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给你们吃,就是伙房的寻常伙食。若是你们咽不下去,可以到城里去。那里的酒楼什么都有。” “不敢不敢,皇上都能吃的,臣等自然能吃。” 皇上在军营里跟兵卒同甘共苦,我到城里吃大餐,那不是找死嘛。 杨梧桐去安排交接粮草的事情,李东阳和唐寅也被安置了住处。 安顿好之后,李东阳就去找国子监祭酒唐亭。 一进屋,正好看见唐亭脱了衣服,正在擦洗身体。 “哎哟,来得不是时候,失礼失礼。” 李东阳就想退出。 “无妨,无妨,都是男人,你们坐,一会儿就好。” “为何如此狼狈?” “我也跟着练兵啊,自然如此。” 唐亭很自然说道。 “你也跟着练兵?” “是啊,有何不妥么?” 你说有何不妥?你是国子监祭酒啊,竟然……。 “哦,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感到有些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你前两次来的时候,我们就跟着一起练兵。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你说的我们,是何意?” “就是大营里面所有的人,都要练兵。除了军卒、武生,翰林院、今科举子,太监,甚至太常寺的人,也要练兵。皇上的意思,是人人都要有强健的体魄,严明的纪律。都能拉弓射箭,会用火铳火炮。” “在雪豹军这里,没有文武之分,人人都要文武双全。在后方,能够运筹帷幄,在前方,能随时上场杀敌。我如今,都能上阵杀敌。” “你看看我的行李,叠的板板正正。你再看我的屋子,虽然简陋,但是干净整洁。” “这个被子叠得如此整齐,究竟有何妙用?” “哈哈哈……,好处大了。这叫做行为养成,形成令行禁止的习惯。那些嘲笑皇上练兵,就知道叠被子、走道儿的人,就是井底之蛙。你看看雪豹军如今的面目,不到三个月,就脱胎换骨。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喂,唐亭,就这么跟老友说话?连掩饰都不屑掩饰一下啦?” “哈哈哈……,好,算我失言。不过,雪豹军真的是个大熔炉,到了这里,就会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哦,不说我了,这次来,带来什么好东西?” 李东阳就说了一遍。 “就是这32个女子,不知道皇上用意如何?你说皇上是不是有意……。” 李东阳说了个半截话。 “哦,这些女子是皇上给我的。” 什么?给你的。 32个妙龄女子,你唐亭何德何能,有如此福气。 “唐亭,你是如何蛊惑皇上的?那可是32个啊,你就不怕累死,你有那么大本事么?” “当然有,皇上都教给我了。明日我将带着这些女子,当面给你演示。一定叫你大开眼界。” 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演示?无耻啊,简直无耻至极。 这个唐亭,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好色之徒,娶妻最重容貌,这都四五十岁了,还是如此无耻。 “哼,唐亭,这种下流的事情,还是你自己玩儿吧,老夫不奉陪。怕污了眼睛。” “欸,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啊,怎么下流呢?我说李东阳,你也该改一改自己的观念了。什么士农工商的,那都是老皇历。读书人就不能做别的事情么?” “算了,等你明日看了,就会大吃一惊。说不定回到家里,你也跟着我一样,想着效仿呢。” “唐亭,老夫永远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嘿嘿,话别说这么满。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让你在全天下推而广之。” 什么?还要全天下推而广之? 李东阳真的急了。 唐亭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他一个人。 但是全天下推而广之,哪来那么多女子,难到都去抢? “不可,万万不可,这种丧尽人伦的事情,绝不可行。老夫这就去见皇上,哪怕是死谏,也要阻止皇上。” 唐亭终于觉得不对劲儿。 “喂喂喂,李东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皇上发明了一种纺纱机械,让我教那些女子纺纱织布。这些女子在那青黛书寓里面,学的都是歪门邪道。如今让她们改邪归正,自食其力,学会了再去教别的女子,有何不好?” “这是救人于水火,积善行德的好事啊,怎么就下流,就丧尽人伦啦?这种机器纺纱,一个人顶原来三四十个人。分明就是利国利民,你说说,有何不好?” 啊? 李东阳愣了。 “你说什么纺纱机械?” “是啊,我跟你说了半天,你以为我说什么?”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霸占这些女子呢。误会,误会。” 唐亭瞪起了眼睛。 “李东阳,原来你竟然如此看我?呵呵,怪不得呢。言为心声,原来你才是内心龌龊之人。” 李东阳又拱手,又鞠躬。 “误会,误会,对不起。能否让我看看这个纺纱机械?” “哼,等吃过饭再说吧。” 第141章 正德一号 李东阳心里好奇,草草吃了饭,就催着唐亭去看纺纱机械,唐寅听说了,也跟着过去看。 唐亭把刘雅音和她的两个助手叫上,到了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 里面六台纺纱机,这是去年底朱厚照画图,叫司礼监兵仗局的工匠们做出来的、 这个纺纱机,其实就珍妮纺纱机的设计思路,不过进行了改进和优化。 这是朱厚照在大明推行工业革命计划的两个车轮的一个:从纺织业开始,进行工业革命。 另一个车轮,是火器、船只的制造,也就是军事技术的革命。 这两个轮子,组成工业革命的一辆马车,驱动历史车轮前进。 朱厚把自己这个计划形象第称为:“一手拿枪,一手拿锤”。 “刘大家,请你们给李阁老和汤总撰修演示一下吧。” 刘雅音原本是教坊司的人,因为歌儿唱得好,被朱厚照钦点到太常寺,领唱《大明荣耀》 唱歌的时间毕竟有限,于是朱厚照又让她学习纺纱。 她原本属于乐户,在教坊司也属于头牌,红歌星。现在纺纱,属于降低了地位。 但是这事儿要分怎么看。 一般情况下,属于地位下降。但是皇上钦点,那就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刘雅音将来的使命,也不仅仅是一个纺纱工,而是纺织使。 这个纺织使,类似于王守仁那样的平倭使和李宽那样的新作物推广使。是负责纺织新技术推广的领军人物。 一旦纺纱机和将来推出的织布机、水力纺纱机、水力织布机、轧棉机、整平机等纺织机械陆续推出,刘雅音就将承担着非常重要的使命,自然会赢得非常高的地位。 按照朱厚照的定位,刘雅音这个纺织使,就是大明的纺织工业部部长,将来甚至是大明的首位女性内阁大学士。 大明将近一半人口是女性,有一个女子代表他们进入内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然,这是朱厚照的长远打算,现在还只是他心里的计划,没有公开。他怕吓着人们,引来众多反对意见。 这是个渐进过程,一点一点来。 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纺纱主要是女子的工作,由刘雅音这些女子出面,符合此时人们的价值观,不会招致激烈反对。 纺纱机的效率,是传统纺车的30—40倍,刘雅音三人一上手,就引得李东阳和唐寅惊呼。 “竟然如此之快,简直是神器啊。” 唐寅惊呼道。 “不仅快,还均匀、绵长、紧致,不断线,不起球。好,好,好啊,何人制作出如此神器?” “皇上设计、监造,兵仗局制作。” 刘雅音一边介绍,一边讲解纺纱机的优点和工作原理。说的很透彻,可见她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我们测算过,这个机器纺纱,一人顶纺车至少30人,快则40人。” “刘大家,快是快了,可是纱多了,织布恐怕要跟不上。” 唐寅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皇上说了,有两个办法可以化解此事。一是多出的纱,可以卖给别人,可以赚钱。二是今后皇上还会做出快速织布机器,消化多出的纱线。” “这个机器可有名字?” 李东阳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纺纱机,今后必将大行其道。自己没赶上开创的时候,现在给机器命名,也能沾点光。 叫做东阳纺纱机如何?如此自己的名字就天下皆知,甚至还能名垂青史呢。 “皇上已经命名,叫做正德一号。如果今后加以改进,就叫正德二号。” 算了,皇上用自己的年号命名,就不跟皇上抢了。 “皇上高瞻远瞩,皇上万岁,不断改进下去,就是正德三号、四号、三十号、三百号、三千号、三万号,也预示着我大明江山万万年啊。” 唐亭鄙视地看了李东阳一眼。 这个老匹夫,逢迎拍马倒是有一套。 没有抢到命名权,李东阳还是不愿意放弃。 “老夫准备奏请皇上,由工部大量制作正德一号,尽快推广到全天下。” 这种机器,必定极为畅销。仅仅是卖机器,就能赚大钱。工部制作,朝廷一定会赚一大笔钱。 “此事就不劳李阁老操心了,制作之事,国子监已经有所安排。” “唐亭,制造之事,本就工部的职责,不是你们国子监的分内之事。如此越界,甚为不妥。” “哼,李东阳,你不要以势压人。制造之事,确实是工部之责。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们工部做出了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是皇上的发明,也不是你们国子监的发明,你们凭什么窃取皇上的功劳?” “皇上让我们国子监在全国推广正德一号,推广的时候需要传授技术,这正是国子监教化万民的分内之事。有何不可?” “你们国子监只要教好学生读书就行,百工之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哼,李东阳,你说了不算。这是皇上的安排,有本事你找皇上去啊。” “找就找,老夫是内阁首辅,此事必定跟皇上据理力争。” “首辅又如何?老夫天天跟皇上在一起。你别忘了,国子监祭酒,也能面圣,直达天听。” 两人的倔脾气都上来,吵得面红耳赤。只有刘雅音三个女子,在一边偷偷笑。 “唐寅,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你给评评理,是不是该国子监管此事?” “唐亭,伯虎的大明时报,一向公正,向理不向亲。对了,伯虎,你说说,此事是不是该归工部管?” 唐寅看看李东阳,再看看唐亭。 关我什么事啊?你们找我评什么理? “嘿嘿,此事我中立,不管你们谁管,能管好就行。若是管不好,我就要在大明时报上抨击。哟,皇上来了,不如你们叫皇上裁决吧。” “哼,找皇上就找皇上。皇上一定站在国子监一边。” “哼,皇上一定站在工部一边。” 很快,朱厚照进来。施礼之后,唐亭先发制人。 “皇上,正德一号,工部没有尺寸之功,如今李东阳想掠人之美,贪天之功……。” 对于唐亭的攻击,李东阳自然也有很多理由反击。两人各说各话,争执不下。 朱厚照也不急于表态,就让两人争吵。 两人各说各的理由,互相指责对方管辖的缺点,其实也是个辩论过程。这也有利于朱厚照听取正反两方面的观点,更加全面的衡量利弊。 他其实欢迎这种争吵。 虽然背后隐藏着部门之间的利益之争,最起码,两人都知道干正经事。 第142章 居中裁判 国子监虽然归礼部管辖,但是作为全国的最高学府,具有很大的独立性。对于全国的教育系统具有很大的示范引导作用,在地方学府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若是放在以往,唐亭自然会把主要精力放在教书育人上。教学的内容,也是以圣贤学问为主。在现阶段,就是程朱理学为主。 但是现在他可不这么认为。 自从跟着皇上学习新学之后,他的教育理念就变了。 现在,唐亭认为,应该以新学为主。新学的目的是就经国济世,学以致用。教育要为工农和富国强兵服务。 从这个理念出发,就要发展技术,并且把技术应用到实践中去。 制造和推广纺纱机,不仅能给国子监和地方学校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还能壮大教育系统的影响力,提高国子监和地方学校的声誉。 李东阳的理由也很充分,机器制造这方面的事务,也确实归工部管辖。 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朱厚照才缓缓开口。 “两位爱卿所言,朕已知道。不过,你们都想通揽此事,赢家通吃,却不得当。” “纺纱也好,织布也好,前面的种棉、轧棉、后面的染色也好,都应通盘考虑,不应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你们想过没有,用了纺纱机,一人顶三四十人,届时有那么多的棉花可用么?有人说了,那就多种棉花呗。道理是对的,但是种棉要占地,都去种棉花,粮食怎么办?不吃饭啦?” “还有,究竟什么地方适合种棉花?何地产量高?会不会象江南等地一样,都去种桑养蚕,出现与种粮争地的事情?” “朕手里还有织布机的图样,织布多了,往那里卖?如今棉布价钱很高,能买得起的人不多。会不会象谷贱伤农一样,出现棉贱伤农、棉贱伤工之事?” “这些事情,都要事先推演,仔细斟酌。否则的话,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但都是只站在自己的一方讲道理,没有兼顾全局。有分工,还要有合作,分工不分家,做好制造推广,让百姓收益,朝廷收益,这才是根本。所以要统筹大局,站得高方能看得远。”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纺纱机将来卖给谁。那些商户、缙绅有钱,能够买得起。但是普通的工匠,温饱已经不易,拿不出钱买机器。如此一来,就会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穷人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吃大户,抢大户,杀大户,勋贵、官员、地主、缙绅等等,都会遭殃。你们想过这些事情么?” “臣愿听皇上高见。” “其一,纺纱机既然制造出来,就要尽快应用,免得暴殄天物。” “其二,还是刚才的话,既要分工,又要合作。首先是合作,国子监和工部挑选精通格物者,工部挑选能工巧匠,一起研究实验,制作各种机器。不仅仅是纺纱机,只要能节省人工,增加产量的机器,都可以研究实验。” “其二,制造出来的样机,实验成功之后,由工部加工制造。成品出来之后,由国子监利用地方府学,县学,予以推广。” “推广的对象,应该以普通的工匠、农户,小商户为主,三年之内,不许大户染指。三年之后,再予以放开。”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朱厚照深思熟虑的结果。 让学校系统负责推广,是因为学校在地方上声望高,有话语权,跟地方衙门相对独立,利益纠葛相对较小,办事尽可能公平一些。 操作纺纱机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在这个男女之防非常严格的时代,女人走出家门是一件难以被人接受的事情。 但是如果由学校来组织,加上传授技术的又是刘雅音这样的女子,人们接受起来就容易的多。 毕竟能够赚更多的钱,在利益面前,那些陈旧的观念也会让步。 解除女子身上的束缚,禁止缠足只是第一步。还要让他们走出家门,到工厂去,参与到社会的生产经营当中去。 女性有了独立的经济地位,才能真正实现人格上的独立。广大的女性接受了教育,才能提高素质,一步步参与社会管理,拥有话语权,甚至加入到各级政府之中。 朱厚照这次选择了刘雅音,就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安排。 刘雅音虽然是乐户出身,但是有文化,有见识。从青黛书寓过来的32个女子,也都是有文化,有一定素质,情商比较高,善于跟人沟通的人。 刘雅音将带领这些人,到各地推广纺纱机和织布机。 这些人地位提高,名气扩大,做出公认的贡献,就会被全社会接受。将来朱厚照再给她们封官,这些人就会成为大明女性的榜样,被成千上万的女子效仿。 给普通的工匠、小商户、甚至农户优先机会,既是减少贫富分化的措施,也是培养新势力,平衡各方利益,打破地方豪强一家独大的措施。 这些小业主有三年保护期,就会逐渐成长起来,积累了一定资本之后,可以扩大再生产和设备升级换代,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 这些人将成为拥护朝廷的忠实力量,稳定朝廷的统治基础。 不仅仅给匠户,还给小商户、农户机会,也是为将来打破户籍制度,推行人口流动,阶层上升打开一个口子,提供先例。 工业化需要雇佣劳动力,就必然要求把劳动力从户籍和土地的束缚上解放出来,实现自由流动。否则的话,就是一句空话。 “皇上,若是小商户和粮户参与,是否……。” 没等唐亭说完,就被朱厚照打断。 “纺纱机乃是新鲜事务,不必拘泥于旧规。不仅小商户、粮户。军户,灶户,乐户等等,都可以参与。这是朕的发明,想给谁就给谁,并不违反祖制。” “那些大户恐怕会有所不满。” “哼,谁敢不满,叫他找朕来。这些人总是欲壑难填,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处都占了。李阁老,回去传朕的旨意,有官员敢于为此事替大户张目者,以抗旨论处。” 什么,抗旨?这可是重罪啊。 李东阳想说这太严重了吧?但是一想到王守仁在江浙杀的血流成河,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第143章 女官 李东阳很快想通了,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听话为好。 反正自己也不想替哪个大户出头,没必要惹得皇上不高兴。 “臣遵旨,回去一定广为传达,严加约束。” 唐亭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都给小户人家固然好,但是恐怕有人出不起钱购买纺纱机。” 对此,朱厚照早有准备。 “这倒是是个问题。不过也不难化解。一是一定有人出得起钱。二是见到了发生了的效益之后,会借贷购买,或者合伙儿购买。三是实在困难者,衙门可以免息借贷,或者用面纱抵偿机器款项。” “总之只要用心,总是有办法的,这就朕要你们事先谋划,制订出个章程出来的原因,有了章程,有规可循,才不至于乱来。” “你们两人可以首先商议,回去之后在详议,拿出一个实施细则出来。打了到了 “皇上,如果有人私下仿制,如何处置?” 纺纱机的机构和制造,并不复杂,其实比较容易仿制。这一点,朱厚照其实也比较头疼。 他前世的发达社会,都没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想杜绝仿制,确实很困难。即使严刑峻法,其实也为未必管用。 “李阁老所虑,绝非杞人忧天。对此,朕也十分烦恼。只能尽力防范。私自仿制,自然要惩处。你们商量一下。要紧的是,不能出口,流出海外,也不能让番邦外夷得了纺纱机。究竟如何防范,你们好好商议一下。” 技术的扩散,是不可避免的趋势。防范再严格,也不能完全避免。 朱厚照只能寄希望于技术的更新换代,保持领先优势这个途径了。 接下来又谈到了青黛书寓的32个女子问题。 朱厚照的意思,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几乎都是从小在书寓长大,接受的都是以色娱人的教育,目标就是到权贵人家当小妾。这样的人,三观可能有问题。所以,需要对她们进行教育改造,免得他们将来出去,教坏了别的女子。 “朕想到了一个办法,让他们也参加军训,在内务上,过军事化的生活。” 说穿了,就是要她们吃苦,磨炼意志,培养她们的纪律性。 “如此甚好,不过还要对其进行熏陶,让她们懂得礼义廉耻。” 李东阳补充道。 “李阁老说的对,不过这就需要选择一个文武双全之人教导她们。” “臣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以承担此任。” “何人?” “杨介夫之子杨慎。杨慎不仅文武双全,而且今年18岁,跟那些女子年龄相当,便于沟通。若是派他去,必定不辱使命。” 杨介夫,就是杨廷和。 李东阳跟杨廷和在学术观点上不一致,经常争吵不休。每一次,李东阳都吵不过杨廷和。 杨慎18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那些女子都挺漂亮,各个妖娆迷人。杨慎跟她们在一起时间一长,说不定就弄出点丑闻来。 那个时候,李东阳就可以笑话杨廷和。 饶是朱厚照是个穿越者,也想不到李东阳竟然藏着这样的坏心眼儿,觉得杨慎也确实适合,就爽快地答应。 接下来,朱厚照就正式封刘雅音为正七品的纺织使,刘雅音的两个副手米团儿和贺秋霜为纺织副使,从七品。 “皇上,封女子为官,似乎……。还有她们的出身似乎……。” 这种事情没有先例,李东阳自然不太赞成。但是又不好说的太直白。 但是唐亭却有自己的理由。 “怎么就没有先例?宫中不也有女官么,不也有品级么?大不了,就算是宫女而已,有何不可?” 唐寅也积极赞成。 “是啊,就算是宫女行列,并无什么不妥。” 唐寅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琢磨:算作宫女,那可就是皇上的女人,难打皇上有意收了这三人? 这几人,容貌才艺都是上上之选,只是这出身有点儿……。 唐寅能想到的,李东阳自然也能想到,但是唐亭和唐寅都赞成,他也不好坚持反对。 算啦,皇上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好。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朱厚照并无那些想法。 给几个人官职和品级,就是为了她们行事方便。 正七品,跟一般的知县同一品级。下去之后,多是跟县里打交道,跟知县平起平坐,又比县学的教谕品级高,说话有分量,地方上不敢小瞧她们。 加上是皇上御口亲封,地方的豪强大户,也不敢对他们嚣张。 如果没有官职和品级加持,到了地方,别说开展工作,不受气就算是好的。 刘雅音几人到了宣府,虽然能常常在远处见到皇上,但是能说上话,也不过就几次。万万想不到,皇上在竟然还给封了官儿,一下子就是正七品和从七品。这可是县令一样的官儿,光宗耀祖的事情,从此将有无数人羡慕自己。 “谢皇上,民女一定不忘皇上教诲,不辱使命。” “你们如今也是官了,该改口了。好好办差,不要辜负朕的期待。你们几个,也跟着杨慎一起训练,好好磨炼一下。” “遵旨。” 皇上给了这么大官儿,别说训练,便是上战场杀敌,也是要去的。 朱厚照跟几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就回到存心殿,准备晚上的课程。 没多久,刘瑾在门口晃悠,想进来。似乎又不敢。 “鬼鬼祟祟的,有事就进来。” 刘瑾正等着这句话,赶紧进来。 “皇上,杨慎求见。” “宣。” 杨慎进来,普通一声跪地磕头。 “叩见皇上。皇上,听唐亭说,皇上令在下训练那些女子,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怎么啦,不愿意?” “在下不敢不愿意,只是那些女子……。众人听说之后,都在嘲笑在下,说是掉进了脂粉队里。恳请皇上,念在杨慎曾经陪皇上读书的份儿上,免了这份儿差事。在下宁愿跟皇上驰骋沙场,杀尽鞑靼。” “训练她们有何不好?那么多漂亮女子,别人想去还没有这个福分呢。都是漂亮女子,万一你看上那个,成就了一段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上,万万不可啊,他们都是书寓出身,若不是家里贫穷……。” “呵呵,杨慎,小小年纪,偏见倒是够深的啊。家里贫穷怎么啦?照你的说法,我家祖上就是平民,朕连皇帝都没的做啦?” 见朱厚照上纲上线,杨慎急忙磕头。 “草民失言,绝无此意。草民领了这差事就是。” 朱厚照也不过就是吓唬杨慎一下,口气缓和。 “杨慎,你年纪轻轻,不要象别人一样,总是以出身论贵贱。刘雅音、米团儿、贺秋霜如今都是正七品和从七品,你还是个白身,有何辱没你之处?” “正是因为那些书寓的女子误入歧途,才让你去教导她们,让她们迷途知返。如此积善行德之事,有何不好?被人说笑几句,你就打退堂鼓,如此怎么能够成就大事?” “草民惭愧,草民一定不辜负皇上期待。” “等过上一两年,那些女子做出些成就,你就该为曾经训练过她们感到自豪。起来吧,上课去。” 第144章 检讨土木堡 雪豹军晚上也上课,上的还是大课。 京卫武学的武生和雪豹军的武将们,都在一起上课。 今天是战例分析课,讨论的战例,就是土木堡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是土木堡之战一直都是个敏感话题。一提起土木堡之战,人们往往讳莫如深,更是很少公开讨论这个话题。 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土木堡战败,而是连皇帝都被瓦剌人俘虏。 如此也就算了,皇帝还带着瓦剌人到处叫门。叫门天子被人送回来之后,夺门之变又成功复辟。 不管从哪个角度,土木堡之变都令明人非常尴尬。 朱厚照决心揭去这层面纱,直面土木堡之战的失败。 “土木堡之战失败的原因,你们可以尽情评说。这是上课,可以直言不讳,不必有什么忌讳。” 尽管这样说,众人还是没人敢发言。 朱厚照无奈,只好自己来讲。 “土木堡之战失败的后果,你们都知道,这里不再赘言。失败的原因,很对人都说是因为英宗受了王振的蛊惑,把主要原因推在王振身上。” “没错,王振有私心,利用英宗对他的信任,极力蛊惑。但是王振再有权势,再蛊惑,他也只是个太监而已。最后做出裁决的,还是英宗。所以,把责任都推在王振身上,一是为英宗隐,二是替众将推卸责任。” “概括地说,首先是上层决策错误。英宗轻率决策,御驾亲征,没有必要地身陷险地。庞大的车驾仪仗,队伍臃肿,行动不便,机动能力差。” 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英宗的错误,还是第一次。 众人虽然认同这个道理,但是也没人接话。 皇上说什么是一回事儿,但是不等于自己也可以这么说。 “其二,敌情不明。其中包含几个方面。首先,对于也先的意图不明。” “所谓的因为朝贡人数纠纷,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也先真正的意图,是要大肆劫掠一番。原本并无进攻京城之意。” “第二,敌人的数量不明。除瓦剌之外,还有其他部族兵马,总数将近六万。瓦剌公开宣称两万,是为了迷惑我方。” “蒙古人打仗,从木华黎开始,就常常少报人数,以求出其不意之效。少的时候,少报一倍,多的时候,少报两倍。这一次将近六万,少报了近4万人。” “我军不明敌情,斥候侦察不利,竟以为真的只有两万人。等到发现敌人突然增加,就措手不及。” “相反,我军时常虚多报人数,或者把民夫都算在内。土木堡之战,实际能用于作战的,不过20余万,却号称50万。没有迷惑敌人,反倒迷惑了自己,骄傲自满,轻敌大意,已经埋下了隐患。” “第三,敌人位置不明,各部兵马数量不明,各部强弱不明。各部之间矛盾不明,根本就没有分化瓦解敌人的的意图和行动。” “第四,敌人的进攻路线不明。我军空有几十万大军,却只能被动挨打。” “其三,战斗意志不坚定。一败即退,一退即溃。争相逃跑,无心力战。” “其四,内部派系严重,贻误大事,都想保持实力,以邻为壑,不想死战,结果被人各个击破。” “其五,武将懦弱无能,贪生怕死。杨俊首先丢失了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独石口和马营,导致瓦剌长驱直入。杨洪指挥调度不利,空有‘杨王’之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武将无能,从洪武中后期就已经开始。 明朝开国的武将,是素质最高,战斗力最强的一代。那一批武将被诛杀殆尽,太祖是放心了,但是也留下了严重隐患。那就是大明武将的素质严重下降,几乎没有能跟开国武将并肩的武将了。 朱棣的靖难之役中,其实双方都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将。打了四年,也没出现什么像样的将帅之才。 那些武将,一般都是指挥使出身,上不了台面。以至于朱棣北伐的时候,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最后死于北伐途中。 永乐之后,也没出现什么名将。到了英宗时代,宣府大同一带,被以杨洪为首的杨家把持了军权。 杨家人吹得挺响。其实杨洪、杨俊、杨彪之类,都是平庸之辈。遇到硬仗,就漏了馅儿。 军中派系斗争的结果,就是以派系利益为先,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只求保存实力,失败就是必然的。 “其六,军令不明,号令不严,指挥调度不灵,各部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加上贪生怕死,自乱阵脚。为了逃命,自相践踏。结果自己自相践踏而死的人,比正面战死的人还多。” “其七,宿营地选择错误,发现缺乏水源,又草率移动营地。移营乃是最易受到冲击的时候,竟然混乱不堪,没有预防敌袭的预案,结果让敌人轻易冲入阵中,阵营打乱。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抵抗,更别说反击。” “其八,未能充分发挥自己长处。对付草原骑兵,最有效的莫过于火炮,火铳。我军火炮八百,火铳两万两千多,神箭四十四万余,竟然一点儿没有发挥效力,几乎全部抛弃。” “战败之后,抛弃的火器之多,瓦剌人都带不了那么多,只能抛弃。后来我军前去收拾,还剩一大半。” “若是能在土木堡留下神机营,用火器固守,掩护移营、瓦剌冲击时,死伤几百人,就不敢放手冲击。” 一般人常常都有一个误解,以为草原人牧马放羊,就经常吃肉,所以他们个个都身体强壮。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草原人的牛羊、草场、水源,从法理上来说,都是他们的头人、贵族和可汗的。就连人,也是可汗的奴仆,这一点跟汉人迥然不同。 他们放牧的牛羊,不是想吃就能吃的,那不是他们自己可以随便支配的财产。所以,他们平常的生活很艰苦,比农耕的汉人艰苦得多。平常的时候吃肉,只是奢望。遇到节日的时候,才能吃到点肉,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现在的衣服、粮食、盐、香料、茶叶、铁器等各种物资价格昂贵,牛羊都要用来换取这些东西。在摄取蛋白质和热量方面,游牧民族比定居的汉人更加艰难。 所以,草原骑兵的体质,并不比汉人强壮,身高也不如汉人。以前说一汉当五胡,就是这个道理。 “身体并不比瓦剌弱,兵力是瓦剌的四五倍,还有火器优势。这样都能一败涂地,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朱厚照说完,场上鸦雀无声。 “来吧,分组上来,就在沙盘上推演土木堡之战,仔细体味,究竟是如何战败的。很多时候,知道如何失败,比知道如何战胜,更能提高你们的本事。” 第145章 争执不下 下课之后,李东阳跟着朱厚照来到存心殿,才有机会单独跟皇上在一起。 这一次来,自然是就重大事情,来请示皇上的。 “这是兵部的方略,这是户部的方略,两家争执不下,还请皇上裁决。” 李东阳带来的,是关于兵部和户部关于如何处理河套地区局势的不同方案。 从永乐之后,河套地区就被瓦剌、鞑靼等不断渗透,逐渐被蒙古人占据。因为比较靠近南方,气候和水草条件比北方好,所以蒙古人就占据不走,成了他们的一个重要基地。 失去了河套地区的控制权,不仅让大明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马供应地,还把陕西、宁夏、甘肃等地陷入了危险境地。在大明的北方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蒙古人随时可以从那里南下,进入大明腹地。 以前几代皇帝,也试图把蒙古人从河套驱逐出去。采用“搜套”战术,跟蒙古人作战。双方互有胜负,但是整体上蒙古人占据优势。直到现在,还是蒙古的土默特部占据河套地区。 土默特部是瓦剌的一支,目前已经臣服于小王子。所以,河套地区可以算作是小王子的地盘。 兵部的方案,是继续采取以前的搜套战术,把蒙古人驱逐出去。 这个方案,受到了户部的坚决反对。理由是花钱太多,财政上承担不起。 户部的意见,有其道理。 按照兵部的方案,需要大量增兵,而且需要跟蒙古人反复争夺,付出一定的伤亡。 后勤供应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为了供应十来万大军,需要五六十万人提供后勤支持。 由于当地干旱少雨,自然条件差,产出非常有限,这几十万人的后勤供应,都得从内地出。钱自然也都需要朝廷出,当地根本就拿不出钱来。 时间一长,财政上支持不了,整个西北防线,就会崩溃。那些后勤人员长年为军队服务,已经是半军半民的民兵,都是靠着朝廷的军费维持生存。 如果朝廷没有钱给西北输血,这些民兵就可能起来造反。 李东阳分析到这里,朱厚照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后来的驿卒李自成,不就是陕西人么?张献忠似乎也是。 这两人,似乎都是为朝廷西北军服务的,后来成了大明的掘墓人。 李东阳现在所担忧的,正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人起义的根源。 如此说来,两人起义,大明灭亡,似乎从现在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户部的意见是防守,措施就是修筑长城、边墙和城堡。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 一是以前兵部实行搜套战略,但是始终也没有什么明显效果。即使一时战胜,把蒙古人赶走,但是用不了多久,又回来了。 在那里屯田,没有军队保护,也不可行。想不让蒙古人来,就得保存大量军队防守。军队少了不管用,集中大军决战,蒙古人又不来。深入草原,后勤供应不上,还容易被各个击破。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修筑工事防守。 对于户部的方案,兵部坚决反对。说是西北自然条件恶劣,修建防御工事需要的材料和人工,也是个巨大的消耗。 在沙漠和草原上修筑长城和边墙,地基不牢,不仅很容易被破坏,寿命也不长,用不了几年。 与其把钱用在防御工事上,还不如跟蒙古人死磕。 兵部的意见,得到了总制陕西等地军务的杨一清等边将的支持。 边将们原来的意见,也是以防守为主。朱厚照到宣府之后,招来了九边的边将们开会,表达了对九边消极避战的强烈不满,把边将们训了个狗血喷头。 回去之后,杨一清等人一改以前的消极态度,准备对鞑靼等采取积极进攻行动。 他们的意见,得到了兵部的支持。 户部的反对意见,得到了陕西地方的支持。 双方各自说自己的道理,指责对方的不足。多次沟通,也不能统一意见。李东阳、王鳌、谢迁三个大学士,也意见不一。 “双方各持己见,争吵不休,只好请皇上裁决。” “争吵不休,互相指责,也算是好事。起码知道做事了,也能发现各自的不足。” “皇上究竟赞成哪一家?” “朕都不赞成。” 都不赞成? “难道皇上另有方略?” “跟朕过来。” 朱厚照来到地图前面,用教鞭指着地图上的河套地方。 “兵部和户部的方略,都有其合理之处。但是他们都有一个不足之处,就是只把着眼点放在河套之地。” “想彻底战胜鞑靼,就要从整个北方草原和整个蒙古着眼,制定一个整体方略。”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彻底清除整个北方游牧势力的威胁。这包括鞑靼和其他另外的部族,而不仅仅是鞑靼或者瓦剌。否则的话,今天打一个胜仗,斩首几百人,明天斩首几百人。过些天他们又来了。” “瓦剌衰落,鞑靼崛起。鞑靼衰落,土默特崛起。或者是朵颜,或者是兀良哈,或者再加上女真和西域各个势力,不胜其烦,无止无休。” “如此下去,大明就陷入了无限深渊。被他们不断放血,拖得筋疲力尽,始终不得安宁,无暇发展。一旦遇上天灾、瘟疫、动乱,大明立刻面临生死危机。” “若想避免如此境地,只有两条路。一是将他们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皇上,若是集中全力,倾巢而出,拼死一战,或许能重伤鞑靼。但是若想赶尽杀绝,恐怕不易。他们打不过,就会远遁,再想找到他们,恐怕不易。” “所以,还有第二条路,那就是将他们驱赶出去。” “驱赶到何处?” “向北,是苦寒之地,他们不会去,只能向西。” “再往西,就是土默特、哈密、西域的叶尔羌,亦力把里、哈萨克汗国等地。这些地方,也必定不愿意接纳他们。” 李东阳猛然醒悟。 “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当然最好,可是怎么才能做得到? 目前连对付一个鞑靼,都非常吃力,怎么可能让那些草原铁骑乖乖地听咱们的话,向西推进? 第146章 准备开海 朱厚照的雄心,远比李东阳想象的更大,更加长远。 “这仅仅是其一。咱们在后面驱赶,等他们互相残杀之后,继续驱赶,不管是鞑靼、土默特,还是亦力把里,叶尔羌、哈萨克,都一并继续向西驱赶。将他们逐出西域,光复西域。” 朱厚照的目标,不仅仅是止于西域那么简单。他要将这些割据势力,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驱赶。 从北方草原,赶到西域,从西域赶到中亚。再从中亚,赶到中东、西亚。 让鞑靼、瓦剌等去攻打叶尔羌、亦力把里、哈萨克汗国、撒马尔罕等等,最后让他们去跟奥斯曼帝国斗。 如果有足够的力量,甚至还可以把奥斯曼和波斯的萨法维王朝往西驱赶,让他们去欧洲,把欧洲人赶进大海。 “此计固然好,大明也不缺人,只是耗费巨大,钱粮亿万,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这里。” 朱厚照指着西域和中亚地方。 “这里土地广袤,阳光普照,最适合种植棉花。纺纱机有了,但是没有足够的棉花也不行,这一片广袤区域,就是最好的棉花产地。” “都没有人了,谁去种棉花?” “招募啊,大量的流民无地可种,让他们去种植棉花。” “人少了不管用,人多了,路途遥遥,落地生根,都需要大量钱粮。朝廷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支撑他们消耗。” “朝廷是没钱,但是商人缙绅们有钱。只要他们愿意出钱招募流民去种植棉花,给朝廷大军提供钱粮,大军就保护他们。减轻赋税,允许他们制造和使用纺纱机、织布机。织成了布匹,允许他们自由出售,朝廷收取商税,也能支撑在当地建立衙门,统治地方。” “布匹多了,卖给谁?” “三个去处。一是大明境内内销,二是丝绸之路外销,三是沿海港口出海。” “皇上打算开海?” “你以为不应该开海么?” 李东阳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其实早就应该开海。多少年了,屡禁不止,海禁已经形同虚设,有名无实。堵不如疏,与其让那些走私海商、海盗、地方豪强大发横财,还不如让朝廷收税,纾解无钱之苦。” “李阁老,这么轻易就赞同开海?你若是不赞同,可以陈说利弊,朕也会陈说理由。不必事事都跟朕一般见解。” “皇上,不仅仅是臣一个人赞同开海,朝中、地方很多人都赞同开海。只是碍于祖制,才很少有人提出来。如今皇上有意开海,必定获得朝中和地方赞同。只是有一样,皇上既然打算开海,为何还要在东南大力平倭?” 李东阳想说的,其实是为什么还要杀得血流成河。 “地方糜烂,豪强坐大,水师卫所糜烂,海上秩序已经被豪强和海盗主导。若想开海,必先整顿秩序,一切由朝廷主导。否则,只能产生混乱,豪强和海盗把持了开海之利。” “正当经营的商户被排挤,地方官员成了豪强和海盗的帮凶,朝廷也收不上来多少税,白白便宜了豪强和海盗。” “皇上打算何时开海?” “王守仁和陈达平倭结束,即行开海。你回去之后,召集户部工部等秘密商议恢复市舶司,制定税率等事宜,拿出一个方略来。” “臣遵旨,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制定方略之后,再呈请皇上御览。” “这是王守仁和陈达的折子,你看看吧。简直触目惊心,难以置信。” 这次平倭,没有经过内阁。往来的公文奏折,只是到通政司走了一下程序,就在宣府和东南之间往来。 李东阳听到了不少传说,但是王守仁和陈达的奏折,以前还没有见过。现在看了王守仁和陈达的第一手资料,不仅惊骇。 江南、闽浙的糜烂,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倭寇作乱的幌子下,是朝中官员、地方官员、地方豪强、海盗、番夷商人无法无天的肆意妄为。 这些人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卖,恨不得把整个大明都给卖了。捞取的非法之才,更是千千万万。连朝廷的收入,都不如他们。 “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杀得好,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就没天理!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天翻地覆,杀出个朗朗青天。” 李东阳愤愤道。 “把这些折子带回去,给众臣看看,尤其是那些出头为他们说话的人,问问他们究竟是何居心。收了多少钱,才能站出来为这些人开脱?” “再把这些折子给唐寅看看,叫他连夜写一篇综述出来,明早给朕看看,下期大明时报就刊发出去。让天下人看看那些人的丑恶嘴脸,那些人该不该杀。” “臣遵旨。” “平倭之事,目前虽然还算顺利,但是动了那些人的根本。他们不会就此认输,一定困兽犹斗,绝地反击。” “他们的势力还很强大,尤其是黄志、徐冬、米加山、郭良玉、刘善水、朱连贵等人,胆大包天,很可能攻打沿海一带。” “王守仁和陈达的兵马,未必够用。回去之后,叫兵部抽调山东、河南、南直隶兵马,随时增援他们二人,听从王守仁和陈达节制。” “皇上是不是多虑了?海盗胆子再大,还敢攻打陆上?” “呵呵,生死关头,什么事情不敢干?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加上京城的人里应外合,一定会起事,万万不可懈怠。” “遵旨。” “张懋、郭勋那些人有何动向?” “目前尚未发现异动。不过,他们也只是贪财而已。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吧?” 王守仁的奏折中,提到了双屿港的事情。 据抓到的海盗和豪强交代,双屿港上的两个最大窝主郭良玉和刘善水,背后的主子就是郭勋和张懋。 “咱们挡了他们的财路,动摇了他们根本。生死关头,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一定拼死反抗。” “双屿港的窝主和海盗,宣府的一些人,外加小王子和火筛,都是他们一条线上的人。朕估计,如果双屿港的人动手,小王子也很可动手,南北策应,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也未尝不可。” 尽管久经官场,见多识广,听了朱厚照的话,李东阳还是心惊胆战。 23qb. 第147章 硝石问题 过了一会儿,李东阳才恢复镇静。 “皇上,料他们绝无此胆。” “你啊,把他们想的太好了。我不是随便说说,都是有根据的。从此刻起,就要做好鞑靼攻破宣府,攻打京城的准备。” “宣府坚如磐石,鞑靼不可能攻破。” “这一次,朕就让他小王子攻破一回。” “皇上有什么计策么?”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计策。我们要给小王子布下一个圈套,引他上当。” “小王子即将统一草原,如果他成功,就成了心腹大患,再想打败他就很难。所以,必须打乱他的统一步伐。” “朕已经派人深入草原,扰乱鞑靼各部,令他们损失惨重。小王子一定非常愤怒,发誓要报复。他很快就会来进攻。” “还没到秋天,不会吧。” “李阁老,别总是抱着老皇历,要与时俱进。这一次,朕要给小王子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再也不敢轻易南下。” “皇上既然成竹在胸,不如回京城主持大局吧。” “不,朕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看看这里。” 教鞭指向了东北的女真之地。 “小王子派火筛去攻打女真,如果让他得逞,女真归附他,就会从东北包抄过来,辽东镇危矣。”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火筛兵强马壮,兵力占小王子兵力的两成还多。” “灭掉火筛,不仅能解东北之危,还能消灭小王子的有生力量,震慑蒙古各部。小王子统一草原的计划,也必定化为乌有。来,朕给你说说详细计划。” 唐寅和杨梧桐也想见皇上,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李东阳才出来。 “杨提督,皇上召见,进去吧。皇上累了一天,长话短说,让皇上早点儿歇息。伯虎,皇上有事要你做,跟我回去,明日你再见皇上。” 杨梧桐进去,施礼完毕,就开始汇报自己的成绩。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五城兵马司的整改情况。 “自从大明时报批评了五城兵马司之后,臣就大力整顿。其一,对所有兵卒进行审查。凡是冗员、吃空饷者,一律开革,并且追回饷银。” “其二,清查违法乱纪者。已经抓捕严重者45人,送交顺天府惩处。另有轻微违纪者124人,分别受到杖笞、罚银、训诫处罚。” “其三,整顿军容军纪,凡是上街,都要军容整洁,衣着整齐。” “杨梧桐,朕帮你出个主意。凡是上街巡逻或者穿着军服在街上行走,三人或者三人以上,就要排队行走。