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送仙君蹲大牢》 第1章 上天 聂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 她停顿半秒,然后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只觉瞳仁和脑仁都被刺得一痛,心中陡然窜起一股无名火,险些一大清早就喜提高血压。 事实上,最近半个月以来,她的血压就从来没降过。 有一说一,无论多么心平气和的人,每天一睁开眼就置身于凶案现场——准确来说,是目力所及之处都被血色覆盖,布置得宛如凶案现场一般的房间——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尤其聂昭还有起床气,每天起床时,她都想杀个人冷静一下。 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房间。 门窗家具上无处不在、沥粉描金的“囍”字,桌案上成双成对的龙凤花烛,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事实: ——这是一间婚房。 而聂昭,择偶标准赛天仙,举世须眉不入眼,四舍五入单身三十年,从来没考虑过与谁结婚,更不可能自愿进入这间红红火火的土味婚房。 所以,直截了当地说—— 她被囚禁了。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被软禁在这座辣眼睛的婚房里,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唉。” 聂昭幽幽叹了口气,“这床睡着倒舒服,不愧是神仙用的东西。如果神仙死了,那就更完美了。” 她翻身下床,理了理衣领,一手拢着披垂的长发坐到梳妆台前。 妆奁也被漆成正红色,其中光华璀璨,珠翠堆叠,尽是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宝。随便拣出一颗,都相当于魔都市中心一套精装别墅。 聂昭并不怎么心动,因为除了橱窗之外,她还在另一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珠宝,那就是落马官员的受贿财物清单。 见得多了,自然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再看那面梳妆镜,雕工精美,明亮光滑,丝毫不逊色于现代社会,清晰映照出少女的柳眉杏眼、玉貌花容,端的是一张“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人面。 只可惜红颜薄命,这般如花美眷,正当十八九岁的好韶光,一缕芳魂却早已飘飘荡荡,不知往何处去了。 聂昭竖起双掌,轻轻拍了拍“自己”富含胶原蛋白,与青春痘、黑眼圈、压力肥无缘的柔润面孔,再次沉沉叹了口气。 “好姐妹,这又是何苦呢……” 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 那天是礼拜六,在加班连轴转一周以后的深夜,青年公务员聂昭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蒙上被子倒头便睡。 她很少做梦,本以为又是一夜好眠,却不料这梦不做还好,一做就做了个大的。 在梦境中,她目睹了一位与自己同名同姓,遭际却迥然不同的少女的一生。 简单来说就是—— “谈恋爱吗?杀你全家那种。” 这位名叫“聂昭”的姑娘,出生在一个仙、魔、妖、鬼并存,凡人能靠修炼得道飞升的玄幻世界。 她本是凡间小国官员之女,家中权势不大不小,地位不高不低,不闹宅斗也不沾宫斗,只图一个安稳太平。 如果不出意外,她本该无病无灾地安度一生,是个富贵闲人的好命格。 坏就坏在,这位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正好赶上仙界上神渡劫,又正好被选为了他“渡情劫”的对象。 上神渡劫,过程必然凶险万分,须得历经世间少有之磨难,方能回归神位,在仙界更上一层楼。 凡人聂昭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某日救了个英俊少年,对他一见钟情,却不知这少年正是上神转世的敌国皇子,她的“一见钟情”也是命中注定。 其后,她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一系列风波,具体情节略过不表,可以参考任意一部《霸道王爷爱上我》类型的悲情古装剧。 当聂昭回过神来时,她已在朝堂倾轧中家破人亡,昔日恋人一度与她决裂,后来又率领敌国大军兵临城下,深情呼唤她的名字,要她回到自己身边。 那一日残阳似血,孤城将破,少女独自登上城楼,在漫天杀声中遥望万里烽烟,内心无边凄惘。 她放不下自己海誓山盟的爱人,更放不下故国与血海深仇,最终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亲手了结这段不该开始的情缘。 她向上天虔诚祈愿,只求一个圆满来生。 但是,聂昭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自己坠楼后并未身亡,命悬一线之际生魂离体,得以亲眼目睹爱人的结局。 她更没有想到,在踏破自己故国、殃及自己至亲好友、将自己逼上绝路之后,她这位情深似海的爱人竟然—— 他竟然飞升了!!! 他*的他竟然飞升了!!!!! 准确来说,这位仁兄不是飞升,而是渡劫成功,回归仙界,继续做他那呼风唤雨的上神去了。 至于被他牵连的凡人…… 【众所周知,玄幻世界凡人都是蝼蚁,蝼蚁怎么能算人呢?】 ——现代人聂昭穿越以后,曾经在内心如此无声讽刺。 没错。 在梦中目睹异世少女的一生之后,聂昭再次睁开双眼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倏忽万里,跨越时空,置身于这间大红大紫、喜气洋洋的婚房。 四周人头攒动,好些人心急火燎地围在她身边,一见她苏醒,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喜不自胜地喊出声来: “神妃醒了!快去禀报清玄上神,神妃她终于醒了!!” 聂昭:“……” 妃个锤锤,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脑壳抡飞。 这个世界的聂昭善良单纯,清玄上神却是个天赋异禀的铁憨憨,人干的事儿他是一点不干。 原主对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他却在此时“动了真心”,不仅大费周章将她救活,还给她搞了个仙界编制,也没问人家姑娘乐不乐意,自作主张就把结婚、洞房、三年抱俩一条龙都给安排好了。 结果可想而知,原主有自尊有原则,拒绝出演这场闹剧,不愿再当他表演深情的工具人。 追妻火葬场? 骨灰都给你扬了! 大婚前日,原主又跳了一次崖。 这一次,她跳的是堕仙崖,据说是仙界放逐重罪仙官之地,一旦坠落便九死无生。 从聂昭穿越这一点来看,或许原主终于得偿所愿,魂归故里,摆脱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孽缘。 聂昭衷心祈祷,希望她来世一生顺遂,再也不要遇见傻×了。 至于今生的傻×…… 聂昭抬手捏了捏眉心,回想起自己穿越那一日,匆匆赶来的清玄上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下令将她软禁在新房里,直到她“愿意接受天神的爱”。 末了还自信十足地抛下一句: “丫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在说气话。” 聂昭:“…………” 找个精神病院住两天吧,大哥,要不找个牢坐也行。 如此丢人现眼的“神仙”,穿越以前,她只在玄幻题材的狗血言情剧里见过。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穿越到真正的玄幻世界,眼前如假包换的神仙,竟然和狗血言情剧一模一样! 对不起,她再也不骂国产剧编剧离谱了!!! …… 聂昭正在深刻反省自己的无知,忽然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房门应声而开,几位云鬓高挽、妆容精致的丽人手捧玉匣,裙裾摇曳,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聂昭立刻调整表情,向椅背上一靠,故作冷淡地别过脸道: “早啊,各位神仙姐姐。别行礼,也别叫我神妃,我一介草民消受不起。” 她知道,这些漂亮姐姐都是清玄上神殿中的“仙侍”,无官、无职、无领地,是诸天仙神中等级最低的一批。 近来半个月,她们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每日苦口婆心地劝导聂昭,试图说服她接受清玄上神的爱。 聂昭:……不好意思,你们神仙不上班吗?正经的那种。 为首的仙侍名叫郁秀,仪态端庄,容颜清丽,时常面带几分愁绪,两弯罥烟眉微微蹙起: “聂姑娘,我知晓你心中怨忿,但如此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聂昭坦然笑道:“郁姐姐,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不过,这话你得跟下令监.禁我的人说,而不是跟被监.禁的人说。”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插话道:“那你就答应上神呀!我跟你说,上神的本事大着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他一个正眼。” 见聂昭微笑不语,她又叽叽喳喳地说下去: “上一回仙魔大战以后,帝君闭关,仙界凡事都以‘五曜上神’为首,咱们辰星殿的清玄上神就是其中之一。凡间地界中,最繁华、最富庶的震洲,供奉的就是清玄上神。他看上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气,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聂昭:“……” 我一个马克思主义信徒,你和我讲这些封建余孽的玩意,我哪儿听得懂啊。 她也不动怒,低头把玩着妆台上一支珠钗,一边用指腹摩挲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一边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我国破了,我家亡了,我连胎都投不了,还得被关在这犄角旮旯,成日里听人哔哔赖赖,劝我和一个没脸没皮的狗东西成亲。你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你……” 那小姑娘被她噎了一下,正要反驳,却被一旁的郁秀拦住:“好了。聂姑娘遭逢大变,心中郁愤,也是人之常情。将礼品放下,大家都出去吧。” “是,郁姐姐。”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玉匣向桌面上重重一撂,口中还在小声嘟囔,“上神待她这么好,什么金珠宝贝都紧着她,还怕她闷得慌,让我们手把手教她仙术。你看她领情吗?” 说完也不打招呼,硬拉着几个小姐妹一道,转过身扬长而去。 “抱歉,聂姑娘。” 郁秀摇头叹息,转向聂昭歉然道,“她们年纪小,又刚被点化,对上神十分尊崇,说话有些不知轻重。其实,此事本就是上神……” 她顿了顿,将剩下的话咽回喉咙,伸手向桌上一指: “这是上神送来的礼物,和往常一样都是些珍宝玉器之类,谈不上实用,但灵力充盈,都是一等一的好材质,拿去炼制法宝也使得。今日我不得空,有事往太白殿走一趟,改日再来教你法术。” 聂昭一一应下,好脾气地点头:“姐姐慢走,辛苦你了。” 她从这些时日的闲聊中得知,仙界的构造很像个小朝廷,有严格的等级秩序之分。 【天帝】和【上神】乃是上古神族后裔,身份凌驾于众仙之上。 其中,地位最高、权柄最盛的五位上神被称为【五曜】,分别执掌辰星、岁星、镇星、太白、荧惑五座神殿,各司其职,维系天人两界不坠。 在他们之下,仙界的神仙们又分为仙君、仙官、仙侍三个等级,都是凡人得道成仙。 凡人成仙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点化】,二是【飞升】。 最底层的仙侍,大多不是靠修炼或生前功绩飞升,而是像聂昭一样,被某位青睐自己的神仙点化,混了个“鸡犬升天”的福利。 因此,仙侍素质参差不齐,有鸡有犬,全凭上级神仙的一己好恶决定。 上梁歪一分,下梁能劈叉。 更有甚者,个别上神会破格拔擢自己中意的人选,一手将他们捧上高位。因此,就连仙官和仙君之中,也不乏恃宠而骄的关系户。 无论哪个时代,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没有毫无瑕疵的公平。对于这一点,聂昭并不感觉意外。 不过,这仙界未免也太夸张了。 作为关系户之一,聂昭心下清楚,只要她向清玄上神点点头、服个软,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抱上金大腿,一步跃升金字塔顶层,享受一般人拼搏几辈子也换不来的优渥人生。 尊贵的地位,奢华的生活,长久不竭的寿命,长盛不衰的青春…… 一切都垂手可得。 她刚一穿越,就掌握了财富密码,手中捏着通往HE的直达车票。 ——但是她拒绝。 不仅拒绝,甚至还想向有关部门举报。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 这个“有关部门”,在仙界也存在吗? “郁姐姐,稍等一下。” 聂昭开口叫住郁秀,以一种轻松随意、闲话家常般的语气,向她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这个问题。 “你是说,有权监督各殿神仙的……” 郁秀略一沉吟,随即点头道,“的确是有的。五殿之外,还有一殿名为‘太阴’,不隶属于任何一位上神,却有权追查仙、人、魔三界的任何一桩案件,弹劾任何一位神仙。” “不过……先后执掌太阴殿的几位上神,有的在仙魔大战中牺牲,有的身负重伤,无法理事。如今的太阴殿,虽然余威尚在,却已经大不如前了。” 郁秀说到此处,似乎有些黯然神伤,在聂昭追问下草草回答了几个问题,诸如太阴殿是谁当家、最近是否要外出办事、何时启程之类,便无心再叙,摆了摆手匆匆离去。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 在她身后,聂昭一手捻着那支珠钗,薄薄一层假笑浮在皮肉表面,漆黑眼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乍一看比妖魔更像妖魔。 找到了。 自从穿越以来,除了“回家”之外,她头一次找到了自己想要实现的小目标。 ——首先,就加入仙界纪.检委,给这位傻×且自信的上神点播一首《铁窗泪》吧。 至于方法,在这段虚与委蛇争取到的时间里,她早就已经想到了。 …… …… 数日后。 和往常一般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的表象之下,一则匪夷所思的消息在仙界迅速流传开来,激起无数涟漪。 据说,清玄上神的“新娘”聂昭,从他严防死守的婚房之中,如同原地蒸发一般消失了踪影。 ……严格来说,这条传闻并不准确。 因为聂昭不是失踪,而是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越狱。 越狱之前,她还炸了清玄上神的房子。 第2章 下地 仙界高居云海之上,九霄之巅,与星辰日月为邻,当得起一句“此景只应天上有”。身处其间,只见处处辉煌壮丽,琼楼玉宇,桂殿兰宫,建筑之华美、气派之恢弘不亚于其高度,不是凡间宫阙可比。 也正因如此,当这座宫殿坍塌的时候,别有一番惨烈的、毁灭性的美感。 用人话来说就是—— 好他*的爽啊!!!! 巨响过后,铺满金黄琉璃瓦的屋顶被炸塌半边,剩下半边摇摇欲坠,一个劲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渣,好像一个面如金纸、半身不遂的病人,一口气将断未断,要死不活地垮塌着肩膀。 紧锁的房门被一股大力震飞,落地断裂成四截,连带着门上大红的“囍”字也遭了殃,拦腰一分为二,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至于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玉器,小件的不知所踪,大件的七零八落滚了一地,一个赛一个的灰头土脸。若是让不知情的现代人看见,可能会误以为是小商品批发市场。 “这……这是……” “怎会如此……?!” 辰星殿众人闻声赶到的时候,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绝人寰、惨无天日、惨不忍睹的景象。 因为真的很惨,所以要说三遍。 近百年来天下太平,辰星殿风头正盛,众人都做惯了人上人、仙上仙,何等安逸舒坦,几时见过这番惨状? 前日与聂昭拌嘴的小姑娘当场变了脸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她,她人呢?怎么不见了?” “……” 郁秀同样一脸茫然,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惨状发愣,“这……难道是聂姑娘……” 立刻有人反驳:“不可能!她灵力低微,仙术都是我们教的,充其量只能生个火、打个雷,怎么可能炸了上神的宫殿?!” 郁秀沉吟着道:“聂姑娘聪慧机敏,触类旁通,不到半月便已掌握仙术诀窍,天赋远胜于你我。她唯一的弱点,只在于缺乏灵力。” “说到灵力,倒是有一种可能……” 她试图冷静分析,但越是分析,便越是有个难以置信的疯狂想象浮出脑海。 在如今的仙界,真有人会做出这种事吗? …… 正所谓“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聂昭已经借着喧声掩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辰星殿。 仙界幅员辽阔,天帝与五曜上神各据一方,连绵不绝的殿宇好似空中庭院,其间有漫天星海相隔。 如今,聂昭正徜徉于这片星海之中。 无数流萤般明亮闪烁的金色光点,在她身侧盘旋飞舞,又凝聚为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在她脚下铺出道路,朝向广袤无垠的夜空延展开去。 聂昭穿行其间,背对苍茫夜幕,足踏绚烂天河,仿佛置身于瑰丽奇绝的幻境一般。 这条“星路”并不好走,犹如湖上泛舟,需要时刻像划桨一样调动全身灵力,集中全副精神,才能在流动的星光中前进。 更何况,星光编织而成的道路错综复杂,凡人第一次飞升,大多会在其中迷失方向。若没有前辈引路,很少有人能准确地抵达目的地。 正因如此,辰星殿之人没有想到,聂昭刚一脱身就直奔星海而去,毫不犹豫地投身其间。 “嚯……就这?” 她不仅没有迷路,甚至还有余力自言自语,“这不是挺简单的?” 论操纵灵力的技巧,通过这些时日与仙侍们交流切磋,她已经建立了充分的自信。 法术再难,还能难过高考和国考? 至于认路,在她穿越之前,清玄上神曾多次带原主外出,来回好几趟在星海中穿行。 原主当时身心枯槁,对这番奇景毫无感触。但聂昭通过追溯她的记忆,再与郁秀透露的口风对比,很快便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线。 不多时,她的目的地便如同鲸鱼出水一般,从夜色间缓缓浮现出巍峨的轮廓,屹然矗立在她面前。 那是一座高大到不可思议的城门,门上悬挂着彩漆描金的牌匾,上书“北天门”三字,居高临下地俯瞰来人。 就是这里,聂昭想。 根据郁秀的说法,就在今晚,太阴殿的车驾将会途经此地,通过北天门前往凡间,调查一桩异事。 天有五曜,地有八荒,分别以周易八卦命名。除了魔族盘踞的“坎洲”和“艮洲”之外,其他六洲都处于仙界管理之下。 太阴殿最大的特权,就在于可以前往任何一洲,调查其他神仙是否恪尽职守、秉公无私。无论他们身在谁的地盘,五曜上神都不得干涉。 聂昭知道,这是她唯一全身而退的机会。 如果郁秀所言非虚,对于她的遭遇,太阴殿必定不会置之不理。 她耐心等待片刻,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庄严车驾,却听见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铃声,由远及近,好像一路从山巅上飞漱而下的清泉。 聂昭循声望去,只见一驾不起眼的小车远远行来,车厢低矮,没半点珠玉雕花,乍一看就是方方正正一个豆腐块。 与清玄上神出行的仪仗相比,其寒素简朴,相当于当代人骑自行车上班。 看到这一幕,聂昭就放心了。 然而她放心还是太早,刚要上前,身后便有一阵喧嚷嘈杂的呼声传来: “去那边看看!!” “上神回来之前,一定要找到神妃!万一她跑去其他各殿,辰星殿的脸就丢大了!” “唉,这聂姑娘当真不识好歹。上神如此厚待于她,她还这般矫情……” “等一下,快看!那边好像有人影!” ……被追上了? 看来这群饭桶成日里坐吃山空,还没有将一身本领都消磨殆尽,不至于连个初来乍到的新手都追不上。 聂昭一边感慨,一边当机立断,顾不上问候寒暄,瞅准车驾驶过的时机纵身一跃,集中全身灵力护住头脸,从悬挂着竹帘的车窗飞扑进去。 “……?!” 车中原本端坐着一道清瘦人影,正在闭目养神,冷不丁一抬眼,只见窗口蓦地冒出个人头,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何人——” “晚上好,叨扰了!” 聂昭单手在车厢上一撑,整个人浑似没骨头一般滑了进去,落地便向车中人拱手,清了清嗓子,开始字正腔圆地背诵讲稿: “我名为聂昭,本是凡间巽洲人氏。我受清玄上神渡情劫所累,国破家亡,举目无亲,一生幸福毁于一旦。” “我有心斩断情丝,谁知辰星殿蛮横无理,竟将我强掳而来,施法软禁,迫使我与清玄上神成婚。如今我好不容易脱身,正在躲避追捕,恳请仙长主持公道,保我一条生路。” 说罢她从容昂首,与车中人四目相对,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那人出乎意料的年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腰佩长刀,乌发清清爽爽地束了个马尾,流水般垂落肩头,几乎与身上黑衣融为一体。通身上下,除了颈间细细一道红绳,再无半分点缀。 少年气质出尘,这一束柔亮乌发,一袭玄色衣衫,非但不让他显得古板阴沉,反而成了最好的背景色,烘云托月似的,越发衬出他岭上新雪、幽谷兰花般的一张脸来,正应了那句“男要俏一身皂”的俗语。 聂昭愣怔一瞬,旋即回过神来,接着道:“这位仙长,请问怎么称呼?” “……” 少年缄口不答,一双漆黑眼眸定定凝视着她,车厢中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爽朗明快的男声横插进来,干脆利落地打破沉默: “他叫暮雪尘,我们都叫他阿尘!” 少年神色一变,正要开口,那男声又自顾自接下去道: “小妹放心,阿尘没赶你下车,那便是愿意带你同行的意思。他不太会说话,看见女孩子就害羞,你别怪他,我们陪你聊天解闷。” 聂昭冷不丁被人叫了一声“小妹”,感觉亲切又滑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但她环顾四周,车厢中再无第三道人影,不知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将竹帘掀开一线,俯身凑近窗边,将整辆车驾细细打量了一遍。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前方拉车的灵兽,既不是常见的天马神驹,也不是珍贵的龙、凤、麒麟之属,而是—— 三条雪橇犬。 “…………” 准确来说,是三头形似雪橇犬的灵兽。 一头是高大壮实的阿拉斯加,一头是蓬松雪白的萨摩耶,还有一头拥有灰狼般修长匀称的体型,尾巴却呼啦啦摇得像朵菊花。 聂昭定睛看去时,这灵兽恰好冲她回眸一笑,狗嘴一咧,白眼一翻,让人感觉看见了魔性的彼岸。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条哈士奇啊!!! 这下就连聂昭也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见哈士奇面带诡异的微笑,狗嘴开合,流畅自然地说起了人话: “小妹,你好啊。敢和辰星殿对着干的人,我已经快一百年没见过了。” 聂昭:“…………” 没关系,问题不大。 只是哈士奇说话而已。 这里毕竟是玄幻世界,不管是羊驼、土拨鼠还是哈士奇开口说话,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用雪橇三傻拉车的神仙,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哈士奇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萨摩耶开口打断了他,这次是个柔和的中性声音: “小心。他们要追来了。” 聂昭闻声转头,果然看见辰星殿之人紧随其后,为首几人挥舞兵刃,气急败坏地高声呼喊,要太阴殿停下车驾,交出他们的“神妃”。 她心下一沉,正欲再为自己辩解几句,黑衣少年——暮雪尘却先一步将身前倾,一手解下腰间佩刀,手握刀鞘,冷不丁地递向聂昭眼前。 “……” 少年眉眼低垂,薄唇翕动,说出了他与聂昭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抓紧。” “抓什么……呃?!” 聂昭刚要应声,便只觉车驾骤然加速,一瞬间从自行车突变为云霄飞车,脱缰野狗一般撒着欢儿放肆奔腾,将追兵远远抛在身后。 幸好她及时握住刀鞘,否则被抛下的不止追兵,恐怕还有她自己。 聂昭:“????” ……这就是雪橇三傻的实力吗?!! 而暮雪尘的提醒,直至此时才姗姗来迟:“抓紧我的刀。”然后又是数秒停顿,“车快,会摔。” 聂昭:“……谢谢。” 如果你说话没有延迟就更好了! 恕我直言,你的语言系统,莫非是联着2G网吗? 与此同时,一团火球堪堪擦着车厢掠过,哈士奇“嗷呜”一声怪叫:“阿尘,他们用法术!” “欺人太甚。” 萨摩耶语调低沉,其中隐含怒意,“烛幽上神伤重,但太阴殿还有阮仙君,他们真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吗?” 哈士奇扯开嗓门:“他们小人得志,仗着帝君纵容,就是能为所欲为!所以我们才要找到罪证,将他们绳之以法——嗷!!” 暮雪尘面色一寒,正要提刀起身,这次却是聂昭抢先一步,毫不迟疑地推开车门,抛给他一道弱柳般的纤细背影。 “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善后。仙长放心,我去去便回。” “等等。你——” 暮雪尘似乎一瞬间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哈士奇代替他追问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小妹,之前辰星殿方向传来巨响,是不是你干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对此,聂昭报以一个“满脸都写着无敌”的潇洒笑容。 正如郁秀所说,虽然她修习仙术一日千里,但终究只是个刚被点化的小仙侍,灵力贫瘠,在其他神仙面前不堪一击。 万幸,她手上有再合适不过的“充电宝”。 聂昭面向追兵站定,将手探入腰间一个小巧锦囊,摸出两颗光彩夺目的明珠,随意夹在指间,像在把玩两枚一文不值的玻璃弹子。 倘若郁秀在场便会发现,这两颗珍珠,分明是她从清玄上神赠与的珠钗上抠下来的。 “等一下,你该不会……” 哈士奇狗躯一震,狗脸上写满震惊,狗尾巴好像过了电一般直直竖起,“小妹,你知道这些灵石的价值吗?只要带着它们回到凡间,你就能一夜暴富,像神仙一样逍遥快活啊!” 我知道啊,聂昭想。 不就是魔都市中心一套精装房吗? 但是很遗憾,傻×的东西,只有用在傻×自己身上,她才不会膈应得慌。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清玄上神。 毕竟,“一抬手爆破魔都一套房”这么爽……对不起,这么豪爽的事情,穿越前的她可没机会体验。 所以,她更要把握这个机会—— “去。这波火葬场,给他们炸个七分熟。” 少女白皙的指尖一动。 然后,那颗被她当作“充电宝”的明珠,刹那间在她指尖燃起火焰,化为一道拖着长尾的流星,在人群上空轰然炸裂,绽放开充满节日氛围的盛大烟火。 “呜哇啊……!!” 追兵猝不及防,被飞溅的火花糊了一头一脸。有人一张脸熏得焦黑,有人燎着了引以为傲的胡须和头发,脑袋顷刻间烧成一团火球,整个人便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仿佛在欢送聂昭远行。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法术!!” “是灵石!她在炸灵石!!” “居然将灵石当作燃料,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闪开!第二颗要来了……哇啊!!!” …… 不得不说,金钱的光辉果然十分耀眼。 在钞能力开道之下,雪橇三傻顺利突破重围,穿透浩瀚的星海与云层,告别人人向往的仙界,抵达了聂昭翘首以盼的人间。 人间正值破晓,天际旭日东升,抛洒出千丝万缕的灿烂光芒,为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异彩。 漫天云霞鲜艳似火,在苍蓝天幕上寂静地燃烧。 自从穿越以来,聂昭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暖的热量,恍然间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直至此时,她才算是真正逃脱了囚笼。 “……为何?” 暮雪尘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似乎不太习惯与人交谈,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嗓音是少年变声期之前特有的空灵清澈,如松风泠泠,玉声琤琮。 “为何要走?在辰星殿,你会过得很好。” 聂昭回头望去,只见少年神色沉静,目光与嗓音一般清澈透明,想来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不解。 于是她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坐在他对面,将一夜颠簸后略显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轻松自在地袒露真心: “没什么理由。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待在辰星殿,我不开心’。” 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她是聂昭,也只想做聂昭,不想做什么“神妃”。 所谓的爱情,本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把她变成绣花,去装点别人身上的锦缎。 她这样大好的一个人,既然降生于广阔天地间,自然要击长空、搏巨浪,乘奔御风,扶摇万里。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心有天地,何必贪恋樊笼? “…………” 聂昭仰起脸面向晨曦与朝霞,双眸微眯,流露出发自心底的满足笑容。 人间自由畅快的风呼啸而过,撩起她如云般散落的长发,仿佛展开一面胜利的旌旗。 多好的人间啊,她想。 “嗯,现在我开心了。” 她双手一拍,笑靥如花舒展,“接下来,我们谈谈举报清玄上神的事情吧。” 第3章 在人间 “你想举报清玄上神,那也不是不行。” 面对聂昭单刀直入的指控,哈士奇顺势接过话茬,代替暮雪尘接受咨询,“不过,得……” 聂昭半开玩笑道:“得加钱?” 哈士奇目光一闪:“得排队。” “排队”的意思,自然就是指这位清玄上神背景并不清白,早已在纪.检委挂上了号。 说到这个,那她可就不困了。 聂昭会意地一拱手:“愿闻其详。” 哈士奇正欲细讲,暮雪尘忽然将低垂的眼帘抬起一线,淡淡吐字道:“千树。” “诶,好嘞。阿尘就是死板,抱歉啦小妹。” 哈士奇乖觉应声,回过头向聂昭咧了咧嘴,亮出一口白牙,表情活脱脱就是个“邪魅一笑.jpg”。 聂昭见状也不深究,转向暮雪尘点头道:“暮仙长,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大恩大德,聂昭一定铭记于心。” “不必。” 暮雪尘开口干净利落,惜字如金,连一个尾音也不肯拖长。 而后又是半晌无话,他仿佛自觉有些不妥,重又冷冷清清地唤了一声:“千树。” 哈士奇:“嗷?” 暮雪尘:“说话。陪她。” 哈士奇:“好耶!” 聂昭:“……” 这就是十项全能工具狗吗,i了i了。 同样是一张魔性狗脸,现代哈士奇怎么就没这本事呢? 她看出暮雪尘不善言辞,凡事都由狗代言,索性一门心思与狗聊天:“你叫做‘千树’?莫非故乡是在森林?” “不是。” 哈士奇拨浪鼓一样摇头,“这名字是取自凡间一句诗文,‘东风夜放花千树’。我大哥叫‘东风’,二哥叫‘夜放’,我就叫做‘花千树’了。” 萨摩耶笑着插话道:“我们的父亲附庸风雅,原本想给我们取名为‘宝马雕车香满路’,但小弟不肯,嫌弃‘香满路’脂粉气太重,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要我说,脂粉气也没什么不好的。” 哈士奇不以为然地哼唧一声:“又不是二哥的名字,你自然无所谓。” 萨摩耶不与他纠缠,继续向聂昭解释道:“昔日我们在凡间生活,年少鲁莽,做过一些糊涂事。承蒙烛幽上神关照,将我们带往仙界,干些体力活,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烛幽上神。 聂昭从郁秀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据说,这位上神便是上一任太阴殿主事,办事稳重妥帖,颇具人望,却在最近一次仙魔大战中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此后,太阴殿再无上神坐镇,尽管依然拥有监察众仙之权,但这一代天帝温厚重情,缺乏魄力,左右权衡之下,经常会作出偏袒其他各殿的决断。 简单来说,就是个和稀泥的主。 指望他略施小惩不难,若想动摇五曜上神的根基,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正因为郁秀说的是“费一番功夫”,而不是“全无可能”,聂昭才会下定决心,将筹码押在太阴殿之人身上。 如今看来,她这一把算是赌赢了。 面对辰星殿的煊赫权柄、嚣张气焰,太阴殿和她一样刚直不阿,敢怒敢言,就连一条哈士奇都能明辨是非。 看暮雪尘的态度,他们似乎还掌握了其他线索,距离下达逮捕令只有一步之遥。 倘若能数罪并罚,想必会比单单一桩“强抢民女”严重得多。 聂昭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要掺上一脚,为清玄上神的倒台添砖加瓦,最好能一口气快进到开除公职,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送霸道总裁吃牢饭,爽啦! 想到这里,聂昭心中大感快意,面向雪橇三傻的笑容越发亲切热情:“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同修了。” 她顿了一顿,又正色补充道:“不过,我是被清玄上神点化,根基不正,不便久留。待解决他以后,我会辞去仙籍,回到凡间修炼,争取堂堂正正再上一次天门。” 说不定再飞升一次,她就顺势穿越回家了呢。 或许是被她“视长生如粪土”的豪迈气势感动,哈士奇主动提议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太阴殿由阮仙君代行上神之职,咱们一向缺人手,只要她点头,你一样能留在仙界。” 说到这里,哈士奇懊恼地摇晃了一下脑袋。 “不过阮仙君目下无尘,眼光高得很,轻易不肯点化凡人。对了,你不如和我们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和我们一起”什么,就再次被暮雪尘沉声打断:“多事。麻烦。不带无关人。” “…………” 聂昭仔细揣摩了一下他的语气和表情,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道,“暮仙长是不是想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可能会遭遇不少‘麻烦’,不可牵连像我这样的‘无关群众’?” “哇,小妹你很厉害诶!居然能听懂阿尘的话!” 哈士奇惊叹道,“阿尘人很好的,只是讲话省略太多,常有人领会不到他的好意。” 聂昭干笑两声:“哈哈哈。那还真是挺难领会的。” ……省略太多了吧! 要不是小时候练多了扩句和完形填空,又熟悉各种二次元闷骚人设,她也未必能破解这种接头暗号一样的发言。 无论如何,暮雪尘在她危难之际挺身相助,可见秉性正直,内秀于心。 一个兼具外表美和内在美的少年,即使不善言辞,也会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如果配备同声传译就更好了。 哈士奇主动承担了这一职责,顶着暮雪尘风刀霜剑一般的眼神,尽心尽力地为他解说: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事情是这样……” 从他口中,聂昭终于得知了他们这一行的来龙去脉。 上一次仙魔大战以来,烛幽上神伤重,仙君阮轻罗暂代上神之职,执掌太阴殿诸般事务。 起初一两年还好,三十年、五十年过去,有些神仙见天帝处事温吞,烛幽上神迟迟未醒,逐渐心思活络,对太阴殿的敬畏之心一日不如一日。 时至今日,就连辰星殿的走狗都敢阻拦太阴殿车驾,可见其权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而太阴殿也并非束手无策,多年来一直暗中积蓄力量,只待时机成熟,就要将这些害群之马一波送走。 就在此时,他们得到了一条消息,恰好与辰星殿有关。 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找到清玄上神渎职的铁证,阮轻罗委派仙官暮雪尘,带着他的得力干将雪橇三傻,前往凡间一探究竟。 ——话说回来,为什么得力干将是三傻? 好吧,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接下来要前往“八荒”之一的震洲,隐姓埋名,秘密调查一桩发生在此地的失踪事件。 …… “分散于震洲各地,原本要赶赴都城参加‘仙试’的考生,最近忽然接二连三地失踪了。对了,所谓‘仙试’是指……” “……小妹,你在听吗?小妹?” 直到一行人落地以后,哈士奇的讲解仍未结束。不过此时,聂昭已经无心再去细听了。 “…………” 她伫立在长街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 在她眼中,以往只存在于书本和荧幕中的繁华街景,正如同丹青长卷一般,自她足底无止境地铺展开去。 青石铺就的长街,粉墙黛瓦的屋舍,各色店铺沿街一字排开,小贩和杂耍艺人在其间穿梭叫卖。 吆喝声、谈笑声与戏楼里咿咿呀呀的唱腔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货品与行人鲜亮的春衫相映成趣。 酒香、菜香、脂粉香,混合着春日里鲜花特有的馥郁芬芳,在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红尘烟火扑面而来,展开无形的臂膀,将她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比起那个还不如《西游记》有人情味的仙界,这才是聂昭穿越以来,一直想要一睹为快的光景。 在这一刻,她暂时抛却了一切杂念,全身心地沉浸于感动之中。 待她回过神来,暮雪尘已经不知去哪个摊子上兜了一圈,两手各提着一个食盒回来,左手是乳白的酥酪,右手是荷叶包裹的糯米鸡,一同递到聂昭面前。 他指了指酥酪:“甜的。” 又指向糯米鸡:“咸的。” 然后抬头望向聂昭:“给你。刚成仙很弱,会饿。” 聂昭:“……” 敢情她方才盯着街道发呆,这老实孩子察言观色,误以为自己饿了,便一声不吭地跑去买了两份吃食回来。 聂昭不好辜负他一番心意,索性将错就错,接过食盒坦然道谢:“多谢。这点心分量不小,我们分着吃吧。” 暮雪尘微微颔首,见哈士奇兴冲冲凑上前来,立刻不由分说地按住狗嘴:“你胖了,不能吃。拿给你大哥。” 哈士奇:“????” 聂昭不禁失笑,忽然想起从未开口的阿拉斯加,好奇道:“千树,你大哥为什么不说话?” “大哥在修‘闭口禅’。” 哈士奇艰难地挣脱暮雪尘钳制,整只狗像个泡了水的抱枕,狗耳朵软趴趴地塌下来,“他说话不大好听,所以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没学会好好说话之前,不能轻易开口。” “不好听?” 聂昭扭头望了望一脸憨厚的阿拉斯加,心道他莫非是个破锣嗓子不成,“那太可惜了。” 暮雪尘已经足够寡言,要不是还有一条话痨狗,真不知道这一路要怎么过。 哈士奇对自己肩负的使命一无所知,乐颠颠地跑在前头给她引路: “小妹你看!前头就是咱们的目的地,震洲每座大城市都有的‘港口’。每年这个时候,人们都会到港口搭乘飞舟,前往都城应考。为了调查考生失踪事件,这次阿尘也要装扮成考生,混入他们之中!” 聂昭:“……等一下,这样大声密谋没问题吗?路人听不见吗?” 暮雪尘:“没问题。” 萨摩耶:“在路人听来,我们的声音都是‘汪汪汪’,或者‘嗷嗷嗷’。” 聂昭:“……行吧。” 这个设定虽然玄幻,但好像还是很科学的。 第4章 开门放狗 聂昭一行人此次下凡,降落在震洲一座滨海城池,距离都城尚有一段路途。 哈士奇口中的“港口”临海而建,此时正值旺季,一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与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形成鲜明对比。 原主生于巽洲,从未离开故土,对各洲风土人情一无所知,没有知识储备可供参考。全靠哈士奇一路嘴碎,聂昭一路专心听讲,才勉强掌握了来龙去脉。 此事还要从辰星殿说起—— 五殿之中,辰星殿执掌人事,如果放在现代,就相当于聂昭熟知的“干部人事局”。 其重要职能之一,便是定期选拔新一批的仙官候补,为仙界注入新鲜血液。 各洲环境不同,选拔方式也因人而异。 例如,震洲灵气稀薄,居民以无法修炼的凡人为主,修士只有小猫两三只,没什么成气候的世家大派。 凡人若想被点化成仙,就要通过所谓的“仙试”。 “仙试”涵盖的内容十分广泛,上至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下至村头犁地、沙场点兵,从才华到品德,从思想到实务,无所不包,无所不考,堪称集古往今来考试之大成。 聂昭一拍大腿:这个我熟啊! 我最喜欢考试了! 考试使我快乐! 尤其是闭卷考试! 只要考试就能成仙,这个世界也太友好了! 倒不是她无端联想,仙试与当代高考和国考,的确有那么一点相似。 但凡震洲之人,唯有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全国统考,从中脱颖而出,才能进入震洲最高学府“南天书院”。 书院教师由各殿仙官担任,学生经过为期五到七年的培养和锻炼,复试合格后,便会被点化成仙,前往仙界任职。 这项制度是由上一代辰星殿上神建立,历经数朝,在凡间已是根深蒂固,妇孺皆知。 民心所向,就连清玄上神也无法动摇。 因此,前代上神陨落后,这套选拔制度还是一直延续至今,每年都有一批表现优异的新生进入南天书院,成为传说中的“神仙练习生”。 然而—— 正是在这样一套成熟有序的制度下,本该意气风发踏上征程的考生,却接连有七、八人,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踪影。 “失踪的都是素有才名的青年,凡间人心浮动,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我们这里。” 哈士奇解释道,“最先有人失踪的,就是这座善州城。我们从这里乘飞舟出发,一路打探,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为了方便查探,他们用法术改变面貌,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行头。 在外人眼中,暮雪尘是个瘦麻秆似的肾虚公子,聂昭是个鼻孔朝天的刁蛮千金,两人看上去都不大聪明,满脸写着“人傻钱多速来”。 至于雪橇三傻,则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侍从,分别是肌肉猛男阿拉斯加、花样美男萨摩耶和精神小伙哈士奇。 聂昭:“……” 你们好骚啊.jpg “你……” 暮雪尘似乎仍有些不放心,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徘徊,破天荒地再三叮嘱道,“跟紧我。别落单。别叫名字。” 雪橇三傻在一边翻译: “虽然我们甩开了追兵,但震洲有些王公贵族与辰星殿相识,搞不好会向他们通风报信。” “小妹放心,我们的易容术是阮仙君亲授,可以连气息一同隐藏。只要不说漏嘴,没人认得出来。” “那敢情好。” 聂昭微笑道,“放心,不就是演吗?我这人最会演了。” 就这样,两人三狗有说有笑(其中一人一狗没说也没笑),大摇大摆、人模狗样地买票登上飞舟,融入鱼龙混杂的人群。 所谓“飞舟”,聂昭在修仙小说中见过很多次,类似于玄幻世界特有的豪华游轮,能够翱翔于云海之上,既烧钱又拉风。 善州城富甲一方,飞舟也造得格外华丽,内部用法术扩展了好几重,如同宫殿一般宽敞舒适。 他们进入布置精美的船舱时,其中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考生,正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 有人在探讨学业:“小弟不才,近日随手作了一篇文章,承蒙城主抬爱,称此文‘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定会让豪贵之家竞相传写,善州城为之纸贵’。唉,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啊!” “你问此文叫什么?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乃是《博得上司欢心的一百句金玉良言》。我近日正在酝酿一篇新作,名为《三句话,让仙君给我打一百分》……” 有人在分享生活:“上回我前往都城,与镇国公世子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世子有意将他小妹许配给我,但我并不中意那位郡主,只好谢绝他一番美意。” “你问为什么?唉,像郡主这样的千金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想必不善操持家务。有道是‘娶妻娶贤’,她要做我们家的当家主母,只怕还差了一些……” 还有人在交流美容经验:“表兄真是的,为了逗我开心,竟煞费苦心去捕蚌妖,巴巴儿地送了一斛蚌珠过来,让我磨成粉敷脸用。他当我没见过世面,稀罕这些身外之物么?”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蚌会产珠。我平日里用的珍珠粉,都是用拳头大小的鲛珠来磨,细腻光滑,异香弥漫,那才真真是极好的呢。” …… 以下省略。 简而言之—— 写作谈天说地,读作吹牛放屁。 一边敢吹,一边敢信。 聂昭站在远处,不经意地听了一耳朵,只觉得仿佛误入凡尔赛文学大赛会场,奖品是一座梦想芭比豪宅,就是她用脚趾在地上抠出来的。 她四下里环顾一圈,见有个衣着朴素的书生坐在角落里打盹,除了脚边一口半人高的书箱之外,周围冷冷清清、无人理会,所有凡尔赛选手都捏着鼻子避而远之,唯恐沾染了他身上的穷酸气。 聂昭面色稍霁,忙不迭地拉住暮雪尘:“师弟,我们坐这边。” 原本两人应该扮作兄妹,但暮雪尘生得太嫩,聂昭总觉得有些别扭,便改口叫了声“师弟”。 “……” 暮雪尘好像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也没与她计较,好说话地点点头:“嗯。” 他们一行人穿过人群,紧挨着那穷书生坐下,与凡尔赛文学大师们保持距离。 聂昭刚一落座,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哈士奇,压低嗓音道: “这仨瓜俩枣,瞧着质量不太行啊。现在的考生,都是这种……呃,很有想法的风格吗?” “可不是嘛!” 哈士奇一拍大腿,“咱们筛选仙官,那都是大浪淘沙,挑花了眼才有一两个能看的。说起来,阮仙君看过去年的卷子,他们口中那个‘镇国公世子’,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一人一狗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 “放开我!别过来!!” 聂昭抬头看去,只见有个年轻姑娘一边尖声呼喊,一边惊慌失措地跑进船舱。 因为跑得太急,她进门时踉跄了一下,鬓边发簪“当啷”一声落地,满头散乱的青丝被冷汗濡湿,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一边仓皇后退,一边凄声恳求道: “我不回家,我要去都城应考!你们放过我吧!” 在她身后,七八个高大魁梧的黑衣护卫手按剑柄,气势汹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近前来。 他们在门口站定,接着向两边退开,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路来。 伴随着“呵呵”一声轻笑,一名衣冠楚楚、长身玉立的公子轻摇折扇,从他们之间缓步而出。 他所经之处,黑衣护卫纷纷单膝落地,口中整齐划一地高呼: “恭迎大少爷!!!” 聂昭:“……” 怎么,这是在拍歪嘴龙王土味短片吗? “筝儿,别闹。”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这位公子竟然当真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一个三分邪魅、三分倨傲、四分嘲讽、加起来就是十分欠揍的笑容,语气温柔亲昵,还带着点时下流行的气泡音。 “你我既已定亲,那便是一家人了。你要出门,怎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回头我可要和伯母说一声,让你再好好修习一下《女诫》,学一学何为‘幽闲贞静’、‘柔顺温恭’,免得辱没我们周家门楣。” “…………” 聂昭定下神来,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心道这小伙子皮相倒是俊俏,可惜含油量太高,就方才这自以为颠倒众生的一笑,足够让她现榨三斤橄榄油。 和他一比,就连龙王都显得眉清目秀了。 反倒是那少女,虽然一身便服,没有脂粉钗环点缀,却自有一段清雅脱俗的风韵,令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 “定亲,定亲是我父母的意思!我没有答应!” 少女神色惊惶,口齿却很清晰,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我说过,我不想成亲。去年我落榜只是意外,求求你们,让我再考一次吧!这一年来我悬梁刺股、日夜苦读,一定能——” 公子面色一寒,冷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子女置喙的道理。两家早已定下这门亲事,我还送了丰厚聘礼上门,岂容你这样任性?” “再说,你兄长给镇国公世子做了伴读,前程似锦,哪里还用得着你去考试。你快些随我回家,学着打理内宅、孝敬爹娘才是正理。” 他说完也不问那姑娘意见,转头向一干黑衣护卫道: “愣着做什么?筝儿年少胡闹,还不快带她回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这样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护卫们对他言听计从,当即一拥而上,伸手就要去抓那姑娘。 “……” “……” 面对这明火执仗的一幕,方才那些个写传世名著的、用鲛珠敷脸的、要娶镇国公闺女的,忽然齐刷刷变成了石头做的,一个个垂着头纹丝不动,噤若寒蝉,连雕像都比他们灵动三分。 有几个年轻姑娘看不过眼,意欲上前,却被同行的年长者拽住: “莫要犯傻!你可知那人是谁?他就是善州城城主的外甥周韬,得罪了他,我们全家都要吃挂落。” “他家中姬妾如云,姑娘一房一房抬进去,有几个跑出来的?我邻家有个泼辣妹子,不过嘴快说了他几句,隔日城主便下令,将她许配给自家一个丑陋的马夫……”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人家两口子的事,外人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再说,那姑娘早已与他定亲,又收了聘礼,自然便是他的人了。周少爷带回自己的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管不得,管不得啊!” “……” 聂昭听得直皱眉,这分明是个玄幻世界,怎么价值观还是熟悉得令人吃鲸?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一旁那位穷书生的书箱摇晃了两下。 说不定是圣贤书有灵,看不下去这幅荒唐景象,想要跳出来啪啪打脸。 哈士奇察言观色,见缝插针地向她科普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吗?震洲灵气稀薄,修行之人极少。除了修行者之外,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有点……嗯,迂腐。” 聂昭眉头皱得更紧:“他们这样倒行逆施,仙界不管吗?” 萨摩耶叹口气道:“倚强凌弱,崇男抑女,皆属凡间积弊,仙界理当承担教化之责。但如今的辰星殿尸位素餐,视若无睹,震洲才会变成这副景象。” 哈士奇点头附和:“没错。小妹别担心,在我们太阴殿,狗都不会这么说话了。” 聂昭:“如果我们弹劾……” 萨摩耶:“多半不会有结果。在帝君看来,凡人的事都是小事,唯有仙试才是大事。以此来弹劾辰星殿,只怕还不够分量。” 聂昭:“……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里还是一个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大行其道,女子可以在大街上被“合法丈夫”公然拖走的社会。 难怪清玄上神如此理直气壮,原来这种畜生行为还有时代背景。 ——我可去你大爷的时代背景吧!!! 聂昭略一思索,很快便拿定主意,转向暮雪尘低声道: “我去救那姑娘。然后咱们分头行动,免得引人注目,耽误了你们的正事。” 她办事一向雷厉风行,说完便要起身,却被暮雪尘强硬地一把按住:“别去。” 聂昭面露歉意:“抱歉,我也不想惹事。不过,这姑娘与我处境相同,将心比心,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是。” 暮雪尘摇了摇头,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缓缓开口道,“你别去。血会溅到你身上。” 聂昭:“?” 她头上刚冒出一个问号,便只见身边沉默如山的猛男——阿拉斯加“东风”霍然站起,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怒吼,然后如同暴风般一跃而出,笔直扑向那群黑衣护卫。 只听他吼的是: “老子**你们**!!你们这群**东西!!*你*!!*你**!!*******!!***********!!!” 聂昭:……原来“说话不好听”是指这个啊?!! 阿拉斯加块头惊人,这一扑更有雷霆万钧之势,好似一柄重锤砸落,当场将那些护卫撞得人仰马翻。 “哇啊?!你、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好大的胆——呜哇啊啊啊!!” 东风大哥狗如其名,狗狠话不多,对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哀嚎声充耳不闻,提起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一个将他们捶飞到十米开外。 聂昭:“????” ——不是,说好的秘密调查呢???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正面暗杀法”,只要把所有人都打死,就没人知道我来过??? 哈士奇:“哦,忘记说了。我们这易容术方便得很,今天一张脸,明天一张脸,上个茅厕的工夫都能换三张脸。就算惹出什么麻烦,回头换张脸就是了,问题不大。” 萨摩耶:“阮仙君教导我们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遇见讨打之人,该打便打,千万别忍着。世上讨打之人太多,记都记不过来,忍着忍着便忘了,岂不是白白放过他们?’” 聂昭:“……” 你们这纪.委作风还挺野,和我老家那边的画风不一样,不过我喜欢。 她当下不再迟疑,反过来将暮雪尘按回到座位上,微笑道:“师弟,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离远些,千万别过来,小心血溅到你身上。” 暮雪尘:“……” 话音未落,聂昭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揪住那歪嘴公子周韬的衣领,一记左勾拳捶在他腮帮上,生生捶断他两颗后槽牙。 不等对方开口,她便抬高嗓门怒斥道: “打狗还要看主人,敢打我家的书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韬:“?????” ——不是,分明是你家书童在打我家护卫,还一个打十个啊?!! ——而且你那是书童吗,那根本就是一头北方的熊!!你看看我家的人,一个个都被打得嵌到天花板里了!! “你……我……” 他艰难地开合了一下嘴唇,挣扎着想说些什么,聂昭反手又是一拳,直打得他仰面朝天跌倒,两道鼻血飞溅而出。 “你还敢顶嘴!” 聂昭气沉丹田,洪亮的骂声响彻船舱,“没大没小,我让你说话了吗?” “俗话说‘强者为尊’,如今我尊你卑,你敢在我面前这样放肆,一看就没有好好修习过《男德》。” “我也想问问你父母,怎么会放你出门丢人现眼?莫非是觉得这龟儿子养废了,不如送出门让人打死,好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吗?” 第5章 关门打狗 周少爷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这种毒打。 这也难怪,他是周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子,在家蜜罐里泡着,在外狗腿子捧着,蹭破一块油皮都要嘤嘤老半天,只当自己血管里流的是蜂王浆,别人都是地沟油。 他九岁那年,有个书童泡茶时不小心,在他玉嘴上烫了个针尖大小的水泡,就被他差人打断了腿,扔到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 他十四岁那年,蛋还没有二两重,就学会了欺男霸女,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通房丫鬟。 什么? 那个书童还活着吗? 那个丫鬟后来怎么样了? 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怎么值得留在周少爷脑海里,占用他稀少而宝贵的记忆空间呢?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 “少爷做得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威严,不愧是继承家业的嫡子,果然不同凡响!”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 有一天,他这张吹弹可破的小白脸,竟然会被人像打年糕一样毫不留情地暴捶,又像擀面皮一样来回碾压。 不过片刻工夫,他的鼻子、眼睛、嘴巴,没一样还在原位,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家出走,却又很有默契地一齐喷出血来。 “@#*%……¥&*#%……@#&*¥!!!” 昔有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虽说聂昭的拳头分量小了一点,顶多只能算个S号的鲁提辖,但这三拳下来,效果也不遑多让。 “……呼。”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回到了当年大学时代,有个不知死活的男生跟踪骚扰她室友,被她一记鞭腿抽得跪下喊爹的时候。 ——当然,事后她也没忘记报警就是了。 如今想来,她从小毫无文艺细胞,却沉迷于各种武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傻×嘛,果然还是自己手撕比较爽! 当然,报警也很爽。 可惜这个世界法律制度不健全,面对傻×,就只剩下手撕一个选项。 真是太遗憾了。 聂昭想着想着,不禁遗憾地笑出了声:“如何,现在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周韬:“……” ……不是,你一照面就打人,根本没和我说过话啊!!! 但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他一开口,可能不光是后槽牙,就连摇摇欲坠的门牙都保不住了。 聂昭看透他心中所想,会意地点点头,抬手一指身后惊喜交加的少女:“我说的是她。” “这位公子,她说不想回家,不想与你成亲,你为什么不肯听她说话?是因为她没打你吗?你是得了什么特殊的疾病,只有挨打才能听懂人话吗?” “那真是太可怜了。” 聂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声细语道,“得了这种怪病,活着一定很痛苦吧。你说你,干嘛勉强自己,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你,你你你……” 周韬一张白皙脸蛋被揍得五彩斑斓,青里透着紫,紫里拌着红,煞是鲜艳好看。就连仅剩的一点好皮,现在也涨成了浓稠的猪肝色。 他打又打不过,喷又不敢喷,两颗眼珠在豁口的眼眶里乱转半天,方才鼓起一丝勇气,张开缺牙漏风的嘴,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父母答应……” “她没答应。” 聂昭和蔼可亲地微笑道,“谁答应你这桩亲事,就让谁和你成亲。要不你把她父母一块儿收了,来个左拥右抱、和和美美的三人行,尽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周韬:“……” 神特么三人行!!! 神特么齐人之福!!! 你这个人,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另一边,扮演侍从的哈士奇已经快步上前,伸手搀住那姑娘,一边将她掩到身后,一边朝周韬翻了个高贵冷艳的白眼。 “我家小姐给你出了主意,你怎么不道谢?” 他显然对角色扮演轻车熟路,拿腔拿调地开口道,“如此不知礼数,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周家少爷,不过是个冒名顶替、招摇撞骗的地痞流氓罢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只有这等无耻之徒才干得出来。” 周韬:“???不是,我……” ——就因为我是周少爷本人,我才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但他还是不敢开口,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在物理意义上变成“无齿之徒”。 当然,对于聂昭来说,周少爷的真假毫无意义,他讲或不讲都是一样。 她不关心他的后台,也不怕他打击报复。 她现在名义上是辰星殿的神仙,干完这一票就打算举报领导再辞职,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她。 辞职以后? 原主的故乡远在巽洲,周家不过是个地头王八,还能漂洋过海来咬她不成? 再说,他们也咬不动她啊。 她无牵无挂,因此底气十足,演起来分外顺手:“我不管你什么来头,犯到我手里,也算善恶有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三宝,把他扔下去。” “三宝”是她与雪橇三傻约好的名字,今天叫大宝二宝三宝,明天叫大柱二柱三柱,通俗又好记,还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真正的大隐隐于市。 “好嘞!” 哈士奇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撸起袖子上前,反拧着周韬的胳膊把他往外推,“这位公子,请吧。” “请,请去哪里……?” 周韬两眼发直,牙关咯咯打颤,片刻前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乱来,否则我舅舅……等等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啊?” 哈士奇将他整个人单手提起,臀部朝上,大头朝外,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撂在窗台上,“小姐说要把你扔下去,你没听见吗?” “扔……扔下去???” 也合该周韬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飞舟升空的时候。 这会儿飞舟正在缓慢上升,距离地面已经有十几层楼高,亭台屋舍都变成了一个个方方整整的豆腐块。 周韬虽有一身昂贵法器护体,不至于当场暴毙,但免不了伤筋动骨,搞不好还会落下个高位截瘫。 “不,不要……” 他使尽浑身解数挣扎,却仍是徒劳无功,整个上半身都被哈士奇推出窗外,无依无靠地悬在半空。 他被强风吹得头晕目眩,痛苦的泪水不争气地流,像个被人蹂.躏过几百回的破布娃娃。 想当年,周韬也曾登高远眺,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之下皆是蝼蚁。 然而此时此刻,他俯瞰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大地、越来越小的屋舍与人群,心中再也没有“人上人”的傲慢骄矜,反而恐惧得差点失禁。 他带着哭腔颤声哀求道:“不要,不要啊……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聂昭脸上绽放出一点柔和的笑意,灿如春花,暖若朝阳。 “周少爷,你记得吗?她也说过一样的话。” “在她之前,应该还有很多人对你说过。”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原来你也会说啊。” 然后,她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目光尖锐冰冷,嘴唇抹平成一条直线,如同石像一般面无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听呢?” 下一刻,她就大步流星上前,代替哈士奇揪住周韬后领,干脆利落地将他从窗口扔了下去。 周韬:“啊———————” 砰!!! “……” 聂昭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去,平静面对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人群。 “好了。一点家务事,大家别介意,该干嘛干嘛吧。” 众人:“…………”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暮雪尘:“…………” 作为太阴殿最年轻的仙官,他本想尽一份前辈的职责,保护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萌新。 然而,因为他反射弧比较长,性格又比较沉稳谨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事实很明显—— 聂昭不仅不需要他保护,而且比他更擅长使唤他的狗。 “…………” 暮雪尘一腔失落之情无处诉说,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为萌新失落,还是在为狗失落,只好塞了块糯米鸡到嘴里,安静地自闭了。 第6章 狗不如猫 “小女子秦筝,谢过诸位侠士救命之恩。” 名为“秦筝”的少女整衣敛容,盈盈一拜。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安详而优美,尽管容颜憔悴,却难掩气度高华。 “不必如此。” 聂昭立刻伸手托住她胳膊,“不过举手之劳,秦姑娘这句‘救命之恩’,未免言重了。” 秦筝缓缓摇头,神色间有些恻然:“哪里言重?我只怕自己说得太轻。若我当真被周家带走,只怕一生都将陷于泥淖之中,生不如死。” 聂昭明白她话中所指,当下便不再推辞,稳稳当当受了她这一礼。 方才众人议论间透露的只言片语,足以说明周韬是个什么东西。 他年岁不大,后院却已是姬妾如云,看上哪家女儿便要占为己有。若难以得手,就使出各种阴私手段,搅扰得对方全家不宁;一旦如愿以偿,当个新鲜玩意儿热乎几天,转头便抛在脑后,任她们在自家后宅中蹉跎半生。 简而言之,他就不是个东西。 想来也是,如此阴湿腐朽、连阳光也照射不到的环境,只能孕育出这种毒草。 逼迫女儿与毒草成婚的秦家,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聂昭心中已有定见,表面仍是心平气和:“秦姑娘,周韬如此品性,你父母为何还要与周家定亲?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与我听。” 秦筝神色微滞,目光略带不安地向四周游弋一圈,似乎心有顾虑。 “……” 暮雪尘见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便只见气流涌动,莹莹一片星尘似的微光泛起,不着痕迹地将他们包裹其中。 “这样一来,旁人就听不见我们谈话了。” 哈士奇快嘴快舌地解释道。 这一出《孙二娘拳打镇关西》演完,船舱中众人个个避而远之,不敢近前,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再加上一旁那个穷书生,开打前在打瞌睡,打完还在打瞌睡,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仿佛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 那口“咔哒”“咔哒”晃个不住的书箱,现在也安静如鸡,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们不好让对方挪窝,索性直接开启队聊模式,将秦筝一起拉进小队,让她放心讲述自己的故事。 “多谢诸位费心。” 秦筝长舒一口气,目光流转间,愁云密布的面孔终于带了些暖意,“此事说来话长……” …… 秦筝的故事虽长,究其原因,倒也十分简单。 秦家原是一方豪强,可惜后代经营不善,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在震洲勉强算是个三流门第。 秦筝是家中次女,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两个弟弟。打从她年幼时起,秦家便重金聘请了好几位夫子,悉心教养她的兄弟们,盼望着他们能在“仙试”中崭露头角,光耀门楣。 秦筝是个早慧的小姑娘,聪颖好学,成日里缠着父母软磨硬泡,这才挣来一个旁听名额。 父母见她热心,便也随她去学,只是不时在旁敲打一二,要她不可松懈了琴棋书画、德言容功,免得将来说不成亲事。 秦筝勤奋刻苦,运气也不差,身边有一位从小照料她的老嬷嬷,一心一意支持她多读书、读好书,还经常陪她一起读,边读边给她讲自己年轻时游历四方的故事,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别有一番趣味。 在这位嬷嬷的鼓励下,秦筝虽然不受家族重视,但博闻强识、才思敏捷,远胜于兄长和幼弟。 就在去年,秦筝和兄长秦弈一起前往都城,第一次参加了仙试。 遗憾的是,兄妹两人都出师不利,名落孙山,与秦家人一心向往的“南天书院”失之交臂。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秦弈被同年拔得头筹的镇国公世子看中,带在身边做了个伴读。 秦筝一面由衷为兄长欢喜,一面回到故乡,更加废寝忘食地彻夜苦读。 她正值青春年华,还有很多岁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向仙试发起挑战。 但是,她没有想到—— 就在今年仙试前夕,陪伴她十余年的老嬷嬷提出要回乡探亲,向秦家告了个长假。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嬷嬷前脚刚走,向来待她宽容和善的父母突然一反常态,极力反对她应考,甚至不由分说为她定下了亲事。 亲事的对象,正是远近闻名的恶少周韬。 当然,“恶少”是聂昭从社会主义视角出发的评价,只能代表她自己。 如果换个角度,周韬作为一方地头王八家里的王八犊子,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只是争取自己一夫一妻多妾制下的合法权利,简直感人肺腑,说不定还能评个封建社会男德楷模。 事实上,秦家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我爹说,正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不风流枉少年’,男子偎红倚翠,流连花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秦筝说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 “我娘说,我嫁过去是做正室,人家姬妾再多,也压不到我头上。待我过了门,早日生下一儿半女,牢牢笼络住夫君的心……这一辈子,便算是安乐无忧了。” “…………” 聂昭冷不丁听了这么一番引经据典的屁话,只觉得“知慕少艾”和“年少风流”的每一道笔画都惨遭侮辱,倘若文字有灵,恐怕要从纸面上跳起来骂街。 “但你不愿意。” 她面上不显喜怒,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直直盯住秦筝,“你想进南天书院,你想成仙。” “是。” 秦筝用力点头,双眸光彩熠熠,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意气风发,“我不想就此认命,总要试一试才甘心。爹娘不信我,我却不能不信我自己。” “那便是了。” 聂昭拊掌道,“你想考,那就去考。范进能考到五十岁,绝没有你才十五岁,就要弃考嫁人的道理。” 秦筝微微一怔:“请问,范进是哪位才子?我自问博学,竟然从未听闻……” 聂昭:“是个笑话,你不懂也没关系。” 她向来热心,有意送这姑娘一程,暮雪尘一行也不反对。 事实证明,在“多管闲事”这一点上,两人三狗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经过一番简单的密聊交流,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阿拉斯加留下看顾秦筝,聂昭与暮雪尘分头行动,各自带上一条雪橇犬,前往飞舟中打探消息。 闲事要管,正事也不能耽搁。 周韬已经被送回老家(以高空抛物的方式),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查明考生失踪一事的真相。 …… 对于这个“真相”,善州城一众考生的看法,可以说是相当丰富多彩。 失踪的若干考生之中,头一个便是来自善州城,据说是个放浪不羁的文艺青年,颇有几分才名,写下过不少脍炙人口的情诗,数量与他的风流韵事一般可观。 至于质量如何,那可就说不准了。 关于这位多情才子的去向,当地人浮想联翩,纷纷脑补出许多或缠绵悱恻、或香艳刺激的传奇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聚在一起津津乐道。 从他们口中打探出来龙去脉,并未花费多少功夫。 “哦,你说康兄啊?我想想……前些时日的诗会上,他说自己邂逅了一位平生仅见的美人,堪称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以他的脾气,说不定是与美人私奔了吧。” “那可未必。康兄游戏人间,不知让多少女子流干了泪,伤透了心。万一是哪个老情人上门报复,只怕凶多吉少……” “依我看,能让康兄惊为天人的女子,恐怕不是寻常人物,而是狐妖精怪一类。” “这么说来,他是被妖物掳走咯?” “确有可能。我听都城的亲戚说,这两月各地都有人失踪,惊动朝堂,近日便要举行大祭上奏仙界,请辰星殿的仙官下凡一探究竟。” “有神仙要来?那就不必担心了!” “……” 听到这里,聂昭不禁眼角一斜,朝身旁面露得色的哈士奇望去。 “小妹,你发现了吧?我们的消息,可比辰星殿灵通多了。” 哈士奇密聊告诉她,“他们不思进取,任人唯亲,养了一群偷奸耍滑、媚上欺下的废物点心。若不是凡间举行大祭,进奉香火,他们才不管凡人死活呢。” 聂昭:“香火?” 哈士奇:“也可以说是‘供品’。对神仙来说,从凡间获得的供品越多,力量便会越强。” 聂昭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心道这仙界总算还没烂透,有那么一丁点民主萌芽的苗头。 只可惜监管机制不到位,再好的初衷也是空中楼阁。 看看辰星殿,如今大权在握,还不是躺在民脂民膏上享福? 她恨铁不成钢地暗叹一口气,带着哈士奇折返船舱,与先一步回转的暮雪尘碰头,简单交流了几句各自探听到的消息。 顺便一提,所谓的“交流”是指聂昭和狗负责讲,暮雪尘时不时地点一下头,表示他没有睁着眼睛睡着。 “他们口中的‘美人’,很可能就是考生失踪的原因。待我们到了都城,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聂昭三言两语讲完,省略枝节,直奔结论,“若是没有其他线索,就找几家考生集中的客栈盯梢,看看是否有妖邪出没。暮仙长,你以为呢?” 暮雪尘亦无异议,一行人正商量间,忽觉船舱略有倾斜,似乎是在朝向地面缓缓降落。 “不愧是飞舟,这么快就到了。暮仙长,我们这便……咦?” 聂昭正要起身,忽然发觉一旁的穷书生还在熟睡,整个脑袋严严实实地埋在臂弯里,丝毫没发觉飞舟到站。 若是任他这么睡下去,搞不好会耽误赶考的时间。 聂昭读书时严于律己,有时候严格过了头,常常做些“错过考试”“忘记复习”之类的噩梦,难免会与其他考生共情,替别人感到焦虑。 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她伸出手去,在书生肩头推了一推。 “兄台,醒醒。该下船了。” “……?” 那书生原本睡得正香,被她这么一推,从好梦中悠悠醒转过来,将埋在臂弯中的面孔抬起半分,“姑娘是……” “同船的过路人。” 聂昭低头迎上他迷蒙的目光,仿佛看见了过去熬夜刷题的自己,不禁弯起嘴角笑了笑。 “兄台,赶考要紧,可不能误了时辰啊。” “…………” 那书生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将畅游天外的神魂拽回来一点,回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与此同时,聂昭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青年虽然衣衫朴素,转向自己的面庞却异常端秀俊美,是个罕见的标致人物。 他天生一对波光潋滟的含情眼,眼尾处缀着小小一点泪痣,鼻梁挺秀,唇角上弯,不笑时也噙着三分笑意,一看就有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讨喜相。 不过,这青年美则美矣,美得却不怎么端正,俊秀中别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艳风流,好似人间三月桃李花,不因生在荒郊野地而减色分毫。 书生定定望着她发了一会儿怔,忽地双眼一弯,在脸上挂起一对月牙,三分的笑意便成了十分,很有点勾魂夺魄的意思。 “多谢。” 他温声细语,嗓音轻柔得好似飞蓬,“姑娘真是善人,来日必有善报。” 聂昭不习惯受人抬举,连连摆手道:“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善人。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获得善报才做的。” 说罢,她不再与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寒暄,一手携着秦筝转过身去,准备护送她前往考场。 “……” 暮雪尘与雪橇三傻紧随其后,只留下那书生坐在原处,一手轻抚着眼尾泪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人都走了?阿幽,我可以出来了吧。” 就在这时,从他脚边摇晃的书箱里,传来了一道细弱的、雌雄莫辨的声音,让人联想起奶猫的呜咽。 伴随着这声呼唤,书箱顶盖掀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探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双亮晶晶、碧莹莹的猫眼,镶嵌在一张满月似的银白圆脸上,好像白玉盘中翡翠珠。 如果从上方俯视,就会发现这口书箱里设有法术,内部空间足有十倍大,精心布置着猫窝、猫食盆、猫厕所、猫爬架等等,堪称一款猫咪专用的人力房车。 “怎么啦,傻呆呆的,一直盯着那个小姑娘看。看上人家了?” 白猫见青年兀自出神,翠绿眼珠一转,笑眯眯地伸出爪子撩他。 “哎,这也难怪。她方才打人的模样真俊,骂人的声调也好听,我见了都心动。倘若我不是猫,早就从箱子里跳出来搭话了。” “…………”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青年蓦然回过神来,将掌心轻轻搭在白猫头顶,动作柔和,带着呵护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的怜爱。 不过,他的话语中毫无怜爱之情,甚至堪称冷漠。 “她是个好人,但我没什么兴趣。” 他淡淡道,“你也看到了。她养狗,而且是那么大的狗,还有足足三条之多。” 白猫:“我知道啊,所以呢?” 青年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她喜爱狗,我喜爱猫,两者生来就无法相互理解,何必白费功夫。” 白猫:“…………” “……不,我觉得只是你生来就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大病。要不然,咱们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 第7章 好时节 凡间八荒之中,震洲是少有的“大一统”地界,整片大陆都处在同一家王朝的统治之下。 名为震洲,实为震国。 据说,震洲原本不止这一国,而是个诸侯割据、群雄争霸的局面。 震国之所以能一扫六合,盖因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股肱大将,雄韬伟略,挥斥八极,生生从血海中杀出了一片天下。 这位传说中的开国功臣,后来获封“镇国公”,荫庇子孙后代,到如今已传了七八代之多。 聂昭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正好遇上镇国公的车舆经过。 一眼望去,只见珠光灿烂、锦绣逶迤,十里长街都铺不下随行的车队。队列前头有人开路清场,一路走一路抛洒鲜花,不知薅秃了几亩桃花林;后头自带一个吹拉弹唱的民乐团,不开腔还好,一旦抄家伙演奏起来,当真是气势滔天,好生扰民。 “好家伙,排场还挺大。” 聂昭一边伸长脖子眺望,一边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不过,他们怎么不吹唢呐?奏民乐不配唢呐,总觉得差点味道。” 哈士奇连连点头:“没错,就该用唢呐!我早就和阮仙君说过,让她不要光顾着吹箫,偶尔也该换种乐器。唢呐一响,保准让人闻风丧胆,不敢踏入我们太阴殿一步!” “哈哈哈。” 萨摩耶面无表情地尬笑三声,“可不是吗。人家还没进门,就该被送走了。” “对了,秦姑娘。” 聂昭回想起方才秦筝的自述,扭头瞥了她一眼,“你大哥不是在镇国公府上伴读吗?如何,要不要我帮你去探探口风,看他是否和你父母一条心,有没有可能帮你一把?” 秦筝面露难色:“大哥一向待我不薄。如今我悖逆不孝,弃家出走,只怕会让他为难。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打扰他。” “不孝?” 聂昭善解人意地拍拍她肩膀,温声宽慰道,“听我的,让这吃人的孝道见鬼去吧。你父母不在乎你的想法,却要你在乎他们,岂不是门板上画了个鼻子,好大一张脸?他们也配谈孝啊,真是孝死人了。” 秦筝:“……” ——这就是传说中的聊天鬼才吗? 但她不得不承认,聂昭话糙理不糙,而且切中要害,听在耳中十分痛快。 就好像一阵毫无来由、蛮不讲理的龙卷风,摧枯拉朽地从她心底里刮过去,将其中淤积的污泥一扫而空。 吹散了那层蒙眼的浮尘,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些日子里,她不仅愧疚、悲伤、自怨自怜,而且一直都是愤怒的。 原来她也会愤怒。 “……说的也是。” 秦筝垂眸沉思片刻,再次抬起脸时,已是神情坚定,目色一片清明。 “聂姑娘,劳烦你再陪我一阵,我要去南天书院报名。” 聂昭欣然一笑,双手抱拳,有模有样地向她行了个礼。 “乐意效劳。” …… 南天书院作为震洲万千学子的理想学府,又是皇家和仙界共同经营,环境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座书院建在一片高地上,格局开阔,坐北朝南,典型的中式庭园模样。 一眼望去,只见繁花掩映,草木森森,一道玉带似的溪流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将成片粉墙黛瓦的学舍环绕其间。 众考生就在书院门口排队报名,先找考官登记,报上姓名、年龄、籍贯等等,然后领取一张空白符纸。 聂昭远远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庄重,好像紧握着身家性命一般,将符纸珍而重之地装入锦袋,贴身收藏。 秦筝也领了一张回来,向面带疑惑的聂昭解释道:“聂姑娘,此符名为‘辰星符’,是仙试中必不可少的一样物事。有了它,我便可以应考了。” 暮雪尘见聂昭犹有探询之意,下意识地开口道:“这是……” “我知道,这就是仙试的‘考卷’!” 话音刚起,哈士奇立刻连珠炮似的抢答,“只要将自己的血滴一滴在符纸上,这张符就会认主。之后的考试,不管是笔试还是面试,考生的表现都会被符纸记录下来,然后统一送往仙界,由五位立场不同、全无私交的仙君评判。烛幽上神说过,这就是最公平的法子了。” (难得想要在萌新面前尝试解说的)暮雪尘:“……” 话都被哈士奇说完了,他只能跟着点头:“很公平。” 上一代辰星殿上神,秉性不可谓不清正,思虑不可谓不周详。 令人痛心的是,建成一套制度——尤其是相对公平的制度——需要耗费无数心血,但若要将其毁于一旦,却只需要一个扶不上墙的傻×。 聂昭心想,待清玄上神落马以后,一定要往他腰子上多捅几刀,告慰前辈英灵。 这符纸确非凡品,秦筝轻轻刺破指尖,芝麻粒大小的血珠刚一滴上去,瞬间向四周洇开,将整张符纸都浸染成一片鲜红,乍一看竟有几分妖异。 这样一来,她便算是报上名了。 “好了,我们也该找个地方落脚……嗯?” 聂昭正要转身,忽然动作一顿,狐疑地转头向书院门口望去。 不知为何,方才那不经意的一错眼,她莫名觉得自己眼角余光瞥见的人——门口登记报名、发放符纸的考官,似乎也在抬头看她。 “……” 一切只发生在弹指间,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那考官迅速别过脸去,继续招呼面前下一位考生,好像从来没有将聂昭放在眼里。 “……罢了,就当是我疑神疑鬼吧。” 聂昭摇了摇头,重又转向秦筝笑道:“秦姑娘,咱们走吧。我头一回来都城,可得劳驾你带我好好逛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千万不要藏私,一定要与我分享啊。” 她心思细腻,本意是不想留下人情债,平白给秦筝增添负担。 没想到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暮雪尘忽然上前一步,双唇紧抿,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好像要在她脸上钻出个洞来。 聂昭抬头迎上他视线:“怎么了?” “我……” 少年喉头起伏,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嗓子眼里硬梆梆地掏出三个字来,“我可以。” 聂昭:“……啊?” “我可以,带你去。” 暮雪尘加快语速,听上去有些紧张,仿佛吐字跟不上心中转念,“酒楼,瓦肆,糕点铺,我都知道。你想去哪里,可以问我。” “……” 哈士奇与萨摩耶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小妹,你就让他一回吧。” 聂昭犹自不解:“让?让什么?” “让他带路啊。” 哈士奇比划着解说道,“阿尘头一回遇见新人,生怕自己派不上用场,教你信不过他,以后不肯找他帮忙。” 萨摩耶笑得像个老母亲:“他呀,在太阴殿做了好多年小弟,心心念念盼着做大哥呢。” ……不,他看着就不怎么像大哥啊,妈妈的好大儿还差不多。 说真的,连阿拉斯加都比他像。 聂昭差点没忍住笑,嘴角抽了又抽,好半晌才勉强堆出一脸正色,一本正经地向暮雪尘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好大……暮仙长了。” 暮雪尘紧绷的面容这才放松几分,眉头舒展,双眼隐隐有光彩闪烁,好像夜空中亮起星辰。 “好。你随我来。” …… 说是逛街,其实聂昭和暮雪尘都是稳重务实的脾气,从来不会贪玩误事。沿途走马观花之后,一行人便直奔目标,前往全城最大的客栈。 聂昭一路上收获颇丰,一手提着四五个纸袋食盒,一手抱着一大束开得正好的鲜花,剑兰、迎春、绿萼梅,还有色彩艳丽的桃花,白白与红红,都是东风情味。 钱是暮雪尘垫的,东西都是便宜货,便宜到教人送不出手,但聂昭还是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地记在账上,说好来日归还。 至于清玄上神那些珠宝玉器,她只会当作子弹,决计不会在自己身上花费一分一毫。 她将花枝在桌上摆开,摆一枝,暮雪尘就报一枝的花名: “五色碧桃。江南朱砂。沧红海棠。残雪照水。骨里红……” “好了好了。” 聂昭哭笑不得,连忙拆开纸袋,拈了一块桂花糕塞到他嘴里,“别念了,先吃点东西吧。” 秦筝在一旁掩口笑道:“今日这一趟,多亏了暮大哥引路。论见多识广,暮大哥可比我强多了。” 暮雪尘:“……” 冷面少年一边慢吞吞地嚼着桂花糕,一边转头面向窗外,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光亮。 聂昭:“……” 这孩子也太好哄了吧! 虽说冰山美人十之八九都是傲娇,但他脾气里“傲”的含量连0.1%都不到,“娇”却占了99.9%啊! 好哄的暮雪尘心情大好,专心细嚼慢咽,一时竟忘了阻止大胆上桌的哈士奇。 这会儿他们换了一副扮相,雪橇三傻也不再扮演随从,而是变成了三只圆滚滚的小狗崽,奶声奶气,呆头呆脑,任谁也不会对他们心存戒备。 哈士奇大剌剌地跳上饭桌,一口气叼走了三块桂花糕,还觉得不过瘾,又从食盒里撕了一只酱鸭腿,准备拖到一边大快朵颐。 “……等等。” 暮雪尘这才反应过来,劈手夺过鸭腿,施了个净化术递给聂昭,又往哈士奇面前怼了个鸭屁股,“你,吃这个。” 哈士奇:“?????” 哈士奇:“阿尘,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呢?” 暮雪尘:“不吃就算了。” 哈士奇:“……吃。” 就在哈士奇含泪啃鸭屁股的当口,客栈大堂里忽然一阵躁动,有人鼓掌欢呼,也有人流里流气地吹起了口哨。 聂昭抬头望去,只见几个面容娇艳、光彩照人的少女挑帘而出,怀抱乐器,向众人躬身施礼。 “诸位旅途劳顿,请容小女子献艺一曲,以慰风尘。” 一旁有人赞叹道:“春风客栈果真名不虚传,不仅有好酒好菜招待,还有如此美人作陪。如沐春风,如沐春风啊!” 又有人笑道:“这算什么?要知道,这客栈原本叫做‘锁春楼’,乃是都城里最大的……”说着声音渐低,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又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那滋味,别提有多销魂了!” 前头那人追问:“既然如此,为何改行做了客栈?” 后头那人回答:“兄台有所不知。这锁春楼啊,当年惹出过一桩大祸,后来才不得不改行……” “……” 聂昭无心再听大老爷们讨论喝花酒,招手唤了店小二过来,一边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这几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有啊!客官,这您可算问对人了!” 那小二也是个爱八卦的,当下就绘声绘色道,“客官可曾听说,近日各地都有考生下落不明?就在这都城里,也有两个人失踪了。据说啊,他们失踪前都曾遇到一位绝世美人,与她……咳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说到这里,他眉宇间不禁有些神往:“唉,若能让我见上一见,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聂昭失笑道:“你还挺有文化。多谢了,忙你的去吧——可千万别跟着女鬼走啊?” “好嘞!” 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又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如此看来,此事确实与妖鬼作祟有关,套路简单,脉络也算清晰明了。 要想破解谜团,就得先找到那位神秘莫测的美人。 树大招风,客栈大也能吸引南来北往的旅客。在这座全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里,聚集着震洲最阔绰的一批学子,大多是和周家一样的地头王八,远赴他乡也不忘讲究排场,享受精致人生。 对于他们来说,一场送上门来的“艳遇”,可谓求之不得。 妖物若要下手,想必不会错过这里。 剩下的,就是守株待兔了。 …… 是夜月黑风高,最适合妖魅勾魂,厉鬼索命。 聂昭与暮雪尘一同守夜,将神识扩散到客栈四周,等待可能出现的邪祟。三傻被暮雪尘打发出门,遛着弯儿沿街巡逻,查看城中是否有异象发生。 秦筝独自留守房中,也不觉枯燥无聊,捧了一卷书挑灯夜读,越读越感到天地朗阔,更加坚定了应考的决心。 她刚读完一篇精妙文章,正在掩卷沉思之际,忽然眼前一花,瞥见一只铜钱大小的飞蛾从灯下掠过,绕着她盘旋两圈,恰好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咦?这是……” 这飞蛾黑底红斑,花纹鲜丽,好像黑暗中两对血红的眼睛,冷不丁一看还有些瘆人。 秦筝天性良善,不爱杀生,当即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连书卷带飞蛾一起托在手中,想要开窗将它放走。 然而,就在她走近窗边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声音。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除了烛火哔剥声之外,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纸窗。 秦筝旋即警觉,正要转身走向门口,手中的飞蛾猛然展开两对鳞翅,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尖啸: “她————” “————她在这里!!!!!” “……?!!” 还不等秦筝反应过来,便只听见“砰”的一声,纸窗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生生撞破。 窗外发出声响的东西,分明是—— “啊……” 飞蛾。 数不清的飞蛾。 它们扑扇着漆黑的翅膀,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密密麻麻爬满了整扇纸窗,汇聚成一团涌动的乌云。 然后,就如同乌云蔽日、浊浪排空一般,飞蛾从破洞中疯狂地涌了进来。 第8章 又逢君 “————!!!” 如果是寻常的闺阁小姐,或许早在飞蛾涌入那一刻,就已经翻着白眼昏厥过去了。 但秦筝胆大心细,素有主张,想也不想便一手抄起桌上烛火,劈头盖脑地朝那群飞蛾砸过去。 “走开!别过来!!” 飞蛾畏火退缩,就在这一眨眼的间隙,循声而至的聂昭已经一脚踹开房门,箭一般从门外射了进来: “秦姑娘,你没事吧?!” “我无碍!” 秦筝回头应道,又抬手一指飞蛾,“聂姑娘小心!那不是寻常虫豸,恐怕是种妖物!” “我明白!” 聂昭抬高嗓门,一手提起自己刚从客栈檐下薅来的纱灯,用灵力催动火焰,化作一条火蛇直扑飞蛾而去。 这些飞蛾虽是妖物,但道行浅薄,远不如仙术一日千里的聂昭,乃是一群名副其实的“幺蛾子”。被火蛇一烧之下,当即尖声呼啸,四散奔逃,又像一团乌云似的从窗口卷了出去。 “别跑!!” 聂昭有心追赶,又担心秦筝安危,便劈手扯下一幅床帐,朝向那群飞蛾兜头一甩,将几十只不太机灵的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暮雪尘晚她一步冲入房间,急迫道:“随我来。有人离开客栈,他——” “有人鬼鬼祟祟出门,说不定是要和女鬼幽会?” 聂昭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将兜着飞蛾的床帐和纱灯一起塞到他怀里,自己飞身跃出窗口,“我去追,秦姑娘就交给你了!” “等等,你——” 聂昭的脚步远比暮雪尘的语速快,他一句话刚起了个头,便只见她步履如飞,纤细高挑的背影好似一片柳叶,早已飘得远了。 只有她隔空发送的密聊,依然清晰如在耳畔: “放心,我自会传讯给狗子们,安排一条回来接你的班,剩下的陪我一起探路。你先和狗子换班,再来换我这边的狗子。” 暮雪尘:“……”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都不对,莫非是他的错觉吗? …… 聂昭身姿轻盈,足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裙裾飞扬间,一个旋身上了屋顶。 她凝神敛息,放眼四顾,很快便发现了暮雪尘口中“离开客栈的人”。 说来也巧,此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位声称“镇国公小姐不善操持家务,不够资格做我家主母”的仁兄。 聂昭:……不是吧,他怎么还有戏份啊? 说实话,万一他再开口,她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 不过,这位仁兄似乎深谙变脸之道,丝毫不见先前那般挑肥拣瘦的高姿态,反而显得郑重又拘谨,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仔细捯饬过一轮,看上去端的是仪表堂堂,一副端方君子模样。 聂昭越发心生疑窦,当下也不多想,紧盯着夜色中那道疾步而行的背影,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她一路尾随,最后抵达的目的地,是一座位于城中偏僻街区的宅邸。 此刻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眠,唯独这座宅邸灯火通明,映照着牌匾上“钱府”两个大字,仿佛在等待某位不知名的访客。 青年见状有些诧异,正想绕着宅邸转一圈探探情况,却只听见“吱呀”一声,两扇朱红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只洁白如玉的纤手从门后伸出来,勾魂似的向他招了一招。 “公子快来。” 门后暗香浮动,有个风情无限的女声响起,仿若一枝迎风摇曳的桃花,“今日我爹不在,我招待你进来坐坐。” 聂昭:“???” ——说真的,这也太一目了然了吧?就差把“我不是人”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吧?? 现在的妖怪都这么敷衍吗??? 青年:“既然如此,那小生就打扰了!多谢小姐抬爱!” 说完一溜小跑,毫不迟疑地上了台阶。 聂昭:“…………” 治不了,等死吧,告辞.jpg 话是这么说,但要查清考生失踪之事的真相,还是只能着落在这位仁兄身上。 眼下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引出宅邸中的妖物。 聂昭在心中默念三遍“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勉强平复心情,再次屏息凝神,悄悄跟在了青年身后。 她捏了个隐藏身形的法诀,跟随青年进入钱府,只见其中雕栏玉砌,碧瓦朱檐,庭院中坐落着精巧秀丽的人工山水,曲折蜿蜒的回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俨然一派巨富之家的奢华景象。 再看那出门迎客的女郎,约莫十七八岁光景,生得一副沉鱼落雁、我见犹怜的好相貌,眼波流转间,越发像是一枝清新带露的桃花。 只听她柔声道:“多谢公子赏光。实不相瞒,今日我原是往港口迎接表兄,一见公子风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四个字从她舌尖上滚过,当真是缠绵悱恻,百转千回,每一个字都带着缱绻的余香。 青年听见这声音,就好像一口气干了三斤陈年女儿红,不禁醺然欲醉:“小姐……” 女郎微微偏过头去,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段白皙颈项,俏脸上飞起红霞:“我……我唯恐错失良缘,抱憾终生,只得冒昧邀公子深夜来访,一解心中相思之苦。公子,你不会怪我轻浮吧?” “…………” 聂昭无言以对:这故事编得太不走心了吧?好歹是出门骗人,就不能敬业一点吗? 青年喜笑颜开:“自然不会!小生何德何能,得遇佳人垂青?小姐若不嫌弃,随时都可唤我过来。只是,不知令尊令堂……” 女郎一抿唇角,羞涩道:“我娘过世得早,爹爹是京中富商,长年在外奔波。家中除我之外,便只有一干忠心仆婢而已。公子不必拘束,只当是自己家便好。” 青年一叠声地口称“不敢”,人却已快步上前,与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并肩而行。 聂昭:“……???” ——大兄弟,你这个智商,好像已经告别了高考啊!!! 大兄弟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沉浸在“豪门千金爱上我”的美梦中不可自拔,喜孜孜地随着女郎进了一间客厅。 客厅中同样装潢华丽,灯火辉煌,桌上早已摆满精致菜肴与香醇佳酿,山珍海味一应俱全,酒香混着菜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聂昭生生被这一出戏给看饿了,老大不情愿地躲在屏风后头,眼看着那青年被女郎招待入席,两列侍女鱼贯而入,殷勤周到地为他斟酒、布菜,一口一个“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恭维话不要钱一样地说,直把他吹捧得好像天神下凡一般。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青年早已被忽悠得五迷三道,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感觉飘飘欲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近在眼前。 推杯换盏间,只听那女郎曼声问道:“公子此次应考,不知有几分把握?” 这青年名叫高鸿,酒酣耳热之下,心中半个字也藏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说:“小姐放心,我……我有位远房伯父在京中任职,与镇国公府上颇有几分交情。即使仙试不成,伯父也能帮我谋个好位置,将来大有可期。还有,还有……” 女郎追问道:“还有什么?” 不知为何,聂昭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急切。对这女郎而言,“仙试”似乎比眼前之人更为重要。 高鸿一无所觉,大着舌头接下去道:“我还听……听伯父说,都城的王孙公子间流传着一种秘方,只要摸着门道,定能金榜题名。不过,也只有勋贵之家用得起就是了。” “公子果然博学。” 女郎又抬手为他斟了杯酒,话音愈发婉转轻柔,“敢问公子,究竟是何方法?” “我,我也不知道。” 高鸿酒劲上头,脸红得像个蒸螃蟹,“世子……对,镇国公世子多半知道。伯父吩咐过我,平日得了空,要多往镇国公府上走动走动。若能讨得世子和郡主欢心,说不定就……” “‘郡主’?” 女郎面色微沉,高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不迭地找补道:“自然,我对那位郡主毫无兴趣!听说她为人高傲,倘若下嫁,想必不会将夫君放在眼中。我心仪之人,还是如钱小姐一般……” 聂昭听得直翻白眼,心道这人在飞舟上高谈阔论,说什么“千金小姐不适合做主母”,多半是人家压根没瞧上他,他气恼羞愤之余,全靠脑补挽回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女郎似乎看破了其中关窍,却没有揭穿,反而柔情款款地望着他道:“公子可是想说,如我这般贞静娴淑,小意温柔,事事为夫君思量周到,安排妥贴,才入得了你的法眼?” 高鸿听她口称“夫君”,不由狂喜道:“正是,正是!” 女郎嗓音转低,几乎有些听不真切:“即使我已经……了,你也愿意吗?” 高鸿直着眼大声复读:“愿意,愿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姐,你说你‘已经’什么?莫非,你已经许了人家?” 女郎莞尔一笑,正要开口应声,忽然有个侍女快步入内,俯身在她耳边道:“小姐,有位面生的公子在门口求见,说是要找此间的女主人。” 女郎脸上掠过一抹狐疑之色,旋即恢复平静,起身向高鸿施礼道:“公子,门外似乎来了位不速之客。我出去看看,请公子在此少坐片刻。” “慢……慢着。” 高鸿虽已有些步履蹒跚,为了在美人面前表现,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我陪小姐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女郎掩唇轻笑:“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公子了。” 两人一同穿过庭院走向门口,聂昭一边紧随其后,一边暗自生疑:究竟是哪位高人如此大胆,竟然深夜主动上门送外卖?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深夜造访贵府,还请小姐见谅。在下姓黎,单名一个‘幽’字。”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飞舟上另一张熟面孔——那位肩背书箱、衣衫简素,被聂昭好心唤醒的穷书生。 此刻他于夜色中茕茕孑立,月华流照之下,如玉容颜更显皎洁,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更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 相较之下,就连那位闭月羞花的美人,竟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女郎神色平静,向这不请自来的怪客福了福身,款款言道:“不知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事?” “哦,倒也没什么要紧事。” 尽管身处险地,这名叫“黎幽”的书生依然一脸轻松自在,好似与人闲话家常,“在下途经这座钱府,心中有一事不解,还请钱小姐为我解惑。” 女郎微微蹙眉,语气仍是温和柔顺:“公子但说无妨。” 黎幽含笑应了声“好”,大大方方地踏上两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在自己掌心轻轻一敲。 夜风吹拂间,一缕乌黑柔软的发丝从他额角滑落,轻抚着那副温润多情的眉眼,竟是比精怪更像精怪,风流处更见风流。 “在下只是好奇……” 他吐字悠长而轻缓,一字一句却是锋锐清晰,如利刃直入胸膛,分剖脏腑。 “钱府上下数十口人,多年前有负于一位女郎,遭其鬼魂报复,一夜间死伤惨重,幸存者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来。自那以后,钱府便成了怨气深重、厉鬼盘踞的凶宅,无人敢踏入一步。” “却不知……这位‘钱小姐’,是从何时起住在这里的?” “什——” 与女郎结伴而来的高鸿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只见身边那柔情似水的美人瞬间变了脸色,长袖一扬,五指弯成利爪,不由分说直取黎幽喉间。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聂昭顾不上多想,只觉得眼前这青年弱不胜衣,想来经不住厉鬼这一记九阴白骨爪。 她飞身上前,一手揽住黎幽腰间,带着他疾退两步,同时另一手高举过头,用力格开了女郎挥落的手腕。 “兄台,你无碍吧?” 她扭头去看黎幽,却只见他眉梢挑起,双眼微微睁大,与方才游刃有余的神态相反,流露出一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愕然。 “你是……” 紧接着,他好像后知后觉意识到聂昭是在救他,立刻配合地退到一边,笑意如潮水般漫过眼底,眼波好似水面上的涟漪,朝向她悠悠一荡。 “无妨,多谢姑娘。看来我与姑娘缘分匪浅,相别不到一日,便又在这里相逢了。” 他略一停顿,又轻声慢语地接下去道: “我就知道,姑娘果然是个善人。对了,你考虑过养猫吗?” 聂昭:“…………………………………………啊?” “别听他胡说八道!” 只听“哐当”一声,一边书箱的顶盖猛然打开,脸盘如满月的白猫从中探出头来: “阿幽,还不快制服那女鬼!在你们一边搂搂抱抱、一边原地转圈、一边深情对视的时候,她就快要跑了!!” 聂昭:“……” ——她明明只是见义勇为,为什么说得好像言情剧里男主救女主的场景一样?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是男主??? 第9章 鬼画皮 就在聂昭“英雄救美”的同时,那女郎一招失手,察觉对手不是凡人,即刻便要抽身远遁。 “慢着!” 聂昭反手将黎幽向身后一推,掌心里按着两枚灵石,疾步追上前去,“姑娘留步!我有话要问你!” “问我?可惜,我没什么要告诉你的。” 女郎彻底褪去了温柔可亲的画皮,冷笑声嘶哑尖利,细长的丹凤眼中杀出一道厉芒,“辰星殿之人也好,震洲的修仙者也好,都不过是一丘之貉!当年你们袖手旁观,现下我如何行事,几时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聂昭:“好!骂得好!辰星殿就是垃圾!!” 女郎:“……” 女郎:“?????” 聂昭这一嗓子情感充沛,掷地有声,就连厉鬼都冷不丁被她震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不是辰星殿的人?” “肉食者鄙,谁要与他们为伍?” 聂昭昂首挺胸,每一个字都念得铿锵响亮,“我不仅不与他们为伍,还要给他们送终,在他们的葬礼上吹唢呐。姑娘若有冤情,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有仇报仇,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报仇……” 女郎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然而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厉色。 她柳眉立起,含着几分怒意道:“不,我不信。生前也好,死后也好,我见过的神仙没一个好东西!你休想骗我!” 聂昭:“什么,当真如此?!辰星殿竟已腐败至此,着实可恨!姑娘莫怕,此事前因后果,你且一一说来。若他们真对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女郎:“……什么?” 聂昭说得慷慨激昂,其实不是原创,只不过背了几句古装剧里清官断案的台词。 但对这女郎来说,却是平生未见的热忱与关切,将她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具烫出了一道裂纹。 只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聂昭这“冬天里的一把火”也不足以慰藉平生。短暂的迟疑之后,女郎终究还是选择抽身而退,一扬手唤出了府上仆从: “去!给我拦住他们!!” 自然,这座鬼宅中的侍女和仆役,没有一个还是活人。 方才他们一个个满脸堆笑,唯恐在冤大头面前露出马脚,不过是出于营业需要。 这会儿轮到抄家伙动手,众鬼怪立刻迫不及待地现了原形,撕起人皮一个比一个利索,齐刷刷亮出一片血刺呼啦的鬼脸来。 一时间,满院鬼哭狼嚎此起彼伏,这个缺了鼻子,那个少了眼睛,仿佛一瞬间从《西厢记》跳戏到《釜山行》。 “……” 高鸿作为一名不学无术的纨绔,面对这副阵仗也十分争气,当场两眼一翻,一声不吭地晕倒了。 聂昭暗道一声“好家伙”,两拳掀翻一个迎面扑来的无头鬼,刚想回头保护黎幽,便只见他气定神闲地弯下腰去,一手探入书箱,摸出个不起眼的竹筒掂了掂,然后漫不经心地朝向鬼群一抛。 “兄台退后————咦?” 聂昭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那竹筒在空中四分五裂,一种浑浊的、不可名状的黑色液体从中飞溅而出,阵雨般淋在鬼怪头上,瞬间原地升腾起一片白烟,散发出辛辣刺鼻的焦糊味道。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疼啊!!救我,琉璃小姐救我……啊啊啊啊啊!!” 神秘液体的效果立竿见影,只听惨叫声连绵不绝,众鬼怪纷纷抱头躲避,更有甚者当场倒地不起,脸上、身上一片骨肉支离,痛苦难忍地翻滚哀嚎。 “好家伙,这是什么?” 聂昭忍不住脱口而出,“传说中的黑狗血?还是什么驱邪的灵药?” “都不是。” 黎幽身边那只白猫趴在箱盖上,交叠前爪托着下巴,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看破红尘的豁达。 “那是阿幽搜集各种珍贵食材,花了七七四十九天,为我精心熬制的‘千滋百味十全神仙大补汤’。” “想当初,我只是凑上前闻了闻味道,就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更别提现在食材腐烂,光是瘴气就……” 聂昭:“…………” 猫————猫———— 在这个主人手里,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姑娘,莫要误会。” 黎幽一边挥洒第二罐“神仙大补汤”,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凑近前来,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辩解,“上次是配方出了问题,没能发挥食材的妙处,反倒成就了一味剧毒。待我再做调整,下次一定……” 聂昭:“……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听见了‘剧毒’?一般来说,食物不会变成剧毒吧?” 黎幽面不改色地加重语气:“下次一定。” 白猫:戴上痛苦面具.jpg “行吧,下次一定。” 聂昭没再搭理这两个活宝,一脚踢翻挡路的恶鬼,顶着“神仙大补汤”螺蛳粉煮鲱鱼一般的怪味上前,三步并作两步闯入庭院。 然而,那女郎借着满院鬼怪的掩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半点痕迹。 “唉,是我大意了。” 聂昭四下里环顾一番,只见人去楼空,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只当女鬼都是孤身出没,没想到她这么受欢迎,身边还有百八十个打手。自信过头,反倒坏了大事。” “跑便跑了,姑娘不必忧虑。” 黎幽收起第三罐未开封的“大补汤”,看也没看脚边挣扎惨呼的鬼怪,若无其事地迈步上前。 “若我所料不错……只有在这座‘钱府’,她才能驱使如此众多的鬼怪。你迫使她离开这里,定会让她元气大伤,不亚于断她一臂。” 聂昭闻声转头,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 “黎公子如此博学,想来不是寻常人物。” 她不知对方底细,也没贸然探询,遣词造句时格外小心,“看来,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关于钱府和这位……鬼小姐,公子若知晓内情,还请不吝赐教。” “不敢,姑娘过誉。” 黎幽客客气气地向她一拱手,姿态落落大方,礼数周全到无可挑剔,却始终透着一点轻飘飘的不上心。 他轻飘飘地道:“其实,我对内情也不甚了解,只是听闻一桩旧事,恰好与钱府和一位女子有关。要说盘踞在钱府的鬼怪,也只可能是‘她’了。” 聂昭诚恳低头:“愿闻其详。” “哪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黎幽没半分架子,从容不迫地伸出手来扶她,“姑娘不必多礼……” 忽然间,这从容淡定的青年浑身一僵,瞳孔骤然缩小,伸出的手和脸上的笑容一同凝固。 就在聂昭身后,两条威风凛凛、膘肥体壮的大狗,正以三倍速狂奔而来—— “聂姑娘!!” “小妹,你没事吧?!” 不用问,这两条大狗,自然就是从城中另一头赶来的哈士奇和萨摩耶。 为了避免引起辰星殿警觉,他们有意克制了自己的灵力,速度减慢不少,这才姗姗来迟。 “小妹,快离那座废宅远些!” 哈士奇远远冲她高喊,“真是的,这种鬼气冲天的大凶之地,亏你还敢一个人过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阿尘交待!” “‘废宅’?” 聂昭微微一怔,一回头只见夜色茫茫,先前那些金碧辉煌的屋舍、明亮温暖的灯光,还有精巧的回廊与山水园林,都和女郎一起消隐无踪。 真正的“钱府”,其实早已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几株枯藤老树,满地荒草萋萋。 放眼望去,雕梁画栋尽皆腐朽,歌台舞榭悉数蒙尘,两扇木门上的红漆几乎剥落殆尽,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像秋天枝头将掉不掉的落叶,又像八旬老人口中最后两颗牙。 华屋丘墟,不过如此。 聂昭顾不上唏嘘感叹,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抱住飞扑过来的哈士奇。 “我没事,你别担——哎哟好重!!” 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不是我说,你这起码得有七八十斤吧?你真不能再吃了!!” “我娘说过,胖一点才有福相呢。” 哈士奇毫不掩饰犬类本性,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她脸颊,“你看看你,这哪里叫‘没事’?独自闯入厉鬼巢穴,还跟他们动手,好端端的沾了一身鬼气。若是凡人,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好了好了,别念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聂昭一边揉着毛茸茸的狗脑袋,一边回头招呼黎幽,“黎公子?见笑了,光顾着我们家的狗,没顾上与你说话。” “你接着说…………咦?” 她惊讶地发现,方才与自己相距不过数尺的黎幽,此刻早已不在原地,而是瞬间漂移到三丈开外,直挺挺立在钱府墙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松形鹤骨,衣袂飘飞。 漫天清辉之下,青年毫无瑕疵的面容剔透得宛如琉璃美玉,眼中流光溢彩,犹胜月华。 一眼望去,当真是好一个神仙公子,月下美人。 就连荒芜破败的庭院,也被他映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 黎幽是个美人,聂昭却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能够抵御美色迷惑,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妙人。 她抬头望了望黎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哈士奇,恍然悟道: “黎公子,你该不会是……怕狗吧?” “……” 黎幽保持着那副谪仙般飘逸出尘的姿态,近乎幽怨地低头望了她一眼。 “不是。” 他幽幽开口,“我不是怕狗,只是喜欢猫。” “……哦。” 聂昭心想,可能这就是他最后的倔强吧。 第10章 鸡肉味 【我不是怕狗,只是喜欢猫。】 聂昭从没听过如此别开生面的胡扯,一时有些新奇,倒也懒得揭穿,便配合地笑了一笑。 “猫和狗都可爱,我一样喜欢。黎公子这只白猫,生得十分漂亮灵秀,着实令人羡慕。” “那是自然。” 白猫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我与阿幽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不是寻常人可比。至于我的美貌,也就比他逊色那么一点点吧。你看我这皮毛,像织锦一样光亮,像绸缎一样丝滑……” “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聂昭有心伸手撸猫,但怀里还抱着一只七八十斤的狗,狗还眼巴巴地盯着她瞧,不好明目张胆地暴露海王本色。 她不无遗憾地收敛心神,转向黎幽正色道:“黎公子,我有几位同行的朋友,都是为此事而来。公子若不嫌弃,不知能否与我们一同喝杯茶,用些点心,顺便为我们解惑?” 白猫眼中一亮:“点心?哪里有正常的点心???” “姑娘盛情,却之不恭。” 黎幽没理会他,神色间依旧是一团和气,“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小桃红叨扰片刻了。” 聂昭:“……小桃红?” “是我的名字。” 白猫举起一只前爪,露出软绵绵的粉嫩肉垫,“‘小桃红’是一种花的名字,和我的爪子很像吧?” 聂昭:“像是像,但你……” ——究竟是公猫还是母猫啊??? 听语气像个活泼少年,名字又委实甜美娇俏,堪称“安能辨我是雄雌”。 聂昭不得其解,便也不再深究,顺手捏住白猫肉垫揩了一把油,旋即转过身去,一板一眼地向黎幽见礼道: “说起来,方才情急之下,还没来得及向公子报上姓名。我姓聂,单名一个‘昭’字。” “聂昭,聂昭……真是个好名字。” 黎幽将她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重音落在“昭”字,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像在细品春茶的回甘。 “……恰好,与我相反。” “嗯?” 聂昭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但她天生机敏,莫名从那模糊的细语声中觉出一丝阴郁。 她回头望去:“黎公子,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黎幽抬起清润温和的黑眼睛,向她缓缓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罢了,姑娘不必在意。” 方才一闪而逝的阴郁之色,仿佛只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他的语调依然平和恬淡,嗓音一如其名,轻柔得仿佛夜色中一星幽微烛火。 “聂姑娘,我们走吧。” …… 一行人——准确来说,是两个人和三只宠物——回到客栈的时候,情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筝的客房里一片狼藉,好像刚遭遇十级台风肆虐,没一样摆件还在原处。古色古香的桌椅也好,绣着华美金线的帘幔也好,都像被白蚁啃食过一般,残缺得不成样子。 地面整个变了颜色,远看只见一层密密麻麻的黑灰,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黑灰”都是昆虫的残骸。 无数断肢七零八落地堆在一处,沾满不知名的黏稠液体,在地面上涂抹出一幅猎奇恐怖的抽象画。 除了巴掌大小的飞蛾之外,还有蜈蚣、蜘蛛、胡蜂等一干毒虫,足以让人一瞬间患上密集恐惧症。 “……” 暮雪尘一手握着长刀,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守在窗前,直到天际曙光亮起,再也没有毒虫来袭。 和雪橇三傻一样,他刻意控制了自己的仙术,将“路见不平的普通修仙者”形象贯彻到底。 “师弟!” 聂昭也没忘记自己的新人设,当即开口唤道,“怎么样,你和秦姑娘都没事吧?” “……” 暮雪尘沉默地摇摇头,忽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摊开掌心,亮出一枚做工精巧的核雕。 那核雕成色极好,精心镂刻成房屋模样,其中亭台楼阁历历可见,称得上一句“巧夺天工”。 “这是……” 聂昭正待询问,哈士奇抢先一步开口道:“这不是咱们家传的‘黄金屋’嘛!阿尘,你让秦姑娘和大哥藏进去了?” 暮雪尘轻轻“嗯”了一声,垂手向地上一指:“有毒。” “我想也是。” 哈士奇会意道,“大哥一身铜皮铁骨,但遇上毒虫,多少还是有些麻烦。” “好了,赶快清理一下吧。” 聂昭捏了个法决,凭空召唤出一道清泉,准备将地上的虫尸和毒液冲洗干净,“万一让别人看见,闹出动静来就麻烦了。也不知是谁,不敢当面动手,竟用上这种阴私手段……” “慢着。” 黎幽踏上一步,下意识地伸手阻拦,“聂姑娘,先别急着清理。这些毒虫之中,颇有些珍稀罕见的品种,不仅灵气丰富,而且肉质细腻嫩滑。说不定,可以作为猫食的材……咳!” 小桃红一爪子拍在他头顶:“你可闭嘴吧你!” “……” 暮雪尘抬起头来,以眼神向聂昭发出询问。 聂昭心领神会,流畅地接过话头:“师弟,这位是黎公子。他撞破了女鬼作祟的现场,而且对其中内情略知一二,我便将他一起请回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还是请黎公子为我们说明吧。” “在下黎幽,见过暮少侠。” 黎幽向暮雪尘拱手一揖,仪态端正而不失潇洒,一派落落大方。 然而,小桃红还趴在他头顶,两只前爪牢牢扒着他脑门,好像一顶不太合脑袋的雪白皮帽,看上去十分滑稽。 “……” 暮雪尘苍白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似乎差点忍俊不禁,却被僵硬的面部肌肉拖了后腿,导致笑容未能成型。 他只好放弃了微笑,从喉咙里慢吞吞地拱出一个字来:“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好”字实在没头没脑,努力搜肠刮肚一番,凑数似的补上一个音节: “你……好。” 黎幽也报以一笑:“你好啊。” 如此一来,他们三个人——除了凡人秦筝之外,这浩浩荡荡一大家子里仅有的三个“人”,总算是相互认识了。 至少现在,聂昭还是这么想的。 …… “想必各位也曾听说,这座‘春风客栈’,昔日原是烟花之地,名为‘锁春楼’。” 黎幽也不卖关子,在收拾齐整的桌边坐下,草草抿了一口清茶,便开始讲述自己知晓的故事。 他嗓音柔和悦耳,讲起故事也是娓娓动听: “锁春楼中,曾经有位名动一方的花魁娘子,唤作‘琉璃’。” “据说,这位花魁娘子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才华横溢,博古通今,羞杀多少须眉。就连京中许多自命不凡的才子,与她一比,也不过是些凡庸俗物罢了。” “‘琉璃’……” 聂昭若有所悟,“我记得,钱府中那些鬼怪,曾经大喊‘琉璃小姐’。如此说来,那位鬼小姐就是琉璃了?” “依我看来,多半是她。” 黎幽颔首认同,又接着往下说道,“琉璃本名秋玉离,出身于书香世家,诗、书、礼、乐无一不精,有经世济民之心,匡扶社稷之志。只因族中一位叔父通敌叛国,满门获罪,这才沦落风尘。” “后来,城中有一钱姓富商之子,一心倾慕琉璃才貌,历尽坎坷为她赎了身,将她接回自己府中。琉璃感念他恩情,两人海誓山盟,约定从此相守一生,白首不离。” “然后呢?” 哈士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个姓钱的,是不是变心了?我看人类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变心’?” 黎幽轻嗤一声,眉峰高挑,毫不掩饰眼中满溢而出的嘲讽之色,“从未有过的东西,又怎么谈得上‘变’呢?” 此话一出,聂昭便大致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不禁有些齿冷。 “他对琉璃做了什么?” 她将茶杯托在手中,用拇指慢慢摩挲杯沿,“杀了她?还是卖了她?” 黎幽垂下眼帘,摇头道:“我只知道琉璃的结局。其中曲折,恐怕只有她本人才知晓。” “琉璃赎身后不到一年,便遭那位钱少爷厌弃,当个玩意儿送了人,在许多觊觎她的‘风流才子’手中辗转。她性情刚烈,几度以死相争,谁也驯服不了她,只好转手给下一位买家。” “直到最后,有个急色之人企图用强……” 黎幽说,那人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安静、顺从,不会反抗的琉璃。 这很正常。 死人是不会反抗的。 琉璃死时一点都不像“琉璃”,不再光彩夺目,也不再晶莹皎洁。没有一个人认得出,她便是昔日名动京华的花魁。 这也很正常。 无论多么美艳的皮囊,多么莹润的肌骨,被烈火灼烧一天一夜后,都只会化为一堆辨不出原形的残渣。 风一吹,便是干干净净的灰飞烟灭。 “一辈子再重,变成灰以后也是轻的。” 黎幽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多少求死之人,都是为了这一个‘轻’字。” 琉璃引火自.焚,那位急色鬼也没讨着好,被卷入大火,活生生烧了个半身不遂。 顺便一提,这里的“半身”指的是下半身。 漫长的余生里,他只能与自己的碳烤金针菇形影相吊,用一生来怀念它还没被烤熟的时光。 但是琉璃,却再也没有“余生”了。 “岂有此理!” 哈士奇义愤填膺,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个姓钱的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钱少爷啊……” 黎幽神色淡淡,像在讨论一个无关痛痒的脓包,“将琉璃接回钱府之后,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对不起,不知走了什么好运,过了一段春风得意的好日子。先是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后来又与一位门第高贵的小姐订了亲,眼看着就要平步青云。” 哈士奇将眼睛瞪得更大:“然后呢?” 黎幽:“然后他就死了。” 哈士奇:“……啊?” “是琉璃吧。” 聂昭毫不意外地接话,“她死后化为厉鬼,回到钱府报复,杀了个整整齐齐。废宅中的鬼怪,就是钱家人徘徊不去的亡魂。” 而且,从今夜的情形看来,琉璃不仅杀死钱府中人,还将他们的魂魄纳入掌中,驱使他们为自己卖命,可说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 她生前的遭际之惨,怨恨之深,从中可见一斑。 “可是,这和仙试有什么关系?” 哈士奇举爪提问,“琉璃痛恨钱少爷,报复钱府,这些都在情理之中。可是高鸿呢?像高鸿这样混吃等死的草包,究竟与她有什么仇怨?她为什么要掳走,或者杀害他们?” 确实如此,聂昭想。 听过黎幽讲述的故事,她理解了琉璃的怨恨,却依然对琉璃向考生下手的动机一无所知。 ——难道是因为钱少爷曾经高中,所以她看不惯其他人参加高考,立誓杀尽天下做题家? 这也太扯了吧。 看那位女郎的神色,不像怨怒疯狂,反而带着十二万分的清醒,怀有某种明确的目的意识。 她对考生下手,必然另有所图。 “对了。” 聂昭忽然心头一动,“黎公子,你还记得吗?琉璃问过高鸿,是否有在仙试中一举高中的方法。高鸿说,镇国公世子可能知道……” 哈士奇疑惑道:“她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她想自己考一次,以厉鬼之身飞升成仙?这不可能啊!” 这个世界没有“鬼修”之说,死者就是死者,鬼魂就是鬼魂,只能被净化、被超度,可以再入轮回,却无法飞升成仙。 聂昭一时也想不到答案,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 “先不提这个。总之,如果我所料不错,镇国公世子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她一手按着额角,将线索一条条拎出来理顺,“琉璃多次对考生下手,还特意询问仙试,可见她对‘考试’怀有某种执念。除了那位世子,我们也得接着调查仙试。” “好,那便分头行动吧。” 黎幽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调查组,“我也想知道,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花魁遭遇了什么。我曾踏遍四海,听说过许多奇闻轶事,定能派上用场。” “……” 聂昭沉默一瞬,随即向暮雪尘传音:【此人不知底细,你怎么看?】 【他不是神仙,身上也没有妖气和魔气。要么是个好管闲事的修仙者,要么是个装疯卖傻的魔头,修为比我们高,所以隐藏得滴水不漏。当然,我觉得后者没那么闲。】 暮雪尘:【嗯。】 ……“嗯”是什么意思?对还是不对? 聂昭只好主动提议:【不如这样,我与他一路,有什么线索就回报你,不怕他藏私。你自成一路,去调查仙试和辰星殿,也不怕他窥探。】 暮雪尘:【好。】 暮雪尘:【……谢谢你。我不擅长这个。】 聂昭:【不客气,谁让我要扮演师姐呢。论入戏,我可是一流的。】 暮雪尘:【……我应该比你大。】 聂昭:【心态年轻就够啦。你看我,再过八十年也是十八岁,年年岁岁花相似,一年更比一年红嘛。】 暮雪尘:【……有这句话吗?】 …… 除了秦筝之外,现场还有三人四兽,论“人手”可说是绰绰有余。 小桃红自然跟着黎幽,哈士奇对聂昭一见如故,十分亲近,也不想与她分开。 剩下三人两狗一合计,便决定由聂昭和黎幽一同去探镇国公府,暮雪尘带着阿拉斯加和萨摩耶,调查仙试可能存在的内情。 “至于秦姑娘,暂时就委屈她在‘黄金屋’里温书吧。” 哈士奇补充道,“我们没法时刻护着她,万一再遇上昨晚那些毒虫,难保不会有危险。” “话说回来,那些毒虫究竟是怎么回事?” 聂昭将杯盏向桌上重重一撂,眉毛打了个结,从里到外都写着嫌弃,“这里可是都城。秦家人的手,不至于伸这么长吧?” “不无可能。” 黎幽从她口中听说了秦筝的遭遇,心平气和地分析道,“若是雇佣擅使蛊虫者,便能杀人于千里之外。左右我们要去调查镇国公,不如顺便走一趟,查查蛊虫的来历。” 聂昭眼皮一跳:“蛊虫的……来历?怎么查?”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事不难。若是熟悉蛊虫的种类和习性,自然能找到线索。” 黎幽回答得十分爽快,好像早已在心中预演过几轮。 “方才我粗略一眼扫过,发现其中多是来自艮洲的毒虫。鬼哭林的噬心蛛,适合腌渍;不归海的人面蛾,可用于调味;绝情崖的百目蜈蚣,常用来切段小炒,口感酷似鸡肉……”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蛊虫也有蛊虫的门路。我听说,各地皆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专做这种收钱下蛊、借刀杀人的买卖。只要去到那里,在千百蛊虫中一一甄别,总能找到对秦姑娘下手之人。而且,还能顺路采买小桃红的食——” 小桃红:“你给我自己去吔啦!” 聂昭:“……” 她就知道!!! 手里的早饭突然就不香了!!! 第11章 嘎嘣脆(一) 在聂昭的据理力争之下,黎幽终于勉为其难地让了步,同意以仙试之事为先,与她一同去往镇国公府。 镇国公世子名叫金诚,据说取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意,自从去年一举夺魁之后,便进入南天书院就读。 作为培养未来仙官的重地,书院周围设有辰星殿布置的结界,只有正门一条通道,擅闯难免会打草惊蛇。 有道是“赶早不如赶巧”,正巧就在今日,镇国公府上选派了一批婢女小厮,前往南天书院为世子送新制的春装,以及笔墨纸砚、玉带熏香等各类用品,足足拉了几大车,最适合作为藏身之所。 送去的货品之中,也有猫儿、狗儿等温驯可爱的灵宠,哈士奇和小桃红用不着伪装,就能完美混入其中。 聂昭让黎幽在外等候,自己变成个削肩细腰的俏丫鬟,小身段一拧,兰花指一掐,大摇大摆加入了婢女队列,“姐姐”“妹妹”叫得好不欢快。 也不知是谁的品味,这些婢女一个个浓妆艳抹,上了妆亲娘都认不出来,更看不出聂昭是不是府上姐妹,大家乱叫一气,竟然真被她蒙混了过去。 到了南天书院门口,守卫们一见是镇国公府的车队,当即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恨不得亲手将他们抬进门去,自然不会仔细检查。 聂昭紧随着众人一道迈过门槛,一路上畅通无阻,没遇见半点波折。 她不禁有些疑惑:“这南天书院,就这么松懈惫懒吗?” “可不是嘛。” 奶狗模样的哈士奇在笼子里打滚,假装自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宠物,“上一任辰星殿上神在时,震洲可不是这般模样。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 聂昭:“上一代没问题,那后来呢?” 哈士奇:“后来清玄上神继任,任命了好几个震洲出身的仙君,其中一位就是镇国公的祖父。本以为他们办事尽心,谁知却越来越乌烟瘴气……” 聂昭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利益相关啊,在我们那边,这种人都是必须回避的。” 如此说来,辰星殿这些仙君利用仙试,在凡间扶植心腹、排除异己,借此一手遮天也未可知。 但仙试的结果,并非由辰星殿一手把持,而是由五位随机选出的仙君决定。 就连太阴殿也认为,这是最公平的选拔之法。 ——在这其中,当真有徇私舞弊的余地吗? 聂昭满腹疑虑,面上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照旧与“姐姐”“妹妹”们谈笑风生。 她跟随着镇国公府的队伍,一路分花拂柳,绕了好几个大圈,中途停下来行了无数次礼,笑得脸上发麻,终于找到了传说中世子居住的宅院。 花团锦簇,芳草如茵,当真是个清新雅致的好所在。 聂昭暗叹一声“好家伙”,在学校里都能拥有一座独门独院的宿舍,可见这位世子地位超凡。 考虑到他祖宗开国元勋的地位,倒也不算夸张。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她也很想见识见识,镇国公世子究竟是怎样一位威风八面的大人物。 可惜世子本人并未出面,一众仆从也习以为常,个个目不斜视,将大箱小箱在院中一一放下,乖觉地转身离开。 聂昭自然不会如此乖觉,假装解手离开队伍,绕到隐蔽处摇身一变,换上了一身书院侍女的行头。 一路上她留心观察,发现这书院中也有不少仆婢,个个穿红着绿,花枝招展,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聂昭挑选了一身色调淡雅的青衣,自觉装扮完美,满意地原地转了一圈,正要潜入院中套话,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聂姑娘,稍待片刻。” “……?!” 聂昭冷不防吃了一惊,猛然回转头去,一声怪叫压在嗓子眼里,“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还……” ——还穿着品如的衣服?!! 对不起,说错了。 重来一次。 ——还穿着侍女的衣服?!! “聂姑娘独自潜入,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和你一起进来了。” 黎幽本就生了一副如花似玉、雌雄莫辨的漂亮面孔,身段又纤细苗条,这会儿涂脂抹粉,描眉点唇,还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桃粉色纱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位颠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就连他眼角那点泪痣,都细细描成了一朵灼灼盛放的桃花。 聂昭:“…………” 她一时间无言以对,直勾勾瞪着他沉默良久,才勉强将扭曲的五官复位,满怀敬意地开口道: “黎公子,为了查明真相,你……你牺牲也太大了吧!!” “哪里,算不得什么牺牲。” 黎幽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道,“我本就喜欢这颜色,但男子穿着,总觉得少了几分韵味。你瞧,我现在不是很好看吗?” 聂昭:“……” ……听上去更怪了!!! 先是黑暗料理,再是泥塑自己,你到底还有多少奇怪的人设啊?!! 好好一个美男子,偏偏要有自己的想法!!! “…………” 聂昭与粉红色的美男子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开口挤出字句: “既……然如此,黎公子,我们就一起进去探探吧。” “好。” 黎幽冲她粲然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有百媚生,聂昭心里的草也跟着生了出来。 草,她居然被一个穿女装的男人撩到了,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弯! …… 聂昭与黎幽一个青一个粉,一个纯一个媚,俨然一对平分秋色的姐妹花,在书院中迤迤然结伴而行,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这其中不乏善意的欣赏,也掺杂了一些不大和谐的声音。 “咦,书院几时有了这么漂亮的侍女?我还是第一次见。” “如此天姿国色,着实难得。差人去打探打探,看看是哪里的丫鬟,最好能安排到我院中伺候。” “何必这么麻烦?邓兄若是喜欢,我将她们买下,今夜送去你房中便是了。左不过两个丫头,就当我送邓兄一份薄礼,还望邓兄不要嫌弃。” “当真?如此甚好!” “……” 聂昭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暗自好笑,被人拦住时依旧气定神闲,“这位公子,请问有何吩咐?” “哪里,也没什么。不过是有桩好事,说与两位姑娘听。” 拦路那两人通身锦绣,粉面油头,一看就是毫无新意、复制粘贴一般的纨绔形象。 聂昭一边嫌他们烦腻,一边又觉得有些糟心。 人人梦寐以求的顶尖学府,未来仙官的生源基地,竟然已经沦落成了这副熊样。 全国考生悬梁刺股,十年刷题,就是为了送这些人间油物上天吗? 第一眼看见他们,聂昭就确信——仙试中必然有舞弊之举,只是手段不明。 琉璃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对考生下手,或许就是为了获知这一“手段”。她与仙试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身边这位邓兄,你二人可识得?” 对面那油物丝毫没察觉聂昭的冷淡,自顾自夸夸其谈,“他便是定远伯府上的公子。定远伯祖上追随镇国公南征北战,纵观整个震洲,也是排得上号的名门世家。” 聂昭:“哦……” 那人以为她慑服,越发鼻孔朝天:“邓兄看上你们,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在哪里当差?还不快收拾一下,搬去邓兄院里。” 聂昭:“嚯……” 好,明白了。 三天之内撒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 “这位公子。” 不等她开口,黎幽便已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向那两人福了福身,“奴家蒲柳之质,蒙贵人垂怜,不胜惶恐感激。只是,奴家和这位妹妹已被指派去镇国公世子身边伺候,怕是要让贵人失望了。” 聂昭:“……???”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第12章 嘎嘣脆(二) 聂昭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男扮女装的大兄弟,撒娇发嗲比她还熟练,而且一开口就是娇软甜糯的萝莉音?? 难道他其实是女扮男装,现在只是恢复了本相??? 不对不对不对。 不可能不可能。 聂昭回想起自己昨夜伸手揽他腰间,那一刻掌心肌肉的触感,无论怎么想都是男性。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如假包换的男性朋友,却操着一口茶里茶气的女声,与那两个纨绔软语调笑: “两位公子若不介意,可以随奴家到世子院中小坐片刻,好好亲近亲近。公子意下如何?” “这……” 那两人闻言一僵,好像被强行打了一针安定,脸上的笑纹瞬间抹平,肩膀也跟着塌了下去,“不……不必了。既然姐姐是世子身边的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何事喧哗?” 那声音带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很慢,字与字之间像有粘腻的蛛丝相连,给人一种蛞蝓爬过耳边的不适感。 “这南天书院,可不是给你们胡闹的地方。” “……?” 聂昭循声抬头,只觉得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起初她以为是太阳的反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因为对面那人实在生得太辣眼,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旋即发现两个纨绔的反应比她更大,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 “噫?!世,世子!!” “世子恕罪,世子恕罪!我们只是路过,不敢有冒犯之心,更不敢觊觎您的姬妾……” 世……子? 聂昭又眨了两下眼睛。 她确信自己没听错,此人叫做“世子”,而不是“太子”“皇子”,也不是清穿剧里满地跑的王爷贝勒。 但是,他却身穿一袭白底滚金边的锦缎长衫,衣摆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蛟龙图样,每一根龙须、每一片龙鳞都清晰可见。 一条金腰带将他的五短身材一分为二,腰带上镶满各色宝石,好像夜店门口的霓虹灯一样五彩斑斓,晃得人一阵眼花。 一双白腻的手扶着那条腰带,十指粗短浑圆,戴着七八个金灿灿、亮晶晶的戒指。 这白不是好白,腻也不是好腻,让人联想起肥肉里的油脂,腐肉里蠕动的虫。 再往上看,是一段和手指一样粗短浑圆的脖子,以及一颗白嫩、饱满、光洁,约莫有二三十斤分量的大脑袋,光是香膏香粉就有半斤。一眼望去,活像个刚出炉的白面馒头,表面柔腻光滑,没有一点褶皱或瑕疵,越发教人觉得诡异。 至于他的五官,几乎被淹没在满脸的皮肉和脂粉里,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聂昭:“……” 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 不用问,这位别致的小东西,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镇国公世子”了。 聂昭盯着他看了又看,总觉得不可置信,忍不住向黎幽传音道: 【他这是……有什么疾病吗?】 她倒不觉得“胖”有什么问题,穿越前的她算不上苗条,也没有身材焦虑。 不过,胖得如此奇形怪状、别具一格,背景又是玄幻仙侠世界,那就真的有点东西了。 不出所料,黎幽很快回应道: 【这不是疾病。而是滋补过头,灵力淤积,也可以叫做“富贵病”。】 聂昭:【……】 聂昭:【?????】 聂昭:【什么意思?你是说,镇国公给儿子准备的饲料太好,把他喂成了一座肉山???】 黎幽:【不错。而且,他们准备的恐怕不是寻常补品,而是来自仙界之物。凡人之身消化不了,所以才会变成这副……稀奇古怪的模样。】 聂昭:【……哦嚯。】 虽然她没有身材焦虑,但她看着肉山一样的镇国公世子,还是有一股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没必要,大哥。 好端端的一个人,真没必要补成这样。 然而,就连这一点指甲盖大小的悲悯,也随着世子下一句话烟消云散: “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两个,就是曾祖父派来服侍我的仙子?果真仙姿玉貌,不同凡响,比凡间的庸脂俗粉漂亮多了。” 聂昭:【哈?】 曾祖父。 世子的曾祖父,那便是镇国公的祖父,辰星殿执掌权柄的仙君。 也就是说…… 这仙君利用职务之便,取用仙界灵物给子孙大补特补,还安排女下属下凡伺候? 这不就是职场性.骚扰??? 聂昭看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就在这份震撼之中,她保持着礼貌中不失“我*你祖宗”的微笑,与黎幽一同跟着世子回到院中。 世子好像唯恐她杀心不够坚定,一路与身旁跟班模样的青年高谈阔论,满嘴大跑火车,其中没有一句人话: “好个定远伯!父亲当他是个可用之人,才给了他‘移花蛊’,教了他仙试高中的法子。真想不到,他儿子竟是个不安分的,胆敢觊觎我的女人。” “罢了,我回头让父亲想想法子,编个名头把定远伯的爵位薅了。至于这仙官嘛,他儿子也不用做了。” 他眯起眼睛端详着跟班青年,慢吞吞地道: “秦弈啊,可惜你出身太低,父亲不肯给你移花蛊,不然我还真想赏你个功名玩玩。无妨,待我飞升成仙,点你做个仙侍,在仙界接着伺候我。” 青年脸上掠过一抹喜色,连忙低头道:“多谢世子抬爱,在下感激不尽。” ……移花蛊?秦弈? 聂昭这才注意到,青年的眉眼与秦筝有几分相似,只是没半点锐气,一副奴颜婢膝的窝囊相,跟在镇国公世子身后亦步亦趋。 ——他就是秦家长子,秦筝口中“待她不薄”的大哥? 只听世子接着道:“可我瞧着,你怎么有些闷闷不乐呢。是不是我派人对你妹妹下手,你不高兴了?” “唉,我也是没办法啊。她若上了仙界,难保不会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让曾祖父为难。” “要我说啊,秦弈,你也该多劝劝你妹妹。好好一个女孩儿,争什么功名,求什么仙道?女人家嘛,在凡间伺候夫君,到了仙界……” 他笨拙地转动那颗大脑袋,笑眯眯地睨了聂昭和黎幽一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大板牙。 “不还是一样,要被派来伺候我吗?” 聂昭:“……” 他不笑时已经足够辣眼睛,一笑更是惨不忍睹,活脱脱就是一条择人而噬的胖头鱼。 幸好,这条胖头鱼一口气来了个自爆三连,把祖宗十八代都卖得干干净净,省去了他们许多功夫。 既然他已经坦白,镇国公一家就是仙试中结党营私、媚上欺下的幕后黑手—— 【黎公子。待会儿进屋以后,我们便将世子控制住,从他口中问出舞弊的手段吧。】 【我正有此意。】 黎幽平静回答,【不过,此人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恐怕经不住重手。聂姑娘,千万记得点到为止。】 聂昭:【放心,我心里有数。你才是,别用“神仙大补汤”把他给杀了。】 两人一边暗中交流,一边不动声色地跟随世子进入内室,反手在门上落了一道隔音的结界。 世子对他们的眉眼官司一无所知,径直走向榻边,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手一个握住两位“仙子”的柔荑: “好了,快过来陪我……” 嘎嘣。 嘎嘣。 伴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脆响,世子惊骇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不听使唤,一块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然后,迟来的疼痛信号抵达脑海——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聂昭面带责备地望向黎幽,“你不是说,此人经不住重手,要我点到为止吗?” 黎幽一脸无辜:“对啊,我想他经不住双臂齐断,所以只折断他一条手臂,还给他留了一条。可是聂姑娘你……” 聂昭:“……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想掰断他一条胳膊,你怎么把另一条也给掰了呢?” 第13章 此心同 骨折疼不疼? 疼啊,真的疼。 镇国公世子这一辈子,从来没遭过这种锥心刺骨的疼。 论这一点,之前挨打的周少爷也是一样。 不过,凡事都贵在经历。聂昭相信,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他们多挨几顿毒打,自然就会习惯的。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 世子疼得满地打滚,聂昭和黎幽一起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还想在他头顶P上一行字: ——我的王之力啊!!!! 眼看世子涕泪满脸,汗出如浆,生生嚎得嗓子都哑了,聂昭这才俯身靠近他,弯唇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世子,我们如你所愿来陪你了,你开心吗?” “你……你不是曾祖父的人……” 世子艰难地抬起眼皮,想放两句狠话,又在聂昭冰冷的视线之下咽了回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聂昭也不与他废话,大剌剌向榻沿上一坐,顺势翘起二郎腿,足尖钩住世子那条珠光宝气的金腰带,将他挑得原地翻了个身。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种四体不勤的废物,究竟是怎么考入南天书院的?” “我……” 世子脸色骤变,正要开口,聂昭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我建议你考虑清楚,不要信口开河。虽说你现在两条胳膊都断了,但我可以治好你,然后再折一次啊。” 世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佛祖才有怜悯之心,我没有。” 聂昭仿佛看穿他内心所想,嘴角笑意加深,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当然,如果你觉得折手臂太疼,我可以打个折,从手指开始折起。毕竟,我虽然不是佛,但也不是什么魔鬼啊。” 世子:“???” 这有什么区别吗??? 只是我骨折的次数变多了而已啊!!! “我……我……” 或许是因为聂昭的威胁太过残暴,又或许是因为她太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世子勉强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大脑,几乎没经过什么挣扎,就果断选择滑跪: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还记得,父亲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不可将仙试的秘密透露给旁人,尤其是来自“太阴殿”的神仙。 但对他来说,父亲的殷殷嘱托,哪有自己的皮肉之苦要紧? 他爹又不会打他! “你……不不,您问,您问。您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脸上厚厚一层香粉冲刷得沟壑纵横,“仙试,仙试对吧?我知道,我这就告诉你!是移花蛊,我们用了移花蛊!”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说点有用的。” 聂昭不耐烦地咋舌,又抬脚将他翻了个面,“移花蛊是什么东西?” “移,移花蛊是……” …… 大约一炷香工夫后,聂昭面不改色,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房间。 “世子要休息。” 她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小女人姿态,尖下巴高高扬起,朝向众人吩咐道,“接下来两个时辰,谁都不许进去打扰。” 她和黎幽没有改换行头,院中一干侍从只当她们是世子的新宠,自然不会阻拦。 至于世子本人,则是翻着白眼,吐着白沫,安静如鸡地昏倒在床上。 聂昭咔咔两下接上了他的胳膊,又抹去了他这十几分钟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毕竟,现在还没到打草惊蛇、秋后算账的时候。 俗话说得好,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镇国公府蛇鼠一窝,烂在一个锅里,还是相亲相爱一起上路的好。 聂昭将世子料理妥当后,黎幽又笑眯眯地摸着他狗头,做了一点锦上添花的小手脚。 他告诉聂昭,接下来一段时日,世子会反复在梦中回想起今日的遭遇,疼痛感一比一还原,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一旦醒来,他又会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只能独自面对漫漫长夜,承受这份永无尽头的痛苦和恐惧。 就好像他们践踏过的人一样。 因果业报,理所应当。 …… “黎公子,世子口中的‘魍魉山市’,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两人离开镇国公府后,聂昭回想着世子的供词,若有所思地向黎幽问道。 她初来乍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这个好说。” 黎幽果然没让她失望,就像搜索引擎一样认真解答,“‘魍魉山市’是妖魔间的地下市场,在各洲均有根据地,很受一些离经叛道的人族欢迎。那世子说移花蛊来自山市,确实不无可能。” 根据世子的说法,他之所以能瞒天过海,在仙界主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作弊,是使用了一种名为“移花蛊”的蛊虫。 这蛊虫本是魔族之物,不知有什么能耐,竟能将一个人滴血署名的“考卷”,原原本本替换给另一个人,而且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自古仙魔不两立,仙界不熟悉魔族的鬼蜮伎俩,倒也解释得通。 过去几次仙魔大战中,魔兽、蛊毒肆虐,仙界一筹莫展,众多仙君都因此陨落。 总而言之—— 镇国公世子也好,那些巴结他父亲的勋贵之子也好,都是运用这种方法,偷换了他人的考卷,占据了本该属于寒门学子的名额。 聂昭代入自己高考考生的身份,设身处地想了一想,心中颇有几分悲愤之意。 她知道,现代人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搏一搏高考,正是因为高考的“公平性”。 世上没有完美的公平,但对很多人来说,这场考试就是他们唯一能够争取的、相对公平的竞争机会,是逆境中一线改变命运的曙光。 震洲仙试,只论才学,不问出身,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高考。 ——如果连高考都不再公平,这世上的人,又能有多少出路呢?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聂昭扯动嘴角,冷飕飕地笑出声来,“谁做神仙,谁做不得神仙,竟然要由一条虫子来决定。这话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天方夜谭。” 黎幽附和道:“不错,确实是由‘虫子’来决定,但不是蛊虫。” 聂昭回头望向他:“什么?” “……” 黎幽将浓黑的眼睫抬起一线,一对眼眸也是黑幽幽的,好像透不进光的古井,里头沉了万语千言。 他就这样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平静开口道: “聂姑娘想必知道,蛊虫的背后是富贵与权柄,是震洲这片泥沼之中,最臃肿、最贪婪的蛀虫。” “在下身无长物,命若微尘,只有一点不自量力的宏愿——” “将这些蛀虫清理干净,教天下人都能抬起头来,都能一路往上走,去登一登那直入云霄的高楼。” 他的嗓音通透干净,每一字都能落到实处,虽然把话说得很大,却并不显得假或空。 “日月星辰在上,本应普照四方,如今却只有少数人身居高位,手可摘星。这样的世道,未免太不公道。” “……” 聂昭定定注视着黎幽,只见他目光专注,神色肃然,似乎在等待她的信赖与认可。 不知为何,面对这份沉甸甸的期望,她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没问题!包在她身上! 她这人最好说话了! 聂昭不常与人交心,但面对这番又红又专、闪烁着党性光辉的发言,她自然不会吝啬赞美,当即紧握住黎幽双手,声情并茂地开口道: “——黎公子,你可真是一位好同志啊!!!” 黎幽:“…………” 古语有云: “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所与交友,必也同志。” 他自然知道,“同志”指的是“志同道合”之意,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褒义词。 但是他…… 他怎么就觉得这么怪呢!!! 养狗的人果然好怪啊!!! “阿嚏——!!” 在他身后,与小桃红一起赶来会合的哈士奇打了个喷嚏,“是谁?谁在说我坏话?” “是你想多了吧。” 小桃红大摇大摆地趴在哈士奇头顶,用前爪拽住他两只狗耳朵,好像握着操纵杆一样来回拨弄,“除了我们家阿幽,谁会没事说狗的坏话?阿幽现在忙着呢,肯定没工夫理会你。” 哈士奇被他扒拉成了飞机耳,垮起个狗脸问道:“为啥啊?狗得罪过他吗?” 小桃红幽幽叹气:“那可不?他被狗咬过呢。” “据说是他小时候,在野外被一群恶犬围攻,毛都给揪光了,险些变成个秃子,从此就落下了心理阴影。” 哈士奇:“……???” 那还真是好大的阴影哦! “……” 被狗咬过的黎幽谈笑自如,就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滑退一尺,换了个方向和聂昭聊天,与哈士奇保持安全距离。 聂昭:“……” 同志,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认真后退半步的黎幽笑靥如花,抬手拨了拨柔顺的刘海:“方才一直站在风口上,倒有几分凉意。聂姑娘,你不觉得冷吗?” 聂昭:“……” 你掩饰自己怕狗的方式,还真是冷得很啊。 第14章 魍魉市 既然知晓移花蛊出自魍魉山市,接下来,就该把这种神奇的蛊虫抓来看看了。 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山市”,究竟开在哪儿?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 “我,我不知道啊!!” 镇国公世子身娇肉贵,打小养在锦绣堆里,从未踏足那种鱼龙混杂的“污糟地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卖起亲爹倒是一把好手,还没等聂昭上刑,就涕泗横流地主动招供道: “但是我爹知道!给我爹卖命的人也知道!!” “……” 聂昭满脸遗憾地收回手来,“说。” 镇国公在震洲根深势大,攀附者如云,手下自然少不了赴汤蹈火的打工人。其中就有两个小卒,常被派去山市跑腿,采购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妖邪之物。 这些物事大多无足轻重,“移花蛊”是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蛊师手上买来,纯属意外之喜。 据说,那名蛊师眼下仍在山市,为他们提供货源。 聂昭:“好,我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昏暗无人的窄巷中,两位打工人被结结实实捆成一串儿人肉粽子,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不知何事得罪姑娘,求姑娘网开一面,放小人一条生路!!” “……” 聂昭再次遗憾收手,“说。” 这两人的嘴也没比世子牢靠多少,不过一转眼工夫,就将山市位置、进入方法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而且一个赛一个积极,生怕自己说得比对方少,被聂昭的无情铁手一掌拍碎。 讲到最后,两人恨不得将自己三岁尿床的经历都一一坦白,不过没人想听。 “这……是真的?” 将他们料理妥当后,聂昭盯着供词皱眉,“要进入魍魉山市,当真还有这种规矩?” 乍看之下,这规矩倒也无甚稀奇,无非就是要他们前往指定地点,念出一段“芝麻开门”“天王盖地虎”之类的接头暗号。 不过,这暗号的内容嘛…… “……” 又过了一刻钟,聂昭和黎幽一前一后,愁眉苦脸地站在一座花园里。 当然,问题不在于花园。 问题在于,他们获得的线索是—— 魍魉山市之主,江湖人称“流霞君”花想容,乃是妖魔界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之一。 在一众魔头之中,他算得上好说话,不变态、不滥杀、不反社会,只有一个兴趣爱好,那就是喜欢听人夸夸。 因此,外人若想进入山市,就必须站在花园中央,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朗诵如下文字: 世上最美貌、最高雅、最风流倜傥的男子是谁? ——是流霞君! 世上最睿智、最仁慈、最受人爱戴的男子是谁? ——是流霞君!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说的是谁? ——没错,是流霞君! 聂昭:……放屁,分明说的是杨玉环!!! 虽然他们能使用隔音法术,不至于引起路人围观,但这是隔音的问题吗?!! 这TM是良心的问题!!! “黎公子……” 聂昭僵硬地扯着一边嘴角,缓缓转向黎幽。 黎幽见她哀怨的目光扫过来,立刻后退一步道:“聂姑娘,莫要看我。旁的都好说,只此一项,在下实在是爱莫能助。” 聂昭:“……” 说什么“爱莫能助”,不就是你要脸,放不出这种彩虹屁吗?!! 可是我也要脸啊!!!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做舔狗呢!!! 两人都寸步不让,最后达成共识,决定让哈士奇负责叫门——毕竟他本来就是狗,偶尔舔一舔问题不大。 哈士奇:“???” 狗觉得自己受到了迫害,但狗没有证据。 不过,这位“流霞君”虽然骚包自恋,但在妖魔中确实威名远播,哈士奇夸他也不算违心。 他一边准备开夸,一边不忘给聂昭科普:“昭昭,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抗拒。如今妖魔界中,统共有四位出名的头目,流霞君算是其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他头脑聪明,生得又漂亮,骄傲一点也是……” 聂昭:“也是挺变态的喔。”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变态就是‘这人不大对劲’的意思。或者应该说,这妖不大对劲?” 哈士奇:“……这个我承认。但他是一个变态的好妖,待你看见他就会明白。” “……” 聂昭咂摸了一下“变态的好妖”这个称呼,感觉更变态了。 “我跟你讲啊,这个流霞君……” 哈士奇正要接着唠嗑,却被黎幽一句话堵住了狗嘴: “走吧,路上再说。” “哦。” 哈士奇不知为什么有点儿怵他,老老实实地偃旗息鼓。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声如洪钟地棒读: “啊!我问你!世上最美貌、最高雅、最风流倜傥的男子是——” “…………” 之后这一段香飘十里的彩虹屁,聂昭已经决定,从自己的记忆中永久删除。 流霞君倒是说话算话,哈士奇的彩虹屁刚一放完,周围立刻便有了动静。 花园中央是一片争妍斗艳的牡丹花丛,白的似玉碗,红的像火焰,粉的、紫的更是宛若天边云霞,靡丽多姿。 如今,这满园璀璨的色彩,就好像被赋予生命一般,开始在夜色中平静而舒缓地流淌。 流淌,流淌…… 然后,倏然化为一团缤纷绚烂的极光,将他们的身形笼罩其中。 聂昭只觉眼前一片光影缭乱,下意识地“咦”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自己双脚离地,仿佛被一阵微风托起,飘飘然不知向何处飞去。 “……!!” 猝不及防之下,她第一反应是“不能与队友分开”,当即来了个大鹏展翅,一手紧紧拽住哈士奇的狗尾巴,另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把扯住了黎幽的……头发。 黎幽:“?!!” 聂昭手劲不小,他的反应更是浮夸,瞳孔瞬间缩小了一圈,嗓音也跟着抬高一个八度: “聂姑娘,快松手!我会……总之先放手,有话好说!!” “……” 聂昭隐约觉得,他没喊出口的那个字可能是“秃”。 正如小桃红所说,昔日惨遭恶犬撕咬的经历,终究还是在他灵魂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一是怕狗,二是怕秃。 幸好,聂昭这一手薅着一把毛的古怪姿势没有持续太久。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显然是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 聂昭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尽快适应周围昏暗的光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半透明的、散发着莹莹微光的钟乳石,色彩各异,形状不一,高悬在他们头顶上空,忽明忽暗地闪烁不定。 “溶洞……?” 聂昭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溶洞。 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一座地下城池,或者也可以叫做“洞天”。 她和黎幽,一个手上拽着狗,一个头上顶着猫,倏忽数百里,置身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宽广溶洞之中。方才花园中的牡丹、草木,夜晚的风声与虫鸣,已经全然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人声。 在他们眼前,被无数钟乳石光芒点亮的溶洞中,只见人声鼎沸,熙来攘往,赫然正是一片与凡间无异的热闹街市。 “这就是……‘魍魉山市’?” 这幅光景实在太具有奇幻色彩,就连聂昭也不由惊叹,“真想不到,山市老板文采一般,品味倒是不错。” 黎幽意兴阑珊:“是吗?不过尔尔。聂姑娘,我们这边走。” 作为震洲最大的地下市场,魍魉山市名不虚传,三教九流汇聚,一年四季生意兴隆。刚走上几步,耳边就有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传来: “卖菜咯!卖菜咯!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娃娃菜咯!!” “老板,这娃娃菜好养吗?” “好养,好养!今年种在地里,来年就能生出灵智,长成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又简单,又便宜,这不比怀胎十月强多了?” “呸,谁稀罕你这菜儿子?这位大哥,不如来瞧瞧咱们家的老婆饼。