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圣僧掉马甲之后》 第1节 《圣僧掉马甲之后》 作者:猫八先生 文案: 手机变成本命法器是怎样一种体验? 飞升之时,来得诡异的九九诛邪雷,差点把妖王陆恒劈了个魂飞魄散,却也送给他一个神奇的本命法器。 当妖族修者一家亲天网之上,所有人的真实身份无所遁形时。陆恒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比如陆恒的死对头,梵音寺圣僧释空。 在陆恒面前时:“此妖作恶多端,当诛。陆恒,你若要阻拦,那便战吧。” 网上披着马甲时:“妖王陆恒惊才绝艳,是我最欣赏的人。” 再比如陆恒最信任之人,莫淮。 在陆恒面前时:“王,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网上披着马甲时:“妖王陆恒?呵呵。” 陆恒: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敢说,你们都掉马了。 【食用指南】: 本文完全架空,全凭脑洞,攻是佛修宗门,与现实世界中的佛教没有关系,请勿代入。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主角:陆恒,释空 ┃ 配角:很多 ┃ 其它: 作品简评: 陆恒是公认的对整个妖族乃至修真界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妖王,他创造的新型法器改变了整个修真界。然而,这天妒英才的妖王,却陨落在飞升天劫中。不久之后,陆恒却看着自己那细得像筷子一般的尾巴尖欲哭无泪,我那强横无比的妖躯哪去了,我又穿了?没错,这就是妖族史上最杰出妖王陆恒的最大秘密。巴蛇的体内,装的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本文作为一篇古代修仙文,有苏点有爽点有伏笔。惊才绝艳的妖王陆恒实则是沉迷手机的资深宅男。他重生之后,发现自己竟同死敌释空,产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释空表面冷漠无情,实则对陆恒深情一片,付出良多。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且看作者层层揭秘。 第1章 妖族族地位于大陆南端的群山之中。这绵延数千里的青翠山脉,名为鹊山。 相比广袤的人族领地来说,鹊山占地并不算大。只是这鹊山却几乎可以说是乾元大陆之上,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又因植物化妖,在妖族之中也是大一群分支。那些灵花灵草,即使尚未生出灵智,在妖族眼中看来,与族人无异。 除非是修行邪道之妖,没有妖族会对自己的同族下手,因此在鹊山之中,灵花灵草数不胜数。 不知多少修者对于妖族族地都是向往已久,只是妖族族地向来不准人族入内。好在近千年来,在妖王的主导下,妖族对人族的态度有所缓和,两族的来往也多了起来。 在鹊山边缘的一些妖族城镇,人类的身影并不在少数,甚至有不少人类在妖族城镇之中定居下来。这其中,有凡人也有修者。 只是近日来,妖族族地又封闭了。所有滞留在妖族领地的人族,都被客气的请了出去。那些不愿离去的态度强硬之辈,也被妖族以更为强硬的手段驱逐出去。 妖族这些大动作,闹得是人心惶惶。众人皆猜测,妖族有要事发生。 凡人或许不知晓,但这事其实在已经隐约摸到天道法则的顶尖修者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妖王陆恒,已经触摸到了那道屏障,不日就将飞升。 大陆之上,已有数万年没有人或者妖成功破碎虚空,飞升上界。随着时光的流逝,上界与乾元大陆的联系已断。 如今这平衡,似乎要被打破。如妖王陆恒能顺利飞升,重开与上界的沟通渠道,那妖族的发展将要大大超过人族。 所以妖族才会这般如临大敌,妖族人族之间,虽表面平和,但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妖王飞升一事,事关重大。谁也不能保证,修真门派会不会撕破脸皮,在飞升天劫中动什么手脚。 飞升天劫,本就是九死一生,如若再有外部势力掺杂进来,那便是十死无生。 而修真界那边的顶尖宗门,也密切关注着妖族族地的一切变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日,这将改变乾元大陆的暴雨,终于落下。 鹊山灵气充沛,乃因地下相对应的是绵延千里的一整条灵脉。有灵脉,必有灵眼。鹊山灵眼上方的峰,定是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招摇山,妖王的住处,便是这灵眼之上的夺天地造化之山峰。招摇山之上,常年云雾缭绕。这云雾并非凡物,而是灵气充沛到极限,竟已肉眼能见。 峰顶空地之上,只有一人盘腿而坐,身披黑色锦袍,身姿如玉树。 他肤色极白,眉眼如同工笔细细描绘,每一处线条都完美至极。过于精致的容貌,总会有些女气,但此人却又因周身的气势,如同那泼墨山水画般氤氲缥缈,整个人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潇洒肆意。 妖王陆恒。他极少出现人前,即使是妖族族人,见过妖王的也不多。 妖族的繁杂事务,皆由一与他关系亲密之人打理。妖族不讲究人族那些师徒之道,只讲究血脉传承。妖王没有子嗣,却有一养子,悉心教养,待他如同血脉至亲。 对于乾元大陆上的人来说,妖族的主事人与其说是陆恒,不如说是他的养子莫淮。妖族虽说数量不若人族之众,但势力却能分庭抗礼。更别论妖族手中所握资源,天材地宝数不胜数。 世人趋之若鹜的无上权力,陆恒却能毫不在意的交予莫淮手中。此般种种,皆与陆恒所修之道有关。他所修乃逍遥道,追求无为而治,顺心而为,芸芸众生所追求的事物,他皆不放在心上。 即便是在这飞升天劫的关键时刻,他脸上依旧是闲适之态,似乎对于这飞升并不在意。事实也确实如此,陆恒的性子选择了逍遥道,本就无比契合。又因他是这乾坤大陆之上,唯一一条巴蛇,得天独厚,修行起来根本没费过什么力气。 巴蛇乃是最为古老强大的妖族,强横妖躯得天地之青睐。即使是陆恒每天躺着睡觉,修为也会随着他年岁增长而增加。 飞升天劫将至之时,其实陆恒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条界限。虽说他有些措手不及,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做太过周全的准备。 陆恒也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即便是渡劫失败,以巴蛇的那个特性,他也是性命无忧的。 此刻依旧是晴空万里,天空之中只有几片薄云。 “看着劫云的样子,王渡劫应该是不成问题。”出声之人身材健壮高大,乃是虎族之王。 一旁的红衣女子挑了挑眉:“那是自然。王修的可是正统大道,身上因果皆了,手中从没沾染过无辜者的性命。再加之有大功德在身,天道要还降下什么厉害天劫,那大抵上是瞎了眼吧。” “狐王,不可妄议天道。” “假正经。”狐王九溪轻声说了句,却也是不再言语。 方才出声之人,站在众妖之首的位置。身披黑色锦袍,如是有心之人端详之下,会发现该人身上锦袍与那招摇山山顶的妖王身上所着,竟是相同材质。 这身披黑袍之人,面容俊美,双目狭长,表情却是严肃而冷淡。此人便是妖族的主事之人,妖王的养子莫淮。 就在此刻。招摇山之上,却是突兀的裂开一道缝隙。毁天灭地的威势从中喷涌而出,众妖还未反应过来。 一道金色雷电如神龙现世,以不可抵挡之势向着招摇山顶那人扑去。 “怎么会!诛邪雷!怎么会是诛邪雷!“九溪骇然之下,就要向招摇山的方向冲过去。 “狐王!”莫淮一把拉住她,厉声喝道,“你贸然过去,是想加剧天雷之威吗?” 九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确实太过冲动。她抓紧了胸前衣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喃喃自语到:“诛邪雷,没事,只要不是那九九诛邪雷劫,以王的实力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与愿违。金色雷光接连不断的劈下,待到结束之际,恰好是九九八十一之数。 众妖目光皆被诛邪雷劫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前方的莫淮。 他向来冷静的目光之中,皆是狂热之色,向来平直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 *** 陆恒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神魂之中,传来令人几乎窒息的痛苦。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的刀,将他的神魂切成一片一片,随后又揉吧揉吧放在脚底碾成粉末。 片刻之后,直到陆恒略微适应了这种痛楚,心中才涌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自己竟是在飞升天劫中侥幸活了下来?陆恒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巴蛇的天赋果然强大。 因为陆恒所渡的,并非是普通飞升天劫,而是那万年难得一见的九九诛邪雷劫。在妖族典籍记载之上,九九诛邪雷仅出现过三次,次次皆是手中浸染数不尽数无辜生灵鲜血的邪恶大妖。 其中之一,曾与陆恒打过交道。生为妖王的陆恒,对于这类邪恶大妖自是不能容忍,因为这些妖不仅残杀人族,对于妖族也并不会手下留情,相反的,妖丹中的修为对于恶妖更是大补之物。 那是一万年白骨妖,杀万千壮年男子,取其白骨,只为将自己的白骨炼制成能比之天级法宝之物。 陆恒曾为了杀他,追踪其数十年,只是那白骨妖善于隐匿,一直未能将其斩杀。最后这白骨妖晋阶之时,引动了九九诛邪雷,他那堪比神器的一身白骨,在诛邪雷劫之下,连粉末都未曾留下分毫。 陆恒身为妖族之王,上古巴蛇,自然不可能会修行邪道。相反的,他修行的是最为正统的仙法,吸收日月精华,化天地之灵气。 身在在修仙世界,陆恒手中自然也是有不少性命的,但那都是罪有应得之徒。杀了他们,不仅无错,反而是一笔功德。 因此,这九九诛邪雷,来得着实蹊跷。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自己似乎并不在招摇山上。难道这巴蛇天赋,还带移形换影的。 陆恒心中疑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山洞。从视角判断,自己的体型似乎又缩水了。没这么惨吧,千年苦修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只是不知道修为倒退到什么地步了,陆恒想了想,勉力把尾巴尖举到了自己眼前。 晴天霹雳。 这灰扑扑的鳞片是怎么回事? 大惊之下,陆恒也顾不得神魂剧痛,提气就想在经脉之中查探一番,不料却发现自己气海之内空空如也。准确的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气海妖丹。 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身体,巴蛇浑身都是如黑色宝石般流光溢彩的鳞片。即使当初陆恒还是一条幼蛇的时候,也是这般形态。 陆恒心念一转,这情况着实诡异,还得仔细斟酌。 他又把尾巴尖送到自己眼前,细细端详片刻。这灰扑扑的鳞片,黯淡无光,其间没有蕴含任何灵气,甚至连最低级的妖纹都没有一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天赋强大的妖族。 好在这小菜蛇也并非凡蛇,因为普通的蛇类没有听觉,视觉奇差。但如今陆恒是能够听到自洞外传来的鸟鸣,并且目光所及之处,也还算清晰。 只是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神魂改造了这躯体,还是自己附身的躯体本就是妖族。自己这是重生还是穿越?怎么还是条蛇,难道几千年当蛇当惯了,下意识就选择了一条小菜蛇。 是的,陆恒并非这个修仙世界的土著,他是个穿越者。来自现代社会,他意外身死之后,眼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名为乾元大陆的修仙世界。 只是现在自己,是否还在乾元大陆,或者是又跑到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去了。 还未等陆恒理出个头绪,他就听到洞口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第2节 第2章 今时不同以往,他已不是那个有翻江倒海之能的妖王,这么一条小菜蛇,一个凡人抬起脚都能把自己碾死。神魂上的剧痛仍未消减,但是陆恒已逐渐习惯这种感觉,便也能够自如的操控自己的身体。 还是谨慎行事为佳,陆恒心念一动,就躲进了岩石缝隙之间。他藏身之处角度绝佳,能将洞口之处的全部情形都收归眼底。 最好只是个路过的普通人,陆恒心中想着。 不多时,来人出现在洞口。 与陆恒料想中的不同,来人并非是普通凡人。相反的,来人非常不普通。 随着此人的出现,这昏暗的岩洞之中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来人身披白色僧袍,右手缠着一串黑色佛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然而,这极为简单的衣着,穿在此人身上,却如同暗夜之中那当空皓月,飘飘乎不似尘世中人。 比之他容貌更为出众的,是他周身的气度,仿佛是清风徐来,明月升起,让人不由心生向往之情。他形状优美的眼睛中,似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之情,脸上神情却又是古井无波。这种强烈的冲突感,但凡是见过这位佛修的,大概都会永世难忘。 陆恒却是无心欣赏这般美景,他心中悲鸣一句,天亡我也。来人竟是他的死对头,梵音寺的那个圣僧释空。 虽说在陆恒的努力之下,妖族与人族的关系在近千年来已经缓和不少。但是这个梵音寺,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管局势如何,对待妖族一如既往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向来是雷霆般的手段。 其中又以这释空为其中的佼佼者,堪称茅坑里最硬的那块石头,栽在他手中的妖族不计其数。就连莫淮,也曾被他打得妖丹几欲碎裂。要不是陆恒及时赶到,怕是要被打回原形镇入锁妖塔。 陆恒与释空的梁子,就是因此而起。数百年间,两人交手数十次,实力相差无几,各有胜负。 上次和释空交手,是在百年年前。当时陆恒实力已臻至境,释空已然不是他的对手。两人大战三天三夜之后,释空被重伤,那之后一直待在宗门内修养,许久未曾出现。 现在看来,释空的伤势已然痊愈。在想想自己千疮百孔的神魂和这不堪一击的脆弱妖躯,真是风水轮流转,陆恒心中苦笑。 释空走进山洞,在方才陆恒醒来的地方停留了片刻。陆恒见他目光从自己藏身之处扫过,又往缝隙中缩了缩。 天道这是要赶尽杀绝吗?陆恒心中愤愤,却又只能祈祷释空只是路过此地。 待在缝隙深处的陆恒,已经只能看到释空的衣角。只见那白色衣角停留片刻,又向洞口走去。 陆恒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不料,心还未落到原处安放,他就觉得自己尾巴尖一阵剧痛。 在疼痛驱使之下,他下意识地就窜出了藏身之处。 陆恒愤愤回头,见一只毒蝎举高了尾针对着他耀武扬威。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好在那释空已经离开,不然真要被这只小小的蝎子坏了大事。 这一想法才一冒头,陆恒就觉得自己落入一温暖手掌之中,随即视野越来越高,直至对上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 陆恒整条蛇都僵硬了,却又在看见释空波澜不惊的神色之时,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是强大的大妖巴蛇。此刻的自己,从外表看来,只是一条普通小菜蛇罢了,即使是释空以神识扫过,这体内也是毫无妖丹灵力。 身为佛修,他应当不会跟普通小蛇过意不去。 想通其中关窍之处,陆恒下定决心要合格的扮演一条普通蛇类。修习逍遥道,行事就是这么随心所欲,陆恒并没有什么大妖包袱。 陆恒半抬起身子,对着空中吐出蛇信,发出威胁地“嘶嘶”声。见对方依旧没有将自己放下的意思,陆恒身形一扭,就想从手掌之中翻下。这点高度,对于妖族来说,摔下去也无大碍。 却不想七寸之处,被人轻轻捏住。要害被人拿捏,陆恒整条蛇都僵硬了,只得任对方摆布。 “不必如此防备,我知你是妖族。”释空捏着陆恒的手指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却也不能逃脱,“你神魂受损,随我回去医治为好。” 此人对妖族居然不若传言中那般,将妖族悉数赶尽杀绝。要知道,此人在妖族之中的名声,几乎能止小妖夜啼。 “嘶嘶——”如今陆恒喉头横骨未化,只能发出蛇类的声音。 其实他也没指望对方能懂,只是为求演技逼真而已,身为警惕性不亲人的蛇族,怎么会轻易跟人类走。 不想,释空理解了陆恒言中之意,轻声解释:“你身上因果清明,未曾作恶,身无戾气,贫僧自是不会将你镇入锁妖塔之下。” 释空虽在降妖之时手段强硬,但与此人为敌这么多年,陆恒却也不得不承认,梵音寺的圣僧释空,行事手段向来光明正大,从不使什么阴私手段。 他既然说了不会将陆恒镇入锁妖塔,那便是这般了。 形势比人强,跟他回去疗伤也是无妨,想到此处陆恒的心神略微放松下来,只觉得体内涌来一阵浓重的疲惫。他神魂受损太过严重,此刻再也支撑不住,陷入黑暗之中。 待到陆恒再度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离开了岩洞之中,好在从周遭布置看来,此处并非是佛修门派的禅室。 看来释空确实如他所言,只是慈悲为怀,救助一个小妖怪罢了。 竹屋之中布置简单,只有那桌上那香炉看来不凡,以莲花为形,炉身之上层层叠叠的花瓣拱卫着中央雕刻成花蕊状的炉盖。 镂空炉盖之中,升起袅袅佛香。 陆恒一闻便知,这乃是梵音寺的定魂香。 定魂香,能修补神魂,只有梵音寺的高僧能够炼制。在陆恒私库之中也有些存货,但是数量极少,可见此物之珍贵。 如此珍贵的灵香,释空竟然用来救一小妖怪,不愧是梵音寺圣僧,悲天悯人。 在这定魂香的效用之下,陆恒自觉神魂之中的剧痛之感,已是减轻不少。 吱呀一声,竹屋的门被推开。 来人站在门口,门外月光给他周身渡上微光。从陆恒的角度看过去,竟觉得释空的神情带着几分温柔。 “你神魂已稳定下来,只是要彻底痊愈,还得靠你自行修炼。今日恰逢一甲子一度帝流浆,机不可失。” 说罢,释空行将过来,将陆恒握于掌心之中,走出门外。 屋外夜凉如水,皓月当空。 陆恒抬头仔细端详那轮明月半晌,便知帝流浆的时间已快要到来。只是他心中却是有几分踟蹰,如今自己身无灵力,该如何化用这帝流浆之中的月之精华。 再者,就算是勉力能运转功法,他也不敢在死对头面前用出。两人数百年间交手数十次,对彼此的功法招式几乎算是了若指掌,此刻暴露底细,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吗。 但这帝流浆此时此刻,用来治愈自身神魂损伤,却又再合适不过。错过今夜,那得等上六十年,身为实力卓绝的巴蛇之时,可以不在乎这六十年,自己现下这般情况,错过的话就太可惜了。 “可是不知如何化用帝流浆?你乃妖族,直接吞食便可。”释空的话,恰到好处的替陆恒解围。 当了千载妖王,陆恒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这最为质朴的化用帝流浆之法,未开灵智的花草树木或是飞禽走兽,皆是直接吞食帝流浆。只是能否生出灵智来,就看机缘了。 这佛修倒是挺善解人意,要不是两人立场相对,同他交朋友倒是一大快事。陆恒心中想到。 释空将陆恒放在月光最盛没有被任何树影遮挡之处,随后便走到另一旁盘腿坐下。 不多时。 山林之中,凭空涌起无尽白雾,陆恒只觉得那丝丝白雾,如同有生命钻入自己鳞片之中,带来一阵身心舒畅之感。 这竟是一处难得的灵眼之地,陆恒有些诧异地望向另一头端坐的释空。 难道此处是他修行之地?看起来也不像,因为矗立在他们身后的竹屋,青葱无比并且只是普通竹屋,并非什么法器。那从这色泽就可以推断,竹屋搭建时间并不太长。 不待陆恒再想太多,周边景致陡然发生了变化。 万道金丝自当空皓月之中倾泻而下,整座山林都在骚动了起来,陆恒甚至能听到花草树木的欢呼。 只见那金丝之上,慢慢膨胀起如同橄榄般的果实,累累贯串,其中蕴含着最为浓郁的月之精华。 帝流浆。 时不我待。陆恒当下也顾不上太多,直接一跃而起,张口吞食掉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团帝流浆。这就是妖族修炼最为得天独厚之处。而人族,只能以功法化用。 万千生灵的狂欢,持续了整晚,直至月落日升。 陆恒这才得空细细化用之前被自己囫囵吞入腹中的帝流浆。只是这具身体着实弱小,吞下的那些月之精华又化作细细暖流将他包裹起来,让陆恒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靠近,带着袅袅佛香。陆恒强撑起精神,警惕几分,却又落入一个温暖掌心之中。 “放心入睡,我会在一旁守候。” 陷入沉眠之时,陆恒似乎听到有温和声音这般说到。 第3章 陆恒再度醒来之时,体内的月之精华已经将他神魂之上的损伤悉数修复。虽说还是不如全盛时期那般圆润无暇,但那时刻折磨着他的剧痛已经消失。 只是有一件事,他昨夜因神魂损伤一事并未想太多,现在才觉出不对来。 昨夜怎么会是帝流浆之夜? 帝流浆之夜是所有生灵特别是妖族的狂欢之夜。 即便是身为妖王的陆恒,如无特殊情况,都不会错过一甲子一遇的帝流浆。 因此,上次帝流浆的时间,陆恒记得清清楚楚。他渡劫之时,距离帝流浆之夜过去仅有二十年。 帝流浆出现的时间,不可能有误。 那么,现在距离自己渡劫之时,究竟是过去了多久,是四十年还是百年?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的神魂怎么会既无意识,又未入轮回。 下意识的,陆恒就想找现在自己身边唯一了解情况的释空询问。 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却没有见到人影。此时陆恒又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喉头横骨未化,即使是释空在这,也无法与对方交流。 至于神识沟通什么的,还是那句话,在熟悉的老对头面前用神识沟通,那不是主动暴露身份找死吗? 一只小小的纸鹤,似是察觉到陆恒动静,自桌上扇动翅膀飞到了陆恒眼前。 “我有事下山,竹屋周边有结界护持,勿离。”纸鹤说完释空留下话语之后,便收了翅膀,跌落在竹床之上,重新变回一只普通纸鹤。 释空不在此处倒是正好,陆恒觉得现下当务之急是化去喉头横骨,才能与此人交流,打探一下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昨夜吞食的帝流浆已为陆恒开辟出气海,剩余的那部分正盘踞在气海之上,只需陆恒运转功法,就能迅速流入他的经脉之中,打磨这具脆弱不堪的小菜蛇妖躯。 