这样一来,百姓一看,就知道五城兵马司管教有方。” “皇上圣明,臣回去之后便实行。” “你还可以成立一个纠察队,上街巡逻。不管别人,专管五城兵马司自己人。看看是否有军容、军纪不整,或者其他违法违纪行为。” “皇上圣明,臣回去便施行。皇上还有何旨意?” “暂时没有,你说吧。” “五城兵马司每天上街,查获逾制车辆34辆,已经全部销毁。涉案人员,车夫杖笞20,主人罚银20两。” “这个处罚不公平,车辆逾制,也不是车夫说了算,都是主人决定的。以往的处罚就算了,以后再遇见此事,就只处罚车主,杖笞20,罚银20两,车辆没收、销毁。” 这个车辆逾制,主要目的不是维护等级制度,也不是针对奢侈之风,而是因为车的轴距宽。 现在的道路都不宽,一般只能容两辆车并行。在超车和会车的时候,勉强能够顺利通过。 如果车太大,轴距过宽,遇上超车和会车,就可能发生堵车。尤其是发生战争,运送军需物资的时候,就可能误事。 道路加宽,是个解决办法。但是现在修路几乎都靠人工,是个巨大的工程。哪怕是道路加宽一尺,都意味着巨大的工程量,需要耗费很多人工。 接着杨梧桐又汇报了整顿纨绔街道上纵马的事情。 这个纵马,就等于在市区飙车,不遵守交通规则。五城兵马司的招数,也跟抓超速差不多。 几个人藏在隐秘之处,见到有纵马的,就突然出现拿下。扣马,罚银,然后杖笞20——打20大板。 一段时间下来,已经收拾了30多人,目前京城纵马现象,已经基本上绝迹。 朱厚照对这些小事。其实并不关心。这次让杨梧桐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军队要大量装备火器,这就需要大量火药,但是目前硝石不足。朕已命李东阳督促各地硝石矿多多开采,但是仍然不够。” “朕给你们五城兵马司一件差事,到京城百姓家,各个衙门,军营等人多之处的厕所,猪圈,马厩等处,搜集硝石土,然后回去加工提取硝石。” 啊,还干这个啊。 “皇上宽心,臣回去之后,立刻施行。臣还有个主意。” “说。” “臣打算同时到各处搜集粪便,到城外找一个空旷之处,挖坑堆积粪便,以便产生硝石。” “哈哈哈,杨梧桐,这个主意不错,朕准了。” “臣打算先在京城实验,若是成功,就在各地城市推广。还望皇上恩准。” “准了。杨梧桐,你尽管实验,只要能够收集到硝石的方法,都可以去做。” 杨梧桐的汇报,让朱厚照心情大好。 杨梧桐能力不算出众,好在忠诚可靠。 这样的人,只要用心,只要想做实事,都能想出办法来。朱厚照就喜欢这种敢于创新的臣子。 杨梧桐被皇上赞扬,高高兴兴回到屋里。 他跟李东阳和唐寅住在一个房间。 “杨提督面带喜色,可是有什么喜事?” 唐寅问道。 “伯虎,皇上赞扬了我,说五城兵马司整顿的不错。皇上还说了,让你采访一下,写一篇稿子,在大明时报赞颂一下五城兵马司。” “杨提督,不会吧,哪里有自己拉着别人,叫人赞扬的?” “这是皇上的旨意,不信你明天自己问问皇上。便是你再给我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 “好,我相信你。回去之后,便到处看看。” “哎,伯虎,能不能在报上,提提我的名字。毕竟五城兵马司的整顿,还是我操刀的嘛。” 李东阳在一边说话了。 “伯虎,我觉得可以。杨提督做的不好,你可以批评他。做得好了,也应该赞扬,给他脸上添彩。将来若是还有不好的,你就再批评他。” “对对对,李阁老说得有理。” “行啊,我就提提你的名字。” 杨梧桐急忙握住唐寅的手。 “谢谢,等文章见报之后,我请你喝酒。” “这个还是算了吧。吃人嘴短,若是你们将来犯什么错,我倒是不好批评你们了。” 第148章 都是狼崽子 漠南草原,胡林河畔。 胡林河两岸,水草丰美,一片郁郁葱葱。 这里是优质的牧场,也是鞑靼胡林部落传统的牧场。 这片牧场,还是胡林部落在七八年前,花了六条人命,从哥达部落那里抢来的。 鞑靼也好,瓦剌也好,其他部落也好,虽然都有可汗指定的大致范围的牧场。但是各个部落之间,为了争夺牧场进行内斗,是很寻常的事情。只要不是太严重事情,诺颜和可汗都懒得管。 当然,一旦可汗下令南下抢劫汉人的时候,他们又会迅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在这一点上,从可汗到头人,从萨满到普通牧民,甚至妇女小孩儿都一致支持 只要能够抢到更多的东西,他们就都能从中分一杯羹。 如果是铁锅,茶叶、盐、香料这些东西,尤其令人高兴。 比如昂贵的香料,不仅可以作为调味品,还能入药治病,制作香烛,用来腌肉腌鱼。 如果能够抢到小孩子,也是很好的运气。 小孩子小,不能逃跑。从小在草原上跟鞑靼人长大,吃鞑靼饭,说鞑靼话,用不了多久,就成了鞑靼人。等到将来长大,去汉人那里抢劫,遇见他的亲生父母,也照杀不误。 抢到了女人,也很不错。可以当奴隶干活儿,陪主人睡觉,生了孩子,既可以放牧干活儿,也可以成为一个战士。 能抢到的东西,毕竟有限的。汉人也有军队,也会拼命反抗。 抢到的东西和人,绝大部都被大汗、贵族老爷、头人们拿走,剩下的一点儿,才能轮到普通的牧民。 如果运气不好,长生天不保佑,就可能空手而归,甚至丢了性命。 所以,大部分时候,普通牧民的生活,其实都比较艰苦。 马虽然不少,羊虽然成群,但那不是自己的,最后都要交上去。 当然也有高兴的时候,那就是货郎来的时候。 这些货郎,有汉人,有蒙古人,还有其他部族的人。 汉人多是边地的汉人,基本上都会讲一些鞑靼话。鞑靼人也经常跟汉人打交道,甚至能够进入汉地,购买货物,再到草原上贩卖。 每当此时,人们就纷纷前来,挑选各种急需的货物。即使没有钱买什么,也来看看热闹。 小孩子们更加喜欢看热闹,有的时候,货郎走了,还会跟出去很远。 今天。就来了四个货郎,八匹马,停在井边。 把马上的箱子卸下,放到地上,露出各种货物,就有人纷纷从毡房里出来,聚拢过来,开始购买各种货物。 有用大明铜钱买盐的,有拿元皮、旱獭皮、狐狸换布匹的,还有拿大黄、川芎、甘草换各种东西的。 当然,还有换红糖的,只是价钱贵,只能换一点点。 头人青格勒的女人和萨满的女人,是胡林部落的有钱人。人家买的东西就多了。用的是银子,花起钱来都不眨眼。 这四个货郎,就是乔装打扮,由锦衣卫率领,三个边镇兵组成的行动小组。 组长就是锦衣卫小旗韩鹏。 趁着人们都不注意,韩鹏溜到井边,双手抄在袖子里,动了几下,迅速把一些白色粉末倒进井里,然后若无其事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货卖的差不多了。见没人卖货,四个人收拾下东西,牵着马走了。 三下小孩子跟在后面,蹦蹦跳跳的。有的骂几个人,有的拿起土坷垃,朝货郎扔去。 孩子虽然小,但是从大人的谈话中,他们也得知,南边的汉人有钱,但都是胆小鬼。鞑靼人缺东西,就到哪里去抢。 小孩子从小练习骑马、射箭、抡马刀,长大了就去汉人那里抢东西。 他们不仅仅抢汉人,遇到其他部族的人,只要能抢,也不会放过。 从大人到孩子,在他们眼里,抢东西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长生天的指示。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更不会感到羞耻,反而感到自豪。 所以小孩子扔土坷垃,他们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听大人说,这些汉人货郎也很坏,如果不是需要他们来卖货,早就杀了他们。 几个货郎停住,韩鹏从褡裢拿出一块红糖,掰成三块,用鞑靼话说道:“别打我们好不好?给你们糖吃,放过我们。” 三个孩子立刻停止,笑了起来。 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对付那些汉人货郎的,时常能从货郎那里弄点儿好吃的东西。 有了以前的经验,三个十来岁的孩子想都不想,过来抢过糖,就放到嘴里吃了。 真甜啊。 汉人果然胆小,一打他们就给东西。可惜这里僻静,他们人多,如果人少,就把他们的马和货物都抢了。 没等他们幻想多少,突然一个孩子捂着肚子叫起来。紧接着,另外两人也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汉人下毒啦,快跑,回去找人杀了他们。” 一个人喊道,就想往回跑。哪里还来得及,几个人冲上来,一脚把三人踹倒,死死地踩在地上。 “这帮狼崽子,这么小就这么坏,长大了还得了。” “所以才要对他们下手无情么。” 几个人挣扎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不动了。 韩鹏留下望风,另外三个人一人拎着一个死尸,到路边不远处,扔进了草丛里。 “那边的石头好像是盐石,弄点儿毒盐撒上去。” “我去。” 高德福拿出一包毒盐,来到一片暴露的石头旁,把毒盐撒在石头上。 马、牛、羊也要摄取盐分,牧民就要给它们补充盐分。有的是给盐水,有的是把盐撒在石头上,让牛羊等舔食,这种石头就叫做盐石。 现在撒上了毒盐,牲畜过来舔食的时候,就会被毒死。 “走,晚上再来杀个回马枪。” 几个人上马,朝东走去,走了二十来里下路,牵着马进入一片沙棘丛中,在空隙间小心行走。 沙棘林很密实,但几个人仍然尽量往里面走,以防被人发现。 不久,韩鹏停住。 “就在这里等着天黑。高德福,你站第一班岗警戒,第二班是我。我们三个先睡觉,今晚上大干一场。” “好,这回就干一把大的,来个火烧连营。” 哈哈哈,几个人开心大笑起来。 第149章 杀个回马枪 平常的时候,夜幕降临之后,草原上就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狼嚎声音,胡林部落的人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但是今天跟往常不一样。 整个胡林部落,都处于不安和躁动之中。 今天,部落里突然死了十几个人。三个孩子失踪,在部落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部落的30多只羊和三匹马,也突然口吐白沫死掉,还有几十只羊,奄奄一息。 这样的灾难,在胡林部落绝对是一件大事。所以,很多人都聚集在头人青格勒家门前,要他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格勒心里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也没法解释。只好找来了部落里的萨满豪格,让他问问长生天。 一阵奇怪的舞蹈和话语之后,豪格完成了仪式,重新坐了下来。 “豪格萨满,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格勒急切地问道。 豪格睁开眼睛,看了青格勒几眼,又闭上眼睛。 “你知道的,就是长生天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今天来的那几个汉人干的。他们在水井里放了毒药,在盐石上放了毒药,给孩子吃毒药。就像汉人们在别的地方干的那样,灾难轮到了咱们这里。” “我就知道是他们干的。” “别的地方接连出事之后,我就叫你小心提防,可还是出了这种事情。你这个头人,不合格啊。” “我已经告诉他们小心了,可是咱们能不买盐么?能不买布么?除了跟汉人买东西,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汗和那些老爷们,除了叫咱们出去打仗,谁给过咱们什么?” “都是因为打仗,结下了仇恨。过去是咱们南下杀汉人,抢汉人,如今是汉人北上来杀咱们,抢咱们。汉人开始报仇了,这一场仇恨,解不开了。” 萨满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大概两个月之前,草原各地就出现了异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坏消息。 有的地方贵族老爷突然全家被杀死,有的地方小孩子突然失踪,不久之后找到了被狼吃剩下的骨架。 有的地方毡房被烧了,有的地方马、狗、羊、骆驼被毒死。 不少马群被追赶,怀了马驹的母马流产。 大量的羊纷纷流产,很多看家狗、牧羊犬,不是被箭射死,就是被毒死,要不就是被勒死。 类似的事情,仅仅青格勒和豪格萨满听到的,就有几十起。 开始的时候,人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一长,人们终于认识到,这是汉人干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报仇。 鞑靼人当然非常愤怒,恨不得杀了这些汉人,但是却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汉人还会来么?” “会的。” “什么时候来?等他们再来的时候,我要把他们都杀光,一个也不剩。” “不知道。” “长生天也不知道么?” “长生天当然知道,但是……。” 就在豪格萨满琢磨着如何解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音。 “不好啦,起火啦。” 青格勒和豪格萨满到毡房门口一看,就见有几座毡房烧了起来。 “一定是汉人干的,快去救火。” 青格勒也顾不上豪格,招呼了人,就朝着火的地方跑去。转眼间,毡房里就剩下了豪格萨满一个人。 就在豪格犹豫着是留下来还是回家的时候,突然两个人闯了进来。一个人飞起一脚,把豪格踹倒在地。另一个把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不由分说扎进去,搅动几下。 豪格萨满想喊救命,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手捂着脖子,试图止血。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血从脖子上汩汩而出。 “你是个萨满吧,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整天装神弄鬼的,蛊惑百姓南下,烧杀抢掠。” 韩鹏狞笑着,一脚踏在豪格萨满身上。 “滋味儿怎么样啊?难受吧。想想你们是怎么杀汉人的,这就是报应。告诉你,这才刚刚开始,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韩小旗,他也听不懂你说什么,走吧。” 高德福说着,把烛台拿到毡房边上,让火苗接触到毡房上面。 毡房是用木头和羊毛制成的,一会儿就会着起来。 “不急。这里着火,青格勒一定回来,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他。” “也好,回来一个杀他一个。” 两人就在毡房里面的门口,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喊叫声音。很快,三道黑影过来,冲进了屋里。 韩鹏和高德福同时出手,一人一刀,就把两个人捅倒在地。然后扑上去补刀,直到两人不动才停下。 这是一男一女,男的十几岁的样子,女的四十来岁。最后剩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这个怎么办?我下不去手啊。还是你来吧。” 高德福说道。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他们对咱们汉人的孩子,可是没客气过。我来!” 韩鹏走过去,小女孩儿突然跪下。眼睛盯着韩鹏,满眼是泪水和祈求,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唉,韩鹏沉重叹息一声,终于没能下得了手。抓着女孩儿的衣领,把她拎出毡房,放到地上。 “我知道你恨我们。你去问问你们的大人,是怎么对待汉人的,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做。” “她也听不懂,跟她说这些没用的。” 高德福说道。 “是啊,她听不懂。他们只能听懂火、刀和弓箭。来人了,准备动手。” 韩鹏和高德福刚刚躲到草堆后面,青格勒就跑了回来。 那个小女孩儿突然喊了起来,青格勒立马停住脚步。就在此时,韩鹏和高德福同时出来,两人的手铳同时开火,击中青格勒。 没等青格勒进一步反应,两人同时扑上去,手里的匕首扎进青格勒的腰里。 “撤。” 韩鹏喊了一声,两人快速离去。 青格勒看着眼前已经起火的毡房,想过去救火。 他吃力地挪动脚步,但走了没几步,还是仆倒在地。他尽力往前爬,每挪动一点儿,都要使出所有力气。 这座毡房是他的家,也是他作为头人的权力和威望所在。 每一次出征南下,抢劫杀掠汉人的时候,他都会率领胡林部落的勇士们,在这里祭天。希望长生天能够赐予他们勇气和好运,杀死更多的汉人,抢到更多的财物。 每一次出征归来,他都在这座毡房里,分配那些从汉人手里抢来的财物和奴隶。 从来都是鞑靼人南下到汉地去,杀他们的人,烧他们的房子,抢他们的女人、孩子、财物、牲畜,如今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毡房的火越烧越大,终于塌了下来,变成一片火光。 在熊熊的大火中,青格勒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闭上了眼睛。 23qb. 第150章 损失惨重 草原,图尔根河畔,可汗牙帐。 小王子坐在豹皮椅子上,神色严肃,正在听取图海汇报情况。 图海是济农,也就是副汗,从职位上来排,是可汗之下第一人。 “已经查清楚了,都是明人干的。他们假扮成行商、僧人、马贼、鞑靼人、瓦剌人、郭尔罗斯人、土默特人、兀良哈人、朵颜人。随时变换身份,混进草原进行袭扰、破坏。” “从明朝的内应那里得到的消息,也说是明人由锦衣卫主导,到草原袭扰。” 小王子身子前倾。 “锦衣卫?那不是朱厚照的亲军么,他们怎么会来了?” “因为朱厚照到了宣府,此次袭扰就是朱厚照亲自主持的,就是为了报复咱们。” “无耻的明人,嘴上仁义道德,竟然干起了烧杀抢掠这样的事情。有本事来跟我打一仗,欺负那些老人、女子、孩子干什么?连毡房都烧,羊群也不放过。他们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小王子越说越生气,从椅子上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冲着南方骂了好一阵。 他确实非常愤怒,痛恨这个卑鄙无耻的朱厚照。 尤其痛恨朱厚照的卑鄙手段。 想打仗,等秋天的时候,咱们再打啊。你夏天的时候,打什么仗? 夏天是牲畜繁殖和长膘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打仗,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不想让我们的牲畜繁殖,过不了冬。 打仗也行,跟我们的勇士们打啊,杀那些分散在草原上的人,算什么本事?老人、孩子、女人惹到你了么,你连他们也不放过? 你放一把火,烧了毡房,叫他们怎么活下去……。 等小王子不说话了,图海才继续说下去。 “各地的损失已经报上来。土默特部被杀是230人,毡房烧掉120多处。马死了100多匹,羊死了700多只,狗死了90多条。他们驱赶马、羊,流产1500多。” “鞑靼这边,被毒死的人有100多人,毒死的羊3000多只……。” 此外,还有郭尔罗斯、永谢布、鄂尔多斯、卫拉特、喀尔喀、蒙郭罗津等部落的损失也不少。 各地方加起来,毡房被毁1000多个,两三千匹马,至少一万几千只羊、人被杀了2000多。至于追赶导致流产的马和羊,已经无法准确统计,估计下来,至少有几万。 还有一些头人被杀,两个诺颜被杀。十来个千夫长,几十个百夫长,30多个萨满被杀。 除了这些,还有150多个工匠被杀死,连工匠的工具都被摧毁。 杀了工匠,就是摧毁了技术。死一个工匠,比死一个牧民损失更大。 “所到之处,水井被填上,要不就是下毒。羊奶、马奶被倒掉,皮子羊毛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勒勒车烧了,干草烧了,粮食烧了,盐、香料……。总之凡是有用的东西,全被摧毁。不给留下一点儿生机,简直到了癫狂地步。” “这些明人不仅杀人、破坏,还到处造谣。” “他们都说什么?” 图海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 “他们造谣说,大汗不是孛儿只斤家族出身,是满都海哈屯伪造了大汗的身份……。” “该死的明人,怎么能这样造谣?” 小王子愤愤道。 “这个谣言已经在草原上到处流传,永谢布、郭尔罗斯他们已经深信不疑,也帮着到处传播。最近有很多人都跟我打听,这个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明人的离间之计,就是为了分化瓦解蒙古各个部落,阻碍草原统一。你告诉他们,这都是谣言,不能相信。” “我已经反复解释,虽然一些人相信。但是还有很多人怀疑。尤其是一些原本跟明人比较亲密的人,更加相信。” “你说的是朵颜部么?他们以前就跟明人亲近,这么多年就不跟咱们一条心。哼,等我腾出手来,一定灭了他们。” “大汗息怒,千万不再在别人面前说灭了他们这事。如今已经有很多人传说,大汗统一草原之后,就要灭了朵颜、喀尔喀、土默特一些部落。还要剥夺一些异性部落首领的权力,都由大汗的七个儿子来掌管各个部族。” “什么?这是谁说的?” 这一点,恰好说中了小王子的心事。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打算等统一草原之后,就剥夺那些异姓部落首领的权力,由自己的儿子掌管各个部族。 这个打算现在被捅出来,一定会引起各个部族的警惕和反对,从而严重影响统一草原的大业。 “很多人都在传说,已经查不出是如何传播的。但是最开始一定是从明人那里出来的消息。如今不少部落都相信这件事情,对于南征的事情非常抵触。说现在是夏天,还要放牧,不能南征。” 因为鲁维的敌后特种作战行动非常成功,已经在草原各部落引起了极大恐慌。 为了稳定人心,打击明朝,巴图孟克有心南征。 一是报复,二是教训明朝,三是稳定内部,继续统一草原。 所以,他通过满都海、图海等人放出风声,说要南征,借此试探各个部落的反应。 现在看来,反响并不好。 一些部落表示反对,一些部落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却以现在是夏天,还要放牧、打草为由,表示不能参加南征行动。 当然,鞑靼本部的人,尤其是巴图孟克的七个儿子,还是愿意参加的。 从目前的形势看,鲁维的舆论战和分化瓦解各个草原部落的行动,已经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明人还放出谣言,说谁跟咱们鞑靼一条心,谁跟着咱们南下,谁臣服咱们,他们既永远不依不饶。” “哼,他们就是嘴上喊得凶,能把咱们怎么样?” “明人说,就像如今这样,常年暗杀,破坏。到了秋天,就派人潜入草原,把草垛和牛粪都点着……。” “该死的明人,竟然这么狠毒,简直不给留活路。” 小王子额头青筋暴起,挥舞着拳头。那份力气,似乎能打死一匹马。 这一番话,又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草原上缺乏木材,又没有煤。平常做饭、取暖都烧牛粪、马粪、羊粪。夏天晒了干草,堆积起来,留作牲畜冬天的饲料。 如果牛粪和干草被烧,人和牲畜就很难挺过严寒的冬天。 第151章 野心 烧掉牛粪和干草,做起来很容易。跟投毒一样,防不胜防。 外人做起来都很容易,何况草原上的自己人呢。 草原上的人,也并非铁板一块。 巴图孟克统一草原,征服对手,就要杀很多人,不免就有很多仇家。 那些仇家为了报仇,就愿意跟明人合作。 还有不少草原商人,为了能够从大明进货,也很容易被明人收买。出卖情报,给锦衣卫行动组带路,提供行动目标、传播谣言,在各个部族、部落之间挑拨离间等等,这段时间里,这些人都干过。 因为同是草原人,他们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说的话,也有更多的人相信。 在基本上只能靠口传信息的草原上,这种舆论战的成本很低,效果却非常好。等到谣言传播开来,巴图孟克想辟谣都不容易。 说他不是黄金家族的正统血脉,已经让一些人质疑他可汗地位的合法性。加上在各个部族、部落之间挑拨矛盾,制造谣言,让更多的人怀疑他的动机和统一草原之后,担心自己部族的前途问题。 多年以来,巴图孟克征服了草原上一个个强大的对手。甚至连庞大的大明,他都不放在眼里,想打就南下打一顿。 七年正月,弘治帝去世刚刚十来天,他就率领几万大军南下,大肆抢掠一番,故意羞辱大明。 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又两次南下,每一次都满载而归。 眼看着就要统一草原,中兴大元,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就在这个时候,明人开始了反击。虽然人数很少,却是直接杀到了家里来。 这个时候,巴图孟克才发现,自己的家里竟然如此脆弱,到处都是漏洞。明人只派出了很少的人,就闹的草原鸡犬不宁,人心散乱。 满都海进来,图海退了出去。 满都海刚刚从外地回来,这一次她外出的目的,就是联络一些部落,准备进攻明朝,从而稳定草原局势。 “情况怎么样?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巴图孟克问道 唉,满都海叹息一声。 “怎么?都不想出兵?” “大汗不要着急,此时也确实不是出兵的时候。一些人犹豫,也不奇怪。” “我当然知道此时出兵不合适,但明人已经杀上门来,草原上到处惊惶不安。如果不能制止明人袭扰,不能保护草原子民,谁还会认我这个可汗?” “如此下去,就会纷纷离去,各奔东西。眼看着就要统一的草原,就会再一次四分五裂。失去了这次机会,大元就永远别想光复。” “我理解大汗的心情,那些人指望不上,但咱们还有别的办法。” “哈屯快说,有什么办法?” “我这一次出去,从宣府那里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长生天保佑,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什么消息?” “朱厚照在宣府练兵。” “什么?朱厚照在宣府?他还在那里么?什么时候走?” “他已经在那里三个多月,带了一万多兵马。他会一直在那里,至少几个月不会离开。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要象当年的也先一样,再来一次土木堡之战。” 土木堡之战俘虏了明朝皇帝,这是北元历史上的一次辉煌胜利。 如果能够重演土木堡之变,俘虏朱厚照,不仅是巴图孟克的巨大胜利,还会让他的威望达到顶峰,凝聚草原人心。那些谣言都将不攻自破,明人对草原的骚扰也会停息。草原统一大业,也将顺利完成。 “消息可靠吗?” “非常可靠。我从三个方面核实,证实了这个情况。” 满都海的情报来源,一是鞑靼人在宣府的探子。二是鞑靼人在宣府明军里面内应的消息,三是来自大明京城的消息。 她的心腹手下,甚至还混进了宣化城内,就在雪豹军大营外面观察。 “我还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朱厚照派了两个人,一个叫做王守仁,一个叫做陈达,在江南平倭。” “哪里有什么倭寇,都是张懋和郭勋他们的手下和南方豪强家人假扮倭寇和海盗。” “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王守仁和陈达杀了很多人,很多人丢官儿、抄家。朝中官员、地方官员、勋贵、豪强、商人等等,都对朱厚照非常不满。” “张懋、郭勋、裴正英他们在南方都有很多生意,这一次一定牵连到他们。如果不起来反抗,他们就会被朱厚照抄家砍头。如果这个时候咱们去找他们,里应外合,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巴图孟克的心砰砰直跳,精神兴奋起来。 在大帐里慢慢转悠,紧张地思考着。走了一会儿,来到案边,看着案上的地图,反复琢磨。 满都海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也不急于说出来。 这是她多年养成的心习惯,不直接说出答案,而是一步步启发,让小丈夫自己做出决策。 过了足足一刻,巴图孟克招手,让满都海过去。 “明人在夏天出击,深入草原,袭扰我们后方,这一招,咱们确实没有想到。不过,他们也想不到,我们会在夏天南下打他们。” “如今草原上人心不稳,如果不能尽快稳定局势,必将人心散乱,统一大业也会失败。” “当前很多人怀疑咱们,所以,我们急需要一场巨大的胜利来证明我们。如果能够抓到或者杀了朱厚照,或者南下,拿下北京城,所有的怀疑都会消失。不用打,草原就会完成统一。” 满都海露出了笑容,这正是她的打算。 “请大汗说下去。” “只有朱厚照死了,张懋、郭勋、裴正英才能活命,保住荣华富贵。所以,他们一定会跟我们合作。等打下北京城,我们可以有两个选择。” “一是光复大元,二是让张懋他们另立一个皇帝,不,另立一个汉王,对我们称臣。哈屯,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一些?” 巴图孟克露出自信的微笑,似乎自己的计划,已经唾手可得。 “明人太多,咱们人太少。大元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突然间光复,明人必定有很多人起来抵抗。没有十年八年,不可能平定整个汉地。” “平定之中,咱们还要死很多人。人越来越少,最后还是平定不了。所以,立一个汉王,让他对大汗称臣,自己管理南人,比较合适。” “咱们逐渐南移,一步步渗透,等到控制了明人的勋贵、官员、读书人,再光复大元不迟。有个十来年时间,我想也就做到了。” “哈屯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就是这个办法。明天就派人去联络裴正英、张懋、郭勋如何?” “可以,你打算派谁去?” 巴图孟克笑呵呵地看着满都海,满都海也笑了。 “大汗不能去,别人也不够分量。看来,只有我去才最为合适。” “那就辛苦哈屯。” “应该的。” 第152章 通虏 独石口城堡,是宣府防线上前出的最为重要的关隘。 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就是因为杨俊放弃了独石口和马营,使得部分也先大军从此进入,进而突破宣府防线,在土木堡打败了明军。 此后又突破了居庸关,直达北京城下,险些导致明廷南迁,重演南宋悲剧。 独石口外六十里,就是榆木川。 永乐时期,榆木川还在明军手里。后来明军防线收缩,放弃了榆木川。这里就成了大明和北元之间的缓冲区。 因为处于交通要道上,榆木川就成了大明和草原之间的一个贸易中转站。 榆木川有二百多家商铺,蒙古人和汉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虽然蒙古骑兵很容易到这里来,把汉人的商铺洗劫一空,但是多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这类事情。 不管是哪一个部族、部落,都知道这些汉商的重要性。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汉商,才能把汉地的各种物资运进来,满足草原上的各种需要。 不是随便哪个商人,就能在榆木川立足经商。跟边镇没有关系的人,想出来都很困难,更别说把各种物资运出来。 正午时分,一个驼队进入榆木川的主要街道上。 街道两边,就是各种商铺。 走到泰亨和商号前面,驼队从侧门拐进了后院。 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东家巴根急忙迎了上来。 “天上的彩云飘过,就知道贵客已经启程。百灵鸟歌唱,就知道巴特尔已经到了。恭迎我们最尊贵的朋友巴特尔。塔娜已经到了,正在里面等候。” 巴根是泰亨和商号的东家,他等候的人,就是宣大总督裴正英和他的幕宾钱豪。 这支驼队,就是裴正英商队的一部分。 这次裴正英出来,是以巡视外面城堡的名义出来的。 九边的边镇防御系统,大致上可以分为三个层级。 一级是军镇,如大同镇、宣府镇等等,共九个军镇。 二级是城,如宣化城等等。 三级是堡,是一些分散的防御堡垒。 城堡之间,通过道路连接起来。中间还有一些铺,常常用某一个字命名,如威字铺,或者以里程命名,如十里铺。 作为宣大总督,出来寻巡视城堡是名正言顺地事情。 出来之后,就换了装束,打扮成商人的样子,来到榆木川。 裴正英此行的目的,就是应满都海之约前来会面。 巴根口中的塔娜,就是满都海。 裴正英不耐烦摆摆手。 “带路吧。” “请跟我来。” 巴根前面带路,裴正英和钱豪就跟了进去,很快来的一间豪华房间。 一个打扮平常的女子站了起来,此人正是满都海。 边上的侍女沏了茶出去,室内剩下满都海、裴正英、钱豪。 “我跟巴特尔有话要说,你也暂时回避一下吧。” 满都海汉语说的尽管不太标准,但也能听得懂。 钱豪看看裴正英,见他没有挽留,只好退了出去。 外面等着的巴根,急忙引着钱豪到了另一间屋子招待。两人也是熟人,就闲谈起来。 正屋里面,满都海和裴正英也分宾主坐定。 “满都海,究竟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叫我来?你应该知道,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宣府也有锦衣卫,还有镇守太监刘安,那个吴凤林,跟我也生疏得很。” 裴正英这样说,显然两人是早就认识的。 “裴正英,吴凤林和刘安不过是小人物,还有个大人物你怎么不说啊?” 裴正英心里一凛。 大人物?难道她指的是皇上? “满都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宣府我最大,哪里有什么大人物?” “呵呵,裴正英,你别装了。雪豹军那个朱寿,不就是你们皇上朱厚照么?” “你怎么知道的?” 裴正英随后就觉得自己可笑。 宣府这么复杂,连自己都跟鞑靼人有来往,甚至还跟满都海哈屯这样的人交往,宣府镇里面有鞑靼人的细作,是很寻常的事情。 皇上到了这里这么久,虽然没有张扬,但是鞑靼人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你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想对朱厚照怎么样。我还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裴正英松了口气,他相信买满都海的话。如果鞑靼人想对他不利,他裴正英伪装的再好,也可能暴露。 “好吧,找我究竟什么事情?” “救你一命。” “救我命?呵呵,我的命,何时需要你来救?” “看看,你还强作镇静。如今什么处境,自己还不清楚么?王守仁和陈达在东南平倭,杀了多少人,牵连了多少人?张懋、郭勋跟那些人的牵连。他们跟你牵连,你跟郭勋的姻亲关系……。” “不仅仅是救你的命,也是救张懋和郭勋他们的命。如果我不救你们,你们还能活命么?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自己还不清楚么?” 满都海一席话,让裴正英哑口无言。 裴正英在京城留下了耳目,他家里在浙江也有生意,跟郭勋一样,也牵涉到大量走私,跟海盗和倭寇勾结。 在宣府这里,当初收了满都海大量钱财,跟鞑靼等蒙古人走私,赚了大量钱财。 即使没有走私的事情,仅仅凭着私下跟满都海交往,就已经是通虏大罪。 对于自己的处境,裴正英是清楚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逃亡鞑靼的准备。 虽然到时候一定是投奔满都海,但是满都海今天今天直接点破了他的处境,还是让他感到意外和尴尬。 不过,既然满都海已经把话挑明,也就没必要再回避这个问题。 “你打算怎么救我?” “带我去京城见张懋和郭勋,咱们一起商量。” “你去京城?” 这回裴正英真的吃惊了。 满都海在鞑靼的事迹和地位,他是清楚的。没有满都海,就没有小王子,也没有鞑靼现在的中兴。 满都海虽然是鞑靼的二号人物,但是她对小王子具有重大的影响力。 这样的人物冒着巨大危险深入京城,当然是要办天大的事情。 “对,去京城,北京城。” “你觉得你能到得了京城么?” “路上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要联络张懋和郭勋,能跟我见面就行。当然,如果他们能出来,在京城外面见面也行。就怕他们出不了京城。” “这个……,事关重大,你让我想想。” “没必要想,你还有选择么?除了我,谁还能救你?难道你真的想自己和一家人被朱厚照凌迟么?” “好吧,我答应你。” 裴正英本能地答应。 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第153章 走投无路 郭勋被褫夺兵权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 开始的时候,他还不太在意。 京城有一千多家店铺,京畿和直隶还有七八万亩良田,在江浙有非常赚钱的生意,在宣府、山西等地,还有不少生意。 自己和兄长以及张家一百多口人,奴仆上千人。 这些财富,几辈子也花不完。 至于俸禄和爵产那几个钱,连家人喝茶都不够。没有了就没有了,他一点儿也不心疼。 官职虽然没了,但是爵位还在,郭家还是勋贵。这代皇帝不受宠,换个皇帝兴许就变了。 所以,虽然赋闲在家,郭勋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反倒以一种轻松的态度,当一个旁观者,就等着看朱厚照的笑话。 王守仁和陈达在江南、闽浙平倭,才让郭勋有一些焦虑。 没错,开始的时候,就是有一些焦虑,还没有着急。 他并不认为平倭会成功,不过是像以前一样,走个过场,然后就不了了之。 象郭家和张懋这样的勋贵,避避风头,就是给皇帝面子。抓一些、杀一些小鱼之后,不了了之,他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从事走私生意。 直到得知王守仁和陈达动了真格,大开杀戒,自己家在江南和闽浙的代理人也被抓了之后,郭勋才意识到,这回跟以往不一样。 小皇帝来真的,这回是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京城的勋贵、官员,很多人都在江南、闽浙有生意。郭勋不敢跟他们公开联系,只能通过下人传达信息,但是得到的都是坏消息。 虽然目前还没有查到自己头上,但是人们都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郭勋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于是他联系了张懋,请求见面商议对策。 开始的时候,张懋没有回音。三天之后,张懋突然叫人带信儿,在大栅栏张家的盛源绸缎庄见面。 于是,郭勋化装成仆人的模样,来到了盛源绸缎庄,见到了张懋。 跟郭勋一样,张懋也化装成了普通的商人模样。 看着对方的打扮,两人不禁相对苦笑。 “唉,我以为打扮成商人就够惨的,没想到你打扮成下人,比我还惨。” 张懋说道。 “没办法啊,厂卫盯得太紧,说不定家里就有他们的人。没人盯梢吧?” “看来没有。你呢?” “路上注意了,没人盯着。厂卫本事再大,也想不到咱们会乔装打扮成这个样子。” 掌柜沏了茶就悄悄退出,留下张懋和郭勋两人。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议论起来。 南方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除了双屿港,两家在陆地上的商铺都被封,货物被抄,船被抄,人也都抓了起来。 “看来小皇帝这回真的下定了决心。除了他自己,别人都不允许插手,查到京城来,是早晚的事情,还是想法早点应对为好。” 张懋忧心忡忡道。 “匆忙之间,谈何容易。我想把一些铺子卖掉,土地房产卖掉,可能是听到了风声,便宜两成,还是没人接手。” “便是有人接手也没用。顺天府和北直隶都颁布了告示,店铺、土地、房屋等不动产,目前一律不准过户。便是有人买,也办不了手续,拿不到契约。” “说没说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没有,只说是司礼监下的命令,何时恢复,另行通知。” 司礼监下令,很显然就是出于皇上的旨意。 “司礼监什么事情都要插手,要他们六部内阁做什么?” “别提了,前几天我给谢迁去信儿,想打听点儿消息,他连个回音儿都没有。” “如今这几个大学士,李东阳紧跟着皇上,王鳌装老好人,油盐不进。谢迁虽然回到内阁,却每天只是点卯,看书,什么事情都不管。遇到事情就往李东阳和王鳌那里一推。” “六部尚书、都察院、大理寺,一听到江南和闽浙的事情,就一推六二五,个个不沾手,生怕沾染了自己。” 南方的平倭风暴,其实早已经牵连到了京城。 江南、闽浙籍那些为地方上出头的官员,不是被下狱,就是被贬黜,如今已经有30多人被处置。 还有几十人,因为牵连到南方的案子中,或者贬黜,或者罢官,或者下狱,或者抄家。 象张懋和郭勋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虽然还没有动他们,但也都处于惊惶不安之中。 “如今稍微平静一些的,就是北边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一旦查到了京城,北边的生意也必将暴露,到时候也跑不了。” 金银之类的不动产还能转移出去,两人也确实早就采取了措施,把不少财产转移出了京城。 但是房屋、土地、商铺这些不动产搬不走,只能留在手里。 官方不给过户,就没人敢买。有能力买的,也都是消息灵通的精明人,知道来历不明,谁敢这个时候出手? 所以,大量的财产砸在手里,一旦皇上动手,就成了罪证。 “难道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郭勋愤愤道。 张懋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倒也不是,还有两条路。” “什么路子?” “你自己应该知道。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郭勋沉默了,拿起茶杯,慢慢品茶。 他自然想过,也跟兄长郭冕暗中商议过。 一条路是逃跑。或者从海上逃跑,到日本和南洋。 京城的人,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江南和闽浙一带,早就有人这么干了。 另一个方向,就是逃亡北方草原,前去投奔鞑靼人。 不管是陆上逃亡鞑靼,还是海上逃亡国外,都面临着一个问题,到了外面之后怎么办? 那里是别人的地盘,去了就成了待宰羔羊。钱被人吞了还是小事儿,弄不好连命都没了。 另一条路,就是拼死一搏,起来造反,推翻朱厚照。或者自己当皇帝,或者另立皇帝。 有了定策、拥立之功,新皇自然不会追究自己。 但是造反要有军队,现在也没有兵权。即便是有兵权,下面的人也未必听自己的,跟从造反。 “不行,没有什么胜算。” 郭勋自己就否定了。 “裴正英倒是提供了一条路。” “裴正英?他不是在宣府么?” “从那里秘密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人,想让咱们见一面。” “谁?” “满都海。” “满都海,哪个满都海?” “能跟咱们这样的人见面,除了鞑靼那个满都海,还有哪一个?” 第154章 卖国求荣 虽然张懋没说满都海的来意,但郭勋也是国公之后,久经朝堂,颇有见识。 能让满都海这样的人物深入京城,来跟他们见面,一定是关系重大的事情。 “满都海已经到了京城,就等着咱们的回话。如果想见,一会儿就可以去见她。” “见了之后,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见,还是不见,你仔细斟酌。” 郭勋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要跟鞑靼勾结,对大明不利。从此以后,很可能就成了大明之敌,再也无法回头。 “你我会不会象秦桧那样,永留骂名?” “那倒也是未必。如今还不知道满都海究竟何意,或许是一件好事,也未可知呢。” 好事?鞑靼人会有什么好事? 赚钱行,你情我愿,谁也不吃亏。但是别的事情么,哪里有那么简单。 “裴正英是否透露满都海的来意?” “只说是为了帮咱们解围,满都海会跟咱们详说。这种事情,也不方便叫人转达,只能面谈。” “唉,看来满都海对咱们的处境一清二楚,似乎吃定了咱们。你是何意?” “咱们还有选择么?听听似乎也无妨。能做的就去做,不能做的,拒绝她就是。” “唉,也只有如此了。满都海在何处?” “裴正英一会儿过来,咱们若是愿意,他带咱们过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裴正英带着马车过来。张懋和郭勋从后门上了马车,从大栅栏出来,绕了一圈儿,又从原路进了大栅栏。往里面走了不远,到了老关东皮货行,见到了满都海。 寒暄完毕,屋里剩下满都海、裴正英、张懋、郭勋四人。 满都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两位国公的处境,我深感同情。这次来,就是搭救你们的。” 张懋呵呵一笑。 “哈屯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虽然遇到了点儿麻烦,还不至于身处绝境。哈屯说搭救,似乎有些过了吧。” 格格格……,满都海一笑。 “张懋,你们现在的境地,我清楚,你们自己也清楚。你们在南方干了些什么,我清楚,你们自己也清楚。朱厚照会不会放过你们,我清楚,你们自己也清楚。” “我以身犯险到这里,就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再说不需要搭救的话,就没有诚意了。失去了这次机会,是你们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 “再说了,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让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说句实话,你们如今连兵权都没有,还能做得了什么?如果我不出手救你们,除了等死,你们还能做些什么?” 满都海也没客气,直接点出了两人软肋。弄得张懋和郭勋脸上发热,无言以对。 裴正在一边赶紧帮腔。 “哈屯说得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我等未必没用。这么多年了,我们多少还是交下了一些人的。哈屯不妨说说自己的打算,我等也好斟酌。” “呵呵,这还像句话。既然如此,我就直说。我要你们跟我里应外合,废掉朱厚照,另立新皇。”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满都海为了大事而来,但是真的说出来,还是让几个人很吃惊。 满都海没有给他们多少考虑时间,紧接着就抛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朱厚照实行暴政,在南方杀人太多,大量老臣被黜,已经失去人心。很多人对他不满。 其次,朱厚照做事荒唐,只知道玩乐,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 第三,鞑靼如今兵强马壮,统一草原已经是大势所趋,明朝无力阻挡。不过,鞑靼对明朝没有别的野心,不想占领明朝土地,也不想统治明朝,只想和睦相处。明朝承认北元为独立国家,不再作为明朝藩属。 第四,仿照宋、辽、金旧事,明朝和北元为兄弟之国,常设边市,互通贸易。明朝明年给北元银50万两,绢帛30万匹,北元每年给明朝马1万匹。 实现这个目标的具体方法是,裴正英打开宣府大门,放鞑靼入境,进攻居庸关,直逼北京城下,做出攻城的架势,但是不攻城,逼迫明朝签订城下之盟。 鞑靼如果能够杀了朱厚照最好,如果不能,就要张懋、郭勋等人联合一些人,废掉朱厚照,另立新皇。 为了配合鞑靼,张懋和郭勋利用他们在南方的力量,联络黄志、徐冬等海盗在南方起事,策应鞑靼在北方的攻势。 大明军队数量虽然不少,但是战斗力很差,抵挡不住鞑靼的进攻。南方的海盗战斗力也很强,即使打不到京城,也会牵制明朝很多军队。 总的说来,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是退一步讲,计划不成功,张懋、国勋等人也可以离开京城,投奔鞑靼。 满都海和小王子的计划,是除掉朱厚照,立一个汉王傀儡统治明朝,维持稳定,便于鞑靼将来逐步吞食明朝,完全恢复元朝大统。 这里满都海说明朝保留皇帝,只是要开通贸易,给银子,给绢帛,鞑靼还给明朝马作为回报。 这就是在欺骗张懋等人。 至于将来是否兑现,那是鞑靼说了算。 她要求张懋等人做的事,就是策动海盗们起事,等鞑靼兵临城下的时候,联络一些人拥立新皇。 这事儿比较简单,他们也能做到。 朱厚照派人深入草原破坏,造成草原动荡不安,人心散乱,鞑靼统一草原的步伐已经被打乱。 这样的信息,自然不会说出来。裴正英对于这些信息虽然有所耳闻,但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信息的重要意义,也忽略了鞑靼的隐患。跟张懋和郭勋一样,仍然认为鞑靼非常强大,明朝对他们无可奈何。 从他们个人的角度来看,明朝的稳定和强大,朱厚照皇位的巩固,就意味着他们会失去生命和荣华富贵。 反倒是跟鞑靼人合作,他们能够保住性命和荣华富贵。 况且鞑靼的胃口不大,只是换个皇帝而已。至于什么兄弟之国,平等相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鞑靼名义上是大明的藩属,还不是把大明打得狼狈不堪?将来不打仗了,和平相处,互通贸易,反倒能赚更多钱。 关心则乱,这个选择虽然不是最好,但是能救了自己。有了这一点,就足够。 就这样,双方达成了交易。 第155章 将计就计 钱豪没有参加跟满都海的会谈,但是裴正英回来之后,就把会谈内容告诉了他。 按照裴正英和张懋、郭勋的约定,钱豪要跟张家的管家张回午、郭家的管家郭良敬一起前往江南,到双屿港去找郭良玉和刘善水,商定海盗们起事的时间和细节。 之所以让钱豪去,是因为他作为裴正英的代表,表明裴正英的态度,也是监督张懋和郭勋起事。 否则的话,裴正英和鞑靼那边开始行动,张懋和郭勋却变卦,就坑了裴正英和鞑靼人。 双方合作的基础是利益,并不是完全信任。有这种安排才正常。 钱豪在科举上不得意,只能给裴正英当幕宾。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本事差。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一旦成事,今后就会飞黄腾达,自然愿意参加这种行动。 按照约定,钱豪明天就出发前往江南。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跟郭良敬分开出发,到江南的镇海会和,再从那里前往双屿港。 镇海距离双屿港只有六十多里,很快就到了。 事情安排好之后,钱豪心情很好。心情好,就想寻找些乐子。想找乐子,青楼自然是首选。 每一期大明时报钱豪都看,广寒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就前往广寒宫,找了个姑娘。 办了这里的来的主要事儿之后,钱豪要了酒菜,就跟翡翠姑娘喝酒谈人生。 有人敲门,翡翠姑娘过去开门,广嫦娥仙子带着三个人进来。 “你就是钱豪吧?” 一个男子问道。 “没错,我就是。” “那就对了,拿下!” 不由分说,三个人冲上来,把钱豪按倒在地。 “什么人?为何……。” 没等钱豪说完, 嘴就被堵上, 随后钱豪被绑了起来, 装进麻袋里。一个人扛着,另两人跟着走了。 透过麻袋空隙的光亮,钱豪觉得到了外面。随后被放到车上, 走了两刻左右车停下,钱豪又被扛起来。之后光线发暗, 似乎进了屋子里面。 走了一会儿, 钱豪被放下, 麻袋打开,嘴里的布拿出去, 身上的绳子也被打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着木头栅栏和墙上挂的刑具,钱豪已经大致上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钱豪,这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 就是人们常说的诏狱地方。这回知道了吧?” “你们……。” “自然是锦衣卫啊。钱豪, 你是叫钱豪, 对吧?” 钱豪想否认, 但是人家直接叫出来名字,否认似乎也没用。 “是。我没有犯法, 为何抓我?我是宣大总督裴正英的募宾。” “知道,你若不是他的募宾,还不抓你呢。至于为什么抓你, 暂时不告诉你,但是有几件事事儿要跟你说一下。” “你在宣府帮裴正英做的事情, 我们差不多都知道。裴正英跟鞑靼人往来,我们也都知道。前些天, 你和裴正英到榆木川跟满都海见面,我们也都知道。” “裴正英假借巡视城堡, 擅离职守,偷偷回京,我们也知道。满都海来到京城,跟张懋和郭勋在皮货行见面,我们也知道。” “你可能要问了,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抓他们?也可以告诉你,因为还没到时候。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他们密谋的事情,注定不会得逞。” 完喽,完喽,自己觉得非常机密的事情,原来都在锦衣卫的监视当中。如此一来,那件事怎么还可能成功? 钱豪越听越心惊,心不断往下沉。 “钱豪,咱们锦衣卫和诏狱的手段,想必你也听说过。你跟裴正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咱们也清楚。你的小命就在咱们手里,你一家大小的性命,也都在咱们手里。” “你也算是个读书人,也会算账。今后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好好招了,什么都好说。若是不招,咱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你先想一下,一会儿咱家大老爷来问话。你是好是坏,是生是死, 就在大老爷一句话。好好想想吧。” 说完, 三个人就出去,留下钱豪一个人。 钱豪虽然见过不少世面, 但是这种场合还是头一回经历,心里早就怕了。很快明白了利害关系。 想活命, 唯一的机会就是揭发裴正英、张懋、郭勋。 对不起,不是我想出卖你们,实在是没办法啊。我若是不说,自己死了不要紧,全家老小都得跟着死。 不到一刻,一个中年人进来。虽然一身便衣,但是身上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不自觉地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钱豪,我是牟斌,听说过我吧。” “听说过,锦衣卫指挥使。” “知道就好,告诉你一件事情,锦衣卫缇骑已经出发,前往山东你的老家。他们会把你的家人暂时保护起来。你家人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招,我什么都招。我要揭发裴正英、张懋、郭勋勾结鞑靼人谋反。” 牟斌笑了。 “去,给钱先生沏杯茶来。钱先生,慢慢说,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说好了,不仅无罪,说不定还能立功呢。裴正英给不了你的,皇上可以给你啊。” “谢谢指挥使,我说,我都说。” 一个多时辰后,钱豪从北镇抚司的后门悄悄出来。 按照他和牟斌的约定,他明天正常出发,前往江南镇海跟郭良敬、张回午会和。跟他一起出发的,还有一个锦衣卫千户和两个力士。 他们将和钱豪一起前往双屿港,得到了海盗确实的消息后,就通知王守仁,做好迎敌准备。 安排好之后,牟斌来到文渊阁,找到了李东阳,说了事情经过。 李东阳听了,虽然没显得太吃惊,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皇上曾经跟我说过,他们可能有不轨之心。虽然觉得皇上说的有道理,但总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会这么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干,也真是丧心病狂。” “其实也不奇怪,他们做下那么多不法之事,已经没有退路。只想着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呵呵,他们算盘打得好,可惜天公不作美。皇上乃是天命所归,岂是宵小所能算计的?张懋、郭勋、裴正英之流,竟然相信鞑靼人的鬼话,还什么兄弟之国?简直愚不可及。” “李阁老,下官已经派人去杭州府,通知王守仁,叫他小心提防。一会儿下官就去宣府禀报皇上。你有什么话,下官可代为传达。” “行,老夫写一道奏折,你带给皇上。这边的事情,老夫自会安排,请皇上千万保重。如何处置张懋和郭勋等人,还请皇上定夺。” “满都海那里?” “不用管她,让她自行离去。老夫一会儿就进宫,跟太后商议一下对策。” “还是李阁老思虑周祥,太后知道内情,就不会被人欺骗蛊惑,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156章 作战计划 宣府,谷王府,存心殿。 这里照旧简陋,人们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朱厚照、宣府总兵吴凤林、谭佑、张伟几人,正在听牟斌汇报。 “李阁老已经见过太后,禀告了张懋、郭勋和鞑靼人的阴谋。太后立刻召见定国公和镇守太监,令他严加戒备,暗中运筹,确保京城万无一失。” “不过,太后也担心,一旦鞑靼人兵临城下,城内必定惊慌,以为土木堡之变重演。奸细内应趁机传播谣言,届时可能会有不少人南逃。” “届时可以宣告,不准离开京城。不过总会有人不听劝告,想要走的和真的想走的,也不勉强,就让他们走。” “但是,走了就别想回来。平民百姓也就罢了,官员擅离职守逃跑,就革职治罪。勋贵、缙绅、商人等逃走,就没收土地、商铺、家产充官。将来回来了,也不返还。” “皇上英明,危难之际他们逃跑,别人拼死守城,他们回来享受,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吴凤林说完,众人也纷纷附和。 “满都海此时在何处?” 朱厚照问道。 “按照行程,应该还在昌平境内。一直有人暗中监视,一到宣府,便会知道。是否……。” 朱厚照摆摆手。 “放她回去,没有她,这出戏就没法唱下去。小王子怎么还会打进来呢。” “小王子也不一定从宣府进来,绕道紫荆关,或者古北口, 也有可能。当年也先就是绕道紫荆关。” 吴凤林说着, 就在沙盘上指指点点的。 “是啊, 小王子几乎统一草原,还是很有些本事的。满都海也是女中豪杰,征战多年, 也是独当一面的统帅人物,万万不可小觑。他们两个也可能各自率领一批人马, 给咱们来个出其不意。” 朱厚照说完, 用教鞭指着居庸关。 “不过, 有裴正英这个内应,他们也舍不得宣府这里。吴总兵, 若是火药充足,鞑靼人全力进攻,居庸关可杀敌多少?” “死伤两三千。” “死的还是少了些, 你们研究下, 看看是否有什么办法, 尽量多杀鞑靼人。这一次诱敌深入, 要以尽量多杀死敌人有生力量为主。” “坚壁清野之外,不要在乎一些不太重要的城堡得失。朕的意思是, 尽量不跟他们正面决战,可以昼夜骚扰,让他们食不安, 寝不宁,经常受到袭击。” “不拘何时, 不拘何地,不拘手段, 火攻,水攻, 冷炮,冷箭,毒箭等等,杀人,杀马,烧粮草,让鞑靼人陷入汪洋大海之中。” “遵旨。” “鲁维继续在敌后袭扰,让他们后方不得安宁,用尽一切手段破坏。此前的袭扰成效显著,已经成功地逼迫小王子在夏天出击,急于报仇。” “以后咱们也要主动出击,跟他打持久战,全面战。夏天就不让他们好好放牧,让他们的牲畜不能安心繁衍。” “冬天就深入草原,烧了他们的草料和牛粪,让他们的人受冻,牲畜饿死。” “秋天草场枯萎,就去草原放火,烧他们的草场……。” “此战之后,就铲除榆木川,捉拿走私商人,封锁各种物资,禁止流入草原。” “总之,采取一切手段,让他们永远不得安宁。他不让咱们安心过日子,咱们就不让他们安心过日子,就看谁能熬过谁。熬上几年,他们就受不了。” “他们人少, 咱们一命抵一命, 打上几仗, 他们就受不了。” 草原骑兵作战虽然勇猛,但是对于死伤的承受力, 远远不如大明。 一场战役,死了二三百人,三四百人,他们就不敢再死拼,常常就撤兵。 所以,明军在一场战役中,杀死对方三四百人,就是一场大捷。边军向朝廷报捷,从皇帝到百姓就阵阵欢呼。 “咱们火器占优,尤其要善用火器,远程杀敌。只要杀敌够多,他们就再也不敢轻易来犯。” 大明的边军是职业军队,除了一些屯田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专业作战人员。 蒙古人没有职业军队,平时放牧,战时出征,亦兵亦牧。 双方对比,本应大明的军队战斗力更强才对。就是因为边镇糜烂,武将贪生怕死,贪污腐化,缺乏训练,才导致战斗力很差。空有巨大的兵力优势,不仅无所作为,还常常被动挨打,丢尽了大明颜面。 议论了一阵,朱厚照指向女真地方。 “火筛就在这附近,朕这一次的目标,就是歼灭火筛。小王子他们,就交给你们了。” “皇上,还是让末将去打火筛吧。” “皇上不必深入险地,还是末将去吧。” 吴凤林、谭佑、张伟纷纷劝阻。 “不必争个,火筛就是朕的菜。练兵这么久,也该拉出去试试了。尔等不必担忧,朕自有办法对付火筛。” “传令大同镇,让他们严加防范。如果鞑靼人进攻紫荆关,就在那里至少阻敌10天。尽量杀死杀伤敌人,消灭其有生力量。” “传令陕西杨一清,叫他主动出击攻打土默特,歼灭敌人有生力量。 “吴凤林,按照原来计划,固守宣府杀敌,消耗敌人。等鞑靼人都聚集到这里,就放他们入关,然后杀个回马枪,从后面攻打小王子。至少把他困在宣府和居庸关之间半个月以上。” “弃守居庸关之后,再把他们困在京城和居庸关之间半个月,等朕消灭了火筛,就从后面包抄小王子,再给他狠狠一击。” “这一战,就是要重创鞑靼,中断他的统一草原进程。之后再挑起鞑靼和其他部落的矛盾,制造内讧,分化瓦解草原。” “满都海和张懋、郭勋约定,七月初七南方的海盗起事,进攻江南和浙江陆地。估计小王子也会在这个时候兴兵南下。就按照这个时间战备。一应物资,都要提前七天齐备。” 朱厚照指向了榆木川。 “张伟,这里就交给你,勿负朕望。” “臣领旨。” “谭佑,大宁卫这里,就交给你。” “臣领旨,一定重建大宁卫,让那里成为铜墙铁壁。” 大宁卫处于蒙古东西交通的要道上,占据了大宁卫,就切断了草原骑兵南下和东西交通。 洪武时期设立了大宁卫,后来因为防线收缩,放弃了大宁卫。现在,朱厚照打算扩张防线,前出大宁卫。既作为宣府的屏障,也作为进入东北的重要据点,为将来在东北建立养马基地,提供支持。 第157章 削弱姐夫 满都海顺利地回到了草原。 巴图孟克提前得到了满都海回来的消息,特意到十里之外的地方,迎接满都海的归来。 看着巴图孟克满脸的汗水,满都海不禁心疼。 “我自己自会回去,你又何必这么辛苦,出来迎接?” “哈屯冒着危险,深入明人京城。跟你比起来,别说迎出十里。便是百里,也不算什么。” 满都海心里不禁一阵感动,涌上一股暖流。 “事情成了,裴正英、张懋、郭勋同意跟咱们合作。江南那里,定于七月初七起事。咱们可以按照养原来的计划行事。” “好,这回要给明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一仗打的他们几十年缓不过来。详细情形如何?” 两人下马慢慢步行,满都海就介绍了此行的详细情况。 “这一路上,我也注意观察。进了宣府之后,一直到北京城,明人的防御都很松懈。尤其是京城三大营,几乎看不到操练。城墙上的防守也很松懈。” “明人觉得,蓟州、宣府、大同等地都有重兵防守,咱们根本就不可能攻破。他们也想不到咱们会在夏天进攻他们。这一次,就要攻其不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家里这边情形怎么样?还有人袭扰么?” 说道这里,巴图孟克的脸色阴沉起来。 “仍然有,已经波及到了河套和火筛那里。” “火筛那里也有袭扰?” 这让满都海有些意外。 “前天得到火筛的消息, 不过还不严重,只是一些零星袭扰。火筛说他能够应付, 不会耽误进攻女真的计划。” “火筛到了什么地方?” “来信的时候, 刚刚过了大宁卫。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大凌河一带。一个月之后, 就能发起对女真的进攻。看来,今年冬天, 他们蒙郭罗津部落要在那里过冬。” “留在那里正好,你不是答应,把女真人的地方给他么。” “当初是答应过他, 但是女真之地,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广阔无边。火筛太能干, 得到了那边地方,我担心他今后不听调遣。” 满都海沉默了。 火筛的父亲脱罗干是蒙郭罗津部落的首领,是鞑靼的一部分。从景泰、成化、弘治年间,蒙郭罗津部落就一直在河套地区。后来土默特部到了那里, 双方战争, 土默特部的一部分归顺了蒙郭罗津部落,让脱罗干实力大增。 脱罗干有个非常能够干的儿子火筛, 后来继承了部落首领的位子, 娶了满都鲁汗的女儿为妻。所以, 火筛也是巴图孟克的姐夫。 因为兼并了土默特部落的一部分,蒙郭罗津部成为鞑靼中, 仅次于巴图孟克的一支力量。 在巴图孟克统一草原的战争中, 得到了火筛的大力支持,双方是非常紧密的同盟。 正因为如此, 巴图孟克才答应火筛,攻下女真之地后,把那里分封给他。 分封火筛, 其实是一种倒退。一边统一草原, 集中权力,取消异姓首领的权力, 又一边分封火筛, 显然互相矛盾。 如果真的分封了火筛, 别的部落也不会服气, 不愿意交出权力。处理不好,就又可能纷纷闹分裂。 草原游牧经济,不同于汉地的定居农业,也没有固定的户籍束缚制度。一个部落可以在草原上游牧,甚至远走千里,脱离控制。再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就难上加难。 满都海停住了脚步。 “你有什么打算?” 她跟巴图孟克一样,也担心火筛自立,割据一方。 火筛是巴图孟克的姐夫,如果让他自立,就会有人纷纷效仿。如果任其所为, 不采取什么措施,就很难服众。 “我想把哈尔巴拉调回来,正好攻打明人也需要兵马, 我想火筛没有理由拒绝。” 哈尔巴拉, 是蒙郭罗津兼并的土默特那部分人的头领。整个部落三万六七千人,能够出征作战的战士有8000多人。占火筛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左右。 把哈尔巴拉的人调回来,可以削弱火筛的力量。这样一来, 火筛进攻女真的时候,力量有限,难以取得很大战果。离开巴图孟克的支持,火筛就难以自立。 至于哈尔巴拉这边,就让他的人充当进攻明朝的前锋,当炮灰。折损的差不多了,就把哈尔巴拉部落拆散,分配给其他部落。 “此计虽好,但是火筛很聪明,一定明白大汗的意图。恐怕会心生不满。” “我知道。不过,只要这次打败明人,另立汉王, 便是他不满,又能把我怎么样?如果他有割据之心,就可以集合兵马,彻底打败他。拆分了蒙郭罗津。打败了火筛, 草原上再也没有谁敢于挑战咱们的权威。” “既然如此, 就派人去传令吧。哈尔巴拉表面上归顺火筛,其实心里也有所不甘。叫他回来,一定愿意。” “好,回到大帐,就派人给哈尔巴拉传令。” “如果哈尔巴拉回来。火筛就只剩下一万五千兵马。这些人去进攻女真,不会速战速决。如果蓟州镇和辽东镇的明军出战,增援女真,前后夹击,火筛就很危险。即使能够撤退,恐怕也损失极大。” “火筛现在对咱们还有用,能够牵制蓟州镇和辽东镇的明军,让他们不敢增援宣府和大同。” “所以,咱们这边还要尽快发起进攻,不让蓟州镇和辽东镇增援女真,也不敢出兵增援这边。” “张懋他们不是七月初七在南方起事么,咱们也七月初七出兵。” “这次从哪里进攻?” “两路进攻,一路紫荆关,一路宣府。独石口守将岳德俊是裴正英的亲信,最为贪财。叫裴正英给他带话,这边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万两银子,这几天就给他送去。” “到时候让他假装抵抗两天,然后弃关撤退,咱们就可以长驱直入。” 巴图孟克的计划,核心就是金钱收买加上封官进爵。 拿下独石口之后,裴正英这边献出宣化城,放鞑靼人进入。 居庸关的守将,也是金钱收买,等攻下北京之后,就叫汉王给岳德俊之类的汉奸封官进爵。 反正都是汉人的官,汉人的爵位,也不用蒙古人出钱出官出什么爵位。 至于收买汉奸的钱,到了明朝的都城,还怕没有钱么? 听了巴图孟克的计划,满都海忍不住笑了。 “大汗的计划,简直跟当年也先进攻北京城一模一样啊。” “不,不一样。当年也先遇到了于谦,没有攻下北京城。如今明朝再也没有于谦那样的人物,咱们一定拿下北京城。” “当年抓了朱祁镇,朱祁钰当了皇帝。这一次,谁做汉王,是咱们说了算。” “对,明朝的江山原本就是咱们的,自然应该咱们说了算。” 第158章 雨中敌情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虽然只是午时,但是天空漆黑一片。 草原上,长长的队伍在泥泞的草地上艰难前进。 这是朱厚照亲自率领的雪豹军。 七天前的夜晚,他们悄悄从宣府出发。此行的目标,就是位于大凌河一带的火筛的蒙郭罗津部落。 在进攻火筛之前,他们要首先占领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大宁卫城。 大宁卫,原是太祖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封地。 因为在北京以北,靖难之役时,朱棣担心南下的时候腹背受敌,所以突袭大宁卫,打败了宁王。并且抽调宁王属下的兀良哈三卫人马南下,攻打建文帝。 大宁卫一带,土地平坦,水草丰美,气候适宜,适合农耕。 因为兀良哈三卫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功劳,朱棣登基后,就把大宁卫的土地分给了兀良哈三卫。并且发给他们耕牛、种子、农具,让他们从事农耕,作为北京防守北方的一道屏障。 朱棣去世不久,兀良哈三卫就反叛。跟瓦剌、鞑靼勾结在一起,时常作为带路党,攻略边界。 此后的时间内, 兀良哈三卫内部互相倾轧,兼并。福余渐渐衰落, 一些人远走, 加入其他部落, 一些人被朵颜部兼并。 泰宁卫开始是三卫之首,后来因为反叛明朝, 被严重削弱,实力急剧下降。历经几十年,跟福余卫类似, 也衰落下来,或被朵颜兼并,或逐渐离散。 后来只剩下朵颜部,因为失去了另外两部的支持, 又时常跟明朝作对,彻底失去了明朝的信任。几年前,巴图孟克轻易征服了朵颜部。 因为跟明朝交往较多,了解大明情况, 熟悉前往大明的道路, 朵颜部时常给巴图孟克充当带路党,进攻大明。 想要占领大宁卫城这个战略要地, 就要除掉朵颜部这个祸害。 现在已经是雨季, 经常下雨。偶尔不下雨的时候, 雪豹军就白天宿营休息,晚上行军。 大军行军的同时, 两翼派出部队, 扫荡两侧的游牧点。采取的是赶尽杀绝的手段,不暴露大军的行踪。 因为保密措施严密, 七天过去,雪豹军一万两千多人和一万五千多民夫,一千多辆辎重车, 两千多头骆驼, 始终没有被蒙古人发现。 “新宁伯,距离大宁卫还有多远?” 朱厚照问谭佑道。 “末将刚才查过地图, 还有大约四十里。只是大雨中行军, 异常艰难。原本戌时能赶到, 如今亥时恐怕也到不了。” 朱厚照抖了抖身上的蓑衣, 抬头看看黝黑的天空,叹了口气。 “虽然艰难,但也要坚持。越是大雨,朵颜部越是想不到咱们会来。哪怕是丑时到了大宁,也要立刻发起进攻。” “末将明白,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皇上放心,有皇上在此,又经过训练,官兵都无怨言。” 这就好,看来严酷的训练, 还是起了作用的。 两匹马从前面过来,前锋成奎和锦衣卫总旗冯玉山翻身下马。 “启禀大将军,有紧急军情禀告。” 在军中, 将士们一般称呼朱厚照为大将军, 不称呼皇上。 “讲。” “前方二十里,有朵颜兵马扎营,大约三千人。这些人听候巴图孟克调遣, 前往威宁海集结,准备南下进攻大明。” “命令全军暂时停止前进,稍事休息。立刻召集众将领开会,研究对策。” 很快,张伟、李明水、范克明、盖玉山等十几个人就聚焦到了路边。刘瑾已经指挥护卫们,展开了一座小帐篷。众人进去,谭佑已经打开了地图。 成奎和冯玉山嘀咕了几句,指向了地图上一个点。 “就是这里,三道梁子。” 张伟用尺子量了一下距离,迅速推算。 “大约十八里。” “冯玉山,你说说详细情形。” “遵旨。” 冯玉山介绍完情况,朱厚照冲着众人笑了笑。 “各位将军有何打算,都说说吧。” “本来以为他们都在大宁城里, 打起来颇费力气。如今他们在野外,送上门来的肥羊, 自然要一口吞掉。” 惠安伯张伟兴奋道。 “是啊,朵颜部善战者,不过五千余人。各地游牧者,至少一千多不能归队。这三千人出来,大宁城内剩下的,不过五百人左右。若是能把这三千人马全数歼灭,就能轻易攻取大宁城。” “这三千人出来,简直是天赐良机。” “还是大将军洪福齐天,才有此良机。” “行啦,不用恭维朕。这三千人,自然是一个也不能放过的。此刻就研究下,如何全歼他们。” “悄悄行军十里,等天黑之后包围他们,发起进攻。” “天黑虽然便于隐蔽,但是也不好寻找目标,不容易分辨敌我。混乱之中,难免有人跑掉。还是留下辎重,轻装前进,天黑之前歼灭敌人为好。” “对,歼灭朵颜主力之后,连夜进攻,一鼓作气拿下大宁城。也好在城内休整,获取城内粮草。” “务必包围敌人,不能让他们逃脱,回大宁城报信儿,免得城内守敌有所防备。” 仅仅一刻多一点儿,众人就统一了意见:留下一千人护送辎重,慢慢前面。其余人携带弓箭、刀枪、手铳、火铳,一部分火炮,急行军,包围朵颜部,全歼敌人。 “众将军,雪豹军练兵已经将近四个月。不少人都嘲笑我们,说咱们只会叠被子,走道儿,以为咱们不是在练兵,整天都在儿戏。” “几十年以来,尤其是土木堡之战以后,大明军跟鞑靼作战,几乎就没占过什么便宜。偶尔打上几仗,斩首三四百人,就算是大捷,这简直是大明的耻辱。” “如今这三千人就在面前,能够全歼他们,是对咱们战斗意志的一场考验,也是对几个月以来练兵成果的一场检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此刻就是考验你们的时候。” “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仗,尔等都是朕亲自教导出来的天子门生。朕把自己的声望都寄托在你们的身上,这一仗,就全靠你们了。朕将跟你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 “皇上万金之躯,区区三千人,不用皇上亲自上阵。” “是啊,皇上……。” 朱厚照挥挥手。 “朕意已决,不用再劝。新宁伯,分配任务吧。” “遵旨。” 第159章 猝不及防 朵颜人跟其他部落一样,出征的时候,一般都有萨满随行。 萨满的作用,一是因为迷信,要时常听候长生天的预示。二是萨满懂得医术,经常做为随军郎中,承担着医治伤病的任务。三是有些萨满,还充当参谋的角色。 这一次头人孟和出征,就与萨满哈森一起随行。两人是多年好友,哈森同时承担了上述三个角色。 接到了可汗的出兵命令之后,尽管孟和跟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但是现在巴图孟克即将统一草原,已经无人能够跟他对抗,朵颜还是决定出兵。 但是刚刚走出不远,就遇上大雨,只好暂时停止前进,搭起毡房扎营。 此时,孟和与哈森在毡房里面,正在喝酒。 “这该死的大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如果连续下上三天,咱们根本就不能按时到达威宁海子。那个时候,巴图孟克一定会责怪咱们。” 孟和着急,哈森却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孟和,这不是什么坏事情,这是长生天的意思。这么大的雨, 别人也不能按时赶到。即使到了, 也不能出兵。如果最后取消出兵,岂不是更好?便是跟着出兵, 打了胜仗,咱们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哈森的话,孟和颇有同感。 兀良哈三卫因为早年投降明朝,就被各个部落痛恨。后来虽然又背叛明朝, 但是也时常投降明朝。因为叛服无常, 双方对他们都不信任。一有机会,就狠狠地打他们。 这么多年以来,朵颜虽然先后吞并、拆散了泰宁卫和福余卫,但是实力并没有获得明显增长。巴图孟克对他们也始终不放心, 经常打压、削弱他们, 防止他们坐大。 “虽然如此,咱们比哈尔巴拉近了许多,也不能比他们晚到。否则的话, 巴图孟克一定怀疑咱们故意拖延。” “这么大的雨,土默特也走不了。便是不下雨,也得两天之后才能到这里。这么大的雨,他们也不会赶路。你以为他们就愿意这个时候去跟明人打仗么?” “是啊,真不是打仗的时候。可是也没办法,明人深入草原,烧杀抢掠,下手狠毒。如果不反击, 早晚要被他们杀光, 这个冬天都没法过去。该死的明人,竟然夏天开战, 一点也不讲信义。偷偷摸摸的, 算什么英雄!”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两人急忙到门口, 循着声音望去, 就见西北角一带, 有烟雾冒起, 还有烟花飞舞。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好像是明人的烟花、鞭炮声音,谁带了这些东西来?” 营地西北角, 正是战马集中的地方。 没等两人弄明白怎么回事,那里又传来火炮的声音。不久, 就听到战马嘶吼的声音。很快就见到战马到处乱跑。 这是雪豹军的战术,首先攻击朵颜的战马,让战马受惊,四处乱跑。朵颜兵失去了战马,机动性就大大降低,只能步行作战和逃跑。这时候雪豹军的战马优势就体现出来。 就在此时,千夫长阿尔木跟头把式跑过来。 “不好啦,万夫长,明人打过来了, 已经包围了我们。” “阿尔木,不准胡说, 扰乱军心。这么大雨,怎么可能有明人?不过是小股汉人骚扰,哪有那么多人包围?” 孟和也是有斥候探路的, 如果有大队明军,早就发现了。 这里距离宣府和蓟州镇很远,明人大军根本不敢到这里来。阿尔木这种话, 孟和自然不相信。 自己人数虽然不多,但也有三千多人。明人很少敢打野战,怎么可能包围?再说了,明军都胆小,也不敢包围朵颜这么多人。 “是真的,他们已经进攻,到处都是人。火炮和火箭很多,咱们的战马跑了,阵营已经乱了。” 阿尔木话音刚落,就听得火炮隆隆,轰在营地当中。 嗖、嗖、嗖、这是明人一窝蜂火箭的声音。 这种火箭,用火药发射,一次发生, 少则三四十只, 多则上百只火箭, 一杀一大片。 战马乱跑, 人也到处乱跑。不用阿尔木再说, 眼前的情景,已经证明了阿尔木的说法。 孟和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很快反应过来。 “传令下去,各部反击。有马骑马,无马步战。打退明人之后,再寻找战马。” 这也是孟和目前唯一能做的。 “得令!” 阿尔木刚刚离去,嗖地一声,一发炮弹飞过来。 孟和和哈森急忙趴下,等两人起来再看,后面的毡房被炮弹击中,已经塌了下去。 接着就是嗖嗖嗖乱箭齐飞,孟和急忙趴下。就听得一声惨叫,再看哈森,身上已经插着两支箭,仰倒在地。 “哈森!” 孟和爬过去,就见哈森双眼紧闭,吃力的喘气。 “孟和,别管我,去带人抵抗。如果不行,就撤回城里。” “好,你坚持一下,等我打败汉人,再来救你。” 孟和在毡房扒拉一阵,找出了自己的弓箭、湾刀、号角。想穿盔甲,但是身边没人,一时也穿不上。好在战马还在身边,就跨上战马,冲进了雨中。 他的卫队也骑马过来,就跟着孟和一起冲了过去。 外围的火炮阵地,此时正处于忙碌之中。 下这么大的雨,其实不适合使用火器。但是如果使用火器,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虽然是轻装前进,朱厚照还是命令马驮佛郎机炮一起过来。 此时,20门火炮一字排开,三人一组,负责一门火炮。 一人瞄准,点火,一人装药装弹,一人打着雨伞,防止雨水浇灭火绳。 阴天下雨,本来发射后烟雾不易扩散。但是阵阵小风,很快把烟雾吹散,基本上不影响炮兵操作。 “放,打死那些朵颜畜生。” 一边操作,一边有人喊道。 火炮阵地后面不远,朱厚照、谭佑骑在马上,正在观战。 此战的指挥是谭佑,他身边是鼓兵和旗兵。谭佑的命令,被翻译成鼓声和旗语,传达给战场上各个方向指挥武将。 “皇上,敌人阵营已经彻底混乱,似乎可以全线出击了。” 谭佑说道。 “新宁伯。此战你是主将。仗怎么打,不用问朕。” “好,全线出击,击鼓,变旗!” 鼓声响起,大旗变换,随后四面八方就响起了呐喊。 “冲啊!杀光朵颜狗。” 第160章 一边倒 谭佑发出了命令,就举起望远镜,观察战场情况。 这种单筒望远镜,是由朱厚提供图纸,由他监工,由军械监制造的。目前九边军镇中,已经配备到了守备一级。雪豹军军中,已经配备到了副千总一级。 做工虽然还有些粗糙,体积还有点儿大,但是功能还不错。五里之外的情形,已经能够看清楚。在平坦的草原上,望远镜更加适用。 “皇上,咱们的三打一战术,似乎非常有效,几乎每一次出手,都有斩获。” 三打一,是朱厚照和成奎等禁苑官军自创的一种骑兵战术。 这种战术,改变了以往的一对一战场骑兵对战方式,而是三个人一组,共同攻击一个敌人。 其中一个人负责佯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第二个人是主攻,负责杀敌。第三个人负责策应和掩护,保护主攻手。 三个人分工合作,快速消灭一个敌人之后,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样一来, 就比一对一的杀敌效率大大提高。因为还有一人保护, 自己的伤亡率也会大大降低。 三个人的角色并不是固定的,可以根据战场形势进行转换。佯攻手可以转换成主攻手, 主攻手也可以转换成佯攻手和掩护策应手。 进攻开始的时候,三人组有固定的编制。随着战场形势变化,如果有人掉队或者伤亡,其他人可以寻找别人, 组建临时三人组。 这种战术的实行, 就把总体上的骑兵混战,变成了局部的个体有组织战斗。 任何有组织的战斗,战斗力都比单独的个体强大。 今天是三打一战术的第一次实际应用,现在看来效果不错。那些骑马的朵颜人, 几乎一个照面, 就被斩落马下。 朱厚照也看到了效果,放下了望远镜。 “朕也去试试。” 说着,一拍马, 就冲了出去。 “皇上……。” 谭佑阻止不及。 “刘瑾,快跟上去,保护皇上。” 刘瑾本来觉的没自己什么事儿,还在发愣,听了谭佑喊,才醒悟过来。 “哦,驾。” 十几个亲卫已经追了上去,刘瑾赶紧拍马追赶上去。 皇上啊, 咱们一万两千多人打三千人, 四个打一个,怎么打都赢, 不差你一个。 你有危险, 大伙儿都会拼命保护你。咱家有危险,可就不一定有人保护啊。 你说你好好观战不好么, 为何还要冲锋陷阵?难道你不知道刀枪无眼么? 刘瑾虽然害怕, 但是一想到皇上若是出了事儿, 太后绝饶不了自己, 只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大将军,刘瑾来啦, 挡我者死。” 刘瑾也一直跟着练兵,虽然学艺不精, 但多少也学会了些本事。见到地上一个朵颜人拿着刀懵里懵懂乱砍,就掏出手铳,用铠甲衣襟掩着避雨,点着了火绳。距离只有一丈来远,砰的一枪,正中那个朵颜人脸上,那人应声而倒。 哼,我也能得赏银10两。 朱厚照跟官兵们朝夕在一起,众人早就对他熟悉。一见皇上亲自上阵, 顿时士气大壮。个个精神抖擞,呼喊着杀敌。 这正是朱厚照的目的, 以身作则,鼓舞士气。 但他也知道,自己长时间在战场上, 也会让将领们分心,担心他出问题,不免就要保护他。 亲手斩杀了两人之后, 就退出了战场。 “皇上平安归来,天佑大明。末将终于放心了。” 谭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朕接受你们的劝说,只在这里观战,不再上阵。” “如此最好,战场形势已经一边倒,我军占据了绝对优势。顶多半个时辰,便可歼灭敌人。” “敌人士气已堕,溃不成军,已经有人开始逃跑,崩溃就在眼前。就看惠安伯能否拦住他们,全歼敌人。” 惠安伯张伟带着人,已经深入敌后, 执行拦截回逃之敌的任务, 截杀那些试图逃回大宁城的朵颜人。 “皇上放心, 惠安伯以逸待劳,一千人兵强马壮,绝不会放过敌人。” 朱厚照举起望远镜,观察一会儿放下。 “雪豹军第一战,打得还算合格。如此看来,只要进行适当的训练,执行恰当的战术。上下同心,勇于杀敌,打败蒙古人,并非难事。” “蒙古人的战力,也并非如他们吹嘘那样强大,甚至很差。至少比起他们的祖先,都要差上一些。” “皇上圣明,今天看来,其实蒙古人也不过如此。不是他们太强,而是我们以往太弱。如果大明军队都能如雪豹军这样,驰骋天下,也无对手。” “哈哈哈,新宁伯,这话朕爱听。不过,也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今天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又打散了他们的坐骑,打起来自然容易一些。将来遇到火筛和巴图孟克,就不一定那么容易了。” “遇到他们,咱们也不怕。咱们如今这些武将,打得有章有法。依末将看,经历几次大战之后,这些人便可独当一面。堪比那些指挥佥事、指挥使、游击。” 雪豹军的武将,都来自于禁苑官军和京卫武学,深受朱厚照军事思想的熏陶,可以说都是他的学生。从练兵到行军,再到今天的战场,表现都不错,朱厚照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再经历几次大战,就会成熟起来。 所以,这次远征火筛,不仅仅是消灭鞑靼的有生力量,也是对雪豹军的一次检验。 到目前为止,这三千朵颜军的覆灭已经注定。从伤亡来看,雪豹军的伤亡率比预计的低了很多。 以 12000人,歼灭3000人,已经是大明少有的大捷。 “皇上,末将打算此战结束之后,马不停蹄,立刻进攻大宁城。” “你打算如何攻取?” “大宁城守备空虚,还是出其不意。换上朵颜人衣服、马匹,天黑之后就叫门,说是因为大雨阻路,不能前去集结。暂时回到城内,赚开城门。” “哈哈哈,不错,朕准了。” “城中青壮自然要赶紧杀绝,老弱妇孺如何处置?” “他们是如何对待咱们的老弱妇孺的?” “末将明白了。” 停了一会儿,朱厚照叹息一声。 “算了,咱们是仁义之师。他们残暴,咱们不能跟他们一样。老弱妇孺留下吧,让他们修筑城墙。等将来班师,一并带回去,将来迁往大洋洲。” 大洋洲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啊。 不过,皇上不说,谭佑也不好问。 “末将得令。” 第161章 意外情报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不到半个时辰,绝大部分朵颜兵被斩杀,剩下的三百来人投降。 逃往大宁城方向的人,也基本上都被杀死,剩下的乖乖举手投降。首领孟和化装成普通士兵,被朵颜人揭发,绑了起来,送到了张伟面前。 萨满哈森身中两箭,已经死亡,三个千夫长和几乎所有的百夫长都已经战死。 这一仗,从进攻战马开始,只用了一个来时辰。整个过程当中,三千朵颜兵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一边倒地挨打。 三打一战术获得巨大成功,高效的杀伤力,几乎一下子就震慑住了以往那些凶悍的朵颜兵。 对于这种战术,朵颜人束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直到投降了,那些人还心有余悸。 战斗刚刚结束,惠安伯张伟就率领部队,换上朵颜人的服装,押着一些朵颜人,前去攻取大宁城。 剩下的人则冒雨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 寻找跑散的战马、牛羊、骆驼。一些人挖坑, 另一些人收集尸体。 这一仗,雪豹军也有损失。一共63人战死, 230人受伤。 在朱厚照看来,这个伤亡数字也不少。但是相对于朵颜人的死伤,和以往明军的战损,几乎是微不足道。 朵颜人的尸体, 挖一些大坑, 胡乱地埋上了事。 雪豹军牺牲的兵卒,则每个人一个坑,一共五排,组成一个方阵。 朱厚照亲自指挥, 给每一具遗体整理好衣服妆容, 每人身边放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牺牲者的家乡、姓名、年纪、所在部队,另外在本子上登记, 注明埋葬的位置,以便将来辨别。 大雨还在下,朱厚照站在墓穴边上,两边是肃立的将士。 “这个何玉挺把总,从禁苑官军的时候,他就跟着朕。平常不爱说话,但是交给他的事情,每一件都能完成的很好。他家里有父母, 两个哥哥, 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他孝顺, 顾家。自己舍不得花钱, 总是把钱捎给家里人。” “他是朕的好学生,是父母的好儿子, 兄弟姐妹的好兄弟。如今为国捐躯, 更是大明的好子民, 他是雪豹军的骄傲。” “这个康小虎, 说是16岁,其实他虚报了1岁, 今年才15岁。训练的时候很刻苦,平常很和气, 见到谁都笑,人缘很好。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为了大明,为了天下百姓,牺牲在这里。” “将士们,我们暂时不能送他们回家,只能先把他们埋在这里,让他们长眠地下。等到战争结束,驱逐了鞑靼人, 我们再来接他们回家,把他们安葬在忠烈祠里面, 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 “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战友, 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现在三鞠躬,向他们告别。” 一鞠躬,二鞠躬, 三鞠躬,谭佑喊着,朱厚照和所有人鞠躬致敬。 朱厚照从刘瑾手里接过锹,铲了第一锹土,众人纷纷动手,铲土埋葬战友。 朱厚照一边铲土,一边低声歌唱。 “千里沙漠,万倾海疆。与子同袍,无悔衷肠……。” 随着朱厚照的歌声,众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大明荣耀》的歌声, 伴着雨声, 在草原上回荡。 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但是仍然能看出来,一个个坚毅的眼神。内心里, 也充满了对鞑靼人的仇恨和战胜鞑靼的决心。 皇上对阵亡将士如此尊敬, 也让他们感受到了皇上对他们的重视和尊重。 这是以往任何一个皇帝,也没有的事情。 为这样的皇帝,就是死了也值啊。 埋葬了战友之后,成奎带着两千人,前往大宁城方向增援张伟。李明水带着一部分人回头接应辎重队。谭佑继续指挥人打扫战场,安营扎寨。今天晚上,大部队就在这里宿营。 刘瑾已经指挥人搭起了帐篷,朱厚照回来之后,换上了干衣,就叫盖玉山把孟和押了过来。 朱厚照没有暴露皇帝身份,孟和自然也不知道。不过看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别人对他恭恭敬敬,也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不敢怠慢。 兀良哈三卫经常跟汉人接触,孟和也会说汉语,交流起来倒也流畅。 朱厚照仔细询问朵颜和鞑靼的情况,孟和大势已去,只想活命,也不隐瞒,问什么说什么,倒也不撒谎。 孟和还主动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原本属于火筛的土默特部八千人,在哈尔巴拉的率领下,也准备前去集结。正常情况下,会路过大宁城,这两三天就会抵达大宁城。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把孟和押走之后,朱厚照就找来了谭佑,说了哈尔巴拉的情况。 “咱们的运气似乎不错,又有8000人自己送上门儿来,怎么样?有何感想?” “自然是吃掉他啊。少了这8000人,不仅削弱了火筛,省得咱们分兵对付哈尔巴拉。对于巴图孟克那里,也是个削弱。” “只是有一点,连续歼灭了朵颜和哈尔巴拉,巴图孟克是不是会有所怀疑,分兵到大宁卫这里来。来的人少,咱们吃掉他们就是。若是兵马多了,想守住大宁卫,恐怕有些麻烦。” “大宁卫的位置十分重要,既然占领了这里,就不能放弃。今后还要打通大宁卫和宣府、古北口、喜峰口以及营州的联络。大宁卫在我们手里,这一片就盘活了。” “但是在鞑靼人手里,我们就始终处于被动之中。” 大宁卫这一带,是农业区和游牧区的交界地带,也是蒙古高原和华北平原,辽河平原的交界地带。 这里有通道通往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宣府,甚至还可以向东远通山海关,从几个方向威胁京城,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大将军,末将有一计。” “说。” “舆论战。