这老婆饼里真有老婆,都是我精心培养的小花妖,知情识趣,温柔可人,包您满意!您看看,我这有玫瑰馅,莲子馅,桂花馅……” “鸽子蛋!鸽子蛋!老板亲自下的鸽子蛋,孵不出来那种,保证不会一口咬到小鸽子!” “前些时日,息夜君又攻破了一座仙门,财物一分未留,全都散了出来。这法器是人家掌门用过的,沾了息夜君的煞气,多少有些损伤。贱卖贱卖,贱卖了啊!” “……” 聂昭一边在熙熙攘攘的妖群中穿行,目光飞快扫过集市上千奇百怪的货品,一边听哈士奇殷勤解说: “息夜君和流霞君一样,都是我方才说的‘四凶’之一。哦,‘四凶’是指……” 故事说来简单。 大地上原有人、妖、魔三族,人族信奉仙神,魔族桀骜不驯,妖族介于两者之间。 仙、魔几度血战,众仙倾尽全力,诛杀魔族始祖“混沌”,又将大部分魔族逼退到坎洲,划下一道天堑,由仙界最为精悍的荧惑殿镇守,魔族不得越雷池一步。 自此,魔族困居坎洲,人族受仙界庇佑,在其他各洲繁衍生息。 楚河汉界,两不相干。 但其后百年间,仍有零星妖魔分散于各地,日积月累之下渐成气候,凡间便有了“四凶”之说。 四凶各有名号,论资排辈,从上至下依次是: 【息夜君】,【抱香君】,【罗浮君】,以及【流霞君】。 他们志不同、道不合,平日里各自为政,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与仙界作对”。 仙界有五曜上神,妖魔界有这四个凶名远播的大恶人,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原来如此。” 聂昭听罢,再一次抬眼环顾四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流霞君排在末尾,一门心思做生意,果然是其中脾气最好的一个。我看这山市气氛祥和,也不像是个戾气深重的所在。” “可不是嘛。” 哈士奇赞同道,“若是闯入其他几位的地盘,就没这么简单了。” 聂昭:“哦?怎么说?” 哈士奇:“嗐,仙界良莠不齐,妖魔界也是一样。息夜君痛恨仙界,一旦见到神仙,定要赶尽杀绝。抱香君喜怒无常,有人说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杀人全看心情,今儿杀了七个仙门弟子,明天可能就拉三个小妖出去宰了,正好凑个整数。” “什么四凶,哪有这么夸张。” 小桃红老大不高兴地插嘴道,“我看他们挺好的,比天上那些蛀虫强多了。要我说,也就一个罗浮——” “大姐姐!大姐姐!” 忽然间,一道清脆稚嫩的童声从旁响起,打断了一猫一狗的争论。 “大姐姐,你要不要买朵花,送给这位大哥哥呀?” “什么?” 聂昭愣怔片刻,脑子转过两圈,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向自己搭话。 她低头望去,只见一个手挽花篮、形容清秀,头顶生有羊角的少女正拽着自己衣角,一脸天真无邪地扑闪着眼睛: “大姐姐,给哥哥买朵花吧。他生得这么漂亮,戴上一定合适!” 聂昭:“……小妹妹,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问反了吗?” “没有啊。” 羊角小姑娘一口咬定,“我跟流霞君学过看人,看得可准了。这一路上,姐姐一直走在前头,进店、看货、问价钱都是你做主,哥哥跟在你身后一声不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 “流霞君说过,像你们这样的,关系一看就知道。”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嗓音清亮,字正腔圆地开口道: “——姐姐是大富豪,哥哥是你养的小白脸!!!” 聂昭:“噗————” 她有心为黎幽分辩两句,小姑娘却像开了三倍速一样,一刻不停地火上浇油: “流霞君还说,金丝雀不管公母都一样,娇贵得很。既然姐姐养了哥哥,就一定要好好负责,掏心掏肺地宠着他、纵着他。” “对了,我这里有几朵八仙花,是流霞君最喜欢的。戴上以后,一天从清晨到夜晚,能变换七八种颜色呢!大姐姐,我给你看看……” “……” 聂昭眼看着黎幽缓缓抬起手来,连忙一把将他按住,免得他手一抖,将大补汤浇在别人头上。 她压低嗓音:“黎公子,冷静些。她还是个孩子呢。” 黎幽眼角微微一跳:“聂姑娘,妖魔生长缓慢,这‘小妹妹’起码得有个七八十岁了。” (对动辄千万年的玄幻世界观习以为常的)聂昭:“哦,那的确还是个孩子啊!” 黎幽:“……” 两人正僵持间,小姑娘忽然“哎呀”一声惊叫,哭丧着脸抬起头来: “对不住,大姐姐。我的花,又被那些虫子给咬坏了……” 聂昭:“虫子?”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是啊。山市里有个蛊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批阴损古怪的毒虫,管又管不好,常常让它们跑出来作乱。我的鲜花,隔壁大叔的娃娃菜,都被那些毒虫糟蹋过……” 她抬手向街对面一指:“喏,他就住在那里!” 聂昭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间不起眼的小小铺面,有个獐头鼠目的瘦小男子从中走出,下台阶时一抬头,恰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啊。” 下一个瞬间—— 不等聂昭出手,黎幽便飘然而起,鬼魅似的一旋身,瞬息间人已到了那男子身后,一手点上他眉心。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广袖随之翻飞,露出一截伶仃细腕,苍白得仿佛终日不见阳光,越看越像个娇生惯养的“小白脸”。 “你,你谁啊你!!你干什——” 砰!! 那瘦小男子一语未毕,黎幽手腕一翻一沉,没碰到他一根头发,也看不出如何使力,便将他轻飘飘地提起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头朝下重重掼在地上。 “抱歉,我今日心情不太好,没什么耐心与你周旋。” 黎幽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恬淡温和的微笑,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无事发生。 但与此同时,他一手掏出个似曾相识的竹筒,另一手隔空捏住那人下巴,不由分说撬开了他的嘴。 “我数到三。交出移花蛊,告诉我这些蛊虫的来历,否则我就将这筒剧毒灌进去。” “三——” “……算了,我腻了。还是直接灌吧。” “唔唔唔呜呜呜呕呕呕呕呕呕————!!!!!” 第15章 代桃僵 蛊师心想,自己今日真是撞见鬼了。 好端端出个门,脚还没沾着路面,就被人一爪子提溜起来,掼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对方是个瘦瘦高高的小白脸,不知练过什么邪门功法,爪子硬得像铁钳一样,稍一用力就卸了他下颌,还掏出一筒散发着怪味的不明液体,不由分说朝他嘴里灌去。 “唔唔唔呜呜呜呕呕呕呕呕————!!!!!”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蛊师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大头朝下倒吊在房梁上,像个陀螺一样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怎,怎么回事?!你,我……” “早啊。” 方才那个凶残的小白脸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朱唇皓齿,眼睛亮得像水晶葡萄,脸皮嫩得像杏仁豆腐,活脱脱就是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花。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碗,修长手指拂过晶莹细腻的白瓷,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碗中却盛满了泥浆一般粘腻浑浊的液体,不仅恶臭扑鼻,还丝丝缕缕升腾起青紫色的雾气。 “…………” 看见那碗液体的瞬间,蛊师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救救我!!!!” …… “所以说,这蛊虫不是你自己培育,而是你……从别人那里偷的?” 虽说早有预料,但从蛊师口中听到回答的时候,聂昭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据此人所说,当年他前往八荒之中最偏僻、最凶险的艮洲,本想寻找些珍稀蛊虫,却意外邂逅了一名魔族蛊师,与他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友好的学术交流。 那名蛊师与寻常魔族不同,待人亲切热情,与他相谈甚欢,夜间甚至同榻而眠,盖着被单纯聊天,从《千蛛万毒功》一直聊到《母蛛的产后护理》。 但他们终究只是塑料兄弟,这人见魔族豢养的蛊虫十分玄妙,便动了贪念,连夜卷走蛊种,一溜烟跑回了老家。 他蛊术平庸,全靠流霞君庇护,在魍魉山市做些小本生意。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大赚一笔,却不料蛊种培育不易,操控更难,前前后后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最后也只有“移花蛊”等寥寥几种成活。 也算他走了狗屎运,移花蛊恰好被镇国公看上,送了他一场泼天的富贵。 “这移花蛊吧,其实它……它就是一种水蛭。” 蛊师被聂昭放下之后,片刻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扑到柜门前,颤巍巍捧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来。 “您看,您看。就是这些。” 匣盖打开,匣中果然躺着几条软塌塌、黏糊糊的蚂蝗,通体鲜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蛊师赔笑道:“您别小看这水蛭。它们没别的本事,却能将自己变成一层薄膜,包覆在仙试用的‘辰星符’表面,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辰星符,也就是仙试的考卷。 聂昭还记得,那符纸十分奇妙,秦筝指尖的鲜血刚一滴入,纸面瞬间就变作一片殷红。 蛊师继续交代:“这辰星符啊,考生不是都得往上面滴一滴血,好辨认身份吗?若是符纸上附有水蛭,那滴血就会一点不剩,全进了水蛭的肚子。水蛭吸血后变红,看上去和符纸变色一模一样。” 聂昭蹙眉:“你的意思是……” “仙试关系重大,那些有实力的寒门学子,纵使家徒四壁,也不会做出‘替考’之事。富贵人家的子弟,要想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就只能靠偷换符纸。” 聂昭眉头更紧:“偷换?” “对,就是偷换。” 蛊师小心翼翼地点头,“他们先报名参加仙试,领取辰星符,滴上自己的血。” “然后,让水蛭附着在符纸表面,伪装成一张全新的空白符纸,再买通仙试考官,拿去发给有望高中的寒门考生。” 如果说辰星符是考卷,那么事先被人滴入鲜血的辰星符,就是“别人写上名字的考卷”。 “如此一来,寒门考生的血无法融入符纸,根本报不上名。无论再怎样努力,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因为,打从一开始—— 他的成绩,就注定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 有那么几分钟,聂昭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蛊师冷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后背紧紧贴上墙壁: “姑娘……啊不,姑奶奶,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听命行事,赚点糊口钱,没什么坏心眼……” “是啊。你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聂昭微笑颔首,“我明白,像你这样的就叫炮灰,不值钱,通常被大人物用来祭天。要不我送你一程,全了你这个身份吧?” 蛊师:“???” ——不是,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聂昭当然知道,他只是个下九流的小人物,扫黑除恶都未必排得上号。 但小人物作恶,未必不会伤人。 只因他这笔生意,就被稀里糊涂改变了一生的考生,又有哪个不是十年寒窗,呕心沥血的小人物呢? 而且,根据镇国公世子交代,被他偷换的、太阴殿仙君都称赞有加的那份考卷,本该是—— “……秦筝。” 同一年里,世子金榜题名,秦筝失望而归。 而她的兄长秦弈,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伴读。 其后,秦家父母一反常态,极力阻止秦筝再次应考,甚至强行为她定下亲事,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火坑。 至于秦筝昨夜遇袭……不用问,自然也是这位蛊师的手笔。 镇国公世子偷换过她的考卷,做贼心虚,唯恐她发现当年舞弊之事,所以先下手为强。 秦弈对此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做一条忠心耿耿的舔狗。 其中缘由,不难猜测。 要知道,秦筝家中除了兄长,还有两位年幼的弟弟。 倘若攀上镇国公府的高枝,想必都该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吧? 相比之下,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成仙,诱惑力就没那么大了。 更何况,这个女儿还心思纯良,正直得近乎迂腐,多半不会假公济私,为家中牟取暴利。 ——于是,一切的不合理,全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如今的震洲,以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为首,无数“上等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共同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可怜芸芸众生,不仅深陷罗网,而且懵懂未觉,不知罗网之外还有天地。 就像秦筝一样,他们从未怀疑过仙界的公允,一心以为自己力有未逮,不配为仙。 其实,真正“不配为仙”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往上数三代,镇国公他老子的老子,还在辰星殿里戴着仙君高帽,享着人间香火,耀武扬威、威风八面呢! 这不就是腐败他爷爷给腐败开门,腐败到家了吗? “……” 聂昭沉默良久,终于慢慢抬起目光,将胸中翻涌的情绪酝酿成一句肺腑之言: “都该死。” 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人生大考动手脚的腌臜东西,都该死。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蛊师正忙着磕头求饶,屋外忽然有一阵丝竹奏乐声传来,悠扬宛转,令人心荡神驰。 “……流霞君!是流霞君的花车来了!!” 蛊师双眼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用尽全力扯开嗓门,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流霞君————!!!” “流霞君,救命!!有人在山市闹事,他们要谋财害命,救命啊!!!” “你……?!” 哈士奇悚然一惊,正要甩他一爪子让他闭嘴,却被头顶的小桃红按住脑壳: “让他喊。流霞君又不是神仙,难道还会袒护恶人不成?” 聂昭:“……” 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 嗐,仙界(太阴殿除外)这些丢人玩意! 爸爸对你们很失望! “聂姑娘,既然是山市之主到了,我们便出去看看吧。” 聂昭还没打定主意,便只见黎幽气定神闲地举步向外走去,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举手投足都写着“山市是我家”,比她还像人家爸爸。 他甚至回过头,冲她和颜悦色地笑了一笑。 “放心,不会有危险。” “……好。” 聂昭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个猜测隐隐成形,当下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对于这位“流霞君”,她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无论对方是喜欢女装,还是喜欢粉红色的女装,又或者是喜欢穿上粉红色女装再化个桃花妆,有黎幽珠玉在前,她都能从容应对。 然而,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或者说,她低估了妖魔不拘一格的审美情操。 聂昭推门而出那一刻,映入她眼帘的人影不是粉红色,而是—— “他……他怎么是七彩的?!!” 流霞君花想容,确实没有辜负他这个花里胡哨,看上去很像十年前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名字。 如果单看身材长相,他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准确来说,他不仅是个美人,而且既不“媚”也不“娇”,最多称得上一句“眉目昳丽”,腰劲瘦背挺直,是个丰神俊秀的大好青年模样。 然而。 然而—— 他那一头包裹着俊秀面孔,披覆在纯白衣袍上的长发,却偏偏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辉。 “…………” 迎面撞上他那一刻,聂昭只觉得一切话语和盘算,都瞬间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失远去了。 白茫茫一片大地上,只剩下一行清晰大字,仿佛在无声叩问苍天: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的头发,是七彩的??? “四凶之一的花想容,本是一方大妖,早在化形之前,就以姿容绝世而闻名。” 黎幽走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语气不咸不淡,像个毫无感情的系统解说。 “他的原型,是妖族之中的‘驳马’。牙尖爪利,头生独角,状如马而食虎豹。” “作为驳马,花想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头天生的七色鬃毛,代表一族中千载难逢的天才。” 黎幽说到最后,将脸撇向一边,古井无波的口吻中透出一点嫌弃: “他脑子不好使,品味更糟。七色之中,竟然没有桃红……” 聂昭:“………………” ——不对。 等一等。 如此说来。 妖魔界赫赫有名的魔头之一,不就是匹彩虹小马吗??? “哎呀。瞧瞧,今儿刮的这是什么风。” 彩虹小马高坐在装饰华美的花车之上,笑吟吟朝他们扫过一眼,闪耀着七色光芒的长发随风摇曳。 然而,他在七色光辉中说出的话,却令人瞬间如坠冰窟。 “九重天上的仙子小妹妹,不辞辛劳,不远万里,来我这地底有何贵干啊?” “莫不是——要来替天行道,封了我们家的山市吧?” 第16章 琉璃脆 “莫不是——要来替天行道,封了我们家的山市吧?” 花想容这句话一出口,周围所有人、妖、魔的脸色都变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魍魉山市中来来往往的各族非亲非故,唯独在一点上利害相关,那就是“保住山市”。 他们或者迫于生计,或者出于私心,都需要这座山市,以及山市所提供的宝贵资源。 而这种“需要”,正是流霞君地位稳如磐石的原因。 聂昭一眼看透其中关节,当下沉心静气,反手拦住想要护在她身前的哈士奇,尽可能镇定地开口道: “流霞君多虑了。关于我的来意,我可以解释。如果您不愿意听——” 花想容:“我愿意啊。” 聂昭:“如果您不愿意听,那我也没办……等一下,你说什么?” 花想容莞尔:“瞧你这孩子,第一次看见我这么漂亮的妖,紧张得话都说不清了。” 他一面调笑,一面极有耐心地重复道:“我说,我愿意听你解释。不如你随我回去,慢慢说给我听?我许久没有听过仙界笑话了,想来应该有趣得紧。” “对了,你喜欢喝花茶、蜂蜜还是果子露?我最近新调配了一种果酒,既甘甜可口,又不容易喝醉,小姑娘都喜欢。要不这样吧,我让人多备几种,你难得来一趟山市,不妨尝尝鲜……” 聂昭:“………………啊?” “我说过。” 黎幽就在此时迈步上前,泰然自若地抬起手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不会有危险。” 小桃红随声附和:“就是啊。我也说过,流霞君又不是神仙,自能明辨是非,断不会平白冤枉了你。” 聂昭:“……” 我觉得你在骂我,而且证据确凿。 “话说回来。”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定定望向黎幽,“流霞君说我是‘仙子’,你不惊讶吗?” 黎幽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地回望她:“姑娘霞姿月韵,卓尔不群,绝非池中之物。你是天上仙姝,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真的吗?” 聂昭一个字都不信,但她自知问不出实情,索性付之一笑,“看不出来,黎公子还挺会哄人。早知如此,方才就该拜托你去叫门,好好哄一哄这位流霞君。” 黎幽:“……” ……对不起,这个是真不行。 …… 花想容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和癖好,搞清楚他的来意,并没有花费聂昭太多时间。 简单来说,他表面上是一匹彩虹小马,实际上是一匹瓜田里的猹。 他之所以待聂昭如此亲切,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看神仙的乐子,吃仙界的瓜。 无内鬼,来点仙界笑话.jpg “果然如此。我一瞧见你,便知道你和其他仙官不一样。” 魍魉山市的地下行宫之中,花想容屏退众人,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听聂昭简要说明来意后,歪着身子轻飘飘地笑了一笑。 “他们自恃清高,从来不会踏足我的地盘。便是来了,也一定要喊打喊杀,连烧带砸,仿佛‘除魔卫道’的口号喊得不够响亮,就亵渎了家门口那座牌坊。” “这可真是……” 他长叹一声,尾音袅袅绕梁,“高贵得很哪!” 可不是吗,聂昭心想。 【所以我准备把他们送去劳改,如果达到量刑标准,那就痛快点直接毙了,大家都落个清静。】 她将心声写在脸上,花想容七窍玲珑,自然看得明白,眼底的笑意也越发真诚。 这一笑眼波流转,如果不是他头顶七彩长发,当真是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好模样。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于是“公子世无双”的,依然只有一个黎幽。 但聂昭知道,黎幽并不是讨厌染发。他对花想容不假辞色,只是因为彩虹小马的“七彩”之中没有粉红。 “……” 她总觉得,自己这一路上遇见的美人,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 她开始想念暮雪尘了。 彩虹小马接着道:“小妹妹,你说了旁人的事,那你又是什么来头?如今的仙界,除了太阴殿那几张老面孔,可少有你这般人物。” “哦,我啊。” 聂昭也不隐瞒,坦坦荡荡道,“清玄上神强抢民女,给我安了个仙身,方便他娶我做老婆。但我不想做他老婆,得找个机会把他弄死。” “…………咳咳咳!!!” 饶是花想容见多识广,也被她如此耿直彪悍的发言噎了一下,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你不想……咳,不想做他道侣。” 他努力憋笑道,“为何还要用他给你的灵力?你不怕仙界那些‘正人君子’群起攻之,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聂昭昂首挺胸:“我为何要怕?他硬塞灵力给我,我不偷不抢,用得心安理得。他强掳我上天,软禁我数月,我要他接受报应,更是理所应当。请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花想容笑得歪倒在榻上,七彩长发像水波一样流泻下来,“你这小姑娘,当真有趣得紧。若不是忙得脱不开身,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聂昭只管由着他笑,待他笑够了,这才试着反客为主:“流霞君,除了蛊虫之外,我还有一事求教。” “好啊,你说。” 花想容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听一听她的问题。 聂昭斟酌着道:“流霞君可曾听说过,花魁娘子‘琉璃’这个人物?她如今已化为厉鬼,人间只能打听到她生前之事,旁的一概不清。不知妖魔界中,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她原本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却不料花想容目光一凝,想也不想便爽快回答道: “有啊。这位琉璃娘子,我曾见过的。” “当真?” 聂昭双眼一亮,“还请流霞君赐教。震洲仙试之事,我唯一想不通的便是琉璃。” 琉璃——这位枉死多年的薄命花魁,与仙试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残杀钱府满门,本该已是大仇得报、心满意足,为何没有再入轮回,反而一直流连世间? 她为何要对考生下手,追查仙试舞弊的方式? 回头细想,若非琉璃一次又一次地掳走考生,闹得满城风雨,也不会惊动仙界。 她的行动,才是一切的开端。 “小妹妹,这你就小看我了。” 聂昭正思索间,只听花想容娓娓言道: “妖魔又不是与世隔绝,琉璃娘子名动京华,我们岂会不知?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倾城一舞,我还曾亲眼看过。” “她生前所托非人,死后不能瞑目,可是个苦命人啊。” …… 从妖魔口中,聂昭终于得知了人间遗失的另一半故事,也就是琉璃的“死因”。 当年,钱家少爷自知不是仙试的料,一心专攻凡间科举,想博他个一官半职,却在考场上屡屡碰壁,一事无成。 另一方面,琉璃冰雪聪明,才华出众,却苦于身份卑微,无法在风气保守的震洲出人头地。 钱少爷无意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开始频频造访琉璃,并且不着痕迹地向她透露: 只要她愿意嫁到钱家,钱家就能帮她改换身份,女扮男装应考,一展胸中抱负。 “啊~琉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啊~琉璃!真正爱一个人,不是拘束,不是占有,而是放开手让她自由飞翔!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一生困于后宅,在柴米油盐中虚度光阴,红颜老去!” (以上为花想容模仿,含有夸张成分) 别说,这小伙子确实挺有一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琉璃毕竟年轻,感动于钱少爷“一片痴心”的追求,听信了他“生死不渝”的承诺,以为遇见人间知己,满心欢喜地上了花轿。 她没有想到,钱家确实安排她男装参考,但第一次考试,卷子上写的却是钱少爷的名字。 她震惊不解,一度想要拒绝。 钱家老小轮番上阵,唱念做打一应俱全,话里话外都要她认命。 他们说,夫妻同心,不分彼此。钱少爷的功名,就是她的功名。 他们说,夫为妻纲,天经地义。今年她为钱少爷应考,来年钱家自会给她安排。 就这样,琉璃懵懵懂懂地上了考场,迷迷糊糊地送钱少爷进了官场,然后被他喂下一道“不得透露内情”的黄符,转手送给了另一位官家公子。 “不过是个伎子罢了。买回来才发现,风尘里滚过的女人,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没什么可稀罕的。” “娶妻?没有的事。无媒无聘,说是侍妾都算抬举她了。” “兄台随便玩,随便玩。” 琉璃最后得到的,就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随便玩”。 …… “最终,琉璃在绝望之下纵火自.焚,死后怨气冲天,经年不散。其他鬼魂听过她的自述,机缘巧合之下,将这些闲话传入了我的耳朵。” 花想容总结道。 “……” 聂昭吸溜了一口杯中清澈甘甜的花露,心道:什么机缘巧合,分明就是你天天上赶着吃瓜,正好让你给吃到了。 但花想容调制的饮料太可口,有点像×颜悦色和蜜雪○城,聂昭决定忽略这些细节。毕竟吃人嘴短,嘴短了就不好吐槽。 况且,如今她的心思也不在花想容身上。 “琉璃她……对于舞弊一事,想来应该是深恶痛绝吧。” “这是自然。” 花想容伸手取过桌上冰碗,舀了一勺润润喉咙,“或许,她从哪里得知了仙试舞弊的消息,联想起自己生前遭遇,便忍不住出手了吧。” “确有可能。” 聂昭沉吟着道,“我来此之前,她已从旁人口中打探出了镇国公世子的名字。若她有下一步打算,想必还是着落在世子身上。” 她打定主意,当下不再耽搁,起身向花想容告辞道: “流霞君,今日多有打扰。以后若有机会,还请容我登门道谢。” 道谢是其一,其二是她想来逛跳蚤市场。若是被拒之门外,那可就亏大了。 花想容欣然应允:“来者是客,我自然欢迎。不过……” 聂昭:“怎么了?” “没什么。你对妖魔太客气,我反倒有些担心起来了。” 花想容坐起身来,抬手理了理bulgbulg闪光的长发,朝向她正色道: “小妹妹,你可不要以为,每个妖魔都像我一样好说话。以后若遇上‘四凶’之中的其他人,还是避远一些为好。” 聂昭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仍是稳重平和:“好,我记住了。不知其他三位,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啊……” 花想容知道她刚飞升不久,也不笑话她无知,拣着要紧处随口提点了两句: “息夜君是四凶中最强的一位,人称‘姽婳将军’,母亲和小妹都死在仙界手上,如今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孤家寡人。她若认识你,想必也会喜欢,就怕你活不到让她认识。” “抱香君是妖都桃丘的狐狸头子,那儿的妖魔信仰祖魔混沌,管他叫什么‘大祭司’。这狐狸长得还算凑合,勉强有我一半美貌,可惜性子不好相处。每回我与他做生意,收购他老家产的水蜜桃,他都要把价钱算得明明白白,从来不肯给我成本价。我们明明是朋友,不觉得很过分吗?” “罗浮君……老实说,我不太想提他。你尽量不要遇见他,遇见他便跑,一刻都不要耽搁。若是跑不掉,那就赶快自尽,还能死得体面些。” ——好家伙,还是个反社会变态。 ——顺便一提,抱香君的事,我觉得是你比较过分。 聂昭一边暗自吐槽,一边客客气气谢过他指点,半开玩笑地多问了一句:“息夜君杀仙人,抱香君杀他不喜欢的人,罗浮君……嗯,就当他无差别杀人好了。不知流霞君——” “我不爱杀人。” 花想容轻蔑一笑,不假思索地截口道,“杀人有什么好玩的?我是个生意人,把人都吓跑了,生意就不好做了。犯不着让贱人的血,脏了我发财的路。” 聂昭:“……哦。” 那宁还真是挺有性格的。 接着她告辞离开,刚一踏出行宫,身后门还没关严实,就听见一阵刺破天际的尖叫声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 聂昭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去,只见行宫前一座数十米的高台上,方才那名蛊师正被一条长绳拴着脚踝,朝向地面自由落体。 这绳子弹性绝佳,与蹦极使用的安全绳不可同日而语,落下一丈能弹起九尺八,或可命名为“无限蹦极”。 高台直达溶洞顶部,人每次弹起都会重重撞上岩壁,用不了几下,就能把魂魄从嘴里吐出来。 事实上,聂昭还没走出几步,蛊师鬼哭狼嚎的惨叫就变成了哀求: “杀了我吧!!我错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痛快点杀了我吧!!!” “大姐姐,你来啦。你和流霞君聊完了吗?” 高台周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簇拥着一片围观妖群。集市上卖花的小姑娘也在其中,挥着手一蹦一跳,脆生生地向聂昭打招呼。 “方才流霞君派人出来,把原委都告诉我们了。” 她指了指眼前惨烈的蹦极现场,“这人滥用毒虫,掺和仙试之事,坏了山市的规矩。多亏大姐姐跑这一趟,才把他揪出来。” 聂昭:“你们好像……挺开心的?” 少女点头道:“对啊。仙界都快烂透了,他还帮着火上浇油,这不是添乱吗?仙界一烂,人间就乱,人间一乱,钱怎么赚?” “不过呢,我们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吊上十天半个月也就算了。” 说到这里,少女拍着手嫣然一笑,“咱们流霞君,一向都是这般慈悲为怀呢!” “……” 聂昭听着耳边回荡不绝的惨叫,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确实,他重新定义了‘慈悲为怀’。” “不过我喜欢。” 第17章 掷金杯 “聂姑娘,你喜欢什么?” 聂昭这句“不过我喜欢”的口嗨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熟悉的人声传来,却没有熟悉的温和笑意。 她转头望去,只见黎幽头顶白猫,身后(十米开外)跟着哈士奇,难得面带不虞地望着她。 “难道连你也觉得,花想容的鬃毛比较漂亮?” “……” 聂昭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黎幽和花想容的心理年龄加起来,可能还没她的鞋码大。 罢了,不与他们计较。 “说正事吧。” 她正色敛容,直接无视了黎幽的提问,“黎公子,我们这就回震洲,与其他人会合,告诉他们移花蛊的消息。至于这蛊师……” 聂昭抬头瞄了一眼,只见那人已经嚎都嚎不出来,四肢无力,两眼失焦,眼看着就要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们先绑回去,让他在众人面前将事情交代清楚。然后要杀要剐,都随流霞君的便。” “好。就这么办吧。” 黎幽一口答应,只是仍有些郁郁寡欢,大概是因为聂昭自称喜欢彩虹小马,却没有赞美过他的粉红小裙子。 聂昭没心思顾虑他这点小情绪——这情绪也未免太离谱——三言两语向山市要了人,捆起来扔进储物空间里,拉着黎幽和一猫一狗原路返回。 眼下,她还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 “你说这档子破事,我该怎么向秦筝开口啊……” 秦筝对兄长秦弈信赖有加,倘若知晓亲哥早就做了人家的走狗,还把她的考卷当作投名状,不知要怎样伤心。 “呸,人渣。” 哈士奇的想法十分简单,“这样的大哥,还不如拿去喂狗。” “……” 察觉到聂昭骤然古怪的眼神,他立刻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已经不吃人了。” 聂昭:“‘已经’。” 哈士奇:“以前也没吃过!但敌对的妖族还是……” 他垮下狗脸,露出“生吃个妖,我很抱歉”的表情,用毛茸茸的狗屁股拱了拱聂昭:“昭昭,我们已经从良了。” 黎幽这会儿倒是安分,听完聂昭口述便一直沉默不语,半晌方才淡淡开口道: “聂姑娘,你一路追查,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真相。不过,你好像不太开心?” “那当然。” 聂昭坦然道,“这‘真相’本身就让人不痛快,而且在我看来,琉璃之所以会对考生出手,恐怕另有原因。” 如果只是为了惩治舞弊,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只要不顾一切将事情闹大就好。 仙试舞弊,关系到每个人乃至其子孙后代的仙途,除了不学无术的舔狗之外,没有人会袖手旁观。 震洲权贵再一手遮天,遇上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也够他们喝上好几壶了。 “这些时日,琉璃一直藏头露尾,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一样。” 聂昭凝神思索片刻,谨慎地道出心中疑念,“我总觉得,她只想打探出舞弊的方法,惩治参与舞弊的人,并不想破坏仙试本身。” ——但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又能隐瞒些什么呢? 或者说,在这个没给她留下丁点美好回忆的人间,还有什么值得她关心挂念呢? 除了琉璃本人之外,怕是没人能解答这个疑问了。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岔了。” 聂昭向来不爱钻牛角尖,思路陷入死胡同就果断掉头,“还是尽快和大家见一面,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吧。” 山市与都城之间有传送阵相连,返程途中一路顺风,很快就回到了聂昭昨天入住的客栈。 “聂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萨摩耶正在门口等候,一见他们便迎上来道: “阿尘回了一趟仙界,设法查阅前些年的仙试卷宗,已有了些眉目。阮仙君那边早有准备,只要证据确凿,随时都能动手。你们呢?可有什么发现?” 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将脑袋朝聂昭身边拱了拱。 “对了,你先拿着这个。阮仙君让我带给你的,可以防身。” “防身?” 聂昭低头看去,只见萨摩耶脖子上缠着一圈银光闪闪的锁链,看上去分量十足,沉甸甸的坠得人眼疼。 “这锁链名叫‘天罚锁’,是烛幽上神亲制的法器。” 萨摩耶解释道,“天罚锁会衡量使用者的功德、心境,越是劳苦功高,一心向道,发挥的威力就越大。按上神的意思,这件法宝要交给太阴殿最年轻的仙官,让他们能有一战之力。” 聂昭欣然接受:“那太好了。如今我手无寸铁,正需要一件称手的家伙。” “……” 哈士奇和萨摩耶对视一眼,回忆起聂昭一弹指炸飞一栋房的英姿,狗脸上浮现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确实手无寸铁,但她可以砸钱啊! “替我多谢阮仙君。再顺便转告她,我在魍魉山市探听到一些消息。” 聂昭收起锁链,三言两语向萨摩耶讲清楚前情,又讨要了法器“黄金屋”,准备进去见一见秦筝。 “黄金屋”是封印于核雕中的一角空间碎片,不大不小,约莫相当于一座带花园的别墅,还养着不少灵兽和灵植。 秦筝藏身其中,既可以潜心温书,也不至于太过枯燥无聊,的确是个遮风挡雨的好所在。 可惜,人活在世上,总有些避不开的风雨。 聂昭踏入这方空间时,恰好赶上秦筝刚作完一篇文章,心情舒畅,在花园中翩然起舞。 她这支舞跳得极好,步履轻盈,身姿绰约,当得上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令人不自觉地放松心神,全身心地沉浸其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聂昭默不作声地欣赏了一会儿,方才边鼓掌边开口道: “秦姑娘一舞动四方,当真是天人之姿啊。” “聂姑娘,你怎么来了?” 秦筝这才发觉她在场,一时间有些赧颜,不自觉地垂下脸道,“抱歉,我失态了。这是嬷嬷教我的舞,方才我心中快活,忍不住跳了一会儿。” 聂昭微笑道:“这算什么失态?仙试开考在即,你尽管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过,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待你考上以后,再去给别人顶天就是了。” 她与秦筝扯了几句闲话,见她神色逐渐转晴,便忖度着找个由头提起舞弊之事。 同为考生,聂昭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既不是恋爱脑,也没有被亲情洗脑,还有股不屈不挠的韧劲儿。即使生在岩缝里,也能像野草一样挣扎着探出头来。 为了让她向阳生长,就必须扫清蔽日的阴霾。 “秦姑娘,其实……” 聂昭正在组织语言,不远处的空间入口又是一阵波动,哈士奇“嗷呜”一声窜了进来: “昭昭,你快出来看看!秦家人找上门了!!” “什么?!” 秦筝面色一变,聂昭也不禁蹙眉:“怎么回事?她老家派人追来了?” “不是不是。” 哈士奇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是镇国公府,她那个狗都不吃的大哥!他亲自带人上门,请妹妹到府上一叙。黎公子说他不方便出面,就看你怎么应付了。” “秦弈……” 聂昭心念飞转,当机立断,决定暂时不向秦筝道出真相,免得她一时缓不过神,在大哥面前露出异状。 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她实在不想浪费。 “千树。” 她转向哈士奇,头一次认真唤他大名。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我们和太阴殿连接起来,让各位仙官都能看到凡间的景象?” 哈士奇:“可以是可以,不过最近仙界灵气大不如前,要运使这种法术,得请阮仙君出面……” “这样更好。” 聂昭一口断言,“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们将其他各殿的神仙都叫上,大家一起做个见证。毕竟在这世上,没有比‘直播’更靠谱的证据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商量一下搞事……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们商量一下办事流程吧。” 一刻钟后—— “筝儿,好久不见!阔别经年,哥哥对你甚是想念啊。” 秦弈是个斯文白净的小青年,出门前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乍一看也算人模人样。 可惜他不肯做人,偏要跟在镇国公世子白胖的屁股后面,腆着脸去嘬一口狗粮。 此时再看他这张俊脸,聂昭只觉得面目可憎,很想一拳把他捶成鲜花饼。 满脸开花的花。 但在众人面前,她还是保持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这位就是秦姑娘的哥哥?果真一表人才,与秦姑娘十分相像。” “哈……哈哈。姑娘过奖。” 秦弈面上一僵,亲切热情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几乎挂不住笑。 他嘴上说: “姑娘是筝儿的朋友?进京路途遥远,多亏你对筝儿一路照拂。” 而他心里想的是: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天底下哪有哥哥像妹妹,而不是妹妹像哥哥的道理?】 【长兄如父,弟妹若有长处,自然也该像我才是。】 聂昭一眼看破他心思,暗自嘲笑他年纪轻轻就养出了一身的爹味,口中熟练恭维道:“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能为秦公子效力,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好说。” 秦弈在她身上找回了一点体面,得意地连连点头,“姑娘,你要不要和筝儿一起,到镇国公府上一叙?换了旁人,一辈子也未必有进门的机会。” 聂昭含笑道:“荣幸之至。” ——那可不就巧了?我刚从你家出来,还掰断了你主子的大猪蹄子。 秦弈对老家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只当聂昭是与秦筝一起赶考的同学,一个徒有美貌的年轻姑娘。 为了拉拢妹妹,也为了展示镇国公府的大度优容,他满脸堆笑,热情邀请她一起前往府中。 聂昭表面千恩万谢,心里笑得打跌。 瞧这死作的,八匹彩虹小马也拉不回来啊!!! 雪橇三傻效率奇高,在聂昭假笑寒暄的同时,萨摩耶跑了一趟仙界,很快就传信告诉她: 在暮雪尘的奔走之下,仙界方面已经准备好了直播设备,随时可以开启镜头。 【阮仙君说,你是阿尘看中的人,她信得过。待她查明辰星殿之事,自会为你出头。】 【这一次,就让她看看你的本事吧。】 “好。” 聂昭展颜微笑,“这一次,我是真的荣幸之至。” …… 再次回到镇国公府,聂昭依然是堂堂正正跨过大门,只不过这次没有伪装,而且彻底改换了一番心境。 上一次她来此查探线索,只是想着“如果仙试有猫腻,我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但这一次,她是来取人狗头。 镇国公世子被她抹去了一部分记忆,将断臂之痛忘得一干二净,与她来了个“纵使相逢应不识”,面对陌生美女笑开了花: “妙,妙啊!不愧是秦弈妹妹的朋友,果真花容月貌,清雅脱俗。” 聂昭:“……” 她以袖掩面,唇角微勾,向世子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世子被她眸光一扫,顿感置身于虎口之中,不自觉地心头震颤,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他惊疑不定,连忙将秦弈拽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耳语道:“这美人儿一笑,我怎么就瘆得慌呢?她干嘛这样看着我?” 秦弈哪知其中因缘,随口奉承道:“世子乃人中龙凤,这姑娘多半对您有意,想要攀龙附凤呢。” “是……是吗?” 世子不大确定地自言自语,但他向来不要脸,很快就在内心达成了逻辑自洽,“说的也是。我这般尊贵人物,谁不想攀附一二?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妹妹。” 他话锋一转,小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温柔秀雅,才貌双全,最适合红袖添香。我本想派人将她处理掉,一见之下,又觉得有些可惜。” “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我……什么,已经许了人家?那又如何?寻常人家的正妻,可比我的妾室差得远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我飞升后自会带上妻妾,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对了,记得把酒换成……对对,就我房里那个,我特意从山市搞来的,什么烈女贞妇都受不住。” 世子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天才的好主意。 比起按原计划杀害秦筝灭口,或者找人糟蹋一番送回她老家,倒不如自己收用。 若是以后遇上不长眼的神仙,非要考校他学问,也好让这小媳妇为自己挡上一挡。 “哈哈!” 世子越想越满意,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呵呵。” 聂昭将两人对话一句不落听在耳中,神色平静如常,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没关系,问题不大。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方才她那一眼中蕴含的不是讨好和谄媚,而是深沉的临终关怀。 “聂姑娘,你笑什么?” 秦筝只是个凡人,不如聂昭耳聪目明,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但世子一双绿豆眼围着她转,她不明就里,本能地感觉紧张:“奇怪,大哥不是说‘兄妹叙旧,没有旁人’吗?镇国公世子这种大人物,为何突然要见我?” 【别害怕。】 聂昭传音给她打气,【待会儿不管他说什么,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答,不必顾虑任何人。我说过,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什么?】 秦筝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口允诺下来,【好,我相信聂姑娘。】 然而,饶是秦筝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世子大剌剌坐在主位,一手搂着一个美娇娘,用谈论菜色一般的口吻向她“求婚”时,她还是彻头彻尾地傻眼了。 准确来说,这既不是“求”也不是“婚”,而是世子单方面向她宣布,他愿意纡尊降贵,用一个他自认为价值连城的“姨娘”头衔,来换取她的锦绣前程。 秦筝:【……聂姑娘。】 聂昭:【我在。】 秦筝:【我不明白。他是真心认为,我会答应这种条件吗?】 聂昭:【是啊。在他眼中,你一生最大的殊荣,不是出仕,不是成仙,而是住进他的猪窝,给他下一窝小猪崽子。】 【其实,像他们这样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的物种,早就该灭绝了。可恨苍天无眼,竟容他们繁衍生息,贻害万年。】 聂昭简明扼要地总结:【真是造孽。】 “秦姑娘,你意下如何?” 世子见秦筝一直低头不语,以为她羞怯难言,便笑眯眯地斟了杯酒,差人递到她面前。 “来来来。饮了这杯酒,便是与我定下终身之约……” “筝儿,愣着做什么?” 秦弈见妹妹不上道,忙不迭地在一旁帮腔,“世子这是抬举你呢,还不快谢恩。” 秦筝木然道:“谢恩?” “是啊!” 秦弈大力点头,“世子可是仙试榜首,几年后就要赴仙界任职。你进了镇国公府,哪怕只是个姨娘,将来也能一起飞升啊!筝儿,你不是一直很想成仙吗?” “对,我想成仙。” 秦筝心中一凛,头脑瞬间恢复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考——” “你考不上的!” 秦弈唯恐世子发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接过那杯酒就向她嘴边怼,“女子本弱,你哪有通过仙试的本事?听大哥的话,只要你跟了世子,这一生定是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 秦筝没有回答。 她只是定定凝视着自己信赖的兄长,目光中五味杂陈。 其中有斩不断的留恋,有期待落空的悲伤,但更多的是忍无可忍,如同火焰一般沉静燃烧的怒意。 她知道,她一直都是愤怒的。 愤怒父母只将兄弟放在眼中,对她视而不见。 愤怒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女子无才便是德”,背后议论她不识大体,妄想牝鸡司晨。 愤怒所有人都想折断她翅膀,将她关入方寸大小的鸟笼,以为她会满足于食槽中一捧精饲料。 他们好像总以为,羞辱她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 “我……” 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杂音都逐渐远去,少女所有的留恋、期待、幻想,都如同日照下的白霜一般消融,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 聂昭的声音。 【别害怕。】 【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答,不用顾忌任何人。】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聂昭说,她只要走出第一步就够了。 一念通达,海阔天空。 “我——” 秦筝猛然抬起脸来,眼中光华熠熠,似有星星之火燎遍荒原。 “我只恨苍天无眼,竟使小人当道,竖子成名!” 她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把挥开秦弈的手。酒杯“锵啷”一声落地,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浸湿了他昂贵柔软的鞋履。 “我不嫁!” 她对兄长怒目而视,“你喜欢,你自己去嫁!你说女子本弱,那你、父亲和弟弟,学问连我都不如,岂不是不配为人的废物吗!” “你——” 秦弈恼羞成怒,抬手就要向她脸上招呼,“放肆,你敢这样与我……” ————咣!!! 他只来得及将手高举过头,就被聂昭一盆水煮鱼拍在脸上,颈椎发出“喀拉”一声脆响,连头带身体一起倒下。 “傻×,给爷爬。” 聂昭丝毫没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紧接着补上一记窝心脚,将他整个人原地踹飞,一连在地上打了十七八个滚,撞上门槛又弹起,像颗弹力球一样飞了出去。 “…………呼。” 行云流水打完这一套之后,她方才长舒一口气,缓慢地、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去,与惊怒交加的世子四目相对。 与此同时,她解除了世子的记忆封印。 “你……等等,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 在对方逐渐被恐惧吞没的目光中,聂昭弯起双眼,绽放开一个明媚如花的笑容。 “不错,正是在下。”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距离我上次打你,都已经过了整整九年,真让人想念得紧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8章 单刀会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世子确实很意外,但要说惊喜,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惊吓还差不多! 这一刻,他终于回想起了曾经被聂昭支配的恐惧,以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屈辱。 ……现在滑跪还来得及吗? 世子惊骇之下,下意识地将怀里两个美姬往前推,努力将庞大的身躯缩到她们后面。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来人,来人啊——!!” “聂姑娘!” 秦筝也没想到聂昭突然发难,但既然已经撕破脸,自然要坚定地与她站在同一阵线,“镇国公府守备森严,你小心些!不必为了我硬拼!” 聂昭回过头冲她一笑:“放心吧。就算今日他们不来请你,我迟早也要杀上门来。” “快来人,人……人呢?!” 世子一边拼命朝桌子底下钻,一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我明明安排了人,在客厅周围埋伏……” “森莫?李四嗦则些伦吗?” 与此同时,客厅中响起了另一道轻快、爽朗,却不知为何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 “谁,谁……” 世子战战兢兢抬头看去,只见—— 一条足有三米多高的哈士奇,铁扇大的前爪里攥着两个人,钢刀般的尖牙上挂着三个人(的衣领),正歪着毛茸茸的狗脑袋,眨巴着又圆又亮的黑眼睛,憨头巴脑地盯着他瞧。 “你是在找他们吗?” 哈士奇将三个人呸到地上,贴心地重复了一遍。 “真不好意思,我刚把他们拍晕了。其中有几个是吓晕的,还失禁了,味道有点大,我就没把他们一起带过来。” “……” 世子倒是没失禁,但他胃里一阵翻腾,感觉有点想吐。 聂昭走近哈士奇身边,抬手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腮帮子:“干得好。对了,你没把他们弄死吧?” “哪能呢!” 哈士奇得意地高昂狗头,“我下嘴一向知道轻重,连油皮都不会擦破。要是有人自己把自己吓死,那可不干我的事。” 聂昭笑抚狗头:“乖。” 她看也没看世子一眼,径自走到秦筝桌前,弯腰捡起地上打翻的鎏金酒杯,笑吟吟地递到哈士奇鼻子底下。 “来闻闻,这里头装的是什么美酒佳酿啊?” “嗯?” 哈士奇试探着嗅了嗅,忽然鼻子一缩,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一喷嚏又将地上几个人掀飞两米,但哈士奇顾不上这些,一个劲儿“噗噜噜”地摇晃脑袋: “什么啊这是?谁在酒里放这玩意儿,太缺德了!就这么一小杯,要是倒进水源,方圆百里的母猫都该叫春了!” 聂昭:“……” 这比喻好生硬核! 不愧是狗!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沉着脸转向世子——乍一看还没找着,因为他已经钻进了桌子底下,正撅着百八十斤的屁股瑟瑟发抖。 “世子,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我我不知道!不是我!我没放过!” 世子一叠声否认三连,要不是知道药效凶猛,他恨不得一口吞下杯子毁尸灭迹,“对,对了!可能是我手下人自作主张……” “真的吗?我不信。” 聂昭迤迤然缓步上前,一手提起桌上酒壶,手掌平削,轻而易举将那酒壶劈成两半。 “你瞧,这是什么?” 那酒壶中装有夹层,显然是专门为世子设计,一层用来自斟自饮,另一层用来给他看中的女子加料。 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这是……” 事已至此,秦筝再天真也看清了来龙去脉,只觉得背脊发寒,对秦弈的愤怒与失望如潮水般涌起,“我从未对不起大哥,他为何用上这般手段,意欲害我一生?!” “我更想不到。” 她又转向世子,姿态不卑不亢,目光灼灼如炬火,“威名赫赫的镇国公府,竟是如此藏污纳垢、蝇营狗苟之地。世子才情享誉京城,人人交口称颂,不知又有多少水分?” 那还用问,聂昭想。 大海啊你全是水~ 人间啊你全是鬼~ “我,我……” 世子面如金纸,满头冷汗涔涔,“确实,那些诗文不是我写的。但我也不想啊!都是我爹,他非要逼我出人头地……” “大胆!什么人在此闹事?!” “有刺客,保护世子!保护世……世子?您趴在地上做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纷繁杂乱的呼喊声、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聂昭:“哦嚯。” 秦弈飞出门外的姿势太浮夸,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鬼哭狼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有无数披坚执锐的卫兵蜂拥而来,将客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他们显然疏于操练,素质堪忧,有人冲进大厅时被门槛绊了个趔趄,还有人被同伴狠狠踩了一脚,“嗷”地一声蹦起老高。 “……” 聂昭一眼扫过,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闲散姿态,面向门口后退一步,落落大方地坐在首席。 为了增强气势,她很想一脚踏上世子颤抖的电动马达臀,又怕脏了自己的鞋底。 几番纠结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跷起一条腿,支起一条胳膊,一手斜斜托着侧脸,眼神中三分凉薄三分漫不经心(装的),还有四分“今天你们全都得死”(真的)。 那架势不像仙子,更像是铜锣湾唯一指定扛把子。 作为扛把子,聂昭的发言也充满社会气息: “怎么着?大家伙儿,都来吃世子的席哪?这么热闹,要不再请个乐队助助兴,唢呐一吹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那才叫排面呢!” “你——” “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来救我!” 聂昭看不起这些“吃席”的卫兵,世子却十分看得起,当即抖擞精神,匍匐在地上艰难蠕动,将自己胖头鱼似的脑袋拱了出来: “快杀了这个疯女人!她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我要把她挫骨扬灰……” 聂昭听得发笑,正要配合他来两句“你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蓦然间心头一震,眼角似有寒光一闪而过,四肢百骸都本能地紧绷起来。 “——昭昭,快闪开!!” 在哈士奇焦急的呼唤声中,聂昭纵身一跃,整个人好似鸟雀般飞掠而起,空中转体一周有余,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道从脸侧擦过的剑光。 那剑光疾如流星,一击不中后立刻调转方向,如有灵智一般直追着聂昭而去。 “昭昭,小……咦?” 令人和狗都大感意外的是,聂昭在这种境况下依然不慌不忙,身形轻盈如柳絮,在客厅中灵活地辗转腾挪,剑光穷追不舍,却始终差她一寸,怎么也刺不到她身上。 而她此刻心里想的是: 幸好,当年报名参加过《男×女×向前冲》。 比起那些反人类的大转盘、大摆锤,眼前这把剑路数单调,闪躲起来要容易得多。 而且,对于眼前这一幕,聂昭并非全无防备。 想也知道,既然世子能大大咧咧说出“太爷爷要派两个仙子来伺候我”,那他这位神通广大的“太爷爷”,岂会不在自己的宝贝香火身边安插保镖? 当然,保护一个凡人,也用不着什么绝顶高手,是个神仙就行。 对方刚一亮剑,聂昭便察觉这一剑虽然凶狠,但论其威力,并不比她强悍多少,只是仙界中游水平。 “去!” 几个回合过后,聂昭抓住破绽,一枚沉甸甸的金镯从袖中飞出,不偏不倚套住剑尖,拖着那道剑光向下重重一坠! 那金镯是清玄上神赠与原身的礼物之一,本身只是个精美的装饰品,并无武器之能。但聂昭将灵力倾注其中,再加上仙界千锤百炼的赤金材质,硬生生阻住了飞剑去势,拖着它一起坠落地面。 聂昭疾步上前,一脚踏上剑身,当场将它碾进地里。 就在这一瞬间,人群中有个儒生打扮的青年面色大变,立刻抬手掐诀—— “……找到你了。” 然而,聂昭的动作比他更快。 打从一开始她就留了个心眼,分出一道余光留意人群,自然不会错过这人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 不等他反应过来,聂昭缠绕在手腕上的“天罚锁”便如蛟龙出海,携着凛凛风雷之势破空而去,直扑面门—— 哐!! “哇啊————?!!” 就连聂昭本人也没想到,本以为旗鼓相当的对手,竟然被她随手一抽,就像个高尔夫球一样远远飞了出去! 飞过庭院,飞过围墙,飞过十里长街…… 然后消失了。 “…………” 这法器……有这么强吗??? 聂昭眺望着那人化为流星的身影,感受到天罚锁中翻涌的磅礴灵力,一时间有些晃神。 萨摩耶的解释在脑海中回响: 【天罚锁会裁定使用者的功德、心境,越是劳苦功高,一心向道,发挥的威力就越大。】 原身是个虐恋情深受害者,含蓄内敛,娴静温柔,一生吃尽了爱情的苦,没有机会建立功德,也没有牢不可破的道心。 那么,天罚锁裁定的……难道不是原身,而是她这个异界之魂吗? 要说聂昭的“道”,那倒是再明确不过。 那就是——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奋斗。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凌晨三点加过班,大年三十巡过检,天灾面前逆过行。 并没有期望过回报。 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 对她来说,那只是每一个人民公仆都会做,也都应该去做的,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结果就是——这些年见证过太多混子和蛀虫,深感“仙界不值得”的天罚锁,在接触到聂昭灵台的一瞬间,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 ……社会主义铁拳的力量。 聂昭:“…………” 不是吧,这也行??? 那岂不是爽爆了???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个殿的,竟敢如此放肆!”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辰星殿挐云司掌司,金仙君的府邸!你打的是金仙君的曾孙!” 继头一个仙界保镖被她抽飞之后,陆续又有好几个小仙越众而出,义愤填膺地向她怒吼。 “……” 聂昭不是很想回答,她只想打十个。 但打人也要讲究起手式,因此她将天罚锁收回,一端缠在腕上,另一端握在手中用力一扯,如利剑般横于胸前。 “无须多言,一起上吧。” 她和蔼可亲地微笑道,“我不是哪一殿,我代表震洲千万黎民来到这里,要做你们这个腐朽王朝的掘墓人。陈年朽木的名字,不必报给我听。” “反正都快死了,还指望我给你们刻墓碑吗?” 第19章 换新天 有社会主义铁拳……哦不, 天罚锁在手,接下来聂昭与一众小仙的搏斗,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乱杀。 待众人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后,她方才轻轻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低头望向再一次从天堂跌落地狱的世子。 “唉, 各位何必如此紧张。其实, 我只是想见一见镇国公, 与他谈谈他儿子的所作所为,并无他意啊。” “当……当真?” 世子脸上脂粉混着汗水,红红白白糊成一团, “你把我们打成这样, 就是为了见我爹?那你早说不就……” “早说怕是没用。” 聂昭淡淡睨他一眼,“镇国公日理万机,哪儿有工夫见我这种小人物?就算见着了, 他大概也只会问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吧。” “……” 世子讪讪地闭上嘴, 他知道这是实话。 镇国公府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祸国殃民, 手上从来没少过人命官司, 更少不了上门“讨要公道”之人。 正如聂昭所说, 只需一句“堂下何人, 状告本官”, 就能将他们打发得干干净净。 然而, 眼下聂昭一个人包围了他们所有人, 更捏着镇国公府的命根子, 双方地位逆转, 谈判便不再是“上等人”的一言堂。 无论对方如何咬牙切齿,也必须老老实实等她发话。 “走吧。我们去见见镇国公。” 天罚锁随心而动,蛇一般从聂昭手腕上滑下来,绕着世子脂肪厚实的脖颈走了一圈,迫使他仰着脑袋站起身来。 世子吃痛,满脸横肉间有一闪而过的狰狞,但很快便强忍屈辱,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好,好,都听姑娘吩咐。不过,我父亲近日正在宫中,协助陛下理政……” “‘协助’?” 聂昭语带讥诮地重复,“世子何必谦虚。自信点,我看协助是假,‘控制’才是真吧。” 世子不敢反驳,只好战战兢兢地赔笑道:“姑娘说笑了。” “是啊。我不仅说笑,我还要一直笑呢。” 聂昭冷笑一声,并不与他多话。 自古以来权奸是什么德性,被权奸把持的朝堂能烂到什么地步,她还用不着别人提醒。 她在仙界听说过,“拏云司”掌管仙官录用之事,是辰星殿数一数二的重要部门。前代镇国公担任拏云司掌司一职,想必权势滔天,要搞点暗箱操作也不在话下。 仙试舞弊之事,他不可能毫不知情。 从这一点上,聂昭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 作为前代镇国公的直属上司,清玄上神在爱情和事业方面的傻×程度不相伯仲,乃是一位全面发展的绝世蠢材。 指望他改过自新,还不如指望一条草履虫从现在开始进化,然后取而代之。 聂昭知道,此事牵连甚广,要办就得大办,而且必须办成铁案,从凡间到仙界一网打尽,整整齐齐一波送走。否则来日对方翻盘,必定大肆反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早在从山市返回都城的途中,她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们震洲,有个东西叫‘天鼓’对吧?” 她语气平静,好像在谈论晚餐的菜谱,“我听说,震洲若有大奸大恶、异惨奇冤,人人皆可击天鼓鸣冤,请国君和仙界共同裁决。” “只不过,自从你爹上位以来,击鼓之人须得先挨一百杀威棍,非死即残。敢去击鼓鸣冤的人,从此便一个都没有了。” 她露出一个“谁还不懂封建社会这点小花样”的讥讽笑容,面对世子逐渐僵硬的表情,缓缓接下去道: “但我不是人,至少现在不是。你说,我敢不敢去敲这面鼓呢?” “你……我……” 世子一时语塞。 他丝毫不担心国君的立场,但此事一旦闹到仙界,被众仙官传扬开去,难保不会影响曾祖父的威信和地位。 万一曾祖父为了避嫌,不再偏袒他这个宝贝乖孙,不给他开后门,那可怎么办? 自己考试? 不可能的!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习的! 情急之下,世子只好忍痛割舍金贵的脸面,拼命向一干手下挤眉弄眼,示意他们拦下聂昭。 众人心领神会,聂昭用锁链牵着世子踏出大门的时候,便有人悄悄弯弓搭箭,瞄准了她的后背。 “……” 聂昭和她身边的哈士奇都没有回头,仿佛对身后迫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世子暗自窃喜,拼命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向身后的弓箭手比了个手势。 放箭! 嗖—— 弓弦鸣响,箭似流星。 “……?!” 聂昭一直目不斜视地向前迈步,直到箭矢已近在咫尺,才仿佛从梦中惊觉一般,面带诧异地回过头去—— 叮!! 然而,世子想象中血花飞溅的画面也好,箭矢刺入血肉的畅快声音也好,全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脆的、富有穿透力的金属相击之声。 ——不知何时,聂昭身后多了一道人影,恰好阻挡在她与偷袭的箭矢之间。 除了面不改色的聂昭之外,谁也没有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你,你你你……” 世子张口结舌,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只能用颤抖的手指着对方鼻尖: “怎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 那人五指纤细白皙,堪称优美,指甲却像开过刃的钢刀一样长而锋利,将箭镞稳稳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她身着一袭曳地洒金石榴裙,艳色灼灼逼人眼目,一颦一笑间似有万般言语,千种风情。 她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依偎在世子身边的两位美姬之一,同时也是—— “琉璃……不,秋玉离小姐。” 聂昭回身站定,笑吟吟开口唤她闺名。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果然如我所料,那夜你得到消息以后,就一直潜伏在镇国公世子身边。” “……” 琉璃美目半眯,将箭矢随手掷在地上,向聂昭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所以,你是故意大闹国公府,以身犯险,只为引我出手相救?小姑娘生得脸嫩,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聂昭坦然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我唱这一出大戏,不仅是为了引你现身,更是为了让你相信。” 琉璃:“相信?” 聂昭:“相信我不是镇国公府的同伙,也不是当年那些对你冷眼旁观的仙官。我和你一样,是为解决此事而来。” “……” 一句话触动琉璃肺腑,她面露怅然之色,陷入了无言的静默之中。 聂昭从花想容口中得知,琉璃死后怨愤难消,一度想要向仙界陈情,请负责监管震洲的辰星殿仙官出面,为自己平冤雪恨。 唯有如此,她方能洗净一身怨气,无牵无挂地再入轮回。 但是,她一个孤魂野鬼,求遍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庙宇、宫观、神殿,却没有得到哪怕一点回音。 更有甚者,有些心胸狭隘的小仙嫌弃她“妓子污秽,亵渎神灵”,声色俱厉地要她滚出门去,否则就让她魂飞魄散。 旧恨无人度化,反而更添新仇。 所有对恶行闭目塞听之人、事、物,共同造就了今日的厉鬼琉璃。 聂昭深感唏嘘,然而往事已矣,厉鬼已成,再惋惜也无能为力。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 “秋小姐。我今日引你前来,不为别的,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你掳走那些考生的下落。第二,是你追查仙试舞弊的原因。同时我希望,你能将迄今为止搜集的人证和物证,全数移交给我。” 她在众人面前坦坦荡荡道出“仙试舞弊”一词,国公府一众护卫听得分明,心腹之外的普通打工人大受震撼,一时间面面相觑。 “……” 琉璃沉吟片刻,终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慎重开口道:“若我告诉你,你又能回报我什么?” “真相。” 聂昭果断答道,“我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你看见因果有报,天道昭昭。我能让琉璃之后,再没有下一个琉璃。” 说到这里,她回头望了一眼秦筝。 “你说是吧,秦姑娘?” “啊?” 秦筝完全跟不上节奏,“什么?什么舞弊?聂姑娘,你是说仙试中有人作弊吗?这怎么可能呢?毕竟,监考官都是神仙……” 聂昭脸上浮现出几分苦笑,摇头叹道:“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啊。” “你,你真的要……” 直到此时,镇国公世子才不得不相信,此事已无半分转圜余地,聂昭是铁了心要击天鼓,将舞弊之事闹到不可收拾。 他心中又惊又怕,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 “你做梦!你以为敲天鼓就有用吗?!我爹是镇国公,我曾祖父是挐云司掌司,清玄上神最信赖的下属!就凭你,区区一个无名小仙,也想扳倒我们金家……哇啊啊啊!” 世子骂得忘我,浑然忘了自己脖子上还套着聂昭的锁链,被她轻轻一拽,就一头向前栽倒,顺着国公府门口的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这一摔非同小可,当场又惊起呼声一片: “世子!!” “快!快去禀报国公!!” “……” 另一边,哈士奇用脑袋拱了拱秦筝,示意她不要落单。 秦筝略一踌躇,很快便下定决心:“聂姑娘,我也一起去。” 她虽然不知内情,但也看得出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有人对聂昭发难,她必须出面辩白,证明聂昭是为了保护她才出手。 再看琉璃,她原是一缕幽魂,身形飘飘忽忽好似轻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不离秦筝左右。 “小姑娘,你还好么?” 或许是出于受害者的同病相怜,她开口向秦筝搭话,“那些人伤到你没有?独自进京赶考,路上可曾吃了苦头?” 秦筝难得听人如此嘘寒问暖,即使对方一看就不是人,她也满心感动:“多谢姐姐关心。我……家中有些变故,父母和大哥一样,都不赞成我应考。多亏聂姑娘一路相送,我才能来到这里。” “是她?” 琉璃显然没想到这一节,诧异地眨了眨眼,“这样多管闲事的神仙,我还从未见过。竟然会护送一个凡人……” “这有什么?” 聂昭走在队列最前头,一边拖着步履蹒跚的世子游街,一边回过头来笑道: “秦姑娘被人强娶,我也被人强娶,自然要互帮互助才是。这世道不好过,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 琉璃闻言一怔,丹唇翕动,目光中隐约有几分恍惚。 待她回过神来,终于舒展眉眼,流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笑意温和清浅,宛如桃花初绽。 “……说的也是。” “不过,难道你就不怕吗?” 她的笑容一放即收,很快又沉下脸来,“震洲国君年少,懦弱无能,朝政早已为国公府把持。震洲之上的辰星殿,如今也是乌烟瘴气,不顾凡人死活。” “你豁出一切去击天鼓,就不怕只是以卵击石,连半点声响都留不下吗?” 琉璃看出聂昭决心坚定,却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般愚蠢耿直之人,便忍不住半是忧心,半是挑衅地问了一句。 本以为聂昭会爽快回答“不怕”,却不料她爽快是爽快,却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我当然怕啊。怕出师未捷身先死,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死如灯灭,哪怕是为了多做一些事情,我也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聂昭偏转面孔,半开玩笑地眨眨眼睛,向琉璃抛了个没半点媚态的山寨媚眼。 “所以,我事先做了两手准备。秋小姐,你听说过‘直播’吗?” “直……什么?” …… …… 同一时刻,云海之上的仙界。 “阮轻罗那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平日里对我们没个好脸色,突然说要邀请各殿仙君品茶,还说人越多越好……我看啊,多半没安好心。” “诸位慎言。阮仙君乃太阴殿掌事,位同上神,不与我等并列。说不定,她找我们另有要事。” “哼,能有什么要事!她当太阴殿还是从前吗?本君倒要看看,烛幽伤重,帝君闭关,还有谁能给她撑腰!” “嘘。你们快看,那不是太白殿的长庚上神吗?还有清玄上神,东曦神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阮轻罗究竟邀请了多少人?” “…………” 太阴殿外,一片浩浩汤汤的碧水之滨。 水中碧叶接天,红莲映日,成群的鸳鸯和绿头鸭自在畅游。 水边人影幢幢,人声涌动,嗓门一个比一个高,腔调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听上去也像是一群鸭。 暮雪尘独自站在不远处,手按长刀,脸色冷得像天山积雪,看上去很想把他们一刀一个给片了。 “阿尘,冷静些。” 萨摩耶抬起一只前爪,从身后按住他肩膀,“阮仙君说过,万事由她做主,不可轻举妄动。大哥已先一步去了凡间,有他在,聂姑娘不会有事。” 暮雪尘绷着脸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不放心。 无论聂昭表现得多么成熟老练,放她一个人留在凡间,无异于让她置身荒野,独自面对豺狼虎豹的爪牙。 虽然……聂昭好像比豺狼虎豹还凶猛…… 但问题不在这里! 他还是很担心! 担心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雪尘。” 就在暮雪尘坐立难安之际,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轻盈曼妙,好似春日和风一般的声音。 他回身望去,只见一位身披银白鲛绡的女子缓步而来,云鬓上几点珠饰,素手中一管玉箫,容颜皎皎如天上月,双眸莹莹如水中天,当真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暮雪尘立刻挺直腰板,一板一眼地拱手道:“阮仙君。” 这美人正是太阴殿仙君阮轻罗,虽非神族之身,但得烛幽上神亲传,在其重伤后代掌一殿。 在她的力挺之下,暮雪尘和雪橇三傻行事少有顾忌,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把今天要打的人留到明天。 ……不过,论打人之外的事,他们这三条狗外加一个老实人,差不多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太阴殿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损失惨重,人才凋零,剩下的多是打手,善抓捕而不善办案。 尽管阮轻罗精明强干,仍是独木难支,常有捉襟见肘之感。 正因如此,她从暮雪尘口中听说聂昭之后,立刻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甚至不惜为此大费周章,特意安排了今日这场鸿门宴。 接下来,就看聂昭的表现了。 “诸位同僚。” 待众仙官陆续到齐之后,阮轻罗轻移莲步,衣袂飘拂,娉娉婷婷地上前一礼。 “久等了。今日劳动诸位大驾,实是因为轻罗新得了一壶好茶,一出好戏,不敢藏私,特邀诸位共赏。” “什么好戏?阮仙君,你可莫要故弄玄虚。” 人群中有位青年模样的仙君发话,语气轻慢,神态骄狂,带着明晃晃的挑衅之意。 说来也巧,此人正是拏云司副掌司,清玄上神和金仙君的下属,几乎将“一路货色”四个字写在脸上。 阮轻罗七情不上脸,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轻罗岂敢。辰星殿如今风头正盛,别说是我,就连太白、镇星、岁星几殿,只怕也不敢掠其锋芒。” 这话说得露骨,副掌司当场面色一变:“阮轻罗,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两……两位,请等一等。” 第三道嗓音从旁响起,众人一齐侧目,却是个娇怯怯、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衣着装扮十分华贵,人只有茉莉花苞那么一丁点大,可怜巴巴地埋在锦绣堆里,几乎要被衣饰压垮。 “大家都是仙界同僚,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 这小姑娘名唤东曦,乃镇星殿承光上神之女,实打实的神族后裔,身份尊贵非常。 遗憾的是,她从小受到父亲严格管束,这也做不了,那也办不成,养出一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柔弱性子,说话时永远含胸缩背,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有些仙官欺软怕硬,表面上尊称她一声“东曦神女”,背地里时常讥笑她“绣花枕头”、“扶不上墙”,拏云司副掌司就是其中之一。 “神女,此事与镇星殿无关,我劝您莫要趟这浑水。” 副掌司没将东曦放在眼里,轻慢得一目了然,“若是让承光上神知道,只怕又要责备您了。” 东曦年轻面皮薄,当场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这,这与父亲无关。我只是觉得,应该先听听阮仙君要说什么……” “不错,神女说的有理。” 这次开口的是一位俊秀青年,骨架纤细,神态疏懒,身穿没有一丝褶皱的柔软白衣,乌亮长发松松编了条麻花辫,辫梢斜插着一朵白山茶。 从远处看去,他整个人也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茶花,清新纯净,令人忘俗。 “都别打岔,赶紧把正事说完。我好不容易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只想早些回去歇息,不想在下班时间看见同僚的脸。” “我再说一遍,下班时间。” ……但他刚一开口,那点小清新就被沉重的暮气淹没了。 “怎么连您也……” 副掌司见青年发话,高涨的气焰顿时矮了一半,两道浓眉向下一塌,显出几分不情不愿的苦相来。 原因无他,只因这青年与清玄、承光一样,位列仙界五曜之一,正是执掌太白殿的“长庚上神”。 东曦懦弱不成器,长庚却有实权在手,还是个不偏不倚的端水大师。他与太阴殿算不上亲近,但也绝对不是辰星殿的友军。 再看辰星殿一方,除了跳得最高的副掌司之外,清玄上神和掌司金仙君皆已到场。 金仙君金烨,便是镇国公的祖父,世子口中神通广大的“太爷爷”。 他一生顺风顺水,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子嗣单薄,讨了七八个小老婆才生出三个儿子,之后一代比一代少,到了世子这一代,终于只剩下一根独苗。 聂昭听说后,很是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 “啊这,这不就是弱精吗?” 金仙君不知何为“弱精”,也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他只有世子这一个曾孙,向来千娇万宠,早早便打点好一切,只等曾孙子生出玄孙子,完成传宗接代的重大使命,就要带他上天享福。 此时此刻,他对凡间上演的大戏一无所知,一心沉浸在祖孙团聚的美好畅想中,懒于和太阴殿周旋,嘴上也十分不客气: “阮仙君,在座诸位时间宝贵,容不得你拖延。有什么想给我们看的,现在就拿出来吧。” “……” 阮轻罗神色古怪地瞥他一眼,像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傻子,“金仙君,您确定吗?” 金仙君:“……我确定。”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好随意收回。 阮轻罗也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不等他“定”字出口,便转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轻飘飘一展衣袍。 霎时间,湖上万顷碧波随之翻涌,交织成一片连接湖面与天空的水帘,与现代的“露天影院”十分相似。 就在这幅荧幕上,缓缓投映出了2160P的高清凡间影像。 顺便一提,拍摄镜头是哈士奇的眼睛。 “阮仙君,这是……” 众仙官正疑惑间,忽然只见一张纤毫毕现的大脸怼上屏幕,几乎可以看见每一个毛孔和其中闪亮的油光,齐刷刷被骇了一跳: “何方妖孽?!” 唯独金仙君反应不同,他喊的是:“我的孙儿!!” 众人:“……” ……不好意思,他刚才说什么? 仔细一看,金仙君这猪精一样的“孙儿”正瘫软在地,肥厚鼻翼一张一合,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喘息声浑厚低沉,如同猪精打鼾,以3D环绕立体声在众人耳边循环播放。 在他身后,响起一道清朗明快的女声: “世子,你走不动了吗?也好,反正咱们已经到了,你就在那儿歇着吧。” “……?!” 这一次,端坐在金仙君身前的清玄上神也变了脸色,霍然起身,想也不想便高声喊道: “丫头!!” 众人:“……” ……不好意思,他刚才又说了什么? 这一声“丫头”激起千重浪,一时间举座皆惊,闻者无不紧握拳头,脚趾抠地。 就连湖中群鸭都受惊飞起,扑棱棱扇动翅膀冲向岸边,闯入人群,然后…… 一股脑儿怼到了清玄脸上。 “???!!!” 这些绿头鸭不是普通的鸭,经过太阴殿几任上神精心喂养,个个膘肥体壮,灵力精纯,堪称一骑当千的战斗鸭,平时还兼职担任殿内守卫。 清玄一惊之下,心神激荡,反应慢了半拍,当场就被这一群鸭给破了防。 “清玄上神,你可还好?” 阮轻罗毫无诚意地关切道,“我这些鸭子最是敏锐,方才你突然高喊‘鸭头’,他们还以为是在叫自己呢。上神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一群鸭子计较。” 清玄:“……” 他倒是想计较,但对方可是鸭子啊! 驱散鸭群不难,但一通鸭飞狗跳之后,清玄鬓发濡湿(被鸭泼了一头水),眼角猩红(被鸭翅膀扇的),清润嗓音染上几分沙哑(喊鸭头喊破音了),俊美容颜微微扭曲(气到变形),看上去很像一个言情小说里常见的病娇男主角。 但实际上,他和病娇男主角只有两个共同点,一是男的,二是有病。 东曦神女:“噗。” 长庚上神:“嗤。” 萨摩耶:“哈哈哈哈!阿尘,你瞧见了吗?他那副样子太好笑了!” 暮雪尘:“瞧见了。很好笑。适合他。”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 清玄一口老血噎在喉头,有心兴师问罪,又惦记着水幕中的聂昭,只好强忍怒气道: “阮仙君,这是怎么回事?你口中的‘好戏’,就是我的夫人吗?” 阮轻罗笑而不答,扬手向天边一指:“今日春和景明,艳阳高照,真是个好天气啊。” “这是何意?” 清玄蹙眉,“今日天气晴好,所以你送我夫人下凡踏青吗?这等小事我自会安排,根本用不着你——” “不是。” 阮轻罗缓缓摇头,态度温婉耐心,像在教导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小孩,“我的意思是,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在做梦呢?醒醒罢,你哪有什么夫人啊。” 清玄:“……” 他才刚坐回椅子上,立刻又拍案而起:“阮轻罗,休要欺人太甚!” “前日有仙官回禀,说是太阴殿之人掳走昭儿,原本我还不信,看来果真是你们从中作梗!我与昭儿大婚在即,你们如此横刀夺爱,生生拆散我们夫妻,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一连串质问铿锵有力,义正词严,火速抢占道德制高点,在围观群众间收获了一片同情之声。 毕竟,辰星殿对外宣扬的故事版本是: 清玄上神下凡历一世情劫,与凡间女子聂昭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回归仙界后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不惜为她逆天改命,护佑她白日飞升,寿与天齐。 不仅如此,他还要送她一场仙界最盛大的婚礼,山河为聘,日月为媒,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辰星殿,与他携手并肩,共看他为她打下……呃,其实他没有打过,只是从前人那里继承的天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段完美无瑕的神仙爱情。 清玄刚一开口,立刻就有沉迷“绝美爱情”的仙子帮腔: “就是啊!上神与夫人历经坎坷,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太过分了!” “上神和夫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轮得到你们来反对?” “要我说,夫人也太任性了,竟然丢下这么爱她的上神……” 话音未落,只听“铮”一声金铁清鸣,暮雪尘手按长刀上前,在清玄面前站定,直勾勾盯着他道: “你,问过吗?” “什么?” 清玄一怔,面带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是太阴殿的仙官?退下,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你问过她吗。” 暮雪尘一字一顿发问,握刀的手像冰一样苍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雪亮刀光映入漆黑眼瞳,少年的目光也如刀一般尖锐冷冽,仿佛要将对方的心肝挑在刀尖上称量。 “你愿意成亲,我已经知道了。聂昭愿不愿意,你问过吗?” “这,我当然——” “你没有。” 暮雪尘毫不客气地打断,“聂昭说,她不愿意。” “你不是聋子,她不是哑巴。你若爱她,为何不问?你若问过,为何不听?” “你的‘爱’很奇怪,我不明白。” “一派胡言!” 清玄头一回被小辈如此诘问,只觉大失颜面,一振袍袖将他逼退,“你懂什么?昭儿与我感情深厚,就算嘴上拒绝,也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假以时日,她定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阮轻罗:“哦。所以你还没等她想开,就急着成亲办酒了?” 萨摩耶:“按照咱们的律法,像您这种行为,一般就叫做‘强抢民女’。上神,您怎么看?” 清玄怒道:“笑话!我们夫妻间的事,岂容外人置喙?就算我有些微不当之处,你们也不该越俎代庖,擅自将昭儿送去凡间。她一介弱质女流,卷入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闹剧中去,还不知要如何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 此言一出,不仅是太阴殿众人,就连辰星殿被聂昭炸过的小喽啰们也惊呆了。 不是我说,老哥……你这滤镜有点重吧? 聂昭哪里会惊惶恐惧,她就是恐惧本身啊! “……” 阮轻罗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有几分欺负弱智儿童的愧疚感,但很快便恢复了优雅得体的笑容,“我自知口说无凭,清玄上神,还是先看看凡间的景象吧。” 清玄:“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呃?” 水幕中投映出的,确实是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少女容貌。 双瞳剪水,娇靥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但此时此刻,那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间,分明正焕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光彩,不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而是迎风怒放、傲霜斗雪的红梅。 “秦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聂昭将镇国公世子一路拖到宫城门口,随手朝地下一撂,大踏步登上通向“天鼓”的阶梯,衣袍如同战旗一般在她身后猎猎飞舞。 “这……这怎么回事?” 周围的侍卫多是些年轻后生,从小生长在等级分明的太平盛世,哪里见过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造反派头? 他们先是慌了手脚,然后无端生出几分受人冒犯的恼怒来,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们锦衣玉食的主子恼怒。 “小丫头,你是何人?!”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造次!” 聂昭才刚踏出几步,脖子上就被架了六七把明晃晃的刀戟,几乎蹭破她颈上薄皮。 “……” 聂昭眉心一皱,看也不看拦路的卫兵,只竖起一根食指,在紧贴着自己颈侧的利刃上轻轻一弹。 只听见“叮”的一响,那吹毛断发的刀刃瞬间断成三截,握刀的侍卫也被击退,一不小心脚底踏空,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波三折地滚下台阶。 聂昭点到为止,很有风度地一点头:“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这个人最是儒雅随和,不爱打打杀杀……” 话音未落,又有另一柄长.枪杀到:“少废话!你这妖女,竟敢绑架世子,与国公府作对,当真是胆大包天!” ……如果对方自己找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聂昭二话不说,一矮身躲过枪尖,起手就是一记直拳捣在对方脸上:“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啦!吓到我怎么办?” 侍卫:“啊————” “可恶,哪里来的妖孽!速速报上名来,否则……” “说话时不要用手指着别人,你爸妈没教过你吗?太没礼貌了!” “啊————” “看我们兄弟双剑合璧……” “你们这是在跳舞吗?不要跳了啦,要跳去练舞室跳!” “啊————” 聂昭喊一嗓子就回身打一拳,每打一拳就有几个人哀嚎着滚落台阶。 待她一步一个脚印登上高台,周围已经黑压压躺倒一大片,呻.吟叫苦之声连绵不绝,一波盖过一波,交织成一曲比唢呐更嘹亮的哀乐。 剩下小猫两三只,被这从天而降的煞星吓破了胆,战战兢兢瑟缩成一团:“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我?我敲鼓啊。” 聂昭儒雅随和地一笑,“这天鼓放在这里,不就是给人敲的吗?” 侍卫:“哦,原来是敲鼓啊。…………等一下,你说什么?!” 对于负责看守天鼓的侍卫来说,聂昭这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好像在说“我来给你全家上坟”。 他们一个个骇得胆战魂飞,慌不迭地开口阻拦:“不可啊!镇国公有令,谁也不能接近天鼓!若有违者,杀,杀杀杀……杀无赦!” 聂昭眉梢一挑,失笑道:“怎么,杀威棍还不够,现在变成杀无赦了?你们如此恣意妄为,不怕仙界降罪吗?” 几个侍卫不疑有诈,脱口而出:“此事仙界都知道啊!金仙君下凡的时候,从来没说过一句不是!你又是什么人,能比金仙君还了不起……” 话音未落,聂昭便伸手向他们肩头轻轻一拍,让他们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好,人证。多谢配合,劳烦你们在这里站会儿,回头录下口供。” 她又回头去看所谓的“天鼓”,只见那面大鼓笨重呆板,材质粗糙,鼓身上还留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分明是个毫无灵气的死物。 “哈,果然如此。” 金家办事堪称滴水不漏,不仅加派人手看守天鼓,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将鼓换成假货,就算有人九死一生地登上高台,也根本敲不响它。 震洲天鼓,早已不再是群众喉舌,只不过是个诱捕民间热血青年的陷阱罢了。 “好,物证。” 聂昭不怒反笑,抬手叩了叩鼓面,头也不回地开口道,“我听说真正的天鼓坚固无比,刀枪不入,就算从天上摔下来也能毫发无损。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亲手一试了。” 她转向琉璃:“秋小姐,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等下别砸死人了。他们现在还不能死,得留着公开处刑呢。” “你……” 琉璃先是一怔,随即会意笑道,“我原以为自己早已疯魔,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仙子,倒是比我还疯得多了。” 那些侍卫见她们一搭一唱,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颤声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 “————喝!!!” 一语未毕,只见聂昭抡起胳膊,集中全身灵力,一拳将那面足有数百斤重的大鼓打飞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鼓身像铁饼一样飞起,掠过天空,穿过人群,划出一道长而优美的弧线,然后—— 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撞塌了巍峨富丽的宫门。 “…………” 虚假的“天鼓”应声开裂,分崩离析,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齑粉,如同一个不堪一击的谎言。 瓦砾如阵雨般倾盆而下,聂昭面对自己炸塌的第二座大门,昂首挺胸,腰背笔直,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动摇。 “陛下和镇国公有天命加身,你,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 聂昭回头笑道,这一笑飒爽明媚,如朗朗日月入怀,“所谓天鼓,本就是为通达民情而设,自当为黎民百姓发声。若派不上用场,毁之何妨?” “毁了这面鼓,也好教你们知道,尊贵的从来不是鼓,而是鼓代表的人心。不是人要护鼓,而是鼓要护人。” 话落时她抬眼,透过千万重云山雾嶂,直直望向高坐九重天上的辉煌金殿,以及金殿中不食人间烟火、冷眼俯瞰苍生的仙人。 “今日鼓不应我,我便毁了这鼓。来日天不应我,我也能捅破这天。天上的日月不好换,自比为日月的神仙皇帝,难道还换不得吗?我倒想看看,是天命逼我低头,还是我去革了天的命。” …… “……反了,反了反了!!” 太阴殿中,目睹这一幕的副掌司暴跳如雷: “我们敬她一声‘夫人’,想不到她竟如此大逆不道,不将仙界和上神放在眼中!上神,这女子配不上您——” 清玄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还不等他开口,就只听见对面的阮轻罗一声断喝: “笑话,我看你才是反了!” “震洲金家私换仙器天鼓,无故打杀百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金仙君也脱不了干系。你不思自省,反而倒打一耙,指责挺身揭发的聂昭悖逆,想来是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如今狗急跳墙了!” “太阴殿众人听令,将他们拿下!谁要阻拦,莫怪刀剑无眼,律法无情!” 第20章 鹰击殿 阮轻罗翻脸太急, 清玄上神完全料想不到,整个人都原地懵逼了好几秒。 待他回过神来,周围严阵以待的太阴殿仙官已经一拥而上,将暴怒的金仙君和副掌司按倒在地, 摁头的摁头, 压腿的压腿, 好像绑烤乳猪上架似的, 一道捆仙索将他们捆了个严严实实。 论查案他们不在行, 但要论打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还能提供“贪官, 从入狱到入土”一条龙服务。 专业团队, 值得信赖。 “阮轻罗!” 清玄震怒之下,嗓子眼里迸出一线颤音,“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 阮轻罗回眸一瞥, 脸上绽放开与聂昭异曲同工的明媚笑容,眼角微微弯起, 说不尽的温柔可亲。 “清玄上神,你素来自命不凡, 却又眼高手低, 没几分真材实料。在我看来, 你治下的辰星殿就如同蜂巢一般, 遍地都是窟窿。” “你可曾想过, 为何直至今日, 我都一直对你放任自流, 不闻不问?” 清玄:“……为什么?” 他一边与阮轻罗对答, 一边运起灵剑, 试图斩断束缚金仙君的锁链。 “因为……” 阮轻罗仍是温温柔柔地一笑,忽然手中玉箫一转,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凌空将清玄的灵剑格开。 “一来,是为了让你和你的下属放松警惕,自己将把柄送到我手里。” “二来,是因为今日之前,我还无法像现在一样,将你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什——” 什么娘? 什么认不出来? 清玄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没反应过来,便只感觉心头一颤,对面汹涌澎湃的灵力如瀚海,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地向他碾压过来。 上神上神,之所以能大言不惭地自称“上”,就因为他们是“神”,天生神识强悍,灵力霸道,一个婴儿都能和上百岁的人间修士掰腕子。 清玄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一日,他会被一个人族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立刻驱使灵剑反击,谁知阮轻罗那支玉箫路数古怪,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鬼魅般地一闪后,竟瞬间化为千百道璀璨耀眼的光枪,暴雨般从他头顶倾注下来! “?!阮轻罗,你——” 你天天拿着管玉箫在手里,结果根本就不是乐修啊! 清玄大惊之下,连忙撤剑抵挡,却仍是不小心漏过几道,肩胛、腿肚和腰子都挨了重重一击。 “咳!!” 这当然不是单纯的物理攻击,清玄只觉硬生生吃了三记暴击加穿透伤害,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站定,震惊道: “你……不可能!区区一个凡人出身的仙君,怎么可能击退神族……” 阮轻罗颔首道:“若在以往,确实不可能。不过,近年来仙界灵气渐有衰弱之兆,像你这样全靠吃老本的神族,自然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了。” “……” 关于灵气衰弱这一点,清玄同样有所察觉,所以才不惜剑走偏锋,企图依靠“渡情劫”来提升修为。 然而,他这一遭非但未能断情,反而对聂昭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渡劫成功但没有完全成功,简单来说就是渡了个寂寞,平白连累许多凡人。 或许是苍天久违地开了一次眼,就在他无功而返的同时,阮轻罗潜心闭关,一举突破瓶颈,以人族之身更上一层楼。 近百年来,太阴殿缺少一锤定音的暴力机关,再加上天帝和稀泥,一直无法将执法权贯彻到底。 如今阮轻罗得道,又何必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新仇旧恨,也是时候该清算一番了。 今日这场鸿门宴,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拿风头最盛、造孽最多的辰星殿开刀,用他们的血洒个热热闹闹的开门红。 几个转念之间,清玄已然明白过来,心知阮轻罗早有谋划,在对方主场讨不到好,不得不按捺着怒火放缓语气: “阮仙君,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金仙君跟随我多年,一直恪尽职守,忠心可鉴日月……” 阮轻罗讶然道:“你这样拖日月垫背,日月知道吗?” “……忠心耿耿,众人有目共睹。” 清玄咬牙切齿地换了个说法,“包括我在内,辰星殿上下皆可为他作证。” “哦。” 阮轻罗散漫地一点头,淡然道,“你们辰星殿都瞎,不作数。” 清玄:“……” 你这不是凡人飞升成仙,是单杠修炼成精了吧?! 他被阮轻罗杠得哑口无言,想起还有其他神仙在场,立刻调转目标,向长庚和东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长庚上神,东曦神女,你们怎么看?对于金仙君的人品,想必你们亦有了解。” “我……这个,那个……” 东曦早已慌了手脚,脆弱的小脑瓜炸成一锅浆糊,哪里还顾得上看他眼色,“抱歉,我不知道!” 她唯恐再受人呵斥,当场来了个90度鞠躬,态度无比真诚: “我一直待在镇星殿里,很少接触其他各殿的仙官。关于金仙君的人品,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请你们相信我!” 清玄:“……” 不是,谁让你说实话了?! “东曦神女,冷静些。” 长庚上神倒是镇定自若,置身于刀光剑影之间,神色依旧温煦柔和,“此事与你无关,没有人会责备你。至于我……” 清玄矜持地一挺胸,紧接着就听见他慢条斯理道: “我对这位金仙君,也不是很熟悉。阮仙君既有证据在手,便依律办事吧。” “……???” 清玄惨遭最后一位代表背刺,怒气险些冲翻天灵盖,一步踏近长庚身前,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长庚,你这是何意?我知道你年轻没定性,一贯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周旋于我和镇星、岁星之间,但我们毕竟都是神族……” “我是何意?” 长庚一手端着茶杯,懒洋洋地抬头睨他一眼,不愠不火道,“你不都已经说了吗?我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自然会倒向强势的一方。” “太白殿势单力薄,琐事繁多,平日里想要便宜行事,少不了其他各殿配合。为了每日都能准点下班,我确实不想得罪你们,给自己增加无谓的劳动。” “不过现在,你好像就快要永远下班了,那我还帮你做什么呢?” “你——” 你平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除了下班,你就不能有点远大追求吗? 比如升职加薪,贪赃枉法什么的! 清玄一口气险些没续上来,正要发作,却只见这条胸无大志的咸鱼慢悠悠抿了口茶,抬眼向阮轻罗道: “阮仙君,你选在今日发难,手中掌握的底牌,想必不止区区一面天鼓。辰星殿有何罪状,不妨一口气说个明白,也好教清玄上神死心。” 阮轻罗含笑道:“我正有此意。清玄上神,还请少安毋躁,与我们一同将这出戏看到最后吧。” “看看你口中的‘弱质女流’,如何送你上路。” …… 同一时刻,凡间。 “好家伙,这皇宫还挺大啊。不愧是封建统治阶级,就算没本事,也一定要有排面。” 这边阮轻罗骤然发难,以横扫千军的势头控制全场,那头聂昭也顺利闯关,跟着几位战战兢兢口称“陛下请仙子入内一叙”的朝廷大员,穿过一道又一道高大庄严的宫门,向传说中的震洲权力中枢走去。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身后百米开外的宫墙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尾随,时不时交换一两句私语: “大祭司,差不多得了。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变态吗?” “小桃红,你这话不对。暗中保护的事,怎么能叫变态?” “我看她根本不需要保护。话说回来,我们好像是为了清除震洲积弊才来的吧?她都把活干完了,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 “要不咱们就算了,让大家原地收工,各回各家,今晚睡个好觉?” “……” “那工钱还发吗?要不要打个折?不过也不能发太少,上月就有几个小妖嫌弃‘抱香君做饭太难吃,给钱太抠门’,连夜收拾铺盖,投奔流霞君去了……” “……” “……小桃红。大好的日子,你非要说这些吗?” 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猫,自然就是消失许久的黎幽和小桃红。 他们看似“消失”,实则片刻未曾远离,一直隐藏气息,暗中跟随在聂昭和哈士奇身后。 而此时的聂昭,还对发生在墙头的对话,以及对话背后的含义一无所知。 她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是位于皇宫深处的一座金殿。 据那些官员所说,平日镇国公进宫谒见,一般都居住在这里,协助年少的国君处理政务。 聂昭刚一踏入其中,便被大批全副武装的卫兵重重包围,其中不乏身怀灵力的修士。 除了聂昭本人之外,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如临大敌般紧盯着她一举一动,唯恐她暴起伤人。 再看那金殿之上,赫然端坐着一位面色苍白、身材矮小的少年,身穿一袭扎眼的明黄袍服,脑袋被繁复礼冠压得很低,小半张脸都隐藏在冕旒之后,看不清面上神情。 少年身旁侍立着一位中年文士,白面微须,长眉深目,神色间有威严凛然之态。 这一位,显然就是传说中的“镇国公”了。 单看这通身的气派,可以说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块做Boss的料。 聂昭心道:看来他滋补得还不算太过火,不至于像他儿子一样变成肉山。 她一边腹诽,一边扬起脸露出假笑:“镇国公。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 镇国公摸不清她底细,倒也没有贸然发难,阴沉着脸开口道,“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我儿犯了何事,竟让仙子大发雷霆,对他下如此重手?” “啊?很重吗?我不觉得啊?” 聂昭想也没想,一脸惊讶地反问三连: “令郎丰腴饱满,珠圆玉润,一屁股能压死三头牛,还有什么重得过他?” “你……” 镇国公面色一变,聂昭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接下去道: “说起来,怎么不见镇守震洲的仙官?若是没有他们,便谈不上‘公审’了。” 按照震洲传统,天鼓是凡间最后的申诉手段,百姓不得随意击鼓鸣冤,诬告或滋事之人都将遭受严惩。 与此相对的,一旦有人甘冒奇险,国君和仙官就必须出面,聆听击鼓之人陈诉冤情。 镇国公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嘴角,抬手向金殿角落里一指:“两位仙官,请吧。” “是,是……” “哦?” 聂昭扭头望去,果然看见两个身穿辰星殿服色、从相貌到打扮都平平无奇的仙官,在背光处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也难怪。 他们是金仙君的下属,镇国公是金仙君的孙子,打工人除了给老板的孙子当孙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但聂昭不是打工人,她是广大无产者的代言人。 她也不给镇国公面子,一抬手隔空抓来两把木椅,携着秦筝在堂上坐下,又从衣袖里抖搂出装有蛊虫的锦囊,从容笑道: “好,那就开始吧。我最喜欢看审判和杀头了,头一回轮到自己主审,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镇国公:“……” 神特么小激动! 就没见过这么骚的神仙! …… 不远处的屋顶上—— 黎幽:“你看,她戏弄对手的表情就像猫一样,活泼中带有一点刻薄,刻薄中又不失正气,当真可爱得很。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养了狗……” 小桃红:“又开始了是吗?算我求你,下回换句台词吧。猫已经很累了,不想每次都陪你演同样的戏。” 黎幽:“好吧,让我想想。” 一分钟后。 黎幽:“小桃红,我知道你们‘灵猫’一族体质特殊,融汇阴阳,雌雄一体,可以单独繁衍后代。不如这样,你生一只小小桃红,我拿去送给她,换了那条傻狗……” 小桃红:“滚!” 第21章 坐明堂 聂昭向国君和仙官陈述案情, 解释她发现舞弊的来龙去脉,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双方都心知肚明,胜负的关键不在于此。 比起事实本身, 嗓门更大那一方, 所提出的主张才能成为“真相”。 僵持半晌之后, 镇国公率先发起攻势: “仙子, 你指控我主使仙试舞弊一事, 实属主观臆测,空口无凭。我担任国公之位多年, 自问一心为国为民, 鞠躬尽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事我不敢认, 更不能认, 还请仙子见谅。” 一听这口气, 段位就比他那便宜儿子高多了。 聂昭不慌不忙道:“这并非我一面之词。令郎, 令郎的朋友,国公府前往山市采买的小厮, 贩卖蛊虫的蛊师,都可以为我作证。” 镇国公冷眼看她:“仙子手段酷烈, 谁知会不会是你严刑拷问,屈打成招?” 聂昭:“这个嘛……” 诶嘿,那还真是! 不打就没人说实话, 一打又会变成“屈打成招”, 这也是太阴殿断案的难点之一。 不过聂昭早有打算, 抬了抬下巴, 信手向两位噤若寒蝉的仙官一指: “既然镇国公信不过我, 何不让他们搜一搜魂,大家一起看个明白?他们都是辰星殿之人,想必会对世子格外爱护,国公大可放心。” 镇国公面色一沉:“搜魂之事,岂能轻易出口!无论再怎样小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伤了我儿魂魄,他便会终身痴傻……” 聂昭:“哦。” 聂昭:“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镇国公:“……???” 他双颊狠狠抽了一下,几乎连假笑都挂不住,一边幻想着将聂昭千刀万剐,一边极力克制话中颤音: “无论如何,搜魂之计绝不可行。我儿是金家唯一的血脉,就算我点头,我祖父也不会答应。” 聂昭奇道:“他不是有个妹妹吗?怎么,你们家儿子是血脉,女儿是地里长出来的?” 不等对方搬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套陈腔滥调,她便撇了撇嘴角,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之意: “不过,你只有一个儿子,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我来宽容忍让?难道这是我害的吗?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是只不下蛋的公鸡。” 镇国公:“???” 你是从哪片大陆来的,你们那旮旯公鸡会下蛋??? ……不对,倘若是妖兽,那还真有可能! 要说“不下蛋的母鸡”,镇国公倒是没少骂过别人。 为了开枝散叶,他让太医院准备了十来套调理身体的“生子秘方”,一天三顿地喝,后院里天天乌烟瘴气,云雾蒸腾。光看这场景,不像王公贵族之家,倒像是个卖假药的小作坊。 但即使如此,直到他年岁渐长,一点点丧失世俗的欲望,他也没能下出第三个蛋来。 镇国公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唯独这一点是他心中隐痛,一碰就血如泉涌—— 他们老金家的男人,不行啊! “如此说来,那可就麻烦了。” 聂昭没打算深究金家的生育能力,捅完这一刀就迅速回归正题,“镇国公不信人证,又不肯接受搜魂,看来是想让我拿出‘物证’了。若我拿得出来,你是否会认罪伏法?” 镇国公心头一凛,正色道:“我何罪之有?仙子若有凭证,尽管拿来,交由众人共同验视。” 他自认为处理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一点把柄,但为了以防万一,话中依然留有余地: “除非这两位仙官点头,我才会低头认罪。否则,仅凭仙子一家之言,断不能颠倒黑白,让我蒙受这等不白之冤。” “……” 聂昭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两个打工人,感觉他们俩快哭了。 她胸有成竹,也不浪费时间与镇国公讨价还价,将装有蛊虫的锦囊握在手中掂了一掂,淡淡笑道: “好,就依你说的办。” “如你所见,用于舞弊的‘移花蛊’在我手上,贩卖蛊虫的蛊师认得你们家下人,说得出时间、地点、接头方式,各方口供严丝合缝,分毫不差。这些证据,我自会统一呈交给仙界。” 说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放慢语气:“镇国公,我最后问你一次。我手上的蛊虫,你见过吗?” “从未见过。” 镇国公老神在在,编瞎话不打草稿,“蛊虫也好,仙试舞弊也好,我都是第一次听闻。仙子若是不信,何不回到仙界,前往辰星殿查证一番?我相信清者自清,世间自有公道。” 清是肯定清的,聂昭想。 只不过这个“清”,指的是“清理罪证”。 若她所料不错,试卷刚一递交到仙界,金仙君便会抹去一切舞弊痕迹,永绝后患。就算她找到当年的辰星符,也无法从中发现半点蛊虫气息。 但反过来说,如果她能用其他手段证明金家舞弊,辰星殿却没有证据存留,便能进一步证明金仙君参与其中,滥用职权为宗亲善后。 他们的骚,终将变成刺向他们的刀。 当然,金家人从来不相信这世上存在“如果”,就如同他们不相信因果报应。 现在他们的报应来了。 “既然镇国公如此笃定,那我就不客气了。两位仙官,请你们先来看看蛊虫吧。” “……啊?好,好。”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聂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好拒绝,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抖抖索索地接过锦囊,仔细检查其中物事。 正如聂昭所说,锦囊中装有两条水蛭一样的蛊虫,以及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吊坠,里面装了几滴鲜红液体,看上去有种阴森森的诡异之感。 聂昭解释道:“这是血液。你们将它喂给其中一条蛊虫,观察一下变化,再告诉我你们的结论。” 在她的世界里,这就叫做控制变量。 “……” 仙官们摸不着头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戳又是碾,对着两条蚂蟥鼓捣了老半天。 做完一整套中学生物实验后,他们擦着脑门上的冷汗抬起头来,草草组织了一下语言,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根据我们的判断,这应当是一种魔族培育的蛊虫。它们可以改变外形,化为一层透明薄膜,覆盖在辰星符表面。蛊虫吸血后通体发红,确实与符纸变色相似,足可乱真。” “还有……这两条蛊虫身上,似乎被施加了某种禁制,用于抑制它们的吸血欲望。聂仙官,这是你做的吗?” 聂昭点点头:“不错。准确来说,我抑制的是他们‘针对某个对象的吸血欲’。现在我会解开禁制,请各位仔细看好了。” “呵。” 镇国公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故弄玄虚。” “……” 与此同时,仙界屏幕前的清玄上神和金仙君,也暗自放下心来,脸上浮现出一点不易觉察的笑意。 在他们看来,即使聂昭发现蛊虫,也不可能证明金家与舞弊之间的联系。 如果这就是她的杀手锏,那么这一次,他们便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关了。 然后,就在下一秒—— 两条蛊虫中没吸血的那一条,忽然鲤鱼打挺似的一跃而起,箭一般朝向聂昭冲去! “聂姑娘,小……心?” 不等秦筝喊出声来,聂昭出手如电,迅速托着块帕子捏住蚂蝗,硬塞到两名仙官鼻尖底下: “好了,请两位再看看。这条蛊虫为何会直奔我而来,你们可知道原因?” “这……我想想……” 两人就像上课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一时间无所适从,但还是绞尽脑汁地努力思考。 “我明白了!” 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方才那枚吊坠之中,装的是聂仙官的血。蛊虫和吊坠一起封印在锦囊里,一直都能闻到你的血味,对这种味道印象深刻,所以才会直奔你而来!” 聂昭拊掌笑道:“正是如此。这位仙长,你头脑很聪明啊。” 仙官被她夸得有点尴尬,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聂仙官过奖了。” 聂昭接着道:“那你说说,如果有这么一条蛊虫,长时间紧贴着融有世子鲜血的符纸,闻着世子的血味,可望而不可即……” “一旦被解放,它会不会直奔世子而去,把他从三百斤吸到只剩三斤呢?” 仙官:“……” 笑容逐渐消失.jpg “那个,我……” ——我刚才,是不是给我老板的曾孙子挖了个坑? 他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只见聂昭变戏法似的一招手,不知从哪里掏出第二个锦囊来,二话不说揭开封印,放出了其中蠢蠢欲动的蛊虫。 “哦,对了。” 她一手提着锦囊,姿态从容大方,甚至还眯起漂亮的杏眼,冲众人和善可亲地笑了一笑。 “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些,我会把蛊虫的体积放大五百倍左右。接下来,我放出的这条蚂蝗,大概有五六丈长……”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放虫子咬我!!爹,爹!!救命啊爹!!!你快拦住她,快救救我啊爹!!!” ——甚至无须检验。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世子惊恐到五官变形,恨不得屁滚尿流往外爬的反应,正是最直白的不打自招。 不过,作为一个讲究实证精神的现代人,聂昭还是说到做到,挥手放出了那条非洲巨蟒一般的蚂蝗。 不,“非洲巨蟒”还不足以形容其恐怖。 准确来说,那是一条体长达十余米,通体鲜红欲滴,口器中布满细密的、银光闪闪的尖牙,酷似某种克苏鲁异形生物的蚂蟥。 正如聂昭所推测的一般,这条曾经被用于世子舞弊的蛊虫——因为蛊种珍贵,蛊师事后又与国公府做了笔交易,低价回收再利用——在最后关头,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蛊虫化为薄膜,长期包覆在融入世子血液的辰星符表面,想吸又吸不到,那叫一个抓心挠肝(虽然它没心没肝),对世子香浓甜腻的血味儿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只能用“刻在烟上吸进肺里”来形容(虽然它也没肺)。 因此,它刚一重获自由,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鲜血气息,立刻如同脱缰的哈士奇一般,张大布满尖牙的口器,朝向世子疯狂地冲刺过去! 蚂蝗:干饭了!干饭了! 世子:“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我认罪,我这就认罪,我不要被吸干啊啊啊啊啊啊啊!!!!” 镇国公:“我的儿啊!来人,来人!快救我的诚儿……站住,你们跑什么?!回来!都回来!我的诚儿啊!!” “…………” 一片人仰马翻之中,聂昭笑吟吟环抱双臂,抬眼迎上镇国公惨白的面孔、惊骇的表情,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我给过你机会。如果你愿意坦白,我也没打算做到这一步。” 她贴心地补充(刀)道: “你不是说,你从没见过这条蛊虫吗?不过,它好像对你儿子熟悉得很,迫不及待要和他打个啵儿啊。” 第22章 女状元 “我认罪, 我认罪!!!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 “…………” 眼看着凡间一片鸡飞狗跳,世子鬼哭狼嚎,镇国公铁青着脸大喊“放开我儿子”, 仙界观众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惨了。 惹上这位聂姑娘, 实在是太惨了。 惨得阮轻罗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唯恐自己再多看一眼, 就会不顾形象地爆笑出声。 在这片寂静中, 镇国公他爷爷,他爷爷的马仔, 他爷爷的副官, 他爷爷的上司……辰星殿所有人的脸,都跟着一起绿了。 上一句话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并不是在骂人。 “他爷爷的!这也太爽了, 还有这种好事!” ——这才是骂人。 太阴殿几个小仙官年轻气盛, 又不像暮雪尘一样沉默寡言, 当场就痛快淋漓地骂出了声: “这些王八羔子, 仗着有清玄上神撑腰,在凡间为所欲为, 这下可算是遭报应了!” “岁星殿管天象的人呢?来了吗?愣着干什么,降天雷劈他们啊!聂家小妹这么刚, 还不得给她渲染一下气氛?” “叫什么小妹,那是咱聂姐。就她这功劳,回头得连升三级吧。” “你们才是,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一幕录下来, 以后一天回放七八轮, 我能多吃三碗饭!” “大家都是神仙, 张嘴喝风就够了, 吃什么饭啊。看了这场好戏,我一天能多砍三个败类的脑袋!” “砍!砍大个的!” 清玄:“……” 太阴殿这群小崽子,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一见他倒霉就开始弹冠相庆,当着他的面都敢大放厥词。 再让他们说下去,怕是连坟地都给他安排好了!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他想多了。 太阴殿从来没考虑过给他安排坟地,只想在他坟头蹦迪。 “……” 眼见大势已去,清玄艰难地开合了一下嘴唇,试图挽回局面: “即使……即使蛊虫确实与金家有关,也未必就是舞弊的铁证。说不定,是在其他场合,意外遭遇……” 老实说,这话扯的,就连他自己也听不下去。 对于金仙君背地里的小动作,清玄上神从来都不是一无所知。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金仙君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指哪打哪,从无二话,而且一直对他俯首帖耳,舔得十分用心,早已在他这里赚到了充足的好感度。 凭着这点好感,要他为金仙君的舞弊行为遮掩一二,自是绰绰有余。 在清玄看来,他的“好下属”如此尽忠尽职,劳心劳力,不过是安排几个小辈上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水至清则无鱼,谁还没点私心? 如果聂昭得知他的心理活动,大概会说“这条鱼在清水里活不下去,不如我们把它烤了吧”。 但聂昭不知道,同时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堵住了清玄为金家辩护的嘴: “我知道,各位一定心存疑虑。” “你们可能会想,‘说不定,世子只是在哪里意外接触到蛊虫,没有直接参与舞弊’……” “所以,我还有第二项证据。” 在她开口之前,世子已经被巨蚂蝗满怀热情地一圈圈缠住,恶狠狠嘬了好几口,脸盘白中泛青,糊满了鼻涕眼泪和油津津的汗水,几乎没个人样。 再这样折腾下去,故事标题只怕要从《仙君坐牢》变成《狂蟒之灾》,因此聂昭宽宏大量地收了手,将蛊虫重新封印起来。 这一次,她亮出的“证据”是一份试卷。 确切来说,是当年世子递交到仙界,融入他鲜血、载有他成绩,让他在仙试中一举夺魁的试卷…………的扫描件。 时间紧急,雪橇三傻来不及从仙界取回原件,便用灵力记录了符纸中的内容,远程发送给聂昭。 聂昭将这份扫描件交给两名仙官一一验视,确认无误后,方才转向汗流浃背的世子道: “世子,假设你当年未曾舞弊,亲自写出了这份答卷。那么,如今我再考你一次,相同的问题,你应该也能给出相差无几的回答吧?” 世子:“……” 答个鬼啊!!! 他早已被蚂蝗吓破了胆,面如土色,嘴唇颤巍巍抖个不停:“我,我……” “胡闹!” 镇国公急不可耐地打断道,“我儿被你折磨成如此情状,如何还能答题?!聂仙官,你休要欺人太甚!!” 聂昭委婉道:“为了自证清白,我相信世子会努力的。而且,他若真有七步之才,即使刀斧加身,想必也能泰然处之,对答如流。” 世子:“……” 镇国公:“……” 神特么七步之才,他能有七岁之才就不错了。 而聂昭已经开始念题: “第一题。上古时代,八荒大地本为一体,后因魔族动乱而分离。各洲皆有秘境保存上古遗迹,请列举其中三处,简述进入秘境的方法。” “第二题。离洲盛产灵草,以生在湖底的烟歌草入药,可以治愈多种顽疾。请简述其药性和药理,并写出治疗寒血症、迷心症和暴食症的药方。” “第三题。巽洲又名‘泽国’,共有大小水脉三百二十七条。请画出水脉分布图,注明巽洲主要修仙门派所在,简述水脉与门派选址之间的关系。” “第四题。巽洲最南端有一小国,历经战火摧残后百废待兴。若你执掌朝纲,将从何处着手?请简述三条行之有效的措施。” …… “第四十一题。古书有云,‘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矣,未闻弑君也。’请简述你对这句话的看法。” “第四十二题。古书有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请简述你对这句话的看法。” “第四十三题……” “…………” 对世子来说,考试几乎和报菜名没什么两样,报菜名他至少还能听懂,因为他吃的多。 至于这些考题…… 什么泽国?什么遗迹?什么阉割草? 这名字也太凶残了吧??? 世子冷汗如雨,两眼翻白,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嗫嚅道:“我……我太累了,脑子转不动……” “诚儿!” 镇国公心中大恸,毕竟这是他的独子,是他那条宝贵子孙根的延续,“太医,快宣太医!带诚儿回去休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聂昭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大度地一挥手:“国公放心,这一次,令郎会休息很长时间。” 镇国公面色一僵,回过头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聂昭好像完全对他们父子俩丧失了兴趣,目光冷冷淡淡地一扫而过,半秒都没有停留,“我只是在想,这些问题世子答不上来,我可以找个人帮他。” “秦姑娘,你说呢?” “我?” 秦筝反手指向自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我只是个落榜生,要在仙官面前作答,未免班门弄斧……哎呀!” 话音未落,她只觉背后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有些错愕地回转头去,却见女鬼琉璃不知何时现了形,正寒着脸站在她身后。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琉璃紧绷着一张毫无血色的俏脸,冷冰冰瞪视着她,却并不显得瘆人,反而有种“爱之深,责之切”的严厉。 “机会就在眼前,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到死都等不来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聂昭也通过传音向秦筝说道: 【秦姑娘,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没有我护送的时候,我希望你把握好每一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价值。就算你是真金,如果一直埋没在黑暗里,也没人会看见你的光亮。】 【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努力地锤炼自己了。你只是需要一点光。我虽然不是太阳,但此时此刻,我可以做照亮你的炬火。】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人非圣贤,秦筝再怎样坚强,终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在日复一日的孝道洗脑之下,在家族和权贵的围追堵截之下,她也会恐惧、不安,自我怀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贪得无厌,太想要那些“不该想的”。 要不是家中还有位慈爱的嬷嬷,手把手悉心教导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你没有错”,她未必能坚持到今天。 嬷嬷回乡探亲以后,她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即使孤注一掷从家中逃跑,也不过是徒劳的垂死挣扎。 那一日的飞舟上,被“未婚夫”追上的时候,她险些就要绝望了。 【幸好,我遇到了聂姑娘。】 【没错,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对我而言,嬷嬷和聂姑娘就是太阳。你们救了我,我不能让你们失望。】 在聂昭的鼓励之下,秦筝眼中的顾虑和迟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每次挥笔时潇洒自信、眉目飞扬的神情,仿佛天下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在象征震洲最高权威的金殿之上,在诸天仙神的注视之中,少女螓首微抬,嗓音清朗,如春水中流冰相碰。 “八荒大地共有上古秘境十一处,其中以离洲的‘鸿蒙秘境’、乾洲的‘太初秘境’和巽洲的‘启元秘境’最为著名。若要进入鸿蒙秘境,须禀明天帝,再由五位上神合力开启封印……” “使用烟歌草的药方,据我所知共有三十七种,其中针对寒血症的是……” “巽洲水脉,以百花江、五彩河为干流,其下又有支流七十二条,次支流二百五十三条……” “……” “古书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或出于一片拳拳关爱之心,但私以为,天下女子不可盲从。人生于天地间,皆当心怀‘敬顺之道’,却不是臣子一味敬顺君王,妇人一味敬顺父兄和丈夫,而是敬当敬之人,顺当顺之义。” 说到这里,秦筝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感情,嗓音微微颤抖,眼眶中隐有泪光: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说得好啊。” 聂昭在一边用力鼓掌,边鼓掌边放声笑道: “天、地、君、亲、师,天地不仁,尚可翻覆,又遑论凡人哉!” “…………” 仙界与凡间再一次同时陷入沉默,凝滞的空气好似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直逼得人透不过气。 不仅是因为聂昭离经叛道的发言,更是因为—— “这位秦姑娘说的,和去年这份试卷上的答案,一模一样啊……” “可是,这分明是状元的……” ““那当然。”” 聂昭面对两位惊疑不定的仙官,阮轻罗面对仙界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同时面带笑容,又含着一点尖锐的怒意开口道: ““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试卷。”” 因为秦筝,本来就是去年的仙试榜首。 她才是仙界千淘万漉,吹尽狂沙,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的真金。 然而,在辰星殿把持之下,那篇“敬当敬之人,顺当顺之义”的慷慨陈词,被记到了一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废物名下,成了他人生坦途中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而这个废物,甚至还企图在东窗事发之际强占秦筝,以“敬顺之道”压她服软。 多可笑啊,聂昭想。 “我的……试卷?” 秦筝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信息,整理混乱的思路,然后才慢慢明白过来。 意识到真相那一刻,她先是惶惑、震惊,接着逐渐回想起父母和兄长的所作所为,悲愤如同潮水般填满胸臆,化为热泪夺眶而出。 “你们,竟然……” “是你!是你,和我爹、我大哥一起,偷走了我的试卷……!!” “你用我的成绩进了书院,还想借此飞升——” “秦姑娘,你听我说。” 世子抽动着两颊赘肉,勉强堆出个假笑来,“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娶你的。夫妻之间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成仙也会带着你……” 咣!! 世子话音未落,秦筝便咬紧牙关,双手搬起那把雕花木椅,朝向他头顶狠狠砸了过去! “你该死!” 她恨声道,泪眼中有明亮的怒火灼烧,“你们这些食人血肉的蛆虫,全都该死!!” “你——” 眼看世子被砸得仰天而倒,镇国公心痛到无法呼吸,正要挥手令左右上前,却只觉颈间骤然一紧,整个人都被聂昭用天罚锁拽下台阶,和他儿子一样骨碌碌一滚到底。 他头顶装饰华美、象征权势与尊荣的金冠落了地,一路滚到聂昭脚边,被她漫不经心地一脚踏住,就像踏住金家不可一世的滔天气焰,也踏住了他们全家的命运与脊梁。 “如何,现在你可知罪了?” 聂昭弯下腰来看他,笑意似春水浸入眼底,又似春花开在双靥,当真是一副“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的好模样。 各种意义上都是。 “哦,我只是礼貌性问一下,你不知罪也无所谓。证据齐全,环环相扣,就算你抵死不认也一样得上路,我还能以‘抗拒从严’的名义多砍你几刀呢。” “加油啊,贪赃枉法的老伯伯。你可一定要坚持到底,千万不要认罪啊!” 第23章 桃花结 从聂昭登上金殿, 到镇国公世子崩溃伏法,只经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阮轻罗说的没错——事实上,这差不多就是一部电影的时间, 而且还不算很长。 所有仙官都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对“加班”深恶痛绝的长庚上神, 也罕见地没有抱怨。 平心而论, 聂昭的手腕不算十分高明, 换了其他各殿的老练仙官,若是全力以赴,或许也能交出不相上下的答卷。 但其他人不会去做,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更何况, 聂昭这次一举揭发辰星殿几大漏洞,可以说是打蛇打七寸, 下手快准狠,不留一点后路和回旋空间。 就凭这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任谁看了都要打个冷战。 在仙界直播现场,金仙君及其一干马仔还没来得及帮腔, 就被太阴殿暴力制服,火速收监,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她怎么这样呀!” 清玄上神的小迷妹们大受打击,幻灭之余, 忍不住将心中的失望发泄到聂昭头上。 “上神纵有千般不是, 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啊!她在辰星殿住了这么久,吃上神的,用上神的, 她凭什么……” “就凭她不想来。” 阮轻罗听得分明, 垂着眼悠悠开口, 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镇住了场子。 “将心比心,倘若你们落入一个丑陋歹徒手中,每日粗茶淡饭,片瓦遮头,你们愿不愿意嫁他?可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若是侥幸逃脱,要不要告发他?” 阮轻罗顿了一顿,面带讥诮地向清玄脸上一瞥,轻笑道: “你们仰慕清玄,无非是因为他身份尊贵,长得凑合,又惯会自我感动,自诩深情。在你们看来,聂昭不肯嫁他,便是不识抬举。” “但是,她为什么非嫁不可呢?” “这……” 此言一出,小仙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忿忿不平地小声嘀咕: “说什么‘自诩’,上神明明就很深情啊……” “……” 不过,这位“深情”的清玄上神,却远不如她们滤镜中一般从容镇定。 聂昭突如其来的反抗——或者说反杀,不仅打破了辰星殿一贯粉饰太平的表象,也沉重打击了清玄的自尊心。 他还记得,昔日“聂昭”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他时眼神闪闪发光,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憧憬。 即使知晓他“敌国皇子”的身份,即使被他身边一个又一个恶毒女配刁难欺凌,她也始终咬牙忍受,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温柔男配的追求,对他不离不弃、矢志不渝,深信着他许过的每一个承诺,坚守着他们之间海枯石烂的誓言。 若非如此,清玄也不会被她打动,愿意屈尊娶一个凡人女子为妻。 就好像某些古早虐文的情节一样,身份低微的女主角,只有在牺牲一两个肾脏、子宫或者子宫里的胚胎后,才能获得霸道总裁的垂怜。 清玄知道,自己隐瞒身份下凡渡劫,阴差阳错之下与聂昭纠缠不清,连累她亲族落难,难免会让她伤心痛苦…… 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啊!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终于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聂昭所说的话,清玄一个字都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 因为不相信,所以他决定,一定要把聂昭带回自己身边,当面好好地问一问她。 他要让她亲口说出,这一切都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为了达成这一点,首先就必须剪除她的羽翼,让她无法再轻易逃离—— “清玄!!” 阮轻罗最先察觉殿内反常的灵力波动,意识到清玄正在传信调动下属,不禁柳眉倒竖,头一次难掩怒容: “你这是做什么?‘太阴殿下凡巡查,各殿不得干涉’。天律中最基本的一条,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误会了,我无意干涉太阴殿公务。” 舞弊之事有目共睹,清玄自知无法开脱,索性避而不谈,“但昭儿是我妻子,我派人带她回来,无须经过旁人同意。” 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一回着了阮轻罗的道,其他神族或隔岸观火,或落井下石,天帝权衡之下,多半不会再对他的失职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他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至少要留下聂昭。 只要抢先一步将她带回辰星殿,再安排她“大病一场,不见外人”,趁此机会哄着她回心转意,一切便能听凭自己摆布了。 倘若天帝当真降下重罚,大不了就舍了这仙界,抛下身后整个烂摊子不管,带着聂昭一同浪迹天涯。 左右他还是神族,强大、高贵、长生不老,到哪里都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她现在还是我点化的仙官,并非就职于太阴殿,不是吗?” “……” 暮雪尘沉下脸色,握刀的手微微一紧,“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立刻办手续!” 萨摩耶迅速接过话头,“有阮仙君做主,只要聂姑娘回来,说她想离开辰星殿……” “不错。” 清玄强装镇定,努力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白净面孔褪去那一层被群鸭抽出来的红,重又恢复冰雪般的冷峻与清高,满脸都写着“我长得这么帅,对我有欲望也是人之常情”。 “前提是,她真想离开的话。” “各位放心,待我将昭儿接回,一定会好好管教她,让她莫要再口是心非,教人对我们的关系生了误会。” 众人:“……” 长庚:“……哈。” 清玄:“……你笑什么?” 长庚:“没什么。你不是要作妖吗?赶紧作,等你把自己作死,我就可以下班了。” 清玄:“?” 长庚:“但是,不要死在太白殿门口。清理起来很麻烦,我不想为你付出多余的劳动。” 清玄:“???”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觉得与眼前这些人话不投机,不愿再多费唇舌,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聂昭带回身边。 然而他才刚迈出一步,就感觉颈边倏地一凉,阮轻罗那支玉箫不知何时已抵上他喉间,丝丝缕缕的寒意沁入周身百脉,令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清玄,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能踏出太阴殿吧?” 阮轻罗舒展眉眼,分明是江南烟雨般柔美至极的容貌,却透着一种漠北雪原独有的凛冽与森寒。 “身居尊位而不谋其政,身受香火而不恤其民,妨群贤路,尸位素餐。今日所见,我自会一一向天帝禀明,为你请一个公正的裁断。” “现在,请你和金仙君一起移步天牢,静候佳音吧。” 清玄哪里容得下她一而再、再而三横加阻拦,勃然怒道:“放——” “放肆。” 伴随着阮轻罗掷地有声的两个字,清玄足底浮现层层纹路,飞也似的交错编织,描绘出一方散发着红光的古老图腾。 “不妙,是陷——” 仿佛与图腾呼应一般,方才围攻清玄的光枪又一次从天而降,笔直贯穿地面,在他周围树起了一座坚不可破的光牢。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抵抗的重压迎头而下,清玄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边膝盖已经狠狠碾进了地里,地面青砖与髌骨同时发出“喀啦”一声脆响。 “阮轻罗,你……用了什么手段……” 钻心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他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几乎有些咬字不清,“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 “怎么不可能?” 阮轻罗柔声道,“我虽是凡人出身,但这些年恪尽职守,潜心修炼,从未有一时半刻放松,律己之严不是你能想象。” “而你却一心想着走捷径,不是抛下上神之职去渡情劫,就是平白给别人造灾劫,正经事你是一桩也没干,良心话你是一句也不听。” “你若能赢过我,那才叫没天理呢。不是吗?” …… 与此同时,将镇国公父子料理到只剩一口气的聂昭,也察觉了天空中骤然暴涨的灵力。 Oh,what the f**k? 她在内心感叹一声,转向那两个辰星殿的小喽啰:“怎么回事?” “这,这是……” 两个打工人欲哭无泪,恨不得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这是辰星殿派来的仙官,而且数量不少。也许,他们是为了解决舞弊问题……” 聂昭冷笑道:“哦,是吗?怕是没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提出问题的我吧。” “昭昭,我们走!” 哈士奇敏锐地抖了抖耳朵,纵身一跃而起,护在聂昭身前,“辰星殿这次是来真的,他们要抓你回去!阮仙君也派了人来支援,但精锐都集中在太阴殿,可能会慢上一步!” “这也没办法。” 聂昭幽幽叹道,“我们都知道清玄上神是个废物,但废物的下限,一般人往往想象不到。” 这一出戏唱到现在,对她来说也算圆满收场。既然真相大白,后续自有阮轻罗处理,她就没必要在此逗留了。 “秦姑娘,秋小姐,我们走吧。” 她朝向一人一鬼回过头去,示意她们避入黄金屋,“秋小姐的秘密,回头还请单独说给我听。” 就在此时—— “来人,快来人啊!” “是妖魔!有好多妖魔在城里闹事,我们不是对手,宫墙就快被他们攻破了……!!” “陛下和镇国公在哪里?!快拦住这些妖魔,别让他们闯进来!护驾,护驾——” 喧哗吵嚷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路直逼到金殿阶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 聂昭循声望去,只见大批侍从和卫兵惊慌失措地挤在门口,朝向殿内焦急喊道: “这次来袭的妖魔非比寻常,还请您立即下令,调动城内守卫!万一让他们攻入宫城,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什么?” 少年国君一直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首席,凡事都要征求镇国公意见,见状也乱了阵脚,“国公,这可如何是好?自朕即位以来,还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 只可惜,刚经历公开处刑,亲眼见证自己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镇国公,已经彻头彻尾是个废人了。 聂昭懒得看他们耍宝,向哈士奇递个眼色,在一众侍卫惊讶的目光中飞身而起,兔起鹘落间,轻松登上了巍峨宏伟的金殿。 从屋顶上望去,一眼便能看见满天光彩绚烂,四面开花,仿佛一场盛大的白日焰火。 聂昭知道,那光芒并非焰火,而是两方势力交战的余波。 其中一方是来自辰星殿的仙官,原本是为捉拿她而来,却意外卷入了这场混战,不得脱身。 至于另一方,自然就是众人口中的“妖魔”了。 就像魍魉山市中的情景一样,这些妖魔生得千奇百怪,天空中不仅有飞鸟,还有飞兽和飞鱼。 聂昭甚至看见了一头拿耳朵当作翅膀的小飞猪,长得有那么一点神似佩奇,圆头、圆脑、圆脖子,脖子上还系着桃粉色的蝴蝶结。 ……不,不对。 不只是佩奇。 天空中所有奇形怪状的妖魔,都有一个共同点。 在他们身上某个部位,都系有一条桃粉色的缎带,或是佩戴着某种桃粉色的装饰品。 戴着粉色耳环的兔子,戴着粉色项圈的松鼠,戴着粉色针织帽的小浣熊…… 那些饰品煞是鲜艳夺目,而且材质特殊,流光溢彩,隔着老远也能看得清楚分明。 散开如漫天花雨,聚拢是一片云霞。 置身于这片天空下,就仿佛误入十里桃源,头顶无边春意,足踏缤纷落英,放眼四周都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好像一个荒诞而又浪漫旖旎的梦境。 “‘桃花结’……是抱香君!” 哈士奇迟一步跳上屋顶,一开口就急切喊道,“昭昭小心,这些都是来自妖都桃丘的妖魔,粉色缎带是他们的标志!他们和流霞君不同,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聂昭:“……” 梦醒了,浪漫和旖旎也没了,只剩下彻头彻尾的荒诞和“草”。 “我说,千树。你不觉得这个骚……娇嫩的粉红色,看着有点眼熟吗?” 第24章 如初见这就是我的大尾巴妖妃吗 “这个娇嫩的粉红『色』, 你觉点眼熟吗?” 何止眼熟。 简直就是熟透了。 聂昭长这么大,从来没过这么『骚』的东西。 一边声腹诽,一边视线从眼前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海洋上移开, 缓缓投向远处的宫墙。 耸的城墙之上,依稀可看一道挑修长、鹤立鸡群的人影。 虽装束稍变化, 但那道人影的轮廓质依旧十分熟悉。 具体来说,就是那人头顶隆起一块, 乍一看好像头巾或冠冕,又好像是……一团巨大的『毛』球。 比如说,一只面如满月的白猫。 “我说, 那该会是——” “——找到了!!” “是神妃!神妃在这里!快围住,别再让跑了!!” 就在这时,聂昭身后忽传来一阵激动狂喜的呼喊, 接着便是尖锐的破空之声,显人施放法术。 来者是别人,正是几个急功近利的辰星殿仙官。 他们发现了聂昭的踪迹, 当场眼放绿光,撇开妖魔四散奔逃的凡人管,心急火燎地向扑来。 “先别管那些妖魔, 上神的吩咐要紧!” “说起来,怎么上神?我正在殿中小睡,突接到传信……” “我也是……” “我当时在『摸』牌九,刚赢了把大的,就派到凡来了!” “好了, 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上神吩咐,只管照办便是。红鸾司还个副掌司位置空缺,今日谁先抓……咳, 请回神妃,来日便晋升望了!” “……” 聂昭面『色』一寒,厉声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惦记着给上司抓女人?” 丝毫没迟疑,当即长身而起,足底在屋檐上重重一踏,身似飞鸿渡水,一转眼已在半空,避过了兜头劈落的各『色』法术。 与此同时,扬手抛出天罚锁,沉重而失灵活的锁链矫若游龙,描绘着风『骚』的s形曲线呼啸而出,一口个毫设防的仙官从空中扫落。 最后一个仙官下手最重,聂昭贴心地送了他一份赠品,锁链在他腰缠绕两圈,拖着他狠狠砸向地面,当场一块汉白玉地砖劈成两半,“轰隆”一声尘土飞扬。 “你……呜啊!” 那人还想挣扎着起身,却只觉脊背一痛,一只铁爪恶狠狠地踩了下去。 “*!” 阿拉斯加数百斤的身躯从天而降,一边毫留情地践踏他,一边口吐优美芬芳的中国话,“他**的,你们这群******的**东西,一天到晚就干些***的*,坏我修行!老子修了十年闭口禅,还没一次能修满十天!***!****!” 聂昭趁机跃出战圈,在半空中远远向他喊话:“多谢东风大哥相助,但你这十年根本就没修行啊!要下次换个别的?” “昭昭!” 哈士奇纵身从屋顶上跃出,稳稳接住半空中下落的聂昭,“用他们纠缠!趁他们妖魔缠住,我带你秦筝一同回仙界去,让阮仙君主持公道!” “回去?” 聂昭环顾四周,“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该留下来主持大局吗?” 哈士奇把头摇像拨浪鼓:“我可对付了,交给大哥阮仙君吧!抱香君是条难缠的老狐狸,知为什么特别讨厌狗,当年就让我吃足了苦头!四凶之中,除了罗浮君那个剥皮拆骨的疯子,我最想遇的就是他!” 粉红『色』。 老狐狸。 讨厌狗。 头上个大包。 “所说,你觉他这个脾很熟——” 聂昭还没来及说完,只眼前轰炸开一片彩光,又十几道花里胡哨的法术袭来,直炸四面烟尘滚滚,瓦砾横飞。 辰星殿仙官阴魂散,蝗虫般一波胜过一波,竟纷纷撇下妖魔,冲着这个逃婚小娇妻来了! 聂昭白眼翻快要飞出天灵盖,当下也惧战,天罚锁一端缠在手臂上,另一端呼啦啦舞成了一团水泼进的银光,准备让对方识一下社会主义铁拳。 而—— “呜啊?!” “什么,什么东西……别过来!别过来!噫啊啊啊啊!” ——还没等出手,对方就另一记铁拳击坠了。 准确来说,那玩意儿既够“铁”,也是“拳”,而是一团『毛』绒绒、软绵绵,『色』彩明艳,质地蓬松,如同云雾一般轻柔飘逸的神秘物体。 当,这团神秘物体也是粉红『色』的。 虽绵软轻柔,但知为何,却能在众仙官脸上打出“咣”的一声巨响,还能他们生生砸进宫墙,打造成一座座后现代主义浮雕。 紧接着,这团粉红『色』的神秘物体飞快靠近聂昭,像条棉一样兜头笼罩下来,整个人包裹严严实实,一把卷起来拖向空中,恰好避开了一波瞄准后背的飞箭。 “昭昭?!” “我——没————” 哈士奇大惊失『色』,反倒是聂昭本人慌忙,一边声喊话,一边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小心闪到腰。 一番天旋地转后,觉双脚稳稳当当地落了地,速度角度都恰到好处,没让受到半点冲击。 “……” 聂昭深吸一口,伸手掀开包裹自己的“棉”,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 出所料,此刻站立的位置,正是方才视野中那道宫墙。 出现在面前的人影,正是—— “……咦?” 对,这次是“出所料”。 与记忆中的形象相比,那人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行头,就像游戏角『色』换了一套豪华特典皮肤,整个人都焕发着“好好看好好看”“快来夸我快来夸我”的光彩。 若是他眉宇的戏谑神态未改,眼角的泪痣头顶的圆脸白猫也未改,聂昭几乎都些敢认了。 “好啊,聂姑娘。” 白猫率先举起肉垫打招呼,“几个时辰没了。看到你没,我阿幽就放心啦。” “你……” 聂昭避闪,对面那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方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黎公子,几个时辰没,你的猫没变,人……变化还挺大的。” ——抱香君。 从哈士奇花想容口中,知这位魔头是个真实年龄详、自称永远二十岁的狐妖,降生于“妖都”桃丘,一片绵延数百里的绚丽桃花海。 他是凡百年一遇的强悍大妖,视仙界招安如敝屣,妖修之身入魔道,率众祭祀魔族始祖,我行我素,喜怒常。 对待自己看上眼的人物,论人、妖、仙、魔,他都是一样冷酷情。 ——现在,知道的要比其他人多一些了。 比如抱香君出身桃丘,一身桃『色』皮『毛』,爱屋及乌,也喜欢桃花娇艳粉嫩的红。 比如他既冷酷也情,除了品味点『骚』之外,总的来说还是“这人(妖)能处,真上”。 他喜欢猫,但从来做出正常的猫饭。 他讨厌狗,主要是因为幼年时遭受恶犬围攻,差点咬秃了全身上下的『毛』。 比如…… 江湖传说他“杀人看心情”“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其实没那么夸张。 他恨之欲其死的,说定就像他自称的一样,只是那些“最臃肿、最贪婪的蛀虫”。 “抱歉,聂姑娘。我是是吓着你了?急从权,回头我再好好向你赔罪。” 对面那人轻笑出声,细长指尖点着眼角泪痣,宛如初时一般,姿容千般妖艳,意态限风流。 他容貌生美,打扮也隆重,原本随意散落的黑发细细盘拢编起,粉玉髓雕刻而成的花簪映着日光,比真花更添一分润泽。 就如同“大祭司”这个头衔一样,他换上了一整套充满异族风情的华丽袍服,胸口挂着层层叠叠的骨饰珠饰,衣摆逶迤曳地,桃枝刺绣搭配水红镶边,别一段阳春月的明艳妖娆。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及身后那一团蓬松、绵软、浑圆,体积比他本人还大,一看就手上佳,很少人能拒绝的…… 粉红『色』的大『毛』尾巴。 那甜美的『色』调,饱满的外形,与其说是桃花,如说更像是水蜜桃。 “……” 这一刻,聂昭完全理解了。 为何妖狐拥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强大魅力,一直视为红颜祸水。 这(尾巴)谁顶住啊!!! 更别提这狐狸精一边娓娓道来,一边还用大尾巴代替双手,安抚般拢着肩头,仿佛给裹了一条上好的狐狸『毛』披肩。 “我知外人如何编排我,但妖都向来伤百姓,你放心回仙界去吧。如说,就是为了让你能顺利回去,我才会多此一举。” “你的‘直播’很意思,若机会,我还想再看一次。” 狐狸『毛』披肩松软又暖,就像狐狸精的嗓音笑容一样,温柔似水地从聂昭颊边心尖上撩过。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连骨头芯子都会融化成一池春水。 但聂昭是旁人。 即使置身于温柔乡里,也会改变自己钢铁般的本『性』。 “……黎公子。” 聂昭深吸一口,笔直注视着换了一身行头(可能是为了撑场面,还化了全妆)的黎幽,诚恳说道: “你放心,我们兴种族歧视那一套。即使你是人,只要我们拥共同的理想目标,你依是我们的好同志,我会对你偏。” “所说,其实你用一直隐瞒身份的。同志之,还需要计较那么多吗?” 黎幽:“……” 到了理想的回答,但没完全到。 所说,到底为什么是同志啊。 就在两人对话期,时时便穿戴粉『色』饰品的小妖飞来,向黎幽汇报工作进度: “大祭司,我们已经镇压了军营!这些混吃等死的废物,欺负人一套一套的,遇上我们根本堪一击!” “大祭司,我们攻占了粮仓!他们对农民征收重税,囤积的粮食那——么多,都堆在仓库里发霉了!大很生,说要吃几个人消消才行!” 黎幽负手而立,矜持地含笑点头:“做很好。今晚庆功宴,人倒忙着吃。” 但偶尔也谐的声音: “大祭司,我们活都干完了,什么时候结工钱呀?” “大祭司,你旁边这位妹妹是谁呀?我们听流霞君说,你在外面给人妹妹做小白脸,天天吃软饭,整个山市都看了!” “大祭司大祭司,软饭是什么呀,软饭好吃吗?今晚我们办庆功宴,能吃到这种饭吗?其实我要求,只要是吃了会吐的饭就行!” “我只要会昏倒就行!” “我只要死……” “……” 黎幽依旧面带笑容,但那层笑已经点挂住,其中隐约泛起了一点杀心: “乖。如果你们会说话,可闭上嘴安静吃饭,没人拿你们当哑巴。” “昭昭!” 与此同时,哈士奇也穿过粉『色』海洋落在聂昭身边,“你没吧?我来救你啦,我们赶紧回去吧!” 聂昭:“……” 看来就像抱香君怕狗一样,狗也很怕抱香君,一时精神度紧张,竟没认出他就是同行的养猫人。 “也好。既‘魔头’是黎公子,此地就用着我『操』心了。” 聂昭一边轻巧地跨上狗背,一边回头望向黎幽:“话说回来,个问题我很在意——” “黎公子,既大都是同志,我可『摸』你的尾巴吗?” “更进一步说,我们搞好关系后,我可把脸埋进去吗?可用来当子或者枕头吗?” 黎幽:“?” 你所说的“同志”,是指这种关系吗? 在你老,一般人会吸同志的尾巴吗? 就在此时—— “抱香君……是抱香君!” “这魔头常年镇守妖都祭坛,甚少踏足桃丘之外,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该如何是好?听说他曾一己之力阻挡镇星殿讨伐,上神只让我们带回神妃,从未说过……” “别唠唠叨叨了,还快上?万一让神妃逃脱,我们如何向上神交差!” 仿佛是为了给卡壳的黎幽找回场子,辰星殿众仙官及时上线,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仙器、法术、剑光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下,几乎他淹没在一片光污染之中。 “……呵。” 而,黎幽站在原地一步未动,水蜜桃似的大『毛』尾巴“唰啦”一下展开,这些仙法就好像自个儿长了眼睛,堪堪擦着他身侧掠过,连个刮痧的“刮”字都没挨着,反倒他的衣袍长发吹起,还给他镶了一圈五光十『色』的边,成了白给的五『毛』特效。 “完了?” 黎幽抬起脸来凉凉一笑,细长的狐狸眼眯起,眼珠清透明亮,底『色』是近乎于紫的深蓝,点点碎芒闪烁其,好似内蕴一片璀璨星海。 任谁都看出来,那目光冷冽刺骨,其中没半分笑意。 用聂昭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杀过一万个人的眼神”。 但这一次,背向骑着哈士奇远去的聂昭,面对在他看来“一可杀”的蛀虫,黎幽说的是: “‘完了,我就留你们了。’——虽我想这么说,过这一次,还是你们的头颅寄放片刻吧。” “一心一意办案,若你们都死了,就人可办了吗?” 就像当日向聂昭表明心迹时一样,这可止小儿夜啼的大妖神『色』轻佻,语中带笑,笑中又重逾千钧、容置疑的真诚。 杀意与好意,都是一般真诚。 “诸位放心。今时同往日,仙界既磊落之人,我自会你们送到手上,让诸位死堂、堂、正、正。” 第25章 因果报生得该死死得活该 那一日, 同时生在仙界和凡间的变故,最后以太阴殿全面获胜而告终。 事实上,在太阴殿的援军抵达之前, 辰星殿和震洲皇室就已经溃不成军,彻底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粉红『色』海洋里。 事后聂昭才知, 早在她下凡以前,黎幽就已经决定对震洲动手, 而且在“头马”花想容的默许之下,取魍魉山市,暗中将桃丘众妖魔送往都城, 做好了绵密周全的准备。 至于本人扮演穷书生搭乘飞舟,又在琉璃引的事件中横『插』一脚,完全是个人兴趣使然。 作为一位凶名在外的魔头, 也不能成日『摸』鱼撸猫,总要做些杀人放火之类的本职工作,比如替枉死的冤魂出气。 如果没有聂昭, 黎幽多半会在钱府与琉璃碰头,从她口中得知仙试舞弊的消息,然后动一众粉红『色』弟, 将盘踞震洲的蛀虫一(全)扫(杀)而(了)空,顺手替琉璃实现“维护考试公平”的愿望。 但这样一来,既没有审,也没有判,真相不会大白, 世人不知内幕,只会以为妖魔无故滥杀,不可救『药』。 偏生黎幽又不爱解释, 是非功过任人评说,从来没想过争取舆论高。 迄今为止,抱香君那些令人胆寒的“恶行”,多数都与这次的事件大同异。 做的太多,讲的太,以至于太阴殿未能掌握全貌,就连哈士奇也对怀有误解,以为每天要抓一个孩去煲汤。 ……不过,对犬妖格外冷酷无情是真的。如果是煲狗肉汤,倒也不无可能。 毕竟差点失去了己的『毛』! 秃头之恨,无异于杀父之仇! 哈士奇:“阿嚏!” 总而言之,在阴差阳错之下,聂昭与黎幽就此牵上了线,对上了有些奇妙的电波,也算不打不相识。 这里的“打”,指的是“打同一个人”。 这一波混合双打效果拔群,挨打的镇国公一党遭受重创,一夜间分崩离析,从炙手可热走向天凉王破。 大树倾塌,猢狲四散。 震洲停滞百年,终于迎来了一次天翻覆的大换血。 王朝建立以来,政变之事屡见不鲜,镇国公倾覆以后,有虎视眈眈的对家补上空缺。 而这些“对家”,正是镇国公掌权时饱受打压,不得出头的仁人志士。 聂昭和黎幽来之前,们一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边暗中筹划,聚集了一批甘愿舍生取义的同仁,准备与镇国公拼个鱼死网破。 如今网破了,鱼还不用死,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们对聂昭千恩万谢,不待言。 聂昭趁热打铁,大胆创,召集众人彻夜讨论,提出广开言路、兴建学府、选举成立震洲人民代表大会…… 虽然凡间有不人觉得惊世骇俗,但太阴殿暂时接管了震洲,在阮轻罗的大力支持下,这片土终究还是步履蹒跚走上了变革之路。 半月后,政权举行公审,在震洲百姓的见证之下,镇国公父及其一干党羽被判枭首示众。 行刑之日万人空巷,为了满足广大群众的迫切需求,各还开通了临时实况转播。 对凡间刑狱之事,阮轻罗只有一条指示: “依律办事,该杀便杀,不必与我谈什‘法不责众’。若有一千人枉法,便杀一千人;有一万人枉法,便杀一万人。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又想往上走的人,我看满天下都是,还怕杀完了没人顶上吗?” 在秦筝的故乡善州城,鱼肉乡里、煊赫一时的城主一家也被就正法,只可惜赶上了杀头的滚滚大『潮』,死得无人问津,连臭鸡蛋都没吃上几个。 未来的震洲,想必再也不会有女孩被当街拖走成婚,也不会有命如草芥的仆役被弃置荒野了。 在这世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人是草芥。 再后来,随着震洲改革推进,聂昭孤军深入、对质皇城的事迹被公之于众,她“匡扶正义”“惩恶锄『奸』”的美名很快在民间传扬开来。 又为哈士奇喊了一声“昭昭”,听上去响亮又顺口,此在传闻中,她的形象逐渐演变成了“人美心善的仙女昭昭”…… 聂昭:“阿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震洲事变以后,聂昭了一趟仙界,第一次面对面见阮轻罗。 她钦佩阮轻罗的气魄与风采,阮轻罗看好她的心志和手腕,两人一拍即合,敲定了未来数百年的合作系。 不过,聂昭没打算再走一次后门。与阮轻罗面谈之后,她们约定了为期一年的“试用期”。 “解决震洲舞弊一案,就算是我的入职考试。您再给我一年时间,看我能不能做出几分成绩,然后决定要不要留用我。如何?” “好。” 聂昭问得坦然,阮轻罗答得爽快,“你既有这份用心,不妨放手一试。这偌大凡间,茫茫人海,必定还有需要你解决的沉冤。” 聂昭躬身一礼:“多谢仙君。” 她停顿片刻,又忍不住:“仙君,恕我冒昧。我与您素昧平生,也没什过人的本领,为何您会鼎力相助?仙界广大,想必有志之士众多,不缺我一个外行。” “你说错了两点。” 阮轻罗莞然而笑,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在聂昭前轻轻摇了摇,“第一,我认为你颇有过人之处。第二,在如今的仙界,最缺的便是有志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她的语气温柔恬淡,目光仿佛越过聂昭的身影,穿透万里重云,投落时光长河的彼岸。 “千年前,震洲也曾如今日一般,『奸』佞当,魑魅横行。们在各建立‘慈幼庄’,收养天下孤儿,实则以那些幼儿为『药』引,妄图炼制传说中的仙『药』。” “当年有对贫贱夫妻,为了给幼挣一个前程,全家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读书。最后,们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便将长女遗弃街头,让慈幼庄捡走收养。” “长女很快便现庄中异样,决定带着其孩一同逃跑。她趁夜潜入丹房,点了一把火,将那些灵『药』、丹炉,连同几个熟睡的看守一起,炸了个灰飞烟灭。” “后来,她隐姓埋名逃离震洲,拜入仙门学艺,百年后修炼有成,接任掌门之位。其后又经三百载,得飞升,应烛幽上邀请,入太阴殿仙官之列。” 说这里,她弯起睛向聂昭一笑。 这“温柔恬淡”的仙姑,一笑间似有千山烽火、万里硝烟,仿佛慈眉善目的像睁了,美得惊心动魄。 “我上任以后,第一个查处的便是震洲。只可惜力有未逮,在几位同的上相继陨落后,不得不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方才让清玄坐大至此。你会有今日一劫,算起来也是我的过错。” “……” 聂昭冷不防听了一段《我的前半生》,一方面惊讶于阮轻罗的坎坷遭遇,另一方面也感佩于她的勇敢和果决。 在各意义上,她都该叫阮轻罗一声“前辈”。 她将这故事细细咀嚼几遍,真诚赞叹:“仙君年英雄,聂昭佩服。” 阮轻罗摇头:“无非是走投无路,绝处逢生罢了。正如此,我很喜欢你那句‘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擅作主张,将烛幽上的天罚锁托付给你,也是看重你这份心意。” “哪里。与您相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话说这份上,就算聂昭再迟钝,也能明白阮轻罗的良苦用心。 她一直都在寻找,“和己一样的人”。 敢于以卵击石,在夤夜中点燃一团烈火,将旧世界炸个灰飞烟灭的人。 聂昭尤其受她青,大概是为这一路火花带闪电,炸得格外好听吧。 “我……” 聂昭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没有言语,最终再次低下头去,朝向她深深、深深鞠了一躬。 “阮仙君,我替天下人多谢你。” “不必。” 阮轻罗淡淡,“为天立心,为生民立命,都是我应该做的。” 聂昭:“……” 好家伙,原来你也是同志。 现在我们有三个同志,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成立党支部了? “对了,阮仙君。我还有一个问题。” 聂昭走出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似的,若有所思过头来。 “‘天罚锁’究竟是何方器,竟有如此威力,能与修为远胜于我的仙抗衡?” “……” 对此,阮轻罗没有答。 她只是微微一笑,用纤白的食指抵住了唇。 “若有一日,烛幽上醒来,你再亲去请教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完太阴殿,再来说说辰星殿。 从雪橇三傻口中,聂昭得知了清玄上的下场。 太阴殿将血案一桩桩、一件件摊开以后,凡间人心动『荡』,沸反盈天,大有“不给个说法就弃仙投魔”的架势。 阮轻罗乘胜追击,再三请命,以舆论监督倒『逼』司法改革,『逼』着天帝不得不收了“和稀泥大法”的通,下令将金仙君一党永去仙籍,又褫夺了清玄辰星殿掌事一职,将们一同送入堕仙崖思过。 堕仙崖,就是这个世界的聂昭尽的方。 据说其中内藏天雷火,寻常仙官一旦踏入就会当场毙命,名为“思过”,实为“上天向佛祖思过”。 至于毙命以后,有仙界也干涉不了的“轮之井”裁夺,让们的魂在凡间历尽磋磨,直至灰飞烟灭。 上勉强能保住一线元,但感受就跟全.『裸』泡岩浆差不多,全身经脉血肉都会被一层层烤焦、再一层层长好,如是重复几千万次,是个名副其实的“物理火葬场”。 据说天帝的原话是: “清玄是族后裔,无论如何,本君至要保一条『性』命。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保仙界一世太平,这点苦应该受得住…………吧?” 吧? 阮轻罗:“呵呵,帝君。瞧您说的,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 若熬得住,还会沦落今天这一步? 今天以后,大家伙儿大概就再也看不见清玄上了。 除此之外,清玄这桩一厢情愿的“婚事”,不仅凉得不能再凉,还成了三界着名笑柄,活跃在最看不起的凡人和妖魔鬼怪口中,为群众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至在最后,为别人派上了一点用场。 “这一次,多亏了阮仙君。” 聂昭向暮雪尘感慨,“若有机会,我也想像她一样,亲手把清玄打得满『乱』爬。” 暮雪尘:“嗯。” 哈士奇恨铁不成钢戳脊椎:“嗯什嗯!这时候就要说‘我帮你打’!这样昭昭才会开心!” 暮雪尘:“?” 哈士奇:“‘?’什‘?’!你知不知,问题非常严重!咱们再不争点气,昭昭就要被粉红『色』的老狐狸拐走了!” 暮雪尘:“!” 哈士奇:“……” 带不动,没救了,埋了吧。 聂昭又:“对了,正式上班之前,我还要一趟凡间——” 哈士奇:“你看看!她的魂儿都被那条老狐狸勾走了!阿尘,你得给↑劲↓儿啊!” 聂昭:“——去看看秦姑娘。她如今已进了南天书院,学官从上下都换了一批,想来应该另有一番气象。” 哈士奇:“?” 愣怔:“等一下,你不是要去见……” “你们几个,站住!” 哈士奇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就看见一个有几分熟的仙匆匆赶来,炮仗似的往聂昭面前一戳,用鼻孔瞪着她: “喂!清玄上要见你,你跟我来一趟。” 聂昭:“……” 她很想一句“第一,我不叫喂”,但考虑对方不懂梗,还是艰难克制住了。 这仙她也认得,就是她被清玄上囚禁那段时日,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天大的福气”那位。 如今清玄即将被打入堕仙崖,也不知这相伴左右的大好福气,她还要不要呢? 要也轮不她,为随着清玄倒台,破格点的仙官仙侍都要被遣送凡间,从头开始修炼了。 “我?” 聂昭有点好笑指向己,重复,“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除了你还有谁!” 仙不耐烦,“你快跟我走,上还在等着呢!的时间不多了!” 聂昭双脚好像生了根,钉在上一动不动:“哦,可不是应该在堕仙崖吗?越狱了?还是想隔着铁窗对我喊,‘等我出来,就把你们都杀了’?” 仙俏脸一翻:“你——” “你礼貌吗?” 聂昭抢先一步打断她,“清醒一点妹妹,你们家上是个『骚』扰犯,我是个无辜遭罪的受害人。哪怕是装也好,在我面前,你们不该表现得加谦卑、愧疚、良心不安一些吗?乖,我给你一次重组织语言的机会。” 仙气得跺脚:“聂昭,搞清楚己的身份!不过是在太阴殿做了仙官,上也是你能嘲……” 聂昭:“那可不?我踏实做人我高贵,馋我身下贱。你走出辰星殿问问,看天下人是不是都认这个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已经连人带铺盖一起滚出去了。如今在哪间大牢下榻啊?头我给你们寄对联,就写‘五行缺德,养你不如养狗;命里欠揍,观你就像观猴’。横批整个双面的,正面写‘生得该死’,背面写‘死得活该’。” 暮雪尘:“……” (觉得己应该开口帮腔,但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哈士奇:“……” (觉得己应该提醒暮雪尘开口帮腔,但现这样只会帮倒忙,所以还是算了) 第26章 火葬场这是我给你打的钛合金焚化炉 令人意外的是, 聂昭一口气骂了个爽之后,不仅有拂袖去,还跟随小仙子的背影, 来到了改天换日后的辰星殿。 她有理有据地解释道:“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亲手炸掉的地方。作为‘回头看’工作的一环, 我得来巡视一番,看他们能不能重建出个人样。” “放心吧昭昭。” 哈士奇一溜小跑在前头领路, 时不时回头来解说,“帝君经决定,暂时让东曦神女接管辰星殿, 再安排位得力的仙君辅佐,人选由各殿共推荐。” “镇星殿的承光上神辈分高、脾气大,且向来偏袒清玄, 要让他闭嘴,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神女一旦掌权, 就不会再任由他摆布了。” 东曦神女『性』情柔弱,心地却极好,且谦虚向学, 太阴殿一向乐意照看她,更乐意支持她反抗她爸爸。 小神女头一次独当一面,心中既雀跃又忐忑,在太阴殿鼓励下,最终还是期待和喜悦占了上风, 满心想在新岗位大展身手,和前辈们一起发光发热。 相比之下,即将被扫地出门的清玄上神, 就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堕仙崖是个什么鬼地方,岩浆泡澡是个什么丧心病狂的酷刑,他吃猪肉也猪跑,心里总归有那么点ac数。 要知道,清玄在仙界享福数千年,历劫时吃的苦还聂昭一年吃的多,哪里受得了这种罪? 因此直到在,他仍然以“收拾行装,整理内务”为名,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赖在辰星殿,盼望天帝回心转意,饶他这一回。 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聂昭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带三傻风风火火赶往辰星殿,扬手挥出天罚锁,在大门上“哐”地凿出个洞来。 “清玄!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哪!!” 光拆门还不够,她还堵在殿门口高声喊话: “别躲在里边不出声,我知道你占别人家!你不是说行李太多,两三日收拾不完吗?我帮你呀!指哪拆哪,连拆带砸,包你一个时辰轻松搬家!” 清玄:“…………” 番刺激之下,他再也控制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大步踏出殿外,直奔斜倚一根门柱看热闹的聂昭,上手就是一个柱咚。 “昭儿,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一手撑冰冷的柱石,眼尾猩红,嗓音沙哑,苍面孔上透山雨欲来的阴鸷。 他的双腿和嗓音一样微微发颤,主要是因为被阮轻罗敲碎的膝盖骨还在疼,疼得像得了二年风湿。 “是我不好,不该强迫于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为了劝说聂昭回心转意,清玄搜索枯肠,绞尽脑汁,说出了原身一辈子都机会到的软话,“但我只是太爱你了,昭儿,你莫要我置气,我今后定会……” “……” 聂昭面无表情地转头,朝他撑在自己脑袋边的胳膊瞥了一眼,像在看一个砧板上的猪蹄。 然后,她抡起天罚锁,毫不犹豫地向他节处砸了下去。 “嘎啊———————?!!” 清玄冷不防遭此痛击,一个绷住,发出了和霸道总裁完全不搭调的声音。 “嘶……你,你做什么?!昭儿,你怎会变得如此野蛮!!” “什么。” 聂昭轻描淡写道,“我这人爱读,在中读到这种情节的时候,一直都很想砸断男主角的胳膊。机会难得,一不小心就动手了。” “你别说,还真是挺爽的。” 离开太阴殿之前,她还特意请阮轻罗向天罚锁中注入了一部分灵力,以备不时之需,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清玄:“???” “昭儿,你……你真的变了。” 他缓缓抬起完好的那条胳膊,掌心抵住胸口,用一种自以为深情款款、实际上好像被踢到蛋的眼神注视聂昭,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我不信,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 聂昭翻个眼:“不记得,不心,不太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是不会去堕仙崖探监的,你最好有屁快放,我也好一口气骂完。” 清玄:“……” ——37度的喉咙,怎么能吐出如此冰冷的话语? 他那沉痛、悲伤、支离破碎的表情,泛点点泪光的眼波(主要是疼的),仿佛在向聂昭如此倾诉。 聂昭不仅有丝毫怜悯之情,还嫌弃他站得太近有碍观瞻,一闪身退开丈远,故意扯嗓门向他喊话: “对了,我刚才忘了说了。我来此之前知会了太阴殿,打算多叫上个兄弟帮你搬家,保管你今晚就泡上岩浆浴,一刻钟都不耽搁。” “好歹我也做你的大冤种,如今你要收拾包袱蹲大牢,于情于理,我都该送上最后一程。怎么样,够意思吧?” 清玄:“…………” 他很想破罐破摔地大喊一声“你给我滚”,但内心始终有一缕对旧日光景的眷恋徘徊不去,如丝线般嵌入五脏六腑,绞得他心肝脾肺肾都一抽一抽地疼。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好端端地日子,美滋滋地谈恋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清玄抬头望向聂昭冷酷陌生的面容,强忍膝盖和手肘钻心的疼痛,怀最后一线希望颤声道: “昭儿,你能不能随我去一个地方?” …… 清玄带聂昭前往的地点,乃是位于太殿附近的一处幻境。 此地名为“蜃景”,据说是长庚上神亲自开发,可以完美还原记忆中的风景,还能提供沉浸式角『色』扮演服务,堪称仙界特『色』vr,是繁忙工作之余放松解压的大好福地。 聂昭本想一口回绝,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你一言我语地解说后,心头灵光一闪,反客为主道: “清玄上神,我可以随你进入蜃景。” “但此相对,你也要进一趟我布置的幻境,内容、角『色』都由我来决定。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看到什么,你都必须坚持到底,不能中途退出。” 清玄急于挽回逝去的爱情,忙不迭地满口答应:“好,任何幻境我都接受。昭儿,无论你让我看什么,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动摇。” 聂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不出所料地,清玄向聂昭展示的幻境就是他下凡渡劫期,原身共度的“美好时光”。 比如—— 他扮演的落难皇子倒在路边,被心地善良的原身救起,每日端茶送饭、换『药』包扎,将他照料得无微不至。 又比如—— 他给原身亮了手稀松剑术,引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惊叹不,满心满眼都是对“大侠”的崇拜。 再比如—— 他带原身去郊外春游踏青,她一起放集市上文钱买来的风筝,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花戴在她耳畔,对她说“丫头,你就像花儿一样美”,换来她面红耳赤,双手奉上一片纯洁、真挚、不染纤尘的少女芳心。 聂昭:道理我都懂,但你摘的怎么是朵罂粟花啊? 清玄用一朵罂粟打动了这个世界的“聂昭”,这段仙凡情缘也一如罂粟,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直到从美梦中醒来,她才发自己早一无所有,不知不觉葬送了本该平安喜乐的一生。 “昭儿,你……你觉得如何?可都回想起来了?” 清玄心知自己毫无退路,在编织幻境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比以往任何一次工作都要认真,各种特效、滤镜、画外音不要命地往上堆,回忆中布满了铺天盖地的粉红泡泡,恨不得将聂昭按在里头腌成个恋爱脑。 然他一通『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聂昭—— “雪尘,我看幻境里这片草地不错,要不要在这里烤红薯?” “好。我来烤。” “那我们来收集落叶!阿尘手艺可棒了,虽然这里是幻境,但味觉享受也是一样的!” 清玄:“???” ——不是,我拼了命编织我们爱的回忆,你怎么把兄弟和狗都带进来了? ——在你眼中,我就是个自作多情的二百五,只配回家种红薯吗? 聂昭:你好,是的呢! “演完了?演完了就换我。” 她一边拉暮雪尘和三傻烤红薯,一边转向失魂落魄的清玄,勉强赏了他分之一的余光。 “这幻境被我承包了,你出去单独开个房,我会提前给你设置好角『色』和情节,你只管进去体验就好。” “……好。我去便是。” 清玄一心沉浸在失恋的酸楚之中,有将聂昭口中的“幻境”放在心上,只是机械地依言照办。 在他看来,一个刚成仙的年轻姑娘,还能搞出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最多也就是让他扮演“聂昭”的角『色』,回顾她的人生,亲身体验一遍她遭受的磨难痛楚罢了。 只要他咬咬牙挺去,说不定就能让她消气,反来在天帝面前为他求情。 清玄至今仍然怀抱一丝侥幸心理,嘴上还在垂死挣扎:“昭儿,我想……” “呃?!” 就在下一秒,一阵强骨折千百倍的剧痛从腹部传来,令他瞬四肢麻木,哑然失声,捂高高隆起的小腹蹲下身去。 ……等一下。 隆起的,小腹? “我……我是……” 在一波高一波、一浪强一浪的激烈疼痛中,清玄浑身颤抖瑟缩成一团,透因泪水和冷汗模糊的视野,惊慌失措地低头望去。 他有猜错,聂昭的确让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但他有变成“聂昭”,是变成了…… “……谁?” 这个女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啊! 女人身穿破旧的粗布衣衫,灰扑扑的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双手布满茧和皲裂的伤口,独自枯坐在一家徒四壁的茅草房里。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穷困潦倒、在黄土地里讨生活的村『妇』,根本不可能仙界扯上半点系。 这村『妇』究竟是谁,他有何干系,为什么他要在这里体验她分娩前的阵痛? “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玄上神,你大概不知道吧。” 聂昭一边有样学样,跟暮雪尘一起用小树棍扒拉火堆,一边面不改『色』地开口道。 “在你治下的震洲,金家只手遮天,横征暴敛,苛捐杂税一层一层压下去,结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镇国公价值千金的‘生子秘方’喝了一帖又一帖,村里付不起诊金的孕『妇』只能天由命,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缺衣少食、贫病交加之下,许多幼儿不足岁便会夭折。” “也有人奋起一搏,拼一腔热血进京敲天鼓、告御状。运气好的被铁蹄踩断了腿,运气差的不知被埋在哪个坟堆。” “我……我有想……” 清玄只觉整个人都被生生撕扯成两半,拼命蠕动干裂发的嘴唇,枯涸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看震洲繁华富庶,以为一切安好,便放手交给金仙君……是我疏忽,我有错,这些我都认……求求你……” 他再也支撑不住颤栗的身体,只能无力瘫倒在冷冰冰、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开合嘴唇。 他想逃离蜃景,但创造幻境的长庚上神修为在他之上,这座大阵足以拘束他的神魂。 他想掩住耳朵,但聂昭尖锐冷漠的声音就像一把钢钉,不由分说刺入他颤抖的脑髓。 “清玄上神,这些凡人给你磕头、求你救命的时候,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随聂昭话音落地,阵痛戛然止。 清玄还来得及喘口气,就只场景骤然变换,沸然人声灌入耳鼓,明亮刺眼的天光从头顶倾注下来。 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都城街头,脚上一双草鞋磨穿了底,不知多久洗的头发打了结,浸透了炎炎烈日晒出来的汗水,一绺一绺油腻腻的粘在脸上。 这一次的他,赫然是个冒险进京,拦在宫廷车驾前大声疾呼的小伙子。 他面前是高高在上的权臣,凶神恶煞的官兵,还有四匹膘肥体壮、一看就比他身家『性』命还金贵的骏马,马蹄高高扬起—— “啊————!!!” “哦,对了。” 在清玄的痛呼声中,聂昭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他们求救的时候,你在看星星看月亮,你在摘花追求小姑娘,你在给自己准备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远方的哭声太轻了,传不进你的尊耳。” “你猜猜看,在你这段不事生产、毫无建树,简单来说就是浪费公共资源的‘情劫’里,究竟有多少人和琉璃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得悄无声息?” 聂昭扒拉开狗子们高高堆起的落叶,刨出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来,捧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开,就像一层一层剥开清玄那张光鲜亮丽的人皮。 “你不知道也系,我知道就行。” “从在开始,我会让你亲身体验他们每一个人的经历,和他们一样被践踏、被欺凌、被屠戮。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罪行的重量。” “至于幻境的持续时嘛,按照一个人三年来算,大概也就万年吧。有点长,你忍一下。” “…………” 面对这条从未设想的道路,不仅清玄如遭雷击,雪橇三傻也目瞪口呆,齐刷刷地张大了狗嘴。 阿拉斯加:“我*——” 随即他想起自己在修闭口禅,在两个弟弟犀利的眼神之下,立马又把狗嘴给闭上了。 暮雪尘的表情有变化,因为他本来就很呆。 他心中莫名感觉畅快,又不知这畅快从何来,只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打定主意至少不添『乱』,一心一意给聂昭剥红薯。 幻境中岁月静好,阳光明亮,风也温柔。 唯有清玄高高低低、抑扬顿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成为了一曲别具一格的背景音乐。 百年后—— 准确来说,在清玄眼中是百年后,但在聂昭和暮雪尘眼中,只是共享一餐烤红薯的时。 “求你……让我,去堕仙崖……” 这是清玄今生向聂昭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其中蕴含的痛苦绝望实在太深沉,令聂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不行。这才哪到哪啊,都是你的福报,你就慢慢受吧。” 笑以后,她伸手将面前金灿灿的落叶拢到一处,堆成一个坟墓似的小土包,然后“啪”地双手合。 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不理解她的古怪举动,但他们经达成共识“聂昭做什么都是对的”,因此只是默不作声地旁观,对她的一举一动行注目礼。 “……” 在原身记忆中曾经有的明媚阳光里,聂昭合上眼睛。 ——我不敢说这样就算是“为你们报仇”。 ——但是,我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让作恶、纵恶得到应有的报应。 ——愿你们从此远离凄风苦雨,来世降生在更好的人,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至于“更好的人”从何来…… 聂昭睁开双眼,掸了掸粘在衣裙上的草叶,撑膝盖慢慢站起身来。 蜃景中寂静无声,回忆的主人一个含恨终,另一个被她亲手推入焚化炉,这段仙凡虐恋故事经走到了尾声。 接下来,她该去寻找下一个故事,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了。 “哎。革命尚未成功,志仍须努力啊。” 第27章 好前程愿共饮一杯狗不得入内…… 亲手将清玄推入火葬场后, 聂昭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和暮雪尘一道前往凡间,回了熟悉的震洲都城。 暮雪尘嘴上不说, 但周身都萦绕着快活的气息。 一趟故地重游,凡间局势渐趋稳定, 百姓无不为镇国公的倒台欢欣鼓舞,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两人肩立在云端俯瞰, 只城中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派升平景象。 “样就好。” 聂昭面『露』欣慰之『色』, 却未此放松心神,“扳倒一个镇国公,推翻一个傀儡皇帝, 保百姓几十年太平。不过,后的事就难说了。” 暮雪尘半懂不懂地听着,先是“嗯”了一声, 然后又皱着眉慢慢道:“那么,要怎么办?” “简单啊。” 聂昭弯了一下眼角,满脸都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只要没有皇帝,让百姓家作主就好了。” 暮雪尘:“?” 他努力思索的模样着实爱,聂昭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一把他乌黑顺滑的头发。 “现在你能还不明白。不过总有一,我会让你亲眼看看, 那是怎样一番光景。” 暮雪尘:“……我,比你大。” 聂昭:“啊,抱歉——” 暮雪尘:“但是, 我不讨厌样。听你说话,觉很像我过世的母亲,虽然我没有过。” 哈士奇:“前一句说得挺好,后一句是啥啊?!” …… “聂姑娘!暮大哥!” 在他们与秦筝约定的碰头地点,数日未的少女神采飞扬,像只出了笼的飞鸟,隔着老远就向他们挥手道: “多日不,两位一切好?” 震洲舞弊之事曝光后,一切都各归其位,正是“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明报应”。 镇国公一家人头落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被逐一拔起,依律定罪量刑。 该革职的革职,该革脑袋的革脑袋。 秦筝历经波折,终于取回了属于自己的成绩,如愿进入南院就读。 如今,她是震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状元,更是院中大小姐妹的偶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再也不用如昔日一般担惊受怕。 秦家与她,早已是云泥之别。 至于琉璃,或许是为了履和聂昭的约定,她放回了所有掳走盘问的考生,未损伤他们毫发。 头来,除了与她仇深似海的钱家之外,她没有杀害任何一个人。 然,些考生中也有人不学无术,企图贿赂之举,后来都进大牢和镇国公一党作伴了。 自那后,琉璃迟迟没有投胎,一直徘徊在秦筝身边,陪着她读上课,看着她『吟』诗抚琴,满身的杀气和戾气一点点淡去,几乎不像个厉鬼了。 秦筝也不怕位“鬼姐姐”,待她如待寻常亲友一般,两人时常交流课业,度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好时光。 “姐姐懂得多了!” 秦筝兴致勃勃地拉着聂昭,小鸟一样说个不停,“我不熟悉的典故,不了解的逸闻,她都能说得上来。除了嬷嬷,我还是第一次样博学的人。” 说里,她又有些沮丧:“倘若姐姐还活着,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惜……” 聂昭安慰道:“正如此,你才要加倍刻苦努力。来日你成为仙官,为下人主持公道,世上便不会再有下一个琉璃。” “就像聂姑娘一样吗?” 秦筝抬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亮。 聂昭笑道:“就像阮仙君一样。我还差得远呢。” 秦筝受她鼓舞,大大振奋了一番精神,又接着道:“对了,能否请你帮我找个人?嬷嬷前些时日说要回乡探亲,至今没有消息,我担心她遇上了什么变故……” “个不难,包在我身上。” 聂昭一口答应,“我常听你提起位嬷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眼中浮现几怀念之『色』: “嬷嬷她……是位端庄持重的老『妇』人,不太喜欢与人说话,待我却很和蔼。谈起学问,她总是严谨、自信又从容,不卑不亢,不骄不馁。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她抚平了我心中的恐慌。” “爹娘不肯让那些夫子提点我,从小大,都是嬷嬷瞒着他们,手把手教我读。也是她告诉我,不自怨自艾,唯有奋发进取,才能将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聂昭正听得入神,忽然迎面撞上一道人影,下意识地让开几步。 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扯住她道:“别走!” “嗯?” 聂昭扭头看去,只对方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面『色』是浓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却将下颌抬得很,强撑着门贵『妇』的雍容气度。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的小男孩,一个七八岁模样,另一个约莫十岁出头。 三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春衫,每一道褶皱都被仔细熨烫抚平,却始终难掩陈迹,好像一张青春不再的脸。 尤其是那『妇』人,发量不算大,发髻却梳得很,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鎏金黄铜步摇,在灯火映照下明晃晃地闪光,一看就是家道中落,捉襟肘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娘……?” 秦筝停下脚步,目光中只有警惕戒备,丝毫没有与亲人重逢的欣喜,“你来做什么?” 那『妇』人脂粉下的面皮微微一抽,精心画过的双眉立起,带出几尖酸刻薄的凶相来。 她疾步上前,紧盯着秦筝道:“好,好啊。你不孝女,翅膀硬了,就连自己的爹娘兄弟都不认了?” 秦筝一言不发,她又红着眼抬嗓门: “你知道,你父亲和兄长都下了狱,很快就要被流放去离洲了!那种蛮荒之地,人烟稀少、妖兽横,他们怎么受得了?全家人都盼着你为他们说情,你却不闻不问,连家也不回了,是要与秦家断绝关系吗?” 聂昭一听,差点没场笑出声来。 还有种好事? 她暮雪尘有心上前,连忙一把将他拦住,压低声音道:“我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此事还须秦姑娘亲手了断,你且看着。” “娘,女只有一句话问您。” 面对母亲声泪俱下的质问,秦筝语气平淡,神『色』泰然,如同一尊安详沉静的白玉佛像。 “父亲和大哥与镇国公勾结,将我的试卷出卖给他们,又为了封我的口,企图『逼』迫我嫁给周韬。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 秦母一时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有错不成?” “你爹说得对,你一个女家,读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给兄弟谋个好前程,往后他们登上位,你做个享清福的正房娘子,既有夫君宠着,又有娘家兄弟帮衬,不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聂昭心想,在封建时背景下,或许的确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了。 至于为何秦筝不甘心、不愿意,大概也没什么旁的原,就为【她是个人】吧。 但凡是人,落在不如意的境地里,又意识了种不如意,总是要不顾一切往上走的。 “娘,我不明白。” 秦筝低垂着眼睫,嗓音轻柔而笃定,“我想了很久,很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我要给兄弟谋一个好前程,却不能为自己去谋、去争呢?” 秦母微微一怔,眼神游移:“……血浓于水,兄弟姐妹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秦筝苦笑道:“我赠他们一腔热血,他们还我一把屠刀,就是娘眼中的‘互帮互助’?既然如此,您不妨早些告诉我,你们养我只养一头待宰的猪羊,也好过让我白白期待,错将屠夫作亲人。” “放肆!” 秦母气得浑身发抖,尖尖的指甲几乎戳秦筝脸上,“我是你娘,你敢样与我说话?院是怎么教你的?你等着,待我夫子,定要与他们理论……” “理论?” 聂昭在一旁忍俊不禁,“看夫人如今处境,怕是进不了院的门吧?” “你还有脸说!” 秦母被戳中痛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要不是你们,秦家怎会被抄没家产,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聂昭:“哈哈!” 秦母:“……” 聂昭:“对不起,我不该笑,是不是?但我也没办法,人是我打的,你在我面前哭诉他们被打得有多惨,我实在很难不笑。” 秦母:“………………” 一哭二闹都徒劳无功,她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转向秦筝发狠道: “你不救你父亲和大哥,但你身为长姊,必须收养两个弟弟,带他们一道飞升。” 她自为握住秦筝把柄,越说越是得意: “你不是想成仙吗?你若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在里,让下人都知道,你秦筝是个『逼』死母亲的——” 就在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唤道:“秦夫人,秦夫人。” “什么事?” 秦母冷不防被人打断表演,没好气地回过头去,“没看我正在教训女——” 她身后那人是个女郎,闻言轻笑一声,幽幽道: “你说的‘一头碰死’,是指样吗?” 女郎缓缓抬起头来,拨开披覆在额前的黑发。 隐藏在那头长发后的,赫然正是一张鲜血淋漓、皮焦肉烂,半面都是森森白骨的凄惨面孔。 “秦夫人,你好呀。” 琉璃眯缝起没有眼球的双眼,牵动着牙床外『露』的脸颊,向秦母绽放开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秦母:“————” “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 就样,秦筝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孽缘,在母亲和弟弟们刺破际的惨叫、落荒而逃的背影中,断了个干干净净。 直一家子蚂蝗精跑得不踪影,聂昭才发现暮雪尘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袖,身板挺直,神情僵硬,双眼怔怔凝视着虚空。 聂昭:“……雪尘?你该不会是害怕女鬼吧?” 暮雪尘:“不是。” 聂昭:“那个,你不用勉强。我已经过怕狗的魔头,就算你是个怕鬼的仙官,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暮雪尘:“不是。真的不是。” 情急之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加快语速:“从刚才开始,那个‘怕狗的魔头’,就一直在酒楼上看着你。我只是在防备他。” 聂昭:“???” 她猛然回头,只身着红罗衫、头戴桃花簪的俊美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酒楼窗口,遥遥向她举杯。 “聂姑娘,别来无恙。要上来共饮一杯吗?对了,狗不得入内。” “聂姑娘,你就听他一回吧!” 还没等他说下去,白猫小桃红就从他头顶冒出来,给他戴上了一顶既不威风、也不风流,但看着还是十亲切爱的『毛』绒帽。 “前日庆功宴上,有几个兄弟喊上了熟识的犬妖朋友,把他吓得不轻,都把酱油成酒喝下去了!” 第28章 自凌云(卷一完)如没有炬火我便是…… “聂姑娘, 请。” “黎公子客气。” 聂昭从黎幽手中接过茶盏,礼貌地一点头,“头一回知道, 妖魔也有这般雅兴。坊间传言,果然多有不实之处。” “可不是吗?” 黎幽不为意, 依旧得温文尔雅,宛如一幅毫无瑕疵的美人图, “仙界和人间,对们都有诸多误解。若有机会,还望聂姑娘代为澄清一二。” 聂昭摆手道:“别埋汰了。你若真有心澄清, ‘抱香君’还会被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杀人魔?看你啊,是不想讨别人喜欢。” “……” 听见这句大实话,黎幽眉峰跳了一跳, 方才还像图画一的容瞬间鲜活来,“姑娘通透。” 聂昭也不谦虚:“那是,这孩子小聪明。” …… 他们此刻相对而坐的所在, 已经不是方才相遇的酒家,而是临近湖边的一座宽敞『露』台。 这湖也不是寻常的湖,形似一轮满月, 周围是热闹的十里长街,一座极大、极富丽的舞台如同一朵水莲,在夜幕下的湖心盈盈盛开,映着辉煌的万家灯火。 湖上有豪华的层画舫,也有轻灵小巧的扁舟, 两两结伴而来,星子一散落在漆黑的湖水里,船头之人或饮酒、或抚琴, 与湖岸边的街景遥相呼应。 舞台上锣鼓喧天,靠旗与水袖齐飞,油彩共锦衣一『色』,正在上演一出新编的折子戏。 “正是:天道还如寄,人心公论难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也——” 据黎幽所,这出戏叫做《将军冢》,讲的是当年一位将军遭到镇国公迫害,被诬陷里通外敌,不仅客死他乡,连家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发卖为奴。其中最美貌、最有才华的一位小姐,被京中最大的烟花之地买,成了后来的花魁娘子。” 黎幽一边为聂昭夹菜,一边翕动嘴唇,讲述着让人毫无食欲的故事。 “聂姑娘,你应该猜到了吧?那位将军姓秋,他有个侄女名叫‘秋玉离’,是今日的琉璃。” “琉璃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却不知是何人下手,又苦无证据,只能耐心等待时机。直到镇国公倒台,其党羽为了活命相互攀扯,抢着交代罪状,这才证明了秋将军的清。” “红颜劫,将军冢。秋氏一沉冤,如今终于有了交代。” 黎幽淡淡下了结论:“这世上的事,当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聂昭喝了一口闷茶:“这报应来得太晚,不得劲儿啊。” “确实如此。不过,今后仙界有了聂姑娘,报应大概会来得快一。” 黎幽像对菜『色』不甚满意,挑挑拣拣老半天,才挟了一小块鱼眼肉,皱着眉头放到聂昭碗里。 “震洲灵气匮乏,食材粗糙,比不得们桃丘,凑合着用吧。” 小桃红猛翻眼:“桃丘食材,可你做的不都是毒『药』吗?” 黎幽不动声『色』道:“莫要胡言。天赋绝佳,途无量,只是需要一锻炼。” “你的锻炼,需要牺牲多少只猫?” 小桃红一爪子拍在桌上,可惜肉垫太软,毫无气势可言,“阿幽,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做的猫饭连猪都不吃,再这下,灵猫一族也要弃你而了!” “……” 聂昭看着他们熟悉的一来一往,只觉心情所未有地放松下来,不禁出声道:“光看你们和流霞君,实在很难联想到‘凶’这个名号。” 小桃红骄傲地甩尾巴,抖了抖耳朵尖:“早过,那都是别人讹传讹。姓花的不过是个『奸』商,阿幽不过是个……咳,他想做个名扬海的大厨,可惜没成功,只能继续做大祭司、大魔头了。” 黎幽睨他一眼:“别在聂姑娘面,多不意。” 聂昭:“……” 无言对,只能尬声:“黎公子这志向,还真是……挺远大的哈。” 旁的也不敢多,唯恐客套话讲太多,黎幽信为真,当场要撸袖子给做猪食。 那事情不要啊! “对了,是不是快轮到秦姑娘了?” 秦筝和琉璃原本与他们同坐一桌,后来听这舞台没人包场,人人都能上台即兴演出,两人便久违地了玩心,搭着一艘小舟上台了。 为了照顾魔头纤细敏感的内心,雪橇傻被发另一条街撸串,桌边只剩下一个大气不出的暮雪尘。 暮雪尘(表面):(°ー°〃) 暮雪尘(内心):┗|`o′|┛ 面对传中的魔头,他实在没法像聂昭一轻松自在,右手紧握刀柄,双眼一眨不眨,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一刀从黎幽脖子上抹过,让他从魔头变成“魔|头”。 黎幽看着,也不与他为难,只向聂昭趣道:“聂姑娘,你这位小朋友凶得很,看着要吃人啊。” 聂昭闻弦歌而知雅意,配合地换了个话题:“既然传言多有不实,黎公子不妨妖魔界的故事,让们开开眼界?比如妖都、桃丘,还有灵猫一族。待正式上岗,没这么清闲了。” 小桃红抢着举爪子:“!阿幽满嘴跑马车,你可别听他『乱』讲。” “桃丘是艮洲地脉枢纽之一,灵力充盈,水草丰美,修炼比别处快上数倍,吸引了许多妖族和魔族,因此又被称为‘妖都’或‘魔都’。与息夜君和罗浮君相比,们不爱征战,大多数时候都在桃丘修炼,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妖都信仰祖魔‘混沌’,百年混沌被镇星殿斩杀,群魔无首,很是萧条了一阵子。直到阿幽做了大祭司,击退镇星殿几次讨伐,着手整顿内务,妖都才重新兴盛来。所,算他发钱抠、做饭难吃、『逼』着大家一穿粉『色』,还是有不少妖魔愿意追随他。” “对了,阿幽出现之,们灵猫一族代代都是妖都祭司,是这一代的继承人。” 小桃红得意地翘尾巴,“灵猫是形似家猫的妖兽,除了长相漂亮一点之外,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长相漂亮一点之外。” 黎幽不紧不慢地在一边拆台:“灵猫雌雄一体,自生自孕,最是特别不过……” 小桃红:“你闭嘴。聂姑娘,跟你……” 聂昭:“‘雌雄一体’是什么?” 小桃红:“……” 聂昭:“‘自生自孕’是什么?” 小桃红:“……” 聂昭:“是不是那个,只要拥有了一只猫,可生出——” 小桃红:“……不会给你们生孩子的!你们死心吧!” 黎幽得双肩耸动,刚要接着拱火,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湖上飘来,接下来的话便猝不及防地断了线,不上不下卡在喉间。 他抬眼望,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恍惚。 “黎公子,怎么了?” 聂昭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失神,有疑『惑』地询问道,“秦姑娘这支舞,有什么问题吗?” 如今在台上翩然舞的,正是万众瞩目的“新科状元”秦筝。 不仅才华横溢,舞技亦是超群,如今身在湖上,水袖凌波,罗袜生尘,当真宛如洛神仙子一般。湖边众人无不惊叹,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聂昭一心一意为欢喜,并未察觉有何异常之处。 “这是……” 黎幽轻颤羽睫,面『色』变了几变,最后格在一个开悟般的表情,隐约又有几分憾恨萧索之意。 他徐徐转过头,一双漆黑眼瞳看住聂昭,像在给小孩讲解一个哀伤的童话。 “这便是昔日花魁娘子琉璃,名动京华的‘惊鸿舞’。” 他缓缓道,“若要像秦姑娘这,演绎出琉璃当年一般的风采,非有十年之功,等闲不能习得。” 聂昭刚想抢答“琉璃与秦筝一见如故,要得很,教跳舞也没什么稀奇”,接着听见后半句“十年之功”,先是一怔,随后渐渐明过来,脸『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 秦筝与琉璃相识不到一月,哪来的“十年之功”? 而且,聂昭还记得—— 在黄金屋中,秦筝曾经向提,这支舞是何人所授。 【秦姑娘一舞动方,当真是天人之姿啊。】 【这是嬷嬷教的舞,方才心中快活,忍不住跳了一会儿。】 “‘嬷嬷’……难道……” 聂昭难置信地望向舞台,却见秦筝一曲舞毕,犹未过瘾,又要拉着化形的琉璃上台,让“鬼姐姐”也跳上一曲,自己为抚琴伴奏。 琉璃着答应,广袖一展,眼波一『荡』,用灵力给自己上了一层杏脸桃腮的妆,和着秦筝指尖流出的琴音踏上舞台。 果然,跳的也是惊鸿舞。 与秦筝分毫不差的舞姿,减了一分少女特有的鲜妍灵动,多了一分风霜砥砺后宠辱不惊的从容。 一步、一转、一、一颦。 的每一个动作,俱如清风流水,山花开落,与头顶的月光和足下的湖光融为一体,无嗔无怨,无喜无悲。 的容颜静美,意态安详。千般苦楚都被漫不经心地踏碎,万风情在眉目间盛开,俨然又是那个一舞倾城的琉璃。 一舞,便是一生。 已了却生事——焚身火,血洗仇家,将镇国公一党送上了断头台。 也赢得了身后名——的一切,都已经在与萍水相逢的秦筝身上,得到了延续与传承。 已了无遗憾。 溶溶月『色』落在身上,溶化在月光里。 “秋小姐……” 聂昭下意识地想要身,但黎幽和暮雪尘同时伸出手来,牢牢地按住了。 黎幽轻声道:“要走了。最后这个舞台,留给最关心的人吧。” 暮雪尘又一次被人抢,也顾不上委屈,只是抓紧补充:“灵力耗尽,早该走了。不知为什么,还勉强支撑,一直留在这里。” ——为什么? 初是不平。琉璃死得太惨烈,放不下今生仇雠,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后来是不忍。复仇后漫无目的,邂逅了与自己年少时相似的秦筝,便化身为老妪,在秦家做了一回“嬷嬷”,替这个想要飞出樊笼的少女改了命。 再后来是不甘心。秦筝第一次应试惨淡收场,其中必有隐情,于是“嬷嬷”离开处查探,想要还一个公平。 最后,是不舍得。 ——你为什么要追查舞弊? 琉璃用这一曲穿透时间和空间,连接一生一死两个人的惊鸿舞,回答了聂昭所有的疑问。 ——和你一。 ——是为这世上,不再有下一个。 “……” 聂昭重重坐回椅子上,双手扶着额头,嗓音有一点闷:“如果早知道……” 黎幽平静地望着:“没有早告诉你和秦筝,大概是不想看见你们这副表情。舍不得这人世——舍不得你们,却不想让别人舍不得。” “因为,对于注分离的人来,‘舍不得’实在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 与聂昭相比,舞台上的秦筝动摇更甚,不等一曲奏完忍不住冲上,一把握住了琉璃双手: “姐姐……嬷嬷……你,到底是……” 琉璃了。 得慈爱又温柔,一边,一边伸出手『摸』秦筝的脑袋:“两个都是,不行吗?看着像你阿姐,其实早可做你阿嬷了。” “筝儿,别再找‘嬷嬷’了。已经死了多年啦。” 这微着,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告别。 “今后,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这一刻,既不是凶神恶煞的厉鬼,也不是风情万的花魁,更不是昔日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仿佛又变成了秦筝记忆中和蔼的老『妇』人,翻着书页给讲古,握着的手一笔一画练字,用微凉的手掌贴着额头,告诉“往上走,无论如何都要往上走”。 记忆与现实重叠,秦筝心神巨震,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姐姐,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自己欢喜。” 琉璃爽快回答,“死得太早,所要把你留下来,证明曾经活过。” “当然,你不必替活。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痛痛快快、自由自在地活,生活出个人来,便不枉照看你这么多年。” ——初,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因为无意中路过那户人家,看见了那个踮着脚、扒着窗户,两眼闪闪发光,专心偷听夫子讲学的小姑娘。 因为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实在太过明亮耀眼,像极了还没有凋谢、枯萎、零落在尘泥里的秋玉离。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陪了这么多年。 可惜死者已矣,送君十载,终有一别。 琉璃还想再『摸』一『摸』秦筝的头,但随着灵力消散,的双手逐渐透明,成了一抹看不清、『摸』不着的月光,再也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的时间到了。 “……” 琉璃转头向湖岸边的聂昭望,想自己还没有和这个多管闲事的仙官告别。 如今想来,始终怀着一丝善意的天真,为“虎毒不食子”,只当秦筝是被关系户占了名额,从未怀疑过秦家人的用心。 若没有聂昭横『插』一脚,即使揭发了舞弊的黑幕,也无法及时救下秦筝。 “聂姑娘是个神仙,该谢谢。” 琉璃脸上仍然在,那也是透明的,透着一点掩不住的神伤。 “有这的神仙,这的志向和肝胆……这是个时代啊。只可惜,死得早了一。” “稍微,早了一……” 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仿若一声融化在夜风里的叹息。 “姐姐!” 秦筝怎么也抓不住,急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嗓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别走!不管你是嬷嬷也,姐姐也,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和你学……” 琉璃只是摇头:“该走了。筝儿,你也该走了。” “没有旁的愿望,只盼你一直往上走,走得越高越,越远越。最后有一日,你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夜夜仰头来看你,脖子和眼睛都是酸的,心里也觉得甜。” “姐姐,——” 琉璃没有再回答。 安静地背转身,香袂高举,莲步娉婷,继续跳那一支未完的舞。 这一次无人伴奏,便配上了自己的唱词。 那是幼年时写的“诗”,文辞稚拙,平仄韵脚都对不上号,唯独一股意气昂扬,伴着清透如流水、激越如朔风的歌声,直入天际,穿云裂石。 唱的是: 人人争咏女儿愁,女儿将心向高楼。 人人竞作春闺『吟』,不及春闱留一席! 明朝举身赴山海,地阔天高长自由。 何须风凭借力?有奇志可凌云。 …… 一曲唱毕,响遏行云,面鸦雀无声。 良久,才有啪、啪、啪,一阵清脆而单调的掌声从岸边传来。 是聂昭。 然后,是与并肩而立的黎幽,惘然若失的暮雪尘,及蹲坐在湖边石栏上,用力拍着一双粉红肉垫的猫。 “……” 足够了,琉璃想。 对孑然一身死的来,这已经是足够盛大而温暖的送别了。 没有回头,只是略微将面庞侧转过一点弧度,隔着披拂的长发,最后一次满怀怜爱地望向秦筝。 柔声道:“筝儿,姐姐走啦。” 尾音落地那一刻,一阵清凉的夜风从湖上掠过,彻底吹散了模糊得如同梦幻泡影的身形。 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秦筝一个人茕茕孑立,像个『迷』路的孩子一睁大眼睛。 在原地呆立了很久,很久。 直到聂昭飞身登上舞台,一手揽住肩膀,才像是断了线一软倒下来,手握成拳压在心口,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恸的抽泣。 …… 这是一个从“姐姐来了”开始,又“姐姐走啦”结束的故事。 然后,像所有的励志成长故事一,它拥有一个永恒不变,不是结局的结局—— “从今后的路,都要靠你一个人走了。” “通天的大路九百九,妹妹你大胆地往走。往走,往走啊,莫回头!” .... 第29章 在座诸位这可都是妙人啊 震洲变以后, 阮轻罗本算给聂昭放几天假,让她在凡间四处走走看看,体验一下各洲的风土人情。 但聂昭只休息了一天, 迫不及待地回到太阴殿,求从明日开始上班。 对于阮轻罗的疑问, 她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回答: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为了天下苍生, 我们神仙不需休息!” 阮轻罗:“……” 她做仙君这么久,还是一次听到这种求。 聂昭主动请缨,阮轻罗自然不击同积极, 便交代了同样积极的暮雪尘和雪橇三傻,让他们带着聂昭去各殿转一转,与各路同僚个招呼, 混个脸熟。 哈士奇求之不得,用雪橇拉着聂昭满地撒欢,恨不得一天跑遍仙界: “昭昭, 我跟说,仙界可好玩了!尤其是太白殿,我一进去不想出来!” 太白殿, 也是长庚上神的地盘。 作为一条心止水的咸鱼,长庚严守八小工作制,决不在岗位上多待一秒,平生最爱下班、放假、休息,神殿也造得颇有休闲气息。 与其说是“神殿”, 不说,他在天上垒了一座“仙山”。 太白殿中设有一座巨大的法阵,只穿过殿门, 便被传送到“仙山”内部。 那是一片清凉幽静的山林,四下里不见亭台楼宇,反而搭建了许多别致的树屋、船屋、吊脚楼,被大片烂漫山花簇拥着,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野之间。 清风徐来,花香弥漫,鸟鸣脆亮婉转,更胜丝竹管弦。 “嚯……” 聂昭见识过花想容的地宫,当下也不意外,熟门熟路地开始点评,“这位长庚上神,很享受生活啊。看那边,我们太阴殿只有绿头鸭,他还给自整俩黑天鹅,放仨丹顶鹤!讲究!” “哎,谁说不是呢?” 哈士奇感慨道,“不过,别看长庚这样,其实他干活还挺认真的。除了荧『惑』殿和太阴殿,放仙界,也他还算半个经神仙了。” 五曜上神各司其职,辰星殿负责人管理,岁星殿执掌气象天候,荧『惑』殿镇守人魔两界边关,镇星殿扫除为祸人间的妖魔。 至于太白殿,掌管的则是一个“鬼”字,负责引渡天下或因爱、或因痴、或因怨,在人间徘徊不去的亡魂。 比方说,琉璃之,其实也属于长庚的管辖范畴。 但天下亡魂何其多,长庚无法挨个查问冤情,便与其他各殿建立了合作关系,说好互相行个方便,众神仙将凡间传来的消息汇总到太白殿,太白殿投桃报李,对他们“在不加班的范围内”给予支持。 只可惜,震洲之人大多信奉辰星殿,而辰星殿那混吃等死的仙官,并不想替长庚行这个方便。 所以长庚干脆地踹了他们,转头与阮轻罗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暮雪尘带着聂昭前去拜访,好是长庚下班间。他连动也懒得动,躺在一条堆满鲜花的小船上,发几个仙侍接待了他们。 这画面乍一看宛水葬场,把聂昭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还有这种玩法”脱而出。 长庚:“自然有。有候我既想在花海中小睡,又想泛舟漂流,但休息间有限,两者难以兼得,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聂昭:“……” 宁可真是个间管理大师,给宁鼓鼓掌吧。 长庚懒洋洋地躺在鲜花堆里,半晌方才睁开睛,水玉般乌黑清透的珠转了一转,目光聚起焦点,慢悠悠地落在聂昭脸上。 “靠近,让我仔细看看。” 聂昭见他态度温和,便放心走近两步,礼貌地拱了拱手:“见过长庚上神。” “再靠近。” 聂昭在花船边停下脚步。 “再近。我睡着,皮子提不起劲。” 聂昭从没见过这么咸鱼的神仙,一间哭笑不得,只好屈膝半跪,低下头一根根点数他漆黑浓密的睫『毛』。 长庚这才勉强满意,睑微微抬起一线,半掩着他那双轮廓柔和的杏,无端显出几分锋利的弧度来。 “上一回对付辰星殿,做得不错。” “哪里。” 聂昭客气道,“我听阮仙君说,您在仙界帮了不少忙。清玄上神没有负隅顽抗,也是因为有您在场。” “算不上什么帮忙。” 长庚缓缓阖上帘,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闲散姿态,“阮轻罗需一位神族与她同进退,我需一能干的同僚——而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仅此而。她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材,可见我没有看错。” ……呃,其实没有人招揽我,我差不多是白给来着。 聂昭将这句话咽回喉咙,试探着询问道:“您的意思是,无论是太阴殿还是您,都无法单独摆平辰星殿?” 长庚淡淡道:“未必没有可能,但难免两败俱伤。今的仙界,可不止一个辰星殿出了蛀虫。” ——因为不止一个对手,所以此刻玉石俱焚,不是长久之计。 关于这一点,聂昭在太阴殿也有所耳闻。 根据他们的说法,当今五曜上神之中,只有“一个半经神仙”。 其中,“一个”指的是荧『惑』殿赤霄上神,据说是一位身长八尺、铁骨铮铮的女战神,承担着镇守坎洲天堑的重任,脑袋和肌肉一样结实,没有半点心机,一生只认得“除魔”两个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魔族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变着法儿进攻天堑,赤霄上神分身乏术,一去是一百年。仙界新来的年轻仙官,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于“半个”,指的是工作间的长庚了。 一天只有八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除此之外…… 恕她直言,在座诸位,全是垃圾。 清玄上神是个远近闻名的铁憨憨,资质平平,智商平平,道德素质极差,思修基本不及格。 但几次仙魔大战下来,神族早死得七七八八,天帝又可劲儿护短,一匹上古代活下来的猴子都能封王。 王侯将相,靠的还真是一个“种”字。 再说承光上神,他是神族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地位相当于前代天帝的托孤大臣,修为实力深不可测,其他神族都得叫他一“老祖宗”。 这位祖宗素来以铁腕闻名,不仅手腕很铁,头更是铁得不行,把自以外的生物都当成猴子,从来听不进别人劝说。 光是头铁也算了,更糟糕的是,论“双重标准”这一行,他的造诣还在天帝之上——对外人是千锤百炼不锈钢,对自和完全臣服于自的『舔』狗们,那叫一个百转千回绕指柔,是有人踢他的狗一脚,他能叫得比狗还响亮。 不是清玄这年野心渐长,『舔』他『舔』得不昔日一般殷勤,再加上天帝同意将辰星殿交给他女儿东曦掌管,他未必坐视清玄倒台。 最后还有一位,掌管岁星殿的重华上神。 说这位吧,那也真真是个妙人。 长庚坚决贯彻咸鱼精神,好歹只是不到上班间不做,他做得更绝——他压根不上班! 故是这样的: “重华当年与一位魔族公主相恋,分分合合好几年,互相捅了十七八剑,各自的亲戚朋友死了一堆,他俩愣是一个都没死,还踩着亲戚朋友的骨灰复合了。他们也不忌讳血海深仇,瞒着仙魔两界,在凡间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有一日两军激战,魔族大将不惜自毁元神,挺枪刺向重华胸,却不料公主斜刺里冲出来,挡在他身前挨了这一枪。小姑娘忙着谈恋爱,也没经修炼过几天,这一下身负重伤,没多久断了气。” “自那以后,重华心死灰,宛行尸走肉一般。他再也没有干过一天活,终日在岁星殿悼念亡妻,将杂全都交给手下的仙官处理。天帝怜悯他痛失所爱,也没撤他的职。” 哈士奇是说道,毫无感情地抹了一把狗:“特别感人,是吧。” 聂昭:“……哈哈,那可真是太感人了。” 总而言之,这三位上神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奇葩”,人人都有一段传奇故。 在他们手下,除了一个金仙君之外,还不知捅了多少漏洞,养出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幺蛾子。 想将乌烟瘴气的仙界捯饬干净,不能一蹴而,只能从最菜的着手,一个一个按部班地搞定。 聂昭心中意,再次向长庚行了一礼:“今后在仙界,请长庚上神多关照了。” 长庚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伸手在衣襟里『摸』索了一阵,没找到什么满意的物,最后索摘下辫梢那朵白山茶,往聂昭鬓边歪歪斜斜地一『插』。 “拿着。我是长辈,不能让人空手回去。” 聂昭见他一直不冷不热,没想到还给新人送见面礼,一间有点感动:“请问这是……” “这个呀,是咱们太白殿的特产‘工具花’。带回去种下,用灵力滋养着,很快能结果了。” 一旁的仙侍笑着解释道,“结果后便有花灵诞生,与主人心意相通,最是聪明能干不过。上到草拟文书,下到洒扫烹饪,都能帮得上忙。” 另一个仙侍紧跟着道:“上神最爱这工具花,向来宝贝得很,极少拿出来送人的。聂仙官,运气真好。” 聂昭:“……” 花是好花,但们取这个名字,考虑过花灵的感受吗? …… 告别太白殿之后,暮雪尘又带着聂昭造访了荧『惑』、镇星、岁星三座神殿。 这一路上,聂昭接连坐了三次冷板凳,再也没受到像太白殿一样的热情款待,更别提见面礼了。 荧『惑』殿的赤霄上神常年戍边,手下仙官大多追随她左右,仙界宫阙人去楼空,只剩小猫两三只在家看门。 这看门也只是做个样子,毕竟赤霄上神两袖清风,荧『惑』殿家徒四壁,一望去像间『毛』坯房。除了上房揭瓦之外,实在没什么东可偷。 镇星殿的承光上神高于顶,根本不屑浪费间见一个小仙官,派了个阴阳怪气的仙侍发她滚蛋,别踩脏了他们家神殿的地板。 “哎唷,这不是新来的小娘子吗?承光上神说了,他一生行得,坐得端,爱怎么查怎么查。清玄那是喜欢,才由着为所欲为,别以为镇星殿也这么好进。” 光看对方那架势,那吊成一线、又尖又细的嗓子,不像神仙,倒像是宫里净过身的老太监。 聂昭啧啧称奇,也不与他们争锋,只是暗中记下老太监的样貌和名号,准备来日践行一下“爱怎么查怎么查”。 岁星殿的重华上神……别问,问是悼念亡妻。 他托人带话下: 【爱妻离世不到百年,本座哪有心思见其他女人?若是见了,岂非让爱妻在九泉之下寒心?】 聂昭:“……” 那我走?jpg 她与重华上神素不相识,但听见他的回答,她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毕竟,言情小说里受过情伤、有过白月光的男主,多半都是这副德。在他的本命女主出之前,面对其他女人,他都和太监没什么两样。 说实话,他没搁这儿整“莞莞类卿”那一套,经算是很有素质了。 …… 最后,在雪橇三傻的护送下,聂昭再次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辰星殿,今是气象一新,变成了东曦神女一展身手的锻炼场。 她刚被仙侍引进门,娇滴滴的小神女疾步迎上前来,两放光道: “昭姐姐,可算来了!” 聂昭:“?” 咱俩谁管谁叫姐? 们神族的寿命,不都是以万年为单位吗? 东曦不理她的震惊,像个偶像见面上的粉丝一样握起她双手,小鹿似的大睛闪闪发亮: “昭姐姐,在震洲金殿上的模样,真是太威风了!我若像一样,爹爹再也不责备我了。” “其实吧,想像我一样,头一件是忘了爹。” 聂昭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知她在还听不懂,便将话题转到实务上,“神女这两日接管辰星殿,感觉何?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多着呢。” 东曦委屈巴巴地绷着小脸,一股脑儿向她倒起苦水来,“清玄上神掌权这年,留下的文书浩烟海,我都一一重新理过。其中错漏百出,一儿缺了这个,一儿少了那个,也得逐项给他补上……” 聂昭一听这话,便知道小神女的确踏实肯干,勤能补拙,将来必然胜过那仙界混子。 她还没来得及欣慰,听见有人慌慌张张来报: “神女,您快来看看吧!外头起来了!” “镇星殿有个仙官闹上门来,说咱们辰星殿的红鸾司收受贿赂,『乱』点鸳鸯谱,害他结侣结错了对象,坏了他与真命天女的姻缘!!” 聂昭:“……” 这神仙一天天的,都托马在搞什么东??? .... 第30章 都是辣鸡统统带走纳鞋底 “昭姐姐, 还有雪尘。那个……麻烦你们陪着,一起出去看看好吗?” 殿外的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东曦神女虽然踏实细心, 但毕竟与人交际太少,从未见过种场面, 难免有些打退堂鼓。 小姑娘怯生生地拽着她衣角求助,聂昭也不好拒绝, 扭头向暮雪尘递了个眼『色』:“走吧。机难得,们一道去见见世面。” 暮雪尘点点头,又转向东曦认真道:“比她。你叫她‘昭姐姐’, 就应该叫‘雪尘哥’。” 聂昭:“……” 不是,你就么讨厌年下设定吗? …… 一刻钟后。 “……不好意思。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明白,但连在一起, 好像有点听不懂。” 次辰星殿遭遇的麻烦,说复杂倒也不算复杂,但聂昭越听越离谱, 最后不得不一直狠掐人中,才能勉强保持清醒,以防己雷昏『迷』。 据位闹事的仙官所说, 距今十余年前,他曾经与一位仙侍女子相恋,两人一同前往红鸾司求姻缘。 红鸾司和挐云司一样,是辰星殿管辖的重部门之一,掌管仙凡婚姻之事, 有点像传说中的月老。红鸾司仙官手中的“姻缘簿”,既可以指明一个人的理想佳偶,也可以测算两个人是否速配, 能否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只不过,测姻缘属于窥探天机,每测一次都需耗费巨的灵力。凡人负担不起,多数神仙也不冒险尝试。 好巧不巧,对情侣承担了高昂的代价,偏偏事与愿违,测出两人命数相克,水火不容,长相厮守只招来灾祸。 尤其是男方,若想在仙途上更进一步,就必须与心上人断绝关系,和另一名爱慕他的仙侍结为伴侣。 在东曦神女面前,位已婚仙官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为初恋号丧: “神女您说,还能怎么办?爱阿湘,但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她!若是因她遭逢不测,她也不欢喜的!” “……” 聂昭一边吃从太白殿打包回来的点心,一边在心底不动声『色』地“tui”了一声。 真的吗?不信。 你智商低上当受骗,担心己前途受阻就直说,怎么还把锅甩给女朋友呢? 仙官吊着嗓子干嚎了一阵,又痛心疾首道:“后来才知道,都是贱人蓄意为之!是她买通了红鸾司的仙官,在面前做戏,让听信了虚假的判词!不仅如此,她还说必须与阿湘一刀两断,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唯有样才能保护她……” “那,后来呢?” 东曦生怕刺激他,小心翼翼地询道,“听说,当年镇星殿有位仙侍名叫‘韩湘’,同僚指认偷盗仙器,受刑后贬下凡间。那位韩仙子,该不就是……” 仙官悲恸道:“不错,她便是阿湘,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子!无论如何冷落她,呵斥她,她都不肯与划清界限。为了保护她,只能么做,让她对彻底心!” 聂昭:“……?” 东曦:“……?……??……???” 场人与狗都听得目瞪口呆,东曦几乎有些坐不稳,但还是硬着头皮追道: “抱歉,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就因为红鸾司的一句判词,你不仅与深爱的女子一刀两断,还默许旁人诬陷她,将她逐出仙界?” 仙官撩起袖子抹了一把热泪,振振有词道:“不错!若非红鸾司蓄意欺瞒,怎铸下如此错?阿湘下凡十几年,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寝食难安,贱人才向坦白一切……” 哗啦!! 话音未落,只听见平地里一声巨响,聂昭生生按塌了半张桌子,抡起一条桌腿劈在地上,打断了他声情并茂的控诉。 “‘们可知道’?知道个屁啊。” 她乜斜着眼看他,半点不像天宫仙子,倒像是地府里细数罪状的判官,“弃她如敝屣,贬她下凡间,些狼心狗肺的破事,不都是你己干的吗?” “什、什么?” 仙官她副野蛮做派吓得一哆嗦,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强辩道,“确实有负于阿湘,但都是因为受了蒙骗。况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聂昭阴恻恻地一撩眼皮:“背负冤罪,永去仙籍,些都是‘为她好’?那还真是挺好的,都好阴间去了。” “并非本意!” 仙官她踩中痛处,愤慨地瞪眼睛,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孔涨得通红,“红鸾司的判词说了,若是们执意逆天为,来日必有灾祸临。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 聂昭一仰靠上椅背,两眼向天,手中的桌腿敲了敲地面:“既然如此,那你请下凡不就好了?” 仙官:“……什么?” 聂昭:“请下凡,做个隐姓埋名、四海为家的散仙,让她一辈子找不着你。样一来,你们俩都可以平安度日,她也不吃些苦头,说不定很快就能迎来下一春。样不好吗?” “……” 仙官好像完考虑过种可能,一时间有些语塞,“怎么行?当年为了飞升,不知花费多少心血,如今是一展宏图的好时机,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哦。” 聂昭毫不意外,和颜悦『色』地向他点了点头,“所以说,比起心上人的安危,你还是更看重己的前程。谢谢你,今日头一回说了实话。” “,有……罢了,你小丫头初来乍,哪里懂得的苦衷。” 仙官见聂昭油盐不进,有一杠底的架势,索『性』撇开她不再理睬,将矛头对准好说话的东曦: “神女,您千万为主持公道,为阿湘报仇雪恨啊!贱人已经供认不讳,与她勾结的,就是你们辰星殿的仙官!今日您不给一个交代,决不离开!” “个,……” 东曦哪里见过番阵仗,当真是秀才遇兵,只好向聂昭投去求助的视线,“倘若此事属实,定严惩不贷,决不姑息。……昭姐姐,么说行吗?” 聂昭:“……你啊,只不加最后一句,就挺完美的。” 她抱起双臂,笑『吟』『吟』地接过话头:“你唠个,那可就不困了。红鸾司仙官渎职,可不就是的活吗?位仙长,神女向来心慈手软,你想让害你之人付出代价,还得找才行。” 仙官略一沉『吟』,觉得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即义辞严道:“既然如此,就请神女和聂仙官处置。” 聂昭粲然一笑:“好说。你先坐儿把证词录一份,你那位夫人呢?指认红鸾司与她勾结,可少不了人证啊。” 仙官忙道:“那贱人就在外面。神女稍候,就让人把她带进来!” “……” 说是“带进来”,其实那位仙侍早已面目非,满头『乱』发如蓬草,一张巴掌的小脸看不出本相,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拖进来的。 聂昭垂下眼看她,内心不禁感叹: 些傻狍子,抢男人抢个什么劲儿呢? 下可好,给己抢回来一顿毒打,苦胆都该打破了。 那仙侍的确己抢来的夫君骇破了胆,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半点不敢隐瞒,气若游丝地交代道: “是……一心爱慕程哥,嫉妒冲昏了头,才设毒计陷害韩湘。红鸾司的姐姐只是帮,不关她的事……” “毒计”也无甚稀奇,无非就是个科书一般的恶毒女配,嫉恨科书一般的傻白甜女主,恳求红鸾司关系亲近的小姐妹帮忙,忽悠心仪的男主与己成婚,又忽悠他贬女主下凡,做了一场举案齐眉的短暂美梦。 类似套路的言情小说,聂昭看过的有一千,也有八百,梦里都能背出故事纲。 她听得直犯困,但还是强打精神陪东曦录完口供,让几人一一神识签字画押,然后干脆地一挥手: “行了,拿下吧。待将此事回禀阮仙君,再行处置。” 直一刻,担任恶毒女配角『色』的仙侍仍然对男主抱有一线希望,眼泛泪光,凄凄惨惨地向他望去: “程哥,些年是对不住你。但待你一片痴心,日月可鉴……” 程仙官闻言冷笑,一脸厌恶地蹙眉道:“你的痴心于何?始至终,心中只有阿湘一人。你害了阿湘,断然容不得你!” 说里,他又气凛然地昂起头道:“东曦神女,聂仙官!与此女早已恩断义绝,两位不必顾虑,定对她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聂昭点头附和:“不错。玩忽职守,诬陷同僚,确实恶劣得很,非得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程仙官见聂昭与己站在同一阵线,不禁越发得意起来,将脑袋昂得更高:“是!多谢——” 他个“谢”字还挂在舌尖,人已经吃了雪橇傻一狗一巴掌,他们恶狠狠地一把按下,脊梁骨弯成一只虾米,脑门几乎磕上地面。 他手下仙侍惊,上前,暮雪尘横刀拦住去路:“在办案。别惹事。” “……咦?” 程仙官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好一儿才意识,人“拿下”的不仅是他妻子,还包括他己。 不等他开口质,就只见聂昭冷眼睥睨着他,嗓音和目光一样凉津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雪里浸出来: “尊夫人伙同红鸾司仙官,篡改判词在先,栽赃构陷在后,致使韩湘仙子蒙受不白之冤,的确是罪一桩。” “不过仙长,你明知韩湘无辜,坐视不理,任由她蒙冤下界,难道就不是同罪吗?” “且依所见,你似乎还对尊夫人动了私刑。你该不以为,在仙界‘打老婆’不犯法吧?你是仙官,她是仙侍,你犯法合该罪加一等,起码比她多判一百年,否则如何彰显你的份?” “什么?!” 程仙官惨然变『色』,拼命挣扎着抬起头来,“不对,等等!是为了给阿湘讨个公道,你怎么连也……” 聂昭眼皮也抬一下,指尖拈起那份他签字画押的供词,在他面前轻飘飘地扬了扬,像在扬一捧随风散的灰。 “就是给你的公道啊。她作了恶,你也是烂人,哥不说哥,何必非分个高下。一起带走,送去天牢里做夫妻吧。” .... 第31章 赴山海人间无趣我想你了 “以, 你任第一日,就越过承光神,将镇星殿的仙官逮捕下狱了?” “。” “虽说只个小人物, 但承光向来刚愎自用,仅凭这一件事, 你便把他给得罪死了。从今以后,他定会处处与你为难。” “。” 太阴殿, 阮轻罗低垂眼睫,一边翻阅着聂昭递来的卷宗,一边不紧不慢道: “聂昭, 你……” 一旁暮雪尘坐立不安,刚想开口为聂昭求情,就听见阮轻罗接下道: “你做得好。太阴殿该有个人, 捋一捋他这把虎须了。” 暮雪尘:“???” 聂昭谦虚地一低:“我前向您请教‘在仙界行走,否有什么忌讳’,您叮嘱我不要直接与镇星殿冲突, 又说‘抓人不必顾虑’。我想,这就让我杀鸡儆猴的意思。” 阮轻罗颔首道:“不错。承光爱重脸面,如今你下了他的面子, 他怀恨在心,同时也会迁怒下属,对他们严加管束,免得授人口实。如此一来,便省我们许多功夫。” 哈士奇听得咋舌:“以说, 咱们就需要一个胆大包天的鸟咯?仙君,您让昭昭一个小姑娘扛事儿,这可不地道啊。” “不地道。” 暮雪尘不擅与人争辩, 搜肠刮肚老半天,听见哈士奇道心声,立刻紧跟着点,“不如换我。” 阮轻罗一人一狗当众挑刺,也不着恼,只向他们『露』一点姐般的宽和笑意:“聂昭道心坚定,境一日千里,不同于寻常仙官。假以时日,她定会成为太阴殿自我下第一人。” “啊?” 聂昭冷不丁戴了一顶八尺高的帽子,饶心宽脸大,背后也有点起鸡皮疙瘩,“阮仙君,这话太夸张了。若让其他同事听,不利于团结……” “不会。” 阮轻罗眼也不眨一下,“凭他们那点心眼,还没有‘勾心斗角’这个念。” 聂昭:“……” 懂了,全缺心眼呗。 您也挺不容易的。 她满怀同情地望了阮轻罗一眼,随口换了个话题:“仙君,您手有什么活吗?仙界虽好,一直待着也无甚趣味,我还想凡间。” 阮轻罗无奈笑道:“你啊,一日也闲不住。不过正好,我的确有件事交你办。” …… 阮仙君交派给聂昭的第一项工作,听十分简单。 凡间八洲,大部分魔族困坎洲,与赤霄神大眼瞪小眼;一小撮漏网鱼活跃在艮洲,时不时兴风作浪;震洲灵气稀少,不利修行,在一代辰星殿神庇护下,好不容易搭起个太平盛世的架子,就继任的清玄毁了个七七八八。 其余五洲,皆修士与凡人混居,各有各的章。 人间修仙宗派众多,震洲飞升靠统考,其他各洲主要靠世家大派举荐,水面下暗流更深,等闲挖不来。 但这一次的任务,无关乎仙界遴选,而关于仙外的一桩小事。 八荒中的“离洲”,距离艮洲和坎洲最近,多有妖魔没,人族修士避而远,极少有人在此定居,更遑论建立宗。 另一方面,离洲山明水净,毓秀钟灵,灵草、灵兽数不胜数,堪称一座价值连城的宝库。虽说不宜久居,探险寻宝的修士却来了一茬又一茬,个个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有人满载而归,一夜暴富,走人生巅峰;也有人流年不利,妖魔一条麻袋套走,反倒成了别人的口粮。 在离洲这片化外地,吃与吃,人吃妖与妖吃人,都见怪不怪的常规节目。 然而,偏偏就在这种地方,了一桩货价实的“怪事”。 “就在前些时日,我们派往离洲的仙官,回报了一则有些奇异的消息。” 阮轻罗这样告诉聂昭。 据说,接连有好几队深入离洲采集灵草的修士,在途中遭遇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每个人对“怪物”说法不一,有人说一棵了腿的树,有人说一只满触手的八爪鱼,还有人说一片流动的泥沼,其中会爬几百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这怪物一旦现人迹,就会穷追不舍,用八爪鱼一样的“手臂”缠住对方,死活不肯撒手,拼命将人往深山老林里拖,仿佛在说“这位先生,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希望和你讲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克苏鲁”。 修士们吓得魂飞天外,符咒法术一通狂轰滥炸,将怪物炸得支离破碎,方才勉强逃过一劫。 然而,无论那怪物炸得多碎,扬成了一捧多么细的灰,十天半个月以后,还会有下一拨人与它打照面,撵得满地『乱』跑,勒得口吐沫,涕泗横流。 “妖魔没并不罕见,但这种‘杀不死’的妖魔,我还第一次听说。” 提到“不死”,阮轻罗面『色』有些凝重,“这其中必有蹊跷。聂昭,我希望你能离洲走一趟,探明这怪物的身。” 除魔卫道,照理说镇星殿的职责,但阮轻罗显然信不过他们。 聂昭寻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一趟像搞暗访的。 “雪尘,你不必每次都跟着我。我有天罚锁在手,还有哈……千树他们随行,天大的事都能应付。” “……” 对于她的劝说,暮雪尘一言不地背转身,良久才蹦几个字来,“早知道,便不给你。” 这就赌气了。 暮雪尘不傻,阮轻罗也不避着他,话里话外都透着“聂昭不你小妹,你未来大姐”。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大哥心”落了空,百般郁结下,任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性』,跟她闹了七个字的别扭。 “给了你,你也不叫我哥。” ……行吧,还有九个字等着呢。 聂昭听得好笑,心想他活了一把年纪,却还天天自家人当小弟,对家喊“『乳』臭未干”“嘴没『毛』”,难怪憋闷得慌。 这也没办法,可爱的人,活了几百岁还一样可爱。 聂昭着他倔强的背影,胸中那点“大姐心”像『潮』水一样翻卷来,忍了又忍,到底没伸手『摸』他的,只在他肩拍了一把: “好啦。阮仙君说了,这一回我要扮成寻宝的修士,多几个人也没坏处。你若闲着,就陪我遛狗吧。” “……” 暮雪尘蓦地抬,双眼闪闪亮,又成了一对霜夜里的明星。 但他还纠正道:“不陪你遛狗。保护你和狗。” 聂昭:“……” 行吧,你高兴就好。 …… 离洲不愧远离人烟的生态区,一派好山好水,天空蓝得像猫眼睛,空气里的草木香浓到醉人,与震洲那样锦绣堆叠的富贵乡相比,别有一番气象。 聂昭给自己捏了张带雀斑的小圆脸,扮成个“天活泼、娇憨可爱”的少女修士,和暮雪尘一起降落到离洲唯一一座港口,混入了从四面八方赶来寻宝的人群。 或许她人设捏得讨喜,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询问: “这位道友,一个人吗?若不介意,可要与我们同行?” 来人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腰悬双鱼佩,戴远游冠,胸口挂着一枚金灿灿、亮晶晶的命锁,乍一不像修士,倒像春游踏青的公子哥儿。 聂昭将他下打量一番,见他身没有邪气,便点道:“我与我弟……咳,师兄一道,人数确实少了些。若能结伴同行,自再好不过。” 那后生面『露』喜『色』,连声赞同道:“正。离洲凶险,多些人一起路,也好有个照应。” 交谈间聂昭得知,这后生名叫杨熠,乃修仙大派“碧虚湖”的外弟子,一回下山历练,担心路途艰险,便想着多找几个队友同行。 “碧虚湖……必须糊?” 聂昭将这宗名字念了两遍,总感觉有点不吉利,传音向暮雪尘问道,“这凡间有名的宗派吗?” 暮雪尘:“。” 他唯恐哈士奇抢了话,略一停顿,立刻接下道:“凡间修仙宗,以‘一山、二水、三大家’为尊。‘二水’,就‘红尘渡’和‘碧虚湖’。” 哈士奇体贴地等他一口气讲完,这才不慌不忙地补充道:“阮仙君飞升前,就‘红尘渡’的掌。现任掌她的师妹,凡间许多消息,都他们给太阴殿传递的。” 聂昭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太阴殿消息如此灵通。那么,‘碧虚湖’……” “各位!” 不等他们回话,杨熠将聂昭拉到自家师兄弟们面前,热情地介绍起来: “这位聂道友,还有她的师兄。除了包师兄外,我们大家都一次来离洲,还谨慎些为好。大家稍等片刻,我再找几个人!” “各位好。” 聂昭四平八稳地行了个礼,挥戏精本『色』,落落大方地报假名: “在下聂小倩,这位我的师兄木采尘。” 哈士奇:“昭昭取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萨摩耶:“据说取自她故乡的一个传说,这两人联手打败了名为‘黑山老妖’的妖魔。我想,聂姑娘应该想讨个好彩。” 聂昭:“……” 其实并没有,我只想整活。 对面这一行数人,都和杨熠一样的年轻修士,一个个精神饱满、眉目飞扬,带着一身活泼跳脱的青春气,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其中有位少女穿一身利落短打,生得与杨熠有七八分相似,颈间同样挂着一把命锁,自报家他的孪生妹妹杨眉,天赐一副俏生生的好眉眼,开口唤“小倩”时嘴角翘,绽两个令人艳羡的甜美梨涡。 还有位男修稍年些,一见聂昭就大皱眉:“胡闹!我们能否入内,全从离洲带回多少资源。这等大事,你竟然要带外人分一杯羹?杨师弟,你还想不想内了?” 杨熠赔笑道:“资源固然要紧,师兄弟们的安危也不小事。正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包师兄,还请通融通融……” 聂昭也不初茅庐的愣青,一眼便将人物关系理了个七七八八,不等那“包师兄”开口便道: “相逢即有缘,何必计较身外物?我们不过路搭把手,各位现的灵草、灵兽,自然归各位有,我们一分一毫都不会取用。” “当?” 包师兄狐疑地瞥她一眼,毫不掩饰高傲轻鄙意,恨不得将黑眼珠翻眼皮里,“像你们这样的散修,我见得多了。还不就自己没本事,跑来讨好名世家,指望着蹭点油水?你那几条灵犬的品相,就不得台面。” “???” 哈士奇“嗷”一声就要往蹿,“反了他了!骂人就算了,怎么还骂狗呢?” 萨摩耶一口咬住三弟的狗链:“冷静些。现在你只一条低阶灵犬,理论应该听不懂这些话……” 阿拉斯加也劝他:“,别和这些计较,你也不怕掉价?” 就在这时—— 那包师兄逞了一把口舌快,见聂昭没有反驳,越自鸣得意,刚想再占几句嘴便宜,忽然间瞳孔骤缩,笑容好像凝固的水泥一样僵在脸。 与此同时,聂昭感觉肩隐约多了一团云的分量,有什么蓬松柔软的东西扫过脸颊。 轻飘飘,软绵绵,粉红『色』的…… 聂昭:“阿嚏!” “哎唷!” 那团粉红『色』的云险些她一个喷嚏抽飞,尾巴尖儿堪堪勾住她脖颈,重脚轻地倒挂下来,在她胸前来回晃『荡』。 “那、那那那……” 包师兄瞠目结舌,两颗金贵的黑眼珠不仅翻了下来,而且无限贴近成斗鸡状,几乎可以隔着鼻梁握手,“浣花狐?传说中桃丘灵气化,浑身宝,珍贵非凡,生来散异香,号称妖中最美,三十年才诞生一只的浣花狐?” 聂昭:“……” ——你跟我讲实话,这个谓的“传说”,不狐狸自己传的?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将扒拉着自己的粉『色』『毛』团扯开,低迎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毛』茸茸的大狐狸她提在手里,不声不响、安安分分的,忽然间一挤眼睛,咧开嘴『露』点笑模样,合拢前爪向她作了个揖。 熟悉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聂姑娘。数日不见,如隔三生,本座甚想念啊。” “……” 聂昭:“说人话。” 黎幽:“人间无趣,我想你了。” 聂昭:“算了,你还别说人话了。” 堂堂魔竟做这种事,成何体统! 太不要脸了! .... 第32章 走江湖这狐狸怎么茶里茶气的 聂昭一手提溜粉『毛』狐狸的颈皮,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时进退难。 好在包九金——包师兄浑身是戏, 不用她配合,自个儿能绘声绘『色』地演上一整。 他捧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一脸病西施模样,几乎要原地厥过去:“你、你竟能驯服浣花狐做灵宠?不可能, 凭你这样的小姑娘……” 聂昭这一行重在隐蔽,冷不丁被黎幽盖了一个高调拉风的戳,心下正在骂骂咧咧, 只听包九金接下去道: “明白了!你莫不是遇上什么机缘,哪位大能送给你的?或者说,你实是大能的炉……” 炉…… 炉什么?炉鼎? 好端端一个修士, 讲话怎么好像互联网(部分)直男网友。 聂昭:“炉个锤子,是你爹骨灰的焚化炉。” 包九金:“……什么?” 聂昭面不改『色』:“没什么。包道友说的不错,确实另有机缘, 得了这只浣花狐为伴。他是的朋友,不是灵宠。” 她一边忽悠二傻子,一边给黎幽传音: “黎子, 小桃红呢?你自己都变成大桃红……咳,大『毛』团了,还能背猫到处跑吗?” “……” 黎幽虽然喜欢猫,却不料她关心猫胜过自己,一时有些失落, “身不在此处,想给你一个惊喜,才撇开他分了一道神念前来。你若惦记他, 下回来桃丘找是了。” “不,你倒是别为了这事撇开猫啊。” 想起那只心力交瘁的白猫,聂昭忍不住吐槽道:“你的喜欢小桃红吗?怎么觉得,你只是拿他寻开心呢?” 黎幽轻轻吸了口气:“了不起,竟然被你发现了。” 聂昭:“……” 什么人哪这是! 哦,对不起,说错了。 什么狐哪这是! 她没指望甩开这魔头(看来他在人过得很滋润,几乎要闲出屁来,谁都拦不住他撒欢),便三叮嘱他不可引人注目,免得惊动暗中潜伏的妖魔。 “你放心,晓得轻重。” 黎幽听她说得郑重,倒也没有胡搅蛮缠,一本正经地答应道,“只管跟你,不打扰是了。” 聂昭松了口气:“那好。” …… 半个时辰—— “……” 聂昭有没有受打扰不好说,但在暮雪尘看来,他受到了严重的打扰。 因为黎幽的出现,他“保护小师妹和狗”的大哥梦只持续了一刻钟,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暮雪尘聪慧勤勉,在仙官中也算博,但怎么说,一个笨嘴拙舌的仙界小青年,也不可能胜过呼风唤雨的妖。 这一路上,每当他看见珍奇的花草、稀罕的异兽,想要给聂昭介绍一番,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狐狸的“恶魔低语p3”从一边传来: 【聂姑娘,瞧见那棵树没有?上头是不是有几枚果子?那叫做“瑶台果”,能让人沉浸于梦之中,常被碾成粉末入『药』,但过了量是剧毒。你以若是看见,须得小心提防。】 【聂姑娘,留心你面前的溪流,千万不可沾水。这水中有种“穿肠鱼”,不仅会咬人,还会循伤口钻入血脉,产下鱼苗……什么,听倒胃口?好了好了,不说便是。】 【聂姑娘,离洲有许多大能悟道,秘境和洞府散落各方。你听说过“鸿蒙秘境”吗?传说中封印上古秘辛,多少求道之人汲汲营营,都想进去一探究竟。身为妖都大祭司,对此颇有研究,若你有兴趣……】 【聂姑娘,看你一直闷闷不乐,莫非有什么心事?可是还在惦记琉璃?人死不能复生,待过上几年,帮你去寻她来世便是了。你仙界倒是有种起死回生的禁术,不过需要消耗大量生人灵力,想来也是用不得的。】 【聂姑娘——阿昭,你看那边……】 “……” 哈士奇:“不是,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萨摩耶:“这狐狸,手段果然了得。可怜家阿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暮雪尘:“……” 当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更过分的是,黎幽仗自己是个禽兽,大摇大摆趴在聂昭肩头,绕她脖颈盘了一圈,脑袋从她一边脸侧探出来,尾巴沿她另一边肩膀垂落,俨然是一条质地上佳的狐皮围脖。 禽兽……禽兽能做这样的事情吗! 因为他是禽兽! 聂昭眼看暮雪尘快要变成流泪猫猫头,一把将狐狸脑袋按下去,随手指枝头一只青灰『色』小鸟: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暮雪尘猛然回过神来,铆起全副精神打量片刻,笃定道:“是‘麝鵼’。” “什么?社恐?” 这名字实在太富有现代气息,聂昭忍不住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啊。听阮仙君说过,这名字还是烛幽上神取的呢。” 哈士奇重『操』旧业,一板一眼替暮雪尘将说明补全。 “麝鵼『性』情孤介,不喜人烟,来只在僻静无人处筑巢。他的羽『毛』光泽亮丽,更胜丝绸,体内还能分泌出一种名贵香料,因此常被修士捕杀。” 果然,聂昭这么不经意地一指,同行的少年当即大喜过望,纷纷取出符咒和法器,瞄准了树上那只社恐鸟。 杨眉一马当先,挥手放出自己的灵宠——一匹体态修长的红狐,在它油光水滑的脊背上撸了一把,半开玩笑道: “乖,今咱抢个头筹,别输给那只胖狐狸。看他这圆滚滚的体型,一定追不上你!” 黎幽:“……” 聂昭:“……” 妹妹,这玩笑可不兴开啊! “滚滚,别冲动啊滚滚。” 聂昭一边憋笑,一边顺手薅住黎幽的尾巴,“都知道,你一点都不胖,只是『毛』量比较大而已。” “唉,阿昭啊。” 黎幽垂下一对尖耳朵,浮夸地拖长声调叹气,“本座白龙鱼服,与你同行次,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奇耻大辱,一次被人说金丝雀,一次被人说胖狐狸。于情于理,难道你不该补偿……” 聂昭一点也不惯他:“说人话。” 黎幽一口气叹到一半,立刻硬生生刹住:“‘抱香君’恶名响彻三界,人人都说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如今跟在你身边,没人怕、骂,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不,实刚才有人骂你胖。 聂昭扯了扯嘴角,含点笑意撩起眼皮看他:“黎子,这都得怪你自己,当魔头当得像个正道栋梁,太不敬业了。你若凶残一些,也不至于放心拿你当围脖。” “‘正道栋梁’……当?” 黎幽被她这么一挤兑,听还挺受用,抬起前爪捧圆鼓鼓的腮帮子,大『毛』尾巴在她头顶开了花。 与此同时—— 轰! 劈啪! 哗啦! 在他闲聊的当口,一群精神小伙、精神小妹各显神通,将林炸得鸡飞狗跳,也不知把社恐鸟赶去了哪里。 唯独杨熠没有跟风,波澜不惊地蹲在原地,实实掘一株灵草的根,好像下没有什么比这棵草更重要。 听聂昭问起原因,他还颇有一套说法: “听说麝鵼饮甘『露』,食鲜果,避世而居,从不伤人。闯入别人家里,小偷小『摸』也罢了,还要拆人家的房子,取人家的命,岂不是太过分了?” 聂昭:“那你妹妹……” 杨熠:“小眉自然不一样。你别看她跑那么快,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实她只是为了头一个捡鸟『毛』。” 聂昭:“……” 好家伙,明年修仙界评选青年明标兵,没你俩不看。 哈士奇左顾右盼一阵,用脑袋拱了拱聂昭腰:“阿昭,还是快跟上那些小鬼吧。前面是悬崖,先不说杨家小妹,万一他人去掏鸟窝怎么办?” 聂昭眉头一皱:“多大的人了,在家坐车都要买全票,还用得这样『操』心?” 哈士奇摇头道:“又不是人,当然不是为他担心,担心的是鸟。麝鵼繁衍不易,每次下蛋都九死一生,可不能让人给掏空了。” 萨摩耶点头补充:“有些修士不知轻重,连鸟带蛋一窝端,一点生机不留,做的是灭门绝户的缺德事。尤是碧虚湖,外门弟子为了入内门无所不用极,已经有好几种妖兽被赶尽杀绝了。” 暮雪尘:“竭泽而渔,有伤和。” 聂昭:“……” “你说得对,这去。” 话说回来,这是仙官之的对话吗? 和她穿越前的环境局同事相比,好像没什么区别啊? 她头顶那只胖狐狸正用前爪捂嘴吃吃发笑,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笑什么笑,没见过认负责的务员啊! “千树,走。” 聂昭顾不上与黎幽计较,一翻身跨上哈士奇的脊背,一人一狗箭一般飞跃出去,笔直奔密林深处的悬崖。 哈士奇风驰电掣,在林中穿梭疾行,一眨眼追上了那些少年。 “昭昭,你看那边……咦?” 少年已经赶到崖边,正要纵身御剑而下,却不知怎么御了个空。 本该出现在他脚下的灵剑,好像突然断网一样,没有回应他的召唤。 人跳崖了,剑却没有跟上。 “哇啊啊啊啊————?!!” 初生牛犊反应不及,下意识地惊声尖叫,手脚胡『乱』挥舞,活像下饺子一样朝崖底坠落—— 聂昭:“啊。” 仙官的灵力和罚锁都不方便使用,她若想救人,只能从悬崖上跳下去,挨个儿徒手捞饺子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传来杨熠的喊声: “小眉,抓住!” 这看似柔弱的少年临危不『乱』,扬手抛出胸口那把长命锁,细长的金链好似游龙一般,直奔坠崖的弟子而去。 “哥哥,接!” 杨眉也同时出手,将另一把长命锁自下而上抛出,一端与杨熠的金链相连,另一端将坠崖的师兄弟团团捆住,“唰啦”一声挂在山崖上,随山风来回飘『荡』。 杨熠长舒一口气:“各位莫要『乱』动,这拉你上来。” 聂昭也放下心来,对这位质彬彬的小子大为改观:“道友人不『露』相,在下佩服。” 杨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都是托了家传仙器的福,还得请道友帮拉一把。小眉口无遮拦,方才多有得罪,道友别与她一般见识。” 聂昭一口答应:“好说。” 小姑娘讲话没遮拦,反正受伤的都是胖狐狸,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悬崖……好像有些古怪。” 聂昭一手拽金链走近前去,只觉周身灵力淤滞,经脉中仿佛灌满水银,有种重感冒一般浑身乏力的倦怠感。 “不仅无法御剑,灵力也不好使。师兄,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 暮雪尘眉心打了个小小的结,冥思苦想片刻,最终还是摇头道,“不知。” 聂昭转黎幽:“黎子?” 黎幽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她(在科普方面)拿自己当备胎:“知道。” “除了麝鵼之外,离洲还有一种名叫‘紫碧蛇’的妖兽,喜好将岩壁凿空筑巢,能够吞噬周围的灵气。足够强大的紫碧蛇,甚至可以影响仙官。” 聂昭:“自闭蛇?听上去没什么危险。那没事了,要找的不是他。” 话音未落,便只听黎幽接下去道: “社恐与自闭……不是,麝鵼与紫碧蛇相伴而生,相依为命,乃是一对共生妖兽。麝鵼会为体型庞大、行动不便的紫碧蛇寻找食物和水源,紫碧蛇会为麝鵼守护巢『穴』,阻止他人接近。因此,有麝鵼之处,必有紫碧蛇。” “等一下。” 聂昭眉头皱了又皱,意识到事情非常不简单,“你说的这个自闭蛇,他帮社恐鸟守护巢『穴』的时候,会顺便吃个人吗?” ——轰隆!! 仿佛要回答聂昭的疑问一般,悬崖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山崩般的巨响。 顷刻只见尘土飞扬,大大小小的岩石砂砾如同雨点般崩落,岩壁上赫然裂开一个洞口,暴『露』出中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一个巨大的、布满闪亮鳞片的暗紫『色』脑袋从洞口缓缓探出,玻璃似的眼珠泛绿光,盯住了挂在崖壁上瑟瑟发抖的少年。 “……” 聂昭无端有种感觉,这大蛇看人的眼神,像在看烤鸭店里挂出来的一排鸭。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下口,可能是要掂量一番肥瘦。 “……好吧,他看上去挺喜欢吃的。” 她忍不住发出怨言:“黎子,你既然心里有数,不能早点说吗?” “……” 黎幽立刻折下一对飞机耳,委屈巴巴地眨蓝眼睛,眼底秋波流转、水光潋滟,生生眨出了一种妖媚『惑』主的风情。 “因为,一直给你讲故事,你身边的小仙官看上去不太高兴。阿昭,不想破坏你的关系……” “?” 暮雪尘没想到枪口突然转自己,浑身一震,眼里透出了比黎幽实百倍的委屈,“不是,没——” 聂昭冷冷道:“你别理他。这种茶言茶语见得多了,没那么容易上钩,他搁这欺负实人呢。” 黎幽:“嘁。” 聂昭:“嘁你个头。” .... 第33章 少年游 “救命啊啊啊——!!”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聂昭一手拽着杨熠的金链,一手挟着片刻前还在调侃“胖狐狸”的杨眉, 好像人猿泰山一样荡过悬崖。 既要扮猪,又不能马上吃虎,不得不说颇有难度。 聂昭向来喜欢挑战自我, 尽管一身灵力施展不开,情势堪称危急, 却大有“蛇来疯”的架势。她单手抱着小姑娘, 没事人一样上蹿下跳, 左右腾挪, 在崖间走位风骚地跑起酷来。 “蛇哥, 差不多得了!你累不累啊!” 眼看大蛇白森森的毒牙近在咫尺,聂昭飞起一脚, 硬生生踹断了一截碗口粗的枯木, 又凌空翻了个身, 足尖一勾一挑,将折断的半截枯木朝向大蛇头顶甩去。 趁大蛇分心的当口, 她运足力气在岩壁上重重一蹬, 连人带金链一道向后荡起, 避开了“轰隆”一声撞裂山石的蛇头。 如此两三个起落间,她便将大蛇撇在身后, 瞅准时机抡圆胳膊, 将小姑娘高高抛了出去: “师兄!” 起先她还担心暮雪尘听见“师兄”会发懵,后来发现完全就是多虑——这孩子做梦都盼着有人喊他, 一听见“兄”字就像打了鸡血, 反应比饿虎扑食还快, 别提有多利索了。 两人配合默契,甚至用不着开**流,一个敢扔,一个敢由着她扔,抛接球似的将人一个个往上传,不多时就捞了个七七八八。 杨眉受惊不小,三魂七魄都搅和成了一锅粥,脑子里却还绷着一道清明的弦,刚缓过神就冲着崖边喊道: “喂,那个……那个谁!那个养胖狐狸的道友! 趴在崖边观望的黎幽:“?” 你礼貌吗? 聂昭的喊声与山风一起传来:“我没事!你们都上去了吗?有没有谁丢了?” 少年们这才如梦方醒,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寻找与自己相熟的同伴。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 “包师兄呢?” “包师兄不见了!难道,他还在悬崖 就在此时,又有一阵凄厉刺耳的惨叫声响起,分明是自崖谷深处传来。 聂昭一眼扫过,清清楚楚看见包九金拽着一根树藤,壁虎一般紧贴着峭壁,正将手探入一个藏在岩洞中的鸟窝。 “……” 聂昭面色一沉,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让对方自生自灭。 可惜现场不止她一个人,哪怕是为了维持人设,她也得象征性地伸一把手: “包道友——包道友——你快过来啊——” 包九金:“???” 你在十丈开外伸着手喊我“过来”,这是什么新型的召唤术吗? 看上去一点用都没有啊? 这包九金也是个人才,分明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满头满脸大汗淋漓,两条腿抖得像要从**上飞出去,却死活不肯放开那鸟窝,甚至还破罐破摔地一伸手,从鸟窝里掏出了一颗蛋! 聂昭倒抽一口凉气:“包道友,你是打娘胎里没带蛋吗,这么饥渴?” “你、你懂什么!” 包九金的嗓音和大腿一起直打摆子,唯独握蛋的手岿然不动,“只要有这颗蛋,我就能进入内门,成为货真价实的碧虚湖弟子!十年了!我在外门蹉跎十年了!再没有成果,就只能收拾铺盖回家……” 聂昭喉头一哽,又将方才倒抽的那口凉气重重吐了出来。 “不是,大哥,你自己琢磨琢磨。” 她耐心告罄,那一点表面客气飞快地见了底,只剩下阴阳怪气,“放下蛋,你最多就是回家;拿着蛋,你马上就会没命。怎么,你和家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宁死也不肯回去?” 包九金:“……” 扎心了,老铁。 就凭他这一瓶底的阅历,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非是他当年不知天高地厚,以“天选之子”自居,在父老乡亲面前吹了个圆不回来的牛,如今牛皮破了,没脸回家而已。 **裸的逻辑漏洞有如空门大敞,被聂昭一句话毫不客气地扎了个对穿。 包九金羞愤交加,满腔悍不畏死、披坚执锐的精气神——简称憨批精神——顿时泄了一半,一抬头迎上大蛇绿幽幽的眼睛,另一半也散了个无影无踪。 “救、救命……” 而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 大蛇一动不动紧盯着他手中的鸟蛋,忽然收起毒牙,用力咽了口唾液,喉咙里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把我和阿珍的蛋放下,我放你走。” 众人:“……” 聂昭:“……阿珍?” 大蛇:“就是我的伴侣,在这里筑巢的麝鵼之一。她父母死在修士手上,为了报仇投入息夜君麾下,发誓不杀尽仇人不回离洲,让我生下几个蛋以后就走了。若她回来看不见蛋,一定会很难过。” 聂昭:“???” 对不起,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蛇哥……蛇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些蛋都是你……” “……” 大蛇飞快地转过头去,语调生硬地打断了她,“是我生的,怎么了?雄性紫碧蛇也能生蛋,很奇怪吗?只不过因为混种,蛋看上去比较小,和鸟蛋差不多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扭过头道:“小一点也好,孩子肯定像她,将来生得漂亮。” 不知为何,聂昭从他扭头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娇羞。 不是!等等! 先不提性别,你们连物种都不一样吧! 你们妖魔界这么自由,不仅没有性别限制,还没有生殖隔离吗? “这是自然。” 黎幽不无得意地解释道,“妖魔一旦修得人身,只要不在意混种,便能自由交配繁衍,所以才能孕育出会飞的猪、会游泳的鸡,巴掌大小的食铁兽,还有日行千里的树懒。你何时随我回桃丘,我再带你好好见识一番。” 聂昭随口:“哦,等我休年假吧。” 黎幽哽住:“……” ——你自己掂量掂量,以你的工作态度,真会有那一天吗? ——我看你就是在敷衍我! “对了蛇哥,我在找一个浑身漆黑的妖魔,你有没有见过……” 聂昭试图再打探几句消息,但大蛇似乎无意多谈,盯着包九金将蛋放回原处后,便悄无声息地钻回了洞穴,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包九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屁滚尿流地抓着金链往上爬,然而心急误事,慌乱之下一脚踏空,刚探出崖边的脑袋又一次掉了下去。 “啊————” 在一阵山石崩塌声和荡气回肠的惨叫声之后,谷底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听上去很像臀部开裂的声音。 “包师兄?!” “包师兄,你没事吧!” 众弟子连忙跑到崖边,只见包九金死狗一样瘫软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四肢打颤,两眼翻白,看上去打算一口气瘫到地老天荒。 聂昭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现在算是个什么剧本。 ……要么,先原地高歌一曲《阿强爱上了阿珍》,祝福一下这条为心上鸟做男妈妈的蛇? …… 碧虚湖探险小队出师不利,没走几步就被男妈妈大蛇吓破了胆,当日便没再敢作妖,老老实实加入了杨熠的挖草行列。 一天草挖下来,到了晚上,每个人都两眼发直,满脸泛着绿油油的菜色。 唯独聂昭和暮雪尘深感自己为环保做了贡献,一个赛一个腰杆笔直,走路带风,仿佛要展示胸口飘扬的红领巾。 黎幽看了一出好戏,这会儿心满意足,通体舒畅,一门心思在聂昭头顶趴窝,乖巧得像被夺了舍。 “各位,来吃饭吧。” 有少年自告奋勇,去林间捕来几只山鸡和野兔,分给小伙伴们加餐,为绿油油的全素宴增添了一点亮色。 暮雪尘更是用心,不知从哪里挖来半篮子山菌和野笋,一点点填进山鸡腹中,裹上几片不知名的宽大树叶,埋入黄泥,灵火煨烤,不多时便有香气四溢,正是原汁原味的“叫花鸡”。 黎幽半点没有魔头包袱,大喇喇叼了一只鸡腿,用两只前爪捧着,嘎吱嘎吱啃得欢实极了。 他边啃边点评:“小仙官手艺真不错,若是有烤蚱蜢、烤蚯蚓,还有……” 聂昭:“没有,想都别想。妖都就算了,这里都是凡人,让大家吃口正常饭吧。” 黎幽:“嘁。” 聂昭:“嘁你个头。” 深邃旷远的夜幕之下,一群少年男女围着篝火而坐,四野岑寂无声,唯有风拂过林叶带起的沙沙轻响,以及时不时蹦出来吊一把嗓子的鸣虫。 此情此景,倒也不乏意趣。 闲聊间聂昭得知,杨熠、杨眉两兄妹的确大有来头,出身于凡间修仙“三大家”之一的杨家旁支,也算是一对金枝玉叶的少爷小姐。 但“三大家”之所以能与“三大派”并列,就是因为树大根深,开枝散叶几百年下来,不知长出了几千条金枝、几万片玉叶,就算再讲究雨露均沾,也难免会有枝叶在竞争中枯萎凋零。 杨家兄妹两人,就是出自一脉行将枯萎的大树旁支。 杨眉自小胸怀大志,不甘就此平庸一生,便说动父母让她出门求学,拖着哥哥一起投入了碧虚湖门下。 杨熠比起修行更爱舞文弄墨,但有这样的妹妹,就算他是一条躺平的咸鱼,也得被掀起来翻几个身。 “我说,那个……” 杨眉原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这会儿却莫名忸怩起来,支支吾吾老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一瓶上品伤药递到聂昭鼻子底下,“喏!” 聂昭冷不丁被她用药瓶怼脸,下意识地一个战术后仰:“什么?” 杨熠“噗”地笑出声来,唯恐妹妹生气,又急急忙忙用烤肉挡住脸:“小眉,你就直说吧。” “你……” 杨眉见聂昭如此不上道,恨铁不成钢地瞪圆了眼睛,欲言又止老半天,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憋出一线蚊子似的话音来,“你刚才……救了我,我们杨家人有恩必报,这瓶丹药你拿着。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聂昭:“哦~” 万万没想到,大小姐的“娇”不是“娇生惯养”、“娇蛮任性”的娇,而是“傲娇”的娇。 那岂不是更棒了? 她从善如流地接过药瓶,向杨眉点点头道:“多谢。道友不必客气,大家出门在外,本就该相互扶持。” 杨眉见她如此坦率,一张俏脸越发烧得通红:“这我明白。总之,有事你找我就是了!今日是我大意,下回一定还你这个人情。待我入了内门,你若想进碧虚湖,也可以找我引荐。” “还有我们!我们也要报恩!” 其他被聂昭扔上悬崖的小弟子不甘落后,纷纷从怀中掏出护身符,争着递到她面前,“我们家境普通,置办不了什么好东西。这是碧虚湖有名的‘碧玉神木牌’,据说可以辟邪消灾,还是入门时叶师兄送给我们的。” “我也有我也有!聂道友,我的神木牌也给你!” “不过我们进不了内门,道友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我们就爱莫能助了……” “举手之劳,不敢当。” 聂昭牵了牵嘴角,故意在脸上捻出一点好奇神色,试探着道:“你们……都很想进内门?” “那还用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 “碧虚湖内门和外门,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啊!” “入门时会进行灵根测试,只有天资过人的弟子才能进内门。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就只能从外门熬起了。” “内门弟子可厉害了!可以接受各位尊长的指点,进藏经阁翻阅典籍,到丹房取用灵药,每个月还有份例灵石!这些事情,我们连想都不敢想!” “对对,而且每过几年,就会有岁星殿的仙长来挑选内门弟子,带到天上做仙侍呢!” 聂昭敏锐地捕捉到“岁星殿”和“仙侍”两个关键词,别有深意地一挑眉毛:“只要进入内门,就有机会成仙?” 少年们斩钉截铁:“对啊!” “……” 聂昭脸上那点半真半假的笑意,就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消失了。 说是成仙,其实“仙侍”与“仙官”看似一字之差,地位却有着天壤之别。 震洲通过仙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将来都是实打实的仙官,手中掌握一方水土,为千万生民立命,可以说是真正的“青天老爷”。 正因如此,仙试才必须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疏忽。 但仙侍不同,一个“侍”字道尽万千,简单直白地点名身份——侍从。 仙侍无官无职,唯仙君、仙官马首是瞻,当然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唯一的职场上升渠道,就是博得领导欢心,由他们一层一层向上举荐。曲意逢迎几百年,说不定能换来一个翻身改命的机会。 据阮轻罗所说,在辰星殿这种上梁不正的重灾区,从仙侍位置爬上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 “……” 聂昭默然不语,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朝气蓬勃的面孔上掠过,心中暗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情。 接受指点、翻阅典籍、取用丹药…… 在修仙里,这不都是各大门派的基本待遇吗? 怎么轮到他们,就要为这点东西抢破头了? 更别说他们抢破了头,最终也只是上天给人做跟班,根本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万一被指派到金仙君那种老王八手下,搞不好还要下凡伺候他孙子。 聂昭回想起秦筝,看这些熊孩子——尤其是杨眉和杨熠——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放缓声音道: “那你们外门弟子,平时都做些什么?” “……” 一提起这个话题,方才轻松愉悦的空气就像被投入了一块冰,气温急遽下降,每个人的表情和喉咙都冻住了。 “哦,也没什么。” 杨熠头一个反应过来,眼神不大自在地飘向一边,“替门派干些杂活,给内门的师兄师姐们打打下手,当个沙包……哦,我是说陪练。当然,我们也有机会听课,学习一些基本的修炼法门……” 杨眉板着脸补充道:“还可以到离洲历练,为门派搜罗资源。若是发现珍稀宝物,得到长老青眼,就有可能进入内门。若是一无所获,少则一年、多则十年,就会被逐出碧虚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到这里,她骄傲地挺起胸膛:“有些弟子家境殷实,采买一批天材地宝献给门派,也能进入内门。但我不乐意这么干,杨家人就该顶天立地,自力更生,怎能做这种取巧之事?” 杨熠赞同道:“以我们的家境,若是倾尽所有,要入内门不成问题。但躺在父母血汗上修仙,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哪还有什么道心可言?”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笑。 “话虽如此,但凡事都靠自己,日子的确有些难过。外门弟子没有份例,一应开支都要自己承担,每年还得支付一笔不菲的‘束脩’,几乎存不下余钱。若是不小心受了伤、染了病,回门派请医修治疗,也得用自己搜罗的资源来换……” 聂昭:“……” 这也太狠了! 什么瘠薄仙门,这不就是个割韭菜的黑心培训机构吗! 你们修仙界怎么回事,都没有市场监督管理法吗? 了解内情以后,再看方才虚张声势、实则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名门弟子”包九金,聂昭只剩下一个感想: 看着感觉真可怜jg 包九金,包韭精。 原来有些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各位韭菜苗哀叹了一会儿民生多艰,诸如“本以为离洲地大物博,遍地奇珍,没想到如此凶险”“幸好只是妖兽,没遇见传说中的阴兵借道”云云,相互安慰鼓励一番,决定明日再往深处走一段碰碰运气,便各自就寝去了。 “聂……师妹……” 暮雪尘张开嘴又闭上,闭上嘴又张开,一句“要不要一起休息”在喉头滚了三遍,眼看着聂昭与杨眉其乐融融,“美少女相亲相爱一起贴贴”的大橘已定,只好彻底歇了念头,面无表情地走向男弟子那一边。 与此同时,哈士奇和粉毛狐狸一前一后,没脸没皮地向聂昭跑过去: “汪!汪汪!” “嘤!嘤嘤!” 意译: 哈士奇:“我是狗!我可以和昭昭一起睡!” 黎幽:“你没听人说吗?和你们这样的低阶灵犬在一起,只会拉低她的格调。像我这样百年一遇的珍稀妖兽,才能……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聂昭:“这林子好生酷热,杨道友,我先去设个纳凉的法阵。”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向跃跃欲试的犬科动物,随口诌了个理由:“你们毛太长了,看着就热。今晚不准挨过来,都自个儿睡去吧。” 黎幽哈士奇:“???” 春寒料峭时叫人家小甜甜,还说要人家当枕头,到了夏天就翻脸不认狗了! 暮雪尘:“……”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心理平衡。 在这一刻,狗与人,终于实现了真正的平等。 …… 此后数日,聂昭混迹于凡人弟子之间,与他们同食同宿,一同挖草、采矿、钓鱼,很是体验了一番生活玩家的乐趣。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她长了一张降妖伏魔的脸,传说中的“怪物”始终没有出现,就连大妖都没遇到几只,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和平景象。 没有怪打,大概是此行唯一的美中不足。 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一个人不太快乐,那就是包韭精。 他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没有心存感恩,反而对自己失去的那颗蛋耿耿于怀,时常小声嘀咕“如果有蛋,我现在已经进内门了”“如果有蛋,我也用不着吃苦受累”…… 他修为平平,身手平平,生活技能更是一塌糊涂,挖草采矿都不如其他弟子利索,表情一日比一日阴沉,时常盯着师弟师妹们满载而归的背包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日后的一大早,众人刚一照面,聂昭便发现包九金神情有异,目光游离,眼眶下挂着一对十斤重的青黑眼袋。 “包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杨眉吓了一跳,“是不是哪位师兄弟睡相不好,冲着你眼睛打了两拳?” 包九金:“……” 他沉住气没有发作,干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忽然话头一转: “诸位,我知道附近有一片山林,生有许多珍稀草药,我们一同过去看看吧。” 众弟子对包师兄信任有加,当下不疑有他,有说有笑地跟着他上了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聂昭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仔细留心沿途人影、树影的同时,分了一点神识放在包九金身上,等着看他下一场表演。 ——他这样努力作死,一看就是恐怖片第一个被送走的人物,应该能成功引出“怪物”吧? 果然,众人没走出多远,随着他们跨过一截倒卧在草丛中的朽木,周遭空气陡然一变,带着诡异气息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漫过头顶,仿佛一步踏入海中。 “这是……法阵?” 聂昭眉头打了个结,默不作声地开启队内聊天,“这个老包,总能给我整点新花样。” 黎幽:“就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造不出这种法阵。这林子里必定有个大妖,阿昭,你小心些。” 聂昭:“谢谢你的提醒,但你能不能先下去?” “……” 粉毛狐狸牢牢扒着她脑袋,蓬松的大尾巴从她后脑勺沿着脖颈垂下来,毛色鲜艳夺目,将她一头黑发盖了个严严实实,乍一看像个花里胡哨的玛丽苏。 黎幽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充耳不闻:“依我之见,包九金早知道这地方有个大妖巢穴,故意引你们前来,打的就是借刀杀人的主意。阿昭,你不回头吗?” 聂昭:“回什么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寻找大妖——” 话甫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风一样扫过弥漫着乳白色晨雾的山林,仿佛十来个稚气女童在耳边奔跑嬉闹。 聂昭侧耳细听,隐约听出几句歌词模样,仿佛在唱一首鬼气森森的童谣: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悲声连荒草。 无定河边骨,只影过长桥…… 她们一边唱,一边嬉笑着喊道: “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我在这林中等了好久,终于又有活人来了!” “大哥哥,大姐姐,快来陪我玩呀。这次我准备了新话本,有宫廷妃子,有江湖侠客,还有修仙门派的真人呢!” “哥哥姐姐们选一个,演故事给我看吧。只要演得好看,我就放你们走。” “若是演不好……嘻嘻。” “这些话本,都是死于非命、怨气深重的冤魂带给我的。他们不满意,就没法超生。没法超生,就会和我一样寂寞无聊,只好请你们留下来作陪了。” “……” 黎幽的科普姗姗来迟:“这种妖物名叫‘蜃’,最喜欢收集惨死之人的记忆,光是自己观看还不过瘾,时常将活人拖入其中,让他们扮演记忆里的角色,供自己玩赏取乐。仙界的‘蜃景’,便是因蜃妖而得名。” 聂昭:“……行吧,她看上去也不是我要找的妖怪。” 这就是真正的be爱好者吗? 不仅自己看be,还要抓人来给自己演be? 聂昭又问:“对于被卷入记忆中的人,可有什么害处?” 黎幽:“倒也没有。就是故事太惨,常有人与死者共情,连日痛哭不止,好几年都走不出来。” 聂昭:“……” 不是,这不就是被be给虐的吗? 第34章 开演 据黎幽所说, “蜃”这种妖怪没什么杀伤力,就是个擅长制造沉浸式幻境的熊孩子。除了热爱BE,更爱逼着人演BE之外, 也没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 作为妖魔,她能造成的最大损伤,就是无辜群众被BE虐到自闭。 “……” 聂昭一时无语, 脑海中有一百个虐文作者飞掠而过, “所以说,只要在幻境中演完一个悲剧故事, 就能平安离开吗?” 黎幽笃定道:“不错。蜃族性情温和, 从无杀伤人命之事。即使你演得惨不忍睹,回炉几十次都过不了关,她也只会将你驱逐出自己的领地,禁止你再次登门。” 聂昭:“哦,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拉黑演员吗? 既然人民群众没有生命危险,那她就放心了。 厘清状况之后,聂昭低头打量幻境中的“自己”:白净脸蛋, 长挑身材,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道袍, 戴一条盘出包浆的沉香手串, 在凡人中属于美人, 在仙人中属于路人。 再看周围的环境: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除了四面石墙、一扇房门、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墩之外别无他物, 一看就是座牢房, 而且缺乏基本的人权保障。 古有梦中梦, 今有穿中穿。 “……我扮演的角色, 倒霉程度好像有增无减啊。” 聂昭刚穿越就遭到清玄上神囚禁,一回生二回熟,当下便开始盘算着如何越狱。 还没琢磨出个章程,只听身后有人唤道: “洛师妹,出来吧。公审的时辰到了。” 那人语气凝重,隐含不忍,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唉,你说你,怎么这样糊涂……” 聂昭回头望去:“公审?” 与此同时,她感觉太阳穴针扎似的一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像针剂一样注入脑海。 那段记忆告诉她,现在的“她”名叫洛湘,乃是修仙大派碧虚湖的内门弟子。 她出身寒微,天赋异禀,入门后不久就被执剑长老苏无涯看中,破例收入门下,带在身边修行。 ——奇怪,怎么又是碧虚湖? 聂昭压下这点疑惑,继续浏览洛湘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魂魄残缺,这段记忆并不完整,其中留有大片模糊的空白,只能靠聂昭发挥想象力自行补充,一点点拼凑出少女人生的轮廓。 苏无涯人称“无涯剑仙”,性情孤高淡漠,素来不爱与人深交,膝下仅有两名弟子。 大弟子叶挽风与他一样剑术高绝,一样是个冷心冷情的脾气,志在护佑天下、除暴安良,已经拜别师父出山。 偌大的山头之上,就只剩下一个洛湘。 就这样,洛湘与苏无涯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共同度过了十余年的时光。 洛湘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极少接触其他男子,一来二去之下,很快就对师父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感情。 这本是个再套路不过的师徒文开头,但骚就骚在苏无涯这个师父。 作为套路师徒文男主,他同样对小徒弟动了心,深陷天理人伦的拷问之中,千般苦恼,万般纠结。 具体怎么个纠结法呢? 他一边纠结,一边与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一边纠结,一边陪她过元宵、过上巳、过七夕,做一些天下有情人爱做的事,整一些古偶里用烂的小浪漫小惊喜,一会儿惊艳了时光,一会儿温柔了岁月。 一边纠结,一边告诉她“我此生不会结道侣,也不会再收徒,只会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聂昭:“……” 大哥,过了啊。 简单点,搞师徒恋的方式简单点。 喜不喜欢一句话,要么挥剑斩情丝,从此与洛湘保持社交距离,做一对讲文明、懂礼貌的社会主义好师徒;要么为爱走天涯,说什么神仙大道,怕什么戒律清规,不如与意中人紧相随,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爷就是大草原上最野的马…… 然而,苏无涯什么都没有做。 聂昭看过一百个仙侠师徒恋故事,他可能是其中最离谱的一个。 从洛湘的视角来看,他没有进也没有退,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直到有一日东窗事发,门中其他长老突然扣下洛湘,搜出她准备送给师父的礼物——绣有“苏”字的香囊,要治她“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之罪。 虽说物证稍嫌不足,但仙门自有搜魂问心之法,洛湘那点水晶一样透亮的少女情思,根本无所遁形。 而此时的苏无涯,他—— 他长叹一声,闭关了。 闭关了。 关了。 了。 聂昭:“啊???” 黎幽:“没什么好稀奇的。阿昭,你听说过‘杀妻证道’吗?或许在他看来,就此与洛湘一刀两断,了结这段孽缘,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知道,我在仙侠文里看过。聂昭想。 不过…… 虽然乐色程度不相上下,但这甚至连“杀妻证道”都不是,而是“抛弃与我两情相悦的徒弟来证道”啊! 不是,你要证个啥啊? 都说天下大道三千,不分高低贵贱,难道其中还有一条“王八道”,专门教人做个缩头的鳖? 别说,考虑到王八的寿数,搞不好还真有可能。 “…………” 面对门外前来提审自己的“师兄”,聂昭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毫无感情地棒读道: “好的师兄,我这就去。” 【不行,不行!】 蜃妖显然不满意,在她脑海里尖声尖气地叫嚷起来。 【大姐姐,你演得一点感情都没有!像你这种演技,我是不会放你过关的!】 蜃导演一边嚷嚷,一边试着给聂昭讲戏: 【这时候洛湘应该又绝望、又伤心,但她还爱着师父,宁死也不愿拖他下水。所以,她决定独自背负一切,承受搜魂剔骨之刑,被宗门流放离洲……】 “……” 聂昭顿了一顿,然后冷冰冰地回应道:【怎么,你在教我做事?】 蜃妖:【?不,我只是觉得……】 聂昭:【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这样好,就这么演,都听我的。】 蜃妖:【???】 聂昭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反过来安抚道:【放心,你不是要看悲剧吗?我保证,我一定能演出更胜于这段记忆的悲剧。】 蜃妖:【啊?哦、哦……】 她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客为主的演员,一时间不知所措,也忘了要喊“卡”,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聂昭迈出牢房,登上石阶,穿过重重殿宇,一路来到了碧虚湖审判、处决门中弟子的刑堂。 正如她所说,洛湘第一次踏上刑堂高台的时候,满心都是痛苦绝望,却又怀着一丝不舍,盼望师父能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她的姿态犹如风中弱柳,任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声“我见犹怜”。 可惜接下来,长老们就会宣布“洛湘心术不正,为清修之地所不容”,将她逐出师门。 自始至终,苏无涯都没有出现。 由此可见,如果没人怜爱你,再怎样可爱可怜也是无用。 ——既然无用,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心平气和地打爆他们的狗头呢? 聂昭面带笑容,昂首阔步,以一种“我不是来受审,我是来取你全家狗命”的姿态登上高台,面向幻境中的碧虚湖一干尊长,从容不迫地抱了个拳: “弟子洛湘,见过诸位。” “……” 除了个别群众演员之外,幻境人物大多是根据死者记忆构造的NPC,熟谙剧本套路,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OOC。 面对聂昭不能说与剧本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的表演,这些NPC一个个大受震撼,目瞪口呆,整齐划一地宕机了。 趁此机会,聂昭飞快记下了碧虚湖各位主事者的相貌。 掌门缺席,一个须发花白的是天工长老,一个高挑瘦削的是执法长老,还有…… 可惜没过多久,其中就有一人迅速反应过来,直指着聂昭怒道: “大——大胆逆徒,铸下如此大错,竟还目无尊长,不知悔过!” “嚯。” 聂昭闻声掀起眼皮,向他翻了个标致的白眼,“包……长老,难为你换了副皮囊,口音还是一点没变啊。” 不错,那反应敏捷的“长老”不是别人,一开口就是老包兄了。 若她所料不差,包九金多半曾在离洲遭遇过蜃妖,对蜃族习性有个一鳞半爪的了解,知道他们不会伤人。 也就是说,他见众弟子一路走来收获颇丰,心生歹念,故意将众人引入蜃妖的地盘,企图将他们困在幻境之中。 至于用意…… 无非就是他自以为能第一个逃脱,打算趁众人身陷幻境之际,将他们身上的值钱物什一扫而空,用来给碧虚湖交智商税吧。 “不错!正是如此!” 周围那些NPC被包九金带了一波节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开始兢兢业业地按剧本演出: “洛湘,你行事如此荒唐,置你师父的清誉于何地,置碧虚湖的百年声名于何地啊!” “真是德行败坏,不知廉耻……” “当年就不该让你入门!” “……” 可想而知,这些痛斥无一例外,都是洛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直至此时,聂昭依然能感受到胸腔深处残留的隐痛。 那不是冤魂,只是少女消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丝不甘与遗恨罢了。 所以,聂昭所有的OOC发言,不仅是为了让包九金和蜃妖震撼一百年,也是为了传达给昔日的洛湘,安抚这一缕无望的残魂。 ——在旁人眼中,你或许天真不懂事,或许不循礼法,胆大妄为。 ——但无论如何,今年十七岁的你,都没有这样被人唾骂、凌虐的理由。 她朗声道:“诸位长老,我有一问。” “倘若我师父的清誉、碧虚湖的声名真有这般脆弱,能被我一个小小弟子轻易玷污,那十余年来,你们为何放任我与师父孤男寡女,同居一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我不懂,各位尊长都不懂吗?” “昔年我入门时,不过七岁年纪,诸位皆称赞我‘温纯良善,心若琉璃’。为何我追随师父修道十年,反倒成了德行败坏之人?究竟是诸位识人不清,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放——放肆!” 包九金修养有限,没演两句就开始上头,现出了肤浅狰狞的本相,“苏长老一代剑仙,何等尊贵人物,岂会对你有什么念头?定是你心思不正,妄生绮念,扰了苏长老清修!” “……唉。” 这一次,聂昭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包九金自己是个被内门弟子呼来唤去的主儿,十年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做梦都怕自己被逐出师门。 可一旦让他扮演“掌权者”,他却能无师自通地端起一副上等人派头,驾着那辆辗轧过自己的车,从别人身上得意洋洋地碾过去。 他从来不反对碧虚湖剥削,只是盼望着尽快加入内门,成为剥削者中的一份子罢了。 “像你这样不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还是第一次见。” 聂昭讥诮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道: “长老说的不错!” 包九金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快伏法——” 聂昭:“确实,我只是一介碌碌无为的小人物,师父是名扬四海的剑仙。所以他没能教好我,责任在他,而不在我!” 包九金:“……啊?” 聂昭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诸位试想,我这样的小人物,心思但凡有一点走岔,师父岂会不知?” “他若不知,那便是有眼无珠,大大失察,有负于‘剑仙’之名。他若明知我心思不纯,却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岂非有意诱使我走上歪路?” “还是那句话——我入门时年仅七岁,而师父已是数百岁高龄。我不懂的道理,他比我多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夫妻比我吃过的饭还多,难道还不懂吗?” 包九金:“???” 身为门派边缘人物,他对洛湘和苏无涯的关系一无所知,只觉得“既然内门判洛湘重刑,必然是她活该”,方才的发言也是本色出演。 冷不丁被聂昭这么一问,他顿感头大如斗,几乎当场骂出声来。 苏长老怎么想的,他哪儿会知道? 照她这个问法,他是要替苏长老承认他眼瞎呢,还是他有意勾引徒弟乱.伦呢? 无论他选哪一边,只要有一个同门师兄弟记得幻境景象,回头往师门里一捅,他不都得被苏长老削成十七八片吗? 他只是谋财,聂昭这是要害他的命啊! “你、我、你……” 就在包九金汗如雨下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男声,从困窘中拯救了他。 那人道:“确实如此。洛湘,你说得对。” “……?” 包九金战战兢兢地转头望去,只见出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席白衣胜雪、背负三尺青锋的执剑长老,这场公审的另一个当事人——苏无涯。 太好了!正主发话了! 这出闹剧可以收场了! 包九金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却只听那“苏无涯”冷声道: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是市井小儿,也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苏无涯道心不稳,教徒无方,致使洛湘心生迷障。而我不仅毫无悔改之念,反将一切归咎于她,意图舍她而成就大道,实乃鬼迷心窍,罪不容诛。她怨我、恨我,皆是理所当然。” 不等包九金和NPC们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苏无涯抽出那柄无数人崇拜艳羡的佩剑,信手一抛,“锵”地一声掷在聂昭面前。 “……” 这展开也出乎聂昭意料,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抬眼与苏无涯对视。 “……” 而对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中饱含愧疚、懊悔与悲戚之色,仿佛在等候一个判决。 四目交汇间,聂昭忽然福至心灵,随即毫无障碍地换上一副哀恸面孔,凄声道: “不错!师父,我爱您,但我更恨您!今生你我身份悬殊,如隔山海,徒儿不能与您结发,不如——” 蜃妖:【等一下,你要自尽吗?确实这也是一种悲剧,但剧情太过简单,我不会承认……】 话音未落,只听聂昭接下去道: “不如徒儿送您一程,待我来日修炼成仙,再去寻找您的转世,与您破镜重圆吧!” 然后—— 她一跃落在苏无涯面前,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蜃妖:【啊???】 “……咳咳!!” 刹那间血花飞溅,苏无涯面色苍白,唇边却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抬手抚上聂昭面颊。 “湘儿,你做得很好。一切错在为师,你要……好好活下去……” 聂昭热泪盈眶:“师父……” 苏无涯气若游丝:“湘儿……” 这一刻,高台上风声止息,两人深情对视,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世间万物都与他们一同定格。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播放一曲BGM: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对不起,放错了。 重新换一首: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聂昭下手快稳准狠,一剑直刺丹田,苏无涯挣扎着苟延残喘了一首歌的工夫,便逐渐目光涣散,气息奄奄,无力地瘫倒在她怀中。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他面颊,砸落在聂昭手背上,溅开了一朵小小的、温热的水花。 “……” 聂昭低头瞥了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撩起苏无涯衣摆,将那滴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她再抬头去看时,发现苏无涯已经咽气了。 与此同时,透过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唉……扮演这没用的废物,真是委屈我了。阿昭,你看我演得如何?】 “……” 我就知道,聂昭想。 与“苏无涯”对视第一眼,她就知道,这倒霉玩意不是NPC,而是那条戏精成瘾的老狐狸。 她原本还想即兴表演一出《林黛玉江州劫法场》,在这群NPC之中杀个七进七出,带走一个是一个,没想到黎幽从天而降,独领风骚,为剧本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黎公子,你可真是个鬼才,蜃妖捡到宝了。” 聂昭绽放出明媚如花的笑容,一边真诚赞赏,一边转向震惊到张口结舌的蜃妖。 “你看,洛湘没有选择自我牺牲,而是因爱生恨,绝望之下杀了苏无涯,一生怀着对他的思念活下去,这也是一种悲剧。” “演完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BE嘛,不光是死女主,死男主也可以啊! 性别不要局限得太死! “……” 蜃妖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沉默半晌,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操着一把娇怯怯的小女孩嗓音,小心翼翼道: “你说这是悲剧,可你们两个……明明笑得很开心啊。” “那个,其实,我只是喜欢观赏悲剧,从来没有害过人的。你们的爱好,该不会是给其他人制造悲剧吧?” “娘亲说,不让我和你们这么坏的人玩,可以请你们赶紧走吗?” 第35章 开战 蜃妖在离洲占山为王, 多年来到处搜罗死者记忆,绑架路人演戏,想演什么就演什么, 好不自在快活。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无视她虚张声势的威胁,当场胡改一气, 演出了与剧本毫无关系的另一个结局。 要说悲剧……这一会儿挨骂, 一会儿挨捅的苏无涯,的确是挺悲剧的。 可是按照剧本, 悲剧的不是他啊! 这怎么还能换人呢! 可怜她一个乡下妖, 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硬生生被聂昭和黎幽给整懵逼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两人放出幻境,自己化为人形,气鼓鼓地向他们当面抗议: “你们干什么呀!我好端端的幻境,都被你们搞砸了!” 聂昭不以为然:“演戏嘛,就是讲究一个‘即兴’。几百年都看同一出戏, 你不觉得无聊吗?” “你……” 你倒是不无聊,你把天都聊死了! 蜃妖气得直翻白眼, 但她感觉到对面一仙一妖身上无言的压力, 只好扁着嘴道: “我叫蕊珠, 你们又是谁?分明不是人族,为何乔装改扮, 与他们混在一处?藏得真好, 连我都没认出来。” “蕊珠”在蜃族中不算年长, 变幻成人类也是小女孩模样, 典型的异族打扮, 青紫色蜡染布衣搭配一身叮叮当当的银饰,头冠、项圈、手镯一应俱全,脸颊红润,带一点嫩生生的婴儿肥,倒是颇为玉雪可爱。 聂昭看她逗着好玩,勉强压住嘴角,好声好气道:“我们另有要事,能否请蕊珠妹妹行个方便,放了这些修士?” “放人?不行不行,你们搞砸了我的幻境,我得让他们多演几遍。” 蕊珠老大不乐意地撅起嘴唇,一下一下晃荡着双腿,“再说,你们带这些废物做什么?折腾这么久,连一个自己出来的都没……咦?” 她话音未落,只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群之中,有几道人影指尖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是暮雪尘,然后便是杨熠、杨眉两兄妹。 蕊珠吓了一跳:“这也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暮雪尘一睁眼就纵身而起,下意识地挡到聂昭身前:“师——你没事。” 不仅没事,好像还比他醒得早,而且逼出了蜃妖的真身。 暮雪尘迅速反应过来,堆琼般的面孔“唰”一下红透了,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抱歉。是我大意……” “无妨。” 哄小孩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聂昭放缓面色,和蔼可亲地拍拍他肩膀,“我正好擅长对付这类妖怪,你放心,看我表演就好。” 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想来一段freestyle。 蕊珠:“……” tui!你的表演就是撕剧本吗? 再看杨熠和杨眉,他们刚醒来时还有些茫然,两眼雾蒙蒙的对不上焦,躺在原地发了会儿怔,这时候也渐渐恢复了神智。 “我……这里是……” 杨眉比哥哥早一步清醒过来,先是转动眼珠环顾四周,然后开始凝神细听聂昭与蕊珠的对话,目光越来越凝重,神情越来越紧张,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从地上滚了起来,直扑到蕊珠面前,前言不搭后语地追问道: “你说洛师姐死了?不对,这不可能!有叶师兄在,她怎么会……那叶师兄呢,你见过叶师兄吗?他大约比我高一个头,不怎么爱说话,穿一身和头发一样白的衣服!他若还活着,绝不会让洛师姐出事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蕊珠:“啊???” …… “抱歉,是我们对大家有所隐瞒。其实,我们这次不光是为了历练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经过聂昭一番耐心的开导和询问,兄妹俩终于卸下心防,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杨熠解释道:“你们在幻境中看见的洛湘,确实是碧虚湖内门弟子,数月前被逐出门派,下落不明。她的师父苏无涯,正是本门执剑长老,人称‘无涯剑仙’、‘天下第一剑’。实际上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杨眉抢过话头:“我们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寻找洛湘师姐,还有苏长老的大弟子叶挽风师兄。” “叶挽风?” 黎幽长年与各大仙门抬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可是个狠角色。虽然年纪轻了些,天赋却在他师父之上,头脑也聪明得多,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怎么,他也来了离洲?” 聂昭隐约觉出此事非同小可,不禁蹙眉道:“怎么回事?两位道友,你们慢慢说。” “好。” 杨熠定了定神,身上那一股人间富贵花的轻浮之气沉淀下来,看上去平白长了好几岁。 “数月前,门中突然传出洛师姐心生妄念、悖逆人伦,扰乱苏长老清修的消息。长老们震怒之下,用重刑废去了她的修为,还将她流放离洲,不准任何人同行保护。” “洛师姐性情温厚,待人极好,这刑罚实在太过残酷严苛,大家都颇有微词,怀疑此事另有隐情,却不敢在长老面前提起。” “过了些时日,叶师兄除妖归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提剑直上主峰,与长老们争论一番后,便自请出师,一人一剑离山而去。” “当日我们前往送行,叶师兄告诉我们,他要去离洲寻洛师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让我们不用担心,还说很快就会传信……”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叶师兄”——叶挽风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杨熠和杨眉左等右等,始终杳无音讯,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叶师兄,恐怕在离洲出了意外。 而他们曾经寄予期望的宗门,对洛湘痛下狠手在先,对叶挽风不闻不问在后,不仅令人寒心,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怖和可疑。 杨眉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行李,杨熠有心阻拦,到头来也没能开口,反而跟着妹妹一起踏上了这段前路未卜的旅途。 作为日渐没落的世家旁支,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出头鸟,还有几分藏巧于拙、明哲保身的生存智慧。 但他们知道洛湘罪不至此,也知道叶挽风是为了给她出头。 他们还知道,叶挽风虽然寡言,却是碧虚湖一等一的清廉正直之人。 外门弟子修为低微,又买不起昂贵的护身法器,每次远赴离洲寻宝,难免会出现死伤。 如今众弟子手中的“碧玉神木牌”,就是叶挽风为了减少伤亡,自掏腰包向天工长老求来的。 ——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所以无法视而不见。 “外门弟子都很关心叶师兄,只是人微言轻,身上又背负着全家人的期待,实在帮不上忙。” 杨熠语带酸涩,目光却很坚决,“所以我想,我一定要来离洲看看。对自己,对同门,都算是有个交代。” 杨眉环抱双臂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血性。就算哥哥不来,我也是一定要来的。”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聂昭也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向他们赞许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两位道友,你们做得很好。” 蕊珠最喜欢悲剧故事,这会儿也听得津津有味,翘起戴着银护甲的小指,将一绺长发挑到耳后:“你说的白毛道士我没见过,不过……这个‘洛湘’的魂魄,的确有些奇怪。我发现她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缕破碎的残魂了。” 杨熠思忖着道:“听说内门搜魂之法极为酷烈,受刑者若是顽抗,或许会因此神魂分离……” 蕊珠双手一拍:“对,就是这样!洛湘残魂的分量,差不多只剩下一成。倘若不是魂飞魄散,说不定大部分魂魄还在她体内,她还活着!” 蜃妖本没有害人之念,蕊珠讲话爽快,出手也很大方:“喏,你们有没有带聚魂的法器?反正我也玩够了,这片残魂你们拿着,只要找到洛湘,就能让她恢复了。” 杨眉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谢谢你!”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聂昭同情洛湘遭遇,又看杨家兄妹合眼缘,也不介意顺路替他们留心。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处理自己的正事。 “蕊珠妹妹,你没见过一身白的修士,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通体漆黑的妖魔?” 聂昭向蕊珠简要描述了“怪物”的外表,她立刻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一挑下巴: “哦,这不就是‘黑骨林’的魔兽嘛!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鬼魂说过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湘这一缕残魂,最后也是出现在黑骨林。” 聂昭不料消息来得如此容易,通身一个激灵,一跃跳到蕊珠面前:“什么?黑骨林是什么地方?” 蕊珠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骇了一跳,连忙向后挪了挪,躲开她不断逼近的面孔:“这个嘛,说来话长……” 聂昭紧追不放:“没关系,我等得起,你慢慢说!” 蕊珠拼命后仰:“你你你靠太近了!我不喜欢破坏我幻境的人,你走开啦!” ——然而。 聂昭没来得及追问,蕊珠也没来得及将她推开,异变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魔气?” 她们同时察觉到某种来自远方的不祥气息,不约而同地屏息噤声,迅速铺开神识查探周围。 与此同时,感觉到同样气息的暮雪尘面色一凝,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拍在狗臀上: “起来。有魔气。” “嗷?!” 雪橇三傻不擅长应付幻境,在蜃妖的法阵中陷了个彻底,又被暮雪尘毫不客气的三巴掌拍回现实。 阿拉斯加似乎睡昏了头,忘了自己在修闭口禅,一张嘴就爆发出优美的中国话: “我——*——!哪里来的***,他**的,竟敢暗算老子!!” “……?!” 蕊珠花容失色,又向后退了半尺,“这条狗,这条狗会说粗话!太粗鲁了!太野蛮了!我们蜃妖从来不说粗话的!” “不错。” 黎幽气定神闲,丝毫没把其他人的紧张放在心上,见缝插针地拉踩道,“犬妖就是这般粗蛮凶暴,野性难驯。阿昭,你为何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灵宠呢?” 聂昭:“不是,我说,狐狸也是犬科……” 黎幽:“什么?阿昭,方才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你好好思考,再说一遍。” 暮雪尘:“……*。都闭嘴。” “……” “……”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漫长到近乎永恒的一秒钟之后,聂昭方才咽了口唾沫,就像片刻前的蜃妖一样,小心翼翼地举手发言: “雪……师兄,刚才是你说话吗?” “……” 暮雪尘照旧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道,“是。我说,都安静。我们遇上‘阴兵借道’了。” ……你骗人!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妈妈的好大儿学坏了!!! 聂昭一肚子槽点直堆到嗓子眼,但空气中的魔气太过浓郁,“阴兵借道”这个词又着实刺耳,她再想吐槽也知道,眼下不是分心拌嘴的时候。 哈士奇歪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上前,吐着舌头解释道: “所谓‘阴兵’,指的就是死去的人、妖、仙、魔。他们的灵力和尸首,只要没有消散殆尽,都能被魔族中的‘尸魔’强行征用,作为自己的武器。” “尸魔驱尸过境的时候,会吞噬周围一切活物和灵气,将大地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所以,又被称为‘阴兵借道’。近年来,尸魔活动频繁,这种情况在离洲时有发生,每次都有不少修士和小妖遇害。” 聂昭没应声,捏了个法诀腾空而起,从半空中俯瞰整座山峦。 果然,一大片浩浩荡荡的尸海正自西向东推进,所经之处一片荒芜,前锋已经抵达山麓,开始蚕食蜃妖居住的山林。 那其中既有通身腐烂、拖着支离破碎的皮肉和残肢,暴露出森森白骨的人与妖兽,也有辨认不出原形,看上去好像《克苏鲁神话生物图鉴》一样的古怪魔物。 寻常人怕是只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哕出来。 但聂昭不是寻常人,她在如此强烈而直观的视觉冲击之下,依然情绪稳定,冷静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行尸队伍中的异样。 【这其中有些人……虽然烂得差不多了,但尸骨上残留的灵力,好像和杨熠、杨眉有些相似。莫非,他们都是碧虚湖的弟子吗?】 【也就是说,这些弟子在离洲遇难,遗体落入尸魔手中,成了任人操纵的阴兵……】 【不对,恐怕没这么简单。不管怎么说,这数量也太多了。】 聂昭正与黎幽和暮雪尘队聊讨论,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尖叫,依稀像是杨眉的声音: “包师兄,你做什么?快住手!” ……包九金? 聂昭心头一凛,沉声喝道:“怎么回事?” 蕊珠拔高嗓门:“这家伙被尸魔的法术吸引,突然发疯了!你们快走开!” 她原本无意伤人,方才见势不妙,便一挥手解开了所有人身上的幻术,让他们能够自行逃生。 幻术解除后,大多数碧虚湖弟子都悠悠醒转,一边念叨着梦话,一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 唯独包九金双眼一翻,竟然不见眼珠,只剩下一对死鱼般的浑浊眼白! “啊……啊……” “包九金”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原地愣怔了几秒,突然间好像被按下开关一样,猛地拽过一个小弟子胳膊,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哇啊啊啊————!!!” 那小弟子面色惨变,泪如井喷,捂着胳膊满地打滚,扯开喉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小心!” 暮雪尘立刻上前抢救,却发现他只是被包九金的大板牙蹭破了一层油皮,连血都没流两滴。 暮雪尘:“……*。” 聂昭:“雪尘,别自暴自弃啊!小孩子不可以讲这种话!虽然你不是小孩子!” “啊啊……嗷嗷嗷……啊啊啊啊!!” 再看包九金本人,俨然已经没了意识,一个劲儿嗷嗷叫着往活人身上扑,与末日片中张牙舞爪的丧尸一模一样,荒诞中夹杂着一丝喜感,令人不知该尖叫还是爆笑。 “包师兄,你醒醒啊!怎么会这样?” 几个小弟子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喊出声来,“尸魔、尸魔不是只能操控尸体吗?包师兄分明还活着,怎么会……” “活人被尸魔吸引,只有两种可能。” 蕊珠坐在高枝上冷眼旁观,满脸都写着嫌弃,“一种是厉鬼夺舍,另一种是……他本来就快死了。” “看他这模样,说不定与尸魔签过契约,约定死后尸首为他所用,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不!这不可能!” 小弟子们越发惶恐不安,七嘴八舌地反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包师兄,根本没有修士会做这种事!” “就是啊!谁会自愿把身体交给尸魔?!” “说什么卖身契,别开玩笑了!” 蕊珠不耐烦地撇嘴:“人心比鬼还难测,我又不是人,哪儿知道你们的想法?哭什么哭,还不快把他捆起来,别让他跟着尸群跑了。放心,一时半刻死不了。” “不过……” 她放眼眺望,一脸凝重地捏了捏眉心,“我看尸群前进的方向,仿佛是要前往黑骨林。这下可麻烦了。” 聂昭心底突地一跳:“黑骨林?” 蕊珠点头道:“是啊。黑骨林那魔兽虽然厉害,一次遇上这么多行尸,搞不好也会被吃个干净。洛湘很可能就在那里,你们若要找她,可得抓紧了。” 聂昭当机立断:“雪尘!” “嗯。” 暮雪尘面沉如水,暂时收敛了他的优美中国话,“东风、夜放、千树,保护凡人。” “啊?” 哈士奇大张狗嘴,“阿尘,你该不会想让我们抵挡尸潮吧?” 暮雪尘:“你们保护凡人。我保护她。” 哈士奇:“搞反了吧!昭昭那么厉害,你是要保护啥啊!” 双方尚未达成共识,只见一阵桃红色的旋风掠过,落地化为修长的人形。 “不必担忧。小仙官留在此地,我陪她前去即可。” 禽兽不讲究男女大防,黎幽长臂一展,顺势就要抱起一旁的聂昭:“这样快——” “我扛着你,这样赶路快些!” 聂昭更不与禽兽讲究男女大防,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尾椎骨上,“给我变回去!变什么人啊,好好一身皮毛,不想要就给我做披肩!” 黎幽:“?” 这个展开,好像与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第36章 英雄 黎幽刚一搭上聂昭这趟车, 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如果他是一匹现代狐狸,那么他就会知道——聂昭这种赶路方式,在21世纪有个简洁、生动、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号。 【秋名山车神】。 更可怕的是, 她飙车甚至不用车。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聂昭可以说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充分活动全身每一条肌纤维, 在密林间攀缘、奔走、飞跃,上演了一场精彩的《速度与激情》。 倒不是她故意整这些花样, 只是暮雪尘护着凡人远远避开, 蕊珠也果断弃山而走——她的幻术对尸体无效——剩下的行尸大军,就一股脑儿撞在了他们脸上。 区区丧尸围城,聂昭本可以一炮将他们送走,但眼下尸魔依然藏身幕后,一动手难免打草惊蛇。 为了在“不触碰尸体,不泄露灵力”的情况下躲避尸潮,她这一套高难度体操表演, 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苦了(被迫变回原形的)黎幽,有时候尾巴尖儿差一点就要被丧尸薅到, 聂昭情急之下, 一甩胳膊将他整个狐高高抛起, 躲过一波尸潮后再一个箭步上前接住,比蹦极还要刺激得多。 聂昭边跑边喊:“抱香君, 你不是妖都大祭司吗?快用你无敌的妖术想想办法!” 黎幽:“如你所见, 现在的我只是一道神念, 没那么大本……” 聂昭:“嘁, 不中用的东西。” 黎幽:“……阿昭, 你刚才说什么?” 聂昭:“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黎幽:“我手下的母猪确实会上——唔!” 母猪没有上树,他们两人却被一株参天古木拦住去路,眼看就要被紧随其后的丧尸扑个正着。 “去!” 聂昭没有半分犹豫,一扬手甩出天罚锁系住枝条,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刹车,抬腿向树干上重重一蹬,借着反冲力腾空而起。 黎幽被她甩得上下起伏,好像一条迎风招展的围巾:“阿昭,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跑……” 聂昭:“不行,你这个分.身太菜了!跑又跑不快,打也不能打,变成人形只会凹造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黎幽:“我自有正事要办,百忙之中分出一缕神念,当然是来看热——留心,前面就是黑骨林了!” 方才他们向蕊珠询问了“黑骨林”的位置,如今一路狂奔,倏忽数十里,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那片土地的边缘。 顾名思义,所谓“黑骨林”就是一片漆黑诡异的树林,树木有枝无叶,不开花不结果,光溜溜的枝头空无一物,比氪金玩家的钱包还干净,比卡文作者的脑袋还秃。 远远望去,便如同无数焦黑枯骨,带着垂死之人的痛苦与绝望伸向天空。 据蕊珠所说,黑骨林是在数月前凭空出现,其中生机断绝、死气浓郁,别说人族,就连寻常妖魔也避而远之。 不仅如此,林中还有一种“魔兽”出没,全身上下乌漆墨黑,生有无数纤毛一样的细长触手,好像一团十来年没搓过的发霉抹布,行动却十分敏捷,尤其擅长捕捉灵力气息,乃是一团灵活的抹布。 毋庸置疑,这团神秘莫测的“抹布魔兽”,就是太阴殿消息中提到的“怪物”。 蕊珠又说,黑骨林中的魔兽不止一头,它们可以离开树林,在离洲四处游荡,出“手”拦截过路的人族修士。 传闻中的触.手py,或许就是为了将人带回林中。 带回林中……然后呢? 遗憾的是,这些魔兽别说交流,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个看着像嘴的器官。即使有心询问它们的用意,也根本无从问起。 时至今日,遭受无妄之灾的路人也好,见多识广的离洲大妖也好,都对“黑骨林魔兽”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这林中一定有问题,只要找到那个魔兽——哎唷我*!” “阿昭,你自己说过的,小孩子不可以讲……” “你住口!我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我承受太多了吗?尤其是你的体重!” 这群丧尸似乎十分忌惮黑骨林,在枯枝林立的入口停顿了一瞬,没有贸然近前。 聂昭把握时机,踩着树枝高高跃起,兔起鹘落间,一口气与他们拉开距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只见那些焦黑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宛如死者筋骨嶙峋的手臂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四肢和衣袍! “*,这些树也是丧尸?!” 聂昭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吃了一惊,反手挥出天罚锁,将几条撕扯自己头发的枯枝生生劈断。 令她惊讶的不是枯枝本身,而是这些枯枝层层缠绕、挤成一团的模样,与传闻中的“抹布魔兽”一模一样。 所以说,其实那根本不是魔兽,而是一团纠结扭动的树枝? 黎幽摇头叹道:“阿昭,我不是说了吗?就算再生气,也不可以这样讲话。” “不过……确实,这一回,我好像有些玩闹过头了。” 伴随着这声叹息,桃粉色的流光一闪,好似刀锋挥落,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绕聂昭周身的枯枝。 聂昭应声落地,抬头只见黎幽轻轻巧巧地站在枝梢,大尾巴笔直立起,分明是软绵绵的毛绒质地,此刻却如同吹毛断发的利刃一般,将坚硬如人骨的枯枝一刀两断。 聂昭深吸一口气:“黎公子,你……” 黎幽立刻乖觉地低头:“抱歉,我不该想着保存实力……还有看热闹,在你面前故意藏拙。阿昭,如今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尽快往黑骨林深处去吧。” “道歉倒也不必。我是仙,你是魔,你本就没有出手相助的义务。” 聂昭迅速反应过来,爽快地应了一声,一纵身跃上枝头,接着——毫不迟疑地将狐狸一脚蹬飞。 “不过你看了我的热闹,容我收个门票钱,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黎幽方才站立的地方就被无数枯枝刺穿,密度和强度之大,足以将狐狸扎成豪猪。 聂昭本打算伸手将他抱起来,但因为他实在太狗,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阿昭说得对,是我该罚。” 黎幽也不着恼,在半空中将身体蜷成一团,像个大毛球一样撞上树干,又轻飘飘地弹回聂昭怀里,“待到今年冬天,我再拿尾巴给你做被褥和枕头,权当赔罪。” 聂昭抿唇:“行吧,算你识相。” ……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抬杠,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跨越重重阻碍,笔直闯入了黑骨林的中心地带。 直到此时,周围躁动的枯枝才逐渐平息下来,仿佛一头巨兽重新陷入沉睡。 重重交错的枯木屏障之后,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林间空地,光秃秃空无一物,有点像是恐怖游戏副本里的安全区。 普通的平坦地形,普通的泥土气味,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娇小可爱的白色花朵。 要说有什么特别,无非也就是—— “……坟墓?” 聂昭在这片空地上站稳脚跟,回头眺望整片树林,才第一次注意到其中异样。 在黑骨林每一株枯木之下,就像小孩子精心搭建的沙堡一样,隆起了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土馒头。 那些不起眼的白花,就这样星星点点散落在每一座土墩上,晶莹、洁净,带着与夏日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息,仿佛一场误了时节的大雪。 或许是某种装点,又或许是无声的祭奠。 “……” 聂昭骤然闯入其中,与这些沉默不语的土墩和白花撞了个满怀。 这感觉格外酸爽,仿佛上一秒还在吃着火锅唱着歌,下一秒就踏入了乱葬岗,浑身的热汗都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这里,究竟是……” 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和嗓音,在密密层层的土墩间穿行,差点脱口而出“好多人啊”。 “难道说,‘黑骨林’是以尸骨滋养,才会变成这种古怪模样?” “……” 黎幽化为人形在她身边站定,平静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他罕见地没有调侃,语气如同无风的湖面一般沉静,“这些坟墓中并无尸骨,应该都是‘衣冠墓’。” 说罢,他也不等聂昭回答,朝向其中几个土墩漫不经心地一拂衣袖。 顷刻间,只见烟尘翻卷,碎石飞散,好几样物事从他破开的缝隙中一跃而出。 聂昭蓦地一惊:“等等,这不太尊……” “对他们最好的尊重,就是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黎幽伸手将那些物事一一接住,摞成一沓递到聂昭面前: “阿昭,看看吧。” “……什么?” 聂昭半信半疑地接过,刚一低头,便有一串花里胡哨的彩珠映入眼帘。 鸡血红搭配孔雀绿,其中还夹着一抹玫瑰紫,是一般直男都接受不了的死亡配色。 但那珠串保存得极好,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依然能看出颗颗饱满圆润,光可鉴人,似乎还带着上一任主人的体温。 黎幽轻声道:“这是离洲特产的彩蚌珠,算不上珍贵,但品质驳杂,极少能找到这样细腻浑圆的佳品。要凑齐这么一串,怕是得在湖底摸上个一年半载。” “此人随身携带,至死不曾放手,或许是为了送给某个人吧。” “这是……” 聂昭定睛细看,果然发现其中一颗彩珠上刻着米粒大小的字迹,“蕙、兰……?” 黎幽提醒她:“你往下看。” 在这串珠饰底下,还压着小小一个锦囊,其中装有一封草草写就的帛书。 字迹凌乱潦草,内容倒不算艰深,接着“蕙兰”两字,讲完了这个未竟的故事。 “蕙兰吾妻: 吾在外门苦修数年,此番至离洲历练,收获良多,得灵石四两,珍稀仙草若干,想来入内门指日可待。还有彩珠一串,乃吾亲手拣选、打磨,汝见之必然欢喜。 吾归心似箭,日夜翘首,恨不能即刻与汝相见,一解相思之苦。 然世事难全,吾遭尸魔暗算,身中附骨之毒,千般不由己,万苦不堪言。归途漫漫,再会无期。 吾虽至穷途,犹记昔时盟誓,宁死不与邪魔同流合污。 如今,叶师兄已不幸罹难,空余一树枯骨。吾灵力尽失,勉强保得一丝神魂、半副残躯,只怕亦不久长。今日决意殉道,留清白于身后,存正气于人间。望爱妻勿悲勿念,顾怜己身,珍重珍重……” “又及:汝总嫌弃吾文辞不通,吾临终绝笔,已竭尽所能,词穷气短,不知所言。若再不满意,吾也没有办法了。” “又及之又及:过路的好心道友,如见此信,请带回碧虚湖给我妻子,告诉她我最后死得很勇敢、很悲壮,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有给她丢脸。(最后这一段请撕掉)” “……” 聂昭一语未发,将这封文不文、白不白,泪中带笑,笑中又带着无限悲愁的“绝笔”放下,继续翻看其他遗物。 与这条珠链一样,其中不乏带给亲朋好友的礼物,言辞恳切的家书,更有人留下随身信物和本命法宝,请求后来者带回门派,或是亲族故旧身边。 不用一一细看,聂昭也能猜到。 他们面前的每一座土墩里,都埋葬着一个“归途漫漫,再会无期”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黑骨林中的死者就和尸群一样,其中有不少都是碧虚湖外门弟子,至死仍在感叹“可惜终身未能踏入内门,一窥大道”。 更令她心底发凉的是,在那些物事之中,还有一条眼熟的沉香手串,以及一柄精巧秀气的细剑,剑鞘上镌刻着“洛湘”二字。 剑在这里,那么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啸的风穿过四周漆黑嶙峋的枯骨,发出声声凄厉刺耳的呜咽。 其声哀切,犹如鬼哭。 “……黎公子。” 聂昭将手串和细剑收入怀中,嗓音出奇冷静,“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 黎幽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世间大道若有三千,旁门左道就有三万,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手段。我不过有个猜想,未必准确。” “……” 聂昭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又一点点从肺中挤出,“你说。” 黎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座半人高的土墩前站定,俯身拈起一朵白花。 即使在这种诡异的场景里,他的一举一动依然不失风仪,配合那身繁琐庄重的大祭司服饰,透着一种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的笃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然后他转过头来,唇边衔着一缕云淡风轻的笑影,目光中却有苍凉肃杀之意,定定望向聂昭。 “阿昭。你可知道,世间有一种‘树’,是会吃人的?” 第37章 孤勇 ——你可知道, 世间有一种“树”,是会吃人的? “吃人?” 聂昭追问道,“吃哪里, 怎么吃?是比喻还是字面意思?” “两者皆是。” 黎幽低垂眉目,信手把玩着那朵白花,“说来惭愧,这还是马……花想容告诉我的。他没什么旁的本事,唯独见识和门路, 在妖魔中算是独一家。” “据说, 这奇树名为‘附骨’,乃是一种魔物,生来就会吸食其他生物的灵力与精气。” “吸食灵力……” 聂昭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 不是很像我们昨天遇见的大蛇吗?” 黎幽摇头道:“紫碧蛇吞食灵气, 只是让人暂时无法通灵, 隔开一段距离就能恢复。但附骨不同,它会将树种植入对方体内,让人灵台蒙尘、神识湮灭, 最终只剩下一具皮囊, 与行尸走肉无异。 “正因如此,有些尸魔与时俱进,不仅挖人坟头,害人性命,还会给人种上附骨,把活人做成阴兵。” “呵呵。” 聂昭扯动嘴角, 干巴巴地冷笑了一下, “那还真是挺与时俱进的。” 不难想象尸魔的嘴脸—— 兄弟, 这玩意儿可比赶尸好用多了!.jpg 黎幽背负双手,在荒凉的坟冢间踱步:“这些衣冠墓的主人,只怕无一例外,都是尸魔和附骨木的猎物。他们逃到这里,已是油尽灯枯,又不甘心受制于人,便留下信物和遗书,然后……自行了断。” “果然,我想也是。” 聂昭阅读遗书时已隐隐有了猜测,此时并不意外,只是放眼环顾四周,好像闲话家常一般平缓道: “那么,他们的遗体呢?还有,信中提到‘叶师兄’,莫非就是杨家兄妹在找的叶挽风?” 其实,她不太想听到答案。 黑骨林中没有尸骨,除了衣冠墓和墓前的白花之外,就只剩下一样东西。 至于叶挽风,倘若他行动自如,怎会任由这些人自我了结,而不是将他们带走救治? 还有洛湘的佩剑和手串,又怎会遗落在这里? 无论怎么想,这对师兄妹离开碧虚湖后的遭遇,都已是昭然若揭。 “他们就在这里。” 黎幽静静抹去唇边最后一丝笑意,话音沉肃,容色隐见森寒。 “阿昭,我知道为何‘阴兵借道’会出现了。因为这片黑骨林本身,就是尸魔没能得到的尸……” ——哗啦!!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凄厉声响,盖过了黎幽的话音。 “好啊,这么快就追来了?” 聂昭长身而起,一跃登上枝梢,一眼便看见尸潮前仆后继地涌入黑骨林,亮出生前携带的兵刃和法器,刀劈剑砍,狂轰滥炸,生生将树林撕开了一道口子。 聂昭在黎幽身边落下,毫不迟疑地开口道:“黎公子,方便搭把手吗?我得想办法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破坏黑骨林。” 黎幽面露异色:“阿昭,你没听清吗?我方才说,这些树都是尸体……” “尸体又如何?” 聂昭坦坦荡荡地扬起面孔——她一边脸颊上还留有枯枝抽打的痕迹,半张脸都红扑扑的,乍一看倒是挺精神,只是有点不对称。 她抬手向那些衣冠墓一指,理直气壮道:“这些人不是没能回家吗?于情于理,我都该替他们收拾遗物,回家报丧。” 黎幽:“不错,所以……” 聂昭:“但这事儿太郁闷了,我不爱干。” 黎幽:“那你待如何?不报丧,难道还能报喜不成?” 聂昭早有打算,将那张不对称的脸仰得更高:“我不仅要帮他们送信,还要把他们的遗骨——把这片林子连根刨出来,一起送回家去。”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看他们精神得很,还能甩我耳光,指不定回头就诈尸了呢!” 黎幽:“……” 如此乐观的挨打态度,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话虽如此,但尸群来势汹汹,尸魔黄雀在后,他们不方便暴露真身,能做的只怕十分有限。 不等黎幽出声提醒,聂昭便飞快地接口道:“黎公子,跟我来。我要在林中设个防护法阵,少不了你帮忙。” 黎幽挑眉:“尸群已近在咫尺,现在布阵,只怕赶不及了。” 聂昭沉着道:“我明白。不过,倘若我不是当场布阵,而是给现成的法阵加一把火呢?” 她见黎幽面露不解之色,又接着道:“你想想,这些人若要自我了断,为何不在别处,偏偏赶到这座林子里?总不见得是这里风水好,能保佑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黎幽微微一怔。 浣花狐乃桃丘灵气所化,天生地养,集日月精华于一身,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 正因如此,对于凡人挣扎求生的手段,他反倒不如连日恶补功课的聂昭熟悉。 毕竟,玄幻世界高手过招,大多都是互相发射光炮。 他心思敏锐,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在林中设下过防护法阵,减弱了尸魔的影响?” “不错。” 聂昭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他们在法阵中自尽,所以才没有变成行尸,而是变成了枯骨一样的树林。事出反常,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她转身欲走,见黎幽还杵在原地发怔,忍不住有些犯急,下意识地伸手薅他尾巴:“走啊!若是这些树被行尸啃光了,那就真没救了!” 黎幽唯恐尾巴毛被她拔光,连忙闪身避开毒手:“也罢,就依你这一回。我这便凝神探查,寻找林中法阵——” “——不对。阿昭,你且等等。” 他正要答应下来,忽然唐突地顿住话音,用尾巴卷住聂昭肩膀,将她一把推向身后。 “看来,除了我们之外,这林中还有其他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聂昭也察觉到了骤然涌现的庞大灵力,猛地抬头向上方看去。 “怎么回事?这灵力,是仙界……” 【是镇星殿!是镇星殿的降妖司!】 只听得“嗷呜”一声,哈士奇的叫喊声通过传音,直直刺入聂昭脑海: 【昭昭,你快离开那地方!镇星殿除妖向来不分青红皂白,他们不仅要消灭尸群,还会把整片黑骨林都夷为平地!你千万别被卷进去啊!】 暮雪尘的声音紧随其后:【嗯。快走。】 聂昭一怔:【等一下,黑骨林不是魔物,是人——】 哈士奇打断她道:【来不及了!这是承光上神布置的法阵,每次凡间有大量魔气聚集,降妖司根本不会仔细检查,只会启动法阵,向魔气集中的地方发起攻击!阮仙君正设法阻止,但第一波已经……】 “……” 聂昭挺直身板做了个深呼吸,让脏话随着林间冰冷的空气一起倒流。 她这一路小心隐藏身份,连电磁炮都不敢用,唯恐惊动了幕后蛰伏的妖魔。 这下可好,镇星殿上来就是一发轨道炮,他们自己倒是爽了,但接下来的问题呢? 尸魔的老巢呢?黑骨林的秘密呢?说不定还有希望获救的受害者呢? 你们完全不去基层一线吗? 你们完全没有公务员的职业操守吗? “行啊,算他们有种。