陆恒在自己身侧布下一个小小的隔绝阵法,虽说他现在要去不堪一击,碰上个强壮点的凡人都有性命之危。但是境界和脑中的万千传承还在,动用一点灵气布下个隔绝外界探测的阵法不是什么难事。 确保万无一失后,陆恒便开始运气修行。如今气海已开,只需以凝出虚丹,再不断加以打磨凝实就可将虚丹变为妖丹。妖丹成型那日,便是陆恒化形之时。 凝虚丹,第一步是打通经脉,排出开灵识之前吸入身体的污秽杂物。 陆恒的意识沉入气海之中,望向上方那一团一团散发这微光软绵绵的帝流浆。这竹屋出于灵眼之上,灵气催化之下,帝流浆的密集程度也远胜其余地方。 陆恒昨夜的战略方针就是尽可能多的吞食帝流浆,囫囵吞枣般先储存在身体里再说。 帝流浆乃是天地给予大陆生灵的馈赠,能量温和。即使是一时之间吞食的帝流浆远远大于身体的承受能力,也不会撑爆经脉,只是会盘踞在体内,以原本的形态存在,等待被化为月之精华。 陆恒修复神魂消耗了大半帝流浆,如今剩下的这些不算太多,但是凝出虚丹应该还是够的。 只是不知这具妖躯的承受能力如何,太过莽撞只会导致全身经脉爆裂,要重新修炼还需徐徐图之。 他心念一动,从帝流浆之中分出一缕细如发丝的月之精华,随后就轻巧探如经脉之中。 第3节 一探之下,陆恒心中一惊,这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的小菜蛇,经脉竟是宽广无比。不要说这细如头发丝的一缕月之精华,即使是将气海之中的帝流浆悉数化用,也是够的。 如此宽广的经脉,不应当是弱小妖类所有。 陆恒又把尾巴尖放于眼前仔细端详,依旧还是没能自上看出什么妖纹。妖族之中,强大的血统本体之上,都会有特殊妖纹铭刻其上,代表这同一种族的传承和血统。 当初陆恒的那具巴蛇妖躯,乃是妖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族,每一流光溢彩的黑色鳞片之上,都有金色妖纹显现。 那是力量和血统的象征。而这小菜蛇,既无妖纹,那定是低等妖族。 可是这宽广的经脉又作何解释? 思忖半晌,陆恒也没能得出个答案,便按下不管。万事万物,顺心自然,莫要强求,方为逍遥。 想罢,陆恒将气海之中所有帝流浆悉数化用。那些软绵绵如云朵一般的帝流浆,汇聚成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在气海之上倒悬而挂。 如九天银河,汇入气海之中,又奔涌至全身经脉,蕴养着这不堪一击的脆弱妖躯。 一道旋涡在气海之中成型,慢慢汇成球状虚影。 虚丹,成。 然而,虚丹成型的瞬间,异变陡生!那些在经脉之中的月之精华,竟被悉数扯回气海之内。这些巨大的能量,向着虚丹方向汇聚而去。 如此强大的能量,如悉数进入虚丹,怕是要将这堪堪成形的虚丹撑得碎裂开来。只是无论陆恒如何努力,这些月之精华都不听指挥,一头就扎入气海的虚丹之中。 正当陆恒准备承受虚丹碎裂之苦时,却发现那些能量一入虚丹,就凭空消失,不知去往何方。 陆恒猛地睁开眼睛。 他本想借此机会,将这具妖躯打磨一番,至少在遇到危险之时能有自保之力,不料却被这意外扰乱了计划。 如今剩下的帝流浆悉数化用,但陆恒除了化去喉头横骨,能口吐人言之外,依旧是不堪一击。 “这是为何……”陆恒喃喃自语。 只是这出口的声音,又是把陆恒吓了一跳。这奶声奶气的是怎么回事?这小菜蛇的年龄到底是多少,听这声线难道才破壳没几日吗? 妖族的化形之后的年龄,跟人类的年龄阶段是对应的。也只有初生的妖族,才会是这种奶声奶气的声线。 不过也好,这样更能掩饰身份,陆恒向来心态很好。 此刻有人推门而入,陆恒抬眼望去,果是释空归来。 见室内留着尚未散去的灵气痕迹,释空温声问道:“修行可有成效?你神魂损伤初愈,万不可太过莽撞。” 陆恒觉得释空此人挺有意思,明知道自己还是条横骨未化的小菜蛇,问出的话不会有什么回应,却总是如常地与自己交谈。 “横骨已化。”陆恒开口说到。 释空停顿片刻,才回答:“甚好。” 陆恒觉得,方才释空的眼中闪过了笑意,对方这是在嘲笑自己的声线? “这位恩人,敢问名号如何?”陆恒又问。 释空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贫僧释空。” 陆恒再观对方神情,依旧是平淡无波,方才的那片刻失神仿佛只是陆恒的错觉。 “你叫我小九就行。”陆恒是妖族第九任王,离开妖族之时,他向来以这个化名在外行走。 “我神魂受损,有些浑浑噩噩地,现在是什么年月了?”陆恒又开口直接问道,他的理由很是简单粗暴,却又无懈可击。 释空的回答,证实了陆恒心中猜想。现在距离他渡劫那日,已是百年过去。 这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神魂没有意识,却又不入轮回,这情况太不正常。 又是过去数日。 陆恒的修为依旧没有什么进展,他也不敢在释空面前太暴露功法,只能用最初阶的吐纳之法吸收灵气,进展极慢。并且纳入体内的灵气,完全被虚丹吸收至不知何处,根本没有留下分毫来。 好在释空无意之中,倒是解了陆恒之窘境。 这日一早,陆恒就见释空立于门外。 “我观你神魂已是无碍,当是道别之日。此处灵气充沛,你可留下修行。” “恩人,待我化形那人,去找你报恩。”陆恒开口说到。 释空却是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这本就是贫僧的修行,说不上什么恩情。有缘再会。” 说罢,便推门而去。 释空的身影消失得很快,尽管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每踏出一步,身影就远上数分。 “缩地成寸。”陆恒盘踞在窗台之上,看着对方背影,“他修为也至臻境,不知何时成佛。他们佛修,渡得好像是心魔劫,已此人心境,大概不会像我这么倒霉吧。” 看着释空离去的背影,陆恒心中竟有几丝不舍。 下次再见,也许与他又是立场相对了。释空大概也不会知道,他随手救起的一条小菜蛇,竟是自己的死对头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雏鸟情节,陆恒摇了摇头。现在自己实力变弱,心境竟也是变差几分。这离别情景竟是让自己生出怅然若失之意来。 不过有缘自会相见,他与释空有没有缘不得而知,这救命之恩却是结下了因果。 虽说释空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这段因果,总是要了断的。待到自己回到招摇山,回到巴蛇之躯后,再想办法报答他便是。 陆恒的心绪来得快,去得倒是也快。 现在这小菜蛇的妖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所有灵气一入体内,就立刻被虚丹吸收,没有留下丝毫。这样下去,修为丝毫不能寸进,待在此处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回妖族去看看现在究竟是何情况。 虽然这竹屋建在在灵眼之上,灵气充沛,但终究只是一条小小的灵脉罢了,比之招摇山,那是天差地别。 想到此处,陆恒也不想再做耽搁,决定即刻启程。 第4章 释空所设下的结界,只是阻止外面的人进来。陆恒从里面出去却是没有什么阻碍的,妖族对于族地的方向,有着天生的感应。 即使是现在陆恒不能借法宝飞行,倒也不用担心迷路,只是时间会花费得稍微久一些罢了。 可惜的是,陆恒的计划,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他堪堪到达山脚之时,就听空中传来一声厉啸。 只听这声响传来,陆恒只觉得浑身冰凉。如果自己现下是人形,怕是要两股战战,这是不可抑制的生理反应,对天敌的恐惧。 这是蛇类的天敌,鹰类。当初陆恒身为妖王巴蛇之时,因实力强大,位于乾坤大陆顶端。从未感受到这种被本能上的恐惧支配的感觉,现在却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好好的体会了一下。 不过陆恒到底也不是普通的小菜蛇,这种生理反应他很快就以强大神魂压制下去。如真是敌人,这种浑身僵硬的状态只会将自己变成一盘菜送入敌人口中。 最好只是一只普通禽类路过,自己身形这么渺小,应当是引不起对方注意。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恒抬头一看,却见那只鹰俯冲而下,翅膀上的翎羽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着金色光泽。 金翅雕。 陆恒心中暗骂一句时运不济。这金翅雕也是妖族,只是观其形态,似乎尚未开灵智。妖族法则,没开灵智之前,弱肉强食,都是天道法则。只有开了灵智,才会遵循不得食用同族之法则,如若犯此禁律,那便是恶妖。 说时迟那时快,这金翅雕一族本就以速度见长。眨眼之间,陆恒已感受到它巨大的翅膀带来的风压。 好在陆恒反应也是极快,迅速隐入一旁岩缝之中。金翅雕自他藏身之处划过,利爪在岩石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一击不成,金翅雕又冲天而起,盘旋在空中。 陆恒耐心地等着,反正他又不需进食,这金翅雕可耗不了这么久。过会见自己不出来,这雕大概就会离去了。 不想,那金翅雕盘旋一圈之后,竟是毫不犹豫地再度俯冲而下。金刚利爪所过之处,大块岩石被抓成粉末。 这一击过后,金翅雕再度飞上半空。盘旋一周,蓄力完毕之后又是俯冲而下,如法炮制。 陆恒躲在岩石缝隙中,只见外面石块粉末纷纷扬扬地落下,在地面积起厚厚一层,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他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大概再来三回,这岩石就再也不能庇佑自己了。 这傻雕是怎么回事,像自己这种小菜蛇,浑身上下没一两肉,塞个牙缝都不够。金翅雕毕竟还只是未开灵智的妖类,要弄碎这么大块岩石也要耗费不少功夫。 雕兄,何苦这般执着。陆恒苦中作乐地说了句。 如今的处境表面看来是山穷水尽,陆恒倒是也不算太怕,大不了等着傻雕破开岩石时候,瞬间将气海之中的虚丹吐出,将这金翅雕炸个飞身碎骨就是。 虚丹而已,再凝就是。 金翅雕越来越近,宽阔的翅膀再地上留下浓重的阴影,在此时体型渺小的陆恒看来,竟是如同典籍中的鲲鹏那般,遮天蔽日, 陆恒心中却是丝毫不憷,他直起身子,吐出蛇信,只待金翅雕接触的瞬间就吐出虚丹引爆。 来了! 陆恒气海之中开始翻腾,虚丹渐渐上升。 金翅雕翅膀微收,利爪照着陆恒头部抓了过来。 陆恒的虚丹已经含在口中,蓄势待发。只是他正要吐出妖丹引爆,却见自己眉心金光大作,一道人影出现在陆恒身前,白色衣角轻轻拂过他的头顶。 陆恒一惊,含在口中的虚丹又咽了回去,一路滚回了气海之中。 释空? 只见站在身前的释空袖袍一卷,将那金翅雕击飞十余丈。那金翅雕在空中翻了数个跟斗,才堪堪稳住身形,展开翅膀借助气流上身至高空。 金翅雕虽未开灵智,但野兽本能也让他知道这白衣人不是自己所能匹敌的,果断就掉头向远方飞去。 见金翅雕远遁,释空这才得空转身察看陆恒情况。他背光而立,身形不算凝实,隐约有些透明。 “法外化身?”陆恒问。 “是的,我在你眉间留下一道精血,在你遭遇危险之时便能以法外化身出现在此地。” “此法有损修行,你我萍水相逢,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释空依旧神色淡然,还是那句回答:“不必多虑,这是我的修行。” 说罢,他俯下身来,指尖在陆恒眉心一触即离。 陆恒觉得眉间一阵刺痛,又见对方指尖上有一抹血迹,才意识到方才那金翅雕的利爪伤到了自己。 释空将沾染了陆恒鲜血的指尖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眉心微皱:“你体质特殊,这血液之中灵气精纯,能助妖族开灵智。那些未开灵智的妖族对此皆趋之若鹜。” “这是说,我现在就是一蛇形大补药?” 这小菜蛇的来历究竟为何,身上无妖纹,体质却这么特殊。 第4节 “可以这么说,在有自保之力前,你还是留在结界之中为好。” 陆恒心中深以为然,虽然释空留下精血,可如若他本体那边也在险境之中,那是断然抽不开身将神魂转移到法外化身之上来救自己的。 再者,自己这已是欠下释空第二段因果了,这么下去,怕是不知要用什么才能还清。 “我知晓。” “甚好。” 释空护送陆恒回到竹屋之后,身形慢慢消失,随即又是化作一道金光没入陆恒眉心之中。 至此,陆恒也只能安心在竹屋之中住了下来。 修真无岁月。一晃就是二十年过去。 今日又是月圆之夜,月之精华不若帝流浆之夜,却也要胜过平时。 这般适合妖族修行的时刻,陆恒自是盘踞在竹屋之外,吞吐月之精华和天地灵气。 他的身形比之二十年前,已经成长不少,不再是那条如同筷子般粗细的小菜蛇,看来总算有了几分妖族的威势。 本以陆恒之境界,凝实妖丹根本不需这么长的时间。但是这二十年来,他纳入体内的灵气,十之有九都消失无踪,勉强能储存入虚丹之内的一分,都是千辛万苦才抢下来的。 他丹田之中,正是翻江倒海,灵气沸腾之势,凝实妖丹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丹田之内不平静,外间世界也是无风起浪。本是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中,凭空凝聚起乌云朵朵。 妖丹成型之时,便是妖族化形之日。妖族化形,必有雷劫。 然而这对于许多妖族九死一生的劫难,对于陆恒来说并不算什么。 没费什么功夫,化形雷劫就被他悉数化解。 雷光散去之后,空地之上的灰色小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衣少年。 劫云已散,温柔的月光又悉数洒在他工笔描绘般的精致眉眼之上。 只是少年依旧未睁开眼睛,因为他的神识依旧沉浸在紫府之中。 凝丹之后,妖丹就不再留在气海之内,而是升至气海上方,成为紫府的中心。 随着妖丹的缓缓升起,陆恒竟发现有金色丝线缠绕在妖丹之上。 想到这些年来,修行之时的异状,陆恒能够肯定,导致自己那些灵气消失无踪的罪魁祸首就在金色丝线的另一端。 妖丹终于升至紫府中央,那神秘之物也露出真容来。 金色丝线的另一端,链接着一个手机。 是的,就是手机。不是陆恒在穿越到修真界后,结合现代手机改良后的新型法器,联络型玉圭。 而是他在现代社会用的那一款手机,苹果666s。 陆恒:“……” 空地之上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眸还保持着蛇类的金色竖瞳。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皮每开合一次,瞳孔的颜色就变深一分,最后成为黑色。现在,少年从外表看来,已是个普通凡人少年。 严格来说,也并不算普通,因为他的外表过于出众了些。 陆恒此刻倒是没空去看这小菜蛇的人形是什么样子,因为一道金光从他丹田之处飞出,随后就悬浮在他眼前。 还是那个苹果666s,原来刚才把自己吓出识海的,不是幻觉。 “主人,你为何看到我就跑?我是你的本命法器呀。”平板的电子合成音响起,苹果 666s的屏幕配合一亮,上面出现委屈的颜表情。 “你是器灵?” “是的,请主人赐名。”苹果666s欢快地绕着陆恒飞了一圈。 “你叫siri好了。”陆恒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头痛。 “西瑞?这名字太好听了,我很高兴。”即使是说着自己很高兴,它的声音依旧是平板的电子合成音。 “你高兴就好。说吧,你是怎么回事?”陆恒眉头微皱,看着这个金色外壳的本命法器。 “啊,当时主人你渡天劫之时,手中不是捏着一个联络型玉圭吗?那就是我的本体。”西瑞说。 陆恒回忆起来,当时自己等天劫之时,确实有些无聊,便拿出了联络玉圭上网。那劫雷来得突兀,天雷劈下之时,他也没来得及把玉圭收入体内。 “我吸收那雷光之后,就产生了意识,并且已经与主人神魂绑定了。我转念一想,自己乃是是独一无二的本命法器,怎么能和其他量产型的玉圭一个外表呢,于是就按照主人你记忆中的那样,给自己重新打造了一个外形。主人你有没有很惊喜?” “……,所以我那些失踪的灵气都被你吸收了?” “我,我要充电才能启动的。那些金色丝线,就是充电线。”西瑞屏幕上,出现一个害羞的表情,似乎对于自己的电量需求感觉很抱歉。 “好吧。”陆恒又捏了捏眉心,“你这个解释很合理了。” 第5章 妖族不若修者,喜用各式法器,对于妖族来说,最强的法宝莫过于自己的妖躯。除此之外,陆恒也知以自己的修为,若是有了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器,那法器必将产生器灵。 本命法器的器灵,与本身神魂相连, 陆恒觉得自己算是一个秘密挺多的人,与有灵智的东西共享自己的记忆,总是会有几分不安全。 现在阴差阳错之下,绑定了一个本命法器,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不过,现在这个傻乎乎的器灵,看起来也还算不错。 陆恒打量了一下西瑞,除了能漂浮在空中外,与他在现代世界之时,用了三年的那个手机确实是一模一样。 这样倒是让陆恒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你既是我本命法器,与普通玉圭相比,定是有些独特神通,说来听听。” “我可以追踪所有联网人的真实身份哟!”西瑞平板的电子音中,透露出几分自豪的情绪。 西瑞所说的网络,指的是陆恒一手打造的妖族修者一家亲天网。 陆恒在现代社会的时候,是一名信息工程师。初到乾元大陆之时,作为手机癌末期患者,陆恒实在是适应不了这个世界的人,待在一狭小洞天福地之中,一坐就是几十上百年的生活习惯。 在巴蛇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赋加成之下,陆恒很快就对修行一事得心应手起来。在有了自保之力后,陆恒去了修真者的领地中游历。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学得最为精妙的炼器之术。手机癌这种绝症,即使是陆恒在乾元大陆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治愈,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严重。 炼器之术加之还留在陆恒脑中的现代科技知识,他成功在修仙世界炼制了联络型玉圭法器。联络型玉圭的法器的功能,基本与现代手机一致,最重要的是炼制方法很简单,方便量产。 因为只有能够量产,才能让几乎所有的妖族修者都能买得起,从而实现陆恒的下一步计划,搭建天网。随之陆恒又一头扎入了阵法一道的研究上,以此为基础搭建出了妖族修者一家亲天网。 天网以联络型玉圭为媒介,将神识探入就可在上网,比之现代网络还要方便几分。 从此,横空出世的天网,风靡乾元大陆。随着在天网之上的交流逐渐频繁,妖族和人族的关系也渐渐有了改善。 而本性是个技术宅的陆恒,除非有大事发生,之后就很少离开招摇山,过上了每日修行上网的美好生活。再无所求的陆恒,心境完美契合了逍遥道,至此修为一日千里,很快就立于乾元大陆顶端,直至那日来得诡异的九九诛邪雷劫。 天网之上,所有人都是匿名交流,连手握天网服务器大阵的陆恒,也查不到上网人的真实身份。 如今西瑞说他可以查到匿名账号后面人的真实身份,倒是让陆恒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挑了挑眉:“所以这有什么用,你吸收了这么多灵气,结果就能查个ip而已?” 天网本就是陆恒用来娱乐,上网人的真实身份如何,他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嘤嘤嘤。主人不要嫌弃我。” 听对方用平板的电子合成音一字一句地读出嘤嘤嘤三个字,陆恒觉得一阵恶寒,仿佛重新经历前世被谷歌娘支配的恐惧。 “好吧,先让我看看你的神通。” 得到主人肯定的西瑞,十分高兴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其实它出现之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在他的数据库中,修真者的本命法器,都是用种种天材地宝炼制而成。 然而他的本体只是个联络玉圭,炼制材料是最为普通的玉石,在变成本命法器之前,除了联络和上网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作用。 要是被主人嫌弃,不顾神魂损伤也要与自己断绝关系怎么办,必须好好表现。 想到此处,西瑞涌起斗志来,小巧的身躯亮起金色光芒,用尽全身解数,但求博得主人青眼。 半空之中,展开一个透明的虚拟屏幕,那是一个登陆天网的界面。登陆栏上,已经自动填好了陆恒之前使用过的账号和密码。 陆恒看着这有如科幻电影中的一幕,又捏了捏眉心,所以这器灵读取自己在现代世界中的记忆后,到底把自身改造成什么样了。 “主人,请登陆” “恩。” 陆恒点头,抬手点击登陆按钮。 【404 not found】 看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字,陆恒愣了一下,这本是为了娱乐自己,设置的一个类似小彩蛋的东西。如果支持天网运行的大阵出错,就会在联网之人的眼前出现这个页面。 在天网运行之初,因为阵法还不太完善,也曾经发生过因流量太大导致服务器大阵宕机的意外。大阵修复之后,无数见到这段神秘字符的人,还在天网之上盖起高楼讨论。 最后得出结论是,这句字符应当某种神秘的咒文,用以乞求天网运转顺利。没见到后期,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无法登陆的情况,这句神秘的咒语,也渐渐成为传说。 “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据我探测,妖族修者一家亲天网的服务器大阵,已经停用。不过方才我还发现了很多小型服务器大阵,是否要链接?” “你能不能让我看到这些小型服务器阵法?“ “没问题。” 半空之上的屏幕又是闪烁几下,一幅幅大阵铭文投射出来。 细细参详之下,陆恒发现。这些小型服务器大阵的基本是以天网服务器大阵为蓝本绘制,但相较天网大阵的玄奥高深而言,明显要简化了不少。 作为天网大阵的缔造者,陆恒自然知道原因。天网大阵的构建,结合了他脑中的现代科技知识和对修行之时对天道的感悟,其中现代科技的部分,对于此世间人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不可理解的邻域。 所以除了陆恒,没有人能再完美复制一个天网服务器大阵。 不过搭建这些小型服务器阵法之人,也是天赋卓绝,他将陆恒的阵法简化之后,又将这些小型服务器链接在一起,做成了连环大阵,到也是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天网大阵的效果。 “这人有潜质,要是穿到现代,也是信息工程界的人才。”陆恒感叹了一句。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天网大阵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被废弃。 西瑞在搜索信息方面,是一把好手。但无论是以“妖族修真一家亲天网”或者是“妖王陆恒”为关键字,它都无法搜索出任何信息来。 一无所获之后,西瑞似乎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 陆恒只见它屏幕接连不断的闪动,似乎在马力全开地运转着什么程序。 