战胜哈尔巴拉之后,先严密封锁消息。然后散播流言,就说哈尔巴拉对调遣他南征不满,自己率兵朝北去了,准备绕道回到河套,接上自己的族人西迁。” “虽然巴图孟克不一定相信,但是他也不会相信哈尔巴拉会被咱们歼灭。他急于南下,也不一定会到这里来查看。” “对于朵颜部,也可以如法炮制。如果流言传开,对于扰乱草原人心,分化蒙古各部,也不无好处。” 朱厚照略微思考,就做出决断。 “此计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样做去吧,或许还会有意外收获呢。” 第162章 交换条件 酉时初刻,辎重车队赶到,立刻开始扎营。 火头军搭起棚子,开始埋锅做饭。各个营也自己搭起锅灶,在随军郎中的指导下,熬制板蓝根汤剂,准备分发给全体将士喝,发汗预防淋雨后感冒。 因为缴获了朵颜人的大量干牛粪,今天就省了自己携带的木炭,用牛粪做饭熬药。 还给各部分发了一些牛粪生火,用来烤干湿衣服、铠甲、弓弦。 弓弦很多都是蹄筋做的,淋雨之后,弹性减弱。烤干之后,才能恢复弹力。 这些都是行军中的常识,兵卒们宿营之后,就会检查自己的装备。能自己修理的,就尽快修复。实在修复不了,或者送到随军工匠那里,或到军械库那里去更换。 长官们也会进行例行检查督促,让装备保持完好状态。 火炮手们则清理炮膛,按照指定位置摆放火炮。遇上下雨天,还要用席子和皮子,仔细遮盖火炮和火药,防止下雨的时候淋湿,保证随时都能开炮。 至于吃的, 今晚上的伙食算是改善了。主食是白米饭, 副食是牛羊肉加上热乎乎的肉汤。 朵颜人和蒙古人的后勤补给,有自己的特点。 春天和秋天出来打仗的时候, 因为不用游牧,他们时常把家人都带着,仗打到那里,家属也跟着到那里, 就算是后勤补给部队了。 现在是夏天, 家人还要留下来放牧,不能随军。所以只好自己携带补给。 其中的一项补给,就是牛羊,以羊为主。 一些人赶着牛羊随军行动, 牛羊吃草, 自己行走,省了不少车辆和人力。需要的时候就杀一批吃了。吃一些,携带一些。 这种补给方式, 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行动缓慢。 今天朵颜人也带了不少牛羊,便宜了雪豹军。于是就杀了一批羊,犒劳将士们。吃的大伙儿直冒汗,大快朵颐。 亥时许,张伟从大宁城派人过来报捷。 他们假冒朵颜人,顺利赚开大宁城门,歼灭了五百守军。目前已经控制了整个大宁城。 对方防守松懈, 很多兵卒都不在岗位上, 溜回家里睡觉。 战斗异常顺利,除了十来个人轻伤, 雪豹军竟然没有一人阵亡。 得到了这个消息, 朱厚照终于松了口气。带着护卫出去巡营,检查夜间防务。 刘瑾提着气死风灯走在边上, 两个护卫在前面开路, 四个护卫随扈左右, 把朱厚照护在中间。 一路上不时有明哨和暗哨要求回答口令, 才能通过。所到之处,都在坚守哨位。 在一门佛郎机炮前面, 朱厚照停住。检查防雨效果,附近的炮兵赶紧跑了过来, 介绍情况。 雪豹军扎营,没有结寨。 一是出来携带大量的木头,会大大加重辎重的负担。二是草原上大树少,伐木也不太现实。三是只住一晚,埋设栅栏成本太高。 但是宿营的安全又必须保障,于是就用火炮、车辆、骆驼排列在营地周围,组成一个环形阵地,把人员围在中间。一旦遇到敌人袭击,火炮就可以迅速开火, 既能阻挡敌人,也能示警。 检查完火炮, 走了不远,遇到谭佑巡营,一起走了一段, 再回到朱厚照的帐篷。 “孟和那里怎么样?” 朱厚照问道。 按照朱厚照和谭佑商量的计划,准备利用孟和,把哈尔巴拉引诱到预设阵地, 打一场伏击战。以较小的代价,全歼哈尔巴拉的8000人。 “他提了一个条件。” “说说看,如果不过分,可以答应他。” “他想带着本部落的人,像以前一样,留在大宁城。” “不行。明确告诉他,他们叛服无常,朕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可以给他们两条路,让他们选择。” “其一,迁居内地,可以划给他们一片土地, 从事农耕。” 这也是临时措施,等毛锐在大洋洲立足之后, 就把他们迁移到那里去。那里有广袤的牧场, 他们可以在那里继续游牧,不差他们那片地方。人数不多, 孤立无援,也不怕他们闹事。 “其二,此战之后,他们可以西迁。到何处立足,他自己选择。” 这一条,也有着长远计划。 打败巴图孟克之后,就准备把鞑靼往西驱赶,让他们作为前锋去对付亦力把里和哈萨克汗国。 “我再去跟他交涉一下。” 谭佑出去,很快回来。 “他同意了,选第二条路,西迁。” “还算识相,否则的话,就只好杀了他。你觉得在何地设伏为好?” 两人来到地图前面,看了一会儿,谭佑手指在黑虎沟上。 “哈尔巴拉,鞑靼话就是黑虎的意思。就在黑虎沟给他设伏如何?” “哈哈哈……,朕也是这个意思。明日到了大宁城,就去黑虎沟勘察地形地势。” “皇上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议。” “好,你去吧。” 谭佑出去,刘瑾就整理床铺。其实也不是什么床,就是一辆马车固定,上面铺上被褥,就成了龙床。 “皇上,洗洗脚吧。” “不必了。” 朱厚照躺上去,很快就入睡。看看皇上,刘瑾心里不禁叹息。 唉,皇上也真是累了。 第二天吃过饭之后,已经过了巳时。大军拔营,前往大宁城。 昨天半夜雨停了,天亮时天放晴。今天是个好天气。 虽然道路仍然泥泞不堪,但是不下雨,少遭了不少罪。 申时三刻,大军抵达大宁城。 趁着晴天,辎重队和将士们纷纷把火药和药包拿出来晾晒,祛除潮气。 留下张伟安排大军扎营,朱厚照就带着谭佑、成奎、孟和等人,前往黑虎沟勘察地形。 现在昼长夜短,快到戌时才黑天。直到此时,朱厚照等才返回大宁城。 刚刚回到驻跸地,宣府镇镇守太监刘安就过来拜见。 刘安带来了两份情报。 一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内阁首辅李东阳的联名密折,反应张懋和郭勋已经开始在京城暗中活动。秘密联络一些人,散播关于朱厚照的谣言,说朱厚照不适合做皇帝。 二是宣大总兵裴正英已经开始在宣府散播谣言,说皇上不应该总是留在宣府,不务正业,更不应该私自出关。 现在整个宣府都已经知道,皇上率领雪豹军到草原上游玩儿,如果遇到鞑靼人就可能被俘,重演土木堡之变的旧事。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他们不会甘心失败,此前也得到了牟斌和李东阳密报,知道他们要起事。但是得到了他们真的开始行动的消息,朱厚照还时感到意外和震惊。 如此丧心病狂,没有下限。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朕还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刘瑾,叫新宁伯、惠安伯、成奎过来议事。” “遵旨。” 第163章 保持定力 谭佑、张伟、成奎三人很快过来,朱厚照把牟斌和李东阳上次的奏折和这次的密折一起递给谭佑。 “都看看吧。” 谭佑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骂道:“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真的要下手了。” 几个人传看了一遍,就纷纷痛骂张懋等人。 “既然他们卖国求荣,就不能客气,应该果断行动,立刻下狱。以正……。” “咱们应该立刻回兵,拿下裴正英,再回京……。” 朱厚照摆摆手,笑了笑。 “不用着急,张懋和郭勋虽然有钱,但也不过是有几个钱而已。就凭他们想在京城举事,也太不把太后和李东阳他们放在眼里。” “裴正英虽然蹦的欢,但是宣府有吴凤林、大同有刘哲,陕西那里有杨一清,他裴正英也闹不出多大动静来。” “裴正英在宣府散布谣言,就是想让朕回去。这证明,他还是有点儿本事的,猜到了朕的用意是大宁卫和火筛。如果此时回兵,就正中了裴正英和巴图孟克的心意。说不定,巴图孟克的兵马此时正在某个地方等着咱们呢。” “咱们这次的目标,是重创鞑靼,粉碎他们统一草原的计划。只要完成这个目标,就是咱们的重大胜利。从此以后, 大明在战略上就占据了主动地位。今后如何对付鞑靼, 就是大明说了算。” “南方的海盗虽然能起到一定牵制作用,但是朕坚信王守仁和陈达能够应付, 不至于影响北方战局。” “巴图孟克即使到了北京城下,他也攻不进去。陕西杨一清和大同刘哲出击,那一带的蒙古人就被牵制住,不可能大举东援。” 朱厚照指着地图, 继续说道:“大宁城朵颜这个据点, 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消灭了朵颜之后,这一带已经没有大规模的蒙古人盘踞,只剩下东部的火筛。” “所以,只要我们消灭了火筛, 从大同到宣府, 再到蓟州,辽东,就没有能够威胁到大明的力量。巴图孟克深入居庸关和京城之间的鞑靼大军, 就成了一支孤军。” “到时候,咱们从古北口、喜峰口,宣府抄巴图孟克的后路,刘哲一部从紫荆关抄他们的后路,吴凤林从居庸关抄他的后路,京城正面反击,巴图孟克就成了瓮中之鳖。即使他能够突围,也必定元气大伤。” “等他回到草原之后就会发现, 他已经是个败军之将。大宁城没了, 火筛没了,各个部落分崩离析, 他的中兴之主神话已经破灭。鞑靼的地位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人象以前那样追随他们。” “这就是我们要达到的战略目的。所以,我们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计划, 全力歼灭火筛。只要完成了这个目标, 整个战局就盘活了。” “原本是不打算放过孟和的, 但是为了歼灭哈尔巴拉, 需要利用他一下,所以朕改变初衷, 给了他一条活路。” “京城,南方、宣府各处的事情, 都已经有所安排。我大明虽然有裴正英、张懋、郭勋这样的败类,但是也有李东阳、王守仁、陈达、吴凤林、杨一清。刘哲,还有你们和雪豹军这样更多的良臣、猛将和兵卒,这些人才是主流,是大明的中流砥柱。” 朱厚照一番分析,让大伙儿茅塞顿开。 “皇上远见卓识,末将惭愧。” “哈哈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不了解全局情况, 也怪不得你们。当务之急,就是歼灭哈尔巴拉。打胜这一战, 我们就占据了主动。” “回去叫人,总旗以上的武将,连同翰林院和今科进士们, 一同前往黑虎沟,再一次详细勘察地形。” “遵旨。” 这一次出征,翰林院、京卫武学、今科进士等所有从京城过来的人, 几乎都随军出征。或者在军中担任各种职务,或者在辎重队中承担一定任务。 这既是对他们的一场磨练,也是一场实战检验,更是一次文武兼备的训练和综合能力的提高。 虽然翰林院和今科进士这些人,今后基本上都是文官,但是有过从军经历,亲身参加了战斗的文官,跟以往只会读书,科举出身的文官比,不管是在实际经验,基层经验,思想意识, 斗争意志上,都不一样。 这样的文官,更了解基层,更有战斗力,视野也更加开阔。 朱厚照需要这样的文官, 而不是那些只会掉书袋,引经据典,只会说空话的文官。 三天以后,午时初刻,晴。 黑虎沟其实算不上一条标准的沟壑,草原上两道低矮的丘陵连绵20来里,形成了中间的一道低矮平缓的狭长地带,就是俗说的黑虎沟。 沟内有一条河,水草丰美,两岸就成了放牧之地。来往游牧的牧民从这里转场,久而久之就新形成了一条通道。 因为有了现成的道路,哈尔巴拉前往大宁城,最省事的路线,就是走黑虎沟这条传统的道路。 大军行军,自然是要派出斥候探路的。 但是在这里的草原上,没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汉人到来。所以斥候也就是例行公事,懒洋洋地走在大军的全面五六里的地方,甚至都不用往两边侦察一下。 在黑虎沟东边入口的地方,十来个斥候遇到了朵颜部的孟和率领的三十多个人前来迎接。 孟和的人正坐着吃肉喝酒,看着那丰富的肉食,飘香的美酒,加上热情邀请,斥候们哪里还能拒绝?也不客气,就坐下跟着一起吃喝起来。 至于探路的事情,朵颜部的孟和在此。只有30来个人都没事,哪里会有什么汉人? 大军来了,也好办,到时候就说已经探过路了。 孟和自然不愿意跟雪豹军合作,但是现在他的族人都是人家的人质,朵颜将来的命运,都在雪豹军手里。 此时身边的三十多个人,二十多个都是汉人,只要自己有什么异动,就会立刻杀了自己。 形势所迫,他只能跟听从雪豹军的安排,欺骗土默特人。 未时初,哈尔巴拉率领土默特部落的大军到来。 孟和跟哈尔巴拉也认识,离开沟口,主动迎了上去。 “欢迎你,我的朋友。大汗要去攻打明朝,我就知道离不开你这只草原上最猛的黑虎,如今终于等到了你。” “哈哈哈,孟和,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这次出征,没有你么?” 第164章 伏击 孟和变了脸色,做出沉重的样子。 “当然有我,这回要朵颜出3000人,前几天已经出发。但是遇上了大雨,粮草牛粪都浇湿了,牛羊跑了不少,只好退回来重新准备。” “孟和,你这些话去骗汉人,还有人信。拿来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么?咱们两个的交情,什么时候好到这个程度,要你从大宁跑出这么远来迎接我?直说吧,有什么事情求我?” 孟和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真是最有智慧的黑虎,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你。其实也不算求你,我是想帮助你们土默特部。” “哦?帮助我们?我倒是想听听,你怎么帮我?” “你们虽然有八千人,但是也不算最多的。我的意思是,我的三千人,跟你们一起行动,一起南下,并肩作战。” “这次南下,一定能抢到很多东西,将来分东西的时候,朵颜部就跟你们在一起。这样,总比我们单独分, 得到的多一些。当然, 你也知道我们朵颜很能打的,打仗的时候, 一定多出力。” “哈哈哈,孟和,都说你是草原上的狐狸,一贯狡猾, 如今看来一点儿也不假。你们单独出兵, 就是个小部落,弄不好被汉人给灭了。” 不是弄不好就被灭,是已经被灭了。 “跟我们在一起,是我们帮你。将来战功多, 分东西就多, 你们自然跟着借光。你倒是会算计啊?” 孟和尴尬地笑了笑。 “果然是黑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强将手下无弱兵,便是斥候, 也个个都是好手,我们已经探过了黑虎沟,他们非要自己亲自探索一遍,确实没有敌人才放心。土默特部有这样的勇士,还有智慧的黑虎,自然能打胜仗,得到更多财宝。” 孟和绕了半天,就是要释放出这信号。让哈尔巴拉相信, 自己的斥候已经探过黑虎沟的路。 “哈儿巴拉, 我孟和跟定你了。至于分东西,全由你说了算, 我绝无一句怨言。” “哈哈哈, 孟和,这就对了。好, 我同意你跟我一起行动, 至于战利品, 你放心, 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听说你的妻子琪琪格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儿,如果今晚上……。” 哈尔巴拉你个豺狼,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已经杀羊宰牛,准备了最香的肉, 最醇的酒,最美的歌舞,最漂亮的女人。如果你喜欢琪琪格,她自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她也很想结识你这样的大英雄呢。” “好好好,我真想早点儿到达大宁城,享受这一切。” “那还等什么?请!” 孟和躬身,做了个“情”的姿势、 哈尔巴拉一挥马鞭。 “前进!” 大军毫无戒备,开进了黑虎沟。 一路上, 孟和跟哈尔巴拉并骑行进,不停地恭维。 哈尔巴拉在火筛那里一直比较受气, 现在有人吹捧,未免就飘飘然。 不知不觉中,走了半个多时辰, 所有的队伍,都进了黑虎沟。 “哈尔巴拉兄长,我带人到坡上侦察一下, 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孟和,你太小心了。我有八千勇士,谁敢来惹我?汉人离这里远着呢,他们不敢到这里来。” “我不是担心汉人,前两天有一伙儿马贼在这一带活动,我怕他们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孟和说完,也不管哈尔巴拉是否同意,手一挥,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向坡上走去。 走了不远,马上不去,就下马步行。 “孟和,快点儿回来, 我还等着你的琪琪格呢。” 哈尔巴拉在 “放心, 我一会儿就下去。” 孟和走的更快了, 不一会儿, 就到了坡顶。 就在此时,突然咚的一声炮响, 接着就是响箭飞起,在空中炸响。 这是雪豹军的进攻信号,全面进攻开始。 雪豹军开始的时候,隐藏在坡后面。等到土默特部全部进入黑虎沟,就悄悄移动到坡顶上,摆好了阵势。 黑虎沟西面的出口两边,飞快地推出了一些勒勒车,有的上面装满了土,有的上面装着牛粪点着。 还有一些沙棘树枝,堵塞了道路。 第一波进攻,是路两边草丛里的火药。 这些火药都装在陶罐里面,罐子里面都是一些石子、陶片、瓦片。 长长的导火线都连接在一起,延伸到坡顶,点着之后就陆续爆炸。 这一波爆炸,立刻就打乱了阵型。紧接着就是火炮轰击。人、马纷纷倒下。 火炮还没有停,就开始射箭。漫天箭雨,避无可避。 第一波箭雨过后,就是火铳射击。 大明的火铳战术,从开国的时候,沐英就发明了三段击战术。再经过朱厚照的训练,如今已经非常成熟,效率很高。 从火药罐爆炸开始,土默特人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第一轮炮击之后,人们就开始四处逃窜。人、马互相践踏,都想各自逃命。 有的往前冲,但是一路上被不断狙击。有的往后逃,后面是辎重车队和牛羊骆驼,已经混乱不堪,退路被堵住。 向两边坡上冲,不是被弓箭射死,就是被火铳打死。在坡 第一轮弓箭齐射,哈尔巴拉就被射死。千夫长和百夫长又是重点的射杀目标,很快就几乎全部歼灭。 整个土默特队伍失去了指挥,根本就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抗,都想着逃命。 草原骑兵们打仗有个特点,就是善于打顺风仗。如果他们占了上风,就越战越勇,个个争先恐后。如果处于下风,战斗意志就迅速崩溃,此时又失去了有力的指挥,就只想着逃命。 至于他们平常引以为傲的马术,此时根本就用不上。相反,被惊吓的到处乱窜的马,反倒成了祸害,踩死踩伤了不少人。 孟和站在坡顶,看着眼前的战场,不禁心惊肉跳。 对于土默特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这八千人都是精兵,在草原上也是一等一的战斗力。 可是,此时就这样被压在 打了这么久,雪豹军竟然还没有一次冲锋,土默特人想当面厮杀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土默特死伤惨重,可目前看来,汉人似乎连一个死伤的都没有。 蒙古人跟汉人打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被打得这么惨的。跟自己前几天被打的时候比,还要悲惨几倍。 这八千人,看来完了。 短短几天,打了两仗。汉人阵亡不到百人,受伤几百人。 可是蒙古人这边,已经有一万来人死伤。 蒙古人打仗,什么时候死过这么多人?照这样的打法,蒙古人还能打几仗? 汉人本来就比蒙古人多得多,如果都象这个雪豹军这样,有多少蒙古人够他们杀的? 想起了大汗要去进攻北京城,孟和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不就是去送死么?有多少蒙古人够填的? 第165章 傲慢才是错 朱厚照举着望远镜,一直在观战,时常评点几句。 平常的时候,应该是唐亭在身边。 这次出发前,唐亭带着纺织使刘雅音和那些女子回京城,着手制定大明的纺织业发展规划,开始推广纺纱机应用。现在在身边的,是等同于秘书的杨慎。 杨慎原本负责训练那些女子, 她们走了之后,终于解脱出来,跟在朱厚照身边,担任了皇帝秘书的工作。 “火炮的射击技术,还是比较粗糙,命中率远远不够。看来朕给他们讲的抛物线课程, 还没有学好。杨慎, 记得有时间的时候, 给他们补课。” “遵旨。” 杨慎嘴上答应,却不免腹诽。 那么难的课程,我都没有全弄懂,何况他们呢。 “还是条件不行啊,其实应该有炮兵观察员来指示坐标,还有人计算射击诸元,才能提高命中率。” “这个实心弹,效果终究有限,还要早点儿开发出开花弹才行,也不知道王守仁进行到了那一步?希望他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朕坚信,大明是有人才的。只是需要给他們展示才华的机会。” “火铳射击的烟雾还是多,影响视线。弹药和一,才能根本解决问题。射速也慢,还是又要装药,又要装弹的问题。什么时候弹药合一,解决了射速问题, 才能处于领先位置。” “但是速射武器又涉及到材质问题, 目前的钢材还不行,还得改进炼钢技术。这是个系统工程,得全面的技术进步才行。” “杨慎,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什么?你唠唠叨叨的,我根本就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皇上,杨慎惭愧,不懂皇上的雄才大略。” 朱厚照侧过头,看看杨慎。 “也是,是为难你了,那就说点你懂的。此战之后,鞑靼人基本上被从东北驱逐出去。这一片如果空置,女真、林下人等就会过来占据。时间一长,发展壮大,又会重复瓦剌、鞑靼旧貌。” “若想长治久安,你以为如何治理才好?” 论起这个话题,杨慎可就有的是话讲,这也是他们那些人经常讨论的问题。 “若想长治久安,当务之急是设立郡县,划分区域,设立各级衙门,委派流官治理。” “其二,驻军屯田,减轻朝廷供给之苦。” “其三,移民实边。可以招募各地流民,分给土地,给予耕牛等牲畜,种子,农具,发展生产。” “其四,种植棉花,推广纺机。” “其五,开发贸易,流通物资。” “其六,建立牧马场,放羊战马、挽马、驮马以及骆驼等牲畜。” “其七,逐渐向北开拓,占据漠北。” “嗯,不错。不过,仅仅占据漠北还不够,还要继续推进。” “是应该继续推进,占据贝加尔湖,灭掉西伯利亚汗国。但由于路途遥远,应该修筑道路,建设驿站……。” “拿地图来。” 杨慎从包里拿出地图,铺在地上。朱厚照坐到地上,手指着地图。 “这里,大同,埋藏很多煤,可以开采。这里,鄂尔多斯,榆林,更有无数的煤可以开采。” “这里,白云鄂博,有很多铁矿可以开采,有多种金属,还有稀土。不过,一时半会儿还开采不了,开采出来也提炼不了。只能交给子孙后代。” “延绥这一带,有很多石油,今后可以考虑开采了。如今开采出来,用来点灯还行,用在火器上,也可以考虑。” “过上几十年,上百年,可以用石油做衣服,做塑料,不过要等到以后再说,咱们这辈子,未必能赶上。” “漠北这里,有无数的煤,铁,铜,锰等金属。西伯利亚这里,有各种毛皮。如今的罗斯,就靠着毛皮发家,这里还有无边的森林,贝加尔湖有无数的淡水,那里还有淡水海豹。” 水有什么稀奇的,哪里没有水啊? “地方是大了些,但是要早早地占下来,给咱们的子孙后代留着。土地,森林,水,地下的矿产,都是子孙后代需要的东西啊。” 此时,前世界大致上有四大势力,各据一方。 一是大明为中心的东亚势力,此前一直处于守成状态,甚至不断收缩之中。 二是奥斯曼帝国为中心的势力,目前正处于不断扩张时期。势力东至中亚,西至埃及,占据了广大的地域。 三是以基辅罗斯为中心的罗斯帝国,正在四处扩张,势力急剧膨胀。 四是被奥斯曼帝阻碍,东征失利的欧洲,转向海洋方向,不断地朝非洲和美洲扩张。 可以说,目前世界正处于大扩张时代,二、三、四各方势力都在攻城略地,不断地扩张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种扩张,是在蒙古帝国崩溃之后世界地缘政治的重新演变,为将来几百年的世界格局,奠定了基础。 这场世界大扩张中,最有实力,拥有最先进技术的大明,却逆历史潮流而动,不断地收缩。甚至被一个小小的鞑靼,打得像狗一样。跟外部世界几乎隔绝。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次跟鞑靼之战,就是大明的一个转折点。 此战之后,大明就要从收缩转向全面扩张时代。 “让父亲去出使各国,也是皇上的扩张战略之一?” “仅仅是一部分而已,就是让他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解外界的人都干些什么?” “理应如此,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闭目塞听,钻进故纸堆里寻章摘句,不过一介腐儒而已,百无一用。” 杨慎说道。 现在的读书人,一生以科举进仕为己任。科举的教材,就是朱熹的四书五经注释教材。 读书人只专研这个教材,为了应试,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读其他书籍。这样一来,即使举人、进士这些精英分子,知识结构都很单一,他们的视野也非常有限。不仅认不清自己的角色,更看不清世界大势,甚至根本就不了解外部世界。 远的不说,就连朝廷的很多官员,对于近在咫尺的鞑靼这个心腹大患,其内部的情况,他们跟蒙古各部的关系等各方面情况,都是一笔糊涂账,更何况罗斯、奥斯曼和欧洲呢。 无知和弱小都不是错误,傲慢才是最大的错。 以前的大明,就是无知和傲慢的组合体。 第166章 另有差事 丧失了组织和指挥,丧失了斗志的土默特人就成了人形靶子,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成了雪豹军对土默特人的一场单方面屠杀。 因为没有人力和物力养俘虏,谭佑、张伟、成奎的战术,就是忠实地贯彻执行朱厚照的战术原则,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 尽可能地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朱厚照把宣府镇守太监刘安和翰林院编修林敏召到身边。 刘安前几天来报信,朱厚照把他留下了下来,让他晚几天再回去。目的就是让他亲眼看见歼灭土默特部八千人的经过。 “刘安,这回亲眼见到雪豹军如何歼灭土默特人的,对于三道梁子之战歼灭朵颜三千人的战绩, 还有什么怀疑的么?” 刘安急忙跪下。 “回皇上,奴婢从未怀疑过雪豹军的战绩。干净利落歼灭土默特8000人,确实令人震惊,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刘安镇守宣府多年,见过不知道多少次战斗。绝大多数战斗,都是鞑靼人进攻,明军防守。少数的明军进攻,也从来没有获得过像样的战绩。多数时候都是打败仗,偶尔能杀敌几十人上百人,都是值得夸耀的战绩。 成化十六年正月,宪宗朱见深命保国公朱永为平虏将军,总兵官,太监汪直监军,王越提督军务,率领京营、宣府、大同精兵21000多人,在威宁海跟鞑靼亦思马因交战。 那一战,明军袭击鞑靼军,斩首437人,俘虏幼男妇女171人, 缴获骆驼牛马六千多头。 此战被称为威宁海子大捷, 王越因此被封威宁伯,岁禄1200石,汪直增禄300石,2900多人升官儿,17900多人得到了赏赐。 由此可见,明军在对鞑靼的战斗中,要获得一场胜利有多么难,多么珍贵。 这一回,不仅全歼了朵颜三千人,眼前的土默特八千人,不到两个时辰,也即将被全歼。至于缴获的牛羊骆驼,更是至少上万,各种物资无数。 明军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跟这个黑虎沟之战比起来,那个威宁海子大捷,就是个笑话。 “林敏,三道梁子之战,你是亲眼目睹的。从京卫武学练兵,到宣府练兵,也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今天,你也看见了整个过程。” “朕让你们看,不是为了炫耀朕的武功。而是要你们回去之后,把整个过程告诉吴凤林等宣府将领,告诉李东阳和徐光祚等人,雪豹军是怎么打仗的,是如何消灭鞑靼人的。” “你们要让他们知道,鞑靼人也不过是人而已,他们远远不是那么强大。大明军队的弓箭照样能射死他们,火铳照样打死他们。咱们的刀,照样能砍下他们的头颅。” “大明军英勇奋战,他们照样害怕,一样会逃跑,一样会投降。只要敢战,善战,死战,照样打败他们。” “雪豹军不是天兵天将,他們都是京营的士兵,不过训练了几个月而已。雪豹军能做到的,其他人也能做到。做不到的,应该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做不到。这是他们的耻辱。” “此战结束之后,朕留下800人守大宁城,明天就率领一万一千人东进,去跟火筛的一万五千鞑靼精兵决战。朕要连续作战,十日内歼灭火筛。” “如此一来,朵颜孟和三千人,土默特哈尔巴拉八千人,火筛一万五千人,加一起两万六千人。是雪豹军的两倍还多。” “你告诉他们,这就是朕的战绩。等到小王子进攻的时候,朕要看看,他们能歼灭小王子多少人。最好不要出现小王子没有多少损失,还要等朕回去跟小王子决战的事情。” “朕言尽于此,叫他们好自为之吧。” 开始的时候,朱厚照说的还比较平静。到了后来,情绪几乎失控,变得愤怒起来。 刘安和林敏自然知道原因,这是皇上对于明军的战绩和将领们非常不满。 两人都知道,如果其他明军这回打得不好,皇上回去之后,一定雷霆震怒。杀江南那些官员和地方豪强的手段,可能就要落到那些作战不力的人头上。 果然,想什么来什么。 “你们把朕的话带给他们,这一次,如果有谁贪生怕死,作战不力,谎报军功,杀良冒功的,朕就把江南杀的血流成河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勿谓言之不预也。” “皇上息怒,老臣一定如实转告皇上的旨意。” “起来吧,朕不是说你们,你们还是不错的。林编修已经58岁,还能跟着训练,如此行军不用别人照顾,不掉队,大雨之中,还能协助组织辎重运输,鼓舞士气,安抚人心。” “平常跟人讨论,也颇有见地,实在难得。在翰林院这么多年,一直务虚,此此战之后,也该出去做些实事了。” 林敏一听,心里一股暖流奔涌,眼泪情不自禁流出来。 皇上的话,显然是要委以重任,可以一展报负。 更加重要的是,皇上一直都关注自己。哪怕是做了一点儿小事,皇上都记在心里。 这是什么?这是就是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为了皇上,情愿付出一切。 林敏急忙跪下。 “但请皇上吩咐,老臣万死不辞。” 朱厚照把林敏扶起来。 “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朕给你的一定是苦差事,也不是能发财的事情。” “皇上都能吃常人不能吃之苦,臣吃苦又算得了什么?臣也不为发财,穿得暖,吃得饱便知足。只为报答皇恩,能为天下苍生谋福,便是最大心愿。” “好,这才是忠肝义胆,忠臣良将。要说钱嘛,也是个好东西,但是多了也没用。那张懋、郭勋、裴正英,都是富可敌国,仍然贪心不足。” “但是那么多钱,那么多土地,那么多店铺,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都得抄家,变成了套在他们自己脖子上的枷锁?” “皇上圣明,臣谨记在心。” “如此就好,林敏,你以后的差事,就在这一片鞑靼旧地。此战之后,朕准备在此设立郡县。从此以后你就可以琢磨一下,如何在此施政。琢磨出一个方略来,此战之后送给朕看看。” “臣遵旨。” “刘安,此战之后,你也回京城吧,朕另有差事给你。” “奴婢遵旨。” 第167章 兵贵神速 在一千多人投降之后,黑虎沟之战结束。 这些以往非常凶悍的土默特人,在雪豹军雷霆一般的暴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压倒性的优势,让他们以往在面对明军的优越感彻底丧失。 一旦信心被击碎,精神上就完全垮了下来,成了乖乖的俘虏,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挖坑和收拾自己同伴尸体的时候, 表现特别积极。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收拢跑散的牲畜和各种战利品。 这场战斗虽然精彩,消灭了土默特人,但是仍然有近百人成功逃了出去,想回到自己的部落 雪豹军派出去一些人追杀, 早已经潜入草原的特种作战行动组也会进行拦截。 尽管如此,也不排除会有人逃回部落。 哈尔巴拉出征之后,土默特部落的其他人还留在火筛那里。所以,火筛大概率会获得哈尔巴拉部被歼灭的消息,从而加强提防。 这也不奇怪,这样的大型战役,有一些人逃跑,其实是正常的事情。仗一打起来,战场那么乱,不可能面面俱到。 不过也有好消息。 俘虏交代,火筛的蒙郭罗津部落,东进的速度远远慢于朱厚照的估计。 原来以为他们已经接近了女真的地盘,实际上那只是火筛的侦察部队,只有不到百人。 火筛的主力和部落,目前仅仅在距离大宁城一百五六十里的地方。进展远远少于预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火筛是带着蒙郭罗津和土默特两个部落的所有人游牧。 全家出动,带上所有牲畜和家产,一边游牧,一边向东移动。 因为还要放牧牲畜, 前进速度就非常缓慢,根本不可能象军队那样快速行军。 现在正是雨季,道路难行,下雨就得停下,迁徙的速度也很慢。加上最近连续下雨,河水暴涨,过河也很困难。 目前,火筛的蒙郭罗津部落和土默特部落,都被阻挡在大凌河边,过不了河。 如果雪豹军想要进攻火筛,轻装行军三天,就可以抵达大凌河边。 战场打扫完毕,大军回到大宁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得知全歼了土默特人,大宁城一片欢腾。 当然也有人不高兴。那些朵颜人本来希望土默特人能打败汉人,现在只能无奈地承认事实,没人能够救得了他们。 不过,因为这次孟和成功地把哈尔巴拉骗进了伏击圈,立下了功劳,起码保住了自己部落的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城里已经提前得到胜利消息,杀牛宰羊准备好了伙食。从土默特人那里缴获了大量酒,朱厚照下令,今晚允许喝酒庆祝。 同时,还下了另外几道谕旨。 一是晚上总结今天战斗的经验教训,二是明天出发,进攻火筛。三是打败巴图孟克之后,论功行赏。四是打败巴图孟克之后,进行今科举子殿试,授予进士出身。 三道梁子和黑虎沟两场战役,歼敌一万多人,是多年来罕见的巨大胜利。按照以往的惯例,早就应该大加赏赐,大肆宣扬。 出于于保密目的,目前还没有公开。同时,朱厚照也要改变以往的滥赏做法,提高立功和赏赐的门槛。 有了雪豹军的标准,今后就会成为惯例。那些没有突出战绩的将领想要升官儿、封爵、增加俸禄,就别想了。 威宁海之战那种两万一千精兵斩首四百多人的所谓大捷,大面积赏赐的例子,将成为历史。 以后想要升官封爵,得到赏赐,就要拿出过硬的战绩出来。否则的话,就让出位置,雪豹军的武将都等着升官封爵呢。 第二天是个阴天,朱厚照下令,全军携带五天口粮,轻装前进,辰时准备,巳时出发。 这个命令,典型地体现了雪豹军当初成立的初衷:快速反应。 一是接到命令之后,一个时辰内出发。二是在艰苦条件下快速行军,投射力量的能力。 除了途中短暂的休息和吃饭时间,两昼夜连续行军160里,抵达火筛的驻地——大凌河畔,对火筛发动突然袭击。 仅仅一时三刻,大军就已经出发。 除了大宁城留下五百人看守俘虏和守城之外,雪豹军全体出动,离开了军营。 看着转眼间就空空荡荡的军营,林敏不禁有些失落。 “刘公公,其实我很想跟着皇上去,一起见证雪豹军打败火筛的壮丽场面。” “林编修,你以为咱家不想去么?我又何尝不想看看那扬眉吐气的场景。这么多年了,我见惯了明军被鞑靼人欺负的样子,昨天的黑虎沟之战,简直令人畅快淋漓。” “我大明的军队如果有雪豹军一半的战力,也早就天下无敌了。” “走吧,回去把皇上的话和这里的情形告诉他们,看看他们作何感想。这一仗若是打得不能让皇上满意。哼,一个个的就等着倒霉吧。” 草原上仍然不平静,两人化妆成收购皮子的商人,加上刘安的六个随从,八个人组成一个商队出城。 刚走了不远,又开始下雨。 “皇上他们又要在雨中行军,皇上受苦了。” “对于皇上和雪豹军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连我都跟着训练,早就不在乎什么下雨不下雨的。倒是你刘公公能否顶得住,我有些担心呢。” “林编修,我在宣府这么多年,也是吃过苦的。皇上都能顶得住,我有何不能顶得住的。” “哈哈哈,能否顶得住,走了才知道。” 两天之后,林敏和刘安回到了宣府,直接去见宣府总兵吴凤林。 “刘公公辛苦,见到皇上了么?” 吴凤林急切地问道。 “见到了。” “皇上龙体可好?” “好着呢。皇上有旨,有些话要转告吴总兵。皇上出兵之后,先在三道梁子打败朵颜三千人,攻取了大宁城。之后在黑虎沟打败土默特哈尔巴拉八千人,两战毙低近万人,俘虏千余人。……。” “刘公公,请等一下,你说毙敌多少?俘虏多少?” “哼,就知道你们不信,咱家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刘安重复了一遍。 “三到梁子之战,林编修亲自参战,亲眼目睹。黑虎沟之战,咱家亲眼目睹。之所以晚回来几天,就是皇上要咱家亲眼目睹雪豹军是如何打鞑靼人的,叫咱家回来转告你们。” “皇上去打火筛了,雪豹军一万一千人,打火筛一万五千人。皇上说了,皇上的战绩在那里摆着,就看看你们这些人打得如何?” “咱家就给你说说,黑虎沟之战的经过,一会儿林编修再说说三道梁子之战的经过。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刘安先说,林敏后说,两人绘声绘色,把两场战役的经过说了一遍。 “吴总兵,咱家知道你们可能不信。但这都是真的。这仗怎么打,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吴凤林没有说话,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68章 对峙 正德元年,七月初十,三眼井。 三眼井是个地名,因为有三眼水井而得名。 也因为有水井,成了游牧部落冬季的定居地。虽然现在无人居住,牧民们都外出放牧,但是仍然可见处处人居的痕迹。 经过两天两夜的行军,雪豹军赶到了这里, 正在扎营。 这里距离大凌河边火筛的营地,只有不到五里距离。从望远镜里面,已经清晰可见火筛大营的情形。 一直在侦察火筛军情的冯玉山,正在边上汇报。 “从黑虎沟逃回来的土默特人,我们拦截了一些,但还是有人逃了回去。从昨天开始, 蒙郭罗津人的斥候数量突然多了起来,到处侦察。今天一早, 火筛大营出来一千多人,都扛着斧子往上游去,可能是去伐木,然后把木头顺水漂流下来,用来扎寨。” “今天早晨,抓了一个火筛的斥候审问。他们已经知道黑虎沟的事情,也知道雪豹军来了。不过他们似乎不太害怕,好像是准备在这里跟咱们决战。” “只是有一点,他们没想到大将军会来的这么快。火筛预料说,大军最快还要三天才能到达这里。” 朱厚照放下望远镜。 “雪豹军一万多人,想完全隐藏行踪是不可能的。咱们能够快速到达这里,就已经是胜利。” “火筛伐木,是想树立栅栏固守,寻找机会跟咱们正面作战。” “皇上圣明,河水未退,他们没有船, 也过不了河。扎木筏过河,这么多人和牲畜,两三天也过不完。只能先固守,再跟咱们决战。” 谭佑说完,张伟和成奎又补充。 结论就是火筛得知了雪豹军前来,仍然没有撤离,应该是有信心打败雪豹军,准备在这里决战。 “他想决战,咱们也想决战,这样正好,省得到处去追,寻找他们。” “他们的家人和所有家当都在这里,此时如果转移,只能被咱们赶杀,固守决战也是正确的战术。”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回就要硬碰硬正面打一场了。” “女真那边情形如何?” “第一批两人派过去,没有回音。第二批两人前天走的,估计明天能到。如果他们出兵,至少要四天之后才能到达这里。不过,来了他们恐怕也无法过河。所以火筛才有恃无恐,不担心后路被包抄。” “他是想背水一战啊,不过他打错了算盘。对于女真人,不要有什么指望,他们来了,能阻挡火筛强行渡河就行。打败火筛,还得靠咱们自己。” “首要的是,不能让火筛把栅栏建起来,阻拦咱们进攻。” 众人核计一阵,就命大军就地扎营,起火烧水吃炒面、咸菜、咸肉,然后睡觉休息,恢复精神和体力。 朱厚照和谭佑、张伟、成奎,则研究如何破敌。 整个白天,除了斥候侦察和警戒,双方都没有什么行动。 晚上亥时许,雪豹军吃饱睡足之后,开始悄悄行动。 范克明带着一个营一千多人出发,暗中接近火筛大营和牧民们的驻地。 游牧部落,看家狗和牧羊犬是非常重要的助手。不管是大营还是驻地,都有不少狗看家。雪豹军接近之后,里面的狗就都叫了起来,很快叫声就连成一片。 就在此时,隆隆的鼓声响起来,然后就是呐喊声音,还有火炮的声音。 蒙郭罗津人已经是惊弓之鸟,听到声音,以为是明人来进攻,就纷纷出来,准备应战。但是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敌人在何处,只能聚在一起,等候命令。 千夫长、百夫长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等候火筛的命令。 火筛第一时间就出来,听得四面八方都是鼓声和喊叫声,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只能等待敌人出现,再做反击。 但是敌人始终也没有出现,闹腾差不多一个时辰,鼓声终于停息,夜晚恢复了安静。 但是太安静了,也不对劲儿,起码应该有狗叫的声音。 现在连狗都不叫了,显然不对劲儿。 很快,就有人来报告,说死了很多狗。 急忙检查才发现,几乎所有的狗,突然间都死了。 原来范克明的营,带的都是毒药浸泡过的熟肉。靠近蒙郭罗津的营地之后,就把熟肉扔了进去。 那些狗也没经过采食方面的训练,见了熟肉就抢着吃,很短时间内,就一个个被毒死。 “该死的汉人,竟然如此卑鄙。” 没有狗,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预警伙伴。这对于夜晚防守非常不利。 “他们把狗毒死,就是要晚上来袭营,汉人的兵法就喜欢这么干。传令下去,都不准睡觉,人不卸甲,马不卸鞍。随时准备迎敌。” 蒙郭罗津人全体戒备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动静。 到了丑时,困得直打盹儿,突然又是鼓声大作,喊声整天。 等到蒙郭罗津人准备战斗的时候,又是不见人。喧闹了两刻左右,重新归于平静。 刚刚回去不久,又是鼓声大作和喊声震天。鞑靼人虽然怀疑这是汉人虚张声势的袭扰战术,但是也不敢怠慢。 万一就是真的来进攻呢? 汉人狡猾,不得不防啊。 直到天亮,再也没什么动静,鞑靼人才放心回去,汉人也没有发起进攻。 第二天,双方照常没有大的行动,火筛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雪豹军没有辎重车队,随身不可能携带多少粮食。用不了三天,如果补给上不来,汉人粮尽,就得撤军。那个时候从后面追杀,汉人自然大败。 但是自己这一方也不是没有问题,因为一面靠水,前面被汉人封锁,大量的牲畜都在家里,不能出去放牧。有限的牧草,也只够一天。 到了中午,上游木头顺水漂了下来,鞑靼人一边从水里捞木头,一边派出上千人挖沟,准备埋木头,立栅栏。 有了高大的栅栏,敌人的兵马就不能直接冲过来。 见汉人营地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几队人就放心地出来挖沟。 “咦,那边的草地,怎么看着有点儿不一样啊?” 一个细心的鞑靼人说道。 “是啊,好像多出了不少土啊。” “难道是谁在那里挖沟?” 两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突然间鼓声大作,想起了呐喊声音。 “哈哈哈,汉人又来这一套,不用怕……。长生天啊,这回真的有人啊,快跑啊。” 但是已经晚了。 第169章 白费力气 昨天晚上,盖玉山带着人瞧瞧潜伏挖坑,之后就藏在坑里面,等着今天来立栅栏的人。 此时人来了,就突然从坑里出现。火铳、弓箭齐发,朝着鞑靼人招呼过去。那些人也没带兵器,只能拼命逃跑。 但是终究两条腿没有弓箭和火铳快,纷纷被射倒。 等到营地里的鞑靼人出来接应的时候, 盖玉山已经带着人,已经飞快地撤了回去。 最后,鞑靼人只能拖着三百多死伤回去。 这个时代也没有抗生素,夏天炎热潮湿,伤口容易发炎。受伤的人,即使当场没死,想活下来也不容易。 等火筛出来的时候,盖玉山他们早就跑了回去。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百多人,火筛恨不得立刻上马杀过去。但是一看雪豹军的营地,几乎见不到人,非常安静,又担心有什么陷阱,终于没敢进攻。 万夫长巴雅尔骑马过来,跟火筛说了两句话,两人就朝河边走去。 很多人站在河边捞木头,但是捞上来的很少。 水面上虽然漂了不少木头,但是大多都在河中间。水深浪急,人们根本不敢到中间去捞。 这种漂流法虽然省事,但是木头也不受控制。从上游下水, 多数都漂到河中间去了。能在这一方岸边捞上来的,十不及一。 “这个法子没用,白费力气。” 巴雅尔说道。 火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唉, 不用伐木了,派人去把他们叫回来吧。” 派出去的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群人骑着马胡乱跑了回来。 原来这些人就是去伐木的人,今天早晨刚开始伐木,突然受到潜伏在树林里面的汉人袭击。一千多伐木的鞑靼人死伤六七百,又被追杀。活者逃回来的,还不到200人。 “卑鄙的汉人,竟然偷袭,我要把你们杀光。” 火筛也只能喊几声发泄一下。 “大帅,这样下去不行啊。草料就要吃光,不能放牧,牲畜都得饿死。战马没了力气,还怎么冲锋打仗?” 巴雅尔提出了很实际的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 “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么大水,渡河过不去。