这么爱炸,我看就应该把他们和尸魔下在一个锅里,尸油炸蛆,倒也相配。” 聂昭喃喃骂了一句,这次不再逮着黎幽薅尾巴,而是一把揪住他后领,提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年跃上半空。 “黎公子,我们走。法阵就要用法阵来对付,今日林子里这座阵,看来我们是补也得补,不补也得补了。” 黎幽无奈道:“阿昭,你若要我跟你走,可以用正常些的法子……” 聂昭顾不上理会他,纵身几个起落,在黑骨林中央最为高大的树顶站定,将整片树林尽收眼底。 接着她振臂一挥,十几枚光华璀璨的灵石从袖中飞出,如同日月星辰一般环绕在她身侧。 “我会将这些灵石嵌入阵眼,利用其中的灵力催动法阵。不过我毕竟是外行,寻找阵眼、连接灵脉,都需要你帮忙把关。大祭司,能做到吧?” 黎幽继续叹气:“你还真会使唤人……” 聂昭:“如何?” 黎幽:“……不错,这林中确实有个法阵,只是灵力枯竭,难以为继,因此不易察觉。阵眼共有三处,你若要将灵力导入其中,须先向坤位注入,再依次引入离位、艮位,不可有误。” 他算是看明白了,聂昭平时再怎样随和好说话,一到工作时间,就会暴露出六亲不认的本性。 “好,多谢。” 聂昭公事公办地一点头,扬手将灵石抛洒出去,精准嵌入黎幽所指的三处地点,落地便腾起一道光柱,将林中预先设置好的阵眼笼罩其中。 正式成为太阴殿一员后,聂昭将清玄赠送的礼物悉数充公,反过来向阮轻罗预支了一笔“薪水”,也就是她如今使用的灵石。 眼下她资历尚浅,唯有利用这种方法,才能与不可一世的镇星殿抗衡。 【昭昭?昭昭!你还没离开吗?!别乱来,承光与清玄不是一回事,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你应付不了他的法术!】 哈士奇的惊叫声在脑海中回响,但聂昭充耳不闻,只是一心一意舒展经脉,让自己不算充裕的灵力尽可能铺满整座树林,延伸到法阵每一处边角,流遍其中每一条纹路。 就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这座法阵的一部分。 然后—— “起阵!” 迎着头顶轰然落下的灵力旋涡,聂昭张开双臂,驱使天罚锁一分为三,笔直地钉入三处阵眼。 防御法阵即刻成形,一上一下两道磅礴灵力正面相冲,顷刻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余波化为激流从她全身疾驰而过,辗轧经脉,震荡脏腑,几乎一瞬间就将她冲散了架。 天威深重,仿佛在讥嘲她这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誓要让她屈膝。 “……!!” 聂昭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站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天空,仿佛要将那片天烧出一个洞来。 黎幽表情微变:“阿昭,你可还好?!” “无碍。” 聂昭从牙缝间挤出字来,尽力压下喉头泛起的血腥气,将全副精神集中在法阵上,“法阵已成,但难免有薄弱之处。还请黎公子指点,下一步,将灵力……导向何方。” 黎幽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可逞强。事已至此,不是你能应付……” “黎公子。” 聂昭加重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气,眼中映着刀光和火光,反射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些人——还有人,在等他们回去。” 她残余的气力,只足以支撑她说到这里。 而黎幽与她一路同行,几度交心,自然能理解她的未竟之意。 ——这些想回而回不了家的人,宁死不愿屈服于魔道的人,不该在这里被放弃。 ——至少,他们不该死于贪婪卑劣的尸魔,和一群玩忽职守、敷衍塞责的仙界废物。 “……唉。就算是面对花想容那个奸商,我也从未做过这种赔本生意。” 黎幽一手扶额,唇角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但不知为何,那苦笑之中,分明还隐藏着货真价实的满足和欣喜,如同长夜里得见星辰。 “不过,为了你这份心意,再赔几次又何妨?” 话甫落,他便将掌心抵上聂昭后背,浓郁而精纯的灵力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冲刷过她的每一道经脉,一边疗愈法术留下的损伤,一边陪同她迎上从天而降的洪流。 “黎公子,你——” “阿昭,专心。我说过,现在的‘我’只是一道神念,灵力有限,最多助你这一次,接下来还是要靠你自……己……” 正如黎幽所说,随着他源源不绝将灵力注入聂昭身体,他的身影也逐渐黯淡、萎缩,缩……缩…… ……缩水到只剩巴掌大小,好像手办小人一样,跳起来揪住了聂昭一绺头发! 聂昭:“???” 巴掌大小的黎幽顺着那绺头发一路往上爬,在她肩膀上坐定:“好了,这下我算是弹尽粮绝,当真只剩一点神念了。阿昭,我对你仁至义……” 聂昭:“……噗。” 黎幽:“……有什么好笑的?” 聂昭:“抱歉,多谢你。可是那个,你真的,太……” 黎幽:“阿昭,不可对男子说‘小’字。” 聂昭:“……好吧。” “……” “可是你真的太小了哈哈哈哈哈!!!” “阿昭!!!” …… …… 此时此刻,仙界。 BOOM————!!! 镇星殿所向披靡的法阵遭到反杀,随之而来的激烈动荡,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现场主持大局的不是别人,正是承光上神座下的仙侍朱墉。 此人最擅狐假虎威,装腔作势,一言一行颇有司礼太监之风,又被聂昭亲切地称为“朱公公”。 朱公公侍奉承光上神多年,不是仙君胜似仙君,炸过的山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他手下,不知多少鸟兽鱼虫惨遭横祸,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从天而降的光柱中灰飞烟灭。 他习惯了生杀予夺,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凡间竟有人能抵挡这一击,甚至激起法阵反噬,在他脸上炸开一朵蘑菇云。 “#@%*……@#%?!#**@!!” 朱公公为了彰显自己英明神武,向来站在第一线,这会儿首当其冲,当场被爆炸的余波掀出去十余丈,一头一脸鲜血淋漓,成了一团有碍观瞻的马赛克。 “噗!” 对面的太阴殿仙官是个高挑女郎,奉阮轻罗之命前来阻止法阵启动,见状忍俊不禁,“朱公……咳咳,朱仙侍,您这是怎么了?需要我扶您一把吗?” “不必!给我让开!” 朱公公气急败坏地爬起身来,伸手去扶承光上神亲赐的官帽,却发现帽子被烧焦半边,还顺带捎走了他半个脑壳的头发。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气得直跳脚,又不敢跳太高,唯恐头发像蓬草一样飘散,“那小丫头在凡间干了什么?上神法阵被毁,你们太阴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这是哪里的话?” 女郎毫无惧色,熟练地两手一摊,“此事若是聂昭所为,那便是您贸然启动法阵,险些误伤同僚。聂昭出手自卫,何错之有?” 朱公公不依不饶:“若她与旁人勾结——” “若是他人插手,那便与我们无关,您大可亲自下凡讨个交代。不过离洲妖魔肆虐,您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 “别‘你’了。” 女郎笑靥如花,吐出的字句却像荆棘,一个劲儿往人伤口上扎。 “您哪,还是赶紧回去沐浴焚香,把这一身血污冲洗干净,免得碍了承光上神的眼,失了他的宠信吧。我们太阴殿的事,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 第38章 好前程 亲手将清玄推入火葬场以后, 聂昭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和暮雪尘一道前往凡间,回到了熟悉的震洲都城。 暮雪尘嘴上不说, 但周身都萦绕着快活的气息。 这一趟故地重游,凡间局势渐趋稳定, 百姓无不为镇国公的倒台欢欣鼓舞,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两人并肩立在云端俯瞰, 只见城中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一派升平景象。 “这样就好。” 聂昭面露欣慰之色,却并未因此放松心神,“扳倒一个镇国公, 推翻一个傀儡皇帝, 可保百姓几十年太平。不过, 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暮雪尘半懂不懂地听着, 先是“嗯”了一声, 然后又皱着眉慢慢道:“那么, 要怎么办?” “简单啊。” 聂昭弯了一下眼角,满脸都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只要没有皇帝, 让百姓当家作主就好了。” 暮雪尘:“?” 他努力思索的模样着实可爱, 聂昭忍不住伸出手去, 揉了一把他乌黑顺滑的头发。 “现在你可能还不明白。不过总有一天, 我会让你亲眼看看, 那是怎样一番光景。” 暮雪尘:“……我, 比你大。” 聂昭:“啊, 抱歉——” 暮雪尘:“但是, 我不讨厌这样。听你说话,感觉很像我过世的母亲,虽然我没有见过。” 哈士奇:“前一句说得挺好,后一句是啥啊?!” …… “聂姑娘!暮大哥!” 在他们与秦筝约定的碰头地点,数日未见的少女神采飞扬,像只出了笼的飞鸟,隔着老远就向他们挥手道: “多日不见,两位一切可好?” 震洲舞弊之事曝光后,一切都各归其位,正是“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镇国公一家人头落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被逐一拔起,依律定罪量刑。 该革职的革职,该革脑袋的革脑袋。 秦筝历经波折,终于取回了属于自己的成绩,如愿进入南天书院就读。 如今,她是震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状元,更是书院中大小姐妹的偶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再也不用如昔日一般担惊受怕。 秦家与她,早已是云泥之别。 至于琉璃,或许是为了履行和聂昭的约定,她放回了所有掳走盘问的考生,并未损伤他们毫发。 到头来,除了与她仇深似海的钱家之外,她没有杀害任何一个人。 当然,这些考生中也有人不学无术,企图行贿赂之举,后来都进大牢和镇国公一党作伴了。 自那以后,琉璃迟迟没有投胎,一直徘徊在秦筝身边,陪着她读书上课,看着她吟诗抚琴,满身的杀气和戾气一点点淡去,几乎不像个厉鬼了。 秦筝也不怕这位“鬼姐姐”,待她如待寻常亲友一般,两人时常交流课业,度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好时光。 “姐姐懂得可多了!” 秦筝兴致勃勃地拉着聂昭,小鸟一样说个不停,“我不熟悉的典故,不了解的逸闻,她都能说得上来。除了嬷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博学的人。”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沮丧:“倘若姐姐还活着,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 聂昭安慰道:“正因如此,你才要加倍刻苦努力。来日你成为仙官,为天下人主持公道,世上便不会再有下一个琉璃。” “就像聂姑娘一样吗?” 秦筝抬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亮。 聂昭笑道:“就像阮仙君一样。我还差得远呢。”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秦筝受她鼓舞,大大振奋了一番精神,又接着道:“对了,能否请你帮我找个人?嬷嬷前些时日说要回乡探亲,至今没有消息,我担心她遇上了什么变故……” “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 聂昭一口答应,“我常听你提起这位嬷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眼中浮现几分怀念之色: “嬷嬷她……是位端庄持重的老妇人,不太喜欢与人说话,待我却很和蔼。谈起学问,她总是严谨、自信又从容,不卑不亢,不骄不馁。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她抚平了我心中的恐慌。” “爹娘不肯让那些夫子提点我,从小到大,都是嬷嬷瞒着他们,手把手教我读书。也是她告诉我,不可自怨自艾,唯有奋发进取,才能将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聂昭正听得入神,忽然迎面撞上一道人影,下意识地让开几步。 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扯住她道:“别走!” “嗯?” 聂昭扭头看去,只见对方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面色是浓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却将下颌抬得很高,强撑着高门贵妇的雍容气度。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的小男孩,一个七八岁模样,另一个约莫十岁出头。 这三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春衫,每一道褶皱都被仔细熨烫抚平,却始终难掩陈迹,好像一张青春不再的脸。 尤其是那妇人,发量不算大,发髻却梳得很高,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鎏金黄铜步摇,在灯火映照下明晃晃地闪光,一看就是家道中落,捉襟见肘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娘……?” 秦筝停下脚步,目光中只有警惕戒备,丝毫没有与亲人重逢的欣喜,“你来做什么?” 那妇人脂粉下的面皮微微一抽,精心画过的双眉立起,带出几分尖酸刻薄的凶相来。 她疾步上前,紧盯着秦筝道:“好,好啊。你这不孝女,翅膀硬了,就连自己的爹娘兄弟都不认了?” 见秦筝一言不发,她又红着眼抬高嗓门: “你可知道,你父亲和兄长都下了狱,很快就要被流放去离洲了!那种蛮荒之地,人烟稀少、妖兽横行,他们怎么受得了?全家人都盼着你为他们说情,你却不闻不问,连家也不回了,这是要与秦家断绝关系吗?” 聂昭一听,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还有这种好事? 她见暮雪尘有心上前,连忙一把将他拦住,压低声音道:“我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此事还须秦姑娘亲手了断,你且看着。” “娘,女儿只有一句话问您。” 面对母亲声泪俱下的质问,秦筝语气平淡,神色泰然,如同一尊安详沉静的白玉佛像。 “父亲和大哥与镇国公勾结,将我的试卷出卖给他们,又为了封我的口,企图逼迫我嫁给周韬。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这……” 秦母一时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有错不成?” “你爹说得对,你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如给兄弟谋个好前程,往后他们登上高位,你做个享清福的正房娘子,既有夫君宠着,又有娘家兄弟帮衬,这不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聂昭心想,在封建时代背景下,这或许的确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了。 至于为何秦筝不甘心、不愿意,大概也没什么旁的原因,就因为【她是个人】吧。 但凡是人,落在不如意的境地里,又意识到了这种不如意,总是要不顾一切往上走的。 “娘,我不明白。” 秦筝低垂着眼睫,嗓音轻柔而笃定,“我想了很久,很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我要给兄弟谋一个好前程,却不能为自己去谋、去争呢?” 秦母微微一怔,眼神游移:“这……血浓于水,兄弟姐妹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秦筝苦笑道:“我赠他们一腔热血,他们还我一把屠刀,这就是娘眼中的‘互帮互助’?既然如此,您不妨早些告诉我,你们养我只当养一头待宰的猪羊,也好过让我白白期待,错将屠夫当作亲人。” “放肆!” 秦母气得浑身发抖,尖尖的指甲几乎戳到秦筝脸上,“我是你娘,你敢这样与我说话?书院是怎么教你的?你等着,待我见到夫子,定要与他们理论……” “理论?”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在一旁忍俊不禁,“看夫人如今处境,怕是进不了书院的门吧?” “你还有脸说!” 秦母被戳中痛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要不是你们,秦家怎会被抄没家产,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聂昭:“哈哈!” 秦母:“……” 聂昭:“对不起,我不该笑,是不是?但我也没办法,人是我打的,你在我面前哭诉他们被打得有多惨,我实在很难不笑。” 秦母:“………………” 一哭二闹都徒劳无功,她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转向秦筝发狠道: “你可以不救你父亲和大哥,但你身为长姊,必须收养两个弟弟,带他们一道飞升。” 她自以为握住秦筝把柄,越说越是得意: “你不是想成仙吗?你若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秦筝是个逼死母亲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唤道:“秦夫人,秦夫人。” “什么事?” 秦母冷不防被人打断表演,没好气地回过头去,“没看见我正在教训女儿——” 她身后那人是个女郎,闻言轻笑一声,幽幽道: “你说的‘一头碰死’,是指这样吗?” 女郎缓缓抬起头来,拨开披覆在额前的黑发。 隐藏在那头长发后的,赫然正是一张鲜血淋漓、皮焦肉烂,半面都是森森白骨的凄惨面孔。 “秦夫人,你好呀。” 琉璃眯缝起没有眼球的双眼,牵动着牙床外露的脸颊,向秦母绽放开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秦母:“————” “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 就这样,秦筝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孽缘,在母亲和弟弟们刺破天际的惨叫、落荒而逃的背影中,断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这一家子蚂蝗精跑得不见踪影,聂昭才发现暮雪尘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袖,身板挺直,神情僵硬,双眼怔怔凝视着虚空。 聂昭:“……雪尘?你该不会是害怕女鬼吧?” 暮雪尘:“不是。” 聂昭:“那个,你不用勉强。我已经见过怕狗的魔头,就算你是个怕鬼的仙官,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暮雪尘:“不是。真的不是。” 情急之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加快语速:“从刚才开始,那个‘怕狗的魔头’,就一直在酒楼上看着你。我只是在防备他。” 聂昭:“???” 她猛然回头,只见身着红罗衫、头戴桃花簪的俊美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酒楼窗口,遥遥向她举杯。 “聂姑娘,别来无恙。要上来共饮一杯吗?对了,狗不得入内。” “聂姑娘,你就听他这一回吧!” 还没等他说下去,白猫小桃红就从他头顶冒出来,给他戴上了一顶既不威风、也不风流,但看着还是十分亲切可爱的毛绒帽。 “前日庆功宴上,有几个兄弟喊上了熟识的犬妖朋友,可把他吓得不轻,都把酱油当成酒喝下去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9章 都是辣鸡 “昭姐姐, 还有雪尘。那个……麻烦你们陪着我,一起出去看看好吗?” 殿外的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东曦神女虽然踏实细心, 但毕竟与人交际太少,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难免有些打退堂鼓。 小姑娘怯生生地拽着她衣角求助,聂昭也不好拒绝,扭头向暮雪尘递了个眼色:“走吧。机会难得,我们一道去见见世面。” 暮雪尘点点头, 又转向东曦认真道:“我比她大。你叫她‘昭姐姐’,就应该叫我‘雪尘哥’。” 聂昭:“……” 不是, 你就这么讨厌年下设定吗? …… 一刻钟后。 “……不好意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 但连在一起, 我好像有点听不懂。” 这次辰星殿遭遇的麻烦, 说复杂倒也不算复杂,但聂昭越听越离谱,最后不得不一直狠掐人中, 才能勉强保持清醒,以防自己被雷到昏迷。 据这位闹事的仙官所说, 距今十余年前,他曾经与一位仙侍女子相恋,两人一同前往红鸾司求问姻缘。 红鸾司和挐云司一样,是辰星殿管辖的重要部门之一, 掌管仙凡婚姻之事, 有点像传说中的月老。红鸾司仙官手中的“姻缘簿”, 既可以指明一个人的理想佳偶, 也可以测算两个人是否速配, 能否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只不过,测姻缘属于窥探天机,每测一次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凡人负担不起,大多数神仙也不会冒险尝试。 好巧不巧,这对情侣承担了高昂的代价,偏偏事与愿违,测出两人命数相克,水火不容,长相厮守只会招来灾祸。 尤其是男方,若想在仙途上更进一步,就必须与心上人断绝关系,和另一名爱慕他的仙侍结为伴侣。 在东曦神女面前,这位已婚仙官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为初恋号丧: “神女您说,我还能怎么办?我爱阿湘,但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放弃她!若是我因她而遭逢不测,她也不会欢喜的!” “……” 聂昭一边吃从太白殿打包回来的点心,一边在心底不动声色地“tui”了一声。 真的吗?我不信。 你智商低上当受骗,担心自己前途受阻就直说,怎么还把锅甩给女朋友呢? 仙官吊着嗓子干嚎了一阵,又痛心疾首道:“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贱人蓄意为之!是她买通了红鸾司的仙官,在我面前做戏,让我听信了虚假的判词!不仅如此,她还说我必须与阿湘一刀两断,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她……” “那,后来呢?” 东曦生怕刺激到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听说,当年镇星殿有位仙侍名叫‘韩湘’,被同僚指认偷盗仙器,受刑后贬下凡间。那位韩仙子,该不会就是……” 仙官悲恸道:“不错,她便是阿湘,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子!无论我如何冷落她,呵斥她,她都不肯与我划清界限。为了保护她,我只能这么做,让她对我彻底死心!” 聂昭:“……?” 东曦:“……?……??……???” 全场人与狗都听得目瞪口呆,东曦几乎有些坐不稳,但还是硬着头皮追问道: “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就因为红鸾司的一句判词,你不仅与深爱的女子一刀两断,还默许旁人诬陷她,将她逐出仙界?” 仙官撩起袖子抹了一把热泪,振振有词道:“不错!若非红鸾司蓄意欺瞒,我怎会铸下如此大错?阿湘下凡十几年,我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寝食难安,这贱人才向我坦白一切……” 哗啦!! 话音未落,只听见平地里一声巨响,聂昭生生按塌了半张桌子,抡起一条桌腿劈在地上,打断了他声情并茂的控诉。 “‘我们可知道’?我知道个屁啊。” 她乜斜着眼看他,半点不像天宫仙子,倒像是地府里细数罪状的判官,“弃她如敝屣,贬她下凡间,这些狼心狗肺的破事,不都是你自己干的吗?” “什、什么?” 仙官被她这副野蛮做派吓得一哆嗦,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强辩道,“我确实有负于阿湘,但这都是因为受了蒙骗。况且,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聂昭阴恻恻地一撩眼皮:“背负冤罪,永去仙籍,这些都是‘为她好’?那还真是挺好的,都好到阴间去了。” “这并非我本意!” 仙官被她踩中痛处,愤慨地瞪大眼睛,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孔涨得通红,“红鸾司的判词说了,若是我们执意逆天而为,来日必有灾祸临身。我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 聂昭一仰身靠上椅背,两眼向天,用手中的桌腿敲了敲地面:“既然如此,那你自请下凡不就好了?” 仙官:“……什么?” 聂昭:“自请下凡,做个隐姓埋名、四海为家的散仙,让她一辈子找不着你。这样一来,你们俩都可以平安度日,她也不用吃这些苦头,说不定很快就能迎来下一春。这样不好吗?” “这……”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仙官好像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一时间有些语塞,“这怎么行?我当年为了飞升,不知花费多少心血,如今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哦。” 聂昭毫不意外,和颜悦色地向他点了点头,“所以说,比起心上人的安危,你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前程。谢谢你,今日头一回说了实话。” “这,我没有……罢了,你这小丫头初来乍到,哪里懂得我的苦衷。” 仙官见聂昭油盐不进,大有一杠到底的架势,索性撇开她不再理睬,将矛头对准好说话的东曦: “神女,您千万要为我主持公道,为阿湘报仇雪恨啊!贱人已经供认不讳,与她勾结的,就是你们辰星殿的仙官!今日您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决不离开!” “这个,我……” 东曦哪里见过这番阵仗,当真是秀才遇到兵,只好向聂昭投去求助的视线,“倘若此事属实,我定会严惩不贷,决不姑息。……昭姐姐,我这么说行吗?” 聂昭:“……你啊,只要不加最后一句,就挺完美的。” 她抱起双臂,笑吟吟地接过话头:“你要唠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红鸾司仙官渎职,可不就是我的活吗?这位仙长,神女向来心慈手软,你想让害你之人付出代价,还得找我才行。” 仙官略一沉吟,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即义正辞严道:“既然如此,就请神女和聂仙官处置。” 聂昭粲然一笑:“好说。你先坐这儿把证词录一份,你那位夫人呢?要指认红鸾司与她勾结,可少不了人证啊。” 仙官忙道:“那贱人就在外面。神女稍候,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进来!” “……” 说是“带进来”,其实那位仙侍早已面目全非,满头乱发如蓬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不出本相,是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拖进来的。 聂昭垂下眼看她,内心不禁感叹: 这些傻狍子,抢男人抢个什么劲儿呢? 这下可好,给自己抢回来一顿毒打,苦胆都该打破了。 那仙侍的确被自己抢来的夫君骇破了胆,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半点不敢隐瞒,气若游丝地交代道: “是我……一心爱慕程哥,被嫉妒冲昏了头,这才设毒计陷害韩湘。红鸾司的姐姐只是帮我,不关她的事……” 这“毒计”也无甚稀奇,无非就是个教科书一般的恶毒女配,嫉恨教科书一般的傻白甜女主,恳求红鸾司关系亲近的小姐妹帮忙,忽悠心仪的男主与自己成婚,又忽悠他贬女主下凡,做了一场举案齐眉的短暂美梦。 类似套路的言情小说,聂昭看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梦里都能背出故事大纲。 她听得直犯困,但还是强打精神陪东曦录完口供,让几人一一用神识签字画押,然后干脆地一挥手: “行了,拿下吧。待我将此事回禀阮仙君,再行处置。” 直到这一刻,担任恶毒女配角色的仙侍仍然对男主抱有一线希望,眼泛泪光,凄凄惨惨地向他望去: “程哥,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待你一片痴心,日月可鉴……” 程仙官闻言冷笑,一脸厌恶地蹙眉道:“你的痴心于我何用?自始至终,我心中只有阿湘一人。你害了阿湘,我断然容不得你!” 说到这里,他又正气凛然地昂起头道:“东曦神女,聂仙官!我与此女早已恩断义绝,两位不必顾虑我,定要对她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聂昭点头附和:“不错。玩忽职守,诬陷同僚,确实恶劣得很,非得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程仙官见聂昭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不禁越发得意起来,将脑袋昂得更高:“正是!多谢——” 他这个“谢”字还挂在舌尖,人已经吃了雪橇三傻一狗一巴掌,被他们恶狠狠地一把按下,脊梁骨弯成一只大虾米,脑门几乎磕上地面。 他手下仙侍大惊,正要上前,却被暮雪尘横刀拦住去路:“在办案。别惹事。” “……咦?” 程仙官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被人“拿下”的不仅是他妻子,还包括他自己。 不等他开口质问,就只见聂昭冷眼睥睨着他,嗓音和目光一样凉津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雪里浸出来: “尊夫人伙同红鸾司仙官,篡改判词在先,栽赃构陷在后,致使韩湘仙子蒙受不白之冤,的确是大罪一桩。” “不过仙长,你明知韩湘无辜,却坐视不理,任由她蒙冤下界,难道就不是同罪吗?” “而且依我所见,你似乎还对尊夫人动了私刑。你该不会以为,在仙界‘打老婆’不犯法吧?你是仙官,她是仙侍,你犯法合该罪加一等,起码比她多判一百年,否则如何彰显你的身份?” “什么?!” 程仙官惨然变色,拼命挣扎着抬起头来,“不对,等等!我是为了给阿湘讨个公道,你怎么连我也……” 聂昭眼皮也没抬一下,用指尖拈起那份他签字画押的供词,在他面前轻飘飘地扬了扬,像在扬一捧随风而散的灰。 “这就是我给你的公道啊。她作了恶,你也是烂人,大哥不说二哥,何必非要分个高下。一起带走,送去天牢里做夫妻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0章 开战 蜃妖在离洲占山为王, 多年来到处搜罗死者记忆,绑架路人演戏,想演什么就演什么, 好不自在快活。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无视她虚张声势的威胁,当场胡改一气, 演出了与剧本毫无关系的另一个结局。 要说悲剧……这一会儿挨骂, 一会儿挨捅的苏无涯,的确是挺悲剧的。 可是按照剧本, 悲剧的不是他啊! 这怎么还能换人呢! 可怜她一个乡下妖, 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硬生生被聂昭和黎幽给整懵逼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两人放出幻境,自己化为人形,气鼓鼓地向他们当面抗议: “你们干什么呀!我好端端的幻境,都被你们搞砸了!” 聂昭不以为然:“演戏嘛,就是讲究一个‘即兴’。几百年都看同一出戏, 你不觉得无聊吗?” “你……” 你倒是不无聊,你把天都聊死了! 蜃妖气得直翻白眼, 但她感觉到对面一仙一妖身上无言的压力, 只好扁着嘴道: “我叫蕊珠, 你们又是谁?分明不是人族,为何乔装改扮, 与他们混在一处?藏得真好, 连我都没认出来。” “蕊珠”在蜃族中不算年长, 变幻成人类也是小女孩模样, 典型的异族打扮, 青紫色蜡染布衣搭配一身叮叮当当的银饰,头冠、项圈、手镯一应俱全,脸颊红润,带一点嫩生生的婴儿肥,倒是颇为玉雪可爱。 聂昭看她逗着好玩,勉强压住嘴角,好声好气道:“我们另有要事,能否请蕊珠妹妹行个方便,放了这些修士?” “放人?不行不行,你们搞砸了我的幻境,我得让他们多演几遍。” 蕊珠老大不乐意地撅起嘴唇,一下一下晃荡着双腿,“再说,你们带这些废物做什么?折腾这么久,连一个自己出来的都没……咦?” 她话音未落,只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群之中,有几道人影指尖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是暮雪尘,然后便是杨熠、杨眉两兄妹。 蕊珠吓了一跳:“这也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暮雪尘一睁眼就纵身而起,下意识地挡到聂昭身前:“师——你没事。” 不仅没事,好像还比他醒得早,而且逼出了蜃妖的真身。 暮雪尘迅速反应过来,堆琼般的面孔“唰”一下红透了,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抱歉。是我大意……” “无妨。” 哄小孩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聂昭放缓面色,和蔼可亲地拍拍他肩膀,“我正好擅长对付这类妖怪,你放心,看我表演就好。” 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想来一段freestyle。 蕊珠:“……” tui!你的表演就是撕剧本吗? 再看杨熠和杨眉,他们刚醒来时还有些茫然,两眼雾蒙蒙的对不上焦,躺在原地发了会儿怔,这时候也渐渐恢复了神智。 “我……这里是……” 杨眉比哥哥早一步清醒过来,先是转动眼珠环顾四周,然后开始凝神细听聂昭与蕊珠的对话,目光越来越凝重,神情越来越紧张,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从地上滚了起来,直扑到蕊珠面前,前言不搭后语地追问道: “你说洛师姐死了?不对,这不可能!有叶师兄在,她怎么会……那叶师兄呢,你见过叶师兄吗?他大约比我高一个头,不怎么爱说话,穿一身和头发一样白的衣服!他若还活着,绝不会让洛师姐出事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蕊珠:“啊???” …… “抱歉,是我们对大家有所隐瞒。其实,我们这次不光是为了历练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经过聂昭一番耐心的开导和询问,兄妹俩终于卸下心防,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杨熠解释道:“你们在幻境中看见的洛湘,确实是碧虚湖内门弟子,数月前被逐出门派,下落不明。她的师父苏无涯,正是本门执剑长老,人称‘无涯剑仙’、‘天下第一剑’。实际上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杨眉抢过话头:“我们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寻找洛湘师姐,还有苏长老的大弟子叶挽风师兄。” “叶挽风?” 黎幽长年与各大仙门抬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可是个狠角色。虽然年纪轻了些,天赋却在他师父之上,头脑也聪明得多,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怎么,他也来了离洲?” 聂昭隐约觉出此事非同小可,不禁蹙眉道:“怎么回事?两位道友,你们慢慢说。” “好。” 杨熠定了定神,身上那一股人间富贵花的轻浮之气沉淀下来,看上去平白长了好几岁。 “数月前,门中突然传出洛师姐心生妄念、悖逆人伦,扰乱苏长老清修的消息。长老们震怒之下,用重刑废去了她的修为,还将她流放离洲,不准任何人同行保护。” “洛师姐性情温厚,待人极好,这刑罚实在太过残酷严苛,大家都颇有微词,怀疑此事另有隐情,却不敢在长老面前提起。” “过了些时日,叶师兄除妖归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提剑直上主峰,与长老们争论一番后,便自请出师,一人一剑离山而去。” “当日我们前往送行,叶师兄告诉我们,他要去离洲寻洛师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让我们不用担心,还说很快就会传信……”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叶师兄”——叶挽风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杨熠和杨眉左等右等,始终杳无音讯,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叶师兄,恐怕在离洲出了意外。 而他们曾经寄予期望的宗门,对洛湘痛下狠手在先,对叶挽风不闻不问在后,不仅令人寒心,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怖和可疑。 杨眉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行李,杨熠有心阻拦,到头来也没能开口,反而跟着妹妹一起踏上了这段前路未卜的旅途。 作为日渐没落的世家旁支,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出头鸟,还有几分藏巧于拙、明哲保身的生存智慧。 但他们知道洛湘罪不至此,也知道叶挽风是为了给她出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们还知道,叶挽风虽然寡言,却是碧虚湖一等一的清廉正直之人。 外门弟子修为低微,又买不起昂贵的护身法器,每次远赴离洲寻宝,难免会出现死伤。 如今众弟子手中的“碧玉神木牌”,就是叶挽风为了减少伤亡,自掏腰包向天工长老求来的。 ——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所以无法视而不见。 “外门弟子都很关心叶师兄,只是人微言轻,身上又背负着全家人的期待,实在帮不上忙。” 杨熠语带酸涩,目光却很坚决,“所以我想,我一定要来离洲看看。对自己,对同门,都算是有个交代。” 杨眉环抱双臂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血性。就算哥哥不来,我也是一定要来的。”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聂昭也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向他们赞许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两位道友,你们做得很好。” 蕊珠最喜欢悲剧故事,这会儿也听得津津有味,翘起戴着银护甲的小指,将一绺长发挑到耳后:“你说的白毛道士我没见过,不过……这个‘洛湘’的魂魄,的确有些奇怪。我发现她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缕破碎的残魂了。” 杨熠思忖着道:“听说内门搜魂之法极为酷烈,受刑者若是顽抗,或许会因此神魂分离……” 蕊珠双手一拍:“对,就是这样!洛湘残魂的分量,差不多只剩下一成。倘若不是魂飞魄散,说不定大部分魂魄还在她体内,她还活着!” 蜃妖本没有害人之念,蕊珠讲话爽快,出手也很大方:“喏,你们有没有带聚魂的法器?反正我也玩够了,这片残魂你们拿着,只要找到洛湘,就能让她恢复了。” 杨眉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谢谢你!”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聂昭同情洛湘遭遇,又看杨家兄妹合眼缘,也不介意顺路替他们留心。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处理自己的正事。 “蕊珠妹妹,你没见过一身白的修士,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通体漆黑的妖魔?” 聂昭向蕊珠简要描述了“怪物”的外表,她立刻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一挑下巴: “哦,这不就是‘黑骨林’的魔兽嘛!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鬼魂说过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湘这一缕残魂,最后也是出现在黑骨林。” 聂昭不料消息来得如此容易,通身一个激灵,一跃跳到蕊珠面前:“什么?黑骨林是什么地方?” 蕊珠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骇了一跳,连忙向后挪了挪,躲开她不断逼近的面孔:“这个嘛,说来话长……” 聂昭紧追不放:“没关系,我等得起,你慢慢说!” 蕊珠拼命后仰:“你你你靠太近了!我不喜欢破坏我幻境的人,你走开啦!” ——然而。 聂昭没来得及追问,蕊珠也没来得及将她推开,异变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魔气?” 她们同时察觉到某种来自远方的不祥气息,不约而同地屏息噤声,迅速铺开神识查探周围。 与此同时,感觉到同样气息的暮雪尘面色一凝,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拍在狗臀上: “起来。有魔气。” “嗷?!” 雪橇三傻不擅长应付幻境,在蜃妖的法阵中陷了个彻底,又被暮雪尘毫不客气的三巴掌拍回现实。 阿拉斯加似乎睡昏了头,忘了自己在修闭口禅,一张嘴就爆发出优美的中国话: “我——*——!哪里来的***,他**的,竟敢暗算老子!!” “……?!” 蕊珠花容失色,又向后退了半尺,“这条狗,这条狗会说粗话!太粗鲁了!太野蛮了!我们蜃妖从来不说粗话的!” “不错。” 黎幽气定神闲,丝毫没把其他人的紧张放在心上,见缝插针地拉踩道,“犬妖就是这般粗蛮凶暴,野性难驯。阿昭,你为何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灵宠呢?” 聂昭:“不是,我说,狐狸也是犬科……” 黎幽:“什么?阿昭,方才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你好好思考,再说一遍。” 暮雪尘:“……*。都闭嘴。” “……” “……”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漫长到近乎永恒的一秒钟之后,聂昭方才咽了口唾沫,就像片刻前的蜃妖一样,小心翼翼地举手发言: “雪……师兄,刚才是你说话吗?” “……” 暮雪尘照旧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道,“是。我说,都安静。我们遇上‘阴兵借道’了。” ……你骗人!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妈妈的好大儿学坏了!!! 聂昭一肚子槽点直堆到嗓子眼,但空气中的魔气太过浓郁,“阴兵借道”这个词又着实刺耳,她再想吐槽也知道,眼下不是分心拌嘴的时候。 哈士奇歪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上前,吐着舌头解释道: “所谓‘阴兵’,指的就是死去的人、妖、仙、魔。他们的灵力和尸首,只要没有消散殆尽,都能被魔族中的‘尸魔’强行征用,作为自己的武器。” “尸魔驱尸过境的时候,会吞噬周围一切活物和灵气,将大地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所以,又被称为‘阴兵借道’。近年来,尸魔活动频繁,这种情况在离洲时有发生,每次都有不少修士和小妖遇害。” 聂昭没应声,捏了个法诀腾空而起,从半空中俯瞰整座山峦。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果然,一大片浩浩荡荡的尸海正自西向东推进,所经之处一片荒芜,前锋已经抵达山麓,开始蚕食蜃妖居住的山林。 那其中既有通身腐烂、拖着支离破碎的皮肉和残肢,暴露出森森白骨的人与妖兽,也有辨认不出原形,看上去好像《克苏鲁神话生物图鉴》一样的古怪魔物。 寻常人怕是只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哕出来。 但聂昭不是寻常人,她在如此强烈而直观的视觉冲击之下,依然情绪稳定,冷静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行尸队伍中的异样。 【这其中有些人……虽然烂得差不多了,但尸骨上残留的灵力,好像和杨熠、杨眉有些相似。莫非,他们都是碧虚湖的弟子吗?】 【也就是说,这些弟子在离洲遇难,遗体落入尸魔手中,成了任人操纵的阴兵……】 【不对,恐怕没这么简单。不管怎么说,这数量也太多了。】 聂昭正与黎幽和暮雪尘队聊讨论,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尖叫,依稀像是杨眉的声音: “包师兄,你做什么?快住手!” ……包九金? 聂昭心头一凛,沉声喝道:“怎么回事?” 蕊珠拔高嗓门:“这家伙被尸魔的法术吸引,突然发疯了!你们快走开!” 她原本无意伤人,方才见势不妙,便一挥手解开了所有人身上的幻术,让他们能够自行逃生。 幻术解除后,大多数碧虚湖弟子都悠悠醒转,一边念叨着梦话,一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 唯独包九金双眼一翻,竟然不见眼珠,只剩下一对死鱼般的浑浊眼白! “啊……啊……” “包九金”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原地愣怔了几秒,突然间好像被按下开关一样,猛地拽过一个小弟子胳膊,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哇啊啊啊————!!!” 那小弟子面色惨变,泪如井喷,捂着胳膊满地打滚,扯开喉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小心!” 暮雪尘立刻上前抢救,却发现他只是被包九金的大板牙蹭破了一层油皮,连血都没流两滴。 暮雪尘:“……*。” 聂昭:“雪尘,别自暴自弃啊!小孩子不可以讲这种话!虽然你不是小孩子!” “啊啊……嗷嗷嗷……啊啊啊啊!!” 再看包九金本人,俨然已经没了意识,一个劲儿嗷嗷叫着往活人身上扑,与末日片中张牙舞爪的丧尸一模一样,荒诞中夹杂着一丝喜感,令人不知该尖叫还是爆笑。 “包师兄,你醒醒啊!怎么会这样?” 几个小弟子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喊出声来,“尸魔、尸魔不是只能操控尸体吗?包师兄分明还活着,怎么会……” “活人被尸魔吸引,只有两种可能。” 蕊珠坐在高枝上冷眼旁观,满脸都写着嫌弃,“一种是厉鬼夺舍,另一种是……他本来就快死了。” “看他这模样,说不定与尸魔签过契约,约定死后尸首为他所用,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不!这不可能!” 小弟子们越发惶恐不安,七嘴八舌地反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包师兄,根本没有修士会做这种事!” “就是啊!谁会自愿把身体交给尸魔?!” “说什么卖身契,别开玩笑了!” 蕊珠不耐烦地撇嘴:“人心比鬼还难测,我又不是人,哪儿知道你们的想法?哭什么哭,还不快把他捆起来,别让他跟着尸群跑了。放心,一时半刻死不了。” “不过……” 她放眼眺望,一脸凝重地捏了捏眉心,“我看尸群前进的方向,仿佛是要前往黑骨林。这下可麻烦了。” 聂昭心底突地一跳:“黑骨林?” 蕊珠点头道:“是啊。黑骨林那魔兽虽然厉害,一次遇上这么多行尸,搞不好也会被吃个干净。洛湘很可能就在那里,你们若要找她,可得抓紧了。” 聂昭当机立断:“雪尘!” “嗯。” 暮雪尘面沉如水,暂时收敛了他的优美中国话,“东风、夜放、千树,保护凡人。” “啊?” 哈士奇大张狗嘴,“阿尘,你该不会想让我们抵挡尸潮吧?” 暮雪尘:“你们保护凡人。我保护她。” 哈士奇:“搞反了吧!昭昭那么厉害,你是要保护啥啊!” 双方尚未达成共识,只见一阵桃红色的旋风掠过,落地化为修长的人形。 “不必担忧。小仙官留在此地,我陪她前去即可。” 禽兽不讲究男女大防,黎幽长臂一展,顺势就要抱起一旁的聂昭:“这样快——” “我扛着你,这样赶路快些!” 聂昭更不与禽兽讲究男女大防,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尾椎骨上,“给我变回去!变什么人啊,好好一身皮毛,不想要就给我做披肩!” 黎幽:“?” 这个展开,好像与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0章 青梅煮韭 “碧虚湖”顾名思义, 位于坤洲最为高邈的群山之巅,上与碧空勾连,下有苍翠环绕, 远望去只见烟波万顷,长天丽日倒映其中,好似被封入一块巨大、通透的翡翠, 带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美。 作为凡间首屈一指的修仙名门, 碧虚湖受仙界岁星殿庇护,兼之长袖善舞,与辰星殿、镇星殿之间亦是一团和气。几代经营下来, 在天上人间都混得如鱼得水, 蒸蒸日上。 虽然聂昭将他们称为“割韭菜的黑心培训机构”,但碧虚湖拥有的底气和靠山, 远非寻常宗派可比。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凡间的势力分布了。 所谓“一山、二水、三大家”,“一山”指的是巽洲霞谷,传承已有数千年之久, 走的是兼容并包、中正平和的路子。掌门与天帝一样专攻“和稀泥道”,门下弟子不算出挑, 也很少作妖。 “三大家”则是扎根在兑洲的魏、楚、杨三个家族,论实力不如宗门雄厚,但往上数个十几代, 或近或远,都是镇星殿承光上神的徒子徒孙, 属于他护着的“短”, 轻易动摇不得。 至于剩下的“二水”, 便是红尘渡与碧虚湖, 前者在阮轻罗一脉手上发扬光大,后者在掌门向南飞治下欣欣向荣。 两派各有千秋,不分伯仲,表面绷着一张和气生财的皮,暗地里没少别苗头。 据阮轻罗所说,向南飞虽然争强好胜,多少有些急功近利之嫌,但也是个一根筋的耿直人物,很难想象他会迫害门中弟子。 事实上,为了与飞升的阮轻罗别苗头,他曾多次婉拒岁星殿点化,一心凭自力修炼成仙,数百年来从未走过歪路。 碧虚湖方针有变,开始广纳外门弟子、一茬接一茬割韭菜,大约是从一甲子前开始。 因此阮轻罗推断,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唯有深入内部才能揭穿。 在凡间各大势力中,霞谷与世无争,红尘渡背景单薄,三大家相互扯后腿,要论哪一门哪一派最难对付,恐怕还要数碧虚湖。 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其中,聂昭颇费了一番工夫,里三层、外三层,用太阴殿擅长的易容之术武装到牙齿,不敢泄漏半点仙官气息。 最后阮轻罗亲口保证:除非天帝和上神亲至,否则不会有任何人看出端倪。 就这样,在一个大好的艳阳天里,聂昭与暮雪尘、叶挽风一道,混在一群欢欣雀跃的新弟子中,踏入了传说中的碧虚湖。 自然,与师长决裂的叶挽风没有露面,而是和沉睡的洛湘一起,藏在聂昭随身携带的空间碎片——“黄金屋”中,跟随她进了宗门。 按照聂昭的意思,这两人重伤初愈,本该和其他受害者一起静养。 但她毕竟不熟悉碧虚湖内部情况,再加上叶挽风本人强烈要求,又提到“洛湘被逐出门派之前,似乎发现过什么异样”,她权衡再三,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出发之前,聂昭特意细细叮嘱道: “叶道长,关于门内事务,还得麻烦你多加提点。若有什么异常,切莫现身,第一时间知会我便是。” 叶挽风简短地应了声“好”,语调平淡,听着又有了几分白发剑仙的高冷相。 但聂昭向来不为表象所迷,闻言疑惑道:“听你心不在焉的,你在黄金屋里做什么呢?” 叶挽风:“哦,我观你这秘境屋舍华美,灵植蓊郁,但好像有些时日未经修整,富丽有余,美观不足。你是天上仙姝,怎可这样不修边幅?趁此机会,我帮你好好打理一番。” 聂昭:“……谢谢你啊。” 兄啊,你不光是自己艹人设,还要给我一起艹,你也太辛苦了吧! 撇开家园助手叶挽风不提,还有一尊大佛,也需要他们小心伺候。 黄金屋能够容纳的活物有限,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这次聂昭出门没有带狗。 她本想让黎幽给自己做狗,但后者抵死不从,最后变成了一只平平无奇的黑猫,坐在她肩头扮演宠物。 黎幽:“修仙界人人都知道我是浣花狐,也知道我喜欢粉色。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要深入虎穴,还是得换个不起眼的模样。” 聂昭:“话是这么说,但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呢?” 黎幽:“傻阿昭,因为人要自己走路啊。只要有人愿意背我,我一向是不喜欢做人的。” 聂昭:“……” 懒死你得了。 此次出行,黎幽深刻吸取上一回装×漏气的教训,给自己充满三格电,换上一张皮,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猫。 大概……算是猫吧? 然而入门之际,不出所料地,他又遭受了一回惨无人道的外貌羞辱: “快看!这黑猫长得好生奇怪,尾巴那么大,脸那么尖,眼睛又那么细,跟个……” “跟个大耗子一样!” “……” 【魔君!别冲动啊魔君!】 短短数日之内,聂昭第二次用力拽住黎幽的尾巴,【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要我说,你一点都不像猫,还是变成狗比较……】 黎幽:【嗯?】 聂昭:【当我没说。】 出言不逊的是个新弟子,打扮比起杨熠有过之而无不及,头顶、手腕、颈间,乃至裤腰带上,叮叮当当挂满了各种鸡零狗碎的装饰品,整个人好像一棵行走的圣诞树。 叶挽风传音解释道:【这是外门弟子的习惯。外门人数庞大,僧多粥少,弟子们手头略有余财,便要不遗余力地显示出来。日后听课、修行,有几分积蓄,就能享受几分好处。】 聂昭迅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外门老师都是势利眼,惯会看人下菜碟,只给出手阔绰的弟子好脸色。弟子们为了迎合,就只能拼命炫富了。】 俗话说“财不露白”,放到现代,正经学校都会三令五申,极力杜绝学生间的虚荣攀比之风。 碧虚湖倒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明目张胆地嫌贫爱富,作风当真是歪成了麻花。 聂昭朝这些小弟子扫了一眼,只觉得别人是普通韭菜,他们是包装精美的高级韭菜,可怜到恨不起来,便潦草地笑了一笑: “呵呵,这猫是我在乡下随便抓的,见笑了。” 可惜对方太没眼力见,看不出聂昭网开一面的敷衍,反倒蹬鼻子上脸起来:“乡下?你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这般不自量力,也敢来碧虚湖求学?依我看,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聂昭:“呵呵。” 同学,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是吗? “清修之地,勿要喧嚷。” 不等黎幽垮起个猫脸,便有另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诸位师弟师妹,请随我来。” 聂昭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个面容寡淡、神情呆板的女修,一张脸好像木刻似的,两道法令纹沉沉压着嘴角,压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悲苦相,仿佛一辈子都没笑过。 杨熠和杨眉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脑袋埋得很低,没了外出探险时那股鲜活的青春气,乍看也像是两个一板一眼的小木人。 “……嗯?” 聂昭一眼瞥过,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遇见的外门弟子中,除了包九金伤势沉重、性命垂危之外,其他弟子或多或少都有被附骨木寄生的痕迹,所幸时日尚浅,清理起来十分容易。 唯独杨熠和杨眉两人,体内干干净净,没一点“穿肠破肚”的伤痕。 莫非这一点,与他们在门派中的地位有关吗? 不等聂昭细思,便只听那木头似的女修说道: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随杨师弟、杨师妹一同,入讲堂听课。” “其余诸人,就站在这台阶下方,不得入内。” “……什么?!” 她一口气点了三个人,有男有女,偏偏没点到方才与聂昭叫板的小少爷。 小少爷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当场跳将起来:“师姐,你这是何意?为何我不能入内听讲?碧虚湖泱泱大派,还要把人分三六九等不成?!” 聂昭:“哦嚯。” “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之下阶级分明”,这道理她可太熟悉了。 没想到,在异世界还能见着活的。 面对小少爷的抗议,那女修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无波无澜地回答道: “自然。不光是碧虚湖,在天下任何地方,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 不等小少爷反驳,她又毫不客气地继续说下去: “你虽然穿着华丽,但胸口的长命锁不是赤金,发冠上的明珠不够圆润,腰间的玉佩水头不足,可见品质欠佳。” “细究起来,别说入门听讲,就算在门外,你也不能站在前排。” 说罢,她将目瞪口呆的小少爷丢在一边,转向杨熠和杨眉道: “此次离洲之行,你们两人收获颇丰,天工长老十分满意。今日以后,你们便可上湖心岛,和内门弟子一起听长老授课了。” “是,师姐。” 杨熠乖觉地应了一声,又试探着开口道,“师姐,我记得长老说过,方才那些话,最好不要在新弟子面前……” 那女修冷冷道:“我不说,你不说,碧虚湖便不是这样办事了?早些认清,也好过为宗门肝脑涂地,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她别过头睨了那小少爷一眼,又道:“也好让他知道,他如何看不起旁人,便会有人以同样的理由看不起他。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这个道理。” 杨眉忍不住道:“可是,这道理本身……” “小眉。” 杨熠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用力拽了拽杨眉衣角,示意她不要与师姐顶撞。 杨眉似乎仍有几分不甘心,但最终还是深深低下头去,向师姐拱手道: “杨眉受教,恭送师姐。” …… 在聂昭看来,碧虚湖这一出波诡云谲的大戏,可比他们的课程有趣多了。 ——因为他们的课,是真的很水啊!!! 她以自己3.95的学分绩发誓,她半生放荡不羁爱刷课,从数理化刷到文史哲,从没听过这么水的课! 就这?就这? 就这教学水平,还不如一键登录互联网,花5个论坛币down一份30兆的考研资料包! 也就是欺负小朋友没见识,拿一些大而无当、华而不实的空话糊弄人,还骗得他们奉为圭臬,一个个捧着小本子奋笔疾书。 殊不知这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如果翻译成人话,最多不会超过三行。 聂昭听得一个头三个大,不用睡觉也被生生念出了一股子睡意,杵在原地东倒西歪,全靠暮雪尘暗中伸手扶正。 暮雪尘:( ·ω· )y 难得有这么个表现机会,可把孩子高兴坏了。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聂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刚要混进人群里开溜,又被杨熠和杨眉拦下: “诸位师弟师妹,请留步。” 杨熠仍是一派斯文公子模样,向一众小弟子客客气气作了个揖,从袖中取出一串刻有符咒的木牌。 “此物名为‘碧玉神木牌’,乃本门天工长老所制,有驱邪避凶之能。各位若不介意,可以随身携带,求个平安。” “不错。” 杨眉认真地点点头,“这可是个好物件,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宝、灵符靠谱多了。过去都是叶师兄自掏腰包,如今……哎,你们小心收着,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真的?多谢师兄师姐!” 小弟子们一个个好像乡下人进城,自然满口答应,忙不迭地伸手去接。 不过,杨家兄妹的面子毕竟不及叶挽风,求来的木牌数量有限,还不够人手一枚。 方才享受VIP待遇的弟子涵养颇佳,见状立刻谦让道:“我们有家里准备的护身符,就不贪这个便宜了。” “不错,修行者正当如此。” 杨眉这才给了他们一个正眼,赞许地笑了笑,“想当初,我和哥哥也是这样,将木牌让给其他师兄弟……” ——我和哥哥也是这样。 忽然间,这句话好似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照亮了聂昭雾气弥漫的脑海。 “也是这样”,意思是他们和这些新弟子一样,婉拒了叶挽风赠送的木牌吗? 聂昭:【换句话说,他们俩和其他弟子的区别,不仅在于门中待遇,更在于……】 暮雪尘:【木牌。其他人有,他们没有。】 “喂,说你呢。愣着做什么?快收好,小心别弄丢了。” 大约是因为聂昭穿着简朴,素面朝天,杨眉只道她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姑娘,不由分说往她手中塞了块木牌。 这“碧玉神木牌”质地坚硬,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一面光滑,另一面刻有碧虚湖的独特纹样,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烟波。 粗糙的纹理摩挲着掌心,无端沁出一点凉意。 与此同时,叶挽风的声音从黄金屋中传来—— 【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我初入山门的时候,师父曾亲手交给我这块木牌,说是天工长老送的见面礼。】 【这木牌是天工长老特制的“护身符”,价格不算昂贵,外门弟子大多争相购买。后来我有了些积蓄,便从天工一脉手上买来,再分发给他们。】 【毕竟,身为一名剑修,安贫乐道、两袖清风才符合我的气质。金钱,只会拖累我拔剑的速度。】 【但倘若从一开始,问题就出在这木牌上……】 聂昭:“……” 好家伙,这培训机构不仅高价卖水课,还在教辅材料里下毒! 他们不光要掏空学生全家的钱,还要榨干他们的命啊!!! 第41章 暗渡陈舱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身为社会主义教育下成长的一代, 聂昭穿越不过月余,就先后经历了高考舞弊、高校谋财害命这两桩震撼人心的怪事, 大感出离愤怒,只想当场来一轮“这世怎,亏总民,我陷思,定体问”。 但愤怒过后,她又很快冷静下来,双目灼灼盯住那块木牌:“叶道长, 你能感觉到附骨木的气息吗?” 叶挽风沉默片刻, 否认道:“没有。按理来说, 曾被附骨木寄生的我本该有所察觉,如今却毫无反应,大概是其中的树种还在休眠吧。” 聂昭蹙眉道:“我也一样。黎公子, 雪尘, 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暮雪尘摇了摇头:“并无异样。” 黑猫模样的黎幽坐在聂昭肩头,用前爪捧着木牌打量片刻, 笃定道:“这东西可不寻常啊。” 聂昭:“怎么说?” “哎,说出来别吓着你。” 黎幽清了清嗓子, 两只前爪环抱在胸前,尾巴高高翘起, 绿眼睛里放射出冷峻的光。 “本座堂堂妖都大祭司, 竟看不出半点端倪。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 品质还很次。” 聂昭:“呃, 就算你自称大祭司……” 看着这只人模狗样的猫, 也感觉不到半点威严。 别说吓着, 她只想回答他一句“谢谢,有笑到”。 不过,倘若事实真如黎幽所说,这附骨木在人、仙、妖魔眼中都恍若无物,确实称得上诡异非常。 “这下可麻烦了。我们感觉不到气息,就不能作为物证。” 聂昭沉吟着道,“此物出自天工长老之手,为今之计,也只能上他那边碰碰运气了。叶道长,方便带个路吗?” 叶挽风:“自然。不过,天工长老的洞府坐落在湖心岛,有碧虚湖大阵保护,湖面禁用一切灵器,不得御剑,不得施法。除了长老之外,唯有内门弟子持本命令牌,才能乘坐门中船只前往。” 聂昭眼角一跳,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 叶挽风:“所以,你们若想登岛,就只能潜入水中,然后……游过去。” 聂昭:“……” 暮雪尘跟着补刀:“碧虚湖大阵,是岁星殿所设。若硬闯,会打草惊蛇。” 叶挽风紧随其后:“这不是寻常湖泊,其中饲养着各种凶兽,还有隔绝灵气之能,仙官入水与凡人无异。道友,可想好了?” 聂昭:“……抱歉,容我再想想。” 离谱。太离谱了。 上一次是林中跑酷,这一次又要游泳,她究竟是来做神仙的,还是来参加铁人三项的? …… 一刻钟后—— “哎呀!你怎么打人呢!” 聂昭一边惊声尖叫,一边以一种自由体操般的浮夸姿势飞起,空中转体两周半,重重跌落在杨眉面前。 杨眉吃了一惊,连忙俯身将她扶起:“师妹,你没事吧?” 她猛然抬头,对推倒聂昭的男弟子怒目而视:“你做什么!倚强凌弱,胡作非为,这样也算是修道之人吗?” 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片刻前被拒之门外的小少爷。 他不过随手一推,完全没想到聂昭会跌倒,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我、我没用力啊!是她自己飞出去的!” 杨眉柳眉倒竖:“你还狡辩!她都摔成这样了,难道还是自己摔的不成?” “师姐,我没有大碍……” 另一边,“摔倒在地”的聂昭颤巍巍抬起头来,额角处一片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水沿着眉骨滴滴答答往下淌,一眼望去触目惊心,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映出了血色。 暮雪尘见状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开口:“师——” 黎幽:“冷静些。她这是假伤,涂的是狗血,凡间铺子里三文钱一大桶。你这小仙官,没见过街头骗术吗?” 街头骗术,又称碰瓷。 暮雪尘:“……” 见过是见过,但防不住条件反射。 在他看来,聂昭就是跑去小少爷面前瞎晃悠,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酸话,激得对方恼羞成怒,甩出一巴掌落在她肩头。 然后……她就双脚离地飞了出去,再抬起头时已是这副惨状,而杨眉恰好路过,恰好站定在她面前。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暮雪尘看不明白,他只想问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黎幽心里明白,但他不说。 在先一步结识聂昭的暮雪尘面前,他很喜欢保持这种幼稚的优越感。 “师姐……” 聂昭抹开一脸狗血,深呼吸酝酿了一下感情,接着吊起嗓子,抽着鼻子,以一种比狗血更狗血的凄楚腔调开口道: “如我这般出身寒微之人,就没有半点成仙的希望吗?我别无所求,只想登上湖心岛一开眼界,当真是痴心妄想吗?” 暮雪尘:“…………” 好的,现在他也明白了。 但杨眉不明白,她只觉得心疼,胸中朴素的正义感熊熊燃烧:“这是哪里的话?师妹别怕,我们杨家人最讲公道,从来不以出生论英雄。” “呜呜,师姐……” 就这样,聂昭怀着一分欺骗纯真少女的愧疚,以及十二万分的不要脸,在众人五味杂陈的注目礼之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杨眉讲述了一个“悲情少女冒死求仙”的故事,内容包括且不限于父母双亡、情人负心、恶霸欺凌、贪官迫害等等,一口气综了十七八部苦情剧。 “呜呜,师妹……” 聂昭的伤口、故事和眼泪都是假的,但杨眉的感动是真的,“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做主。往后修炼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她撩起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压低嗓音道:“对了,你想登岛是吧?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暮雪尘:“……” 叶挽风:“……” ——这特么也行??? 黎幽:“嗯哼。” ——没错,他看对眼的姑娘,那必须非常行。 虽然有点不要脸,不过问题不大。像他。 聂昭这点旁门左道,说来也很简单。 叶挽风所说的“内门弟子持令牌才能上岛”,的确是碧虚湖的规矩,但不是一成不变、颠扑不破的规矩。 至少,听方才那位师姐的说法,这规矩已在不知不觉间敞开了一条缝,让外门的小鱼小虾有了可乘之机。 杨家兄妹得天工长老赏识,虽然不是内门弟子,没有本命令牌,却一样可以登岛听课。只要借用他们的身份,就能蒙混过关。 聂昭不是没想过和盘托出,但此行吉凶难测,多一个人知晓内情,就多一分危险。 与其将凡人卷入其中,倒不如做个感情骗子来得妥当。 杨眉也没让她失望,果断让出了第一日的听课名额,让小师妹上岛“开开眼界”。 “师妹,别担心。” 她甚至反过来宽慰聂昭,“多亏钟师姐斡旋,如今我们外门弟子也能上岛,互换身份、轮流听课都是常有的事。内门弟子要么和师姐一样照顾我们,要么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认不出我们谁是谁,你小心些就是了。” 杨眉离开以后,暮雪尘忍不住发问:“你早就知道?” 聂昭:“我猜的。我看那位师姐是个好人,杨家兄妹也是好人,好人活在坏规矩底下,总会想出些钻空子的主意。今日我借用她们的主意,来日自会砸了规矩,还上这份恩情。” “……” 暮雪尘一时无话,只是不错眼地怔怔盯着她瞧,而后伏下眼去,尾音扬起一个含着笑意的弧度。 “嗯。这规矩不好,该砸。” “可不是嘛?走吧,咱们得准备动身了。” 聂昭很喜欢暮雪尘老实懂事的脾气,但对他的演技没有信心,转头找了个僻静所在,把他一块儿塞进黄金屋,揣在兜里带上了船。 这样一来,与她同行的就只剩下一只假猫了。 坐在她肩头的黎幽似乎很高兴,也不知是在高兴个什么玩意。 …… 碧虚湖内部空间经过阵法扩展,比外观更为开阔,远望去只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天与水一般近在咫尺,丝絮般的流云触手可及。 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片高原内海。 舟行水上,人在画中,仿佛坠入了一个碧蓝色的梦境。 班船足可承载百余人,弟子们三五成群,有的在船舱里小憩,有的在甲板上谈笑风生,共赏这片仙境般的湖光山色。 聂昭也没闲着,充分活用杨眉开朗大方的人设,借着寒暄的机会在船上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有意无意将同门摸了个遍,顺手给他们做了一套全身体检。 结果不出所料——这些深受内门青眼的“人上人”,除了零星几个之外,几乎都没有遭受附骨木侵蚀的痕迹。 与外门弟子的感染率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聂昭试着与他们闲聊:“师兄师姐,我听说天工长老的‘碧玉神木牌’十分灵验,你们可曾用过?” 内门一向不爱搭理外门,她陪着笑脸打听了老半天,也没几个人愿意赏脸答话。 好在只是没几个,不是完全没有。 “神木牌?” 有位师兄一看就是个粗人,闻言一个倒仰,鼻孔正对着聂昭,喷出的豪气差点熏她一脸,“那是天工一脉最低档的灵器,我们用它做什么?” “小师妹,新来的吧?你有所不知啊。” 还有个一脸精明的师兄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向她透露,“这木牌根本不是天工长老的作品,而是长老门下弟子炼制,做工粗糙,就胜在一个价格便宜。咱们但凡有点家底,自会去买更好的,不会拿这个当护身符。” 他也不藏私,一翻手掌亮出块鲜红的玉佩,递到聂昭面前:“你看,此物名为‘龙纹玛瑙’,乃是碧虚湖特产的一种矿石。用这个做护身法器,比木牌好用多了。” 聂昭定睛细看,只见这玉佩晶莹柔润,内蕴光华,其中隐有几道蜿蜒纹路,一看便不是凡品。 只是光鲜过了头,红得有几分刺眼,让人看着不大舒服。 她若有所思道:“所以说,所谓的‘碧玉神木牌’,只有家境普通的外门弟子才会用咯?” 那师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大家明面上不提,其实看到佩戴木牌的弟子,就知道他们出身不好,没必要攀附结交了。” “……” 聂昭谢过他指点,找了个角落站定,不动声色地分析道: “如此说来,附骨木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外门弟子。准确来说,是资质平庸、家世寻常,无法为宗门作出贡献的弟子。” “那么,我和洛湘的木牌……” 叶挽风顿了一顿,波澜不惊地吐出口气来,“对了,我听人说过,天工长老有意扶持自家弟子竞争下一任掌门。给我们下个套,对他来说也是美事一桩。” “……” 聂昭背靠栏杆而立,头颈后仰,任由湖上凉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 一望无际的碧空落在她眼中,因着心事重重,平添了一层浓重的阴翳。 她还记得,离洲探险那一夜,那些外门弟子是如何热情地围着她,争相将“神木牌”送给她防身。 他们发自内心相信,这就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对幕后策划者来说,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究竟算是什么呢? 会说话的血袋? 会走路的薪柴? 镰刀割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韭菜? 碧虚湖清气充盈,钟灵毓秀,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山水。 可惜山水不养人,许多人怀揣着一腔热忱而来,在这里一点一滴熬干了心血,离去时就像洛湘一样,胸中只剩烈火燃尽后的残灰,岌岌可危地支撑着一身枯骨。 聂昭正兀自出神,忽然只听见头顶一声清鸣,一只仙界常见的鸾鸟从空中掠过,背上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越过他们直奔湖心岛而去。 聂昭一怔:“这湖上不能御剑,可以御鸟吗?” 有八卦的弟子接茬道:“咱们当然不能啦。不过我听师父说,若是仙官下凡,别说骑鸟,骑在我们头上飞都行!” “仙官……” 这个节骨眼上,是谁上赶着过来添乱? 还不等聂昭消化这个信息,紧接着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分明是从湖心岛传来,震荡直达湖底,在水面上激起了数尺高的风浪。 “哇?!怎么回事……!!” “岛上出什么事了?!” 聂昭一声“卧槽”噎在嗓子眼里,人已经飞扑出去,一把抄起甲板上翻滚的黎幽——他刚刚摊开四肢躺平晒太阳,结果一不留心,当场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掀了出去。 这震荡还不是一次性的,聂昭刚攥住黎幽的尾巴根,第二、第三波随后而至,似有排山倒海之威,瞬间将船头掀起九十度角,成了条惊险刺激的海盗船。 “这是在干什么?” 聂昭伸腿勾住栏杆,整个人像只蝙蝠似的倒挂下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黎幽,“他们岛上锅炉炸了,这么大动静?” 眼看无法正常登岛,她索性放出神识,试图在覆盖整座湖心岛的法阵中寻找一丝罅隙。 “不行。近日岁星殿加固了法阵,我们进不去。” 暮雪尘的声音从黄金屋中传来,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焦灼,“师妹,这次还是——” “不能撤退。放着我来。” 聂昭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现在岛上乱成一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想办法混进去,搞清神木牌的来历。” 旁人或许钻不了空子,但她可是有点子无敌的白×之星在身上的。 聂昭从黑骨林归来以后,阮轻罗曾为她做过检查,说她周身经脉好似经过烈火淬炼一般,强度和韧性都大幅提升,就像武侠小说里打通了任督二脉。 【黑骨林中的法阵,原本是昔日仙魔大战中,太阴殿保护百姓时常用之物。这法阵的样式极为古老,说不定是哪位上神前辈所留。】 阮轻罗这样告诉她。 【聂昭,你或许是在不经意间,获得了来自前人的传承吧。】 ——既然是传承,哪有不稳的道理? 聂昭信心十足,现实也果然如她所料。 她很快就发现,岁星殿本该万无一失的大阵,在几波锅炉爆炸般的巨响之后,崩开了一道头发丝那么细小的裂纹,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隐匿气息通过。 “好,就是这里。” 聂昭正要向队友报喜,忽然间又是一阵震荡传来,海盗船变成了激流勇进,乘着巨浪一个俯冲,将满船弟子都齐刷刷地甩了出去! 扑通! 此处距离湖心岛已经不远,聂昭临危不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准备展示一下自己娴熟的自由泳技术。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才刚摆好姿势,就只见一大片黑影自水下飞快靠近,约摸有十来道之多,肚腹圆、两头尖,分明是个鲨鱼的形状。 “这是……湖中饲养的灵兽?” 不对。 等等。 为什么鲨鱼会在湖里? 为什么湖里会有鲨鱼? 就算是修仙界,这生态系统也太自由了吧! 碧虚湖大阵加持之下,仙官入水与凡人无异。现在的聂昭,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铁人三项运动员。 ……难道说,她要成为第一个和鲨鱼游泳竞速的神仙吗? 真要游倒也不难,只是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就在聂昭踌躇之际,只听“哗啦”一阵水声响起,大片冰凉的水花从天而降,浇了她一头一脸,险些冲垮她的半永久妆容。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发现—— 一只足有酒店圆桌那么大的黑猫,四脚朝天,挺着圆滚滚的白肚皮,从水中缓缓浮了上来。 黑猫深吸一口气,发出了黎幽的声音: “阿昭,没时间解释了,快上我肚子!我载你漂过去!” 第42章 剑胆情心 聂昭心想,自多半是在做白日梦。 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她会坐在一只黑猫的肚皮上,以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漂洋过海。 幸好,黎幽一边高速扑腾着条短腿(船桨),一边呼啦啦甩动大『毛』尾巴(船舵),一边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让她得以保持清醒: “阿昭,别担心。这猫可不是随意变的,乃是妖族中的‘渡渡猫’,肢发达、善仰泳,因此常有修士饲养,在无御剑时用来渡河。” “眼下碧虚湖弟忙自救,以这副姿态带你上岛,想必不会引人怀疑。” 聂昭:“……哈哈。你们妖魔的种类,还真是挺丰富多彩的。” 所以说,为什么是仰泳啊! 正如黎幽所说,船上其他弟自顾不暇,只向聂昭和她身下的“渡渡猫”瞥了一眼,便熟视无睹地转过头去,忙着驱赶灵兽、救助同门。 就这样,聂昭一行人在他们眼皮底下,穿过兵荒马『乱』的碧虚湖,大摇大摆地靠了岸。 “叶道,劳烦你指示方向。” 聂昭飞身落地,笔直凝视着阵缺,“抱歉,方才是大意,差点就带着大家一起喂鲨鱼了。” “不怪你。” 暮雪尘忽然『插』话道,“事发突然,谁料想不到,你不用在意。” 这话说得十分熨帖,也不知他酝酿了多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台词。 聂昭一边调内息,一边与他趣道:“放心,明白。你看你,一着急话变多了。” “……” 暮雪尘冷不丁被她调侃了一把,一时语结,立刻又恢复了惜字如金,“没有开玩笑。” “好了,体话回头再说。” 黎幽一跃跳上岸来,肚皮漏似的一点点缩小,不多时就变回普通黑猫模样,重新霸占了聂昭头顶的位置。 “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抓紧时间。” …… 碧虚湖辽阔似内海,湖心岛同样大得惊人,内藏一座峰峦起伏、云雾缭绕的仙山,正是门派中枢所在。 仙山中机关重重,每个路、每条山道皆设有御敌阵,又有内门弟日夜巡逻,可谓三步一岗哨,五步一陷坑,八风吹不动,十面有埋伏。 所幸有叶挽风在场,相当自带ai导航,一切问题不是问题。 此时岛上『乱』一团,落水的弟们纷纷上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没人顾得上逐一检查。 顺便一提,叶挽风的导航是这种风格: “道友,向离位进三步,绕开那个水坑——那是伪装水坑的水镜,能映照出灵力变化。下一个路走坎位。” “多谢。不过,你能直接说前后左右吗?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行。这有违的质。很简单的,你抓紧熟悉一下。” “……” 在叶挽风的导航下,聂昭一路七拐八弯,里三圈外三圈地转了又转,总算搞清了天工老的山门往哪边开。 那是碧虚湖各峰中相对偏僻的一座,名为“春晖峰”,在山旮旯里藏得很深,距离湖岸颇有一段路程。 门设有类似刷脸的身份认证,聂昭一行人抵达时,恰好有个春晖峰弟匆匆赶来,一头就要往山门里扎: “师尊,不好了!天上有个仙官下凡,和苏老起来——” 啪。 尾随其后的聂昭伸手一拍,这倒霉孩就眼翻白,一声不吭地厥了过去。 数分钟后,聂昭顶着一张与本人分毫不差的脸,披着一身碧虚湖弟套装,大大方方地刷脸进门。 “阮仙君的易容术,果然天下无双。” 她暗暗感叹了一句,“好了。接下来,就看的表演了。” 这弟是个咋咋呼呼的精神小伙,看着不大靠谱,在春晖峰地位却不低,聂昭披着他的壳驱直入,也没见有人拦,顺顺当当地上了峰顶。 途中她目睹了春晖峰的冶炼场,只见炉火熊熊,热氤氲,俨然是一座规模庞大、秩序井然的流水线工厂。 弟们各司其职,守着自那一方几平米的天地,就像闷头拉磨的『毛』驴一样,源源不断地炼制各种器。 其中就有一条流水线,专门加工所谓的“碧玉神木牌”。 聂昭一眼便看出,那条线上的弟手艺生疏,不是短了材料,就是误了火候,炼制出的木牌千奇百怪,的确是拿不出手的下品灵器。 与之相比,另一边加工“龙纹玛瑙”的弟,就要熟老练得多了。 “……” 聂昭一一看在眼里,并不多言,转头直奔老居所而去。 这名倒霉弟的随身物品,以及同门间的招呼与寒暄,已经足以让她知晓—— 此人名叫祝平,乃是天工老的亲传弟之一,天赋灵感弥补了稍显短缺的双商,在炼器一道上造诣不凡,颇受老青睐。 凭借他的身份,或可冒险试探一番。 “师尊,回来了。” 聂昭踏入院门的时候,须发花白的天工老正负手而立,专心致志地教训一名女弟: “兰儿,你近日炼器时心不在焉,莫不是还惦记着他吧?” 那女修垂着头道:“是,师尊。他音信断绝已有数月,担心……” 听见这道声音,聂昭蓦地一惊,好的腹稿刚到嘴边,又在舌尖上转了一圈落回肚里。 趁没人注意,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地退到一边。 这女修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对小少爷一通输出,直言揭『露』碧虚湖割韭菜内幕的“钟师姐”。 同样也是她,在师间积极斡旋,为外门弟争取到了上岛听课的机会。 “胡闹!” 天工老沉下脸道,“你与他不过是凡间旧识,如今走了仙途,你是天之骄,他是不可雕的朽木,本就不该同道而行。即使要结道侣,也该择选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而不是与一个外门弟纠缠不清。” 他顿了一顿,苦婆心地加重语: “钟蕙兰,为师这些年来对你的教诲,你当耳旁风吗?” “蕙……” 这一次,聂昭结结实实地愣怔了一秒钟。 钟师姐。 钟蕙兰。 蕙兰吾妻。 【他音信断绝已有数月,担心……】 【吾遭尸魔暗算,身中附骨之毒,千般不由,万苦不堪言。归途漫漫,再会无期。】 【望爱妻勿悲勿念,顾怜身,珍重珍重。】 “是她!” 聂昭用力咬紧牙关,将一声险些脱而出的惊呼嚼碎吞下,“她就是蕙兰!她的道侣,是碧虚湖外门弟,也是们在黑骨林发现的……” “是啊。” 黎幽毫不意外地笑道,“没说错吧?那人辛苦收集彩珠,就是为了送给等待他的人。待他康复,便能亲手给娘戴上了。” 聂昭回想起那串辣眼睛的彩珠,没忍住贫了一句:“就他那鬼斧神工的配『色』,娘可不一定喜欢。” 说着她有点想笑,又久违地有点想哭,哭笑不得之下,摆出了一副鼻歪眼斜的鬼脸。 “黎公。如果那一日,镇星殿当真毁了黑骨林……” 黎幽温和地断她:“但是有你在。” 聂昭:“?” 黎幽:“因为有你在,所以没有‘如果’。” “只要对方一息尚存,你就一定会尽全力救助他们。” “若不是这样,天上那么多仙官,为何独独喜欢跟着你呢?” 而她全力以赴的结果,如今就在眼前。 因为当时她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所以天各一方的伴侣还能相见,所有至不渝的坚持不是白费,所有饱含深情的呼唤能得到回答。 “也对。” 聂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黎幽,“一定是为了这一刻,才决定继续担任仙官的。” “啊,不过。” 她突然话锋一转。 “黎公,你讲话很好听,下次别在工作时间讲。太肉麻了,容易让分心。” 黎幽:“?” …… 与此同时,他们的监视对象——天工老正忙慷慨陈词,根本没注意聂昭的脑内大戏。 “兰儿,这些年来,为师一直对你视如出,苦心栽培。你这般耽情爱,不思进取,又将为师置何地?” “更何况,外门弟远赴离洲,本就是凶险难测、生自担之事。你若因此心生怨怼,实为不该……” “师尊。” 一直低眉顺眼的钟蕙兰忽然抬起头来,依旧是一张木雕似的面孔,眼中却有灼热『逼』人的光亮,好像灰烬中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您当真以为,一心为外门奔走,只是因为私情吗?” “那你——” “师尊不认为,碧虚湖对外门弟太过严苛了吗?” 钟蕙兰陡然拔高声调,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又仿佛什么不顾、什么没想,只是凭着一腔意以卵击石,面向万人之上的尊朗声道: “多少百姓夙兴夜寐,散尽家财,千辛万苦换来一块敲门砖。但他们能得到什么?空泛的课程?沉重的劳役?侍奉内门的殊荣?既然离洲如此凶险,宗门又为何要勒令外门弟缴纳资源,让他们‘自愿’踏上绝路?” “难道——们堂堂仙门,竟是如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 “放肆!!” 天工老一声断喝,仿佛照着“慈眉善目”个字的五官错了位,无端显出几分狰狞。 这一刻的他,与幻境中凶相毕『露』、狗急跳墙的包九金,竟有几分殊途同归的丑陋。 “钟蕙兰,你可明白?这一切是为了宗门兴盛,为师一片苦心,舍小利而谋大局——” “不明白。” 钟蕙兰将脊背挺得笔直,不避不闪,堂堂正正迎上他目光。 “弟愚钝,不识师尊苦心,更觉无福消受。叶师兄之所以离开门派,或许也是因为苏老的‘苦心’吧。” 叶挽风:“?” “不,们不一样。” 他毫不犹豫地隔空开杠,“苏无涯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谈苦心?若不是‘无涯剑仙’声名在外,根本不会跳这个坑。与他一刀断,是因为他配不上。” 聂昭:“……” (内心):除了你是个『逼』王之外,你和钟蕙兰有什么区别吗? (表面):“叶道人品端正,剑胆琴心,苏无涯自然不能与你相比。” 叶挽风倏地一顿,而后语上扬:“‘剑胆琴心’这个词喜欢。道友,你真有品位,值得一座有品位的洞府。” 说罢,他就继续滋滋地鼓捣家园去了。 聂昭:“……” 她身边的男人虽然奇形怪状,不过挺好搞定的。 真正不好搞定的,还是眼前这位不怒自威,一怒就暴『露』出狐假虎威的老。 只听他厉声道:“钟蕙兰!你如此信开河,贬损宗门声誉,若是让掌门知晓,只怕难逃罪责。” “罢了,念在你师徒一场,你且去后山思过七日,好好想一想——宗门待你,待与你一般天赋超卓的好苗,可曾有半分亏欠?” “……” 钟蕙兰默然半晌,没再与师父争辩,转身快步向门走去。 临到门边,她平静地回过头来,深深望了天工老一眼,一字一句道: “宗门未曾负,但若负千万人而就,亦不屑取之。” “选择的道侣,在您眼中或许资质平庸、微贱如尘,但与您相比,他至少还能顶天立地。” “师尊保重,蕙兰拜别。” 第43章 挂路灯 “师尊保重,蕙兰拜别。” …… 聂昭:“啪啪啪啪啪。”(在内用嘴鼓掌) 暮雪尘也难得地开了腔:“她很有骨气。” 黎幽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是傻了点。” 叶挽风沉『迷』于装修家园:“床放这行吗?” 钟蕙兰没有半分留恋,撇下怒发冲冠的师父,头也回地出了院门,只留下一道青竹般挺秀的背影。 她人生得稳重,惯用的武器却是一柄雁翎刀。只见她“锵”地抽出刀来,劈手朝地下一掷,下一秒踏着长刀腾空而起,雪亮的刀光好似流星一般,径直往山下去了。 “你——” 天工长老没想到她这般决绝,一时七窍生烟,每一根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逆徒,逆徒!目无尊长,冥顽灵,枉费我一番苦!!” 聂昭见状,迅速酝酿了一下感情,在脸上『揉』出分畏怯、分孺慕、四分关怀,小翼翼地走近前去,放低声音唤道: “师父。” “么人……哦,是平儿啊。” 天工长老小弟子格偏爱,当场表演了一出川剧变脸,扭曲变形的五官一一归位,重新支棱起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相。 “平儿,刚回来?” 他眯眯地望向聂昭,眉梢眼底写满慈祥,“头出么事了?我听怀雪峰有些响动,怕是苏无涯又在闹腾。这小子,自从洛湘下山一起,没让人省过。” “师父,弟子听说……” 聂昭略一思忖,想起祝平在山门口的喊话,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好像有位仙官下凡,和苏长老打起来了。” “仙官?” 天工长老一怔,旋即面『色』骤变,“哪里的仙官?他们可曾说过,自己来自‘太阴殿’?” 聂昭:“……” 太阴殿的确来了,这会儿正在你面前飙戏。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演员,她下暗,头却埋得更低,口中诚惶诚恐道:“弟子知。” “……” 天工长老面上阴晴定,阵青阵红,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兹事体,我须前往怀雪峰一趟。平儿,你莫要声张,先去冶炼场等我。” 聂昭:“?” 冶炼场? 春晖峰遍地都是冶炼场,你是指哪一座? 听他这语气,像是指她方才经过的些流水线,倒像是某个师徒俩约定俗成、足为人道的秘密所在。 换而言之,是她要找的地方。 “平儿,你怎么了?” 天工长老察觉到聂昭一瞬的愣怔,倒也曾怀疑,只是关切地询问道,“莫是又像上回一样误服丹『药』,把冶炼场都忘了吧?” 聂昭中一动,故意含糊辞道:“弟子无碍,多谢师父关。只是上回的事,如今回想起来,里还有些……” 还有些么,实她也知道。 过她知道,天工长老会在脑内替她补全。 果然,天工长老一拂衣袖,自顾自地生起闷气来:“哎,苏无涯也好,『药』庐弟子也好,这些后生晚辈,真是没一个靠得住的。” “若是『药』庐瞎鼓捣么‘忘忧丹’,你也会忘了冶炼场的规矩,稀里糊涂将洛湘带进去,险些酿成祸……” ……洛湘?带进去? 聂昭头沉甸甸地往下一坠,隐约意识到了些么,还来及细思,只听天工长老接下去道: “罢了,此事我已经摆平,也无意责怪于你。平儿,你且放宽,好生等我回来。” 说罢他再逗留,抬手捏个法诀,原地化为一道流光,急匆匆地直奔怀雪峰而去了。 聂昭:“师父,我——” 我还没套完话呢! 你别急啊,反正急也没用,太阴殿又在边! 怀雪峰之『乱』阵仗小,除了天工长老之,还有好几道相似的光芒划过天空,有“一支穿云箭,全公司同事来相见”的架势。 也知他们赶这么急,是去劝架还是吃瓜。 总之,在天工长老折返之前,必须找到他口中的“冶炼场”。 作为一峰之主的住所来说,这座庭院空,陈设简朴,像是个藏东的地方。 聂昭循着天工长老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高挺拔的梨树矗立在庭院中央,繁茂的枝叶投落下片阴影。 虽说已是盛夏,枝头却是白皑皑一团,堆满了如流云、如积雪一般的梨花。 “树……” 聂昭下意识地迈步上前,将脸贴近散发着清香的树身,“黎公子,叶道长,你们能感觉到么吗?”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 暮雪尘沉默了一会儿,没等到聂昭接着提问,踌躇再,方才几可闻地低声道: “师妹,你问我吗?” 聂昭:“啊?你和我一样是仙官,所见所感,应该没有区别……你有么感觉吗?” 暮雪尘:“没有。” 聂昭一个趔趄:“雪尘,现在是开玩的时候。” “是我。” 暮雪尘失去了哈士奇这条翻译狗,讲话难免有些利索,一着急更是磕磕绊绊,字句像谷歌语音一样往蹦。 “是洛湘。你走近,她有反应。” 聂昭:“么?” 黄金屋里,叶挽风忙着满地杂『乱』无章的花草挪窝,只有暮雪尘恪尽职守,一一意守在洛湘床边。 因此,他清楚地看见——聂昭靠近梨树之际,洛湘忽然眉一紧,嘴唇和指尖易觉察地颤抖起来。 “她很害怕。” 暮雪尘试着描述这一幕,“她害怕这棵树,想靠近它。她伸手向上,好像在坠落,想要抓住么。” “坠落……多谢,你帮忙了。” 聂昭恍然悟,立刻伸手按住树身,凝出一线灵力探入中,试着『摸』索这棵梨树的根系所在。 此的秘密入口,应该是一个让洛湘误入中,断坠落,在内烙印下深刻恐惧的地方。 春晖峰表面一派祥和,看出丝毫作『奸』犯科的痕迹。 么,在这座山峰的“内”——或者说,地底又如何呢? “找到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多时,聂昭一线深入虎『穴』的灵力触了底,『摸』到了梨树根须的尽头。 这“底”却是土石,而是—— “是另一棵树。” 聂昭语气中带有一丝窥破机关的欣喜,但更多的是渗入骨髓的冷意,“这棵树是空的,表面用幻术遮掩,地底没有树根。枝干埋入泥土,连接着另一棵生在地底的树。” 暮雪尘刚她夸了一嘴,嗓音里还带着,一下没反应过来:“地底……长树?” 黎幽得意道:“小仙官,这你懂了吧。说来简单,中的机关是——” “别贫了,走吧。” 话音未落,他命运(聂昭)揪住了后颈皮,整只猫腾空而起,一个猛子扎进了中空的树干里! “比起解释,还是实际体验一下比较快。时紧迫,没空你装x。” 黎幽:“?叶挽风……” “少扯别人垫背。” 这老狐狸一翘尾巴,聂昭知道他要放么桃花屁,“叶道长装x,他能帮我打理家园,你能吗?” 黎幽举起前爪,拍上自己『毛』茸茸的胸膛:“我能你做饭,他能吗?” 聂昭:“???” 你当着小桃红的面再说一次??? …… 他们嘴上侃得轻松,实树干中伸手见五指,灵力只能探出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每一步都需要格谨慎小。 再后来,连这一点轮廓也逐渐消失,光亮、『色』彩、声息尽数断绝,聂昭整个人好像树吞入中,永无止境地坠落,坠落—— 扑通! 漫长坠落的尽头,是她“咻”地从另一节树干里飞了出来,贴地滑行好几米,头朝下栽倒在地。 “祝师弟!” 还没等她抬起脑袋,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几个碧虚湖弟子匆匆赶来: “你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你看你,成天冒冒失失的。来过多少次了,怎么还会撞到头?” “师弟啊,你可长点吧。洛师姐事刚过去久,再惹出么『乱』子,师父又要发脾气了。” “……” 聂昭一声没应,在几个弟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目光飞快地掠过周遭。 在旁人眼中,“祝师弟”面容呆滞,动作迟缓,眼神飘飘忽忽落到实处,乍一看好像摔懵了。 只有聂昭自己知道,她内的队聊界面正在疯狂刷新,朴素的文字传达出澎湃的感情: 艹! 屮!! 草!!! 么东??? 这是么东??? “这……概是一植物?” 黎幽亲切而失严谨地提示道,“真没想到,附骨木竟能长成这样。” 暗道的另一端,同样是一棵树、一座山峰,与春晖峰如出一辙。 只过,这座山峰并非浮于水面,而是从湖岛底“长”出来的,与春晖峰相互称,上下颠倒,宛如湖水中的倒影一般。 在法阵护持下,阵中人行走坐卧如常,既会因头上脚下而脑充血,也会湖水灌满口鼻。 从聂昭的角度看去,整座山峰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之中,将碧虚湖和湖中灵兽隔绝在,仿佛一座巨的水族馆。 只要一抬头,能看见成群的水母泛着莹莹微光,悠然自得地漂浮、旋转,伞面如同裙摆一般优雅地展开。 或有一两条鲨鱼穿过,银灰『色』的鱼鳍摆动,驱散了些明亮闪烁的光团。 ……所以说,为么湖里会有鲨鱼? 当然,这是重点。 重点在于,这座看似神秘、美丽,逊『色』于海底龙宫的山峰,中充满了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魔气。 而魔气的源头,则是—— “祝师弟,你坐着休息会儿。咱们还得照料神木呢。” “瞧你这傻样,该会又把神木忘了吧?” ——树。 ——是一棵通体漆黑,一眼望见顶的巨树。 树干比仙宫中的圆柱还粗,表面也像圆柱一样光滑,几乎能照见人影,仿佛是以黑曜石打磨而成。主干上延伸出无数枝桠,如同罗网一般铺散开来,穿过层覆盖山峰的薄膜,直刺入湖底深处。 聂昭穿过暗道、坠入湖底一刻,长久笼罩在眼前的雾霭骤然散去,诸般幻象消失,暴『露』出了面目狰狞的本相。 这棵满溢着魔气的巨树,无叶、无花、无果,枝头悬挂着一灵力充沛的赤『色』晶石,像是节里的灯笼,又像是无数只闪着红光的眼睛,阴森森地俯瞰地。 些弟子这幅诡异景象视若无睹,纷纷围上前去,熟练地取出冰锥、匕首等物事,在树干上敲敲打打,一边敲打一边闲聊: “我说师弟啊,钟师姐没跟你一起来吗?” “以师姐的脾气,见了这地方定会发雷霆,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哎,别提了。论炼器,钟师姐才是春晖峰一等一的好手。倘若她是这倔脾气,哪儿轮得到我们?” “是。亏得她识抬举,我们才有机会为师父效力。只要好好照看神木,春晖峰传人的位置,说定会落在我们头上呢!” 他们越说越是欣喜,投向棵巨树的眼神,也逐渐充满了热切与渴望。 与此同时,见多识广的黎幽也得出了结论: “阿昭,你上前一步,仔细看看些晶石。” 实必细看,聂昭也能猜到。 些鲜红刺眼的晶石,正是内门弟子手中“龙纹玛瑙”的原料。 而煤炭一样乌漆漆的树身,经过一番粉饰,成了门弟子的“碧玉神木牌”。 她凝神感受灵力流动,很快察觉到:树身中充盈着磅礴到可思议的灵气,源源绝地自主干涌向枝梢,一分汇入湖底,另一分则是融入了枝头的晶石。 么问题来了——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这些灵力可能凭空产生,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聂昭抬头仰望,恰好与一块晶石看了个眼。 之所以说“眼”,是因为仔细一看,晶石的形状十分眼熟,依稀是个人头模样,甚至还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五官。 “包九金……?” 饶是聂昭也没想到,离洲一行中她提供过无数料的“包师兄”,竟然会以一颗石雕人头的形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说呢,…… 这小脑袋瓜子,长得还挺别致的? 自然,挂在枝梢的人头止一颗。 放眼望去,树上每一块晶石都“长”得有棱有角,有的面目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个脸型,比如饼脸或者瓜子脸;有的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几乎能看清发丝和『毛』孔,俨然是个高品质3d建模。 中好几张面孔,都与聂昭有过一面之缘。 稍微模糊些的,是碧虚湖门的小弟子们。 更清晰一些的,是黑骨林地底埋藏的殉道者。 像建模一样精致『逼』真的,是化为腐烂尸体的阴兵。 难想象,本人附骨木寄生时越长,距离死期越近,石雕人头的面貌越清晰。 而所有人——所有拿到“碧玉神木牌”,知觉成为附骨木祭品之人,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 “这才是真正的‘吃人’,吧?” 黎幽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嗓音微冷,声『色』中第一次有了魔『性』。 “果然出我所料。这附骨木定与尸魔有关,以树身制成的木牌仅能吸取灵力,还能寄生在弟子体内,让他们成为尸魔的傀儡。” “芸芸众生,无非蝼蚁。生前死后,俱是薪柴。” “……” 聂昭没有答话,只是着痕迹地握紧了拳头。 身后时有弟子轻快的谈声传来,更进一步验证了黎幽的推测。 “这神木真是个宝贝,枝干、血晶,都能用来炼制灵器,而且取之尽,用之竭。” “更妙的是,些卖门弟子的‘神木牌’,还能吸收他们经脉里的灵力,用来滋养神木,长出更多的血晶!” “咱们春晖峰灵气充裕,财源滚滚,都得感谢这神木。你说,师父究竟从哪儿搞来这好东?” “……各位师兄。” 聂昭缓缓回过头去,面上没有半点波澜,以一木偶似的平板声调开口道: “神木牌吸取灵力,仅有碍修行,还有可能伤及『性』命。这一点,你们都知道吗?” “啊?” 中一名弟子耸了耸肩,满在乎地摆手道,“门弟子资质平庸,一辈子也修出个名堂,又没有家族撑腰,担他们做么?师弟,你别瞎『操』了。” “……” 聂昭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又有个弟子从她身边经过,一跃登上枝头,伸手握住一枚还没长成的晶石。 “这位师弟近出历练,还是尽快把石头摘了,让他在离洲‘遇害’比较好。否则等他回来,要让他神知鬼觉地消失,没么容易了。” “也。” 他人附和道,“个包九金是,在离洲侥幸没死透,如今回了门派,反倒好下手了。” 有个弟子迟疑着道:“我们要亲自动手吗?我还是觉得太好,恐怕有损阴德……师父是说,离洲有人帮忙善后,只要放着管,这些门弟子会自己‘失踪’吗?” “善后之人只怕出了岔子,才会让包九金活着回来。” 另一个弟子接过话头,“幸好这姓包的是个傻子,都半死活了,还嚷嚷着自己带回了灵草,求长老们放他进内门呢。” 众人听到这里,忍住一齐哄起来: “点灵草顶么用?喂羊吗?” “有春晖峰这块风水宝地,算是咱们养的羊,都用着吃些杂草了!” “是。” 树上弟子得最欢,眉宇神采飞扬,好像打发了一条缠人的癞皮狗,“再说,他佩戴神木牌么久,经脉肯定伤得轻,早没希望修炼了。依我看啊,他还如死在离洲,省得成天痴妄想,做些着边际的美梦。” 他自觉说了句俏皮话,一边放声,一边向手上灌注灵力,试图摘下块代表师弟『性』命的晶石。 “好了,接着……咦?” 他运足力气狠狠一拧,晶石却纹丝动,没绽出半点裂痕。 反而是他的手腕,以及每一根手指、每一处关节,都像折断的烧火棍一样,整个翻转过来,拗成了一个人体可能实现的角度。 刚才,在自己爽朗的声中,他似乎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 他惊惶后退,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树梢栽倒下来,又恰好横斜的枝杈挂住,成了一盏迎风摇曳的路灯。 还是盏滋滋漏电的路灯,因为他一直在惨叫。 “……” 聂昭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与手上只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刚一巴掌拍碎别人十几块骨头的黑猫眼瞪小眼。 黎幽:“怎么样,这次我只断了他一条胳膊,下手很有分寸吧?” 聂昭:“…………这是你抢跑的理由吗?” “开么玩!” 她愤怒地将黑猫甩到一边,“只能卸一条胳膊,当然应该由我来卸啊!” 第44章 狗咬狗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 “……” 就这弟子嘶声惨叫的同时,聂昭毫不迟疑,一记肘击撞上他小腹,当场撞得他面目痉挛、吐白沫,两一翻向后倒去。 聂昭看他重重摔落地,立刻紧跟着跳下去,抢其他弟子前放声惊呼: “师兄!怎么了?别吓唬我啊师兄!” “发生什么事了?” 其他人见此情状,一窝蜂地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将那弟子平摊地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灵力,直他一张脸折腾得好像紫薯发糕,也没见半静。 这很正常——聂昭刚才一肘子封了他的灵窍,就算人中掐出个洞来,也没法让他醒转。 “师兄他……” 聂昭本想挤两滴鳄鱼的泪,又觉得过浮夸,于是跳过流程直接开,“他才伸手去抓血晶,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就摔下来了!我跟他后,好像看见、看见……” 其他人焦急道:“看见什么了?” 聂昭双目圆睁,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分惊恐:“我看见血晶活了过来,还张开嘴,师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 “什么?!” 祝平空有一身炼器天赋,智商常年离家出走,乃是春晖峰出了名的傻白甜,自然没有人怀疑他的。 再加上这些人自私成『性』、唯利是图,帮天工长老办了不少损阴德的差事,难免做贼心虚,最怕鬼神之说应验。 聂昭描述得活灵活现,他们忍不住心打鼓,背后发凉,不敢再靠近附骨木一步。 “仔细一想,我好像也见过血晶睁……” “别胡说!这可是师父的神木,难道怀疑师父不成?” “那师兄怎会昏『迷』不醒?看看他的手,就像磨盘碾过一样,都碎成什么样了!” 聂昭趁热打铁道:“事有蹊跷,不如我们离开这里,我去禀报师父,待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众人深以为然,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巴不得与那棵“张嘴咬人”的大树保持距离。 他们吃外门弟子来一一个,满嘴流血又流油,一旦轮到自己吃,就没有这么好的胃了。 还有好几人自告奋勇,提出与聂昭一同前往怀雪峰,向师父和各位长老求助。 不过,看他们颤抖的双腿、闪躲的神,还是写作“自告奋怂”比较贴切。 “多谢师兄,我们这便身……” ——这便身,然后送们上路。 聂昭好言好语将他们哄回地面,一秒钟都没耽搁,反手便是一道阴殿封条贴附骨木上,又扬手甩出蓄力久的天罚锁,飞也似的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或捆手、或拴腿、或勒脖子,将这些弟子一个不漏地吊来挂树梢,正做到了“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个同心圆”。 远远望去,他们周身五花八门的法器日照下闪闪发光,与其说是路灯,不如说更像是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成为了春晖峰一道全新的亮丽风景。 “师弟!这是做什么?!” “师弟,别跟师兄开玩笑了!快放我们下来!” “这、这是什么古怪的法器,怎么会越来越紧……好痛!好痛啊!” “救命!我喘不过气来了……” 众弟子不明就里,一个个痛苦得面目扭曲、涕泗横流,只能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叫到最后都带上了哀恳的哭腔,比挂悬崖上的外门弟子还狼狈百倍。 然而,聂昭甚至没有回多看他们一,更遑论手下留情。 她只是背对这棵五光十『色』的圣诞树,淡淡抛下一句: “诸位放心,我说到做到,这便身去找们的师父,送他与们团聚。” “不过——” “们团聚的地,我不保证阳间就是了。” …… 聂昭的下一站,正是天工长老前往的怀雪峰。 与偏居一隅的春晖峰不同,苏无涯掌管的怀雪峰名为清修之地,实则位于湖心岛中央,一看就是黄金地段,仅次于掌门坐镇的主峰。 苏无涯是个足不出户的老宅男,怀雪峰直入云霄,终年积雪,峰顶只有他和洛湘师徒二人,没半分烟火气,就连鸟叫虫鸣都不见几声。 但今日的怀雪峰,可就大不相同了。 “!” 聂昭刚一踏上山道,便有一团火球携着热浪扑面而来,险伶伶地贴着她顶掠过。 不是她及时避开,只怕经烫成了地中海。 不过,与山顶的盛况相比,这团火球只能算是一微不足道的小火星。 一望去,只见火光映红了半面天空,平日里轻飘飘、白茫茫的云雾都像架火上烤,『色』彩鲜亮到刺人目,仿佛一片误了时辰的晚霞。 “程仙官,莫欺人甚!” 苏无涯面笼寒霜,白衣仗剑,昂首傲立于一侧山巅,语声如同水波一般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落入场每一个人的耳廓。 “我看镇星殿的面子上,对礼让三分,还道我怕不成?” 他略一停顿,又沉下嗓音道: “我虽是凡人,但潜心修炼数百载,剑道修为臻化境。若非顾念门派,又岂会未入仙籍?仙官若想凭身份压我一,怕是找错了对手。” “哦嚯。” 聂昭忍不住内心发出嘘声,“见没?他还挺得意。不是我说,能让他成为‘天下第一剑’,们修仙界没人了啊。” “前些年剑修没落,山中无虎豹,有猢狲称王。” 叶挽风音泠泠,上扬的尾音像个钩子,挑着不可一世的倨傲,“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迟早都是换人的。就当我让着他,才晚生了几百年吧。” 聂昭:“……” 失敬,论装x这一道,您才是正的天下第一。 不过又说回来,这位“苏长老”老而不朽,当生得一副好皮相。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嗓音低沉有磁『性』,再加上师尊、剑仙之类的热门标签,就差“仙侠男神”四个字印上脑门。 十来岁的小姑娘春心萌,又没法来个货比三家,难免会对他情。 可惜,经过他一番神鬼莫测的『操』作,如今聂昭看他,脑内只会浮现出一行大字—— 【人类高质量男『性』】 而与他遥遥对峙的仙官,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与聂昭打过交道,凭借一番鬼斧神工的表演,令她看不懂且大受震撼的—— 【仙界高质量男『性』】 “……” “……” “……等等。等一下。” 聂昭认出了那张仙界高质量男『性』的脸,一时间不敢置信,抬手用力『揉』了『揉』睛。 “对面那倒霉玩意,不就是洛湘的前男友吗???” 无论怎么看,那人都是她亲手逮捕、押入天牢的程仙官。 不知为,本该接受劳改的他出现这里,通身灵光闪耀、意气风发,甚至还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行。 看那鲜红的面料,璀璨的金边,还有刺绣精美的龙凤花纹,仿佛是…… 黎幽:“喜袍?” 聂昭:“yue——” 其实她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总之哕了再说。 她一边哕一边追问:“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天牢吗?难道阮仙君出事了?” 暮雪尘同样不得其解:“仙界犯官,若有五曜上神担保,或可持手令外出。但阮仙君执律甚严,极少首肯。或许,她另有用意……” “也对,阮仙君办事定有理由。随他们狗咬狗,我们伺机而便是。” 碧虚湖受岁星殿结界保护,周围屏障重重,向仙界传递消息十分困难。 就片刻之前,聂昭刚放出一张珍贵的通讯符,向阮轻罗说明情况,请她尽快派人抄了春晖峰老底,以免天工长老销毁罪证。 怀雪峰这边的问题,就只能靠她自己解决了。 前这两个男人搭了一台戏,背景特效齐全,场面煞是好看: 一边是千里冰封,一边是烈焰翻腾; 一边是师徒禁断,一边是两世纠缠; 一边是素衣如雪的苏无涯,一边是红衣似火的程……对不,她没记住名字。 “苏长老言重了,我绝无欺压凡人之意。” 面对白苏无涯的强势发言,红程仙官不甘示弱,同样以灵力传音,扬声反驳: “我与阿湘青梅竹马,早相知相许、情定三生。我来此寻我的道侣,岂非天经地义之事?” 苏无涯不为所:“程仙官此言差矣。若如所说,待她情深义重,怎会放任她贬下凡?她既转世,便与恩断义绝,又怎会是的道侣?” 程仙官步步紧『逼』:“仙界之事,与干?我倒想问问,阿湘这般温柔纯善的好姑娘,怎会们扣上‘悖逆人伦’的罪名,蒙受不白之冤?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轻饶!” 苏无涯怒道:“懂什么!湘儿误入禁地……咳,误入歧途,了不该有的心思,为名门正道所不容。我让她离开,都是为了她好!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铸下大错!” 程仙官也怒道:“那又懂我什么?我对阿湘一心一意,昔年贬她下凡,亦是有不得的苦衷!” 苏无涯加倍怒道:“有苦衷,难道我便没有吗!” 程仙官怒搬后台:“承光上神亲允我前来,这般无礼,是不镇星殿放里吗?” 苏无涯不甘示弱:“碧虚湖世代供奉岁星殿,兴师问罪,可曾向重华上神打过招呼?” 聂昭:“………………” 丑陋了。 实丑陋了。 她得再去后台哕一会儿。 再看周围一圈吃瓜群众,天工长老看上去比当事人还着急,几次试图打断: “别说了!苏无涯,那徒弟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岂能大庭广众之下谈?碧虚湖乃清修之地,不是们『吟』风弄月的地!” 这说得义正辞严,聂昭也觉得有理。 倘若他不是为了掩盖所谓的“禁地”,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黎幽忽然道:“我明白了。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小姑娘当可怜。” 聂昭:“yue……我也明白了。” 说到这一步,她哪里还会不明白? 多半是那个祝平犯傻,不小心将洛湘带入湖底密室,让她得知了碧虚湖残害外门弟子的事实。 天工长老有心杀人灭,碍于苏无涯的面子,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悖逆人伦”为名将她流放。 这一次,苏无涯没有反对。 他出于某种曲折离奇的脑回路,不能接受自己对徒弟心的事实,一心认定“赶走她是为她好”,默许众人公审、用刑,废了洛湘十余年的修为,将她流放离洲。 毕竟对他而言,十余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只留洛湘一条『性』命,来日没了师徒身份阻碍,或许还能再续前缘。 言情小说里,“或许”的概率一般是99。 简而言之—— 苏无涯和程仙官,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这两位高质量男『性』中,他们只是让心爱的姑娘“暂时受些委屈”,这委屈可以搁上天平,称出斤两,用来日的悔恨和弥补抵消。 他们秘而不宣的苦衷,顾影自怜的心痛,都能成为换取原谅的筹码。 而且,他们好像也发自内心相信,洛湘一定会原谅他们。 舞台上,两位深情男主的表演还继续: “我今日着红衣前来,便是风风光光接我的新娘回去,为她补上这一场大婚。阿湘只看见,定能领会我的心意。” “湘儿下落不明,生未卜,还有心思筹备喜事?自她离去,我从未换下这身白衣!” “……” 若是不知前因后果,光看这幅画面,或许会以为他们是故事中的红白玫瑰,一个是心朱砂痣,一个是窗前白月光。 只可惜,一旦结合故事情节,就成了糊掌心里的蚊子血,嵌进牙缝间的饭米粒。 “也罢。待我们抄了春晖峰,将碧虚湖一干主事绳之以法,再好好料理他们。” 聂昭强忍反胃,努力冷静分析,“阮仙君布置妥当之前,还是得盯紧他们,不可打草惊蛇。这姓程的虽然草包,但他替我们吸引了碧虚湖的注意,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没错。 她该做的、能做的事,都经做完了。 没有人察觉阴殿的到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罪行经败『露』。 以防万一,她还使用了另一样珍贵道具——执法记录仪“画影珠”,完完整整记录下了春晖峰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就只需静候时机,与阮轻罗里应外合,将这些腐朽的蛀虫一网打尽。 理论上是这样—— ——但现实,从来都不会完全符合理论。 “咦……?” 黎幽最察觉异常,从黄金屋里向聂昭搭: “阿昭,快看春晖峰的向。好像有魔……” 轰————!!! “……气。” 他吐出的最后一个字,完全湮没地山摇的巨响之中。 伴随着那声巨响,向来偏僻不的春晖峰骤然升腾一道黑烟,穿透重重叠叠的防御法阵,以锐不可当之势冲上云霄,将远处的天空撕开了一道裂。 倘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那团“黑烟”中藏有实体,正是一棵通体漆黑的巨树。 高耸入云,无叶无花,千百道枝条嶙峋如枯骨,浓烈的魔气环绕周遭——除了附骨木还能是什么? “这……” 聂昭猛地倒抽一凉气。 她实没想到,还没等阮轻罗上门取证,“证据”竟然自己从地底下钻出来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附骨木地下憋闷久了,也出来晒晒阳? 或者说—— 是幕后主使察觉事迹败『露』,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春晖峰连同罪证一毁灭殆尽? 若是如此,那他察觉得也晚了。 即使毁去春晖峰,也毁不去聂昭手中的执法记录仪。 说有什么问题,也就是那几个挂路灯的弟子,搞不好会一灭…… “阿昭,情况不对。” 聂昭原本不以为意,黎幽却如临大敌,从黄金屋中一跃而出,用肉垫啪啪拍打她脸颊。 “别管这两孽畜了,快去春晖峰!附骨木吸收了近千人的灵力,一旦发狂,不光春晖峰,满岛的小崽都是俎上鱼肉!” “——不管幕后主使是谁,那人为了湮灭证据,拖整个碧虚湖陪葬!!” “什么?” 聂昭悚然一惊,没计较“孽畜”、“小崽”这些称呼,当即长身而,准备混入人『潮』里赶回春晖峰。 然而,她不去就孽畜,孽畜自会来就她。 程仙官将苏无涯视为中钉、肉中刺,不仅嘴上不饶人,手中还暗自揣着一团掌心焰。 见异变陡生,他第一反应不是救援,而是看准苏无涯分神的一瞬间,将那团灵焰向他狠狠砸了过去! “苏无涯!苛待阿湘,我今日便为她报仇!” “——” 苏无涯低估了这位仙官的恋爱脑,猝不及防之下,只得反手挥出一道剑气,与灵焰撞个正着,化作无数碎片和火花,朝向四面八飞溅出去。 “哇?!” “愣着干什么,快躲开!苏长老的剑气,我们可承受不了!” 若平时,周围的弟子自然不难闪避。 但下春晖峰炸开了锅,众人惊慌错愕之下,便有几个反应慢的愣原地,睁睁看着剑光和火光倾注而下,直奔自己顶而来。 “救、救命……” 聂昭见那些弟子分散各个位,仅凭自己一人回护不及,扬声喊道:“雪尘!叶道长!” “我明白。” 音未落,她身旁便倏地掠过两道流光,一者往北,一者向南,将不知所措的弟子们卷到身后。 紧接着,金铁交鸣之声响,一截刀刃、一段剑锋大放光华,瞬间击碎了漫天飞散的火星。 “快走!” 刀是暮雪尘的刀,少年黑衣束发,绑高的马尾烈风吹,清亮瞳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 剑是叶挽风的剑,他面容如雪,衣衫如雪,精心洇染的长发也如雪。仗剑而立的背影,就仿佛大雪压覆下“挺且直”的青松。 他刻意停顿了05秒,让众人充分瞻仰自己的英姿,然后侧身投去一瞥——这个作他对镜练习过千百回,角度和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眉梢斜挑,下颌微抬,目光锋锐『逼』人,如同北地的朔风一般凛冽。 他启唇,嗓音清冷: “众人退至我身后。” 聂昭:……就1秒钟哪来这么多戏啊!!! 与此同时她也没闲着,敛袖中的天罚锁腾空而,将袭向自己这一的剑风一一扫落。 三人合力之下,众弟子平安无恙,反倒是苏、程二人自己招式的余波反噬,猝不及防之下倒飞出去,伴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各自嵌进了一座山,一老血从半空中飞洒而下。 “唔呃!” “嘎啊!” 聂昭懒得理会他们,伸手往储物袋里去取灵石,准备设个法阵,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困其中,免得再横生枝节。 就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一条沉甸甸的珠串塞入她掌心。 “仙官姐姐,用这个吧。” 随之响的,是和那双手一样轻柔温软的声音。 “——” 聂昭回过去,正好迎上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孔。 “洛……湘?” “是我。” 少女微微一笑,眉间透着掩不住的倦意,“多谢仙官姐姐,我无碍了。” 或许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她依旧苍白、柔弱,一看就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受气包,一双却极亮,有种大梦初醒的通透和清明。 “用这个吧。姐姐的积蓄,不能糟蹋这里。”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将自己从不离身的珍爱之物——苏无涯所赠的沉香手串按入聂昭掌心。 “呃……” 聂昭低扫了一,严肃确认道,“确定吗?给我‘用’的意思,就是我炸……” “我知道。” 洛湘虚弱而坚决地,“仙官姐姐,炸了他吧。” 第45章 泥头蛇 第45章 “炸了他吧。” 有那么一瞬间,聂昭不太确定,洛湘说的是这条手串,还是送出手串的苏无涯本人。 反正在她看来,两个都该炸就是了。 “好。” 既然当事人点头,聂昭也不会替她惋惜,“我这就布阵,你退后些。” 洛湘眼中闪烁着如释重负的光彩,轻快地“嗯”了一声,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退到聂昭身后。 聂昭踏上一步护住她,单手捏了个诀,熟练地调动灵力,将那条寄托着少女情思的手串抛上天空。 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串起手链的灵兽筋断裂,十余颗圆润光滑的沉香珠失去支撑,好像飞溅的水花一样四散开来,在聂昭驱使下朝向怀雪峰周围飞去。 “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聂昭飞快念出阮轻罗传授她的咒文,手掌一翻,在空中划出八卦纹样。 “起阵!” “这……怎么回事?” 刹那间灵光大现,苏无涯和程仙官刚从山壁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便被法阵笼罩其中,顿时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两人惊疑不定,第一反应都是质问对方: “苏长老,你这是何意?碧虚湖镇山大阵乃岁星殿所设,你用来对付我,是代表岁星殿要与镇星殿为敌吗?” “程仙官,休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动用过什么法阵,这难道不是你——” “笑话!我乃天界仙官,自会用仙术对付你,哪里用得着什么法阵?若不是你,便是你们碧虚湖……” “碧虚湖……对了,春晖峰!” 苏无涯对门派总算还有一点芥子大小的责任心,转身就要御剑而起,却被法阵所制,秤砣一样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站住!先将法阵解开!” 程仙官哪里顾得上凡间洪水滔天,立刻上前追赶,两人再次难解难分地掐成一团。 然而,他们都没有发现。 这法阵虽说只是个透明玻璃罩,却配备了自卫反击功能,将他们肆无忌惮释放的灵力转化为能源,然后—— 哔哩哔哩! 噼里啪啦! “???!!!” 数道闪着紫光的雷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两人天灵,将他们劈了个外焦里嫩,两道黑烟从头顶冉冉升起,在半空中交织、缠绕,勾勒出一圈近似爱心的弧形。 仿佛在预示着,他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合该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一般。 …… 就在两人惨遭天打雷劈的同时,春晖峰再生变故,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这一次,直入云霄的附骨木在半空炸开了花,树冠中源源不断涌现出无数枝条,朝向四面八方疯狂地扩散开来。 放眼望去,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八爪鱼盘踞云端,向地面投下成千上万条扭曲、蠕动的触手,直奔视野内每一个活物而去。 那枝条蔓延速度极快,不是蟒蛇胜似蟒蛇,一转眼就追上了距离最近的春晖峰弟子。 “这、这是什么?!” “住手,别过来……啊!! ” 不过片刻之间,整座湖心岛哀声四起,血雾弥漫,到处都是弟子们惊恐绝望的哭嚎。 “黎公子,这附骨木好生凶猛,你怎么看?” 一片混乱中,聂昭只得求助于知识渊博的大妖,“你那位小马朋友,可曾说起过这种情况?” “自然没有。” 黎幽依然是黑猫模样,雷打不动地扒着她脑门,“若是知道,我早该有所防备,岂会让它占了先机?” 他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 “真是匹派不上用场的马。下回与他做生意,定要将价格抬高三成。” “既然如此,只能从源头着手,断了这棵魔树的根!” 聂昭当机立断,转向叶挽风和暮雪尘,“我先走一步,麻烦你们帮忙疏散群众……哦,‘群众’就是指这些弟子。待此间安置妥当,我们在春晖峰碰头。” “不行。” 暮雪尘罕见地一口拒绝,“很危险,一起去。” 叶挽风亦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我苦心习剑,便是为了斩妖除魔,岂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就连洛湘也跟着开口:“仙官姐姐,我随你同去。” 聂昭哭笑不得:“如今岛上乱成一团,碧虚湖长老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你们都跟在我身边,谁来保护这些小崽?”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放心吧。” 黎幽发现她不知不觉照搬了自己的措辞,不禁得意地翘起尾巴,“阿昭,你且回头看看。凡人这东西,蜉蝣一般朝生暮死,韧性倒是惊人。” “什么?” 聂昭略带狐疑地回过头去,只觉眼前一亮,一道冷冽的、流星般的刀光掠过,有个素衣女子御刀而行,负手立在半空,正是先前离山而去的钟蕙兰! “众人莫要惊慌!” 钟蕙兰沉着镇定,气贯丹田,将清泠泠的语声送往岛上每个角落,“湖岸有船只停靠,年纪小、修为低的,即刻上船离岛,发讯向仙界求援。其余人随我一同,斩杀妖孽,荡清魔氛!”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拨人,一边是以杨熠、杨眉为首的外门弟子,另一边则是和她一样,因天赋出众而进入内门,但从未以“上等人”自居、将压榨外门视作理所当然的修士。 “各位,如今正是大好时机!” 杨眉一马当先,仗剑在前,面向众人朗声道,“此役过后,我们都有除魔卫道的功德在身,纵使求道无门,也算快慰平生。与其终日仰人鼻息,不如放手一搏!” 前有钟蕙兰指挥若定,后有杨眉慷慨陈词,当场点燃了一群年轻人的热血: “师姐们说得对!今日送良田,明日送珍宝,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如此修仙,不修也罢!” “不错!还不如靠我们自己,与这妖魔拼上一拼,说不定就入了老天的眼。” “正好,我早就看春晖峰那几个兔崽子不顺眼了。这回大显身手,定能压过他们一头!” “话说回来,能不能晚些再去救他们,让他们多吃一会儿苦头?” “我看还是别救了吧!” “……” 众人分明各怀心思,甚至算不上根正苗红,最后却殊途同归,奇迹般地拧成了一股绳。 聂昭从旁观望,不得不佩服钟蕙兰和杨眉的领导力。 用她熟悉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 “有她们在,确实不必担心。” 聂昭向其他人点了点头,“诸位,我们尽快前往春晖峰吧。” …… 此时的春晖峰,只能以一句“人间炼狱”来形容。 深藏地底的附骨木化身为八爪鱼,肆意捕捉一切有灵力的活物,别说修士,就连岛上饲养的灵兽都没放过。 聂昭赶到的时候,只见整座春晖峰都被黑压压的枝条覆盖,封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 那些枝条毫无美感地野蛮生长,一丛丛,一簇簇,从山顶上四仰八叉地支棱出去,枝头挂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黑影,其中既有她在山顶遇见的弟子,也有湖底遇见的鲨鱼。 聂昭:“……” 鲨————鲨———— 鲨鲨做错了什么,要和这些缺德玩意一起挂路灯? 人(鲨)命关天,聂昭立刻抛出锁链,一一击断那些缠绕着猎物的枝条。 随着她的动作,枝头悬挂的人影就像熟透的果实一样,“扑通”、“扑通”几声,一个接一个坠落地面。 但附骨木也不是省油的灯,聂昭每击断一根树枝,断口处又会冒出三四根新芽,发疯似的一个劲儿往外钻,大有斩之不尽、杀之不绝的架势。 “小心。” 暮雪尘运刀如风,将袭向聂昭的枝条尽数绞断,牢牢守在她身后。 “多谢。” 聂昭收手撤步,恰好与少年挺直的脊背撞个正着。 两人背向而立,彼此没有回头,但一柄刀、一条锁链配合得紧密无间,任凭附骨木如何施展,都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这样下去不行。” 聂昭一边将昏迷不醒的受害者往外拖——拖的是不知情的普通弟子和鲨鱼,一边提高嗓门道: “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入春晖峰,斩断树根……” 她一语未落,只听耳后风声乍响,其中一根枝条上突然窜出火苗,裹挟着滚烫的热风向她刺了过来! 暮雪尘目光一凝:“低头!” 聂昭一偏脖颈,紧接着便感觉一道冷飕飕的刀风掠过脸颊,正迎上那团火焰,瞬息间凝冻成冰。 不仅是火苗,就连那些涌动着炽热灵力的树枝,也在这一刀之下化作冰雕,不能再挪动分毫。 聂昭刚想道谢,叶挽风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 “你一个刀客,怎么也爱用水属之术?这样岂不是与我重复了?你可有其他灵根,能不能换个法术?” 暮雪尘:“?” 聂昭:“别理他。雪尘,能想办法让我进去吗?” “……” 暮雪尘沉默了一瞬,神色略显踌躇,“若要封冻整座山峰,只能支撑一息。我怕来不及。” “来不及”,也就意味着聂昭会被满山的附骨木逮个正着,一口气凿上十七八个眼儿。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 聂昭的迟疑也只有一瞬,旋即坚定道:“一息足矣。雪尘,拜托了。” “我… …” 暮雪尘尚未开口,便只听见“嗤”的一声轻笑,顶着黑猫壳子的黎幽从聂昭肩头滑下来,落地拔高数尺,恢复了那道长身玉立的人形。 “何必如此麻烦?” 他笑吟吟地向聂昭投去一瞥,随意抖了抖衣袍,便只见一条乌亮的小蛇从他袖中滑出,昂起三角形的蛇头,“嘶”地吐出一段红信。 黎幽扣着食指,在蛇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好兄弟,帮个忙。” 紧接着,这条拇指粗的小蛇就像打了激素一样,全身骨骼嘎吱作响,飞快地膨胀、拉伸,不多时就放大几百倍,成了一条数十米长的巨蛇! 巨蛇眼珠碧绿,瞳孔细长,满身暗紫色鳞片泛着亮闪闪的冷光,分明就是—— “阿强……不对,自闭蛇?” 聂昭一眼认出这条深情老蛇,不禁愕然道,“他不是在离洲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幽微笑道:“上次离洲之行以后,我看他和蜃妖都是可造之材,便找他们聊了聊,邀请他们加入妖都,共商大计。” 聂昭:“……” 好家伙,敢情你一路跟着我,是在抓宝可梦呢! 你们妖都这么缺人,老板还得兼职人事部经理吗? 大蛇严肃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属下。你说妖都是个好地方,能让我和阿珍的孩子们平安长大,还能教他们修炼、读书,阿珍回来一定欢喜,我才……” 聂昭:“……你这个男妈妈,有点太好骗了吧?” 黎幽对聂昭的讽刺充耳不闻,伸手在坚硬如铁甲的蛇鳞上叩了叩,转向她笑道: “阿昭,紫碧蛇刀枪不入,而且与附骨木一样,有吸食灵气之能。只要你藏在他体内,就能顺利进入春晖峰。” “体内。” 聂昭重复了一遍。 “体内。” 黎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明白了。” 聂昭觉得,自己实在为公务员事业付出了太多。 数分钟后—— “快看,那是什么?” “是、是蛇妖!怎么回事,岛上哪来这么大的蛇?!” “快闪开!它冲着这边来了!” “……”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聂昭神色木然地坐在大蛇嘴里,双手扳着蛇牙当操纵杆,心想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劝他好好刷牙。 在她身后,暮雪尘与叶挽风同时挥出一刀一剑,顷刻间六月飘雪,满地飞霜,整座春晖峰连同肆虐的附骨木,都被一起封入白皑皑的冰雪之中,宛如寒冬里西伯利亚的森林。 “小姑娘,抓紧了。” 大蛇一板一眼地提醒道,“我会在一瞬间冲上峰顶,小心别被甩出去。” “……” 聂昭没答话,她从未坐过如此刺激的云霄飞车,生怕一不小心咬到舌头。 就在大蛇即将冲过山门之际,斜刺里突然杀出一道人影,不偏不倚挡在他们面前: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人影——程仙官拼了老命挣脱法阵,身上还冒着黑烟,好不容易领先苏无涯一步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放声高喊。 “我刚才看见,有道与阿湘十分相似的人影,与你们一起往这边……” 大蛇:“闪开。若不然——” 聂昭:“别不然了,给我撞过去!!撞死了算他妨碍执行公务!!!” 大蛇:“——好。” 下一秒,程仙官就高高飞了起来。 他飞得很高、很远,好像要与太阳肩并肩,又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无依无靠地漂泊。 他被撞飞的模样是那么凄惨,那么无助,就如同当年背负冤情、有口难辩,被他默许贬落凡间的韩湘仙子一样。 “……” 聂昭手搭凉棚眺望他远去的身影,由衷感慨道: “这可真是……‘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啊。”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7章 谁家笛 第47章 “我……啊……” 满地狼藉的春晖峰前,天工长老像条用过的破抹布一样匍匐在地,不仅修为尽失,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口气将断未断,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皮囊。 他痛极怒极,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嗓子眼里像有一把铁锯在拉: “什么人……哪里来的小贼,竟敢毁了我的神木……” “神木?” 此话一出,就连智商欠费的红白二人组也察觉了异样,齐刷刷向他转过头去。 苏无涯:“天工长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棵魔树是你……” “不是我!是掌门——” 天工长老下意识就要开口,猛然想起对面还有程仙官(因为这仙官太蠢,一下还真想不起来),又脸色煞白地咽了回去。 然而,他咽得太晚了。 “掌门?为何你会提到掌门?” 一问一答间,往事一幕幕摊开在眼前,苏无涯沉睡多年的智商艰难地上了线,脑回路在大草原上跑了一圈马,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天工长老,当初你和掌门说洛湘擅闯禁地,窥探门派秘辛,即使免于一死,至少也要废去修为、流放离洲。为了不引人疑窦,才以‘悖逆人伦’为名。” “……难道说,她看见的就是这个?你们要杀她,不是为了守护门派至宝、天下苍生,而是为了灭口?” 天工长老:“……” 聂昭:“……” 哦,你还真不是他们的同伙啊。 那你不就是个单纯的傻×吗!!! “你们骗了我?那我岂不是……湘儿……”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苏无涯心神巨震,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身形摇摇欲倒,带着几分茫然无措望向洛湘。 洛湘反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眼波温柔明亮,坦坦荡荡地回望着他:“没关系师父,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在意的。” 苏无涯神色一缓,不自觉地放轻嗓音:“湘儿,为师对不起——” 洛湘一脸认真地接下去道: “我娘教导过我,要对蠢人心怀怜悯,不可与他们较真。从前我没发现师父蠢,太把您当回事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苏无涯:“?” 你娘怎么说话呢! 程仙官眼看情敌败下阵来,心中狂喜,勉强按捺住脸上得色,一提衣摆便要上前。 “阿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前世的夫君啊。” 他温言软语,十分应景地憋红了眼眶,两泡晶莹的马尿在其中打转。 “我知道,即使轮回转世,你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们倾心相爱的时光……” “不,我当然忘了啊。” 洛湘想也不想就干脆道,“我娘还说过,人死后万事成空,一辈子有一辈子的活法。今生好好做人,让前世见鬼去吧!” 程仙官:“?” 你娘话怎么这么多! 聂昭:“…………” 我怎么觉得,这些话好像都是你昏迷那会儿,我在床边和叶挽风唠嗑的呢? 饶是 她也没想到,洛湘这小姑娘看着柔弱可欺,一开口竟然意外的上道,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任傻×前男友给说自闭了。 可造之材啊! 苏、程二人双双在洛湘这里碰了钉子,一时间张口结舌,只好将怒气发泄到天工长老身上。 “天工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你必须说个清楚,否则我决不善罢甘休!” “莫非就是你与魔族勾结,害了阿湘?给我老实交代!” “这……” 天工长老到底老奸巨猾,分明已经脸色发青,两眼发直,大气喘了一口又一口,最后竟然没断气,愣是给颤巍巍地续上了。 他的修为没了,但性命还在。 “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此事……此事……关乎碧虚湖隐秘,不足为外人道,稍后面见掌门,我自会分说。” 面对苏无涯、程仙官和聂昭一行人,天工长老权衡利弊之下,当场来了个挑拨离间,试图将祸水引到聂昭身上。 “倒是这几位不速之客,擅闯我派重地,毁我春晖峰,不知是什么来头?” “啊?” 聂昭见他临死还在咬人,好悬没忍住翻白眼,“我若是不闯,你莫非想让这一树人从早挂到晚,从冬挂到夏,最后摘下来涮一涮,做成一锅串串香?怎么着,春晖峰上百号弟子,都是你过冬用的储备粮?” 天工长老:“?” 这话说的,还挺有滋有味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聂昭也不与他兜圈子,抱着双臂冷笑道,“天工长老,你当真以为,你与尸魔做的交易无人知晓吗?” 听见“尸魔”二字的瞬间,天工长老就像走在路边的狗被人踢了一脚,“嗷”地叫出声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姑娘何出此言?尸魔——尸魔乃魔族中最为阴邪、卑劣的一支,我身为碧虚湖长老,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姑娘休要含血喷人!” “姐姐没有说谎!” 洛湘见他咄咄逼人,鼓起勇气上前争辩道,“春晖峰地底的密室,我也曾亲眼见过!” 她这会儿已经理清思绪,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地转向苏无涯: “师父,您还记得吗?数月以前,我误入春晖峰密室,情急之下匆忙赶回,本想与您商量密室中的冶炼场,不料……” ——不料那一日,苏无涯恰好刚经历一场天人交战,道心动摇,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徒弟。 而洛湘就在此时匆匆而来,面色煞白、神色慌张,口称“有要事与师父商量”,苏无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心以为徒弟是要来找他谈感情。 这可不兴谈啊!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仅将洛湘拒之门外,还对她疾言厉色地痛斥一番,勒令她回房思过。 洛湘:“?” 她倒是想争辩,但苏无涯不听就不听,她总不能闯进去王八念经吧? 后来,天工长老发现罪行败露,抢先一步将洛湘之事禀报掌门,两人一同找到苏无涯,编出一套“洛湘擅闯禁地,窥探门派秘辛”的鬼话,骗取他袖手旁观,任凭洛湘被人押走。 在后来,天工 长老假借审讯之名,下重手废去洛湘修为,更以搜魂之法摧毁她心智,致使她神魂破碎,记忆残缺,与终日浑浑噩噩的痴儿无异。 苏无涯坚持要保洛湘一命,而对天工长老来说,显然不能给她留一条好命。 唯有一个废人,一条残破不堪的烂命,才能保守碧虚湖底的秘密。 但是,他没有想到—— 洛湘转过头去,向叶挽风和聂昭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感激道: “叶师兄找到了我,仙官姐姐救了我。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在生父母……” 黎幽:“咳咳咳!” 洛湘:“?” “……咳咳。” 黎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抽出折扇敲打手心,“洛姑娘,阿昭还年轻,你可以唤她一声‘姐姐’,至于‘父母’这个词,还是不要乱用为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你娘,你也不能管你师兄叫爹。” “哦。” 洛湘懂事地点点头,“抱歉,仙官姐姐,我以后不叫了。” 这次换叶挽风皱眉道:“为什么?我不介意,有很多剑仙都会收养孤儿,我可以做她爹——” 暮雪尘:“……够了。你们若是无话可说,那便不用说了。” 聂昭:“是啊,你们快别废话了!你看孩子都生气了!万一他在说脏话怎么办!” 被晾在一边的天工长老:“……” 你们礼貌吗? 聂昭本来也没打算礼貌,看他面色铁青,忍不住同情地笑出声来:“真不好意思,我这几位朋友没个正形,让您见笑了。不过,他们与您不同,人品还是不错的。” “…………” 礼貌天工长老:你吗! “好了。长老,我们谈谈正事吧。” 与此同时,在“没正形”方面首屈一指的黎幽收敛笑容,摇着折扇缓步上前,在天工长老面前站定。 “你且看看,与你合谋那人,可是生得这般模样?” 他说罢也不等对方反驳,手腕一转,扇面从脸上轻飘飘拂过,瞬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聂昭回头一瞥,冷不丁吓了一跳:“黎公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也难怪她吃惊,黎幽这一张眉清目秀的小白脸,说是他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也不为过,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盖上了一张面具,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面具也不是正经面具,而是清一色骸骨般的惨白,只有双眼位置掏出了两个黑黢黢的空洞,有种令人寒毛倒竖的阴森怪异之感。 然后,他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伴随着清脆响亮的“啪叽”一声,将那个骷髅似的脑袋摘了下来。 摘了下来。 了下来。 下来。 来。 “你——” 聂昭冷不丁目睹了一场分头行动,正摸不着头脑,天工长老却骤然间变了脸色,踉跄着跌坐在地,失声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不可能!碧虚湖有护山大阵,你这样的魔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聂昭:“?” 尽管不得其解,她还是启动执法记录仪,将天工长老的 反应一五一十录下来,留待日后为证。 听天工长老言下之意,他口中的“你”不是黎幽,而是与他狼狈为奸的另一号人物。 果然,黎幽没接他话茬,随手将骷髅头扣回脖子上,折扇一翻恢复本相,笑吟吟地接下去道: “我不过随口一诈,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倒省了阿昭审你的功夫。” “长老放心,我并非你所想的那一位。不过,你有胆与他合作,却没胆直视他的脸,他听了只怕会很伤心啊。” 聂昭忍不住传音道:“‘他’是什么人?你们认识同一位朋友,却不为我介绍一二,未免太见外了。” “抱歉,是我疏忽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黎幽好脾气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阿昭可还记得,根植在岛上的附骨木,并非碧虚湖土生土长,而是来自于尸魔?” 聂昭点头:“这个自然。” 黎幽又道:“那阿昭可知,如今尸魔背后是谁在做主?” 聂昭听出他话里有话,偏过头瞪他一眼:“有话直说,别卖关子。总不会是你吧?” “那自然不是。” 黎幽笑着顿了一顿,放慢语调继续道: “我们在离洲遭遇蜃妖时,她不是唱过一首歌谣吗?‘马萧萧,前路迢’……”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悲声连荒草。 无定河边骨,只影过长桥。” 他轻声细语,神色温柔,哼唱这段歌谣时却分外诡异,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浮在唇齿间,仿佛落不到实处,令人无端感觉瘆得慌。 一曲唱罢,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阿昭,这便是妖魔界口口相传,关于我们‘四凶’的歌谣。” “‘马萧萧’是驳马,也就是那个花花绿绿的奸商。” “‘车辘辘’是鬼车,又名九凤,指的是一代大魔媸皇的女儿,人称‘息夜君’的姽婳。她还有个小妹名叫姽姝,曾经是岁星殿重华上神的恋人。” “哦,我明白了。” 聂昭恍然大悟,“我在仙界听说,有位魔族公主和重华上神相恋,挺身为他挡了一枪,因此香消玉殒。这位公主就是姽姝吧?” 姽姝因重华上神而死,姽婳作为她的亲姐姐,就算不送重华下去陪葬,也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决不会与他麾下的碧虚湖合作。 四凶之中,黎幽是她的合伙人,姽婳没有作案动机,彩虹小马……大概就只是彩虹小马。 既然如此,黎幽突然提起四凶,话中意指何人,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息夜君】姽婳。 【抱香君】黎幽。 【流霞君】花想容。 以及,最后一位【罗浮君】—— “也就是说,与碧虚湖合作的是……” 聂昭正思忖间,忽然听见背后脚步声响,又有几个碧虚湖弟子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各位,大事不好了!” “就在刚才,魔树出现的时候……外门有许多弟子,突然变成了神智失常、见人就咬的行尸!” “我们不想伤害同门,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 先是魔树,在是行尸。 为了阻挠调查,这个“幕后主使”还真是不择手段,竟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地步。 “黎公子。” 聂昭面不改色,一脸平静地转头望向黎幽,“方才我解决了附骨木,现在该换你表现了。同为四凶,不知这种局面,你可有应对之法?” 黎幽颔首:“这个不难。阿昭精明能干,我难得有机会派上用场,自当好好表现。” 他一边开玩笑,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支造型简朴、颇有野趣的竹笛,轻轻抵在唇边。 “想必你也猜到了。方才那首歌谣的后两句,‘首丘狐’自不必说,至于‘河边骨’,指的就是四凶中最后一位,也是妖魔界公认最凶残、最不好惹的一位。” “他自号罗浮君,名唤‘白骨桥’。” “同为四凶,对付他手下这些尸魔的法子,我的确略知一二。” 黎幽一勾指尖,便有两片树叶从枝头飘落,蝴蝶一样打着旋儿飞过来,不偏不倚堵住了聂昭的耳朵。 “黎公子,你这是——” 聂昭一下成了个小聋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追问,便只见黎幽轻点十指,微启双唇,以一种优雅矜贵、写意风流的姿态,开始吹奏竹笛。 而后,除了聂昭和小桃红之外的所有人,都感觉世界在一瞬间开裂了。 开裂了。 裂了。 了。 那笛声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那种,它的高音像指甲刮擦黑板,低音像掰碎泡沫塑料,转音像在雨天湿滑的路面上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最后“呲啦”一声擦出去好几米,将所有人都撞了个半身不遂。 那一刻,无论仙还是人,都看见了黄泉彼岸的风景。 当然,化为行尸、陷入狂暴的弟子们也不例外—— …… “咦?岛上的骚乱,好像平息下来了。” 聂昭对旁人经历的地狱一无所知,察觉到魔气消散,下意识就要为黎幽鼓掌。 “黎公子,不愧是你!你这个魔头,偶尔还是挺有用的嘛。”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家都倒下了?” “唉,年轻人没经验啊。” 早有准备的小桃红用前爪按着耳朵,摇头叹息,“你们不知道吗?阿幽身怀两项绝技,一是厨艺,二是吹笛,都能让人七窍流血、五内俱焚,妖界人称‘一曲肝肠断,一口赴黄泉’。” “实不相瞒,虽然他是妖都大祭司,但举行祭祀的时候,无论是奏乐还是准备祭品,我们从来都不敢让他碰……” 聂昭:“照你这么说,他不就是个单纯的花瓶吗?他究竟能干些什么啊?”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8章 倒神龛手拉手打飞神像的头 尽管扎根在湖心岛的附骨木已经拔除, 又有黎幽的魔音助阵,但为了平息尸魔引的『骚』『乱』,仍然颇费了一番功夫。 幸好, 太阴殿派遣的援军及时赶到,迅速控制局面, 大大减少了普通弟子伤亡。 太阴殿领头的高挑女郎,自称姓杨名箐, 论辈分杨熠和杨眉知隔了多少代的太太太『奶』『奶』,成仙后便与族中断了联系。 兄妹俩对她的印象,过家谱上一笔墨迹, 宗祠中一块木牌。 同样长辈飞升,杨家与震洲的金仙君一家大相同,可见家风清正。 杨箐也杀伐决断人, 一落地便出手扣下程仙官,又命人擒住天工长老,再控制碧虚湖主峰, 搜捕掌门等一干同党。 至于苏无涯,他还沉浸在误信『奸』人的震惊与痛悔中,一时半回过神来。 洛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连理都懒得,一溜烟跑到聂昭身边:“仙官姐姐,你可有受伤?” “放心,我没有大碍。” 聂昭摘下树叶耳塞,一手提着变回黑猫的黎幽后颈, 将目光转向身后东倒西歪的伙伴们,“过,他们好像太好。” “你……” 叶挽风面如金纸, 步履蹒跚,一伸手捏住黎幽脑壳,字句乌青的嘴唇间抖抖索索漏出来,“吹得很好,下次准再吹了。” 黎幽付一:“下次一定。” 聂昭:“……” 一定什么? 一定还敢吗? “雪尘,你过来。” 另一边杨箐安排妥,腾出手来,先替面『色』苍的暮雪尘号了号脉,见他没有大碍,便放宽心转向聂昭: “聂仙官辛苦了。今日大捷,太阴殿记你头功。” “仙官……” 天工长老被一众仙侍押下,听见她这句话,眼中禁掠过一道恐惧的光,“你、你太阴殿的仙官?那你来碧虚湖,为了……” 聂昭抿嘴角:“抓你啊。” 天工长老如遭雷击,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唰”一下褪,这回切切显出了灰败的死相。 自己做过的事,谁还能比他更清楚? 落到太阴殿手里,足够他五马分尸上百次了! 但蝼蚁尚且贪生,天工长老自认为比蝼蚁尊贵许多,眼下死到临头,自然肯坐以待毙。 他低垂着发苍苍的脑袋,浑浊的老眼转过一轮,心下拿定主,纳头便拜: “诸位仙官,晚辈私自培育魔植,料酿成今日祸,自知难逃罪责。但魔植疯长、弟子发狂事,晚辈确实一无所知。至于勾结魔族,更无稽谈!请仙官明鉴!” “明鉴?” 聂昭眼皮也没抬一下,径直绕过他上前,取出那枚记录着春晖峰景象的画影珠,放入杨箐手里。 她刻抬高嗓音,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前辈,还请将此物带回仙界,呈报阮仙君一观。中曲直,自然分晓。” 杨箐含睨她一眼,面『露』赞许『色』:“放心,虽说春晖峰已毁了大半,但太阴殿自有查证法。再加上画影珠,决让他们脱罪。” 说罢她看也看天工长老,只向聂昭和暮雪尘道:“眼下大局已定,只差将主犯绳以法。我们一同主峰看看,如何?” 聂昭:“好——” “慢着!” 天工长老原本还想拿乔,见她们对自己屑一顾,再也敢心存侥幸,忙迭地低头道,“晚辈愿为仙官引路,知无言、言无尽,只求将功折罪……” “行了。” 杨箐一打断,“带着吧。这一路没什么好风光,总得有人讲些话,听响儿。” 但听完以后,还一样要送五马分尸的。 这句话她没说,过大家都懂。 …… 碧虚湖主峰毕竟门派枢要所在,机关遍布,守备森严,比要塞也差几分。 协助布阵的岁星殿肯配合,聂昭一行人只好见招拆招,一路上拆了知多少弹,终于撬开了正殿大门。 这座正殿以一种天青『色』泽、水晶质地的石材砌成,颇有庄严神圣感,一进门便有澎湃的灵气扑面来。同行的碧虚湖弟子见了,都由地敬畏瑟缩。 但聂昭闯过皇城,炸过仙宫,全然将这点威严放在眼里:“好啊,愧修仙名门,气派就一般。倘若外门也有这般气派,那就更好了。” 天工长老强道:“内外门弟子资质同,论待遇,的确有些差别……” 聂昭横他一眼:“‘有些差别’?你用想着糊弄我,说正事。” “好、好。我这就说。” 天工长老连忙点头,“这棵附骨木,原掌门师兄艮洲带回,命我精心照料,用于锻造门中弟子的法器。” “附骨木与寻常魔植同,取其枝条制成木牌,令外门弟子贴身佩戴,便能……便能寄生于他们体内,汲取灵力,滋养母体。若灵力充沛,树干上便结出血晶,可助人疏通经络、增幅灵能,对修行大有裨益。” 出聂昭所料,所谓的“神木牌”,其实就吸外门普通人的血,用来供养内门有天资、有家底的人上人。 天工长老自知其罪诛,只能拼命狡辩:“此举虽然荒唐,但我派亦有主张。” “试想,仙途漫漫,功亏一篑者十八九,又有几人能顺利飞升?若对众弟子一视同仁,则难免徒劳靡费,以致门派衰颓。我派宽仁,传授外门弟子修行心法,取他们灵力作为报偿,本两厢情愿事……” 他说得头头道,有鼻子有眼,只可惜太将外门弟子人,听着也太像人话。 杨眉等一干外门弟子才死里逃生,正憋了一肚子热血和火气,场炸开了锅,险些将他老狗喷成热狗。 “长老此言差矣!所谓‘两厢情愿’,首先得两知情吧?我们入门多年,神木牌吸取灵力一事,可未听人说过啊!” “恶霸拦路打劫,谋财害命,好歹让人死明。再看看您呢?偷的一手好灵力,让人做了鬼都知找谁寻仇,闷声发大财,厉害得很哪!” “你们、你们……” 天工长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偏又敢发作,嘴边两道长须颤巍巍地直打哆嗦,“碧虚湖传道授业,广布恩泽,取你们灵力的事,怎么能算偷……修仙!修仙人的事,能算偷么?” 接着便难懂的话,什么“仙途坎坷”,什么“师恩”类,引得众弟子都哄来,大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再说另一边,聂昭四下里转过一圈,只见殿内空空『荡』『荡』,纤尘染,更见传说中的掌门踪迹,俨然一派人楼空的景象。 她心下生疑,暗自传音向黎幽问道:“黎公子,掌门已经逃走了吗?” “,多半还没有。” 黎幽难得有些确定,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抬前爪搓了一把圆滚滚的脸颊。 “此地确有修士气息,只十分微弱,好像隔着几道屏障……阿昭,你再仔细找找,附近可有通往地下的密道?” 聂昭:“密道?” 她后退两步,再次放眼环顾周遭。 这座大殿格外空旷,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家具装潢,唯有一尊数米高的重华上神像,昂首屹立在正殿中央,供人顶礼膜拜。 聂昭皱眉头,毫无敬畏心地走上前,用天罚锁在神像表面敲了两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响。 黎幽的眼神陡然犀利来:“阿昭,就这里。” 这里? 听声音好像座中空雕像,莫非密道就在其中? 聂昭招呼众人过来,向他们解释了自己的猜想,又向天工长老『逼』问道:“你怎么说?” 天工长老只摇头:“掌门师兄闭关所在,唯独他一人知晓……” 聂昭:“嘁,废物。” 天工长老:“?” 你怎么一言合就骂人呢? 叶挽风冷眼旁观,见状果断上前:“你们要找机关?退后,交我便。” 聂昭:“啊?等等,你这要……” 叶挽风:“喝!” 只见寒光一闪,青锋飞掠,叶挽风握剑在手,一剑削飞了重华上神的头! 重华上神也一头发(据说丧偶后一夜头),那颗花花、硬邦邦的人头被剑风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偏倚落进了天工长老怀里。 天工长老:“!!!” 他一时间手脚都知往哪里搁,却见叶挽风毫无心理障碍,一跃登上神像肩头,脖颈的缺向里看: “道友,这神像中的确别有洞天。若想进入,或要将其整推翻……” “既然如此,那我——” 聂昭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那些外门弟子便来了劲头,好像煮开的沸水一般,争先恐后涌上前来: “要推神像?太好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重华神君高高在上,倘若将我们看在眼里,又怎放任碧虚湖为所欲为?可见拜他也没用,推了推了!” “神仙大姐,你一定累了吧?你歇着,歇着!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好!” 聂昭:“……神仙大姐?” 年轻人一『性』烈如火,根本按捺住脾气,还没等聂昭咂『摸』明这称呼,就以“螳臂宝马,蚂蚁撼豪宅”的势头将神像团团围住,一边用火烤,一边用水滋,还有一边往里面塞树种,多时便将底座撑开了一道缝隙。 “三、二、一!” 那神像本就掩人耳目用,算十分坚牢,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先原地晃了两晃,接着便缓慢地、可逆转地歪向一边,最终“轰隆”一声倒入尘埃。 或许倒地的姿势凑巧,这无头神像一摔下,仅摔碎了半边肩膀、一条胳膊,脐下三寸还崩开了几道裂纹,中间又恰好被砸出洞,看上好像刚做过拆弹手术。 “快看!就在这里!” 碍事的神像一挪开,障眼法随消失,底下正的防御法阵便暴『露』出来。 “聂仙官,你这些小朋友热情啊。” 杨箐原本已做好动手的打算,见此情景,反倒有些哭得,“雪尘,记得安排些人手照看,可能教他们遭了报复。” “。” 暮雪尘自布置,杨箐便指挥精于法术的仙官破阵,确保内中安全无虞后,自己走在队首,挥手点亮狭长幽深的甬道,带领聂昭一行人踏入其中。 在甬道尽头,果然坐落着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与地面上的大殿一样,庄严、朴素,通体以蕴涵灵气的青石砌成,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丝丝缕缕的寒漂浮在四壁间。 一眼望,俨然正经的闭关苦修地。 就在密室正中央,雕刻成祭坛形状的高台上,赫然坐着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正碧虚湖现任掌门向南飞。 向南飞听见人声,蓦地睁开一双鹰隼般的锐目,目光中却带着几分茫然: “请问诸位?造访我碧虚湖,知有何要事?” 聂昭:“?” 杨箐:“?” 天工长老:“???” 他们有许多问号,向南飞的问号却比他们更多。 “我在此闭关多年,门中一应俗务,都交由天工、无涯几位师弟打理。莫非我闭关期间,碧虚湖出了什么岔子?但未有人禀报——” “掌门师兄,您这何?!” 等聂昭开,天工长老已经先一步寸大『乱』,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 “什么闭关多年?您昨日才来过春晖峰吗?这些年来,种魔植、聚灵力,都您亲自下令,我们为碧虚湖大计着想,才听命行……” 向南飞疑『惑』更深:“什么魔植?什么灵力?师弟,我只让你好好照看宗门,几时吩咐过你这些?还有,你怎么老得这般厉害,莫走火入魔了?” “那罗浮君呢!” 天工长老再也顾上掩饰,几乎惨叫出声,“您说您为了门派惜与虎谋皮,罗浮君——骨桥手上拿到了附骨木,这总有错吧?” “骨桥?!” 向南飞面『色』一变,也跟着提高嗓门,“那魔头害人无数,若让我见了,决轻饶!师弟,你见过他?莫非就因为他,这些仙官才上门?他伤了我碧虚湖弟子?” 天工长老:“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向南飞:“师弟!你又在说什么啊!” “……” 两人一来一往,没一句话能对上号,突出一风马牛相及。 其他人还在蒙圈,聂昭和杨箐已经察觉端倪: “等一下,向掌门。你说你闭关修炼,哪一年的事情?” “哪一年?” 向南飞解其,两道黑漆漆的浓眉打了结,“就三年前,红尘渡掌门阮轻罗出人头地,在仙界代掌太阴殿那一年。” “我向来与她对付,还酸了她几句,事后犹有些忿忿平,就回门派闭关了。有什么问题吗?” 杨箐:“…………” 她笔直地注视着向南飞双眼,一字一顿道: “向掌门。阮仙君执掌太阴殿,已经一甲子前的事情了。” “如果你对此一无所知,那么这些年里,统领碧虚湖的‘向掌门’,究竟什么东西?” .... 第49章 二进宫这人没救了抬下去厚葬吧…… “些年里, 统领碧虚湖的‘向掌门’,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好端端的反腐纪实, 突然画风一转,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 待众人恢复冷静, 再坐下来细细梳理,更是越理越古怪、越说越离奇, 让人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天工长受震撼。 他本就不是善类,一直对掌门向南飞颇有微词,觉得他心慈手软, 白白在门弟子身上浪费资源。 转折生在六十年前—— 一年,向南飞独自闭关,出关后突然转了『性』, 将天工等几位长叫来密谈,声称要利用门些“扶不上墙的废物”,积蓄灵力壮碧虚湖。 天工长闻言喜, 当即投身做了马前卒,为他一手『操』办附骨木之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 “掌门”就已经被调了包。 “……” 向南飞更加受震撼。 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密室里了个盹,双眼一闭一睁,人竟已是沧海桑田。 次出关,不仅他自己平添了一甲子的年纪, 碧虚湖被邪魔入侵,成了妖树盘踞的本营。 过往志同道合的师兄弟,纷纷在利益面前腐化堕落, 为虎作伥,对门弟子极尽迫害之能事,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苏无涯倒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没参与贪污腐败,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参与,只因为他是个傻x。 “向掌门,节哀。” 聂昭看出他的震撼自真心,不无同情地宽慰道,“我家有一句话,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资本……邪修就敢于践踏人一切法律。你认清了邪修的真面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向南飞叹道:“话虽如此,但本门弟子伤亡惨重,若非仙官援手,只怕已是不可收拾。我忝居掌门之位,愧对历代先贤……” “先别忙着自责。” 杨箐冷静地断他道,“事有蹊跷,须得从长计议。请您再仔细想想,当年闭关之前,您可曾见过什么人,遇上过什么事?” 向南飞不知今夕何夕,要么是遭人夺舍,要么便是有人设法将他困在密室里,『迷』『惑』他的神识,自己摇摆地冒名顶替。 无论哪一种,幕后主使都必然与他有过接触。 “……” 向南飞沉『吟』半晌,仍然只是摇头,“日我受岁星殿之邀,前往仙界观摩阮轻罗就任,除了诸位神君、仙君之,就再没与旁人说过话了。妖魔再神通广,能混入仙界不成?” 黎幽:“嘁。” 向南飞:“……聂仙官。刚才,你的猫是不是咂了咂舌头?” “哈哈,怎么会呢。家伙可能是饿了,我就给他喂、点、东、西。” 聂昭抬手捂住黎幽的嘴巴,两指力,在他腮帮子上狠狠拧了一把。 黎幽:“啾!” 他吃痛地捂住脸颊,被迫转移阵地,在聂昭脑海里接着哔哔: “向南飞人,倘若只做个杀杀的江湖掌门,勉强也能算条好汉。可惜他脑子不太灵光,心底里『迷』信仙界——等腌臜地方,我不稀得呢。” 聂昭听惯了他满嘴跑火车,也不接话,只是一门心思追道:“假冒他事之人,黎公子心里可有数?莫非就是罗浮君?” 黎幽:“罗浮君虽然难缠,却没有等通天的本事。尸魔是他手下不假,但附身向南飞与他里应合的,另有其人。” 聂昭:“另有其人……” 黎幽:“向南飞好歹也是凡能,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上了他的身,数十年运筹帷幄,不让任何人察觉端倪,只怕没么容易吧?” “……” 聂昭微微一怔。 数十年运筹帷幄。 未曾现身于人前。 深受向南飞信任,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绝不会被碧虚湖众人识破。 样的人物,她的确知道一个。 虽然匪夷所思,但—— 聂昭:“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么难以置信,都一定是真相’。谢你,黎公子,我完全理解了。” 黎幽:“?” 福尔摩斯是谁? 她的前男友吗? “前辈,借一步说话。” 聂昭既已定主意,便不再耽搁,将杨箐拉到一边耳语几句,解释了自己的推测。 “……我明白了。事关重,必须尽快禀报仙界。” 杨箐面笼寒霜,但方寸不『乱』,随即转向众人道:“我便前往仙界,将此变故告知阮仙君。其余人留下,协助向掌门收拾残局。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离开碧虚湖!” “是!” “前辈,稍等片刻。” 聂昭顿住脚步,抬手向人群中一指,“位洛湘姑娘,本是仙界韩湘仙子,却因程仙官夫『妇』而蒙冤获罪、被贬凡,又在碧虚湖遭受诸迫害。我想送她回仙界,为她平冤昭雪,恢复仙籍。” 洛湘双眼一亮:“仙官姐姐,你——” “你住口!” 听见“夫『妇』”个词,程仙官不禁咬紧牙关,好像受了莫的侮辱,“我与贱人早已一刀两断,休要再将我们绑在一起!” 聂昭翻个白眼:“是吗?但我看你们两位,鸡鸣配狗盗,虾蟆配王八,可真是天上的一对、地下的一双,合该白头偕,生相随。对了,听说你们下狱后,牢房也住对门是吧?近来感情可好?” 程仙官:“……”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骂人,骂得么难听呢? “聂仙官,请恕我不能苟同。” 苏无涯也愤然道,“先前是我思虑不周,误被『奸』人蒙骗,让湘儿受了委屈。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碧虚湖——是我苏无涯的弟子,岂是你们说带走便带走的?即使面对仙官,我也不会轻易退让。” 聂昭把白眼翻得更高:“说什么呢?当初你送她流放离洲,可是轻易得很啊。” 苏无涯喉头一哽:“只是权宜之计……”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是聂昭一脚踏碎了青砖。 她回过头冷冷瞪着他:“权宜你爹啊,傻x。” 苏无涯:“……你说什么?” “我说,权、宜、你、爹。” 聂昭一字一顿重复道,“你爹了,你爹了知道吗?你爹了埋在地里,听见你个不肖子干的鸟事,都要从棺材里蹦起来放个窜天猴,提醒你做人要有底线,不然迟早祖坟起火,全家上天!” 苏无涯:“???”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骂人,骂得么难听,连带着别人全家一起骂呢? 聂昭痛痛快快骂了一圈,也不与两个男人废话,伸手便要搀洛湘。 但苏无涯素来心高傲,自以为胜过天上剑仙,哪里受得了等委屈? 他眼看着聂昭和洛湘转身离,心头陡然窜起一丛无名之火,一路从胸口延烧到指尖,带动手中长剑,泼出一团明亮刺眼的银光,直直向聂昭刺了过! “无论如何,今日我决不会让你带走湘儿!” 他吐字掷地有声,好像占尽了天下的道理,“我已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剑是好剑,出鞘时似有一声清越龙『吟』,随风直上云霄,激扬回『荡』,久久不绝。 好好的一把剑,可惜上面挂了个人。 “……” 聂昭暗自为宝剑叹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已经盘算好了,待苏无涯一剑刺到眼前,她再(按照计算好的角度)侧转身,伸出(蓄力已久的)手指夹住剑锋,让他当众出个丑,将他的自信和自矜踩个粉碎。 