第5节 “主人,我查出来了,并不是没有相关信息,而是只要与这些关的帖子,全都已经被删除。” 陆恒摸了摸下巴,自己这是成了天网二号上面的不可说之人,这百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以不可说,神秘人这些关键字搜搜看。”熟悉现代网络套路的陆恒,很快想到解决办法。 这回便有所收获,不过也许是怕被删除,也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片段。陆恒仅能从“狼子野心”“其心当诛”这些此句之中推断,自己现在的名声,似乎不太好。 “你方才说,能够追踪所有连上天网之人的位置,这删帖的管理员,你能否追踪?” “没问题。” 随即,删帖管理员的所在地,悉数被列在光幕之上。 让陆恒最为惊讶的是,这天网管理员,竟是遍布整个乾元大陆。准确来说,是乾元大陆的顶阶势力之中。 如此说来,这天网二号,是由这些顶阶势力共同运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陆恒有些在意,最为活跃的管理员,其所在地竟是鹊山。 西瑞见陆恒目光停留在那个名为大红袍玖号的管理员上,便善解人意地凑了过来:“主人,你想不想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我也可以做到哦。” “哦?”陆恒有些惊讶地看了西瑞一眼,这本命法器神通还真是不小。 “天网都是通过神识链接进入,所以我能通过链接上来的神识,倒推出此人外貌。” 陆恒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西瑞开始模拟大红袍玖号的真实面目。 光幕之上,一团黑影逐渐成型,观其轮廓,是身材高大健壮之人,应当是男性。眼见那扭曲的黑影越发清晰,陆恒也有几分紧张,不知这神秘人的真面目为何。 在这些事件的背后,他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想,这团黑影却在即将成型之时,一阵扭曲,随即消失在了空中。 取而代之的,屏幕之上跳出一个大大的提示框:【电量不足,请尽快连接电源。】 陆恒:“……” 西瑞:“……” 一妖一器灵相对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主人,这个功能,耗电量太大,我现在似乎还施展不了。”西瑞努力挽回身为本命法器的尊严。 “算了,是我的错,现在修为却是不足以支撑起你的太多神通。” 不过方才这些信息,已经让陆恒理出这些诡异之事的基本脉络。 一是,作为前任妖王的自己,声名狼藉,已成为一个禁忌之人。 另一则是,原天网大阵被关闭,新搭建的天网二号服务器大阵分散在乾元大陆各顶尖势力之中。此事,妖族也参与其中。 并且,妖族对于自己的事情,态度并不算正面。不然修真者那方如此抹黑妖王名声,妖族定是要发起战争,维护本族之王的。 如此说来,自己决计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妖族。以现下的状况,没有调查清楚情况,就贸然回去,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第6章 西瑞见陆恒神情严肃,心中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电量不足,似乎坏了主人的大事。 他惴惴不安地说到:“主人,等我系统更新后,就可以把那些被删除的数据复原了。甚至能潜入废弃的天网大阵中,将之前的数据复原出来。我,我真的很有用。” 陆恒心中本被这些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闹得有些心绪不宁,却被西瑞平板之中带着忐忑的电子合成音逗得有些忍俊不禁。 他又见西瑞的屏幕右上角,电量不足的红色标志,觉得很是碍眼,有种立刻给它插上充电线的冲动。 这是手机癌末期患者才懂的苦恼。 背负了西瑞这么一个耗电大户,陆恒觉得这小菜蛇的妖躯,实在是有些不够用。要是能回到妖族,重新回到巴蛇妖躯之上,供给西瑞所需灵力,根本就不在话下。 历任大妖身死道消之后,妖躯都是万年不朽,且灵力不散。这些死去大妖的妖躯,都会入妖族圣地。 陆恒之前的巴蛇妖躯,自然是在圣地之中。 只是不拿回妖躯,无法知道幕后黑手为何人,他又不敢贸然回到妖族族地;可要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又得拿回妖躯,才能供给西瑞升级所需灵力。 这简直是一个死循环。 陆恒陷入两难抉择之中,他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联系自己的养子莫淮。 未能化形之时,陆恒几乎没有自保之力,为了性命安全,他也不敢离开竹屋结界。而每日修行的灵气大都被西瑞吸取,竟是以纸鹤传音这类法术都没法使出,就此也就耽搁了与莫淮联络。 现在西瑞已经被激活,那基本的联络功能应当还在,莫淮的联络号陆恒记得清楚。 招摇山上。 如今的妖王住处,已经换了主人。 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坐在书桌之后。桌面之上的文书,堆积成小山。 莫淮处理起这些妖族之中的各项事宜,已是得心应手。因为这数百年来,即使是前任妖王在位之时,这些事务也都是经他处理 。 他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即使是这些杂乱无章的事务,处理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突然,莫淮手中毛笔落下,纸面之上绽开一道浓重墨渍。他却无暇关注这些,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圭。 方才,他觉得这玉圭震动了一下,这是有人联络他。妖族之王,日理万机,有人联络他并不奇怪。 问题出在这个玉圭的来历上,这是当初王炼制出来的第一批玉圭。第一批的成品,仅有两个,王自己留下一个,另一个送给了莫淮。 他一把抓起玉圭,神识探入就想查看联络记录,却发现,最近的一条联络记录,依旧是百年之前。 莫淮垂眸看着手中玉圭,向来严肃的脸上,竟是有一丝出神。 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嘴角勾了勾,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王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有两个玉圭。王亲手炼制的玉圭,他怎么会用来联系其他无关紧要之人。这个玉圭之上的联络人,永远都只有陆恒一人。 方才那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莫淮定了定心神,再度拿起了笔。 如果陆恒在此处,大概会惊讶,这招摇山之上的一草一木。经历上百年过去,同他居住在其上之时,竟是分毫不差。 只是现在的陆恒,在千里之外,对着突然强制关机又再度启动的西瑞,陷入了沉思。 西瑞已经不敢再出声,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是联络而已,剩余的电量明明够用,为何会突然自动关机。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先回去充电吧。”陆恒温声安抚了一句。 得到主人安慰的西瑞,屏幕之上出现泪眼婆娑的颜表情:“主人你真好。” 随即就化为一道金光,没入陆恒紫府之内,充电去了。 方才这事,确实不怪西瑞,西瑞是陆恒本命法器的器灵,与他神魂相连。可以说,只要陆恒心念一动,西瑞就会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刚才,西瑞才拨通莫淮的联络号,陆恒神魂深处突然留传来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他的理智尚未反应过来,本能就已发出指令,强行关闭了西瑞。 这种情况,陆恒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处于乾元大陆顶端的大妖,触摸到天地法则边缘之后,在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会得到天道启示。 当初以陆恒实力,如若好好准备,诛邪雷也不一定能奈何他。他却因为没有得到这性命之危的天道启示,才掉以轻心,导致了现在的处境。 陆恒又想起那没有顺利成型的黑色人影,如果说是莫淮,也并不突兀。出于对莫淮的一贯信任,之前陆恒并未将这人放入嫌疑人名单,但这是一出过后,他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或许是莫淮此刻被幕后之人控制,或许是莫淮本人就有问题。不管如何,陆恒暂时是不能再联络莫淮了。 现在看来,妖族这边的出路,完全是被堵死了。权衡之下,陆恒决定,下山到人族的地盘上,查探一番。 想到去往人族地盘,陆恒这才想起,渡劫化形之后,竟是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长相。 他随手一挥,空中凝聚出一面水镜。 一看之下,陆恒有几分惊讶,水镜之中的人影,看来十分眼熟。这是陆恒朝夕相对的一张脸,不过与其说是妖王陆恒的脸,更准确的说是现代人陆恒时期的长相。 陆恒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容貌与乾元大陆之上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仙气缥缈的妖王,人类陆恒的脸更加的有人味一点。 并且现在这张脸,还在处于少年时期,带着几分青涩。即使是与陆恒相识之人见了,也不会把他与那个惊才绝艳的妖王陆恒联系起来。 这样,倒是方便陆恒行事。毕竟,虽说法术能变幻容貌,但是在修为高过陆恒的人或妖眼中,法术变幻的容貌,形同虚设。 让陆恒惊讶的,除此之外,还因为水镜之中的少年,眉心竟有一点朱砂。 这是?陆恒下意识的触摸一下眉心红印,想起二十年前遇到的那个人。 释空,眉间这点朱砂,便是他的精血所化。 这二十年来,陆恒老老实实待在竹屋结界之内修行,未曾遇过什么危险,自然也再没见过他。 据说梵音寺释空是苦修之人,一直在凡世间行走,体会众生之情。 陆恒此番前往人族的地盘,说不定还能碰上他,到时候再顺手把这段因果了结一番,岂不妙哉。 想到此处,陆恒也不再犹豫,果断地离开待了二十年的竹屋。 *** 杨柳镇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上,一个灰袍少年蹲在街口愁眉苦脸。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 因为这少年长得太过俊俏,眉目精致,色若春华。 但他的动作又太过不雅观,嘴角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拽来的狗尾巴草,黑缎子般的长发用枯草随意束在脑后。尤其是那身灰扑扑的衣服,实在是太对不起他那张得上天厚爱的脸了。 陆恒倒是没工夫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现在陷入妖生之中的一大困境。 一分钱难倒好汉。 原富可敌国妖王,现两袖清风小菜蛇的陆恒,很是苦恼。 虽说他不需进食,但在外行走,总是需要几个灵石傍身的,不然连壶灵酒都喝不起,还得露宿山野之中,这日子过得太没滋味了。 得想个路子来点灵石,能怎么办,重操旧业呗。陆恒将嘴中狗尾巴草吐出,走向镇上最为华丽的建筑。 “这位仙师,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踏入多宝阁大门,一名伙计就殷勤迎上前来,并未因陆恒的寒酸打扮有任何怠慢。 陆恒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那符文成型之后,化作一道金光飞入楼板之中。 随即,自二楼之处,传来一道声音。 “请这位仙师上楼一叙。” 伙计略一躬身,引着陆恒就上了多宝阁的二楼。 多宝阁掌柜,见陆恒上来,放下手中玉简,迎上前来。玉简之上,正是方才陆恒凭空划出的符文。 “原来是陆九仙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6节 陆九,陆恒之前在乾元大陆之上行走时候的化名。当初为了融入修真者之间,他便在这夺宝阁之中挂了名号,承接各种委托。 如今陆九这个名号,在多宝阁之中,已是甲级执行者。 “最近手头有些紧,有没有什么报酬丰厚的案子?”落座之后,陆恒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口问到。 掌柜早已做好准备,递出一本书册:“以您的等级,可任意挑选。” 陆恒神识一扫,就将书册之中的委托悉数浏览完毕。他想到现在自己实力一般,本想挑个简单些的委托,不想登记在册的委托,要么难度太大,要么距离太远。 只有这个委托最为合适。 青木城,方家家主为恶妖所迷,请仙师施以援手。委托报酬:十块地级灵石。 吸人精气之妖,一般战斗力都不是太强,所以才会通过迷惑人这种手段来提升修为。而杨柳镇,正是在青木城地界。 十块地级灵石,以往的陆恒自是看不上眼,但如今他身无分文,十块地级灵石也够用上一阵了。 “这个委托我接下了。”陆恒手指在书册之上点了点,属于他的符文就如同印章一般,印在了这一页之上。 随即,书册之上的字迹慢慢消退,旁人再看不到关于此项委托的任何痕迹,只有陆恒失败之后,这些字迹才会再度出现。 与此同时。 在距离青木城数百里的地方,白衣僧人立于山野小道之上,手中拿着方才突然从他紫府之内飞出的法宝。 法宝之上,闪动着莹莹光芒。如有见多识广之人在此处,便能认出,这法宝乃是梵音寺镇派神器因果盘。 白衣僧人垂眸思忖片刻,便收了因果盘,迈步离去。白色衣角似乎才掠过草丛,他的身影却已出现在数十丈之外。 第7章 方家在青木城算是有名望的世家,但始终未能成为青木城顶级世家之一。只因为方家数十代以来皆为出过有仙缘的人,虽说家族之中,在朝为官的数量不少,但不能与修真宗门搭上关系,终究还是弱了几分。 要不是方家家主方文泽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笔墨丹青,怕是早就没落。据说,他的画作,即便是在多宝阁之中也是供不应求。更有甚者,不少修真人士到多宝阁采购之时,也会顺手带上一两副方文泽的画作。 所以方家才能与多宝阁搭上关系,才能拿的出十块地级灵石这种对于凡俗世家来说,几乎是不可得的一笔报酬。 冲着这十块地级灵石来的仙师,如今就坐在方家正厅,被奉为座上客。 主位上坐着的,是方文泽的妻子李氏。李氏待字闺中之时,是闻名整个青木城的美人,如今虽面带愁苦之色,却依旧是风姿绰约,令人见之忘俗。 然则无论是何人,踏入正厅的瞬间,视线都会被坐在一旁的灰衣少年所吸引。 丫鬟上前奉茶,这些大户人家的侍女,行事向来妥帖。但即使是这位平日里行事稳重的大丫鬟,在退下之时,目光也不自觉地在那仙师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李氏也在暗地打量这位陆九仙师,虽说她也知这些修仙者不能通过外表判断对方年龄,很多看来风华正茂之人,或许已经在这世间度过了几百上千年的岁月。 但是这位仙师,是不是也太过年轻了些,观其外貌,与普通十五六岁的少年无异。李氏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这般年纪的仙师,大多都是大型宗门之中精心培养的天才弟子。 观其衣着打扮,却又不像,那些大型修真宗门之中的天才弟子,身上所着虽不是极尽奢华的锦衣玉袍。可也不会像这位仙师这般……寒酸。 也不怪李氏多想,因为这十块地级灵石,已经是她最后的筹码。 对于方家这种在修真宗门之中没有门路的凡俗世家来说,要弄到灵石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前几个月,方家家主将府内的储备的灵石几乎是挥霍一空,之后也再没拿出画作到多宝阁售卖。 这十块地级灵石,是李氏自娘家带来的嫁妆。 按照夺宝阁的规矩,即使是这位仙师没能顺利解决这桩委托,交予多宝阁那边的定金也是不会退还的。 对于李氏的视线,陆恒安之若素,他直接拿出多宝阁的印象,放于茶案之上,向着李氏的方向推了推。 李氏正要拿起一观。 却见一位丫鬟快步走进正厅,略微福了福身子,便凑进在李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丫鬟的声音确实压得极低,如是凡人自是听不清其中内容,但是对于陆恒来说,却没什么两样。她的一字一句,在陆恒耳中都听得真切。 “夫人,外面来了一位佛修大师,说是来自梵音寺,可解府中困境。” 李氏一听这位大师来自梵音寺,本来见到印信就安定下来的心,又几分犹豫起来。 梵音寺乃是乾元大陆之上底蕴最为深厚的几个顶尖宗门,尤其是在降妖伏魔方面的名声更是是如雷贯耳。 只要有梵音寺弟子出手,无论是怎样的恶妖魔修皆不在话下。传闻中,梵音寺之中的锁妖塔中,就镇压着不少有通天裂地之能的大妖。 再加之眼前这位陆九仙师,一脸稚嫩的样子,本就让李氏有些心中忐忑,如今又来了梵音寺的高僧,作何取舍似乎很是明确了。 可是陆九仙师确实又是拿了多宝阁的印信来的,如自己这厢反悔,多宝阁那边今后怕是要拒接方家委托。多宝阁可是方家同修真界的唯一联系,绝不能因为这事毁了。 陆恒见李氏神色纠结,当下就猜到她心中所想,又听闻外面大师乃是从梵音寺来。 他突有福至心灵之感,总觉得此人自己应当认识。想到此处,陆恒左手掐了个法决,随后便觉眉心朱砂微微发热。 果然是故人前来。 “方夫人,如你着实心中犹豫,请门外那位大师进来也无妨。”陆恒直接开口说到。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对于这些仙师来说,方才丫鬟的耳语怕是已被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她慌忙起身,略带歉意的行了一礼:“陆仙师,是妾身太过唐突了。方家既是委托了多宝阁,那便不会做这等出尔反尔之事。我这就让丫鬟去回了那位大师……” “无妨,门外那位是我的朋友,我与他许久未见,刚好能叙叙旧。” 李氏这才转忧为喜:“如此甚好,如若能解府中困境,说好给陆仙师的报酬,断然不会短上一分。” “好说。”陆恒微笑点头。 “快去请门外那位大师进来。”得了陆恒首肯,方夫人转头吩咐身边丫鬟。 释空随着领路的丫鬟,一路行至方家府邸的正厅。将将迈入大门,他尚未看清主人家的模样,就被上座的少年吸引了目光。 那少年眉眼之间尽是逍遥肆意之色,眉心那点朱砂让他更显眉目精致,唇红齿白。 陆恒站起身来,朗声说到:“恩人,好久不见。当初一别,你说有缘自会相见,如此看来,你我甚是有缘啊。” 释空顿了顿,唤出一个名字:“小九。” 一旁领路的丫鬟,偷偷看了身侧的白衣僧人一眼,觉得这位面容俊美的高僧,在唤出那灰衣少年的名字之时,似乎整个人都多了几分人气。 要知道,方才一路行来,她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就算是多呼一口气,都会污染了这位如同云端之上的俊美佛修。 “答对了。”陆恒挑眉笑了笑。 此刻两人皆是客人,也不好太喧宾夺主。打完招呼后,陆恒就把主场让给了李氏。 迎贵客落座,又奉上茶水之后,李氏终是得以进入正题,说明此此委托的来龙去脉。 李氏嫁入方家几年来,与方文泽举案齐眉,夫妻间鹣鲽情深。在李氏眼中,自己的夫君是专情之人,自她入门以来,从未提过纳妾之事,也不像不少文人喜喝花酒。 李氏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平日里,夫君最爱为我画像,除开那些要送予多宝阁的画作,他向来只画我一人。” 虽说这李氏所说之事,似乎都是夫妻间相处的闲情雅致,但陆恒猜想,李氏此刻提起这事,定是与此事有关。 “半年之前,夫君被人引荐,去了一个据说仙师们才能去的交易会,买回了一些仙人宝物之后,他就变得有些奇怪。成日把自己关在松涛院中,再也不曾为我画像。” “方家主,可是自交易会上回来后,就变得不对劲?”陆恒问。 李氏蹙眉回忆了片刻:“如此说来,并非如此。夫君回来之后,有月余时间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时常为我画像,只是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将自己关在松涛院中,不见外人也不再作画。” “你可知,他买回的是些什么宝物?“释空开口说到。 李氏只是摇了摇头:“夫君把那些物事看得十分重要,一买回来就锁入书房密库中,连我都未曾看上一眼。但是我知道,其中有一画卷,妖物定是那卷画。” 陆恒见李氏神色笃定,但她一介凡人女子,是不可能看得出画中妖气,便问道:“何出此言?” “初时,我还能进到那松涛院中去,每日都见他对着画卷喃喃自语,目光痴迷。我本以为他只是得了心仪画作,有些沉迷罢了,直到那天……”李氏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见方夫人示意,行了一礼,随后开口说到:“那日夜里,夫人说腹中饥饿,我便去厨房取些点心。然后回来的路上,在凉亭之中,看见老爷和一女子形容亲密。” 说到此处,丫鬟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来:”那女子肯定不是人,我敢肯定!” “为何?” “当时有风,风吹过她的衣角之时,我看见那女子脚没有落地,是悬在空中的!” “那夜可是月圆之夜?”陆恒又问。 丫鬟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没错,那时的月光特别亮,我才能看清凉亭之中的情景。” 说完之后,她退回李氏身后。 李氏继续说到:“小桃告知我这件事后,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也想办法请了附近小宗门的一些仙师来看过。他们却说府中并无妖气,让我放心。可是夫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近段时间,已是完全把松涛院封闭起来,除了送饭的家仆外,任何人都不许进入。无奈之下,我才到多宝阁下了委托。” 陆恒还待再问些细节,却见一名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正厅。 “夫人,不好了,老爷他……” 李氏一听,本被打断的不悦神色立刻变得慌张起来:“老爷他怎么了?” “我方才送饭到松涛院,发现早上送过的餐食,老爷也没有出来取。我有些不放心,便敲门唤了几句,可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你快说啊!”李氏面色紧张,厉声喝道。 家仆一路跑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略微停顿片刻,喘了口气才继续说:“我有些担心,便从门缝偷偷看了一眼,却看到老爷倒在地上。然后我就撞开门闯了进去,发现老爷他昏迷不醒了。” 听到方文泽只是晕倒,李氏冷静些许,吩咐家仆去城中请大夫过来,随后又说:”陆仙师,大师,可否随妾身前去看看?“ 此事不太正常,陆恒二人自是不会推辞,便随李氏往松涛院行去。 方文泽已被发现他的家仆安置在了卧室之内,床侧有一丫鬟在看顾。 