只能跟他能正面决战。” “我也知道决战,但是汉人火器厉害。哈尔巴拉在黑虎沟全军覆没,就是吃了火器的亏。如果正面决战, 汉人的火炮、火铳一起开火, 不仅咱们的皮甲不管用, 就连战马都顶不住。” “但是这样下去,咱们只能被困死。” “草原道路泥泞湿滑,又总是下雨。他们的粮草上不来,顶不了几天就得撤退。再等两天,等他们撤退的时候,再追杀他们。” “咱們这些牲畜和战马……?” “一是叫个人悄悄出去打草,二是杀一些羊吃,也省了草料。如今的情形,谁能坚持的越久,谁就能胜利。” 到了晚上,雪豹军又出动,还跟昨晚上一样,虚张声势,没有进攻。 鞑靼人也识破了这个计谋,只派少部人警戒,不少人偷偷出去割草。剩下的人该睡觉就睡觉,也不予理睬。 到了白天,鞑靼人也悄悄出来割草。一些人被打死,但是更多的人割到了草回去,解了饲草的燃眉之急。 到了晚上,还是跟以前一样,雪豹军虚张声势,鞑靼人不予理睬。 子时刚过,开始下雨。下半夜,雪豹军也停止了骚扰。 快到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李明水率领三百辆牛车,六百头骆驼,从大宁城昼夜兼程,送来了大量的弹药和一些肉食。 雪豹军这些天没有发动进攻,就是在等待这批弹药。 一起送来的,还有三台拆开的抛石车和朱厚照从京城带到宣府,又从宣府带过来的猛兽粪便。 他在禁苑叫人搜集了大量猛兽粪便,准备这回派上用场。 辎重一到,就立刻卸货。卸完货之后,趁着天还没有大亮,车辆和骆驼就撤到了三里之外,鞑靼人看不到的地方。 雪豹军得到了补给,鞑靼人竟然没有发现。 成奎组织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三台小型抛石车组装起来,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天亮之后,雪豹军开饭,准备今天决战。 吃过饭之后,大营就开始动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躲不过鞑靼人的眼睛。 不管汉人是进攻,还是撤退,火筛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汉人进攻,就应战。他们撤退,就开始追杀。没有别的选择。 按照原来的计划,朱厚照打算今天夜间进攻。 但是今天没有下雨,有利于火器的使用。担心晚上再下雨,所以临时决定,白天跟火筛决战。 谭佑给各部队分配了任务,朱厚照给将领们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就开始行动,各部队向鞑靼人的大营移动。 其中的三台抛石车,首先引起了火筛的注意。 “哈哈哈,想不到汉人竟然连抛石车都带来了,这里也没有石头,他们能带多少石头过来呢?” “没有石头,还有泥巴。或许他们会抛泥巴玩儿吧。” 巴雅尔还有点儿幽默感,惹得鞑靼人哈哈大笑起来。 等众人停住笑,火筛抽出了弯刀。 “孩儿们,汉人有多大本事,你们也知道。如今他们来送死,咱们就成全他们。做好准备,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杀,杀,杀!” 鞑靼勇士们纷纷上马,只要火筛一声令下,就随时可以冲锋。 抛石车开始动了,但抛过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个纸袋子。 有的落到鞑靼人的阵前,有的落在阵中。纸袋子落地,立刻摔碎,露出一堆堆泥巴出来,四处飞溅,根本就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哈哈哈,还真的是泥巴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孩儿们,不用怕,他们没有石头。” “是啊,他们从那么远来,怎么能带石头呢。他们已经没有粮草,准备撤退。此刻是假装进攻,想让我们先撤退,他们好逃跑。准备追杀。” 人就怕有思维定势,多年对明作战的胜利,已经让火筛等鞑靼人认定,明军就是比他们弱。即使哈尔巴拉在黑虎沟全军覆没,火筛也没有吸取教训,只认为那是个偶然事件。 直到现在,在他眼里的雪豹军,也不过跟一群绵羊差不多。只要他的孩儿们一冲锋,就可以象砍菜切瓜一样,轻易打败他们。 从他们小时候,长辈们就不断地灌输这样观念。明人弱,贪生怕死,只要敢打他们,就能轻易打败他们。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们自己就曾经多多次打败明人,杀了明人。 这已经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这一回也不会例外。 . 第170章 癫狂之战 鞑靼人还算正常,但是他们的战马出现了异常。 抛石车抛过来的,确实是泥巴。但那是掺杂了猛兽粪便的泥巴。落地之后,发出了老虎和豹子粪便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 动物的嗅觉比人灵敏得多,闻到猛兽天敌的粪便气味,战马立刻感到了危险,变得焦躁不安。 有的身体发抖, 有的往后退,想要逃跑。只是在骑手的控制下,还一时动不了。 每到大战之前,也有战马焦躁不安的现象。所以,这种异常也没有引起骑手们警惕。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汉人竟然会想出这种招数来。 泥巴抛过来,战马越来越害怕。已经有人觉得不对劲儿,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 就在此时,汉人的阵列突然分开。随即就有一大圈老虎、豹子突然出现,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不断地吼叫。 鞑靼人终于明白,战马为什么焦躁不安了。 但是已经晚了,战马已经不受控制,到处乱窜,本能地想逃命。 庞大的骑兵阵型顿时乱了,开始互相冲撞,践踏。人叫马吼、乱成一团。 咚、咚、咚……,雪豹军火炮开炮,炮弹落进密集的骑兵阵中。 老虎和豹子在前面开路, 雪豹军的火铳、长弓、短弓,就从各个方发射。 雪豹军既是骑兵,也是步兵。上马就是骑兵, 下马就是步兵。马上不仅能弯弓射箭,还能装弹装药发射火铳,甚至还设计了马上三段击战术。 炮声隆隆,枪声阵阵,箭矢如雨。每一次齐射,就有鞑靼人纷纷落马,转眼间被无数的马蹄践踏成肉饼。 雪豹军从三个方面包抄上来,把鞑靼人不断向河边方向挤压。 “不要慌,别乱,掉头冲锋。跟汉人拼了,把他们赶回去!” 火筛拼命高喊,但是根本没用。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最要命的,是战马根本就不听指挥,乱蹦乱跳,乱冲乱撞。嘶吼着尥蹶子,很多骑手被抛下马,不用雪豹军打,就被践踏死了。 从开始到现在, 鞑靼人几乎就没有什么还击, 从人到马,都在裹挟中逃命。 已经退到了营区,狂暴的战马群把一座座毡房撞倒。转眼间,毡房就被践踏的粉碎。在毡房里面的人,也很快被裹挟马群之中,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去见了长生天。 随着鞑靼人的后撤,成奎也带着抛石机不断推进,连续抛出粪便武器,配合前面假扮成虎豹的士兵推进。 粪便已经抛到了河边的牧民居住区域,这里有更多的牛、羊、骆驼。闻到了猛兽粪便的气味,立刻发生大混乱,到处乱窜,很快跟退下来的战马群会和,产生了更大的混乱。 那些牧民毡房,转眼间就被挤压、践踏成平地,跑得慢的人,被裹进牲畜的狂潮中,死的不明不白。 跑得快的,无处可去,只好往河里跑。但是紧接着牲畜也纷纷下河,把他们挤倒。再往河里走,就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没多久就消失在水中。 火筛的骑兵一万五千人,分成15个千人队。他把8个千人队放在正面,左右两翼各有2个千人队策应包抄,剩下3个千人队放在后面,作为预备队。 虎豹一冲锋,阵型就乱了。不管是哪一个千人队,都裹杂在一起。万夫长巴雅尔一个回合就被火铳击毙。没有坚持到河边,火筛就坠马,丧生于马蹄之下。 千夫长、百夫长等,不是坠马而死,就是被雪豹军打死。活着的,连自己的战马都驾驭不了,更何谈驾驭部队?他们连自己的属下在哪里都不知道,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组织指挥,只剩下被战马驮着,竭尽全力不被抛下马。 就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难以达到。更多的人坠马,死于自己人的马蹄之下。 战马的冲击力很强,每一个个体都失去控制能力,只能被巨大的、狂暴的牲畜流裹挟到了河边、河里。 火炮不断地轰击,火铳弓箭似乎一刻也没有停过。 跟鞑靼人的战马相反,雪豹军的战马,在虎豹后面却有条不紊地推进,没有丁点儿混乱,始终保持着阵型。一直把几乎所有的鞑靼战马赶进大凌河中。 即便如此,也不放过。那些虎豹站在河边,还在乱蹦乱跳,不断地嚎叫。雪豹军的人在河边排开,不断地射箭,开火。射杀那些落水和仍在马上的人。 河水很快被染红,尸体和活人在水面上漂浮,然后顺流而下,又被水淹没。 不少战马向对岸游去,有的到了河心,就顺流而下,也有不少游过了河,上了对岸。 等那些战马上岸的时候,身上的骑手已经没了踪影。没有一个人能随着马过河。 朱厚照没有直接参加这场这场战役,整个战斗过程当中,一直在不远处观战,他甚至都没有直接指挥,把指挥权全都交给了谭佑、张伟、成奎三人。 等他到了河边的时候,这里已经平静下来。 雪豹军排成队列,看着大凌河。那些假扮成老虎和豹子的兵卒,已经脱掉了画成虎皮和豹皮的伪装衣,排成行列,似乎在等待皇上的检阅。 大凌河中,有一些战马从水里出来,被将士们抓住,似乎还在瑟瑟发抖。有一些还在水中徘徊,不敢上岸。 鞑靼骑手們则不见踪影。淹死的,杀死的尸体已经沉在河底,或者顺流而下。 朱厚照拍拍一个假扮成老虎的兵卒肩膀。 “好,你们扮得挺象,叫声也很象,连朕都以为是真的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本人叫高大力。” “高大力,好名字,朕记住你了。” 谭佑,张伟,成奎三人过来,单腿跪下, “启禀大将军,战斗结束,鞑靼火筛部一万五千人被全歼,我军大获全胜!” 谭佑声音高亢,眼睛里闪耀着狂热。 其他的人,也一个个的都是狂热、崇拜的表情。 这是皇上亲自制定和训练的战术。 当初有不少人曾经怀疑这一招是否管用,现在得到了证实,这个战术非常成功。在一个来时辰里,取得了全歼鞑靼铁骑15000人的辉煌战绩。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自己一方几乎没有什么战损。除了百来十人受了轻伤,竟然没有一例阵亡。 鞑靼一万五千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连箭都没放几支,就这样全军覆没。 原来仗还能这样打。 此时此刻,他们对自己英明神武的皇帝,充满了崇拜。 “大将军,那些人如何处置?” 谭佑指着远处的那些蒙郭罗津部落的老弱妇孺。 这些人住在两边,受到的波及较少,很多人侥幸活了下来。 这一战全歼火筛15000人,朱厚照心情很好。 “终究还是朕的子民,就留他们一条活路吧。让他们献出一些牛羊,犒劳大军一顿。火筛家,那些什么万夫长、千夫长、萨满之类的有钱人家,家产没收。剩下的平常牧民,家产给他们留下。可以留在本地,也可以迁移到别处,随他们去吧。” “皇上仁慈,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 杀了他们所有的青壮和头面人物,心里都是仇恨,哪里会有什么感恩? 不过,这一次蒙郭罗津部元气大伤,没有个几十年,别想恢复元气。 “皇上,前面一场三道梁子之战,一场黑虎沟之战,这场战役,叫什么名字为好?” 杨慎问道。 有了战役名字,也好记录和行文。 “既然在大凌河畔,就叫大凌河之战如何?似乎比那两场的名字大气一些。” “皇上圣明,一战歼敌一万五千人,自然是大战役,大手笔,当得起大凌河之战这个大气的名字。” 杨慎还是很有才华的,拍马屁也恰到好处。 . 第171章 拼消耗 因为等不到孟和与哈尔巴拉前来集结,又听到了他们迁往其他地方的消息,巴图孟克无奈之下,决定不等他们了。按照原计划南下,进攻明朝。 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一是已经跟裴正英、张懋、郭勋约定了时间起事,如果自己这边迟迟不行动, 就失去了这次大好机会。 二是已经到来的永谢布部落和自己的鞑靼本部兵马,一共三万人。现在正是放牧繁忙时节,抽出来这么多人打仗,必然耽误生产。 夏天和秋天需要打草、晒草,为牲畜准备过冬饲料,如果战事拖得久了, 就耽误打草, 影响过冬。 三是朱厚照的敌后袭扰活动,让各个部落非常头疼, 生命财产时刻面临着威胁。 如果不能有效地制止明人这种不对称作战形式,各个部落就难以安宁。 只有打败明朝,让明朝听自己摆布,这种恼人的袭扰才会停止。 三万精兵,加上裴正英等内应配合和南方海盗起事,巴图孟克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成功。 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出兵。 但是因为兵力没有达到预想的数量,所以改变了计划。由原来的兵分两路改成一路,全都从宣府方向进攻。 在朱厚照从大宁城出发,前去攻打火筛的时候,巴图孟克率军出发。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明军前出的堡垒一战即溃,大军顺利挺进到了独石口。 独石口守将岳德俊接到了裴正英的指示,收了巴图孟克的一万两银子,假装抵抗了两天,就放弃独石口这个重要关隘,把鞑靼人放了进来。 所谓的抵抗两天, 实际上也没有正经交战。 鞑靼人假装进攻,明军在城墙上远远地放炮,射箭。除了消耗弹药和箭矢,鞑靼人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顺利地进了关隘。 就在巴图孟克觉得很顺利的时候,在半壁店堡遇到了吴凤林的宣府镇一万五千兵马。 从独石口到宣化城,一路上都有完善的防御城堡体系。即使独石口被突破,如果这一系列城堡死战的话,也能给鞑靼人造成大量杀伤,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巴图孟克没有太在乎这些。 以前进攻的时候,这些城堡不是闻风而逃,就是投降,所以他并不担心。 但是这一次他错了。 刘安拿着皇上的手谕,就跟在半壁店堡的守将黄鹤身边。 督促他死战,决不允许投降,也不允许未经允许就撤退。否则的话,就当场杀了黄鹤。 黄鹤无奈,加上吴凤林也来了,只能力战,不敢提起逃跑和投降的事情。 吴凤林从刘安那里得知了皇上的战绩和决心,也不敢怠慢,带着他的本部兵马,准备进行野战。 明军野战能力差,鞑靼人自然不怕。巴图孟克也没瞧得起吴凤林,就开始正面进攻半壁店堡。 同时拨出永谢布部落的八千人马,警戒吴凤林。 等到战斗打响之后,巴图孟克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半壁店堡的抵抗异常坚决。火炮很猛,强弓床弩齐上,第一轮进攻败退下来,一清点,竟然死了70人,100多人受伤。 这边进攻受挫,那边的吴凤林主动发起了进攻。 若是在以往,只要鞑靼人迎击。明人基本上就撤退,然后就是鞑靼人追杀。 但是这次不一样,明军大量使用火炮,火铳,双方混战到一起。明军也不撤退,而是跟鞑靼人拼命。 鞑靼人不断增加兵力,明军也不断增加兵力。 双方从辰时初战到午时初刻,各自投入了上万兵力,杀得难分难解。巴图孟克怕损伤太大,主动鸣金收兵。战斗才算结束。 这一仗,双方都有不少战损。 吴凤林的兵马,野战能力本不如永谢布部落,但是拼死战斗,不计牺牲,还是杀死了鞑靼三百多人,伤了600来人。 明军死了463人,伤了将近一千人。虽然损失比鞑靼人大,但是也给对方造成了大量伤亡。 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战绩打下去,明军固然会造成很大损失,但是仍然能够承担得起。换做鞑靼人,就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这一仗,吴凤林可以说忠实地贯彻了朱厚照的战术思想:跟鞑靼人死磕,打消耗战。 申时二刻,鞑靼人再一次发起对半壁店堡的进攻。 这一次更猛,战斗更加激烈。一部分鞑靼兵甚至攻上了城墙,双方在城墙上发生了激烈战斗。 刘安亲自在城墙上监军,他的护卫都参加了战斗。 黄鹤亲自参加了战斗,堡垒里面的所有火药和弹丸都消耗一空,大部分的箭弩都射了出去。仅仅城墙上的战斗,就打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杀死了攻上来的所有鞑靼人。 巴图孟克见伤亡太大,只好鸣金收兵。 这一仗,鞑靼人死了二百多人,伤了三四百。黄鹤的损失,也基本上差不多。 一天激战下来,双方都死了六七百人,伤了千人上下。 对于巴图孟克来说,这是他跟明军交战多年以来,从未见过的现象。 这个损失,可谓惨重。 但是对于刘安、吴凤林、黄鹤来说,却很兴奋。 虽然死伤不少,但也是多年来的一场重大胜利。虽然跟皇上的雪豹军战绩没法相比,但是也拿命去拼了。在皇上那里,也勉强能交代过去。 更加重要的是,这一战让明军将士们士气大增,恢复了自信。 原来只要不怕死,敢于拼命,鞑靼人也是同样可以打败,可以杀死的。他们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谁怕谁? 这一仗的意图,就是阻滞鞑靼人的进攻速度,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今天已经实现了战役意图,刘安、吴凤林、黄鹤决定,晚上悄悄撤退,放弃半壁店堡,转到下一个堡垒云州堡阻击鞑靼人。 第一战虽然不利,但是巴图孟克错误地解读了明军激烈抵抗的原因。 在他看来,明军之所以死战,是因为后方空虚,明军的战斗力更差,加上皇帝就在宣府,所以这些前线精兵才拼命抵抗。 第二天发现明军放弃了半壁店堡,已经撤退的时候,巴图孟克更加坚信自己的观点。认为只要打败了沿途的明军,加上裴正英的配合,就能顺利拿下宣府。 一旦宣府拿下,他就占据了主动。攻下居庸关之后,便可长驱直入北京城下。 这一战,不仅没让巴图孟克泄气,反而信心更足,坚信自己能够实现这一次的目标。 第172章 孤军深入 跟半壁店堡战役相似,云州堡战役打得也很激烈,双方各有伤亡,谁也没占到便宜。 接下来是赤城堡战役,这一次打得也很惨烈。双方伤亡更大。这次战斗结束,吴凤林的一万五千人,已经伤亡六千多。 巴图孟克在野战中略微战了上风, 但是在攻打堡垒时候,就要吃亏。总的说来,双方基本上战成了平手。 但是对于鞑靼人来说,这已经是多年少见的重大损失。 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此时就应该意识到,这一次想攻下北京城已经没有可能, 弄不好还可能全军覆没。 但是巴图孟克急于攻下北京, 偏执地认为明军后方空虚,吴凤林他们才会这样坚决抵抗, 觉得只要攻破宣府,就可以长驱直入,再也没有能够抵挡的力量。 不过,他也并非一味莽撞的人,还是派人给火筛送信,要火筛暂缓进攻女真,兵分两路,分别从喜峰口和古北口进攻北京城。 巴图孟克不知道的是,火筛此时已经全军覆没。倒是有两路兵马确实从大凌河向喜峰口和古北口进军,不过那是朱厚照的雪豹军。 经过赤城堡之战,吴凤林就不再阻拦巴图孟克进军。此后的巴图孟克进展顺利,大军抵达宣化城。 晚上,鞑靼军受到了一些骚扰,但是没有什么损失。 第二天,鞑靼军留下一些人佯攻宣化城,主力向西移动到凉水河一带, 这里原本有三个堡垒互为犄角, 构成一个防御体系。但是宣大总兵裴正英巡视到这里的时候,把这里的两千人调走,给鞑靼人留下了空隙。 鞑靼人把木头栅栏挖掉,从缺口进入,突破了宣府防线。 留下进攻宣化城的永谢布部落1100名鞑靼人,前面被城墙上抵挡,后面被吴凤林进攻。经过激战,这1100人除了400来人逃走,剩下的全被杀死。 巴图孟克突破宣府防线之后,就直扑居庸关。 吴凤林这次损失惨重,已经伤亡六千多人,几乎是弹尽粮绝。无奈之下,回到宣化城休整,补充粮草、弹药。 那边将士们回到军营,吴凤林和刘安直接前往总督府。 “刘公公,吴总兵,裴总督正在会客,请稍等片刻,在下先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来人,把此人拿下,包围总督府。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兵马包围了总督府,火铳弓箭对准了守卫,里面的裴正英和岳德俊听到动静出来了。 “吴凤林,你个败军之将。把鞑靼人放进宣府,还好意思回来?你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么?” “哼,裴正英,你别假正经了。是有人造反,但是不我,而是你们。刘公公,请宣旨吧。” 刘安拿出朱厚照预留的手谕。 “皇上谕旨,宣大总兵裴正英,勾结鞑靼,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最大恶极……。” 刘安念完,手一挥。 “把裴正英和岳德俊拿下。” 呼啦一声,吴凤林的大兵冲上去,把裴正英和岳德俊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刘安,吴凤林,你们假传圣旨,竟敢造反……。” 刘安走到裴正英跟前,小声说道:“哼,裴正英,你也算是位高权重,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皇上会拿下你?实话告诉你吧,你和郭勋、张懋密谋的事情,已经露了。” “巴图孟克能进宣府,是故意放他进来的。” “呵呵,刘安,你不用自己安慰自己。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乖乖放了我。等打下京城,我或许替你们说几句好话……。” “哟哟哟,看把你能的。还打下京城?做梦吧你们。巴图孟克完了,放他进来,就是要关门打狗。” “你是不是还指望朵颜部,土默特部,还有蒙郭罗津部来增援啊?告诉你吧,他们永远也来不了,已经被皇上率领雪豹军全歼啦。” 哈哈哈……,裴正英一阵大笑。 “刘安,你知道孟和是谁么?哈尔巴拉是谁么?火筛是谁么?知道他们几家加在一起,有多少兵马么?朱厚照歼灭他们?做梦去吧,朱厚照这回能回来,算他命大。” “刘公公,这两人已经被鞑靼人吓破了胆子,跟他们说这些没用。” “好吧,带走。押到地牢里去,等皇上回来处置。” 押走了裴正英和岳德俊,刘安就组织人抄裴正英的家,抓捕他的亲信和商队。另一边,吴凤林率兵把从独石口逃回来的岳德俊的1600人兵解除武装。 所有的武将关押起来,兵卒们改编,分散到自己的部队中去。 重新部署宣府防线,把巴图孟克扒开的口子堵上,再把调走的部队调回去防守。 等忙完这些事情,已经天黑。吴凤林到总督府的时候,刘安这边抄家还没有完成,正在清点财宝,登记造册。 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种财宝,吴凤林大吃一惊。 “这么多?这个裴正英,捞了多少东西啊?” “呵呵,这还不是全部,京城的家里,好东西更多。若是少了,怎么能给郭勋当亲家呢?” “听说郭勋光是京城的铺子,就有一千四百多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不仅铺子,土地、财宝、宅子多着呢。不过,这回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手下送来了饭菜,就暂时停止清点,开始吃饭。 吴凤林有意结交刘安,希望他能在皇上跟前帮自己说好话,就主动提出让刘安镇守宣府。明天他率军追赶巴图孟克。等到巴图孟克进攻居庸关的时候,他从后面攻击鞑靼人。 “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皇上那里,咱家会如实禀告。吴总兵,咱家多说一句,若是你们这些人,都能象你这些天这样,跟鞑靼人拼命,这么多年哪里至于这样?鞑靼人早就被灭了。” “唉,刘公公,说来惭愧啊。这些年,裴正英、张懋、郭勋之流统兵,那些文臣,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便是我有岳飞之志,能够自保已属侥幸,哪里还能……,唉,不说也罢。” “幸亏皇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敢作敢为,这次才能有此大手笔。皇上都一马当先,在下又如何敢不尽心尽力?” 正说着,飞骑送来大同和延绥的塘报。 大同总兵刘哲率领一万两千人出关,深入草原进攻已经臣服于巴图孟克的亦思马因旧部。 陕西杨一清率宁夏镇和延绥镇一万八千人,前出河套,进攻巴图孟克大儿子和三儿子的左翼鞑靼。 甘肃镇总兵冯宝玉率领一万人,进攻土默特部。 除了蓟州镇和辽东镇,整个九边重镇几乎全线出动,进攻鞑靼。 “东边的火筛被皇上牵制,朵颜孟和、土默特哈尔巴拉被全歼。放眼鞑靼,已经无人能够前来增援。巴图孟克孤军深入,插翅难逃。” 吴凤林几句话,概括了当前形势。 第173章 谣言四起 鞑靼人正在攻打居庸关的消息传到京城,立刻引起了京城的震荡。 街面上的人行色匆匆,神情严肃。熟人见了面,首要的话题,就是鞑靼人什么能够打到京城,京城能否守得住的问题。 “守什么守啊?宣府都没守住,居庸关也守不住。九边的边军精锐, 都被鞑靼人打败了。三大营的精兵被皇上带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拿什么守京城?” “你说皇上,我听人说,皇上已经……。宫里传出来消息,说一些勋贵和官员已经找了太后, 打算另立新皇呢。” “我也听说了, 皇上带着什么雪豹军一万来人,去草原上游玩儿,叫鞑靼人发现了。鞑靼人调集了十万精兵,围攻皇上。皇上已经失去了音讯,恐怕……。” “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是又一场土木堡之变?” “那也不一定,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还活着。这回咱们的正德皇帝恐怕……。” “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嘁,城里到处都在传。如今不少当官儿的和有钱人都跑了,谁还有工夫管这些传言?” “唉,还是当官的和有钱人好啊。人家有钱,到哪里都过好日子,就是苦了咱们这些普通百姓啊。都怪那个该死的皇帝,成天就知道玩乐。” 类似的传言,城里到处都是。 有的是鞑靼人细作编造的,更多的是张懋、郭勋的家人们编造的。还有不少是人们臆造出来的。 每传播一次,就添油加醋一次。传了几个人之后,就完全变了模样。 尽管李东阳竭力约束, 但还是有一些官员离开了京城。 有说丁忧的,有趁机提出致仕的,有宣称生病的,有说到南方出差的,还有的人干脆不辞而别。 短短两三天时间,就有三十来个官员离开京城。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官员的动向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具有很强的示范作用。 官员都跑了,京城还能守得住么? 官员之后就是那些有钱人,或者富商,或则宗室外戚,或者勋贵,或者僧道、读书人,纷纷离开京城向南逃去。 平民百姓没钱,拿不起盘缠,逃到外地也无法生活,只能留下来与城共存亡。 他们只希望能够守住京城,便是鞑靼人攻下了京城,也不要屠城。不管是朱家天下,还是元朝复辟,老百姓能有一口饭吃,活下去就好。 但是很快又从南方传来了坏消息。 南方的大海盗黄志、徐冬等人,纠集海盗、倭寇七八万人,攻打江南、浙江沿海。已经攻陷县城十余座,打败官兵,很快就要北上,进攻京城。 “都怪那个什么平倭使王守仁和平倭将军陈达,在南方滥捕滥杀,至少杀了上万人,杀得血流成河。” “是啊,说什么走私,海盗,倭寇的,哪里来的那么多海盗和倭寇。都是一些良民,为了活命,赚几个钱儿,做点儿生意。” “既不偷,又不抢的,百姓卖点儿货物,公平交易,哪里就是什么海盗?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都怪那个皇上,做事荒诞。整天就知道玩儿,抢男霸女的,闹的天下不安。” 各种流言蜚语,不一而足。 外面沸反盈天,流言满天飞,紫禁城里面气氛虽然也紧张,但是总体还平静。 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也没张罗逃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虽然没有朱厚照的最新消息,暂时失去联络。心里面着急,但表面上还是不慌不忙。 紫金城外的六部等中央衙门,虽然不免有人议论纷纷,但是还在正常运转。 文渊阁内,虽然人员往来匆匆,但也没有明显慌乱迹象。 此时,内阁首辅李东阳,定国公徐光祚、内阁大学士王鳌、谢迁、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国子监祭酒唐亭,通政使李彦等人,正在听取九门提督杨梧桐汇报。 “一些商人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粮价至少上涨三成。一些商铺关门打烊,一些商人逃跑。 五城兵马司已经抓了六个粮商,二十五个商人,还有十二个传播谣言的人。其中九个都是张家和郭家的人。” “昨天中午,几十个刁民在文明门哄抢了一船粮食,已经抓了16人,其余的人正在追捕。” “最近五六天,偷窃案子急剧上升,五城兵马司正在全力破案。” “鞑靼细作活动频繁,除了炮制传播谣言,还想放火烧军械监和东草场。幸亏守卫严密,及时抓到,才没有酿成损失……。” “不过,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厅已经昼夜巡逻,加强防备。锦衣卫和东厂、西厂也暗中行动,追查不法之徒。总之,虽有乱象,但是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唯一的悬念,就是鞑靼能否攻破京城。若是需要,五城兵马司随时听候调遣,誓死抵抗鞑靼入侵。” 徐光祚动了一下,面露微笑。 “目前还不需要你们。等需要的时候,本帅不会客气。” 徐光祚站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边,拿起教鞭,在图上指指点点。 “宣府刘安、吴凤林传来消息,大同总兵刘哲出兵草原,袭击亦思马因旧部和喀尔喀部。” “陕西杨一清进攻河套,目标直指鞑靼本部巴图孟克两子。甘肃镇冯宝玉进攻土默特。” “前天林敏通报,皇上亲率雪豹军,全歼朵颜三千人和土默特哈尔巴拉八千人精兵。”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鞑靼后方已经无力增援巴图孟克。虽然他们已经攻打居庸关,但已经是孤军深入,后路已断。” “宣府吴凤林、半壁店、云州、赤城三堡死战,巴图孟克已经死伤五六千人,士气大挫。即使放进居庸关,也已是强弩之末。” “唯一可能来援的,就是蒙郭罗津部的火筛。如果火筛前来增援,最近的行军路线,就是喜峰口和古北口方向。” “皇上已经率军前去寻找火筛决战,一旦结束,我们就可主动出击,彻底打败巴图孟克。” 徐光祚说得比较乐观,一直不说话的谢迁,突然提出了疑问。 “雪豹军只有一万余人,孤军深入草原。历来跟鞑靼作战,都是败多胜少。林敏所说歼灭朵颜三千人,土默特八千人,是否属实?若是所传有误,这一万三千人尾随而来,如之奈何?” 第174章 警告 因为上次正阳门公开进谏的事情,唐亭一直对谢迁不满。 此时见谢迁出来质疑,不禁恼火。 “谢阁老,你整日闭目塞听,根本就不知道皇上和雪豹军是如何训练和打仗的。皇上御驾亲征,亲冒矢石,战绩绝不会有假。你以为皇上会跟那些边将一样, 谎报战绩么?” 再怎么说,谢迁也是大学士,被唐亭这样说,脸上也挂不住。 “唐亭,历来跟鞑靼打仗的情形,谁都知道。雪豹军不过12000 余人, 转眼间就歼灭鞑靼那么多人,谁能相信?” “林敏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就连吴凤林都跟巴图孟克差不多打了个平手,皇上打败朵颜和土默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下一直跟皇上一起练兵,丝毫也不怀疑雪豹军的战力。不仅歼灭孟和、哈尔巴拉是真,也一定能够打败火筛。” “两位稍安勿躁,此事还要……。” 李东阳尽管见过雪豹军练兵,也知道皇上的全盘战略。但是这么短时间内就取得如此战果,还是让他有点儿不敢相信。 不仅李东阳,就连其他人也对此抱着怀疑态度。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而已。 谢迁和其他人质疑战果,倒也没有什么恶意。而是因为这个战果的真假,涉及到了下一步的反应和京城的安危。 如果这个战绩是真的,巴图孟克孤军深入,就是上当了。即使不全军覆没,这一次也将大败而归。 如果雪豹军的战绩是假的,朵颜、土默特和蒙郭罗津部尾随而来,跟巴图孟克会和,那么居庸关守不住不说,京城也危在旦夕。 见众人犹豫不定, 李东阳转向徐光祚。 “定国公身经百战, 如今又统揽全局,以为如何是好?” 徐光祚虽然对皇上的战果也表示怀疑,但是表态很爽快。 “雪豹军的战果如何姑且不论,吴凤林曾经在本帅手下多年,本帅还是了解他的。他的战绩,绝不会有假。” “既然吴凤林都能跟巴图孟克打个平手,雪豹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巴图孟克不到三万兵马,我军有十万以上,粮草充足。” “只要象吴凤林一样死战,跟巴图孟克打消耗战,打上几仗,他就消耗不起。” “退一万步讲。便是皇上的战果有些瑕疵,我们就不打了么?一旦京城有失,此后一马平川,鞑靼人南下就无所阻碍。加上南方海盗作乱,一旦他们南北会和,大明江山岌岌可危。” “所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鞑靼攻破京城。我等……。” 就在此时,外面几个人进来,领头的正是刘瑾。 刘瑾一直在皇上身边,现在他回来了,一定带来了皇上的最新消息。 “刘公公,皇上何在?” 随着李东阳的发问,众人都急切地等着刘瑾回答。 “皇上快到喜峰口了,叫咱家连夜回来传旨。李东阳,徐光祚接旨。” 众人纷纷跪下。 刘瑾拿出一封信,递给李东阳。 “李阁老,这是皇上的御笔,你给大伙儿念念吧。” 李东阳接过信,就念了起来。 信中先是简单说了一下三道梁子和黑虎沟战役的经过,这一点跟林敏说的基本上相同。之后重点说了大凌河战役的经过。 “什么,全歼火筛一万五千人,我军几乎没有伤亡?怎么可能?” 谢迁不禁叹道。 没有人搭理他,李东阳很快把信念完。 “刘公公,皇上究竟是如何全歼火筛的?” 徐光祚问道。 “就知道你们不信,咱家就给你们说说吧。” 刘瑾就得意洋洋地述说了一边,讲的绘声绘色。还不忘趁此机会,把自己如何跟随皇上英勇作战吹了一下。 “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天命所在,岂是常人所能揣度的?小小的火筛,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蚁。皇上谈笑间,火筛便灰飞烟灭。” “目前,大同刘哲、陕西杨一清、甘肃冯宝玉已经牵制西部之敌。东部的朵颜、土默特、蒙郭罗津已经全军覆没。巴图孟克孤军深入,已经没有后援。” “皇上亲率5000人从喜峰口回防,新宁伯谭佑率兵5000从古北口回防,惠安伯张伟前去袭取榆木川。” “打开居庸关,放巴图孟克进来。着吴凤林尾随,占据居庸关。着定国公率兵全线出击,死战巴图孟克。不给他们攻打京城机会……。” “皇上英明,老臣遵旨。” 徐光祚使劲儿磕头,头盔磕在地上,冬冬作响。 “都起来吧,皇上还有几句话,让咱家转达给你们。皇上率雪豹军一万两千人,已经全歼孟和、哈尔巴拉、火筛两万多人。尔等大军十几万,应对巴图孟克三万人。尔等怎么打,打得怎么样,自己掂量着办?” “若是贪生怕死,惧战、避战,就想想王守仁和陈达在东南杀得血流成河的样子。” “皇上还说了,若是尔等不敢跟巴图孟克打也行,就不用尔等打了,你们都在家里吃喝玩乐便是。至于巴图孟克,就留着皇上回来自己打。” “就是这些话,都给你们说明白了。咱家还要带着人,去把张懋和郭勋拿下。咱家走了,你们掂量着办。” 刘瑾走了,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对皇上的战果,现在已经没人再敢怀疑。由此带来的喜悦,很快被“你们自己掂量着办”的警告取代。 “定国公……。” 李东阳没说完,就被徐光祚打断。 “李阁老不用说了,老朽惭愧啊。京城就交给你了,老朽回去,立刻点兵出城,跟鞑靼决一死战。告辞。” 徐光祚走了,李东阳站了起来。 “各位,皇上的话,你们也都听清楚了。吏部许进,凡是以各种借口避战、惧战、懈怠、推诿的官员,一律先罢官,留待皇上回来之后处置。” “户部,凡是战事需要的粮草、银两等各种物资,务必竭尽全力保障。” “礼部,立刻把皇上三次大捷之事,写成布告,张贴出去,鼓舞士气。找唐寅来,大明时报出一期号外,大肆宣扬皇上的丰功伟绩……。” 兵部自然不用说,统筹调度,全力应战。 刑部和九门提督,立刻整顿京城秩序,维护京城社会稳定。 工部,抓紧打造、制做各种军需物资,保证前线需要。 “各位,皇上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明白。是否杀得血流成河,就在于你们自己。” “咱们都是多年交情,若是谁有了什么差错,等到皇上回来的时候,可别怪老夫在皇上那里不说好话。勿谓言之不预也,都走吧。” 众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皇上警告的意味?此时若是还敢懈怠,皇上回来了,还有好下场? 李东阳刚刚说完,一个个的就小跑着出去,很快没了踪影。 第175章 一网打尽 随着鞑靼入侵,京城动荡,张懋和郭勋的活动也频繁起来。 在他们看来,目前的大局已定,局势基本上都在按照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京城那些失意的勋贵们,已经有三十多人聚集在他们周围,目前正在加紧活动。 除了散布谣言, 还在暗地里组织家丁们,配备了武器,随时可以举事。 他们的活动甚至半公开化,都不顾忌厂卫的监视和朝臣们的反应。 以前不敢互相走动,现在也敢于公开聚集,在一起商议事情。 现在,郭勋、郭冕、张影、徐定国、张吉生等勋贵,一共12个人,正聚集在张懋家的客厅里面, 听取韩礼德的汇报。 韩礼德是汉人,很长时间内,一直在宣府一带做生意。他既是张家和郭家在那里生意的代理人,也是张懋和郭勋跟鞑靼人之间的联络人。 “大汗已经抽调朵颜3000人,土默特8000人,火筛15000人,兵分几路,很快就会突破宣府、喜峰口、古北口,前往京城。” “不出两天,大汗就会突破居庸关,直达京城。等东边三路大军会和之后,就进攻京城。” “大汗要求你们,在进攻京城的时候制造混乱。一是策动兵马临阵倒戈,削弱城墙防线。二是在城内散播舆论,扰乱人心,制造混乱。” “最为重要的,还是尽快拥立新皇。最好拥立两个到三个, 这样一来,朝中大臣拥立不同的人,就会分化,必定产生混乱。” 张懋和郭勋互相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这一招确实能够分化朝中大臣,但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小王子能够直接打下京城,谁来继位,自然就是小王子说了算。 但是在京城未破之前,内廷是张太后说了算,外廷就是李东阳和徐光祚说了算。 就目前局势而言,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必须确定朱厚照已经死了。否则的话,哪一天朱厚照突然跳出来,所有的策划和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韩先生,朱厚照有何消息?” 张懋问道。 此前一直传言,朱厚照已经失去联络。但是没有确定朱厚照已死,拥立新皇的事情,就不能落地。 “呵呵,国公爷,目前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是朱厚照仅仅一万多人出草原,你们觉得他还能活着回来么?” “我得到消息说,林敏从大宁卫回来,说朱厚照的雪豹军,已经在三道梁子和黑虎沟打败朵颜的孟和,土默特的哈尔巴拉,目前已经远征火筛,不知是否属实?” 保国侯徐定国说道。 “保国侯,你也是带过兵的,各位都是带过兵的。明军能不能打仗,你们也清楚。雪豹军一万两千人,孟和、哈尔巴拉、火筛两万六千人,又在草原上,你们觉得朱厚照能打败他们么?” “且不说孟和、哈尔巴拉,便是火筛一个,他朱厚照是对手么?朱厚照孤军深入,没有给养,你们觉得他还能回来么?” 众人一想也对啊,这么多年以来,明军兵力占优,都不是鞑靼人的敌手。朱厚照兵力仅仅是对方的一半,怎么可能打败鞑靼人? 况且朱厚照练兵,如同儿戏。此次出关打鞑靼人,不过是儿戏而已,绝无生还之理。 “韩先生言之有理,倒是我等多虑了。” “无妨,无妨。北边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倒是南方的事情,进展似乎不快。这都这么多天了,黄志和徐冬他们还在海边转悠。这这样下去,大汗拿下了京城,他们恐怕连杭州府都攻不下来呢。” “江南虽然糜烂,但是兵马仍然不少。王守仁带去了京营精锐,陈达调集了南北水师精锐,须臾之间想打败他们,也并非易事。不过,一旦京城失守,南方必然大乱,届时便可趁乱取之。” 对于黄志和徐冬这些海盗,张懋确实缺乏信心。 海盗虽然凶悍,横行海上,但是陆地上打仗又是一回事情。 官军即使再弱,那也是正规军队。进攻城池,海盗缺乏攻城器械,想拿下一座城池,绝非易事。 好在张懋也没指望海盗们能在陆地上攻城略地,只要他们扰乱南方,能够牵制朝廷的南方军队,不来援助京城就行。 外面一阵喧嚣,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啦,老爷,锦衣卫来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哦,你说什么?” “锦衣卫,还有太监。包围了国公府。对了,牟斌和刘瑾来了。” “什么,牟斌和刘瑾?你们在此等候,暂时不要露面,我出去看看。” 张懋知道大事不妙,但还是尽量保持镇定。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虽然小王子很快会打到京城来,但是现在京城毕竟不在自己手中。便是朱厚照死了,太后还在,李东阳和徐光祚他们还在。 如果他们动手,自己只能束手就擒。 张懋走了不远,就见刘瑾和牟斌带着一队锦衣卫缇骑急匆匆过来。 一看见张懋,刘瑾远远就喊上了。 “哟,这不是英国公么。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儿啊?好好好,见到了正好,也省得咱家到处去找你们。” “对了,听说郭勋、徐定国、郭冕、张影、韩礼德他们都在你这里,也省得一个个去找了。牟斌,就看你的了。” 牟斌照旧严肃,手一挥。 “张懋,奉皇上旨意,拿你治罪。拿下!” 几个缇骑扑上来,就把张懋摁倒在地,用绳子绑了起来。 “大胆,我是英国公,谁敢拿我?” 刘瑾摇着扇子,满脸笑容。 “哟哟哟,张懋,你干的那些事儿,别以为咱们不知道。都谋反了,还不拿下你们?省省力气吧,有什么话,到大狱里再说吧。” 拿下张懋,就押着前往客厅。 几个家丁拿着武器,但是一见这么多的锦衣卫,主子又被绑了起来,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扔下武器溜了。 到了正堂门口,一个缇骑一脚踹开门,郭勋等人就暴露在面前。 “哟,这下倒是挺齐全的,省得咱家挨家跑了。武定侯、郭冕,徐定国、张影……。” 刘瑾的记性不错,每个人的名字都知道,挨个儿点了名。 “皇上有旨,尔等阴谋叛乱,勾结鞑靼谋反,……。通通拿下!” 都绑上之后,刘瑾走到郭勋面前。 “郭勋,皇上早就提醒过你,别那么贪财,钱多了没用。可你就是不听。京城一千多家铺子,那么多土地房屋,你还不满足。” “北面跟鞑靼走私,南边走私就算了,还假扮倭寇当海盗。你说你要那么多钱,怎么花啊?这回好了,都成了皇上的。” “哦,对了,你们是不是觉奇怪?咱家不是跟皇上出去了么,为何会在这里啊?好叫你们知道,咱家从草原回来了,给京城报信儿。顺便传皇上的旨意,拿下你们这些反贼。” “至于皇上嘛,御驾亲征,全歼了孟和,哈尔巴拉,还有火筛。是全歼,他们三家加一块儿,两万六千铁骑,都被雪豹军全歼。” “这不可能!” 郭勋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一点。 “哼,有眼无珠。皇上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岂是尔等所能揣度的。巴图孟克也觉得不可能,才来进攻京城。岂不知那是皇上的圈套儿,故意让他进来,也好关门打狗。” “如今皇上已经回兵,不出五天,就要一战灭了巴图孟克。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们。” “锦衣卫、东厂、西厂,都忙着抄家呢。抄谁的家?自然是你们这些人的家。你们完啦。” 第176章 定江浙 浙江,温州府。 温州多山,人多地少。因为濒海,自古就有经商传统,海上贸易兴盛。 海禁以来,温州自然也就成了走私猖獗之地。是王守仁这次平倭,整顿东南的重点地区之一。 仅仅在温州府, 就已经铲除了豪强大户17家,杀了600多人,充军流放800多人,查抄田产、房屋、船只、货物等无数。 正因为如此,温州各县也成了大海盗黄志这次叛乱的重点报复对象。 从前天开始,黄志率领海盗12000多人, 攻打温州府城。 之所以攻打温州,还因为黄志得到情报。主持东南平倭的平倭使王守仁此时就在温州。 此时的王守仁, 早已经是东南沿海缙绅的眼中钉, 肉中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他。 此时,王守仁和费宏正在温州府衙大堂,对面坐着喝茶。 温州知府因为包庇走私,跟当地缙绅和海盗勾结,已经被砍了头。