她不仅要在武力上败他,要在精神上磋磨他、蹂躏他,让他知难而退,从此不敢再纠缠洛湘。 唯有如此,才能让个饱受欺凌的姑娘摆脱阴影,重获新生。 但是,聂昭没有想到—— “仙官姐姐,心!” 洛湘心系救命恩人安危,情急之下,竟忘了聂昭根本用不着保护,飞也似的冲到她身前,仗剑迎向了苏无涯的剑锋! 而苏无涯一来愤怒已极,二来深信徒儿对自己一片痴心,绝不至于为聂昭伤害自己,因此没有躲避。 就样,师徒两人刀剑相向,然后—— 血花飞溅。 洛湘的剑锋,裹挟着妖暴戾难驯的灵力,没有丝毫停滞,如同川流入海、飞鸟投林一般,笔直刺入了苏无涯的胸膛。 聂昭:“啊。” 黎幽:“哈。” 苏无涯:“……咳!!” 一剑凝聚了洛湘身上剩余的灵力,不亚于黎幽本人出手,不仅破开了苏无涯的护体真,直入他丹田脏腑,更在另一种意义上让他破了防。 “湘儿,你……” 苏无涯喉头腥甜,胃里泛酸,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但胸口冰冷的剑锋却不得他不信。 再看对面,洛湘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俏脸苍白,杏眼圆睁,目光中交替流『露』出惊慌、错愕与悲伤之『色』。 然而,她份惊慌、错愕与悲伤,不是来源于“我伤害了最爱的师父”,而是来源于“我怕他碰瓷讹钱”。 苏无涯骇然现,自己在洛湘心中,好像就只值得点程度的感情了。 “不!湘儿!” 他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强压下喉涌起的血沫,垂挣扎般伸出手,“回来,你不能走——” 洛湘摇了摇头,平静而坚定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师父,您记错了。” 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响起,犹如清晨惊醒美梦的黄莺,“我早就已经‘走’了。” “…………” 一刻,师徒两人四目相对,近在眼前却如隔天堑,世万物都仿佛与他们一同定格。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播放一曲bg: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对不起,放错了。 重新换一首: “我们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一段旁白好像出现过,但前后呼应的事情,怎么能叫水字数呢? “你……我……” 苏无涯痛悔莫及,年来盘桓于胸中的心魔再难压抑,如江流倒灌,顷刻游走遍四肢百骸,激得他两眼黑,“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只觉视野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洛湘身影,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人已软绵绵地倒了下。 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 “糟了!苏长走火入魔了!” “可神仙姐不是说,洛师姐是冤枉的,她从未惊扰苏长清修吗?” “嗐,就是苏长自己想太,想入魔了呗!别碍着姐办正事,赶紧把他抬走吧。” “洛师姐别在意,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先动手的!” “他的手好像抽筋了,以后能拿剑吗……” “拿不了又怎样?他拿剑也不会用来保护门下弟子,关我们屁事!” “说的也是。是叶师兄好!” “……” 聂昭现没自己什么事,于是收起武器,转而掏出一把瓜子,递了一枚给黎幽: “黎公子,吃吗?” “……” 黎幽用前爪捧住瓜子: “吃。” .... 第50章 倾城之恋《病娇反派爱上我》…… 最终, 洛湘还是告别碧虚湖这片伤地,与太阴殿一启程,前往她上辈子另一个伤地——仙界。 不, 现在的她境通明,格局打开, 深谙“男人只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已经没任何事物能伤害她了。 从今后, 受伤的只是别人。 比如苏无涯,竖着进来,挨了洛湘一剑之后, 就只能奄奄一息地横着出去了。 程仙官被人押在一旁,目送情敌生无恋地躺上担架,头不禁涌起了一丝希望。 柔声唤道:“阿湘, 这人如此待你,当真是罪应得。你放,回到仙界后, 我一定好好补偿……” “啊?你叫我吗?” 洛湘停下脚步,困『惑』地偏了偏脑袋,“是, 我一直都想问——” “——你究竟是谁啊?” 程仙官惨然变『色』,她又认真补充道:“我说,前世的事情我早就忘了,也不打算回想。这位大哥,执着太苦, 我劝你还是放下吧。” 程仙官急道:“为什么不回想?你根本不知道,前世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 洛湘想也不想便道:“因为仙官姐姐骂你啊。她骂的都不是好人,我相信她, 当然不能和她唱反调。不你给她道个歉,让她别骂了?” 程仙官:“???” ——你为我想挨骂吗? ——我为什么不让她别骂了,是因为我喜欢吗? “噗……哈哈!!” 众仙官看这副狼狈相,纷纷将脸转向一边,免自己笑得太猖狂,在洛湘前破坏太阴殿形象。 “我还是头一次看,镇星殿的人『露』出这副表情。就像吃了那个啥一样……” “聂仙官,你骂得好,你骂得好啊!” “能不能再多骂点?我付钱!” “我赞成!我加钱!” “我出双倍!” 杨箐也忍俊不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聂昭道:“对了,关这位程仙官,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 聂昭先是一怔,旋即反应来,“前辈是想说,此人已被关入天牢,却莫名出现在凡间,这件事不寻常对吧?按理来说,若想外出,须得阮仙君点头才行。” 杨箐颔首道:“不错。你若疑虑——” “这什么疑虑的?” 聂昭毫不迟疑地接口道,“论经验,论智谋,阮仙君远在我之上,她办事自她的道理,用不着一一向我报告。至她为何放走这个废物……” “我猜,阮仙君是想‘变废为宝’,让助我一臂之力吧。” 回顾这一路的经历,碧虚湖作为修仙大派,外岁星殿保驾护航,内春晖峰蛇鼠一窝,潜入谓困难重重,稍不慎便暴『露』行踪。 若不是程仙官从天而降,与苏无涯情敌相、分外红,轰轰烈烈大战三百回合,吸引了天工长老乃至整个碧虚湖的注意力,聂昭一行人的调查也不如此顺遂。 这两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草包,在不知不觉间,被阮轻罗筑成了一道挡风的墙。 对此,聂昭只想真诚意地说一句: ——谢谢你们,恋爱脑! 但谢归谢,牢还是回去坐的。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杨箐赞赏地点点头,“轻罗没看错你,你果然聪明机变,与她灵犀。不这一次,除了声东击,我们还另外一个目的。” 聂昭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我听说若带人出狱,须五曜上神出担保。莫非……” 杨箐:“不错。为这位程仙官作保的,正是的上司——镇星殿主事,承光上神。” 聂昭:“哦嚯。看不出来,这小废物还挺排。” 也就是说,承光上神为了给自小辈出头,不惜放下身段作保,让阮轻罗答应放出狱。 但承光上神没想到,这位情圣在作死一道上天赋异禀,刚保释就玩了把大的,与凡人争风吃醋不说,竟然还大打出手、殃及无辜,被太阴殿当场抓获,实现了一日之内“二进宫”的壮举,刷新了天牢历史记录。 如此一来,作为的担保人,承光上神一张老脸被打得啪啪响,立时在阮轻罗前矮了一截。 刚愎自用的脾气,想必今后一段时间都绕着太阴殿走,无暇对碧虚湖一事横加干涉,更不再为程仙官求情。 想到这一节,聂昭不禁真赞叹道:“阮仙君了。” 杨箐莞尔:“哪里。你如此奋不顾身,我们这些做前辈的,自当为你铺平道路。” 如今碧虚湖之事尘埃落定,刚保释的情圣也重归大牢,结局谓皆大欢喜。 所人都满意,只程仙官本人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反应来: “你们……你们利用我?你们放我出来,就是为了利用我扰『乱』碧虚湖,还想给承光上神下套!好啊,此事我一定……” 聂昭:“你一定记在里,带进天牢,告诉你身边的每一位狱友,让们引为戒,切莫再像你一样精虫上脑、猪油蒙,落得个贻笑大的下场。” 程仙官:“???” ——你怎么骂个没完呢! ——虽然不知“精虫”是何种妖物,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 杨箐亲切地提醒道:“屡教不改、为祸人间,依律当押往堕仙崖正法。遗憾,能回不了天牢了。” 聂昭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抱歉前辈,是我业务不熟练了。” “什么?!” 程仙官显然业务更不熟练,闻言仿佛迎头挨了一记重拳,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恐惧,“不、不能,承光上神最是爱惜下属,不容许你们这样……” 杨箐笑道:“这便是你不懂事了。承光爱惜下属不假,但更爱惜自己的脸啊。” 程仙官:“你——” 杨箐:“还愣着做什么?我与聂仙官谈正事,赶紧堵上嘴拖下去吧。” “呜呜呜呜嗯嗯嗯嗯……!!!” “呜嗯!呜呜嗯嗯嗯嗯!呜呜呜嗯嗯嗯!呜呜……” (翻译:阿湘!你看我一啊!我真的爱你!救命……) 这是程仙官最后留下的遗言,惜没人听懂。 “前辈。” 聂昭也不再理,沉下脸转向杨箐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事处置容易,追根究底却难。回到仙界之前,咱们须得拟个对策。” 杨箐点点头,『色』样些凝重:“我明白。倘若当真是,仙界只怕又迎来一场风雨。而且,深受天帝和承光上神青睐,承光视如亲子,天帝视如亲弟,还不知能不能……” “仙官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是谁?” 洛湘好奇地举手发言。 “……” 暮雪尘没开口,但从茫然不解的目光来看,也怀样的疑问。 聂昭摇头不答,只扬起脸向杨箐一笑:“前辈,我个想法,还需亲自验证一番。你先带洛姑娘回去,让雪尘陪我走一趟吧。” …… 说是“陪我走一趟”,实与杨箐一行告别后,聂昭就将向导的重任交给了黎幽。 “黎公子,拜托了。你应该知道,去哪里才能验证我的猜测。” 黎幽欣然答应:“你是去找‘’参与的证据吧?我里数,随我来便是了。” “师妹,不妥。” 暮雪尘沉着脸『插』话道,“终究是妖魔。才的童谣,你也听了。” 聂昭当然听了。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太长下略。 这首鬼气森森,与说是儿歌、不如说是儿童邪典的歌谣,将“首丘狐”与“河边骨”并列,用来指代黎幽和另一位魔头——自号“罗浮君”的白骨桥。 事实上,对疑似罗浮君引发的『骚』『乱』,黎幽确实展现出了足与匹敌的力量,仅凭一支竹笛就镇住了所发狂的弟子。 ……虽然这支竹笛,也样放倒了大半友军。 反来说,黎幽与罗浮君一样,都是不限量、不捉『摸』的危险人物。 暮雪尘对的戒备和担忧,的确不无道理。 若在往,聂昭或许好言相劝,但她刚摆平一桩大事,难免起了点玩,便一脸促狭地冲笑道: “无妨。雪尘与我行,我放。倘若黎公子真歹意,你保护我不就行了?” “我……” 暮雪尘冷不防噎了一下,大概是血气上涌,脸『色』一瞬间些泛红,“是四凶之一,妖都之首,实力不小觑。仅凭我一人……” “——既然如此,再加上我如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聂昭回头望去,只白袍翻飞、白发飘拂,一道通身雪白的人影落在前,正是一路与们行的叶挽风。 碧虚湖之事告一段落后,叶挽风没留在怀雪峰,也没接受向南飞收为徒的邀请,而是交还弟子令牌,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门派。 “剑仙胸怀天下,自然游历四。” 半点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坦言道,“既然你们还事办,再行一程也未尝不。” 说到这里,将目光转向聂昭:“况且,我对她……” “什么?” 暮雪尘和黎幽齐刷刷地表情一僵,瞪大双盯住了。 “我对她的黄金屋感兴趣。” 叶挽风来了个戏剧化的大喘气,才将后半句话完整吐出,“水草丰沛,环境优美,大为,我还没布置出一座理想的仙府。” 众人:“……” 你就这么爱玩园建造吗??? “……也好。你在,至少能保护她。” 经叶挽风这么一搅和,暮雪尘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勉强『露』出点笑意,意让黎幽为们一行人引路。 聂昭没想到当真,又感动又好笑,一好声好气地安抚,一忍不住自问: 从理『性』上来说,黎幽这个“魔头”多次出手相助,态度端正,觉悟超凡,俨然是个无挑剔的发展对象,她对的信任充分证据支撑。 但在此之上,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内深处,她对黎幽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告诉她“这个人值得『性』命相托”。 这种毫无缘由,好像天经地义一般的信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 一日后—— “到了,阿昭。这就是你找的地。” 黎幽将们带往的目的地,乃是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位群魔盘踞的险境——艮洲深处的一座山谷。 “咦?” 这山谷分明坐落在魔界央,但聂昭刚一踏入,便感觉到一股清澈纯净的灵力,令人精神一振,比起仙界之而无不及。 “黎公子,这里是……” “此处便是魔族死者的安息之地,名为‘清净谷’。” 黎幽淡淡解释道,神『色』间罕地流『露』出一丝肃穆,目光越山谷,投向远彤云密布的天空。 “艮洲清气稀薄,姽婳劳劳力,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通阵法凝聚灵气,化浊为清,让族人不必在浊气长眠。” “慢着。” 叶挽风突然『插』话道,“魔族不寻常生灵,生来便与浊气为伍,浊气为修炼之源,为何葬在这里?” “生来……” 黎幽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若能,谁不想生在好山好水,生来就通天的坦途?只惜,在一个碧虚湖,内门与外门尚且境遇悬殊,更何况‘仙’与‘魔’呢。” 说罢便迈开脚步,抛下一头雾水的暮雪尘和叶挽风,负着双手径直向前走去。 边走边转向聂昭:“接着说姽婳的事吧。上一次仙魔大战,魔族伤亡惨重,大魔媸皇战死,留下两个年少的儿,也就是姽婳和姽姝。” “姽婳骁勇善战,威望极高,快便继承了她母亲的地位,成为了如今的息夜君。” “至姽姝……” 提到这个名字,黎幽端正的庞抽搐了一下,“正如你们所知,她与重华上神相恋,为此不惜和长姐断绝关系,最后闯入两军阵前,死在了自将领手。” “对了,误杀她的魔族大将悔恨不已,后来也自尽了。” 聂昭:“……” 山间万籁俱寂,唯风穿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和着黎幽平静舒缓的话音,好似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聂昭听来,这首歌反反复复,只一句歌词—— 【是,魔族大将又做错了什么呢?】 黎幽继续道:“姽姝死后,姽婳奋力杀出重围,带回了妹妹的遗体,和族人一起安葬在这片土地。重华几次想夺走遗体,碍姽婳阻拦,都没成功。” “阿昭,你能理解吧?姽婳与仙界隔着血海深仇,即使原谅了爱上仇人的妹妹,也不容许妹妹与仇人‘生衾,死『穴』’。” 聂昭重重点头:“我理解。虽然立场不,但这的确是情理之的想法。” “……” 暮雪尘和叶挽风走在她身后两步,静静交换了一个“我不理解”的神。 们不明白,聂昭为何来魔族墓地,又为何与黎幽追忆这段胃疼的悲恋故事。 就在们提出疑问之前—— “阿昭,停下。前魔兵。” 或许是姽婳布置的阵法缘故,清净谷云雾弥漫,五米开外人畜不分。 们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半炷香工夫,只前浓雾稍霁,隐约浮现出一座巍峨高大的铁门,及灰蒙蒙一片幽灵般的人影。 一人高声喝问: “来者何人?我等奉息夜君之命在此镇守,若前往祭拜,速速报上名来!” “这怪了。” 黎幽眯起双,『露』出个狐狸似的狡狯笑容,“你是哪儿来的新兵,竟连我都不认得?想来是雾气太浓,你再仔细看看……” “且慢。” 聂昭抬手拦住黎幽,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我叫王大锤,我弟弟王二柱子葬在这里!请让我进去扫墓!” “王大锤?” 魔兵原地愣了一拍,但快便反应来,公事公办地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 这一关得太轻松,暮雪尘反而生疑虑,“师妹,小诈。” 黎幽回头笑道:“不必担。清净谷的守墓人都是姽婳亲自挑选,熟知墓地每一位死者的姓名、来历,甚至亲朋好友。对来客,们只随口一问,便知对是否真。” 暮雪尘一怔:“当真?” 叶挽风接口道:“如此说来,这里当真个死去的魔族,名叫‘王二柱子’?” 黎幽笑意更浓:“那当然……” “——没了。” 后这句话,时出自黎幽与聂昭之口。 就在开口这一刻,恰好走到魔兵身边的聂昭伸出手去,一把按住了的天灵。 “所,我好奇。” 她带微笑,好像捏碎对头盖骨一样收紧五指,指尖扣在脑门上一下一下地敲。 “本该熟记每一位死者的守墓人,为何连没‘王二柱子’这件事,都一无所知呢?” “这、我……” 那魔兵浑身一震,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牙关打颤的格格声淹没了。 因为就在此时,终后知后觉认出了黎幽的孔:“你……不,您,您是……抱、抱抱抱……” 魔兵:“?” 抱抱?什么抱抱? “正是。” 黎幽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们几个,应该不是姽婳安排的守墓人,而是罗浮君的手下吧?真正的守墓人,想必已经不在世上了。” “既然如此,还请替我向白兄问好,顺便转告——” “虽说我和无冤无仇,但盗人遗体、毁人清净,连昔日袍都不放,实在是一桩冠绝千古的缺德事。” 说到此处,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来,并指如刀,头也不回地挟住了身后刺来的长剑。 “这样的缺德事,即使没阿昭,我也是管一管的。” 接着,指尖不经意般微微一屈,那剑锋便“锵”地一声折断,调转矛头,朝向背后偷袭之人疾飞出去! “呃啊!” 电光石火间,只一道血箭冲天而起,魔兵放声惨嚎,捂着孔仰天倒下。 “睛,我的睛!!” “你——大胆!明知罗浮君名号,还敢在此放肆?!”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杀了们!” 魔兵势不对,纷纷亮出兵刃一拥而上,将狭窄的山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这道“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只维持了一秒钟的时间。 就在下一秒,暮雪尘和叶挽风的手便时按住刀与剑,鞘掠出两道冷锐的白光,好似两弯新月在空交错,瞬间撕裂了黑压压的人墙。 “道友,究竟发生何事?” 叶挽风动手比动脑更快,手一剑挥出,脑子还没转来,“罗浮君为何杀害守墓人,派人占领这片墓地?抱香君说‘盗人遗体,毁人清净’,又是怎么回事?” “叶道长,你话本看得太少了!回头我给你推荐几本《病娇反派爱上我》、《大佬黑化之后》,只领精神,你也能参透关窍!” 聂昭一边挥舞天罚锁,将包围自己的魔兵撂倒在地,一边抬高嗓门回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附身向掌门,与魔族狼狈为『奸』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岁星殿的重华上神!” “放仙凡两界,只才能不着痕迹地控制碧虚湖。也只,才能在我们皮底下消灭一切证据,全身而退。” “而利用碧虚湖压榨凡人、收集灵力的目的,无论怎么想都只一个……” 聂昭停顿了一下。 说出接下来的推测,她需极大的毅力和忍耐力,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至当场辱骂出声。 五曜上神之能,搜罗几吨灵石炸着玩都不成问题,本不需用这种手段囤积灵力。 据聂昭所知,仙界只一种颠倒阴阳、扭转乾坤的禁术,非千万生人之灵力不能成。 那就是—— “我认为,重华上神能已经与罗浮君合作,从墓盗走了姽姝的遗体,企图让她复生。”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伟大的、永垂不朽的,真爹该死的爱情!” .... 第51章 人鬼情未了快拿走辣到我眼睛了…… 罗浮君布置在墓的魔兵数量不少, 质量却不怎么高,显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幌子。 “滚开,别碍事!” 聂昭用锁链将最一个魔兵拦腰卷起, 一甩手重重拍在岩壁上,接纵身一跃, 掠过满翻滚呼号的人影,登上了横断整座山谷的铁门。 从这个位置, 可以清晰俯瞰墓园中的景象。 看出来,为了让同胞安稳长眠,姽婳颇费了一番苦心。 墓园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深谷, 内中却凿开了一片洞天,十分平坦宽阔。 四面绿树成荫,满目葱茏, 既能遮蔽盛夏的炎炎烈日,也能阻挡严冬里卷折草的朔风。 聂昭本以为姽姝的坟墓会与众不同,但一眼望去, 只见清一『色』方方正正的墓碑,大、形状分毫不差,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意外吗?” 黎幽负手站在她身边, 『毛』茸茸的狐尾轻轻甩动,胸那一大串鸡零狗碎的珠饰骨饰随风摇摆,目光柔投落下来。 “在姽婳看来,魔族生不分贵贱,死不分彼此, 合该平等归于幽冥。即使姽姝是她唯一的妹妹,也不能例外。” 聂昭点头表示认可,接放出识, 扫过眼一路绵延至远方的碑林。 她很快便找到了“姽姝”的名字。 那是一块不起眼的青石墓碑,没任何富丽奢华的装饰,只是周围堆满鲜花,芍『药』、山茶、野蔷薇……姹紫嫣红,好似铺开了一匹绚丽的锦缎,其间还点缀宝石般鲜艳欲滴的桑果树莓。 光是看上一眼,就连脾胃都舒坦了。 聂昭飞身落在墓,黎幽紧随其,顺解释: “这是用灵力温养的‘永生花’,在仙魔两界都很受喜爱。观其模样,大约是姽婳供奉在妹妹墓。” “不过,这座墓……” “……” 用不他提醒,聂昭也看出来。 尽管姽婳供奉的花朵完好如初,但墓碑上积了一层浮尘,显已许久未经打理。 再看周围的坟墓,荒凉陈旧犹过之,路面为落叶与杂草所覆盖,但见寒意森森,满目萧条。 黎幽叹:“姽婳安排的守墓人虽不善战,但胜在做事用心,日日洒扫,从无懈怠。只是……” ——只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就连立场不同的暮雪尘叶挽风,面对这幅景象,也只能说一句“人畜别”,的妖魔堪为人君,的妖魔就是个牛马玩意。 “嘿咻。” 桃红打了一路的盹,这会终于顶开箱盖,从黎幽背的书箱里钻出来,“我就说嘛。所谓‘四凶’,你们仨都是凑数的,只罗浮君是个穷凶极恶的混账东西。” “……” 聂昭没应声,在姽姝墓双手合十,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中低声:“罪。” 接她手腕一抬,面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掘过一般,泥土碎石纷纷拱向四周,在中央留下一个偌大的空洞,『露』出其中漆黑、朴素的棺椁。 “起。” 聂昭比了个剑指,冲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勾。 只听“哐”的一声,沉甸甸的棺盖腾空而起,平移数尺落在一边,让棺木里沉睡的“佳人”见了天日。 不过,这位佳人的形貌,实几分凄惨。 暮雪尘倒抽一凉气:“这是——” 叶挽风啐了一(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剑仙):“畜生行径,亏他们做出来。” “一路走好。” 桃红用爪按住胸膛,低下头行了个庄重的礼,“阿幽会为你们报仇的。” 聂昭:“…………” 她目不转睛注视那副棺木,半晌无言。 棺木中的确静静躺卧一具遗骸,从身量来看是位女『性』,但任谁都看出来,那不可能是姽姝。 ——因为那具遗骸的胸骨头颅,都被人以重手击了个粉碎,是个“死无全尸”的模样。 桃红扒棺木仔细检查了一阵,笃:“我认识她。她叫芳,是姽婳安排的守墓人之一,上我阿幽一起来扫墓,还跟她打过招呼呢。没想到……” ——是啊。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这一切人间惨剧的开端,只是因为重华上想复活他的女朋友呢? 聂昭无声攥紧了拳头,却一个字都没骂出。 正主又不在眼,这会大发雷霆,不就是丧家犬的无能狂怒吗? 她的怒火,应该用在更价值的时候。 另一边,黎幽在墓里轻飘飘转了一圈,来时面『色』凝重,罕见没半点笑容。 面对众人疑『惑』的情,他甚至破天荒沉默了一下,方才开:“我以识粗略扫过一圈,大分坟墓都被人动过的痕迹。其中的遗骨,只怕已经被替换了。” “什么?” 聂昭面『色』一变,“除了姽姝,为何还其他人?难——” 黎幽颔首:“正如你所想的一样。此多是死在仙魔大战中的魔族将领,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罗浮君盗取他们的遗骨,改造为行尸大军,便以一当十之能。” 聂昭不禁齿冷:“那么,如今坟墓中的是……” 黎幽停顿了一下,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好像雨中细叶一般低垂下去,盖住了幽微闪烁的目光。 “么是遇害的守墓人,么是他们从别处找来的无名尸骨。譬如,派不上用场的老弱病残,或者飞禽走兽吧。” “抱歉,阿昭。此离妖都太远,是我疏忽了。” “我!” 聂昭诚实发表感想。 “我……草……草丛中可能埋伏,心些。” 叶挽风看上去很想跟骂一句,但他及时想起自己的人设,又凭毅力将骂声咽了去。 聂昭追问:“也就是说,重华上与罗浮君做了交易,两人各取所需,一个带走恋人的遗骨,另一个掘了清净谷大半的坟,用来充实自己的魔军,再把守墓人的骸骨扔进去充数。是这个意思吗?” 黎幽轻轻一点头,便算是默认了。 聂昭忽想起,当初花想容提及罗浮君时,也曾说过“尽量不遇见他,遇见他便跑,跑不掉就自尽”。 如今看来,面对丧心病狂的反社会变态,就算自尽也未必管用,因为他还会让你起尸。 “四凶”在妖魔中拥趸者众,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 除了黎幽这个走位风『骚』的异类,魔头们极少在仙官面现身,更别提一决生死了。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与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的重华上做个了断。 叶挽风蹙眉:“友,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杀人的是碧虚湖,毁尸的是罗浮君,重华上将自己摘干干净净,只怕不会留下证据。” 聂昭冷笑一声:“那是自。他可是无古人、无来者的绝世大情种,还留『性』命与爱人双宿双飞,怎么能栽在这里?” “但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千里迢迢赶来艮洲,就是为了寻找‘不存在的证据’。” 说罢,她朝向打开的空棺踏出一步,不等众人伸手阻拦,毫不迟疑纵身跳了进去。 “黎公子,你身上还其他宝可梦……我是说,你还带其他下属吧?除了自闭蛇,蜃妖应该也被你拐家了。” 聂昭站在棺木中过头来,面『色』语气一般沉静,唯独一双眼亮『逼』人、冷瘆人,像两颗浸在冬夜冰湖里的寒星。 “以蜃妖的法术,或可吸引墓中的残魂,制造出他们记忆中的幻境。而我会以与尸骨接触最久的棺木为媒介,深入幻境,重新体验这些死者的人生。” “不行!” 黎幽尚未答话,暮雪尘便抢先打断,“残魂记忆不全,很难找到用的线索,只能深入其中,从头到尾逐一溯。一两人还好,若是溯太多人的记忆,潜入者的魂魄便会遭到侵蚀,『迷』失心智,分不清他人自己。当年烛幽上都因此受过重创,我不能让你……” “……” 饶是聂昭早准备,也被他这连珠炮似的一席话震住了。 半晌过,她方才从震撼中过来,整个人精一振,惊喜交加开: “雪尘,你……原来……” 暮雪尘察觉自己失态,手足无措之下,下意识就拉起衣领遮脸:“我不是那个意——” “——原来,你能说这么长的话啊!” 暮雪尘:“…………” 暮雪尘:“我是认真的。” 聂昭:“我也是认真的!你说话实在太少了,我一直很担心,生怕你受过什么刺激,又怕贸提问触及你心理创伤,还想观察一段时日再开呢。太好了,看上去问题不大……” “……” 暮雪尘垂下头低声,“就算我病,现在也治好了。” 聂昭:“什么?” 暮雪尘:“没什么。” 他唯恐再被聂昭岔开话题,紧跟踏上一步,她一起跳进了棺材里。 “师……不,阿昭。你不该总想一个人『乱』来。” 他个头没比聂昭高出多少,搭不起辈架子,只好双眼一眨不眨直视她,用满腔诚意弥补欠缺的威严。 “现在,这里不只你一个人。不只你一个人,想改变现在的仙界。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同志。” “所以,无论多么艰难的幻境,我们都会你一起面对。,再一起到这里。” “……” 叶挽风原发了会呆,发现暮雪尘将目光投向自己,方才知觉反应过来。 “等一下,‘我们’中包括我吗?潜入幻境倒是不难,但我不想扮演缺乏格调的角『色』,让我挑一挑剧本……” 黎幽:“好了,知了,别让阿昭久等。” 他丝毫不关心叶挽风的想法,甚至懒多敷衍两句,抬手就冲他背扇了一巴掌,将他也抡进了敞开的棺材。 下去吧你! 叶挽风:“?” 聂昭:“???” 三个成年人直挺挺杵在一棺材里,面面相觑,哑无言,画面一时间美令人窒息。 聂昭:“这……好像点挤哈。不,咱们多开两棺材,大家各睡各的?” 叶挽风:“既如此,须找个骨相清俊的魔兵——” “够了!你们差不多了!” 只听一声莺啼般的清脆呼喊,蜃妖蕊珠从黎幽身一跃而出,双手叉腰怒斥: “你们把幻境当成什么了?你们可是潜入死者的记忆,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啊!像你们这样胡闹,只会把幻境搞一团糟,根本找不到线索!” 多日未见,蕊珠还是那副活泼娇俏的女孩模样,青紫『色』扎染长裙随风飘扬,满身银饰叮当作响,反『射』出令人目眩『迷』的流光。 聂昭能屈能伸,见她隐约从“娇”转“傲”的架势,立刻乖觉行了个礼:“蕊珠妹妹,这次麻烦你多担待了。” “哼。还知打招呼,算你识相。” 蕊珠煞介事点点头,头顶亮闪闪的银冠也跟摇晃,“不是娘亲叫我听抱香君的话,我才不干这麻烦事呢。” “听好了,接下来我会施术覆盖整片墓,将残缺的记忆拼凑起来,让你们逐个进入体验。不过,你们一次最多体验三段记忆,一从幻境里出来!明吗?” “好……” 聂昭刚答应,便感觉眼皮蓦一沉,一阵排山倒海的睡意袭来,瞬间吞没了她的意识。 蕊珠吐出的蜃气化为团团雾,氤氲弥漫,笼罩四方,包裹他们的魂魄飘而起,沉入了一段漆黑、冰冷的梦境。 陷入沉睡之,聂昭隐约种预感—— 这个幻境,就是碧虚湖一切变故的起点,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 …… “……我们……” “……芳?你……我……” “……芳!……” “芳,芳!快过来!你在听我说话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束昏黄的光线穿透黑暗,唤醒了聂昭模糊不清的意识。 (我、这是在……) 她试活动了一下指尖,还没来及睁眼,便被人拽胳膊重重一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 “等一下,别拉——” “快走啊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幻境中那人力气不大,指甲嗓门倒是很尖,几乎同时划破她的皮肉与鼓膜。 “趁姐姐率军在外,我们赶紧拿走‘不悔心’,送去重华大哥疗伤!这可是母亲留下的宝物,姐姐从来不让我碰的!” 聂昭:“……” 对不起,我想去了。 我是想看这种剧情,打开视频网站选择“电视剧-古装-玄幻言情”不就行了,还用费这功夫?!! .... 第52章 不了也得了原来是复仇爽文啊,那没事 “小芳?小芳, 你愣着做什么呀!” “…………” 因为故的开局太过绝望,聂昭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做了好几轮心理建设, 才慢慢接受自己幻境中的身份。 毫无疑问,这就是棺木中那具女尸“小芳”的记忆。 她曾经是姽姝公主的守墓人, 后来却被人一掌碎颅,一掌穿胸, 草草掩埋在她守护的墓『穴』里,就像埋葬一条无足轻重的狗。 如今看来,她不仅是守墓人, 更是姽姝生前的闺中好友,两人系分亲密。 ……亲密到一起来偷传家之宝,送去敌方首领疗伤。 好一个孝女啊! 瞧这活儿整的, 亲妈看了都会含笑九泉,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唱《向借五百年》。 我真的还想~活五百年~ 聂昭这次是为探索幻境而来, 因此没即兴发挥,而是完全按照“小芳”的记忆,好声好气开劝说道: “二殿下, 不还是算了吧?这毕竟是媸皇陛下遗物,我们擅自取用,万一……” “小芳!” 幻境中的姽姝回过头来,一张粉面涨得通红,心急火燎跺脚道, “你怎么就不明呢?仙界与妖魔,本就不该彼此为敌,相互厮杀!” “从我和重华大哥开始, 我们一定能携手共,斩断仙魔之间仇恨的锁链,共同走向和平的未来!” “你们都不懂,我知道重华大哥不一,他是特别的神仙!” 聂昭:“……” 味儿太冲了,她险些一个没忍住,当着这位“二殿下”的面抬手去掐人中。 老妹儿,你想和平共处,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啊! 如果她没记错,承光上神就是个铁杆种族主义者,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对魔战略方针,数千年来从未改变。 光从他那座轨道炮就能看出,妖魔在他中最大的过错就是活着,根本没和平谈判的可能。 帝虽然是个和稀泥的面团脾气,但在仙魔大战中,他也从未表出通融和解的余,始终与承光上神站在同一阵线,坚定不移对抗魔族。 当然,多年前妖魔界形势与在不同,彩虹小马还在吃『奶』,粉红狐狸不知在哪里『摸』鱼,反倒是罗浮君之流甚嚣尘上,磨牙吮血,好不快活。除了媸皇和妖都之外,魔族中穷凶极恶者居多,“抗魔”本身并非错。 而另一方面,即使媸皇无心作恶,为了在仙界治下争得一方沃土,族人谋求一片安居乐业之,她也绝不会停止征战的步伐。 种族、领土、资源,三重buff叠加,这怎么谈? 在一方被彻底打服之前,根本没得谈嘛! 但姽姝不在乎。 在热恋中的少女看来,她的情郎无所不能,凭借他的温柔善良、聪明睿智、慈爱宽容,一定能融化仙魔之间的坚冰,跨越之间的藩篱,开辟出一个多种族共存共荣的世纪。 什么?你问具体怎么开辟? “听好了,小芳。重华大哥悄悄告诉我,‘不悔心’名为我族至宝,其实是母亲从仙界偷来的。我们展诚意,主动归还,不计前嫌为神族疗伤,就能踏出和解的第一步!” 聂昭:“……” 对不起,她订一下自己的想法。 重华上神根本不是什么情种,他就是个几把啊! 好家伙,不仅泡人家闺女,还想顺手把人家的传家之宝薅了,搁这儿整买一送一呢! 媳『妇』没过门就惦记嫁妆,不是人家个姐姐,他是不是还想吃绝户啊? 呸!.jpg 聂昭不好轻易打破闺蜜人设,能清了清喉咙,艰难挤出一句话来: “可是二殿下 ,万一对方心存不轨,将您和宝物一同扣下……” “小芳!” 姽姝俏脸一翻,两道秀眉高高飞起,“你这是哪里话?重华大哥待我一片真心,决不可能算计我!” 聂昭:“…………” 不是吧老妹儿,这你都信,开发魔界反诈app刻不容缓。 就是说,没一种可能,你妈生你姐那会儿就用尽了一生的好运,轮到你这个傻崽,就生出了一块小叉烧? 姽姝固执己见,扮演小芳的聂昭也能听从,陪着她一道开启机,取出了媸皇托付女儿的宝物。 这宝物名唤“不悔心”,乍一看像个水晶球,其中蕴含着一团温暖的赤『色』灵光,一刻不停变换形状,好像一朵盛开而后枯萎、枯萎复又盛开的莲花。 “这是……” 不知为,聂昭忽然感觉底一阵刺痛,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幅景象。 【……媸姐。此物,托付你……】 【今后,若遇到……可保神魂不灭……】 【……为下苍生,九死不悔……】 【汝尽可放心。吾族重诺,纵然堕魔,不与『奸』佞同流合污。】 【无论生死,吾定不负汝所托。】 脑海中依稀语声响起,聂昭分明从未听闻,却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切之感。 但她来不及深思,便一次被姽姝拽起了手臂。 “就是这个!小芳,我们快把不悔心带走!” “……好的呢,二殿下。” 聂昭头一次感受到,无从抵抗的命运是多么令人绝望。 …… 在姽姝的催促下,聂昭将不悔心收入储物袋里,两人同骑一匹魔兽,离开魔军驻,赶往与重华上神约好的碰头点。 然而,就在她们快离开艮洲,入仙界势力范围之际—— “小芳!二殿下!你们去哪里?”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高喊,拖住了两人前行的脚步。 聂昭转头望去,见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骑着魔兽疾奔而来,背挎银枪,人也似标枪一般立得笔直,举手投足间种豪迈飒爽的风姿。 “大……” 看见这名青年,“小芳”强烈鲜活的情绪一瞬间跳到台前,驱使着聂昭脱而出: “大哥,你怎么来了?太好了,快帮我劝劝二殿下吧!她带走……唔唔唔!” 不等她说完,姽姝就跳起来一把捂住她嘴巴,生拉硬拽将她往后拖。 “没什么!艾将军,我们是出来散散心,很快就回去。我不会『乱』跑的,你别告诉姐姐!” “二殿下此话当真?” 被称作“艾将军”的男子一勒缰绳,在她们面前停下,“若贪玩,大殿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他顿了顿,又沉下脸道:“我看你们前往坤洲方向,莫非又是去找重华……” 姽姝指尖微微颤抖,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个笑来:“怎么会呢?艾将军说笑了。姐姐不让我与他见面,我自然听姐姐的话。” 她一边僵硬假笑,一边将小芳的嘴捂得更紧。 小芳:“呜呜呜!” 聂昭:指甲!你的指甲戳我腮帮子里了!都快我捣出小酒窝了! 听那名青年与姽姝寒暄,她方才得知“小芳”名叫艾芳,是姽婳座下大将艾光的小妹。 艾家世代效忠鬼车一族,艾光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深得媸皇和姽婳两代族长器重。 艾光父母早亡,与小妹艾芳相依为命,兄妹两人感情甚笃。 艾芳和姽姝年纪相仿,打小就一块儿漫山遍野疯玩,睡一个树洞、盖一张兽皮长大,可谓情同手足。 在旁观者聂昭看来,或者说,从常人的角度看来,这本该是钻石一宝贵的、坚不可摧的友情。 然而,这份无可替代的情谊,却随着重华上神的出,逐渐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痕。 譬如此刻—— 聂昭听着姽姝惊慌失措的辩解,感受着艾芳内心的犹豫与挣扎,找准时机向前一跃,甩开姽姝的胳膊大喊道: “大哥,我们赶紧回去吧!此靠近仙魔边界,若是逗留太久,怕会遇上……”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像被残酷的命运扼住咽喉。 不知时,他们周围涌出了海浪一般吞沃日的灵力,瞬间隔绝魔气——魔族的生命与力量之源,将他们密不透风封锁其中。 “这是?!” 艾芳蓦然转头,见虚空中毫无预兆豁开一道裂,伴随着汹涌而出的灵力,一条条高大的、半透明的人影浮半空,依次化为实体,亮出了寒光闪烁的法宝与兵刃。 为首一人全身披挂,活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能透过面盔看见两沟老鼠似的小睛,闪动着市侩而猥琐的精光。 聂昭依稀记得,这人好像是个岁星殿仙官,曾经出在“仙魔大战牺牲者”的纪念画像上。 也就是说,他后来嗝屁了。 “哟,这不是艾将军吗?稀客,稀客。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 见艾光如临大敌,这位未来将嗝屁的仙官喜笑颜开,嗓音越发尖锐刺耳: “重华上神担心姝姑娘安危,特命我等前来迎接,护送她平安去往仙界。” 艾芳急道:“什么担心?你们分明就是觊觎不悔心,唯恐二殿下不肯送上门去,迫不及待赶来抢夺!” 聂昭心道:确实。 艾芳这小姑娘虽然耳根子软,但好在脑子还算拎得清,察觉对方图谋不轨后也能及时反应。 姽姝这么一个闺蜜,可以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艾光更是难得的爽利人,压根不与仙官做嘴上文章,迅速放出信号示警,接着便拍马提枪迎上,将艾芳和姽姝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与仙界人马战成一团。 “小芳!二殿下!快走!” “好!” 艾芳也几分.身手,当场捏了个雷诀炸过去,反手一把拖起姽姝,“二殿下,趁大哥挡着他们,咱们快走吧!” 然而她一转头,迎上的却是姽姝悲恸的、泫然欲泣的面孔。 “小芳,我……” 聂昭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确切来说是好几下。 咯噔咯噔。 咯噔咯噔咯噔。 如果是聂昭本人,面对这种情形,必然会第一时间退到米开外,同时高挂免战牌“尊重,祝福,人别死我家门”。 但艾芳不是聂昭,她是个心思纯粹的小姑娘,又与姽姝感情深厚,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危急头甩开闺蜜的手。 因此,她就这么怔怔站在原,睁睁看着姽姝紧咬双唇,含泪光,捏了个与她相同的雷诀——毕竟她们从小一起修炼——然后用力一挥胳膊,将雷炸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当然,炸的是艾芳的手。 聂昭:“???!!!” 打雷劈的滋味堪比热油烫手,她一瞬间共享了铭刻在艾芳灵魂深处的灼痛,险些“嗷”的一嗓子喊出声来,下意识就开骂: “我*你……” “抱歉,小芳!!” 但姽姝喊得比她更大声,而且带着颤抖的哭腔,比受害者更像受害者。 “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去重华大哥身边!他……他一定是怕我失约,怕我被族人阻拦,才安排这些人来接我!他是太爱我了!” 艾 芳目眦欲裂:“二殿下!你清醒一点!他那叫爱吗?他那是垂涎我们魔族的宝物,他下贱!” 话音未落,她就迎面吃了姽姝一巴掌:“不许你侮辱他!” 聂昭:“¥#**!!%¥***#@%!!!”(因发言过于激烈,被文明幻境自动禁言) 但她还是骂早了。 在这个幻境——这个跨越种族与立场、献祭亲情与友情的虐恋故里,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猜到前方还什么烂活。 艾芳毫无防备吃了姽姝一记雷,又挨了她一巴掌,整个人顿时空门大开,摇摇晃晃向后跌倒。 就在此时,对面那位仙官珠一转,抓起一把长弓瞄准她眉心,得意洋洋准备捡人头。 姽姝悚然一惊,连忙伸手唤道:“不!我跟你们走,别伤害她!” 聂昭:“……” ——那你倒是劈他啊!刚才劈我不是挺利索吗! 你搁这摆造型,我脑浆子都溅你脸上了! 自然,这声不痛不痒的“不”没发挥任作用。 仙官全当耳旁风,珠子都没朝姽姝撇一下,拉弓、搭箭、松手一气呵成。 嗖! 听弓弦一响,箭矢携着风雷之声急『射』而出,掠过姽姝直奔艾芳而去。 艾芳手脚麻木,跌坐在原动弹不得,看就被一箭『射』个对穿。 “小妹!!” 情理之中,同时也是意料之外的—— 护妹心切的艾光飞身上前,挥枪击落箭矢,又一枪挑飞了那个仙官的头。 然而,他自己却没来得及防备身后,被好几名仙将的刀剑一齐刺穿了胸。 “…………” 聂昭僵硬梗着脖子,睁睁看着艾光在自己面前倒下,飞溅而出的热血浇了她一头。 这一刻,她与如遭雷击的艾芳完美共情,获得了一秒入戏的沉浸式体验。 小公主,我*你爹啊!!!!! ……对不起,辱你爹了。 重来一次。 我*你老公啊!!!!! ……对不起,辱我自己了。 …… ………… ………………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聂昭从未想过,自己无法忍受幻境,竟然不是因为死者记忆惨烈,而是因为这段记忆……不仅惨烈,还堪称猎奇。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彻底放空大脑,催眠自己“我不是我,我是一台没感情的摄像机”。 若非如此,实在很难熬过这匪夷所思的剧情。 简而言之—— 当年重华上神还不是纯度100%的恋爱脑,所谓“仙魔和平共处”是假,借着谈恋爱的机会杀人夺宝,魔族致命一击是真。 在浓情蜜意的表象之下,他暗中为仙界筹谋,哄骗姽姝偷取不悔心,然后设下圈套,在艮洲边境截杀魔族大将艾光。 艾光不知内情,当是和平常一管教叛逆期少女,出于对姽姝的爱护之心,没大张旗鼓调动兵卒,甚至没向姽婳告状。 幸好,其他看见信号的魔族及时赶到,救下了艾光和艾芳,不悔心也没落入重华之手。 尽管如此,艾光却落下了难以治愈的旧伤,身体每况愈下,也无法像过往那一骑当千,率领魔军冲锋在前。 姽姝大受打击,一度与重华上神决裂,终日闭门不出,神思不属,动不动就哭成个花洒喷头,让人想责怪她都无从开。 倘若故就此完结,这段跨种族的禁忌之恋以be告终,倒也不失为一桩好。 然而,虐恋故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方迎来转折,就好像动辄五六集的苦情剧一,剧情峰回路转、一 波三折,主角吃爱情的苦,观众和炮灰吃主角的苦。 这两者的苦还不太一——观众看剧看得一个头三个大,想一觉睡到大结局;炮灰成日成夜无法入睡,唯恐自己哪就被拖出去宰了,主角cp的绝美爱情助助兴。 毋庸置疑,在姽姝和重华的故里,艾家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头号炮灰。 一方面,艾光负伤后郁郁寡欢,日夜刻苦『操』练,甚至修炼了自毁元神之法,求与重华同归于尽,以报一箭之仇。 另一方面,重华被恋人姽姝拉黑,夜不能寐,悔恨难平,最终恋爱脑压过业心,毅然踏上了一条名为“追妻”的不归路。 所谓: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他拽,她推,他们都徒增伤悲。 她落泪,他挽回,除了他们之外,所人都直呼见鬼,想把他们扫成一堆,先打断腿,烧成灰。 据不完全统计,后来重华与姽姝刀剑相向三次,被她用剑指着胸七次,刺中一次,刺歪四次,刺伤无辜群众三次,瞒着双方亲友暗中幽会次,其间壁咚六次,按在墙上亲五次,把她『揉』自己身体里两次…… 聂昭: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每一次幽会,姽姝都无巨细告诉艾芳? 这不是往人家伤上撒辣椒面吗? 艾芳与姽姝情同姊妹,在她的残魂中,原本满载着两人纯真美好的童年回忆。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回忆被一层又一层浓墨肆意涂抹,终至面目全非,也看不出原本温馨的底『色』。 恍惚间,聂昭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在故的最后一幕,艾光为除魔族心腹大患,不惜动用自毁元神的禁术,向重华刺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枪。 与此同时,姽姝回首往昔,忆起重华千般忏悔、万种柔情,终于下定决心,决意冒下之大不韪,一次执起他的双手,为仙魔两族开辟的明。 于是—— 她趁姐姐忙于战之际,独自奔赴战场,闯入两军鏖战的最前线,挺身挡在重华面前,被艾光刺出的银枪贯穿了胸。 “为『毛』啊——————?!!!” 聂昭从灵魂深处发出怒吼。 ——为『毛』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献祭了那么多人,最后得来的结果就这啊!!! ——而且绕了一大圈,你们祸害的根本就是同一家人啊!!! ——没搞错啊!!! …… 但她吼归吼,不接受归不接受,幻境中的生活还继续。 大战之末,姽姝在重华上神怀中合了,姽婳经过一番血战,抢回了妹妹的遗体,也救回了身负重伤的艾光。 然而,艾光元神已毁,修为尽失,又错杀了主君的遗孤(即使这遗孤是块叉烧),整个人早已身心俱疲,回乏术。 为了让自己死得尊严一些,他告别艾芳和姽婳之后,便毅然挥剑自刎,赴黄泉向主君复命去了。 剧情离谱到这一步,聂昭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反而冷静下来理『性』分析: ——艾芳屡遭巨变,家破人亡,与姽姝之间的情谊不复往昔,为还会心甘情愿为她守墓? ——这座坟墓,当真让她拼上『性』命的价值吗? 很快,艾芳的残魂就亲道出了答案。 “殿下大恩,艾芳没齿难忘。” “但我已是心死之人,今日前来,别无所求,一个愿望。” 空旷清冷的大殿上,满室摇曳的烛火之间,容颜憔悴、形同枯骨的艾芳深深稽首,额头抵着面,像是沉重到无力抬起。 透过她的睛,聂昭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四凶之首——“息夜君”姽婳。 这位女魔君外 表出人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后半模,背后生一对轮廓优美的赤『色』羽翼,一头烈火般的深红『色』长发垂至腰间,衬得她整个人也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身量颇高,腰背挺拔,容貌与妹妹三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丹凤、远山眉,威严而不凶狠,冷峻而不乖戾,是个生的美人胚子。 然而,一道狭长的伤疤横贯她整张面孔,好像瓷绽开裂纹,将她端秀美的五官破坏殆尽。 尽管如此,聂昭依然觉得她很美。 那种美无声『色』皮囊,而是从她通身的肌骨里渗出来,犹如石中美玉、海底珊瑚,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静,无声处自光华。 同时聂昭也注意到,姽婳身后侍立着两名女子,低眉敛目,神『色』谦恭,大约是她的左膀右臂。 其中一位身穿熟悉的异族服饰,青紫『色』扎染长裙曳,手握黑檀法杖,头戴银凤冠,显然是一名成年蜃妖。 另一位同背生双翼,羽『毛』是一种独特的青灰『色』,或许就是自闭蛇心心念念的妻子,为复仇背井离乡的社恐鸟“阿珍”。 这息夜君一派,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妇』仇者联盟》。 “……” 姽婳低垂眉目,凝视着拜倒在的艾芳,神『色』几乎是悲悯而温和的,魔身中隐隐透出几分佛相。 她沉声道:“艾芳,我知道你说什么。在你之前,已经三个人来找过我,都是忠心耿耿、长年追随我左右的亲信。” “姽姝受艾光全力一击,魂魄溃散,归于之间。我已将她遗体火化,遗骨洒入不归海中,此后上下,无聚魂重生之法。” “我以母亲之名起誓,定会亲手了结艾光之仇,决不容重华那贼子逍遥自在。”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释怀吗?” 艾芳不答,是静静摇头。 姽婳又道:“诚然,我可以用‘不悔心’为你保住神魂,徐图生之法。但以身为饵,肉身损毁之痛、生魂离体之苦,终究不可避免。若你承受不住,或许会就此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艾芳,我问一遍——你当真想好了吗?” “……” 艾芳面不改『色』,一次以额触,向姽婳深深叩首。 然后她抬起头来,嗓音里透着一点万念俱灰的沙哑,中却像业火在烧,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与决绝。 那是她对于这段不幸友情的注脚,也是她留重华、留仙界最后的诅咒。 “殿下应当明。重华生『性』敏感多疑,唯我们守墓人力战而死,他才会相信墓中就是姽姝。” “我父母早亡,是大哥一手抚养我长大。恩深似海,情重如山,我今生无以偿还,惟愿肝脑涂、粉身碎骨,换亲人大仇得报,九泉下魂魄安息。” “我愿以这条微薄『性』命为代价,助殿下演一场瞒过海的大戏,布一个让重华自食其果的局。纵使来日还阳无望,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我亦无怨无悔。” “所以,请您允我——” …… “?!!” 实中的墓园,聂昭猛然从棺木中坐起,“嘭”一声撞上了俯身端详她的黎幽脑门。 “呜哦!” 黎幽发出美男子不该的声音,夸张一个后仰,一屁股跌坐了自己的尾巴里。 他捂着脑门抬起脸来:“阿昭,你还好吧?” “说实话,我觉得不太好。” 聂昭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摆脱挥之不去的眩晕感,“不你我找个盆,我先吐一会儿……” 黎幽闻言,自己还没站起身来,先膝行两步上前,乖觉将衣袖凑到她嘴边,侧过头觑着她神『色』:“不,阿昭将就一下?” ……草。 聂昭半是感动半是肉麻,险些笑出声来,随即又一本经板起面孔:“别闹。” “咳咳……” 紧接着,从一左一右两具棺材里,暮雪尘和叶挽风也先后坐起身来,同面无人『色』,好像刚被人强灌了一锅(黎幽熬的)全大补汤。 暮雪尘:“我——” 叶挽风:“*!” 聂昭:“……” 连剑仙都忍不住骂脏话,看来他也在幻境里看完了一整部狗血言情剧,起码一百集。 “喂喂喂,醒一醒。” 蕊珠张开五指,挨个儿在他们前摇晃,“怎么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丢了魂儿一?先说好,我的法术绝对没问题,你们可别把锅推到我头上!” “没错。不是你的问题。” 聂昭难得没拿蕊珠寻开心,一手扶着黎幽的胳膊从棺材里站起来,放向不远处的坟墓望去。 为了保护死者遗骸,他们在枯萎的草上铺了一层绒毯,艾芳残缺破碎的骸骨静静躺在上面,被墓前那捧鲜花簇拥着,看上去种诡异的安详。 又苍,又明丽。 明丽如生前的少女,苍如她这一生的结局。 没姓名的“女主角的朋友”,男主角追妻路上的绊脚石,一个无痛痒的小小虐点,甚至不值得多剪两分钟花絮。 炮灰的命也是命——如此简单的道理,重华上神偏偏不明。 因为他打心里不在乎,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明。 在,该轮到他接受报应了。 “……哎。” 聂昭轻轻叹了气。不知是为艾家兄妹,还是为穿越太迟,无法从源头斩断悲剧的自己。 幸好,这不是他们真的结局,也不是她旅程的终点。 幸好,无论仙界还是凡间,甚至妖魔界,都不乏热血未凉的志之人。 一如太阴殿,一如叶挽风,一如黎幽和他的粉『色』军团。 至于姽婳…… 大概是个真的“狠人”吧。 “回去吧。” 聂昭转向众人,平心静气开道,“回仙界去,看看重华上神的结局。” “为了将他绳之以法,我们已经走完了九九步。这最后一步,大概不用我一个人走了。” “比我更合适的人,在等着他送终。” 第53章 绝恋尽头当时我差点笑出声 聂昭回到仙界那一天, 风和日丽,万无云。 ……这么也不准确。 其实,仙界每一天都是风和日丽, 没云全看神仙心情。 具体来,是看岁星殿天象司仙官, 以及他们上司的心情。 如果哪天承光上神表演讲,要让他伟岸的身姿映入每一位仙官眼帘, 那必是晴空万,保证看不见一丝浮云,天幕比哈士奇『舔』过的饭盆还干净。 如果哪天重华上神追忆往昔, 心情忧郁如同下不完的雨,那么天空也会配合地布满乌云,保证一缕阳光都落不了地, 仿佛世间万都陪他一同默哀。 “仿佛”这个词,就很灵『性』。 万是不是真的默哀,没知道, 也没关心。 聂昭,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理上的“借景抒情”。 只不过文抒情,讲究的是用感情贴风景, 看风就萧瑟,看雨就伤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这些仙抒情,讲究的是用风景贴感情, 萧瑟就刮风,伤怀就下雨,感时就摧花, 恨别就打鸟,把天气预报玩成了背景特效。 对此,聂昭只一句评价: 傻x,就你们屁事多。 从今日天象来看,重华上神应该心情不错——这也难怪,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爱妻苏醒指日可待,确实值得欢喜,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至被当作花肥的凡欢不欢喜,关神仙什么事呢? 这喜讯传得如此之快,聂昭一行前往岁星殿途中,甚至还被抢了个先。 “聂昭!你还敢回来?!” 来也巧,此正是他们的老朋友,镇星殿首席司礼太……仙侍长朱墉。 因其表现突,业绩卓着,深受众爱戴,每天都被亲切地问候全家。 他今日不是一个前来,身后还跟着长长一串队列,都是肩披彩帛、臂缠飘带的仙侍,手中托着装饰精美的金盘,盘中盛各『色』法宝仙器、织锦绫罗、美玉明珠,远望去只见一片华光绚烂,几乎晃得睁不开眼。 “……” 聂昭还在酝酿语言,朱墉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小家气没见过世面,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如何,这般声势排场,聂仙官可曾见过?没见过也不必自惭,毕竟太阴殿的‘勤俭朴素’,在仙界也是首屈一指啊。” 聂昭:“呃……” 不好意思,我每年国庆都看阅兵式。 眼前这场面除了背景玄幻一点,画风浮夸一点,放在现代,充其量也就是个《难忘今宵》的水平,远不足以让友邦惊诧。 要挥霍公款、奢靡无度,那倒是挺刑,这日一看就很判头。 可惜她没法直言告——告了朱公公也听不懂,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吊着嘴角,看他声情并茂地表演独角戏。 “实告诉你,这些宝,都是承光上神为岁星殿新夫准备的贺礼。” 好吧,还不是一般的独角戏,多了一点自曝家门在面。 “承光上神了,重华上神一度为妖所『惑』,但他对亡妻一片痴心,其悲可悯,其情可宥。” “如今他能放下这段孽缘,重新踏上正轨,乃是仙界一等一的大喜事。” “新夫?” 聂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过下一秒,她便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 即使重华上神复活了姽姝,两“仙魔不容”的立场也没改变。 承光上神对小辈再护短、再宽容,也不可能允许他光明正大娶魔族为妻。 对重华来,这才是最大的难关。 要与姽姝长厮守,唯一的方法,就是为她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哄着她放下亲友、放下族,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 不得不,为了今后蜜调油的新生活,他考虑得十分周到。 若不是姽婳提前布局,聂昭追根究底,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朱公……咳,朱仙侍。” 聂昭神『色』复杂地望向朱墉,“这位‘新夫’的身份,你心数吗?” “什么?” 朱墉不料她突问起这一节,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便只听聂昭接下去道: “罢了,料你也不知道。重华这吧,心肝脾肺都烂透了,好歹还长了脑。要做他的共犯,就凭你……” 她故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朱墉一眼,眼神轻佻,像在菜市场上掂量一块猪肉的成『色』。 “就凭你的智商,多半只会拖后腿。他要拉下水,也不会拉到你头上。” “你什么?!” 朱墉不懂何为“智商”,但他能感觉到自挨骂,“聂昭,你若再言不逊——” 聂昭笑声来:“您老家一把年纪,总不至还要哭着回家告状吧?” 朱墉:“……” 那不呢? 让我和你徒手搏击吗?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小丫头片能驾驭天罚锁,但烛幽上神法器的威,仙界都耳熟能详。 他唯恐聂昭难,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又摆精神胜利法的架势来,趾高气扬地挑了挑眉『毛』: “怎么,你也要去岁星殿?重华上神正在照料新夫,来没工夫接见无名小卒,我劝你还是莫要自取其辱,趁早打道回府吧。” 音未落,便只听一声巨响,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岁星殿大门缓缓打开,两列仙侍鱼贯而,恭敬行礼道: “多谢镇星殿厚意,我等奉重华上神之命前来迎接。请朱仙侍在大殿稍候,还……” 朱墉轻蔑地瞥了聂昭一眼,抬脚便要跨过门槛。 “——请聂昭聂仙官入内一叙,上神等候多时了。” 朱墉:“?” 聂昭:“啊哈。” 她迈步上前,忽感觉肩头一沉,却是被暮雪尘抬手按住:“阿昭,一起去。” 聂昭笑着摇头,动作轻柔地将他手指扳开:“放心,我自打算。重华上神只邀请我一,你若跟来,怕是会适得其反。” 暮雪尘一百个不放心,一双眉『毛』打成了死结:“不行,万一他——” 那传的仙侍笑容可掬:“万一什么?请聂仙官随我来,莫让上神久等了。” “慢……” “好,我这就来。” 暮雪尘还再些什么,聂昭经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疾步向殿门走去。 与此同时,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从她衣领钻来,冲暮雪尘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暮雪尘:“……”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只见聂昭衣角上一只白蝴蝶扇了扇翅膀,俨也是个活。 这蝴蝶振翅的角度和幅度是如此精准,恰到好处地迎着日光,全方位展示了自优美的翅形、洁白的鳞粉,像极了他们熟悉的某个。 暮雪尘:“…………” 放心了,但没完全放心。 黎幽和叶挽风并非仙界中,不好擅自侵门踏户,但要准备一两只灵宠放在聂昭身上,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暮雪尘忽觉得,自也该钻研一下此类法术,毕竟不能指望哈士奇。 …… 那位仙侍带聂昭前往的地方,乃是位岁星殿深处的一座庭院。 尽管聂昭在21世纪见过大世面,但头一次踏入其中时,依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原因无他,只因这座庭院实在太美,也太令『毛』骨悚了。 花,花,花。 放眼望去,目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花海。 寻常花海,大多是同一种或几种花卉扎堆开放,芝樱花、向日葵、粉黛『乱』草,各各的生机勃勃,繁荣气象。 但这片花海不同。 聂昭匆匆一眼扫过,只见五『色』缤纷、异彩斑斓,这庭院中的花草,竟没一种是同的。 凡间万金难求的名『药』烟歌草,生长在岩浆中的奇花炽火莲,三百年一开、开一夜便败的“七星照月灯”…… 无数本不可能盛开在这的花朵,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在碧蓝的晴空下迎风摇曳。 分明『色』彩各异,却仿佛千一面的诡谲笑脸。 “…………” 聂昭这一眼不仅看见了花,她还清楚地看见,用来滋养这片似锦繁花的土壤,隐约泛着似曾识的红光。 ——那是她曾在碧虚湖底见过的,从附骨木上凝结的血『色』晶石。 这种吞噬命而生的魔,即使分割、碾碎,再细细地磨成齑粉,她也绝对不会认错。 “好看吗?” 领路的仙侍在一旁笑道,“这都是上神为新夫准备的。他不准任何踏入庭院,我们一直好奇得很,不到他还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这般好福气。” “……” 聂昭没答,只觉得胃一阵紧缩,几乎兜不住今早吃的羊肉泡馍。 仙侍并未察觉她神情异样,再次躬身一礼,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了。 聂昭看得来,这位仙侍没谎。 她的确打心眼为重华上神高兴,高兴他能走长达百年的情伤,与另一个倾心爱,迎来幸福美满的第春。 而,她付关心、寄予信赖的对象却—— “你就是聂昭?” 从未听过的陌生男声,自花海深处悠悠响起。 聂昭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垂肩的青年独立繁花之中,正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青年形容俊雅,举止斯文,按理该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却莫名让感觉“不舒服”。 他一袭白衣,脸也生得很白,不是叶挽风那种冰雪一样自带柔光的莹白,而是一种阴郁的、仿佛长年不见日光一般的惨白,带着七分病态和三分死态,像个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纸。 这个纸形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现在花海中,轻飘飘地向聂昭招手:“过来吧。” “聂昭,你踏破碧虚湖,拿下天工长老,却独独放过掌门向南飞,必经知晓了来龙去脉。” “不过,你多半没证据,所以只能冒险前来,期望从本座这寻到一点破绽。” “念在你这份徒劳无功的努,本座准你上前,和本座一起见证爱妻复生。” “哈。” 聂昭站在原地没动,挑起眉梢轻快地笑了笑,“重华上神倒是个爽快,半点不跟我打马虎眼。不过,您不怕我向天帝告吗?” 白衣青年——重华面不改『色』,唇角微微勾起,挑着一分冷冰冰的讥诮之意: “聂昭,你该不会以为,自还能离开岁星殿吧?” “……” 聂昭缄口不答,在脑海中与黎幽对: 【如何,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吗?】 黎幽:【很遗憾,恐怕不能。这庭院周围的法阵非同一般,别通信,除了重华本,其他在此使用法术都很困难。当,也用不了画影珠这类法器。】 聂昭:【我也是。若没万无一失的把握,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摆这种“我就烂,烂死最好”的态度。】 【幸好,他足够烂,我也不是什么好。】 她知道,别证据不全,即使铁证如山,仙 界也未必能将重华就地正法。 他和清玄这个凑数的铁废不一样,是天帝青梅竹马的好兄弟,承光悉心呵护的好大儿,生来就握免死金牌,不同凡间那些卑微的蝼蚁草芥。 早在聂昭回来之前,阮轻罗便旁敲侧击探听过天帝意向,结果是没结果。 很显,现在的仙界制裁不了重华。 ——所以,她们也不打算服从“现在的仙界”了。 聂昭昂首挺胸,加快脚步穿过花海,坦坦『荡』『荡』走近重华上神身前,循着他视线低头看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具几乎淹没在花海中的冰棺。 这“冰”不是寻常的冰,而是产自雪山之巅的千年玄冰,不仅能保花开不败、死不朽,就连头和肌肤都能保持生前的光泽,堪称驻颜神器,小小一块就让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要打造这么大一具玄冰棺材,还要在棺盖上雕满透明的百合花,支又是一笔凡不敢象的天文数字。 这是聂昭的坏习惯——从小就是如此,小姐妹们为“霸总男主一掷千金”脸红心跳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这男主随手掷去的“千金”,没纳税和打工的钱。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姝儿,我来看你了。” 在聂昭的注视下,重华缓缓推开棺盖,又将手探入其中,满怀爱怜地摩挲着“姝儿”——一具雪白骸骨的面庞。 准确来,他摩挲的是颧骨。 “你好狠的心,竟抛下我一个,独自沉睡了这么久……不过没关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将你找回来。” “从今以后,你我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 聂昭没打断他的深情独白。 不是因为她“尊重、祝福”这份情意,而是因为在此之前,另一样更醒目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具骸骨。 那具被重华上神精心珍藏、悉心守护、倾心告白,用千年玄冰盛放,用万种繁花簇拥的骸骨…… 无论是从身高、体格,还是从下半身的某个位来看。 ——那都是一具,身高一米九以上的成年男骨骼。 而且,根据聂昭的记忆…… 好像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魔族将军,艾光。 第54章 BAD END意思是反派BE了 “我别无所求, 只一个愿望。” “以这条微薄『性』命代价,助殿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布一个让重华自食其果的局。” “所以, 请您允我——战死清净谷。” …… 在那个荒诞离奇,对“炮灰”来说如同一场噩梦的虐恋故事中, 艾芳这样说道。 她说,重华对姽姝执念深沉, 定会设法抢夺遗体,意图将她复活。 既如此,妨将计就计, 拿“姽姝的遗体”作饵,诱这个比谁都惜命、比谁都狡猾的对手钩。 在艾芳和其他受害者家属的恳求之,姽婳拟定了这个计划。 她收殓姽姝遗体后, 并未与其他族人一同葬入清净谷,而是暗中火化,将遗骨洒入魔界最深处的归海中。 于情于理, 姽婳都认妹妹应该复活。 姽姝自己作出了选择,就该自己承担代价。 接着,她在清净谷树了一块刻“姽姝”名字的石碑, 将艾光的尸骨埋了进去。 了以假『乱』真,她还委托蜃妖一族的首领,对艾光的遗体施加了一种精密复杂的幻术。 这幻术别无他用,只一样功能。 ——仅对重华一人起效,持续时永久, 发条件限,让他将艾光的遗骨幻视成姽姝。 重华生『性』敏感多疑,了避免『露』馅, 艾芳等一干受害者家属自愿留守墓,力战而死,以死来证明他们守护的“遗骨”是假货。 精心修葺的坟墓,墓前摆放的鲜花,忠心耿耿的守墓人…… 所的表象,都是专重华一人布的陷阱。 姽婳唯一漏算的是,重华了搜集灵力,竟惜与魔族中最臭名昭着的罗浮君联手,一神一魔各取所需,仅荼毒仙门子弟,还挖遍了整座清净谷的坟。 重华脑壳没加盖,此头装满了水;心没加底,此行事毫无底线。 对头脑、底线的正常人来说,他的行实在太过神秘莫测了。 但无论如何,结局正如姽婳所料——重华对艾芳等人“拼死保护”的遗骨深信疑,避开所人的视线,将其珍而重之地带回仙界,锁入岁星殿中,来了个阴版的“金屋藏娇”。 近百年来,重华假称悼念亡妻,实则机关算尽,一面与罗浮君勾结,一面附身碧虚湖掌门向南天,利用他向门中急功近利的长老发号施令,从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身榨取灵力。 起初只是一丁点,后来他唯恐日久生变,断加大马力、猛踩油门,终于了草菅人命的地步。 他手染鲜血,屠遍天,只再见一次自己深爱的容颜。 了唯一的那个她,即要牺牲世界,他也在所惜。 而,重华神怎么也想—— 他在金屋藏的是小娇妻,而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猛男。 的猛男。 猛男。 男。 聂昭:“…………” 这种时候,她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吗? 偏偏重华还肯放过她,用掌心在“姽姝”颧骨摩擦了一会儿,犹觉得满意,便扬手招来朱公公准备的礼,从中选出一条绣满金线的石榴裙,打算给这具将近两米高的骸骨穿。 聂昭:“……噗咳!” 尽管她及时闭嘴,但仍一阵无法控制的怪声从喉咙冒出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平静。 “聂昭。” 重华的深情演出被打断,禁面『露』怫之『色』,“请你自重。本座与爱妻的庭院,欢迎知礼数之人。” 聂昭:“?” 是,大哥,究竟是谁自重啊? 你仅对一位直男的遗体大肆x『骚』扰,还 想给他穿小裙子耶! 虽我是么好人,但这面还是你比较禽兽啊! 话说回来,魔族与人类生理结构同,男『性』遗骨可是长着……那个…… 你给艾将军穿裙子的时候,当真会碰么该碰的东西吗? ——答案是会。 蜃妖首领的幻术只对一人起效,适用范围极其狭窄,此效力也极强大,同时覆盖了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与味觉。 无论重华拥怎样猎奇的x癖,冰.恋也好,秀.『色』也罢,哪怕他想拆恋人的骨头做琵琶,只要没旁人提醒,他都将永远沉溺在一场完美无瑕的幻梦之中。 而姽婳知道,向来只爱自己、只信任自己的重华,绝可能让他人看见姽姝的尸骨。 他一己之私将无数人推入地狱,也自绝于人民,直最后都没能从梦中醒来。 “……” 聂昭一边忍住发笑,一边又觉得些可悲,内心极限拉扯,最后在脸挤出了一副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古怪表情。 简而言之,点像金馆长表情包。 重华无法领略金馆长的魅力,神『色』愈发快:“你这是么表情?你就这么想让姝儿复生吗?” 聂昭:“是,倒也没……” 话音未落,她只觉肩头传来一阵重压,整个人猛地往一沉,几乎被生生碾进地面。 “?” 聂昭大感『迷』『惑』,“我脸就长这样,俩眼睛一鼻子一张嘴,可能是那么点儿天生的嘲讽相,但您也用这个发火吧?要,我我祖宗挖出来陪您唠嗑唠嗑?” 重华连个正眼都欠奉,一拂衣袖将她制住,头也回地冷冷道:“你是个热心人,若你突暴起碍事,难免节外生枝。你就站在这,亲眼见证本座与爱妻团圆吧。” 聂昭:“?” 真的吗,可是我好像在见证你搞男同耶! 再这样去,我都用手,光靠脚趾就能挖穿你这座爱巢了! 我今天如果在这尴尬至死,能能申请工伤赔偿啊? 聂昭:【黎公子,救一啊黎公子!赶紧给我整点活,么都行,分散一我的注意力!这厮讲武德,他跟我玩尬的!】 黎幽:【噗噜噗噜噗噜……】 聂昭:【么你会倒在我脚边口吐沫啊!么你第一个就尬阵亡了啊!论功力深厚,我觉得你没比他差哪去啊!】 黎幽:【阿昭,你所知。艾光乃姽婳座第一猛将,平生除了主君和小妹,最爱的就是打拳、长跑、扎马步,还拖着我陪他一起扛鼎——意思是我睡在鼎,他连鼎带我一起扛,十个时辰纹丝,我晃醒就算他输。】 黎幽:【这样一个男人,你能想象他被套石榴裙吗?】 聂昭:【……】 聂昭:【噗噜噗噜噗噜……】 …… 另一边,重华对聂昭复杂的眼神视若无睹,手捏法诀,一心一意引贮藏在满地碎晶中的灵力,令其汇聚成一道澎湃洪流,朝向位于庭院中心的冰棺涌去。 “姝儿,我这便接你回家。姝儿……” 他口中喃喃自语,内心激难以自持,说最后都带了狂喜的颤音。 聂昭看得出来,这整座庭院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在仙界一般称“聚灵阵”。 重华多年来处心积虑,在凡横征暴敛,对凡人敲骨吸髓,恨能将地皮都刮薄三寸,就是了今日这一刻。 他要将灵力注入“姽姝”的遗骨,唤回她艾光那一枪而崩溃四散的魂魄,用人命填一个自己渴望的完美结局。 此,他需要姽姝的身体作媒介,在生死之的罅隙点亮灯火,指引她漂泊的灵魂找归处。 换而言之—— 倘若那从一开始就是姽姝的尸 骨,在灯火指引归来的魂魄,自也会是姽姝。 “我说,重华神。” 聂昭置身于汹涌的灵力奔流之中,百感交集地注视着重华的背影,忽没头没脑地开口道: “你知道叶挽风吗?” “么?” 重华反问,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耐烦与关心。 黎幽在她脑海响亮地“啧”了一声,态度也没比重华好哪去:“好端端的,提他做么?” 只她衣角那只蝴蝶,虽无法像黎幽一样贫嘴聊天,但显能听懂人话,难掩兴奋地扇了扇翅膀。 “叶挽风,碧虚湖前弟子,百年一见的剑修天才,理想是成独步天的剑仙。衣、发、皮肤,扔在雪地找见人,放大晚能当路灯。虽头发是染的,但他一颗比头发更加洁干净的心,敢与强权叫板,肯弱者张目,是个如假包换的侠客。” “还,你知道洛湘吗?” “她是镇星殿韩湘仙子转世,两世遇人淑,几度坠入谷底,又屈挠地爬了回来。即在神魂破碎、意志昏沉的绝境之中,她也没忘记自己目睹的一切,最终我们指明向,助我们抵达了你的巢『穴』。” “钟蕙兰,春晖峰亲传弟子,深得天工长老喜爱,却偏偏识眉眼高低,执意资质平凡的外门弟子出头,甚至与其中一人结道侣。她的道侣文采普通,审美离奇,唯独在深爱她这一点出类拔萃,至死渝。” “杨眉,凡三大修仙世家之一的杨家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性』情骄傲,却乏恻隐之心,常师弟师妹出头……” “够了!!” 重华听她滔滔绝说个没完,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告罄,翻脸怒道: “本座没心思听你在这胡言『乱』语,大放厥词。聂昭,你究竟想说么?” “很简单。” 聂昭意犹未尽地收声,抬起脸向他笑了一笑。 “我想知道,这些人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对于将他们卷入灭顶之灾这件事,你么想法吗?” “……” 重华先是一怔,随即收敛怒容,恢复了雕像般无于衷的冷漠,“自没。” “如你所言,既他们与本座素昧平生、无冤无仇,那便是无足轻重之人,本座何要对他们怀想法?” “无足轻重之人的遭遇和场,本座既知晓,亦在意,更关心。若人爱妻而死……” 他停顿了一,而后抬眼盯住聂昭,双眸中光彩熠熠,闪耀着令人胆寒的疯狂之『色』。 “那是他们的荣幸。仅此而已。” “————” 聂昭没立刻回答。 她被钉在原地弹得,只好一边催促黎幽解咒,一边灵活地转眼珠,试图寻找一个“最佳角度”。 找好以后,她阖眼帘,心平气和地做了个深呼吸。 黎幽:【冷静,阿昭。冷静。】 聂昭:【我明。你看我面容非常平和,根本没在生气啊。】 黎幽:【你的面容很平和,但你的手在揪我的尾巴,已经拔秃了一半『毛』,就快连根拔断了。】 聂昭:【啊这……】 幸好,重华精心准备的聚灵阵效率奇高,赶在黎幽的尾巴被彻底薅秃之前,冰棺中光华大盛,原本死气沉沉的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生出了第一条淡粉『色』的肌纤维。 紧接着,就是神经和血管,还科学无法解释的经脉、气海、丹田之类,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再生,如同解剖学3d画演示,自内而外一层层裹血肉和皮肤,逐渐包装出一道高大威猛的人形。 没错,高大威猛。 身材魁梧。 膀阔腰圆。 一位罩杯比聂昭还大,肌肉比铠甲还结实 ,热爱撸铁、拳击和小妹,但是小妹已经在的猛男。 “……” 聂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重华神从未想过,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是老婆的。 伴侣,朋友,亲人。 深沉的眷恋,甜蜜的温情,也铭心刻骨、至死休的恨意。 ——他伟大的爱情,未必就比别人的恨意更强大。 “姝儿!” 聂昭看得清楚明,但重华在幻术作用,彻头彻尾沉浸在无知的幸福之中,面对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半头的钢铁猛男,欣喜若狂地张开双臂迎前去: “姝儿,我好想……” 唰。 那响声如此微弱,几乎淹没在重华惊喜的呼唤之中,只侧耳细听才能察觉。 ——那是以魔气凝结而成的利刃,正面刺穿重华胸口的声音。 “………………咦?” 重华怔怔低头去,美梦成真的幸福表情凝冻在脸,仿佛一层滑稽可笑的面具。 迟来百年的复仇之刃,这一次终于攫开他的血肉皮囊,贯穿他的心肝脏腑,在他胸口绽放出大朵璀璨的红花。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今日是也。 “你、是——” 幻术在这一刻解除,长年笼罩在重华眼前的阴翳随之消散。 映入他眼中的,再是“姽姝”纤细玲珑的骸骨,而是…… 一个猛男。 一个小山一样的猛男。 一个穿着绣满金线的精致小红裙,裙摆勉强绷住膝盖,胸口被肌肉撑裂成深v,总之就是非常可名状的猛男。 “啊……” “啊……啊啊……” “你是么东西啊啊啊啊啊——————?!!!” 看清现实的一瞬,重华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大脑完停止了思考,强烈的惊骇与恶寒流遍身。 他口吐鲜血,凭着求生本能挥出一掌,立时就要将那具身体击成碎片。 而,他才刚抬起胳膊,脖颈便被闪电般奔袭而来的锁链紧紧缠住,向一提一甩,腾空旋转180度后,大头朝狠狠栽入了地! 那一刻,他清楚听见了自己颈骨扭断的声音。 重华:“???!!!” “……呼。” 聂昭长舒一口气,在他身后云淡风轻地掸了掸手,抚平衣襟存在的褶皱,摆出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高人架势。 “嗯,这个角度错,摔得很漂亮。” 她端详着自己的『插』花作品,无得意地挺起胸膛。 “现在,我一点理解叶道长的心情了。” 黎幽:【阿昭,你手心出汗了,要还是先擦擦吧。】 聂昭:【闭嘴。还是你解咒太慢,我差点以赶了。】 “重华神,我很遗憾。” 聂昭内心波澜起伏,面丝毫显,仍是一派心平气和的从容微笑。 “倘若你对那些凡人感一点——哪怕只一点点抱歉,我也会考虑摔轻一些,让你在临死前做个体面人。” “但我想岔了。你这个人,生前就从来没体面过,哪还在乎死的时候呢?” “你就老老实实『插』在地,等着被天人围观,一人一口老痰送你路吧。” 第55章 HAPPY END意思是大家都很快 俗话说得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重华这条神中之虫,即使被挑在枪尖, 『插』在地,也不会轻易放弃挣扎。 只见他维持着倒栽葱的姿势, 手撑住地面,手紧握着刺穿心口的魔枪, 全身灵力灌注于双臂,企图将和枪尖起往外拔。 “本座……岂能、折在这!” 泥土中响起他含混模糊的低语,不像神仙, 倒像是恶鬼的诅咒,“你们……竟敢冒充姝儿……”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聂昭不做二不休, 手腕提,天罚锁便像蟒蛇似的圈圈缠上去,将他严严实实包成个茧, 别说手脚,连寒『毛』都探不根。 若在平时,面重华上神这样的手, 即使有武器加成,聂昭也未必能占据上风。 但此刻不样。 在这座重华与姽姝的爱巢之中,“姽姝”——艾光天免疫切束缚,方才那枪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真真切切刺穿了重华的命门。 旦破了防, 就相当于解除了神族身上的无敌buff。 接下来要手,事情就简单了。 “都给我……退下!!” 重华知处境凶险,情急之下无计可施, 也顾不上隐藏这座秘密花园,通身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来,如惊涛拍岸、巨浪排空,瞬间席卷了整座庭院,将聂昭连同满园花草起吞没其中。 “……” 庞大的灵力铺天盖地压向顶,聂昭顿感呼吸滞,耳中响起阵阵嗡鸣,天罚锁几乎脱手。 “xiao、x……!!” 那道肤发都没长全、好像生排骨样的人影见状,当即抢上前来,次挺□□向重华—— “慢着!” 聂昭从喉咙绞线喊声,天罚锁腾空而起,在千钧发之际架住枪尖。 “他有用!不可杀他!” “不错。” 重华以为她『露』怯,虽脑袋扎在地没拔.来,胸口血淋淋的大洞也没补好,但嗓音已经带上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的从容,“虽不知你是何方魔物,但此地是仙界,若是杀了本座,你也在劫难……你做什么?!” 他不开口好,开口反倒捅了马蜂窝。 那红白交错的“排骨人”浑身颤,仰发声凄厉刺耳、不似人声的悲鸣,肌肉虬结的胳膊举起,魔枪应和着作暴涨到八尺长,次朝向重华胸口挥落。 “ni……gai、si!wo……” 他艰难地把话说到半,那张没有嘴唇的“血盆大口”才长舌,“我今日杀你,便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 “黎子!” 聂昭在灵力重压之下支起身体,手猛拽锁链,将裹成蚕茧的重华狠狠拔.来,借着惯『性』抛上空。 “我明白!” 黎幽现粉『毛』狐狸本相,后腿往聂昭肩膀上用力蹬,整只狐跃起,在半空中与重华短兵相接,后—— 使记强有力的回旋踢,将他猛地踹到了墙上! 重华:“?!!” 照理来说,他虽身负重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手付来个仙官不成问题,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只可惜,聂昭不是寻常仙官,黎幽送来的“黑猫”也不是普通灵宠,而是他体内魔元的化身。 这次,他们打定主意要给重华坟添把火,从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好过。 “……” 排骨人——艾光枪挥空,见他们边挽救重华狗命、边毫不客气地把他当球踢,不禁大感茫。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会儿救他,会儿揍他,这是在干什么?” “干他啊!” 聂昭趁机抢上步,张开双臂拦在重华身前,“ 艾将军,你听我解释。” “你……” 这画面唤醒了艾光误杀姽姝的心理阴影,他浑身肌肉僵,好似石化般,不地钉在了原地。 “等等!你叫他什么?什么艾将军?” 重华震惊不在他之下,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背上踩着只秤砣似的胖狐狸,脊椎骨吱呀作响老半天,愣是没能弹分毫。 他刚被黎幽脚踹中小腹,整个人几乎拦腰折断,俊秀苍白、难掩病态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手捧心手捧肚子,俨是幅世界名画——《西施痛经》。 不起,辱西施了。 这画面着实有些辣眼,聂昭也懒得多,目不转睛地盯着艾光道: “艾将军,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之所以能复活,是因为姽婳和艾芳设计调换遗骨,让你顶替了姽姝。” “她们想必都明白,你独深入仙界腹地,只有与重华同归于尽条路可走,也没指望你能活着回去。但是——” 聂昭目光炯炯,其中闪烁着近乎热切的火光。 “我偏不喜欢这种结局。不光是你,有凡间那些因重华而死的人,原本都应该活着。” “包括你在内,现在活着的人,我定会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饱含真挚,就连身经百战的艾光也时被她气势压倒,情不禁地应道: “那你待如何?” “简单。” 聂昭“啪”地打了个响指,也不回地甩胳膊,指尖正戳着重华脑门的方向。 “神族天赋异禀,灵力超凡,尤其擅长我生,近乎不死不灭。” “既他榨取凡人灵力复活亡妻,那么这次,就让他血债肉偿,用的血肉之躯给受害续命吧。” “艾将军,你要不要考虑下,把他带回去做成永机?” “……” 重华:“???”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 聂昭回过冷冷瞥他眼,用眼神表达“上神,我不做人啦!”。 “等等、等下,聂昭。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要背叛仙界,将我交给这些妖魔?” 重华如遭雷殛,顾不得维护上神的仪态与威严,嗓音被惊骇和恐惧拉得又尖又细,其腔调之凄楚悱恻、百转千回,几乎可与朱媲美。 这是次,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恐惧”。 刀斧悬于顶,命数系于人,生死祸福都由不得掌握,原来竟是这般恐怖的桩事情。 ——他生来便是神族,居九天之上,向来都是主宰他人生死的方。 ——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落到他上呢? “怎么,我上去像在开玩笑?我们关系有这么好吗?” 聂昭回过去,故作诧异地瞪大眼睛。 “我当是认真的。你,为了将你研磨成袋好肥料,我以附骨木为原型,精心设计了这款‘神力永机’,准备请艾将军带回去如法炮制呢。” 说着她随手『摸』枚玉简,故意在重华眼前晃了两晃,晃得他瞳孔和心尖都跟着颤抖。 ,研制“神力永机”(神力=以神族为力)是黎幽的手笔,设计图也用不着艾光捎带,但聂昭不会放过任何个折磨重华的机会。 重华的确被折磨得不轻,满白发散『乱』,冷汗浸透衣襟,双黑眼珠向外凸起,上去狼狈不堪,也不像言情剧的英俊男主角。 唯适合他的角『色』,可能是变身前的青蛙王子。 他咬牙切齿道:“聂昭,你疯了!本座执掌岁星殿数千年,身份何等贵重,岂容尔等宵小践踏?你当本座和清玄样,是你想抓便抓、想杀便杀的吗?若是天帝和承光上神知晓,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用不着你说。” 聂昭不耐烦地摆手,“要不是你‘身份贵重’,就凭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感情纠纷,分量没有艾将军的胸肌大,也能摇仙凡两界?重华上神,你未免得起了。” 重华怒道:“放肆!” 聂昭:“放你爹的肆重连环屁。让你爬你就爬,别跟我搁这装x,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装x。” 重华:“……” 黎幽:“……” 叶挽风:“……” 好像有种被地图炮扫『射』的感觉,应该是错觉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 现场笼罩在片轻松祥和的氛围之中,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艾光这个老实魔脸懵『逼』。 他脸皮没长完整,除了懵『逼』之外也做不其他表情。 艾光生得人马大,矗立在聂昭面前就好像座铁塔,低向她去时,只觉得这个小仙官弱不禁风,怕是口气就能吹跑。 而,就是这样个似柔弱可欺的小仙官,在排山倒海的重压下站起身来,挡在他和重华上神之间,告诉他“我会让你们活下去”。 不知为何,于她近乎天方夜谭的设想,艾光丝毫没有怀疑。 或许是因为聂昭曾在幻境中扮演艾芳,言行都染上了他熟悉的气息; 又或许是因为她无须扮演,便能设身处地体谅受害的心情…… 总之,听着她明快利落的声音,艾光只觉得神清气爽,混沌蒙昧的脑逐渐恢复清明,充塞胸臆的悲愤、怨毒与不甘,都像日光下的积雪样消融。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但与此同时,他很快想到另外个问题,“我若带他离开,仙界其他人赶来,你百口莫辩。息夜君麾下行事,生死担,决不牵扯旁人。” 聂昭微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这人最怕死,既敢走这步险棋,有办法全身而退。” 话说回来,其实得感谢重华作茧缚。 这座秘密花园是整个仙界的禁地,不仅众仙官避而远之,就连天帝也怜恤重华丧妻之苦,从来不在岁星殿安装监控摄像,以免打扰他哀悼亡妻。 重华本人更是谨小慎微,唯恐走漏消息,用重重法阵把整座庭院包装成了仙界秦皇陵,三步机关,五步『迷』障,除非秦始皇亲从棺材坐起来开门,否则谁也不能擅闯入。 换而言之,这是个“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绝佳密室。 重华邀请聂昭入内,原本是她在凡间的系列行嗤之以鼻,有心嘲笑折辱她番,让她亲眼目睹如愿,亲身体会上神与下级仙官间的云泥之别,后亲手捏碎她的神魂。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密室,捏死个蝼蚁般的小仙官,他来说实在轻而易举。 左右死无证,事后阴殿追究起来,闹到天帝面前,不是全凭他张嘴? 而,重华没有想到—— 同样的情况,其实也适用于他。 即使他喊破喉咙,也无法为搬来救兵。 因为他死无证,所以切全凭聂昭编排。 他抡圆胳膊挥的每记耳光,都以倍力道狠狠扇回脸上,直扇得他鼻青脸肿,打落的牙齿和着血起倒流,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口,掐断了他最后口气。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聂昭张扬、明媚,如同满园花海般灿烂的笑容。 他恨极怒极,目光几乎在聂昭脸上剜洞来: “身边跟着这种古怪灵兽,能将烛幽的天罚锁运用如……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仙官,阴殿没人有这种本事!是谁指使你来的?是不是……” “你问我?” 聂昭眉目弯弯,笑容明 亮耀眼,比旁货真价实的妖魔更像妖魔,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肢|解成盘猪下水倒进油锅。 “我说来,你千万别害怕。” 重华:“你说什……” 聂昭:“是我心中伟大的党,和全天下受苦受难的人指使我来的。他们告诉我,要推翻你这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家的崽子。” “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接下来,你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边作为人体电池接受劳改,边从零开始学习我们的社会主。” “祝你重获新生,上神。” “你——” 重华想说些什么,但身后传来阵轰巨响,彻底淹没了他穷途末路的诡辩。 要进入秦始皇陵,除了秦始皇亲起来开门之外,有个办法,就是用成吨的tnt将墓『穴』夷为平地。 现代没人会用这招,但仙界就不定了。 “快!快进去!”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逐渐有浪过浪的人声响起,由远及近,直奔殿内而来。 “找到没有?滚开,别挡路!我们急着救人!” “!!!” 重华心,当场就要亮开嗓门,“救……” “聂仙官到现在没来,说不定遭遇了什么不测!快进去找她!” “方才殿内那么庞大的灵力,我们都感觉到了!聂仙官灵力平平,使不这种招数,定是重华上神她手!”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定会禀报天帝,弹劾岁星殿草菅人命、残害同僚!即使面重华上神,我们也会争辩到底!” 重华:“???” 不,别听他们颠倒黑白!!! 被残害的是我,需要救助的也是我啊!!! 这个聂昭,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软弱无力的小仙官,她是—— “艾将军,快走!” 伴随着聂昭这声呼唤,重华只觉浑身轻,竟是被艾光枪挑起,好像林冲挑酒葫芦似的挂在枪尖。 “姽婳家的小朋友,随我来。” 黎幽跃跳上艾光肩,抬起前爪在虚空中挥舞,后两爪分,“呲啦”声撕开道裂缝,其中隐约可见熟悉的魔界风景。 “去吧。通过这,你就能回到姽婳身边了。” 黎幽扭望向艾光,细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其中盈着点近乎慈祥的笑意。 “她若见到你,定会很兴。” “您是……” 艾光先是惊,随即恍大悟般点,“我明白了,多谢您手相助。抱香君,您与这位小仙官的大恩,来日我定会报答。” 说罢他利落转身,挑着年货样来回摇晃的重华,大踏步朝向连接仙魔两界的狭缝走去。 重华嘶声喊道:“不!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我要见天帝,让我面见天帝!我做这切都是为了姝儿,我没有见到她,我……” 但切都迟了。 深不可测的黑暗吞没了他,就如同数年来,附骨木吞噬无数凡人的『性』命样。 这便是他爱情故事的结局。 第56章 春风十里我想死你们啦 重华上神失踪了。 从守备森严的岁星殿, 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点残渣碎末。 承光上神勃然怒,勒令太阴殿给他个说法, 但很快就在个“说法”面前哑口无言。 为,无是从凡间修仙者的证词, 还是从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都只导出个结—— 重华与“四凶”之的罗浮君勾结, 假借碧虚湖掌门名义迫害门中弟子,榨取量灵力,用于施展起死生的禁术, 企图让魔族公主姽姝复活。 然而,禁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然召唤出个前所未闻的强魔物, 不仅将重华掳,还打伤了“恰好在场”、“无辜受害”的聂昭。 聂昭身上的伤势和魔,也完美证实了说辞。 承光上神对重华个后辈向关爱加, 即人证物证俱全,也死活不肯相信,更不肯让太阴殿给他定罪判刑。 可想而知, 倘若重华没失踪,承光定与天帝力争到底,拼着自己张老脸和身资历保他无恙。 而向来主张“以和为贵”的天帝,也定应允他的请求,对重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最多不过是停职查看,搞不好只是罚酒杯。 正如此,聂昭才选择剑偏锋, 将重华的『性』命交给魔族。 她与黎幽约定,倘若朝日海晏河清,仙界再没些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再不用顾忌谁的面子、谁的人,她代表太阴殿登门造访,亲自将重华押仙界,依律处决。 在此之前,重华将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深刻品味自己罪行的分量。 至于聂昭—— “呼……” “通宵几个月,头次睡么久,还点不习惯呢。” ——她到太阴殿,头扎进仙官宿舍的床铺,人事不省地昏睡了天夜。 当她醒来的时候,正值月上中天,窗外是明亮耀眼的星海,好像爱俏的少女打翻了梳妆匣,珍珠碎玉倾泻满地,又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在漆黑绒毯上泼洒出片晶莹璀璨的流光。 “昭昭,你醒啦!” 哈士奇像个号抱枕样趴在她身边,见她睁眼,顿时激动地竖直了狗耳朵,亲亲热热扑过来蹭她。 “欢迎来!我们想死你啦!” “哎唷!” 聂昭把将狗头抱个满怀,只觉结结实实的分量落在臂弯,五指都陷入它松软的绒『毛』。 她笑抚狗头:“好久不见,千树。出门不带狗,身边少了你们,我也觉得很冷清。” 不过黎幽觉得很开心,点就不用提了。 哈士奇忿忿不平:“我都听阿尘说了!条桃红『色』的老狐狸,直变成耗子跟在你身边对吧?太狡诈了!” 提到黎幽,他就像个老母亲样苦口婆心:“昭昭,听我句劝,他们狐狸精最心机,你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聂昭:“呃,其实他变的是猫……算了,在你看来应该区别不。” “管他是什么呢。好啦好啦,既然来了,就别惦记外面的狐狸精了。” 哈士奇确实不关心黎幽的种族,他只觉得狗生面临重危机,作为灵宠的地位受到威胁。 此,他不仅主动献身当抱枕,还殷勤地忙进忙出,表演用鼻尖顶着托盘端茶,用舌头卷起壶把倒水,神秘兮兮地叼来个食盒,哄着聂昭亲自打开。 聂昭半开玩笑:“怎么,请我吃饭?我才刚醒,油条饼就行,用不着么夸——卧槽!” 她刚打开盒盖,就只觉眼前花,五花八门的菜『色』变戏法样铺了半桌子,什么盐焗鸡、樟茶鸭、红焖羊肉、葱烧排骨、麻辣小龙虾……甚至还满满壶杨枝甘『露』,半透明的碎冰与杯壁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聂昭:“……” 投喂哈 士奇的人很多,但被哈士奇投喂的,她可还是第个。 哈士奇解释:“些不是我做的,是碧虚湖弟子送来的‘供品’。” “昭昭,你还不知吧?碧虚湖涉事之人皆已伏法,向南飞自陈失察之责,主动辞去了掌门之位。如今他挂着长老头衔,和各位仙官起辅佐弟子自治,从头开始重建碧虚湖。” “你别说,经过么遭,他对阮仙君态度客多了!我头次发现,他个人还算可以嘛!” “钟蕙兰和杨家兄妹决定留在碧虚湖,为救治受害者出份力。至于叶挽风,自然是继续浪迹天涯,做他行侠仗义的‘剑仙’去了。” “还还,重华神像被推翻后,些弟子新盖了座‘聂昭观’,虽然些简陋,但也算是你正八经的宫观了。对了,他们还要给你塑金身,想你喜欢什么风格……” “噗——” 聂昭刚抿了小口杨枝甘『露』润喉,险些全喷在狗头上。 她连忙:“别别别,咱们不兴个人崇拜套。真要为我花钱,要不还是建个党校吧。” 哈士奇歪头:“党校是什么?” 聂昭本正经:“就是比起宫观,更助于传承我理想和信念的地方。” “哦。” 哈士奇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邀功似的挺起胸膛,“党校的事先不提,昭昭你快吃饭吧!你看,菜单是杨家兄妹定的,鸡、鸭、猪、羊是弟子们自家养的,竹笋和野菌是他们上山挖的,鱼虾龟鳖是从湖钓的。花不了几个钱,你放心吃!” 聂昭也不与他客,坐在桌边端起碗筷,边夹菜边:“家都还好吧?我在岁星殿虚耗太多,出门就撑不住了。还好事先和阮仙君通过,她应该知怎么对付。” “当然。” 哈士奇与荣焉地点点头,“阮仙君在,昭昭你就放百个心吧。承光上神还想找你麻烦,都被她挡去了。” 聂昭陷入昏睡之前,首先配合阮轻罗和各殿仙官起做完笔录,事无巨细地陈述了自己的经历。 其后梳理成文、搜罗物证,逐个访亲历此事的碧虚湖弟子,与天工长老等干嫌犯的供词相互对照,最后办成铁案呈送到天帝案前,都由阮轻罗手『操』办。 只可惜,面对如山的铁证,承光上神依然意孤行,不仅出浑身解数帮重华脱罪,还极力反对太阴殿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免动摇仙界权威。 最终,天帝番左右为难后,说出了句让阮轻罗耳朵起茧的老话: “承光上神毕竟劳苦功高,轻罗,次你就退步吧!” 我退你爹。 阮轻罗没出自己的心声,而是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以完美无瑕的姿态向天帝行礼、退出,迤迤然到太阴殿,坐在湖边喂了天的鸭。 聂昭眉心跳:“等下,她该不想不开……” “你先听我说完。” 哈士奇咧开狗嘴,『露』出个熟悉的魔『性』微笑。 “就在次日,承光上神召集众仙议事,说是要为重华‘正名’,澄清两天沸沸扬扬的谣言。他还想鼓动众仙与魔族开战,救被掳的重华。” 聂昭:“然后呢?” 哈士奇:“然后啊,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群绿头鸭闯入殿,在众人头顶盘旋喊话——” “‘重华杀人救他老婆!重华杀人救他老婆!他心没仙界也没同胞,他只在乎他老婆!你们好好考虑下,他爱他老婆,你们是不是也爱他老婆,愿意为他们的爱送命!为他们的爱送命!’” 聂昭:“……” 果然,阮轻罗就算跑去喂鸭,也定她喂鸭的理。 承光上神恼羞成怒,势汹汹找上阮轻罗,但后者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之,充分发挥仙界和稀泥传统,对他的质疑不知: “啊?什么鸭?你凭什么说是我的鸭?就算是我的鸭,你怎么知是我指的?我们和镇星殿不样,夙兴夜寐辛苦得很,时照看不周,您老人家就退步吧!” 被承光拉来主持公的天帝:“是啊,您就退步吧!” 承光:“???” 如果他是现代人,现在定很想说句—— “波特,你竟敢用我发明的魔咒来对付我!” 不得不说,个魔咒十分好用。 尽管只是权宜之法,但阮轻罗么闹,彻底将承光苦心编织的遮羞布烧成了灰。 时间众仙哗然,议纷纷,又嘴碎的小仙官将八卦传到下界,不出十二个时辰,重华上神的“倾城之恋”就传遍了碧虚湖,接着又扩散到八荒地。 人们为倾城之恋所感动,前提是他们不在被倾的座城。 如今城都快被重华推平了,谁还心思欣赏他的绝美爱? 当然是让他去死啊! 匪夷所思的故事传十、十传百,凡间民怨沸腾,愈演愈烈,竟比仙试舞弊案更胜筹之势。 两相叠加起来,仙界威信落千丈,新仇旧恨都被翻出来清点,凡人对“神仙”的尊崇和信仰也开始动摇。 承光上神发雷霆,几次想要冲到太阴殿理,不料阮轻罗反手参了他本“滥用仙法,荼毒生灵”,附上满满箱来自凡间的举报信,将火路烧到镇星殿门口,直烧得他焦头烂额,不得不把朱公公推出去顶缸,再也顾不上为重华打掩护。 天帝表面端水,自称两不相帮,话话外警告阮轻罗“不要玩火”,奈何民间声浪滔滔,他的警告只停留在句狠话。 唯长庚上神不以为意,照样朝九晚五准点上下班,下班时间决不接语音通话。 看来,就算是天塌下来砸进地,他也誓死扞卫《劳动法》直到最后刻。 总而言之—— 无他们愿不愿意、欢不欢喜,世界都已经步入了与过往截然不同的轨,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聂昭相信,条轨终将与天下千万人的心愿融为,挣脱日渐腐朽的旧锁链,汇聚成通往新时代的洪流。 天下势,浩浩汤汤。 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他们定衰亡。” 聂昭以手扪心,抬头眺望漫天光辉灿烂的星辰,仿佛立誓般无声自语。 “我让他们衰亡。” 然后,总天—— 来自远方的、清新而又强劲的春风,将吹遍片行将枯萎的地吧。 “不过,在此之前……” 聂昭放下碗筷,活动了下肩膀和头颈,转向从刚才开始就直窸窣作响的房门。 “来都来了,你们搁干哈呢?” 她语带笑意,边用蹩脚的方言放声喊话,边随手拧下只椒香鸡腿,朝向门边用力掷了出去。 紧接着,只听见“嗷呜”声响,阿拉斯加『毛』熊般的庞身躯撞开了房门,张嘴仰起头来,口叼住了只鸡腿。 “哥!哎……” 萨摩耶紧随其后,无可奈何地摇头,“聂姑娘,就算是为了引我们出来,也不样糟蹋食物呀。” “……” 在两条狗身后,是暮雪尘垂着头、绞着双手,耳根红成片,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身影。 “阿昭,我不是故意……我担心……” “阿昭!” 就在暮雪尘犹豫的当口,粉『毛』狐狸从他背后跃而出,用他低垂的脑袋当踏板,个箭步向聂昭飞扑过来—— ——然后被聂昭把揪住尾巴,毫不客地倒提起来。 她还顺手晃了两晃,试图晃干净狐狸脑袋进的水。 “黎公子,你不是和艾将军起魔界了吗?是在做 什么?” 黎幽得意:“本座英明神武、天纵奇才,潜入仙界如探囊取物,自是想来便来,想便。至于魔界,本座得力属下镇守,阿昭不必担忧……” 聂昭:“说人话。” 黎幽:“人间无趣,我又想你了。” 聂昭:“还呢?” 黎幽:“除你之外的杂事,我都交给小桃红。” 聂昭:“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哎,个魔头不仅自己不认真工作,还影响我工作的效率! 真是太不要脸了! 第57章 与子同归天下人常有登天道天上人无…… 同一时刻, 魔界。 “……” “……” “这里……是……” 好巧不巧,就在聂昭苏醒的同时,重华上神也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慢慢撑开被血浆糊住的皮。 不知自昏『迷』了多久,亦不知今夕何夕。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就是聂昭满脸笑容送上路,艾光像挑猪头肉一样将挑在枪尖, 上上下下颠个不停,险些让把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 “……呕!!” 光是想起那一幕,重华就感觉体内波涛翻涌, 恶心反胃感如『潮』水般滔滔不绝。 ——偏偏是那个艾光! ——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上,毫不费力就废去了一身武艺的艾光! 偏偏就是, 不仅一枪杀了姽姝,还抢占了姽姝复活的机会,让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艾光、聂昭, 还有姽婳……你们给本座等着……” 重华挣扎着抬起头来,发现自的身体全然不使唤,连一根指都动弹不得。 直此时, 方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意识自身处境。 “啊……” 是树。 除了头脸外,整个人都深深嵌在一棵合抱粗的巨树里,人身与树身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无数细的、布满尖刺的枝条钻入四肢百骸, 就像无处不在的寄生虫一样,在每一条经脉、每一寸皮肤上咬开孔洞,疯狂啃啮着的血肉和脏腑, 吸食着神族与生俱来的强灵力。 “啊、啊……啊!!” 最先感觉的,是疼痛。 分明痛得令人发疯,偏偏让保有一线清明,清楚感觉灵力和修为一点一滴地流逝。 再这样下去,会变得如何? 变成凡人? 又或……沦为连凡人都不如,只能匍匐在泥沼里苟延残喘的废人? 在此前,这种削肉剔骨、万蚁噬心的苦痛,究竟要持续几时? 还是,它永远都不会结束? “不……” 思及此处,随着意识一同淡去的恐惧如『潮』水般涌起,又一次咆哮着将吞没。 “不……不!住!放了我!!” 重华情不自禁地嘶吼出声,喉咙已被树枝牢牢攫住,只发出枝叶摇动般的“唰唰”声响。 不得不拼命绞出灵力发声,然而丹田、气海皆已成为魔树巢『穴』,每一次提气都伴随着钻心剜骨的剧痛,如锉刀一寸寸搅碎脏腑。 昔日加诸于人的苦痛,如今尽数还于身,几乎令陷入疯魔。 “对了,姝儿……姝儿在哪里?她不在坟墓里,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不,她是姽婳的亲妹妹,你们不可能……” “姽婳!答我!答我你不会——” “——我不会什么?” 就在此时,从奄奄一息的重华头顶,传来了寒冰一般凛冽刺骨的声音。 年轻的魔君冷面凝霜,赤红发丝和羽翼在身后摇摆,犹如一簇寂静燃烧的火焰。 “姽婳……姽婳!” 重华目眦欲裂,有斑斑血泪顺角而下,“你这样对我,姝儿也不会瞑目的!” “别叫了。” 姽婳没有理会歇斯底里的咆哮,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小的锦囊,轻轻放在皮底下的地面上。 看得见,『摸』不着。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你不是要找姽姝吗?” 她抬起锋锐狭的凤,波流转,尾斜飞,勾起一丝冷冰冰的讥诮。 “还剩下一点点,都在这里了。你既然喜欢她,今后十年、二十年,就这么无休止地看下去吧。” “对了,这里是不归海,是所有‘无亲无故’魔的埋骨地。部分的姽姝都在那里,你每晚倾浪涛拍岸的时候,或许能见她的声音。” 姽婳玩味着重华苍白的脸『色』,薄唇抿起,绽放开一抹近乎残酷的微笑,让人联想起带刺的蔷薇。 “姽姝能不能瞑目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件——重华,你是不可能轻易瞑目的。” “在你断气前,我们还有不少血债,要和你一笔一笔慢慢清算。” “什、么……” 重华面如土『色』,近乎惊恐地瞪了双,失魂落魄地凝视着那枚锦囊。 那是个没有任何法术的寻常锦囊,显然装不下一具尸骨,中只可能是…… “不————!!!” 凄厉刺耳的惨叫声响起,『荡』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好像一声拉得很的汽笛。 中蕴含的悲恸、悔恨与绝望,令闻都为心惊。 但与本人制造的悲剧相比,这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不,我不信、我不信……!!” “如果姝儿早就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为了她背叛仙界、染鲜血,岂不都是……” “是我……自甘堕落……” “不!这不可能!姝儿不可能就这样没了……你骗我,你骗我!!” “姝儿,姝儿……啊啊啊啊!!” 执念破灭的空虚,自掘坟墓的懊悔,与爱侣死生不复相见的绝望,共同汇聚成一股庞的浊流,彻底摧毁了这位昔日神君的意志,裹挟着沉入永无天日的炼狱中。 而这座为打造的炼狱,还只是刚刚开始。 “…………” 姽婳没再理会,转身拂袖而去,离开了附骨木——现名为“神力永动机001号”——所在的监牢,踏步向外走去。 密室入口,艾光正像当年一样,毕恭毕敬地低头迎候君,仿佛多年来的死生契阔只是梦一场。 不过这一次,中没有紧握魔枪,而是小心翼翼捧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如同呵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艾光,你这是做什么?” 姽婳看见这副束束脚的模样,不禁失笑道,“这魂灯没那么娇贵,不必如此小心。”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正如我先前所的一样,守墓人身故以后,三魂七魄未赴黄泉,而是借由留在‘不悔心’中一点神魂的指引,归魔界,被我封存在魂灯中。” “只可惜,魔界从未闻重塑肉身法,我多方探求,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就在方才……某位来自妖都桃丘、脾气不讨喜的老朋友,给我寄来了一封书信。” 她一边摇头,一边取出个扎的粉红『色』信封,展开散发着清甜蜜桃香气的信纸。 被这甜丝丝的香味一冲,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信中写道:‘感谢祖魔混沌保佑,感谢世上最可爱的阿昭,经过此次仙界行,关于让守墓人复生的方法,我已有些眉目了。息夜君若有兴趣,可赴妖都寻小桃红一叙。’” “……!!” 艾光猛然抬起头来,中闪动着惊喜的泪光。 “殿下,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 姽婳飒然一笑,“我也好,母亲也好,几时与你过谎话?抱香君若敢与我谎,我就烤焦尾巴上的『毛』。” “这……我……” 有那么一会儿,艾光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昏了头,半张着嘴一语未发,甚至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而后,仿佛从漫的噩梦中惊醒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艾芳的魂灯紧紧抱在胸前,满腔欢喜化为热泪夺眶而出。 身九尺的好男儿,纵横沙场的魔族将军,此刻就像个幼时与家人失散、直至今日才踏上归途的孩童一样,怀抱着引路的灯火泣不成声。 “多谢您,殿下……多谢您!” 姽婳摇头道:“你能毫发无损地魔界,不该谢我,还有更值得谢的人。” “譬如抱香君,还有……” 罢她转过身去,抬头仰望辽阔无垠的夜空,以及夜空上,那一轮无声洒落清辉的月亮。 虽然故中那个“她”,上去更像阳就是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仙界人孤高自许,决不会亲身踏足凡间,更不会为众生费心筹谋。” “不过这一次,倒是有些许改观。今后若有机会,我也想与这位‘最可爱的阿昭’见上一面。” “或许……除了你死我活外,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 …… 数日后,仙界—— “阮仙君让我去一趟正殿?” 聂昭正在桌案前奋笔疾书,闻言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转向哈士奇。 “稍等一下,待我写完这份工作报告……” “别写啦!” 哈士奇按捺不住『性』子,急吼吼地叼起她衣角,“快跟我来,算算时间,家差不多也该了。” “家?” 聂昭不解地反问道。 哈士奇撒开腿跑在前头:“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啊?等一等!千树!” 聂昭拿这条谜语狗没办法,只好紧随后,跟着在阴殿江南水乡风格的青砖黛瓦间穿行,绕过湖岸,跑过石桥,越过桥下一群绿头鸭,一路来了最为开阔宽广的正殿。 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像“殿”了。 “咦……” 那是街市。 倘若真有“天上的街市”,或许就是这般景象。 尽管高居九天,与最平凡的烟火人间无异——有穿街走巷的摊贩,有流光溢彩的花灯,有一望不尽头的热闹人群,还有弥漫在云端上的花香和酒香,清亮的、仿佛能直达天际的歌声与笑声,共同交织成一片温暖令人落泪的红尘光景。 聂昭正愕然间,忽然见人群中有声音唤她:“这不是聂仙官吗?快看,聂仙官来了!” “什么,聂仙官?在哪在哪?”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哇?!” 还不等聂昭反应,便有乌泱泱一片人『潮』向她汹涌而来,险些将她冲倒在地。 无数张喜悦的面孔挤在她前,无数个声音热情呼唤着她的名字,若不是聂昭下盘够稳,只怕已经被无数只抬起来抛向空中,边抛边喊“好耶”。 “聂仙官,你还好吧?人……哦不,狗你在静养,我们都担心死了!” “聂仙官,你还记得我吗?当初在离洲,是你把我从悬崖底下捞上来的!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终于又见你了!” “还有我!聂仙官,你吃过我烤的鸡,这是我一辈子最光荣的情!” “还有我还有我!我给你送过木牌!没想是这种晦气玩意,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们狗你要建党校,请问党校具体是什么呢?会教些什么呢?聂仙官会亲自来给我们上课吗?” “……” 聂昭:“???”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哈士奇在一边端端正正坐好,蓝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喜滋滋地冲她摇尾巴。 “阮仙君了,这次碧虚湖弟子除魔有功,特别招待们上仙界一游。” “若是们亲目睹仙界现状以后,仍然有志修仙,那么无论是留在碧虚湖,还是改投别派,阴殿都会为们筹谋。因为——” 【——因为,能在那种绝境中挺身而出的人,即使前路艰险,夜独行,也一定不会『迷』失方向。】 聂昭应声抬头,只见阮轻罗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凭栏而立,把酒临风,隔着欢腾的人海向她微笑。 她的嗓音不高,每个字像夜『色』里的钟声一样清楚,穿透欢笑与喧嚣,沉甸甸落在众人心头,带着浑厚而悠远的重量。 【各位。我很高兴,今天你们能来这里。】 见她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迄今为止,你们都背负着本不应背负的重担,在不公和不义中艰难求存。对仙界年以来的敷衍塞责、徇私枉法举,我再次向诸位表示歉意。】 在人群中,聂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容。 杨熠和杨眉并肩而立,正在殿前张罗摆摊,帮着阴殿一起招待来自凡间的客人。 兄妹俩泾渭分明,一个穿戴整齐、全副武装,一靠近灶台就拼命后仰,以免油烟味沾上衣襟;一个麻利地挽起袖口,随扯了条绸带将头发扎成一束,作势要把孜然粉撒在哥哥身上。 两人都笑得坦『荡』开怀,红扑扑的脸颊映着火光,俨然是少年少该有的青春模样。 …… 【从今往后,我们——也包括你们,还将继续与世间的不公和不义对峙,而这场对峙未必会有尽头。或许终你一生,甚至终我一生,也不能将们根除。】 钟蕙兰负站在街市一角,身边跟着个浓眉、神态活泼的青年,想来就是她身在外门的道侣,也是聂昭从黑骨林救的“植物人”。 这位哥的审美着实不同凡响,一家就在钟蕙兰身上开了染坊。 一望去,她不仅腕和脖颈上挂着『色』彩斑斓的珠串,而且头戴七宝冠,身披五彩衣,好像裁下了几幅天幕,把极光和彩霞一股脑儿往身上穿。 但再丰富、再绚丽的『色』彩,也不及她此刻含笑的面庞动人。 远远看她口型,的好像是“看在你劫后余生的份上,我只穿这一次,以后可不能纵着你了”。 …… 【仙途漫漫,道阻且,我无法承诺一个完美的终点。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选择继续前,我们发誓会尽最的力量,为后来守护们的道途。】 洛湘换了仙侍装扮,在人群间轻盈地穿梭来去,笑『吟』『吟』招呼她看见的每一个人。 在生死间走过一遭,她看周围每个人都觉得可亲可爱,一花一木都美得目眩神『迷』,恨不能将一秒钟掰成两秒钟,怎么也不够活。 至于那两段失败的恋情,就如同春日清晨的薄雾一般,被阳光一晒便烟消云散了。 还有—— “雪尘!” 望灯火阑珊处,聂昭远远看见那道孤零零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一边抬高嗓音唤,一边挥着向走去。 与此同时,她还看见叶挽风坐在暮雪尘身后的屋顶上,375度角仰望天空,让月光将的侧脸修饰成一个完美无瑕的弧度。 看得出来,即使同样离群索居,也要保证姿势和背景的独创『性』。 暮雪尘见聂昭的声音,蓦然首:“阿……” “阿昭!” 黎幽故技重施,在叶挽风脑门上狠狠一踩,借力从半空中飞扑而下,抢先一步撞聂昭怀里。 “本座……谁拽我尾巴?等等,别往三个方向拽,分叉了怎么办!” 暮雪尘:“对。就是这样。咬。” 雪橇三傻:“嗷嗷嗷呜呜呜吼吼吼!” 聂昭:“你们不要再打啦!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 【但愿在漫的旅途后,我们赢得的些许胜利,能成为指引后来的光芒。】 【谨以此杯,遥祝天下——】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间,阮轻罗清透悠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 聂昭一提着黎幽,一按着狗头,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过头去。 高台上,白衣仙君与芸芸众生相对举杯,每个人杯中都倒映着同一轮明月。 无论神仙或凡人,无论强或弱小,无论高贵或卑微。 月光不分彼此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一如传中的“天道”。 这是何等美丽的画面啊。聂昭想。 只要能看见这一幕,旅途中所有的磨难与辛苦,都可以改写为骄傲和幸福。 这是她无悔的道心,正如阮轻罗所言,将永远照耀着天下不肯低头的人。 永志不改,至死不渝。 【祝天有繁星灿烂,地有花开满山。】 【祝天下人常有登天道,天上人无愧天下人。】 【各位。修行路远,珍重。】 .... 第58章 仙界假日 聂昭休假了。 准确来说, 她是被暮雪尘用刀鞘抵着背心,哈士奇用狗嘴啃着脑门,被迫“自愿休假一个月, 不参与任何工作”。 一来,是因为当时在岁星殿, 重华上神正儿八经对她动了杀心,释放灵力时丝毫没有留手。 尽管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瘦死的上神也能喂饱一座城, 多多少少会让她落下些内伤, 需要静心调养。 二来,是因为承光上神心有不甘, 事后几次三番向天帝进言, 要求找个名目治聂昭“大不敬之罪”,好让她识得眉眼高低。 也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聂昭的光辉事迹,天帝深感没必要为一个小仙官——而且还是不太懂事的小仙官——与承光上神翻脸,又想压一压近日太阴殿高涨的气焰, 即使明知聂昭并无过错, 依然将任务抛给了阮轻罗。 出人意料地,阮轻罗半点没有推托, 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然后反手“罚”聂昭带薪休假, 到太白殿后花园接受疗养, 不养足一个月不准回家。 天帝:“这……也算惩罚?” 阮轻罗:“当然。对聂仙官来说,休假才是最大的惩罚,因为这会让她无法为苍生服务。您若不信, 大可问问她本人。” 天帝:“?” 阮轻罗:“对了, 待她休假回来以后, 我会提她做明镜司副掌司。辰星殿司掌人事的东曦神女已经同意了,我就是知会您一声。” 天帝:“你该不会想说,这也算是惩罚吧?” 阮轻罗:“不错。对聂仙官来说,升职也是一种极大的惩罚,因为这会让她远离苍生,无法与他们打成一片。您若不信,也可以问问她本人。” 天帝:“???” ——你看我很像个傻子是吗? 阮轻罗:“……” ——谢邀,我觉得确实很像。 聂昭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但她深知阮轻罗一心为自己着想,到底还是领了这份好意。 经过这一番波澜壮阔的历险,在这个太阴殿之外几乎人均摆烂的仙界,阮轻罗对聂昭只有一个愿望: 要不……你也摆会儿? 聂昭:摆烂是不可能摆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摆烂的。 不过对她而言,放假休养也并非全无好处。 在这段时间里,她正好专心参悟黑骨林中的传承,顺便与凡间保持交流,研究一下怎么推进修仙界教育革命。 没成想,聂昭还没歇上几天,就再次与暮雪尘碰头了。 原来自从她休假以来,不仅她自己日日思念岗位,全身上下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就连暮雪尘也跟着坐不住,开始连同她的份一起加班。 如此几天下来,阮轻罗觉得迟早要出劳动事故,又想到暮雪尘成仙这些年就没松过弦,索性把他也打发去太白殿了。 长庚上神倒是大度,反正他后院自有好山好水,空着也是空着,便让人收拾了两间树屋出来,供聂昭和暮雪尘居住,顺便体验一下他引以为豪的“纯天然养生森林浴”。 不得不说,这可比黎幽的十全大补汤健康多了。 盛情难却之下,聂昭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带着暮雪尘和雪橇三傻在太白殿住了下来。 数日后—— “……” 在太白殿一角,有一片风光秀丽的花海。 这花海不像岁星殿一样品种丰富,甚至看着也不太像“花”,不过是一大片低成本、好养活的粉黛乱子草。 千百丛轻盈蓬松的花穗簇拥在一起,堆叠成云,汇聚成海,朝向天际无限延伸,迎着柔和的微风婆娑起舞,明艳不可方物。 游人踏入其中,就如同在黎明时分的云海间穿行,几乎淹没在一片瑰丽的粉紫色霞光里。 如果侧耳细听,还能听见风拂过草叶的沙沙轻响,好像云海在吟唱歌谣…… 原本应该是这样。 然而此时此刻,这首歌谣完全被另外一段荒腔走板的唱词盖过,仿佛唯恐遭到污染一般,连夜逃跑得无影无踪了。 “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 “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哦~罗罗~” ——制造这段毁气氛噪音的,当然就是聂昭。 她仰面平躺在花海中央,双手交叠垫着脑袋,一条腿跷得老高,口中衔着半根折断的花穗,末端直指天空,大有与她那条二郎腿试比高的架势。 若是让叶挽风看见,想必又要大摇其头,挑剔她这副懒散模样一点都不像“天上仙姝”。 聂昭没有那些穷讲究,她飞快染上了长庚上神的坏毛病——只要心中有床,天下万物都可以是床,无论是花草、水面还是卡比兽的肚皮。 “手里拿把罗嘞~开山斧罗郎罗~不怕虎豹郎郎采光采~和豺狼哦……” “……” 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一道坐在不远处,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眼神已经死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黎幽在碧虚湖吹响竹笛,其实用不着堵住聂昭的耳朵。 因为他俩的调,根本就是跑进同一层地狱里的。 “悬崖陡坎罗嘞~不稀罕罗郎……嗯?” 聂昭正自得其乐,忽然听见耳边窸窸窣窣一片响,半人高的修长草杆摇曳起伏,一望无际的粉紫色海面掀起阵阵波涛。 再定睛细看,便只见一团白花花的物事被花穗簇拥着、推挤着,就像海面上的漂流瓶一样,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冲向岸边。 “那是……” 那当然不是漂流瓶,而是与聂昭一样仰面朝天,悠闲躺平在花海之上,让花草负责搬运自己的长庚上神。 聂昭:“……” 古有轻功水上漂、草上飞,但如此别具一格的“花上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眼下还没到上班时间,长庚穿着一身宽松轻软的白袍,一路悄无声息地漂移到聂昭身边,半阖着双眼开口道: “聂昭,有人找你。” “哦、哦。” 聂昭沉浸在目睹摸鱼绝技的震撼之中,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阮仙君吗?一月之期已到,我可以回去上班了?” 她刚要起身,就被暮雪尘面无表情地一把按住:“不可以。” 聂昭露骨地“啧”了一声,垮着脸坐回原处。 “……” 长庚似乎懒得与这群活宝解释,紧抿双唇沉默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下去道,“是洛湘,你从凡间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我本不想来,但她说若是见不到你,她便要去找相识的鬼魂帮忙,给我们太白殿增加工作量。” 聂昭:“等一下,‘相识的鬼魂’是指……” 哈士奇插嘴道:“我知道!洛湘曾经生魂离体,一定就是在那时候,结识了很多阴间朋友吧!” 聂昭:“……” 虽然她知道狗没有恶意,但听上去真的很像在骂人。 “没错,就是她那些阴间朋友。” 长庚毫不客气地剽窃了这个用词,“按理来说,人死后魂魄理当下黄泉、渡忘川,再入轮回之井。心存留恋者徘徊于阳世,便是所谓的‘鬼魂’。” “长庚老师,我有问题。” 聂昭举手提问,“天上有神仙掌管凡间事务,那么地府呢?有阎王主宰轮回,衡量死者生前功过,裁断下一世去往何方吗?这些时日我遍查仙界典籍,并未发现相关记载……” “地府?阎王?” 长庚微不可察地蹙眉,“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轮回之井就是轮回之井,众生投入其中,此后何去何从,冥冥中自有天道裁量。太白殿的工作,不过是将流连世间的亡魂送往黄泉罢了。” “啊?没有地府吗?” 聂昭蓦地一怔,只觉心间好像被个小钩子扎了一下,针刺般的疼痛与违和感一同扩散开来,提醒她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但这点稀薄的违和感尚未成型,就被洛湘急切的声音击碎了。 “昭姐姐!” 她没有长庚“花上躺”的绝技,只能掠过云雾般的花丛御剑而来,“可算找到你了!抱歉,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休息,但是……” 聂昭抬起一只手制止她:“没有但是,没有打扰。现在、立刻、马上,讲出你的故事,这正是我想要的。” 洛湘:“?” …… “所以说,你是要我帮你找人咯?” 洛湘带来的请求,其实不能称之为“故事”。 碧虚湖事件告一段落后,程仙官被押往堕仙崖,洛湘沉冤得雪,恢复原职,昔日身为镇星殿仙侍的记忆也随之苏醒。 在阮轻罗斡旋之下,东曦神女鼓起勇气出面做主,将洛湘调到了自己执掌的辰星殿,安排她在底朝天彻查过一波、因大批裁员而人手不足的红鸾司就职。 红鸾司业务繁多,说好听点是月下老人,说得简单直白一些,就是修仙界的民政局窗口。 凡人结亲“一拜天地”,拜的就是红鸾司这个“天”,相当于在仙界登记备案。 而仙界则要巨细靡遗地记录婚姻信息,整理造册,应统尽统,建立健全“八荒姻缘数据库”,让凡间婚恋状况透明、公开、一览无遗。 洛湘历尽千辛万苦才拥抱新生活,自然对这份工作百般珍惜,半点也不嫌它枯燥无聊,每天都精神百倍地投入其中。 就在近日,她协助东曦神女整理案卷之际,意外发现了一些难解的疑点。 “最近几年,仙界陆续有十余名仙侍离开,与凡人缔结姻缘。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 洛湘顿住语声,定了定神继续道: “其中有一名仙侍,被点化前与我一同在霞谷修行,是我的同门师姐。” “师姐说过,她修仙就是为了让家乡百姓过上好日子,定要拼尽全力爬上仙官、仙君的位置,决不可能耽于私情,半途而废。” “所以我很难想象,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会自请下凡成亲……” 聂昭一手捻着下巴:“听上去是个好姑娘啊。霞谷和碧虚湖一样,是凡间修仙‘三大派’之一吧?关于这位师姐,你还知道些什么?” 洛湘忙道:“她叫葛织娘,出身巽洲百花江,家里是养蚕缫丝的农户。根据姻缘簿记载,如今她已在兑洲‘三大家’之一的魏家成亲,与魏家九公子结为道侣。” 说到这里,洛湘不禁面露迟疑之色:“如果葛师姐得遇良人,甘愿放弃仙籍与他共度一生,我自然尊重她的决定。但……也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心里一直不太踏实。” “仙侍不能擅离仙界,凭你一人也奈何不了三大家,所以你才想到了我。” 聂昭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的确,以我和杨家的交情,还有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最适合帮你去魏家探个究竟。” 洛湘忙道:“如果昭姐姐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 聂昭伸手在她头顶拍了两拍,反手按住自己胸膛,“我太愿意了!反正这也不是太阴殿的工作,没人管得着我,我就当度假——” “这不能算度假。” 暮雪尘在聂昭身后站起,凭借身高优势将她按下去,“此事我会解决,你哪里都不能去。” “你解决个头啊!” 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哈士奇紧跟着人立而起,张大狗嘴一口咬住暮雪尘后脑勺,“先说好,你们不想放假,狗可是要放假的!” “你这是什么话!” 聂昭挣脱暮雪尘的手,一个旋身绕到哈士奇身后,用胳膊锁着狗脖子将他拉开,“明知有疑点却视而不见,明知有危险却放任不理,这不是和承光、清玄一个德行吗?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最后一句话,她是朝向洛湘问的。 “啊?嗯、哦!” 洛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霞谷擅用御纸之术,同门间常以纸鹤传信,每个弟子都有特制的印章。我这里有一份盖着印章的信,各位抵达兑洲以后,可以试着将纸鹤放飞,看能否与师姐取得联系。” “……” 长庚一直默不作声地旁听,听到这里不禁大摇其头,“如此贸然行事,若她安然无恙倒还好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打草惊蛇?若是换了我,只要进入魏家看上一眼,就能找到她魂魄所在。” 聂昭:“……” 暮雪尘:“……” 忽然间,空气诡异地安静了。 长庚:“……等一等。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聂昭:“雪尘。速战速决,这样你能接受吗?” 暮雪尘:“可以。如果一眼就能解决,那是再好不过。” 长庚:“???” 他头顶一排问号还没冒完,就只见聂昭和暮雪尘双双迈步上前,一人一侧将他挟在中间,伸手扣住了他的胳膊。 聂昭低头凑近他耳边,发出恶魔的低语: “以长庚上神之能,要分出一道神念与我们同行,应该问题不大吧?” “……” 长庚移开视线,“我为何要帮你?” 聂昭振振有词:“这不是帮我,而是帮您自己。只要处置得当,凡间少死一个人,您就少做一份工,不是吗?” “那位仙侍只是下凡结亲,未必会死人——” 长庚还想再推辞,附近几个路过围观的仙侍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提高嗓门喊道: “聂仙官,你别与上神浪费时间啦!上回他送你‘工具花’,你不是已经收下了吗?” “你仔细看看,那朵‘工具花’里应该夹带了一张字条,背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加班券’。持此券者,就能让上神无条件为你加班一次。” “你帮过我们许多,上神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大恶人,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工具花和加班券,就是他送给你的回礼。” “只不过,他希望你永远注意不到就是了。” “……” 聂昭一言不发地转向长庚,以眼神询问他是否属实。 “……” 长庚静静闭上眼睛,表示自己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 聂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一把拽起他胳膊:“别演了,我现在就要兑现我的加班券!” “你这个神仙也真是的,做个好人还不情不愿,送个东西还遮遮掩掩,送不起就不要送啊!” 第59章 新大陆 聂昭手持传说中万金难求的“加班券”, 终于说动长庚上神点头,答应陪她一同前往兑洲。 或许是因为她态度太真诚,最后长庚还反过来劝她: “我甚少给人许诺, 你且思量周详,当真要将仅有一次的机会用在这里?” 聂昭斩钉截铁道:“没问题。只要我人在这里,今后一定会卖给你新的人情, 到时候再找你要‘加班券’就是了。” “……” 长庚没有嘲讽她不自量力,只是垂下浓黑眼睫,指尖轻拂着春风花草, 一贯无波无澜的嗓音里带了些叹息。 “就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仙侍, 值得吗?听洛湘的说法, 那女子颇有主见, 未必需要旁人操心。” 聂昭态度坚决:“当然值得。对我们来说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一旦落到她头上, 就是百分之百的悲剧。上神遍览人间百态, 这其中的道理, 你总不会不明白吧?” 毕竟是有求于人, 她也没忘记补句软话: “‘宁做白工,毋有疏漏’, 这是我的工作原则, 你就体谅一下吧。” “我体不体谅,于你重要吗?罢了,我就陪你走一趟, 让你安心便是了。” 长庚听得摇头, 但也拗不过她, 只好放开手由她去了。 聂昭立刻着手布置, 托萨摩耶给阮轻罗带了道口信, 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法器作为行装,便抖擞精神准备启程。 这次她是为私事下凡,只带哈士奇一条狗就足够了。 启程之前,她再次回顾凡间现状—— 坎洲,上古群魔封印之地,完全被浊气吞没的死海,修仙者不可涉足的禁区。 艮洲,也就是所谓的“魔界”。因其距离坎洲最近,同样被浊气包围,也是息夜君姽婳、抱香君黎幽、罗浮君白骨桥三足鼎立的妖魔大本营。 顺便一提,彩虹小马的贸易公司在八荒各地都有分部,没有大本营一说。 离洲,资源丰富的原生态宝地,社恐鸟和自闭蛇的故乡。有妖魔在此筑巢定居,也有胆大的修士前来探险,环境类似宝可梦野外地图。 震洲,与古代封建社会最接近的大一统王朝,经由太阴殿推动,目前正在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乾洲、坤洲、巽洲,分别是修仙界“三大派”红尘渡、碧虚湖、霞谷的所在地。 要划分阵营的话,红尘渡、碧虚湖属于友方,霞谷万年中立,修仙界流传顺口溜一首: 大门一关,小手一摊。 凡尘俗世,与我无关。 弟子下山,生死自担。 江湖艰险,不如闭关。 除了魔界之外,以上都是已经攻略完成,或是形势处于太阴殿掌握之下的地图,只要保持有序管理,相信今后也能太平无事。 最后剩下的一块神秘土地,就是聂昭此行的目的地——兑洲。 说来不巧,兑洲是承光上神掌管的地盘,“三大家”都是他八百年前徒子徒孙的后代。 除了个别离经叛道的刺头之外,兑洲修士大多唯镇星殿马首是瞻,对承光上神言听计从。 尤其是魏家,从上到下都是铁板一块,将承光上神的命令奉为玉诏纶音,可谓舔狗中的绝世舔狗,一条舌头就能擦干净整座镇星殿的地砖。 与其指望他们配合调查,还不如指望承光上神醍醐灌顶、幡然悔悟,将家业传给自己的女儿。 幸好,聂昭之前结下过一段善缘,与同为“三大家”之一的杨家旁系交情匪浅,在兑洲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她下凡后第一件事,就是装扮成碧虚湖弟子,自称杨熠和杨眉的同门师姐“聂小倩”,轻车熟路地向杨家递了名帖。 彼时正值兄妹俩回家探亲,杨眉依旧是她熟悉的爽快脾气,一看名帖便知其中端倪,也没让人传话,亲自一溜小跑赶来门口迎接。 “聂仙……师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听说你在仙……修行途中受伤,我一直担心得很。看你这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对了,关于党……进修学校的事,我正与钟师姐商量筹措,如今一切都好,聂师姐不必操心。今后聂师姐若得了空,咱们还得麻烦你多多指点。” 杨眉热情地握住聂昭双手,又唯恐让人看出异样,一叠声说了好些谜语人似的体己话,这才略带好奇地转向长庚。 “聂师姐,这位是?” “……” 长庚被迫与小辈一起玩儿角色扮演,本就生无可恋的脸上更添三分暮气,闻言也不答话,只是兴味索然地将目光瞥向一边,专心打量杨府门口的石狮子。 聂昭飞快睨他一眼,见他没有给自己编人设的意思,果断开始闭着眼睛胡扯: “杨师妹,你忘了吗?他叫常大根,是你哥同吃同住的上铺兄弟啊!大根是山里出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这次特意和我一起来探望你们,你不会嫌弃吧?” 杨眉:“?” 长庚:“?” ——这个人设,是不是设计得有点太乡土了? 杨眉知道聂昭在胡扯,聂昭也知道杨眉知道她在胡扯,两人心照不宣地确认过眼神,同时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假笑,手挽着手跨过门槛向内室走去。 “……” 长庚目送着两人背影远去,面无表情地转向暮雪尘,“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阿昭向来如此。” 暮雪尘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常大根前辈。” 长庚抬眼向天:“罢了,我不该问你。你一直跟在她身边,想来被腌得很入味。” 暮雪尘皱眉:“阉?什么阉?她倒是说过,镇星殿的朱仙侍颇有阉人风味……” 长庚:“……如果你不想添乱的话,她教给你的怪话,记得不要随意告诉旁人。” …… 杨眉带领聂昭一行三人入内,首先前往正厅,与自家父母打过招呼,便算是在杨家过了明路。 杨家根深势广,旁系众多,杨熠、杨眉这一脉早有江河日下之兆,到了杨父这一代,更是日渐式微,在家族中几乎查无此人。 杨父杨母淡泊名利,从未起过争权夺势的心思,待亲族和气生财,待子女开明大度,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踏实。 杨家兄妹与父母不同,一个志在四方,一个心甘情愿跟着妹妹闯荡,都是坐不住的脾气。 本家资源有限,他们便一心一意往外跑,非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杨父杨母虽然不舍,但也全心全意支持他们上进,忍痛送一双儿女远行。 后来碧虚湖发生变故,他们又难免忧虑操心,生怕儿女报喜不报忧,把外头受的委屈藏在心里。 如今看见聂昭一行人,夫妻俩又是欣喜,又是关切,瓜子果盘摆了一大桌,拉着他们问长问短好半天,方才想到现场还少了一个人。 “小眉,你哥哥去哪儿了?朋友千里迢迢来看他,他怎么这样冷淡,也不出来招待一下?” “啊?” 杨眉冷不丁被问得一怔,眼神游移,“哥哥他,现在不太方便……” 杨母担心道:“怎么个不方便法?莫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为了你要去相亲的事,他又在闹别扭……” “相亲?” 聂昭听见自己词典里的十大雷区禁语之一,忍不住开口插话。 说到过年回老家,没有比(在本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催婚、催生、催二胎更晦气的事情了! 难道在修仙界,也逃不过这春节晦气三件套吗? “哎,是我多话了。” 杨母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嘴巴,但也没特意避讳外人,“实不相瞒,近日有人给小眉说了一门亲事,我们不好一口拒绝,便想着先让小眉见一见人家。若她不乐意,我们自然不会勉强……” 杨眉愤然道:“娘!我们家确实比不上魏七,但就算拒绝他一次,他还能生吞了我们不成?” “魏七?” 聂昭本不想打断母女谈话,但引人注意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由不得她不插嘴。 “杨师妹的相亲对象,莫非是魏家人吗?” “这个,说来话长……” 在聂昭的盘根问底之下,杨母和杨眉你一言我一语,向她讲清了当下杨家面临的窘境。 有一说一,此事不算复杂,类似的情况她在现代也见过——无非就是亲朋好友患上了红娘病晚期,好像背后有ki催命一样,死活非要把手头的单身男女推销给你,还得附赠一句“不见就是不给我面子”。 聂昭很难理解这种心理,也不知对他们来说,促成一桩婚事是能领到十万提成,还是能延长十年寿命。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次上门说媒的,是杨眉一家得罪不起的魏家七公子,介绍的是他一位远房堂弟。 双方都是“三大家”旁支,论家世也算门当户对,又有魏家大人物牵线搭桥。换了旁人,别说见上一面,当场订下婚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杨眉不乐意。 “魏家家风陈腐,我若是嫁过去,非得活生生地闷死不可。还有他们家的金贵少爷,一个个眼睛长在天灵盖上,那副指点江山的轻狂样儿,你们是没见过!” 杨眉愤愤不平,扳着手指一一点数魏家十宗罪: “对了,他们分明是修仙人家,竟还容许男子纳妾,美其名曰‘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哪有这种道理?魏家夫人是楚家家主的妹妹,魏震华那厮不好停妻再娶,便纳了二十多个年轻漂亮的小妾,生了三十多个孩子,成日里争风吃醋、捧高踩低,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聂昭:“…………”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看来最接近古代封建社会的,还不止一个震洲。 金仙君在天——不,在地狱十八层有灵,一定很羡慕这种子孙满堂的大家庭吧。 “小眉,在客人面前,可不能这样说话。” 杨父一手捋着颌下长须,不轻不重地劝了女儿一句,眉宇间的神色却很赞同。 “魏家有魏家的规矩,我们不去惹他,最好也不要沾他。你若当真不愿,我便做个恶人,出面回绝他们也就是了。” 杨眉倔强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事事都靠父母出头。爹,娘,我们自有办法应付魏家,你们且看着吧。” …… 一分钟后——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聂昭亲眼目睹了杨眉的“办法”,也明白了她为何要说“我们”。 在杨家大小姐的闺房里,在陈设简单、堆满各色首饰和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前,端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女”。 那当真是: 朱唇皓齿,粉面凝香。 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高插鸾钗云髻耸,巧画娥眉翠黛浓。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 聂昭与“少女”面对面沉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打破尴尬: “杨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 杨熠一言不发地注视她半晌,僵硬地拨了拨红宝石流苏耳坠,以一种社会性死者特有的麻木语气开口道: “为了妹妹,我什么都可以做。” “古有女子替父从军,今有我替妹相亲。这就叫妹妹可以,哥哥也可以。” “………………” 聂昭艰难地开合了一下嘴唇,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便只见一道黑影“嗖”地窜上杨熠头顶,两耳尖尖、眼角上挑,圆滚滚的躯干配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粉毛狐狸。 而且好像更胖了。 哦,对不起,是毛发蓬松。 不过这一次,狐狸爪子里抓的不是鸡腿,而是一手眉笔,一手唇膏,尾巴上还摞着好几盒不同色号的胭脂,散发出令人心猿意马的甜香。 【阿昭,你来得正好!这小伙子不识货,你快来看看,我给他化的妆好不好看?】 黎幽抢先一步传音向聂昭打招呼,吐自己的槽,让她无槽可吐: 【多亏你揭穿重华和罗浮君的阴谋,如今姽婳挥师北上,与罗浮君战得难分难解,不可开交。我天天坐一旁喝茶看戏,都闲得跑来给人化妆啦!】 聂昭:“………………” 看出来了,你确实很闲。 仙界会将这种摸鱼上瘾的魔头视为洪水猛兽,果然是因为队伍里混进了一群废物吧? 第60章 旧王孙 第60章 “也就是说,你为了‘坚定而不失礼貌’地拒绝魏家公子,才委托哥哥代劳,让他假扮你参加相亲?” 聂昭关起门来,一口气施了好几道隔音和防偷窥的法术,这才拉着暮雪尘一起坐到桌边,一边剥杨母塞给她的沙糖橘,一边与兄妹俩商讨今后的打算。 “是啊。” 杨眉瞄了浓妆艳抹的哥哥一眼,憋笑憋得浑身发颤,“真没想到,哥哥这么打扮还……挺合适的。” “……” 杨熠两眼放空,假装自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长庚随口插话:“对方找的是你,为何要让兄长出面?莫非你担心面对荣华富贵,自己无法坚定拒绝?” “当然不是。” 杨眉果断摇头道,“我只是担心,自己无法‘不失礼貌’地拒绝。视魏家少爷的态度,我可能会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聂昭一本正经地点头:“确实。若换作是我,可能会让他完整进来,分批出去。” 长庚:“……” 这是文明人的对话? 回头一想,现场除了他和杨熠之外,可能只有狗比较文明。 “这位仙君看着好眼生,头一次下凡吧?” 黎幽毫不客气地抓起两瓣(聂昭刚剥好的)橘子,一屁股坐在圆桌上,将尾巴团成一团给自己当靠枕。 “凡人与神仙不同,规矩、礼数、亲族,凡此种种,都得考虑周全。就算要拒绝,也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不忘给自己找补一句:“我是个路过的小妖,刚好来杨家打秋风,瞧见两位小朋友为难,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 长庚深深望他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不知你们可曾想好,要如何‘不失礼貌’地拒绝?” 黎幽咽下一口果肉:“这个简单。小伙子,你演一遍给他看看。” “啊?哦,好……” 杨熠面容苦涩,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拖着半米长的裙摆站起身来,迈着千斤重的步伐走到房间中央。 紧接着,就只见他眉毛一吊,两眼一翻,一边不自然地抽动身体,一边仰面倒了下去。 聂昭:“?” 杨熠(以一种不会摔痛的姿势)倒在锦绣堆里,保持着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姿态,满头冷汗(用灵力逼出来的),面色惨白(涂的是变色粉底),两片薄唇瑟瑟颤抖,愈发红得触目惊心(在口红里掺了辣椒粉)。 他的表演还配有台词,一边打颤一边喃喃自语: “不!爹、娘,请原谅女儿!我已向天地神明起誓,定要发奋修炼,早日飞升,追随聂仙官的脚步,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苍生服务中去!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终身不嫁!” “……” 聂昭:“???” 不是,这怎么还有她的事呢??? 虽然她确实用这套说辞敷衍亲戚,还当笑话讲给杨家兄妹听,但也不能直接生搬硬套啊! “这样不行,太没有说服力了。” 聂昭严肃地板起脸道,“起来,我帮你们改一稿台词,保 管魏家人挑不出错。” 杨熠挣扎着抬起头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不用演?” 聂昭铁石心肠地摇头:“那不行。为了妹妹,这点苦还是要吃的。” 杨熠:“……” 杨眉忍着笑解释道:“按照我们的计划,哥哥倒下以后,假扮成哥哥的我就会冲上前去,告诉魏家‘妹妹一心向道,忧思成疾,本不敢辜负公子美意,怎奈今生无缘’。左右咱们只需要一个借口,教他不好发作也就是了。” 她停下来想了想,又理直气壮地补充道:“再说,我也没骗他啊!” 聂昭试探着道:“这么说来,你是真打算终身不嫁?不会有什么困难吗?” 不婚主义在21世纪不算稀奇,但在民风保守的兑洲,完全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杨眉坦然道:“只是‘不嫁’而已,有什么难的?待我功成名就,遇上喜欢的青年才俊,大可一同行走江湖。倘若对方一定要个名分,我再把他娶回家就是了。” 聂昭:“……” 斯内普鼓掌.gif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她小看了觉醒以后的年轻人。 杨眉用不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一下她自己的目的了。 “其实,这次我另有要事……” 聂昭写报告写得炉火纯青,最擅长提炼总结,三言两语讲清楚来意,单刀直入地提出诉求: “我来此只为探听一人下落,须得与魏家打个交道。机会难得,这次杨、魏两家相亲,能否让我们同行?‘杨小姐’身边带几个侍女,想来也不会引人怀疑。” “‘我们’。”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长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动声色地转向聂昭,“你口中的‘侍女’,该不会需要我们一同假扮吧?” 聂昭诧异道:“不然呢?你不是说过,只有你才能一眼看出魂魄所在吗?” 不等长庚反驳,她抢先踏上一步,双手撑着圆桌凑近他面前:“你不爱做白工,不想与镇星殿冲突,我也不会勉强。我自会想办法让你混进魏家,你只管看一眼就是了。” 话说到这一步,长庚无从拒绝,便将矛头转向杨家兄妹:“除了侍女,你们就不能带几个男护卫吗?” 杨熠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但这毕竟只是一场相亲,不是约架……” “我说仙君啊。” 黎幽用前爪捧起一颗核桃,塞进嘴里“嘎嘣”一声咬碎,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道,“你何苦非要做人呢?像我一样做个畜生,不受衣冠拘束,想吃便吃,想睡便睡,想坐阿昭身上便坐阿昭身上,岂不更美?” 长庚:“你说谁要做畜生?” 暮雪尘:“你说要坐谁身上?” 黎幽摊开两只前爪,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也不知他是怎么用狐狸的发声器官吹出来的。 杨眉最先反应过来,认真思索道:“听说魏家少爷规矩最多,若是扮侍女扮得不像,难免让他们看出端倪。要不这样,你们都跟我学上一学,看谁扮得更像些,谁就跟在哥哥身边做侍女?” 聂昭双手一拍:“那敢情好!你放心,我这人最会演了。” 半个时辰后—— 杨眉公布本次演技考试排名: 粉红狐狸>常大根>>>>>无法跨越的天堑>>>>>聂昭>>>>>无法跨越的天堑>>>>>哈士奇>暮雪尘 聂昭:“怎会如此!我竟然输了!” 长庚:“怎会如此,竟然一不小心就赢了。” 黎幽:“他怎会叫‘常大根’这个名字?常大根、聂小倩,听上去好像一对道侣,这也太让人误会了,还是改一下吧。” 聂昭:“像你个头。” “……” 哈士奇抬起前爪,轻轻抚摸暮雪尘的头。 “别难过阿尘,咱们和昭昭一起做护卫吧。往好里想,至少你不用穿女装了。” 暮雪尘:“……” 这是女装的问题吗? 这是尊严和地位的问题! 连女装都扮不了,还怎么做聂昭的同志? 他越想越委屈,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大口,表情完美诠释“苦酒入喉心作痛”。 “……” 黎幽与长庚静静对视一眼,互相都觉得对方身上疑点重重,不可轻信,但谁也没有第一个开口。 聂昭没有勾心斗角的兴趣,乐得让这两个有城府、有演技的男人去玩头脑战,自己与杨眉讨论计划细节: “相亲当日,你们只管与魏家人闲聊,我会从旁观察他们的性情、习惯,然后设法混入其中。” 杨眉好奇道:“聂仙官,先前你冒险潜入碧虚湖,何等彪悍大胆,怎么这回如此谨慎?魏家真有这般可怕吗?” “……” 聂昭回想起承光上神的轨道炮,隔空摸了摸自己破裂又愈合的五脏六腑,心道那还真是挺可怕的。 不过,她之所以“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不是出于对轨道炮的敬畏之心,而是因为上一回惊险刺激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凡事不能把话说满,一切突发事件皆有可能。 万一再发生一次丧尸围城,没有黎幽“一曲肝肠断”的笛声,她未必能保证众人全身而退。 更何况,嫁入魏家的葛织娘下落不明,吉凶未卜。 为了她的安全,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 “摸清楚魏少爷的脾气,然后一闷棍放倒他取而代之,才是最稳妥的方法。不是吗?” …… 然而,一切突发事件皆有可能。 聂昭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件事——这场相亲,不止杨熠一个“女方”。 “杨姑娘,实在抱歉。” 相亲当日,他们一行人(一位小姐、两名侍女、三名护卫,小姐和侍女都是男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魏家与杨家约定的酒楼。 但在相亲现场,他们没见着所谓的“远房堂弟”,反倒是魏家七公子亲自在门口相迎,白净面庞上堆满笑意,一见面就热情地将他们往楼上引。 “堂弟偶感风寒,不便赴约,托我向杨姑娘赔个不是。我在此置办了一桌薄酒,聊表歉意,杨姑娘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杨熠打心 眼里不乐意,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只好陪着一起笑:“好说,有劳七公子了。” 一行人随魏七登上酒楼,只见一座露台依水而建,形似飞鸟,造型奇巧雅致,登高远眺的景色堪称一绝。 露台中央已摆好一桌丰盛精美的酒席,桌边围坐着十来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当真是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各有一番风情。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露台四面摆放着几个精致小巧的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扮演护卫的聂昭在楼下守门,放出神识向楼上一扫,心头随之一沉,预感到魏家人的离谱超乎想象。 【这熏香,似乎是……】 黎幽:【不错,是社恐——麝鵼之香,在凡间是价值千金的珍品。不过,其中还混入了些许蜃妖之血。】 聂昭:【蜃妖血?】 黎幽:【蜃妖血无色无味,若用于制香,可使人产生幻觉,变得头脑麻木、行动迟缓,对他人不加怀疑,更容易为言语所惑。】 聂昭:【可有解法?】 黎幽:【可预先服下我准备的十全大补汤,以毒攻毒……】 聂昭:【谢谢,当我没问。】 长庚:【我自会以灵力护住在座女子神识,不必多虑。】 聂昭:【谢谢,帮大忙了!】 黎幽:【……】 夭寿,来了个抢活的,这下不能随便整活了。 待长庚完成施法后,魏七也恰好迎来了最后一位少女,面向众人温和笑道: “诸位小姐,多谢今日赏光。魏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有个性急的少女沉不住气,提高嗓门道:“魏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令弟约我单独见面,怎会有这么多姑娘?” “抱歉,这是我的主意。” 魏七清了清嗓子,态度依旧礼貌谦和,“我一心为堂弟觅得佳偶,又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便找来了所有年纪相仿、门当户对的姑娘,想着都让他见上一见,寻个合眼缘的便好。” “只可惜堂弟身体抱恙,没有这个福分,只能由我来招待各位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自觉十分幽默,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四周,以扇掩口,发出一声矫揉造作的轻笑。 “诸位小姐,不会嫌弃我吧?” 聂昭:“……” 好家伙,你搁这群面呢? “你——真是欺人太甚!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难道竟如集市上的货品一般,任由你们魏家挑选吗!” 提问的少女脾气火爆,当场从桌边一跃而起,劈手抓起一副金镶玉的筷子摔在地上,转身拂袖而去。 暮雪尘担心那少女被人留难,正要伸手去摸刀柄,却被聂昭一个眼神止住:“不必。” “魏家要找的,本就不是她这样的姑娘。” “?” 暮雪尘疑惑地歪了歪头。 两人正僵持间,只见那少女一阵风似的下了楼,大步流星从他们身边走过,丝毫没有遭到阻拦。 就连请客做东的魏七,也没有对她的背影多看一眼,仿佛只是宴席上少了一道凉菜。 “来来来,我敬各位小姐一杯。” 之后陆续又有 几位姑娘离席,魏七浑不在意,仍是一脸和善可亲的笑容,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作派,频频向众人举杯,甚至还亲自为坐在身边的姑娘布菜。 他头上“魏家公子”的光环,也在这平易近人的作风面前柔和了几分,不再显得神秘而高不可攀。 剩下的姑娘里,有些被他闪闪发亮的光环迷了眼,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有些胆怯害羞,连头也不敢抬,更接不上他抛来的玩笑话,只好一杯又一杯地被人劝酒。 酒过三巡后,魏七那张白皙面皮上泛起了一层红晕,话题也越发散漫随意,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相亲。 他先是一通自怨自怜,说自己生在豪门,身不由己,只能与父母安排的贵女定亲;再说到自己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无心权力斗争,也不在乎这偌大家业;最后升华主题,高度赞扬“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价值观,鼓励大家和他一样直面内心,追求一份纯真美好的爱情…… 聂昭:“……” 她可能得了一种绝症,只要听见“纯真美好的爱情”就会死。 楼上那几位“小姐”和“侍女”不像她一样神经过敏,但也听得眉头紧皱,脚趾蜷缩,表情宛如宇宙发光猫猫头。 杨熠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碍于聂昭的托付不好离开,索性一心一意埋头吃菜,甚至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只盼自己能彻底从魏七视野里消失。 然而事与愿违,他正想再来一块糖醋蹄髈,将精神损失一分不落地吃回来,忽然感觉太阳穴针扎似的一痛,魏七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 “姑娘,我观你清丽脱俗,贞静贤淑,不禁为之心折。若蒙姑娘不弃,不妨饭后另寻他处一聚,如何?” 杨熠:“……” 他低头端详了一下碗里油光闪亮的肥肉,擦了擦沾着酱汁的唇角,怎么也没法将自己和“清丽脱俗,贞静贤淑”这八个字联系起来。 不过很快,聂昭和黎幽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魏七这一世投了个好胎,有大把资源供着,大批名师捧着,在凡间算得上修为不错,忽悠几个小姑娘可谓手到擒来。 但在仙官和魔头面前,他引以为豪的加密聊天就像公放一样透明。 因此,在场所有仙与魔都听得出来—— 他刚才那条密聊,分明就和春节祝福一样,是面向在座所有女孩群发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1章 钓鳖孙 第61章 “姑娘?在下一时意乱情迷,如有唐突之处,万望海涵。但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还请姑娘给个回应……” “……” 同为男性,杨熠十分佩服这位魏公子的脸皮。 在所有人面对面的情况下,他竟然能同时打开十几个聊天窗口,向十几位不同的女孩发出暧昧邀约,而且面不改色,镇定自如,就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紊乱半分。 这份厚颜无耻的定力,不是区区一声“海王”能概括,堪称海神波塞冬。 魏七看似微醺,自称意乱情迷,实则早已用灵力将体内酒水蒸发殆尽,比草丛里蹲守猎物的野狗还清醒。 他给家世普通的女孩群发邀请函,故意采用这种匪夷所思的“群面式相亲”,又装醉吐露一些不太聪明的“降智式发言”,恐怕都是为了对女孩进行筛选,想要找到几个没脾气、没心机、没主见的软柿子,方便进一步下手。 因此,无论是一开始愤然离席的暴躁老妹,还是委婉告辞的机警女孩,都不在他的目标范围内。 这一波密聊,才是他第一次向猎物抛出的鱼钩。 “……” 杨熠知道,为了帮助聂昭混入魏家,此时他应该对魏七笑脸相迎,最好再发个嗲、撒个娇,让他把自己当成胸无城府的傻白甜。 他的大脑理解了自己的使命,但他的灵魂没有。 面对魏七抛出的直钩,他忍不住反问道: “七公子,你说你对我有意,但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对于我这个人,你究竟知晓几分?” 自然,这道传音经过聂昭特殊处理,效果堪比高级变声器,不会让魏七看出半点端倪。 魏七不疑有他,并未多加思索,沉吟数秒便流畅回答道: “我自知杨小姐胸怀大志,不让须眉,年纪轻轻就远赴碧虚湖求学。其实,我一直对你心向往之,只是苦于父母之命,不敢直言……” 杨熠:“……” 聂昭:“……” 杨熠一时失语,是因为他回答得太过准确,显然策划已久,对每一位女子都做过详细的背景调查。 而在聂昭听来,他回答的远不止杨熠这一个问题。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再天真、再软弱,只要不是打小缺爱,多少都有几分矜持和戒备之心,不至于给块糖就巴巴地跟着走。 对于魏七突如其来的邀约,她们或惊喜,或好奇,埋头酝酿片刻后,接二连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有人问魏七喜欢自己哪里;有人问他约在何处见面;还有人问他既然已有婚约,为何还要向自己示好? 对此,魏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一个问题都对答如流,而且没有一句话发错窗口。 聂昭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几分做海神的天赋,毕竟她同时在三个企鹅群聊天都会错频。 但他不把消息发错频,难道她就没有办法治他了吗? 网警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各位,你们别插话。除了小杨之外,今天我不会让他钓到任何一个姑娘。】 杨熠:【不不不,我也不想被他钓……】 聂昭:【抱歉,组织需要你被钓,你就牺牲一下吧。放心,忍一忍就过去了,不会痛的。】 杨熠:【被你这么一说更可怕了!你先讲清楚,具体是要我忍什么,又是有哪里会痛啊!】 …… 与此同时,魏七正与几位姑娘聊得热火朝天。 他天生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最擅长甜言蜜语,再加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面对这种情形可谓如鱼得水。 1号女嘉宾是内向羞怯的闺阁小姐,从未听过如此真诚炽烈的告白,不禁春心萌动,大有坠入情网的架势。 2号女嘉宾是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正苦于“天涯无处觅知音”,对魏七一见如故,立刻打开话匣,与他畅谈诗词三百篇。 3号女嘉宾是活泼开朗的真·傻白甜,看谁都是亲亲小伙伴,逮着谁都想快乐贴贴,听说魏七与自己兴趣相投,当场就要兴冲冲地拉着他一起……去黑暗森林采蘑菇,去黄金海岸钓章鱼。 最后一位画风好像不太对,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网警聂昭对魏七的聊天频道动一点小手脚,将他发出的信息张冠李戴,对话就会变成这样—— 1号女嘉宾:“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称赞我……那个,您说喜欢我的眼睛,是真的吗?” 魏七:“没错,我也喜欢章鱼的眼睛!那圆润光滑的形状,混沌的、好像深渊一样的瞳孔,虽然十分怪异,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1号女嘉宾:“?您的意思是,我的眼睛和章鱼一样吗?” 2号女嘉宾:“《冯玉兰》第二折,冯太守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竟要将妻子献与歹徒来换取活命。这夫妻之情,未免虚假得令人心寒。” 魏七:“是真的!我从未体会过如此真情!” 2号女嘉宾:“??在你看来,献妻求生也是真情吗??” 3号女嘉宾:“对了对了,巽洲还有一种漂亮的野山鸡,据说只有在霜降的夜晚才能看到,我带你一起去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魏七:“世间负心薄幸之人太多,姑娘心事,我自然懂得。正是‘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3号女嘉宾:“???我只是喊你去看山鸡,没让你学鸡叫啊???” “……” 魏七发觉几位女嘉宾态度骤变,一时摸不着头脑,待要说几句好话挽回,却被聂昭一通张冠李戴,把“周姑娘”叫成了“赵姑娘”,把“木姑娘”叫成了“王姑娘”,惹得姑娘们莫名其妙,怒火中烧,拳头一个比一个硬。 终于,在他将N号女嘉宾当成被继母苛待的另一位小姐,对她长吁短叹一番“可怜你娘走得早”之后,女嘉宾忍无可忍,霍然起身,朝他脸上泼了一大盆火辣辣的毛血旺。 “一派胡言,你娘才走得早呢!” “?!!!” 为了迎合某些嗜辣如命的女嘉宾,魏七投其所好,特意精选高级辣椒油,只需在饭菜里加入一点点,就能将一头大象辣得跳桑巴。 不过,这口味劲爆的辣油吃起来爽快,若是飞溅到眼睛和鼻孔里,就没那么好受了。 魏七猝不及防之下,“哇”地一声跳将起来,有心冲出去洗眼睛,又 不甘心让自己准备多时的宴席泡汤,一条鱼都没钓到就无功而返。 电光石火之间,他灵机一动,在人群中精准找到唯一没和自己翻脸的杨熠,假装立足不稳,跌跌撞撞地迈出几步,然后直直朝他身上倒了过去! 杨熠:“???” 你不要过来啊!!! 他愣是没料到海神还有这一招,躲闪不及,当场被撞得人仰马翻,同时感觉到裙摆被人用力拽住,“呲啦”一声撕了道口子! “抱歉!” 魏七顶着一脸毛肚、鸭血和黄豆芽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道歉,“我看不清楚……哎呀!” 他试图起身,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绊了一下,再次跌倒在杨熠身上,不仅糊了他一身毛血旺,还将他裙摆那道裂口扯得更大了。 “抱歉,实在抱歉!姑娘,我这里有些侍女的换洗衣裳,你若不嫌弃,不如先去里屋换上?魏某唐突佳人,来日定当登门赔罪。” 杨熠:“……” 大哥,你都被整成这副德行了,还想着趁机把妹啊? 没必要吧! 不等杨熠回话,黎幽和长庚这两个“侍女”便抢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他两条胳膊,不卑不亢地向魏七行礼道: “多谢魏公子关心,我们这便带小姐前去更衣。” 杨熠挣扎道:“等一下,我一个人就可以……” 黎幽:【我敢保证,你刚解下这条裙子,魏七就会“误入”里屋,与衣衫不整的你撞个满怀。】 长庚:【或许他还会再绊上一跤,恰好将你迎面撞倒,按在墙上、地上或者桌上,嘴唇不偏不倚碰到你的……】 杨熠听得面目扭曲:【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初出茅庐的少年第一次知晓,为了保护亲爱的妹妹,他竟然需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妹妹不可以,哥哥更不可以! 黎幽顿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瞥了长庚一眼:【这些凡夫俗子的套路,仙君似乎十分熟悉啊。怎么,你在仙界也常看话本子?】 长庚不动声色,淡淡接住他挑衅的目光:【闲来无事,的确翻过几篇。