床榻之上的方文泽,面色青白,呼吸微弱,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 李氏一见这情况,脸色就白得快要跟床上之人差不多,她声音颤抖:“仙师,这是怎么了?” 陆恒上前一步,手指搭上方文泽脉门之处,一道神识就探入他体内。一探之下,他立刻就发现了此人不省人事的原因。 “生魂离体。”陆恒眉头微皱,“三魂七魄,他体内只剩一魂,并且也有离体之相……” 陆恒并没有说完。 但李氏聪慧,完全能明白他话中之意,听到此处,她捂住胸口,身形摇摇欲坠。 “不用担心。”陆恒赶紧安抚一句,随即看向释空,“这种情况,你应当比我有办法。” 释空微微点头,走上前去。 他掐了个法决,就见指尖金光绽放,随即出现一道莲花虚影。他手势不停,直接将莲花虚影按如方文泽眉心之间。 随着莲花虚影消失,方文泽青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贫僧已将方施主尚未离体的一魂一魄封在他体内,只要这一魂一尚在,他的肉身就不会死亡。” 第7节 见到自己夫君不像刚才那副活死人的样子,李氏按在胸口的手这才放了下来,苍白的脸色也有所好转:“有劳大师了。只是如何才能让他转醒。” “自是将离体生魂找回来,塞回肉体,自然就好转了。”陆恒回答,“接下来就劳烦方夫人待我们去看看那副有异的画卷了。” 李氏点头,吩咐丫鬟在房内好生照顾昏迷中的方文泽,便带着陆恒二人行至松涛院的书房之中。 方文泽的书房,布置得颇为雅致。李氏一入书房,就呆住了。 片刻之后,她有些黯然地说到:“这书房的墙上,原来挂的都是我的画像,没想到夫君被妖物所迷之后,竟是连这些画像都容不下了。” 陆恒这种技术宅,也不太会跟女子打交道,见李氏满脸黯然之色,他只能转移话题:“那画卷在何处?” “随我来。” 李氏走到书架旁,熟练地转动书架上的瓷瓶。书架随之缓缓移开,露出隐藏在后的暗门来。 那暗门之上,却是挂着一把坚固大锁,拦住众人去路。 “这……”李氏惊讶到,“我也不知这密库何时加了锁。” 她又仔细看了看,面露难色:“这乃是九转回环锁,没有钥匙,单凭设锁人心中所记步骤才能开锁,可是夫君尚在昏迷之中。” 陆恒上前一步:“方夫人,事出紧急,望你不要见怪。” 李氏还未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就见灰衣少年手中寒光一闪,挂于密库之上的九转回环锁就被劈成两半。 李氏觉得自己真的不该用凡人的思维揣测这些仙师,她定了定心神,一把就退开了密库的门。 密库之中,东西不多,最为显眼的大概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副画。 李氏一见那画卷,神色一变:“不对,这画不对。当初我曾瞥见过这画中内容,虽然被夫君训斥,未能见得真切,但是确实是隐约见过,这画中是有人像的。” 而如今,挂在墙上那副画,却是只有如仙境一般的景色。 李氏看着画卷,又想着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夫君,心中越想越气,抢上前去,就想撕掉这副妖画。 “方夫人,冷静。方家主的生魂下落不明,被吸入此画也是不无可能。你若将画卷毁去,失了媒介之后,他怕是再也不能回来。”陆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 “施主,未免降妖时伤到无辜之人,还请你将松涛院清空。”释空说。 “是我鲁莽了。陆仙师,释空大师,我这就吩咐封锁松涛院,其余事宜,任凭你们如何发挥,只要能救出夫君。” 李氏到底是大家出身,很快就恢复理智,行了一礼之后,带着闲杂人等就离开了松涛院。 陆恒和释空这才得空细细观察这神秘画卷。 陆恒将画卷取下,放于密室书桌之上,又侧头问道:“恩人,你觉得这画中是否有异?” “唤我释空即可。”释空低声说了一句,便走上前去看那画卷,“这画中,确实没有妖气。” 陆恒的关注点却不在画卷有无妖气之上,他是个标准的技术宅,妖王私库又浩如烟海,每日里除了上网修行,便是研究诸家杂术。 丹青一道,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因此他一眼就看出,这副画成色很新,并不像是古画。 想到此处,陆恒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那符文成型之后,便一头扎入画卷之中。画卷之上,浮出一道虚影。 那虚影与桌上画卷一般无二,虚影顶端,还出现代表年月的文字。 这是回溯之术,可以用以推断事物的成型时间。 虚影顶端的文字迅速跳动,直至画卷上的内容消失,变回一张白纸,才停了下来。 陆恒眼睛一扫顶端文字,眉头微皱:“半年前,怎么会?时间这么短的画,怎么可能生灵化妖?” 第8章 器物不比飞禽走兽。飞禽走兽类若运气上佳,一次帝流浆就能开启灵智,由兽类转变成妖族。 而器物不同,器物生灵,比之植物更难。器物本就是死物,即使是修者妖族的本命法器,也须得放在紫府之内,日日以灵气冲刷蕴养,经年累月,才能生出器灵来。 就算是陆恒现在的本命法器,也是在多重因素叠加之下,才生出灵智。绑定修为已臻至境的妖王神魂,九九八十一道诛邪雷为它充能,这才有了西瑞的产生。 在凡世之间的器物生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李氏和丫鬟小桃所说皆不假的话,那这画卷,必定是已经生灵智化为妖类,才会有这些异象。 陆恒盯着画卷之中的那片空白,略微出神。这大片的留白,却是太不自然。方文泽乃书画大家,不可能会犯下这种基本错误。 从丹青构图的基本规则来说,这空白之处,确实应当是有一人像。 这般思忖着,陆恒伸手触摸桌上画卷,手指沿着画上景物的线条描摹。 这本只是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出乎陆恒意料的是,在手指触碰到画卷之上墨迹的瞬间,他只觉得神魂之中,传来一阵巨震。 陆恒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直至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陆恒的手自画卷之上轻轻带开。 “你神色不对,可是这画卷触碰之后能摄人心魂?”释空说。 陆恒这才从那种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这画,在呼唤我。” “待我在细细查探一番。” 说完,陆恒的手再度触上画卷线条,与方才不同,他还探出了一缕神识,试图找出其中异样之处。 不想,在陆恒神识探入画卷中的瞬间,他只觉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释空一把接住陆恒突然软倒的身体,面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来。他手指搭上陆恒脉门,一探之下,脸上神情更加凝重。 神魂离体? 好在修者或是妖族同凡人不同,神魂和肉体力量都更为强大。即使是神魂离体一段时间,只要神魂未灭,肉体就不会死亡。 释空见陆恒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便知他的神魂并未受到损伤。 果然是这画卷的问题,释空的视线,在桌上画卷停留了一刻。 现在这种情况,是决计不能毁掉画卷,如此看来,只能从内部破解这诡异画卷。 释空思忖片刻,还是不放心画卷内的那人。毕竟他现在情况特殊,碰到这种诡异情况怕是难以脱身。但如果耽搁太久,也不知被困在其中的神魂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还是自己进去把他带出来为好,释空将怀中人的身体,小心的放在一旁座椅之上。 随后便当空掐了道法决,在松涛院之外布下结界,以免外人闯入造成意外。随后便同方才陆恒那般,将神识探入画卷之中。 这许是释空第一次如此鲁莽行事,画卷之中情况未明,他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就这样进入了画卷之内。 *** 清脆的鸟雀声音,让陆恒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他捏了捏眉心,刚才那诡异画卷竟是让自己睡了整晚吗?心中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陆恒就发现不对。 这里不是方府。出现在陆恒视野中,那斑驳的墙壁,简陋粗糙的家具,都不属于那个雅致的方府松涛院。 而且,更为不对劲的是他脸下的触感,温热而光滑。自己这是枕着一个男人的胸口? 意识到这个问题,陆恒身手利落地就坐了起来。 果然,床榻之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男人眉目俊朗,身形健壮。关键是这人,陆恒并不陌生。 陆恒看着尚在沉睡中的释空,和穿着单薄中衣的自己,陷入沉默。 如果现在能连上天网,陆恒觉得自己大概要发一个帖子,标题就叫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恩人躺在一张床上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释空微微地动了动,把陆恒从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要遭! 陆恒行动起来,真是徐如闪电,只在须臾之间,他已站在床边。 好在释空似乎还是没有清醒,陆恒伸手拿过搭在床边椅子上的粗布衣衫穿上,决定外出去探探情况。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心中已有初步猜测,只需等待验证。 失去意识之前,自己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神识探入画卷。结合现在这种情况,大概就是被困在画中世界了。 陆恒才走到门口,就听有人敲门。 他顺手就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头发花白,做农妇打扮的老妪。 见陆恒开门,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今个儿怎么是你来开门,你家阿牛还没起身?” “我家阿牛?” “是啊。年轻人,你们虽是新婚蜜月,也不能日夜操劳,不然以后老了要后悔的。不要怪阿婆啰嗦,你自小就没了父母,这些事儿也只有阿婆能唠叨你一两句了。” “新婚?日夜操劳?”陆恒觉得眼前这老妪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意思。 老妪却没回到陆恒的问题,视线落在他的身后:“诶,阿牛,你醒了。” 陆恒僵硬地回过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发出咔咔的声音。 被这老妪称为阿牛的人,正是释空。 看见释空那张清风朗月般的脸,虽说身上穿得是粗布衣衫,可整个人依旧是如同在云端之上飘飘乎不似世间人。 这等人物,竟被眼前老妪唤了一声阿牛,陆恒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 “阿牛,哈哈哈,阿牛。” 然而,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就让陆恒的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二狗子,你今天是怎么了。”老太太眉头紧皱,“我说阿牛,你也别太宠着你媳妇儿,这般疯疯癫癫的,今后要怎么掌家?” 二狗子又是谁?媳妇儿又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只有自己,释空和老妪三人,释空是二牛,二狗子是自己,阿牛的媳妇,自然也是只能是自己。 “我,男人。他,男人。”陆恒的笑容,当场就僵硬在了嘴角。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赵家二狗子,谁不知道是个带把儿的小子啊。” 即使是当初眼睛一睁,发现自己从人变成了一条蛇,陆恒也没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这么崩坏过。 “既然你知道,我怎么会是后面那个男人的媳妇儿啊!”陆恒捂住额头,简直想仰天长叹。 “没想到啊,你们两人之间,阿牛才是媳妇儿?”老妪一脸惊讶。 她看了看陆恒,又看了看身后比陆恒高出半个头的释空,觉得二狗子很是不简单。 第8节 “不是,我说的是,我和他怎么可能会成亲?“ “二狗子,你在说什么?男女能成婚,男男为何不能成婚?世间万物,都应平等。” 随着老妪说出的这句话,陆恒视线中的一切,开始慢慢变得模糊。像是画卷落入水中那样,慢慢晕染开来,最后化为虚无的一片黑暗。 陆恒在此睁开眼睛,又觉得脸下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 时间仿佛倒回了刚才。 他又回到了床榻之上,枕着释空的胸膛从睡梦中醒来。一切情形,同上一次睁眼一模一样。 有一件事与刚才不一样,就是陆恒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醒了。” 陆恒一惊,坐起身来,便看到释空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对方清明的眼睛,和敞开的衣襟,莫名觉得有几分尴尬。 释空起身,直接拿过床边的衣服穿上,神情比之陆恒来说不知要镇定多少。 陆恒看着他镇定自若的动作,心中倒也没了尴尬之情。 “你我二人,如今应当是神魂进入了画中世界。”释空说。 “嗯,你的想法同我不谋而合。”陆恒点头,“不过你怎么也跑进来了?” “你化形时间不长,之前神魂又有过损伤,此间事情太过诡异,有我在更为妥当。” “多谢关心。”陆恒看了释空片刻,笑了笑,“现在看来,当务之急是把隐藏在这画中的那个画妖找出来。” “方施主大概也被囚禁在此间某处。”释空点头。 “也是,还得先把方文泽找出来,不然这画中世界崩塌之时,他一个凡人没有护持的话,说不定要魂飞魄散。” 几句交谈之间,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之后,还是那个老妪。 片刻之后。 陆恒和释空坐在床上,相对无言。 他们又回来了,陆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和老妪聊了几句,然后那墨迹晕染开的一幕又出现了。 随后,他就眼一黑,再回神就又枕在了释空的胸膛上。 “这应当是某种幻境结界之术。”释空眉头微皱。 “所以说你我是被困在这破草屋中了?” “如是这草屋是幻阵,那阵眼比在屋内。” 释空站起身来,在屋内仔细查探,试图找出阵眼来毁掉。时间紧迫,他必须在那老妪到来之前找到。 陆恒本想帮他一起寻找,却在要动作之时,听到自己脑中传来一个平板的电子合成音。 “主人,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自从那次在竹屋之外,因电量不足回到紫府之后,西瑞就再也没有启动过。因为陆恒一直在奔波之中,修行的时间有所减少,加之这外界的灵气远远不及那竹屋灵眼处。 西瑞也就一直处于电量不足的状态。 陆恒接下方家的委托,也是看中了那十块地级灵石。地级灵石之中灵气储量和纯度都算不错,用来给西瑞充电也是上佳选择。 没想到,这灵石还未拿到,西瑞就自己开机了。 “西瑞?你充好电了?”陆恒有些惊讶。 “是的,主人。一进入这个地方,我的电量突然就蹭蹭蹭的往上面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没充满,但是只要不用耗电量太高的功能,支持基本运行暂时没什么问题。” “很好。你刚刚说的想法,说来听听。”陆恒没再纠结西瑞突然开机这事,话题一转就提到了刚刚西瑞说的第一句话。 虽说西瑞突然启动,这事有些诡异,但是现在要紧之事是离开这破草屋,这些奇怪的事情才能得到解答。 “刚才我以现代编码的方式,监控了刚刚的两次倒带重来。发现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个阈值。只要超过这个阈值,就会被格式化重来。” “阈值?格式化?“陆恒有些无奈,这器灵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一心认为自己是台手机。 真是手机癌误终生,陆恒感慨一句。 “是的,或者说是限定规则。一旦在其中的一些参数,超出了限定规则的范围,就会发生刚刚那种情况。” 好在陆恒当年是干电信工程师这行的,从西瑞的话语中,准确地提炼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就是说我和释空,在这画中世界,是在扮演着某种特定的身份。然后在画中之人的面前,我们必须符合自己的这个身份,不然违反了规则,会被倒带重来。” “是的,主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为了省电,我切换待机模式,有需要再唤醒我。” 说完这句,西瑞就再度沉寂了下来。 陆恒也没空去管待机的西瑞,他在思考,该如何同释空说这件事。 然而还没来的及理清逻辑,门又被敲响了。 第三次看到老妪的脸,陆恒觉得自己已经很有经验,恰巧还可以试验一下西瑞所说的是否准确。 “今个儿怎么是你来开门,你家阿牛还没起身?” “阿牛他起来了,正在里面忙呢。”陆恒面带微笑。 “时候可不早了。年轻人,你们虽然是新婚蜜月,也不能日夜操劳,不然以后老了要后悔的。不要怪阿婆啰嗦,你自小就没了父母,这些事儿也只有阿婆能唠叨你一两句了。” “是的,阿婆,我知道了,今晚我会监督阿牛早点休息的。” “诶,阿牛,你媳妇儿今天怎么转性了,这么听话,看来是你教导有功啊。”老妪继续絮絮叨叨,“我就说,在这村子里,只有你一人制得住二狗子。” 陆恒回头,果然看到释空站在自己身后。 “……” 不知为何,陆恒硬是从释空那平淡无波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不自在。 老妪却是打量了释空几眼,又皱起眉头:“阿牛,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陆恒一听此话,心中就道要糟。自己分明都是顺着这老妪的话头讲的,怎么又被她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你往日里,不是向来最黏糊二狗子的吗,只要在二狗子旁边,都是把他搂在怀里的?今个儿怎么站得离他这么远?“ 陆恒回头,对着释空使眼色,示意他说点什么。虽说两人不算太熟悉,陆恒也只能指望释空够聪慧,能理解到他的意思了。 好在释空却是没让陆恒失望,开口给出了一个听来合理的解释:“那些都是闺房之乐,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肆意妄为。” 然而,老妪的回答却让才放下心来的陆恒,陷入了绝望。 “不对,不是这样的。人生在世,为何要在意他人目光,自当时顺心而为。” 熟悉的墨迹晕染场景,再度出现。 第9章 陆恒和释空对于这个情况可以说是都非常熟悉了,两人默默从床上坐起,打点妥当,特别默契。 “方才我的本命法宝,发现了这画中世界的秘密。”陆恒说,“听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我们要想离开此地,别无他法。“ “但说无妨。” 陆恒把西瑞所说之事,用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方式复述了一遍。他本以为释空在听到必须和在画中人面前演戏的时候,还会有所犹豫。 没想到,释空却是直接点出重点:“如此说来的话,从方才那老妪话语之中透露出的信息,你我在这画中世界的身份,应当是新婚夫妻。” “夫夫……”陆恒忍不住纠正,他甚至觉得在自己纠正的时候,释空的唇角似乎微微上翘了一下,只是再看,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此间风俗迥异,男男也可成婚。” “是的。”陆恒点头,又指了指自己,”我,二狗子,父母双亡。你,阿牛,我的夫婿。你我二人因是感情甚佳,在外形容亲密。在画中人面前,我们的行事都不能跳脱这个范围。” 说到此处,陆恒又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只是,在外举止亲密的话,是否会影响你的修行?“ 道修重修神魂,佛修却是不同,重在修心境。佛修中有数个流派,其中以戒宗戒律最为严苛,修的乃是九九戒,其中就有淫邪之戒。 不过释空是蓄发佛修,应当不是修的戒宗一脉。 “无妨,我修的不是戒宗。” 果然,如同陆恒所想的那样,眼前的俊美佛修并非戒宗一脉。只是佛修当中,修为高深者,几乎都是戒宗一脉,许是因戒宗戒律繁多,更利于修心境。 比如那些一直找妖族麻烦的梵音寺秃驴,都是戒宗一脉,和放纵不羁的妖修们简直是天生的死对头。 不对,这释空不就是梵音寺的吗,陆恒突然反应过来,自从被释空和平共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对于释空的看法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有头发的佛修跟那些戒宗的还是不一样的,陆恒在心中下了一个总结陈词。 只是不知这释空,修的究竟是什么流派,修为竟是能力压戒宗,成为梵音寺,甚至是修真者那边实力最强的人。 如此的话,那为何修戒宗之人怎么还是那么多,修其他流派也能有所成,何苦要这般为难自己。 在陆恒看来,修戒宗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不能饮酒不能吃肉不能放纵,限制颇多。一旦破戒,一身修为毁于一旦不说,宗内还有戒律堂执法弟子将破戒之人带回去受罚。 两人沟通顺畅,只等着白发老妪上门,然后验证此法是否可行。 片刻后,敲门声再度响起。 陆恒深呼吸一口,突然想起在现代社会生活时,打副本开boss的感觉。 开门。 “今个儿……” 老妪的话果然还是如同前几次那样,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陆恒三言两语就应付了过去。 一双健壮双臂,自陆恒身后揽上他劲瘦的腰肢,随即,陆恒就觉得温热胸膛贴上了自己的背。 “……”陆恒被释空这一出,弄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起来。 好在他反应甚快,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反而侧过头笑了笑,“你起来了,不是说还要睡会儿吗?” “不错不错,二狗子你成亲之后,也懂得体贴人了。”老妪面露满意之色,对于眼前新婚夫夫的状态看来深感欣慰。 “对了,阿婆,这一大早的,你找我们啥事?”陆恒问到,心中却想着,西瑞提供的情报果然没有错,只要在一定的角色框架内,就不会被困在这段时空一直循环。 “我是来提醒你,别忘了准备给山神大人的贡品。你这小子,什么事儿都不上心,我看你院子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到时候山神大人怪罪下来,有你好看的。”提到这事,老妪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陆恒虽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山神,什么贡品。