温州府的官员,六成以上被罢官,其中20多人被砍头,剩下的人,此时都在流放的路上。 “伯安,你说你何必到这里来,置身险地。如今想要走,怕是也难脱身。” 费宏埋怨道。 费宏字子充,今年38岁,比王守仁大2岁。是江西铅山大户费氏出身。13岁参加童子试,位列文元。16岁乡试解元,20岁殿试状元,是有明一朝最年轻的状元, 如今是太常寺少卿。 费宏是王守仁父亲王华的门生,因为这个关系,王守仁此次平倭,把他借来当助手。 “子充,我没说要走啊。平时想铲除黄志,还担心难以找到他。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就地灭掉他,岂不是省事?我为何要走?” “黄志狡猾多端,耳目遍地。江南、浙江到处都是他的同伙儿。虽然已经扫荡了不少,但是其党羽仍然不可小觑。你听听,炮声不断,海盗攻城不懈。一旦城破,看你如何应付?” “强弩之末而已,陈达围剿双屿港结束,此时应该快到了。一旦登陆从后路包抄,黄志就成了瓮中之鳖。该着急的是黄志和跟他勾结的地方豪强、缙绅,还有京城的那些人,不是咱们。” “唉,早就听说张懋、郭勋等人贪婪无度,到处敛财。没想到,为了钱财,竟然跟鞑靼、海盗、倭寇都敢勾结。这回被一网打尽,那无数钱财都为人做了嫁衣裳,图个什么啊。” “钱财没了还是小事,千不该,万不该跟鞑靼人勾结,意图谋反,想另立新皇。皇上还在,竟敢如此行事,也真是昏了头。这一回,那些家满门抄斩,怕是跑不了的。” “皇上真的歼灭了鞑靼三部,两万多草原铁骑?是不是讹传?或者有人故意为皇上脸上贴金?” 昨天得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但是费宏实在不敢相信,皇上带着一万多人的雪豹军,就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 “子充,我这里如何训练京营,你也看见了。不过是得了皇上一点皮毛而已。如今的京营战力,你也看见了。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打得有章有法,从容不迫。黄志12000人,已经死伤三四千人,仍然无法撼动城墙一步。” “若是换了别的军队,或者本地卫所兵,你我还能在这里安心喝茶?早就成了黄志的刀下之鬼,有很多人开怀畅饮,庆贺咱们被杀了。” “皇上究竟有何秘诀,能获得如此大捷?” “似乎并无什么秘诀,练兵都是公开的,看起来也寻常。但是雪豹军就是能脱胎换骨。” “寻常之事,背后往往有不寻常之理。皇上的新学,就令人难测。我反复推敲,都无法推断出新学来历……。” “既然推测不出来,又何必刨根问底?皇上若是跟常人一样,也就不是皇上了。这就是天机难测吧。” 两人随便聊着,一个多时辰之后,外面一阵豪爽笑声传来。 “我就知道二位在此,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陈达进来,身边一个人提着食盒,就把酒菜往案子上摆, “品茶固然雅趣,但是终究不能饱腹。我是俗人,顺便带些酒菜来,跟二位喝上几杯。” “哈哈哈,陈将军如此轻松,想必双屿港之战已经旗开得胜喽?” “借子充吉言,虽然海匪彪悍,顽强抵抗。但还是被一网打尽,侥幸获胜,不辱使命。” 陈达坐下,一边吃饭喝酒,一边介绍了双屿港之战的情况。 陈达带领福建水师加上金山卫、威海卫水师,战船320艘,趁着夜晚包围了双屿港。黎明时分发起进攻,经过七个时辰战斗,击沉货船120多艘,击伤、缴获,投降1100多艘。 随后登陆双屿港,杀死盘踞在那里的窝主、海盗800多人,俘虏1300多人。 缴获各种船只1200多艘,各种物资无数。海盗头子徐冬、米加山被打死,大窝主郭良玉、刘善水、朱连贵被俘。 双屿港战斗结束之后,陈达留下人接管了双屿港,清点物资,连夜返回登陆。 现在他的水师兵马,已经切断了黄志的后路。随时准备跟温州府的京营兵马里应外合,攻打黄志。 “郭良玉他们已经招供,承认张懋、郭勋等人就是他们背后的主子。这一回,可以指证那些勋贵了。” “张懋和郭勋等人已经被拿下,此刻已经在诏狱里面了……。” 王守仁和费宏就介绍了京城和鞑靼人入侵的情况。 “如今巴图孟克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逃。只要咱们打败黄志,平定江浙,便大局已定。” “哈哈哈,我就知道皇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不过,还是没想到,竟然能够以少胜多,一战全灭鞑靼两三万人。皇上是如何做到的?” 对于双屿港之战,陈达感到挺得意,打得确实比较漂亮。 但是一想到皇上率领雪豹军一万两千人,竟然全歼鞑靼两万六千人,陈达就收起了自己的得意。 跟皇上的战绩相比,自己的双屿港之战,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啊。 几个人吃喝很快,互通了情况,饭吃完了,披挂完毕,拿上兵器上马。 “走吧,活捉黄志,一战平定江南局势。二位,还望鼎力相助。皇上都要打败巴图孟克,咱们若是还不能平定江浙,也就没脸回去见皇上了。” 王守仁说完,拍马离去。 费宏朝陈达拱拱手。 “拜托陈将军,还望鼎力相助。” “费少卿客气,都是自己人,何必分彼此?驾!” 是啊,都是自己人,何必分彼此呢? 费宏拍马追了上去。 第177章 进退两难 付出了将近两千人的死伤之后,巴图孟克终于突破了居庸关。从此以后,前往北京就没有重要关隘,几乎是一马平川,可以直驱京城。 但是,仅仅高兴了一天,巴图孟克就发现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原来预想的直逼北京没有出现。明人的大军一拨接一拨, 不断地发动进攻。 攻势非常猛烈,大量使用火器。这跟以前与明人交战的时候,完全不同。 明人死伤严重,但是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死伤。从白天到晚上,这波进攻刚刚结束,下一波进攻就很快到来。整整两天连夜, 巴图孟克的人都没有睡觉。 他留下了一千人守卫居庸关,但是没等部署完毕,当天晚上,从宣府赶来的吴凤林就开始攻打居庸关。鞑靼人死伤了三百多人,只好放弃居庸关,残兵赶来跟巴图孟克会和。 吴凤林趁机占领了居庸关,主力尾随而来,不断地骚扰巴图孟克。两天时间,已经打了两仗,双方各自死伤了一千来人。 从北京过来的京营,在徐光祚的催战下,不惜代价,不计死伤,也连续疯狂进攻。在多路兵马进攻下,巴图孟克又死伤了六七千人。 从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万多人死伤,减员三分之一以上。 除了已经死亡的,伤员们由于得不到及时治疗,也陆续大量死亡。 伤员们不仅不能参加战斗, 还要分出一些人照顾他们,运输他们。 后勤供应,也出现了问题。 宣府和居庸关已经被明人重新占领,不可能从草原后方得到补给。 一路上,明人实行坚壁清野,居民都跑光了,没有留下一粒粮食,一头牲畜,就连一只鸡都没有。 能够供战马吃的草料,不是带走了,就是烧了。就连道路、村庄附近的野草,都被割掉。 如果鞑靼的战马想吃野草,往往要走出很远。如果人少,还时常受到袭击。这几天,已经至少有二三百人,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战马吃不饱,就没有力气,就难以驾驭,打起仗来,时常不听指挥,脚力也不行。 为了让战马吃饱,每天都要花费不少时间放马吃草。 兵卒们虽然还没有断粮,但是口粮已经越来越少。如果得不到补充,三天之后,人也断粮。 原来的计划是以战养战,但是宣府和居庸关的粮食,都已经被明人烧毁。沿途得不到补充,只能到北京补充粮草。 现在的问题是,想到北京,就要受到明人的重重阻击。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死伤。 已经三天了,还没有到昌平,距离北京城仍然遥远。 已经过了戌时,巴图孟克一个人在帐篷里面喝闷酒。 门开了,伯颜胡克进来。 “坐下吧,一起喝酒。” 胡克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先给巴图孟克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吧。” 胡克喝了一口。 “外面情形怎么样?” “这个……。” “我知道没有什么好消息,但是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更加悲哀的事情。” “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张懋、郭勋、韩礼德他们都被抓了起来。一共三十多家被抄家。” “还有呢?” “江南和浙江,王守仁、陈达已经平定了黄志、徐冬的进攻。双屿港被占领,徐冬、米加山被杀,黄志被捕,江浙已经平定。” 巴图孟克呵呵笑了几声。 “这些汉人都是废物,什么事情也干不成。还有什么消息?” “北京城内张贴了很多布告,说了火筛他们的事情。” “怎么说的?” “朱厚照全歼了孟和、哈尔巴拉,还有火筛。” “呵呵,胡克,你觉得这可能么?” “大汗,我觉得可能是真的。从草原上来的人也说是真的。雪豹军还占领了大宁城,榆木川也被雪豹军扫平。所有的商户都被抓了。货物、钱财也都落到了雪豹军手上。还有……。” “还有什么?” “大同刘哲进攻喀尔喀和亦思马因旧部,陕西杨一清进攻河套,甘肃冯宝玉进攻土默特。虽然战果如何还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想来救援,恐怕已经不可能。” “这就是说,我们得全靠自己?” “看来是这样的。” “今天死了多少人?” “上午战死360多人,下午战死200多人,伤员死了180,今天又受伤300多人。” “目前还有多少人能上战场?” “不到一万五千人。明人虽然也死伤严重,但是他们仍然有很多人。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死伤。” “是啊,明人这回完全变了样子,突然就不怕死了。胡克,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倒是听到了一些传说。朱厚照下了命令死战,就是想要跟咱们打消耗战。谁敢惧战、避战,他就要像在南方一样,杀个血流成河。明人武将们都害怕了,所以这一次都非常卖力,不敢懈怠。” 巴图孟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小看了朱厚照。火筛他们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他们被全歼的事情,可能是真的。可是朱厚照只有一万多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他可能不止一万两千人,至少应该在四五万人上下。” “裴正英那里有消息么?” “有,坏消息。已经被刘安和吴凤林拿下。如今宣府和居庸关都在明人手里,想进攻北京,明人拼命抵抗。我想……。” “说下去。” “我想这一次,我们中了明人的诡计,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这一点,巴图孟克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上当了而已。 “胡克,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上当了。想攻下北京,已经不可能。你说说,咱们今后怎么办为好?” 怎么办为好?你自己不知道么? 当初我就反对你这次行动,现在怎么样? 这个时候进攻明朝,根本就不是时候。耽误了游牧不说,面对明人的火器,骑兵根本就占不到多少便宜。 裴正英他们那些汉人为了他们自己活命,保住自己的家产,欺骗了你。你也是贪图他们的财物,就兴兵南下。 说是为了各个部落安宁,其实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尽管心里对巴图孟克非常不满,胡克还是不敢直接表达出来。只好回避这个问题,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我觉得应该尽快撤军,越快越好。” 第178章 连夜追杀 这些年以来,巴图孟克消灭了一个个强劲敌手,声望如日中天。 眼看着统一草原大业即将完成,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从来就没放在眼里的小皇帝朱厚照突然发起了反击。 这个反击,完全不循常理,不讲道理, 竟然首先对无辜的牧民下手。 这种手段令人非常恼火。 管吧,那些明人都在暗中行动。来无影去无踪,很难抓到他们,更是难以防范。 不管吧,他们就连续下手,各个部落惊惶不安。巴图孟克不能保护他们,声望必定下降。 如此下去,各个部落必然离心离德,怀疑他的能力和权威。有的部落会迁走,有的部落甚至会投靠明朝。 如此下去,草原上必定再一次四分五裂。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巴图孟克才一反常规,决定南征。 没想到竟然陷入了朱厚照的陷阱里面。 明人几路出击,草原上必定损失惨重。自己的声望已经受到严重损害。此时回去,就等同于战败,声望会进一步下降。统一草原的大业,也成了泡影。 能回去都算是好的,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回去的问题。 明人这一次改变了打法,不计伤亡,一味地拼命。这样消耗下去,自己根本就消耗不起。 明人还没有合围,就折损了这么多人。如果明人来一次大合围,十来万人一起上,自己这些人还有活路么? “胡克, 我知道撤军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明人会让咱们撤回去么?” “他们确实不会让咱们轻易撤走, 所以还有另一条路——和谈。” “胡克,你知道和谈意味着什么吗?” 现在已经处于困境,明人占据了优势和主动。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和谈也得不到。 即使和谈成功,也必定要接受明人苛刻、屈辱的条件。别说统一草原大业,连自己能否回去,都不好说。 “知道,但是起码能保住大汗性命。只要大汗能够回到草原,就有重振的机会。否则的话,草原必定陷入争斗、动荡之中。” 这一点,巴图孟克早就意料到了。 如果他死了,或者留在汉地当人质,为了争夺汗位,他的七个儿子就会首先内斗,互相残杀。 别的势力比较大的部落,也会趁机摆脱控制,或者互相兼并,甚至争夺汗位。 别的不说,瓦剌会再一次争夺主导权,土默特也会趁机捣乱。很长时间内,草原都会处于动荡之中。 “你说汉人会提出什么条件来?”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才行。不过,越早谈判,对咱们越为有利。如果再打上几仗,再折损一些人马,恐怕……。” “我懂,明天你就跟汉人接触一下。” “好。不过,大汗有什么打算么?重要有个章程吧。” “我还没有想好,总之不能让明人占了便宜。等到谈判的时候,再具体商议。” 这怎么谈啊? 没等胡克说,咚咚咚,炮声响起。 “不好,明人又来进攻。” 巴图孟克忽地站起来。 “简直欺人太甚,不给他们点儿厉害,汉人就拿咱们当兔子欺负,晚上也来骚扰。传我命令,应战!来人,帮我穿上盔甲。” 巴图孟克错了,这不是骚扰,而是大规模进攻。 定国公徐光祚率领六万大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 先是火炮轰击,然后是抛石机,床弩,长弓,火铳远射。 鞑靼人被打得受不了,就发起了冲锋。但是连续三次冲锋,除了扔下大量尸体,都被打了回来。 南边没人,但那是京城方向。往那边去,离京城越来越近,无疑是死路一条。 汉人狡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暗中埋伏,故意引人上当? 往北边去是退路,但是居庸关在明人手里。况且没有多久,吴凤林又从北边发起了进攻。往北边冲击的队伍,又被打了回来。 “向西突围!” 巴图孟克终于下了命令。 “向西突围!” 众人跟着喊了起来,就又一股脑地向西突击。 但是西边阻挡的非常顽强,火炮,火铳、弩箭向雨一样,阵中一阵阵惨叫,很多人纷纷落马,便是不不死,也被马践踏,难以活命。 明军也发起了进攻,骑兵冲锋,双方混战在一起。 打了两刻左右,明军骑兵撤出。火炮、火铳、弓弩又一次上场。打了一刻钟左右,攻击突然停止,巴图孟克抓住时机,带人冲出了防线。 大营中的火头军,马夫等人也顾不上粮食,车辆,就跟着逃跑。那些照顾伤员的人,趁机杀了伤员,趁乱跟着逃跑。 可怜那些伤员,没死在明军手里,却被自己人杀死,甩了包袱。 鞑靼人在前面跑,明军就在后面追击。 跑了不到五里,就见空中出现了明亮的烟火。随即就响起了隆隆战鼓声。 早已经在两边埋伏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徐光祚得到了皇上的谕旨之后,就时刻把皇上的警告记在心里。连续几天亲自督阵,昼夜进攻鞑靼。 尽管他已经向将领们传达了皇上的旨意,要求他们不惜牺牲,跟鞑靼人死磕。但还是有人贪生怕死,不是逃避作战,就是出工不出力。 徐光祚戎马一生,这种把戏自然瞒不了他。一口气杀了一个副将、两个游击、四个守备、六个千总,十来个把总和副把总,一百多个总旗、小旗和兵卒。 杀人的效果立竿见影,从京营到直隶、蓟州镇的官兵,个个心惊胆战。明白这回是来真的,也明白了皇上的“杀的血流成河”是怎么回事儿。 打起来的时候,督战队也毫不客气。胆敢后退,畏缩不前者,当场斩杀,杀起来毫不手软。 反正后退就是死,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就是在这种高压之下,平常疲弱、见到鞑靼人就害怕的大明军队,竟然爆发出了战斗力,跟鞑靼人大致上打了个平手。 现在见鞑靼人逃跑,于是就个个精神起来,拼命追击。 徐光祚就是要把鞑靼人往西面驱赶,一路上事先埋伏了不少兵马。鞑靼人过来,就发起进攻。 两边有埋伏,后面有追兵。鞑靼人早就溃不成军,损失惨重。掉队的,落单的,受伤的,都被满怀仇恨的明军杀死。 有的时候,一个鞑靼人,竟然有七八个、十几个明军围攻。他本领再大,连续几天都没能睡一场安稳觉,早就疲惫不堪。此时哪里还是对手,自然被明军杀死。 一夜追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巴图孟克来到一条河边停住。 看看身后的队伍,已经不到一千人。 “胡克,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汗,好像是土木堡。” 第179章 新土木堡之战 巴图孟克当然知道土木堡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曾经是瓦剌打败明军,俘虏了大明皇帝朱祁镇的地方。那一战,代表了草原骑兵的辉煌和大明的耻辱。 但是今天,这里很可能变成自己战败和葬身之地。大明将在这里一雪前耻,而鞑靼将在这里留下耻辱的记录。 “胡克,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即使战败,也不能在这里。任何地方都行,就是不能在这里。” 胡克自然也知道土木堡意味着什么,也不想在这里被俘或者丧生。但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 “大汗,我们可能走不了。” 左右两边和后面,无数的明军已经包围上来。自己一方只有一千人左右,本事再大,也不能冲破重重包围。 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 昨天晚上跑了一晚,人困马乏,几乎没有体力再打仗。 前面的河水虽然不深,但是河对面的卷起的烟尘已经清楚地表明,正有大队人马过来。 果然,很快就出现了明军的旗帜,接下来一队队战马出现。在河边列成战阵。 烟尘消失之后,河对岸是至少七八千人的骑兵队伍,严阵以待。 队伍闪开,一面龙旗和一个写有“朱”字的黄色大旗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穿着黄色龙袍的年轻人,骑着一匹白马,挺立在大旗下面。 “皇上,是皇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大明将士们呼喊起来。 巴图孟克终于明白,此时河对岸的,正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三面被围得水泄不通, 对面又有那么多兵马阻挡。此时如果过河, 就将成为四面八方的靶子。对方不用冲锋,只要射箭、火铳和火炮攻击,就将葬身河底。 “大汗,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冲过去。” “好吧,愿意誓死追随大汗。” 巴图孟克举起了马鞭,狠狠往下一抡,胡可第一个纵马冲进河里。没等其他人下河,两岸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两岸的明军同时发起进攻。 弓箭、火炮、火铳同时发射,鞑靼兵纷纷落马。战马在水里来回乱窜,激起漫天水花。 鞑靼人想顺流而下,但是没走多远,就被打了回来。 逆流而上,同样也是如此、 往前冲,冲不过去。往后退,也退不回来。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胡乱冲撞。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阵鸣锣声响,两岸停止了攻击。 河中间只剩下五六十骑站在水中,偶尔传出来战马响鼻的声响。 “巴图孟克,还要打么?” 传来了徐光祚的声音。 “这么多人打我们,以众欺少,算什么本事?” 徐光祚也懒得跟他斗嘴,手一挥,上百个弓箭手一个齐射,又有三十多个鞑靼人中箭落马。 “巴图孟克,还打么?” “不打啦,我要谈判。” “哼,败军之将,有何资格谈判。再来!” 徐光祚手一挥,又是一轮齐射,又有十几个鞑靼人中箭落马。 “别射啦,我投降,投降,投降还不行么?” 巴图孟克终于说出了最不愿意说的话。 谭佑骑马出列。 “皇上有旨,恩准巴图孟克投降。” “遵旨。亲兵营下河缴械,擒拿反贼巴图孟克。” 徐光祚话音刚落,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亲兵们纵马下河。把剩下的十几个鞑靼人缴械,连同巴图孟克一起绑上,押了回来。 “臣徐光祚参见皇上。” 徐光祚下马跪下,所有的将士也都下马,纷纷跪下。 “臣等恭迎皇上,请皇上移驾回京。” 对岸的朱厚照举起马鞭,向前一挥。 “雪豹军听令,过河!” “遵旨!” 众人吆喝一声,分队过河。队伍整齐,把皇上簇拥在中间。 朱厚照上岸下马,徐光祚磕头。 “老臣参见皇上,鞑靼人已经被全歼,贼首巴图孟克已经投降,请皇上示下。” “定国公,你们打得还不错。没有辜负朕的期望。都起来吧。” “谢皇上!” 徐光祚起来,众人也跟着纷纷站起来。 “皇上辛苦,还请皇上移驾歇息。” “就地扎营,埋锅做饭。有什么好吃的都做了,犒劳一下众将士。走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不过,朕要先看看我英勇的大明将士们。” 一夜追杀鞑靼人,后勤辎重也没跟上来,这里也没法做饭。 不过,这里是土木堡,在这里打败鞑靼,俘虏了巴图孟克,具有特别意义。 让后勤部队过来,大军在这里吃饭、喝酒,一雪土木堡之战的耻辱,不仅对于明军,对于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个巨大的鼓舞。 这就是这一次土木堡之战的政治意义。 “遵旨!” 徐光祚自然明白皇上的用意,赶紧叫人传令,让后勤辎重过来。然后在前面引路,谭佑和成奎一左一右,朱厚照就在众将士中间穿行。 这些人,尤其是京营的人,很多都见过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此次雪豹军的战绩。 现在见到皇上,满脸是崇拜的表情。 虽然不少同袍死伤,但是也彻底打败了鞑靼人,取得重大胜利,他们的心里又充满了自豪。 这里也没有营地,穿过队伍,朱厚照在一棵大树下面停住。 “就在这里歇息吧。” “臣惭愧,营帐一时未能调集过来,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哈,定国公,你们别拿朕当那娇生惯养之人。论起行军打仗,朕吃得苦只比你们多,不比你们少。” “臣惭愧,未能平定鞑靼,还让皇上劳师亲征。” “嗯,以前尔等确实让朕失望,所以朕才要亲自练兵,御驾亲征。目的就是要告诉尔等,我大明并非没有勇士,鞑靼人也远远不是他们宣称的那样英勇善战。” “只要加强训练,敢于战斗,大明军队就不仅能打败鞑靼,还能天下无敌。这一回,尔等总算是听进了朕的话,敢于跟鞑靼人拼命了。虽然有所死伤,但是终究让鞑靼人全军覆没。勉强合格,朕就不追究尔等。” “不过,那些贪生怕死,避战、惧战、内外勾结、军纪败坏、投敌资敌之类,还要严加追究。” “臣遵旨。” 听了朱厚照的话,徐光祚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这一次死战获胜,但是损失也不小。跟皇上亲征的三大战役相比,战绩还是差不少。 赏赐什么的,就不指望了。皇上能够不再生气,不追究,就谢天谢地。 第180章 最坏的一个 巴图孟克被抓之后,心里倒是轻松了。 连续几天几夜没睡觉,被绑到树上之后,抑制不住的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就连看守他的士兵都感到奇怪,心说这个家伙的心真大,都到了这步田地, 还能睡得这么香。 也不知道多久,巴图孟克被吴凤林推醒。睁眼一看,天已经黑了。 “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走吧。” “去哪里?你们不会杀我吧。告诉你们,我可是大明的藩王,你们不能杀我。” “呦吼,这个时候想起来是大明的藩王啦?以前你带人烧杀抢掠的时候, 可不是这么想的。走吧。” “去哪里?你们不能杀我。我都投降了, 杀俘不祥。我要见皇上。” 吴凤林笑了笑。 “巴图孟克,就这点胆量啊。敢于进犯,不敢去死么?” “哼,谁说我不敢?不过,杀我之前,要给我吃顿饱饭,还要有酒有肉。你们汉人有杀头饭。我是汉人的臣子,你们不能亏待我。” 这个家伙,是真的吓坏了,还是装疯卖傻啊? “走吧,走吧。皇上召见,赏你酒菜。” “好好好。我去见皇上。” 已经有了帐篷,里面灯火通明。朱厚照、徐光祚、谭佑、成奎等人,每人面前都有酒菜,一边吃喝,一边说笑。 巴图孟克一进来,就赶紧跪下磕头。 “罪王巴图孟克拜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罪王犯下大错, 特意向皇上请罪。请皇上杀了罪王, 以谢天下。” 朱厚照自然知道,这是他以退为进的把戏。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拉出去斩了。” 几个大汉过来,抓住巴图孟克胳膊。 “皇上饶命啊。皇上,臣不想死啊。皇上饶命啊……。” “呵呵,你不是想死么,朕就成全你。” “不不不,罪臣不想死,请皇上饶命。” “既然不想死,就多活一会儿吧。” 朱厚照说完,就不搭理巴图孟克,一边吃喝,一边跟人说笑。 巴图孟克闻着酒香、肉香、看着各人的酒菜,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忍不住留下了口水。眼睛盯着酒菜,不忍离开。 “定国公,你这个厨子的手艺不错。” 朱厚照慢悠悠说道。 “明天臣就叫他到皇上那里去效力。” “这个倒是不必。朕还真的没有养厨子的钱。大锅饭能吃饱,朕就知足。” “臣惶恐,明日起,就跟军士们一起吃饭。” 巴图孟克实在忍不住了。 “皇上,刚才他们说,叫罪臣来,是赏饭的。能否赏给罪臣一点儿酒菜?” “哦,吴凤林,你说过这话么?” “回皇上,臣说过。” “既然你说过,就赏给他吧,给他松绑。巴图孟克,你愿意跑就跑,朕保证不去追你。” 哼,你骗谁呢。 我一跑,你们就射箭、开炮打死我。我才不上当呢。 一个食盒送到面前,巴图孟克也不想别的事情,赶紧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汉人做的菜,就是好吃,这酒也香。 吃了一刻多,巴图孟克的饥饿感渐渐消失,人也有了精神。 “巴图孟克,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我能有什么打算?这个朱厚照是什么意思? “罪臣哪里敢有什么打算?全凭皇上裁决。” “把你押回京城,关一辈子,还得供你吃的,浪费粮食。这种亏本的事情,朕可不想干。” “你是投降的,杀了你,太便宜了你,还落得个杀俘的名声。你若是死了,你的七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一定会自相残杀,连满都海也阻止不了。” “等你的儿子杀得差不多了,瓦剌那几个部落和其他人就会杀他们。草原上杀来杀去的,没有个几十年也安定不下来。” “说起来他们也是朕的子民,朕也不忍心看着他们杀来杀去的,只好去平定他们。劳师远征,费时费力,费人费钱。” “巴图孟克,你说朕放你回去怎么样?” 放我回去?你别骗人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这一战你败了,心里必定不服气……。” “服气,罪臣服气,心服口服。” “欸,才打了一仗而已。怎么就能认输呢。你们以前不是挺威风的么,动不动就南下,烧杀抢掠。朕给你个机会,咱们重新打过。” “你尽可以南下,朕也有朕的打法。就像这回一样,深入草原,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鸡犬不留。” “朕把边界封锁。什么盐啊、茶啊、铁器啊,香料啊、粮食啊,都不给你们。胆敢走私的,朕见一个杀一个,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该死的朱厚照兔子,你真是够狠的。 “然后大军远征,咱们就在草原上决战,专打消耗战,一对一兑命。一年四季,也不分什么春夏秋冬,就是不停地打,谁也别想过好日子。反正我大明有的是人,你们人少,永不了多久,把你们的人打绝了为止……。” 恶毒啊,朱厚照。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能这样干啊。这样打下去,用不上两年,我的人就被你打绝了。 便是还有些人,断了贸易,又能活多久? “皇上,罪臣万万不敢跟皇上打。” “真的不敢?” “真不敢。” 巴图孟克说的是真心话,他最怕的就是大明跟他死磕和贸易封锁。 这一战让他明白了,一旦大明较真,跟他玩儿命,鞑靼和整个草原就是死路一条。至于统一草原大业,几天前他就不指望了。 “既然不敢跟大明打,那你就去打别人。带上你们所有的人西迁,去打亦力把里,哈萨克汗国,打完之后,再往前打,那些地方都给朕。就像当年你们的祖先一样,一直打到奥斯曼、萨法维。叶尔羌和西伯利亚汗国,不用你去打,朕自己会打……。” “你告诉你们的人,最好都跟着你走,漠南、漠北都是如此。他们如果不走,朕自己赶他们走。” “你一直往西打,如果打得好,朕还可以给你钱,给你粮食、盐、香料、弓箭……。” 朱厚照真的打算放巴图孟克回去。 杀了他,关押他,对于大明来说,其实没有多大价值。 草原上混战,对大明也没有多少好处。让他们西迁,去消灭西域、中亚那些势力,甚至去攻打和削弱奥斯曼、波斯那些势力,最符合大明的利益。 巴图孟克终于明白了朱厚照的意图,相信真的会放他回去。 他当然明白,朱厚照是拿他当枪使。这样打下去,便是能够攻下一路上的那些势力,蒙古也必定元气大伤。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他别无选择。 按照朱厚照的计划,蒙古还有一线生机。离开了漠南、漠北,还可以在异地生存壮大。 如果不服从,就真的会象朱厚照说的那样,顶多两三年,就会被灭绝。 “皇上此话当真?” “朕金口玉言,自然当真。” “罪臣遵旨。” “朕恕你无罪。好啦,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如今都是自己人啦,好好喝酒。对了,给巴图孟克卿家多上点儿酒。” 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徐光祚、吴凤林等人也过来,跟巴图孟克互相敬酒,勾肩搭背的,好像多年的好兄弟一般。 巴图孟克表面上高兴,心里却不时咒骂。 五六万精兵叫你们杀了,草原上被你们弄得百孔千疮,这是好兄弟干的事儿么? 尤其是你朱厚照,小小年纪,却是最坏的一个。 第181章 京城沸腾 京城沸腾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骑着马,专挑人多的地方敲锣,吸引人们聚集。 “大捷,大捷。鞑靼人在土木堡被打败,皇上带领定国公和宣府总兵吴凤林包围巴图孟克。鞑靼三万人被全歼,鞑靼只剩下16人,巴图孟克投降。” “皇上率领雪豹军一万两千人, 千里挺进草原,三战连续大捷。三道梁子第一战,全歼朵颜部孟和3000人。黑虎沟第二战,全歼土默特哈尔巴拉八千人。” “第三战大凌河之战,全歼蒙郭罗津部火筛一万五千人。雪豹军除了少数人受伤,竟然没有一人阵亡。皇上雄才大略, 英明神武。皇上万岁。” 他说完了,还有不少人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咱们又打败仗啦?鞑靼人什么时候打到京城来, 能不能守住京城啊?” 在不少人那里,还不习惯明军打胜仗的消息。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鞑靼胜利,明军吃败仗,才是正常消息。 “说什么呢?咱们大明胜利啦。皇上一万人雪豹军,还有京卫武学的武生,翰林院,今科举子,打败了鞑靼两万六千人。” “定国公十万大军,宣府总兵吴凤林一万五千大军,打死了小王子三万兵马,缴获战马无数,咱们大明赢了。都告诉一下街坊邻居,不用怕了,鞑靼人已经彻底败了。” “真的假的啊?” “自然是真的,皇上今天就凯旋。愿意的,就去德胜门外迎接皇上和大军去。” “皇上也会打仗?不是说……。” “吴老二,你给老子住口。今儿个大捷高兴, 就不跟你计较。若是换了平常, 非打你二十大板。” “我说吴老二,你没有见识就少说话,皇上英明神武……。” 大栅栏商业区里面,虽然有一些商人跑了,一些店铺关门。但是绝大多数老百姓留了下来,还要生活,采购各种生活用品,这里仍然有不少人。 唐寅带着《大明时报》的几个撰修,正在这里分发号外。 “号外,号外,大捷,大捷。鞑靼三万人在土木堡被全歼,小王子投降,一雪土木堡之变耻辱。” “皇上亲自训练雪豹军一万两千人,御驾亲征,三战连捷,歼灭鞑靼两万六千人。” “大同总兵刘哲出击草原,亦思马因,喀尔喀死伤三千六百人。” “陕西总制杨一清挺进河套,打败瓦剌,歼敌三千。鞑靼、瓦剌已经被驱赶出河套,缴获战马、骆驼、牛羊一万两千。” “甘肃总兵冯宝玉进攻土默特,歼敌两千一百……。” “真的假的啊?” “瞧你这话问的,这还有假?皇上今天就回来,对了,我还要去德胜门外迎驾呢。” 禁苑新宅外面,一些太监也在分发《大明时报》号外,宣传战胜鞑靼的消息。 五城兵马司的人,除了口头宣讲,还到处张贴《大明时报》号外和布告,把消息向所有人宣布。 行人司、通政司或者派人,或者通过驿站,把消息向各地传达。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昨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通过离开京城的商人,把消息带往外地。 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已经至少几十年,关于瓦剌和鞑靼的消息,都是对方获胜,大明战败的消息。 今天的消息,是几十年来第一次。人们从怀疑到相信,再到兴奋,不少人已经流出了热泪。 瓦剌和鞑靼的话题,让明人压抑了太久,太久。今天终于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好消息,怎么能不令人高兴?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 平常的时候,这里总是隐阴森森的。 除了拷问人犯的时候,人犯发出惨叫声外,一般总是很安静。 但是今天大不一样。 狱卒们来来往往,奔走相告,互相传播关于鞑靼人战败,大明大胜的消息。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说话也不避讳,就连长官们见到了,也不责怪训斥。 被关在牢里的张懋见了,不禁感到奇怪。 这是什么事儿啊,个个这么高兴? 就在疑惑间,牢头周阎王进来,从栅栏里塞进一张《大明时报》号外。 “张懋。自己看看吧。巴图孟克投降,被押到京城来。皇上今天凯旋回京,鞑靼人完了,你没有指望喽。”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呵呵,我也以为不可能,但这都是真的。” 张懋不理周阎王,看起了号外。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鞑靼人怎么会败的这么惨?明军那些废物什么时候这么能打啦? 朱厚照怎么可能以少胜多?一定是他自己夸大战绩,谎报战果。 张懋、郭勋等人一共32家,涉及到与鞑靼勾结,另立新皇谋反之事。 虽然人都被抓了起来,家也被抄了。但是他们仍然还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只要鞑靼打进京城,他们就会被营救出来。 那个时候,不仅会重获自由,返还家产,还会高官厚禄任凭自己选。 可是现在……,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一切希望都落空了。 “张懋啊,再告诉你个消息。江浙那边,王守仁、陈达、费宏已经彻底平定海盗,倭寇。黄志被活捉,徐冬、米加山被打死。郭良玉、刘善水被活捉。” “对了,双屿港已经被扫荡一空,人不是被打死,就是活捉。船只、货物都被缴获,裴正英也被抓了……。” 周阎王名叫周康,因为善于用刑,人称周阎王。 今天特别兴奋,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滔滔不绝告诉张懋。 从徐光祚、吴凤林跟巴图孟克死磕,到皇上三次大战,再到刘哲、杨一清、冯宝玉主动出兵,讲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这个鞑靼人么,也就那么回事儿。你怕他,他就狠。你不怕他,他就是个小猫,说杀了他们,也就杀了他们。说打败他们,也就打败他们。” “你和郭勋这些人瞧不起皇上,总说皇上只会胡闹、玩乐。呵呵呵,皇上雄才大略、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岂是你们能揣度的?皇上的战绩,几十年来谁能做到?” “看见了吧,小王子是在土木堡投降的。土木堡啊,如今终于报仇,一雪我大明耻辱。” “得,你慢慢看吧,我还要给郭勋他们送去。来来来,郭勋,听到了吧。看看大明时报号外,这上面说得详细。诺,慢慢看啊,仔细品味一下。” “来来来,郭冕,轮到你了。怎么垂头丧气啊?以往你不是很神气么?当初在外面的时候,你可是比郭勋还要威风啊。人家的地你说占了,就给占了。人家女子,你说抢就抢了。各地衙门,都得给你们揩屁股呢。” “都进了大牢,你还不服气。总是觉得鞑靼人会来救你们,会有新皇上位。” “新皇没有,皇上倒是今天凯旋。对了,巴图孟克确实来了,不过是来投降的。你想见见他么?” “瞧瞧,哭什么啊,你这点出息。张影,该你了。” 第182章 凯旋 德胜门外30里,聚粮屯。 这是京城通往宣府的第一个军站。 巳时刚过,这里已经聚集了文武六七十人。 一队京营士兵,一队锦衣卫正在道路两边侍立。 内阁首辅李东阳,大学士王鳌、谢迁、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太常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和各国、各番邦使节等等,都在翘首以待,迎接皇上凯旋。 虽然天气很热, 每个人都出了汗,但是没有人想去阴凉处躲避一下。都在路边等待,偶尔小声说些什么。 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前线传来的消息,令他们彻夜难眠,几乎都没有睡好觉。 几天之前, 他们还担心鞑靼人会攻到城下,甚至攻破京城。 当得知已经彻底打败鞑靼的时候,人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喜讯,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 但是随着更加详细的消息不断出来,人们才相信这是真的。 鞑靼败了,真的败了,败在了土木堡。 人们等待这个消息,已经太久太久,等了几十年。 “来啦,来啦。皇上回来啦。” 就有人喊了起来。 不远处烟尘飞起,显然是大队人马行军带起的灰尘。 果然,没有多久,一骑而来,到了跟前下马、 “可是皇上凯旋?” 李东阳急忙问道。 “回李阁老,正是皇上銮驾,一会儿就到。” “好好好,回来好。各位,是皇上。一会儿就到。” “李阁老,何不前去迎驾?” 谢迁说道。 此时的谢迁,心情颇为复杂。 以前他跟刘健一样,坚决反对皇上跟鞑靼开战。正阳门前公开劝谏, 他也是积极组织者和参与者。 被罚在家反省之后,重新上衙,也是消极怠工,每天出工不出力,甚至常常说些风凉话。 对于这次跟鞑靼开战,他也不看好。即使传来皇上打败朵颜和土默特的消息,他也不相信,更不相信会打败火筛。 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相信。 本来皇上已经传旨,不让百官前来迎接。正是谢迁站出来,极力主张到城外三十里迎接。 现在,谢迁只想让皇上第一时间看到自己,试图改变在皇上眼里的印象。让皇上知道,自己对皇上是忠心的。 谢迁提出了建议,王鳌等人就纷纷附和。 这些人大多都是当初反对用兵的人,现在皇上大获全胜归来,都想尽快在皇上跟前儿露面,表明自己跟皇上一条心。 李东阳本来想拒绝,但是见很多人附和,也不好过于坚持。 “好吧,就往前走走。不过,不要乱套,走得整齐一些,以免有碍观瞻。” “是,李阁老言之有理,万万不可在皇上面前失了体面。” 众人很自觉,按照官职大小,自觉排成两列,前往迎接。 以前,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小皇帝还是个只知道胡闹的小孩子。朱厚照的练兵,被他们视为笑话,每每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朱厚照率领一万多人出兵草原,更有不少人认为再也回不来。或者成为鞑靼人的俘虏,或者被鞑靼人杀死。 甚至还有的人,暗中希望张懋、郭勋等人拥立新皇成功,鞑靼人攻破京城,自己也好升官发财。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皇上大获全胜凯旋,又觉得皇上真的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皇上以前做的那些不靠谱的事情,都显得高瞻远瞩,深不可测。 原来皇上才是对的啊。 两支队伍终于相遇,大臣们紧走几步,齐齐在路上跪下、 “叩见皇上。臣等前来迎驾,皇上辛苦,皇上万岁。” 李东阳带头,众人一起磕头。 朱厚照只好下马,扶起李东阳。 “李阁老,朕不是叫人传话了么,叫尔等各守本分,按部就班,不必劳师动众。又何必这么远来迎接?” “皇上恕罪,几十年未有之大捷,京城官民欢欣鼓舞,臣等只想早点儿见到皇上。” “罢了,罢了,都平身吧。既然来了,就一起回去吧。对了,小王子也来了,想看热闹的,就过去看看吧。诺,就是这个家伙。倒也不是青面獠牙的,也是两条腿支个肚子。” 巴图孟克就在吴凤林后面,也没有上绑,穿着原来的衣服,就是神情显得沮丧。 朱厚照的话,他也听见了。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不禁腹诽。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啊? 朱厚照你个旱獭,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看热闹,两条腿支个肚子? 虎落平阳受犬欺,也就是这回败了。若是放在以前,谁敢说这话,早就让他脑袋搬家。 你们这些狗官,都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做不绑起来,朱厚照都没绑我,你们竟然想要绑我?若是放在以前,谁敢说这话? 老子当然想逃跑,可是跑得了么?朱厚照都说了放老子回去,为何还要跑?老子非要去京城,吃他朱厚照的,住他朱厚照的。 “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德胜门等候,迎接皇上。” 李东阳介绍道。 “唉,都说了不必迎接,何必惊动两宫?天气这么热,若是有了什么差错,倒是朕的罪过了。” “臣也是如此说,可是两宫太高兴,非要来迎驾,臣也劝不住。” “来就来了吧。” “太后让臣问一下皇上,回去之后,是到禁苑新宅还是去宫里?” “回宫。” 朱厚照简单两个字,李东阳感动的差点儿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皇上回宫里住,意味着回归本位。这是一个重大转变,再也不是总住在禁苑和宣府那个皇上了。 这次对鞑靼之战的胜利,也意味着皇上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认可和承认,皇上的地位彻底巩固。 到了聚粮屯,大臣们骑上马,队伍加快了速度。 路边不少百姓,跪在两边,山呼万岁。 刘瑾在前面不断地喊着,叫他们起来。 原本百姓们坚壁清野,被安置到城里和畿辅一带暂住。战役结束之后,现在陆续回家。还领到了衙门的补偿。 虽然不算多,但是打败了鞑靼这个最大祸害,从此可以安心生活,就是最大的愿望。 到了德胜门,这里聚集的人更多。