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小狐妖倒也识字。】 黎幽:【……】 长庚:【……】 【好了好了别打了,要打去更衣室打。】 聂昭懒得管他们高手过招,假装闹肚子离开酒楼,绕了一大圈回到里屋,提前躲在帘子后头蹲守,只等魏七这个自命鱼塘主的王八上钩。 之后的情节发展,与黎幽和长庚的预言,以及无数经典电视剧的套路如出一辙。 杨熠刚褪下黎幽友情赞助的广袖流仙裙(为什么黎幽会赞助这个?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露出半扇香肩,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凌乱声响,魏七假装酒醉,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 魏七刚一进门,目光便瞄准了帘后那道桃粉色的倩影,步履蹒跚、目标明确地直奔杨熠而来,“哎唷”一声作势跌倒—— “杨、杨小姐!你没事吧?”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在常人里还算过得去,但遇上在场几位戏精学院专家,就只能说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丑了。 小丑一边假作惊惶,一 边半闭着眼伸手乱摸,满心都是触手可得的温香软玉。 “杨小姐,在下心悦……………………咦?” 眼前这位“杨小姐”,温倒是挺温的,可惜一点都不软。 不仅不软,而且还很硬。 哪里都很硬。 又硬又硌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哦,不要误会,这里的“硬”是指杨熠最新锻炼的两块胸大肌,就像护心镜一样梆梆硬,大有向猛男艾将军看齐的势头。 “噫?!” 魏七冷不丁摸了一手高纯度蛋白质,霎时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桃粉色的妄想中清醒过来,屁股蹭着地毯连连后退: “杨杨杨小姐,你你你这是……” 你(的胸肌)怎么比我还大啊! “……” 杨熠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魏七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然后,他根据黎幽准备的剧本,咬牙切齿地一字字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本是男儿身,只因心仪魏公子,方才男扮女装前来,欲与公子好好亲近一番。” “如今公子亦对我有意,可见我们两情相悦,实乃天作之合,不如就在此……” “不要啊啊啊!!” 身为一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铁异性恋,魏七哪里见过这番阵仗? 他下意识就要转身逃跑,却只觉手脚绵软无力,刚一起身便踉跄扑倒,分明是中了自己准备的迷香! “不、不要……”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像个王八一样匍匐在地,一边四肢并用狗刨地板,一边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 “杨小姐……不不不,杨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杨哥你饶了我吧!” “其实我这人体毛特别重,有口臭,还不喜欢洗澡!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要不,我给你介绍我堂弟吧!” “亲娘啊!” “救命啊!” “杨哥不要啊!” “杨哥不要,杨哥不要——” “魏公子,吃了吗?没吃就吃这个吧!” 就在此时,藏身暗处的聂昭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抄起一尊半人高的花瓶,毫不迟疑地朝他后脑勺抡过去,“哗啦”一声给他脑瓜开了个瓢。 她打人打出了肌肉记忆,每一个动作都娴熟无比,抄家伙、爆人头、塞进黄金屋一气呵成,没有半刻停顿。 当然,打人的同时她也没忘记闪身躲避,免得血溅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她一扭身变成魏七模样,面朝下扑倒在满地碎瓷片里,顺手给自己抹上一头狗血。 “七公子!” 聂昭刚摆好造型,身后的房门就被大力撞开,一群神色惊慌的护卫蜂拥而入: “七公子,您没事吧?!” “噫呀————!!!” 在两位“侍女”手把手的教导之下,杨熠豁出面子不要,双手抱紧自己,夹着嗓子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悲鸣: “这酒楼怎么回事,怎会接二连三有人闯入?!你们这些登徒子,快给我滚出去!!” 来人自知是魏七理亏在先,不敢贸然追问,只好先将自家少爷搬走了事。 现场一片混乱,聂昭手脚麻利、演技扎实,再加上太阴殿的易容术完美无缺,魏家一个排的保镖愣是没能看出端倪,七手八脚将她抬上鸾车,当成“七公子”运了回去。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黎幽和长庚就化为两道流光,没入了聂昭藏在腰间的黄金屋里。 长庚:【……话说回来。太阴殿既有这等法器,其实用不着我们假扮侍女吧?】 黎幽:【没错,这点我早就知道。】 长庚:【那你为何不……】 黎幽:【因为我喜欢穿女装啊,你不喜欢吗?】 长庚:【…………】 …… 一刻钟后—— 还在酒楼门口的暮雪尘:【……千树。阿昭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和他一起看门的哈士奇:【啊?没有啦,她前日便说过,让我们两个演技最差的守在魏家外围,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向阮仙君报信。】 哈士奇歪着头沉思片刻,又补充道: 【不过,当时你演技排名垫底,忙着借酸梅汤浇愁,可能没听见吧?】 暮雪尘:【…………】 怪我咯?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2章 海神戟 第62章 聂昭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两百平方……倒也没有,最多也就十几平方米的大床上。 她脑袋底下垫着丝绒枕,身上盖着绣有牡丹图案的大花被,配色是鲜亮的玫瑰红滚金边,一看就与当代中老年妇女趣味相投。 事实上,她床边的确坐着一位穿着华丽的中老年妇女,头戴珠翠金冠,身披五彩丝帛,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重的熏香味道。 这熏香同样是麝鵼香,不过其中没有混入蜃妖血,故而对人体无害,反倒颇有养心安神的效果,乃是不可多得的名贵香料。 聂昭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唤了一声: “娘……?” 那位贵妇人正昏昏欲睡,闻声猛地醒过神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我的儿啊!” “?!!” 她的假儿子聂昭险些背过气去,连忙挣扎着探出头来,“娘,轻些,轻些!孩儿没事!” 贵妇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揽着聂昭肩膀看了又看,好像唯恐她缺了一只眼睛,或者多长出一个鼻子。 见聂昭四肢齐全,五官俱在,头上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愈合(其实只是擦干了狗血),贵妇人方才放下心来,欣慰地按着她手背拍了一拍,随即板起面孔道: “我都听说了,是杨家那丫头伤了你吧?好啊,我们不嫌弃她出身低微,她倒和你动起手来了!你等着,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聂昭自然不会将杨眉拖下水,立刻婉言劝说道:“娘,您误会了。杨姑娘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料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贵妇人当即柳眉倒竖,调门一口气拔高到与天花板齐平,几乎爆出了传说中的海豚音: “你这是什么话!儿啊,难不成你只见了这野丫头一面,就对她动了心?娘与你说过多少次,别当真、别当真,这些女人都是哄回来给你做妾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做妾。 聂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果然,魏七大费周章举办这次群面……不,宴会,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堂弟”,而是为了给自己物色女孩。 准确来说,是为了物色“不用八抬大轿,不用十里红妆,只需要一句好话,一个眼神,就能拎包入住、给我做小老婆的女孩”。 聂昭略一思索,没有立马道出自己的猜测,而是含糊其辞地打了个太极: “不是不是,真是我一时大意,没把握好机会,浪费了娘一片苦心。今日之事,辛苦娘了。” 她大胆推测——从魏七一把年纪还盖着亲娘喜欢的大花被、骗婚还需要亲娘监督来看,这位在外八面玲珑的海王,在自己家里,很可能是个没断奶的妈宝男。 而妈宝男的妈,一般都会无条件纵容自己的儿子。 不出所料,贵妇人一见聂昭意气消沉,立刻将怒火和牢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把她搂在怀里连连拍抚。 “好孩子,娘不是生你的气,娘是气那些蠢丫头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的好。” 她说着说着,又拈起块帕子拭泪: “娘也气自己没用,没法给你谋一个好前程,还要让你受 这份委屈。都怪娘修为不济,年老色衰,越不过楚夫人这个正头娘子,又争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小贱人……” 聂昭:“……” 好家伙,你这还是个宅斗文。 你们这个修仙界,要素未免太多了吧! 不过多亏贵妇人爱子如命,在儿子面前毫不设防,聂昭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她口中打探出了母子两人的处境。 原来,魏七那位杀千刀的爹——魏家家主魏震华才是名副其实的“海神”,也是如今这种局面的万恶之源。 此人行事放浪不羁,风流成性,结交的红颜知己比一般人的通讯录好友还多,说过的情话比一般人的毕业论文还长,光是终生就互许过几百次,来生也预约了几百回,不知要透支到哪一世才能还清。 或许是物极必反、乐极生悲,数十年前,魏海神在一场恶战中身负重伤,从此不能人道。 有些人还活着,但他的戟儿已经死了。 对于戟儿和脑子长反的人来说,戟儿死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重振雄风,魏震华踏遍三山五岳,不知求了多少灵丹妙药、功法秘籍,却依然徒劳无功。 自从受伤那一日以来,他整个人就好像漏了气的皮球,从上到下无一处不泄,从里到外无一处不软。 面对一众娇妻美妾,他却力不从心,只能盖上被单鉴赏夜光炼丹炉。 他内丹已毁,丹田已废,一个支离破碎的丹田,要如何拯救一个支离破碎的戟儿? 一代海神,就此折戟沉沙。 对此,就连向来护短的承光上神都表示爱莫能助——“点化”不同于“飞升”,相当于给人挂上一个强化buff,无法从根本上疗愈顽疾。 换句话说,魏震华这种情况,就算被老祖宗点化成仙,也只能变成一个没有戟儿的神仙。 那不是更丢人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魏震华自知飞升无望,便一门心思将希望倾注在儿女身上,盼着他们早日为魏家开枝散叶、壮大门楣,也好为晚景凄凉的自己带来一丝慰藉。 尤其是近年来,仙界灵气渐有衰竭之兆,“点化成仙”的名额一年少过一年,只有三大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才能入选。 也就是说,子孙后代的资质,将直接决定未来三大家在仙界的地位,以及在凡间的势力范围。 于公于私,魏家都需要更多、更快、更好地下崽,像流水线一样投入到激烈的权力角逐中去。 因此,魏震华对一干子女宣布: ——谁能为我诞下天赋超群的孙辈,谁就是下一任魏家家主。 ——如果想继承家业,就努力生孩子吧! “…………” 聂昭听完第一反应: 金仙君,黄泉路上你不孤单啊! 你们两位一个弱精,一个羊尾,偏偏都对生孩子情有独钟,实乃渣男界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去地下结个冥婚,生生世世纠葛痴缠,再也不用祸害无辜女子了! 这门亲事我同意,随五毛份子钱不用找了! 黎幽在黄金屋里嗑瓜子:【这想法真不错,畜生听了都嫌晦气。你说,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解放天性,返璞归真?】 长庚矜持地小口抿花露:【畜生繁衍,尚有节制,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好端端的,不要这样侮辱你自己。】 聂昭只想给他们俩一人一拳:【你们叨逼叨可以,吃东西的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刚才吃席都没上桌,听不得这个!】 言归正传。 他们眼前这位贵妇人姓甄,原本是个小门派长老的女儿,听信了“在兑洲这地界,修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说法,一心一意嫁入豪门,年纪轻轻便给魏震华做了妾,从此几乎没有踏出过魏家一步。 她今年刚好一百五十岁,修炼疏懒,修为平平,用尽了各种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秘方,至多也只能让自己的容貌维持在五十岁左右。 “以色事人”这条路走不通,接下来,就只剩下一条“母凭子贵”了。 甄姨娘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女已经出嫁,只剩下一个千娇万宠的宝贝儿子,就是刚被聂昭打晕的海二代魏七。 魏七和母亲一样,心比天高,立志夺嫡,只可惜素质不算出挑,又没有得力的母家支持,在魏震华三十多个子嗣中排不上号,想吃口*都赶不上热乎的。 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千金、名门闺秀,要么与魏家更有前途的公子结亲,要么和杨眉一样视婚姻如粪土,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因此,母子俩另辟蹊径,决定以数量取胜。 简而言之—— 既然找不到品貌一流的道侣,不如忽悠十个八个死心塌地的傻姑娘回来,让她们没名没分地住在小院里,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好了? 修仙之人亲缘淡薄,生孩子就像抽奖,一对道侣最多生两胎,已经算是天公作美。 至于孩子资质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魏七灵机一动: 那我一口气讨十个老婆,和我爹一样生上个二三十胎,岂不是比别人多十倍的中奖率? 这养儿防老,多是一件美事啊! “…………” 要不是角色扮演还没结束,聂昭真想为这母子俩天才的想法鼓鼓掌,再给他们一人一个大逼兜。 我可去你爹的吧! 你咋不跟你爹一样折戟啊,崽种! 甄姨娘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没察觉“儿子”神情有异,越说越是慷慨激昂: “你爹他就是偏心!我让他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你看看他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凭这些歪瓜裂枣,也配给你做正妻?还不如听我的,多纳几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起码拿捏起来方便些。” 聂昭:“啊对对对。” “你再看看他宠爱的儿子,和我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四娶了碧虚湖长老的女儿,老幺要和楚家嫡女来个亲上加亲,老九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竟连天上的仙女都娶得!” 聂昭:“啊对对对。” “就算仙女不乐意又怎样?仙侍仙侍,又不是正经神仙,扒了她那身羽衣,还不是任由老九摆布?” 聂昭:“啊对对对……” “……不对,等等。” “你他娘——我是说,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不愿意也得认命啊!” 甄姨娘理直气壮,“脱毛的凤凰不如 鸡,她都落了地,还当自己是仙女呢?”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 百年之前,甄姨娘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女时代。 然而百年来,她困居在一尺见方的烂泥地里,被一根名为“继承人”的胡萝卜吊着原地打转,眼中只剩下争宠扯头花,心中只剩下后宅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 如今的她,非但自己不想离开后宅,还打心眼里嫉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子,巴不得将她们一个个从云端拽下来,恶狠狠地踩进泥地里,与自己同命运、共沉沦,一起做黯淡无光的鱼眼珠子。 “我听说仙侍都是被上神点化的,只要上神默许,你爹想留一两个在凡间做媳妇,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等哪天他心情好,娘再想想办法,帮你也讨上一个。” “仙女好啊,身子骨受过仙界灵气滋润,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不知能生出怎样的好苗子。” “儿啊,你可得加把劲,千万不能让老九生在前头了!” “……” “…………” “………………” 有那么几秒钟,聂昭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好像透过甄姨娘热切扭曲的面孔,看见了一些模糊不清、摇曳不定的影子。 然后她意识到,可能是古老的“香火”成了精,幽灵一样寄居在甄姨娘脑子里,把她变成了香火的代言人。 尽管明知多半徒劳无功,她还是平心静气地开口,尝试驱赶这个幽灵: “娘,既然仙女不乐意,为何要强留她呢?她不是摆件,也不是花肥,而是活生生的人啊。” “再说,人家成仙也不容易,想来都是有抱负的,不是为了给谁生孩子……” “……” 甄姨娘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她定定抬起头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聂昭,好像她突然长出了三个鼻子。 片刻后她再开口,语气几乎有些愤慨: “为何要强留她?这还用问吗!魏家血脉一代不如一代,若不给你找个好媳妇,我上哪儿抱个好孙子?没有拿得出手的孙子,得不到家主青眼,我们这一房岂不就亡了!” “都说母子连心,咱们娘俩才是一家人,那些外姓女子怎么想,我哪里顾得上——” 砰! 她只来得及说到这里,便迎面吃了聂昭一记上勾拳,连叫都没叫出声,就两眼一翻,仰天倒地,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 “哎……” 聂昭长长叹了口气,揉着拳头感慨道:“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最是儒雅随和,骂人从来不带妈。但刚才有一瞬间,我想给魏七和他妈一人一菜刀,把他们全都砍了。” 黎幽温和地纠正道:“魏家之恶,这妇人不过是其中末流。我的建议是一视同仁,要砍就砍他全家,除了‘媳妇’一个都别留。” 聂昭深以为然:“有道理,是我格局小了。” 长庚:“……” 他早就知道,在场只有他一个文明人。 只听聂昭又道:“甄姨娘和魏七‘母子情深’,我演技再好,时间一长也难免露馅。为免夜长梦多,只能请他们母子俩一起睡会儿,回头到大牢里相会了。”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 她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了两步,俯视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甄姨娘,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 “我假扮魏七,甄姨娘的角色也不能空着。你们两位,谁来扮演我娘?” 黎幽:“……” 长庚:“……” 黎幽:“我相信,仙君襟怀广阔,一定能成为一位伟大的母亲。” 长庚:“谬赞了,其实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直到现在还记恨你与我顶嘴。我看你对聂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岂不正是母性的光辉?” 黎幽:“仙君想岔了,我与阿昭乃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日久生……” 长庚:“生出了慈母之情,是吧?我知道雄性妖兽也能做母亲,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黎幽:“哪里哪里。世间情谊种类何止万千,我关心她,也可能是因为我想做她的……” 长庚:“不,你就是她母亲。” 黎幽:“不,你才是她母亲。” 长庚:“你——” “差不多得了。” 聂昭没好气地打断他们,“要不这样,你俩划拳吧。谁赢谁演我娘,另一个演我媳妇。” “看你们俩撕成这样,至少婆媳矛盾的部分,应该是可以本色出演的。” 黎幽/长庚:“?”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3章 雷神锤 第63章 “你俩划拳吧。谁赢谁演我妈,另一个演我媳妇。” 三句话,让两个男人为我划拳一百轮,两个人都拼了老命抢着输。 最终,长庚以51:49的微弱优势胜出,赢得了“甄姨娘”这一光荣的母亲角色。 【焯!】 ——他嘴上没这么说,但他脸上写着这个字。 就在两人划拳的同时,聂昭扶着额头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绪,没有化身为狂战士砍了魏家满门。 玩归玩,演归演,这一回她确实气得不轻。 黎幽和长庚也没催她动身,划完拳就恢复本相,大摇大摆离开了黄金屋。 他们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一个坐在魏七床上剥松子,用号称“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被褥来装松子壳;一个背着手来回踱步,逐个打量金丝楠木柜上摆放的古董玉器,每看一件就摇一阵头,喃喃念叨一句“没用的废物”。 也不知是在骂物件,还是在骂选物件的人。 “……” 不知为何,看着他俩游(不)刃(务)有(正)余(业)的模样,聂昭的心情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幸好,眼前还有两个队友分摊伤害,而且会视情况和她一起骂人。 若是换了暮雪尘这个老实孩子,连骂都不知该怎么骂,两人大眼瞪小眼,搞不好真要气出病来。 “来,阿昭。” 聂昭拍拍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正要起身,忽然感觉唇边有什么物事轻轻一触,凉冰冰的十分舒适,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味道。 “还是说,我现在应该自称‘妾身’,唤你一声‘相公’?随你喜欢,我都行。” 她扭头望去,只见黎幽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指间拈着一颗新鲜带露的杨梅,果肉红中透紫、紫里泛黑,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相映成趣。 “黎……” 聂昭刚一启唇,黎幽就顺势将那颗杨梅塞到她嘴里,笑吟吟地抽回手来。 “好了,吃点零食,消消气。我们一大家子都指着你呢,气坏了怎么办?” 聂昭见这“媳妇”如此体贴入微,也不好推拒,就着他手将那颗杨梅含在口中,舌尖轻轻一舔—— 我艹这杨梅怎么是辣的!!!! “味道如何?” 罪魁祸首面带微笑,狐狸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这是我最新研制的‘业火蜂蜜渍杨梅’,别有风味,想着头一个让你尝尝。” 聂昭:“……” 渍得不错,下次不要再渍了。 话说回来,“业火蜂蜜”到底是什么啊,用辣椒酿的吗? 好在她也不是不能吃辣,将杨梅当成水煮鱼丸嚼吧嚼吧吃了,含着两汪生理性的泪水抬起头来,向黎幽粲然一笑: “多谢,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比起魏家,现在我更想给你来一刀。 黎幽对她眼神中的杀气视若无睹,嘴角笑意更深:“那就好。如今我们身处敌阵,须得步步为营,可不能自乱阵脚。” 聂昭翻 了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转向长庚道:“如何,能找到葛仙侍吗?” “……” 长庚没答话,只是随手从柜子上摸了个精巧的琉璃盏,指尖一点向里头注入清水,头也不回地放到聂昭面前。 聂昭:“……谢谢。” 好险,演戏演多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谢谢妈”。 不得不说,这杯清水来得十分及时,正好用来漱漱口,冲淡一些“业火蜂蜜渍杨梅”的刺激味道。 黎幽:“……” 这人果然是来抢活的。 长庚浑不在意他们复杂的表情,手中把玩着另一个琉璃盏,目光却透过流光溢彩的琉璃,穿过紧闭的门扉,不知投向了哪片不可视、不可知的土地。 黎幽凝神观望片刻,传音向聂昭道: “与你同行这位,莫不是太白殿的?一眼望遍山川,一念千里追魂,都是太白殿掌事者才有的手段。” 聂昭清楚长庚本事,也不替他隐瞒:“他就是太白殿的长庚上神。怎么,你第一次见他?” 黎幽颔首道:“不错。据说他是个深居简出的懒散人物,除非天塌到家门口,否则绝不会亲自出面,更别说下凡了。” 他不错眼地牢牢盯住长庚,意味深长地抿起唇角:“阿昭真有本事,竟连他也说动了。” 聂昭摇头:“倒不是我说动他,是他主动给我加班券……” “有了。” 忽然间,长庚半开半阖的双眼倏地睁开,目光锐利如暗夜里漂浮的磷火,直直逼视前方。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这里’是指……”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推开房门,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说来惊人,魏家所在之处,既不是海岛也不是仙山,更非寻常屋宇,而是位于一条巨鲲的脊背上。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巨鲲游弋于天幕之上,穿行于云海之间,在地面投落下浓重而宽阔的阴影,就如同传说中的“仙岛”一般。 “据说,这条巨鲲是承光上神驯服的上古异兽,妖力非凡,只听命于他一人。” 长庚紧跟在聂昭身后踏出卧房,一出门便自觉地化作甄姨娘模样,口中淡淡解释道: “数千年前,承光在凡间收过三个弟子,对他们宠爱有加。就连这上古巨鲲,他都欣然赐给弟子做仙府,还亲手书写了一块匾额,命名为‘鲲鹏台’。” “正因如此,魏家行事才会无所顾忌,得志便猖狂。” 黎幽也完成了一键换装,跨过门槛在聂昭身边站定,“承光上神这份关怀,可真是用在了好地方啊。” “……” 聂昭没应声,双臂环抱胸前,面带冷笑眺望着这番胜景。 鲲背上足可承载一座小城,魏家府邸更是极尽奢华靡丽,琼楼金阙,玉砌雕阑,较之于天上宫阙也不差分毫。 可惜建筑品味很是一般,聂昭一眼望去,只觉得俗艳浮夸、毫无质感,很像是国产仙侠剧常用的魔仙堡特效。 不管怎么说,反正钱给到位了。 不用问,问就是来自承光上神的关怀。 比起对震洲放任自流的清玄上神,对坤洲 敲骨吸髓的重华上神,承光上神对兑洲,可以说是给予了老父亲一般无微不至的关爱。 就连他的亲生女儿东曦,因为表现不合他心意,也没能享受到这份慈父之情。 也正是出于这份慈父之情,面对魏家的贪婪、愚蠢、利欲熏心,承光上神都视若无睹,像父亲一样把他们原谅。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自家小辈要讨媳妇,长辈帮着“介绍”一两个手下的姑娘,“安排”一两门合意的亲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从魏家如今的景况来看,聂昭觉得承光上神值得一个连坐,满门斩他一个、遗产留给女儿那种。 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保证受害者的安全。 长庚所指的方向,乃是位于巨鲸头部的一座高大殿宇,也是聂昭一眼望去,整片府邸中靡艳之风最重的地方。 那座大殿通体粉刷成一种鲜艳刺眼的朱红色,墙面遍洒金粉,屋顶铺满琉璃,四面悬挂着轻柔飘逸的鲛绡、晶莹剔透的珠帘,两树一人高的红珊瑚装饰在大门两侧,周围点缀着五光十色的鲜花和彩绸,乍一看就像座土味暴发户别墅。 聂昭沉吟道:“那里是……” 黎幽轻快一笑:“阿昭若是好奇,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给自己换了身素色衣裳,就像电视剧里的傻白甜女主一样,故意冒冒失失地东张西望,假装脚下一崴,一头撞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嬷嬷身上: “哎呀!对不起嬷嬷,我刚刚走神了!没撞疼你吧?” 聂昭:“……” 又双叒叕开始了是吗? “你是哪个院里的,没长眼睛啊?管事的怎么教你的?” 那嬷嬷也是个暴脾气,眉毛眼睛一下飞起老高,几乎要直奔发际线。 黎幽仿佛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后退两步,两汪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 “她是我的人。” 而聂昭就像电视剧里的装×男主一样,在女主遭受欺凌的关键时刻闪亮登场,霸气侧漏,走路带风,天神一般向“她”伸出手去。 “小幽儿,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 黎幽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熟练地挽住聂昭胳膊,偎依着她乖巧道,“对不起啦。我看对面那座大殿漂亮得紧,一时出神,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嬷嬷。” 聂昭没答话,只是一手抚着他乌黑的秀发,一边向嬷嬷递了个霸气侧漏的眼神。 “说。” “原来是七公子身边的姑娘。” 嬷嬷不敢怠慢,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姑娘真有眼光,这宫殿不是别处,正是魏家宗祠。不过此地禁止女子入内,姑娘在外头看看就好,千万别不小心踏进去了。” 黎幽故作诧异道:“那是宗祠?不是九公子的住处吗?” 他交握纤纤玉手,莹白小脸微抬,45度角仰望天空,眉眼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憧憬之色。 “听说九公子娶了天上的仙女,这么漂亮的宫殿,我还以为定是给仙女住的呢。” 嬷嬷赔笑道:“九公子喜欢清静,住的是东南角的梅苑,离宗祠远着呢。至于他身边那位仙姑,我们这些做下人 的,哪里敢随便打听?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 聂昭听得眉头紧皱,心道你们家宅斗还挺凶险,连家里的打工人都是日抛。 不过,葛织娘既然遭到魏家囚禁,被迫与魏九成亲,又怎会不在魏九身边,反而出现在“女子不得入内”的宗祠呢? 若是她机警聪明,巧计逃出生天,那她为何不回到仙界? 莫非—— 在魏家宗祠,还有什么她放心不下的东西吗? 无论如何,眼下都只能亲自确认一番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既然得知了目的地,聂昭便不再耽搁,让“母亲”长庚留在房中休息,自己模仿着魏七温和有礼、儒雅端方的君子相,带着黎幽这个“姬妾”迈开脚步。 不巧的是,魏震华恰好在宗祠缅怀先祖,魏九也闭门谢客,两头都拦着她这个庶出少爷,调查一下就遇上了死胡同。 聂昭:大意了!早知这是个嫡庶神教大家族,就应该先把他们家嫡长子爆头拖走! 她自然不会轻易退缩,打算先绕着守备薄弱的梅苑转一圈踩点,找个合适的所在守株待兔,再顺便窥探一下内中情形。 “梅苑”顾名思义,四面环绕着几亩洁白如雪的梅林,林中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俨然是一片引人沉醉其中的香雪海。 聂昭很快便发现,院落一角有扇无人顾守的小门,虽说贴了符、落了锁,但对她来说如同无物。 她当机立断,与黎幽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随手拍落门上铁锁,隐藏气息潜入其中。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他们刚拐了个弯,迎面就看见浓艳的绛紫色袍角一闪,耳边传来一阵娇柔暧昧的调笑之声: “九公子,别这样……万一让人看见……” “放心吧,我的好姨娘。我都让人看着呢,没人敢进来煞风景。” “那、那你也不能在这里……” “嗨,这不就是图个刺激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位仙女夫人啊,就是个冷冰冰的木头美人,抱着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和我爹那个废人在一起,不也一样毫无意趣吗?” “讨厌!哎呀,你别这么着急嘛……” 聂昭:“…………”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自己流年不利,还是运气太好,一来就遇上了“和仙女结婚”的幸运男嘉宾。 对于这场意外遭遇的激.情演出,她只能说一句: 【谢谢,戒小妈文学了。】 那对男女的嬉闹之声越来越近,聂昭一个激灵,从小妈文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反手拽着黎幽就要避开。 “嗳哟!公子,你弄疼我啦!”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只听那女子一声娇呼,欲拒还迎地将男子一把推开,提着裙摆、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跑出来: “公子,你来追我呀!追到我,我就让你——” 接下来的话,生生堵在了她纤细的喉咙里。 她不跑还好,这一跑就越过了聂昭与他们之间相隔的假山,双方在无处藏身的□□上狭路相逢,大眼瞪小眼撞个正着。 光天化日之下,这位小姨娘香肩半露,云髻松散,白花花的肌肤亮得刺眼,好像 一条剥洗干净的小羊羔。 魏九紧随其后,扑过来将她一把抱个满怀:“抓到你了!” 他身体力行地诠释了“精虫上脑”四个字,光顾着把脸埋在姨娘发间一亲芳泽,根本顾不上看路。 但只要他将视线抬高0.01公分,就会和姨娘一样,正面迎上聂昭瞠目结舌的面孔。 “…………” 聂昭在内心发问:我现在换个星球生活,还来得及吗? 然后她自己回答:多半是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七……】 【……七舅姥爷?】 小姨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聂昭——准确来说,是凝视着聂昭身后的黎幽,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七舅姥爷,您怎么来了?您也是来魏家采补的吗?】 聂昭:“?” 黎幽:“……” 聂昭:【黎公子,解释一下。】 黎幽:“……” “……” “…………” “………………” 【她……也是浣花狐。】 黎幽双唇紧抿,深锁眉头,脸色变了又变,足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老大不情愿地开口解释道。 【浣花狐汲取桃丘灵力而生,无父无母,全凭出生早晚认个亲戚,成年后互不干涉。如今的年轻后辈之中,的确有些走采补之道,吸取他人精气提升修为。】 【说是采补,其实只是让他们做个春.梦,通过梦境吸取精气,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最大的副作用,就是被长期采补的男子会患上不.举之症。】 他顿了一顿,然后加重语气道: 【当然,我从未涉猎此道,今后也没有涉猎的打算。】 【还有,我只是出生早了些,没那么老,你别听她瞎嚷嚷……】 “七舅姥爷!” 黎幽话音未落,小狐狸大约是嫌魏九腻腻歪歪太烦人,反手一拳捣在他鼻梁上,直接将他打晕在地,又飞起一脚踹出老远,自己踩着绣花鞋一蹦一跳,乐颠颠、喜洋洋地迎上前来。 “七舅姥爷,您老人家难得出来一趟,是要在魏家长住吗?那我来给您带路吧!我在这里待了三个月,熟悉得很呢!” “这地方男人又多,身体又好,人品又烂,采阳补阴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吸干他们也无所谓,我超喜欢这里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4章 戏台起 第64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七舅姥爷这么挑嘴的狐狸,怎会看得上魏家?” 梅苑之内,小狐狸盘膝坐在一株花影缤纷的梅树下,扬起花朵似的面孔,笑盈盈地向黎幽说道。 “……” 黎幽一手撑着额头,几乎有些生无可恋,“阿瑛,旁的不说,你先把称呼改了吧。” 阿瑛好奇歪头:“为何要改?七舅姥爷就是七舅姥爷,是我干姥姥的第七位义兄啊?” 聂昭:“……” 不得不说,你们这认亲系统还挺复杂的。 她头一次看见黎幽如此吃瘪,乐得瞧热闹,也不去阻拦,只是一门心思逮着阿瑛追问道: “阿瑛,你在魏家这三个月,莫非一直在扮演魏震华的‘姨娘’吗?可曾受过委屈?” “是啊!” 阿瑛没半点羞怯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光是我,魏家近年新纳的姨娘里,有不少都是前来采补的妖魔。只是我们精于伪装,他们色迷心窍,压根没发现罢了。” “魏家人得承光老儿看重,灵丹妙药流水一样赐下来,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经脉骨血里灵气充盈,正好给我们补补身体。我们都说好了,待我采补得差不多了,便想个法子脱身,再换下一个姐妹进来!” 说到这里,阿瑛双手一合,笑语声如鸟雀啁啾,俏丽眉眼间满是欢喜和骄傲之色。 “七舅姥爷,还有……你是我七舅姥姥吗?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在魏家吃好、喝好、玩好,衣食住行有人伺候,金珠宝贝供应不绝,真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呢!” “说来好笑,魏家向来冲锋在‘降妖除魔’第一线,对魔兵魔将严防死守,对后宅女子却没有半点防备。大概在他们眼里,女子充其量只算个玩意儿,算不得人,更算不得妖魔吧。” “殊不知在我们眼里,他们连玩意儿都不如,就是个送上门来的血包呢!” “……” 一人一狐一见如故,阿瑛说得眉飞色舞,聂昭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若是放在现代互联网,少不得又要被部分男网友刷一波“女拳警告”。 对此聂昭只想说:打得好,再多打点! 她没在意那句“七舅姥姥”的玩笑话,转头问起魏家宗祠和葛织娘之事,想从阿瑛口中多了解一些细节。 然而这一次,就连阿瑛也是一头雾水。 “宗祠?那地方供着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严禁女眷入内,我也从未进过,毕竟我没法采补死人。” “至于那位葛仙子,我倒是听人提过几句。据说半年前她为公务下凡,在魏家借住了一段时日,后来便与魏九暗生情愫,不惜辞去仙籍,留在凡间与他成婚。” “话虽如此……但我到魏家这么久,从未见葛仙子露过面。魏九也时常抱怨夫妻不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只怕犹未可知吧?” 阿瑛蹙着柳眉思忖了一会儿,扭头望向一边瘫倒在地的魏九,灵机一动道: “对了!七舅姥爷,您何不直接问他呢?此人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只要诓上一诓,定能让他吐个干干净净!” “至于具体怎么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阿瑛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将数月来与魏家人周旋的技巧倾囊相授,听得聂昭又是好一阵爆笑,当场便撸起袖子,拉上黎幽就要尝试一番。 黎幽欣然应允,同时不忘拉踩长庚:“阿昭你看,这回扮媳妇的若不是我,可玩不了这一出。” 聂昭失笑,作势又要拍他尾椎骨:“别贫了,干活吧七舅姥爷!” 黎幽:“?” 有话好好说,辈分不能乱! 待他们布置妥当,阿瑛便给魏九打了一针鸡血——功能类似鸡血的灵药——让他悠悠醒转过来,揉着眼睛四下张望: “我这是……在院子里睡着了?哎,一定是昨晚与爱妾胡闹到太晚,所以精神不济……” 聂昭:“……” 不,兄弟,你是在梦里被狐狸精榨干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换上一副馋涎欲滴的变态笑脸,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黎幽:“小幽儿,你就从了我吧!” 黎幽后背贴上围墙,放声尖叫:“不要!放开我!” 魏九:“???” 两人在梅苑外的墙根下激.情表演,对话一字不落传入魏九耳中,顿时勾起了一些人渣共有的猥琐好奇心,引得他悄悄将角门推开一线,探头探脑地偷窥起来。 聂昭见他探头,表演得越发卖力,伸手就是一个壁咚:“幽儿,你究竟对我有何不满?我堂堂魏家七公子,难道还给不了你想要的?” 黎幽掩面啜泣,嘤嘤嘤哭得梨花带雨:“七公子,您就放过我吧!贱妾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您呢?而且,我在老家已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哦?” 聂昭凑得更近,眼神犀利,语气低沉,活脱脱就是影视剧里强取豪夺的霸道总裁,“我道你为何拒绝我,原来是心里有了别人。那便好办了,只要让他消失,你就可以放心另嫁他人了吧?” “什么?”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黎幽惨然变色,猛地抬起头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他凄声道:“不!求求您不要!公子,您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您放过桃红哥哥,不要对他下手……” 聂昭:“陶鸿?他就是你的情郎?为了他,你当真什么都答应?” 黎幽:“当、当真!公子若不信,我……” 聂昭:“嗯?” 黎幽:“我……我愿意……” 聂昭:“愿意什么?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一来一往间,两人越贴越近,气氛越来越暧昧旖旎,眼看就要发生一些晋江不能描写的画面。 与此同时,暗中偷窥的魏七直看得心痒难耐,血脉贲张,恨不得变成个摄像头贴在他们脸上。 紧接着,他便遵循偷窥惯例,一不留神踩断了脚边一根(阿瑛事先摆好的)树枝,发出“啪嚓”一声清晰的脆响。 聂昭应声抬头:“谁?谁在那里!” “七……七哥,是我啊。” 魏九自知瞒不过去,又怀着一丝窥破兄弟隐私的得意和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七哥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咱俩谁跟谁啊!” …… 一刻钟后—— “真想不到,七哥你表面光风霁月,私底下……竟然玩得这么开啊。” 聂昭与黎幽戏瘾大发,配合无间,完美演绎出一个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色.欲熏心的人渣形象,顺利骗取了魏九信任,让他将“七哥”视为同道中人。 聂昭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无缝融入新角色,活用自己冲浪多年掌握的男网友语录,与魏九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恶臭扑鼻,把她自己熏得够呛。 聂昭:【呜呜,我脏了,我要用泥水洗嘴巴……】 黎幽:【阿昭,在我面前就不用演了。】 聂昭:【呜呜,我没演,我真的脏了,要用魏家满门的血才能洗干净……】 甄姨娘有句话没说错——魏九的确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不过一盏茶工夫,他就将原本不算亲近的“七哥”引为知己,交流欺男霸女事迹之余,还热情地拉着聂昭讲起了八卦。 “七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些年爹不能人道,身体不好,脾气又差,全靠天上的老祖宗撑腰,那些年轻姨娘哪儿耐得住?实话告诉你,咱们家这大院里,光是另寻新欢的姨娘,就有这个数!” 魏九伸出一个巴掌,在聂昭面前晃了两晃。 聂昭试探着道:“五个?” 魏九大手一挥:“不是,我是让你看我手上的佛珠!这是我从我那位仙女夫人手上拿来的,是个吸收了仙界灵气的好物件,有二十多颗红玛瑙呢!” 聂昭:“……” 托他的福,如今她脑海中魏震华的形象,已经从海神波塞冬变成了一头绿云罩顶的羊驼,每天在大草原上愤怒地吐口水。 当然,聂昭没有被接二连三的大瓜冲昏头脑,始终牢记本来目的,见缝插针地打听道: “说起这个,你那位仙女夫人一直闷在屋里,怎么不带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魏九一听这话,方才还眉开眼笑的面孔瞬间耷拉下来,像条落水狗似的垮下肩膀。 “唉,别提了。不瞒七哥你说,我夫人脾气可大着呢!为了将她留在凡间,几位叔伯长辈都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他越说越消沉,消沉中还带着一丝真心错付的委屈: “可是,我听话本子里的故事,只要趁仙女沐浴时取走她的羽衣,在她手足无措之际还给她,她便会对我一见钟情,与我白头偕老啊……七哥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聂昭:“……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编也不清楚,可能因为你全家都是丧心病狂、断子绝孙的畜生吧。 对不起,辱畜生了。 从犯罪嫌疑人口中,她终于得知了葛织娘“自请下凡”、“嫁入魏家”的来龙去脉。 在承光上神看来,他只是个穿针引线的月老,将一无所知的葛织娘送到兑洲办差,之后全凭魏家小辈自由发挥,说服她留在凡间婚配。 成事与否,全凭葛织娘自愿。 “自愿”是个重点,记得划一下,接下来要考。 魏家人的确使尽了浑身解数,对葛织娘盛情款待、热情示好,魏九本人更是殷勤备至,每天早中晚三次嘘寒问暖,恨不能将自 己系在这位美貌仙子的裤腰带上。 但即使如此,一心求道的葛织娘也没有动摇。 无论身在何方,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背井离乡拜入仙门,刻苦修炼数十载,都是为了成为仙官,改变那片孱弱贫瘠的土地,“让家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任何可能与魏九成婚,让自己的理想与努力付诸东流。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魏九一计不成,便起了旁门左道的心思,唆使几个姐妹邀请葛织娘去秘境沐浴,自己从旁窥探,趁机偷走她衣物,想要借此开启一段可歌可泣的仙凡之恋。 他想得很美,但还是那句话——神仙岂是如此不便之物,怎会受制于区区一件衣服? 葛织娘看破他用意,喝好、玩好,衣食住行有人伺候,金珠宝贝供应不绝,真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呢!” “说来好笑,魏家向来冲锋在‘降妖除魔’第一线,对魔兵魔将严防死守,对后宅女子却没有半点防备。大概在他们眼里,女子充其量只算个玩意儿,算不得人,更算不得妖魔吧。” “殊不知在我们眼里,他们连玩意儿都不如,就是个送上门来的血包呢!” “……” 一人一狐一见如故,阿瑛说得眉飞色舞,聂昭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若是放在现代互联网,少不得又要被部分男网友刷一波“女拳警告”。 对此聂昭只想说:打得好,再多打点! 她没在意那句“七舅姥姥”的玩笑话,转头问起魏家宗祠和葛织娘之事,想从阿瑛口中多了解一些细节。 然而这一次,就连阿瑛也是一头雾水。 “宗祠?那地方供着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严禁女眷入内,我也从未进过,毕竟我没法采补死人。” “至于那位葛仙子,我倒是听人提过几句。据说半年前她为公务下凡,在魏家借住了一段时日,后来便与魏九暗生情愫,不惜辞去仙籍,留在凡间与他成婚。” “话虽如此……但我到魏家这么久,从未见葛仙子露过面。魏九也时常抱怨夫妻不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只怕犹未可知吧?” 阿瑛蹙着柳眉思忖了一会儿,扭头望向一边瘫倒在地的魏九,灵机一动道: “对了!七舅姥爷,您何不直接问他呢?此人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只要诓上一诓,定能让他吐个干干净净!” “至于具体怎么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阿瑛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将数月来与魏家人周旋的技巧倾囊相授,听得聂昭又是好一阵爆笑,当场便撸起袖子,拉上黎幽就要尝试一番。 黎幽欣然应允,同时不忘拉踩长庚:“阿昭你看,这回扮媳妇的若不是我,可玩不了这一出。” 聂昭失笑,作势又要拍他尾椎骨:“别贫了,干活吧七舅姥爷!” 黎幽:“?” 有话好好说,辈分不能乱! 待他们布置妥当,阿瑛便给魏九打了一针鸡血——功 眼眯起,嘴角一弯,露出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灿烂笑容。 “能让父亲为你做到这一步,九弟当真好福气。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羡、慕、得、紧啊。” “我说九弟,别这么见外,就让我见见你的夫人吧?” 聂昭怒气上头是真,但她的优点就是无论多么愤怒,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 倘若怒极失智,结果只会得不偿失。 在她一通天花乱坠的吹捧之下,魏九飘飘欲仙,只当七哥真心羡慕自己的好运气,欣然答应为她引见夫人,共同鉴赏一番天上仙姝。 与此同时,聂昭再次向长庚传音确认: 【长庚上神,你确定葛仙侍在魏家宗祠,不在魏九院中吗?】 长庚:【不错。宗祠周围布有极其强大的法,“阿瑛,你在魏家这三个月,莫非一直在扮演魏震华的‘姨娘’吗?可曾受过委屈?” “是啊!” 阿瑛没半点羞怯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光是我,魏家近年新纳的姨娘里,有不少都是前来采补的妖魔。只是我们精于伪装,他们色迷心窍,压根没发现罢了。” “魏家人得承光老儿看重,灵丹妙药流水一样赐下来,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经脉骨血里灵气充盈,正好给我们补补身体。我们都说好了,待我采补得差不多了,便想个法子脱身,再换下一个姐妹进来!” 说到这里,阿瑛双手一合,笑语声如鸟雀啁啾,俏丽眉眼间满是欢喜和骄傲之色。 “七舅姥爷,还有……你是我七舅姥姥吗?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在魏家吃好、喝好、玩好,衣食住行有人伺候,金珠宝贝供应不绝,真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呢!” “说来好笑,魏家向来冲锋在‘降妖除魔’第一线,对魔兵魔将严防死守,对后宅女子却没有半点防备。大概在他们眼里,女子充其量只算个玩意儿,算不得人,更算不得妖魔吧。” “殊不知在我们眼里,他们连玩意儿都不如,就是个送上门来的血包呢!” “……” 一人一狐一见如故,阿瑛说得眉飞色舞,聂昭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若是放在现代互联网,少不得又要被部分男网友刷一波“女拳警告”。 对此聂昭只想说:打得好,再多打点! 她没在意那句“七舅姥姥”的玩笑话,转头问起魏家宗祠和葛织娘之事,想从阿瑛口中多了解一些细节。 然而这一次,就连阿瑛也是一头雾水。 “宗祠?那地方供着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严禁女眷入内,我也从未进过,毕竟我没法采补死人。” “至于那位葛仙子,我倒是听人提过几句。据说半年前她为公务下凡,在魏家借住了一段时日,后来便与魏九暗生情愫,不惜辞去仙籍,留在凡间与他成婚。” “话虽如此……但我到魏家这么久,从未见葛仙子露过面。魏九也时常抱怨夫妻不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只怕犹未可知吧?” 阿瑛蹙着柳眉思忖了一会儿,扭头望向一边瘫倒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5章 碎金笼 第65章 在魏九的住处,本该被囚禁于此的葛织娘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做工精美、又因精美而格外阴森诡异的纸人。 苍白的脸,殷红的唇,身上一件宝蓝滚金边的大花袄,颊边两团浓艳到诡异的胭脂色。 眼睛是黑漆漆两个墨点,鼻梁是白纸上几道折痕。 将它往哪里一摆,哪里就会变成中式恐怖游戏。 这纸人身上施有障眼法,聂昭和黎幽不是凡人,都能一眼看穿其中关窍。 但在魏九眼中,这纸人会说、会笑、会流泪,分明就是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仙女。 于是,他就在聂昭五味杂陈的目光中,柔情脉脉抚摸着纸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先他们一步潜入魏家,救出了险些落入魔掌的葛织娘。 不仅如此,那位妖修还协助葛织娘施术,用以假乱真的纸人将这些少女替换出来,藏入魏家宗祠,给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怪了,除了妖都之外,妖魔界几时有这样的活雷锋? ——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此时此刻,光是眼前这幅景象,就足以占据聂昭全部的精力了。 不难看出,葛织娘一直留在魏家宗祠,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待她们恢复体力后一起离开。 “此地有这么多姑娘,也就是说……” 这偌大的魏家,明里暗里,究竟给自家子孙物色了多少“媳妇”? 或者说—— 为了让腐朽的大树开枝散叶,他们究竟置办了多少“器皿”,作为培养下一代树苗的工具? 在他们眼中,人可以是器皿,是养料,是争权夺利的筹码,是传宗发现了蛛丝马迹,先他们一步潜入魏家,救出了险些落入魔掌的葛织娘。 不仅如此,那位妖修还协助葛织娘施术,用以假乱真的纸人将这些少女替换出来,藏入魏家宗祠,给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怪了,除了妖都之外,妖魔界几时有这样的活雷锋? ——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此时此刻,光是眼前这幅景象,就足以占据聂昭全部的精力了。 不难看出,葛织娘一直留在魏家宗祠,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待她们恢复体力后一起离开。 “此地有这么多姑娘,也就是说……” 这偌大的魏家,明里暗里,究竟给自家子孙物色了多少“媳妇”? 或者说—— 为了让腐朽的大树开枝散叶,他们究竟置办了多少“器皿”,作为培养下一代树苗的工具? 在他们眼中,人可以是器皿,是养料,是争权夺利的筹码,是传宗发现了蛛丝马迹,先他们一步潜入魏家,救出了险些落入魔掌的葛织娘。 不仅如此,那位妖修还协助葛织娘施术,用以假乱真的纸人将这些少女替换出来,藏入魏家宗祠,给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怪了,除了妖都之外,妖魔界几时有这样的活雷锋? ——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此时此刻,光是眼前这幅景象,就足以占据聂昭全部的精力了。 不难看出,葛织娘一直留在魏家宗祠,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待她们恢复体力后一起离开。 “此地有这么多姑娘,也就是说……” 这偌大的魏家,明里暗里,究竟给自家子孙物色了多少“媳妇”? 或者说—— 为了让腐朽的大树开枝散叶,他们究竟置办了多少“器皿”,作为培养下一代树苗的工具? 在他们眼中,人可以是器皿,是养料,是争权夺利的筹码,是传宗 还没见识到呢。” 与其说她相信自己,倒不如说她相信21世纪的理工科教学水平,以及她在黑骨林觉醒的外挂。 论法术造诣,她自问不会输给任何一位神仙。 “长庚上神,我会借助纸鹤探查四周,葛仙侍的魂魄,就麻烦你继续留意了。” 聂昭专心致志控制纸鹤潜入宗祠,同时将手伸向长庚的手背,试图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共享给他。 然而,她这只手刚刚往外一探,触碰到的却不是长庚,而是一团蓬松柔软的绒毛。 “……黎公子?” 黎幽不知何时挤进他们两人之间,从衣袖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拦住了聂昭探向长庚的手。 然后他,这老狗还想故技重施,却被反咬一口,不仅从此沦为废人,连胯.下那二两肉都搞丢了。” “由此可见,抱香君当真英明神武、威风盖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聂昭:“好了,可以了。我完全理解了。” 简而言之—— 搞了半天,原来这根戟儿是你切的啊??? “是,也不全是。” 黎幽借着与聂昭双手交叠的机会,单开了一个将长庚排斥在外的私聊窗口,拉着她说起悄悄话来。 “当年重创他是我所为,但我确定自己只击碎了他的丹田,没有碎他的……咳。” “因为,那东西真的很脏啊。” “……” 聂昭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宗祠内,操控纸鹤悄无声息地穿过珠帘,落在一尊纯金花鸟博山炉后头,透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近距离窥探祠堂景象。 这老狗还想故技重施,却被反咬一口,不仅从此沦为废人,连胯.下那二两肉都搞丢了。” “由此可见,抱香君当真英明神武、威风盖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好了,可以了。我完全理解了。” 简而言之—— 搞了半天,原来这根戟儿是你切的啊??? “是,也不全是。” 黎幽借着与聂昭双手交叠的机会,单开了一个将长庚排斥在外的私聊窗口,拉着她说起悄悄话来。 “当年重创他是我所为,但我确定自己只击碎了他的丹田,没有碎他的……咳。” “因为,那东西真的很脏啊。” “……” 聂昭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宗祠内,操控纸鹤悄无声息地穿过珠帘,落在一尊纯金花鸟博山炉后头,透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近距离窥探祠堂景象。 这老狗还想故技重施,却被反咬一口,不仅从此沦为废人,连胯.下那二两肉都搞丢了。” “由此可见,抱香君当真英明神武、威风盖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聂昭:“好了,可以了。我完全理解了。” 简而言之—— 搞了半天,原来这根戟儿是你切的啊??? “是,也不全是。” 黎幽借着与聂昭双手交叠的机会,单开了一个将长庚排斥在外的私聊窗口,拉着她说起悄悄话来。 “当年重创他是我所为,但我确定自己只击碎了他的丹田,没有碎他的……咳。” “因为,那东西真的很脏啊。” “……” 聂昭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宗祠内,操控纸鹤悄无声息地穿过珠帘,落在一尊纯金花鸟博山炉后头,透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近距离窥探祠堂景象。 条好狗……咳,一员大将。因为贪恋红尘烟火、如花美眷,他迟迟没有接受点化,一直在凡间做他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也是镇星殿讨伐妖魔的马前卒。” 黎幽对长庚始终有所戒备,故意含糊其辞道: “据说,当年镇星殿集众仙之力,围剿媸皇、斩杀混沌、大破妖都。这姓魏的一直跟在队尾,混了个‘除魔有功’的名头,一口老本吃了一辈子,也不嫌馊得慌。” 聂昭一怔:“你说混沌,那不就是……” 昔日妖都之首,传说中的“世间第一个魔族”,仙界数千年来最大的心腹之患。 黎幽之所以被称为“大祭司”,就是因为他继承了妖都基业,将混沌信仰发扬光大,流传至今。 ,分享给我,再由我传递给他,结果也是一样的。” 聂昭:“……” 不是,为什么非得让你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怕受排挤的。”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拿这条任性的老狐狸没办法,也只好随他去,捏着他那只前爪传递影像。 说来奇怪,魏家宗祠周围的法阵造诣十分精深,远胜于其他场所。即使以仙界的标准来看,也没有一处缺口或疏漏,不像是凡人所为。 聂昭的纸鹤在门外蹲守了足有一刻钟,好不容易才逮着空子,尾随一队手捧鲜果、美酒等供品的侍从进入。 魏震华积威深重,侍从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捧着供品进了祠堂,躬身施礼道: “真人,我们将供品送来了。” “放下吧。” 从明珠宝玉缀成的帘幕之后,传出了一道苍老、浑浊而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起沙分享给我,再由我传递给他,结果也是一样的。” 聂昭:“……” 不是,为什么非得让你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怕受排挤的。”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拿这条任性的老狐狸没办法,也只好随他去,捏着他那只前爪传递影像。 说来奇怪,魏家宗祠周围的法阵造诣十分精深,远胜于其他场所。即使以仙界的标准来看,也没有一处缺口或疏漏,不像是凡人所为。 聂昭的纸鹤在门外蹲守了足有一刻钟,好不容易才逮着空子,尾随一队手捧鲜果、美酒等供品的侍从进入。 魏震华积威深重,侍从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捧着供品进了祠堂,躬身施礼道: “真人,我们将供品送来了。” “放下吧。” 从明珠宝玉缀成的帘幕之后,传出了一道苍老、浑浊而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起沙分享给我,再由我传递给他,结果也是一样的。” 聂昭:“……” 不是,为什么非得让你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怕受排挤的。”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拿这条任性的老狐狸没办法,也只好随他去,捏着他那只前爪传递影像。 说来奇怪,魏家宗祠周围的法阵造诣十分精深,远胜于其他场所。即使以仙界的标准来看,也没有一处缺口或疏漏,不像是凡人所为。 聂昭的纸鹤在门外蹲守了足有一刻钟,好不容易才逮着空子,尾随一队手捧鲜果、美酒等供品的侍从进入。 魏震华积威深重,侍从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捧着供品进了祠堂,躬身施礼道: “真人,我们将供品送来了。” “放下吧。” 从明珠宝玉缀成的帘幕之后,传出了一道苍老、浑浊而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起沙 “我时日无多,临终之前,惟愿与真爱之人长相厮守,看着我们的儿子继承家业……”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 换老婆就换老婆,换太子就换太子,大可不必说得如此委婉。 咋的,油门踩到底了你想起交通规则了,土埋到脖子了你想起追求真爱了? 早干嘛去了? 咋这么贱呢! 聂昭听得直犯恶心,偏偏这老种马不服老,还怀着一个“为事业忍辱负重娶正妻,让真爱低声下气做小妾”的男主梦,开始对祖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长篇大论阐述自己选择继承人的合理性。 戏唱到这一步,聂昭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魏震华口口声声“,令,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晃晃悠悠支棱着飞起来,先是原地摇摆了好一阵,又醉酒似的绕着她盘旋了一大圈,然后晃晃悠悠地飞远了。 “飞得不太稳,见笑了。” 聂昭集中精神,谨慎地控制纸鹤穿过天空,“这魏家当真是个龙潭虎穴,每一房、每一户都有自己的防护法阵,要全数避开可不容易。” 看看这修仙人家宅斗,把自家大院斗得跟扫雷地图一样,也不知是在费个什么劲。 “不错。” 长庚凝望着纸鹤远去的方向,难得地赞许道,“要在这其中找出一条生路,不触动任何机关,心思与手法都需精妙至极。你成仙时日不长,有这般能耐,可见平日用心。” 聂昭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真正的能耐,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与其说她相信自己,倒不如说她相信21世纪的理工科教学水平,以及她在黑骨林觉醒的外挂。 论法术造诣,她自问不会输给任令,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晃晃悠悠支棱着飞起来,先是原地摇摆了好一阵,又醉酒似的绕着她盘旋了一大圈,然后晃晃悠悠地飞远了。 “飞得不太稳,见笑了。” 聂昭集中精神,谨慎地控制纸鹤穿过天空,“这魏家当真是个龙潭虎穴,每一房、每一户都有自己的防护法阵,要全数避开可不容易。” 看看这修仙人家宅斗,把自家大院斗得跟扫雷地图一样,也不知是在费个什么劲。 “不错。” 长庚凝望着纸鹤远去的方向,难得地赞许道,“要在这其中找出一条生路,不触动任何机关,心思与手法都需精妙至极。你成仙时日不长,有这般能耐,可见平日用心。” 聂昭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真正的能耐,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与其说她相信自己,倒不如说她相信21世纪的理工科教学水平,以及她在黑骨林觉醒的外挂。 论法术造诣,她自问不会输给任令,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晃晃悠悠支棱着飞起来,先是原地摇摆了好一阵,又醉酒似的绕着她盘旋了一大圈,然后晃晃悠悠地飞远了。 “飞得不太稳,见笑了。” 聂昭集中精神,谨慎地控制纸鹤穿过天空,“这魏家当真是个龙潭虎穴,每一房、每一户都有自己的防护法阵,要全数避开可不容易。” 看看这修仙人家宅斗,把自家大院斗得跟扫雷地图一样,也不知是在费个什么劲。 “不错。” 长庚凝望着纸鹤远去的方向,难得地赞许道,“要在这其中找出一条生路,不触动任何机关,心思与手法都需精妙至极。你成仙时日不长,有这般能耐,可见平日用心。” 聂昭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真正的能耐,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与其说她相信自己,倒不如说她相信21世纪的理工科教学水平,以及她在黑骨林觉醒的外挂。 论法术造诣,她自问不会输给任 那道气流的源头,正是地砖间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缝,最多只能容纳一根头发丝通过。 聂昭让纸鹤紧贴在细缝上,借由共感之法,隐约听见地底有细语声传来: “他走了。诸位妹妹,可以松口气了。” 果然有人! 聂昭当机立断,手诀一转,那纸鹤便自动拆开摊平,重新变成薄薄一张白纸,从细缝间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黎幽:“御纸术还能这么用?真有意思。” 聂昭:“我自创的,好玩吗?下次教你。” 黎幽:“这怎么好意思?真是麻烦阿昭了。” 长庚:“……” 谢邀,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床底。 ,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葛织娘的下落了。 聂昭打定主意,便与意犹未尽的阿瑛告别,和黎幽一道回到院中,向长庚讲明这一趟的发现后,将藏在袖中的纸鹤取了出来。 “这是我新学的仙术,将神识与纸鹤相连,不仅能控制它起飞,还能透过它感知周围环境。用它潜入魏家宗祠,比亲身前往方便得多。” 聂昭摆弄着纸鹤的翅膀,眉目间颇有几分得色。 “再结合太阴殿的隐匿气息之法,没有比这更适合搞事……咳,查案的法术了。” 她将纸鹤托在掌心吹了口气,掐指捏个法诀:“去!” 纸鹤得了她这声号令,就像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葛织娘的下落了。 聂昭打定主意,便与意犹未尽的阿瑛告别,和黎幽一道回到院中,向长庚讲明这一趟的发现后,将藏在袖中的纸鹤取了出来。 “这是我新学的仙术,将神识与纸鹤相连,不仅能控制它起飞,还能透过它感知周围环境。用它潜入魏家宗祠,比亲身前往方便得多。” 聂昭摆弄着纸鹤的翅膀,眉目间颇有几分得色。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再结合太阴殿的隐匿气息之法,没有比这更适合搞事……咳,查案的法术了。” 她将纸鹤托在掌心吹了口气,掐指捏个法诀:“去!” 纸鹤得了她这声号令,就像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葛织娘的下落了。 聂昭打定主意,便与意犹未尽的阿瑛告别,和黎幽一道回到院中,向长庚讲明这一趟的发现后,将藏在袖中的纸鹤取了出来。 “这是我新学的仙术,将神识与纸鹤相连,不仅能控制它起飞,还能透过它感知周围环境。用它潜入魏家宗祠,比亲身前往方便得多。” 聂昭摆弄着纸鹤的翅膀,眉目间颇有几分得色。 “再结合太阴殿的隐匿气息之法,没有比这更适合搞事……咳,查案的法术了。” 她将纸鹤托在掌心吹了口气,掐指捏个法诀:“去!” 纸鹤得了她这声号令,就像 …” “别说傻话!我们可不能自暴自弃,该死的是他们魏家人!” “对!待我回家告诉爹娘,一定要杀了他们,报仇雪恨!” “可魏家势大,背后又有仙界撑腰,我们真能报仇吗?” “他们有仙界撑腰,我们也有仙女姐姐啊!有仙女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到这里,少女们双眼放光,纷纷向葛织娘投去充满希冀的视线。 但葛织娘只是摇头: “妹妹有所不知,我不过会使些御纸之术,在魏家也是自身难保。” “当初我被魏家人围攻,几近昏迷,却意外被一位妖修前辈所救。她将我藏在这里,设下法阵守护,还帮我救助其他姑娘。” “如今那位前辈另有要事,仅凭我一人,恐怕力不从心,只能尽力帮诸位妹妹脱困了。” “……” 聂昭抬头与黎幽和长庚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中有数: 看来在仙界察觉端倪之前,凡间就已经有“妖修前辈”,着纸人要介绍给聂昭: “夫人,快跟七哥打招呼。你成日闷在房里,对诸位兄弟还不熟悉吧?” “……” 那纸人似乎对魏九的话语有所感应,竟然当真朝向聂昭弯下腰来,微微福了福身。 在魏九眼中,或许能看见“夫人”温顺行礼的模样吧。 他的虚荣心大获满足,又拉着聂昭得意洋洋地显摆了好一阵,甚至还想留她吃饭,让夫人亲自下厨招待。 “多谢九弟,我看这就不必了。” 聂昭不知这纸人是否掌握了烹饪技能,会不会像黎幽一样熬出十全大补汤,自然不敢冒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着纸人要介绍给聂昭: “夫人,快跟七哥打招呼。你成日闷在房里,对诸位兄弟还不熟悉吧?” “……” 那纸人似乎对魏九的话语有所感应,竟然当真朝向聂昭弯下腰来,微微福了福身。 在魏九眼中,或许能看见“夫人”温顺行礼的模样吧。 他的虚荣心大获满足,又拉着聂昭得意洋洋地显摆了好一阵,甚至还想留她吃饭,让夫人亲自下厨招待。 “多谢九弟,我看这就不必了。” 聂昭不知这纸人是否掌握了烹饪技能,会不会像黎幽一样熬出十全大补汤,自然不敢冒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着纸人要介绍给聂昭: “夫人,快跟七哥打招呼。你成日闷在房里,对诸位兄弟还不熟悉吧?” “……” 那纸人似乎对魏九的话语有所感应,竟然当真朝向聂昭弯下腰来,微微福了福身。 在魏九眼中,或许能看见“夫人”温顺行礼的模样吧。 他的虚荣心大获满足,又拉着聂昭得意洋洋地显摆了好一阵,甚至还想留她吃饭,让夫人亲自下厨招待。 “多谢九弟,我看这就不必了。” 聂昭不知这纸人是否掌握了烹饪技能,会不会像黎幽一样熬出十全大补汤,自然不敢冒险,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听不见了,别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6章 吉时到 聂昭嘴上抱怨无事可做,其实在下月初一之前,他们一行人里里外外忙成了狗。 借助霞谷的传信纸鹤,聂昭与葛织娘取得了联系,表明了自己太阴殿仙官的身份。 起初双方交流并不顺利——据葛织娘所说,她遭到魏家围攻之际,曾试图向仙界求援,但发出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根本没有收到过回音。 聂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经过一番摆事实、讲道理、赌咒发誓、破口骂街(骂的是镇星殿),终于说服葛织娘信任自己,共商救人大计。 此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有点难。 葛织娘藏身宗祠已有一段时日,她在某位神秘妖修的帮助下,运用御纸之术,救出了其他“自愿”留在魏家的少女。 至于妖修的身份,宗祠地下密室的来历,这些她一概不知,也没有刻意打探。 毕竟对她来说,只身一人留在魏家,光是护住姑娘们就很不容易了。 这些姑娘被掳至鲲鹏台的途径五花八门,而且不是同一人下手,从本家到分家,从适婚青年到换牙期的小兔崽子,几乎每个有心上位的魏家男丁都分了一杯羹。 这偌大一座仙府,照理说起码还有两个石狮子干净,但魏家门口没摆石狮子,而是立了一尊家主像和一尊承光上神像,里里外外就没个干净东西,乃是一座黑泥翻滚的大染缸。 更糟糕的是,这些少女被软禁在魏家时,大多被迫服下迷药,又或是被施加了迷惑心智的法术,身心状况都不容乐观。 尽管聂昭想让她们尽早脱离险境,但魏家不在别处,偏偏坐落在“鲲鹏台”——上古巨鲲的脊背上。 这条巨鲲被承光上神赐予魏家,神魂打上烙印,无条件听从魏震华号令,成了这个枯朽老头最后也是最大的倚仗。 万一逃跑时慢上一步,被巨鲲“呲溜”一口吸回去,在想逃出生天可就难了。 葛织娘擅长的御纸术样样都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在于,纸人不能与其扮演的本体相隔太远。 也就是说,一旦姑娘们逃离鲲鹏台,魏家男丁身边的“纸老婆”就会失去伪装,重新变成轻飘飘、阴惨惨,风一吹就呼啦作响的纸片人。 因此,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趁魏家大婚之际,闹出一场不可收拾的大乱来,在趁乱护送这些少女离开。 为免打草惊蛇,此次太阴殿只有少数仙官出动,在鲲鹏台周边跟随接应。 长庚上神自称不愿卷入两殿纷争,早早便打道回府,继续往太白殿做他的咸鱼去了。 他只留下一句忠告:“当救之人未救,不可与镇星殿正面冲突。” 正如他所言,比起直奔镇星殿向承光上神问罪,太阴殿众人一致认为,还是解救受害者兼证人更为重要。 若是他们急于求成,到时候承光反咬一口,祭出“自愿大.法”来胡搅蛮缠,在加上天帝拉偏架,别说给魏家定罪,只怕要带走这些姑娘都有些困难。 归根到底,还是这一次的受害者“不够分量”。 比起成千上万的仙试考生,成百上千的碧虚湖弟子,区区一个身无长物的小仙侍,二十来个凡人姑娘,放在仙界的秤盘上来看,的确是有些“轻”了。 尤其这秤盘另一端,还是位于仙界金字塔顶层的老祖宗,以及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舔狗。 就天帝那个和事佬,能指望他称出个子丑卯寅来? 调解! 调解! 还是他爹的调解! 等他下定决心,姑娘们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凉了! 聂昭从来没对统治阶级抱希望,反手将秤盘一掀,直接撸起袖子单干去了。 这些时日里,她一直东奔西走,在小狐狸阿瑛和其他妖族“姨娘”的帮助下,搜罗各种对症的法宝、灵药,为受害少女们调理身体,温养元神,让她们尽快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 除此之外的时间,她全都用来入定,拿出当年复习备考的劲头,加快将黑骨林中汲取的灵力融会贯通。 至于具体如何搞事,聂昭和黎幽盘算了好几个通宵,足足写了十几稿剧本,大部分都因为“不够爽”、“不够炸”、“不够解气”被弃置一边。 最后还是小桃红极力阻拦,两人才不情不愿地收了神通,勉为其难地选定了其中一稿。 ……小桃红? 没错,小桃红。 为了给游手好闲的大祭司当头一棒,小桃红千里迢迢赶到兑洲,混进了各地进贡给鲲鹏台的珍稀灵宠里。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要知道,雌雄一体、自生自孕的灵猫向来很吃香,因为用不着费心配种。 小桃红:“聂姑娘,你管管大祭司吧!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聂昭:“?” 据小桃红所说,自从黎幽与聂昭相识以来,他固守妖都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外流窜的时间越来越多。 起先只是派一道分神外出,偶尔开个小差、摸个小鱼什么的,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了用本体出门、用分神看家的地步。 为了和聂昭一起快乐冒险,他已经不要脸了! “我知道,妖都物资充裕、秩序井然,就算他不在也没什么大事……可是我呢?” “因为大祭司不在,就不得不指挥大小事务、调度四方妖魔、天天和奸商谈生意的我呢?” “如此一来,你也该知我平日辛苦。” 黎幽毫无愧疚之心,脸比小桃红还大,“我偶尔想松快松快,和喜欢的人待在一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桃红啐他一口:“呸!有福不同享,有难倒是要我同当,天下哪来这种好事?我不管你喜欢谁,此事解决以后,你必须跟我回去!” 黎幽也不给个准话,反把问题抛给聂昭:“阿昭,待此间事了,你可要随我回桃丘看看?那是个好地方,你见了定会喜欢。” 聂昭本想随口回答“等我放年假”,又觉得有些敷衍,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改口道: “待我得了空,陪你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黎幽笑道:“好,那便说定了。” …… 聂昭和黎幽最后选定的计划,其实十分简单。 下月初一,是魏家公子与楚家小姐大婚之日,两大世家亲上加亲,乃是兑洲一等一的大喜事。 除了三大家之外,各地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小家族都会上门道贺,讨一杯喜酒,表几分忠心,保一场未来十余年的安稳太平。 若是婚礼生变,魏家必然焦头烂额,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安置宾客和维持体面上,众人便可以乘隙逃脱。 而促成“生变”的方法就是—— “逃婚?” 对恶名昭彰的魏家表兄百般抵触、在闺房中啜泣不止的楚小姐听见这话,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嫁给表兄吗?” “……” 暮雪尘直挺挺站在她对面,头一次被聂昭安排来做这种工作,眼睛和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仿佛一边透过她眺望远方,一边背诵网上抄来的演讲稿。 但他还是恪尽职守,按照聂昭的剧本接下去道: “不错。实不相瞒,在下乃是红尘渡弟子,以救苦救难、济困扶危为己任。” “楚小姐,你若真心不愿成婚,也不想留在楚家,可以改名换姓,拜入我们红尘渡门下。红尘渡潇洒自由,无拘无束,虽不比楚家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亦是一种活法。” “你离开后,我们自会帮你将婚事遮掩过去,决不会在让你烦心。” “这……” 楚小姐听得两眼发亮,却忍不住迟疑道,“这位道友,你有所不知。我娘去世得早,家中万事都是我爹做主,这桩婚事也是一样。” “我爹说,我打小就被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得了家族的好处,自然要为家族牺牲。如今魏家势大,魏家家主指名要我嫁过去,我不能……” 这份迟疑也在聂昭意料之中,暮雪尘早已(和狗一同)默默排练过几百回,立刻不假思索地背答案: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断没有要你以身相抵的道理。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将这些年的吃穿用度折个价,将来挣钱寄回去不就好了?” 楚小姐:“啊?” 楚小姐:“……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格局打开.jpg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本没指望轻易说服楚小姐——若她不愿离开,他们还能搬出pnB——不想这楚小姐也是个妙人,何止一点就通,根本是一点就打通了奇经八脉,还能举一反三,反过来缠着暮雪尘问东问西: “红尘渡我听说过,是乾洲最大的仙门对吧?近百年来八荒大地只有数人飞升,红尘渡的阮掌门就是其中之一,我可崇拜她了!现任掌门是她师妹吧?我想去我想去!这位小师兄,我们入门试炼难不难?内容是什么?能透露一下吗?对了对了,入门以后要怎么赚灵石?是不是要出门采灵草、打妖兽?我从来没去过,一定很有意思!” 暮雪尘:“……” 这怎么回答,剧本上没写啊! ……不过,有人唤他一声“小师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总而言之——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楚小姐果断乘上狗拉雪橇,在阿拉斯加的护送下,开开心心踏上了远赴乾洲求学之路。 能让亲生女儿毫无留恋、避之不及,楚家家主又是个什么牛马,从中可见一斑。 顺便一提,聂昭之所以派阿拉斯加护送楚小姐离开,是因为在需要隐忍演戏的场合,这位东风大哥总是一万年如一日的派不上用场,动不动就冲出来指着对面骂脏话。 而这一场戏,最不可或缺的就是“隐忍”。 其中最需要隐忍的,就是聂昭本人。 大婚当日,她精心伪装成楚小姐模样,捱过楚家家主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起码一个时辰的爹味说教后,终于获准回房梳妆,准备登上前往魏家的花轿。 “真他爹的——烦死了!” 聂昭在暮雪尘和狗面前向来不加掩饰,板着一张脸坐在雕花镜前,一边任人打扮,一边在内心骂骂咧咧,将魏楚两家祠堂里的牌位都骂了个遍。 接下来又是一个多时辰,众侍女在她脸上一通洗刷刷,不知刷了几层胭脂、几坨香粉,又跟插花似的插上一大堆花钿、发簪、步摇之类,分量少说也有一两斤,直将她的脑袋打扮得像个珠宝展示架。 聂昭亲身体验了一番古代婚俗,大大满足了好奇心,同时又忍不住抱怨仪式繁琐冗长,不知浪费了多少工作时间。 待到坐上花轿那一刻,她只觉得脖子和脸颊都发酸发麻,满头珠翠和脂粉颤巍巍直往下掉,整张脸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 哦,不对。 现在她变成了楚小姐,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脸。 那没事了。 与此同时—— “我要的人还没到吗?听不懂人话是吧?还不快去!今儿我可是新郎官,凡事都由我说了算!” “对,我要你们把新买的姑娘都送来,没调.教好的也要!我就喜欢青涩的!让她们都过来伺候我!” 魏家大宅门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魏公子(鬼知道他是几公子,懒得数了)房中,新郎官本人被捆成一团塞进黄金屋里,变成他模样的黎幽跳着脚指天骂地,胡搅蛮缠,将侍从们支使得团团乱转,活脱脱就是一个眼高于顶、头脑空空的铁废物。 不得不说,他表演得十分还原。 就算魏震华这位亲爹在场,也无法否认——他的好大儿,的确就是这么个铁废物。 “如今新郎和新娘都掉了包……剩下的,就是这份大礼了。” 为了安抚楚家,魏震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凤凰珠”,准备在婚礼上送给小两口,表明自己对这门婚事的重视与诚意,彰显魏楚两家友谊长存。 说来也巧,这“凤凰珠”不是旁的物件,正是息夜君姽婳之母——大魔媸皇的一只眼睛。 当年媸皇战死沙场,引火焚身,仅剩一只眼睛遗落战场,落入了几个普通仙将手中。 他们鼓捣半天也看不出个名堂,最后只当寻常宝物进献给承光上神,后者又随手赏赐给了魏家家主。 明珠蒙尘,莫过于是。 黎幽自然不会坐等宝物上门,早早便摸到库房里,先将凤凰珠取出,又来了个以物易物,在魏家准备的礼匣里放入了另一份“厚礼”。 大婚当日,如果魏家在满堂宾客前打开礼匣,他们就会惊讶地发现,匣中不是流光溢彩的宝珠,而是—— “……呵呵。” 黎幽想象着那一刻魏震华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哎,说来可真是便宜他了。魏震华何德何能,不仅让我给他扮儿子,还能收到我精心准备的大礼?” “这可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愿他好好珍惜,千万别没捱过今晚就被气死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5章 碎金笼姐姐妹妹站起来 在魏九的住处,本该被囚禁此的葛织娘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做工精美、又因精美而格外阴森诡异的纸人。 苍白的脸,殷红的唇,身上一件宝蓝滚金边的大花袄,颊边两团浓艳到诡异的胭脂『色』。 睛是黑漆漆两个墨点,鼻梁是白纸上几道折痕。 将它往哪里一摆,哪里就变中式恐怖游戏。 这纸人身上施有障法,聂昭和黎幽不是凡人,能一穿其中关窍。 但在魏九中,这纸人说、、流泪,分明就是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仙女。 是,他就在聂昭五味杂陈的目光中,柔脉脉抚『摸』着纸人的纤手,好好说了半天体己话,又拉着纸人要介绍聂昭: “夫人,快跟七哥打招呼。你日闷在房里,对诸位兄弟还不熟悉吧?” “……” 那纸人似乎对魏九的话语有所感应,竟然当朝向聂昭弯下腰来,微微福了福身。 在魏九中,或许能见“夫人”温顺行礼的模样吧。 他的虚荣心大获满足,又拉着聂昭得意洋洋地显摆了好一阵,甚至还想留她吃饭,让夫人亲自下厨招待。 “多谢九弟,我这就不必了。” 聂昭不知这纸人是否掌握了烹饪技能,不像黎幽一样熬十全大补汤,自然不敢冒险,随意找了个借推辞,便拉着黎幽离开了魏九的宅院。 黎幽:“哎唷公子,你手劲太大,弄疼妾身了……” 聂昭:“他不见了,演了。” 黎幽:“嘁。” 既然已经确认长庚判断无误,那么接下来,就该再次前往宗祠一探,寻找葛织娘的下落了。 聂昭打定主意,便与意犹未尽的阿瑛告,和黎幽一道回到院中,向长庚讲明这一趟的发现后,将藏在袖中的纸鹤取了来。 “这是我新学的仙术,将神识与纸鹤相连,不仅能控制它起飞,还能透过它感知周围环境。用它潜入魏家宗祠,比亲身前往方便得多。” 聂昭摆弄着纸鹤的翅膀,眉目间颇有几分得『色』。 “再结合太阴殿的隐匿息之法,没有比这更适合搞事……咳,查案的法术了。” 她将纸鹤托在掌心吹了,掐指捏个法诀:“去!” 纸鹤得了她这号令,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晃晃悠悠支棱着飞起来,先是原地摇摆了好一阵,又醉酒似的绕着她盘旋了一大圈,然后晃晃悠悠地飞远了。 “飞得不太稳,见了。” 聂昭集中精神,谨慎地控制纸鹤穿过天空,“这魏家当是个龙潭虎『穴』,每一房、每一户有自己的防护法阵,要全数避开可不容易。” 这修仙人家宅斗,把自家大院斗得跟扫雷地图一样,也不知是在费个什么劲。 “不错。” 长庚凝望着纸鹤远去的方向,难得地赞许道,“要在这其中找一条生路,不触动任何机关,心思与手法需精妙至极。你仙时日不长,有这般能耐,可见平日用心。” 聂昭信心十足地了:“我正的能耐,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与其说她相信自己,倒不说她相信21世纪的理工科教学水平,以及她在黑骨林觉醒的外挂。 论法术造诣,她自问不输任何一位神仙。 “长庚上神,我借助纸鹤探查四周,葛仙侍的魂魄,就麻烦你继续留意了。” 聂昭专心致志控制纸鹤潜入宗祠,同时将手伸向长庚的手背,试图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共享他。 然而,她这只手刚刚往外一探,触碰到的却不是长庚,而是一团蓬松柔软的绒『毛』。 “……黎公子?” 黎幽不知何时挤进他们两人之间,从衣袖里伸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拦住了聂昭探向长庚的手。 然后他又伸另一只爪子,不由分说扣住了长庚的脉门。 “阿昭,你先将所见所闻分享我,再由我传递他,结果也是一样的。” 聂昭:“……” 不是,为什么非得让你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啊? “不来,你还挺怕受排挤的。” 她心里好又好,又拿这条任『性』的老狐狸没办法,也只好随他去,捏着他那只前爪传递影像。 说来奇怪,魏家宗祠周围的法阵造诣十分精深,远胜其他场所。即使以仙界的标准来,也没有一处缺或疏漏,不像是凡人所为。 聂昭的纸鹤在门外蹲守了足有一刻钟,好不容易才逮着空子,尾随一队手捧鲜果、美酒等供品的侍从进入。 魏震华积威深重,侍从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不敢,战战兢兢地捧着供品进了祠堂,躬身施礼道: “人,我们将供品送来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放下吧。” 从明珠宝玉缀的帘幕之后,传了一道苍老、浑浊而沙哑的音,让人联想起沙漠里干燥的风。 魏震华在身体上已经不太完整,因此格外追求在精神上找回场子,无论对内对外,要求所有人称呼自己为“魏人”。 仿佛这样一来,他就能长个唯心主戟儿,在众人相传中雄风依旧。 然而唯心主终究不可取,无论他何自己贴金,最终映入聂昭(以及与她连线的黎幽和长庚)帘的,依然是一个枯瘦、干瘪,一头稀疏白发,半截身躯入土的糟老头子。 “哦……这些年魏震华闭门谢客,我还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原来是已现五衰之相。瞧他这副模样,怕是离死不远了。” 黎幽冷一,轻飘飘地一撇嘴角,“难怪魏家人心浮动,这是要变天啊。” 聂昭疑『惑』道:“他既然命不久矣,为何不求承光上神将他点化仙?” 长庚神『色』平淡:“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谓点化,终究只是依赖外力,以仙界灵滋养凡躯。魏震华身负重伤,丹田破碎,注入再多灵力也只是泥牛入海,无济事。” “妙啊。” 聂昭差点来,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抹平自己上翘的嘴角,“当年究竟是谁伤了这姓魏的?这不得他鼓鼓掌?” 长庚尚未开,黎幽便用力清了清嗓子,调抢过话头:“此事说来话长。” “想当年,魏震华也算是承光麾下一条好狗……咳,一员大将。因为贪恋红尘烟火、花美眷,他迟迟没有接受点化,一直在凡间做他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也是镇星殿讨伐妖魔的马前卒。” 黎幽对长庚始终有所戒备,故意含糊其辞道: “据说,当年镇星殿集众仙之力,围剿媸皇、斩杀混沌、大破妖。这姓魏的一直跟在队尾,混了个‘除魔有功’的名头,一老本吃了一辈子,也不嫌馊得慌。” 聂昭一怔:“你说混沌,那不就是……” 昔日妖之首,传说中的“世间第一个魔族”,仙界数千年来最大的心腹之患。 黎幽之所以被称为“大祭司”,就是因为他继承了妖基业,将混沌信仰发扬光大,流传至今。 果然,黎幽讲述完混沌之死后,话锋一转道: “不过,后来抱香君执掌妖,内外象一新,势力更胜从前。魏震华这老狗还想故技重施,却被反咬一,不仅从此沦为废人,连胯下那二两肉搞丢了。” “由此可见,抱香君当英明神武、威风盖世,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 聂昭:“好了,可以了。我完全理解了。” 简而言之—— 搞了半天,原来这根戟儿是你切的啊??? “是,也不全是。” 黎幽借着与聂昭双手交叠的机,单开了一个将长庚排斥在外的私聊窗,拉着她说起悄悄话来。 “当年重创他是我所为,但我确定自己只击碎了他的丹田,没有碎他的……咳。” “因为,那东西的很脏啊。” “……” 聂昭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宗祠内,『操』控纸鹤悄无息地穿过珠帘,落在一尊纯金花鸟博山炉后头,透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近距离窥探祠堂景象。 这座宗祠外部严防死守,内中却无甚,无非就是些香案、香炉、牌位之类,但见火光闪烁,烛影幢幢,映着牌位上一个又一个已经作古的先祖名号,仿佛无数摇曳的幽灵。 魏震华亲手布置好供品,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方才拖着长腔开道: “列祖列宗在上,震华有事相禀。” 然后便是一通冗长累赘的开场白,从候天象谈到社人文,从往日辉煌谈到今日盛景,直到聂昭开始打呵欠,这喋喋不休的老头才图穷匕见,点明了此次汇报的正题: “我已遂了老九的愿,他娶了天上仙子为妻。再过几日,老幺也要与楚家嫡女亲了。此一来,我和楚清涟的一双孩儿,终身大事便有了着落,可保未来百岁无忧。” “结侣百年来,我对楚清涟虽无男女之,却有夫妻之,处处为她和孩子们着想,足了他们正妻嫡子的尊荣,自问无愧心。” 接着他又是一番自吹自擂,吹到最后却拐了个弯: “只是……这家主之位,却须得传我最有才华的孩儿。我绝非一己私心,而是为魏家祖宗基业着想。” “我院中有位贾姨娘,温柔纯善,娴静端淑,不同寻常『妇』人。我与她育有一子,聪明孝顺,小小年纪便修为不俗,乃是继承家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我时日无多,临终之前,惟愿与爱之人长相厮守,着我们的儿子继承家业……” 聂昭:“……” 换老婆就换老婆,换太子就换太子,大可不必说得此委婉。 咋的,油门踩到底了你想起交通规则了,土埋到脖子了你想起追求爱了? 早干嘛去了? 咋这么贱呢! 聂昭得直犯恶心,偏偏这老种马不服老,还怀着一个“为事业忍辱负重娶正妻,让爱低下做小妾”的男主梦,开始对祖宗晓之以理、动之以,长篇大论阐述自己选择继承人的合理『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戏唱到这一步,聂昭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魏震华“列祖列宗”,只怕名为祭祖,实为向承光上神报备,免得老祖宗怪罪下来,妨碍自己与爱的儿子继承家业。 可怜甄姨娘等一批资深宅斗选手,汲汲营营几十年,心心念念自家儿子铺路,到头来只是为人做嫁衣,正的赢家早已内定。 什么七,什么九,背后没有“一”撑腰,那就什么不是。 到头来,他们不过是封建大家长治下的炮灰罢了。 魏震华称“大家努力生孩子,我让最有资质的继承家业”,实际上话只有前半句——他的确想要儿孙满堂,但扶哪个好大儿上位全他自己,根本没有后宫说话的份。 至其他儿子以后何自处? 是否有人因宅斗无辜受害? 儿子为了抱孙子费尽心机,变着法儿迫害姑娘,这笔账又该怎么清算? 那种事,魏大老爷当然是不管的啦! 比起这个,还是自我感动比较重要呢! “那年杏花微雨,我与贾姨娘相识杨柳岸边,断桥之上,自此一见钟……” “后来我身负重伤,唯有她待我一既往,不离不弃……” “……” 聂昭实在没兴趣老种马追忆史,直得昏昏欲睡,脑袋跟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往下垂,险些一头磕在面前的圆桌上。 “阿昭,小心些。” 黎幽见她困得慌,便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尾巴亮了来,铺满整张圆桌她当枕头,质地柔软亲肤,还自带一股养心安神的蜜桃香。 聂昭也乐得轻松,索『性』将半张脸埋在他『毛』茸茸的尾巴里,又掏了一把(正常的)糖渍杨梅来,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好让这无趣的监视工作有些滋味。 直到魏震华汇报完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聂昭百无聊赖地吃完第三斤杨梅,开始啃黎幽递她的水蜜桃的时候了。 幸好,她的苦等并非毫无价值—— 就在魏震华离开后,从他方才稽首叩拜的香案底下,忽然传来了“喀啦”一轻响。 长庚就在此时开道: “留神。葛仙侍魂魄的息,正是从香案底下传来的。” “香案?这地方怎么藏人?” 聂昭心生疑『惑』,但还是驱使纸鹤钻进桌底,沿着光滑的地砖一路『摸』索过去。 就在她『摸』到第七块地砖的时候,忽然有道微弱的流掠过,将纸鹤的翅膀轻轻掀动了一下。 那道流的源头,正是地砖间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缝,最多只能容纳一根头发丝通过。 聂昭让纸鹤紧贴在细缝上,借由共感之法,隐约见地底有细语传来: “他走了。诸位妹妹,可以松了。” 果然有人! 聂昭当机立断,手诀一转,那纸鹤便自动拆开摊平,重新变薄薄一张白纸,从细缝间悄无息地钻了进去。 黎幽:“御纸术还能这么用?有意思。” 聂昭:“我自创的,好玩吗?下次教你。” 黎幽:“这怎么好意思?是麻烦阿昭了。” 长庚:“……” 谢邀,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床底。 “咦?这里是……” 聂昭控制那张纸片穿过缝隙后,空间豁然开朗,四面光影交错,地底果然有洞天。 令人惊讶的是,这小小一方香案,底下却藏了个用法术扩展的密室空间,其中人头攒动,竟有二十多个形容憔悴、神『色』凄惶的少女! 方才开的是个清瘦女子,不施脂粉,不戴珠玉,身穿一袭月白衣裙,人也像一道清雅柔和的月光。 “是她。” 长庚五指一紧,本意是提醒聂昭留神,却因为多了黎幽这个中间商赚差价,险些被锐利的狐狸爪子划破掌心。 他不动『色』地瞪了黎幽一,转向聂昭道: “不有错,这女子便是葛织娘。来这些时日,她一直藏身宗祠地下的密室之中。” “至其他人……” 一望去,密室里是些容貌秀丽、神态温和的年轻姑娘,大一些的十七八,小一些的十三四,目光像水洗过一样干净,一就是深闺中精心养大的女儿家,有种不谙世事的天。 “大家害怕。”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葛织娘四下里环视一圈,温开道,“此地是魏家宗祠,向来不准女子入内。任他们怎样狡猾,想不到我们藏在这里。” “只不过……这些时日,委屈各位妹妹了。” 其中一名少女忙道:“仙女姐姐,你这是哪里话?若非你及时找到我们,用纸人将我们换来,我们至今还是阶下囚,早已被他们……” 她紧咬贝齿,似是怨怒已极,说嫌脏了自己的舌头。 其他少女也抢着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有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心有余悸,中还泛着惊恐的泪光:“我做梦也没想到,只是门去趟秘境,竟遇上这种事……” “妹妹也是被人掳来的?” 另一个少女关切地询问道,“我被人绑走以后,一直提心吊胆,本以为被抓去妖魔当粮,没想到却被转手送来这里,说是魏家公子‘送货’。这些人太坏了!比妖魔还坏!” “我是被骗来的!那人是魏家门生,邀请我一同逛仙市,却在仙市上买来的花『露』里下了『药』。他说,好几位魏家公子在‘收购’我这样的女修,灵根越好、相貌越佳,他们的价钱就越……” “我也是被人下『药』,『药』力到现在还没过去,浑身使不上劲。” “若不是仙女姐姐搭救,我差点就自尽了……” “说傻话!我们可不能自暴自弃,该死的是他们魏家人!” “对!待我回家告诉爹娘,一定要杀了他们,报仇雪恨!” “可魏家势大,背后又有仙界撑腰,我们能报仇吗?” “他们有仙界撑腰,我们也有仙女姐姐啊!有仙女姐姐在,我什么不怕!” 说到这里,少女们双放光,纷纷向葛织娘投去充满希冀的视线。 但葛织娘只是摇头: “妹妹有所不知,我不过使些御纸之术,在魏家也是自身难保。” “当初我被魏家人围攻,几近昏『迷』,却意外被一位妖修前辈所救。她将我藏在这里,设下法阵守护,还帮我救助其他姑娘。” “今那位前辈另有要事,仅凭我一人,恐怕力不从心,只能尽力帮诸位妹妹脱困了。” “……” 聂昭抬头与黎幽和长庚对视一,彼此心中有数: 来在仙界察觉端倪之前,凡间就已经有“妖修前辈”发现了蛛丝马迹,先他们一步潜入魏家,救了险些落入魔掌的葛织娘。 不仅此,那位妖修还协助葛织娘施术,用以假『乱』的纸人将这些少女替换来,藏入魏家宗祠,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怪了,除了妖之外,妖魔界几时有这样的活雷锋? ——来日若有机,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此时此刻,光是前这幅景象,就足以占据聂昭全部的精力了。 不难,葛织娘一直留在魏家宗祠,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待她们恢复体力后一起离开。 “此地有这么多姑娘,也就是说……” 这偌大的魏家,明里暗里,究竟自家子孙物『色』了多少“媳『妇』”? 或者说—— 为了让腐朽的大树开枝散叶,他们究竟置办了多少“器皿”,作为培养下一代树苗的工具? 在他们中,人可以是器皿,是养料,是争权夺利的筹码,是传宗接代的铺路石,却唯独不是人本身。 为了绵延子嗣,魏七选择的方法是骗婚,其他人则是头也不回地直奔人买卖。 与附骨木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的毒林,确实就根植在这里。 “黎公子,我们……” 聂昭正要开,只葛织娘接下去道: “诸位妹妹,我能力有限,花费许多时日,才将你们一一救。今诸位大多伤疲在身,要想平安离开鲲鹏台,还需从长计议。” “所幸下月初一,便是魏、楚两家结亲之日。届时宾客云,鲲鹏台大阵定有所松懈。我虚长你们几岁,定将倾尽全力,为诸位妹妹开辟一条生路,将你们送回父母身边。” 少女们感动得热泪盈眶,齐道:“多谢仙女姐姐!” “……” 聂昭一腔热血从嘴边倒流回嗓子,抚着胸干咳两,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不好,话被仙女姐姐说完了。我怎么觉得,这次好像没我们什么事呢?” “怎么没有?” 黎幽手里握着一柄小银刀,好整以暇地她切桃子,切一块块方方正正、形状大小毫厘不差的桃肉丁,在果盘里摞了尖尖一堆,用签子挑起一块递到她嘴边。 “她是仙女姐姐,你是神仙大姐,是姐姐的姐姐。她做不到的事,自当由你来做。” “比说……对了,她带这些姑娘逃跑的时候,你在后头把追兵全炸了,何?”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6章 吉时到今晚就让婚礼变葬礼 聂昭嘴上抱怨无事可做,其实在月初之前,他人里里外外忙成了狗。 借助霞谷的传信纸鹤,聂昭与葛织娘取得了联系,表明了自己太阴殿仙官的身份。 起初双方交流并不顺利——据葛织娘所说,她遭到魏家围攻之际,曾试图向仙界求援,但发出的消息像石沉大海,根本没有收到过回音。 聂昭出了吃『奶』的力气,经过番摆事实、讲理、赌咒发誓、破口骂街(骂的是镇星殿),终于说服葛织娘信任自己,共商救人大计。 此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有点难。 葛织娘藏身宗祠已有段时日,她在某位神秘妖修的帮助,运用御纸之术,救出了其他“自愿”留在魏家的少女。 至于妖修的身份,宗祠地密室的来历,这些她概不知,没有刻意探。 毕竟对她来说,只身人留在魏家,光是护住姑娘很不容易了。 这些姑娘被掳至鲲鹏台的途径五花八门,而且不是同人手,从本家到分家,从适婚青年到换牙期的小兔崽子,乎每个有心上位的魏家男丁都分了杯羹。 这偌大座仙府,照理说起码还有两个石狮子干净,但魏家门口没摆石狮子,而是立了尊家主像和尊承光上神像,里里外外没个干净东西,乃是座黑泥翻滚的大染缸。 更糟糕的是,这些少女被软禁在魏家时,大多被迫服『迷』『药』,或是被施加了『迷』『惑』心智的法术,身心状况都不容乐观。 尽管聂昭想让她尽早脱离险境,但魏家不在处,偏偏坐落在“鲲鹏台”——上古巨鲲的脊背上。 这条巨鲲被承光上神赐予魏家,神魂上烙印,无条件从魏震华号令,成了这个枯朽老头最后是最大的倚仗。 万逃跑时慢上步,被巨鲲“呲溜”口吸回去,想逃出生天可难了。 葛织娘擅长的御纸术样样都好,唯的美中不足在于,纸人不能与其扮演的本相隔太远。 是说,旦姑娘逃离鲲鹏台,魏家男丁身边的“纸老婆”会失去伪装,重新变成轻飘飘、阴惨惨,风吹呼啦作响的纸片人。 因此,最稳妥的方法是趁魏家大婚之际,闹出场不可收拾的大『乱』来,趁『乱』护送这些少女离开。 为免草惊蛇,此次太阴殿只有少数仙官出动,在鲲鹏台周边跟随接应。 长庚上神自称不愿卷入两殿纷争,早早回府,继续往太白殿做他的咸鱼去了。 他只留句忠告:“当救之人未救,不可与镇星殿正面冲突。” 正如他所言,比起直奔镇星殿向承光上神问罪,太阴殿众人致认为,还是解救受害者兼证人更为重要。 若是他急于求成,到时候承光反咬口,祭出“自愿大法”来胡搅蛮缠,加上天帝拉偏架,说给魏家定罪,只怕要带走这些姑娘都有些困难。 归根到底,还是这次的受害者“不够分量”。 比起成千上万的仙试考生,成百上千的碧虚湖弟子,区区个身无长物的小仙侍,二十来个凡人姑娘,放在仙界的秤盘上来看,的确是有些“轻”了。 尤其这秤盘另端,还是位于仙界金字塔顶层的老祖宗,以及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舔』狗。 天帝那个和事佬,能指望他称出个子丑卯寅来? 调解! 调解! 还是他爹的调解! 等他定决心,姑娘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凉了! 聂昭从来没对统治阶级抱希望,反手将秤盘掀,直接撸起袖子单干去了。 这些时日里,她直东奔西走,在小狐狸阿瑛和其他妖族“姨娘”的帮助,搜罗各种对症的法宝、灵『药』,为受害少女调理身,温养元神,让她尽快恢复自由动的能力。 除此之外的时间,她全都用来入定,拿出当年复习备考的劲头,加快将黑骨林中汲取的灵力融会贯通。 至于具如何搞事,聂昭和黎幽盘算了好个通宵,足足写了十稿剧本,大部分都因为“不够爽”、“不够炸”、“不够解气”被弃置边。 最后还是小桃红极力阻拦,两人才不情不愿地收了神通,勉为其难地选定了其中稿。 ……小桃红? 没错,小桃红。 为了给游手好闲的大祭司当头棒,小桃红千里迢迢赶到兑洲,混了各地贡给鲲鹏台的珍稀灵宠里。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要知,雌雄、自生自孕的灵猫向来很吃香,因为用不着费心配种。 小桃红:“聂姑娘,你管管大祭司吧!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聂昭:“?” 据小桃红所说,自从黎幽与聂昭相识以来,他固守妖都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外流窜的时间越来越多。 起先只是派分神外出,偶尔开个小差、『摸』个小鱼什的,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了用本出门、用分神看家的地步。 为了和聂昭起快乐冒险,他已经不要脸了! “我知,妖都物资充裕、秩序井然,算他不在没什大事……可是我呢?” “因为大祭司不在,不得不指挥大小事务、调度四方妖魔、天天和『奸』商谈生意的我呢?” “如此来,你该知我平日辛苦。” 黎幽毫无愧疚之心,脸比小桃红还大,“我偶尔想松快松快,和喜欢的人待在处,有什大不了的?” 小桃红啐他口:“呸!有福不同享,有难倒是要我同当,天哪来这种好事?我不管你喜欢谁,此事解决以后,你必须跟我回去!” 黎幽不给个准话,反问题抛给聂昭:“阿昭,待此间事了,你可要随我回桃丘看看?那是个好地方,你见了定会喜欢。” 聂昭本想随口回答“等我放年假”,觉得有些敷衍,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改口: “待我得了空,陪你走趟未尝不可。” 黎幽笑:“好,那说定了。” …… 聂昭和黎幽最后选定的计划,其实十分简单。 月初,是魏家公子与楚家小姐大婚之日,两大世家亲上加亲,乃是兑洲等的大喜事。 除了三大家之外,各地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小家族都会上门贺,讨杯喜酒,表分忠心,保场未来十余年的安稳太平。 若是婚礼生变,魏家必然焦头烂额,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安置宾客和维持面上,众人可以乘隙逃脱。 而促成“生变”的方法是—— “逃婚?” 对恶名昭彰的魏家表兄百般抵触、在闺房中啜泣不止的楚小姐见这话,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嫁给表兄吗?” “……” 暮雪尘直挺挺站在她对面,头次被聂昭安排来做这种工作,眼睛和舌头都有些不唤,仿佛边透过她眺望远方,边背诵网上抄来的演讲稿。 但他还是恪尽职守,按照聂昭的剧本接去: “不错。实不相瞒,在乃是红尘渡弟子,以救苦救难、济困扶危为己任。” “楚小姐,你若真心不愿成婚,不想留在楚家,可以改名换姓,拜入我红尘渡门。红尘渡潇洒自由,无拘无束,虽不比楚家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亦是种活法。” “你离开后,我自会帮你将婚事遮掩过去,决不会让你烦心。” “这……” 楚小姐得两眼发亮,却忍不住迟疑,“这位友,你有所不知。我娘去世得早,家中万事都是我爹做主,这桩婚事是样。” “我爹说,我小被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得了家族的好处,自然要为家族牺牲。如今魏家势大,魏家家主指名要我嫁过去,我不能……” 这份迟疑在聂昭意料之中,暮雪尘早已(和狗同)默默排练过百回,立刻不假思索地背答案: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断没有要你以身相抵的理。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将这些年的吃穿用度折个价,将来挣钱寄回去不好了?” 楚小姐:“啊?” 楚小姐:“……有理,这办吧!” 格局开jpg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聂昭本没指望轻易说服楚小姐——若她不愿离开,他还能搬出pnb——不想这楚小姐是个妙人,何止点通,根本是点通了奇经八脉,还能举反三,反过来缠着暮雪尘问东问西: “红尘渡我说过,是乾洲最大的仙门对吧?近百年来八荒大地只有数人飞升,红尘渡的阮掌门是其中之,我可崇拜她了!现任掌门是她师妹吧?我想去我想去!这位小师兄,我入门试炼难不难?内容是什?能透『露』吗?对了对了,入门以后要怎赚灵石?是不是要出门采灵草、妖兽?我从来没去过,定很有意思!” 暮雪尘:“……” 这怎回答,剧本上没写啊! ……不过,有人唤他声“小师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总而言之—— 番鸡飞狗跳之后,楚小姐果断乘上狗拉雪橇,在阿拉斯加的护送,开开心心踏上了远赴乾洲求学之路。 能让亲生女儿毫无留恋、避之不及,楚家家主是个什牛马,从中可见斑。 顺提,聂昭之所以派阿拉斯加护送楚小姐离开,是因为在需要隐忍演戏的场合,这位东风大哥总是万年如日的派不上用场,动不动冲出来指着对面骂脏话。 而这场戏,最不可或缺的是“隐忍”。 其中最需要隐忍的,是聂昭本人。 大婚当日,她精心伪装成楚小姐模样,捱过楚家家主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起码个时辰的爹味说教后,终于获准回房梳妆,准备登上前往魏家的花轿。 “真他爹的——烦死了!” 聂昭在暮雪尘和狗面前向来不加掩饰,板着张脸坐在雕花镜前,边任人扮,边在内心骂骂咧咧,将魏楚两家祠堂里的牌位都骂了个遍。 接来是个多时辰,众侍女在她脸上通洗刷刷,不知刷了层胭脂、坨香粉,跟『插』花似的『插』上大堆花钿、发簪、步摇之类,分量少说有两斤,直将她的脑袋扮得像个珠宝展示架。 聂昭亲身验了番古代婚俗,大大满足了好奇心,同时忍不住抱怨仪式繁琐冗长,不知浪费了多少工作时间。 待到坐上花轿那刻,她只觉得脖子和脸颊都发酸发麻,满头珠翠和脂粉颤巍巍直往掉,整张脸乎不像是她自己的。 哦,不对。 现在她变成了楚小姐,这本来不是她的脸。 那没事了。 与此同时—— “我要的人还没到吗?不懂人话是吧?还不快去!今儿我可是新郎官,凡事都由我说了算!” “对,我要你新买的姑娘都送来,没调教好的要!我喜欢青涩的!让她都过来伺候我!” 魏家大宅门里,集万千宠爱于身的魏公子(鬼知他是公子,懒得数了)房中,新郎官本人被捆成团塞黄金屋里,变成他模样的黎幽跳着脚指天骂地,胡搅蛮缠,将侍从支得团团『乱』转,活脱脱是个眼高于顶、头脑空空的铁废物。 不得不说,他表演得十分还原。 算魏震华这位亲爹在场,无法否认——他的好大儿,的确是这个铁废物。 “如今新郎和新娘都掉了包……剩的,是这份大礼了。” 为了安抚楚家,魏震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凤凰珠”,准备在婚礼上送给小两口,表明自己对这门婚事的重视与诚意,彰显魏楚两家友谊长存。 说来巧,这“凤凰珠”不是旁的物件,正是息夜君姽婳之母——大魔媸皇的只眼睛。 当年媸皇战死沙场,引火焚身,仅剩只眼睛遗落战场,落入了个普通仙将手中。 他鼓捣半天看不出个名堂,最后只当寻常宝物献给承光上神,后者随手赏赐给了魏家家主。 明珠蒙尘,莫过于是。 黎幽自然不会坐等宝物上门,早早『摸』到库房里,先将凤凰珠取出,来了个以物易物,在魏家准备的礼匣里放入了另份“厚礼”。 大婚当日,如果魏家在满堂宾客前开礼匣,他会惊讶地发现,匣中不是流光溢彩的宝珠,而是—— “……呵呵。” 黎幽想象着那刻魏震华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哎,说来可真是宜他了。魏震华何德何能,不仅让我给他扮儿子,还能收到我精心准备的大礼?” “这可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愿他好好珍惜,千万没捱过今晚被气死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7章 囍噩 梦 开 演 魏家大婚晚,整座鲲鹏台灯烛辉煌,鼓乐喧天,满眼皆是清一『色』明艳火的红,是一派“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好景致,生生在云海之上烧出了一片不夜天。 聂昭假扮楚家新娘上了花轿,头顶两斤重的金银珠宝,脸上刷着城墙一样厚的香粉胭脂,披大红锦缎嫁衣,脚踩并蒂莲花绣鞋,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轿子里…… 一边葛优瘫撸猫,一边和猫一起吃杨梅,顺手把杨梅核扔进黄金屋。 经过家园大师叶挽风的一番修整,今黄金屋内部已经焕然一新,甚至开垦出了几块灵田,专门用来种植纯天然无污染的瓜果蔬菜。 桃红四脚朝天摊在聂昭膝盖上,『露』出柔软的下巴和肚皮给她挠,享受之余又忍不住担忧道: “阿昭,你是不是吃太了?再样下去,舌头和牙齿都要被染成紫『色』了。” “……” 聂昭面无表情,一个劲儿机械地鼓动腮帮,“别提了,还不是因为你家大祭司。为了消除‘业火蜂蜜渍杨梅’的心理阴影,几天我都拿杨梅饭吃。” “……” 桃红静静咽了口唾沫,眼神逐渐失去高光,“虽然不太明白,但我感觉不是很想明白。聂姑娘,段时日辛苦你了。” …… 在一片热烈欢腾的锣鼓声和爆竹声里,在一人一猫相对无言的沉默中,楚家花轿自夜空中飘然而下,在鲲鹏台势恢弘的正门前落了地。 承光上神亲手书的匾额之下,黎幽一袭红装,高视阔步,喜洋洋地迎接新嫁娘。 尽管他的脾和手艺都令人不敢恭维,但演技堪称完美,就连聂昭和桃红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扮演的魏家新郎官,一方面举手投足都合乎规矩礼仪,尽显财富堆出来的世家公子度;另一方面,他活用魏家人与生俱来的骨架和五官,将“沐猴而冠”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处处流『露』出上不得台面的刻薄相和猥琐相,让人一看便觉得面目憎。 他迎上前来的时候,聂昭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才有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给他一拳。 说来好,魏震华年轻时仪表堂堂,儿子的相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生得平头正脸、人模狗样,按理也该称得上一个“俊”字,但就是莫名让人感觉不周正,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淫』邪。 聂昭想,或许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 魏家男丁整齐划一地烂在骨子里,腐臭味由内而发,强烈到了锦绣皮囊都盖不住的地步。 聂昭满心讥讽,一边冷眼扫过周围的酒囊饭袋,一边握紧手中红绸,模仿着新嫁娘的娇羞仪态,在黎幽带领下一步步向魏家主厅走去。 “阿昭,你感觉何?” 黎幽传音她,“一路乘轿而来,有颠簸?” 颠是不会颠的,魏家为今日场婚事下了血本,陈设用品无一不精,奢侈靡费令人咋舌。就连新人脚下绵延半里路的绒毯,头顶数百盏漂浮在空中的明灯,都是凡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黎幽活了么年,头一回扮演新郎官,还白嫖了此豪华的结婚会场,心情却不算十分愉快。 只听他一路走一路挑刺: “就是他们给阿昭化的妆?隔着盖头我也看得出来,俗,太俗了。” “妆化得俗,喜服的绣样也俗不耐,白白浪费了一卷金丝线。瞧瞧两只凤凰,绣得好像呆头鹅似的。” “唉,要在腌臜地方拜堂,是委屈阿昭了。今后你若有心上人,我定要在桃丘给你补个好的。” 话说得诚又坦『荡』,半分调戏狎昵,聂昭听了也不觉冒犯,同样坦坦『荡』『荡』回答: “那你有得了。天下海清河晏之前,我的心上就只有天下。” 我的恋人,就是个国……对不起,串戏了。 聂昭并非无心无情,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有太事要做,忙得来不及为自己而活。 黎幽道:“那也无妨。我活得,得起。” 两人一一答间,魏家主厅已近在眼前。 聂昭抬腿跨过门槛,只见满室灯火通明,魏震华和楚清涟对塑料夫妻坐在上首,目光各朝一方,见他们入内才同时转过脸来,换上一副戏剧脸谱似的慈祥容。 接着又是一番完了的客套话、吉祥话,说者无,听者无心,彼此都知道结亲只是走个过场,背后的结盟才是干货。 “……” 聂昭隔着盖头环顾四周,只见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除了四方宾客之外,魏家大大、老老少少的牛马也来了个遍,一眼望去就是个热热闹闹的屠宰场。 魏震华一向喜欢种儿孙满堂的场景,打心眼里感到开怀,满足的刻在脸上每一道褶子里,从嘴角一直堆到眼角,直把整张脸都成了一朵怒放的蟹爪菊。 楚清涟与他相反,是个雍容大的高门贵『妇』模样,面容端庄沉肃,好似冰雪雕成,连容也淡得像冰面上的反光。 “好,好啊!” 聂昭和黎幽过礼后,魏震华心情大好,即大手一挥,遣人取来精心准备的礼盒。 他将礼盒捧在手中,眉眼都成一团,脸上那朵蟹爪菊开得更盛: “儿啊,你知是何?” “孩儿不知。” 黎幽心下暗哂,面上依然恭敬有加,“今日是孩儿大喜的日子,无论爹赏赐什么,孩儿都铭感五内。” “好,难为你是个有孝心的。” 魏震华大为满,对个机灵嘴甜的儿子越看越顺眼,“为父告诉你,此乃仙界宝‘凤凰珠’。你不要以为,只是一枚普通的赤『色』宝珠……” 他一边说,一边将礼盒高举到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位置,缓缓揭开盒盖—— “……” “…………” “………………”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魏震华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礼盒里装的不是赤『色』宝珠,而是—— “绿『色』的……帽子?” 绿帽子。 很顶绿帽子。 很很很顶绿帽子。 大不一,面料各异,涵盖市面上各种热门款式,数量繁、品类丰富、令人目不暇接的绿帽子。 些绿帽子原本被法术压缩成一团,在盒盖打开的瞬间,就像地底油田一样喷涌而出,在魏震华头顶天女散花般飘洒开来,将整片天花板都染成了清新秀逸、环保护眼的颜『色』。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顶足有三个头那么大,材质粗糙、做工蹩脚,乍一看就像个麻袋的绿『色』针织帽。 绿『色』不是一般的绿『色』,而是灿烂刺眼、光耀四方,令人目睹一次就终难忘的死亡荧光绿。 绿帽也不是一般的绿帽,而是黎幽派手下收集三斤狗『毛』和三十种毒虫黏『液』,与桃丘针织帽技法一同送给民间三流手工艺人,付费三个铜板,连夜赶工出来的传世名作。 正是顶死亡荧光绿·狗『毛』编织·毒虫染『色』·超大号针织帽,在聂昭不着痕迹的微『操』之下,“不偏不倚”飘到魏震华头顶上方,“刚巧”翻了个,“稳稳”落在他脑门上,将他连头带肩膀一同套了进去。 “…………” 一刻,整个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尴尬树上尴尬果,尴尬淹你和我,天地万都随之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之中,聂昭仿佛看见无数表情包从眼前掠过。 来,戴上个jpg 兄弟,帽子挺适合你的jpg 看我把玩儿染成绿『色』jpg 你必将加冕为王jpg “…………”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来自周围的视线。 震惊、茫然、嘲讽、幸灾乐祸,以及…… 【卧槽也太好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疑,些视线就像生满尖刺的荆棘一般,深深刺痛了魏老头脆弱的自尊心。 “岂——岂——”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此愚弄于我?!” 魏震华原地愣怔数秒,耻辱、恼恨与怨毒在胸腔中发酵,化为一团冲天的烈火,几乎将他天灵盖烧穿。 他急怒攻心,羞愤欲狂,一把抓住扣在自己肩头的超大号绿帽,试图发力将其撕碎—— “……!!” 黎幽精心准备的毒虫,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魏震华的手掌刚一触碰到绿帽,就感觉浑发麻,一股灼烧般的疼痛沿经脉向上攀升,瞬间漫过颈项到了头脸,在他饱经风霜的面孔上熏染出一片绿,把他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绿菊花。 “啊——我——啊——” 毒素有实质,魏震华只觉周本就孱弱的经脉被一根根绞碎,好像有团烂抹布堵在喉头,无论怎样挣扎嘶吼,都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他记得种感觉。 种感觉—— 种灭顶的痛苦与恐惧,与年他风发进攻妖都,却被那该死的抱香君设计埋伏、打成残废时一模一样! 然而,他却无法将种恐惧传达给旁人,只能圆睁双目,青筋暴突,绝望地抓挠自己的喉咙。 他本以用眼神求救,但遗憾的是,大厅中距离他最近、能看清他每一个眼神的,除了与他相看两厌的楚夫人,就是扮演新郎新娘的黎幽和聂昭。 而他们的反应是—— “爹!您事吧?糟了,爹是一时急攻心,走岔了!” “快退开!别过来!谁都不准过来!爹若有差池,你们担得起吗?” “爹,您说什么?‘别管我,先查清是谁给我送绿帽’……怎么!您老人家体要紧啊!” 魏震华:“?” 我不是,我说! 虽然我想知道谁给我送绿帽,但是我现在中毒了! 毒『性』十分凶猛,我怀疑凶手是抱香君! 先给我解毒啊儿子! 然而,现场“中毒”的不止他一个人。 在绿帽漫天飞舞的同时,还有另一种『药』粉随风飘洒,无声无息地散入了满堂宾客之间。 『药』粉别无他用,只有一种效果——将众人内心隐藏和压抑的“情绪”,稍微放大那么一点点。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譬说,某些和甄姨娘一样满脑子宅斗思想的魔怔姨娘,在点情绪的驱下,以为是个踩着别人上位的大好机会,场拍案而起,揪住边的宅斗对手骂道: “好啊,绿帽是不是你放的?我都看见了,前月你和侍从在竹林幽会,还说要一起出逃,让老爷大跌眼镜……” 魏震华:“???” 不是,都说了我现在不想管个! 比起我的绿帽,还是我的『性』命更重要啊! 有人吗! 有人给我解毒吗! 我不会在满堂儿孙眼皮底下咽吧! 魔怔姨娘势汹汹,被揪住的女郎也不是善茬,即翻脸道:“休要含血喷人!我上月染病卧床,根本去过竹林,我看你是瞎了眼了!” “不是你?那一定是赵姨娘——” “胡说,分明是钱姨娘。” “我看是孙姨娘吧。她表面恭敬,背地里天天管老爷叫老种马、老王八、老不死的……” “别说了,那不是李姨娘说的吗?我听说啊,她时常在竹林里与人私会,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 “……” “够了!全都带下去!” 场面一发不收拾,那位端庄持重的楚夫人见状,急于让些莺莺燕燕闭嘴,一口将“赵钱孙李”姨娘点了个遍,示魏家修士上前拿人。 然而,头一批修士还来得及冲上前,就倒在了一闪而过的银光和飞溅的血花里。 “哼。就凭你们些废,也想动老娘?” 头一个被点名的赵姨娘不是别人,正是聂昭在梅苑迎面遇上的妈文学女主角,黎幽的“外甥孙女”阿瑛。 此时此刻,她赫然变了一副面孔,既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羔羊,也不是七舅姥爷面前天烂漫的狐狸,而是名副其实的“妖女”。 她挑着尖下巴昂首而立,玉白面颊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满脸都是凛然无畏、恣张狂的容。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已经变化成利爪模样,牢牢扼住了一个魏家修士的咽喉。 “说我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实话告诉你们,老娘就是个狐狸精,看你们家男丁、阳重,上儿采阳补阴来的。既是采补,自然益善,来一个采一个。” 紧接着她面『色』一沉,厉声骂道: “谁知你们一个个中看不中用,比茶壶的嘴儿还短,比天边的闪电还快,我采补了几个月都突破,要不是看你们家伙食还不错,早就不想待了!” 骂完后她冷眼环顾四周,轻轻『舔』了『舔』唇边血迹,一颦一俱是风情。 “好在我早有准备,在你们家摘了几颗腰子,总算聊胜于无。反正在你们上也用,不让我带回去,给七舅姥爷煲汤喝。” “九公子、十公子、十三公子……你们『摸』『摸』自己腰眼,是不是有点疼啊?” 众公子:“?!!!” 聂昭:“……” 虽说她早知阿瑛的实份,但想到狐狸竟然此生猛,荤素不忌,口味比黎幽还要重得。 你们狐狸精都样吗? 黎幽:“……” 不是样的,你听我解释! 那是她胡说八道吓唬人的! 他们腰痛是因为肾亏,不是因为肾被我煲汤喝了! 我只吃昆虫宴,不吃猪下水啊! 在阿瑛的带领下,其他妖怪姨娘纷纷紧随其后,兴高采烈地开起了自爆卡车,将魏震华创了个七荤八素。 钱姨娘:“哎唷,么巧?其实我也是妖,还是个千年的大狼蛛呢!原想吃几个人再走,惜你们肉太柴,入不了口啊!” 孙姨娘:“姐姐是蜘蛛?那算起来我们还是本家,我是个蜈蚣精,江湖人称‘百目魔女’……” 李姨娘:“还有我还有我!我是双尾蝎,不知姐姐们听过有?” 钱姨娘:“那自然是听过的。说来好,偌大一个修仙世家,竟泥车瓦狗一般,任由我姐妹来去。此事若张扬出去,还不知有少人要掉大牙呢!” “……” 魏震华:“???” 先不提张不张扬的题,我个后宫里,怎么全都是毒虫啊! 你们搁养蛊呢! 更要命的是,还有几个倒霉的人族姨娘被楚夫人一并拿下,慌不择路之下,也跟着跳上了自爆卡车,开始拼命交代自己的家来历,以求自证清白。 其中一人病急『乱』投医,指着楚夫人喊道: “夫人,我一心一为您做事,您怎样落井下石?您忘了,年老爷负重伤,您厌恶他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吩咐我给他下了虎狼之『药』,方才导致老爷终不举啊!” “……” 魏震华:“?”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8章 奠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当年老爷身负重伤,您厌恶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吩咐给下虎狼之『药』,方才导致老爷终身不举啊!” 身负重伤。 虎狼之『药』。 终身不举。 魏震华虽然老朽,年轻时也曾叱咤风云,到底比儿子多几分江湖经验,不至于把大肠当大脑用,里头除排泄物之外空空如也。 话赶话说到这步,即被剧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也能听懂姨娘的言外之意。 —— 楚清涟! 直都楚清涟! 自以为举案齐眉、敬如宾,“给足正室尊荣”的元配夫人,早从数十年前始,就指姨娘给下『药』,心意羊尾! 而的姨娘,百般宠爱、夜缠绵的美人儿,竟然帮着楚清涟给下『药』! 那可的后宫,的姬妾,依附生长的菟丝花! 结果到头来,在和楚清涟之,这蠢女人竟然选择后者? 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她辈子的倚仗? 楚清涟算什么?个不受宠的当家主母,至多就不磋磨她,能给她几分恩宠、几分尊荣? 她简直就疯! 魏震华自以为风流多情,心享受集邮收后宫的快感,从来不将后宫的想法放在眼中,冷不丁挨这么套连环绕背十八刺,险些被当场送走,气得佛出世、佛升天,连毒发之苦都忘。 自从羊尾以后,姬妾们待便不如往般热切殷勤,都知道。 有几个年轻姨娘不太安分,常府中下人打些眉眼官司,也知道。 大老婆和小老婆串通气,合起伙来干碎的戟儿,这种事根本想不到啊!!! 这超出种马文男主的理解范畴!!! 种马文男主的戟儿,那根多么金贵、珍稀、人见人爱的擎天柱啊!!! 怎么可能有人想干碎它!!! 魏震华觉得匪夷所思,而且不可理喻。 “楚……你……” 鼻翼张大,嘴唇颤抖,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口行将报废的破风箱。 想口说些什么,喉头早已僵硬,只能发出推动锈蚀铁门般的“咯咯”声。 在垂死挣扎的痛苦中,在满腔悲愤的支撑下,拼老命抬起白发苍苍的头颅,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企图用目光杀死楚清涟。 楚清涟低头迎上充满怨毒的目光,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处境凶险。 说来讽刺,她原本家学熏陶下长大的正经闺秀,思路不像她侄女楚小姐样阔跳脱,年轻时循规蹈矩,个将“本分”和“献身”刻入骨子里的人物。 因,婚后最初的数十年里,她直尽心尽力扮演“贤内助”的角『色』,在外夫君同荣辱、共进退,为撑足门面和体面;在内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夜以继『操』劳不休,将偌大个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众人无不称道,魏家夫人百年遇的贤妻良母,堪为世家宗『妇』之表率。 可她只觉得茫然。 就像杨眉语道破的那样,们分明修仙人家,合该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会和凡的世家门阀样,拘泥于这些规矩礼数? 究竟她想太多,还推行这套规矩的承光上神,本身就出问题? 高居九天的神尊会犯错吗? 楚清涟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件事,就这个管不住下半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夫君”,实在恶心透。 说实话,她并不厌恶那些如花似玉的姨娘们,甄姨娘也好,贾姨娘也好,从来都不她怨恨的象。 毕竟,魏家物质条件的确不错(大部分她手『操』持的),兑洲女子生存不易,就连女修都常被家族打压,来这里混口饭吃也在情理之中。 ,魏震华每纳房小妾、每添位儿孙,那张赖皮脸上『露』出的得意神情,都会让她恶心到夜不能寐。 所以她动手。 借助位同样厌恶魏震华的得宠姨娘之手,她用上今生第次从魍魉山市搞来的猛『药』,丈夫的海神之戟降下雷神之锤。 “……” 楚清涟张张口,想解释些什么。 不向魏震华,而向那位惊慌失措、指着她鼻子大喊大叫的姨娘解释。 楚清涟想告诉她,自己并不真心处罚她们,喝令“拿下”只为在宾客面前圆个场,事后自会放她们出来。 可她转念想,『操』爹的,她为什么还替魏震华圆场? 活该戴绿帽! 活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戴八百顶绿帽! 种马,不脸,这都应得的! 念及,她内心的惶『惑』不安都如云雾般消散,看向魏震华时,目光中便带上冷冽的清明。 而旦冷静下来,她很快便发觉: 魏震华印堂发黑、瞳孔涣散,脸上弥漫着团浑浊的死气,嘴角有细碎的白沫和浓稠的黑血溢出,分明不真气走岔,而身中剧毒的模样! ,楚清涟的第反应—— 哈哈,好死!锅头! 这哪路神仙高人,怎么直到今才动手杀? 也不提前知会下,她必然扫榻迎啊! 同时—— “爹!想点啊爹!古人云,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 “爹!冷静点啊爹!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跟起深呼吸!” 聂昭和黎幽自知瞒不过所有人,也没演得太过火,象征『性』地号几句丧,接着便话头转,佯装惊讶道: “哎呀,不!看爹这模样,好像不真气走岔,而中毒!”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啊哟,谁如大胆,敢在鲲鹏台行凶?莫非凶手就在宾客之中?” “为今之计,唯有请各位贵客留在地,接受搜身……” “请诸位稍安勿躁!若有什么可疑举动,休怪魏家翻脸无情!” 两人搭唱,三言两语便支起张大网,将满堂宾客统统拖进臭水沟,人人都滚身腥和泥。 时,假姨娘魏家修士大打出手,真姨娘出吃『奶』的劲儿大哭大闹,魏家子孙各怀鬼胎激情扯吊,满堂宾客或翻脸怒骂、或高声喊冤、或互揭发举报,楚夫人以不变应万变,简单来说就两手摊,无关…… 原本风光无限的大婚现场,如今已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成群魔『乱』舞的地狱笑话。 小丑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 魏震华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样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彰显魏家权威的婚礼毁于旦,自己引以为豪的好大儿、好大孙们沉『迷』夺嫡,互指控方谋害亲爹,却没人给亲爹本爹个眼神,任由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在黎幽和聂昭你言、语的口声中走向死亡。 至于心爱的贾姨娘和小儿子,早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真群孝子啊。 哄堂大孝,家人们。 “救…………” 鲲鹏台获承光上神庇佑,不知寒暑,四季温暖如春。 然而时刻,魏震华却感觉到阵彻骨的寒冷。 好冷,好冷,好冷…… 原来,心心念念追求的“香火”,竟然这样种毫无温度的东西吗? “啊、啊……” 魏震华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神智却空前清醒,只能在漫长的痛苦中点滴感受生命流失。 目光虚无,表情空洞,整个人都充满种脆弱的破碎感。 物理上的破碎感。 数十年前,的戟儿先走步,被味流霞君亲自研发、投放市场的猛『药』粉碎到无法复原。 如今,在抱香君精心调配的另味猛『药』下,长着戟儿的脑子终于启程上路,失散多年的戟儿在地狱团圆,成就场完美的双向奔赴。 春风得意的种马文男主,最终求仁得仁,求种得种,迎来最适合的结局。 玩笑的。 在接受审判之前,黎幽决不会投下致死的毒『药』。 的痛苦,怎么可能如轻易就结束呢? …… 同时刻,大殿之外。 位于鲲鹏台角的“灵兽苑”,门边条幽暗花径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道清瘦人影,正打扮成小厮模样的葛织娘。 她扶着辆做工精巧的手推车,车上满载各『色』鸟笼,有大有小,有圆有方,有华贵奢侈的金镶玉,也有充满野趣的绿竹笼,其中隐约可见跳跃的鸟影。 “妹妹们,忍忍。就快到。” 葛织娘到底在仙界当过差的人,气度沉稳,不紧不慢,整个人几乎夜『色』融为体,步步走向距离灵兽苑不远的座高台。 这座高台,名为“放生台”。 魏家穷奢极欲附庸风雅,边搜罗天下奇珍异兽打造灵兽苑,边假惺惺地在灵兽苑侧建座放生台,专门用来“放生”些不够名贵、不够稀有的鸟雀,博个宽宏慈悲的好名声。 今魏家大婚,魏震华早早吩咐下去,求灵兽苑准备批鸟雀,在洞房花烛之夜放飞天空,为新婚夫『妇』祈福。 聂昭便抓住这个机会,让葛织娘顶替灵兽苑看守,其少女们变为鸟雀模样,同离宗祠前往放生台。 大婚当,宾客如云,魏家内部大多数错综复杂的法阵均已撤去,仅剩下最外侧道鲲鹏台大阵。 据阿瑛所说,每次放生的时候,大阵都会启道仅容鸟雀通过的缝隙,成为鲲鹏台唯外界连的出口。 葛织娘所做的,就趁机会,带着少女们穿过这道缝隙,飞往魏家也追赶不到的天空。 为,就需设法扩大裂隙—— “守卫大哥,将放飞的鸟雀送来。” 葛织娘在放生台前站定,客客气气行个礼,乖觉地向守卫掌心塞枚灵石。 “直在灵兽苑当差,头次办这么大的差事,守卫大哥多担待。” 守卫笑得见牙不见眼,自然满口答应:“放心,不就放个鸟吗,有什么难的?待会儿们打法阵,将那缺口指给你看,你只管驱鸟雀往那边飞就。” 葛织娘微笑道:“多谢大哥。” 于,就在聂昭和黎幽大闹婚礼现场的时候,远离灯红酒绿、锣鼓喧嚣的放生台上,守卫喜滋滋地将灵石揣进兜里,懒洋洋地转过身去,背葛织娘启法阵。 抬手指向夜空:“喏,瞧见没有?就咱们头顶上,南方那个位置……” 守卫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枚薄如蝉翼的利刃从颈边大动脉掠过,切道半寸深的血口子。 葛织娘温婉柔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劳驾大哥,帮个忙。这缺口太小,怕放不走这么多鸟儿,能否请你大些?” “你——” 守卫下意识想呼唤同伴,却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闷响,其守卫纷纷倒地,脖子上缠绕着圈白绫似的柔软纸带。 “劳驾。” 葛织娘踏近步,步履轻盈,却似重重踩在胸口。 眼看纸刃下秒就割断气管,守卫不敢呼救,只能拼命将自己缩成团,打着哆嗦颤声道: “你、你究竟……” “谁不重,总之不该留在这里的人。” 葛织娘有副刻在骨子里的好教养,态度依旧谦和礼貌,握刀的手却很稳,面抖如筛糠的守卫也没有动摇分。 她手上担着十多个少女的『性』命未来,容不得她有丝毫犹豫。 “还请行个方便,给们条生路。若不然,便不能给你留生路。”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9章 乐 鸟儿第一次学会飞翔,都是从勇敢地纵身跃下悬崖开始。 ——兑洲的少女们,大多没有听过这则寓言。 她们耳濡目染的,都是和现代版《牛郎织女》一样经过精挑细选的话本子,结局往往是“男主和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哦,还生了至少三个孩子。 因此,当她们真正站到崖边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恐惧。 “仙女姐姐,我们……” “走吧。” 葛织娘平静地站在她们身后,如同一道坚实的后盾,将她们与魏家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隔绝开来。 在承光上神把持下,兑洲修士繁衍不绝、生生不息,魏家更是人丁兴旺,权势如烈火烹油,却也成了一潭安逸糜烂的死水,从来都没有真正前进过一步。 金丝笼里安享精饲料的家禽,又怎么可能搏击长空呢? 葛织娘知道,这些少女将会是兑洲第一批飞鸟,而她作为仙人,有义务护送她们振翅高飞。 有少女担忧道:“姐姐,我们离开以后,纸人就会恢复原状对吧?鲲会不会马上追过来?” 这也是葛织娘的担忧,但面对比自己年幼好几轮的少女,她极力按下心头忧虑,报以胸有成竹的笑容。 “放心。聂仙官与我说过,她自有办法。” 说着她上前一步,揽住少女稚嫩的肩膀,不由分说将她们推向悬崖: “趁现在,快走!” “……好。我豁出去了!” “我也是!” “无论生死,都要拼他一拼!” 克服心中的恐惧绝非易事。 从他人编织的虚幻美梦中醒来,更是等同与迄今为止的人生决裂。 但是,即使如此—— 头一次离开温室,步履蹒跚的雏鸟,依然鼓起勇气跃下了悬崖。 “好,就是这样!飞吧,姑娘们!” 葛织娘脸上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自己也跟着起飞,将这片满载罪恶与血泪的土地抛在身后。 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鲲鹏台,不知为何,脑海中回响起聂昭与她告别时的话语。 “没事没事。你们只管放心飞,其他杂事都由我来处理,一定会给你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你想啊,人人都说‘怀孕影响修炼’、‘怀孕干不了正事’,那么人在怀孕的时候,自然也干不了缺德事吧?” “……” 葛织娘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这位聂仙官,究竟想在魏家干些什么? …… 与此同时—— 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魏家大殿,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干妖怪姨娘能在魏家自由来去,自然都有几分本事,与魏家修士斗法斗得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 魏家那些少爷空有一身养出来的修为,要么缺少实战经验,要么被酒色掏空身体,再不然就是一心窝里斗,遇敌发挥出来的能力还不到十之二三,一来二去就被打乱了阵脚,扯着喉咙嗷嗷乱叫。 “你们这些婆娘,竟敢反咬一口——啊!” “妖孽,敢与魏家作对!看我不把你们——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打——对不起我错了别过来!我是妖孽我是畜生我是狗, 我给各位姑奶奶跪下了,姑奶奶饶我一命!” “……” 寻常子弟尚且如此,更别提以魏九为代表的一干幸运儿,在长期采补下气空体虚,没比划两下就气喘吁吁,俨然一副精尽人亡的模样。 不过,正所谓“破船还有三千钉”,底下这一批子孙养废了,魏震华那一辈多少还有几个高手,勉强支撑着三大家的体面。 也正是这些老一辈大能,魏九口中的“叔伯长辈们”,在镇星殿仙器助力下,重伤了孤军奋战的葛织娘,险些让她惨遭毒手。 他们加入战局后,但见满堂刀光剑影,火花四溅,灵气与魔气相互对冲,毒液与法术交错飞舞,战况一时间陷于胶着。 “阿昭,是时候了。” “我明白。” 聂昭和黎幽轰轰烈烈地带了一波节奏,眼看大殿上撕得不可开交,魏震华在满堂孝子包围中一点点变凉,心知调虎离山成效良好,这场大戏只剩下最后一幕—— 润!(RUN)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对不起,说错了,这句是西洋话。 算了,领会精神就好! 哦,对了。 在他们抽身而退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事情。 黎幽随手将魏震华破布一样的躯壳掼在地上,悠然站起身来,转头面向乱成一团的人群,朗声笑道: “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魏家当真是一群废物!本座不过略施小计,就将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故技重施,反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将脑袋换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骷髅头,然后顺手将头摘了下来,提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抛。 “不错!这一切都是本座——罗浮君的计谋,就是为了覆灭你们魏家!哈·哈·哈·哈!” “……” 聂昭:过了,大哥,戏演得太过了。 黎幽:在他们眼里魔头就是这样的,问题不大。 聂昭:原来是为了配合敌人的智商,大哥高明。 黎幽:哈·哈·哈。 其实他还想顺便丑化一下罗浮君的形象,这句话他是不会告诉聂昭的。 想当初重华上神与罗浮君合谋,指名要求魔族替他背锅,罗浮君为了壮大阴兵,想也没想就欣然同意。 如今他们顺手甩锅,想必罗浮君虱子多了不怕痒,黑锅多了不压身,一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魔头嘛,多背几口黑锅怎么了! 虽然黎幽也是魔头,但他是个娇滴滴的粉红狐狸精,掐一下就落一道红印子,堪称妖魔界的豌豆公主,怎么背得动比王冠更重的东西呢? 说来也要怪罗浮君自己,他虽然凶名在外,本人却是个不出魔界一步的死宅,巢穴坐落在名为“鬼哭林”的毒瘴林深处,全靠手下尸魔替他跑腿。 正因如此,天下间几乎没有人目睹过罗浮君的真容,自然无从分辨真假。 “阁下就是……‘四凶’之一的罗浮君?” 见黎幽高调自曝,魏家一位长老半信半疑,手持法器踏上一步,板着脸厉声质问道: “魏家与罗浮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为何侵门踏户,伤我魏家家主?” “长老说笑了。” 聂昭抬手掀开红盖头,露出楚小姐那张端庄秀美的面孔,举步走到黎幽身边,以一副祸国妖女的姿态与他并肩而立。 “罗浮君行事全凭己心,想杀你家主便杀了,想灭你魏家便灭了,几时需要什么仇怨,什么理由?” 黎幽高深莫测地颔首:“正是。” 同时在内心给聂昭点赞:阿昭,说得太棒了!再多吹(骂)他几句! 最好让魏家恼羞成怒,隔天就向镇星殿告状,纠集人马杀去鬼哭林复仇,和真正的罗浮君同归于尽! 狗咬狗一嘴毛,爽啦! 魏家长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聂昭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不禁疑惑道: “罗浮君,这位是你的……” “嗯?” 黎幽眼波一转,正想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厚颜无耻地介绍“这是我的红颜知己”,便只听聂昭抢先开口道: “这你都不知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白骨夫人罗宾逊’,正是罗浮君失散多年的老母啊!” 黎幽:“……” 长老:“……” 姐姐,戏演得太过了! “你——” 饶是魏家长老突逢巨变,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时候也意识到聂昭在拿他寻开心,顿时勃然大怒。 “好你个妖女!满口胡言,竟敢愚弄我等!” 聂昭原本还想再贫两句,却只听他接着骂道: “什么老父老母,看你这妖妖调调的模样,分明就是罗浮君的姬妾。魔族中人果然恬不知耻,不仅带着宠姬上门挑衅,还在大庭广众下讲出这等粗鄙之——啊!”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黎幽一拂袖打飞出去,撞翻一整桌汤汤水水,与满地哀嚎打滚的王孙公子们作伴去了。 聂昭:“……” 不是吧,你们魏家男人个个三妻四妾,沉迷种马文乐不思蜀,怎么以小人之心度大恶人之腹,以为罗浮君也会和你们一样呢? 虽然罗浮君是个大恶人,但我听说他一心搞事业,从上古时代奋斗至今,是个单身一万年的老处男啊!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一问一答间,魏家长老们见聂昭有恃无恐、胡搅蛮缠,黎幽一巴掌将人糊到墙上,心下已经认定是罗浮君作妖,寻常妖魔没有这等本领和胆色。 其他年轻子弟却不这么想,有人壮着胆子嚷道: “罗浮君可是四凶之一,手下自有千军万马,怎会只带几个姬妾?未免太小看我们魏家了!” “怕不是哪里来的小贼,打着魔头旗号吓唬我们吧?” “问得好。” 聂昭含笑点头,视线从人群中一扫而过,看见自己想看的光景后,笑意便添了几分真诚。 “既然如此,各位不妨看看身后。我们的‘手下’,不就在那里吗?” “装神弄鬼,哪里有什么……啊?!” 有几个子弟依言回头,一眼便看见身边的“姬妾”变了模样—— 从千娇百媚、活色生香的小娘子,变成了五官扁平、四肢僵硬、没气息也没体温的纸片人! 哗啦啦。 哗啦啦。 纸人随风飘动,摇摇欲倒,抬起轻飘飘、软绵绵的双臂,手指抚上了他们的咽喉。 在葛织娘的“精心装点” 下,这些纸人个个浓妆艳抹,要么是惨□□底上挂着两坨明晃晃的腮红,要么是烈焰红唇配了个黑化烟熏妆,光是面对面看上一眼,就能让人连做好几晚噩梦。 阴间特供,童叟无欺。 对于活在封建时代的魏家人来说,这审美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噫!这、这是什么?!” 魏家少爷们显然承受不了这种刺激,纷纷尖叫后退,有的撞翻了桌椅,有的干脆一屁股跌坐在地,蹬着腿大喊“你不要过来啊”。 也有个别胆子大些的,勉强撑住了打颤的双腿,色厉内荏地高喊一声“何方妖孽”,挥动兵刃朝纸人砍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将纸人一刀两断,便只觉一股从未体验的剧痛自腹中传来,几乎将肠胃生生撕裂,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 “呃?!” “这、这又是什么……”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 “哦?终于见效了?” 小狐狸阿瑛两手叉腰,耳尖轻颤,粉红色的大尾巴从裙摆底下钻出来,不安分地来回甩动。 她头一次在人前显露真身,狐耳和狐尾的色调比黎幽更鲜亮一些,乍一看刺得人眼疼,有点像是传说中的死亡芭比粉。 聂昭寻思了一下,觉得可能是每只浣花狐色号不一样。 死亡芭比粉狐狸鼓起脸蛋,语带娇嗔:“真是的,几位五毒姐姐,你们手脚也太慢了。我跟他们纠缠了这么久,都等得不耐烦了!” “哎呀,妹妹真是急性子。” 再看另一边,那位风情万种的狼蛛精“钱姨娘”也停了手,掩唇轻笑道: “繁衍后代可不是容易事,我们自个儿都得花些功夫,何况是放进这些废物体内?环境不好,营养不足,破壳自然慢些。” 蜈蚣精孙姨娘也道:“这些废物修为太低,照理是孵不出来的。好在他们一个个身娇肉贵,平日里吃得好、喝得好,这么多天材地宝灌下去,灌也该灌出来了。” 蝎子精李姨娘咯咯娇笑:“寻常人家的娘子养胎,都没有这等福气呢!这些公子哥儿养得这么好,就算生产艰难,临盆的时候受点罪,想来也毫无怨言吧?” “你、你们在说什么……” 魏家子弟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越听越是惊恐,越想越是崩溃,脸上血色尽失,一个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你们……你们……” “你们在我们肚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讨厌啦,这怎么好意思说呢!” 狼蛛姨娘不知从哪儿抽出条绣花手帕来,娇羞无限地掩住面孔,“这不就是,那个,那个……” “你想啊,我们蜘蛛精为了孕育后代,雌性一般都会吞食雄性,给自己补充营养不是吗?” “可是呀,你们的血肉实在是太难吃了。人家这么精致的小女子,非花露不饮,非鲜果不食,根本就难以下咽嘛。” 狼蛛姨娘揉着帕子表演了一会儿扭捏之态,然后微微偏转玉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小半张脸来,轻启红唇道: “所以呢,我灵机一动——只要将蛛卵放在你们体内,让你们替我孵化小蛛儿,这样不就好了?” “我看你们这么喜欢孩子,恨不得像我一样一胎生几百个,那我给你们一个自己生养的机会,你们不会不乐意吧?” “是啊,蛛姐姐说得对。” 蜈蚣姨娘和蝎子姨娘也跟着连连点头,笑靥如春花绽放,嗓音如黄莺鸣啭,吐出的话语却像剧毒: “为了给你们提供宝贵的初、体、验,我们也贡献了不少呢。” “但凡收买过女孩的少爷公子,人人有份,一胎五百个,量大管饱哦!”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0章 绝(副本完) “但凡收买过女孩的少爷公子,人人有份, 一胎五百个, 量大管饱哦!” “…………” 魏家子弟:“?”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的确和父亲一样,一个个发了疯地追求“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但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自己生啊! 怀胎十月的辛苦,不可避免的身体损伤,以及因体内灵力供养胎儿、修炼时间减少和精力分散,很有可能导致的修为停滞…… 所有这些问题,魏家子弟从来没考虑过,以后也不打算考虑。 他们只觉得这些妖女荒唐可笑、信口胡诌,待要提高嗓门争辩几句,却又感觉腹中绞痛,两眼发黑,只能瘫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倒抽冷气,吐不出半个字来。 与此同时,他们的小腹飞快膨胀、变形,不一会儿就成了座高高隆起的小山包。 这小山包有节奏地蠕动着,好像有个猴儿在里头拉扯心肝脾肺肾,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 昔日清玄上神在幻境中体验难产,好歹生的是个人,而且内心知晓这只是幻境,流血、撕裂的都不是自己的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发狂了。 更别提这些纨绔少爷,个个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娇贵玩意,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于是魏家大殿再次画风一转,从绿帽修罗场、小丑大舞台变成了地狱待产房,满地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公子哥儿,鬼哭狼嚎,哀声震天,鼻涕眼泪几乎将地板淹没,活像一地翻着肚皮的死鱼。 “……” 魏震华躺在满地好大儿中间,头上还扣着绿帽,越发显得冷清而无人问津了。 “来人!快来人啊!” “快喊医修过来,九公子要不行了!他好像羊水破了!” “他哪儿来的羊水啊你清醒一点!肠子破了还差不多!” “九公子振作啊!用力、用力、再用力!我听我娘说,这种时候只要用力就可以了!” “慌什么!还不快抓住那些妖女,她们身上一定有解药!” “妖女——等等,妖女人呢?!” “……” 就在魏家兵荒马乱的当口,黎幽、聂昭和一干妖怪姨娘,早已借着混乱飘然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剩下满地待产的少爷们,哀嚎呼痛之声连绵不绝,还多了一点细节在里面。 “不妙,老九的肚子要被撑破了!快给他上个石封法术,把他的肚子封上!” “可、可是长老,这法术强悍霸道,平日里都是对城墙用的!若是用在九公子身上,只怕他的肠胃就废了啊!” “是啊长老,九公子尚未辟谷,如此一来,今后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吃吃吃,就知道吃!命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他从前没辟谷,下半辈子辟就行了!还不快动手!” “是、是……” 魏九:“#@¥%***##!!” “不对啊长老,公子们的肚子都已经封住了,但幼蛛还是在到处乱钻!” “而且,好像是往他们下半身……那个,那个位置……” “什么?!” “……” 魏震华气若游丝,感官和意识却依然十分清楚,大殿上的喧嚣吵嚷之声源源不绝灌入耳中,仿佛将他脆弱的心灵一片片凌迟。 自始至终,除了对丈夫和儿子表达一两句不痛不痒的慰问之外,楚清涟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可谓将摆烂贯彻到底。 丈夫中毒濒死,一个儿子丁丁开花,另一个儿子下落不明,她都只是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连一滴鳄鱼的眼泪都欠奉。 这也没办法。 儿子确实是她亲生的,但魏震华一直提防着楚家,两个嫡子打小就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愣是没让楚清涟多看一眼,更别提与儿子培养感情了。 比起丈夫和儿子,“收买女孩”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回头须得好好清理整顿一番。 魏震华和他的一干好大儿亡了,正可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时候轮到她掌家了。 “楚……你……” 魏震华老奸巨猾,如何看不出楚清涟眼中燃烧的野心? 他有心开口道破,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喉头只能发出漏气般的“呵呵”声响,任他将一口黄牙咬碎,也没法道出只字片语的遗言。 就在他山穷水尽之际,模糊的视野中忽然掠过一抹青绿色。 这次不是绿帽,而是一角柔软的绿色裙裾,掠过地面时轻轻起伏,好似水面上层层漾开的涟漪。 “啊!啊、啊……” 魏震华身边的一众姬妾中,最爱穿青绿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爱如珍宝、唯一在他羊尾后不离不弃的“贾姨娘”。 为了这个女子,他不惜老夫聊发少年狂,冒着与楚家交恶的风险,打算将贾姨娘的儿子立为继承人。 如今贾姨娘出现在他面前,是否意味着他的苦心没有白费,她也愿意对他从一而终,陪伴他直到最后一刻? 没错,即使其他姨娘都是放浪不羁的妖女,拿魏家当免费血包,给他戴一百顶绿帽,送他的儿子们一胎五百宝…… 只要他最爱的女人还在身边,他就不是一无所有! 对了,说不定她还能救他—— “贾……啊!啊啊!” 眼看着贾姨娘一步步走近,魏震华垂死的老眼中又一次迸发出希望的火花,映得他整张面孔都有了光彩,俗称回光返照。 “老爷,您还好吗?” 贾姨娘果真如他期望的一般,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捧起他白发蓬乱、脸泛绿光的脑袋,轻轻摩挲着他的太阳穴。 她的姿态是如此温顺,手法是如此轻柔,仿佛天上地下,一切俗世纷扰都与她无关,她眼中只有魏震华一个男子,他就是她今生唯一的倚仗。 这让魏震华找回了久违的安心感和满足感,他依偎着贾姨娘温软的柔荑,仿佛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萎靡不振的自尊心一点点膨胀起来,就连麻木的唇舌也恢复了几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楚……杀……” 楚清涟! 他一定要杀了楚清涟那个贱人! 他要让她知道,何为天地、阴阳、尊卑,谁才是魏家唯一的掌事者! “快、快帮我……” 【魏真人。】 就在此时。 从魏震华头顶,传来了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冷冽声音。 那声音依旧婉转动听,却是直接从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强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如同一把冰锥自天灵盖钻入脑髓。 【魏真人,你现在感觉如何?】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并非错觉。 女子纤细雪白的玉指间,的确挟着一枚尖锐的、寒光闪烁的长针,针尖不知何时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昔日你效忠承光上神,跟在仙界身后讨一口残羹冷炙,追随他们破妖都、斩混沌、剿媸皇……何等意气昂扬,威风八面?凭着“魏家后人”的名号,就连寻常仙官也要敬你三分。】 【当时的你,可曾想到过今日?】 “……!!” 魏震华覆着阴翳的浑浊双眼,一瞬间惊恐地睁大了。 他从未听过这个女声,但其中蕴含的漆黑恨火,足以将他这副枯朽的身躯焚烧殆尽,连一点残灰都不留。 “你、是……” 【我?我只是个小人物,想来魏真人已经不记得了。】 那披着“贾姨娘”外壳的女子莞尔一笑,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温柔,仿佛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放心,你那位贾姨娘与孩儿安然无恙,已被我们送回家乡隐居了。】 【虽然她当初跟你走是迫于淫.威,她的儿子也不是你亲生的,但你待她一片真心,想来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吧?】 【至于我这个“假姨娘”嘛……】 女子微微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她神像般的姿态鲜活起来,目光流转间,有种近乎残酷的美丽。 【魏真人,你听说过“麝鵼”吗?】 【我叫阿珍,是离洲麝鵼一族的遗孤。当年我侥幸为息夜君所救,方才从你们的屠刀下逃过一劫。】 【我死去的同胞,是你们头顶的点翠、衣上的熏香、脚底的淤泥。】 【如今我代替他们,向你们索命来了。】 …… 同一时刻,放生台—— “妹妹们,再飞快些!” 云霄之上,星海之间,无数鸟雀和化身为鸟雀的少女振翅高飞,迎着清爽的晚风与澄明的月色,将灯火通明的鲲鹏台远远抛在身后。 此情此景,一如聂昭穿越之初,搭乘狗拉雪橇穿过天门,告别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仙界一样。 不过这一次,她们是手挽着手一同逃出生天,彼此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再快些!” 葛织娘在前领路,时不时急切地催促众人,“还差一点点!只要离开鲲鹏台大阵的监视范围,我们就能与来接应的仙官会合了!大家加油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有时候怕什么便来什么,完美印证了传说中的墨菲定律。 这些少女毕竟年幼力微,有几个身子骨弱些的,飞出一段距离便气力不济,颤巍巍的直往下坠: “姐姐,我、我飞不动了……” “妹妹当心!” 葛织娘自然不会坐视,连忙回头施以援手,就像亲鸟背负雏鸟一样,托起了这些哭哭啼啼挥动翅膀的少女。 “对不起姐姐,我太没用了……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一回头,看见那条巨鲲,就想起我刚被他们掳来的时候,我太害怕了……” “魏少爷、魏家,还有镇星殿……我每次想到他们,就觉得他们好像这条鲲一样,是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无论我们多努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别说丧气话!” 葛织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们,语气中却无丝毫责备之意,唯有钢铁般坚韧不拔的决心,以及瀚海般温柔辽远的关怀。 “别害怕。有我在,决不会再让你们落入魔窟。” “仙女姐姐……” 仿佛在叩问她的决心一般,从展翅飞翔的少女们身后,传来了深邃、洪亮而悠长,宛如发自幽冥之底的声音。 “糟了,是鲲!” 葛织娘心头重重一沉,接着便感觉脊背发冷,一股无从抵抗的强大吸力从身后袭来,仿佛将她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显然,魏家多多少少还有几个明白人,就在她们耽搁的这一会儿工夫里,对方已经反应过来,驱使巨鲲追赶这些不识好歹的“落跑新娘”。 上古异兽之力非同小可,饶是葛织娘在“妖修前辈”帮助下保住了仙身,动用全身灵力与其抗衡,依然力有未逮。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手头一空,已有一个女孩被狂暴的气流卷走,稚嫩的羽翼从她掌中滑脱。 “姐姐!姐姐——!!” 少女惊骇恐惧到了极点,泪水盈睫,尖叫声如同雏鸟的悲鸣一般刺破夜空。 在她身后,是御剑赶来的魏家修士。 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狂热的光,暴露出话本故事里从未描绘的狰狞嘴脸,朝向无力坠落的少女伸出手去—— “不要!我不要回去!姐姐救我,姐……” 轰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回应她凄声呼唤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以及大朵迎风怒放的烟花,一瞬间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葛仙侍,还有各位姑娘。你们都辛苦了。”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聂昭静静伫立在云端之上,身上鲜亮的大红喜袍还未换下,越发映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如同夜色中的花朵一般明艳动人。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光华流转的金钗,那是她仙官薪水的一部分,可谓取之于工作、用之于工作,实现了永恒轮回往复的内循环。 钱这种东西,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此时不花,更待何时? “诸位,后退!” 伴随着这声清喝,聂昭一振衣袍,驱动自己从黑骨林中吸纳的全部灵力,将金钗高高抛起,仿佛判官高举赏善罚恶的利剑。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挥剑—— “断!” 刹那间,光耀四野,云海掀涛。 任他是神是魔,也要在这一“剑”的浩然正气和凛凛声威面前退却。 剑锋所及之处,无论夜空、云海还是月光,都被明亮耀眼的白光一分为二,犹如横断天河。 在这条剑气开拓的天河之前,在狂风巨浪般磅礴而汹涌的灵力之中,就连一缕微风、一片飞雪也不能穿过。 她一人当关,便是不可逾越的城墙。 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 魏家修士首当其冲,当场被暴涨的灵力激流掀飞,惨叫声划过夜空,连人带剑一起成了天边的星辰。 “……” 与此同时,上古巨鲲似有感应,对月发出一阵高亢而悠远的悲鸣,其中隐有战栗瑟缩之意。 然而,这瑟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因为它随即意识到,聂昭那一剑挥落后,原本牢牢镌刻在自己神魂上的烙印,竟隐约有松动之兆! 如此一来,鲲哪里还顾得上执行命令,立刻运使全部灵力,与迫使它成为万年打工鲲的枷锁对抗起来! 顷刻间,整座鲲鹏台地动山摇,辉煌的大殿、富丽的宗祠、美轮美奂的庭院,都像暴风雨中的孤舟一般瑟瑟发抖。 就连承光上神亲手书写的牌匾,也在一声轰然巨响中落了地,从中间断为两截。 狂澜既倒,大厦将倾。 “阿昭,这……” “我不是说过吗?‘我真正的能耐,你还没见识到呢’。” 聂昭回过头去,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告诉身边一脸“阿昭升级太快震撼本座一百年”、“今后她要我有何用”的黎幽。 “我在仙界休养这段时间,也不是光顾着洗森林浴啊。” “要将‘先人的传承’融会贯通,化归己用,着实费了我一番力气。我在碧虚湖发挥出来的力量,还不到这份传承的十分之一。” “幸好,结果好一切都好。” 她负手上前一步,漫步于灵力汇聚而成的澎湃天河之上,犹如一轮旭日从长夜中升起,在天幕上晕开光彩夺目的朝霞。 “此路是我开,人头归我摘。我倒要看看,谁敢越界一步!” “…………” 当然没有人敢上前。 