因为从老妪语气听来,这应当是村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要是多问一句,又格式化重来那就麻烦了。 第9节 “行了行了,阿婆你别唠叨了,我记下了。”陆恒拱手讨饶,只想着赶紧打发了白发老妪,免得又露出什么马脚来。 “要不是你这小子总是吊儿郎当的不靠谱,我还瞎操心个什么劲?”老妪摆摆手,转头离开。 见老妪总算是离开,陆恒不由得吁了一口气,竟是找回了当年在现代世界念大学时,看到自己考试成绩低空飞过的感觉。 “阿婆慢走。”陆恒扬声说了一句。 似乎听出了陆恒语气中的欣喜之意,老妪离开的步伐一顿,随后又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陆恒见状,便掩上了门。 房门将将关上,释空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来。 感受到身后热源消失,陆恒僵硬的肩膀才放松了下来。 他转身在桌旁坐下,从粗糙的陶罐中倒了杯凉水,一口饮尽,这才开口说到:“此法果然有效。你有没有发现,方才那老妪话语之中透露出来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释空也坐下来,同样倒了杯水,却没有喝,而是用手指在其中沾了沾,随后就着水渍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陆恒定睛一看,同他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山神,贡品。”陆恒抚掌一笑,“正是,这画中世界,乃是那画妖构建。这画中的一草一木皆要消耗她的灵气,凭借信仰之力来补充灵气,倒是个妙法。” 这个山神,他们是必然要去见上见的。 “方文泽的魂魄,应当是同我们一样,变成这村中的村民。”释空说。 “还是出去看看,打探一番。” 两人合计一番,决定还是分头行事,毕竟只要待在一起,就得黏糊。 释空先出门,过了片刻后,陆恒才起身推门走出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普通农家小院。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搭了个鸡棚,里面还传来咕咕咕的鸡叫声。 “哟,二狗子,这才起床,你家的鸡都要饿瘦了。” 院墙很矮,自外面路过的村民,直接可以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恒,便提高了嗓门调侃。 陆恒想了想从那老妪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二狗子大概是个混世魔王般的人,便翻了个白眼:“我吃鸡还就爱吃瘦点的,肥的我嫌腻得慌。” 果然,村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你这样的性子,也就阿牛宠着你了。刚才我见阿牛出村去了,算算日子,现在正好是你们成亲第六天,他应该是上山找贡品去了吧。” 这村民这几句话中,倒是让陆恒推断出一个信息来,给山神进贡,似乎是这个村子中的人成婚之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陆恒有心想再同这个村民交谈几句,套些关于山神和贡品的情报,可是又担心自己言语中露出什么破绽来。 好在西瑞及时出现,帮了陆恒一把。 “主人,眼前这人名字叫赵大壮,是你家邻居,上个月才成亲。” “大壮哥,进来聊聊。”陆恒对着赵大壮露出亲切的笑容。 赵大壮浑身一哆嗦,这混世魔王一笑,准没什么好事,可他也不想惹恼了二狗,不然不知哪天就要栽坑里去。 他只得无奈地把肩上挑着的水桶放下,抹了抹额上冷汗,推门走进小院。 “说吧,你又打什么坏主意。”村子里的人,向来不讲究什么。赵大壮也懒得进屋,直接就在院子里用来砍柴的树桩上坐下。 “大壮哥,你说这山神大人,喜欢些什么?” 当年陆恒向来也不是个讲究的人,现在扮演起小村庄中的混混儿是毫无压力。他直接在赵大壮身边蹲下,又从一旁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哟呵,成亲果然能让人成长啊,你小子也知道考虑这事儿了?” “那是,总不能什么事儿都甩给阿牛哥去担吧,我也是个男人。” 赵大壮见眼前二狗子神情诚恳,倒是放下心中戒备:“虽说各家上贡的东西,向来都不往外说,但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我向你透露一点,你可千万别往外面说。” “那是自然。我……”陆恒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到,“二狗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山神大人,喜欢两人带着诚心亲手制作出来的东西。” “亲手制作?” 赵大壮点点头:”其实是什么不打紧,关键是要两人带着真心实意做出来的东西。“ 说吧,他见眼前二狗子脸上有几分不相信,忍不住又说道:“你可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家上贡的贡品,山神大人可满意了,还在我们面前现身了呢!” 听到这里,陆恒来了兴致:“那你倒是说说,山神大人长什么样,好看不?” “山神大人可好看了,没想到男人也能长那么好看。” “什么?山神大人居然是男的?”陆恒有些惊讶,不对啊,当初李氏的丫鬟小桃见到的画妖,可是女子之身。 第10章 陆恒这话才一出口,心中暗道不好,不会被赵大壮发现什么异常吧。 不想赵大壮却是一笑,说到:“我也没想到,山神大人竟然是个男人,明明家家户户的画像上的山神大人,都是女子装扮。” “是啊,山神大人那么美,怎么会是女子,你是不是看错了?”陆恒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试图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如果你的贡品,得到山神大人青眼,有幸见上他一面,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声线低沉胸前平坦并且有喉结,怎么看都不会是个女子。” 赵大壮笑着拍了拍陆恒的肩,共享了一个秘密的两人,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不说了,我得赶紧把水挑回去,我家婆娘还等着做饭呢。记住啊,山神大人喜欢饱含心意的贡品。”临走时,赵大壮很是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不过我也是瞎操心,你和阿牛感情那么好,只要是你们俩一起做出的东西,山神大人肯定会满意的。” 送走赵大壮,陆恒先是回到屋子里,一番翻箱倒柜。却没有发现赵大壮所说,家家户户都会供奉的山神画像。 或许是请这山神画像并不是随便的事情,阿牛和二狗子,才成亲不久,估计是还没来得及请山神画像回来。 没有找到画像,陆恒也并不气馁。既然这个新组建没多久的家里还没来得及请回山神画像,那就回二狗子的娘家…… 啊呸,我在想什么,是回二狗子原来的家里去找找。陆恒心里暗骂一句,决定要赶紧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画中世界,呆久了怕是自己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二狗子原来的家很好推测,方才白发老妪已经说过,二狗子早早就没了父母,是她把二狗子拉扯大的。 新婚之后,回去看看这唯一的长辈,也是非常正当的理由了,并不会引起老妪的怀疑。 村中四处都是盛开的桃花树,这是之前陆恒在画卷中看到的景色,成片怒放的桃花林。这个小小的村庄,便是隐藏在桃花林中。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活脱脱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色。 陆恒嘴中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吊儿郎当地在村中游荡。其余村民皆是习惯这二狗子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样子,也没有几人投来诧异的视线,皆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陆恒本就不是二狗子,这副模样也只是为了符合二狗子平日里的形象,免得又被发现什么端倪格式化重来,他在村中游荡自是有原因的。 “西瑞,怎么样,你那边解码工作做得怎么样,地图画出来了吗?” 方才出门之际,陆恒想到西瑞既能得到那赵大壮的资料,那找到白发老妪的住处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虽说不到万不得已,陆恒并不想动用西瑞这个时时刻刻面临电量危机的本命法器,但此刻这事也只能靠西瑞了。 然而,西瑞却告诉他,这需要陆恒把村子都细致的走一遍,他才能找出老妪的家。 西瑞甚至用了个十分妥当的比喻,它是这么说的:“玩rpg的时候,不也得走上一遍才能开地图吗?” 陆恒心中一边感慨着这个奇怪的器灵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着来往村民,试图在其中找出有可能是方文泽的人。 只是还没找出疑似方文泽之人,就听西瑞在识海中欢呼:“找到了,赵婆婆的家就是前面那个。” 赵婆婆,赵二狗的祖母,这是方才西瑞解除待机状态时顺便告诉陆恒的,与他所推测没有什么出入。 前方的小院与一路行来的农家小院并没有什么两样,院墙低矮,大概只到陆恒胸口的高度。一看就不是用来防贼,而是防止院中的鸡鸭跑到外面去。 陆恒先是探头往院中望了望,没有看见赵婆婆人影,他便拔高嗓门唤到:“阿婆!阿婆!我回来了!” 依旧是无人应答,从旁边院子里却走出一个农妇来:“二狗子啊,你家阿婆下地里去了。你要找她到你家地里去!” “婶子,我就是回来看看。” “那你还喊个什么劲儿,直接进去不就得了。”农妇打量陆恒片刻,随后笑道,“怎么着,成亲后还讲究起来了,还是阿牛有办法治你。” 陆恒清楚的看见农妇说到“治你”二字的时候,嘴角那暧昧的笑容。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入赵婆婆的小院中,心中再一次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在这画中世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赵婆婆出门也只是把院门和房门虚掩着。 一进入那低矮的茅屋,陆恒进看见了他要找的东西。 正对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前方桌上,供着一个香炉,和一盘野果。 那便是山神画像没错了。 只是陆恒才看清这山神画像,就愣了一下。因为这画像上的人,陆恒见过。 画像之上的女子,云鬓峨峨,修眉连娟,明眸善睐,当得是一等一的绝佳颜色,这不是方文泽的夫人李氏又是谁。 但是细细看来,要说是李氏也不太准确,因为画像中的女子,比之李氏要更加完美。 李氏眉眼之间距离过近,画中人的眉眼间距却是恰到好处。李氏唇角微微下垂,显得略带愁苦之色,画中人却是唇角上翘,天生带笑的样子。 如此毫无瑕疵的脸,也让这画像中人看来不像凡人。 想到赵大壮所说,陆恒细细观察,却没有能看出这山神是男子的任何迹象来,他梳的是女子发式,穿的是女子衣裙。 当初丫鬟小桃看到的画妖,应当就是这副模样了。 在看到山神画像之后,陆恒对于对画妖的来源,心中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念力生灵化妖。 在妖族之中,确实有一类特殊的生灵化妖之法,那就是念力化灵。比如在高门世家之中,如有传家宝物,经历数代的悉心爱护,器物便会回生灵化妖,并忠心守护家族众人,保护家族壮大。 这般器物成妖,时间会远远短于寻常器物成妖,也许在百年间就能生出灵智化为妖族。 按此推测的话,一切事情就能说得通了。事情并非李氏猜测的那般,方文泽自神秘交易会中买回了成妖古画,而是方文泽的执念使画作生灵化妖。 所以,这山神才会同李氏长得如出一辙。因为这画卷本身,就是方文泽为李氏所做画像。 这样也能够解释陆恒在使用回溯之术时,密室桌上那副画作的成画时间,乃是半年之前。 不过,事情仍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器物因念力成妖,往往是承载着整个家族,几十上百人的念力,和数代的心血。 而方文泽只是一介凡人,爱画之心再怎么深重,执念再怎么强大,也不足以使画作生出灵智来。 关键之处,大概还是那场神秘的交易会。 方文泽倾尽家财,究竟从交易会中带回了什么,才会在短时间内导致画作生灵化妖。 最后问题解决的关键,依旧落到找出方文泽和画妖之上。 第10节 找到关键信息,陆恒也不再多做停留,准备回去同释空交流一番。 出门之际,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山神画像,看着那山神与李氏如出一辙的五官,不由得心中感慨。 这方文泽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有李氏这个活生生且鹣鲽情深的妻子在,怎么还会对一副画生出执念来导致画像成妖。难道是因为从交易会上带回来的东西,让他失了神智不成。 才走到阿牛的小院前,他就看见释空站在院中,正要推门进房。 陆恒见了,笑道:“你我还真是有缘,竟是前后脚进了这家门。” 释空微微颔首:“进来说。” 两人仍是在屋中唯一的桌旁落座。 陆恒随手给自己和释空都倒了杯水:“可有发现?” “山神庙就在村外不远处的山腰之上,我本想进去一探,但最远却只能行至山脚,想要在靠近却是不能。”释空眉头微皱,“情况有些像你我二人本困在这屋中之时,只要越过某条界限,我的眼前就如墨迹晕染开那般,随后就又回到了之前所待的地方。” “可是,我这边的时间并未倒回到之前。”陆恒有些奇怪。 “这次的倒回与之前不同,只是在空间之上反复,如同迷阵一般,在相同地方打转而已。” 陆恒杯中水已喝完,他也没继续再倒,只是用手指滴溜溜地转着那粗糙的陶杯。 “如此看来,在这个时间进入山神庙,也是不被画中规则所允许的行为。” 释空点头,见陆恒一直把玩手中杯子却不再倒水,便从衣襟中拿出一只小巧的葫芦,递了过去。 “这是?”陆恒问。 “方才有村民赠予我,说是新婚贺礼。我不饮酒,想来送你比较合适。”释空说起新婚二字之时,目光坦然,面无异色。 陆恒接过葫芦,揭开塞子一闻,便是朗声一笑:“好酒,你怎么知道我有这点小爱好。” 释空却是不答,只是说:“小酌怡情,不可贪杯。” 陆恒毫不客气地仰头喝了一口,觉得通体顺畅,整个人的思维更加清晰几分。不过他也不是贪杯之人,喝完这一口便放下葫芦,将自己方才所得和推测悉数说与释空听。 第11章 “现在看来,想要见到所谓的山神,还需落在贡品一事上。”陆恒说,“只是按那大壮所说,要两人合力亲手制作,饱含心意之物。” “方才,我从送酒的村民口中,恰巧得知一件关于阿牛的事情。” “哦?”陆恒知释空此刻所说,定然与贡品一事拖不了关系。 “阿牛是村里唯一的陶匠,工坊就在村口不远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共同烧制一个陶器作为贡品?” 给山神上贡,是新婚过后第九天的事情,意欲着山神会护佑新组建的家庭长长久久。如今已是阿牛和二狗子成婚的第六天,制作一个陶罐的还有时间。 “那过去看看。”陆恒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加之也不想在这个画中世界待太久,当下就站起身来要出门。 然则,他的肚子却是非常不配合地发出一声饥饿的哀鸣。陆恒愣在门前,有些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腹部。 “我这是,饿了?” 也不能怪陆恒这般诧异,妖王巴蛇,天生妖族,吸日月之精华补充能量,并不需进食。自陆恒来到乾元大陆,这千年来,他就从未有过腹中饥饿之感。 上一次有饥饿的感觉,还是在现代社会的时候。 “你我二人在这画中世界皆是凡人之躯,有口腹之欲是很正常的。”释空却是直接站起身来,推开了门。 陆恒见他越过自己,向厨房走去,扬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虽手艺不佳,做点果腹之物还是可以的。” 陆恒怎么样也做不到待在屋里干等着释空做饭这种事情来,便也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 然而一进厨房,陆恒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现代世界时,唯一会做的菜式就是煮方便面。到了乾元大陆后,又是身份尊贵的妖王,就算有时来了兴致,想吃些食物,也自然有小妖做好了端上来。 加之这村中的古老厨房,可不像现代化的厨房那样方便,狭小昏暗,四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释空却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样子,在厨房之中转了一圈,打开米缸和碗橱看有什么食材可用以烹饪。 “这乡野之间,也没有什么食材,煮些青菜粥如何?”释空回头问道。 “皆可,我这只能等着吃的人,可不敢挑剔。”陆恒笑了笑。 他见那穿着粗布衣衫依旧不掩龙章凤姿的僧人,窝在满是油污的厨房中。即使妖王行事向来肆意,万事不放于心上,此刻却也生出几分愧疚之意来。 “我来给你打下手。”陆恒说,“有没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 释空自墙角拿起一个藤编菜篮,说:“不如劳烦你先把灶中的火生起来?我去外面摘些蔬菜。” “没问题。”曾经站在乾元大陆顶端的妖王大人,又燃起一种自己依旧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感觉来。 然而,妖王的雄心壮志,很快被这个最原始的土灶打败了。 陆恒紧张地看着灶中那寄托着他全部希望的火苗,嘴里轻声说到:“加油,你可以的。” 然而,那小小的火苗丝毫没有感受到妖王大人充满期待的心情,倔强挣扎片刻后,再度死于非命。 陆恒懊恼地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句:“没有法术的日子,好艰难。“ 话音刚落,他却听到一旁传来一声轻笑。 陆恒回头,见释空已经站在厨房门口,手中的篮子里装着一大把新鲜的蔬菜。比那鲜翠欲滴地蔬菜,更为惹眼的是他唇角尚未散去的笑意。 释空五官生得极好,似乎没有一处不是按陆恒心意长的。当然,这是出于纯欣赏的角度,只是这一笑,却让陆恒胸腔之内那颗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这好像是第一次见他笑,平日里总是平淡无波的样子,还真是有些暴餮天物。陆恒心中感慨一句。 “莫恼?我并非在嘲笑你。”释空见陆恒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便出声解释到。 “那你,你笑什么。”陆恒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羞成怒,用来掩饰方才自己看一个男人看呆的愚蠢举动。 释空走上前来,手指在陆恒脸上一抹,随后又展示给陆恒看,只见他指尖之上,是一抹黑灰。 陆恒这才想到,刚刚自己专心生火,似乎曾经把手扶在灶壁上探头去看火苗的状态,定是那时候蹭了一手黑灰,随后又因为懊恼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陆恒可以想象得到,现在自己的形象是多么的狼狈,竟是让向来不苟言笑的释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去洗洗吧。”释空说。 “算了,反正待会还要弄脏,等我把这火升起来再说。” “需要帮忙吗?” 陆恒也不是固执的人,再耽搁下去,怕是到夜里都吃不上这顿青菜粥。他站起身来,把这不属于自己的领域让了出去。 陆恒看释空手脚利落地将灶膛中的木材拿出一半,随后又从后面柴堆中扯出一把稻草,以火镰引燃后再塞入灶膛。 那折磨了陆恒半晌的火苗,在释空的手中,竟像是被施以神奇法术,听话地熊熊燃烧起来。 陆恒见释空动作娴熟,有些奇怪问道:“这些烟火之事,你做来倒是挺顺手的?” “在修行之前,我也是个凡人。这些事情,自然不会陌生。” 陆恒这才想起,释空是个人类。只是不知道,这个超凡脱俗的佛修,在年幼之时又是什么一副模样。 “这样说来,还挺想看看你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释空却是看了陆恒一眼,没有在答话,开始忙碌起来。 解决对于凡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后,陆恒二人不再多做耽搁,一路就到了村口的陶坊中。 “这制陶,你还是凡人的时候该不会也做过吧?”陆恒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释空熟练的挑了一块泥土,开始踩泥。 “并非如此。”释空解释,“这身体带着记忆,一入陶坊,关于制陶的记忆就复苏了。” 陆恒想到自己刚才在厨房的表现,不由得沉默片刻,看来这个二狗子果然是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竟然是什么也不会,所以自己才会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这般想着,他又庆辛自己当初穿越到妖王身上,如果穿越到普通农家子身上,像自己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人,早就饿死了。 “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陆恒问。 “不必,待我准备好后,你我一起拉坯即可。” 然而,在两人尝试拉坯之时,陆恒就发现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因为只要开始拉坯,陆恒就会想起那部现代世界的著名电影《人鬼情未了》,然后脑中就会开始自动播放那段经典音乐。 再然后,陆恒就会笑得不可自拔,无法进行下去。 “不行,你我皆是男子,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了。”陆恒蹲在地上,捂着脸,嘴角还带着笑。 过了片刻,陆恒才平静下来,面带苦恼之色:“这样可不行,赵大壮所说,是要饱含夫夫心意的贡品,你我之间只是友人,怕是做不出符合山神心意的东西。” “我倒是有秘术能度过这次难关,只是……“释空有些犹豫。 “说来听听。” “你知佛修重在修心,我可以瞳术暂且让你认为你我二人互相爱慕。”释空说,”只是这瞳术需你放下警惕,完全相信我才能成功。” “此术可以解开?“ “自然。” “那还犹豫什么,来。”陆恒很是洒脱。 