见到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朱厚照下马行礼。 “何必如此劳神费力,回去之后,便住进宫里,一定前去叩见。” 一听说回去住进宫里,两宫太后自然非常高兴。 “好好好,皇儿御驾亲征,受苦了。” “无妨,无妨。朕为皇上,责无旁贷。” 看见了巴图孟克,张太后就生气。 “这个狗贼,去年你父皇刚刚驾崩,他就趁人之危,带着强盗犯边。这回一定凌迟他。” “母后,此人已经投降,不值一提。天气这么热,免得中暑,咱们回去吧。太皇太后,孙儿扶您上轿。” 进了德胜门,路边迎接的百姓更多,见到皇上,就跪下磕头,山呼万岁,一路上呼声不断。 按照传统,得胜回朝要到太庙告祭献俘,告诉祖宗。 太常寺的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做好了准备。 因为还要利用巴图孟克,就没叫他出场。把他的两个手下提拎出来,走了个过场之后,又押回去,然后把巴图孟克一行人送到鸿胪寺去。 住进鸿胪寺,虽然还有人看管,但是起码已经拿巴图孟克当客人看待了。 祭拜太庙完毕,军队回营,京卫武学武生回校。翰林院和今科举子们前往翰林院,朱厚照和两宫太后回宫。 在正阳门,中央各衙门官员全体出动跪迎,山呼万岁。 直到朱厚照和两宫仪銮消失在承天门,众人才起来。 皇上凯旋,不留在宣府,也不回禁苑新宅。如今直接进宫,看来以后很可能住在宫里了。 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想到江南、闽浙杀得血流成河,京城几十家下了大狱,徐光祚杀了那么多贪生怕死的将士,不免就有人心里犯了嘀咕。 第183章 意外地顺利 朱厚照回来的第二天,举行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朝会。 这一次朝会,京城所有的朝官全部出现,没有一人缺席。 众臣参拜之后,祝贺了皇上的大胜和凯旋,就开始议事。 首先就是关于如何处置巴图孟克的问题。 当然就有人要求处死,还是凌迟处死, 削去巴图孟克的可汗称号。 这种意见有不少人赞成。 因为这些年以来,大明一直深受瓦剌、鞑靼之苦,人们都痛恨他们,恨不得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已经得知了皇上意见的吴凤林站出来,说应该放巴图孟克出去,让他们西迁。让他作为大明的打手, 尽快收复西域和中亚一带, 至少恢复唐朝在那个方向的版图。 “西域土地广袤,气候适合种植棉花。如今皇上发明的纺纱机已经在各地推广,织布机也已经试制完成,很快就会投入应用。” “如此一来,就需要大量的棉花。种棉花就需要土地,但是目前土地有限,还要种植粮食。这就需要在西域一带开辟土地种植棉花……。” 吴凤林这么一说,就有人附和。如今有很多人失去了土地,成为流民。这些流民如果不能妥善安置,生活没有着落,就会成为不稳定因素。如果别有用心之人出来蛊惑,就可能造反。 一番道理辩论之后,最后释放巴图孟克的意见占了上风。 其实,朱厚照现在已经彻底巩固了皇位,可以一言九鼎。但是他还是没有急于表态,让大臣们充分辩论一下,最后做出裁决。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让大臣们认为这是自己做出的决策,而不是皇上的强制决定。这种方式做出的决定, 能够更加广泛地获得大臣们的支持, 执行起来,也更有主动性。 涉及到棉花问题,国子监祭酒唐亭就趁机奏事,汇报了他和纺织使刘雅音推广纺纱机的情况。 推广纺纱机的进展,出人意外的顺利。 从宣府回来之后,唐亭和刘雅音就组织京官们参加了纺纱机演示活动。 眼见为实,纺纱机的高效率,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得到了一致支持。 顺天府最为积极,抢着在自己所属的州县进行推广。就连一些京官,也想方设法托人,想弄到几台纺纱机,作为家里的经营项目。 到了下面各县的县学,更是受到广泛欢迎。原来担心的男女之防问题,完全成了多余的伪命题。 不仅百姓家的女人走出家门积极参加培训,家里男人积极支持。就连掌握基层话语权的胥吏、秀才们,也变着法儿想要自家女子参加培训,希望获得一台纺纱机。 事实证明,在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面前,那些封建卫道士的道德标准随时可以改变。一台纺纱机的利益,就让他们把男女之防抛到了脑后。 至于刘雅音几个人,因为能给当地人带来好处,还有皇上御封的纺织使头衔,不仅没有受到歧视和排挤,反而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当地缙绅争相讨好她们,更有很多女子把她们当做了榜样,羡慕有加。 “甚至有一些缙绅家小姐,提出要加入刘纺织使她们的行列之中。也好有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为自家获得纺纱机。是否允许这些女子加入,还请皇上裁决。” “众卿家,你们以为如何?” “臣以为并无不可。” 兵部尚书阎仲宇抢着说话了,还阐述了自己的理由。 一是纺纱机推广队伍人数少,目前只有30来个人,远远满足不了需要。二是这些人家的小姐,多少都接受了一些教育,有文化,适合做这个差事等等。 阎仲宇的说法,也得到了众人附和。至于男女之防,有伤风化之类的话,则没人提起。 下面都已经开始了推广工作,前面有刘雅音和青黛书寓那些姑娘们,后有百姓家女子积极参与,还有皇上支持。这个时候,谁出来反对,既没有充足理由,也不合时宜。谁还会站出来反对? 于是,朱厚照顺水推舟,准了唐亭的建议。 谢迁为了积极表现,今天踊跃发言:“纺纱机是好,在西域等地种植棉花也对。棉纱多了,织布多了,臣担心卖不出去。造成积压,类似谷贱伤农,可能出现布贱伤工之事。” 谢迁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目前棉布属于比较高档的面料,只有中上层人家才能消费得起。一般的平民百姓,基本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 不仅是大明,放眼全世界,人们穿衣都是一项比较昂贵的支出,跟食物基本上一样。 关于这个问题,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有说应该限制棉花种植面积,有说限制纺纱机、织布机数量的,有说大明人口众多,不愁销路的。 还有的人心里想的是外销,但是这样一来就要取消海禁。再摸不准皇上态度之前,又不敢提出取消海禁政策。 众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见众人一时难以统一意见,朱护照只好出来说话。 “众卿家各说各话,各有各的道理。不过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视野短浅了一些。” “首先,棉花种植和机器推广需要时间,一两年之内,未必会有太大进展,不会形成积压。” “其二,棉花多了,机器多了,棉布多了,价格必然下降。原本只有中上层缙绅之类才能买得起,今后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普通百姓人口占十分之九,需要巨量棉布。因此,不用担心积压之事。” “其三,棉花多了,也未必都用于织布。原本棉花价钱高昂,平常人家买不起。价钱便宜之后,可以把棉花用于制作棉被、棉衣、棉鞋等取暖,免去冻馁之苦。试想,一人做一件棉衣,家做一床棉被,整个大明就需要多少棉花?” “其四,便是棉花、棉布多了,大明用不了,还可以卖给外藩和海外嘛。” 朱厚照此话一出,下面立刻一片安静。 卖给外藩和海外?这岂不是就要取消海禁,实行开海?这可是违反祖制啊。 李东阳早就知道了皇上的预定计划,此时第一个站出来。 “皇上英明啊。棉花、棉布卖给海外和外藩,不仅能免去滞销之苦,还可以收取关税,充实国库。臣建议终止海禁政策……。” 李东阳就列举了海禁的各种弊端,包括海禁政策失败,引发走私,腐蚀官员,影响税收等等。 第184章 取消海禁 此前,内阁和六部等已经几次讨论了开海政策。很多人已经知道了皇上的态度,现在就积极支持。 也有不同意的,列出理由反对。但是总体上,取消海禁,实行开海政策的说法占了上风。 朱厚照见时机已经成熟,就一锤定音, 决定取消海禁,实行开海。 但是特意强调,必须是在朝廷主持秩序的前提下开海。尽快恢复广州和宁波市舶司,并且在泉州、天津卫、沓津(旅顺)、安平口(安东)等地同时设立市舶司,管理对外贸易,收取关税。 朱厚照挟战胜鞑靼之威, 此时声誉如日中天。他同意了,那些反对者也就不再坚持。 明朝实行了一百多年的海禁政策, 就这样取消了。 “海禁虽然取消,并不意味着放任不管,反而要加强监管。火药、铜钱之类,不应出口的,仍然严禁出口。胆敢违犯者,严惩不贷。” “至于瓷器、丝绸、茶叶之类,可不必限制。生丝出口,常被海外商人高价转卖牟利,应限制出口。” “不仅出口要收取关税,进口也要收取关税。比如棉花,随着纺纱机推广,很可能造成棉花短缺。此前有从身毒进口长绒棉者,今后可以允许其正常进口。只要交关税,便不用限制。” “凡大明急需的,如棉花、白银、铅锡、水银、硝石、硫磺之类,可以低关税甚至免关税。大明过剩者,为保护国内产业,可以禁止进口或者课以重税。总之要细致周到, 不要简单粗糙。” “皇上圣明啊。” “还有棉花品种之事。大明的棉花, 多是短绒陆地棉。身毒、非洲、美洲等地,多以海岛长绒棉为主,品质优良,更加适合纺织。要尽快引进这些优良品种,用于西域等地推广。” 说到西域种棉问题,翰林院林敏趁机提出了鞑靼西迁,收复西域,恢复唐朝版图,用兵,设立衙门,实行郡县制,移民实边等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是一个整体。 用兵占领地盘之后,还要有人开发和居住才行。 不管是用兵还是设了官府,移民实边,都需要大量的投资。 随之而来的,就是钱从何来的问题。 “官兵驻扎,可以实行军屯。早有成例,不必赘述。设立官府,可以实行官屯,也早有成例。移民实边,可以民屯。衙门提供耕牛、种子、银钱、减免税、薄徭轻赋等补助和优惠。”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可以模仿开中之法,招募商户、缙绅等富裕人家,实行商屯。他们自己出钱,自己招募百姓,衙门提供保护,朝廷在徭役、赋税上给予优惠……。” 这一套办法,是朱厚照和林敏等人早就商量过的,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关于这一点,也有争论,最后仍然是朱厚照裁决,决定实行。 朱厚照其实不怕争论,也不怕有反对意见。甚至还鼓励朝臣们提出反对意见。 反对意见也不是都没有道理,只要不是为了反对儿反对,其实还可以发现计划中的一些缺点和漏洞,更加有利于完善和改进计划。 只要是在做实事,不是打嘴炮,空谈道德文章,争论就不是什么坏事。 “此事牵涉甚广,一时难以全都决断,留待散朝之后廷议。吏部,江南、闽浙平倭,很多官员罢黜,需要补缺,尔等有何计划?” 王守仁和陈达已经杀了不少中低级官员,还放逐了很多,这些官缺已经尽量在当地补缺。 不过还有不少中高级职位,他们不好做主,就呈了上来。 虽然江南、闽浙杀的血流成河,但是那里的官缺仍然是热门。很多人仍然喜欢到那里做官,未免就有不少人想走门路,谋取官职。 若是在以前,内阁、吏部、皇亲国戚,勋贵大员等等有权势的人,早就闻风而动,运作官职。 但是朱厚照在江南、闽浙大开杀戒,京城一大批权贵下狱,北边完败鞑靼。人们也不傻,知道此时惹得皇上不满,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尽管眼红那些官职,这回也没人敢私下运作。倒是让吏部省了不少心,可以按照正常规矩和程序选拔官员,补充官缺。 许进首先提的是福建布政使的人选。 原来的福建布政使,因为牵涉到走私,已经被抄家流放,现在需要补缺。 吏部提出的人选是原来的泉州知府包溥。 从资历上来说,包溥出任福建布政使,其实还差一些。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更好的人选,吏部就定下了包溥。 理由倒是比较充分。 一是担任泉州知府期间,没有跟走私海商和当地豪强同流合污,还能暗中调查线索,协助陈达整顿泉州,铲除豪强。 二是包溥积极推行皇上新学,目前泉州的府学、县学已经开始推广新学教育,还推行外语教育。 三是落实朝廷的禁止缠足政策非常坚决,大力宣传,目前已经基本上杜绝了缠足现象。 三是在泉州铲除了豪强之后,恢复当地生产,安置流民,赋税征收、上缴,也表现不错。 四是清除匪患,打击海盗,维护陆地、海上秩序方面,表现不错。 通过陈达和王守仁的奏折,朱厚照了解了包溥其人。本来就准备重用他,吏部提了出来,就顺水推舟照准。 接下来许进又提出了六个人选,都是五品以上官员,朱厚照全部照准。 五品以上官员,由吏部推荐,内阁提名,皇上批准。六品以下官员任免,一般情况下,都由吏部决定,皇帝基本上就不管了。 提到了新学,朱厚照就询问了各地推广情况。 这个事情,其实进展不大。除了各地的惰性和传导延时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师资力量。 今科举子、翰林院人数有限,学习时间也有限,只靠着《大明时报》的辅助教材和朱厚照编写的几种课本,就想取得明显成效,显然不现实。 不过这一点朱厚照也不着急,开了头就好办。加上有科举这个指挥棒引导,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把新学推广开来。 相对于新学,禁止缠足推行的就比较顺利。 禁止缠足,还得到了王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支持。两宫联名向各地发出了懿旨,督促各地衙门禁止缠足,提倡女子不缠足。 虽然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但是也有皇后母仪天下的说法。 太皇太后和皇后发出一道懿旨,也没人敢说她们干政。 这道懿旨,主要是王太皇太后的主意。 因为她的个子比较高,没有缠足,脚比较大。当年进宫的时候,就常常被人非议,说她脚大。 后来在晋升皇后的时候,也曾经有不少人用她脚大的事儿,来攻击她。 所以,她对缠足风俗深恶痛绝,借着孙子禁止缠足的东风,就联合儿媳妇助推了一把。 第186章 看不清形势 见皇上发怒,左都御史张敷华和右都御史冯飞噗通一声跪地。 “皇上恕罪,并非臣不想查,实在是无案可查啊。” 张敷华这么一说,朱厚照更加生气。 “好一个无案可查。如此说来,大明官员个个都是清官喽?那江南、闽浙那些罢黜的,杀头的, 都是什么?张懋、郭勋、郭冕、裴正英之流,都是忠臣喽?朕抄他们的家都错了,是不是还要给他们平反昭雪,赔礼道歉啊?” “皇上,臣等绝无此意。” “哼,查案不行。一个个的, 为那些罪证确凿的人犯上书开脱的倒是不少,简直是蛇鼠一窝。” “你二人跟江南那些人勾结, 干了多少枉法之事, 当朕不知道么?本来想朕回来之后,你们能主动坦白,给你们个机会,从轻发落。” “尸位素餐也就罢了,事到如今,还想蒙混过关,欺君罔上,拿朕当傻子么?来人,将张敷华、冯飞拿下,打入诏狱,交北镇抚司查办。” 锦衣卫闻声而来,把两人押了出去。 一时间,场上寂静无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厚照本来没打算今天处置张敷华和冯飞两人。 张敷华已经七十多岁,也是弘治老臣。本来打算让他自己坦白,给他个致仕机会。但是他执迷不悟, 总是一味卸责推诿。 冯飞两个月之前升任右都御史,竟然也跟江浙的豪强有勾连。两次上书替不法豪强辩护、卸责、开脱,还写信威胁王守仁。 如此之人,朱厚照怎么能留他? 平静了一会儿,朱厚照继续说下去。 “再说马政之事。朝廷规定的钱,都给下去了。但是养马的百姓却收不到。百姓交马,百般刁难,敲诈勒索。” “百姓养马,本就不赚什么钱,都是为朝廷尽力。但是最后却要百姓赔钱,甚至为此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如此下去,谁还愿意给朝廷养马?” “朝廷支出的钱都哪里去了?都叫太仆寺和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了。如此苟且之事,天下皆知,难道尔等不知道?” “既然知道,谁站出来管啦?有谁出来整顿啦?总说没钱,这么多蛀虫,有多少钱够他们贪的?就是个无底洞!” “谢迁,太仆寺,马政,是归你管吧?你就是这样管的?” 谢迁赶紧跪下。 “臣惭愧,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算啦,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臣知道,臣年事已高,请求致仕。” “准。” “臣告退。” 转眼之间,一个内阁大学士致仕,都察院一二号人物入狱。 虽然人们已经知道谢迁致仕是早晚的事情,但是这么快,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其实,皇上已经很给谢迁面子了。 谢迁跟江浙那些走私的豪强,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能够让他致仕,还是看在他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面子上,给他个善终。 否则的话,谢迁早就在锦衣卫的诏狱里面呆着了。 “谢迁致仕,内阁大学士出缺,尔等商议一下,推荐一位吧。” 按照惯例,内阁首辅和大学士,都由外官推举。朱厚照叫在场的人现在就推荐,就打破了惯例。 但是现在朱厚照强势,众人也不敢违逆。况且这些人推荐,也一定是自己人,将来对自己便是没有什么好处,也不会有坏处。 几个人嘀咕了一阵,李东阳说话了。 “皇上欲改革军制,今后还要多处用兵。漠南、漠北、西域等地都是边疆,此人最好还要通晓边疆事务。臣等以为,陕西总制杨一清还算合适。” 杨一清是个比较能干的人,人也算比较清廉。在历史上,就曾经长期任内阁大学士。对于这个人选,朱厚照还是比较满意的。 “准,就是杨一清。不过杨一清回来,谁去接替他?” “宣府总兵吴凤林如何?” 兵部尚书阎仲宇说道。 “吴凤林另有任用,换个人吧。” “大同总兵刘哲如何?” “不妥。鞑靼等部落西迁,九边防御功能下降,防线前移,长城和边墙作用下降。虽然仍然要用兵,但是河套、鄂尔多斯、榆林、宁夏一带,今后要转向民政为主,甚至设省。所以此人既要文武双全,还要懂得边疆事务。” “朕以为马文升最为合适,你们以为如何?” 马文升原是户部尚书,春天的时候一气之下说要致仕,朱护照当时就准了。 马文升原是陕西巡抚,武将出身。在陕西的时候政绩不错,才干也有,熟悉边疆事务,只是年纪必较大,已经八十岁了。 朱厚照现在招他回来,主要还是看中他的能力和在陕西的声望。重新启用前朝老臣,也是为了缓和跟老臣们的关系,争取他们的支持。 当然,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是重要原因。 “皇上圣明,马文升最为合适。” “好,那便召马文升回来,让他尽快赴任,接替杨一清。” 接下来,就商量左右都御史的人选。最后决定由户部右侍郎史琳任左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屠勋任右都御史。 选用史琳,是因为都察院下一步要整顿驿站、递铺、马政,这涉及到很多经济问题,可以发挥史琳懂经济的特长。 选用屠勋,自然是发挥他的法律特长。 翰林院和御史系统,正常来说,都是皇帝的亲信。品级虽然不高,但是升官容易,越级升官,也是寻常的事情。 朱厚照继位以来,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翰林院的表现很积极,从新学到练兵,再到对鞑靼之战,始终都跟随左右。 但是都察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也不知道张敷华是脑子进水,还是老糊涂了,就是摆着不正自己位置,看不清形势,始终跟朱厚照隔了一层。 在朱厚照严厉申斥之后,也消极怠工。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朱厚照早就对他们极为不瞒,这次终于忍无可忍,采取行动。 “李阁老,告诉史琳和屠勋,他们上任之后,立即彻查驿递和马政,把那些贪官污吏都给朕揪出来,把他们贪污受贿、敲诈勒索的钱财都追回来,解送太仓。” “凡是涉案者,不管是谁,不论他的靠山是何人,一律严办。不惜杀个血流成河。” “若是胆敢徇私枉法,姑息养奸,让朕知道了,便拿他二人开刀。届时,朕会叫人复查。若是他们办事不力,朕绝不手软。” “臣遵旨。” “那些临战弃职逃跑的官员,还有商人、缙绅、勋贵等人,都记下来了么?” “全都记录在案,已经有一些人回来了。” “刑部,立刻抓捕这些人。官员抄家流放,其他人抄没所有家产,赶出京城。抄没所得,不必给朕,一律解送太仓。” 太仓是户部的仓库,等同于国库,不是皇帝的內帑库,归户部支配。 前面说查办驿递的钱归太仓,这回没收那些逃跑的人的财产也归太仓,这就是皇上给行政系统让利了。 有钱的事儿,谁都喜欢干。几个人都跃跃欲试,齐声叫好。纷纷表示立刻就办,一定办好。 第187章 宏图大略 接下来,又讨论鞑靼西迁之后,在草原设立郡县的事情。 “草原广袤,虽然鞑靼西迁,但也未必都走,总会有一些蛮夷留下来。若是设立郡县,那些人恐怕未必归心, 甘心归附。” “是否参照唐制,设立羁縻州府管辖?或者参考南方土司之制,以夷制夷,以蛮治蛮?” 礼部尚书张昇出了个主意。 在朱厚照看来,这就是个馊主意。 还是远方不服,则修文德以怀之那一套思维。 “万万不可。草原广大,从东到西, 可以多设几个省。留下的部落,若是太大, 可以分拆两处或者几处,彼此互不接触,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东北女真,尤其是建州女真也要分拆一些人到草原,让他们小聚居,大分散。让他们彼此距离遥远,不能互通信息,不便彼此联络。便是他们今后部落再一次壮大,只要达到两三万人口,就要分拆。” “可以让他们继续游牧,互通贸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保留自己的语言、信仰、风俗习惯。但就是不能让他们过多人聚集在一起,形成威胁性力量。” “官员由朝廷委派流官充任,那些部落人可以参加科举,也可以做官,但是不能在本地做官。将来要跟汉人一样,徭役赋税一视同仁。总之, 不能给他们特权,高出汉人一等……。” 按照朱厚照的计划,这种迁居,拆分,还只是第一步。 将来在南方的一些土司统治区域内,也要实行这种拆分和迁居。南方的边民大多处于山区,生存条其实并不好,把他们迁居到大洋洲甚至美洲南那些自然条件更好的地方,对于他们未来发展和长远利益来说,其实更加有利。 初步目标,是不让他们总是叛乱,构成威胁。长远的目标,是让他们跟中原、南方的人实现大融合。 当然,做到这一步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有些话现在也不好直接说出去。但是从现在开始,就要采取切香肠战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朝这个目标迈进,争取用不流血的方法实现目标。 朱厚照说完之后,众人就聚集到地图前面,开始划分行政区域。 这是朱厚照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的地图,经过放大之后,形成了一幅《大明全舆图》。整个高原、西伯利亚汗国、西域、西域、中亚、乌斯藏、奴儿干都司、小琉球、南海诸岛等处,都包含在内。 其中的奴儿干都司,是大明早期的版图,都司治所在特林。 “奴儿干都司至少要恢复到太宗时代的版图,治所要迁回特林。” “这里,虾夷国,三年之内要攻下来,纳入大明版图。占据了虾夷,就可以从北方挟制日本。控制了琉球,就能从南方挟制日本。” “奴儿干都司太大,可以划分为几个省。跟草原上一样,招募流民开垦,并且把这里作为养马之地。” “杨一清已经收复河套,可以恢复这里的养马之地。如此一来,一东一西,两处养马之地,足可以解决大明的战马、驮马、挽马供应。把中原和南方的百姓,从马政中解脱出来。” “如此最好,中原和南方本就不适合养马,如此最好了。” 王鳌喃喃道。 现在他才意识到,对鞑靼这一战的深远意义。 这一战下来,加上江南平倭,开海,大明的许多死结都迎刃而解,有海阔天空之感。 “东北地方,是广阔无边的平原,都是肥沃的黑土地。只要不懈地开垦,大明将来的粮食就再无后顾之忧。所以,东北开垦的重中之重,就是粮食、马匹。此外,这里有大量的煤、铁可供开采。” “漠南、漠北,可以分别设省,朕以为四个省比较合适。将来向北扩展,西伯利亚也可以设省,或者都司。” “西域这里,可以设两个省。亦力把里设为一个省,叶尔羌汗国设为一个省。” “乌斯藏宣慰司,可以暂时不动,但是要派官员常住。对土王册封,令其纳贡。等将来腾出手来,再行设省。” 宏图远大,想要支持这个宏图,核心的要素,不过是两个字。 一是人,二是钱。 人分三类:官、兵、民。 官吏进行治理,维持正常秩序,进行生产。 这一次今科进士,朱厚照打算把大部分人都派到这些新地方去。最高的正七品,直接出任知县。 翰林院的大部分人也派过去,林敏这样比较出众的人物,可以直接任一省布政使。 大明各地还有不少未出仕的举人和秀才,可以从中选拔一些人,担任官职。 各地省、府、州,县、都司、行都司、卫所,有不少胥吏。 按照原来的体制,他们不属于官,上升空间非常有限。 朱厚照打算打破常规,只要这些人到新设立的省去任职,就可以为官。进入流内入品级,跟其他人一样正常升迁。 一些贬黜、流放、充军的官员,罪行不严重的,或者服刑时间比较长的,可以到新开辟地区,戴罪为官。只要表现好,业绩突出,可以提前免罪,仍然可以正常做官。 以后的新科进士和升迁官员,都必须到新辟地区为官一段时间,才可以出任其他官职。 兵,就是卫所驻军,提供武力保护,维持当地秩序。 鞑靼西迁之后,九边驻军的任务大大减轻,防线迁移。驻军可以用在新开辟地区的防务上,建立新的卫所。 八十万边军从防御鞑靼中解脱出来,不仅足够北方新辟疆土的防务,甚至还可以抽调一些用于美洲远征。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民。其中主要成分,就是广大的失地流民。一些自耕农和佃农们也在招募之列。 除了农民,还需要大量的工匠、读书人、商人、和尚、道士、郎中,甚至巫师等社会各阶层人员。 在新开辟地区,可以打破户籍限制,可以转籍,取消奴籍,不分贱籍、良籍,都可以参加科举。 一些流放的罪犯,也可以迁移到这些地方。只要呆上一段时间,没有新的犯罪,有悔改表现,就可以减刑,提前获得新生,享有正常百姓同样的权利。 钱是重中之重,除了引导私人资本流人,主要还靠国家投资。 目前的大明,还是农业财政,靠农业税赋和徭役支撑国家运转。 农业收入有限,受天气等自然因素影响大,且不稳定。 想要获得稳定庞大的财政收入,还得靠工业和商业。 这就是朱厚照开海,放开贸易,制造纺织机械,进行工业化的动因。 只有强大的工业和商业,才能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帝国运转并且不断发展壮大。 第188章 迂回说服 朱厚照关于朝廷财政转型的设想,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 大明的财政收入,多年来一致都处于紧张之中。 军费开支不足,军饷时常拖欠,官员的俸禄不高,也时常发生拖欠现象。 这样的后果,就是武将和官员们积极性不高, 还时常动歪脑筋,想法捞钱。 一般的士兵,也没有积极性。农民负担严重,或着逃亡,或着把土地投献到大户人家去,卖身为奴。 种种弊端, 朝廷官员们都知道,皇帝也清楚。但是, 他们都没有跳出这个圈子。 实际上, 这也是农业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农业社会所能达到的极限。 如果不改变农业为主的局面,这种现象就不可能根除。 “解除户籍限制,是否……?” 韩文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朕知道,这个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但是尔等要长远着想。新开辟之地越来越多,缺少大量的官员。胥吏为官,可以解决官员缺乏的燃眉之急。” “胥吏有经验,给他们升迁机会,可以吸引他们到边远地方去。否则的话,现有的官员,有几个愿意到边远、艰苦之地去?” “户籍制度,本来是想把人固定在土地上和行业上,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名存实亡。” “农民本应在家乡种地,但是没有了土地, 他在家乡还怎么活下去?只能逃亡到别处去。再限制他也没用, 清查逃户, 让他回乡。没有土地,回乡又有何用?” “生计没有着落,种地不能养活自己,还要赔钱,谁愿意当农户?” “匠户不愿意干本行,或者手艺不佳,不能维持生存,不让他干别的,非让他当匠户,他就只能逃跑。” “卫所的军户,很多人已经没有土地,还不让他干别的,怎么活下去?活不下去,或者逃亡,或者聚众造反。” “倒不如取消户籍限制,谁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纺纱机、织布机推广之后,就会出现很多作坊,需要大量的工人。届时就可以从农民、匠人、军户中聘用。” “做工的人多了,腾出来的土地,可以给别的农民耕种。农民土地多了,也可以改善生计。” “做工的、经商的多了,生计好了,也就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土地投献给大户人家。” 投献,其实是一种经济行为,很多时候是农民的一种主动选择,不一定都是地主的强制兼并。 投献土地之后,一般有两个选择。 一是投身大户人家为奴。获得不用服兵役、徭役的好处,也不用承担赋税,还能获得吃穿等基本的生存保障。 从经济上来说,这是合算的。 另一种是当佃户,从地主那里租地,给地主交租,能够得到地主家的种子、耕牛、农具、资金、水利设施等支持,还可能比自耕农好过一些。 但是他们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除了地主的盘剥,遇上天灾,就可能借贷。最后被地主的的高利贷套牢,陷入贫困和债务之中。 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因为没有选择余地,没有其他的就业门路。才脱离不了地主等大户人家的盘剥。 发展工业,开放贸易,开疆辟土,就会有很多就业机会,给他们提供了新的谋生手段,可以不再依附于地主。 这必将引起劳动力价格的提高,对于地主也形成一种竞争,迫使他们改善劳动力的待遇,提高报酬。否则的话,他们就留不住人。 这个时候,打破户籍的限制,就显得非常重要。 不管是地主还是地方官府,都不能用户籍来限制劳动力的流动。 取消奴籍和贱籍,其实是这个思路的延伸。 尤其是取消奴籍,除了平等,更重要的是打破地主、缙绅等对奴才的人身所有权和支配权,禁止他们无偿占有奴才的劳动成果。 想用人,行,拿钱雇。 当然,这会损害缙绅的利益,必将遭到缙绅们的反对。 但是朱厚照决心已定,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再杀一批缙绅的准备。 “人人均可参加科举,也无需担忧。士子读书,家里多有传统,一般贫穷人家子弟,也读不起书。” 这一点有些道理,但是开了这个口子,就给贫穷子弟提供了机会。即使现在用不上,将来还可能用得上。 “如今进士每一届不过百人左右,三年一届,其实太少。朕打算过几年,每年一次常科,每一届录取进士三百人左右。” “如此算起来,不仅不会损害原来的士子们的利益,反而增加了他们的进仕机会。” 这一点其实是必然的。 随着大明疆土的扩大,需要越来越多的官员。不管是秀才、举人、进士,都需要扩大规模,从中选拔人才。 当然,随着新学的普及和教育的改革,普通百姓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接受教育。 一旦工业化取得一定成果,财力允许之后,还要普及义务教育。那个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平民子弟接受教育,科举就可以变成类似于朱厚照前世的大学考试和职业教育考试,让他们获得阶层上升机会。 到那个时候,现在的人人均可参加科举的措施,就能发挥作用。 当然,在场的人想不到那么远。他们着眼的,是朱厚照扩大进士录取规模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现有的读书人来说,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想通了这一点,自然没人反对,反而都极力赞成。 接下来,兵部尚书阎仲宇提出了致仕请求。 自从上次正阳门劝谏之后,阎仲宇就萌生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之后的京卫武学改革,雪豹军练兵,尤其是鞑靼之战的胜利,让阎仲宇意识到,他确实已不适合再担任兵部尚书。 他已经跟不上皇上的思想和行动,与其等着哪一天皇上赶自己走,还不如自己主动,急流勇退,体面地离去。 他已经跟李东阳说过这个想法,其实就是借着李东阳之口,转告皇上。 现在大战结束,也该走了。 朱厚照也早就有换掉阎仲宇的计划,客气了地挽留了一下,就同意了他的致仕请求。还赠了他一个太子太傅的头衔,算是体面地致仕。 阎仲宇的兵部尚书位置,由定国公徐光祚补缺。 原来的兵部左侍郎吴登科,因为政绩平平,调任南京户部尚书。 南京除了兵部尚书王华有实权之外,其他的各部尚书都没有什么权力,基本上是个摆设。所以吴登科实际上是明升暗降。 户部左侍郎的职位,由新宁伯谭佑补缺。 因为谭佑一直紧跟朱厚照,他将承担起按照雪豹军的模式,对九边80万边军的军制进行改革和训练任务。 惠安伯张伟,将配合谭佑进行军制改革和训练。 成奎将回到京卫武学,实际承担起朱厚照这个山长的职责。 朱厚照的事情太多,已经不可能再亲自承担京卫武学的办学任务。 经此一战,证明京卫武学的办学是成功的。接下来将大规模扩招,把京卫武学办成大明的国家级军事学校。 在这次战役中表现比较好的吴凤林,将调回京师,担任提督京师三大营的职务,实际上就是接替了原来郭勋的职位。 . 第189章 各退一步 廷议持续了三个时辰,中间光禄寺来给送了饭。因为有皇上在,只给了一饭一菜。 以前内阁阁议的时候,也有中间供饭的时候。都是至少四个菜,大部分时候还有酒。 从这一次之后,内阁作出了规定,以后遇上在内阁吃饭的时候, 都是一饭一菜,也没有酒,标准向皇上看齐。 吃的规格比皇上还要高级,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以前御史们不管事儿,这回左右都御史都换了人,一定想干出点儿事儿来跟皇上交代。 如果哪个御史想出头,在朝会上公开奏上一本,说内阁、六部僭越, 他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吃饭事小, 要紧的是丢不起这个人。实在馋了,晚上回家多吃点儿好的就是。 朱厚照刚刚回宫,太后身边的太监就过来,说太后请皇上过去。 朱厚照过去一看,原来自己的两个舅舅张鹤龄和张延龄都在。 “你舅舅早就来了,一直在等着你。” 张太后说道。 “找朕有事么?” “以前你舅舅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朝中和民间都有所非议。这对皇上来说,名声也不好。” 仅仅是一些不好的事儿么?按照他们的罪行,早该砍几个脑袋了。 “最近南方和京城杀了不少人,当然,也都是该杀的。没对你舅舅下手,也算是客气了。但如果只杀别人,不对你舅舅有所惩戒,跟外人也不好交代。” “哀家想来想去,想了个主意。” “母后请说。” “让你舅舅离开。” “去哪里?” 到外地去,还不如留在京城呢。 京城有朱厚照在,两个舅舅还能有所忌惮。到了地方去, 山高皇帝远的, 两人若是在当地胡来,很可能鞭长莫及。 “毛锐不是去罗娑斯了么,等他们在那里立足,就让你两个舅舅到那里去。给他们一些土地,他们也有些钱,招募一些人过去,在那那里安家立业。” “那里远在海外,跟大明也不通信息,以后也就没人盯着他们,也免得你为难。” 这一次跟鞑靼之战,也是对官员、勋贵们的一次考验。 经不起考验的,对朱厚照不满,对大明没有信心的,或者跟张懋、郭勋站在一起,投靠鞑靼。或者干错逃跑,离开京城。 张延龄和张鹤龄也昏了头,开始的时候,竟然跟张懋和郭勋搅合在一起,试图拥立新帝。 还是张太后发觉了苗头,及时制止了两人的愚蠢行动。 张家兄弟地位和富贵,来源于姐姐张太后。张太后母凭子贵,地位来源于朱厚照的皇位。 如果朱厚照失去了皇位,张太后的地位必将大大下降。一旦别的皇帝上位,张太后就会被边缘化,失去了对张家兄弟的保护能力。 以张家兄弟的财富、为人、恶行、名声,到时候必定有人打击他们。新皇就会顺水推舟,抄了他们。 总算是张太后不不糊涂,看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才制止了张家兄弟的愚蠢行为。 但是这件事肯定瞒不过朱厚照,如果有人趁此机会整张家兄弟,朱厚照就只能采取行动。 正是因为如此,为了保全自己的两个兄弟,张太后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出来。 “既然母后出面,就这么办吧。朕可以给毛锐下一道谕旨,在那里赐给你们两家共五万亩土地,你们两家人都过去。” “你们也不缺钱,可以招募一些流民过去开垦。可以在那里开矿办厂,对外贸易,也可以跟大明贸易。” “能否给他们几台纺纱机?你舅舅打算招募一千人过去,这么多人穿衣,也是……。” “可以,朕给唐亭打个招呼,舅舅从工部买两台。不过,不管是开垦土地、矿产、工厂、贸易等等,都要按照朝廷的法度来。” “正常合法经营,用不了多久就能发财。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不愁荣华富贵。若是还象在这里一样,横行不法,朕也保不了你们。” “不会,不会,谢皇上恩典。” 张家兄弟连连表示。 他们当然不愿意离开京城去罗娑斯那样的蛮荒之地,但是现在朱厚照的皇位已经彻底巩固,今后一言九鼎已成定局。 张懋、郭勋那样的勋贵都被收拾了,如果想收拾自己,连姐姐都未必保得住。 此时只有离开,才能避祸。 因为两人这次的表现,朱厚照也打算对两人下手。只是考虑太后的感受,加上一时没有时间,才没有动手。 现在既然母后提出来,就索性顺水推舟,让两人离开。 那些对两人不满的,见他们走了,也不会纠缠。 没有了两个舅舅这个软肋,朱厚照打击别的勋贵、豪强、外戚的时候,也就没了顾忌,可以理直气壮地行事。 对于张家两兄弟来说,可以保住性命、人身自由和家产。到了罗娑斯,只要不瞎折腾,发展壮大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他们在那里发展好了,对于其他的有钱人也是个示范作用。可以让更多人的有钱人模仿,到大洋洲去开辟事业。 所以,这个方案,对于朱厚照、太后、张家兄弟来说,是个多赢的结局。 大家各退一步,就海阔天空。 张家兄弟走了,张太后又拿出来一个条陈。 “这是明山公主的请乞,宗人府递过来的,两个多月了。我当时没答应她,只说跟你说一下。办或者不办,你自己决定吧。” 明山公主,是大长公主,朱厚照的姑姑。 这份请乞,是请求把河南彰德府的1200亩土地赐给她。 藩王和公主等宗室时常请乞,不是要土地,就是要盐场、盐引、山林甚至要某一个地方的税收权,已经成为宗室的惯例。 “她家在彰德府、直隶不是有很多土地吗?京城还有五六间铺子,还要什么土地?一开口就是1200亩,还都是良田、熟田。给了她,那里的百姓怎么办?” “谁会嫌土地少呢?不仅明山公主,还有这些。你看看,福王、秦王、豫王,都讨要京城的铺子呢。这是看抄了张懋和郭勋的家产,都想着来分一杯羹呢。” “不准,一律不准。不仅如此,以后凡是宗室、藩王奏讨、请乞,一律不准。” 养活宗室、藩王,是朝廷的一个沉重负担,占去了朝廷财政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那些藩王在地方上,还横行不法,变着花样敛财,过着奢靡生活。从地方官到百姓,对他们极为愤恨又无可奈何。 “既然不想给,就趁着如今大胜的时机,下一道谕旨。令宗室和藩王今后不准再奏讨、请乞。断了他们这个念想。” “不少藩王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必要的时候,不妨处置一两个,杀鸡儆猴。让他们今后老实一些,不敢轻举妄动。” 张太后说道。 现在,她完全站在了儿子一边。 “母后言之有理,朕正打算抓两个藩王开刀呢。” 第190章 天子门生 奉天殿内,今科进士殿试正在举行。 此前已经通过会试的今科举子们,全都参加了考试。 试题由朱厚照亲自出题,采用百分制。其中新学内容占比60%,传统儒学分数占40%。 儒学包括四个内容,一是填空题,二是判断题、三是多选题, 四是策论题。其中策论题为20分。 策论的题目也简单,就是《强国之道》。 答题时间也短,只有一个时辰。跟以前的动辄一天时间相比,短了很多。 新学题其实不难,都是学过的题目。不用花多长时间,就能答完。 朱厚照偶尔下来走走, 看看考生们答案。 总体上,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新学题目基本上都能答出来。 作文题目,各个考生的答案各有各的特点。 关于强国之道,有的说要以农为本,工商为辅。 有的说商业先行,尤其是开海、开边对外贸易,收取税收,扩大财政收入,非常重要。朝廷有钱了,就能办很多事情。 有的说重要的是强军,有了强大的军队,就能开疆辟土,给百姓提供更多的土地和谋生之道。 有的说要发展教育,人的素质提高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有的说要发展工业,尤其是纺织业。纺纱机能够大大提高工效云云。当然,发展工业,首先要研究技术,培养大量的能工巧匠云云。 这些都是从一两个方面论述强国之道的,还有不少人从农业、工业、教育、军事等多个方面论述。 以前的考试, 基本上都是四书五经的内容。即使策论是论述某一个具体问题的, 考生也都是从儒家经典中寻找理论依据和各种论据。 让朱厚照欣慰的是,这些考生论述的时候,基本上都脱离了儒家经典的窠臼和束缚。能从具体的实务出发,来就事论事。而不是空谈经典和道德、教化。 在朱厚照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就是他希望的“言之有物”。 一个时辰到,考生们都交卷离去。但是都没有远去,都在文渊阁外面等候发榜、 朱厚照和唐亭两人阅卷,不到一个时辰批完,排名完毕。 然后就叫刘瑾出去张贴出来。 “啊?只有分数和排名。没有一甲、二甲、三甲,没有状元、榜样、探花?” 就有人议论道。 “皇上有旨,今后进士,一律不分甲,不设状元、榜眼、探花。尔等若是非要排名,自己排好了,上面的分数就是排名。” 刘瑾解释道。 “卫桂林,你是第一,岂不就是状元?” 卫桂林急忙向众人拱手。 “不敢,不敢,皇上有旨,不设状元,便没有状元。” 虽然嘴上谦虚,卫桂林心里还是非常得意的。 总分第一名,还是状元嘛。况且,榜上直接就授了实缺,正七品的大宁知县。 跟随皇上到草原上打仗的时候,卫桂林参加了三道梁子战役、黑虎沟战役、大凌河战役。对于大宁城,他是了解的。 如今刚刚殿试完毕,就授了实缺,这个速度可是够快的。 这个职位,也让他非常满意。 不仅仅卫桂林满意,所有的进士们都满意、 没有一个人落第,通过会试的所有人全部及第,都授予了实缺。 其中67人是正七品,剩下的人都是从七品。 到草原上新设省、府、县任职的,都是正七品。留在京城,到六部、国子监、京卫武学、地方各省任职的,都是从七品的实职。 这个程序,直接跳过了吏部铨选程序,也不用象以前的那样,等着补缺。 要知道,放在以前的话,便是进士及第,不少人也不能立刻获得官职,有的人甚至要等上几年的时间。 能够直接获得正七品知县实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虽然到草原和新开辟疆土任职条件比较艰苦,但是那里官员少,升职机会多,品级晋升也快。 进士虽然有天子门生之称,但多数时候,只是个名义。 但是自己这一届进士不同,咱们是皇上亲自上课教出来的。跟着皇上练兵,打了三大战役,打败了鞑靼,生擒了巴图孟克。 咱们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文武双全,空前绝后的天子门生啊。 就凭这一件,就够吹一辈子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吏部尚书许进带着一群人过来。 那些人都是六部的郎中、员外郎。 “安静,各位进士安静。” 嘈杂的声音马上停止,众人迅速排成了两队,站得整整齐齐,个个挺胸抬头,精神抖擞。 许进感到意外,但是很快明白过来。 这些进士都跟皇上练兵打仗,既是文人,也是武将,真正的文武双全人物。 这是他们在军中的作风。 果然跟以前的进士、文官不同,更不是那些文人士子们能比的。 “恭喜各位进士及第。按照皇上的旨意,尔等不用再游行庆祝,也不再到各家报喜。榜上所列的,就是尔等今后的职务。若是对自己的职务不满的,此刻可以提出来。只要合理,便可商议。必要的时候,可以更改。谁有要求,此刻就提出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来。 “都没有要求么?” “没有!” 众人齐声答道、 这倒是奇怪了啊。 以往的时候,进士们总是想方设法找人拉关系,想要运作一个好的职位。 现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服从分配。 “卫桂林,尔等为何如此齐心?” “回尚书大人,我等是天子门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皇上叫我等干什么,我等就干什么。” “好好好,果然与众不同,不同凡响。既然如此,便不做更改。尔等从明日起,便去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鸿胪寺等处观政,两个月后走马上任。” “是!” 