随后赶来的修士皆为剑气所慑,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满怀着震惊与敬畏仰望这幅奇景,以及一袭红衣如火的“女魔头”聂昭。 ——她真的是妖魔吗?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浮现了同样的疑问。 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无论怎么看,都是传说中的“神女”啊! “趁现在!大家快走!” 就在他们出神的时候,葛织娘抱起精疲力竭的女孩,带着其他少女一起加快速度,朝向开阔高邈的天空疾飞而去。 铁锁落地,飞鸟出笼。 冲破云屏雾障,飞越滔滔银河。 那便是她们选择的人生——击长空,搏巨浪,乘奔御风,扶摇万里。 不必贪恋谁家庭院、谁家祠堂,而是凭着胁下双翼,为自己争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一次,她们确确实实挣脱了牢笼。 …… “不好,事情都被她办完了。我怎么觉得,这次好像没我们什么事呢?” 不远处的天空中,解救葛织娘的“妖修前辈”——姽婳与蜃妖族长并肩而立,后者半开玩笑地耸了耸肩,向姽婳打趣道: “将军,这仙官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我们没做完的活计。你不说点什么吗?” “蕊官,休得无礼。” 姽婳手握一人高的赤色长戟,姿态镇定从容,闻言不以为忤,反而满怀赞赏地笑了一笑。 “我们此行是为复仇,不过是看那仙侍和凡人女子遭此无妄之灾,着实可怜,故而顺手为之。她愿意接手这桩麻烦事,不如说是帮了我一个忙。” “看来抱香君没有夸大,这位‘阿昭’果然是个人物。” 说罢她飒爽转身,双翼在漆黑夜幕间舒展,翼尖划开月色,又是不同于聂昭的另一片朝霞。 “走吧。阿珍已经得手,我们也该去办正事,送魏氏一家老小上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 “鲲鹏都飞走了,魏家真的还存在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1章 破天光 那一夜,发生在魏家的惊天变故,很快就传到了仙界。 镇星殿掌管“降妖除魔”之责,自古以来便设有二十四小时值班室,负责接收四方传书,监管八荒动向,镇守凡间太平。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就像朱公公长年执行“一刀切”、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先开炮一样,值班室掌事仙官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工作上,他走的是充满灵性的“选择性执法”路线。 凡间消息的轻重缓急,他心中自有一杆标尺。 譬如说,一个小仙侍上书求援,自称遭到魏家暴力拘禁,那便属于末流中的末流,根本用不着费心理会。 毕竟他心里门儿清,这小仙侍就是承光上神派遣下凡,撮合她与魏家公子相亲的。 连顶头上司都有意玉成好事,他又不是没长眼,岂会做那棒打鸳鸯、不解风情的勾当? 就算过程有几分曲折,小仙侍一时不识好歹,错将好心当成驴肝肺,今后多半也会渐渐明白过来,收了心在凡间安分度日。 今日他帮她这一次,难保来日她不会反悔,回头倒打一耙,责怪他毁了她的美满姻缘,那他又找谁说理去? 管了,少则与魏家结怨,多则失了承光上神欢心,从此仙途不得寸进。 不管,一切与他无关,至多也就是一个小仙侍不情不愿在凡间嫁了人。 魏家钟鸣鼎食,珠服玉馔,又不会短了她、亏了她,何乐而不为呢? 葛织娘的求助如同石沉大海,这便是原因所在。 不过—— “报!魏家深夜遇袭,被大批妖魔包围,如今众修士正在苦战!” “什么!可知是何方势力来袭?” “这……眼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息夜君,有人说是罗浮君,还有人说是横空出世的‘红衣绿帽魔’……” ——这样的消息,就是必须立即通禀承光上神的大事了。 “什么绿帽魔?简直胡闹!速速加派人手前往凡间,在探在报!” “魏家之事非同小可,务必搞清楚妖魔来历。我立刻禀报承光上神,请镇星殿出兵……” “且慢。” 就在掌事仙官手忙脚乱之际,从他身后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这声音娇弱、纤柔,细听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却蕴含着凌驾于他之上的强大灵力,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屈膝。 “你……不,您是……” 这本该是仙官听惯的声音,之所以让他感觉陌生,正是因为其中有了“力量”,一扫过往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卑微姿态。 就好像原本随风飘摇的野草,如今有了个坚定的芯,于是便能挺直脊背,在不会轻易被狂风摧折。 简而言之,【她】支棱起来了。 “东曦……神女……” 仙官循声回过头去,每一条面部肌肉都在灵力重压下发颤,眼角和嘴角一跳一跳地抽,在也摆不出一如既往的轻慢表情。 他心中暗骂:该死的,小丫头片子吃错药了,偏偏赶在这种时候上门逞威风! 嘴上却只能赔笑:“神女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来此不为别的,只为求证一件事。” 东曦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洛湘和太阴、辰星两殿仙官,乌泱泱一群人涌入值班室,顿时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阻断了他们前往镇星殿求援的通道。 “我听手下仙官汇报,镇星殿有位葛仙侍在凡间遇难,仙界却对其袖手旁观……” 娇怯怯的小神女面色苍白,喉头发干,一双纤手紧紧攥着留仙裙,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 但在害怕的同时,她依然将花朵一样的脸庞高高扬起,眼中燃烧着两簇小小的、坚定的火苗。 那眼神仿佛在说—— 就算满心恐惧,就算硬着头皮,世上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昭姐姐告诉过我,要想成为独当一面的神仙,就必须不依靠父亲,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现在,这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即使父亲大发雷霆,痛斥我忤逆不孝,从此不在认我这个女儿——】 【对别人伸出援手这件事,一定不会有错。】 东曦神女闭上眼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坚定开口道: “各位仙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关于除魔之事,镇守魔界边境的赤霄上神已经知晓,她会派遣一支小队前往,就不必劳动父亲大驾了。” …… 荧惑殿赤霄上神,为人刚直热血,骁勇善战,长年奋战在抗魔第一线,与姽婳乃是一对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数百年间打得有来有回,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当然,这次也是一样。 燎天的战火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姽婳并不恋战,在荧惑殿赶到后便下令全军撤退,且战且走,天亮时已全数撤出兑洲,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成果。 聂昭第一次与她碰面,便是在兑洲与艮洲交界的易水河畔。 此处距离魔界,仅有一步之遥。 纵使镇星殿闻讯赶来,也想不到他们会取道魔界,护送这些少女平安离开。 接下来,只需要将她们送往安全处悉心调养,待她们身体恢复后,便可以各回各家,与忧心如焚的父母亲族团聚了。 以防万一,聂昭让暮雪尘和其他太阴殿仙官先行一步,自己留下断后,顺便会会攻入魏家的魔族。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麝鵼,蜃妖,还有人群中惊鸿一瞥的艾光将军…… 这位魔族首领的身份,不作第二人想。 “息夜君,魏家还有活人吧?” 聂昭抱臂立在长桥一端,丝毫不显怯意,面向姽婳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 “来日仙界公审,若是被告席上只有一排骨灰盒,多少会有些冷清啊。” “……” 姽婳半晌不答,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聂昭,仿佛要一眼看透她前世今生,衡量这个“离经叛道”的仙官是否值得信任。 正值黎明破晓时分,天边曙光乍现,河畔清风吹拂,掠过映着点点碎金的水面,携着一缕清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一仙一魔驻足河岸,默然对视良久,直到发丝间都缀上了晶莹的水珠。 最后还是黎幽按不住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姽婳将军,看够了吗?我知道阿昭好看,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盯着她看太久,我可是会吃味的。” “……唉。” 姽婳抬手捏了捏眉心,熟练忽略黎幽的问题发言,转向聂昭开口道: “聂仙官,一路与抱香君同行,辛苦你了。” 聂昭大度地一拱手:“抱香君助我良多,偶尔讲一两句骚话,倒也无伤大雅。” 姽婳眉心皱得更紧:“这也算‘偶尔’吗?罢了,你们开心就好。” “说正事吧。鲲鹏台已经坠毁,魏家妇孺在大阵护持下安然无恙,那姓楚的女子自会料理残局。至于掌事者……” 她轻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他们都已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我与仙界有不共戴天之仇,魏家追随镇星殿杀我母皇、戮我同胞,我早有意将他们一举歼灭。这些时日,我表面与罗浮君开战,实则一直为此筹谋。” “今日你们来也好,不来也罢,我所行之事都不会改变。” “不过,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那些凡人女子是我顺手救出,暂时安置在祠堂,待剿灭魏家后在作打算。你们大闹魏家婚礼,带她们逃出生天,也算是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忙,此事我会记在心上。” 黎幽笑道:“既然如此,将军不妨多记一笔。” 说罢,他取出从魏家得来的“凤凰珠”,隔着长桥一扬手抛给姽婳。 “接着。媸皇留下的眼睛,是要好生安葬,还是汲取灵力增强己身,你且思量着办吧。” “多谢。” 姽婳坦然接过,随后也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扬手抛向聂昭,“接着!” “这是……” 聂昭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低下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鲜红透亮的水晶球,正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不悔心”! 一想到这就是重华汲汲营营所求之物,她只觉握了块烫手的火炭,连忙推辞道: “息夜君,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姽婳淡淡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将此物赠与你,只是按照母亲的嘱托,将它转交给‘原主属意之人’。” 聂昭不解道:“原主?息夜君,此物不是鬼车一族的传家宝吗?” 说着她习惯性地去看黎幽(她心目中的搜狐百科),后者却心虚地移开视线,甩起粉红色的大尾巴遮住了脸。 “姽婳向来对‘不悔心’讳莫如深,我也不知底细。阿昭若是好奇,只能问她本人了。” 聂昭:“……” 懂了,你这个搜狐派不上用场。 不过对她来说,黎幽早就不是“搜狐一下,你就知道”的工具狐了。 他是—— “黎公子。黎同志。阿幽。” 聂昭一脸诚恳地握住黎幽双手,温声宽慰道: “你用不着失落。正如我方才所言,一路走来你助我良多,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在心上。” “你放心,即使今后你百无一用,只会跟在我身后喊666,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她还踮起脚尖,撸狗一样摸了摸黎幽的天灵盖,捏了捏他折起来的飞机耳。 黎幽:“……” 感觉被安慰了,但完全没被安慰到。 姽婳懒得陪他俩耍宝,单刀直入地接下去道:“不错,此物确非我鬼车一族所有,而是母亲受一位故人所托,代为保管。” “关于那位故人,聂仙官,想来你比我更加了解。” “【她】便是昔日太阴殿主事,据说在仙魔大战中身负重伤、沉睡不醒的……烛幽上神。” “……!!”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就连聂昭也结结实实愣怔了几秒钟,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息夜君,你的意思是……当年不仅是重华和姽姝,烛幽上神也和魔界有过交情?” “正是。” 姽婳毫不掩饰,坦坦荡荡地颔首道,“意气相投,君子之交,不必藏头露尾。” “聂仙官,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据烛幽上神所说,当年在仙界,关于如何处置我们魔族,本就有两派不同的观点。” “其中一派以承光、重华为首,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誓要将魔族斩尽杀绝。” “哦,重华认为可以留下我妹妹,不过这点已经不重要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那确实不重要,聂昭想。 这一对神仙眷侣,重华已经被改造成神力永动机,姽姝还在不归海里漂着呢。 除非重华一口气喝干整个不归海,在把姽姝一点一点捞出来,否则很难想象他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另一派,则是以烛幽、长庚和一批年轻仙君为首,主张对魔族区别对待,分而治之。” “在他们看来,罗浮君一党丧心病狂,不可救药,唯有根绝一途。但我等‘堕魔者’心性本善,尚未疯魔,仙界理当对我们网开一面,寻求仙魔共生之法。” 说到这里,姽婳将目光投向远方,悠悠叹了口气。 “只可惜,后来烛幽重伤昏迷,长庚偏安一隅,其他仙君相继陨落,这一派的主张便逐渐销声匿迹了。时至今日,只怕已经无人记得了吧。” “‘堕魔’?” 聂昭记得这个词,她曾在清净谷的幻境中听过。 说来奇怪,当时她刚一目睹不悔心,脑海中就响起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仿佛是媸皇在与某人对话…… 莫非,那个“某人”就是烛幽? 姽婳也没卖关子,单刀直入地开口道:“聂仙官,接下来我要讲的,都是我们一族代代相传的历史。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凭己心便是。” 聂昭郑重点头:“好。” 姽婳口中的“历史”,与聂昭想象的波诡云谲、惊涛骇浪不同,其实十分朴素而单纯。 “上古时代,鬼车一族原名九凤,因身姿美丽,飘然若仙,又有‘天帝少女’的别称。我们吐纳天地灵气,沐浴日月星光,乃是货真价实的仙兽。” 姽婳说,仙魔之别并非自古有之,而是起源于一场“天灾”。 不知从何时起,不知是何原因。 她们只知道,在那场天灾中,凡间魔气泛滥、瘟疫横行,以祖魔混沌为首,无数魔族和魔修从中诞生,开始肆无忌惮地蹂.躏八荒大地。 仙魔大战,自此肇始。 但是,鬼车一族与之不同—— 所谓“堕魔”,既非天生魔种,亦非主动修魔,而是在魔灾中遭到侵蚀的【受害者】后裔。 自始至终,她们都只为求生而战。 “母亲说,当时许多同胞都遭到魔气侵蚀,全身经脉一点点枯萎,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着死去。幸存者虽捡回一条性命,却在也无法吸纳灵气修行,就连后来的新生儿也是一样。” “堕魔——然后修魔,是我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 【堕魔,是吾等唯一的生存之道。】 聂昭眼中注视着殷红的不悔心,耳中倾听着姽婳娓娓道来的往事,一缕神思却飘飘荡荡,仿佛为那段往事所吸引,飞往了遥远而又亲切的时光彼岸。 【烛幽。】 那是媸皇的声音。 与姽婳十分相似,一样刚强冷峻,却又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沉稳与威严。 明明森冷肃杀,却又让人感觉…… 非常、非常怀念的声音。 【一日为魔,终身为魔,吾等早已无路可退。既然仙界欲除魔族而后快,那便各凭本事,生死自担,谁也怨不得谁。】 【汝说什么?想要调查天灾的源头?想要荡清魔气,让仙魔之战彻底终结?】 【莫要说笑。上万年来,从未有人找到根绝魔灾之法,就连仙界也只能将大部分魔气封印起来,尽全力遏制其外溢。凭汝一己之力,焉能扭转乾坤?】 【……也罢。既然汝执意如此,吾便陪汝任性一回。如今仙界暗潮汹涌,汝也须珍重己身,切勿莽撞行事。若无汝等一派从中斡旋,仙魔之战势必愈演愈烈,终至生灵涂炭、两败俱伤,那绝非吾等乐见。】 【汝一手打造的检举监察之殿,仙试选拔之法,若无人维系,亦将成为梦幻泡影——】 “……” “……” “……阿昭!醒醒,阿昭!” “啊。” 在黎幽罕见的焦急呼唤声中,聂昭猛然清醒过来,接着便感觉浑身脱力,立足不稳,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聂仙官,小心。” 就在下一秒,伫立在对岸的姽婳一个闪身上前,伸手环过聂昭腰间,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倒的身体。 明明就站在聂昭身旁,却慢了一步的黎幽:“……” 这女人也太不讲武德了,竟然交闪现! 堂堂一代魔君,闪现是用在这里的吗! 而聂昭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扶着姽婳的手臂站稳脚跟,轻轻点头道:“多谢。” “不必客气。” 姽婳淡然应声,抬手拭去聂昭额头汗水,又将她颊边一绺散落的乌发拨到她耳后。 “聂仙官突然失神,可是感觉身体不适?” 聂昭老脸一红:“我没事,谢谢息夜君关心。” 黎幽:“……” 谢邀,我不应该在河边,我应该在河底。 要不我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2章 驱长夜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个姽婳, 我先来的……” 半刻钟后,黎幽还未从方才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兀自蹲在边耷拉着尾巴画圈圈。 绝世美人黯神伤, 生得倾国倾城貌,怀抱多愁多病身, 再加上副莺声燕语的嗓子,端的个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可惜, 聂昭和姽婳心扑在事上,会做笔记都来不及,根本没有余力安慰黯神伤的狐狸。 比起谁偷交闪现, 谁抢了谁的光,她们更关心围绕“不悔心”的谜团与真相。 而遗憾的,关于聂昭脑海中浮现的声音, 姽婳也没有半点头绪。 “如你所言,这恐怕母亲与烛幽上神的对话……但你为何会听见这些,我亦不知其中缘故。” 媸皇临终所托, 不过简简单单的句话。 【姽婳,汝定要保护不悔心,将其转交给烛幽属意之人。】 【切记, 此人须得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缺不可——】 【第,必须获得太阴殿众人的致认可,尤其阮轻罗。】 【第,必须赢得妖都的支持, 无论妖都将来谁主事,主事者否与吾等为敌。】 【第三,必须将天罚锁运用纯熟, 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能够与五曜上神抗衡。】 哦,严格来说五句话。 “聂仙官,现在你白了吧?近百年来,你头位满足三个条件之人。” 姽婳不疾不徐地走在聂昭身侧,丝毫没有魔君架子,平静自地扶着她侧手臂,助她调理后略显紊『乱』的息。 “对了,我看你脚步虚浮,可要休息片刻?若急于赶路,我也可以背着你……” 说着说着,姽婳看聂昭心凭意坚持到底,索『性』跳过流程,矮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步流星地走在黎幽前头。 聂昭:“?” 黎幽:“……姽婳,差不多得了。” 他万万没到,竟有天,不别人对他,而他对别人说出这句话。 姽婳淡淡瞥他,并不将这没事找事的狐狸放在中。 她冷声道:“我与聂仙官见如故,乐意照拂她,你有什么意见吗?” 聂昭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背:“息夜君,黎公子个娇的,你别对他这么凶。他胆子小得很,还怕狗呢!” 黎幽:“……” 阿昭对他真体贴,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 当,在聂昭看来,她对黎幽的体贴和关怀完全发自真心,有那么点点钢铁直女。 吧,可能不止点点。 不知为何,黎幽直对自己“阿昭第个同志”的身份异常执着,或许狐狸精微妙的胜心吧。 聂昭自也喜欢这条根苗红的粉狐狸,若不局当前,她也很乐意纵纵他这点小脾、小『性』子,听他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话,喝几半真半假的飞醋。 不过现在,光消化姽婳提供的信息量,就足以耗尽她所有的脑细胞了。 据姽婳所说,烛幽上神派式微以前的仙界,与现在不相同。就连身为敌方的魔族,也能清楚感觉到其中变化。 要知道,阮轻罗个“汉不提当年勇”的硬骨头,太阴殿众仙官有样学样,也很少提及“全盛时期的太阴殿”。 因如此,听姽婳将往事道来,聂昭竟觉得有几分新奇之感。 据说,烛幽原本个不起的小神女,平日在仙界默默无闻,要么埋头用功,要么跑凡间游历,混迹于三教九流、江湖市井之间,丝毫没有清贵出尘的神仙。 她在草根泥地里打滚,从天上滚到地下,又从地下滚到妖兽、魔族,甚至鬼怪堆里,谁也看不出她有何收获,最多就交了堆“没出息的朋友”。 而,这个不务业的小神女,后来鸣惊人,力排众议,跃成为太阴殿之首,在仙界刀阔斧地推行改革。 当年烛幽手中最强的法器,就她亲手炼制的“天罚锁”。 众仙不知其由来,却都吃过它的苦头,很少有人能在天罚锁下走过三招。 当年的天帝,亦不如现在般温吞软弱,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处世艺术,直里暗里为烛幽的改革路。 烛幽能将太阴殿打造为数数的权部门,联合辰星殿奠定仙试基础,又在民生、教育、对魔外交等方面提出种种建设『性』意见,背后都少不了天帝的支持。 在漫漫岁月长河中,有那么个瞬间,就连媸皇也不由自主地要相信—— 或许,烛幽真能改变这个世界,为绵延千万年的仙魔战火画上休止符。 等到那日,她们就可以休息了。 因此,烛幽将“不悔心”交给媸皇的时候,媸皇方面真心意为友人担忧,另方面也发自内心地坚信,要有烛幽在,切就不会迎来最坏的结局。 所谓“不悔心”,取“虽九死其犹未悔”之意,本质上种绝处逢生的保命符。 生者自裂神魂,将缕魂魄投入其中,死后便不会直落黄泉,而会为这缕残魂所牵引,到不悔心的所在之处。 姽婳运用此法,才保住了艾芳等批魔族死士的神魂,让艾家兄妹有缘重聚。 而,裂魂之痛犹如刮骨疗毒、生剖脏腑,肉身毁灭更等同于“死”了次,绝非般人所能承受。 死士之所以能成为死士,便因为意志坚强,凌驾于常人之上,才拥有线死后还阳的可能。 若换了旁人,就没有这么的运了。 “当年,烛幽在不悔心中留下缕神魂,若她遇害身亡,三魂七魄必定会在此重聚。” 姽婳沉声解释道,“但如你所见,我们鬼车族信守承诺,守护不悔心近百年,她的魂魄却从未归来。或许,当年她所负的并非致命伤,还不足以让魂魄离体。” “不致命伤?” 聂昭忆着阮轻罗的言片语,兀自陷入沉思,“但阮仙君说过,烛幽上神之伤非同小可,空留具神体在仙界,灵台和识海却片空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仙界昏睡百年。” 言以蔽之,就植物人。 难道这伤势还智能的,能精准把握烛幽的残余血量,让她长年昏『迷』不醒,却又不至于进入濒死状态,触发不悔心的满血复活效果? 听着怎么像个锁血挂啊? 聂昭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法与同样筹莫展的姽婳对答案,另辟蹊径道: “既如此,我们不如换个方向,调查下烛幽上神关心的‘魔灾’吧。毕竟,她就在追查魔灾的过程中负伤,后睡不醒吧?” “可以可以,不过……” 姽婳先点头,后又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母亲收下不悔心后,便辗转于各地战场,与烛幽少有交流。对于她的调查进展,我们亦无所知。” 聂昭轻叹:“我就知道,果没这么简单。” “……” 就在此时—— 直忙着顾影自怜的黎幽,忽目光凝,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 “也许……” “什么?” 姽婳,以及被姽婳公主抱的聂昭,齐刷刷向他转过头。 “……” 黎幽表情僵,像被这幅和谐画面刺痛了睛,带着几分酸溜溜的怨将头撇向边,瓮声瓮道: “我知道个地方,也许会有你们要的答案。” “——我的根据地,妖都桃丘。” …… 妖都桃丘,顾名思义,有妖更有桃,乃片覆盖方圆数百里的广阔桃花海。 落笔在地图上,就万绿丛中点最亮的粉红。 艮洲地势崎岖多山,曲折难行,“桃丘”亦非马平川,而片连绵起伏、迤逦不断的山峦。 从山外看,见虎牙桀立,叠嶂重峦,两面悬崖峭壁夹着条羊肠鸟道,不仅九曲十八弯,而且有些路段的坡度几近攀岩,怎么看都不像给人走的,有“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势。 妖都坐落于群山环抱之间,四面都直上直下的绝壁,在防空法阵护持之下,唯有条狭窄、隐蔽的溪谷水道可以进出,地势奇险,易守难攻。 尤其黎幽当家以后,不仅幅改良了反空袭系统,而且在这条水道上玩出了花,往水底下投鲨鱼,在两岸种食人花,对每位来访仙官进行热烈的“夹道欢迎”,夹死为止,死后就地掩埋做花肥,现每份资源的有效利用。 在他手上,妖都被打造成了如假包换的“仙界火葬场”。 就连自视甚的承光上神,也不踏入其中步。 “当,阿昭与我同进入,不会遭遇这些‘欢迎’的。” 到自家地盘后,黎幽心情,低垂的耳朵尖和尾巴尖重新抖了起来,像在身后出朵得意洋洋的喇叭花。 “至于息夜君……” “我不与你们同。” 姽婳闻弦歌而知雅意,识趣地摆手道,“此次袭击我挑起,必镇星殿不会善罢甘休,我得会会承光老儿。有我在前头担着,太阴殿行事也会方便。” 聂昭顿住脚步,起当年媸皇的结局,忧心忡忡地抬起头来。 “息夜君,多加小心。” “需要小心的不我,而承光。” 姽婳扬眉笑,眉梢底都写着潇洒从容,“聂仙官,莫不把我看轻了?” 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聂昭心领神会,当下便不再多言,利落地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 姽婳也抱拳她:“保重。” “对了,息夜君。” 聂昭跟着黎幽走出几步,忽起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过头来。 “我还有个问题,直都很奇,借此机会问问。” “黎公子自号‘抱香’,花容自号‘流霞’,听着都像字面含义,意思他们俩非常风『骚』。” “你自号‘息夜’,可有什么含义吗?” “……” 姽婳没有头。 映入聂昭帘的,她挑颀长的背影,火焰般随风飘动的长发和羽翼,以及手中那杆定海神针般沉甸甸的长戟。 旭日初升,曙『色』微。 金灿灿的晨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包裹着她坚毅的双肩、挺直的脊背,如同身无坚不摧的战甲。 后,聂昭听见她说: “聂仙官果真个聪慧人。你既有此问,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答。” “不错。我自号‘息夜’,便要让和我样不见天日的堕魔者,能如寻常生灵般,堂堂地走在青霄白日之下。” “这天下,不该仙界,也该所有人、妖、魔的天下。我们生在同个世间,便该分享同轮太阳。” “我和你、和过的烛幽样,要的仙不成仙,魔不为魔,此后天上天下,有个‘人’字。” “——我要这万古长夜,自我而息。” 话落时她抬,凤目斜飞,光华流转,带着难凉的热血与不老的意,如寒夜尽头第缕晨曦,在笼罩地的黑暗之上撕裂了道缺。 仙与魔,人与天,两者的道路终于在此交汇。 “为了抵达这个共同的终点,我们就在不同的战场各自前进吧,聂仙官。” 为了从今而后—— 不再有人冻毙于风雪,不再有人困厄于荆棘。 “嗯。” 聂昭微笑着点点头,最后次朝姽婳挥了挥手,转身向黎幽停在溪谷边的小竹筏走。 “前进吧。” .... 第73章 桃花源(二更)欢迎回家阿昭…… “……话说回, 黎公子。” “嗯?” “你准备的交通工具,为什么是竹筏?” “……” 聂昭倒也不是嫌弃竹筏简陋,扁舟一叶, 竹枝轻点,沿着清澈平缓的溪流飘然而下, 两岸青山妩媚,绿水温柔, 烂漫山花与雪白芦苇随风摇曳,自是别有一段岁月静、自在逍遥的意趣。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工作告一段落后, 也不讨厌这种难得的清闲体验。 得出,黎幽之所以选择四面透风的竹筏,正是为了让亲近一番山水, 全身心感受他引以为豪的故乡。 但问题是—— 就在他俩上船以后,桃丘突然下雨了。 而且还是雷阵雨。 “和风细雨不须归”一瞬间变成“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头上三重『毛』”, “我见青山多妩媚”变成“黑云翻墨遮满山,白雨跳珠快翻船”,游客的体验就没有那么美了。 黎幽:“……” 岁星殿那群神仙干什么吃的, 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下雷阵雨! 重华上神都凉透了,他们做事还是这『毛』手『毛』脚! 不知道这一天对他很重要吗! ……吧,他们确实不知道。 黎幽一时间无计可施,只一边撑起避水阵,一边老大不情愿地切换pn b, 从四次元空间口袋里掏出条全封闭精美画舫,将自和聂昭一同挪了进去。 “咦?” 聂昭双眼一闭一睁,只见自已经身在室内, 整个人陷进黎幽『毛』茸茸的大尾巴里,触感像席梦思一柔软,像上的缎面一丝滑。 面摆着两个蒲团,一张矮几,各『色』新鲜瓜果和精致小菜一字排开,配一壶温的绿蚁新醅酒,桌边架着个烫酒的红泥小火炉。 “准备仓促,阿昭将就些吧。” 黎幽端端正正坐在身边,炉火映着他白玉般的面庞,仿佛给他上了个淡妆,刷了层朦胧的柔光滤镜,越发衬得他明眸皓齿,眉目含情。 “黎公子,这船……” 聂昭在矮几盘膝坐下,正想夸奖他一句准备周到,忽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这船……怎么不啊?” “……” 黎幽偏过头去,赌气般地一挑尾巴尖,“阿昭,为了欢迎你到妖都,我准备了东西给你。这天若不放晴,我们便不走了。” “啊这……” 聂昭哭不得,在眼下姑娘们已经脱险,追查魔灾亦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急着快马加鞭赶往桃丘。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在风雨中消磨些时间吧。” 宽宏大度地了,侧身躺进黎幽铺满半个船舱的尾巴里,脸颊蹭着他细密柔软的绒『毛』,猫一懒洋洋地了个滚。 “阿昭,你——” 黎幽想不到如此热情大胆,反倒有些跟不上节奏,通身了个激灵,狐狸『毛』都跟触电似的炸了开。 聂昭:“嗯?” 忙着吸你的大以巴呢,有事吗? 黎幽:“……没什么。” “黎公子,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可以聊聊了吧?” 聂昭撸着狐狸『毛』吸了个爽,方才抬起头唤他,“为何你觉得,妖都会有关于魔灾的真相?” “阿昭想这个,那可就说话长了。” 黎幽乐得与在船舱中多待一会,当下正襟危坐,眼里亮闪闪的发着光,一对粉红狐耳竖得笔直。 炉火烧得更旺了些,将他那张小白脸照得红彤彤的,掩去了颊边内而外泛起的红霞。 “其实,百年以,祖魔混沌还在的时候,妖都曾经接待过一位古怪的‘旅人’。” …… 魔族始祖“混沌”,其就像魔灾本身一,一直是个无人知晓的谜团。 据说,它与魔灾一同诞生,生便与死亡、疾病和灾厄相伴,如同一场行走的天灾,一场具有生命的瘟疫。 它走到哪里,哪里便有魔气泛滥成灾。 水脉干枯,大地荒芜,花草树木不再生长,人与兽都被附骨之疽般的病痛折磨。 最初肆虐人间的混沌,既无意识,无形体,更无法控制周身满溢而出的魔气,就是一团名副其实的“黑泥”。 别说交谈或交战,甚至没有人够靠近它。 毕竟,靠近混沌就意味着被魔气感染,感染就意味着堕魔,堕魔就意味着被承光一派斩杀。 人皆惜命,有谁愿意送死呢? 还真有一个。 为救苍生于水火,一位被称为“大巫”的人族祭司出面,以自身血肉与神魂为引,历时七七四十九日,终于镇抚了混沌,使其拥有了躯体与人格,变得可触碰、可交流,亦可被伤害和斩杀。 觉醒后的混沌一反常态,不但极力抑制魔气,避免伤人,而且情出奇温厚,像一条老实巴交的大型犬。 就在这的混沌身边,妖魔们自发聚集起,为它献上供品,祈求庇佑,围绕它建立信仰、筑造城池,日复一日发展壮大。 然后,便有了所谓的“妖都”。 “再后,在烛幽调查魔灾的同时,那位‘旅人’便出现了。” 说到这里,黎幽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眉宇间浮现出一缕自都没察觉的怀念之『色』。 “灵猫一族说,那人是个年轻子,情豁达开朗,行事不拘一格,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奇思妙想,而且丝毫不在意仙魔之别,很像是姽婳口中的烛幽上神。” “所以我想,或许——烛幽追查魔灾源头的最后一站,就是妖都。” “‘说’?” 聂昭疑『惑』地重复道,“黎公子,你没有亲眼见过烛幽吗?” “……” 黎幽像冷不丁被踩中痛脚,耳朵尖颤了一颤,脸上那层红霞更浓,几乎鲜艳到了火光都遮不住的地步。 “阿昭,我与你说实话吧。” “其实,我……不记得百年的事。” 聂昭:“啊?” 黎幽加快语速:“我是在妖都附近的桃花林中醒,只知道自是浣花狐,名字里头有个‘幽’字。” “我虽有深厚修为,但其他同族从未见过我,也无人知晓我的历。” “人间诸般杂事,都是我醒后恶补的。我博古通今,有问必答,不过是读书读得多而已。” 黎幽背着几百斤重的偶像包袱,头一次在聂昭面自曝其短,越说嗓音越轻,到最后恨不得将脸埋进尾巴里,低喃喃道: “我都说了我很年轻……” 聂昭:“……” 那确实是蛮年轻的哦。 话说回,我会以为你是条老狐狸,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装x吗? “对了,你说妖都是烛幽调查的‘最后一站’,莫非……” “不错。” 黎幽颔首道,“据灵猫一族所说,那位旅人在妖都住了一段时间,后提出自‘有事需要查证’,便和混沌一同去了妖都深处的祭坛。” “然而,他们还没出,镇星殿率领的仙界大军就先一步到了。” “咳咳!” 聂昭心头重重一沉,一口瓜差点噎在嗓子眼里。 果然,只黎幽接下去道: “那一战,承光、重华一派倾巢而出,混沌殒命,妖都湮灭于一片火海之中。旅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接着,仙界便传出了‘烛幽上神重伤’的消息。” “…………” 画舫中寂静无,聂昭半晌没有答话。 黎幽所讲述的一切都太过曲折离奇,但与姽婳和阮轻罗的说法放在一起,却环环紧扣,首尾相连,逐渐编织出一张潜伏于水面下的暗网。 “如此一,一切都说得通了。” 聂昭双手捧着温热的青瓷酒杯,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梳理脑海中纷繁芜杂的思绪。 “也就是说,当年烛幽上神一路追查魔灾,历经坎坷,终于抵达了祖魔混沌所在的妖都。凭借的人格魅力,不仅成功取得妖魔信任,还与混沌建立了友的关系。” “然后,在妖都生活了一段时间,找到了查明魔灾真相的方法。于是,与混沌达成约定,一同往祭坛……” “然后的然后,就在临门一脚的关头,仙界跑把他们摁死了?” “黎公子,我读书少,是这个意思吗???” “……” 黎幽缄口不答,只是用一种沉重而悲哀的目光注视着。 那目光仿佛在说:是的,仙界就是这么傻x。 聂昭:“……” 这也太傻x了! 就只差一步啊! 事业人可不得这个! “……” 黎幽也见不得聂昭烦恼,抬手抚上眉心,仿佛要将眉间的褶皱抹平。 “阿昭,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便是混沌最后所在的祭坛。我们妖魔一无所获,但凭借你手中的不悔心,或许找到一线蛛丝马迹。” “只要尚有一丝线索,我们就有希望完成烛幽未竟之业,找到唤醒的契机。” “如此一,太阴殿便不必再忌惮任何人了。” 他难得如此庄重沉稳,聂昭也不自觉地严肃起,重重点头道:“黎公子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 黎幽微微一,清朗眉目舒展开,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 “不过,现在……” 忽然,他话头一转,轻飘飘地抬手从聂昭眼拂过,将画舫变回了顺水漂流的竹筏。 “阿昭,还是先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吧。” 此时聂昭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船外已是风止雨霁,清澈见底的溪流如同一条玉带,自两岸青山间蜿蜒而过。 而溪流方等待的是—— 花。 首先是桃花。 一团团、一簇簇迎着日光怒放的桃花,如云霞,如织锦,层层叠叠堆在枝头,细长的花枝仿佛不堪重负,被繁花压得颤巍巍低垂下。 灼灼花光映入水面,将整条河流都染成了一片梦幻般的粉红。 在盛开的花朵间,还结着一个个红润饱满、清香四溢的水蜜桃,沉甸甸的从枝头垂挂下,引得水中游鱼徘徊不去。 竹筏在桃花流水间悠然穿行,黎幽状似不经意地一抬手,从头顶摘下个最大最红的桃子,『吟』『吟』地递到聂昭面。 然后是莲花。 无数朵重瓣莲花顺水漂,不是白也不是红,而是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交替流转,让人一便联想到彩虹……小马的头发。 若是定睛细,便会发现花间有太阴殿同款的绿头鸭洗澡,花蕊里还有活泼灵的小花精,以花瓣为舞台翩翩起舞,跳的正是琉璃和秦筝那一曲《惊鸿》。 “这是……” 聂昭似有所感,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去黎幽。 再然后,两岸光景陡然一转,变成了枯骨般漆黑嶙峋的树林。 就在竹筏从林间穿过那一刻,所有枯枝一齐吐『露』新芽,焦黑表面如烟尘般簌簌而落,化为一片洁白耀眼的玉树琼葩。 聂昭抬头望去,只见枝头绽放开大朵新雪般皎洁的白花,风一吹便着旋轻盈飘落,如海浪卷起千堆雪。 俗话说“花、鸟、鱼、虫”,繁花遍后,接下便是飞鸟。 以零星几只麝鵼为首,许许多多聂昭叫不出名字的鸟雀落在枝头,鸣啭此起彼伏,合奏出一曲宛如天籁的交响乐。 接着是鱼—— 外表很像是碧虚湖里的鲨鱼,不过每条鲨鱼都只有锦鲤一般大小,绕着竹筏跃起而后落下,溅起一朵朵清凉的水花。 在跳跃的鲨鱼间,还有两只渡渡猫肚皮朝天,扑腾着粗短的四肢大力仰泳,仿佛在为竹筏保驾护航。 至于虫—— 当然不是人面蛾、噬心蛛或其他什么毒虫,而是琉璃般晶莹通透的彩蝶,扇蝶翼在他们周围盘旋飞舞,划出一道道璀璨的流光。 “……” 黎幽做到这一步,聂昭自然得出,他为准备的“欢迎”是什么。 这是的旅程。 是与黎幽相遇以,并肩踏遍八荒大地,一路行目睹的人间风景。 他们共度的每一寸光阴,踏过的每一方土地,黎幽都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间,以这条河流为画布,一笔一画落墨其上。 【我记得。】 沿途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仿佛这告诉。 【即使没有过去可言,与你一同体验的“现在”,我一刻都未曾忘记。】 饶是聂昭自问沉着冷静,此刻也不禁鼻尖一酸,感觉胸口隐隐发烫,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黎公子,你……” 不等开口,竹筏已乘着雨后的清风行至溪谷尽头。 越过山门的一瞬间,聂昭只觉眼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十万大山环抱间,一座恢弘壮丽、热闹繁华的城池如蜃景般浮现出。 城门口有群妖夹道欢迎,正是黎幽所说的“会飞的猪”、“会游泳的鸡”,还有“巴掌大小的食铁兽”…… “是抱香君!” “抱香君回了!” 此地人人皆知—— 在战火肆虐、破败荒芜的废墟之上,抱香君花费百年光景,一砖一瓦白手起家,方才重铸了这片壮丽与繁华。 妖都桃丘,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后,如今依然屹立于此。 问余何意栖碧山,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 黎幽定定凝视着聂昭的面孔,本想说“欢迎到妖都”,临到嘴边却不知怎么拐了个弯,说的是: “欢迎回家,阿昭。” “我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直都在等你。” “一直……都在等你。” 为何要这说,为何他觉得聂昭是“回家”,他自也不明白。 但话音落地这一刻,莫名涌上心头的怀念与酸涩,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 “……” 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此刻的聂昭,面对此情此景,也体会到了与黎幽相同的心境。 怀念、酸楚、惊喜、容,以及…… “阿幽,多谢你。” 在这份心情的驱使下,倾身紧握住黎幽双手,在漫天花雨中与他四目相对。 “我……还有一个问题。” 黎幽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说。” 聂昭点点头,用指腹抹去眼角一滴感的清泪,一字一顿认真道: “为了欢迎我,你找做群演的这些妖魔,都有拿到工资吗?你应该没做违背《劳法》的事情吧?” 黎幽:“………………” 我! 他差点就忘了,铁血公务员不相信眼泪。 可是,他拿怎么呢? 自中的公务员,哭着也要陪一起走到底。 沉『迷』工作、不解风情、称心上人就是天下,当然是选择支持。 奔走四方、处处留情、天天和各路姐妹贴贴,当然是选择原谅。 于是,黎幽强忍泪水(被钢铁直气出的),含着无限的心痛与辛酸开口道: “阿昭放心。就像你之嘱咐我的一,我不仅按市价支付了合理酬劳,还给了他们三倍加班费。” .... 第74章 归故乡我的快乐老家不可能这么时髦…… 同一时刻, 仙界—— 聂昭与黎幽共赴妖都,同赏桃花流水的时候,伟大的承光上神正在无能狂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东曦在哪里?阮轻罗在哪里?把她们叫来见我!” 因为值班仙官被东曦神女和太阴殿一波带走, 镇星殿无报信,魏家被魔族攻破的消息, 直到次日一早才传入承光上神耳中。 如今不同于仙魔大战时期,在承光上神看来, 下海清河晏,安乐太平,凡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微末小, 根本用不着劳烦他出面。 因此,他放心大胆地将一切交手下仙官,自只负责听汇报和隔空指挥, 比退居二线的老领导还要清闲。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仙界灵气衰弱的难题。 不知为何, 自从魔灾发生以来,仙界灵气就开始一点一滴地流失,而且流速越来越快, 近年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大有从“水滴石穿”直奔“一泻千里”的架势。 唯有这一点,凭承光冠绝下的神力无法改变。 这种不祥的预兆,就仿佛—— 冥冥之中,有一只不可视的之手拨弄世局, 推动着仙界日渐式微一般。 承光高居神位一万年,做上神做得非常满意,还想自再续一万个一万年, 自然不肯轻易认命。 因此这些年来,除了偶尔『露』脸发号施令之外,他与帝一同沉『迷』闭关,将全副精力都放在阻止灵气流失上,几乎可与烛幽花费在魔灾上的精力媲美。 一者为江山永固,一者为泽被万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个对比鲜明的极端。 昨夜魏家遇袭之际,承光上神在专心闭关,钻研保全仙界万年基业之法。 次日一大早,他在金光环绕下美美出关,准备接受属下们的崇拜与赞美,以此来慰藉自『操』劳夜后疲惫的精神。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一句—— “大,时代变了!” 哦,对不起,说错了。 “上神,魏家了!” 承光上神:“?” 等他赶到现场一看,一张老脸愣是绷住,只老眼差点弹珠似的飞出眼眶: “这是怎么?!” 魏家这个“了”,还真是物理意义上的“了”。 承光想象无数种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的惨状,却唯独有想到,魏家会完完整整地从世上消失。 “鲲鹏台呢?鲲上哪儿去了?” “它神魂上有我打下的烙印,一万年来兢兢业业,对我唯命是从,不可能擅离职守……” “上神恕罪!” 镇星殿仙官齐刷刷跪成了一个方阵,哭丧着脸汇报: “不知为何,魏家遇袭的时候,那条巨鲲竟然挣脱神魂烙印,粉碎了我们在它身上布下的法阵,将整个魏家仙府从背上甩下来,然后……” 承光:“然后什么?” 仙官:“上神,鲲变成大鹏飞走了!” 承光:“……” 你么的在逗我??? 要知,纵然承光上神有移山倒海之能,为了驯服鲲鹏这种集地灵气于一身的大妖,当年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为免鲲鹏生出二心,这万年来他时时检查、加固封印,将它脖颈上的枷锁收紧了一重又一重,确保它有余力反抗。 然而一夜之间,鲲鹏竟然逃脱了! 究竟是谁有这种本,能破除他亲手施加的封印? 除了帝之外,他就只知一个—— 不对。不可能。 承光立刻在内心否定。 手持罚锁的烛幽,的确是个地雷一样不可预测的威胁。 但早在百年前,她就已经彻底从仙界消失了。 清玄、重华都未必知晓其中隐秘,阮轻罗和长庚更是被瞒得严严实实。 但承光上神清楚得很,只要自在仙界掌权一日,烛幽就决不可能醒来。 因为,她的魂魄已经…… 但若不是烛幽,那又会是谁呢? 罗浮君?息夜君? 难那个魔头修为精进如斯,已经足以与他抗衡? 承光上神百不得其解,背后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逐渐攀升,如同冷冰冰的毒蛇爬脊背。 说不定,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毒蛇的獠牙已经对准了他的心脏。 承光用力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象驱赶出脑海,转向手下仙官质问: “魏震华呢?让他来见我。” “……” 几个仙官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为难神『色』。 “上神,那个……” “魏家主他……还活着,但他恐怕已经无法答您的问题了。” 承光:“?” 然后,他就如愿以偿见到了魏震华。 “嘿嘿,嘿嘿嘿……” 这个深得他欢心的徒子徒孙,如今成了个鸡皮鹤发的糟老头子,神情呆滞,眼发直,咧着一张缺牙豁口的嘴,就像坏掉的偶一样,断断续续发出空洞的、干巴巴的傻笑声。 “嘿嘿嘿,你拍一,我拍一,咱俩都是大傻x……” “嘿嘿,绿帽子!嘿嘿!” 魏震华双手捧着自白发稀疏的脑袋,好像在『摸』索一顶看不见的帽子,还试图将它扣在承光上神头顶。 “老祖宗,你喜欢绿帽子吗?我有好多好多绿帽子,要不我分你一顶吧!嘿嘿!” 承光:“……” 症状很可怕,情况很严重。 “我们都检查了,魏家宾客、女眷和幼童都有受伤,只是成年男丁……大多被极其狠辣的手法碾碎经脉、重创神魂,变成了这副一问不知的痴傻模样。” 一旁的仙官们还在腆着脸点头哈腰,试图丧喜办: “幸好,虽然他们的修为不来了,但神魂若是好生蕴养,将来或许还能恢复一丝神智。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们有展开描述细节,比如魏家子弟痴呆以后,有的一个劲儿哭喊“我不要,不要生孩子,不要一胎五百宝”,还有的流着口水大发花痴,见就扑上去『乱』亲『乱』『摸』,口中嚷嚷着“老婆,活的老婆,不是纸的老婆”…… 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惨无的折磨,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光是想像一下,众仙官就觉得不寒而栗。 魔族,恐怖如斯! “……” 承光面『色』铁青,厉声追问,“下手的是何方妖魔?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这……” 仙官们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但迫于承光上神积威,还是小心翼翼地如实答: “据魏震华的夫所说,下手的是他最宠爱的姨娘。她用金针在魏震华经脉上刺了一千零一个眼儿,还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用针扎,我就让你们尝尝被针扎的滋味’……” 承光:“……” 他还想再细问,但当晚魏家一片混『乱』,宾客们都中了黎幽制的『药』粉,记忆模糊,说法更是颠倒、众口不一,谁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会儿是姨娘造反,一会儿是少爷夺嫡,一会儿是罗浮君怀抱宠姬嚣张踢馆,一会儿是息夜君带着红『色』娘子军杀上门来,一会儿又是绿帽满飞,活活把魏震华气死了…… 对此,承光只有一个反应: 啥! 这都是啥! 这都啥跟啥啊!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边命追查罪魁祸首,一边无能狂怒,将怒气发泄到阻止仙官报信的女儿和太阴殿身上。 “东曦在哪里?阮轻罗在哪里?把她们叫来见我!” “这……” 仙官们满头大汗就停,整个几乎化身为流汗黄豆: “东曦小姐和阮仙君都在太阴殿,我们已经派去请了,但阮仙君话说……” “她说,若是您有求于她,就该客客气气地上门求见,别想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把自当个东。” “她、她还说,您下当爹的时代,已经去了……” “什么?!” 承光上神若是个凡,此时已经被阮轻罗活活气出了脑血栓。 他从未听这等粗鄙之言,连骂都不知从哪里开骂,只能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悬在半空,好像要隔空戳上阮轻罗的鼻尖。 “反了,反了……她们真是反了……” “传我命令,即刻前往太阴殿!今日无论如何,我定要将这不知高地厚的凡女揪出来,让她我、魏家一个交代!” 然而,就在此时—— “报!” 从承光身后,传来了另一位仙官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上神,兑洲急报!” “除了已经沦陷的魏家之外,楚家、杨家,还有其他依附大家的宗门,我们镇星殿在凡间的驻地,都遭到了来自魔族的袭击!” 承光:“什么?!” 巨石般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尽皆化为现实。 他当即便意识到,这一次魔族反攻,绝不是去百年里那种隔靴搔痒、小打小闹的游击战,不是仙界添堵的小花招。 这一次,魔界是真正积累了足以反戈一击的力量,准备再次挑起仙魔大战,烧毁仙界在凡间的每一座庙宇,掀翻他们九重上的宫阙。 百年来饱食终日、坐吃山空的仙界,当真还有力量镇压他们的反扑吗? “痴心妄想……真是痴心妄想……” 承光一张脸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口中喃喃自语,却了去那种不可一世的威严,听上去外强中干,更像是自打气。 正是从这一刻起,名为“恐惧”的阴影,真正降临在了歌舞升平的仙界之上。 …… 花开朵,各表一枝。 关于息夜君与镇星殿之间的激烈冲突,暂且按下不表。 与此同时,聂昭在群妖夹欢迎下,第一次踏入了传说中的妖魔界5a级景区—— 妖都桃丘。 “桃丘”一如其名,满城尽带粉红甲,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灼灼盛放的桃花,还有花间穿梭游走的浣花狐。 头顶如云的花树是粉红的,满地缤纷的落英是粉红的。 街边花哨的招牌是粉红的,行鲜亮的春衫是粉红的。 高楼大厦的墙壁是粉红的,亮闪闪的窗玻璃是粉红的。 ……等一等,窗玻璃? 聂昭在妖都街头站定脚步,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 怎么说呢…… 有点像妖都,又有点像帝都和魔都。 当然,是指21世纪那个。 她想象中的妖都,应该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而实际上的妖都,却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有全自动农场、恒温游泳池、24小时便利店之属,高架交错,滴滴打车”。 顺便一提,农场里种着代替怀胎十月的娃娃菜,游泳池的教练兼救生员是渡渡猫,便利店门口还挂着块七彩霓虹灯牌,上书“流霞君直营店”。 店门口站着匹半马,正在与土着居民唾沫横飞地讲价,讲到最后开始尥蹶子: “就灵石一斤!灵石一斤不能再多了!” “灵石一斤?这可是上好的‘抱香水蜜桃’,你怎么不去抢!别以为抱香君不在,我们妖都就会让你们山市占便宜!” “抱香君怎么了?他的『毛』都只有一种颜『色』,有什么了不起的?” 聂昭:“……” 好,这一幕就当看见吧。 至于“滴滴打车”,其实就是指打妖兽,从飞猪、划水鸡到食铁兽,出租兽种类不一而足。 当然,都是妖兽自出租自,不存在任何奴役和剥削关系。 如果乘客想体验飞一般的感觉,感受生死一线的极限乐趣,可以搭乘自闭蛇牌山车。 他们经路口的时候,恰好就有一条自闭蛇腾空而起,坐在蛇头上的熊猫振臂高呼一声: “芜湖,起飞!” 聂昭:“……” 原来在这个世界,真有骑熊猫上班啊! 不仅有骑熊猫上班,还有熊猫骑大蛇上班! 她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多日来头一次忘了正,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愣在街头。 黎幽说的错,她来到妖都,那感觉的确像是家一样。 ……这个“家”太现代化了吧! “聂姑娘,大吃一惊吧?” 小桃红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在前头,大尾巴像旗帜一样迎风招展。 这一路上他都藏在黄金屋里吱声,因为黎幽不希望自卖弄风『骚』的时候,身边出现其他『毛』茸茸抢镜头。 呵,狐狸! 小桃红是只宽宏大量的猫,他决定不与小心眼的狐狸计较,只要今后狐狸出门记得背上猫,而不是将猫扔在家里加班。 “妖都的风土情的确有些别,这都是我们灵猫一族主持建造的,受了百年前那位‘红真’的影响。” 他边跑边聂昭解说,“她在妖都生活时,跟我们提起许多新奇有趣的点子。可惜直到她失踪以后,我们才慢慢付诸实践。” “哦,我说的就是阿幽口中那位‘旅’。她有留下姓名,只告诉我们一个‘红’字,所以大家都叫她‘红真’。” “如果红真就是烛幽上神,那她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才啊!” 聂昭:“红真……” 不好意,你说的这个红,是哪个红? 小桃红察觉到她变幻莫测的表情,一股脑儿接下去: “这些情,阿幽都与你说吧?你别看他这么爱装x,其实他这个狐狸很讲究的,只要不是自的功劳,他就不会拿出来炫耀,更不会用来招蜂引蝶。” “红真是红真,粉祭司是粉祭司。粉祭司不抢红真的功劳,大家都分得很清楚。” 聂昭:“……” 她半晌无话,默默环视了一圈现代化桃花源,又静静瞥了一眼身边目光殷切、仿佛在等待她夸奖的黎幽,只觉一阵旋地转,哭笑不得地扶住额头。 “抱歉,我还真不知该不该夸他。” “如果他不那么讲究,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意识到真相吧。” 黎幽:“?” .... 第75章 溯前尘·烛幽不要叫我上神叫我主任…… “……” “……” 世外现代化桃源妖都, 安详静谧的午后,聂昭与黎幽面对面坐在一家『奶』茶店的『露』天座位上,各自揣着一只『迷』你熊猫当暖手宝, 默默低头吸着一杯珍珠『奶』茶。 至于“为这里有珍珠『奶』茶”这个问题,聂昭已经不深究。 “阿昭, 你的意思是……” 黎幽放下手中的熊猫,抬起脸来凝视聂昭, 一向自信从容的面孔上难得流『露』出几茫然之『色』。 “你来自不同于世的另一方天地,而且你觉得,红真人——烛幽上神也和你一样?” 聂昭笃定地点点头:“正是。” 除之外, 再无二种可能。 一直以来,她在这个世界隐隐约约察觉的违和,如今终于有完美的解答。 比如, 太阴殿的制度和理念,与她理中的纪委几乎一模一样,仿佛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仙试也是一样, 考试形式明显与古代科举不同,反而更趋近于她记忆中的高考和国考。 再比如,她在旅途中的见闻—— 烛幽上神亲手打造的天罚锁, 连阮轻罗都不能完全运用自如,偏偏在她手上发挥出百之一万的威力。 黑骨林中留下的阵传承,完美融入她奇经八脉之中,启动时还有金红二『色』的光辉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描绘出镰刀与锤子的纹样。 还有, 烛幽给“社恐鸟”和“自闭蛇”取谐音名字,培养雪橇三傻拉雪橇,与烛幽交好的长庚严守八小时工作制, 还发放加班券……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毫无来由。 一切的谜之巧合、笑话和槽点,都不仅仅是因为,她穿越进一篇沙雕搞笑文。 ……好吧,这一点倒也未必。 看看粉红狐狸、彩虹小马和白雪剑仙的德行,这依然很有可能是一篇沙雕搞笑文。 总而言之,烛幽毫无疑问是和聂昭一样的异世来客,而且一样是社主的接班人。 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处处都留有她走过的足迹。 为改变世界,她已经做她所能做的一切,燃尽整个人生,直到后一刻都没有放弃。 在聂昭看来,烛幽毫无疑问是自己的灵魂之友,可以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甚至,她很有可能就是—— “不,算。唯有这一点,在我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还不能轻易口。” 聂昭“呲溜”吸入后一颗清甜软糯的珍珠,将熊猫崽还给店的熊猫爹,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阿幽,我去祭坛吧。运好的话,那里应该有一切的答案。” “好。” 黎幽也跟着起身,伸手覆上她手背,“阿昭放心。有我在,你的运一定不差。” 他的神情和语都和往常一样沉稳,唯独掌心泛着些微凉意,好像盛夏里握一团雪,从掌心一直凉到心底里去。 聂昭反手回握住他,安抚地笑笑:“你也放心。无论真相如何,我都坦然接受。” 来奇怪,以往都是这条诡计多端、游刃有余的老狐狸扮演前辈,随着相处时间渐长,聂昭发现自己更喜欢护在他身前,对他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跟我走,我罩你”。 就好像他一次相遇时,面对女鬼琉璃,聂昭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揽住黎幽腰间来个爱的魔力转圈圈,震撼小桃红一万年。 就好像他两人,原本就应该如。 “两位,这便要走吗?”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道陌生而柔和的嗓音,音『色』中『性』,一时间辨不出男女。 小桃红原本懒洋洋地躺在檐下晒太阳,闻声迅速抬头,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 “阿爹娘!” 聂昭:“……阿爹娘?” 黎幽:“是他灵猫一族的称呼。灵猫自生自孕,长辈亦父亦母,所以就这叫。” 小桃红这位“阿爹娘”不是猫,而是个生着猫耳和猫尾巴的青年,与他的“儿女子”(也是灵猫一族特有的称呼)一样白发碧眼,只是脸盘没有那圆,是个端庄秀的鹅蛋脸美人。 他撑着把雪白的纸伞站在太阳底下,眯起翡翠般清澈的绿眼睛,望着聂昭和黎幽微微一笑。 “抱歉,打扰。只是看见两位和睦友好的模样,不觉起过去的红真人和混沌魔尊,忍不住出声搭话。” 小桃红『插』嘴道:“对哦,阿爹娘是见过红真人的,还和她关系很好呢!” “见笑。” 灵猫青年低垂眼帘,脸上流『露』出几寂寥伤之『色』,“当年镇星殿围攻妖都时,我恰好有事外出,方才逃过一劫。没能陪伴他直到后,一直是我平生憾事。” 黎幽温声劝慰道:“族长切莫如。若无你统领灵猫一族,奔走串联妖都旧部,桃丘绝无今日盛景。若无你手把手亲自教导,小桃红也不这好y……能干。” 小桃红:“你刚才好用是吧!我听见!” “……” 聂昭迎上灵猫族长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礼节『性』地拱拱手。 “在下聂昭,请问阁下怎称呼?” 灵猫:“聂仙官客。灵猫一族爱花,常以出生时的花季命名,我孩儿名叫‘桃红’,我就叫做‘李白’。” 聂昭:“?” 牛『逼』,我的阿爹娘! “李……咳,李白前辈。” 聂昭做一番心理建设,口时还是险些笑出声来,“在你看来,我与那位红真人很像吗?” 灵猫族长仿佛早料到她有一问,面上神『色』不变,盯着她仔仔细细端详半晌,方才慢条斯理地口道: “像,也不像。” 见聂昭面『露』疑『惑』之『色』,他淡淡接下去道: “打个比方,同一个人的十八岁和八十岁,你觉得一样吗?” “……” 这句话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聂昭顿时恍然大悟。 的确,烛幽上神和她不一样。 烛幽一穿越就是万人之上的神族,这对旁人来是无上尊荣,对社主接班人来,却是泰山一样沉重的、不容辞的责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烛幽的修行和旅行,从零始推动仙界变革的经历,在姽婳口中只是一笔带过,实际上又耗费多少时间,倾注多少心血呢? 旁人眼中的烛幽,尽管外表年轻,内心只怕已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所以,我才是‘像也不像’……” 聂昭与烛幽不同,她一睁眼就遇到暮雪尘和雪橇三傻,加入快乐老家太阴殿,接手“屠龙宝刀一刀999点击就送”外挂,直接启无双『乱』杀。 在仙界,她有阮轻罗这个十项全能的完美上司,还有无条件信赖她的狗和同事。 在凡间,她从来就不缺志同道合的伙伴,从人间到魔界,都有未来可期的党支部正在成型。 她从一始就站在烛幽肩膀上,所以才能走得如顺遂。 尽管不乏艰难辛苦,却也能且行且放歌。 与烛幽相比,她才算是在这个世界真正“活”一回。 “我明白。多谢你,李白前辈。” 这一次聂昭没咬舌头,大大方方向灵猫族长低头行个礼,转身牵起沉默不语的黎幽。 “走吧,阿幽!时间可不等人啊!” “且慢。” 灵猫族长再一次唤住她。 “聂仙官,我还有一事相告。方才有两位仙官在外求见,抱香君为他办过登记,我便将他带进来。” “仙官?你的是……” 聂昭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呼唤声传来: “昭姐姐!” 她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觉得眼底微微刺痛一下,就好像清晨推窗扇,直直撞进一片明媚灿烂的春光里。 “昭姐姐,你没事吧?” 来人正是风尘仆仆、满面焦急的洛湘,身后还跟着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两人一前一后跑过来,一左一右将聂昭挟在中间,硬生生将黎幽挤到马路上。 实际上也用不着他挤,在看到狗的一瞬间,黎幽就自动退避三舍。 “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聂昭左手一只弟,右手一只妹,身边还拱着三条狗,觉自己慈祥得像个老母亲。 “两位,你怎追来?仙界情势如何?” 洛湘忙不迭地举手道:“我来!是这样的,我——” 暮雪尘:“……” 洛湘何等灵巧乖觉,一抬眼觑见暮雪尘神『色』,又将嘴边的话咽回去:“还是让暮大哥吧。” “……” 暮雪尘朝她点点头,淡薄眉眼间流『露』出一熟人才懂的激。 终于有个不抢他话的同事,这的确很值得激。 他垂着眼组织一下语言,然后一字字道:“仙界诸事无碍。阮仙君,让你放心去做做的事。” “何止无碍,咱简直就是杀疯!” 哈士奇接过话茬,兴奋地用后腿人立而起,“昭昭你不知道,阮仙君她多有本事!在我救人的同时,她联络凡间受害少女的家族、宗派,后竟有一多半人愿意出面,联名指控镇星殿和魏家!” “是啊。” 萨摩耶绽放出天使的微笑,轻声吐『露』恶魔的低语,“魏家人做梦也没到,如今他疯的疯,残的残,那些姑娘的家人仍然不肯罢休,非要将他处以极刑不可。” “要我,本来就该这样嘛!” 哈士奇这一站起来就不趴下,还用后腿跳个霹雳舞,“过去大家敢怒不敢言,无非是畏惧仙界权威,担心惹祸上身罢。辰星殿、岁星殿后倒台,镇星殿这块老骨头再硬,也没有我啃不动的道理!” 阿拉斯加:“!!!” 聂昭:“是我的错觉吗?他刚才这句话,好像一个文明字眼都没有啊。” 哈士奇:“在意,大哥他就是太兴奋!其实我也很兴奋!大家累死累活这久,总算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 “只是一点。” 暮雪尘面『色』不改,一个人承包一个团的冷静,“魏家恶举,罪证确凿,无从抵赖。要追究承光,很难。” 那是当然,聂昭。 承光上神做一万年“劳苦功高的老祖宗”,手下恶吏横行,『舔』狗众多,如果挨个挂路灯,怕是十里长街都挂不完。 即使凡间群情激愤,不得不抓几个典型惩治一番,他也大可抛出朱公公之流挡刀,自己全身而退,继续稳坐钓鱼台。 不过—— “既然如,不知‘临阵倒戈、公报私仇、谋害同胞’,这个罪名的量够不够呢?” 聂昭这句话得极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超乎她本人象的自信与笃定,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掀起万丈惊涛。 “替我转告阮仙君。我这次来妖都,一定带着确凿的罪证回去,让承光接受公正的审判。” “在之前,还请她将其他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罪状整理妥当,留待日后一并清算。” 哈士奇狗眼圆睁:“昭昭,你在?你认真的吗?” 暮雪尘和洛湘同样目『露』惊诧,他一个不把情写在脸上,一个所有情都越不过“昭姐姐得对”,终都没有追问,只是迎着聂昭的目光重重点头: “好。” “昭姐姐放心,无论你要做,我都支持你的!” “多谢。” 聂昭张双臂,用力揽一下少年少女的肩膀,“多谢你,一直都愿意相信我。” 然后她慢慢松手,转身向伫立在马路对面的黎幽走去。 黎幽背靠一棵花似锦的桃树,手中斜斜撑着把油纸伞,看样式仿佛是从灵猫手里抢来的,恰好遮住他的侧脸,让人看不见他因怕狗而略显僵硬的表情。 聂昭:“……” 头可断,血可流,唯有装x不可翻车,这种精神真是太让人敬佩。 “抱歉,阿幽。总是让你等我。” 她自然地伸手牵起黎幽,回头看见暮雪尘和洛湘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大有目送着她变成“望昭石”的架势,不禁哑然失笑,冲他轻快地挥挥手。 “这担心,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放宽心等我回来便是。”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便觉眼前一阵模糊—— 【担心。】 【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和你的魔尊,一定化解魔灾,让这里变成真正的桃花源。】 “……” 聂昭用力眨眨眼睛,试图看清眼前一闪而过的幻象,却只是徒劳无功。 “奇怪,这个画面是……” 过去的她,也曾像这样与某人挥手道吗? 聂昭不起来。 是,她大概知道“起来”的方。 只不过在之前,不得不再一次与同伴道这件事,多少让她觉有些遗憾就是。 …… 黎幽所的“祭坛”,原本是位于妖都深处的一座上古遗迹,落成年代已不可考,据是当年献祭己身、镇抚混沌的大巫故乡。 混沌选择率领群魔在定居,不定就是为纪念那位大巫。 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相较于媸皇一派的以战促和、与天争命,混沌这位“魔族始祖”的名号听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传中那凶暴。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让追随者有家可回,为他辟一片远离战火与纷争的桃花源罢。 媸皇也好,混沌也罢,都与为祸人间的魔族存在本质区。 正因如,烛幽才一直不愿将他剔除出“苍生”之列。 ——在旅途的终点,她究竟看见呢? ——关于魔灾,关于人、妖、仙、魔,乃至整个异世界的未来,她找到理的答案吗? “阿昭,到。” 黎幽停住脚步,没有松聂昭与他相握的手,抬起头用下巴点点面前高大的石门。 “这里就是我的祭坛。如何,很派吧?” 聂昭循着他目光抬眼望去,只见石门矗立于一片郁郁森森的古木之间,阴凉却不阴暗,反而有种历史沉淀的古老厚重之,令人莫名到安心。 不过,石门两侧张贴着一副喜洋洋的大红对联,彻底破坏这份古韵,还平添几…… 几…… 嗯,在另一重意上,同样令人觉安心而信赖的乡土息。 不仅乡,而且土。 对联上书: 【行好事,自古这良善百姓都有福报】 【休做恶人,且看那贪官污吏怎样收场】 黎幽转向聂昭:“阿昭,这两句话你见过吗?” 聂昭点点头:“这是我老家城隍庙门口的楹联,我从小就很喜欢。在我看来,所谓的‘神仙’就该如。” “……” 黎幽没有回答,只是如同悟一般合上眼睛,将聂昭的手握得更紧些。 祭坛百年来无人踏足,其中连狗尾巴草都没养活一根,更没有半点活人,寂静清冷如同坟墓。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其中,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彼的呼吸声,在石壁间空洞地回『荡』着。 穿过一条通往地底的漫长甬道后,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布满刀剑伤痕的残破石室。 这“残破”不是一般的破,六面石壁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砖,青灰石板间洇染着深深浅浅的暗红『色』泽,仿佛是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 聂昭:“那个,你是在这里杀猪祭天吗?” 她话音未落,便只见怀中的“不悔心”突然大发光华,如有灵智般一跃而出,朝向那座凶案现场一般的石室中央飞去。 与同时,遍布石室地板、墙壁乃至天花板的陈年血痕,仿佛与不悔心呼应一般,一齐释放出强烈刺眼的光亮。 无数鲜红光点从血迹中升腾而起,好似扑火的飞蛾,争恐后没入那枚发亮的晶球中去。 聂昭:“这是——” “阿昭。” 黎幽摇头叹道,“如你所见,这恐怕是烛幽的血。百年以前,她就是在地遭人所害。” “……” 聂昭:“对不起,要不我给她磕个头吧。” 或许是烛幽上神宽宏大量,不悔心只是漂浮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停,源源不断地吸收那些光点,看上去没有发怒,也没有要人磕头道歉的模样。 “阿幽,这些莫非就是……烛幽的残魂?” 黎幽摇头道:“准确来,连残魂都称不上,只是她后遗留的一缕思念罢。这遗念太过微弱,连蜃妖也无还原,只有她本人的魂魄才能唤醒。” 聂昭若有所思:“如来,现在烛幽的遗念已经被吸入魂魄之中,只要我借助不悔心,就能目睹她后的记忆吧?” “不错。不过神族魂魄强悍,一般人恐怕承受不,要不还是我来……” 黎幽一句“我来吧”还没出口,便只见那枚光芒四『射』的红『色』晶球一边旋转,一边笔直飞向聂昭,就像心脏回归原位一样,毫无痕迹地没入她胸口。 “……咦?” 紧接着,聂昭只觉眼前一黑,好像有个吸尘器紧贴着头皮,将她的头发和神魂一同向晶球中吸去。 “阿昭!” 黎幽的呼唤声逐渐模糊,仿佛来自远方。 视野中的风景始变幻、流转,尘封的时光随之倒流,回溯到惨剧发生那一天,然后进一步向前—— 这种如坠梦境的觉,与她上一次在清净谷体验幻境时十相似。 聂昭知道,这次的梦境,一定与那个令人无语凝噎的悲恋故事不同。 至少前半部,应该是个安宁的美梦吧? …… …… …… “……上神?” “烛幽上神,您没事吧?听得见我话吗?” “……” 在熟悉的呼唤声中,聂昭缓缓睁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阮轻罗熟悉而亲切的面容。 她看上去与百年后毫不差,白衣翩翩,乌发如云,腰间着一管玉箫,身姿曼妙如瑶台仙子。 “上神,您总算醒。” 她的声音也和百年后一样,清灵悦耳,如夜莺一展歌喉。 “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您抱恙在身,只是连续工作区区三十个时辰,便支撑不住呢。” 阮轻罗一边这着,一边素手轻抬,指挥两米高的案卷堆腾空而起,在十平方大小的办公桌上一一展,浮现出密密麻麻如蚁爬一般的文字。 “来,这些是今日凡间的重要请愿,请您快些处理吧。” “处理完这些以后,您的行程安排还有:与辰星殿共同审阅九版仙试题库,与天帝商议三十七版天律,下凡走访巽洲遭受洪灾的八百户人家,整理他的意见诉求……” 聂昭:“……” 对不起,打扰。 原来烛幽上神,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啊。 .... 第76章 溯前尘·混沌震惊传说中的魔尊竟是…… 在烛幽的记忆中, 聂昭几乎没有被赋予任行自,她所能做的只有旁观。 好在烛幽不是姽姝,一言一行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让人得舒,演得放, 绝对不会引起高血压。 透过她的眼睛,聂昭清楚目睹百年前的仙界, 及其中不同于今日的同僚。 年的辰星殿,主事者还不是清玄上神,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神族前辈。 这位老上神的格与承光相反, 思路通透开明,为人真诚厚道,对新事物接受良好, 一向不遗余力地支持烛幽推行仙试。 彼时像阮轻罗一样凭自力飞升的“真仙”极少,大多数仙官都上神点化,为选贤任能, 避免权力交易,统一举办考试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但正因为老上神是个厚道人,对待身为“挚友遗孤”的清玄, 同样有求必应,半句重话都不敢说,活脱脱就是个“慈父败儿”的模板。 聂昭无意责怪于,毕竟老上神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为自己能守护仙界千秋万代, 却没想到短短数年后,便不幸陨落在一次罗浮君发起的大举进攻里。 留下几位可堪大任的仙君,然而继任的一把手是清玄, 清玄只喜欢金仙君这样的弱精大宝贝,其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言蔽之:寄。 年的太白殿,庚还是个继位不久的新神,遇事往往捉襟见肘,烛幽和太阴殿便时常从旁支持,助度化那些怨气深重的亡魂。 更令人震撼的是—— 百年前的庚,竟然是非常乐意为人民加班的! 发明工具花,竟然不是为『摸』鱼偷懒,而是为分裂出一百个影分身,带所有分身一起加班! 聂昭上一次到这样的『操』作,好像还是在《火○忍者博人传》。 聂昭:要命,该不会被夺舍吧? 无论怎么,这都是个积极上进的普通小青年啊! 好好一个年轻神,怎么就躺平呢! 人类加班不是什么好文明,但神仙又不是人,大可连续一个月不吃不睡,将无限的神生投入到无限的为苍生服务中。 休假什么的,一个月一天就足够! 至少,烛幽上神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准确来说,她这种鸡血式工作强度只针对自己,并未强求任同事和下属参与,一切加班全靠自觉。 而且有加班费。 聂昭沉浸式体验一个月领导生活,感觉足与前半生的加班和解,因为和烛幽相比,现代那些工作实在是太轻松。 在此过程中,无条件陪伴她的除阮轻罗和一干鸡血下属,就是辰星、太白两殿。 除此之外,荧『惑』殿依然在镇守边关(如今来,这个“边关”应该是魔灾封印),镇星殿依然在斩妖除魔,岁星殿依然在……打工人兢兢业业干活,一把手专谈恋爱。 硬,打工人的拳头硬。 幸好一把手已经变成永机,否则聂昭实在很难控制自己。 最后说到天帝。 聂昭第一次见到天帝,恰好是烛幽与庚一同批阅案卷的时候。 年的太白殿还不是养生度假胜地,就是座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字楼,一眼能从头望到底。 庚上神依然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青年,没有将一头乌发梳成麻花辫,而是端端正正挽个发髻,身太白殿统一的白底金纹正装,腰板挺成一条直线,一就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公务员。 与烛幽各占一张办公桌,埋头于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凡间流连不的亡魂众多,其中对仇人耿耿于怀、对亲人恋恋不舍的,大多被分派给普通仙官处理,值的仙官前往凡间安抚度化,护佑们早入轮。 若有亡魂呼号求救,死因涉及贪官恶吏、错案沉冤,便会被送到庚案头,亲自批阅。 在此基础上,倘若有疑难案卷与仙界相关,可能要抓几个仙官进蹲大牢,那就得喊上烛幽一起办公。 “烛幽姐,你这个。” 伏案疾书的庚抬起头来,点点手边一份案卷,那玉简便自飞到烛幽前展开,其中浮现出一行行金光闪烁的文字。 “离洲有个暮家村,受到外溢的魔气影响,全村都出现‘堕魔’症状。其中一部分村民已经,们的亡魂祈求仙界庇佑,给幸存者一条生路……” “给啊,怎么不给?” 烛幽想也不想便道,“仙界布置的封印不够完善,魔气外溢引发堕魔,本就是我们力有未逮。若对受害者赶尽杀绝,与草菅人命的昏君异?” 庚颔首道:“我也这么想。但堕魔者依靠魔气修炼,极有可能行差踏错、走火入魔,仙界大多对其怀有忌惮。尤其是承光上神,根本不相信堕魔一说,一口咬定是那些人志不坚,会坠入魔道……” “笑话。这些年我行走人间,也见过不少魔族。” 烛幽向椅背上一靠,环抱双臂冷冷道,“据我亲眼所见,如今魔族中近半数都是堕魔,从无作恶之,只求一隅安生之地。这也能一刀切,承光上神修胡子的时候,怎么不顺带把自己脑袋切?” “烛幽姐,慎言啊。” 庚先是忍俊不禁,接又摇头苦笑道,“唉,这下可难办。虽然帝君对我们支持不少,但碍于承光上神的子,也不好直接庇护魔族……” “……” 烛幽没答话,只是无表情地翻个白眼。 承光上神是仙界不知多少朝的元老,但在烛幽来,此人除“命特”之外,根本就没有其特。 与其说是“元老”,不如说是“遗老”比较合适。 偏偏神力这东西讲究论资排辈,承光胜就胜在一个“老”字,现在的太阴殿还无法与之抗衡。 “为对付,还得将天罚锁改进一二……罢,想这个也没用。庚你放,暮家村的处,我中自有计较,决不会让们落到承光手里。” 烛幽干脆利落地结束话题,端起茶杯抿口提神醒脑的灵茶,指尖搁在桌上轻轻敲打。 然后她话锋一转,提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庚,你对帝君怎么?” “帝君?” 庚微感诧异,但还是一板一眼答道,“帝君自然是一等一的明君。自我记事来,便与人为善,爱民如子,只是受制于先帝遗命和承光上神等一批老臣,不能事事都放开手脚。” 见烛幽沉默不语,又好声好气地宽慰道:“烛幽姐,我知道你认为帝君做的不够,但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辰星殿主办的仙试已经初具规模,将来还能推广到其地界,到时候仙界人济济,愁大事不成?” 烛幽抬手捏捏眉,轻叹道:“也是,大概是我『操』之过急。” 庚笑道:“是啊,烛幽姐活得太急。神族生命漫,我们有的是时间,必急于一时呢?” “……” 烛幽缓缓放下手来,眉头捏跟没捏一样,依然皱得死紧。 “我们的确有时间,但是凡人呢?们一辈子不过百年,我们若走慢一步,们就要多受半生的苦。” 庚也正『色』道:“抱歉,是我失言。” 垂下眼沉『吟』片刻,小翼翼地放轻声音:“不过,我还是觉得烛幽姐应该多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对,不如我在太白殿多造些好山好水,种上花草,养上鸟兽,平日里也好有个透气的地方。我还可模仿凡间的蜃妖,编织一个颐养身的幻境……” “多谢你,庚。” 烛幽这松开眉头,冲庚感激地笑笑,“不过,我自有放松身的处,就不劳你多费。” 就在此时—— “哦?烛幽有什么好处,不妨说给我听听?” 从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温雅柔和的声音。 聂昭和烛幽一起循声望,只见门口不知时站个身穿金『色』袍服的青年,一派龙眉凤目、器宇轩昂,英俊倒是挺英俊,不过俊得有些没特『色』,让人感觉目模糊。 唯独一对与黄袍同『色』的明亮金瞳,如星斗般熠熠生辉,彰显天下无双的尊贵身份。 要形容的话,就是“男主是皇帝的言情小说里的皇帝”。 虽然有点拗口,不过这就是聂昭对天帝的第一印象。 聂昭不爱“皇帝是男主的言情小说”,所对于这位天帝,她也没有太多感想,只觉得此人平平无奇,与阮轻罗口中的“和事佬”形象十分相称。 但百年前的天帝,除“和事”之外,还是帮烛幽做不少实事的。 与烛幽讨论的话题无甚稀奇,无非就是些工作琐事、律令法规,还有如应付承光上神,如变法儿拔除手下的『舔』狗仙官云云。 尽管内容稀松平淡,但细节处处可见用,得出来的确将烛幽的建议放在上,与百年后的摆烂态度大不相同。 而且,这位天帝丝毫没有自矜身份,语气轻松自然如好友谈,每每望向烛幽时,眸光中都带不加掩饰的歉意。 “抱歉,烛幽。都是因为我无能,让你的理想举步维艰……” “帝君不必如此,您做的已经够多。” 烛幽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关于堕魔之事,还请您仔细思量,尽早做出决断。仙魔之争若继续下,对仙界有百害而无一利。” 天帝肃然敛容,向她深深颔首: “我中有数。大战持续至今,仙魔两界都伤亡惨重,凡间更是哀鸿遍野、百废待兴。如今媸皇亦有和谈之意,我会尽全力说服重华和承光上神,让此事和平收场。” 见烛幽转身欲走,又开口唤住她道: “烛幽,明日休假,你还是要凡间吗?” “不错。” 烛幽转过头来,冷淡容上第一次浮现出温暖明媚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流冰融解。 “那是间独一无二的好处,待我休整够,自然就会来。” …… 烛幽口中的“好处”,不出聂昭所料,正是百年前的妖都。 只不过年的妖都,还不是今日这般花里胡哨的粉『色』都市,而是…… 一个村。 一个普普通通的原生态小山村。 除地形、水脉,及漫山遍野灼灼盛放的桃花之外,没有一砖一瓦与现在相同。 聂昭:这也差太多吧?!! 不过话又说来,1921年和2021年的确差别很大,更况这还是修仙界,发展快一点也是理所然—— ——不,果然还是很惊人啊! 总而言之,化身为“红真人”的烛幽刚一进村,就受到来自桃丘妖魔的热烈欢迎: “是红真人!红真人来啦!” “红真人,这次有什么新奇故事讲给我们听?” “我先来我先来!红真人,我想跟你学那个‘高等数学’!我要听‘微击风’,感觉会是很厉害的法术!” “哎呀,你别挤我!红真人,今天教我做菜好不好?上次的‘啃的鸡疯狂星期四套餐’,我全家老小都特别喜欢!” “红真人,你听我说……” “……” 烛幽被一群披『毛』戴角的禽兽围在其中,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戳戳那个,没有身在仙界时的疾言厉『色』,倒像是『毛』绒控进物园,恨不得一口气出八只手来。 聂昭:“……” 原来烛幽的休假,就是妖都撸『毛』绒绒啊! “诸位,别缠红真人。” 最后还是灵猫族李白出,劝退周围那些热情洋溢的妖魔。 仍然是白发碧眼的青年样貌,怀中抱雪团子一样的小『奶』猫,多半就是百年前刚出生的小桃红。 “红真人,你是来找混沌魔尊的吧?魔尊已等候多时,我这就带你过。” “……” 烛幽花一番力气,将目光从小『奶』猫身上移开,向灵猫族点头道:“好。” 聂昭:真的好丢人,但完全可理解。 呜呜,小桃红! 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还有你的阿爹娘,不知该说是男妈妈还是女爸爸,总之上也好香啊! 灵猫族不光是人设香,本人也十分精明能干,一路上边走边介绍妖都近况,讲完刚好抵达目的地,一秒钟都没耽搁,一秒钟都没浪费,堪称妖魔界完美精英秘书。 令聂昭大感意外的是,口中的“魔尊”所在之处,既不是气派巍峨的宫殿,也不是古『色』古香的祭坛,而是桃丘山坳里一座僻静无人的湖泊。 烛幽跟灵猫来到湖边的时候,恰好赶上混沌从湖水中悠然浮起,身上还滴滴答答挂晶亮的水珠。 一般来说,这应该是个美人出浴的香艳画,然而—— “……史莱姆?” 是的。 史莱姆。 无论怎么,传说中的“混沌魔尊”,都是一只黑乎乎、圆滚滚,通体成分不明的谜之物质构成,上又软又好捏的…… 史莱姆。 史莱姆没有四肢和五官,也没有孔可言,只是在黑漆漆的球体表掏两个洞,其中放『射』出探照灯一样刺眼的黄光,大概是用来充眼睛。 “属下见过魔尊。红真人已经带到,属下这便告退。” “早啊,魔尊。” 烛幽和灵猫族都没有笑场,还一本正经地向史莱姆打招呼,在聂昭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不,你们倒是吐槽啊! 这可是个史莱姆啊! 但烛幽早已对史莱姆习为常,一拂衣摆在湖边席地而坐,抬头向笑道: “混沌魔尊,近日过得如?” “……” 史莱姆魔尊沉默一会儿,然后拖庞大臃肿的身躯慢慢蹭向湖边,在烛幽身边趴下来,浸在湖水里噗噜噜地吐泡泡。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先是闷声闷气地嘟囔一句,然后好像被触伤,忍不住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不是,你觉得我能好吗?想年我做人的时候,那可是万里挑一、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天上的月亮都不敢直视我的美貌,路过的蚂蚁见我都要脸红。可是现在呢?你我这副模样,还能出见人吗?” “年我献祭肉身镇抚混沌,死也就死,偏偏魂魄被困在这团黑泥里,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还得用自己的元神遏制魔气,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困住也就困住,但我刚一醒来,就发现一大群妖魔鬼怪围我,管我叫什么劳什子‘魔尊’,哭喊求我庇护……我庇护们,谁来庇护我啊?” “庇护也就庇护,但问题是,混沌全身九成上都是魔气和鬼气,根本改变不外貌!简直岂有此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 烛幽:“……” 聂昭:“……” 烛幽抬起手来,撸狗一样拍拍史莱姆光秃秃的脑门,好声好气道: “骂完?发泄完?发泄完就好,头在你的信徒们前,你还得接扮演‘宽厚仁慈好魔尊’呢。” 她微微偏过头,眉眼含笑,满是毫无保留的亲近与温情,恍若在乡得遇故知。 “加油啊,大祭司。” “哦,在你那个时代,应该是叫做‘大巫’吧?” 史莱姆大声道:“烛幽,我不想演!” 烛幽:“啊对对对。趁现在多喊两声,喊完就没事。” 史莱姆超大声:“我想转!我想变人族!要不变成妖兽也行,要有『毛』的那种,不要这样光溜溜的!别为我没眼睛不知道,我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想『摸』我!你我和灵猫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烛幽:“啊对对对。所我找你联手,只要我们成功净化魔气,解放你受困的神魂,你就能重新投胎转。到时候你想做人做人,想做狗做狗……” 史莱姆:“烛幽,你这是在给我画饼吗?” 烛幽:“啊对对对……啊不对,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认真的。” .... 第77章 溯前尘·史莱姆这个标题一定有问题…… “…………” 对“祖魔混沌是史莱姆”这个冲击『性』事实, 聂昭足足花了小半天来消化。 ……老实说,还是没能彻底消化完,觉有点胃胀。 不烛幽上神头一次到访妖都时, 是否也经历了“瞳孔地震→好像也行→啊对对对”这个过程呢? 不管她有没有经历,总之从烛幽现在反应来看, 她对史莱姆接受良好,甚至可说是相当喜爱。 这就是……史莱姆史格魅力吗? 聂昭沉浸震撼之中同时, 烛幽上神也没有闲着。 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史莱姆抱怨,一边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堆积如山典籍——其中一部分来自仙界书库,还有一部分是她游历天下所得——在湖岸上逐一摊, 从中摘取自怀有疑『惑』段落,让史莱姆帮忙解『惑』答疑。 没过多久,聂昭就理解了她这么做理由。 祖魔混沌, 是除了承光上神等一干仙界遗老之外,世界上寿命最长生灵。 烛幽有心探寻魔灾源头,在仙界找不到突破口, 自然要反其行之,从更有可能掌握第一手消息魔界着手。 在此前调查中,媸皇已经为她提供了力所能及帮助。但媸皇终究是魔灾后诞生一代, 族中前辈皆已陨落多年,无法还原更多魔灾发生时细节。 如此一来,最有希望让烛幽得偿所愿,就只有“与魔灾同时诞生”混沌了。 令烛幽哭笑不得是,她历尽波折进入妖都, 才发现所谓“混沌”是个山寨货! 这只黑『色』史莱姆号称魔尊,名声与罗浮君和媸皇并列,却不是什么丧心病狂、肆虐人间大魔头, 是当年为镇抚混沌牺牲大巫! 大巫单名一个“黎”字,称“巫黎”,出生某个已不可考上古部落,魔灾发生时首当其冲,与彼时还是魔结晶混沌撞了个正着。 巫黎保护族中老幼撤离后,便率领一批擅长法术精英奔赴战场,与其他人族修士共同抵挡混沌,阻止魔灾进一步向八荒大地蔓延。 为身后是万千黎民,所这位名唤“黎”青年,果断决定了自埋骨之处。 最终,在同胞前仆后继牺牲之下,巫黎功阵法束缚混沌,自血肉和神魂为祭品,为这团无形无相魔结晶赋形,给后来者留下一线斩杀混沌希望。 然,他没有想到—— 他自命风华绝代英俊容颜,黄金比例健美身躯,都在献祭大阵中灰飞烟灭,连一滴血、一块骨头都没有留下。 唯独他魂魄,却与混沌融为一体,为了这团黑『色』史莱姆“中之人”! 巫黎:?有事吗? 自那后,他便陷入了浑浑噩噩幻梦之中,看不见,听不清,仅剩一点执着意不灭,全凭本能压抑着体内汹涌魔。 对前来向混沌寻求庇护妖魔,他也在这点本能驱下,将他视为自生前守护同胞,来一个罩一个,来两个罩一双。 不不觉间,妖魔小弟就在他身后排了行。 是,当多年后巫黎终功驾驭魔、恢复清醒之际,他第一看到就是: “魔尊保佑!我家新种了三亩油桃,希望来年有个好收!” “魔尊,我家丈夫马上就要生了,请您庇佑他父子平安!” “魔尊,我家孩子想喝雪山牦牛『奶』,能不能请您帮忙抓头牛……” 巫黎:?你有事吗? 第一我为什么会是魔尊,第魔尊业务范围是不是有点广,第三我为什么会是魔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巫黎面对烛幽,都会翻来覆去地重复同一句: “我真,我哭死,我不如那时候死了算了!” 倘若他死在那场献祭里,就可名副其实地为传说,作为“壮烈牺牲抗魔英雄”名垂千古。 但他偏偏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变了圆滚滚、光溜溜、黑漆漆史莱姆魔尊! 这甚至连“屠龙少年终将龙”都称不上,他球了! 秃胖球! 夭寿啊,天底下哪有这样传说??? 哪个小孩会喜欢听这种故事??? 烛幽安慰他:“我喜欢啊。” 巫黎:“你骗我!你神里没有爱!” 烛幽:“……” 好矫情男人,管他去死。 虽如此—— 尽管烛幽一心加班,无心风月,还是个无血无泪反矫情达人,但对巫黎来说,她依然是他晦暗魔生里唯一光亮。 他既非人,亦非魔,好像也不能完全算个鬼,没法向妖魔袒『露』真心,更不可能回归人群。 即想要求助,也很难想象有人会对“祖魔”伸出援手。 烛幽与他境遇相似,在仙界不能坦承穿越者身份,在妖都不能自曝是太阴殿上神。虽然两头都有根据地,但也可说是两头不沾边,混得再好,吃得再,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分意思。 巫黎从未见过如此接地神仙,烛幽从未见过如此个『性』化魔头,两人一见如故,很难不说是一种另类“他乡遇故”。 或者,大概是为他俩都是“人”吧。 巫黎与烛幽,骨子里都是普通人——最多是具有奉献精神普通人,一个被奉为上神,一个被捧魔尊,但归根到底,他从未背离本心,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立场之上。 在这个玄幻世界,妖也好,魔也好,凡间芸芸众生,都是他中“人”。 为人死,为人生。 也为人工作。 聂昭看到这里,一边满心动、热血沸腾,一边用不存在手抹了把辛酸泪: 烛幽上神,嘴上说是去凡间度假,结果还是在度假区加班啊! 还拖着度假区老板一起加班! 这是人干事情吗! 当然,妖都好山好水好风光,有一年四季不败桃花,撸不完猫猫狗狗,还有纯天然农家乐美食,工作环境还是很不错。 度假区老板也是真喜欢烛幽,陪她查个文献都甘之如饴,从来不喊苦不喊累,最多偶尔『插』嘴问一句: “烛幽,你如此殚精竭虑,可有什么果吗?” 烛幽颔首:“自然是有。其实,根据你记忆,还有我在凡间搜罗文献典籍,我已经大致梳理出了魔灾脉络。” 巫黎:“脉络?” 烛幽:“不错。说来奇怪,最先发生魔灾,都是各洲灵充沛风水宝地。且在魔灾之前,都曾出现过灵流失、地脉枯竭现象……” 巫黎:“灵与魔此消彼长,各地灵衰竭,魔便随之增长泛滥,确是合理解释。不过,灵衰竭原呢?” 烛幽:“问题就在这里。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被有心人刻意抹去一样。唯一能确定是,历史上最早发生魔灾七个地区,流经其间地脉有一个交点。” “初代天帝亲自封印,合五曜上神之力方能启上古秘境——鸿蒙。” 鸿蒙秘境。 聂昭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后,便想起自头一回下凡探险、与粉『毛』狐狸狭路相逢之时,狐狸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闲: 【聂姑娘,你听说过“鸿蒙秘境”吗?传说其中封印着上古秘辛,多少求之人汲汲营营,都想进去一探究竟。我身为妖都大祭司,对此颇有研究……】 对了,就是这个! 后来聂昭也曾向黎幽问起,但根据他说法,他只是发了“不用五个上神也能启秘境”法阵,替代条件是“五个与上神实力相当大能”。 聂昭:听君一席,如听一席。 仙界上摆下烂,魔界各归各玩,上哪儿找五个志同合大佬兄弟? 再加上她对上古秘宝兴致缺缺,这个题便点到为止,不了了之,从此再也没有提起。 ——但是,倘若黎幽之所调查鸿蒙秘境,是为巫黎和烛幽遗志呢? 还有,虽然现在吐槽已经太晚了,不过“黎幽”这个名字…… 该不会…… 聂昭:他该不会是巫黎和烛幽儿子吧??? 不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至。哪有一家三口三个物种。 …… “好了,今天就看到这里吧。鸿蒙秘境之事,我会在仙界再作探查。” 这头聂昭还没琢磨明白,那头一人一史莱姆已经查完了典籍,始一起试验烛幽最新研发法阵。 巫黎毕竟是上古祭司,论阵法造诣是一等一高手,对烛幽助益良多,还能时不时地提出改进思路。 这个法阵就要简单得多,同样是五人分居五方,用五行灵力交织五角星轨迹,具有隔绝、净化魔,从魔灾中守护凡人效果。 出烛幽个人爱好,法阵发动时,上空还会出现金光闪烁镰刀和锤子图案。 巫黎:“镰为农耕,锤为工匠,此者确是天下民生之基,这个寓意取得好。” 聂昭:“……” 为啥你一就能看出工农联盟啊? 觉悟也太高了吧,至少领先修仙界五千年。 “下凡间大部分魔已被封印,但终究百密一疏,近年来时有魔外泄,贻害无穷。我一直瞒着承光将受害者送来妖都,终非长久之计。” 烛幽丝毫不对巫黎藏私,一五一十地向他解释。 “所,我打算将法阵布置在八荒大地,给遭受魔侵袭凡人提供一条退路。” 巫黎轻飘飘地吐了串水泡:“如此甚好,我会让妖都一同配合布置。坊间至今还有传言,说‘堕魔’是混沌引发,我也很头疼啊。” 烛幽微微动容:“那便多谢大祭司了。” 巫黎不为意:“你我之间,说什么谢?我还等着你继续研究,恢复我天下无双美貌呢。” “……” 不用问,黑骨林中防护法阵来源,自然就是当年巫黎和烛幽。 若非有这条百年前留下“退路”,聂昭在离洲一路追查下来,也只能捡回变丧尸洛湘和叶挽风。 这一刻,她忽然唐突地有些慨: 或许冥冥之中,当真有某种不可问、不可说定数,指引着群星运行轨迹。 与此同时,若没有人主观能动『性』,没有一步一个脚印旅程,这些散落在大地上星辰永远不会有汇聚一天。 太阴殿、妖都、仙试、不悔心、黑骨林法阵…… 除此之外,烛幽还在大地上留下了什么呢? 工作告一段落后,烛幽拂衣起身,转向巫黎笑: “我去村里,陪孩子说说,再帮着安置一下新来朋友。大祭司,要一起去吗?” 巫黎半个球浸泡在湖水里,闷闷不乐地原地扑腾了一下:“不去,我不想见人。” 说完他就一头扎进水中,等了半晌也没见烛幽接,一抬头发现人已远,这才忙不迭地提高嗓门: “等等!你怎么就了?” “……” 烛幽困『惑』地回过头来,“你不是说不去吗?” “我说了你就听?你几时变得这么听了?” 巫黎一脸恨铁不钢,虽然他没有脸,“我说我不想去,你就不会多劝劝我吗?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出这个湖吗?” 烛幽眉间困『惑』更深:“我这是尊重你自由意志……” 巫黎忿忿:“我用不着你尊重!也用不着你同情!你可对我狠一点,不要为我是一个美男子怜惜我!” 烛幽:“啊,意思是你可多加班——” 巫黎:“不是!!!” 他对钢铁直无计可施,只好从湖中一跃起,在地面上piupiupiu弹了三弹,鼓鼓地滚到烛幽面前,从身上抽出一小团黑『色』魔,捏个尖耳朵、大尾巴狗子模样,硬塞到一脸茫然烛幽手里。 说是狗子,其实这玩意躯干和四肢都是圆,脑袋是三角,看着更像个张牙舞爪异形。 或许是巫黎嫌弃黑漆漆一团太单调,还在狗头和狗尾巴上各别了一朵桃花,看上去更猎奇了。 “喏,带上这个吧。这是我分神,有什么告诉他就行。” 聂昭:“……” 好家伙,人家是斗化马,你搁这跟我斗化狗呢。 烛幽反应与她如出一辙:“大祭司,这是你捏狗吗?” “这是狐狸!狐狸!” 巫黎得原地膨胀一倍,头上两盏探照灯大放光华,“你不是说过吗?虽然灵猫很好,但你更喜欢狐妖,为狐狸尾巴够大,可把整个人埋进去!我都记住你喜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 烛幽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只乌漆嘛黑“狐狸”,忍不住委婉,“可是大祭司,你手艺……” 巫黎怫然:“你有什么意见吗?我现在没法化人形,待我恢复后,无论是煮饭、奏乐还是手艺活,对我来说都是信手拈来,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从此再不敢轻视我。” 烛幽“哈哈哈”干笑三声,显然是半点也不相信,但还是将这条奇形怪状黑狗揣入怀中,朝向巫黎深深施礼: “多谢大祭司。这条狗……咳,狐狸,我一定会小心爱护,将他当作你化身。想到有你在身边,我心里也觉得踏实。” “……” 她语真诚,巫黎也被这记坦坦『荡』『荡』直球打出了几分羞耻心,原地旋转着蹦了两圈,整个史莱姆扭扭捏捏地缩水一小团。 “那下次……下次,我再给你做得好看些。” “对了烛幽,你喜欢什么样狐狸?沙漠里大耳狐?长翅膀云狐?还是人身狐尾倾国妖妃?” “我喜欢狐狸?” 烛幽认真沉『吟』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口: “我听说桃丘有一种‘浣花狐’,通体都是鲜亮粉红『色』,大尾巴柔软蓬松,就像熟透水蜜桃一样……” 巫黎:“你这不是整我吗!我上哪儿给你变粉红『色』魔啊!” 烛幽怀一笑,也没再与他打趣,轻快地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转身向来时林中小径去。 夜『色』正浓,前路昏暗,唯有一弯清冷新月挂在枝头,在她脚步经行处洒落如水银光。 她踏着一地月光,穿过幽寂无声山林,迎着妖都星星点点灯火,回到温暖艰辛人世中去。 在路口等候灵猫族长迎上前来: “红真人,你让我护送暮家村村民已经到了。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其中有些人‘堕魔’并不严重,只要净化体内魔,就能回到修仙界继续生活。” “他本是凡人,与妖魔为伍并非良策。依我之见,不如……” 烛幽点点头:“如此,便向他讲明其中利害,让他自决定吧。” 灵猫族长垂眸:“是。这些村民若能回归人世,想必都会激真人恩德。” “不必。” 烛幽轻轻摆了摆手,“让他顾好自,好好活着。若有机会,便寻个宗门修行,今后有缘再会吧。” 对她言,这不过是理所当然义务,信手为之善举,不值得大书特书,也不需要谁铭记和谢。 然,正是这无数个“理所当然”和“信手为之”,终将在未来某一日,串联起散落在整片大地星辰。 当时烛幽,还尚未晓—— 现在聂昭:“哎,我已经猜到了。正所谓无巧不书,她当时救下村民里,应该有一个小孩叫‘暮雪尘’吧。” .... 第78章 真相打了十年本终于摸到关底boss…… 这段记忆究竟持续了多久, 聂昭并没清晰的概念。 在她看来,烛幽在仙界与妖都之间穿梭的生活算不上轻松,但因为各路亲友同志的存在, 倒也别一番温馨和满足。 阮轻罗是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钢铁秘书,长庚是热心上进的年轻同事, 辰星殿上神是慈祥可亲的前辈长者,灵猫族长是安心和信赖的『毛』绒绒…… 至于史莱姆魔尊, 然就是她根正苗红的好同志,在异世界邂逅的灵魂之友了。 关于鸿蒙秘境的疑团,烛幽暂时没告诉仙界任何。 事关仙界秘辛, 多一个参与,便多一个被卷入危险的漩涡。 她越是深入追查下,就越是感觉细思恐极。 魔灾同时发生在凡间各地, 乍一看没规律可循,但灾祸降临之前,无一例外都会出现“灵气流失”的现象。 在昔日的风水宝地, 原本清气充盈的泉水日渐枯竭,俯拾即是的灵草不生长,无论修还是妖修, 都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天地遗弃,也无与灵气共鸣。 而后,便是魔气滋长、妖孽横行,大好间化为一片地狱图景。 根据史书记载,仙界原本奉行“无为而治”的方针, 从不『插』手凡间事务,后来魔灾愈演愈烈,众神仙纷纷下凡救灾, 方才第一次现身于前。 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中,泛滥的魔气和大多数凶恶魔族都被仙界封印,由最为骁勇善战的神将镇守,保得一方太平。 众多凡修士投身战场,获得神族赐予的强化buff,成为了日后“点化成仙”的雏形。 后来,随魔灾渐渐平息,仙界为补充新鲜血『液』,开通了稳定的仙官选拔和晋升渠道。 天帝成为实际上的天下共主,五曜上神坐镇五殿,统领众仙,掌管凡间诸般事务,逐渐衍生出一套封建制度的框架。 后来,媸皇、混沌继身殒,老牌魔头里只剩一个罗浮君猥琐发育,继续带丧尸天团为非作歹。加上姽婳和粉红狐狸、彩虹小马等一干后起之秀,共同组成貌合神离的魔界f4,与仙界拮抗至今。 ——光是这看下来,实在是一部完美的抗魔英雄史,从中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对于魔灾的起源,以及直指初代天帝的种种疑点,烛幽始终无释怀。 当生者和史料都无给她答案时,她便一次剑偏锋,运用太白殿特的“追魂”之,亲身深入每一缕亡魂的记忆寻求真。 “如果没亲历魔灾的幸存者,那魔灾中的遇难者呢?他会不会知道些什?” 这句话说起来轻巧,但对施术者的神魂而言,亦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消磨。 聂昭没亲身体验追溯死者记忆的过程,但她看得出来,从踏上这条道路以来,烛幽便肉眼可见地开始衰弱。 她就像一株生气蓬勃的花木,迎罡风与烈日奋力生长,却没从脚下的土地中汲取养分,而是将的每一滴热血、每一点精魂都绞出来,尽数倾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她盼望,以“神”的骨血为代价,未来还能萌发“”的新芽。 最后,烛幽终于将主意打到了史莱姆身上,试与他探讨: “大祭司,你说混沌是‘魔气与魔灾中的死者怨气融合’,也就是说,你体内应该很多冤魂吧?” “是啊。你想怎样?” 巫黎整个球都绷紧了,头顶一对探照灯闪警惕的光,“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我体内的魔气和怨气非同小可,就算是神也吃不消!” 烛幽循循善诱:“你不是想转世吗?我想到办了。近日我研修渡魂之,只要挨个净化你体内的冤魂,将他从垂死的怨恨中解放出来,附其上的魔气便会然消散,也就用不你这个‘闸门’了。” 巫黎不为所:“说得好听,事情哪这简单?你知道我体内多少冤魂吗?你知道他的苦难多重,怨恨多深吗?”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不对,她可能还真知道。 于是他换了个角度:“其实吧,我也不是急转世,做球做球的好处。我与冤魂比邻而居这多年,夜夜听他诅咒号哭,可以说是冤魂中我,我中冤魂,用你的话来说,我就是个大冤种。” 为了保护烛幽的身心健康,大冤种史莱姆忍辱负重,高高挺起不能叫胸膛的胸膛: “你想他什,直接我便是!” 烛幽不假思索道:“请大冤种祭司,魔灾是怎发生的?鸿蒙秘境里封印什?” 巫黎:“……” 那他还真不知道! 他绞尽史莱姆汁,搜索史莱姆肠,汤圆一样在湖水里浮浮沉沉老半天,最后才哼哼唧唧地憋出半句话来: “我偶尔做梦,影影绰绰之间,会看见这些亡魂生前的记忆。” “我记得,他好像是住在一个名叫‘都广’的地方,那里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烛幽若所思:“都广我知道,就是鸿蒙秘境所在的地方。不过,‘大树’是指……” 说到大树,《山海经》和《淮南子》之类的古书里倒是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上下”,意思是上古一种名为“建木”的圣树,乃是沟通天地神的桥梁,伏羲和黄帝都曾通过这棵树往返于天界和间。 其后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绝地天通,“神不扰,各得其序,天神无降地,地只不至于天”,彻底断绝仙凡两界联系,建木然也就用不上了。 这个神话传说显然与异世界无关,巫黎中的“都广”和“大树”,也未必就是传说中的建木。 简而言之——他说了,但等于什都没说。 烛幽长叹一声:“大祭司……” 巫黎忙不迭地跳将起来,溅起半高的水花:“你别急啊!我想想!” 想也没用,那些冤魂从头到脚都被魔气腌了个透,连是谁都不记得,哪里还记得临终景象? 若非如,烛幽也用不以身犯险,挨家挨户闯入亡魂的精神世界,连带的元神都被逐渐消磨。 最后两争执不下,烛幽也不强求,照例处理完当日的工作之后,便揣巫黎手搓的黑狗回到村中,与群妖一句没一句地聊些闲话。 暮家村村皆已被妥善安置,除了部分幸存者受魔气侵染太深、只能靠修魔延命之外,大部分经过治疗,都能恢复如初,回到平静安稳的日常生活中。 这也正是烛幽的愿望。 “李白先生,多谢您的大恩大德……今后我还能过来吗?” 村原本对妖魔满心畏惧,经过一段时日的处,不仅大为改观,还对这座超大型『毛』绒绒咖产生了浓厚的眷恋之情。 孩子更是个个抱猫猫狗狗不撒手,颇些依依惜别的意思。 至于暮雪尘,聂昭猜到他当年还是个孩子,但没想到他当年—— 还躺在碎花布襁褓里,睁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嘬『奶』瓶。 众妖魔都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崽子,特意将他和全村最可爱的熊猫崽放在一处,让一一兽并排躺在摇篮里,抱同款『奶』瓶木呆呆地晒太阳。 那画面要多梦幻多梦幻,看简直像个童话。 聂昭:“……” 好,她失忆了,她什都没看见。 万一曝光出,暮大哥的形象可怎办啊! 照顾暮雪尘的是他家小姨妈,也是个半大孩子,『操』半生不熟的土话告诉烛幽: “俺姐姐、姐夫命不好,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他就在魔灾里遇难了。俺听说,他个道观里求来的护身符,没顾得上戴,系在了孩子身上……” 烛幽低低道了声节哀,阖上双眼默哀片刻,开道:“这孩子叫什名字?” 少垂下眼皮,憨厚朴实的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叫雪尘,是俺姐姐取的名字。” “俺姐姐读过一点书,她说这天下是神仙妖魔的天下,俺凡在夹缝里头求生,生怕哪天被大物一不小心踩死了,可不就是‘微贱如尘’吗?” “但姐姐也说,就算『性』命贱如尘土,心底里也要清白干净,不能把看轻了。即最后被大物踩扁了,碾碎了,变成一地雪渣子,也比做一滩烂泥来得好。” “……” 烛幽眼底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悲意,最终什都没说,只是用指尖轻点婴颈间红绳,为那枚早已黯淡无光的护身符注入灵力。 “哎呀,这是……” 少只道是仙显灵,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多谢神仙保佑!多谢神仙保佑!” 烛幽抬手扶住她胳膊:“不必如。比起这个,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她从怀中取出聂昭熟悉不过的天罚锁,双手捧到对方面前。 “姑娘,请握住这条锁链,在心中默念你的愿望。” 少不解道:“这是……” 烛幽微微弯起眼角,绽出个烟火味十足的明艳微笑,眸光灿若星辰。 “这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但若没你,它就只是一堆废铁而已。” 天罚锁的本质,比聂昭所想的更为简单。 其中不可思议的庞大力量,并非来修炼所得的灵力,而是来源于无数凡的“愿力”。 烛幽一生踏遍天下,每点亮一片新地图,结识一位新朋友,便会请对方将“愿望”注入天罚锁,无论什愿望都全盘接受。 她每收集一个新的愿望,这条锁链上便会多出一道锁环,一环套一环,永无止境地延伸下。 而天罚锁发挥力量的多少,完全取决于用者是否符合芸芸众生的“愿望”。 在这个仙凡力量悬殊、缺乏主基础的世界,这是烛幽唯一想到让苍生“为投票”的方。 也就是说—— 天罚锁之所以能在烛幽手中所向披靡,只一个原因。 【因为是选择了社会主义】。 听很生草,但不是玩笑。 或者说,是无数凡朴素的心愿汇聚到一起,最终指向了能为他开辟理想世界的道路。 仅而已。 若可能,烛幽也想对天罚锁进行量产,不仅限于的本命器,而是全仙界手一条,在公仆手中日天日地,在尸位素餐的蛀虫手中捆不住一只鸡。 只可惜在之前,她还太多事情要做了。 少虽然不明就里,但出于对烛幽的信任,还是伸手握住天罚锁,字正腔圆地大声道: “俺的愿望就是,今后俺锅里肉吃,冬天袄穿,病了『药』用,老了管。让俺村里的孩子,也不要吃雪尘这种苦!” 然后她的嗓音渐渐低下,抬起生老茧和冻疮的手,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还就是,那个……如果锅里煮的是五花肉,那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天罚锁便应声绽放出一片耀眼光华,一道明亮的银白『色』锁环凭空浮现,完美嵌入现成的锁链之间,如同一弯清冽洁白的月牙。 烛幽舒展眉眼,向目瞪呆的少点头致意: “多谢你。我发誓,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愿望。” 而后她转身告辞,不紧不慢地出一段路后,方才传音向怀中的黑狗道: “你都看见了?我也不想冒险,但为了不对他食言,这是我非不可的路。”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是我给你念过的诗,你也很喜欢不是吗?当年面对魔灾,你就做了头一个‘抱香死’的。” “难道这‘抱香君’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 远在山间的巫黎沉默半晌,最后发出了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长得好像离别时划破夜空的汽笛,在山间吹起了一阵苍凉而寂寞的风。 “我说不过你。随你高兴吧,烛幽。” “你若下定决心,我会在后山祭坛等你。” “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若真本事净化混沌体内的魔气,我便投胎转世,从也记不得你了。” “……” 烛幽不语,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瞻前顾后的犹豫,也没肝肠寸断、缠绵不舍的离情。 她早已作出了决断。 接下来,便是聂昭似曾识的光景—— 烛幽与巫黎商量妥当后,又花费了一些时日,条不紊地安顿好妖都诸般事宜,与群妖挥手道别,踏上了通往祭坛的山路。 “别担心。” “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和你的魔尊,一定会化解魔灾,让这里变成真正的桃花源。” 原来如,聂昭想。 原来她真的曾在这里,向不知能否见的伙伴告别。 这一路烛幽得很慢,一路一路与巫黎闲话家常,语气未见得多留恋,仿佛只是在好友出国留学前一晚,最后一次享受促膝谈心的喜悦。 在这段路途中,聂昭也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 【我记得这一切。】 【我记得这一路上花树的『色』彩,泥土和青草的气味,从枝梢吹拂而过的清风,透过树叶洒落斑驳光影的太阳。】 【这条路,我曾经过。】 “烛幽。” 巫黎在耳边唤她,“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给取的名号。” “至少在最后,我想记住你真正的名字。” “好。” 烛幽微微颔首,唇边带些许怀念的笑影,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骄傲。 “古书云:‘烛幽以明,威远以武。’所谓‘烛幽’,便是‘照亮黑暗、明察幽微’之意,是我对一生最大的期许。” “同时,也是我的真名。虽然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这叫过我了。” “我姓聂,单名一个‘昭’字。” “沉冤昭雪的昭。日月昭昭的昭。” “……” 聂昭来不及为这尘埃落定的真惊叹,更来不及整理五味杂陈的心情,因为下一刻,整个记忆世界为之一暗,烛幽已经和巫黎面对面站在了熟悉的祭坛里。 她立刻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她和黎幽一路追寻的,【烛幽意识中最后的光景】。 净化魔气、超度亡魂的过程漫长而艰辛,一神一魔都集中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足足七日七夜没挪一步。 这一次,聂昭眼前掠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耳边响起无数凄厉绝望的哀号,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 她没移开视线,也没捂住双耳,而是冷静地注视这一切,就如同百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她看见许多模糊的影,围绕一棵巨大的“神树”建立村寨,食甘果,饮灵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发垂髫,怡然乐。 然而某一日,突然大批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宛若天神一般的物从天而降,声称这棵神树是“八荒地脉之枢纽”“登临仙界之天梯”,理当由修仙界魁首掌握,不可沦落于凡手中。 寨震惊、不解,据理力争,但最终心而无力,被修士像驱赶猪羊一样赶出故土,拘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他不甘就认命,拼命逃出地牢回到村庄,却惊骇万分地发现—— 昔日亭亭如盖、苍翠如云的大树,如今已化为一片漆黑,正源源不绝从地脉中汲取灵力,送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高天之上。 那阴森诡谲的情景,就好像聂昭在碧虚湖目睹的“附骨木”一样。 然后,便没然后了。 最后回响在聂昭脑海中的,唯无穷无尽的怆然悲泣之声—— 【还记得我吗?】 【还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是世最后的遗,亦是伪神最初的牺牲。】 【如若在这仙神统治的间,还能看到我的遭遇……】 【求求你,将这间……】 【还给……我吧……】 “……” 聂昭恍如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胸,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后背都渗出了一层『毛』骨悚然的冷汗。 这幻境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仿若千年。 与同时,记忆里的烛幽也从幻境中苏醒。 “巫、黎……” 在她眼前,混沌体内积聚的魔气逐渐消散,整个史莱姆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瘪下,其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苍白的、半透明的影。 那的确是个修长高挑、骨肉匀亭的青年,身穿古老的祭司服饰,腰间挂一支精心打磨的骨笛,只是五官模糊得好像一团雾,身形些过分消瘦,仿佛弱不胜衣。 “巫黎!” 烛幽想也不想便开唤他,不顾气虚体乏,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逐渐淡薄、消散的身影。 “……什事?” 巫黎病恹恹地抬起眼皮,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倦意,好像熬夜修仙一万年,还附带重度失眠偏头痛。 “阿昭,我的魂魄就快要消散了。我在这世间没什遗恨,后事交给你和灵猫他,我觉得很放心,投胎也一定投得很快。” “所以什话,趁现在告诉我吧。” “……” 烛幽眼中一闪而过的摇,但随即一咬牙关,绝不犯“重要的话百分百说不完”这种低级错误,头也不回地直奔正题: “我亲眼所见,魔灾的源头就是仙界。整个仙界都是夺天时、窃地脉而成的冒牌货,‘天帝’和‘神族’是最初的窃国者。天下都被他骗了,被活生生骗了一万年!” “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一样,根本就没神——” 那一瞬间,巫黎的双眼惊愕地睁大了。 不仅是因为烛幽悲愤激昂的话语,他目光的焦点也不是烛幽,而是她身后一道无声浮现的黑影。 “阿昭,小心!!” 他下意识地飞身扑向她背后,但即将消逝的魂魄终究太过稀薄,他只能眼睁睁看一道寒光凛冽的剑锋穿过他身体,好像穿过一团可笑的、无能为力的空气。 “——?!” 烛幽瞬息间反应过来,却躲闪不及,被那毫无停滞的一剑穿透肩膀,鲜血在颈侧开出大朵绚烂的红花。 “……哎。” 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温软、柔和,好像永远带莫大的无奈,永远都在和稀泥的声音。 “烛幽,真是可惜了。” “你……” 烛幽勉强支撑住脱力的身体,一手按伤慢慢回过头,正好迎上天帝那张俊得没特『色』的面孔,以及一双居高临下、盛满温柔笑意的金『色』眼睛。 “虽然你这个不好掌控,但为了筑牢信仰、稳固心,避免‘冒牌仙界’的灵气回流大地,我确实很需要你,也很乐意重用你。” “只可惜,从你开始调查魔灾时起,我便知道会这一天。我的仙界,终究还是留不得你。”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啊。” “——‘没神的世界’,我又怎会容许它存在呢?” .... 第78章 真相 这段记忆究竟持续了多久, 聂昭并没有清晰的概念。 在她看来,烛幽在仙界与妖都之间穿梭的生活算不上轻松,但因为各路亲友同志的存在, 倒也别有一番温馨和满足。 阮轻罗是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钢铁秘书,长庚是热心上进的年轻同事,辰星殿上神是慈祥可亲的前辈长者, 灵猫族长是安心和信赖的毛绒绒…… 至于史莱姆魔尊,自然就是她根正苗红的好同志,在异世界邂逅的灵魂之友了。 关于鸿蒙秘境的疑团, 烛幽暂时没有告诉仙界任何人。 事关仙界秘辛,多一个人参与,便多一个人被卷入危险的漩涡。 她越是深入追查下去,就越是感觉细思恐极。 魔灾同时发生在凡间各地,乍一看没有规律可循, 但灾祸降临之前, 无一例外都会出现“灵气流失”的现象。 在昔日的风水宝地, 原本清气充盈的泉水日渐枯竭,俯拾即是的灵草不再生长,无论人修还是妖修, 都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天地遗弃, 再也无法与灵气共鸣。 而后,便是魔气滋长、妖孽横行,大好人间化为一片地狱图景。 根据史书记载, 仙界原本奉行“无为而治”的方针, 从不插手凡间事务, 后来魔灾愈演愈烈, 众神仙纷纷下凡救灾, 方才第一次现身于人前。 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中,泛滥的魔气和大多数凶恶魔族都被仙界封印,由最为骁勇善战的神将镇守,保得一方太平。 众多凡人修士投身战场,获得神族赐予的强化buff,成为了日后“点化成仙”的雏形。 后来,随着魔灾渐渐平息,仙界为补充新鲜血液,开通了稳定的仙官选拔和晋升渠道。 天帝成为实际上的天下共主,五曜上神坐镇五殿,统领众仙,掌管凡间诸般事务,逐渐衍生出一套封建制度的框架。 再后来,媸皇、混沌相继身殒,老牌魔头里只剩一个罗浮君猥琐发育,继续带着丧尸天团为非作歹。再加上姽婳和粉红狐狸、彩虹小马等一干后起之秀,共同组成貌合神离的魔界f4,与仙界拮抗至今。 ——光是这么看下来,实在是一部完美的抗魔英雄史,从中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对于魔灾的起源,以及直指初代天帝的种种疑点,烛幽始终无法释怀。 当生者和史料都无法给她答案时,她便再一次剑走偏锋,运用太白殿特有的“追魂”之法,亲身深入每一缕亡魂的记忆寻求真相。 “如果没有亲历魔灾的幸存者,那么魔灾中的遇难者呢?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句话说起来轻巧,但对施术者的神魂而言,亦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消磨。 聂昭没有亲身体验追溯死者记忆的过程,但她看得出来,自从踏上这条道路以来,烛幽便肉眼可见地开始衰弱。 她就像一株生气蓬勃的花木,迎着罡风与烈日奋力生长,却没有从脚下的土地中汲取养分,而是将自己的每一滴热血、每一点精魂都绞出来,尽数倾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她盼望着,以“神”的骨血为代价,未来还能萌发“人”的新芽。 最后,烛幽终于将主意打到了史莱姆身上,试着与他探讨: “大祭司,你说混沌是‘魔气与魔灾中的死者怨气融合’,也就是说,你体内应该有很多冤魂吧?” “是啊。你想怎么样?” 巫黎整个球都绷紧了,头顶一对探照灯闪着警惕的光,“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我体内的魔气和怨气非同小可,就算是神也吃不消!” 烛幽循循善诱:“你不是想转世吗?我想到办法了。近日我研修渡魂之法,只要挨个净化你体内的冤魂,将他们从垂死的怨恨中解放出来,附着其上的魔气便会自然消散,也就用不着你这个‘闸门’了。” 巫黎不为所动:“说得好听,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知道我体内有多少冤魂吗?你知道他们的苦难有多重,怨恨有多深吗?”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不对,她可能还真知道。 于是他换了个角度:“其实吧,我也不是急着转世,做球有做球的好处。我与冤魂比邻而居这么多年,夜夜听他们诅咒号哭,可以说是冤魂中有我,我中有冤魂,用你的话来说,我就是个大冤种。” 为了保护烛幽的身心健康,大冤种史莱姆忍辱负重,高高挺起不能叫胸膛的胸膛: “你想问他们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烛幽不假思索道:“请问大冤种祭司,魔灾是怎么发生的?鸿蒙秘境里封印着什么?” 巫黎:“……” 那他还真不知道! 他绞尽史莱姆汁,搜索史莱姆肠,汤圆一样在湖水里浮浮沉沉老半天,最后才哼哼唧唧地憋出半句话来: “我偶尔做梦,影影绰绰之间,会看见这些亡魂生前的记忆。” “我记得,他们好像住在一个名叫‘都广’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烛幽若有所思:“‘都广’我知道,就是鸿蒙秘境所在的地方。不过,‘大树’是指……” 说到大树,《山海经》和《淮南子》之类的古书里倒是有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意思是上古有一种名为“建木”的圣树,乃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伏羲和黄帝都曾通过这棵树往返于天界和人间。 其后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绝地天通,“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天神无有降地,地祇不至于天”,彻底断绝仙凡两界联系,建木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这个神话传说显然与异世界无关,巫黎口中的“都广”和“大树”,也未必就是传说中的建木。 简而言之——他说了,但等于什么都没说。 烛幽长叹一声:“大祭司……” 巫黎忙不迭地跳将起来,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你别急啊!我再想想!” 想也没用,那些冤魂从头到脚都被魔气腌了个透,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哪里还记得临终景象? 若非如此,烛幽也用不着以身犯险,挨家挨户闯入亡魂的精神世界,连带着自己的元神都日渐消磨。 最后两人争执不下,烛幽也不强求,照例处理完当日的工作之后,便揣着巫黎手搓的黑狗回到村中,与群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闲话。 暮家村村民皆已被妥善安置,除了部分幸存者受魔气侵染太深、只能靠修魔延命之外,大部分人经过治疗,都能恢复如初,回到平静安稳的日常生活中去。 这也正是烛幽的愿望。 “李白先生,多谢您的大恩大德……今后我们还能过来吗?” 村民们原本对妖魔满心畏惧,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不仅大为改观,还对这座超大型毛绒咖产生了浓厚的眷恋之情。 孩子们更是个个抱着猫猫狗狗不撒手,颇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 至于暮雪尘,聂昭猜到他当年还是个孩子,但没想到他当年—— 还躺在碎花布襁褓里,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嘬奶瓶。 众妖魔都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崽子,特意将他和全村最可爱的熊猫崽放在一处,让一人一兽并排躺在摇篮里,抱着同款奶瓶木呆呆地晒太阳。 熊猫崽:“吧唧吧唧吧唧……” 暮雪尘:“吧唧。吧唧。吧唧。” 那画面要多梦幻有多梦幻,看着简直像个童话。 聂昭:“……” 好,她失忆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万一曝光出去,暮大哥的形象可怎么办啊! 照顾暮雪尘的是他家小姨妈,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操着半生不熟的土话告诉烛幽: “俺姐姐、姐夫命不好,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他们就在魔灾里遇难了。俺听说,他们有个道观里求来的护身符,自己没顾得上戴,系在了孩子身上……” 烛幽低低道了声“节哀”,阖上双眼默哀片刻,开口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少女垂下眼皮,憨厚朴实的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叫雪尘,是俺姐姐取的名字。” “俺姐姐读过一点书,她说这天下是神仙妖魔的天下,俺们凡人在夹缝里头求生,哪天一不小心就被大人物踩死了,可不就是‘微贱如尘’吗?” “但姐姐也说,就算性命贱如尘土,心底里也要清白干净,不能自己把自己看轻了。即使最后被大人物踩扁了,碾碎了,变成一地雪渣子,也比做一滩烂泥来得好。” “……” 烛幽眼底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悲意,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指尖轻点婴儿颈间红绳,为那枚早已黯淡无光的护身符注入灵力。 “哎呀,这是……” 少女只道是仙人显灵,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多谢神仙保佑!多谢神仙保佑!” 烛幽抬手扶住她胳膊:“不必如此。比起这个,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她从怀中取出聂昭再熟悉不过的天罚锁,双手捧到对方面前。 “姑娘,请握住这条锁链,在心中默念你的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少女不解道:“这是……” 烛幽微微弯起眼角,绽出个烟火味十足的明艳微笑,眸光灿若星辰。 “这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但若没有你们,它就只是一堆废铁而已。” 天罚锁的本质,比聂昭所想的更为简单。 其中不可思议的庞大力量,并非来自修炼所得的灵力,而是来源于无数凡人的“愿力”。 烛幽一生踏遍天下,每点亮一片新地图,结识一位新朋友,便会请对方将“愿望”注入天罚锁,无论什么愿望都全盘接受。 她每收集一个新的愿望,这条锁链上便会多出一道锁环,一环套着一环,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而天罚锁发挥力量的多少,完全取决于使用者是否符合芸芸众生的“愿望”。 在这个仙凡力量悬殊、缺乏民主基础的世界,这是烛幽唯一想到让苍生“为自己投票”的方法。 也就是说—— 天罚锁之所以能在烛幽手中所向披靡,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是人民选择了社会主义】。 听着很生草,但不是玩笑。 或者说,是无数凡人朴素的心愿汇聚到一起,最终指向了能为他们开辟理想世界的道路。 仅此而已。 若有可能,烛幽也想对天罚锁进行量产,不再仅限于自己的本命法器,而是全仙界人手一条,在人民公仆手中日天日地,在尸位素餐的蛀虫手中捆不住一只鸡。 只可惜在此之前,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少女虽然不明就里,但出于对烛幽的信任,还是伸手握住天罚锁,字正腔圆地大声道: “俺的愿望就是,今后俺们锅里有肉吃,冬天有袄穿,病了有药用,老了有人管。让俺们村里的孩子,再也不要吃雪尘这种苦!” 然后她的嗓音渐渐低下去,抬起生着老茧和冻疮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还有就是,那个……如果锅里煮的是五花肉,那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天罚锁便应声绽放出一片光华,一道明亮耀眼的银白色锁环凭空浮现,完美嵌入现成的锁链之间,如同一弯清冽的月牙。 烛幽舒展眉眼,向目瞪口呆的少女点头致意: “多谢你。我发誓,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愿望。” 而后她转身告辞,不紧不慢地走出一段路后,方才传音向怀中的黑狗道: “你都看见了?我也不想冒险,但为了不对他们食言,这是我非走不可的路。”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句诗我念给你听过,你也很喜欢不是吗?当年面对魔灾,你就做了头一个‘抱香死’的人。” “难道这‘抱香君’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 远在山间的巫黎沉默半晌,最后发出了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长得好像离别时划破夜空的汽笛,在山间吹起了一阵苍凉而寂寞的风。 “我说不过你。随你高兴吧,烛幽。” “你若下定决心,我会在后山祭坛等你。” “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若真有本事净化混沌体内的魔气,我便自去投胎转世,从此再也记不得你了。” “……” 烛幽不语,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也没有肝肠寸断、缠绵不舍的离情。 她早已作出了决断。 接下来,便是聂昭似曾相识的光景—— 烛幽与巫黎商量妥当后,又花费了一些时日,有条不紊地安顿好太阴殿和妖都诸般事宜,与群妖挥手道别,踏上了通往祭坛的山路。 “别担心。” “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和你们的魔尊,一定会化解魔灾,让这里变成真正的桃花源。” 原来如此,聂昭想。 原来她真的曾经在这里,向不知能否再见的伙伴道别。 这一路烛幽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与巫黎闲话家常,语气未见得有多留恋,仿佛只是在好友出国留学前一晚,最后一次享受促膝谈心的喜悦。 在这段路途中,聂昭也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 【我记得这一切。】 【我记得这一路上花树的色彩,泥土和青草的气味,从枝梢吹拂而过的清风,透过树叶洒落斑驳光影的太阳。】 【这条路,我确实曾经走过。】 “烛幽。” 巫黎在耳边唤她,淡泊的嗓音里辨不出情绪。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号。” “至少在最后,我想记住你真正的名字。” “好。” 烛幽微微颔首,唇边衔着些许怀念的笑影,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骄傲。 “古书云:‘烛幽以明,威远以武。’所谓‘烛幽’,便是‘照亮黑暗、明察幽微’之意,是我对自己一生最大的期许。” “同时,也是我的真名。虽然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我姓聂,单名一个‘昭’字。” “沉冤昭雪的昭。日月昭昭的昭。” “…………” 聂昭来不及为这尘埃落定的真相惊叹,更来不及整理五味杂陈的心情,因为下一刻,整个记忆世界为之一暗,烛幽和巫黎已经面对面站在了熟悉的祭坛里。 她立刻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她和黎幽一路追寻的,【烛幽意识中最后的光景】。 净化魔气、超度亡魂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在场一神一魔都集中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足足七日七夜没有挪动一步。 这一次,聂昭眼前掠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耳边响起无数凄厉绝望的哀号,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 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捂住双耳,而是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如同百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她看见许多模糊的人影,围绕着一棵巨大的“神树”建立村寨,食甘果,饮灵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然而某一日,突然有大批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宛若天神一般的人物从天而降,声称这棵神树是“八荒地脉之枢纽”“登临仙界之天梯”,理当由修仙界魁首掌握,不可沦落于凡人手中。 寨民们震惊、不解、据理力争,但最终有心而无力,被修士们像驱赶猪羊一样赶出故土,拘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他们不甘就此认命,拼命逃出地牢回到村庄,却惊骇万分地发现—— 昔日亭亭如盖、苍翠如云的大树,如今已化为一片漆黑,正源源不绝从地脉中汲取灵力,送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高天之上。 那阴森诡谲的情景,就好像聂昭在碧虚湖目睹的“附骨木”一样。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最后回响在聂昭脑海中的,唯有无穷无尽的怆然悲泣之声—— 【还有人记得我们吗?】 【还有人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我们是人世最后的遗民,亦是伪神最初的牺牲。】 【倘若在这仙神统治的人间,还有人能看到我们的遭遇……】 【求求你,将这人间……】 【还给……我们吧……】 “……!!” 刹那间,聂昭恍若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胸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后背都渗出了一层毛骨悚然的冷汗。 这幻境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仿若千年。 与此同时,记忆里的烛幽也从幻境中苏醒,缓慢而又坚定地睁开眼睛。 “巫、黎……” 在她眼前,混沌体内积聚的魔气逐渐散去,史莱姆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瘪下去,其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苍白的、半透明的人影。 那的确是个修长高挑、骨肉匀亭的青年,身穿古老的祭司服饰,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珠串,腰间别着一支精心打磨的骨笛,只是五官模糊得好像一团雾,身形看着有些过分消瘦,仿佛弱不胜衣。 “巫黎!” 烛幽想也不想便开口唤他,不顾自己气虚体乏,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逐渐淡薄、消散的身影。 “……什么事?” 巫黎病恹恹地抬起眼皮,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倦意,好像熬夜修仙一万年,还附带重度失眠偏头痛。 “阿昭,我的魂魄就快要散了。我在这世间没什么遗恨,后事交给你和灵猫他们,我觉得很放心,投胎也一定投得很快。” “所以有什么话,趁现在告诉我吧。” “……” 烛幽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动摇,但随即一咬牙关,绝不犯“重要的话百分百说不完”这种低级错误,头也不回地直奔正题: “我亲眼所见,魔灾的源头就是仙界。整个仙界都是夺天时、窃地脉而成的冒牌货,‘天帝’和‘神族’是最初的窃国者。天下人都被他们骗了,被这个弥天大谎欺骗了一万年!” “其实,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一样,根本就没有神——” 那一瞬间,巫黎的双眼惊愕地睁大了。 不仅是因为烛幽慷慨激昂的话语,他目光的焦点也不是烛幽,而是她身后一道无声浮现的黑影。 “阿昭,小心!!” 巫黎下意识地飞身挡在她背后,但即将消逝的魂魄终究太过稀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凛冽的剑锋穿过他身体,好像穿过一团可笑的、无能为力的空气。 “……?!” 烛幽瞬息间反应过来,却还是躲闪不及,被那毫无停滞的一剑穿透肩膀,刹那间血光飞溅,在她颈侧开出大朵绚烂的红花。 “……哎。” 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温软、柔和,好像永远都带着莫大的无奈,永远都在和稀泥的声音。 “烛幽,真是可惜了。” “……” 烛幽勉强支撑住脱力的身体,一手按着伤口慢慢回过头去,正好迎上天帝那张俊得没特色的面孔,以及一双居高临下、洋溢着温和笑意的金色眼睛。 他在笑。 即使对伪神的谎言一清二楚,对烛幽目睹的惨剧心知肚明,他依然在笑。 “虽然你这个人不好掌控,但为了筑牢信仰、稳固人心,避免‘冒牌仙界’的灵气回流大地,我确实需要你,也很乐意用你。” “只可惜,自从你开始调查魔灾时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的仙界,终究还是留不得你。”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啊。” “——‘没有神的世界’,我们又怎会容许它存在呢?” 第79章 不悔(三卷完) 百年之前, 来自21世纪的聂昭意外穿越,成为异世界新降生的神女烛幽。 在这个处处透着古怪、人人各怀心思的世界, 她看见仙界的堕落与腐朽,也看见凡人的挣扎与新生。 她看见贪欲和野心无止尽地蔓延,也看见渺小而璀璨的星火遍洒大地,生生不息。 经过一番慎重的观察和思考之后,她决定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与这个世界的人们一起,为了更好的明天活下去。 ——为了将来有一个“明天”, 他们能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然而,面对来自承光等一干保守派的强大阻力,为了更加迅速地推行变革,烛幽选择暂时与抛出橄榄枝的天帝合作, 却没能洞察那位“老好人”背后的真意,这成为了她第一次遭遇挫败的契机。 最终,烛幽功败垂成,在触及真相那一刻踏入天帝的陷阱,一度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悔心之中【烛幽】的记忆, 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接下来,就是属于【聂昭】的故事了。 …… 百年前的仙界—— “烛幽, 你醒了?” “……” 聂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就是在妖都祭坛遭到天帝偷袭,被身后猝不及防的一剑刺伤。 聂昭试图还击, 但天帝显然不如表面上一样软弱无能, 而她消耗甚巨、负伤在身, 终究无法与之抗衡。 巫黎不惜一切想要保护她, 然而因为混沌魔气消散, 他失去了一切力量,被束缚近万年的魂魄已无法在世上停留。 他就像一缕虚无缥缈的轻烟,看得见,摸不着,面目和身影都渐渐模糊,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最后他满脸悲愤与焦灼,仿佛在对聂昭声嘶力竭地大喊些什么,可惜她的血液和灵力流失太多,已经听不清他的话语。 这便是他们今生的别离。 ……如果,能与他好好道别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聂昭心中一闪而过,却也只是短暂的一闪。 因为,在此之前—— “天帝,你这是何意?” 如今她和巫黎一样,变成了一缕轻烟般的孤魂,被拘禁在一尊形似鸟笼的奇异法器之中。 而天帝就一手提着鸟笼,悠然伫立在俯瞰仙界的高台之上,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望着她。 聂昭心道:这玩意儿倒有点像金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怪只怪她警惕性不高,被天帝喊一嗓子就憨憨地回了头。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说到底,还是她对封建统治者的本质认识不够深刻,自以为能曲线救国,先从“开明的执政者”手中分得一席之地,宣传革命思想,壮大有生力量,而后再徐徐图之。 这是差点犯了机会主义错误啊! 聂昭在内心痛定思痛地自我批判一番后,重振精神转向天帝: “天帝特意将我的魂魄抽离,不远万里带回仙界,应该不光是为了请我看风景吧?” “自然不是。” 天帝仍是一副儒雅斯文的微笑,那笑容就像面具一样紧紧粘在他脸上,俨然已成为一层撕不下来的外置皮肤。 “烛幽是我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我怎会暴殄天物,让你在仙界做个毫无价值的摆设?” 他好像打心底里感到惋惜,深深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你似乎在媸皇身上留了后手,我不得不防,免得一不小心就让你跑了。” 好家伙,连不悔心都被他发现了。 这位“温和懦弱”、“畏首畏尾”的天帝,究竟瞒骗了众人多久? 聂昭心中冷笑,开口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那敢问天帝,找我这一缕残魂还有何事?总不至于是缺菜下锅吧?” 天帝不置可否地一笑:“别这么剑拔弩张,烛幽。与我们刚见面时一样,我是认真找你谈合作。” “对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不如我先回答你几个问题吧?” “比如说,关于仙界真正的历史——” “……” 聂昭:我懂,就是那个经典环节对吧。 自以为得手的反派,总会在看似走投无路的主角面前,洋洋得意将自己的阴谋和盘托出,然后被光速打脸,凄惨狗带。 只可惜现在的她,好像没法跳起来打脸就是了。 当然,对方要自爆她也不拦着,毕竟黑幕这种东西,总归是不听白不听。 万一今后有用呢? 天帝讲述的“真正的历史”,与仙凡两界通用的正版史书相比,可以说是一种荒诞滑稽的黑色幽默。 “上古时代,灵气遍布整个八荒大地,人人皆可修行,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为己用,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施行各种法术。” “然而,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能够修炼成仙之人万中无一。多数人穷尽一生,汲汲营营,结果不过是蹉跎光阴,落得个寿元耗尽、孤独老死的下场。” “因此,当时实力最强的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寻求‘白日飞升’之法……” 而他们费尽心机的成果,就是发现了生长于地脉中枢的大树——建木。 建木本身并无神性,只是受八荒大地的地气滋养,生得格外高大茁壮,有涵养灵气之功,泽被一方黎民。 在建木的庇护之下,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不求仙、不问道,只知把酒话桑麻,过着平静而又满足的田园生活。 直到修士们闯入其中。 “所谓‘初代天帝’,当年也不过是个大门派的掌门罢了。我若生在凡间,最多被人唤一声‘少爷’,哪儿来的什么天,什么帝?” 天帝说到这里,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笑。 以所谓的“初代天帝”为首,修士们投入无数人力物力,对建木加以炼化,迫使其根系不断延展,深入地脉,源源不断地汲取灵气,再通过树冠送往九霄之上,营造出一片与世隔绝的“洞天”。 那便是仙界的原型。 夺天时,窃地脉,取八荒之水土,造一隅之太平。 “仙界”灵气充盈,非凡间所能比拟,有脱胎换骨、洗筋伐髓之能。修士们身在其中便能获益无穷,天上一天胜过地上一年,原因皆在于此。 所谓“神族”,即是最早一批夺天时滋育己身之人,以及他们孕育的后裔。 所谓“仙官”,即是神族将仙界充沛的灵气引入凡人体内,通过分享自己掌握的一部分力量,笼络到麾下的“棋子”和“耳目”。 “只可惜,即使大费周章造就了这座仙界,当年那些修士们渴望的‘白日飞升,寿与天齐’,依然没有实现。” “多年以来,仙界集聚的灵气一直在缓慢流失。烛幽,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对于天帝的提问,聂昭报以一声短促的嗤笑。 “仙界权柄来路不正,自然没有长治久安的道理。灵气回流大地,滋养万民,不正说明冥冥中自有天意,不容窃国者安享太平?” 天帝亦不否认:“确是如此。为了维系仙界不坠,历代天帝都竭尽全力寻找遏制灵气回流之法,而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 “【人心】。” “……什么?” 聂昭怔了一怔,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见这个词。 “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 天帝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以为我会不懂吗?” “此方天道确实不会认可仙界夺天时之举,除了唯一一种可能……” “这是天下人‘自愿’的。” “天下人自愿接受仙界的统治,自愿信仰、供奉仙神。这才是仙界唯一的存续之道。” 放到现代语境里,也就是所谓的“社会契约”,或者说政府合法性。 聂昭先是愕然,随即意识到某种令人齿冷的可能性,顿时有种反胃感油然而生: “所以你重用太阴殿,支持我们推行改革,完全是为了收买离散的人心,让仙界能够存续下去?” 天帝一口应道:“自然。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当然,正所谓‘恩威并施’,除了施以天恩之外,我们也需要保留一些来自外部的威胁,让凡人知道,唯有仙界才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依靠。” “比如说,魔族。” “原来如此,那便说得通了。” 聂昭冷冷接口道,“你需要魔族恐吓凡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与堕魔者和平共处。相反,你更希望罗浮君之流在凡间肆意妄为,让天下人心都归于仙界,是吗?” 天帝含笑拊掌:“烛幽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原本我还寄望于祖魔混沌,可惜有个多事的凡人牺牲自己镇抚它,又有你不遗余力度化它,到头来还是派不上用场。” 聂昭声色更冷:“那仙魔大战呢?在大战中前仆后继、慷慨赴死的仙官和修士呢?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配知道是吗?” 天帝不以为意,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待宰牛羊:“这是必要的牺牲。慷慨赴死之人,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聂昭没有再接话。 她已经意识到,有意与仙界和谈,又不符合天帝期望的媸皇和妖都,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天帝玩弄的手段,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幕后操盘、借力打力的“制衡”之法。 他利用太阴殿等一批有志之士治理凡间,赢取人心,奠定仙界存续的基石。 他利用凡间灵气亏空后诞生的魔族,两头煽风点火,让凡人将神仙视为唯一的倚仗。 至于承光之类食古不化的遗老,清玄之类百无一用的庸才,还有重华之类自我陶醉的恋爱脑,论办正事都是废物点心,但他们能够牵制太阴殿,还能冲锋陷阵对抗魔族,在歪门邪道上可谓物美价廉,用处多多。 人造的天庭,虚构的神话,绵延千万年的战火……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维系这座虚假的仙界不坠,直至万世千秋。 道不同不相为谋,聂昭已经无话可说。 但天帝对她很有话说:“烛幽,我们不能再谈谈吗?只要你承诺保守秘密,作为心腹之臣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支持你继续改革,让凡间如你梦想的一般海清河晏,繁荣富足。若你担心承光阻拦,我甚至可以将你立为天后——” 聂昭:“哕!!!” “……” 饶是天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冷不防被她简单粗暴地“哕”了这么一声,面子上也有点下不来,当即隐去笑容,寒着脸一挥袍袖。 随着他的动作,只见四面景色飞旋流转,从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天宫,变成了空无一物、阴风怒号的堕仙崖顶。 “烛幽,休怪我冷酷无情。若你不愿为仙界效力,我亦不能姑息,只好将你的魂魄投入堕仙崖,让你在天雷地火中化为灰烬了。” 聂昭:“哇,我好怕怕哦!” 天帝:“……” 哇,她根本没在怕的。 他最后一次试图怀柔:“烛幽,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没有你在,承光、重华一派势必反扑,辰星殿青阳大限将至,太白殿长庚不喜争锋,而你培养的继承人阮轻罗修为不济,羽翼未丰,根本无力与他们抗衡。” “你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在短短数年间化为泡影。” “烛幽,你心系天下苍生,当真忍心看到他们再次陷于水火吗?” 聂昭回应他的,是一长串开怀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天帝,我日你爹!” 天帝:“?” 天帝:“烛幽,你疯了?” 聂昭:“哈哈哈哈哈,那我可太疯了!我不光要日你爹,我还要日天呢!” 不等天帝反应过来,她便连珠炮一般继续骂道: “天帝,哦不,少爷,我寻思着你长得挺丑,想得还挺美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野鸡插了根毛就想充凤凰,王八背了个壳就要当神龟,分明是长虫披一身蛇皮,还非要说自己是真龙天子。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你配吗?你配个几把!” “还立我为后,哎唷我的天,可把你给能的!就你这么点器量,还想让我站在你后头,几个菜啊喝这么高?你立一个试试,我分分钟就从后头给你攮一刀,把你的黑心肝烂肚肠串一串,大火爆炒配孜然,请全天下都来吃你的席!” “咋的,还瞪我?看什么看,没见过骂人是吧?” “得了吧少爷,我一直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是看你态度摆得正,姿态放得低,瞧着像个听得懂人话的主,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如今看来,我真是给你脸了,你可真是给脸不要脸,贱得慌啊!” “…………” 天帝虽然习惯示弱,但终究还是万人之上的仙界帝君,从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痛骂过,不知不觉沉下脸来。 “烛幽,你——” 话音未落,只听得“喀啦”一声脆响,笼中聂昭的魂魄忽然光芒大盛,打碎了那座精致华美的囚笼! 原本只是一团灵光的魂魄应声而起,落地化为人形,在堕仙崖边回头望向天帝,正是目光炯炯、面冷如霜的聂昭。 她分明已无一战之力,但只是昂首立在崖边,便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如同天威下最后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岳,战场上最后一面飘扬的旌旗。 “……” 天帝凝视着这个宁死不肯低头的蠢人,向来波澜不惊的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怒意,从容淡定的笑脸上崩开裂纹。 她怎么能不低头? 她怎么敢不低头? 他一贯城府深沉,自然不会轻易让聂昭看出自己失态,绷着脸冷声道: “太可笑了,烛幽。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你就要放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聂昭没有听他说完。 她最后抬头向远方眺望了一眼,只见琼楼玉宇,桂殿兰宫,满天星汉灿烂,日月若出其里,当真是好一派神仙气象。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君不见城下白骨填丘壑,古来白骨无人收。 天高路远,不见人间。 那么,她也该舍弃这虚假的神位,回到人间千千万万的生灵中去了。 在天帝惊愕的目光中,聂昭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如流星逐月,蛟龙归海,毅然投入了无底的万丈深渊。 直到最后一刻,她的魂灵都怒视着天帝,畅快淋漓的笑声回荡于天地之间。 “天帝,你道我可笑,那便尽管去笑!但你须记得,帝王将相终为土灰,恶业必不久长!” “火种早已播下,功成不必在我。终有一日,春风会吹遍荒芜凋敝的大地,四海八荒都会燃起熊熊野火,直到烧穿这片虚伪的天穹!” “我的旅程或许到此为止,但你们不屑一顾的‘人世’,决不会就此终结——” …… …… …… 原本,聂昭的故事确实应该到此为止。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本该将她魂魄焚烧殆尽的烈焰,最终只吞噬了其中属于“神女”——属于烛幽的部分,并未损伤来自异世的灵魂分毫。 她就此陷入长久的沉睡,直到百年以后,另一位名叫“聂昭”的少女从高崖上一跃而下,与饱受仙凡虐恋折磨的一生诀别。 少女即将魂飞魄散之际,忽然感觉到一团温暖的灵力包裹住她,一位陌生的神女出现在眼前。 神女看上去困得很,还带着点暴躁的起床气,一边抱怨“怎么会有人学我跳崖”,一边向少女提出了三个选项。 第一,就此放下一切,再入轮回。 第二,神女将她送回崖顶,亲手与误她一生的清玄上神做个了断。 第三,她自去投胎转世,神女以她的身份回到仙界,让清玄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少女选择了第三个。 她自问不是清玄的对手,不想再面对他,但也不想原谅他。 最后告别的时候,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以神女的本事,根本用不着问我,直接占了我的身躯回去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神女微微一怔,低下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坦然笑道:“因为你就在我面前啊。既然你人在这里,我征求你的意见、听取你的愿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还有,别叫我‘神女’了。” “为人实现心愿的不一定是神仙,也可能是人民公仆啊。” “公、仆……?” 少女正一头雾水,却只见温柔可亲的“神女”忽然正色敛容,眼中隐隐有凛然肃杀之气,一字一顿郑重道: “多谢你。我发誓,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愿望。” 这是烛幽曾经对每一个人道出的话语,也是聂昭第一次道出的话语。 为了今生听取的第一个愿望,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次。 与少女融为一体那一刻,她大概就会彻底忘却“烛幽”的记忆,作为完完全全的“聂昭”醒来,然后踏上全新的旅程吧。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仙界与凡间都已换了一番景象。 如此说来,不知那位直到最后都护在她身前的大祭司,有没有如他所愿投胎转世,变成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或者光鲜亮丽的毛绒绒呢? 他还会如他所说的一样,记住她的名字吗? 怀着这么一点微小的期待,聂昭莞尔一笑,化为一团灵光没入少女体内,朝向高邈无垠的天空而去。 “那么,出发吧。” 第80章 涅槃 百年光阴匆匆而逝, 在仙侠故事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却也足以改变诸多人事。 正如天帝所预言的一般,烛幽“重伤昏迷”以后, 仙界风向为之一转, 承光上神及其一伙跟班得志便猖狂,行事再无顾忌, 走路都带着耀武扬威的风。 殊不知他们在天帝眼中, 也不过就是一群“脑子不太好使, 但很会咬人”的看门犬罢了。 其后仙魔大战愈演愈烈,罗浮君率领尸魔大举进攻仙门,辰星殿老上神决意殉道, 临走前特意嘱咐了几位得力仙君, 将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 年轻一代的神族中, 清玄上神急功近利、刚愎自用,东曦神女又太过柔弱可欺, 无论哪一个都让他放心不下,只能尽量多给他们留些家底,免得没两年就被败个干净。 后来,在继任者清玄上神一番蛇皮操作之下,仙试开后门开成了筛子, 却始终保留着最基本的框架, 也是因为老上神生前的未雨绸缪。 正因如此, 重整乾坤才不至于太过困难。 长庚与阮轻罗身为烛幽好友,自然对她的“重伤”心存疑念, 几次三番向天帝和承光讨要说法, 却只换得一次次的冷眼, 以及一盆永远和不完的稀泥。 最后, 就连向来对天帝信赖有加的长庚,也无法再笃定说出“帝君是明君”这句话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以及他在烛幽心生狐疑时的宽慰和劝解,或许与她的重伤之间存在不可分割的联系。 如此一来,他又该怎样弥补这份过错呢? 长庚没有答案。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放弃自己身为太白殿上神的职责。 仙凡两界生灵涂炭,新鬼烦冤旧鬼哭,倘若连他这个司掌渡魂的神仙都不管事,又有谁来为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骨收埋? 他是世间众生的送葬人,直到此身殒灭,都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 ……当然,加班就大可不必了。 因为当年手把手带他加班,告诉他“老板自主加班无所谓,工人加班必须付加班费”,在每次加完班之后对他说“干得好,辛苦了”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看望和夸奖他了。 还有…… “对我来说,烛幽姐就像亲姊姊一样。” “若有可能,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大地上旅行——” 这些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他最终也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就这样不为人知地深埋,成了一坛无人共饮的苦酒。 后来,长庚还是遵守自己对烛幽的承诺,在太白殿打造了一片好山好水,没有摆放多少名贵的珍禽异兽、灵草仙葩,只是将凡间带回的种子随意播撒,让它们自由开出一片片生机盎然的花田。 热烈而又明艳,一如她深爱的人间。 他也创造了用于沉浸式体验的vr幻境,虽然没能帮到最想帮的人,但可以造福天下加班狗。 此外,向来习惯于安守后方、将前线交给武将去烦恼的长庚,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了居安思危的意识。 或许,他也是时候考虑着积蓄力量,像辰星殿老上神一样“留一手”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长庚在花海中央躺平,静静盖上了自己的小被几。 三、二、一,开摆! 阮轻罗:“……” 也行吧。 她对长庚的想法心知肚明,没有打扰他躺平摆烂。直到百年以后,由于某个不容忽视的重大契机,她才第一次破天荒地登门造访。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长庚,烛幽可能回来了。” “……” 长庚先是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理解阮轻罗话中的含义,周身好像总也睡不醒的困倦感逐渐淡去,半开半阖的双眼惊讶地睁大了。 “……你说什么?” 阮轻罗平静道:“我也说不准,但你有辨认魂魄之能,大可以亲眼确认。” “不过,倘若当真是她……我不知她有何遭遇,如今她魂魄和记忆有损,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般,无法像过去一样发挥力量。辰星殿现在对她穷追不舍,长庚,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我皆已筹备多年,清玄的项上人头,不是很适合作为送给她的见面礼吗?” “…………” 长久的沉默之后,长庚从花海中缓缓坐起身来,伸手取下粘在发丝间的花瓣,眼底涌动着近乎凶猛的暗潮。 “阮仙君,说说你的计划吧。” 大约是觉得自己上一句话戾气太重,他又放缓了声调,半开玩笑地接下去道: “若是烛幽姐当真变年轻了,那倒有趣得很。这一次,就该轮到我来做她大哥了。” “这恐怕不成。” 阮轻罗委婉地提醒他,“如今我那边的雪尘和她在一起,他也很想让她做自己的师妹。近水楼台先得妹,你想当这个大哥,恐怕还要排队。” 长庚:“?” 至于他后来没做成大哥,反而阴差阳错扮演了聂昭她娘这件事,就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 与此同时,凡间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百年之前,巫黎在重入轮回前一刻目睹烛幽遇刺,大惊大恸之下,硬是凭着一股与混沌共生数千年的意气,强行维系住了即将消散的神魂。 尽管如此,他依然只是个孱弱的孤魂野鬼,别说为烛幽复仇,他甚至维持不了自己的形体,更无法被他人看见、听见,没有任何向外界求助的手段。 即使放声疾呼,回应他的也只有在镇星殿围剿中丧命的亡魂,以及战火过境后死一般的寂静。 昔日繁花遍野、风景如画的妖都,如今已是一座死城。 就在山穷水尽之际,巫黎想起了一件事。 桃花海是桃丘灵力最为充盈之地,每隔三十年便会孕育出一只天赋超群的浣花狐。 倘若他在桃花海沉睡养魂,吸纳天地灵气,作为“浣花狐”再一次降生—— 即使一样会遗忘今生的记忆,但却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力量,不用再两手空空从头来过。 而且,烛幽她本就喜欢…… 不不不。 外表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有用。 要一雪被迫化身史莱姆之耻,让她沉醉于自己的粉红色毛皮这种事,他绝对、完全、一丁点都没有想过! 怀着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念头,巫黎一缕残魂飘飘荡荡,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来到桃花海中央,把自己埋进了铺天盖地的粉红色花雨里。 在这里入睡,想必也会做个粉红色的美梦吧。 然而,就在巫黎如此苦中作乐的时候,他听见了声音。 无数细微而琐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男、女、老、幼。 人、妖、仙、魔。 不分种族,不分立场。 所有埋葬在这片土地上、至死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的亡魂,都在梦里对他说话。 【我们就要去转世了。但是,对于这短暂的一生,我们还有太多想不通透的疑问。】 【我们想要一个交代。我们想要一个回答。】 【所以,我们想将今生的疑问和愿望,连同我们最后的力量一起,全都托付给你——】 “……” 在那个并不甜美的粉红色梦境里,巫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真是的。” “听取别人愿望这种事,明明应该是阿昭的工作啊。” “都怪她离开太早,竟然连累我死后加班,来生一定要让她对我负责……” …… 其后,斗转星移,岁月变迁。 侥幸逃过一劫的灵猫族长回到妖都,奔走收复大战中幸存的旧部,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重建工作。 他们坚信失踪的红真人还会归来,纷纷传唱着她过去讲述的故乡风景,从中汲取信心和鼓励。 “那个楼要高一点!再高一点!红真人说过,她老家都是那个什么‘摩天大楼’!” “你尝尝,‘珍珠奶茶’是这个口味不?” “先不提口味,你这个‘珍珠’为什么是白色的?” “珍珠是黑色的,仙草也是黑色的,但奶还是白色的……红真人的故乡,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总之照样做就是了!等红真人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 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灵猫族长的幼子小桃红独自跑去桃花海玩耍,正在花瓣堆里快乐打滚之际,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嘤嘤嘤”的尖利鸣叫声。 “???” 小桃红循声而去,只见一只毛绒绒的粉色大狐狸在林间奔跑跳跃,好像地面烫脚似的一刻不停,背后还紧跟着十几条狂吠不止、凶相毕露的…… 大狗。 “啊,对哦。这里现在是犬妖的地盘来着。” “新诞生的浣花狐,大概是被他们当成入侵者了吧?” 小桃红自言自语嘀咕了两句,决定本着“狗和狐狸是一家,他们撕起来关猫屁事”的原则,爬到树梢上趴个窝看热闹。 那条浣花狐大约是刚出生没多久,还不能熟练调动全身灵力,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跑起来还有点顺拐,像是两足动物不习惯四足行走,又像是被屁股上凭空多出来的一大坨尾巴拖慢了脚步。 小桃红眼看着他生生被狗撵出三里地,狐狸毛与花瓣雨齐飞,好好一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被十几张狗嘴啃得七零八落,缩水了一圈又一圈,距离斑秃只有一步之遥。 