听到陆恒答应下来,释空走上前来,低声说到:“看我的眼睛,不要移开视线。” 陆恒见释空凑过来,两人距离拉到只有一拳,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释空根根分明的睫毛。这个距离,让陆恒又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有些想后退半步。 好在释空并没有让他尴尬太久,手上迅速捏了个法决。 随即,他就见释空眼底出现隐隐金光,金光越盛,慢慢化成一朵金色莲花。 温热手掌覆上陆恒的眼睛,之后释空温柔的声音在陆恒耳畔响起:“我们如今是一对新婚夫夫,相互爱慕,鹣鲽情深。 手掌拿开,释空清隽的脸再度出现在陆恒眼前。 陆恒发现此刻他看释空的感觉不一样了,依旧是那张脸,在之前陆恒见到,顶多赞叹一句此人生得不错。 现在却是觉得,这天上地下大抵上都找不到比这人更好看的人了。这并非那些迷惑人的妖族的惑心术,因为陆恒此刻神智非常清醒,并非被人操控。 释空看着陆恒神情,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感觉如何?” 他向来平淡无波的眼底,陆恒竟是看出了无尽深情。 第11节 看来,这是作用于双方的术法。 第12章 陆恒伸手覆上停在自己脸侧的手掌,轻轻握了一下却很快放开:”还好,就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 “不习惯?” 见释投来略带疑问的眼神,陆恒笑了笑:“这种觉得眼前之人,无一处不贴合自己心意的感觉听新奇的。现在看着你的时候,我嘴角都会止不住的上翘。” 陆恒向来坦荡,并且自认双方都知道,这种心情只是受瞳术影响罢了。 听释空问起,他便丝毫没有遮掩地说了,说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释空却是一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拉坯机:“既是如此,制作贡品应该无碍。” 差点被这种新奇感觉冲昏头脑的陆恒,总算是想起正事来。然而就算这样,他依旧只想同释空多说几句话,什么山神,什么贡品都不值一提,大不了以神魂之力撕破这画中世界。 “小九?” 陆恒循声望去,见释空已坐在拉坯机前,神色如常。他这才略微恢复理智,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简直像是被美色冲昏头脑不想上朝的昏君。 他抹了抹脸,定了定心神。 拉坯机前,陆恒和释空相对而坐。 释空自一旁拿起长棍,抵在转盘边缘一用力,转盘就高速旋转起来。 两人此刻倒是默契十足,陆恒是个生手,便先把手放了上去。随后,释空的手掌覆盖上来,掌控这陆恒的手将那团泥土慢慢拉伸成型。 陆恒的心神,却无法沉浸在那堆泥土之上,覆盖在他手上的温度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微微抬眼,又去看释空的脸。 只见对面那人,专心掌控着泥土成型之事,双目低垂,从这个角度看来,眼睛的形状更加。 似乎是感觉到了陆恒的视线,释空抬眼望了过来,他瞳色略浅,这让他平日里看来总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陆恒却觉得,释空看过来的时候,眼底那层薄冰似乎碎裂开来,让他窥见其中隐藏至深的某些秘密。然那激烈情绪却只若昙花一现,再看又是平淡如常。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陆恒倒是毫无羞涩之意,反而挑眉一笑:“如若现在眼前摆满山珍海味,我大概也只需一碗白饭就足矣。” 为何?自然是秀色可餐。 “休得胡闹。”释空有些无奈的说到,声音却低柔温和,丝毫没有不悦之意。 有陆恒这个生手在,两人只是拉了一个简单小巧的杯型器坯。山神贡品,重在心意,也不必太过复杂的东西。 这次的过程,异常的顺利。 器坯完成之后,释空将粗坯取下,放在一旁架子上风干。这些事,陆恒都插不上手,万一把这得之不易的器坯弄碎那就得不偿失了。 待释空忙完这一切,将沾满陶土的手清理干净后,便走过来。 “回去了?”陆恒靠在一旁柱子上,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释空点头,眼中金光再现,那朵金色莲花慢慢凋落,随之以手覆上陆恒眼睛。 手掌移开之时,陆恒眼前一阵清明,方才那种令人心神荡漾的感觉已经消失无踪。如今再看释空,依旧是俊美无涛,却不会让陆恒舍不得移开眼睛。 陆恒对这奇异瞳术赞叹不已:“你这术法,要是让妖族里修行惑心一道的妖学了去,那可了不得。“ 妖族惑人,多是以迷人神智为前提,时间久了,总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释空却说:“这术法,只有对方心甘情愿时才能生效,但凡有一点提防之心,都不会成功。” 释空此话一说出口,陆恒自己心中便是一惊,自己对这人竟是一点地方之心都没有了。明明两人之间,仇怨颇深。 陆恒看着释空那指节分明的手,那拉坯之时让自己心神摇曳的手。 在数百年前,自己可是曾被这玉雕般完美的手,一掌印在胸前,打了个半死。 释空见陆恒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没有出声,便问道:”可是瞳术让你感觉不适?这也是事出紧急的,暂且再忍上一次。“ “还要要来?”陆恒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待这器坯风干之后,还需在上面绘制图案,烧制之后才算是完成。两日之后,你我二人再来此地,届时还需在施展一次瞳术。” “既然要再来,那为何要这么急着解开术法。”陆恒问。 “人心最易被欺骗,虽然你我都知这只是术法作用下的爱慕之意,但若假戏做久了,怕是要当真。” 见释空神情淡然,完全不若瞳术施展时情深似海的样子,陆恒心中感慨一句,自己的心境难道还比不上这梵音寺的死对头,可不能丢了逍遥道的脸。 术法而已,切莫假戏真做。陆恒心中念叨着,便与释空出了陶坊,一路回了破草屋。 两日后,踏入陶坊,依旧是先由释空施术,两人再开始忙活。 画中世界的阿牛,只是个山野村夫,略识几个大字而已,丹青什么的那是一窍不通。之前陶坊出产的器皿,顶多是在上面写上村民的名字用以区分。 释空自然是不能做出不符合阿牛的身份的事,他将绘图的染料和笔拿出。 “就在上面写上阿牛和二狗子的名字如何?“ 陆恒却撇了撇嘴:“不成不成,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第一个杯子,怎可这帮随意。” “那你说该如何?”释空面带纵容,看向陆恒。 陆恒拿起笔来:”阿牛的身体有记忆,二狗子自然也有,我起初还疑惑这二狗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阿牛哥怎么就会看上他了。刚才看到这笔,才意识到,原来这二狗子还是个秀才。” 笔尖落下,陆恒只是寥寥几笔,便陶罐之上,勾勒出一对鸟儿的雏形。 “怎样,虽说比不上方文泽这种大家,还是能看出是什么吧?“ “这是鸳鸯?” 陆恒笑了笑:”没错。准确说来,两只皆为鸳。” 他又加上数笔,只见两只鸟儿头上皆有华丽冠羽,一看就只两只鸟儿皆为雄性。陆恒动作很快,两只鸟儿已经成型,仅剩眼眶之中尚且空白。 陆恒抬眼,见释空在一旁看得专注,又是心生一念:“这个陶杯,拉坯是你我共同完成。这勾画也不能让我一人专美于前。” “可阿牛并不擅丹青。” “那二狗子也不会拉坯,”陆恒挑了挑眉,不由分说地将笔塞入释空手中,”这不是有我呢。” 他握着释空的手,在鸟儿空白的眼眶中,轻轻一点。 “都道点睛最难,你看,有你的参与,这鸟儿的眼神是不是不一样了?” “……”释空站起身来,“既是绘制完毕,便可入窑烧制了。” 陆恒见他步伐有些急,耳尖似乎还带着一抹绯色。 器坯已送入窑内,待明日清晨,这山神贡品就能成型。烧制需要些时间,两人也不能离开陶坊,需在这里住上一夜。 今日来之前,释空就说要在陶坊里过夜,两人带了干粮过来。黄昏之际,两人正打算随便吃点干粮填饱肚子。 陆恒正捏着那个难以下咽的干硬馒头愁眉苦脸时,天降甘霖。 只见门口走进来一白发老妪,正是二狗子的祖母赵婆婆。她手中挎着竹篮子,甫一进门,就扬声说道:“二狗子,我听邻居说你在阿牛的陶坊里,可不是来添乱的吧?” 常年劳作的赵婆婆身体健康,说起话来是中气十足,陆恒怕她再嚷嚷下去要把窑里的陶器给震裂,赶紧起身迎上前去。 “阿婆,别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和阿牛哥是在陶坊准备给山神大人的贡品。再说了,这陶坊我也算是有份了,以后我还得上这里来帮手呢,现在也算是提前练习了。” “哎哟,不错不错,我家二狗子总算是有些担当了,也没浪费我特地带过来这一锅野菌汤。” 赵婆婆手脚利落地把篮子中的东西放在简陋的小桌子上,一大罐野菌汤还冒着热气。忙完之后,她也不多做耽搁:“你今夜就别睡了,明日天擦亮时就在村口等着,我们得在太阳升起前赶到山神庙。” “不必麻烦阿婆您了,我和二狗子知道路,自己过去就行。”释空说道。 “瞎说什么,见山神大人,当然得由家中长辈引领着去。你和二狗子都没了父母,当然只能有我这个老太婆代劳。” 赵婆婆挥了挥手,说完便出了门,如同来时一样干净利落。 陆恒和释空都是守在窑边,一夜未睡。两人神魂强大,阿牛和二狗子的身体也是身强体壮,并不会有什么疲惫之感。 待到时间正好,释空便从窑中取出那只陶杯。 陶杯杯身泛黑,绘制在上的两只鸟儿也因为没有什么好的染料,没有色彩只有简单线条。妖王宝库中随便从墙角扒拉出来的东西都要比之精美百倍,但陆恒就是觉得这个陶杯,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真是不想给那个画妖。”陆恒捏着陶杯感慨,“看着技法,看着活灵活现的一对鸳。” “这个陶杯只是用以引出画妖罢了。”释空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第13章 出了村子,陆恒二人在赵婆婆的带领下一路向着山脚走去。 在到达山脚桃林边缘处时,释空轻轻拉了一下陆恒。 陆恒会意,此处便是之前释空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出的那条界限。在此处,已经能隐约看见山腰之上的山神庙。 山神庙不算太大,却颇为精巧,同村子中那些简陋的草屋完全不同。 走在前面的赵婆婆,在越过界限时,并未有任何异样出现。陆恒二人便也步伐不停,走了过去。 一切如常。 这山神庙,果然是只有祭祀之日才能进入。自山脚到山腰的山神庙,修建了一段长长的石头阶梯。 赵婆婆常年在田地里劳作,身体健康腿脚利落,爬起山来也是丝毫没什么费力的感觉。 反倒是年纪轻轻的陆恒,准确来说是二狗子这秀才身体,没爬多远就气喘吁吁的。陆恒只觉得心如鼓擂,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这种凡人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一夜没睡就虚弱至此,陆恒咬着牙抬起沉重的脚,却一脚踩空。 清晨的石阶上,还挂着露水。陆恒本就两腿发软,踩空之后脚下又是一滑,差点就一头栽在石阶上,眼见着要摔个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陆恒只觉腰间一紧,随后就是被一把提起,靠在温热胸膛上。 他回过神来,发现是走在身后的释空一把揽住了自己,这才避免了这场意外。 “大恩不言谢,恩人。”陆恒摸一把额上冷汗,说到。 释空尚未开口,走在前头的赵婆婆就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见就知自家那身娇体弱的二狗子是什么个情况。 “二狗子,你这样可不成。速度这么慢,错过吉时就不好了。”赵婆婆见原本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夫夫二人如今已是落后一大截,”阿牛,背着你媳妇儿。” “不用,我还行。”此刻的陆恒,可不是那个被施术过后沉迷美色的昏君。被人背这种事,实在是太有损妖王威严。 第12节 不料,释空却是走到他的身前,微蹲下身来:“上来,莫要耽误祭祀。” 陆恒皱眉思考片刻,为了不耽误正事,只得一咬牙,趴了上去。 陆恒和释空在画中世界的身份,是二狗子和阿牛,在体质上也基本套入了这二人的状态。但是因神魂原因,外貌却是与陆恒和释空本身的长相一直。 如今的陆恒因修为所限,还是少年体型,趴在释空背上显得要小上一圈。他看着眼前宽厚的肩背,又开始怀念当年的妖王身体。 虽说比不上释空高大健壮,但是起码身高是差不多的,那叫一个身姿如松,玉树临风,哪像现在的单薄少年模样,看起来气势上都要弱上三分。 在距离山神庙不远的地方,赵婆婆停了下来。 “余下的九十九级阶梯,就由你们共同走完了。”赵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有种孩子终于长大成人的欣慰感觉,“二狗子,从山神庙出来后,你就完全是阿牛家的人了。” 余下的九十九级阶梯,陆恒同释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见到了那座小巧精致的山神庙。 庙前,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站在那里,像是等候已久。 小道士一见陆恒二人,就扬声问道:“是阿牛和二狗子吧?终于来了,快随我进来沐浴更衣。” 陆恒一见这个小道士,心中便有几分猜测,他侧头望向释空。 释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同时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恰巧撞在一起。 陆恒挑了挑眉,示意对方,释空微不可见的颔首,虽没有一句言语交流,两人的沟通却很是顺畅。 这个小道士,就是方文泽。 因为小道士的身上有灵魂,不像那些村子里的村民,只是活动的纸片人而已。 “小道长,你在这山神庙里待了多久了?”陆恒不动声色地套话。 “从我记事起就待在这里啦。”小道士说。 “那么小的年纪就上山来了,是父母把你送来的?”陆恒问。 提到这两个字,小道士神情恍惚了一下:“父母?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反正我就是一直待在山神庙里。” 陆恒又是话题一转:“说来,你一直待在山里,都没到外面去看看?” “外面?你是说村子里吗,村子里我有时候也会过去的。” “非也非也,我说的是村子外面的世界。我曾经去过一座叫青木城的地方,城里的姑娘可真好看。那天还恰好是上元节,我在灯市上见过一个姓李的姑娘,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山神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小道士不服气的反驳。 “诶,你还别说,那位李姑娘长得和山神大人像极了。” 小道士猛地停了下来,怒气冲冲地转身:“你胡说八道什么,世上怎么可能有跟山神大人长得一样好看的人!” 见小道士生气,陆恒赶紧拱手:“那是那是,也许因为夜里光线不佳,我看走眼了。” “哼!”小道士见陆恒认错,便转头继续带路。但似乎仍然在生闷气,不管陆恒再说什么也不愿搭理他了。 陆恒也并不在意,方才几句交谈下来,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方文泽已是真心实意的把自己当成了画中世界的人,什么青木城,李氏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方文泽本就是凡人,神魂不若陆恒二人这般强大,况且进入画卷的魂魄也不完整,完全失了心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不知这画妖,把方文泽困在画中是为了什么。生魂离体时间一长,方文泽的肉体必将死去;肉体一旦死去,魂魄也不能在世间久留,即使是在这画中世界,也抵挡不住轮回之力。 难道画妖想让方文泽成为鬼修,以求长相厮守? 小道士的声音,打断了陆恒的思绪。 “到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们沐浴更衣之后,我在带你们去见山神大人。” 随后,小道士又看了陆恒一眼,语气生硬地说到:“一定要洗干净,不要脏了山神大人的眼睛。” “小道长放心,我们是带着一片赤诚而来的。”陆恒无奈地笑笑,看来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还真是把这小道士得罪狠了。 按照小道士的指引,陆恒和释空沐浴焚香,换上山神庙提供的洁净衣物后,才被准许走入山神庙大殿。 小道士也只把他们带到大殿门口,随后就离去。 这山神庙在外看来小巧,内里却是颇有乾坤。大殿之中肃穆庄严,正中央的山神神像约莫两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这神像,同陆恒在赵婆婆看到的画像一般无二,是与李氏面貌几乎相同的女子模样。 释空自衣襟之中取出陶杯,和陆恒一同将其供奉于香案之上,随即便按照小道士交代的流程,一一做来。 片刻之后。 只见供奉在桌上的陶杯中,缓缓冒出乳白色雾气。陆恒一看就知,那是释空和他在制作这个陶杯之时,灌注其上的念。 化作白色雾气的念,自陶杯之上升起之后,就被某种神秘力量所牵引,向着山神神像袅袅飘去。 山神神像,渐渐被白色雾气笼罩其中。雾气缓缓没入神像中,随着雾气越来越少,神像也开始发生变化。 自神像之上,绽放出朦胧白光,并且越来越亮。而神像刻板的神情,慢慢变得柔和生动,一道虚影,自雕像之上脱出,凌空走了下来,每走一步,身形就凝实一分。 直至落在陆恒二人面前,虚影已凝结成真实血肉之躯。 “你二人之诚心,吾已知晓。可有何心愿?”山神开口,声音低沉。 果然如同赵大柱所说,山神开口之时,就会发现他是男子之身。 “……” 一片寂静。 释空不善言辞,在画中世界与村民打交道之时,多是陆恒出面。他本以为陆恒会开口,却不想陆恒只是呆立在原地,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释空见山神疑惑的目光看来,便开口:“也许是见山神大人一面,他心中太过激动,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为好,还请山神大人原谅。” 别看陆恒此刻面上平静,但心中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要不是曾有千年阅历,他大概已经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反应。 在山神现身的一瞬间,陆恒就知道在方府中,见到画卷之时,呼唤他的是何物。 呼唤他的,就是眼前的画妖。自己与这画妖,竟是有血脉相连之感。 妖族之中,只有血缘极近的妖之间才会产生这种感觉,比如父母子女或是同胞兄弟姐妹这些血脉至亲。 这画妖难道是这小菜蛇身体的同胞兄弟?不对啊,一是蛇妖,一是画卷成妖,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血脉至亲。 第14章 此刻,山神却觉出不对来,他毕竟是画中世界的主人,这画中世界的每一个村民他都十分熟悉。 眼前这两人,并非阿牛和二狗子。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山神神情一变,厉声喝道。 “从何而来?”陆恒脸上露出恍惚神色,片刻又恢复清明,“当然是村子里来的,山神大人,我们都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陆恒心知自己和释空身上的异样必定是瞒不过这画中世界的主人,索性也不去遮掩自己的身份,扮演起被画卷无意之间吸入的魂魄来。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陆恒和释空所顾忌的,一直都是被囚禁在画卷之中的方文泽。如今方文泽已经找到,只需将他灵魂救出,这画妖就不足为惧。 方才在陆恒不动神色地套小道士的话时,释空就已经默契地唤出了本命法器跟在小道士身后,待到小道士远离大殿之后,再择机把方文泽灵魂救出。 释空的本命法器,乃是因果盘。 因果盘能困神魂,断因果,如今用来存放方文泽的魂魄,使之不受伤害,也是极佳选择。 只是动用因果盘之时,必然会引起画妖的注意,整个画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万一激起画妖凶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方文泽灵魂杀死,那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陆恒此刻需吸引眼前山神的注意力,以便释空有机会将方文泽灵魂解救出来。 “外面的灵魂?”山神轻声说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眼香案上的陶杯。 他面露些许满意神色:“果然,有生命力的念力,还是不一样。” 陆恒只是呆在原地,做出不知山神在说什么的模样。 “既是我虔诚的信徒,那就赐你山神的馈赠。” 陆恒只见山神指尖之上,亮起一点白光,向着自己眉心点来。从其上灵力波动,他就能得知,那是将自己魂魄与画中世界彻底同化的力量。 虽说这种刚成型的小妖,对于陆恒来说完全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如那力量入体,那自己二人的身份可就完全遮掩不住了。 陆恒侧脸看了一眼释空,见他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进展如何。 山神手指离陆恒眉心越来越近,在快要接触的瞬间,却再不能寸进。 “你!” 山神惊怒,只见那名为阿牛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 搭在他手腕之上的两根手指,看来轻描淡写,却是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一莲花型法器破空而来,正是去救方文泽魂魄的因果盘。 陆恒一见,就知释空已经得手,当下也不再收敛。他手掌一翻,一道灵力凝聚的长鞭就出现在掌心。 在竹屋之中修行的二十年中,陆恒除了吐纳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之外,就是一心研究掩盖神魂波动的道法。 因为释空救他一命,这段因果是必然要以陆九这个身份换回去的。以释空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是跟他打了几百年的妖王陆恒,那报恩什么的就是天方夜谭。 果然,此刻便是派上了用处。 灵力长鞭一扬,便将山神卷了个严严实实。 陆恒抬手就要击向山神额心,只要控制画中世界的山神失去意识。陆恒就能接手这画中世界,随即在不导致画中世界崩塌的情况下离开此处。 如此大费周章,倒不是陆恒不忍心毁了仙境般的画中世界。 而是因为画中世界乃是画妖本源所在,如若崩塌,那画妖也将身死道消。画妖并未伤人性命,陆恒若是这般随意害其性命,必将背上一段因果。 一切因果,在渡劫之时,都会成为雷劫的一部分。因果越重,雷劫威势越大。修行正道的妖,不会做这种蠢事。 眼见一切就要结束。 “且慢。”释空突然说到。 