所谓观政,就是实习,熟悉各个部门的政务。 接下来,许进念名字,跟着许进来的各个部门的人,就把进士们带走。 仅仅一个上午时间,殿试结束,进士们也都授了实职,明天就开始实行习,两个月之后,就走马上任。 没有进士游行,没有各家报喜,没有鹿鸣宴,也没有拜座师这一套东西。 按照以前的规矩,这一科进士,都是今年主考官的门生。这些门生,在今后的官场上,都是座师这一派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这个说法了,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他们的座师就是皇上。 这些人,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不用说谁都知道。这些人今后的仕途,将一片光明。 第191章 新的使命 松江府、上海县、曲家湾。 曲家湾,是上海县的县衙所在地。 从元代至元年间设立上海县以后,明代沿袭了上海县的设置,直到今天。 市集入口处,此时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正在观看今年的秋决。 大海盗黄志、徐冬、郭良玉、刘善水、朱连贵等32名海盗、窝主和倭寇,将在今天斩首。 已经是八月份, 到了秋天,正是秋决的时期。 在集市上差斩首,是因为这里人多。 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和前来购货的人,会很快把消息传到各地,让更多人知道。了解罪犯的下场,起到警示和震慑作用。 王守仁、陈达、费宏等官员都参加了仪式。作为最近新任的江南省布政使, 费宏还亲自担任监斩官。 更鼓响起, 敲了12下,午时已经到了。 费宏拿起生死牌,往地上一扔。 “午时已到,处斩!” “得令!” 袒露膀子,穿着红衣,带着红头巾的刽子手抡起了大刀。 在阳光的照射下,大刀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一道光芒闪过,大刀落下,黄志的头颅落地,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 啊……,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 另一个刽子手照样操作,徐冬的头颅落地。然后是郭良玉、刘善水、朱连贵等人,一一人头落地。 “杀得好!” “早该杀了这些海盗,这些年叫他们给祸害苦啦。” “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皇上万岁!” 众人纷纷攘攘,神情兴奋。 仵作过来一一检验,收尸人在后面把人头和尸首收进竹筐里面,然后用席子卷起来, 放在车上拉走,准备到城外面的乱坟地埋葬。 随着牛车和驴车离开, 看热闹的人一边议论,一边离去。 “我们也走吧。” 王守仁首先站起来。 “我还要回去,有不少事务处理,就不陪你们了。” 费宏朝王守仁拱手道。 费宏因为平倭有功,表现突出,最近属于江南省布政使。 论品级,他比王守仁和陈达高。 但是王、陈两人是身负皇命的钦差,虽然品级比他低,但是接下来又有重要使命,将来前途无量。费宏也不敢托大。 “你去吧,不用管我们,届时我俩自己回去便是。” 费宏走了,王守仁和陈达骑马出城,来到一片开阔地。 从这里,能看见不远处的大海。他们的南边十几丈处,就是一条江。 他们眼前不远,一些工匠正在建造房屋。 这里正在建设的,就是将来的大明水师学堂。 “陈将军,你们的水师学堂进展很快啊。” 王守仁说道。 大明水师学堂的山长是陈达, 这个职务是兼职。 除了平倭将军的名衔之外,他如今的正式职务,东南海道使兼提督江南。闽浙水师。 也就是说,他是江南。闽浙三省水师的统帅。 “不快不行啊。皇上要明年春天就招生,若是校舍建造不起来,无法跟皇上交差。” “工程确实繁重了一些,不过赶一赶,还是能够如期完工的。我的江南武学,也不敢落后啊。” 江南武学在杭州府,校舍用的是原来一个大盐商的宅子。 这个盐商在从事食盐贸易的同时,也从事走私和海盗活动。这一次被斩首,抄了家,三百多间房子的宅子,就成了江南武学的校舍。 目前,江南武学已经开始招生,计划第一期招生500人,以后每年招生至少在1000人左右。 江南武学的学制三年,目的是培养大明陆军军官,山长由王守仁兼任。 王守仁现在的职务,除了平倭将军,左佥都御史之外,还是浙江布政使,兼任江南武学山长。 关于江南武学,朱厚照的定位是大明南方最好的军事学院,跟北京的京卫武学并驾齐驱,互相竞争。将来成为大明一南一北的最高军事学府之一。 跟京卫武学不同,江南武学还多了一个机构,这便是大明的火器所,实际是一个火器研发机构。 这个火器所的所正,由陶品章出任。 陶品章的身份,有些来历。他是第一个乘坐火箭上天的万户的后代,此前是浙江婺城陶家书院的山长。 陶家书院一直以研究和制作火器出名,这次王守仁把朱厚照给他的火炮、火铳设计图给了陶品章,让他开发新式火器。 目前开发的两个重点品种,一是新式步枪,二是新式火炮和开花弹。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到了江边。 王守仁拿出了地图。 “皇上已经给这条江命名。叫做黄浦江。按照皇上的计划,上海县将来将成为大明最大的港口城市,成为东南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和海外贸易城市。这里确实是个建设港口的好地方。” 陈达插话道:“如此一来,原来的港口就要大大扩建,市舶司也要设立起来。” “今年年底就设立市舶司。” “市年底就设立舶司?早了些吧。这里还没有多少人来做生意呢。” “市舶司设立起来,便会有人过来做生意。不用到宁波、泉州、广州那里去,方便得很,为何不来?” “也是,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多了,港口自然就兴盛起来。届时,四面八方和海外的货物就会聚集到这里,很快就会繁荣起来。” “只是你又是浙江布政使,江南武学山长,还要研发火器,再整顿卫所,怕是要忙上一阵,到时候又要大开杀戒喽。” “哈哈哈,整顿卫所是你我两人的事情,费宏也要协理。要杀人,你俩也跑不了。” “杀就杀,也不是没杀过。届时,你我两人整顿卫所,刘瑾和李荣整顿盐政,都察院如今整顿驿站、递铺,马政。这江南、闽浙、湖广、南直隶,怕是又要杀的血流成河。” “张懋和郭勋都已经被皇上处死,咱们杀些小虾米,又算得了什么?还是皇上说得对,只有杀掉那些大明蛀虫,才能换来朗朗晴天。大明才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进军海外。” “皇上对鞑靼一战,加上你我平倭,大明从此摆脱南北两面受敌之被动局面,从次可以安心图谋大事了。鞑靼一战,我始终悬着心,没想到皇上竟然一战定乾坤,功业直逼太宗。” “是啊,皇上的英明神武,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简直到了高深莫测之境地,实为大明之福。” “家严昨天从南京来了信,要我转给你,看看吧。” 陈达接过信一看,不禁叫好。 “好,我三天后,便亲自带人去接收战船。这批战船来的正是时候,接回来之后,便配备给各处水师。” “哈哈哈……,这才几艘啊,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若是两年之后,两百艘各式战船入役,远征美洲的时候,那才值得庆贺一番。不过,你的水师学堂还要跟上。届时有了船和新式火铳、火炮,你没有水师武官和熟练的水手,看你怎么跟皇上交代?” “放心,我早就有了详细计划,一定不会误事。就等着率领几百首战舰,剿灭美洲大陆上的佛郎机人,伊比利亚人,占领整个美洲大陆呢。” “但愿那个时候,杨廷和能够如期归来,探明航路。” “也不用只等着他,我派出去的人,或许也会探明航路呢。” “应该差不多,皇上给的地图,一向都很准确。海图也是皇上给的,应该也不会错。”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如此认为。” 第192章 黄金宝地 大洋洲,麻那里。 麻那里,是南洋的华人商人和水手的称呼。这个地方后世的名字,叫做达尔文港。 两个月之前,毛锐和杨廷和率领巨大的船队,来到了这里。 在这里到处考察了一个月之后,杨廷和和副使李梦阳, 锦衣卫指挥佥事、海外司郎中赵铎一起,率领船队离开,继续西行,访问南洋各国。 大洋洲总督毛锐率领官兵百姓,商人杜伟仁带领16家商号的商人和招募来的伙计,一起留下来。 麻那里的情况, 比原来的预期好了许多,甚至远远超过原来预期。 按照朱厚照原来的介绍, 这里有一部分低矮的野人, 还是一片蛮荒之地。 这个介绍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不准确。 毛锐和杨廷和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座小镇。 人口虽然不多,但是也有上千人。 除了本地土著,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甚至还有两个佛郎机的传教士。 外来的人员当中,最多的还是华人,一共有300来人。 他们的原籍,基本上都是福建、广东,在南洋经商之后,远涉重洋又到了这里。 这些人到这里的目的,也是经商。最初的目的,是寻找檀香木和苏木。 大洋洲沿海和周边的一些岛屿,包括后来被称为伊里安岛的太平洋最大岛屿,就是苏木和檀香木的主要产区。 在华人到麻那里之前,南洋的马来人等土著商人,就已经跟这些岛屿有苏木和檀香木贸易往来, 再转口运往中国。 华人商人是最早登上麻那里, 并且在这里定居下来的外来人。他们跟当地土著进行贸易,并有一些人在此定居下来。 这些事实证明,汪大渊在《岛夷志略》中的记载,基本上是正确的。 华人在这里定居之后,除了从事贸易,还开垦土地,向当地土著传授种植技术、烹饪技术、渔猎技术。引进了先进的弓箭、刀具、布匹和其他各种铁制、木制工具。藤器、漆器。 因为如此,所以他们跟当地土著建立了一种比较友好的关系,双方和谐相处。 华人已经成了主导麻那里的主流力量。 继华人之后,南洋的马来人,从印度来的印度人,从日本来的日本人,从琉球来的琉球人,是第二批抵达这里的人。 第三批抵达的,是欧洲的商人。来自佛郎机、伊比利亚、尼德兰、威尼斯,还有少数的阿拉伯人。 不过,这些人都是经商, 卖了货物,购买了货物之后就离开。除了两个佛郎机教士,没有欧洲人留下来定居。 因为有了华人,也多少有了一些基础设施。杨廷和、毛锐的船队几千人到这里之后,顺利地跟当地华人对接。 这些华人回归了大明,成了大明子民。有了大明军队和背后的大明做靠山,华人们高高兴兴地回归。 因为跟华人比较和谐的关系,加上赠送了一些瓷器、铁制工具等物资,当地土著也归顺了大明。 剩下的其他国家的居民,愿意归顺大明的就归顺。不愿意的,只要遵守大明法律,服从管理,照章纳税,就可以继续在这里居住、经商。 两个佛郎机传教士,责令不准在这里传教。两人不服,被大明大大兵乱箭射死,扔到草原上。 杀了两个人,其他国家的人,要么归顺大明,要么表示老老实实地服从大明管理。 杀了两个传教士之后,杨廷和宣布:大洋洲是大明领土。成立大明帝国大洋省,毛锐任大洋省总督兼大洋省布政使,并在麻那里建立了第一个卫所。 此外,还任命了其他官员。 杜伟仁除了自己经商,还担任了大洋省商会会长和麻那里市舶司提督——第一任海关关长。 此后,来自于天津卫的秀才葛成玉,在麻那里开设了第一家学校。虽然教师只有两个秀才,但是学校的名头非常响亮——大明国大洋省立学校。 这一系列措施,标志着大明在大洋洲建立了行政机构,驻扎军队,行驶管辖权、安全权、税收权、教育权、司法权等国家权力,有力地彰显了大洋洲已经是大明国土的事实。 总督府派出了三支队伍,到各地考察、测绘、制作地图,宣示主权。在土著引导下,跟各地土著建立联系,宣传大明和大明的政策。 土著们原本也没有一个统一政府,没有什么国家概念,都是以部落为单位,各行其是。人口不多,科技水平,生产力发展水平极为落后。 得到了一些礼物之后,就很高兴。听到对自己的利益没有什么损失,也就默认了大明子民的现实。 行政机构建设起来之后,就一边进行生产建设,一边开展对外贸易。 生产建设,是个艰苦繁重的任务。 没有什么战事,军队就主要承担了伐木、烧砖、修路等任务,同时还要为自己屯田、建设房屋、军营等设施。 官员们在进行行政管理的同时,每个人都得到了大片土地,不过需要自己开垦或者雇人开垦。 但是劳动力短缺,其实主要还得自己干。 招募来的百姓,每个人都得到200亩土地。当然也要自己开垦,房屋也要自己建造。 不过,他们能够得到朝廷的大量支持。 包括木料、砖、耕牛、农具、种子、贷款和无偿的现银支持,十年之内,除了每年15天徭役,不用承担赋税和丁银等负担。 来这里之前,毛锐和杜伟仁就大肆宣扬,这里有黄金。不少人甚至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但是到了之后,人们才发现,首先要解决如何生存问题。 开垦土地,几年之后变成熟地种植粮食和蔬菜。建设房屋,遮风挡雨,很够生存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有的是土地,也不受户籍限制,既可以种粮,也可以经商做工,总有机会发家的。 多数人的发家梦,其实并不高。吃得饱穿得暖,就是过上了好日子。 现在看来,只要肯干,过上几年,就能达到小康生活。 这就知足了。 就在人们渐渐忘了淘金梦的时候,一个流民在开垦荒地的时候,无意中刨出来一块金子,足有三两多重。 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于是就有人做了笸箩,试着淘金。 这个实验再一次获得了成功,这里确实有金子,确实能淘到金子。 皇上没骗咱们,这里确实是个黄金宝地啊。 发家致富有希望啦! 第193章 胡萝卜加大棒 杨廷和、李梦阳率领船队,从天津卫出发,一路上补充人员和物资,第一站到访的是吕宋。 此时,吕宋的都城马尼拉已经略具规模,成了东南亚的一个重要贸易中心。 除了来自大明、日本、琉球、朝鲜等亚洲各国的商人,还有不少来自于印度、阿拉伯、欧洲的商人, 在这里从事贸易活动。 这些人从事的,都是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贸易。其中大部分货物,都来自于大明。 当大明的庞大船队进港的时候,立刻引起了轰动。吕宋国王得到消息,赶紧到港口迎接。 这个大规模的大明船队,立刻让人联想起当年郑和的庞大船队。 虽然这次船队的规模还不到当年郑和船队的一半, 但仍然是多年以来最大的船队。 见到杨廷和, 听说只是路过, 顺便来访之后,国王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把大明使节迎到王宫,设宴招待,极尽热情。 “小王今年就去大明朝贡。” 从见到杨廷和到王宫,吕宋王已经说了六七遍。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之后,东南亚、南亚的国家纷纷臣服大明,定期朝贡。 随着大明的收缩,不再向外扩张,这些小国也渐渐失去了对大明的敬畏,不再那么恭敬,甚至时有迫害、掠夺华人华商之举。 对于这些叛服无常的行为,大明也没有什么表示,听之任之。 这一次杨廷和来,虽然说是出访,但也是威慑这些小国。传达的信号就是:“我大明回来了。” 杨廷和向国王转达了朱厚照的旨意,核心的意思,就是胡萝卜加大棒。 胡萝卜是大明即将实行开海政策, 以后可以自由到大明做生意。 此时在世界上,大明仍然是天朝上国,是最先进,最发达的国家。大明开海,允许外国人自由贸易,就是对他们的恩惠。 大棒自然也有。 首先是大明已经彻底打败了鞑靼,平定了江南倭寇和海盗,建立了从东亚到南海的海上秩序。 这一点,杨廷和出发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做到,但是朱厚照已经给他交了底,说自己一定很做到,到了外国就这样说。 即使在一个落后的小国,能够当上国王,那也是人精。 吕宋国王一听大明解决了北方的鞑靼和南方的倭寇、海盗问题,就知道大明以后能够腾出手来,经营海上。 现在取消海禁,开放贸易,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这意味着,只要大明愿意,今后庞大的舰队就可以随时开到吕宋来。只要大明愿意,就可以登陆, 而吕宋没有能力阻挡大明的进攻。 杨廷和说:“大明的水师今后将在南洋一带巡逻。” 国王也听懂了内涵。 那就是大明的舰队,今后将经常过来,监视南洋这一带。谁敢对大明有什么异心,那就等着挨揍吧。 这位大明使节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杨廷和带着沈南山一起去见国王,自然也提到了在吕宋的华人水手、商人问题。 谷侘 不外乎就是保护华人人身财产安全,允许华人在当地从事合法贸易之类的问题,国王自然爽快地答应。 同时,双方还商定,在对方互相设立代表处,代表各自国家互相沟通,传达信息,保护本国人的利益等等。 这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的大使馆和领事馆。 对于这一点,吕宋国王也非常高兴。 要知道,他们以往到大明朝贡的时候,是否允许登陆、入境,在什么地方登陆,走什么路线,是否允许入京,能否见到大明皇帝,那都是天大的事情。 在大明巨人面前,他们其实没有多少话语权。便是大明的一个知府、知县这样的地方官,都敢对他们呼来喝去的。 现在双方互设常设机构,对于结交大明,处理好双边关系,无疑是一个喜讯。 第二天,杨廷和让沈南山召集了马尼拉的华人代表开会,向他们训宣布了皇上赦免他们,承认他们是大明子民,今后朝廷将保护他们的人身财产安全和各项利益,允许自由贸易等消息。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自然非常高兴。不少人留下热泪,当场面向北方跪下,山呼万岁。 在吕宋的华人,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一万来人,仅仅马尼拉就有将近五千人。 华人吃苦耐劳,勤劳节俭,头脑灵活。即使多年海禁,仍然在这里取得了良好的业绩。不少人成为了有钱人,甚至垄断了一些生意。是吕宋贸易中的一股重要力量。 虽然如此,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如果没有大明母国的保护,财产和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随时可能被当地人收割。 现在恢复了大明子民身份,有了朝廷作靠山,就不怕被当地人欺负,收割财富。 在庞大的大明面前,吕宋毕竟只是个小角色。只要惹火了大明,随时可能受到大明的惩罚。 这一点,没有人比这些当地的华人清楚。 杜伟仁和沈南山也介绍了大明的情况,还把朱厚照猛吹了一通,从商人和民间的角度,对杨廷和、李梦阳的话进行了补充。 两人家里在南洋都有生意,沈南山家在马尼拉就有生意,当地比较有名的华人都知道杜家和沈家。有了两人的介绍和背书,众人自然相信。 趁着这个机会,还成立了吕宋华人商会,力图形成合力,保护华人的利益。 此时,在大明内部,不少行业都纷纷成立自己的行业组织,甚至还出现了武士护送货物和人员的镖局。 吕宋原本就有一个华商组织,只是还不算正规,也比较松散,威望不高。这一次在朝廷大员的支持下成立商会,不管是从合法性上,还是层级上,都上了一个台阶。 杨廷和亲笔为商会题名,李梦阳为商会撰写了章程。两人的题字,实际上代表了朝廷对商会的认可和支持。这对于提高商会的号召力和权威,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支持。 作为一支重要力量,商会今后也将成为大明代表处的重要伙伴和支持力量。 在杨廷和、李梦阳接见当地华人代表的时候,赵铎也没闲着。他甚至很忙,跟这里的锦衣卫探子联络见面,听取这里的情报。 同时拍板,在马尼拉设立一个商号,作为幌子商号,从事情报活动。 商行的名字,就叫做飞鱼商号。 “飞鱼”这个名字,自然来自于锦衣卫的飞鱼服。 飞鱼商号在做生意,为锦衣卫筹集资金的同时,还从事情报搜集、暗杀、测绘地图等各种活动。 整个南洋地区,北印度洋地区,甚至将来前往阿拉伯半岛、非洲、欧洲、美洲,都要设立锦衣卫机构。 飞鱼商号,就是锦衣卫在各国、各地情报机构的统一名称。 . 第194章 大开眼界 在马尼拉呆了四天,杨廷和的船队起航。 吕宋国王亲自率领王室成员和文武官员,到码头上送行,还送了厚礼。 这些礼物包括:20个奴隶,其中男女各10人。1个熟悉当地和南洋航路的领航员。 海上航行,船和水手固然重要,但是航路更加重要。一个熟悉航路的领航员, 绝对是一个重礼,表达了满满的诚意。 此外,还有两个翻译,一些食物等补给物质。 送出这么多礼物,吕宋王固然有些心疼,但是还是爽快地送了出去。因为大明也给他赏赐了,自己应该回礼。 他更加知道,这些礼物跟将来从大明那里得到的好处相比, 其实微不足道。 跟大明保持良好关系,跟大明通商,仅仅这两点,吕宋就能获得极大的利益。 当吕宋王被邀请到毛锐的战舰上参观,看见大明巨大的各种用途的战舰、火炮、火铳、强弓硬弩、威武的大明官兵,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做对了。 跟大明交好,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离开吕宋,舰队去了占婆。 此时的占婆比较强盛。北方的占城一直被他们压了一头,占婆属于地区小霸王。 但是这个小霸王,毕竟只是个地区性的小霸王。在大明面前,它还不敢托大,对于大明天朝使者的来访,自然不敢怠慢。 第二天,占婆国王就亲自设宴,招待杨廷和、李梦阳、毛锐、赵铎等高官。 接下来的节目,就跟吕宋大致上相似。 杨廷和通知占婆,大明已经彻底打败鞑靼, 并且把鞑靼赶出北方草原。平定了南方倭寇, 海盗,建立了大明朝廷主导的海上秩序。大明取消了海禁,今后可以跟大明自由贸易等等。 这些消息,对于占婆来说也是好消息。他们本来就没有侵犯大明的野心,能够从自由贸易中获得好处,就已经喜出望外。 杨廷和还警告占婆,今后不许欺负北方的占城和其他国家,否则的话,大明不会坐视不理。 占婆王赶紧答应,表示今年就去大明朝贡,表示臣服。 跟在吕宋一样,也见了当地华人,赵铎也设立了飞鱼商行,作为锦衣卫的情报机构。 离开占婆,就前往暹罗,之后南下满剌加。在满剌加跟佛郎机的三艘武装商船打了一仗,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击沉对方。 这一战, 就在港口不远处打的,岸上许多人都在看热闹。战斗还没有结束, 消息就传遍了满剌加全城。 此时佛郎机人在满剌加非常嚣张,见他们的武装商船被击沉,岸上的人纷纷叫好。 战斗结束之后,大明船队进港靠岸,开始登陆。已经潜伏在这里的锦衣卫探子汇报了情况,杨廷和、毛锐、赵铎、李梦阳几个人商议一下,果断决定攻打满剌加的佛郎机人。 大明军队出动,用了两个时辰,全歼了佛郎机人,占领了他们的房屋和货站,缴获了肉豆蔻、丁香等香料三万多斤和其他钱财。 除了留下两个懂孟加拉话的翻译和两个熟悉航路的领航员,其余的126人全部杀掉,沉底铲除了佛郎机在满剌加的势力。 这些佛郎机人在满剌加做生意,垄断货物,欺行霸市,传教,非常嚣张。其他国家的人都不敢惹他们,就连满剌加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现在佛郎机人被大明一战彻底铲除,赢得热烈欢迎。 接下来,就是满剌加王接见,上演跟吕宋相似的剧情。 谷礳 没收和缴获佛郎机人的货栈、财产、船只,自然就成了锦衣卫飞鱼商行的资产。 离开满剌加之后,又掉北上婆罗洲,之后到爪哇、亚齐等地,最后到了罗娑斯的麻那里。 在这里留下毛锐的军队和百姓之后,沿着爪哇、苏门答腊的印度洋一侧——南北航线,进入北印度洋的孟加拉,印度沿海各城市,前往莫卧儿帝国。 又到了古里、锡兰、柯枝、忽鲁谟斯、阿丹、天方等地,此时船队正航线在印度洋上,前往非洲东海岸的木骨都束。 今天是大明正德二年三月十九,离开大明已经十个月了。 此时海上眼光普照,水面平静。风吹着船帆,舵工操纵方向,平稳前进。 杨廷和、赵铎、李梦阳三人在甲板上围坐在一起,惬意喝茶。 “皇上说平定鞑靼,我还以为只是打败鞑靼而已,让他们不敢再轻易犯边。没想到,一战竟然彻底打败小王子,鞑靼竟然西迁。” 杨廷和说道。 “是啊,虽然相信皇上会取胜,但也没想到竟然取得如此战果。皇上训练的雪豹军,加上御驾亲征,便一举奠定草原大局,在那里设立郡县。从此以后,除掉了草原心腹大患。” 李梦阳喝了口茶附和道。 这个消息,是他们从缅甸那里得到的。 大明原本在缅甸有几个宣慰司,如今虽然基本上只是名义上臣服大明,但是仍然能从大明比较快地得到消息。 “怪不得这次到缅甸,他们对咱们如此客气,还要去朝贡。原来他们已经知道鞑靼被彻底打败,王守仁、陈达、费宏平定江南、闽浙,张懋、郭勋被铲除的消息。” 赵铎也感到非常兴奋。 他私下跟皇上接触很多,他掌握的关于海洋和世界之事,都来自于皇上的传授。 原本还对这些知识有所怀疑,奇怪皇上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等到自己亲自走了这一趟,才发现竟然跟皇上说的基本上都吻合。 这让他对皇上佩服的五体投地,惊为天人,多次跟杨廷和、李梦阳赞颂皇上。 一路走下来,跟当地和海上的各国人打交道,发现都没有解决船员患病率和死亡率高的问题,各国船员的死亡率,至少都在三成以上。 唯有他们这支舰队的船员患病率和死亡率很低,加上几次战斗的受伤,阵亡战损,一百人中都不过三四人。 唯一的原因,就是皇上的秘诀,多吃水果和绿叶菜,补充维生素。 现在小案子上摆着的,还有从前一站补给的水果。 “打败了鞑靼,消除了北方的心腹大患,解脱了80万边军。除掉了张懋、郭勋等反贼,京城固若金汤。江南、闽浙平定倭患,铲除豪强,清除腐败官员,朝廷税赋之地理顺关系。大明从此以后,可以安心图谋发展。” “内部稳定,才好向外扩张。皇上说我等固步自封,不了解外面世界。这次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外面不仅仅是蕞尔小国,蛮夷番邦。虽然仍然不如大明,但也并不差多少。” “是啊,若是不知外面世界,总是坐井观天,外面世界赶上甚至超过了大明,我们还不知道呢。” “到底是皇上远见卓识,坚持让咱们出来,才知道了外面的世界,远不是咱们想象的样子。” “欧洲的火炮,已经比大明的先进。若非咱们的战船比他们大,比他们好,战术先进灵活,我门恐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此下去,如果欧洲人从海上入侵,大明还真的未必是人家的对手。皇上担忧的的外敌入侵,届时就既成事实。” “欧洲人能横跨大西洋,前往美洲,必有其过人之处。等到了欧洲,一定要多方仔细考察。就如皇上所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才能让大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第195章 新式火器 正德四年六月,南方武学。 南方武学第一届毕业生毕业典礼,将于今天巳时举行。 北京兵书尚书谭佑、南京兵部尚书王华,浙江布政使王守仁,南方水师提督陈达、江南布政使费宏、大洋省总督毛锐等大员参加了典礼。 这一届的1300名毕业生,马上就要分配到大明各地去。 “我的300名学生,可一个也不能少啊, 这可是皇上亲口答应的。我们大洋省幅员广大,急需军官。” “放心,你们的学生到了我们那里,我可都是当宝贝的。本人亲自从大洋洲回来接这些军官,就表明了我们求贤若渴的态度。” 毛锐得意地说道。 大洋省已经建立三年,如今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根据今年三月份的人口普查数据, 目前大洋省大陆和外岛部分加一起,已经有68万6千多居民。 其中原土著居民46万多人,剩下的都是从大明内陆迁居过去的居民。 目前,还陆续有更多的人前往大洋省。这两年,每年都有至少六、七万人,登上大洋省土地。 目前,大洋省的治理范围,除了大陆之外,还包括周边的伊里安岛等一百多个较大的岛屿。 另外还有上千个小岛,没有直接设立衙门,处于间接控制当中。 大洋省大陆,已经设立了14个府,初步建立了比较完整的治理体系,控制了整个大陆。 大洋省已经建立了一支23000人的常备军,担负起国防和社会治安任务。 其中有3000人的水师,装备各种战船180多艘,已经成为大洋省军队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大洋省的对外贸易越来越活跃,已经成为大明、南洋、美洲大陆之间的重要贸易枢纽,海运事业越来越兴旺。 除了最早开发的北部麻那里港,在东部, 南部、西部还建设了六个港口。 产业方面, 农业和牧业发展很快,粮食、蔬菜、水产捕捞等产业快速增长,肉类、蔬菜、水果已经能够自给。鱼类在满足自给的基础上,已经能够出口腌鱼。 在经过几年的大开荒之后,到明年就能实现自给,不用再从南洋进口粮食。 工业上的发展,可以用飞速来形容,其中最为重要的是采矿和钢铁行业。 目前,大洋省已经有12家大型铁矿,平均每家工人将近4000人。下游的钢铁厂9家,年产生铁、钢15万吨左右,有力的支援了大明对钢铁的需要。 除此之外,大洋省的造船业,这两年也在快速发展之中。 呵呵,谭佑笑了几声。 “毛总督,你这么办事可就不地道了啊。当时我也在场,皇上可是只答应给你150人的。杨大学士从美洲回来大半年了, 天天催着远征美洲大陆,把那些欧洲人消灭在美洲。咱们占领整个美洲大陆, 至少需要三万人的远征军, 要优先满足他们的需要。” “150人给你都多了,还是皇上考虑你在那里干得不错,奖励你的。你可别太贪。” “得得得,今年150,明年的毕业生给我三百总行了吧?我也不是乱要的,大洋省幅员广阔,急需文武双全的官员。不仅仅是当军官,还要干很多民政事务。” “就你大洋省需要人?漠南、漠北、西域、中亚、西伯利亚,哪里不需要人?” “不是还有京卫武学、国子监、各地的府学、县学么?” “没错,是有。各地这几年都扩大招生,甚至还缩短了学制,但这样也赶不上各地的需要,如今是哪里都要人。” “呵呵,我这里还好一些,吏部尚书许进那个家伙,焦头烂额,到处都找他要人。老家伙如今都不敢回家,晚上都躲了起来。” “好了,各位,不要争了,典礼马上开始,请各位上台吧。” 王守仁说道。 众人上台坐定,典礼开始。 作为山长,王守仁主持典礼,介绍了来宾,发表了讲话,谭佑作为嘉宾,发表了讲话。 谷兠 一系列程序之后,典礼结束,众人来到了火器所。 火器所所正陶品章把众人引到试验场,观看新型火炮试射。 这是火器所经过两年研发出来的新型火炮和弹药。火炮采用了大洋洲的优质钢材制造,炮弹是弹药一体的开花弹。 射了三炮之后,众人上马,到三里之外去查看试射效果。 “一炮命中,准确度远远超过以往啊。” “威力强大,这么厚的掩体都能炸得粉碎。” “射程远,还能远一些么?” “能,最远可达五里。” “我要五十门,不,一百门。” 毛锐说道。 “毛总督,这个可不行。你那里没有什么大敌,现有的火炮暂时够用。皇上的旨意是优先给水师和美洲远征军。其次给西域和中亚联军。他们的对手更强一些。” “强个屁,什么样的对手,一炮过去也得上西天。”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毛锐也就只好暂时放弃。不过,这种火炮的性能和开花弹的威力,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来之后,就看火铳试射表演。 这种新型火铳和火炮,都是根据皇上的的图纸和思路设计制造的。如今火铳已经改了名字,叫做步枪。 原来的手铳,也推出了新产品,改名叫手枪。 步枪虽然还是单发枪,一次一装弹,不能连发,但是已经实现了弹药合一,不用再现装火药点火。虽然还算不上速射武器,但是射击速度已经大大提高,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步枪。 “只要人够多,弹药充足,就能集中火力,快速消灭敌人。” “我倒是觉得这个手枪不错,五连发的左轮,只是射程短了些,威力也差了点儿。” “用途不同,手枪用于近战。一是给军官防身,二是执行各种比较隐秘的任务,携带方便。” “库里有多少?给我两千只。” 毛锐又想抢先。 “你下手晚了,这些都是锦衣卫的,牟斌在半年前就定了下来。” 王守仁说道。 “他牟斌凭什么先下手?” “人家去年就给钱了,当时需要钱,牟斌给拿了3万两银子。” “那下一批给我们大洋省。” “下一批是美洲远征军的,张伟和成奎也想要,都闹到皇上那里去,皇上也没答应。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吧。” “哼,分明就拿我们当后娘演的。” “不是后娘养的,皇上说,毛锐在大洋洲干得好,不用最新火器,就能轻而易举平定那里,要大伙儿向你学习呢。” 毛锐立刻满脸笑容。 “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我还能骗你么?” “好,新宁伯有这句话,我就等等。也是啊,是该有个轻重缓急,到底还是皇上高瞻远瞩。” 第196章 征战 中亚,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是中亚的名城,这个名字,在历史记载中经常出现。 此时,大明朝廷军队和鞑靼地方部队联军攻打撒马尔罕城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联军统帅,惠安候张伟, 正在跟副统帅巴图孟克在城外三里远的地方,拿着望远镜观战。 当年战败之后,巴图孟克被押到京城,在鸿胪寺呆了一个来月。朝廷削去了他的可汗称号之后,封他为靖西候,统领鞑靼各部。 另外封瓦剌首领罗安达为平西侯, 封土默特首领胡马温为镇西侯。 如此一来, 草原游牧各部被分为为三部,互不统属,分别归朝廷节制。 鞑靼部跟张伟的两万朝廷军联军,瓦剌部跟成奎的一万五千朝廷军联军,土默特跟李明水的一万朝廷军联兵,分别西征,北征、东征。 西路军一路向西,攻取亦力把里,叶尔羌,哈萨克汗国,东察合台汗国,所向无敌,扫清了各地的割据势力,恢复大明版图。 北路军北上,收复了原金帐汗国后代建立的西伯利亚汗国,回归大明版图,并留下驻军,建立西伯利亚省。 西伯利亚省气候寒冷, 农业潜力不大。不过人口稀少,粮食自给还能做到。可以从事畜牧爷,不过承载能力一般。 但这里有丰富的森林资源和毛皮动物资源,其中的毛皮产业,具有远大的发展前景。 东路大军向东北进攻,主要目标是恢复永乐时期的奴儿干都司旧地。这个目标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达到了。 此后花了小半年时间,继续向北推进五百多里,目前已经与罗斯达成协议,划定了边界,签订了条约。 此后,开始了这一片广袤土地的消化和治理。花了两年多时间,从内地招募了五十万人,安置到各地开垦土地,发展畜牧业,建设养马基地。 此后每年还要陆续有20万人来到这里,移民实边,开发各地。 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建州女真,被分拆成三部。 一部移民到大洋省,另一部西迁到漠南省。剩下的第三部分虽然留下, 但是也被分拆成三个部分,彼此距离一千里以上,难以再互相呼应。 海西女真,叶赫女真,黑水女真等各个部落,只要是规模比较大的,就进行分拆,让他们不能彼此呼应抱团。 分拆之后的女真各部,打破了原来部落的建制,剥夺了头人的特权,把部众从贵族和头人的剥削控制中解放出来。 普通部众获得了比原来更多的土地和草场,加上朝廷的资助,生活水平比以前大为提高。因而,这些部众心向朝廷,非常高兴地承认自己是大明子民。。 随之而来的是设立郡县,建立衙门,朝廷委派流官治理,各部落的部众,都是大明子民,不再是原来贵族的奴隶。 这就基本从源头上消除了某个部落发展过于壮大,出现一个杰出首领,起来造反的可能性。 朝廷的军队,承担了当地的防务和治安任务,各个部落的军队进行协助。 由于地域广阔,各个部落军队又不是职业军队,平常的时候务农和放牧,需要的时候应召集结。加上地域广阔,居住分散,被稀释在各地,很难彼此议呼应,抱团儿。也就不能形成强大的合力,威胁基本上不再存在。 时间一长,大量的汉人移民到这里,成为人口大多数,就会逐渐变成内地的模式。形成以汉族为主的稳定格局。 解决了瓦剌和土默特两个主要的部落的分拆问题和女真问题,那些小部落就不会构成威胁。 汉人带来了先进的文化,技术,跟大明自由通商,带来了先进的廉价产品,使得各族各部落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 谷収 不管是哪个部落、族群,老百姓都是大多数,谁能解决他们的生存和安全问题,谁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就拥护谁。 在东北如此,在西伯利亚省和西域等地也是如此。 所以,几年下来,这些地方并没有象一些人担心的那样,动荡不安。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稳定下来,形成了有效的治理。 只有鞑靼部落比较特殊,他们一直在西迁,并且不断地战斗。 当然,他们也并非孤军奋战。 朝廷征发了土默特、瓦剌、女真等各个部落一万两千人,加上朝廷军队,跟鞑靼并肩作战。军饷和各种军需物资,也大部分都是朝廷出的,剩下的部分,则是从缴获的战利品中出。 正是因为如此,几年打下来,鞑靼并没有穷下去,反而因为朝廷的支持,开放贸易,生活水平有所提高。 虽然有不少人阵亡,但是出生率也在增长,总人口并没有下降。 这也是巴图孟克现在很高兴听朝廷指挥的原因。 城墙上竖起了白旗,巴图孟克放下望远镜。 “大帅,他们投降了。我们何时进城?” “不急,这些小事就让他们去干吧,咱们研究一下今后如何治理这里的事情。” “这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像以前一样,设郡县,跟户部要官员过来,从内地移民。然后就屯田,种地打粮,种棉花纺纱织布,放养牲畜……。” “安置了这里的百姓,征发一些兵卒,跟着咱们继续往前打,收复大元旧地。不愿意留下来的就西迁,然后去打奥斯曼、萨法维、阿拉伯半岛,压缩他们,让他们去打欧洲……。” 巴图孟克自从被朱厚照打败之后,经过短短半年就成了朱厚照的狂热拥护者,对于张伟言听计从。 事实上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这不仅仅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鞑靼,为了恢复祖先西征的荣光。 当年祖先西征,统治罗斯二百多年,统治波斯,一直打到欧洲,现在他也要打到波斯和欧洲去。 要实现这个梦想,只有在朝廷的支持下,才能做到。 现在,鞑靼和蒙古其他部落,也装备了朝廷配备的火炮、火铳。武器的优势,在进攻敌人的时候,不仅能够战胜敌手,还能大大减少伤亡。 朝廷在后勤上的支持,也大大减少了鞑靼在经济上的负担,让部落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 如果现在有人问巴图孟克,还想不想造反,跟朝廷作对,巴图孟克一定会说:“这么好的日子,我为什么要造反?造反有什么意思?不怕皇上杀了咱们么?” “谁想造反,谁自己去,朝廷大军几个回合灭了你,别来找我给你们求情。还想造反,有那个本事么,你当朝廷大军是吃素的啊?” 半个时辰之后,参将盖玉山来报。 已经占领撒马尔罕全城,敌人全部投降,封存了府库,请大帅和副帅进城。 “好,进城。接收之后,给皇上和兵部报捷。” 张伟上马,率先前进,巴图孟克在后面,跟了上去。 第197章 都是大事(大结局) 正德五年七月,北京,紫禁城,武英殿。 朱厚照坐在案边,杨慎在案上一叠奏折中,一个个拿起来,说出其中大意。 刘瑾在一边摇着扇子, 给朱厚照扇风。 “这是李明水的折子,朝鲜的战事已经结束,入侵朝鲜的日本军队,20万兵马全军覆没。范克明率领一万五千人,已经占领虾夷全境,虾夷正式归入大明版图。范克明请求给虾夷改名,内阁选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北海省, 一个是保留原名,叫虾夷省。” 杨慎说完,就等待皇上的旨意。 “两个都不太妥当,就叫镇日省吧。” “臣记下了。范克明还说,丰臣秀吉在病中听说20大军全军覆没,大明占领了镇日省,急病交加,已经死了。目前,日本各地宗藩为了争夺关白之位,已经开始内战。” “告诉范克明,坐山观虎斗,让他们自己打。如果有人胆敢觊觎镇日省,就坚决打回去。” “臣记下了。惠安候张伟,靖西侯巴图孟克联名上奏,征西军已经打到呼罗珊。当地部落、中亚很多人已经大量西征,开始跟奥斯曼交战。奥斯曼已经向欧洲方向移动,欧洲正组织十字军, 准备东征,应战奥斯曼。” “告诉张伟和巴图孟克,让他们放慢一些。但是要保持强大压力,压迫奥斯曼向西移动,让他们跟欧洲打。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一下奥斯曼打欧洲人,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是最好的。” “臣记下了。” 朱厚照每发一道谕旨,杨慎就用笔记下大意,之后根据内容不同,起草制书、敕书、诏书。 有的时候,朱厚照还会把自己的意见,交给内阁讨论一下,最后由他定夺。 接下来是兵部尚书谭佑的折子,说的是大明的印度洋舰队,在孟加拉湾、阿拉伯海、红海,先后打败了孟加拉和莫卧儿联合舰队,打败了奥斯曼海盗舰队——实际上就是奥斯曼帝国的舰队。 大明的大西洋舰队,先后跟佛郎机、伊比利亚,英格兰舰队交战, 对手或者被击沉, 或者投降, 缴获了大量战船和物质。 装备了开花弹火炮和新式步枪的大明舰队,占据了绝地优势,没有一艘船被击沉,仅仅有几艘船受了轻伤。 大西洋舰队还击沉了三十多艘海盗船,俘虏了六十多艘武装商船。 大明大西洋舰队已经占领非洲的黄金海岸,获得陆上补给基地,封锁了欧洲前往美洲的航道。 英格兰,伊比利亚、佛郎机、尼德兰、高卢等国家,已经联合要求谈判,请求停战。 兵部和内阁首辅李东阳、大学士杨廷和、王鳌、杨一清意见一致,认为可以谈判。条件是他们撤出美洲的殖民地。 “这个嘛,已经吞进嘴里的肥肉,他们自然不会愿意吐出来的。谈判可以,拖延时间,该进攻美洲,照常进攻。大西洋航道继续封锁,不让他们增援美洲。” “司农寺报上来的数字,截至三月份,内地、西域、大洋省、撒马尔罕省,安集延省等各地,已经种植棉花九百万亩,杨廷和从印度、非洲、美洲带回来的长绒棉种子,已经开始试种。” “禁苑提督李宽上书,杨廷和从南美带回来的马铃薯,种植成功之后,今年已经在各地推广1200亩。” “红薯在各地推广之后,在大洋省已经连续两年试种成功,西域、中亚也在今年开始试种。” “玉米已经开始在奴儿干都司,大洋省、中亚开始推广。司农寺的种子选育基地,继良乡之后,已经在辽东、奴儿干都司、江南、四川分别建成。” “琼州的种子繁育基地,目前已经有2800亩,目前还在继续开垦土地。” “开垦土地太慢,两年三年都难以见到成效。征收熟地,多给些补偿就是。种子乃是大事,不能等。” “遵旨。” “大明内地、海外省各地,水力纺纱机、织布机已经全面推广。刘雅音报上来的数字,目前已经有纱锭720万锭。” “户部认为,大明的棉花种植面积,纺织品产量已经足够作为准备金,可以重新发行大明宝钞,解决白银短缺问题。内阁黄帖也同意户部的意见。” “照准。” “内阁提议,新成立的纺织部,由刘雅音出任部长。其余官员,由刘雅音提名,内阁讨论,皇上恩准。” 谷兝 “照准。” “兵部报上来的,今年京卫武学、江南武学、水师学堂毕业生的分配方案,内阁已经同意,还请皇上御览。” “他们定好了,朕就不看了,照准。” “大洋省总督毛锐连续三次上书,请求给他150人。包溥也联名请求,内阁没有同意,是否……。” “这个毛锐和包溥啊,倒是不屈不挠。他们的请求也有些道理,占领美洲之后,大洋省和保护太平洋航道安全愈发重要。就给他吧。” “礼部尚书唐亭的折子,内地普及新学教育之后,从明年开始,在海外省也要推广新学教育。” “照准。” “还是唐亭的折子,各地缠足陋习,已经基本杜绝。破除男女之防,摒弃理学、礼教已经蔚然成风。虽然偏僻之地仍然有束缚妇女解放现象,但绝大多数地方,已经很少人坚持这些陋习。” “不错,禁止立贞节牌坊之事,进展如何?” “绝大多数地方已经杜绝,去年福建、贵州有乡里耆老想立贞节牌坊。提议者和主事者流放一千里,赞同者徭役三年。” “好,以后再敢有倡导什么贞洁牌坊,鼓捣什么烈女、节妇,阻挠寡妇改嫁的,一律从严从快打击,绝不留情。” “还有,凡是蓄奴、纳妾着,都要从严从重处罚。传旨都察院,让各科道清查一遍。” “遵旨。” “打败日本之后,朝鲜想要派使节来朝贡,表示感激之情。” “朝贡是假,这回他们王室财产损失不少,想借此机会来捞点儿便宜。来朝贡行,赏赐按照他们的贡品折价,一比一赏赐。以后各国朝贡,都照此办理,不让他们占便宜。” “遵旨。” “鸿胪寺上书,日本天皇想要派使者来……。” “让他们来,到时候告诉他们,削去天皇称号,称日本王。就凭他们,也配称皇?明着告诉他们,若是不削去天皇称号,大明天兵就扫荡日本,灭了他们王室和所有大名。” “遵旨。蕞尔小国竟敢称皇,确实不自量力。还有远征美洲之事。” “三万大军和水师、兵器、粮草、辎重、船只,已经准备就绪。准备九月开拔,钦天监选了黄道吉日,定在九月初九巳时三刻。” “杨廷和主动请缨,辞去内阁大学士之职,担任美洲总督。内阁已经同意,还请皇上裁决。” “杨廷和环游世界,在美洲半年多。跟殷人熟悉,交上了朋友,确实是美洲总督的合适人选,就是他吧。不过,内阁大学士就不能辞去了,兼着吧。美洲那么大,兼着一个内阁大学士,也不算过分。” “臣替家严谢过皇上。远征美洲的军事统帅,兵部提了几个人选……。” 杨慎就说了一些名字。 “王守仁为正,陈达为副,就他们两个吧。就照钦天监的日子出征。三万大军,加上水师,歼灭那些殖民者,应该足够了。还有什么事情么?” “暂时没有了。不过……。” “不要不过了,剩下的小事,叫内阁酌情办理。朕要去王恭厂,看看蒸汽机的进展如何。” 朱厚照说完,就走了出去。 杨慎在后面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送到这里来的,哪一件是小事? 好好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找内阁去。(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