最后浣花狐忍无可忍,周身灵力爆发,将那些犬妖一口气掀出八丈远,一个个挂在桃树枝头迎风飘扬,像极了新开的狗肉铺子。 “哇噻……” 小桃红惊叹于这只粉毛狐狸的实力,连忙一个猫猫打挺从树上跳下来,迈着猫猫碎步颠颠地跑到他跟前: “喂,胖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胖……” 炸毛炸成球的粉狐狸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将全身炸开的毛往回收,一边心疼地抱紧自己被狗啃秃的尾巴,一边垮着个狐狸脸嗔怪道: “你这肥猫好没礼貌,说谁胖呢?” 小桃红:“?你叫谁肥猫呢?你礼貌吗?” 粉红狐狸冷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形象缺乏威严,立刻摇身一变化为人形,顺手用灵力凝结出豪华特典皮肤,给自己挂满了一身鸡零狗碎的祭司行头。 他也不知为何要选择这个形象,只是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这就是最适合他的外表。 “至于名字……” 对不起,还真不知道。 狐狸努力搜索近乎一片空白的记忆,感觉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打捞珍珠,在无边荒漠中挖掘埋藏多年的钻石。 “好像是……昭……黎……” 他最先回忆起来的,都是与光明息息相关,听上去十分温暖和美好的字眼。 但他的姓名,当真配得上如此美好的文字吗? 过去的他,当真如这个名字一般,为他人驱散黑暗,送去了足以慰藉平生的光明和温暖吗? “……不对。” 他是个无能为力的失败者。 尽管拯救过许多人,挽回过许多事,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一定有什么最重要的事物、最深爱的人,没能够亲手保护。 所以,他才会落得这个前尘尽忘、在桃花林里被狗撵的下场。 “……幽。” 最终,狐狸化身的青年微微开合了一下嘴唇,吐出了铭刻在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字。 “虽然记不清了,但这应该就是我的名字。我觉得很适合。” “我没有姓氏,要不你给我取一个?” 他本是随口玩笑,小桃红却一本正经地沉思起来: “我看你这身打扮,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大祭司啊。传说中镇抚祖魔混沌的,也是一位人族祭司,名字叫什么‘黎’……” “对了,今后你就姓黎,改名叫‘黎幽’吧!我们妖都会欢迎你的!” “咦,你怎么哭了?” “……” 被他这么一点破,青年方才如梦初醒,错愕地抬手抚上面颊。 触手是一点冰凉的湿意,也只有一点,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要落到何处去。 就像一道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伤口,因小桃红那天真无邪的一句话绽开裂痕,渗出陈年的血迹。 “……没什么。” 黎幽垂下手来,眯起细长的狐狸眼眺望远方,注视着那座百废待兴的城池。 “大概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吧。” “不过现在已经醒了,所以没关系。” …… …… …… 百年以后,现在的妖都—— “阿幽,阿幽!你醒醒!” “怎么回事,我就记得他最后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好像和我一起被卷入记忆……现在我都醒了,怎么他还是睡得跟刚加完十年班一样?” “阿昭。你冷静一点。” “是呀昭姐姐,你可不能慌啊!” “我不能冷静!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反对!老狐狸诡计多端,搞不好是故意装睡骗你!为了保护昭昭,不如还是牺牲我吧!” “……” 黎幽猛地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放大到极致的魔性狗脸,湿漉漉、热烘烘的狗鼻子几乎拱到他脸上。 哈士奇:“啵~~~” “————!!!!!” 黎幽只觉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瞬间变回粉红狐狸原形,就地一滚躲开这噩梦般的一幕。 “阿昭!” 他一眼望见聂昭跪坐在旁,立刻撒开四条不太协调的腿,几乎是连滚带爬撞进了她怀里,发出委屈的声音: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糟糕,忘记切换语言模式了。 黎幽正盘算着如何挽回形象,忽然感觉聂昭双手环过他身体,一手撸着他柔软的后颈皮,一手埋入他毛绒绒的大尾巴,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 “阿昭,你……” 他看不见聂昭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百年前从指间流逝的那份暖意,如同亘古不灭的太阳,终于又一次穿透重云照耀在他身上。 她说: “巫黎,辛苦你了。” 就只是,如此的一句话。 只因这一句话,所有至死不渝的坚持都有了意义,所有钟情不改的呼唤都有了回答。 ——在漫长的岁月和颠沛的苦旅中,无论经历多少次分离和相遇,我都一定会记住你、深爱你。 ——爱你永不屈折的背脊,爱你熠熠生辉的魂灵。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 长夜将尽,山海已平。 于是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挺胸抬头,响亮地答应她: “不辛苦!” 第81章 归位 镇星殿的承光上神, 最近心情十分糟糕。 一来,自然是因为凡间战事频繁,而且都不是好消息。 息夜君姽婳筹谋已久, 平时不发难则已,如今一旦决意反攻, 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各洲推进军势, 逐一拔除镇星殿设立的据点。 镇星殿虽有善战之师, 但后来承光上神开发了方便快捷的一刀切轨道炮, 他们便乐得清闲,纷纷留在后方摸鱼养老了。 近百年养尊处优下来, 八块腹肌都会被养肥成一块肚腩,如何能与枕戈待旦的魔军相抗? 更令承光不悦的是,昔日仙魔大战中冲锋陷阵的凡人修士,这次都像约好了一样, 对他的命令推三阻四、百般敷衍, 突出一个“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反正我们不做炮灰”。 至于身怀一骑当千之能的女将军赤霄上神, 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一口咬定息夜君并非首恶, 仙界真正的心腹大患是魔灾和罗浮君, 死活不肯分兵支援。 如此一来,镇星殿前线吃紧,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来,则是因为仙界灵气流失无从遏制, 就好像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大有力不从心、难以为继、一泻千里之势, 越发激得承光心浮气躁,焦头烂额。 他知晓仙界是因建木而成,试图找天帝一同商议解法,后者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痛不痒地感叹了两句“这些年我对清玄和重华放纵过头,的确有些难办”,接着便客客气气地劝承光回去休息,不必为灵气流失之事烦心。 因为—— “如今凡间人心浮动,仙界受些影响亦是在所难免。” “待八荒群魔并起,为祸人间,摇摆不定的凡人便只能向仙界求助。” “待四海吏治清平,天下归心,一切自然会恢复原状。” “还请老祖宗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承光上神不解其意,只觉得这个小辈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仙界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搁这当谜语人呢? 天帝:倒也不是我想当谜语人,主要是信不过你的智商。如果告诉你真相,只怕没几天全世界都知道了。 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承光也无从看破。 承光在天帝这里问不出头绪,憋了一肚子无处宣泄的闷火,只好回镇星殿和自家养的舔狗们贴贴,从他们天花乱坠的彩虹屁中收获成就感,坚信自己才是唯一拯救仙界的希望。 爱人会变心,同事会翻脸,就连家人也会为财产反目成仇,只有舔狗永远爱你! 只要从指缝间漏下一点肉沫分给他们,他们就会舔你舔到地老天荒! 相比之下,他的独生女儿东曦,就没那么符合他的心意了。 承光与天帝的出身略有不同,其父乃是当年参与建成仙界的元老之一,“飞升”前本是凡间帝王,倾尽举国之力求仙问道,堪称仙界背后的冤大头——不对,提款机——也不对,应该说是赞助商。 后来建木大功告成,皇室子弟举家搬迁至仙界,也包括当时身为皇太子的承光,成为了最古老的第一代“神族”。 被皇族榨干每一滴血液、随手抛弃在凡间的国民要怎样活下去,就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仙界落成时,皇太子承光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对当年之事一知半解,却已经清楚记得“我是血统高贵的凤子龙孙,与庶民百姓不同”。 其后,在父亲与各位皇室长辈的言传身教之下,承光的封建统治者意识越发根深蒂固,从此成为一代遗老,踏上了给天下人做爹的不归路。 正因如此,他凭一己之力将种种封建遗毒带到仙界,落地生根,又进一步扩散到他统治的凡间地界,其中就包括家天下、嫡庶神教、多子多福,以及不惜一切代价拼男宝。 然而神族体质早已改变,孕育子嗣格外艰难,又岂是他想拼就能拼出来的? 他对东曦这个亲女儿横挑鼻子竖挑眼,反而对魏家这样上赶着给他做干儿子、干孙子的舔狗宠爱有加,说到底不过是怕自己无后罢了。 如今承光诸事不顺,又想起素来懦弱的女儿竟敢胳膊肘往外拐,在仙界大事上与他对着干,顿觉火气不打一处来,非得寻个理由将她教训一番不可。 恰好就在此时,手下有仙官匆匆来报: 近日太阴殿风头正盛,阮轻罗下重手整顿失去重华上神的岁星殿,扣了好几位仙官听凭发落,不知如何处置为好? 承光眉头一皱,心想这倒是个天赐良机,当下也不问那些仙官所犯何事、阮轻罗判罚是否妥当,板着脸一拍桌案,霍然长身而起: “好啊,他们陷害重华还不够,如今竟连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不放过,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如此恶事,我岂能坐视不理?来人,即刻随我面见帝君,今日我定要与阮轻罗理论个清楚明白,不容她再推托塞责!” ——此时的承光上神,对于“自己是仙界正反两派公用小丑”这一事实,依然一无所知。 …… 此时的太阴殿—— “阮仙君,别来无恙。” 长庚在阮轻罗的办公室兼会客厅里落座,端起茶盏浅抿一口,边回味边抬眼环顾四周,清秀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看你这般庶务缠身、案牍劳形,连睡觉也舍不得的模样,还真是与当年的烛幽姐一模一样啊。” “……” 阮轻罗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面前卷宗,目光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间飞快扫过,速度堪比人体扫描仪,画面如同量子波动速读广告。 “烛幽将太阴殿托付给我,我纵不能让它更进一步,至少也必须设法维持,总不好留个烂摊子给她。” “倒是你,长庚。这些年你韬光养晦,想来不该只是为了补眠吧?” “自然不会。” 长庚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信手把玩着辫梢那朵白山茶,低垂的眼眸间掠过一点锋芒。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阮轻罗颔首道:“不错。烛幽的魂魄的确在逐渐恢复,也取回了一部分力量,但与过去相差太远,还不是助她回归神体的时机。若要与镇星殿正面冲突,你我还需继续查探,寻找有助于神魂复苏之法。” “慢着,阮仙君。” 长庚忽然打断她道,“我们的对手,当真只有镇星殿吗?” 阮轻罗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就在此时,办公室大门应声打开,太阴殿仙官杨箐疾步而入,面向阮轻罗和长庚利落地拱手道: “阮仙君,长庚上神。暮雪尘和洛湘从凡间回来了,两人都平安无事。” “不过,和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几位不速之客……” 阮轻罗察觉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蹙眉道:“怎么,莫非是承光上神前来兴师问罪,恰好在门口与雪尘撞上,两拨人打起来了?若是如此,不必特地前来问我,帮着雪尘将他们打一顿就是了,我自有办法掩饰过去。” 杨箐摇头道:“不,承光上神的确有意前来问罪,但他先去了一趟灵霄宫,看来是要向天帝告状。” “此刻太阴殿门口的‘客人’,自称是——” …… 承光上神软硬兼施,说服天帝与自己一同前往太阴殿问罪,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天帝一直拿承光当狗用,本就只盼着他老老实实叼个飞盘、钻个火圈,不想耗费太多时间与狗培养感情,奈何这条狗嗓门太大,偶尔还是要丢给他一两块骨头堵堵嘴,免得多生事端。 其实天帝心里再清楚不过,阮轻罗恪尽职守、赏罚分明,她亲自下令拘捕的仙官,想必是一个比一个刑,个个都很有判头,承光根本没有徒手翻盘的可能。 他在心中暗叹口气,觉得自己这一趟跑得很不值当。 殊不知他们抵达太阴殿以后,却得知阮轻罗和东曦应长庚之邀去了太白殿,现场只留下一座空屋,几个值班仙官与他们大眼瞪小眼,问什么都统一回复: “亲,这个我们不好回答呢!” “亲,这个我们会帮您反映的呢!” “亲,这个要等我们领导指示呢!” 承光:“……” 他一通王八拳打在棉花上,爆出一连串冷冰冰的“伤害0”,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强忍怒火赶往太白殿。 然而在太白殿门口,天帝倒是没受刁难,承光却再次遭遇了一番冗长的推诿、扯皮、等待领导指示,最后好不容易进了门,他额角的青筋已经爆成蜘蛛网了。 什么?你说镇星殿自己也是这么办事的? 要求别人和要求自己,这怎么能一样呢! 承光几乎被活活逼出高血压,一路上蓄满了足足三管怒气槽,只待一见到阮轻罗,就要劈头盖脑地怒斥她一通,先从气势上压过她一头。 然而,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度假区里等候他的,并不只是一个阮轻罗,甚至也不光是东曦和长庚。 “……赤霄?你怎么回来了?” 承光一脸匪夷所思地打量着这位巾帼女将——赤霄上神身高一米九五,肌肉分量和魔族的艾光有一拼,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女篮女排运动员,承光不得不仰起自己老树根一样的脖子,才能勉强与她对视。 “……” 赤霄披着一身沉甸甸的黑铁铠甲,面容也像黑铁一样沉稳冷肃,无波无澜地扫了承光和天帝一眼,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没什么。我镇守魔界封印数千年,如今不过是在凡间听到些风声,对这份工作有了几分疑问,想来找帝君问个明白罢了。” “???” “……” 承光听得一头雾水,天帝游刃有余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僵硬了。 但这僵硬也只是一瞬间,他立刻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与狰狞,换上那张人畜无害的和事佬面孔,将舞台留给承光这个资深小丑尽情表现。 承光也十分配合,立刻咄咄逼人地冲着阮轻罗道: “阮仙君,听说你接连扣下岁星殿四位仙官,有意将他们治罪?” 阮轻罗一口承认:“正是。承光上神有何见教?” 承光冷笑道:“有何见教?你与重华关系不睦,仙界人尽皆知。如今你刻意针对他旧部下手,焉知不是罗织罪状,公报私仇?” “承光上神,您怎会这样想?” 阮轻罗故作诧异地睁大眼睛,“莫非是您亲自动手干过,所以才如此熟练?” 不等承光反驳,她又一口气接下去道: “重华为情所迷,犯下滔天大罪,我揭发他只为捍卫天律尊严,何来‘私仇’之说?” “他手下这些仙官,若是尽忠尽职、遵纪守法之人,我自当好生安抚,善加重用,断不会有蓄意打压之举。” “不过,若他们和重华一样,玩忽职守、以权谋私,将事关天下苍生的仙官之位当作儿戏——” 阮轻罗顿了一顿,给承光留出一点酝酿情绪的空间,然后轻扬袍袖,将记载岁星殿几名仙官罪状的案卷抛向空中,在天幕上投影出一行行清晰可辨的文字。 “譬如说这一位,天象司吴仙官,为了帮助自家子孙拥护的皇嗣夺嫡,擅自利用天象伪造‘祥瑞之兆’,导致国内几方势力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后演变为流血冲突。” “再说这一位,草木司庄仙官,也是为了给自家子孙出头,竟让子孙仇家名下的百亩灵药田一夜枯萎……真是的,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不觉得自己很土吗?” “还有,水利司王仙官——” “够了!” 承光上神恼羞成怒,缠绕周身的浓厚灵力骤然化为激流,山呼海啸般直奔阮轻罗而去,似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入其中。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正儿八经与阮轻罗“讲道理”。 太阴殿得理不饶人,气焰嚣张至此,他早就该凭实力从她们头上狠狠碾过去,教她们认清自己的斤两。 然而—— “哎唷。本座可来晚了,好生热闹。” 似曾相识的声音,犹如午夜梦回,最令他忌惮的“那个人”一次次敲响他窗棂,轻吐出追魂索命的低语: 【你犯法了你知道吗?jg】 紧接着,承光上神使足八成力、打定主意要让阮轻罗躺上一个月的大招,又一次打在了一面棉花似的护盾上,爆出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伤害0”。 “承光上神,别来无恙啊。” “那个人”宛如一道缥缈不定的幻影,悄无声息浮现在阮轻罗面前,手撑一把描绘着灼灼桃花的纸伞,伞面轻轻一旋,便轻描淡写地挡住了承光上神一击,也遮住了漫天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雨。 她侧转面孔,冷冷向承光和他身后的天帝望去,气质凛冽,容色清寒,浑身都透着冰雪般彻骨的寒意。 事实上,她身后也的确有风雪呼啸,每踏出一步,足底便凝结出朵朵小巧玲珑的冰莲,又被她平稳而坚定的步伐踏碎,化为无数钻石般细碎的星尘。 还有—— 不知为何,她脖子上裹着一团鲜艳的桃粉色皮毛,乍一看会以为是整只狐狸做成的皮草,再一看才发现那就是只狐狸,还在活生生地喘着气。 这粉毛狐狸的身段格外柔软,活像没骨头似的绕着她脖颈缠了一圈,尾巴从她肩头软绵绵地垂下来(偶尔也会翘起来摇花手),脑袋紧贴着她面颊,眼睛都幸福地眯成了两条细线。 “你、是……” 不等承光反应过来,只见在场太阴殿仙官迅速整队,在这凭空出现的女子面前排成两条长龙,纷纷跪——不对,他们没有跪倒,反而站得更直了,还将右手举至与太阳穴齐平,敬了一个承光看不懂的礼。 然后,他们以洪钟般的嗓门齐声道: “恭迎烛幽上神归位!!!” “…………” 面对此情此景,聂昭有一瞬间的沉默。 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像“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归位”了。 按照剧本,现在她是不是应该吊起一边嘴角,露出龙王招牌式的邪魅歪嘴微笑? ……不,还是算了。 依照她的性格,原本不打算如此高调回归,只是黎幽再三坚持,他们才借用太白殿场地,让暮雪尘配合铺冰路、吹雪花,雪橇三傻在山丘后头撒花瓣,打造出特效拉满的大场面,装了这么一个惊天动地、香飘十里的x。 对了,最适合她的回归方式,果然还是—— “阮仙君。” 聂昭看也没看承光一眼,平心静气地转向阮轻罗道: “方才你说到哪里?那位王仙官犯了什么事?既然我回来了,此事便该由我定夺,不能再将工作压在你头上了。” “是。” 阮轻罗立刻会意,公事公办地一拱手,“水利司王仙官为了追求凡间女子,擅自调动巽洲六条大小水脉,为她打造了一座天池,导致沿岸地区干旱频发。水利司掌事仙君与他交好,发现后只是口头申斥一番,并未将此事报至太阴殿。” 聂昭一边慢悠悠地撸着狐狸脑袋,撸完又去挠他下巴,一边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哦,是吗?那他可真是挺6的。传令下去,水利司掌事仙君知情不报,监管失职,记大过一次。” “至于王仙官,他这么喜欢公器私用,我看也不用做什么公仆了,打发去凡间挖运河吧。本事不大戏还多,人民群众不需要这样的神仙。” 第82章 第一炮 承光上神觉得情况不太对。 按照他一开始的如意算盘, 应该是他和天帝呈两面包夹之势,将阮轻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围在其中,用雄厚的实力和资历迫使她低头, 最好能让她流着泪忏悔道歉。 至于他那个小女儿,离独当一面还差得远, 压根就不能当个神来看, 在与不在都没什么两样。 她那么怯懦、优柔, 只要见识到父亲和“阮姐姐”之间的差距, 还愁她闹脾气不肯回家吗? 优势在我,问题不大! 然而, 在场的不止一个阮轻罗,而是阮轻罗、长庚与赤霄上神三面包抄,仿佛铺开一张巨网,从容不迫地请君入瓮。 除了暂时无人执掌的岁星殿之外, 仙界各路主事, 竟然一个不少,全都在此齐聚一堂。 踏入太白殿那一刻,承光就隐隐约约预感到, 今日可能有大事要发生——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这桩“大事”会是沉睡百年的烛幽从天而降, 装了一个比天还大的x! “你、你……” 他再也顾不上维护工具人王仙官, 一双老眼瞪得浑圆,吐字几乎有些不连贯: “烛幽,你怎会在此?!” “我怎会在此?承光上神,你这话就怪了。” 聂昭一手扶着伞柄, 一手轻轻挠着狐狸下颌, 迤迤然走近前来, 不着痕迹地将阮轻罗和东曦挡在身后。 “我只是受伤,又不是死了,如何就不能伤愈醒来?还是说,你盼着我一睡不醒,最好能在睡梦里断气?” 承光:“可是你——” 天帝亲口告诉我,你的魂魄早已被打落堕仙崖,决不会再对仙界产生任何威胁!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便只听天帝好声好气地打断道: “承光上神。烛幽大难不死,劫后重生,这是整个仙界的大喜事,你又何必泼冷水呢?” “……” 承光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悻悻闭上了嘴。 而天帝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中也并非全无半点涟漪。 他和承光都再清楚不过,纵然神族魂魄强韧,也不可能在天雷地火中熬过百年,依然保持与过去一般无二的清醒和理智。 譬如清玄这颗弃子,在火葬场里加热了一年不到,就已经只会说“排排坐,吃果果”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 正因如此,即使聂昭身上呈现出种种疑点,天帝也只将她当作“与烛幽很像的人”、“烛幽选定的继承人”,并未如昔日一般严加防备。 所谓“烛幽大难不死,劫后重生”,无论怎么想,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如今就活生生地在他们面前上演了。 烛幽回来了。 而且比过去更强大、更坚决,从她寒冰般凛冽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中庸或妥协的痕迹。 天帝心思飞转,盘算着先打两把太极,将众人稳住再说: “烛幽,你历劫归来,想必身心疲惫,亟需静养。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我命人在灵霄宫置备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然而,现场除了聂昭,还有不远万里赶回仙界的赤霄上神。 赤霄上神半生戎马,几乎与每一代魔头都拼过刺刀,平生最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机算计,当下便一口打断道: “不必了。倘若我是烛幽,帝君置办的宴席,我是不会也不敢去的。” 天帝面色微变:“赤霄,你这是何意?” 赤霄也不与他兜圈子,沉下脸开门见山道: “帝君,烛幽指控你在仙魔大战中设计加害于她,将她的魂魄打入堕仙崖,可有此事?” “什么?!” 天帝出神入化的演技一秒上线,眼中流露出三分震惊、三分迷惘,以及四分遭人背叛的悲伤: “烛幽,你……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诬蔑我?难道你被魔族迷惑心智,神志不清了吗?” 说到最后,他嗓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泫然欲泣的酸涩。 但聂昭不相信眼泪,赤霄也不相信。 聂昭自知天帝敢对她下手,想必有把握不留任何证据,也不打算针对这一点继续纠缠。 “帝君与我之间的恩怨,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必再惺惺作态。今日我回来,是有另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天帝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转换话题,一时越发看不透她,“你说便是,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过‘惺惺作态’一词,我自问向来以诚待人,不敢领受。” 承光也跟着帮腔道:“不错!烛幽,帝君待你一向宽厚仁德,仙界有目共睹,岂容你这般血口喷人……” “哈。” 聂昭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笑得他们心头齐齐打了个突。 礼贤下士,宽厚仁德。 她第一次穿越的时候,这的确就是天帝在她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 至于信任他的结果,现在也用不着多说了。 那是【烛幽】倾尽一生、冒死从绝境中带回的真相,因此【聂昭】有义务回到这里,将一切传达给今人与后人。 过去与现在相连,就能开辟出通往未来的道路。 “帝君。” 聂昭目光平静,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以太阴殿主事之名,正式向你提出申请——” “集五曜上神之力,在天下人面前重开鸿蒙秘境,将其中的‘上古秘辛’公之于众。从今以后,让虚假的仙界回归大地之上,踏踏实实做事,坦坦荡荡做人。” 做事,做人,唯独不是做神。 “……” 这一次,天帝是真的想怒斥一声“什么东西”了。 他执掌仙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疯话。 同为神族,世上怎会有这等自掘坟墓之辈? “烛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鸿蒙秘境坐落于上古都广之地,其中不仅封印着支撑仙界的建木,还有历代天帝与神族的陵寝,乃是货真价实的“仙界祖坟”。 一旦鸿蒙秘境暴露,全天下都会知道“仙界”是夺天时而成的赝品,“神族”根本毫无神性,不过是利用大量灵气改造血统的特种人! 如此一来,什么信仰,什么供奉,都将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凡人再也不会追随神仙,仙界维系上万年的统治亦将随之崩塌。 “烛幽,你疯了!” 承光这条看门犬总算发挥了几分作用,抢先一步开口斥道,“鸿蒙秘境这等重地,岂是你一句话想开便开的?休要胡言乱语!” “哦?原来不是吗?” 聂昭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一手轻抚着柔软丝滑的狐狸尾巴,目光却冷厉如刀,直直杀到承光心底里去。 “不好意思,方才我忘记说了。” “严格来说,这不是‘申请’——而是我早已做好了开启秘境的准备,特意前来通知你们一声,请你们前往观礼而已。” “帝君是否同意,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 话音未落,只见银光熠熠、更胜从前的天罚锁腾空而起,游龙一般绕着天帝和承光盘旋飞舞,将他们身前身后的退路尽数截断。 与此同时,聂昭、长庚和赤霄三人的身影一闪,同时从太白殿中消失了! “不妙。” 天帝立刻反应过来,“开启秘境需要合五人之力,他们定是先一步前往,准备强行打破封印了。” 承光却不以为然:“没有我和帝君,就凭他们三个,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况且……” 他一边运使灵力对抗天罚锁,一边轻蔑地扫了阮轻罗和太阴殿仙官一眼,骄矜傲慢之情溢于言表: “凭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拦住我们吗?” “……” 阮轻罗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是太阴殿仙官瞬间变换为四面包抄的队形,以及他们齐刷刷召唤出来,同时指向天帝和承光的—— 加·农·炮。 阮轻罗一身白衣如雪,笑意温婉柔和,如春风吹满地,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承光上神,你该不会以为,这百年来我除了修炼和公务之外,什么都没做吧?” 承光:“?” 这还不够吗? 又要天天加班996,又要修炼到能与神族匹敌,你区区一个凡人还想怎么样? 你要翻天吗? 阮轻罗以实际行动证明,她确实要翻天,也有翻天的能力和资本。 “受时间和精力所限,烛幽上神在位时只炼制了‘天罚锁’这一件法宝,没能将其推广给太阴殿所有仙官,她一直引为平生憾事。” “这些年我励精图治,便是要完成她未竟的事业,让她苦心孤诣的成果惠及众人,让太阴殿真正代表‘苍生的名义’。” “如今此物已大功告成,适逢烛幽上神回归,我便征求她意见,将其命名为‘天罚炮’。” 她飒爽转身,单手高举过头,“我们约定的开火信号就是——” “‘二营长,把老娘的天罚炮拉过来!’” 一语落地,喧声震天。 无数黑洞洞的炮口齐声怒吼,爆发出明亮耀眼的火光。 成百上千饱含“愿力”的炮弹从中激射而出,载着凡间万万人的祈祷与希望,化为一场盛大而璀璨的人造流星雨,天罗地网一般将天帝和承光笼罩其中。 ——上神,时代变了! ——这玩意儿可比一般的法术强多了! “???!!!” 承光惊觉那些炮弹看着不起眼,其实个个都有千钧分量,落在脸上、身上便如同重锤加身,一炮就是一个窟窿眼儿。 纵然他神力深厚,血厚得像个千年王八壳,也吃不消如此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 天帝比他镇定从容得多,挥手亮出百年前刺杀烛幽的宝剑,一一斩落逼近身前的炮弹,气定神闲地漫步于枪林弹雨之间。 “轻罗,你还是太天真了。仅凭这点手段,远不足以将我……” “——如果,再加上我呢?” 骤然从他身旁响起的,是早已消失的长庚上神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于阮轻罗手中一枚传音符,带着冷冰冰的戏谑与讥诮,很难让人联想起百年前那个热血上头的小青年。 百年的时光让他改变许多,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改变。 长庚一字字清晰道: “阮仙君一边加班一边开发天罚炮,而我这个准点下班的,自然应该比她准备更多。” “帝君,失礼了。” “……?!” 霎时间,天帝只觉一股重压不由分说地迎头而下,饶是他早有防备,也不由地一个趔趄,险些被那重于泰山的分量压弯脊梁。 “长庚,连你也……” “不错。这整座太白殿,就是我百年来利用下班时间,一点一滴积蓄灵力,为你们两位精心打造的囚笼。” 长庚慢悠悠说到这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可惜我实力不济,耗费百年光阴,也只能将你们困住一刻钟而已。” “不过,一刻钟足矣。” 这掀翻棋盘、决定胜负的一刻钟,足以让聂昭一行人通过阵法传送到鸿蒙秘境,与地上等待已久的“合作者”碰头,做好五人齐心协力破阵的准备。 根据黎幽悉心钻研的破阵之法,五名破阵者的修为需与五曜上神不相上下,除了聂昭、长庚和赤霄之外,再加上友情助阵的黎幽和姽婳,恰好心连心、手牵手,围绕整座秘境画出一颗五角星。 赤霄与姽婳在仙魔大战中交手多年,彼此都熟知对方人品,只是立场使然,不得不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聂昭和黎幽两人恢复清醒后,没少在她们之间跑腿传话,花了不少功夫,才在这横断千年的厚障壁上撬开一丝裂痕,让她们暂时放下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参与这仅此一次的“仙魔合作”。 当然,如果聂昭所言非虚,以后就不止这一次了。 至于破阵使用的阵法,自然就只有那一个—— “诸位,准备好了吗?” 聂昭传音询问众人,抬手描绘曾将附骨木连根拔起的强**阵,同时也是百年之前,她与黎幽携手开发、布满八荒大地的平凡法阵。 既伟大,又平凡,一如她眼中的芸芸众生。 那么,最后就让这份“平凡的伟大”,为仙界虚伪的高贵与荣华落下帷幕吧。 聂昭高高举起右拳,开始诵读这个法阵真正的、完整的启动密码: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起阵!!” 随着聂昭话音落地,熟悉的五色光柱再一次冲天而起,却不是像碧虚湖那时一样化为囚笼,而是化作一道道辉煌灿烂的光枪,如长虹贯日,如凛凛风雷,直奔鸿蒙秘境周围屹立不倒、直入云端的高墙而去。 那是“初代天帝”集众神之力设下的封印,可以说是第一代窃国者私欲的化身,曾经将天下人卷入暗无天日的炼狱,绝非轻易就能打破。 然而,私欲终究只是私欲。 在以“苍生的名义”投落的光枪、以及天空中闪耀的锤子和镰刀之下,封印仿佛预见到自己的末日一般,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发出阵阵悲鸣,冷硬如金刚石的表面寸寸瓦解,只能勉强维持住最后一道防线。 “阿昭!” 黎幽意识到法阵仍在负隅顽抗,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刚刚恢复的聂昭,立即传音向她呼唤道,“不可勉强!把法阵反冲的压力给到我这里!” “我没事!” 聂昭丝毫没有松懈之意,眉头紧紧打了个结,脚下一步都没有后退。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是吧?” 被困在太白殿的天帝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禁面色稍霁,嘴角放缓,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真可惜啊,烛幽。你和你的朋友们准备这么久,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动摇不了仙界万年来坚如磐石的统治。” “看来,还是我更胜一筹啊。” 然而,他没能等来聂昭沮丧的声音,反倒是听见了他们隔空传来的窃窃私语: “既然如此,只能这么办了。长庚,可以拜托你吗?” “放心,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 “嘁。要我说的话,就不该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他。当年我就想说了,别看他表面上一口一个‘烛幽姐’,搞不好一直对你图谋不轨,别有用心……” “别闹脾气了,阿幽。如果我让你空投妖都,你也不会乐意吧?” “那是自然!我和他不一样,妖都可是我们的家!” “……” 一瞬间,天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空投……什么? 什么空投? 除了“二营长的天罚炮”,烛幽她们究竟还搞出了多少怪东西? 话说回来,二营长又是谁? 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阮轻罗和太阴殿仙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天帝感觉到整座太白殿腾空而起,好像点火启航的宇宙飞船一样,载着尚未恢复自由的他和承光,脱离整个仙界飞了出去! 不对,与其说是“飞出去”,不如说是—— “过去,我有一个梦想。” “我想和烛幽姐一起,去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旅行。” 长庚轻飘飘的嗓音透过传音符而来,语气温和平静,其中还带着一点少年般的憧憬。 天帝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长庚也好,阮轻罗也好,他们一个个从里到外,全都像极了烛幽。 烛幽离开以后,他们就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 一个烛幽倒下去,又有千千万万个烛幽站起来。 就算是他利用来搅乱人间的罗浮君,手头掌握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行尸,都没有烛幽和她的朋友们这么难缠。 “烛幽姐说得对。” 长庚少年般的声音仍在继续,就像给不太聪明的学生讲解课本,“我们自命仙神,其实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搞懂。” “我们不该只是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而是应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用自己的双脚行走在大地之上,去看、去听、去理解、去触碰。” “帝君,还有承光上神。对我们来说,这都是欠缺的一课,不是吗?” “所以这一次,就让我们一同启程,开始我期盼已久的‘下地’之旅吧。” “——————!!!” 天帝和承光都没有回答。 因为下一秒,整座太白殿飞船骤然加速,犹如从天而降的陨星一般,载着他们飞也似的向地面坠落下去! 这座凝聚了上百年灵力和一个少年梦想的神殿,毅然抛下人人歆羡向往的仙界,穿透几百重云雾,跨越千万丈青空,携着势不可当的重力加速度,重重砸落在鸿蒙秘境古老、腐朽、遍布裂痕的封印之上。 轰!!! 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一朵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升腾而起,犹如一场跨年夜里热闹华丽的烟花。 然后,就好像迄今笼罩整个世界的虚假天空碎裂一般,众人耳边同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脆响。 对聂昭来说是全新的开始,对天帝来说是旧日的终结。 “喀啦”。 封印破了。 或者也可以说,仙界祖坟炸了。 从这一刻起,世界重新开始转动。 第83章 众人心 鸿蒙秘境封印被打破的巨响和余波, 几乎撼动了整片离洲大地,就连枝头的鸟雀、地底的鼹鼠都不禁为之侧目。 天帝和承光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困在太白殿飞船里自由落体, 不得不将周身大部分灵力都用来抵御冲击,以免和这艘直击地面的飞船一同粉身碎骨。 “疯了……烛幽、赤霄, 还有长庚, 他们简直就是疯了!” 承光依然保持着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外表, 但眉宇间的神气却仿佛瞬间老了好几百岁,显出几分奄奄一息的暮气来。 仙界谁不知道,太白殿长庚上神是条躺平摆烂的咸鱼, 就算外头狂风骤雨加雷暴, 也不能让他在堆满鲜花的小船上翻一个身。 谁又能想到, 这咸鱼竟然是条食人鲳, 还会跳起来咬人呢! 天帝同样对这一出《进击的咸鱼》始料未及,但他毕竟拿的是心机boy剧本, 城府比承光更深, 遇事也比他更为沉着冷静: “无论如何, 一直待在这座毁坏的神殿里也不是办法。承光上神,你我皆有神力傍身, 不必畏惧邪魔, 一同出去会会他们吧。” “也、也是。帝君说的有理。” 承光向来以仙界托孤大臣自居, 又有几分凡间带来的皇族脾气, 一直不大瞧得上天帝这个“斯文柔弱,畏首畏尾”的小辈。 当年他是皇太子,如今他想当太上皇。 然而今日一见, 不仅长庚咸鱼翻身, 在他脸上炸了个反向窜天猴, 天帝波澜不惊、指挥若定的反应也让他吃了一惊。 对承光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来说,这种感觉绝对算不上美妙。 就好像…… 在场这么多神仙与妖魔,人人都有算不完的心机,打不完的底牌,只有他一个人是跳梁小丑。 不,不对。 就算他是小丑,那也是仙界辈分最高、资历最老,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小丑! 就凭烛幽手下那群乌合之众的本事,正面刚根本不能伤他分毫,所以她们才不得不耍弄些奸邪手段,搞出些奇奇怪怪的火炮、飞船,让他出了这么大的糗! 想到这里,小丑觉得自己又行了! 于是小丑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与天帝一同迈出太白殿,直面新时代的风雨——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现在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然后,就被聂昭的高音喇叭喊话糊了一脸。 聂昭这喊话也不是普通的喊话,她稳稳坐在一棵比神殿还高的桃花树上,一手提着哗啦啦、哗啦啦响个不停,好像迫不及待要拖人入狱的天罚锁,另一手拈了朵桃花凑近唇边,透过娇艳欲滴的花瓣向他们喊话。 她要抓人,黎幽要装x,两者一个都不能少。 而黎幽就坐在聂昭身边,难得地恢复了人形,正在慢条斯理地给她剥一颗水蜜桃,现场表演用妖力榨桃汁、打冰沙,再加入(小桃红预先调制的)奶油盖顶,做好一杯新鲜的蜜桃果饮递到她手边。 “阿昭,喊累了吧?快喝口饮料润润喉咙。放心,这次一定能喝。” 聂昭:“……我先问一句,这该不会是香辣口味的水蜜桃吧?” 黎幽:“怎么会呢?这是妖都自己种的桃子,碧虚湖里挖出来的冰,还有我从那匹七色马手头抢来的配方。材料品质都是一流,绝对不会有错。” 聂昭:“……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本着前世今生对黎幽最后一丝信任,她接过那杯粉粉嫩嫩、卖相极好的饮料,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 ……草,是咸的。 退一万步讲,这勉强也算是“能喝的饮料”,只不过是别具风味的海盐桃桃乌龙,而且是盐味比桃味更重的那种。 聂昭:“阿幽,我有个问题。” 黎幽:“阿昭尽管问,我有问必答。” 聂昭:“当时我一心沉迷工作没注意……这个碧虚湖,该不会是个咸水湖吧?” 黎幽:“啊。” 聂昭:“还真是啊!” 天帝:“……” 承光:“……” 你用高音喇叭喊我们出来,就是为了虐狗吗? “哎呀,你俩终于出来了?” 聂昭好像刚察觉到他们两人一样,先抿了几滴花瓣上的清露漱口,半是嗔怪、半是纵容地瞪了黎幽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笑吟吟地开口招呼道: “那敢情好。我还以为你们要缩头缩到地老天荒,正寻思着让上百门天罚炮一齐开火,将你们轰杀至渣呢。” 说罢她直勾勾盯着天帝,也不急着谈正事,只是朝他粲然一笑,大大方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海盐桃桃乌龙。 “天帝,我记得你当年说过,有意立我为天后。你说说,我若做了天后,你会为我洗手作羹汤、调果饮,热好一桌不能吃的饭菜等我回来吗?” 天帝:“……” 你都知道不能吃了,还那么宝贝他做什么?! 聂昭仿佛看破他心思,幽幽叹道:“唉,你不懂。阿幽他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展现出了一种人定胜天、胜不了也要精神胜利的勇气和情怀,我觉得弥足珍贵。” “至于他做的饭菜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反正我还能拿去做花肥,实现循环再利用,不会浪费一点粮食。” 黎幽:“阿昭,我实在听不出来,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 天帝艰涩地抽了抽嘴角,实在理解不了聂昭惊天地、泣鬼神的择偶眼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蠢女人,放着近在眼前的天后之位不要,跑去与草民乃至乱民为伍,最后相中了一只妖妖调调的狐狸精? 这狐狸精甚至不会做饭! 放在志怪传说里都嫌磕碜! “烛幽,我当年对你的许诺,如今依然有效。” 天帝抬头仰望通体漆黑、高耸入云的建木,那是仙界无上权威的支柱,亦是凡间诸般劫难的源头。 他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但他绝不可能放弃建木。 就好像没有一个鼎盛王朝的统治者,会在不受任何外力影响的情况下,主动放弃自己手中的权杖与皇冠。 因此他笔直凝视着聂昭,双眼如灰烬里不肯熄灭的火星般闪闪发亮,其中是真实的执念与造作的深情,将他那张俊得没特色的脸孔都映出了几分神韵,越发像是“男主是皇帝的言情里的皇帝”了。 只可惜在聂昭看来,如果天帝是男主,那么这篇看似甜宠文,内在必定是个不容深思的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男主继续道: “烛幽,只要你回心转意,放弃将真相公之于众的念头,从此一心一意辅佐我治理仙凡两界,我便会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玉馔天厨送,金杯御酒倾。’身在仙界,一切珍馐美味、玉液琼浆都任你取用,这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他冷冷扫了黎幽一眼,尽管极力维持风度,依然没能掩饰住发自内心的轻视和鄙夷。 “而不是与这些蛮夷为伍,以来历不明的虫豸和杂草为食。” 聂昭:行吧,在不吃昆虫宴这一点上,我还是非常赞同你的。 不过如今想来,上古时代物资匮乏,巫黎又是少数民族部落首领,烤几窝虫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民族传统,文化特色嘛! 要尊重人家! “……” 聂昭将天帝撇在一边,故意与黎幽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地对视良久,给足了身边这个小妖妃排面,也狠狠找回了当年被背刺打断的场子,直到天帝等得有些不耐烦,方才微笑着回答道: “感谢你再一次的邀请,少爷。” “同时,请容我再一次郑重拒绝,并且重复一次——你长得挺丑,想得还挺美的。” “呵呵。也好,无妨。” 天帝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感,闻言不怒反笑,“那么,你想如何?将建木之事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晓仙界和魔灾的起源,和你一样背离仙界吗?” “是啊,不然呢?” 聂昭干脆地一口应道。 承光怒不可遏:“你放——” 聂昭:“讲正事呢,禁止放屁。” 承光:“……” “很遗憾,烛幽。你这个了不起的想法,注定是无法实现了。” 天帝却没有像承光一样恼羞成怒,只是神色平静地展开双臂,以一种祝祷般的姿势举手向天,口中流淌出宛若吟唱的低语。 “因为接下来,‘魔灾’将再一次上演,万年前的悲剧将再一次席卷大地。” “届时妖孽横行,生灵涂炭,人人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查证建木的真伪呢?” “你说什么?!” 这一声惊呼并非出自聂昭,而是来自对天帝本性认识尚浅的赤霄和承光。 赤霄镇守魔灾封印千年,可以说是看尽了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万里长征从来没想着还,宁死不教一丝一缕的魔气度过阴山。 她并不怀疑太阴殿仙官的信誉和品行,因此答应与他们一同查证真相,给千年来矢志不移的坚守、埋骨沙场的同胞一个交代。 但她从未料想到,天帝会堂而皇之、恬不知耻地说出“再度引发魔灾”这种话来! “赤霄,这还得怪你自己。” 天帝彻底撕下了笼络人心的画皮,语气中流露出蛛网般丝丝缕缕的恶意,好似带着连钢铁也能腐蚀的剧毒,一直渗透到众人心底里去。 “你听信烛幽蛊惑,擅离职守,所以才会给魔族可乘之机。” “如今,你这个仙界主将不在封印周围,息夜君和抱香君也为开启秘境消耗了太多力量,无法及时赶回魔界主持大局。失去牵制的罗浮君会去哪里,你们应该心中有数吧?” 他这句话说得格外露骨,就连小丑承光也察觉其中异样,忍不住脱口问道: “等一下,帝君。为何你会提到白骨桥那魔头?为何你知道他一定会乘隙进攻封印,引发魔灾?为何……为何你明知如此,还能笑得这么轻松?” “那还用问?” 聂昭懒得给小丑补课,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因为这个所谓的‘罗浮君’,本就是天帝为了让魔患永无尽头、世间永无宁日,亲手制造出来的魔头啊。” “别说得这么难听,烛幽。” 天帝不以为意,轻飘飘地付之一笑。 “当年是你亲手净化了祖魔混沌,我只是将他体内逸散的魔气收集起来,然后找到被赤霄重创、命不久矣的罗浮君,把那些魔气尽数注入他体内而已。” “结果可想而知——罗浮君没有与那位大祭司一样的责任感和自律心,几乎立刻被魔气吞噬,从此将荼毒生灵、祸乱天下引为平生大愿,决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引发魔灾的机会。昔日他与重华勾结,不择手段搜集灵力,壮大麾下魔军,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如你所见,这正是我想要的。” “帝君,你……” 承光瞠目结舌,赤霄惊痛交加,一时都不能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真相。 顺便一提,承光主要是不能接受天帝与妖魔这个低贱种族为伍,他觉得自己脏了。 唯有聂昭面不改色,心平气和地抬起一只手来,指尖在半空中飞快地虚点一番,边点边向天帝笑道: “没错,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 天帝尚未开口,便被眼前奇异的景象夺去了视线。 那是光。 只见一道又一道萤火般微弱的流光相继亮起,在天空中不断弥散、扩大,最终化作一面面映照出远方景象的金色光屏,将天帝围困其中,与当初阮轻罗在公审中使用的水幕十分相似。 而这一次,光屏中投映出的景象是—— 在震洲,是如今面貌一新的南天书院,以秦筝为首的莘莘学子齐聚一堂,不分男女,不论出身,整整齐齐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 在坤洲,是驱除附骨木阴影之后的碧虚湖,全宗弟子在正殿前方的广场上仗剑而立、整装待发,再无内门与外门之别。钟蕙兰和她的道侣肩并肩站在队首,前掌门向南飞毫无怨言地退居后方,默默守望着他们的背影。 在兑洲,则是那些在聂昭守护下挣脱铁锁、飞越银河的少女们,以及支持她们向仙界讨要公道的门派与家人。其中甚至有楚夫人和魏家姨娘们的身影,无论是真姨娘还是假姨娘。 在艮洲,自然就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化桃源乡,白毛尖耳的灵猫族长抱着小桃红站在前列,身后是满山繁花一样五彩缤纷的妖兽,统一佩戴着标志性的桃粉色蝴蝶结。体型最庞大的自闭蛇可怜巴巴挤在队尾,其中一条头上顶着来探亲的社恐鸟,看上去比谁都要幸福。 无数张年轻鲜活的面孔朝向光屏,无数道炽热坚定的目光穿越万里山川,一同落在舞台中央的天帝身上。 没有人怒吼。 没有人控诉。 所有人都只是无声地注视着、审视着天帝,仿佛在等待一场迟来千年的审判。 “……” 天帝一生高居九天,从未与这些命如草芥的凡人面对面,更没有见识过这种“全天下都在看我直播”的景象,刹那间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攀升而起,平生头一次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 而聂昭早已习惯各类新闻发布会,当下便收敛了通身针对犯罪分子的杀伐气,换上一副温厚可亲的笑容,朝向镜头热情挥手: “大家好,我是聂昭。在座各位应该都见过我吧?” “我的现任职务是太阴殿烛幽上神,今后我们会加快推进仙界改革,逐步废除现行的仙神制度,你们也可以叫我聂主任。” 接着她语气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清理一下现行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大家都知道,狗急了会跳墙,人渣急了会报社,即使是这位自称‘天帝’的少爷也不例外。我收押过很多人渣,对他们的恶毒心理十分熟悉,所以提前寻求各位协助,动用我们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聂昭语气轻快,其中饱含着稳操胜券的信心。 这信心不仅来源于她自己,更是来源于屏幕前的所有人。 她信任他们,同时也赢得了他们的信任,所以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召开新时代第一次电视电话会议,听一听防灾工作的总结汇报吧。” “为了应对少爷可能的报社行为,大家都采取了那些措施呢?” 第84章 绝地天通 “那么接下来, 就让我们召开新时代第一次电视电话会议,听取大家关于防灾工作的汇报吧。” 聂昭面带微笑宣布会议开始, 屏幕前来自五湖四海的群众也十分配合,几位代表跃跃欲试准备发言,其他人一个个正襟危坐,静候审判时刻的来临。 妖都有食铁兽下意识地想要鼓掌,又被同伴一把按下去:“嘘!红真人说过,不要搞这种‘型柿主义’的东西。” “型柿主义是什么?是一种柿子吗?” “……” 在暴风雨前的寂静中,小桃红头一个举起猫爪:“那么, 就从我开始吧!” “聂姑娘和阿幽恢复以后, 我们妖都最先得知了关于魔灾的真相, 又将消息分享给了息夜君率领的魔军, 还有流霞君经营的魍魉山市。” 他动了动耳朵尖, 翡翠般的绿眼珠转了一转,笑嘻嘻地接下去道: “啊, 不过严格来说, 应该叫‘神灾’或者‘仙灾’比较合适吧?” 承光:“你放肆——” 聂昭:“开会途中, 禁止放屁。请桃红代表继续发言。” “好耶!” 小桃红得意地点了点下巴, 雪白的猫尾巴翘起老高。 “根据阿幽的安排,我们妖魔界兵分两路, 一路在魔灾封印周围设下埋伏, 即使赤霄上神暂时离开, 我们也有把握将白骨桥和他手下的尸魔拦在外围, 不会让他们靠近封印半步。比起神仙,还是我们妖魔更擅长在这里活动呢!” “至于另一路, 当然就是以鸿蒙秘境为起点, 地毯式排查周边地脉, 摸清建木树根的分布情况。” “说实话,这可是个大工程,换了旁人可吃不消。” “幸好,我们之中有不少鼹鼠、犰狳、穿山甲等等,钻山打洞不在话下,很快就找出了最关键的几条树根,搞清了被它们侵蚀的地脉流向。”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安排合适的人选,将这些树根一条条砍断,建木自然就会枯萎,靠建木支撑的仙界也就难以为继了!” “……” 这一次,就连天帝那副面具似的程序化笑脸,也像是卡bug一样僵硬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要彻底断绝仙界灵气来源,从根本上瓦解仙神的特权地位,这的确就是唯一的方式。 ——但是,这怎么可能? 守护建木的封印非五曜上神之力不能破除,斩断树根所需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在天帝看来,即使合整个妖魔界之力,也无法动摇建木分毫。 他身为仙界之主,大可高枕无忧,好整以暇地端坐幕后拨弄棋局,观赏这些蝼蚁在天威之下挣扎求生的滑稽模样。 然而,眼前这些人……这些人、神、仙、妖、魔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竟然当真在他眼皮底下打破了封印,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砍断建木? ——他们是认真的吗? ——他们真以为自己能成功吗? 天帝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这支“杂牌军”就以他们的行动给出了回答。 继小桃红之后,碧虚湖代表钟蕙兰紧跟着发言道: “坤洲没有建木树根,因此我们以严守宗门、保护百姓为主,同时派出弟子支援震洲、离洲等防守薄弱的地区。集全宗上下之力,我们决不会让魔灾再次上演,更不会让一匹尸魔踏入山门!” 震洲则是由上一年的女状元秦筝发言,她似乎很想对聂昭倾诉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按捺住激动的感情,铿锵有力地开口道: “震洲地脉受建木侵蚀严重,灵气几近枯竭,这也是震洲之人无法修炼的原因。” “正因如此,我们这些求仙无路的凡人,只能日夜苦读,通过‘仙试’争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天帝,还有诸位上神、仙官。身为凡人,我从未后悔自己在学业上倾注的心血,今后也会继续在无涯的学海中前行,运用自己所学的一切报效天下。” 孱弱的凡人少女抬起眼来,就像她过去在众仙面前对答如流一样,凛然望向遥远的天空。 “但是,倘若我们本应有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天地,希望仙界能将这一切还给我们。” 她身后无一不是十年寒窗杀出重围的做题家,听到最后都有些泪眼模糊,边吸鼻子边抽抽搭搭地帮腔道: “秦师姐说得对!” “仙界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可以考试,但不接受由现在的仙界来考我们!我们只认信得过的考官!” “聂仙官,聂仙官——” “嘘!禁止个人崇拜!” “…………” 面对眼前这一幕,天帝和承光如同坠入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几乎不能相信所见所闻皆为真实。 诚然,他们心中知晓——仙试舞弊、重华救妻、魏家人口买卖等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下,凡间人心动荡,对仙界的尊敬和信仰早已大不如前。 但归根结底,那不过是写在纸面上的报告。 他们从未纡尊降贵直面一线舆情,自然想象不到“动荡”已经强烈如斯。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又或者,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庶人”不只是水,他们是火山深处无声涌动的岩浆。 大多数时候,他们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岩石没什么两样。 温厚、质朴、缄默,逆来顺受,不知反抗也不知困乏。 但是,一旦岩浆爆发—— 他们压抑的愤怒、沸腾的热血,足以让一个世界都灰飞烟灭。 “天帝。” 在这片凝重而肃杀的静寂之中,聂昭再一次向天帝开口道。 “来自人间的声音,现在你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 天帝不愧是仙界之主,纵使猝不及防被拖到被告席中央,仍然维持着“人上人”的仪态和风度,没有像承光一样将“危”字写在头顶。 他身穿一袭白底滚金边的龙纹锦袍,在四合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亮眼,明晃晃映入在场每一个人眼中,仿佛高悬在天幕之上的太阳。 但是这一次,面对昔日不可直视、不容违逆的天威,没有一个凡人移开视线。 “……” 长久的沉默之后,天帝终于缓缓开口道: “烛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当真以为——只要推翻仙界,凡人就能过得更好吗?”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清玄、重华、承光,以及他们追随者的种种恶举,并非仙神之恶,而是发乎人心。” 承光:“?” 好端端的,怎么连我一起骂呢? 天帝对他阵青阵红的脸色视而不见,一心将最后的赌注押在聂昭身上,以一种高深莫测的传销语气继续道: “人心之恶,无处不在,永无尽头。即使没有仙界,只要人心不死,人间迟早还会出现下一个霸王、下一个僭主,下一个残害苍生的魔头。到了那时,烛幽,没有神力的你又当如何呢?” “我明白你的远大理想,但你也该明白,唯有仙界才能为你的理想铺平道路。” “你生而为神,不好好运用这份天赐的力量,却要让神仙堕落为凡人,这不是舍近求远、本末倒置吗?” 他自问这一席话说得鞭辟入里,直击要害,再坚固的顽石听了都会动摇。 然而,聂昭用来回答他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我见过。” 天帝:“……什么?” “我见过。没有神、没有仙,人类凭自己的双脚在大地上前进,用自己的双手开拓未来的时代。” 聂昭轻轻握了握黎幽掌心,手提天罚锁从桃枝上站起身来,面容沉静如水,双眼灿灿生光,其中是五千年奋飞不辍的星火,是她三世不移、九死不悔的灵魂底色。 她知道,天帝永远都不会明白。 “对你来说,那或许是最坏的时代。” “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话音落地那一瞬间,只听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冲天而起,比宝剑更锋利的天罚锁如雷霆电光般奔腾,直取背靠着建木垂手而立的天帝。 天帝早有防备,当下不躲不闪,一手紧按在树身上汲取灵力,另一手平举向前,准备轻松接下聂昭这一击,让她见识一下“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俗语的真谛。 然而—— “……?!!” 血光飞溅。 天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与躯体告别,在喷涌而出的热血中高高飞起,好像一只被柴刀轻松砍落的猪蹄,又像是万年前“初代天帝”在此地献上的祭品,从此开启了漫长的伪神统治。 ……难道说,他就要在这里成为“末代天帝”了吗? “帝君!!” 承光骤然目睹这骇人听闻的一幕,顿时将方才那点小龃龉抛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就要飞身上前。 “好啊,你们竟敢——呃?!” 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姽婳和赤霄的身影便同时出现在他身前,一柄长戟、一把大刀同时杀到,默契如多年战友,携着千钧力量迎头而下,迫使他不得不祭出法器狼狈抵挡,连连后退。 “烛幽,你……” 天帝眼看求援无望,只能一手按住血如泉涌的断臂,一边运转灵力促使伤口再生,一边试图与聂昭掰扯两句闲话拖延时间: “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 聂昭从桃花树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向天帝走去,步伐和目光一般平稳而笃定,每一步都重重踏碎他引以为豪的心计与自尊。 “如你所见,我只是对大家说了一句话而已。”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 来自凡间的反击,本就不是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早在聂昭苏醒以后,她就已经召集各路伙伴商议,决定了奔赴各地斩断建木的人选。 在震洲。 “……” 暮雪尘伫立在城外山头,无声眺望着远处冉冉升空的飞舟。 他记得,那是秦筝故乡——善州城的港口,也是他与聂昭相遇后,共同踏上凡间旅途的第一站。 那时候太阴殿还在韬光养晦,清玄上神还在耀武扬威,他和聂昭一起乘坐狗拉雪橇逃离仙界,在街头买过鲜花和点心,也在飞舟上惩治过鱼肉乡里的恶徒。 如今想来,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不过,当初他还想叫聂昭“小师妹”,如今再见她,怕是要硬着头皮叫一声“祖奶奶”了。 百年以前,尚在襁褓中的暮雪尘为烛幽所救,后来和暮家村村民们一同迁居乾洲,拜入红尘渡门下,又因道心澄明、修为出众被点化成仙,成为了太阴殿一员。 他的人生因烛幽而转折,又在阴差阳错之下,帮助重获新生的聂昭迈出了第一步。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他发自心底感谢命运。 只是下一次,他不想再当别人的好小弟、好大儿了。 起码要当好大哥吧! 在暮家村他是最小的老幺,在红尘渡他是最小的师弟,在太阴殿他还是最小的仙官! 他都一百岁了! 差不多得了! 好在这些时日,红尘渡迎来了不少新弟子,现任掌门邀请他担任辅导员,他还有大把的师兄卡可以体验。 “雪尘,这边!” “建木树根在这里!冲这儿砍!” “!!” 雪橇三傻连蹦带跳,狗尾巴甩成了三朵喇叭花,在他面前连绵不绝的山麓间撒欢奔跑,打断了他纷繁杂乱的思绪。 “……好。” 为了给未来的师弟师妹们作出表率,暮雪尘握紧手中长刀,朝着地脉延伸的方向踏出一步,挥落了裹挟着暴风和霜雪的利刃。 …… 在艮洲。 “艾将军,您当真决意如此?息夜君也同意吗?” “不错。” 面对族人的担忧与追问,艾光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点头,神色虔诚而又庄重。 “我会将毕生修为注入这一枪中,在斩断建木树根的同时,以我一身灵力滋养地脉,让这片土地尽快恢复昔日光景。”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魔界’与‘魔族’,也不会再有人因此遇害了。” 艾光一手握着陪伴他征战沙场的魔枪,另一手却提着盏精巧的、不合时宜的琉璃灯,其中闪烁着一星柔弱幽微的烛火,点亮了魔界黑雾缭绕的天空。 “不必为我叹息。我本是多年前就该死去之人,只是因为重华的执念和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方才侥幸苟活到今天。” “支撑我站在这里的灵力,既然已不能物归原主,便该重回天地,泽被万灵。” “至于我……” 艾光低头深深望了眼手中的灯盏,而后目视前方,枪尖凝聚起魔力的漩涡与巨浪。 “我就在息夜君开拓的新世界,和小妹一起,以凡人的身份、凡人的寿命度过余生吧。” …… 在离洲。 “杨师姐,聂仙官说的那位‘帮手’,怎么还没来呀?” 碧虚湖弟子跟随杨家兄妹驰援离洲,在约定的地点左等右等,等到聂昭的全球直播都开播了,也没看见传说中的“帮手”亮相。 “放心吧。” 杨家兄妹倒是胸有成竹,淡定中透着一丝无语和无奈,“在最后一刻之前,那个人一定会及时赶到的。” “‘最后一刻’……?” 众人面面相觑,正想继续追问,忽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手脚和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脸上扑满了冷冰冰的雪粒子。 “来了!” 杨眉眼神一亮,立刻循着那道寒意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大礼,“叶师兄,你终于来了!” “叶师兄?!” “快看,真的是叶师兄!” “不过,叶师兄……是不是变化有点大?” “……” 叶挽风也不知听了谁的建议,在江湖上云游一圈回来,依然是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一头白发却洗回了鸦羽般的乌黑色,再配上一顶自带半透明面纱的帷帽,倒也别有一段神秘清冷的风韵。 神秘清冷的剑仙自上而下俯视众人,不腾云,不驾雾,整个人便如一只飞鸟,轻飘飘落在一丛挺秀的青竹顶端,连竹枝都没有被压弯分毫。 众人自下而上抬头仰望他,只能透过被风吹起的面纱缝隙,看见一双幽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以及他袖中一泓秋水般的剑光。 没有人知道,当叶剑仙挥出那惊世骇俗的一剑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有叶挽风自己知道,他想的是: ——在所有直播屏幕中,我是最帅的那一个吗? ……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人参与了这次行动。 三大派的修士,妖都和魔军的精英,彩虹小马重金聘请的打手…… 哦,最后那个没有也无所谓。 如今看来,他们都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使命。 在所有人并肩奋战之下,建木遍布大地的根系被逐一斩落,直通天际的树身亦随之动摇,再也无力支撑高居九霄之上的仙界,更别提给垂死反扑的天帝当充电宝。 建木很累了,建木也不想的。 天帝吸来吸去吸了个寂寞,自知大势已去,在聂昭疾风骤雨般凌厉的攻势面前节节败退,头顶玉冠碎裂,一头黑发泼墨般披散下来,狼狈不堪地遮住了半张脸孔。 即使如此,当他被聂昭一链子打碎膝盖、抡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链子钉在树身上的时候,他口中依然在喃喃低语: “尔等,大逆不道……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聂昭淡然一笑:“彼此彼此。我也一样,觉得你们不可理喻。” “烛幽……” 天帝眼中最后一点执念的火光逐渐黯淡,他气息奄奄地抬起头来,眼神狰狞如恶鬼,死死盯着聂昭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仿佛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聂昭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爽朗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要不,你就叫我红领巾吧?” 天帝:“……” 天帝:“????”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回答的话……” 聂昭收敛笑容,在天帝和建木面前站定,俯身直视着这位“天下共主”的双眼,一字字肃然道: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你们的掘墓人。” “我从人的时代而来,自然要揭穿伪造的神话,消灭你们这些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家的崽子,将人世交还到人的手上。” “…………” 至于封建崽子能否理解她这句话,又有谁在乎呢? 反正她不在乎。 说完聂昭便飒爽转身,看也没看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天帝一眼,朝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黎幽伸出手去。 无论何时,他都一直在她身后。 “大祭司。巫黎。阿幽。” 聂昭呼唤他的每一个名字,仿佛回首他们共度的每一段光阴。 “就像万年前你做过的一样。就像百年前我想做的一样。” “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然后——” “这一次,我们一起终结这个神魔的时代吧。” “……” 对于自己期待已久的邀请,黎幽紧张地竖直了耳朵和尾巴,向聂昭报以一个含着泪光的笑容,紧紧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乐意之至。” 顺便一提,不是假哭。 天罚锁在他们交握的手中变换形状,散作无数道闪烁着金光的细线,沿着建木漆黑的树身攀缘而上,好似一张巨网将它笼罩其中,又似千万年间千万人走过的道路,不容忽视、不容遗忘地镌刻在大地之上,终于荡涤了那片曾经吞没一切的污泥。 在灿烂耀眼的光芒中,虚假的天柱一寸寸崩塌,化为点点萤火般细碎的齑粉,寂静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登天的捷径,亦无超然物外的仙神。 万物都将在同一片天地间诞生、成长,时而携手合作,时而彼此竞争,共同推动历史的滚滚车轮前进。 或许旅途中会有艰难险阻相伴,偶尔还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开起倒车,但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没有丧失希望,最终就一定会前进。 在没有神的时代里,人类依然会前进。 这就是属于昔日的烛幽和巫黎、今日的聂昭和黎幽,属于与他们并肩奋战至今的所有人,亦属于这个崭新时代的——“绝地天通”。 自我之后,天下无神。 第85章 尾声 新世纪 史书有云: 八荒元元, 前仙界太阴殿主事·烛幽上神聂昭,奔走仙凡两界,携手各路同仁, 合力斩断伪神所造天柱“建木”,扫八荒魔, 自此绝地天通。 此后,世间再无飞升之, 亦无仙魔之别,凡人对“天帝”和“神族”的『迷』信随之消弭。 原本为建木根系所掠夺、源源不断输往仙界的灵,在天道——或者, 在自规律的运转之下,如甘霖雨『露』般流大地,重新成为种人人皆能取用的可再生能源。 在没有神仙的世界里, 万依能通过吸纳灵进行修炼,强身健体,益寿延, 使用各类便生活的法术。 与过去不同的是,如今灵均匀分布在八荒大地,天上没有盖, 地上没有墙,人人都能躺在自家床上修仙。 修炼资源不再为名大派所垄断,便不会再出现震洲金家、兑洲魏家那样的嗑.『药』流大能,可谓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断绝了世家复辟的基础。 与此同时, 聂昭主持在各地修建灵力基站,以最快的速度打造了“八荒互联网”,并在红尘渡、碧虚湖等修仙大派的支持下, 免费分享各类修炼网课,让人人都能零距离体验名师教,其中包括阮轻罗这样得道圆满的真仙。 修仙,从入到进阶,只需要个下载键! 偶尔也会出现《修仙界滋补『药』膳大》(主讲人:黎幽)、《男神剑仙30日速成法》(主讲人:叶挽风)、《从非法采.补到合法双.修》(主讲人:阿瑛)之类的微妙课程,这点就忽略不计吧。 至于昔日的三大派,如今已成为修仙界三大高校,每接受天下子统报考,考试制度脱胎于昔日的仙试。 考不上3也没关系,接下来还有411(自称4的11座校)、666(能让你变得更6的66座校)可供选择,招生人数量大管饱,总有家适合你。 随着修仙界义务教育普及,只要肯下苦功,世界的派都会为你敞开。 昔日遥不可及的宗长老,可能就是你十后的研究生导师。 顺便提,这校除了修炼之外,也会教授经济、会等基础课程,弟子们可以自由选修,成后再决定要出世还是入世。 要出世,首选闭关派霞谷大。 无论天上有没有神仙,该校师生始终坚持“大关,小手摊,凡尘俗世,与无关”的校训,将闭关悟道贯彻到底。 优点是可以像小明的爷爷样活到九百九十九,缺点是活得比较平淡,主要适合无心交的宅。 要入世,当要去阮轻罗师妹担任校长、暮雪尘担任辅导员的红尘大,或者改革后焕新的碧虚大。 大不会给你开就业直通车,但你可以从在校期间开始参加会实践,深入培养“为苍生服务”的素质与精神。 再后来,面对满世界雨后春笋般的校,就连彩虹小马花想容也从中发现商机,手创办了声名远播的“七『色』流霞商院”,宣传标语是“选择流霞院,你也能像样美貌而富有,艳压天下狐狸精”。 黎幽:呸!.jpg 不过,与从政和经商相比,当代校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要数聂昭开创的“修仙工程”了。 毕竟,现在可是赛博修仙的时代啊! 既得道之人少之又少,那为什么不换条大道,让自己亲手创造的技术工程流传下去呢? 古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今人达不到如此境界,也可以立楼房、立高架、立网站啊! 就这样,以现代化妖都为蓝本,修仙界特『色』工业革.命和城市化进程轰轰烈烈地发展起来。 照这个速度来看,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第三……无数座妖都出现在大地上,让人出就能滴滴打车,不出就能喝到珍珠『奶』茶。 所有人都满怀干劲,同时也满怀希望和畅想—— 新时代来临后的下个百,人间又会是怎样番象呢? 在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们,会如何评价他们身处的世界呢? 如果这是个让孩子们为之骄傲的时代,那就再好不过了。 …… 什么? 你问新时代的聂昭,现在在做什么? 答案可想而知。 “当是加班啊!” 对于聂昭理直壮的发言,黎幽表示: 情理之外,料之中。 没有反。 不是,这也太不通情理了! 好的老家结婚呢! “阿幽啊,你有所不知。” 聂昭语重心长地安抚小妖妃,“在的世界里,职人员都要严格遵守八项规定,个人生活也要切从简,尤其婚丧嫁娶不宜大『操』大办,要坚持廉洁节俭原则,不得大摆宴席,不得多收礼金,不得……” 黎幽:“……阿昭,差不多得了。” 聂昭坚决把话完:“综上所述,觉得咱们上政局登记下,给户口本加页就行了。” 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下现在的“政局”了。 绝地天通以来,掌管人间事务的仙界不复存在,六大神殿被重新分解为数十个部,各司其职维持会运转。 比如主持仙试的辰星殿拏云司,现在更名为“干部人事局”,下设人才选拔、工资福利、绩效考核等多个机构,继续负责新代职人员管理。 红鸾司改制为政局下属部,婚姻相关职能不变,办地点也是现成的,各地的月老庙、姻缘祠、祈愿树换个招牌,就摇身变成为了“修仙界婚姻登记处”。 同步配套推出的,还有照妖镜强制婚检,三生石婚前财产证,以及正在研究制定的“结婚冷静期”…… 此外,岁星殿拆分成了象局、水务局、建设局等等,部名称言简赅,业务内容目了,适合理工科生报考; 太白殿在原有基础上大规模扩建,如今不光负责引渡亡魂,还成为了覆盖体生灵的会保障部,为众生提供“从出生到养老”“从亡到投胎”条龙服务; 镇星殿从里到外经历了番大换血,现在口挂着响当当的金底黑字铭牌——城管执法大队。 至于聂昭手打造的太阴殿,则是进步细化和分权,逐渐演变为、检、法、纪等多个机构,形成相互监督、相辅相成的格局。 最后,各殿之上的最高权力机关,也不再是天帝坐镇的灵霄宫,而是新成立的“八荒万灵代表大会”。 大会代表由投票选举产生,大会堂就设在鸿蒙秘境旧址,旨在警示后人不可重蹈覆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时至今日,直入云霄的漆黑魔树已经成为传,在大会堂口的广场上,株洁白如玉、莹莹生光的小树苗探出头来。 小树苗周围设有防护法阵,还树立了块聂昭亲手制作的告示牌,上书: “请大家拍照打卡时保持距离,保护建木,人人有责!” …… 可想而知,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绝不是半载就能完成。 黎幽期待的蜜月之旅,也在聂昭的安抚和许诺中顺延了又,直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八荒互联网的维护和更新,选举大会代表的制度和流程,最新版的修仙界法律修订……” 聂昭扳着手指点数自己的工作,每点过项,黎幽的面『色』就绿分,与他那身娇娆艳丽的桃粉『色』衣衫相映成趣。 “你看,阿幽。” 最后她脸严肃地摊开两手,“没有敷衍你,真的非常忙,忙到没有时间陪你吃饭。” 黎幽哀怨地瞪她眼:“可上次分明看见,你和小桃红起在熊猫咖喝『奶』茶……” 聂昭平静地应道:“的思是,没有时间陪你吃‘你做的饭’。吃饭三分钟,昏『迷』三小时,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不是吗?” 黎幽:“……” 将上古特『色』饮食安利给聂昭的计划,今天也在绝赞失败中。 眼看人形撒娇效果不佳,黎幽故技重施,化为粉红狐狸原形钻入聂昭怀中,『毛』绒绒的尾巴尖在她颈间和脸颊上来磨蹭,带来令人心痒难抓的酥麻感触。 “阿昭,那个,今晚想做……” 聂昭冷酷地口绝:“禁止做饭。” 黎幽话到嘴边来了个急刹车,又凭借出『色』的驾驶技术原地漂移:“不是,其实是想做……” 聂昭:“也禁止涩涩。精力宝贵,还是留在工作上比较好。” 黎幽:“……” 你是戒『色』吧吧主吗! 而且没想这个! 到底是谁在涩涩啊! “阿昭,你误会了。是,妖都正在举办‘第届抱香君仙乐美食节’,想做你的导游,带着你好好参观游览番。” 粉红狐狸委屈巴巴地扑闪着眼睛,眸底秋波流转、水光潋滟,就连铁血无情的刽子手看了也会动容,不忍心剥他的皮『毛』做大衣。 但聂昭却忍心将狐狸从自己身上剥开,双手架着他腋下挪到旁,就像挪开个没有感情的摆件。 虽她也很想撸他,但是…… “阿幽,听话。等忙完手头这活,下次定陪你去。” 实话,这个节日名称真的很诡异啊! 不仅以“抱香君”冠名,还带着“仙乐”和“美食”两个词,看就不是什么安节日! 下次换个正常点的吧! “啊,对了。” 不等黎幽『露』出黯神伤的表情,聂昭心头动,从满桌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虽没法陪你同逛庆典,但若要外出散心,倒是有个不错的去处。阿幽,起来吗?” “真的?” 黎幽喜出望外,尖耳朵好像通了电样竖起来,大尾巴在身后炸成了朵重瓣桃花。 “真的。” 聂昭言之凿凿,伸出手与他击掌为誓,顺便捏了把他掌心柔软的肉球。 …… 半个时辰以后—— “……阿昭。你的‘好去处’,就是这里吗?” 黎幽极目远眺,满脸都是无声的抗议与绝望。 位于他们两人面前的,的确是座云蒸霞蔚、风景如画的仙山。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可挑剔的5a级度假胜地。 如果仙山口的匾额,没有龙飞凤舞地写着“会保障局”五个大字的话。 ——这不就是常大根局长的办地点吗?!! 造型和太白殿模样,别以为换了马甲他就不认识! “是啊。长庚用传讯符给发了消息,有要事相商,就寻思着抽空过来趟。” 聂昭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深感自己是个兼顾务与私生活的天才,不禁得地叉了会儿腰。 “他还是和以前样注重办环境,把保局修成了仙山风格,旁边还有配套的立养老院。” “阿幽,这天你『骚』……咳,陪伴加班辛苦了,正好起游山玩水,放松身心。对了,们还能顺路慰问下退休老人,其中有不少仙魔大战时期的老兵……” 黎幽:“……” 好家伙,想约你度新婚,你直接给送到养老院。 下从新婚升级成钻石婚,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正想悲愤表达“不要在养老院游山玩水”,忽听见阵喧嚷的争执之声从山内传来,不禁侧目望去。 “局长!长庚局长!” 两位眼熟的仙官——不对,保局务员路小跑,紧追在健步如飞的长庚身后,边追边高声唤道: “这已经是您本月第七次溜号了!这个月才过了八天,多少有过分了吧?” “们都理解您的心情,照顾活人确实比照顾亡魂麻烦很多,但请您不要轻易放弃,们相信您定可以……” “是啊!们都听聂主任了,您轻时最喜欢加班了,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没有正当理由,口的‘防『摸』鱼禁法阵’是不会解开的,劝您了这条心吧!” “…………” 不知是不是错觉,长庚眼中的悲愤与绝望,似乎比黎幽还要浓烈而深沉。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是局长,黎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主任贤内助呢? 正如下属们所言,长庚倒也不是不能加班,但他做了百准点下班的送葬人,早已习惯和拍两散的鬼魂打交道,如何耐得住无穷无尽的养老保险、就业保障、劳动纠纷? 不习惯,总之就是浑身不习惯。 他不止次这么想:要不还是向聂昭打个报告,让她把自己调去殡仪馆吧! 但不用想也知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别聂昭,长庚自己都不会同自己辞职。 既如此,他就只能隔三差五整点小活,引得下属们围着他咋咋呼呼闹上通,纾解下不足为外人道的工作压力了。 不过这次,长庚才刚走到口,迎面就看见东曦和洛湘、葛织娘同匆匆赶来,他躲闪不及,被满脸急切的姑娘们当场抓获。 “长庚前辈,终于找到你了!” 东曦个箭步拦住他去路,“关于兑洲部分地区遗留的『性』别歧视问题,们拟定了版改进案,想请你同帮忙看看……” “……” 长庚瞬间戴上痛苦面具,目光从她们手臂上标有“『妇』联”字样的袖章扫过,又略带心虚地飘向远。 “今日烛幽姐要过来,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她便是。只要有她在,这工作她都会抢着处理的。” 聂昭:“……” 小弟长大了,都会甩锅了! 东曦却口咬定了他,不依不饶道:“眼下昭姐姐还没过来,时间宝贵,你就陪们聊会儿吧!给点建议也好啊!” “这……” 长庚想不到她变得如此强势,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叹息认命,“既如此,那便进来吧。” “话在前面,只能提供建议,下决定的还是你自己。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吧?” “东曦神女……不对,东曦副『主席』。这来,们之中变化最大的就是你了。” 东曦先是怔,随即颊边飞红,不好思地低下头笑了笑。 “当父亲入狱以后,也想了很多。虽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但有件事很清楚。” “昭姐姐,从她斩断建木这刻起,无论过去是人、是魔还是神,大家都要到同条起跑线上,靠自己脚踏实地地前进。” “那么,也是时候迈开脚步,去做能做到的事情了。” …… 最终,聂昭和黎幽还是过而不入,没打招呼就悄悄告别了会保障局。 对此聂昭解释: “虽热爱工作,但今天答应了陪你散心,就只能对不起长庚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黎幽先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满脸都写着“她心里有”,接着又后知后觉过神来,警惕地反问道: “那么下站,们要去哪里?” “们去教育局吧!” 聂昭深情握住他双手,笑容明媚如花,“最近秦姑娘在那边大展身手,新建了图书馆和博馆,还没去看过呢!” 黎幽:“……” 情理之外,料之中。 这约会路线多少带点离谱吧! 不过有,秦筝的才华和品位的确可圈可点。 由她主导设计的图书馆宽敞明亮,地上地下共有二十余层,从珍贵古籍到最新的流行应俱,分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当代人固可以选择网上阅读,但也有许多相对保守谨慎的作者,不愿在横空出世的互联网上分享着作,因此实体图书馆依是必不可少的设施。 图书馆配有最新的索引导航系统,只要跟随工作人员“工具花”的指引,就能轻松找到自己心仪的藏书。 工具花自是长庚友情赞助,为表纪念,秦筝保留了她们原本的名字。 聂昭:……或许,你可以问问花灵自己的见? 至于博馆,那就更值得看了。 其中不仅从人、仙、魔等多个不同角度记录了各族保管的历史,还有大量和视频资料展出,供人自行观看、比较和思考,确立只属于自己的历史记忆。 顺便提,在“伪神统治史”的最后,展品是具填满整座房间的巨大骸骨,来自于昔日不可世的魔头罗浮君,是息夜君姽婳和赤霄上神联手诛杀。 罗浮君生擅长驭使尸魔,『操』弄遗体无数,却不知自己早已沦为天帝手中的傀儡,直为体内灌输的混沌魔所驱驰,魔消散后迅速衰弱,终究还是为天帝殉了葬。 姽婳和赤霄不愿居功,起为罗浮君办了个遗体捐献手续,让他长长久久在博馆里展出,纪念所有因他和天帝而无辜牺牲的人。 至于天帝、承光和从魔界押解来的重华,以及坚定追随他们直到最后的仙官,在审中被逐定罪量刑,送往各处地脉枢纽新建的监狱(简称“地狱”)服刑,以他们从人间攫取的身灵力反哺地脉。 这个过程的持续时间有长有短,例如天帝的刑期就是个令人咋舌的天数字,而且刑期的尽头不是刑满释放,而是“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在博馆里,参观群众也可以视频连线天帝,关心他劳改近况的同时,为他送去来自阳间的温暖问候。 “加油向而生吧,少爷!” “虽人终有,但至少现在,你还可以痛苦地活着,亲眼见证们改变世界啊!” 写作博馆,读作动园,大人小孩都喜欢。 …… 聂昭和黎幽起在博馆逛了半天,之后又去探望了昔日的魔界——如今已经和人间没什么两样,创业的创业,种田的种田,老家结婚的老家结婚。 艾光将毕生修为用于修复魔界地脉,带着复生的小妹艾芳起告老还乡,兄妹俩以凡人身份开办了家健身房,个教撸铁,个教瑜伽,倒也经营得红红火火,来来往往都是米八的肌肉猛男。 自闭蛇和恐鸟的蛋已经孵化,幸好生出来的不是长着蛇头的鸟,而是对长着鸟翅膀的龙凤蛇,颜值看就很过硬,让人情不自禁地期待幼崽化形。 “啊呀。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 这路走来见闻丰富,乎令人目不暇接,黎幽也渐渐淡忘了“第届抱香君仙乐美食节”被拒的遗憾,开始心享受这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直到夜幕降临,他刚想主动提醒聂昭去加班(借此展现番自己的温柔贤惠),却只见聂昭率先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被灯火映成绯『色』的天空微笑道: “看来,今天是来不及赶办室了。阿幽,不如陪同去前面找个地过夜吧?” 而她所指的向,不是别处,正是今日大办庆典、将黑夜照成白昼的妖都。 “阿昭……?” 黎幽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只见聂昭上前步,将嘴唇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息从耳廓直吹到他心底里去: “记得,要找个能吃饭、吃不的地。” “……” 黎幽很想为自己辩解句“抱香君仙乐美食节不含任何抱香君,音乐和食品都很安”,又觉得旦出口,他就在另种义上输麻了。 他就不信,有生之他不能成为个合格的小白脸! 于是他将辩解之词咽腹中,用力握住聂昭伸出的手,拉着她向不远处的座山丘上跑去。 “阿昭,跟来。” “阿幽?等下,别拽,你这样跟小生似的……” 聂昭嘴上挤兑他,嗓音里却带着笑,任由他拖着拽着,两个人好像没半点灵力的普通人样,路跌跌撞撞地翻越山坡。 “阿幽,你到底想让看什……” 她的疑问尚未出口,便随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湮没在半空。 在黎幽身后—— 在热闹喧腾的妖都上空,灯火照亮的夜空尽头,绽放开大朵比灯火更璀璨的金『色』烟花。 时而是巨大的镰刀和锤子,时而是闪闪亮晶晶的五角星,时而是春风般席卷整片天空的映山红…… 伴随着烟火升空,传中的“仙乐”也同奏响,却不是任何这个世界常见的古典旋律,而是聂昭以前随口哼唱的《国际歌》,还有那么点点跑调。 不对,可能不止点点跑调。 “……” 聂昭还没来得及委婉指出这点,音乐烟花又开始切歌,依是她在黎幽面前哼唱过的家乡曲调,首先是十前的广场舞神曲《最炫族风》,后是《月亮之上》、《小苹果》…… 聂昭:“……” 不是,倒也没必要记住这! “阿昭。” 在漫天金红交错的流光之下,在循环播放的21世纪广场舞神曲之中,黎幽款款向她过身来,面容忽明忽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肃。 聂昭:“…………” 不能笑! 为了保护大祭司的尊严,她也不能笑,定要忍住! 黎幽没有注到聂昭僵硬抽搐的表情,只当她是喜极而泣,握着她双手字字诚恳道: “阿昭,知道你来自完不同的另个世界,也知道此地对你来,终究是他乡而非故乡。” “无法共享你的过去,只能将你讲述的故事记在心中,尽力多理解你点、靠近你点,让治下的土地,与你的故乡再多相似点。后……希望有天,你到妖都的时候,也能发自心底产生‘家’的感情。” “所以阿昭,可以让成为你户口本里的页,也成为你人生中的页吗?” “……” 聂昭张了张嘴,刚想句好话应,就只见又簇灿金『色』烟火升上夜空,在黎幽头顶的天幕上轰炸裂: 【富强·主·明·和谐】 聂昭:“噗————!!!” 黎幽:“……” 黎幽:“???” 他又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吗? 聂昭时顾不上解释,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两眼里飞出泪花,最后索『性』用肢体动作代替语言,张开双臂把抱住黎幽,“咣咣”拍打他清瘦单薄的后背。 “阿幽,你真是……可以是可以……但你真是……” 黎幽本就不是肉搏系选手,魂魄险被她从嘴里拍出来,『迷』『迷』糊糊间听见“可以”两个字,又颤巍巍地给自己续住了口,抬起手想要抱聂昭。 不过,他才刚环住聂昭脊背,便感觉她拍打他的力道越来越小,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归于片寂静。 “阿昭?” 黎幽担忧地低头望去,却只见聂昭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满脸都是从未有过的安逸和放松,竟就这么边笑边抱着他睡着了。 ……大约是连日来精神紧张,这刻忽松弛,积累的睡便在瞬间将理智淹没了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 “幸好烟火已经放完,要不可亏大了。” 黎幽边苦笑着喃喃自语,边半拖半抱着聂昭坐在草地上,重又变成人高的粉红狐狸模样,让她枕着自己的肚皮、盖上自己的尾巴,好在星空下睡得更舒服。 暂且在这里待会儿,待她醒来以后,再给她介绍自己精心准备的桃源特『色』酒店吧。 这次酒店大堂循环播放的金曲是《精忠报国》和《霍元甲》,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呢? 看她刚才笑得这么开心,应该是很喜欢吧? 怀着对聂昭醒来后表情的期待,黎幽长长打了个呵欠,铺开尾巴将她盖得更严实了。 “晚安,阿昭。” “明天再见!” 第86章 番外 小狐狸的奇幻漂流主任不在江湖…… 白夜一只小狐狸。 准确来说,她一只雪山灵气化形的小狐狸。 自从记事以来,她就在山间过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饮冰水,嚼雪莲,闲了就从山顶一直溜冰山脚,困了就在雪堆里刨个窝,用白花花的大尾巴把自己包起来,一口气睡上三天三夜。 白夜之所以下山,因为某天夜晚,她在远方的天空里看见了光芒。 金红交织,形状奇特,一道弯弯袅袅,一块方方正正,与日、月、星三光都截然不…… 总而言之,她从未见过的丽光芒。 自那以后,白夜就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于,在一个风停雪霁的晴朗夜晚,她告别大雪山,一头扎进了山下暖意融融的红尘里。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夜她看见的光芒叫“烟花”,不什么惊天动的大术,只需要一些矿石和一点点火星,人人都能将夜空点亮。 烟花描绘的图案“锤子”和“镰刀”,代表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据说,这山下城镇里最流行的图样,因为他们相信众生皆宝贵,劳动最光荣。 白夜还说,自己生活的雪山一片“生态保护区”,因此无人打扰,生灵自得其乐。 生态保护区遍布八荒大,包括森林、草原、湖泊、海洋等等,面积十分辽阔,种类不一而足。 其中,第一批保护区“八荒办公厅主任”聂昭亲自勘定,之后又在“八荒环境局”的主持下,不断增加点位、扩大范围,确保城市化进程不会破坏生态环境。 “办公厅……主任?环境局?城市化?” 说话,对于不谙世事的白夜来说,光要理解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就颇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就算她也看得出来—— 山下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大家都过得很自在、很快活,很喜欢生活在这里。 白夜也很喜欢。 保护区保护区的快乐,城市化城市化的快乐。 就这样,她在人间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过许多不的城市,结识了许多不的人,也说了许多不的故事。 …… 时候她走进店。 在这里,整个世界的知识宝库都向她敞开,既纵横八千里的风土人情,也上下几万年的历史档案,还数不胜数的赛博修仙科普,介绍各类最新修炼思路和科技工程。 不知为什么,除了考据详的资料之外,店里还许多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奇幻小说,比如《霸道仙君爱上我后被送进焚化炉》、《倾城仙魔恋之市民的反杀》、《英雄王母之金钗开天河》、《聂小倩与木采尘的降妖之旅》、《关于我穿越神后拯救世界那件事》、《就要男妈妈!娇蛮小野猫带球跑》…… 白夜直看得眼花缭『乱』,拿了这本放下那本,每本都翻上一翻。 “我最喜欢这套《聂小倩与木采尘》系列,卖得也好,小姑娘要不要看看?” 店老板热情招呼她,“可惜总人恶意捣『乱』,在网上写差评,说这套胡编『乱』造,聂小倩和木采尘根本不一对侠侣,而祖孙!你说说,这不胡闹吗?” 老板义愤填膺,对那个网名“粉『色』妖姬”的差评网友指指点点: “他跟小说人物较什么劲呢?小说啊!幻啊!幻里一切都无罪的!我还幻木采尘我婿呢,我儿愿意吗?她喜欢的聂小倩!” “‘差评’?” 白夜懵懂发问,“意思如不喜欢这本,还可以在网上公开批评?这不砸你们招牌吗?” 老板爽朗笑道:“啊,批评自由嘛!‘若批评不自由,则赞无意义’,这聂主任告诉我们的,据说她家乡的谚语。别说区区一本,就算聂主任的发言,甚至万灵代表大会通过的律和政策,你都可以在网上批评!如批得好、批得言之物,还能拿奖金!” 白夜不禁咋舌:“出钱找人骂自己,这个聂主任也太奇怪了。” 她很快就发,这种“奇怪”才山下世界的常态。 传说中的聂主任也好,万灵代表大会和各个下属部门也好,都好像害怕自己犯错似的,无时无刻不在鼓励众生提出异议,还专门开设了多个“天鼓信箱”和“天鼓热线”,说用来接受群众监督。 白夜不太白,她隐约觉,这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 时候她走进餐厅。 她本以为雪莲花世上最味的甜点,下过几次馆子才知道,人类的烹饪技术早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不言语所能概括。 巽洲的甜,兑洲的辣,霞谷的山货,碧虚湖的河鲜,妖都的昆虫宴…… 哦,最后一个就算了。 不知为什么,昆虫宴少人问津,却被不少餐厅列为特『色』菜,还在菜谱上标注“口味小众,谨慎选择”。 白夜不就里:“小众菜『色』,为什么特『色』菜?” “嗨,这不为了纪念聂主任和黎秘吗?” 老板大手一挥,“聂主任说过,她不会在那个位置上干一辈子,时间了就会退位让贤,和她的道侣黎秘一起云游四方。” “聂主任这个人口味杂,甜豆花、咸豆花、香饽饽、臭豆腐……什么都吃,不好用她的名头推出特『色』菜。” “黎秘就不一样了!咱们八荒人人都知道,他就好这一口『骚』的,无『骚』不欢,越『骚』越好!” 老板说得眉飞『色』舞,说最后又些伤,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小姑娘你不知道,聂主任和黎秘为我们做了很多,我们保留这道菜,也为了他们哪天下馆子看见,知道大家心里还惦记着他们,从未忘记他们的恩情……” 白夜:“……我觉得,先不提聂主任,如黎秘惦记着大家,就应该吃点正常的东西。” 对不起,她冰清玉洁的白狐狸,理解不了独领风『骚』的粉狐狸。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再后来她发,也些精打细算的餐厅,样打着“纪念黎秘”的名头,却挂羊头卖狗肉,挂不能吃的昆虫宴,卖能吃的“素虫宴”。 所谓素虫宴,就像素鸡、素鸭一样,指的用蔬菜或点心仿造出昆虫模样,比如瓢虫型红豆馒头、蚱蜢型油炸春卷、蝴蝶型水拼盘等等,除了菜名之外,其中不含一点点昆虫元素。 与其说纪念,不如说蹭热度吧? 据说这类菜肴也很受黎秘喜爱,白夜觉得他真好打发。 …… 时候她走进学校。 在的八荒大,最不缺的就学校。 除了修炼之外,下最基础的读识字,上高深莫测的天文理、机械工程、编程算……都能找专属的课堂。 人力限,大多数人都只能在“仙道”上走出短短一两步,将寿命延长几分,掌握一些简单好用的术,不至于像过去一样任人宰割。 生活富足之后,人们便余裕认清自己。 认清自己之后,人们便会走上各不相、适材适所的道路。 经世济民也好,舞文弄墨也好,奇技『淫』巧也好,开挖掘机也好……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 各行各业不分贵贱,你总能找一所合适的学校,先行一步的前辈为你传授经验,志道合的学友与你交流切磋。 “去生活吧。” 据说,这聂昭就任八荒办公厅主任那天,在直播中面向千万生灵道出的唯一一个“愿望”。 我不你们的神。 我不需要信仰,也不需要供奉。 我对你们没要求。 我对你们没寄托。 我永远坚信,每个知『性』的生灵,不必迎合任何人的期待,仅仅作为“自己”诞生在世上,就独一无二的宝物。 所以—— 为了你自己,按照你真的姿态,选择你喜欢的道路,在这个时代自由活下去吧。 我一生为你们的愿望而努力,在,这就我对你们唯一的愿望。 即使万年后我身陨道消,我的名字湮没于史册,希望这个心愿还能常伴于你们身旁。 “去生活吧!” 从这位素未谋面的聂主任身上,白夜觉自己汲取了无尽的力量。 所以,她断决定—— 去上学! 我也要去上学! 虽然不知道学校什么好玩的,总觉得没上过学,狐生就不完整的! 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大小异,白夜精挑细选,最终选定了一座“猴王小学”(看名字就知道,一定会吸引很多妖兽学),通过简单的入学考试,按要求置办好若干学习用品,便开开心心背着包上学去了。 事证,她的学的确很不一般。 班长名叫秦不离,据说名誉校长秦筝庭前一棵梧桐树化灵,化灵时祥云聚顶、彩凤来仪,飞鸟久久盘旋不去,碧空净如翡翠琉璃。 那一日秦校长久违落了泪,拥着那少模样的树灵道: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就让我做你的‘嬷嬷’吧。” 众人不知秦筝与那树灵少的渊源,只知道这少生来便冰雪聪,触类旁通,而且擅长教导旁人,仿佛已在底刻苦攻读了三百年。 由她担任班长乃至学生会『主席』,可谓至名归。 副班长一只稀的灵猫,自称聂昭下属小桃红的“独生儿子”——大橘黄,际上也的确一只很黄的大橘,上课时不用人形,光猫形站起来就半人高,而且密度很大,已经压垮了三把结的椅子。 当然,大橘黄担任副班不走后门,而依靠他出『色』的绩和领导力,还他阿爹娘小桃红的耳提面命: “黄儿啊,我在办公厅为天下人服务,你在小学里也要为学服务,知道吗?” 大橘黄:“我白了阿爹娘,这就叫‘父母业,子承’吗?” 小桃红:“不,只你吃得在太多了,体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三倍,多帮学跑跑腿可以减肥。” 大橘黄:“……” 除此之外,班上还术委员陈曦,长相与民间故事里流传的“聂昭”几分相似,本人偶尔也会做关于聂昭的梦,梦中她好像个孽畜男朋友,被聂昭亲手推进了焚化炉; 体育委员艾小,据说魔族退役将军艾光、艾芳两兄妹收养的孤之一,和艾光一样八块腹肌,沙包大的拳头能将一头熊碾进里; 生活委员聂小倩…… ……等等,聂小倩? 白夜第一次见故事里的名字,不由向她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就让她看出问题来了。 其他人可能看不白,白夜毕竟千年雪山灵气化形,天赋比一般生灵高出许多,官也更为敏锐,很快就发那位聂小倩不一个完整的“人”,而一道灵力凝聚而的分灵,也就所谓的影分身。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据她所知,只修仙界大能才能驭使分灵,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如此熟练。 大佬特意派一个分灵小学里读,究竟什么企图呢? 白夜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聂小倩”个清秀水灵的小姑娘,眉眼生得并不十分惊艳,就让人无端觉亲近和喜爱,仿佛随处可见的邻家小妹,又好像拾掇一番就能出道做童星。 白夜不弯弯绕绕、拖泥带水的脾气,既然了疑问,当然要主动出击。 于当天放学后,她就将聂小倩拉一边,开门见山提问: “你混进学校吃小孩的妖怪吗?我在,不会让你得逞的!” “……” 聂小倩直直盯着她上下打量半晌,忽然“噗”一声笑出声来,秀气眉眼都笑了一对月牙: “太好了。原本我还生怕大橘黄不靠谱,你这样聪警觉的小狐狸在,看来这所学校也用不着我担心了。” 白夜:“???” “放心吧,我不坏妖怪。” 聂小倩变戏似的从怀里掏出两杯『奶』茶,随手递了一杯给她,“小狐狸,喝吗?” “这彩虹小马……咳,七『色』流霞公司推出的新口味,好像叫‘玫瑰草莓覆盆子红豆芋泥珍珠芝士啵啵『奶』茶’。” 白夜:“……” 白夜:“不了,我也要减肥。” 自从看见胖墩墩的大橘黄之后,她就对过度摄入热量产生了一丝危机,不知要打坐调息多久才能彻底消化。 白夜婉拒新品『奶』茶,自己去校门口买了杯无糖莲花『露』,一边小口啜饮,一边聂小倩笑眯眯给她解释: “其,这所学校里好几个学生都我朋友的转世、朋友的小孩,或者朋友的转世的小孩,所以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以往我工作太忙,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了空,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学校生活如何,总得亲身体验一番才算数,你说吗?而且,我也很多年没上过学了。” 白夜恍然大悟:“这个我白。我从来没上过学,也上一次试试。” “对吧?” 聂小倩用小勺挖了一块细腻柔滑的草莓布丁,含在口中细细品味半晌,转向白夜继续道: “告诉你也无妨,其我此次前来学校,还另一个目的。” 白夜歪头:“另一个目的?” “啊。” 聂小倩一本正经点头,“不相瞒,最近我准备退休环游世界,我道侣看隔壁猫猫狗狗、鸟鸟蛇蛇都了孩子,酸得不行,非说他也要给我生一个……” 退休? 环游世界? 白夜隐约觉得这个说点耳熟,一时不起来在哪里过。 聂小倩无奈摊开双手:“你看啊,像我们这样的父母,一个铁血工作狂,一个娇气异食癖,一般小孩大概接受不了吧?这不造孽吗?” “所以我,不如用绑架——我说,用领养代替生育,找一个无亲无故、对家庭向往,又能接受我们生活方式的小孩,双向选择。就像我那个时代流行的漫画《间○过家家》一样,这种全新的家庭组建方式,在还蛮时髦的呢。” “总之,你就当我来踩点的吧!” “……” 白夜得一愣一愣的,不禁回忆起传说中的时代先锋聂主任,反复将她与眼前的“聂小倩”对比,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猜逐渐形。 如,她就那位“聂主任”的话—— “那个,你看我怎么样?” 聂主任。 聂昭。 人人都说,她这个新时代的奠基人。 那一夜的大雪山,令白夜念念不忘的丽光芒,最早就她亲手在大上点亮。 而且,说聂主任很喜欢狐狸,她的道侣就一只粉红『色』的狐狸精,必也不会拒绝一个白狐狸小孩。 如,今后能与她一起游历这个世界…… “真的吗?” 聂小倩——聂昭眼中一亮,情不自禁吸了一大口『奶』茶。 “那敢情好啊。不过,我道侣说要多准备几天,回头他也会‘转学’过来踩点,时候你再看看合不合眼缘,能不能接受他这个爹。” 白夜:“好啊好啊。” 于,三天之后—— 白夜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色』蓬蓬公主裙、戴着镶钻小蝴蝶发卡的“小孩”,站在讲台上娇滴滴自我介绍“伦家素新来的小福腻,giegiejiejie们请多关照哟”,然后哒哒哒跑聂昭身边,紧紧粘着她坐了下来。 “…………” 白夜两眼放空:“对不起,我拒绝。” 聂昭反手给了黎幽一拳:“对不起,他演过头了,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7章 番外 聂主任的七彩假期出走半生归…… “对不起,他演过头了,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面对瞳孔地震的小狐狸,聂昭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反手一拳捣黎幽头顶,将他的脑袋重重按课桌上。 “阿昭!” 黎幽满脸悲愤,发出一声半真半假的嘤咛,“打我!为了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居然打我!” “怎么说话呢?” 聂昭丝毫不与他客气,用拳头狠狠碾了他两下,“不是想要女儿吗?难得有孩愿考虑我们,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也该表现得礼貌一点吧?” 黎幽不服气:“她都拒绝我了!不能理解我审美的小孩,我也不稀……嘤!” “差不多得了。现是人家小姑娘挑,没挑三拣四的份。” 聂昭手头发力,将黎幽牢牢控制桌面上,不给他进一步破坏自己形象的机会。 同时她转向夜,好声好气地安抚:“看阿幽这样,其实他多少还是有些优点的。小夜若有兴趣,不如下次随我们一起出趟门,再好好考察考察?” “……” 夜目光飘忽,聂昭和黎幽间来回游走,心思也与目光一般飘忽不定。 她当然对传说中的“聂主任”满心憧憬,很想近距离留她身边学习,也想成为“主任过家家”的一份…… ——但这个家里的爸爸,或者说男妈妈,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与实绩斐然的“聂主任”相比,“黎秘书”江湖上留下的大多都是些奇闻异事,而且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要么是口味古怪,要么是自恋成疾,要么是不爱武装爱女装…… 对了,传说他率领灵猫一族,亲手打造了世界上第一座现代化城市——妖都桃丘,这一点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但据夜所知,座城市就像黎幽身上的公主裙一样,通体都是三月桃花般娇嫩的粉红『色』,一年到头春满园,春情『荡』漾,想想就腻得慌。 她内心纠结,雪小脸皱得好像『揉』成一团的绢帕:“聂主任,我真的很想答应,但这个侣也太奇怪了!” 她对黎幽指指点点:“看他这样,不仅穿得辣眼睛,而且比我还娇气,做饭难吃……” 黎幽愤然反驳:“听谁说的?谁说我做饭难吃?” 聂昭:“……” 夜:“……” 真想他心里种点树啊! 聂昭委婉地打圆场:“其实,阿幽这些年苦练厨艺,做出来的饭食已经能入口了。” 夜没有轻易被她骗过,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请问,‘能入口’的标准是?” 聂昭:“……吃完不用找医修抢救?” 夜:“……我吃纸也是一样啊!” 聂昭面『露』难『色』:“其实,阿幽做的菜吧,口感还不一定比得上纸……” 黎幽:“阿昭!” 聂昭长叹一声:“对不起阿幽,我不能背叛自己的良心,只能背叛了。” 黎幽坚决不肯服软,哭丧一张红扑扑的软妹脸,持恒地继续抬杠:“阿昭,我最后一次进修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找试吃。现就下定论,不嫌太武断吗?” 聂昭:“e……” 黎幽步步紧『逼』,试图魔打败魔:“不是常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 聂昭:“e……” 但我不光是调查,我早就把从里到外都查透了啊! 这是说的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面对大粉狐狸殷切的眼神,小狐狸怀疑的目光,聂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最后再给黎幽一次机会: “既然执如此,我们就从采买食材开始监督,陪走一趟‘黎秘书的美食旅’吧。” 万一实不,小狐狸还能及时止损,背起小书包直接润。 救狐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当真?” 黎幽当场破涕为笑,眼中莹莹闪烁的泪光迅速蒸发,“好,我这便去准备。关于需要的食材,我心中已经有打算了。” 夜与他恰好相反,飞机耳软趴趴地塌下来,心疼地抱住小小的自己。 “我已经开始害怕了,不去吗?” …… 她嘴上这么说,第二天周末一大早,还是准时准点抵达校门,与约好这里碰头的聂昭和黎幽见面。 不管怎么说,是聂主任啊! 她们狐狸是杂食动,就算吃一两口怪味昆虫,想来也不会致命! “聂主任早,我来了!” 怀抱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夜远远向聂昭挥手,一溜小跑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早啊小夜,今天的尾巴也很漂亮。” 今天聂昭和黎幽都没扮小女孩,也没暴『露』本相,而是换上了一副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女面貌,肩并肩站校门口,看上去就像一对家长等接小孩放学。 身为他们要“接”的小孩,夜用力咽了口唾沫,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开口: “个,黎秘书说要搜集食材,请问具体是要去哪里呢?” “放心。” 黎幽神秘兮兮地冲她挤了挤眼睛,『露』出一抹成竹胸的微笑,“随我来便知了。” “……” 夜小脸紧绷,咽唾沫咽得更厉害了。 该、该不会一上来就要挖蚁洞,掏蜂窝,烧烤扑棱蛾吧? 也太刺激了! 她还是个孩呢! 令她大跌眼镜的是,他们此的第一站,竟然是—— ——一座农庄。 夜:“…………啊?” 这么正常??? 无论她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这里都只是一座山清水秀、绿草如茵,环境质量堪称一流的生态农庄。 从远处望去,只见大片金黄『色』的稻田如波涛般翻滚,同样金灿灿的油菜花迎日头怒放,红艳艳的番茄好像小灯笼,西瓜和甜瓜绿得滴水,茄和豆角紫得发黑,一咕嘟一咕嘟水晶般的葡萄饱满而剔透,从浓绿的树藤和枝叶间垂挂下来。 什么?季节问题? 不用担心,修仙界新开发的“透明灵力大棚”模拟不同气候,人工营造一年四季。 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也就是农庄大门口,平地树起了一块与乡村田园风情格格不入的七彩霓虹灯牌,上书两大字: 【七『色』流霞农庄】 【欢迎您的到来】 “小夜,这就是现下最有名的‘七『色』流霞公司’,老总花想容是我的一位朋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聂昭转向目瞪口呆的夜解释:“他们家业务范围很广,除了球连锁的百货公司外,还覆盖种植、畜牧等农业,家具、服装等制造业,还有餐饮、娱乐、美容美发等服务业……” 夜:“这不是几乎什么都做吗?” 聂昭:“确实,但花总没有垄断任何一个业,我们也不会允许他垄断。他能市场上独占鳌头,混得风生水起,完是基于他出『色』的审美水平和产品质量。” 夜:“审……美……” 对不起,是指个七彩灯牌吗? 聂昭郑重点头:“不错。譬如说,花总新投资的文娱作品,主打风格都是土味七彩玛丽苏,却外地颇有人气,观众争相留言‘我是土狗我爱看’……”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思地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偶尔也会看看。” 倒也不是多喜欢这个题材,主要是觉得很亲切。 黎幽『露』骨地“嘁”了一声:“七彩有什么好看的?真正『迷』人的颜『色』,只要一种就够了。” 夜:“……”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她艰难地将目光从七彩灯牌上移开,踮起脚放眼眺望,很快注到农庄后方山坡上一座醒目的『色』塔。 “聂主任,是什么地方?” “哦,里啊。” 聂昭亲切地给她介绍,“是‘归仙塔’,其他地方没见过吗?” “修士寿命再长也有极限,我们寿元将尽时,一生修炼得来的灵力都会归于天地。为了让灵力尽能多、尽能快地被地脉吸收,包括我和阿幽内,不少人都会选择地脉枢纽作为自己的临终地。” “修士死后将灵力注入地脉,重归自然循环,我们称为‘归仙’。为纪念他们而树立的塔,就叫‘归仙塔’。” “哦……” 夜听得半懂不懂,“人明明是死了,为什么要叫‘归仙’呢?” 聂昭弯起眼角,冲她微微一笑。 “看,把‘仙’字拆开来,不就是‘人山中’吗?人活一世,埋骨青山,未尝不是一大快事啊。” 这世上人人皆修仙,却不是人人都求成仙。 生前人间恣走一回,死后将一身骨血尽付青山,便是聂昭与她后继者追寻的“仙”。 不过,这个话题对夜来说还有些太早了。 聂昭见小狐狸皱眉头冥思苦想,便抬手向她肩头轻轻一拍,随口起了个新话头: “对了,归仙塔后头还有排红房,看见了吗?也是七『色』流霞公司的产业,名叫‘无痛微创变『性』医院’。” 夜:“?” 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硬核哦! 聂昭解释:“这些年我们大力推进生育观念革新,成立了『妇』联,人族也不再像过去一样追求‘多多福’了。但这毕竟是万年积弊,难免会有些漏网鱼,比如像魏家一样渴望传宗接代的香火精……” “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给期望延续血脉的男『性』介绍变『性』医院,帮他们安装人造宫,实现完美圆梦。这才是没有任何人受伤的世界,不是吗?” “反过来说,倘若有人拒绝我们的好,心生邪念、铤而走险,企图强掳一位无辜女『性』代替自己承担——” 聂昭竖起食指抵唇边,笑容如春日暖阳般灿烂,眼神却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 “么除了牢狱灾外,我们还会给他附赠一场手术,地点就‘无痛微创变『性』医院’隔壁的‘剧痛理阉割医院’。” 夜:“…………” 有一说一,们经营的好像不是医院,而是刑场吧? “好了,这便到了。” 黎幽轻快地接过话头,对令男『性』下身一寒的剧痛话题充耳不闻,“阿昭,我要找的食材就这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三人一路说一路走,不多时就来到挂七彩灯牌的农庄门前,脚下是柔软如毡毯的草地,迎面飘来阵阵蔬菜和瓜果的清香,当真令人心旷神怡。 门口有工作人员接受登记,是个黑衣如墨、肤胜雪的俊秀青年,嗓音与容貌一般清润: “三位有预约?是否办过家庭卡?最近流霞农庄做优惠,亲入园打八折。” 夜抬头看去,只见这青年身材挑,面如冠玉,一头微卷的乌发如波浪般披肩头,眉如墨画,眼若晨星,眉心一剑印殷红似血,红、、黑三『色』的对比好像雪公主一样鲜明,令人过目难忘。 “……” 这一次,不光是小狐狸,就连聂昭和黎幽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叶、叶长……?” 聂昭一脸不思议地盯这位“工作人员”,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里?还有,一段时日未见,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素衣银发的剑仙,到轻纱覆面的侠客,再到如今眉心点朱砂的雪公主,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哦,这个吗?” 阔重逢的叶挽风一见是聂昭变装前来,丝毫不与她见外,从袖中取出一本花花绿绿的书册递到她面前。 “我一直紧跟最新时尚『潮』流,随时调整、更新自己的形象。正好,帮我看看,这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 聂昭、黎幽和夜三个脑袋凑一起,目不转睛注视书册封面,一字一顿读出标题: 《穿越成为病娇大佬的月光,带他回到现代直播打工生活,却被卷入末日生存游戏》 ……这buff也叠太多层了吧!!! 叶挽风神『色』肃然,丝毫没有玩笑:“本书情节跌宕,人鲜明,深受广大观众喜爱,如今‘流霞文学城’畅销榜排名第一,书中主角也是牵动万千读者心思的风云人。”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现大众眼中的剑仙已经不是清冷、孤、不苟言笑,而是剑仙(已黑化)。” 他信手翻开小说目录,眉宇间泛起一丝淡淡的忧愁: “现我已经拥有了黑化的外表,直播打工的经历,只差一个末日生存游戏了。友,有什么头绪吗?” 黎幽:“……” 聂昭:“……” 兄弟,这头绪不兴有啊! 好叶挽风也没指望他们回答,问清三人来后,便十分敬业地为他们引路: “们若要入园采摘蔬果,如今正是好时候。近日隔壁山头的太农庄搞大促销,这边冷清得很,除了们外,就只有一队红尘渡——红尘大学的修学旅团。若平时,摘几个完整些的瓜都是要抢的。” “说到瓜,我个人推荐新品种的‘龙凤麝香瓜’,来源于麝鵼鸟吃瓜时吐出的瓜,紫碧蛇孵蛋时灌注灵力使其萌芽……” 聂昭:“……” 险些忘了,他是个专业的家园玩家,一定也很擅长牧场语。 “人少便好,我想取的食材一定还。” 黎幽眼中一亮,脸上掠过不加掩饰的喜『色』,“对了小叶,与打个商量,能不能把我的入园记录抹了,假装今天没见过我?” “……” 夜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黎秘书,我跟们跑这一趟,该不会惹上官司吧?” 黎幽轻飘飘地撇了撇唇:“花总与我相交数百载,情同手足,如何会这点小事?再说我也没打算做什么,无非就是想摘他株三十年一开的昙花,用花瓣切丝炒菜……” 夜:“都说出来了啊!这是朋友该干的事情吗!” “抹了记录倒也无妨,毕竟我现‘已黑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但我还有一个人设是‘心有恶鬼,细嗅蔷薇’,所不能容许用花炒菜。” 引路的叶挽风不为,按通体漆黑的剑鞘一步步走下台阶,抬手向前方绿葱茏的农田一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们看,修学旅团就里。说来也巧,领队的还是们熟人,刚好打个招呼。” “熟人?” 聂昭循声望去,恰好赶上领队的黑衣青年转过身来,一头檀木般的乌发垂落腰间,一双清泉般的眼睛向上扬起,与她诧异的目光半空中交汇: “……阿昭?” 叶挽风她身后低低“啧”了一声:“我本为多年过去,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与他属『性』重合,没想到反而更像了。” 聂昭:“像……吗?” 这黑衣青年的确与叶挽风一般俊眉修目,清隽颀长,却没有半点故草人设的痕迹,通身上下不见修饰,流水般的长发只红绳腰际松松一挽,随他一举一动悠然飘『荡』。 若是不出声,倒有几分像是个冷面女郎。 他手中握柳枝和紫藤萝编成的花环,正要戴到身边一个年幼的少女头上,冷不丁与聂昭碰面,伸出的手也僵了半空。 少女不明就里,好奇地扯扯他衣袖: “暮师兄,他们是谁呀?是的朋友吗?” 这少女一开口,其他同的孩们也起了玩心,纷纷兴味盎然地凑上前来起哄: “原来是暮师兄的朋友!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师兄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快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我刚摘了流霞农庄最有名的七彩甜瓜,大家要一起尝尝吗?” “雪尘。” 聂昭迎上一步,若无其事地与暮雪尘寒暄,“近日还好?看学校里这么受师弟师妹欢迎,我也就放心了。” 暮雪尘下识就要将手里的花环往身后藏,怕孩们笑话,一时间局促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一开口多打了几个磕绊: “我,很好。阿昭,来这里,吃瓜?我们,有瓜,一起?” 聂昭:“……” 好端端的孩,怎么普通话越练越回去了。 黎幽如今也只拿他当个爱小辈,当下便跟聂昭踏上一步,正想开口显摆一番“我才是阿昭最亲近的人”,却只见夜目不转睛地盯暮雪尘看,双眼放光,脸颊微红,向往情溢于言表: “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清冷绝尘的仙人……聂主任,如果要过家家的话,他是我爸爸吗?” 暮雪尘:“?” 黎幽:“咳咳咳咳咳!!!” 聂昭委婉地摇摇头:“我只有一个侣,所不选爸爸哦。” “这样啊。” 夜失望地叹了口气,背手用脚尖地面画圈圈,“他是我哥哥吗?” 暮雪尘:“!” 做大哥好像,其中夹杂一点不,主要是他不想真变成聂昭和黎幽的好大儿! 黎幽:“……” 让暮雪尘做儿好像,但仔细一想他辈分反而还提升了,综上所述还是不! 聂昭再次摇头:“雪尘有自己的父母,不能给人当儿哦。” “这样啊。” 夜叹气更深,好像小小年纪就背负了一身霜雪,“么,他是我的情哥哥,聂主任的女婿吗?” “……” 聂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88章 番外 大狐狸的美食游记 在聂昭温和可亲、循循善诱的劝说之下, 小狐狸终于勉为其难放弃了将暮雪尘拉入这个家庭(暮雪尘:?),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黎幽的“食材”上来。 说是食材,其实是花想容从深山里挖来的一株昙花, 乃是三十年一开的珍品, 花朵和枝叶都可以入药,有疏通经脉、增进修为之功。 不得不说, 黎幽手艺活不行,眼光还是不错的。 叶挽风自称“心有恶鬼,细嗅蔷薇”, 原本坚持不肯带黎幽去辣手摧花, 但经过聂昭一番洗……开导, 他领悟到“爱花之人亲手将花朵捏个粉碎,也是一种黑化冥场面”,便改口欣然答应了。 聂昭擦了擦额角的黄豆流汗, 心道:还好他比较好搞定。 当然,这片农庄真正的业主——彩虹小马花想容, 就没有那么好搞定了。 为此, 聂昭假装有事离开, 悄悄给花想容拨了个电话,许诺自己会如数付清买花钱, 只求他默许黎幽采花,给大狐狸的美食之旅增添一些成就感。 “花总啊,阿幽的手艺你也知道。” 聂昭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管他想做什么菜, 待那道菜出锅以后, 多半是没有人会快乐的。既然如此, 为何不让他现在享受一点小小的快乐呢?” 这快乐她也能理解, 不就是小学生□□农场偷菜嘛。 “你的意思是,就为了博他一乐,你愿意花钱买我的花?” 作为被偷菜的苦主,花想容忍不住开口吐槽,“这又是吹的什么风?你不是最讲究勤俭节约吗?” “花总,这都是你教我的啊。” 聂昭淡定自若地耸了耸肩,隔空摊开双手,表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当年我头一次去山市,你手下的小妖就拉着我说‘既然姐姐养了哥哥,就一定要好好负责,掏心掏肺地宠着他、纵着他’,那我自然得给他买花儿,不管他是用来戴,还是用来炒菜。” “你……” 花想容没想到聂昭过耳不忘,多少年前的台词也能搬出来当梗,一时语塞。 “你就宠他吧!” 他抛下这句话,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断了。 不知为何,从他最后那句话里,聂昭听出了一丝隐晦的酸意。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富可敌国的流霞君、花总裁,身边怕是没有这样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愿意无条件地宠他纵他吧。 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他可真是太寂寞了! 开玩笑的。 花总裁和钱才是官配,他有钱就够了。 总而言之,经过聂昭一番操作,黎幽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前往花圃,收取他的胜利果实了。 然而,在花圃等待他的却是—— “……” “……” “……成精了呢。” “是啊,成精了呢。” 黎幽万万没有想到,位于地脉枢纽的农庄灵气充沛,那株昙花被移植到此地以后,飞一般地茁壮生长,竟然早早就开了灵智,变成了一个有手有脚、娇娇嫩嫩的小花精! 小花精是个白胖女童模样,眼珠漆黑,双颊红润,小胳膊小腿都生得圆滚滚的,好像一捏就能捏出个指印。 与其说是昙花,倒不如说更像是莲藕成精。 “你们是谁呀?找我有事吗?” 这莲藕似的小丫头还挺爱俏,不知从哪儿薅来了一条中老年妇女最爱的七彩纱巾,像斗篷一样裹住头脸,时不时地对着水坑照上一照,欣赏自己粉雕玉琢的“倩影”。 “……” 黎幽陷入沉思,“这个,搞不好也能——” 聂昭斩钉截铁:“这个不能吃。” 黎幽:“嘁。” 比起食材,白夜显然对眼前的女童更感兴趣,一个劲儿围着她蹦蹦跳跳,满脸好奇地问东问西: “你生得真好看,是花儿变的吗?这丝巾是哪里来的?也是流霞公司卖的吗?哪里可以买到同款?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你一定也会喜欢!” 小花精却不大买账,老气横秋地板着一张小脸:“我的确对外面的世界有兴趣,但我已经答应别人,化形稳定后就随他一起离开。我一诺千金,不能再跟其他人走了!” 聂昭听着有趣,随口接话道:“你说的‘别人’是哪位?我在外头面子广,指不定还认识他呢。” “真的吗?我才一个月大,你可别骗我。” 小花精这才给了她一个正眼,依旧满脸不以为然,“那个人长得特别漂亮,头发长长的,辫子上戴着花,而且见识可厉害了!他跟我说了好多外面的事情,比如工作啦,加班啦,还有那个什么,调……休……” 聂昭:“……” 黎幽:“……” 这孩子小小年纪,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聂昭抬手揉着太阳穴:“那个,你说的‘头上戴花的人’,该不会是……” 小花精骄傲地挺起胸膛:“他说他叫长庚,是什么‘社保局局长’,要带我去做他的‘工具花’!” “……” 聂昭:“?????” 长庚终于被社保局工作逼疯了,不仅自己种工具花,连这种懵懂无知的小花精都下得了手? 这也太反人类了! 虽然花精不是人! 一时之间,聂昭甚至很难分辨,长庚和黎幽究竟哪个更可怕一点。 出于保障劳动者权益、反对雇佣童工的义愤之心,她反手给长庚也拨了个电话。 “歪,常局吗?我聂昭啊。关于你司新招的合同工,我有个疑问……” 她才刚说明来意,长庚便振振有词道: “聂昭姐,你知道‘照夜昙花’吗?她是世间罕有的奇花,不仅开灵智比其他草木更快,而且天生对各类灵花、灵草有种感染力,可以让他们加速发芽生长,尽快催生出下一批工具花。”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甚至染上了一丝焦灼: “只要她掌握诀窍,留在社保局上班,我们的工作就能事半功倍了!” “话虽如此,但你也不能雇佣童工……” 聂昭感觉自己今天黄豆流汗就没停过,幸好这次身边有小狐狸白夜陪着,她是个有常识的好孩子,会跟着家长一起流汗。 在聂昭义正辞严的警告之下,长庚终于同意不让小花精正式上班,会以监护人名义好好抚养她,直到她的心智成长到合法年龄。 至于黎幽设想的稀世名菜“黄油炒昙花”,自然就只能告吹了。 聂昭白夜:听这个菜名,还是吹了比较好。 黎幽深感失望,但毕竟来迟一步,也只好老老实实认栽,转头去农庄里寻找其他配菜了。 “既然炒昙花做不得,那我另有个想法,需要往艮洲的‘不归海’去一趟。阿昭,先陪我在这里找几道配菜,然后便动身吧。” “……” 聂昭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牵起一抹尬笑,“如果我没记错,不归海好像是当年魔族撒骨灰的地方,其中淤积的魔气至今仍有残留,还有些漏网的魔兽在其中蛰伏、游荡。由于太过危险,多年前我就将这片海域划定为禁区,只有修为达标的修士才能进入。” 她加重语气:“阿幽,在这种地方,你想找什么食材?” “放心吧,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黎幽不动如山,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口味有问题,“既然是去海边,自然是找鱼翅、龙虾、扇贝之类的海鲜了。阿昭不喜欢吗?” 聂昭:“……” 她当然喜欢海鲜,尤其喜欢贝类,穿越前每次吃自助餐都会直奔冰柜,保证吃够回本。 但问题是,经黎幽之手做出来的海鲜,当真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聂昭心有戚戚,却也没急着扫他的兴,只是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找配菜吧。” …… 一个时辰以后—— 聂昭:“……” 她真傻,真的。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 在彩虹小马精心打造、粉红狐狸念念不忘的农庄,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正常配菜。 如果有,黎幽也不会惦记着来偷。 之后一段旅程里,白夜脱臼的下巴就没合上过,聂昭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滴就没干过,她们晒干的只有沉默。 “那个,阿幽……” “那个,黎秘书……” “配菜都这样了,主菜真的没问题吗?” 黎幽首先要找的是一种荔枝,名为“妃子笑”。 这种荔枝在21世纪也有,好像主要产自两广地带,以个大饱满、清甜多汁而闻名,照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聂昭没有想到,此“笑”不是彼笑。 修仙界的“妃子笑”荔枝,是真的会笑!!! 他们刚一踏入荔枝园,周围那些果树就哗啦啦晃动枝叶,青红相间的果实像铃铛一样摇晃个不停,同时发出一阵阵杠铃般的笑声! 有的是“嘻嘻嘻”,有的是“嘿嘿嘿”,有的是“桀桀桀”,还有的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各种千奇百怪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忽高忽低,此起彼伏,情感丰富而充沛,交织成一曲堪比黎幽吹笛的魔鬼交响乐。 打工人叶挽风在一边讲解道:“‘妃子笑’荔枝的一大特色,就是成熟后会发出笑声。笑声越洪亮,音色越动听,就说明荔枝的品质越好。要摘一个尝尝吗?” 聂昭:“……” 谢邀,荔枝真的会笑,我真的会谢。 有了“妃子笑”的前例,之后再去往“龙眼园”的时候,聂昭就提前长了个心眼。 “阿幽,你说的龙眼,到底是个什么眼?” “到了你便知道了。”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龙眼”的确是龙眼,但不是一般人熟悉的桂圆,而是货真价实“长得像龙眼睛一样的水果”。 一眼望去,只见红、绿、蓝、金四色交错,足有铅球那么大的果实沉甸甸缀在枝头,好像圣诞树上悬挂的彩灯,又如同一幅色彩斑驳的水彩画。 倘若只是这样,虽说令人眼花缭乱了些,倒还有几分童话世界的奇幻色彩。 然而,这些果实却不是纯色,中央还镌刻着一道醒目的黑色斑纹——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并非寻常花纹,而是蛇一般细长的“瞳孔”,跟随着林中行人的身影缓缓移动。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果实表面的“蛇瞳”都会正对着人影所在的方向,朝他们行注目礼,堪称集万众瞩目于一身。 只不过这些视线,怎么看都不像来自阳间就是了。 要打比方的话,聂昭觉得更像是新x微博logo成精,大眼仔追着他们骨碌碌转动。 “这、这这这是……” 小狐狸白夜哪里见过这番阵仗,浑身的白毛连同尾巴都炸了开来,一跃蹦到聂昭身上,双手双脚并用,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下来。 聂昭薅不动这只惊魂未定的小狐狸,只好苦笑着转向黎幽:“阿幽,你干的好事,你自己来背她吧。” 白夜响亮地“噫”了一声,撇开聂昭手忙脚乱地逃向另一边,紧紧扒拉着暮雪尘不肯松手:“你不要过来啊!” 黎幽:“……” 他扁了扁嘴,表情比小狐狸还委屈:“摘个龙眼而已,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吧?” 聂昭面无表情:“谢谢,我觉得非常至于。” 再这样下去,她都不知道黎幽是要给女儿见面礼,还是给她下马威了。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采莲子,这次倒没出什么幺蛾子,面前是两片碧波荡漾的莲池,池中莲叶田田,清香四溢,翠绿欲滴,让人一看便觉得神清气爽。 白夜在聂昭和暮雪尘之间反复横爬,这会儿刚松了口气,便只听叶挽风淡淡介绍道: “这两座莲池,一边是红莲,一边是白莲,莲子一样清脆爽口,只是花灵脾气都很大,轻易不可采撷。” 聂昭:“所以……?” 叶挽风:“所以,我们要先这么做。” 说完他将手一挥,消除了两座莲池之间无形的屏障。 紧接着,就只见方才还安安静静低垂着头、表演“不胜凉风的娇羞”的红白莲花,此刻纷纷挺直腰杆(花梗),昂起头颅(花朵),齐刷刷转向对面的池塘,然后—— “红莲!你们这种莲花界的邪门外道,还有脸出来晒太阳!” “白莲!就凭你们这披麻戴孝的一身素,也好意思与我们红莲争辉?真是笑死花了!” “什么披麻戴孝,我们这叫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哪像你们,跟岸上的桃花杏花一个色儿,艳俗!” “冰清玉洁?‘白莲花’现在都是骂人的词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红莲如热血、如烈焰,才是新时代的宠儿!” “你们欺人太甚!” “你们坐井观天!” ——开始对喷。 聂昭白夜暮雪尘:“?????” 黎幽淡定解释道:“不知花想容怎么养的,这两池莲花素来关系恶劣,只要没有屏障遮挡,就会从早到晚吵个不休,连青蛙都待不下去。” “而且吵到最后,他们甚至会——” 黎幽话音未落,便只见两池莲花抖擞精神,领头的花王一声令下,所有莲蓬头统一指向对方,开始朝对面发射莲子机关枪! “——会向对方开枪。” 黎幽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趁着混乱,轻松拾取落在湖中的莲子了。” 聂昭:“…………” 我还以为是天上下雨,原来是我被你们给整无语了。 黎幽和花想容这两朵旷世奇葩,各领风骚数百年,脑回路竟然还能拐进同一个坑里,搞不好真是异父异母的灵魂兄弟吧? 哦,再加上叶挽风,他们可能是奇葩界失散多年的三胞胎。 接着黎幽给大家表演了一波《穿越火线》,在双方莲蓬头射出的枪林弹雨间穿梭自如,用衣袖捧着一大把绿油油的莲子,得意洋洋地满载而归。 “…………” 抵达最后一座菜园的时候,聂昭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询问道: “叶道长,这座园子里种的是什么?总不会突然爆炸吧?” “这里是——” 不等叶挽风回答,聂昭就亲眼看见了答案。 这里种的是卷心菜。 确切来说,是足有半个人那么高,菜叶如朝霞般流光溢彩,好像随时都会腾云驾雾而去的超大号仙气卷心菜。 这还只是园子里随处可见的普通蔬菜,其中最硕大、最饱满的一颗,高度差不多将近一层楼,半尺厚的菜叶有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和花想容的头发一样流转变幻不停,远看就像一团流动的彩虹。 叶挽风抬头望向七彩卷心菜,语气平静如常: “不知为何,这座菜园里的卷心菜都特别争强好胜,从发芽开始就拼命生长,唯恐被其他蔬菜抛在后面。其中长势最好的一颗,被其他卷心菜尊称为‘卷王’。” 黎幽拍板道:“没错,我要的就是这颗卷王。” “阿昭,我跟你说,用卷王做火锅底料,熬出来的火锅汤乃是人间绝品,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你开心就好。” 聂昭完全放弃了思考,背对黎幽和卷王,以一种超然物外的眼神仰望天空。 “知道的明白你是吃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人呢。” …… 总而言之—— 搞定这些稀奇古怪的配菜以后,就只剩下最后的主餐,也就是徘徊在不归海之中的“海味”了。 因为此行太过危险,聂昭没有带上白夜,而是邀请暮雪尘和他们一起出海,以备不时之需。 “好、好的,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聂主任,一定要小心啊!” 白夜在黎幽身边见识了大千世界的恐怖,这次彻底收敛了顽皮心性,老老实实待在岸边,和红尘渡的学生们一起挖螃蟹、捡海螺、堆沙雕,没再吵着闹着要求同行。 事实证明,她作出了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因为在聂昭一行人的目的地,在她和暮雪尘广撒渔网,潜入海底七进七出,打捞起满满一船珠光大牡蛎、脆皮小白鲨、黄金梭子蟹……试图劝说黎幽返航未果之后,他们终于与此行的目标不期而遇。 “……唉。我就知道。” 面对眼前震撼人心的光景,聂昭只能用这么一句话来概括自己的心情。 在他们乘坐的海船前方,如同巨浪一般遮天蔽日的“那个东西”挡住去路,巨大的黑影将整艘海船笼罩其中,在他们脸上投落下一层浓重的阴翳。 “那个东西”毫无疑问是一匹魔兽,却又不是普通的魔兽。 它拥有光滑黏腻的表皮,圆润而线条流畅的头部,一双浑浊的、暗沉沉的灰白眼睛,无数条柔软的、滑溜溜的粗长触手,表面密密麻麻依附着环形山一样凹凸不平的吸盘。 任何人在它面前,都会一瞬间忘记呼吸,只能心悦诚服地尊称一声: “克总!” 不过,克总的强项在于精神污染,若是单论实力,与聂昭一行人相比,它就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因此,在最初的开门杀之后,聂昭很快恢复冷静,扬手抛出自己的老伙计天罚锁(天罚锁似乎非常不情愿),与克总铺天盖地的触手展开拉锯战,让它无法掉头逃往深海。 暮雪尘手提长刀立在船头,挥刀扬起一片凛冽风雪,顷刻间方圆数十丈海面尽数冰封,连同半个克总也被冻在其中,只剩下几条细伶伶的触手逃过一劫,在冰面上可怜、弱小又无助地挣扎扭动。 最后,黎幽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仪态万千地漫步上前,口中默念启动法阵的咒文,将动弹不得的克总收入囊中,反手塞进了聂昭随身携带的黄金屋里。 ……等一下。 “阿幽,你都往我的家园里塞了什么啊?!!” …… 就这样,经过一段鸡飞狗跳、不堪回首的旅程,黎幽终于如愿以偿集齐了他心仪的食材,在不归海边支起了地狱的大锅。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他本人如此夸下海口,但现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聂昭:=_=||| 暮雪尘:o_o||| 白夜:qaq||| 气氛压抑得如同世界末日前夕,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好像在参加彼此的葬礼。 很显然,在这段旅程中,除了黎幽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快乐。 ……至少黎幽是快乐的。聂昭想。 这样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都是黎幽努力压抑私心,忍痛放弃各种天马行空的蜜月畅想,毫无怨言地陪伴在她这个铁血工作狂身旁。 那么,偶尔一次也好,也该轮到她耐着性子陪他胡闹了。 只要这次胡闹不危及生命,她都可以—— ——话说回来,当真不会危及生命吗? “阿幽,那个,差不多得了……” 随着一样又一样食材被黎幽倒入大锅,锅底的灵火不断升温,锅里也开始逐渐冒出“咕嘟”“咕嘟”的怪异声响,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魔物正在成型。 那声音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有时像是以头抢地,有时像是垂死悲鸣,有时像是重物被拖过地板,有时又像是夜半三更,有人在重重拍打窗棂…… 这一锅地狱汤料不知熬了多久,直到众人的想象力都快插上翅膀飞出宇宙,才听见黎幽轻松愉快的呼唤声: “诸位,可以开饭了!” “……” 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听起来更像是: “诸位,可以上路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聂昭向暮雪尘和白夜使了个眼色,勉强挂起一副绝望而不失风度的假笑,头一个弯下腰坐在锅前。 “放心吧,阿昭。” 黎幽殷勤地为她摆好碗筷,“这可是我倾尽全力的得意之作,一定会让你满意。” 然后,聂昭就眼睁睁看着黎幽揭开锅盖,展现出一幅令她此生难忘的图景。 蒸腾的白雾散尽后,锅中粘稠滞重的汤汁呈现出七种颜色,界限模糊地搅拌在一起,如同漩涡一般缓慢地流动、旋转,让人联想起《功夫》里出现的七彩波板糖; 荔枝、龙眼和莲子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形状,在七彩汤汁中浮浮沉沉,好像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翻着白眼向聂昭望去; 克总柔韧、光滑、布满吸盘的触手,则是与其他海洋软体生物一同,从锅底缓慢地、无声无息地一点点爬出来,迫不及待地缠上竹筷…… “啊——呜。” 出人意料的是,聂昭没有听见白夜惊恐的尖叫,反而听见了她眼一闭、心一横,用筷子挟起一条触手塞进嘴里的声音。 然后—— “……咦?” “聂主任,这个好好吃哦!” 在聂昭和暮雪尘惊诧的目光中,小狐狸鼓起脸颊,大力咀嚼着肉质紧实、口感筋道的触手,眼瞳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原来黎秘书不是吹牛,他手艺真的很好耶!虽然食材有一点点奇怪,但成品真是超好吃的!” “…………” 聂昭:“???” 她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小口七彩汤汁,顿时感觉咸、香、酸、辣等各种味道在舌尖上炸开,浓烈而又不显油腻,醇厚而又回味无穷,瞬间令人头脑一片空白,果然是世间难得的极致美味! 聂昭:“?????” 夏天飞雪了? 冬天打雷了? 明天世界要毁灭了? 黎幽得意道:“你看,我就说一定会好吃吧?” “嗯!真的很好吃啊!” 白夜鸡啄米一样大力点头,复读机一样直吹彩虹屁,腮帮子里填满各种蔬果和海鲜,鼓鼓囊囊活像只小仓鼠。 “聂主任,我可以接受他做我爸爸了!只要他天天给我做饭,穿粉色公主裙也不是问题!” 聂昭:“……” 既然能让小狐狸点头接受,这波“主任过家家”也算是歪打正着,一切顺利吧? “那敢情好。” 聂昭不着痕迹地抹去额角冷汗,笑着伸出手摸了摸白夜的脑袋,“我们也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生活,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 小狐狸重重点头,冲她扬起个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脸。 “对了,聂主任。看到暮大哥以后,我有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呢?” 聂昭迟疑道:“什么心愿?先说好,他不能给你做哥哥,也不能给你做情哥哥。” 白夜乖巧地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看到暮大哥身边的灵犬,心生羡慕——” “聂主任,今后我们成了一家人,可以在家里养狗吗?” 黎幽:“不行!!!!!” 第89章 番外 某年某月天下太平 在聂昭的时代里, 《间谍x过家家》是一部深受广大二次元群众喜爱的漫画,讲述了间谍爸爸、杀手妈妈、超能力女儿,以及超能力狗一起组成家庭, 共同度过惊险刺激的幸福生活(?)的故事。 当然,重点不在于故事本身。 重点在于—— 这个故事成立的前提,是他们家的爸爸不怕狗。 …… “阿——幽——” 聂昭牢牢拽住黎幽的胳膊, 全身发力稳住脚跟,试图将他拖往建筑物门口的方向。 “听我说,阿幽。为了小夜, 为了唯一一个让你通过家长面试的女孩, 你就不能努力突破一下自我吗?” “你好好想想, 为了哄你开心,我们都突破自我, 将你的克家火锅塞进嘴里了啊!” “阿幽, 像我们这样充满温情、体贴入微的家人, 就不值得你为之努力一下下吗?” “‘一下下’?” 黎幽浑身一震,仿佛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或者说是被杠到要害, 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阿昭,在你看来, 我背负的痛苦就只是‘一下下’吗?” “……”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建筑物门口悬挂着一块金光灿灿的闪亮招牌, 精心制作成骨头形状, 上头镌刻着两个漂亮的花体大字—— 【犬舍】 “啊这……” 聂昭双手维持着拖住他不放的姿势, 一脸为难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毅然开口道: “对不起, 我觉得是的!真的就只是一下下而已!” ——因为你对狗的心理阴影, 说到底就只是刚苏醒那会儿“狐落平阳被犬欺”,差点被一群犬妖薅秃了毛啊! 你如果真是狐狸也就算了,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本来是个人,后来是个史莱姆,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毛! 话说你根本就没有认真痛苦,只是想跟我抬杠而已吧? “不是毛的问题!啊不对,确实是毛,但也不只是毛。” 黎幽仿佛看穿聂昭心中所想,毫不迟疑地抢答道: “阿昭,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只是个黑糊糊、光秃秃的圆球,全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 “当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投胎转世,重新变成一头有毛的哺乳动物,代替那些阿猫阿狗陪在你身旁,让你一口气撸个爽……” “……” 聂昭转过头去,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不起,有点肉麻。” 黎幽无视她继续说下去:“但你也知道,因为天帝那个的,我在即将转世之际受到极大冲击,没能顺利进入轮回之井,反而成了一缕野鬼孤魂,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只能在天地间孤零零地飘荡。” “幸好苍天有眼,让我得以脱胎成为浣花狐,拥有这一身美丽的桃粉色皮毛,还有这条千金不换的大尾巴。对我来说,这不仅是一身皮毛,也是我一生的愿望与执念,是我对你一片真情的化身。”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险些被几条恶犬给毁了!” 黎幽陡然(在私聊频道)拔高声音,尾巴和耳朵一同竖起,满腔悲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阿昭?如果我在与你重逢之前就秃了,我的一些……就是比如说,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的礼仪,我的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会被毁了!” 聂昭:“……” 没错,就是这熟悉的矫情味儿,轮回八百次她都不会认错。 她知道,他有演的成分。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有演的成分。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 算了,不套娃了。 总而言之就是—— 聂昭:“演的吧!” 黎幽:“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能演吗!” 实在很难想像,这种你来我往的小学生对白,竟然已经在犬舍门口持续了一刻钟,周围进进出出的路人都对他们投来了奇怪的视线。 毕竟,虽然他们没有暴露“聂主任”和“黎秘书”的身份,但一个老大不小的成年男人抱着树不肯走,在当代社会还是很稀(丢)奇(人)的。 聂昭也不想让黎幽继续丢人,决意速战速决: “这样吧阿幽,我一个人进去,你留在黄金屋里,通过意识联结与我共享感官,用我的眼睛来看狗,这样总可以了吧?” 黎幽:“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不看狗……” 聂昭一口否决:“不行。小夜这孩子独立得很,未必愿意与我们一块儿住。就算一起住,她也不会跟你住一个屋。她想养条小狗,难道还能碍着你不成?” 黎幽:“……” 那确实能! 她碍着我的人设了! 聂昭:“阿幽,既然你都能通过锻炼提高厨艺……就当你提高了吧,为什么不能再锻炼锻炼,接受一条人畜无害的小狗呢?” 黎幽:“所以我都说了,不是狗不狗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我对你的爱情……” “啊对对对,嗯好好好。” 聂昭深以为然,点头称是,然后背负着他沉重的爱情,头也不回地进了犬舍。 黎幽:“阿——昭——” …… 严格来说,这家犬舍与21世纪略有不同,并不直接出售小狗,而是担任灵犬与饲养者之间的“中介”。 在这个世界,不仅人有选择人生道路的自由,狗也有选择“要不要被人养”的自由。 如果灵犬与饲养者相互看对眼,就会在犬舍监督下签订三方协议,倘若此后一方违约,都能直接诉诸法律手段。 反过来说,如果饲养者足够人憎狗嫌,也可能出现没有一条狗看得上他,以至于无狗可养的局面。 很快,聂昭就面临了这种双向选择的僵局。 “阿幽,你看这条吉娃娃……” “不行,这狗长得也太丑了,而且脾气还凶得很。若是他面相生得更像狐狸一些,我还能勉强接受。” “不是,你也没接受萨摩耶啊。话说回来,给我向全天下的吉娃娃道歉。” “像狐狸,像狐狸……啊,有了。阿幽,你觉得博美犬如何?体型小巧玲珑,毛又长,尾巴又漂亮,还有最新的粉红色品种,甩开尾巴就像一朵桃花,应该相当符合你的审美吧?” “粉红色的狐狸犬?不行,那跟我也太像了。在这个家里,我的美貌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说真的,我觉得你好烦啊。” “……” 问题不仅在于黎幽,当聂昭向犬舍工作人员——哈士奇表明来意以后,哈士奇端坐在柜台后方,满脸凝重地向她摇了摇头。 “昭昭,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也知道,你们家那条老狐狸的名声……” “至少据我所知,在我们犬妖界,是没有一条狗愿意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 哈士奇沉着狗脸,痛心疾首地道出实情: “他怕狗,我们也怕变成狗肉汤啊!” 聂昭:“……” 对哦,还有这个问题! “哎,真是太遗憾了。” 一番极限拉扯以后,聂昭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两手空空地走出犬舍。 “阿幽,你看见最后那条柯基犬没有?金灿灿的毛色,乌溜溜的眼睛,圆润、饱满而又蓬松的屁……咳咳,臀部,就像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松松软软的,让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实不相瞒,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很想养一条柯基……” 黎幽表面:“是啊,真是太遗憾了。” 黎幽内心:“好险,差一点就被柯基的屁股艳压了!” 万一此事成真,一定会在妖魔界被人嘲笑到地老天荒! 聂昭还在回味柯基的屁股,忽然只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聂主任!聂主任!我找到我想养的小狗了,不用麻烦你啦!” “小夜?” 聂昭循声望去,只见白夜满面笑容,怀中抱着黑乎乎、毛绒绒一团不知什么东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他们跑来。 黎幽下意识想要后退,但看清白夜怀中的物事之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站定脚跟: “小狐狸,你这是……” “这就是我的小狗狗!” 白夜满心激动,甚至用上了恶心心的叠词词,一把将那团漆黑物事举到聂昭面前,让她们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这是……你捡来的狗?” 聂昭定睛细看,只见这只毛绒绒的小兽眼神清澈,有一张狐狸似的面孔,一身溜光水滑的乌亮皮毛,尚显稚嫩、但已经能隐隐看出肌肉轮廓的躯干和四肢,以及一条垂落在身后的大尾巴…… “………………” 聂昭:“小夜,这……好像是一条黑狼吧?” 白夜:“咦,是吗?我不太分得清狼和狗啦,对我来说都一样啊!” 黑狼:“嗷呜!” “呃……” 聂昭一时没答话,斟酌着转头望向黎幽,“阿幽,你看这条狼行吗?” 黎幽秒答:“没问题。” 还真没问题啊。 聂昭越发搞不懂他:“为什么狼就可以?他长得和狼狗差不多吧?不对,应该是狼狗长得和他差不多……” 白夜顾不上这许多,抱着小狼崽子开开心心地又蹦又跳:“好耶!我有狗了!我已经想好了,你的名字就叫‘天狼星’!” 黑狼:“嗷呜嗷呜!” 就这样,虽说过程一波三折,但聂昭一家最终还是凑齐了爸爸、妈妈、女儿和狗,成为了一个令人艳羡的完美家庭。 ……大概是吧。 聂昭:仔细一想,这家里除了我之外,好像全都是犬科动物啊。 一个人带三条狗,这不就是暮雪尘的配置吗? 到时候他们一起举行家庭聚会,岂不是两个人带六条狗? 笑死,两家里凑不出三个人! …… 为了庆祝这个新生的“家庭”,聂昭和黎幽一商量,便决定带上小狐狸和小狼崽子,一起去逛逛桃丘新开的修仙游乐园。 如今虽然不是“抱香君音乐美食节”期间,但在黎幽多年用心经营下,妖都桃丘始终走在修仙界各大城市前端,不断推陈出新,打造了许多闻名遐迩的时尚景点。 其中,就包括这座仙凡同享的大型游乐园。 “我听说,‘游乐园’一般是给小孩子和低阶修士玩的。他们还不能御器飞行,所以会去坐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体验飞一样的感觉。” 白夜抱着小狼崽子,一本正经复述学校里讲过的内容。 末了她又好奇道:“聂主任,给我们玩的游乐园,究竟是什么样呀?” 小黑狼:“嗷呜呜!” 修仙界遛狗不用栓绳,白夜就在小狼脖子上系了根缎带,是与她眼睛同样的冰蓝色,还别出心裁打了个结,看上去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对于常年沐浴在粉红色海洋之中的聂昭来说,这幅景象无异于天降甘霖,能让她一动不动看上半天。 因此她为白夜介绍景点时,语气也格外真挚热情: “那玩法可就多了。小夜,你还是头一次来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从简单的开始,去看看鬼屋吧。” “……简单?” 白夜和小狼一起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修仙界的鬼屋自然有修仙界特色,不能与凡间同日而语。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鬼屋”之中的鬼怪,全部都是真鬼扮演的。 这是长庚手下的最新业务,主要是考虑到一部分人生前平庸度日,临终时突然心生懊悔,想要行善积德投个好胎,却已经躺在床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为了满足他们的积阴德需求,长庚开通了“死后志愿服务”渠道,有意向的死者能够以鬼魂形态从事志愿工作,时长不限,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加理想的来生。 不用说,其中一项志愿服务工作,就是在鬼屋里扮演鬼怪。 不仅富有趣味性,还能锻炼年轻修士的定力和胆识,利人又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据说在鬼魂圈子里,这是一项供不应求的热门工作,甚至有鬼魂乐不思蜀忘记投胎,索性留在游乐园做长期员工,非得长庚三催四请才能送走。 聂昭寻思着白夜没怎么见过鬼,起初还担心她受惊,叮嘱她进了鬼屋就走在自己后头,感觉害怕就闭上眼睛。 谁知这小狐狸活泼得很,一不留神就撇开他们跑到前面,对鬼屋中的装饰指指点点: “聂主任,那边有好几个人挂在天花板上,他们脖子不疼吗?太辛苦了,要不我去把他们放下来吧。” “哇噻,这个姐姐舌头好长哦!可是我看她舌苔颜色不太对,是不是生前肝不好啊?我这里有对症的草药,要不我们给她送一点,告诉她下辈子注意些吧。” “居然可以把头摘下来,好厉害!什么,黎秘书也可以?快教我快教我!” “……” 能做到每讲一句话都是地狱笑话,这孩子还挺有前途的。聂昭想。 就在她哭笑不得之际,白夜忽然面色大变,双眼瞪得滚圆,一手指着她背后高声喊道: “聂主任,当心!” 聂昭自然能感觉到,有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一直紧贴在自己身后,见她假装恍若未觉,便将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 然而,女鬼还没来得及挨着聂昭,就只见后者肩头多了一条龇牙咧嘴的小黑狼,亮出两排森森利齿,只差一点就能咬掉她的鼻子。 “噫?!” 女鬼也不是没见过与她搏斗的客人,但这种场面多少有些刺激,吓得她哧溜一下飘出老远: “你、你们怎么带狗进鬼屋啊!影响我们工作了!万一有怕狗的鬼怎么办?” 聂昭:“……” 好家伙,你可真不愧是黎幽手下的员工,他不给你涨工资都说不过去。 从鬼屋出来以后(白夜和小狼一起老老实实给鬼道歉,好不容易抚平了他们的精神创伤),在黎幽的大力推荐之下,他们又一同坐了几圈旋转小马——当然,骑的也是真马,而不是木马。 彩虹小马的同伴载着他们飞越群山,直上九天揽明月,在夜空中环绕着桃丘奔腾驰骋,尽情感受拂面而过的清凉晚风,将大好山川尽收眼底。 接下来还有过山车——准确来说是过山蛇,本质上是昔日泥头蛇的加强s版,可以从山巅一直高速俯冲到湖底,环游一周后再冲出水面,集过山车、潜水和激流勇进于一身,让人享受平日御剑未曾有的刺激体验。 然后是摩天轮——严格来说不是“轮”,而是一朵朵摩天轮车厢大小的莲花,他们坐在其中遨游星海、泛舟银河,听随行的花灵导游讲解黄道十二宫,将古老的传说故事与专业的天文知识一同娓娓道来。 好巧不巧,他们这一车的花灵恰好讲解到“聂主任金钗开天河”的传说,直听得聂昭连连咳嗽,几次想要打断讲解员尬吹,却败给了白夜闪闪发光、满怀期待的眼神。 “聂主任,你真是太厉害啦!今后我一定好好修行,像你一样厉害!” “……哈哈哈,加油啊。” 白夜边听边传音向聂昭表达崇拜之情,聂昭表面上笑容可掬,其实双手手指和双脚脚趾都在用力抠花瓣,险些将莲花车抠出二十个洞来。 最后小狐狸终于玩累了,黎幽便提议大家一同去逛美食街,品尝些桃丘特色小吃休息一下,在人间美味的熏陶中结束这段旅程。 白夜自然欢欣鼓舞,聂昭半信半疑,但还是怀着一丝“万一真的很好吃呢?”的侥幸心理,头,一直抱着和自己本体差不多大的同类还是太辛苦了)跟在黎幽身后,来到了洋溢着浓郁香气的桃丘美食街。 万幸,黎幽这次没有虚假营销。 美食街不是由他本人,而是由他手下精于此道的妖兽经营,汇聚了来自四海八荒的专业大厨,云集世界各地的经典菜色,确实令人流连忘返,恨不得一口气吃胖十斤。 只不过,聂昭偶尔惊鸿一瞥,意外发现两边摊位上陈列着烧烤龙眼、荔枝绵绵冰,还有香气扑鼻的章鱼小丸子和轰炸大鱿鱼,隐约散发出一股属于克总的熟悉气息。 “…………” 关于食材的来源,还是假装不知道吧。 …… “对了,阿昭。这游乐园里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我希望你能与我同去。” 就在白夜一手鱿鱼、一手刨冰吃得开心的当口,黎幽忽然正色转向聂昭,语气里有种似曾相识的庄重。 这庄重如此罕见,瞬间让她回忆起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在漫天烟花和广场舞神曲的衬托下与她互许终身。 于是聂昭也正色回他:“好。你做的饭我不一定吃,但你介绍的地方,我还是可以看一看的。” 黎幽:“……阿昭,可以不说前半句吗?” 黎幽所指的方向,乃是一座熟悉的【蜃境】。 聂昭还记得,第一个被她亲手送进火葬场的清玄上神,就是在蜃境里体验了数万年凡人生活,最后精神崩溃,只想变成草履虫一了百了。 自那以后,蜃境便成了犯事仙官进大牢前的必经之路,每个人都必须在其中生生脱去一层皮,切身体会他们失职的代价。 当然,除此之外,蜃境依然可以发挥另一种功能——模拟各种舒适美好的环境,让人在其中安享度假生活,放松平日里操劳疲惫的身心。 游乐园中的蜃境,自然也是为游客量身打造。 无论是温泉、海滨还是深山幽谷,只要游客提出诉求,足不出户便能在幻境中瞬息千里,奔赴另一片梦想中的天地。 ——那么,这次黎幽为她准备的幻境,究竟会有何种风景呢? 怀着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期待,聂昭一手挽着大狐狸,一手牵着小狐狸,一同踏入了名为“蜃”的美梦之中。 “阿幽,这是……”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阿昭喜欢吗?” “……” 聂昭不得不承认,黎幽每一次真正用心的时候,都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这座幻境中没有名山大川,没有玉楼朱阁,甚至也没有她和朋友们一同打造的现代化繁华都市。 不对,确实有城市,但那分明是—— “……我的,世界?” 不是赛博修仙,不是古今融合。 而是货真价实,只存在于聂昭记忆中的“21世纪”。 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枝繁叶茂的行道树,琳琅满目的沿街商铺,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 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随处可见的公立学校,“xx市实验小学”的字样直直撞入聂昭眼底,激起平静水面下不为人知的万丈心潮。 “…………” 几乎湮没于漫长的、光怪陆离的异世记忆之中,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的风景,确实就在这里。 那是她的故乡,她的原点,在孤独苦旅中指引她前行的航标。 “为了还原这个从未谋面的世界,我花了很多功夫。” 黎幽在聂昭身旁站定,尾巴尖轻轻拢住她肩膀,狐狸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阿昭,我答应过你。即使无法共享你的过去,我也会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在心中,尽全力多理解你一点、靠近你一点。” “然后,终有一日——我希望这个‘他乡’,也能成为你的故乡。” “…………” 聂昭静静注视着眼前平凡而令人怀念的景象,半晌没有开口,话到嘴边打了几个滚,泛起一点带着涩意的涟漪。 “阿幽,其实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早已是‘另一个故乡’了。” “不过,你还是会心生怀念吧?” 黎幽低头望向聂昭,目光如细雨般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 “那个世界造就了你,我很感激它。所以我也希望,你与它不是只能在梦里相见。” “是啊。” 聂昭坦然颔首,“我有时候还会想,倘若有一天,我在这个世界寿终正寝,说不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只是做了一场非常、非常漫长的梦,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 “到那时,你会开心吗?” 黎幽轻声问她。 “还是说,你会觉得失望呢?” 倘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聂昭不是烛幽上神,只是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的青年公务员,没有穿越成九重天上的神女,没有支持她将理想付诸实践的强**力,也没有社会主义铁拳化身的天罚锁。 她的世界不像旧天庭一样乌烟瘴气,但也绝非纯洁无瑕的理想乡。 玩弄权术,徇私舞弊,利欲熏心…… 无论哪个世界,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之下,这些罪行与恶念都不可能彻底根除。 与仙界的【烛幽】相比,现实中【聂昭】所能做的,或许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轻易便能被权与利的滔天恶潮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溅不起半点浪花。 倘若有一天,她回到那个没有灵气、没有怪力乱神,只能凭自己双脚前进的世界—— “那么,当然就只能继续上班,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前进了。” 聂昭回过头来。 以21世纪平平无奇的街道为背景,画中人历经百年风霜而容颜未改,与少女时代一样凛然无畏地绽放笑容。 “我不是说过吗?无论在哪里,无论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为我的理想奋斗终身。” “因为‘向前走’这件事本身,就有无可取代的意义啊。” “……” 数百年前,这一幕烙印在化为异形魔物的巫黎眼中,从此成为他甘愿为之效死的光亮。 他曾为天下人弃身成魔,又为了区区一个人将心血都沥尽,一步一个脚印爬回了人间。 无怨,更无悔。 “说的也是,倒是我将阿昭看轻了。” 黎幽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回去。就算要我修炼千年万年,直至参透天道、破碎虚空,我也一定会翻山越海去找你。” 聂昭挑起一边眉毛:“然后反穿越到我家,与我再续前缘?不了吧阿幽,你在我的世界属于珍稀保护动物,私人饲养是犯法的。” 黎幽:“……阿昭!” “开玩笑的。” 聂昭莞尔一笑,伸手牵过黎幽,又揉了一把听得云里雾里的小狐狸,抬头望向正对面的“xx市实验小学”。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这就是她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地方。当时她还天真地相信,这小小一方红布真是由鲜血染成的。 只是年幼的聂昭从未想到,未来她也会为革命而流血就是了。 “难为阿幽有心,我们就在这个世界里,一块儿好好地逛一逛吧。万一来日真有机会,你们也能提前做好反穿越的准备,不是吗?” ——不知为何,被黎幽这么一说,就连她也真情实感地期待起来了。 不必忧心,不必着急。 他们的旅途尚未迎来终点,在崎岖曲折的道路前方,还有星辰大海等待着他们一起去开拓。 梦想如隔山海,现实道阻且长。 但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只要在寒夜里仰望同一颗指路的星辰,就绝对不会迷失方向。 正如他们携手走到今天一样,明天、后天,还有无数个“下一天”,他们入睡之前,都会心怀希望向彼此道出那句话—— “晚安,阿昭阿幽。” “明天再见!”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