好在陆恒此时修为不济,经验却很是丰富,招式才能收放自如。他的手掌,堪堪停在山神额前一指之处。 “怎么?”陆恒收回手,只余灵力长鞭依旧缠在山神身上。 “因果盘之中,只有一魂,爽灵。” 人有三魂,胎光主命,爽灵主智,幽精主情,三魂之中,缺了任何一魂,都不是完整的人。 三魂之中,胎光还留在方文泽肉体之中,维持他生命不息。爽灵在小道士身上,所以小道士神智如常。那幽精跑哪里去了? 第13节 三魂不齐,将不能轮回转世。 不想这一停顿,竟是让画妖得了反击的机会。 墨迹渐渐晕染开来,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眼见整个画中世界又要被格式化重来。好不容易抓到画妖真身,可不能让他跑了。 “西瑞,锁定参数!”陆恒一声喝道。 一道金光自陆恒丹田处飞出,小巧的身躯随即在半空中展开一整块虚拟屏幕,无数参数在屏幕中疯狂滚动,随即猛地一停。 晕染效果渐渐消失,周边景致已经改变,陆恒二人所处之地,已然不是山神庙中。 桃花林,中无杂树,落英缤纷,蔓延至极远都不见尽头。 当初在方府密室中,看到的画卷上的景致,就是这么一片桃花林。 此处,正是画妖本源所在。看来西瑞这几天的破解,卓有成效,竟是把他们带到画中世界的核心地带。 画中世界可以凭借画妖心意随意改变,时间空间皆在他掌握之中。这核心地带,却是没那么容易改变。 “不错。”陆恒摸了摸西瑞。 “小心!”释空一把扯过陆恒。 方才陆恒所站之处,突然冒出一道红黑烈焰,席卷而上。周边美如仙境的桃花林,风云突变。 黑云席卷,狂风大作,树枝上怒放的桃花,化作万千利刃破空而至。 在他们脚下所踏,铺满花瓣的土地也渐渐消失,悉数化作赤蛇般的烈焰咆哮袭来。 释空却是神色不变,手中一掐法诀,因果盘就自丹田之中飞出,化为屏障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 那些桃花树生生不息,花朵才从枝头落下化为利刃,又瞬间抽芽结果。老树枯萎,新树再生,随后又再度开花。 无论外界是如何狂风骤雨般攻势猛烈,都无法撼动那屏障分毫。陆恒二人在结界中,尚有闲情雅致交谈几句。 “此地是画妖领域,须得将其真身找出。” “这画妖真是烦人,惹怒了小爷,直接撕了他这破画卷。”陆恒撇了撇嘴。 “那方施主剩下的一魂,就无法找回了。”释空拍了怕陆恒的肩,似在安抚。 “行了,我也不是鲁莽行事的人。” 陆恒一把抓过漂浮在旁的西瑞,拿到手中开始操作。出于省电的考虑,方才他就让西瑞把那酷炫的投影屏收了起来。 “玩这招,真以为融入桃花林中,我就拿你没办法?” 画中世界的参数已被西瑞破解,陆恒只需要找出其中的一个关键参数,做小小的调整。 “我看你的灵力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随着陆恒手指离开西瑞的屏幕,结界之外的桃花树枯萎再生的速度,顿时被加快了数十倍,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变幻着。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陆恒对着释空挑了挑眉,“不过以你的实力,这点攻击不算什么吧。” 桃树再生速度被加快数十倍,桃花利刃的数量自是也翻了数十倍。密密麻麻的桃花利刃和烈焰赤蛇,已将因果盘化作的结界包裹的密不透风,然而却无济于事。 那金色的屏障,连光芒都未曾黯淡半分。 没过多久。桃树再生,越来越慢,直至最终最后一棵桃树枯萎,再无新生树苗出现。 一切,又重归宁静。美如仙境的淘换林,已变成空茫一片。 一道身影,自空中现出身来,随后无力跌落在地面。 为免画妖再度逃脱,释空手中因果盘,飞至画妖头顶,化作牢笼将他困在原地。待到因果盘的神通金光散去,地上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 陆恒和释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盛满疑惑。地上的画妖,竟是身姿婀娜的女子。 虽说器物没有性别之分,但是化妖之时,选择性别之后就不会改变。即使能以法术改变,那也只是障眼法而已,神魂的形态是不会变的。 地上的画妖,此刻却是完完全全的女子形态。 画妖撑起身子,以手扶额,痛苦呻吟了一声。被陆恒那一手强制抽空全身灵力,可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花了不少时间,画妖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勉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随后又向陆恒二人行了一礼。 “多谢二位。” 第15章 声音婉转娇柔,完完全全是女子声音没错。再观其动作神态,皆与之前化作山神的男性画妖截然不同。 “你是怎么回事?”陆恒直接了当问道。 “小女子名为婳娘,是这画卷成妖。” “方文泽的幽精一魂,是不是在你身上?”陆恒很快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婳娘点了点头:“您也知晓,器物成妖,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能成妖,完全是因为方文泽,所以,我的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包括我的身体。我……” 婳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突然面容扭曲,身形变得边缘模糊。自那扭曲的身影之中,传出男性的声音。 “你想背叛我?我是那么的爱慕着你!你竟然想背叛我?“ 转瞬,声音又变回女子声音。 “方文泽,你把我的身体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慕?” “男子身躯,才是最为完美的。我让你变得更加完美,你不高兴吗,为何要指责于我?” “这男子的身躯,你是为自己准备的吧,不然为何要占我身躯,甚至把我的神魂囚禁起来!“ “不,你错了。是因为我爱慕你,不想与你有片刻分离。情不自禁之下,才会进入你的身体,这么完美的身体,这我在梦中描绘了千万遍最完美的……” 陆恒有些瞠目结舌,眼前这活生生的精分现场让他有些大开眼界。 画妖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出现在陆恒面前的,是男子形态的画妖。 看来,如今掌控着这具身体的是方文泽。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方文泽面带怒容。 “方施主,我同小九乃是尊夫人请来带你回去的。” “回去?”方文泽讽刺一笑,“不,我不需要。这个世界如此完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大同,没有外面的肮脏和虚伪。” “此乃虚妄之界,莫要沉沦。”释空说。 “等到我三魂聚齐,这就是真实的,一个真实的完美世外桃源。” “即使你再沉迷于这个世界,也不能占他人的躯体。”陆恒眉头紧皱。 三魂聚齐,画中世界就将化为真实。单独开辟小世界,乃是飞升上界后的真仙才有的神通。方文泽哪来的自信,他所倚仗的,究竟是何物? “是我的!这完美的身体,是我的,没有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切。” 方文泽似乎被激怒。随着他的怒火磅礴,周边稳定下来的景色,又有变动。空茫一片的地面之上。眼见着又有新芽抽出。 陆恒神色一凛:“他怎么可能还有余力!” 他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绝对不能让方文泽这样下去,不然会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 好在此时,婳娘再度现身,她一出现,就盈盈拜倒在地。 “二位,我因方文泽成妖,只有了断这段因果,才能摆脱他的控制。求你们帮帮我。” 陆恒望向释空,知道只有他才有能力解决此时困境:“帮她一把,我知道你有办法。” 释空见陆恒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便微微颔首:“好。” 他手一招,悬浮在空中的因果盘见风就涨,变得如同磨盘般大小。 随即,在那莲花状的因果盘之上,出现婳娘虚影。虚影之上,只有一道光线缠绕其上,然而这道光线粗壮无比,如同一道锁链将虚影缠绕得结结实实。 婳娘成妖时间不长,在这世上,只与方文泽有一段因果。这段因果却是如此深重,重到让婳娘完全在方文泽的意念控制之下。 “了断因果,对你神魂将有损伤,甚至可能修为倒退,变回普通画卷,你不后悔?”动手之前,释空问道。 “为了不再被他控制,即便没了灵智,我也不悔。” 听罢此话,释空便往虚空一划。 因果盘之上,缠绕着婳娘的锁链,断裂成数截,随后化成光点消逝在空中。 婳娘脸上的扭曲挣扎之色,这才略微平和下来。她的身形,也变淡许多,好在并没有消失。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婳娘又是行了一礼。 “说吧,你和方文泽是怎么回事。”陆恒问。 婳娘苦涩一笑:“说来话长。自方文泽幽精一魂,进入我的身体内,我就共享了关于他的记忆和情感。他,他是个心智失常的人。” 她抬手在空中一指,身后便出现一幅长长的画卷。 画卷从方文泽与李氏的初遇开始。 那是上元佳节,方文泽与李氏在赛灯会上相遇。 李氏在河边放下祈求姻缘的花灯,恰巧被方文泽拾得。 两人相视一笑。 李氏少女怀春,芳心萌动。 然而,方文泽的动心,却是因为李氏的脸,完全符合他心中对于美的定义。 “如此完美的一张脸,分毫不差。可她为何是女子之身,可惜,太过可惜……“方文泽目露痴狂之色,即使是有这么一点小小的遗憾,但他仍是欣喜若狂。 之后,方文泽便上李家求娶。 夫妻两人,过了数年举案齐眉浓情蜜意的日子。 方文泽着迷于李氏的长相,日复一日地为李氏画像,描摹着这张在他心中最为完美的脸,然而心中却始终抱着几分遗憾。 直到那天,他自神秘交易会上,花重金拍下了一根墨条。 “能让我得到想要之物。” 方文泽如获至宝。 第14节 方文泽娶李氏,是因为她的脸乃是他心中最完美的长相。 婳娘的产生,却又是因为李氏不够完美,他在画中不断完美化李氏。最终,他用那根在交易会上拍下的墨条,作了一幅画。 李氏的画像,或者是说,他心中最完美之人的画像。 本来在方文泽心中所想,是李氏的长相和最为完美的男子身体。 但是,作画之时。出于习惯,方文泽竟是不自觉地把画像绘成了女子的身体。 于是,便有了婳娘,女子形态的画妖。但方文泽心中最隐秘的执念,是男子的身体。因他执念成妖的婳娘,便成了能在男性和女性之间,自由转化的妖。 画卷缓缓收起,结束了这段荒诞的回忆。 第16章 “我以女性姿态而生,出现在方文泽身边。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婳娘垂下眼来,嘴角含笑,“作为有灵智的生物,该了解的一切,我都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婳娘又是一指,她身后画卷再度打开。 这一次画卷中的主角,不再是方文泽,而是婳娘。 美貌绝伦的少女自画卷中走出,对着眼前的一切,都抱有这新奇之心。 器物化妖,是没有天生妖族的种族传承的。寻常器物生出灵智到成妖之间,本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们可以慢慢的了解世上的一切。 然而,婳娘不一样,她在不足半年时间之中,就生灵化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她都知之甚少。 “婳娘。”方文泽说,“你是我的洛神。” 之后的日子,方文泽如兄长般,手把手带着婳娘了解世上的一切。他最喜欢给婳娘读的一本书,是关于他梦中的完美世界和世外桃源。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大同,众生皆平等。 方府中的人,以为方文泽一直待在松涛院中闭门不出。实际借助婳娘的妖法,他第一次出门之时,方文泽对婳娘说:“出门在外,做男子打扮,可避免生出是非来。尤其是如你这般美貌的女子。” 婳娘深以为然,她变成了少年,并非是男子打扮,而是完完全全的少年。 怀着满腔雀跃之情,一心只想着外面世界的婳娘。完全没有发现,方文泽在那一刻,骤然痴狂的眼神。 在婳娘的认知中,虽说自己能自由变换性别,但因本体之上乃是女性形象,她便向来认为自己乃是女子之身。 不想方文泽自那次外出之后,却是一直找各种理由要婳娘变成男身。起初的时候,婳娘都顺着他。方文泽却是得寸进尺,甚至在二人缠绵之时,也要求婳娘变成男身。 那是第一次婳娘拒绝了方文泽的要求,她觉得方文泽很不对劲。 两人之间,开始出现争执。 “你明明可男可女,为何不愿满足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 “方郎,我接受不了。换作是你,你能毫无芥蒂地变成女子之身吗?” 方文泽是点化婳娘之人,又是她的情郎。对于两人日渐僵硬的关系,婳娘想尽办法想要修复。 她在画卷之中,按照方文泽的描述,构建出一个世外桃源,并将方文泽带到其中,想要讨他的欢心。 婳娘的这一番苦心,最后却是落得被方文泽的幽光一魂占了身体的下场。她神魂被囚禁在意识深处,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直到陆恒设法耗尽这方文泽的灵力,她才得以脱困。 画卷合上。 婳娘说:“那之后,方文泽就一直操控着我的身体以男子的形象出现,他说长此以往,我总有一天能适应男子身份。” 陆恒却是眉头微皱,提出疑问:“方文泽只是一个凡人,并且只分出一魂,怎么就能将你的神魂压制在意识深处不见天日。” “当初他自交易会上拍下的墨条,只用了一半。那天,他将剩余的一半墨条吞食入腹,神魂力量瞬时暴涨。我本又是因他而生,有这段因果在,便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墨条之中,究竟是有何物?”陆恒问。 这一切的事情起源,都与自交易会上购回的神秘墨条有关。 陆恒本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此物的消息,并没有想过要婳娘交出灵物。 因为婳娘本就因断了与方文泽的因果元气大伤,如又拿出墨条之中助她成妖之物,那估计是再也维持不住原型的。 “此物,本不该被我所得。大抵上是贪求了不属于自己的灵物,才会有这一劫。” 说完,婳娘樱唇一张,一道金光自她口中飞出。 那金光竟是如同有灵性一般,一出现,就一头向外扎去完全不受任何控制。 释空反应极快,他袖袍一卷,就见万千金丝化作天罗地网将那金光所有去路封锁。那看不清形态的金光,一头扎在网上,随后又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然而释空变招更快,金色大网一收,便将所有方向堵死,随后慢慢缩小,变成牢笼将金光困在其中。 那金光仍不死心,四下乱撞想要突围而出,却只是徒劳。直至金色牢笼缩成一拳大小,金光才安静下来,接受自己已然被困住的命运。 直到此刻,陆恒才看清了金光原型。悬浮在牢笼之中的,是一滴金色的血液。 方才情况紧急,陆恒也没想太多。此刻看清这神秘物事全貌以后,他才感受到从金色血液之中传来的磅礴灵气。 陆恒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那滴金色血液是他的精血,是巴蛇妖躯的精血。从其上涌出的灵气波动,陆恒就知,这金色血液是将自己妖躯全身血液,凝练而成的精血。 那是他的精血,是妖王巴蛇身体的一部分,凝聚着巴蛇之躯全身血液的精血,为何会被炼制成墨条。 大妖之躯,死后皆入妖族埋骨之地。那是妖族禁地,所有大妖们的沉眠之地,是不容亵渎的妖族圣地。 即使陆恒之前从西瑞那里得知,如今妖王陆恒声名狼藉。他也未曾想过,妖王之躯会被剥皮拆骨,精血竟会流落到此般地步! 他的手紧握成拳,脚步微微向前迈了半步。 此刻,却见释空手一招,金色牢笼就落入他的掌心。 见陆恒看过来,释空只是低声解释到:“我此番来青木城,就是为了这灵物。” 陆恒垂下眼睛,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来。释空究竟知道多少,他仅知这是天生灵物,或是,根本就知道这是妖王精血。 “这神秘灵物,是我成妖的关键。我因方文泽念力成妖,也因这精血成妖。大师虽将我同方文泽之间因果掐断。但有这精血在,我欠方文泽的,就永远还不清。” 婳娘微笑说到,随着精血离开,她身形越来越淡。 “失了这精血,我大概是要失去灵智,重新成为画卷了。不过,我不悔。” 她手一挥,一道小小的卷轴落入陆恒手中。 “我能看出,两位恩人颇为关心墨条的来源。此卷轴之中,记录了方文泽所有的记忆,希望能帮上你们。还有就是,方文泽的幽精一魂,你们带他走吧。” 说完这句话,婳娘的身影就化为墨迹融入画卷之中。 陆恒面前,出现一扇门,那是通往外界的出口。画卷世界,随着婳娘的消失,开始慢慢泛黄焦枯,慢慢崩塌。 时间不多,陆恒也暂且顾不上心中疑虑,一把拉了释空就走向那道门。 陆恒二人一踏出,那画中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 不料,在那门即将关闭之时,一道白光自陆恒手中卷轴飞出。方文泽的幽精一魂,竟是通过最后的缝隙,一头扎入了画中世界。 大门紧紧关上。 陆恒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已是密室之中场景。而自己,正坐在书桌之前。 桌面上,摆的仍是那副只有景色的画卷。 片刻后。 画卷之上,空白之处缓缓浮现出美貌绝伦的少女画像。 她眉目含情,嘴角带笑。在她身后的桃花树下,竟是又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像是一正在作画的翩翩公子。 “怎么了?” 释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恒没有回头,说到:“我只是在想,方文泽,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婳娘。” “求不得,便为执念所困,随之入魔。” *** 方府内的方文泽,已经醒过来,只是失了幽精一魂,他没有记忆,也不会再有情感。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妻子,他也只是目光呆滞的样子。如同提线木偶般,李氏唤他做什么便照做,除此之外便是呆呆坐着。 “事情就是这样。” 陆恒将画卷中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与李氏听。 李氏听罢,便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闹得府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陆恒和释空也只得暂时回到客院休息,静待李氏恢复。 他本以为,这看来柔弱的大家闺秀,会大受打击。自己大概还要在方府留上几天才能拿到说好的报酬。 出乎意料的是。 第二天,陆恒就见到了李氏。除了眼下乌青,看来一夜未睡之外,她面容之上的愁苦之色,竟是一扫而空。 “陆仙师,这是说好的报酬。”李氏推了一个精致的乌木盒子过来。 见陆恒似乎有几分疑惑,李氏突然掩唇一笑:“你是否在想,得知夫君从来未曾对我上心,我为何能如此若无其事。” “我不再是他的妻子,但我却还是一个母亲,是方府的当家主母。”李氏说,“至于夫君,他还活着就够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倚仗,不是吗?” 第17章 “方夫人是豁达之人。” 方文泽一事,陆恒本已做好拿不到全部报酬的准备。毕竟委托人失了一魂,只救回来个废人。况且,方文泽和婳娘之间的事情,让李氏完全明白,自己完全就是被欺骗了。 以李氏之前对方文泽的情真意切,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的是,这看来柔弱的李氏竟是如此豁达果决之人,君既无情我便休。她很快就从巨大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并清楚知道自己今后应当做的事情。 “这报酬,我受之有愧。”陆恒还是把装有地阶灵石的乌木盒子推了回去。 李氏却又是一笑:”陆仙师,不必觉得愧疚。有些人,愿意自我欺骗。我却是不愿沉溺梦中,您让我自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中醒来。妾身心中,甚是感激。” 说罢,她又让身后家仆拿出一个相同的黑色木制箱子,递给释空。 第15节 “大师,府上地阶灵石已被挥霍一空,昨夜我理了理私库,剩下的这些将将能抵得上十块地阶灵石的价值。望不要嫌弃。” “我来此处,已得到寻找之物,报酬却是不必了。”释空回绝。 “大师,陆仙师,实不相瞒,妾身尚有一事相求,这灵石就当做是此事的报酬,可好?” 见释空点头,李氏才唤丫鬟小桃,将手中一直捧着的木盘放在了方几上。 李氏掀开盖在其上的布,露出其中的事物来。 画卷。 不必打开,陆恒就知道,这必定是婳娘的本体画卷。 “这不祥之物,恳请大师带走。我仅是凡人之身,这画卷若是放于府内,怕是要夜不能寐。” 方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释空问。 “我要先去多宝阁,把委托完成情况记录在案。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回来再商量可好?” 说完,陆恒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自然而然地将二人默认为结伴同行。他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挽救一下。 “好。”释空手掌一翻,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碧绿圆形法器来。 陆恒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释空这应当是要与自己交换联络号。 可陆恒哪有什么联络型玉圭,西瑞既是成为他的本命法器,那他就不会再有其他的联络型玉圭,这是对于自己器灵的尊重。 陆恒只得唤出西瑞来, 释空看了看陆恒手中小巧的金色法器:“你的本命法器,是联络型玉圭?颇为别致。” 陆恒总觉得释空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笑意。他自是知晓这是为何,把一个联络型玉圭炼化成本命法器,在乾元大陆上,大概是独一份的。 换作是之前的他,要是听到有人干出这等混事来,怕是也要笑得不可自已。如今释空只是语带笑意,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西瑞还是挺有用的。”陆恒为自己的器灵辩解一句。随后想到西瑞的续航问题,语气之中,少了几分底气。 青木城的多宝阁,比之杨柳镇,规模大了数倍。甚至直接将出售货品和接受委托的门面,分开至两端。 陆恒抬头一望招牌,在门前凌空画出符文后,就自另一边直接上了二楼。 多宝阁掌柜,已经在上面等候。 “陆九仙师。”掌柜起身行礼。 他手旁依旧是那本与杨柳镇多宝阁中一般无二的委托记录书册,别看着书册外表平凡,跟俗世中随处可见的普通书册没有什么两样。 这其实是一宝物,分布在乾元大陆上所有的多宝阁,皆有这么一本书册。书册之上记载的委托,都是同步的。 陆恒将多宝阁印信递了过去。 掌柜验证李氏留在印信上的手印后,便将此件委托,打上已完成的印记。 记录完毕后,陆恒开口说:“我要买一份情报。” “陆仙师请说。” “近百年间,所以私下交易会的情报。” “以陆仙师的级别,这种情报送您一份就是。”多宝阁的掌柜,都是为人圆滑之辈。他招了招手,身后的伙计随即离开。 不多时,伙计拿着一块玉简回来,放在桌上。 “上面记载有近百年所有交易会,包括会上出现的所有宝物。”掌柜将玉简推了过来,“只是,更为隐秘的私人交易会,或许就不在其中了。” “多谢。” 陆恒拿着玉简出了多宝阁,按着释空发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庆丰楼地字一号门前。 陆恒抬手欲敲门,却又有些犹豫。 方才一路回来,陆恒已在脑中将多宝阁掌柜那处得来的玉简翻阅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如此说来,方文泽买下墨条的交易会,必然是私下所设,并且以某些隐秘的方式引荐才能进入。 陆恒接下方府委托实属偶然,又或许是天道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发现这滴本应属于他的精血。 那么,释空又从何得知这滴精血的存在。他取走精血的目的,又是什么。 妖王巴蛇精血,算得上是天地至宝,在修真界引起腥风血雨的争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落到释空头上,陆恒却可以肯定,他寻找精血的目的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理智告诉他,这整件事情都非常可疑。 二十年前突然出现,救了自己的释空。二十年后,现身青木城为了巴蛇精血而来的释空。 但是在感情上,陆恒却又生不出丝毫提防怀疑之情来。虽说两人和平相处时日并不长,但陆恒就是莫名地对于释空,有一种全然的信任感。 该死的雏鸟情节。陆恒有些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 门开了。 门外陆恒的手,还放在头上,眉头紧皱,面色纠结,看起来有些傻。 门内释空让出身来:“我听你在门口站了许久,怎么不进来?” “这不怕你不方便吗。”陆恒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释空也不过多追问,坐下倒了杯茶:“坐。” 陆恒走过去,见自方府中带出的画卷摆在桌面上。画卷打开一半,可见释空起身开门之前,正在研究这画。 “此画,尚存灵气。”释空见陆恒视线落于其上,解释道。 “如此甚好。” 这画卷之中,如还尚存灵气,那就表明婳娘并未魂归天地。虽然此刻只能作为一普通画卷存在,但假以时日,再度生灵化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婳娘并非恶妖,我也没有理由将她带回锁妖塔中。” 释空话未说完,陆恒就知道他言下之意:“交给我把,这种初生小妖,还是和妖族待在一起好。等我遇见靠谱的器物妖族,将她托付出去就是。” “这种初生小妖?” 陆恒这才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也是才化形不久的小妖,此话说来着实有些老气横秋。 “我可是天生妖族,比她生出灵智的时间早许多,唤她一声小妖,也没什么过错。” 释空见陆恒有些恼怒,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九,婳娘交予你的卷轴,可否借我一观。” “你对这墨条之中的灵物,这般上心。怎么,此物意义非凡?” 陆恒拿出卷轴递了过去,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他本也不指望释空会回答自己, 不想,释空沉默一瞬之后,开口说到:“与故人有关。” 陆恒见释空脸上神情带着些许怀念,连那故人二字,似乎都含着些许缱绻之意。 故人?自己和释空之前,除了大打出手,你死我活外,就没有过其他纠葛。 两人之间,说得最多的话,大概就是。 “妖王,让开。”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陆恒把脑海之中,与释空有关的记忆,都细细理了一遍,也没找出自己尚是妖王时,与释空有过什么可称之为故人的回忆。 难道他是要用巴蛇精血,救重要的人。如此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巴蛇精血,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就在陆恒脑中都快脑补出一场充斥着爱恨情仇的狗血伦理大片之时,释空出声打断他不着边际的思绪。 “金乌城。” “恩?” “方文泽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至此往后便有中断。”释空指了指卷轴上的一处。 卷轴之上,写着方文泽出门,告知李氏,他要前往金乌城拜访朋友。 时间正是半年之前,在这段描述之后,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直到方文泽回到青木城,才又恢复正常。 陆恒粗粗一扫,也将卷轴看了个大概。 “一年前,他还去过一次金乌城。”陆恒点了点前面。 在一年前的记录中,方文泽的记忆并没有缺失,而是清楚地描述在金乌城中所做之事。只是,在其中仍有几处模糊之处。 “这大概就是他与神秘交易会搭上关系的时候,只是究竟这交易会是怎么筛选参加之人。”陆恒把从多宝阁得来的玉简也递给释空,“刚从多宝阁那边拿来的情报,交易会是极其隐秘的私人交易会。” 释空接过玉简,却没有看,只是说到:“看来我们要前往金乌城一探。“ 陆恒却是摆了摆手:“那是你要前去一探,这事儿可与我无关。我还有事要办,我们就此别过。” 第18章 闻言,释空抬眼望来。 在这澄澈目光之下,对方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是让陆恒生出几分心虚来。 毕竟在方府前面,是他让释空寻一住处等他,此刻又说要分道扬镳。这事做得确实有几分不地道。 “我也知出尔反尔,实非大丈夫所为。”陆恒一拱手,“但事出紧急,不能结伴同行,我也很是遗憾。” 听陆恒这么说,以释空的为人,自是不会去打探对方私事。 “既是如此,那你万事小心。” 说罢,释空伸手过来。 陆恒一愣,就觉得额心之处被碰触,随即又听释空声音响起。 “莫慌,我确认这术法的情况。” 陆恒只觉得有温热感觉在自己眉心略过,一触即分。 第16节 “此术法只为保你平安,并不会窥探你行事。”释空说,“如今你已化形,如若介意,我可将此术法解除。” 曾在妖王的位置上坐了千年,陆恒自是见多识广,当然知道此术如同释空所说,只会在危急时刻触发而已。 “无妨,我没这么不识好歹。”陆恒手指也在眉心碰了碰,笑道。 随即,释空又拿出自李氏处得来的报酬,递给陆恒。 “怎么?”陆恒有些疑惑。 “画卷既是交由你处理,这报酬自当交予你。” 昨夜他俩在方府中,闲暇之时在院中闲聊到深夜。陆恒曾告知过释空,自己来方府的原因。 当时是他是这么说的:“一块灵石难倒好汉,下山的时候我穷得连杯酒都喝不起了,没办法才接了委托卖身给多宝阁,生活所迫啊。” 陆恒这话,本是调侃居多,没想到释空竟是把他信口胡诌的这些话记在了心上。在他提出分别之际,竟是把这盒灵石要赠予自己。 什么处理画卷的报酬,这报酬分明是婳娘一事的报酬。陆恒要是还看不出释空这是随口找个理由而已,那就是个傻子。 “这多不好意思。” “我不饮酒也不好口舌之欲,没有什么用得上灵石的地方,不必同我客套。” “那就却之不恭了。”陆恒见释空神情坚定,自己此刻确实又急缺灵石,便不再多做推辞,收了下来。 *** 翌日。二人便在青木城门分别。 释空向北方金乌城方向一路行去,陆恒则是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不多日,陆恒就回到他待了二十年的竹屋前。竹屋之外,有释空设下的结界护持,除了他们二人,旁人都发现不了此处。 因此,竹屋之中没有任何改变,同陆恒离开之前一般, 陆恒往床上一倒,手枕在脑后,看着这熟悉的屋顶,感慨道:“唉,这地方居然成了我的老巢。” “主人,我觉得这地方挺好的啊,灵气充沛,在这里面我电都充得特别快。” 回到熟悉的地方,西瑞也没打招呼,自气海中跑了出来。 “那是你没去过我真正的老巢,跟招摇山一比,这点儿灵气塞牙缝都不够。”陆恒说,”不过你也不能算是没去过,只是那时候不过是普通玉圭法器罢了。“ “那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回去的话,我的系统就可以升级了。“ “招摇山啊……”陆恒坐起身来,看向窗外,神情有几分怅然。 如今自己这情况,群狼环饲,四面楚歌的,想要回到招摇山。 难。 不过陆恒也倒没什么伤春悲秋之意,自己落到这个下场也怪不了谁。 当妖王千年,陆恒实在不算太尽责,他本就是个逍遥肆意的性子,又修的是逍遥道,行事随心所欲,向来不喜管那些繁杂事务。 除去需要以实力震慑各方之时,妖王陆恒在妖族中,可以说得上是个镇族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所以才会连妖族之中,谁为敌谁为友都不能确定。 “轻信乃是大忌啊。”陆恒感慨一句。 所以他才会与释空暂别,回到这竹屋来,就是吸取之前教训,避免自己太过感情用事。 “还是忙正事吧,不然到时候真追不上释空了。“陆恒对西瑞招了招手。 “啊?主人你不是说要跟他分道扬镳吗?” “怎么可能,我一是欠他一条命,二是我的精血还在他身上。怎么可能离得开他,我此次回来,都是为了你。” 西瑞扭了扭身子,屏幕上跳出一个害羞的表情。 “好开心,在主人心中我比释空大师要重要。” “……” 陆恒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有些什么不对劲,但也懒得跟自己的器灵斗嘴。 他起身出门,在空地之上盘腿坐下,将十块地阶灵石一字排开。 通常说来,陆恒这种化形不久的小妖,要从灵石之中吸收灵气,只能徐徐图之,免得被大量灵气涨破妖丹。 尤其是地阶灵石这种灵力纯粹充沛之物,更是要小心行事,但凡控制力稍差的修行者,都不敢轻易动用地阶灵石。 然而陆恒的情况并不相同,他虽修为灵力不济,但神魂强大,且对于灵力的精准控制,在乾元大陆之上可谓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陆恒手指一弹,就见地上十块地阶灵石齐齐碎裂开来,汹涌灵气喷薄而出。 乳白灵气,自禁锢它们许久的牢笼中一挣脱,就向着四周逃窜而去。只是尚且见到自由曙光没多久,就被身后巨大引力拉扯而去。 青翠山林之中,竹屋之外,弥漫着浓雾。 浓雾中央,竟是出现一个旋涡。那旋涡不断将周遭白色雾气吸入,直至雾气越来越少,露出旋涡中央的人影来。 “唔——” 最后一缕灵气消失,许久未曾体会的神志清明,周身灵窍皆被蕴养的感觉,让陆恒满足地叹息一声。 可惜的是,这种舒畅之感并没有持续太久,陆恒就觉得自己妖丹之中如同漏斗一般,充斥其中的灵气迅速消失无踪。 这种情况,很是熟悉。 本来这些灵石就是为了西瑞准备,陆恒神情坦然,等着西瑞充电。 “给我留点儿,别用光了。” 在灵气约莫余下一分之时,陆恒开口让西瑞把充电线拔掉。 陆恒话音刚落,灵气消失的势头就慢慢止住,随即一道金光自气海之处飞出。 “主人,我太得意忘形了。” 见西瑞身上金光闪烁,连平板的电子合成音都多了几分音调的起伏,陆恒就知他进展应当不错。 “无事,电量情况怎样,够不够修复天网数据库?” “天网数据库太庞大了,这次的电量,只能修复一小部分。” “有多少是多少,开始吧。” 随着陆恒话音落下,西瑞的屏幕上,出现一个进度条,缓缓向前移动。 鹊山。 招摇山下地底灵脉之处,绘制着一庞大阵法。妖族修者一家亲天网的运行阵法,被前任妖王绘制在住处之下。 在峰顶住处,有阵法能直接传至此处,方便他时时维护大阵运行。 黑袍男子立于大阵之侧,脸上向来冷硬的线条柔和异常。他目露留恋之色,似乎在怀念什么美好事物。 “王……”莫淮的视线,落在大阵线条之上,细细描摹。他似乎又隐约见到,那风采绝伦的青年,在阵中忙碌的身影。 数百年前,陆恒曾在此处待了数十年,只为构建这处大阵。 当时,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莫淮亲手准备好送进来。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他的王,只能见到他一人。那是莫淮这一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 “真好,快了,一切都快了。王,等着我。” 莫淮转身离去,这沉寂许久的大阵又重归宁静。 然而,在莫淮的身形消失在传送阵法的瞬间,大阵一角,亮起一丝微弱幽光。 “怎么样?” 西瑞右上角的电量显示又变成红色,它被迫再度切换成省电模式,然而进度条才走到十分之一。 “修复了,一小部分。”西瑞有些心虚。 “你做得很好,把修复的这部分放出来看看。” “好的!”得到主人赞赏的西瑞,顿时恢复元气,在空中滴溜溜一转,投射巨大光影屏幕来。 陆恒直接输入“巴蛇”一词作为关键字,让西瑞查找相关帖子。 对于天网上的言论,陆恒向来是秉持着言论自由的态度,并不会过多约束。又因在天网上的匿名规则,躲在马甲之后的妖族或是修者,向来都是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摒除掉那些不着边际的谣言,陆恒很快找到了一些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八一八巴蛇一族的种族天赋】 “妖族之下,各传承已久的族群,皆有特殊天赋。位于妖族最顶端的巴蛇,与其说是一个族群,不如说是一蛇。 开天辟地以来,天生神兽皆已隐没不知去向。唯一还在众人视野之中的,只有妖王巴蛇。想来众人皆对巴蛇的天赋十分感兴趣,楼主前日在家中发现一本古籍残书,记载着关于天生神兽的只言片语,其中就有巴蛇。 师弟喊我去对练,稍后片刻,楼主去去就来。” 第19章 “楼主”这个说法,自然是陆恒在天网之上普及开来的,他的马甲北冥有鱼在天网上也算是粉丝众多的知名人士。 人的劣根性总是差不多的,即使是在这乾元大陆,天网铺设开之后,各种在现代世界可见的网络现象也在此同样不少见。 现代社会有楼主拿根数据线一去不回,乾元大陆之上有楼主与师弟切磋一去数月无音讯。 在众人皆猜测楼主是不是在切磋中被师弟失手戳死之时,消失许久的楼主回来了。 “抱歉,切磋之时输给师弟,遵循赌约替师弟去了趟秘境,秘境之中信号不好,连不上天网。日前才回来,让诸位久等。 废话不多说,上次说到巴蛇天赋。传言之中,巴蛇一族向来是只会有一蛇存在。老蛇死,新蛇生,并传承上一辈所有的记忆,巴蛇才会越来越强大。 但自古籍中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楼主推断出一个惊人事实,那就是巴蛇乃是不死之身,而并非传说之中的一蛇死一蛇生。自开天辟地千万年来,乾元大陆上的巴蛇,是同一条。 言尽于此,古籍上所余的,就这么多。师弟又叫我切磋,楼主去也。” 楼主留下这些语焉不详的话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惊世骇俗的言论,却在天网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帖子,是在陆恒闭关之后出现的。当时他有所顿悟,在玄奥状态之中沉浸数十年,随后就感悟天地法则,有了飞升迹象。 在这期间,他都无暇关注天网上的动态。因此对于这个算是火爆一时的帖子,陆恒完全不知情。 身为当事人,陆恒知道,此楼主所言非虚。巴蛇确是不死之身,只要妖躯尚在,神魂就不灭。 第17节 陆恒来乾元大陆之时,不知这巴蛇是出了什么岔子,仅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这才便宜了自现代世界穿来的陆恒,占了这强横妖躯。 他自血脉中得了传承,基本了解妖族和巴蛇一族的隐秘之事后。就在心中决定,如若原主回来,自是要将身体归还。 在此期间,自己好好修行,也算是当借用这身体的租金。没想到,这一借就是数千年,原主都未曾回来,许是神魂已灭。 西瑞恢复的数据库,已将发帖人包括跟帖人的地址悉数标出。 发帖的楼主,所处之地是一小型修真世家。这帖子内容并不是重点,在天网之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揣测。 即使这帖子中所说之事,确实属实。在没有更多证据之时,多数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骇人听闻之事。 实际上,这帖子直到最后,相信楼主所说的人都不多。后面帖子的走向完全是另一个方向,关于妖王的各式各样的阴谋论猜测。 当然,多为调侃而已。 比如巴蛇如是不死之身,那为何一直未能飞升上界,而是滞留在乾元大陆,这其中必然有天大阴谋。 到最后,有人有如说书先生,在帖子中现场编起了故事,描述妖王陆恒对于乾元大陆的阴谋。 比如妖王率妖族将人族领地悉数占领,人族成为依附于妖族的奴隶,大陆之上所有美女皆收入妖王后宫。在比如妖王将乾元大陆与上界联系斩断,只为一手遮天,将整个大陆作为掠夺资源的私人领地。 诸如此类。引得众多看客连连叫好。 对这些言论,陆恒向来只是一笑置之,闲暇之时,自己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马甲为明镜非台之人的回帖上。相较那些群魔乱舞地回帖,这个回帖认真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曾与妖王打过数次交道,妖王此人惊才绝艳,修的乃是逍遥道。此道讲究万事顺心而为,无为而治,怎会有什么一统乾元大陆之野心。” 发帖地址,梵音寺。 明镜非台,梵音寺?陆恒总觉得这马甲十分眼熟。 “西瑞,查找明镜非台这个马甲在数据库里的所有回帖。” 在恢复的有限数据库中,明镜非台在天网上的回帖并不多。但发言几乎都很统一,皆是对于妖王陆恒的维护之词。 “梵音寺啊,不会是他吧……“陆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即出现在屏幕上的一条回帖,证实了陆恒的猜想。 因为地址和时间太过巧合,巧合得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那个时候,陆恒和释空在无尽东海之上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其实主要是陆恒想到上次被这臭和尚打伤的耻辱,主动挑衅。 总之,两人战得是天地为之变色。 大能打架,小岛之上的修者妖族怕被波及,都一哄而散,只留下了陆恒和释空二人。 在那个小岛两人打了十天十夜,未分胜负。最后是陆恒接到传讯,有事返回妖族,这才不了了之。 明镜非台的发帖时间,就是在那十天中。而西瑞给出的地址,也恰巧是无尽东海的这个小岛。 十天十夜的战斗,两个老对手自是会默契地给彼此一个调息的时间,顺便清理一下周遭的大型海兽,免得阴沟里翻船被海兽给捡了漏。 释空这人,当时和自己打得你死我活,中场休息的时候居然在天网上发帖替妖王说话。 此人莫不是精神分裂。陆恒想起释空那张脸,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验证结果,与陆恒之前的直觉一样。释空此人,无论是百年之前还是现在,对自己似乎都并无恶意,甚至诸多维护。 如此说来,他寻找巴蛇精血,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至于之前两人水火不容的态势,就此看来尚存疑点,然而陆恒此时也并不觉得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能继续与释空成为友人。 陆恒做事本就喜欢顺心而为,此次回来让西瑞验证这些事情,也是因为巴蛇精血一事让他对释空起疑。这份疑惑违反了陆恒的原则,既是交友,就不能在心中心存怀疑。 此番得出结论是释空并无恶意,其余的事情,并不重要。 不过,陆恒也没有打算直接在释空面前暴露身份,毕竟之前两人的相处并不算太愉快。 他并不明白释空的真实用意为何,那就顺其自然这样下去,如被对方发现,自己也不加隐瞒就是。 在此之前,就还是这般相处,也许会让彼此都更为自在些。 释空之事,已经解决。那接下来就是让陆恒耿耿于怀,妖族之中那个大红袍玖号的身份。 看了看西瑞已经红了的电量,陆恒只得将释空赠予的灵石取出,为它充电。 然而,如同上次一样,黑影只是聚拢成为人形,片刻之后就散去。 好在这一次,西瑞虽是失败,却有了新的发现。 “主人,此人以神魂连入天网之时,做了掩饰。以我现在的能力,无法还原出真实身份。” 它见陆恒面色不佳,又补了一句。 “系统升一次级就没问题了,真的。” 陆恒抬眼,见西瑞屏幕上又开始刷表情包,便放下心中所想,安抚道:“多谢,这次帮了我很多。回去歇着吧。” 西瑞得到夸奖,终是放下心中忐忑,在一旁安静待机。 陆恒这才继续回想刚才那个黑影,能在神魂之上做些掩饰,此人实力强大。必然是妖族中的大妖,是那些分支之王,或者是…… 莫淮。 莫淮是陆恒最不想怀疑的人,因为莫淮可以说是在乾元大陆之上,他唯一以陆恒而非妖王身份接触的人。 妖族众王,对于妖王陆恒都非常崇敬,但他们的崇敬仰慕,是建立在原来的妖王基础之上。要是知道了陆恒是一抹从现代社会来的幽魂,怕是当场就要把他当做夺舍者抹杀。 而莫淮与陆恒的相识,是在他穿越过来之后。 莫淮的父亲,是曾经那位妖王的挚友。 妖王在住处留下记录,称要找到这故人之子,好生教养长大。只是之后不知因何事耽搁,一直未能履行诺言。 陆恒穿越到乾元大陆上之初,出于一种私自用了他人身体的愧疚感,当下就决定要把这个故人之子找出来。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莫淮,随后便带回妖族抚养他长大。所以说,莫淮认识的,是真正的陆恒,而非妖王陆恒。 不到万不得已之际,陆恒并不想怀疑这个自己曾经全心相信的养子。 陆恒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西瑞系统不升级,就挖不出这神秘人的真实身份。而现在看来,西瑞要升级,还是先得把巴蛇妖躯给找回来。 事情解决的源头,还是落在那神秘交易会之上。 想通这些关窍,陆恒直接就让西瑞拨通了释空的联络号,发了一条讯息过去。 【释空,你在何处。】 第20章 雾蒙蒙的天空之下,渺无人烟的古村。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在这阴阳交界之处,永远都是这副景象。凡世的光,入不了此界。 村口有一石碑。 巍门村,这是村子本该有的名字。 却因为不知何故,石碑被斜斜劈掉半块,留下的字迹,变成了鬼门村。 不大的村子,依山而建。 泥制茅草屋皆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只要一阵微风略过,似乎就能让这些孱弱的建筑灰飞烟灭。仅有村子正中央的那座祠堂,还算完好。 但凡来到此处的人,大抵上都会感慨一句,此地不详。不过,到了此地在说这话,怕是为时已晚。 因为,几乎没有活着的人,能来到这里。仔细望去,村中破败房屋之中,皆是重重鬼影。四下阴气四溢,一看就知不是属于凡人的地界。 在这压抑的巍门村,却有一处风景颇有些格格不入。 村中央的祠堂屋顶,站着一白衣人。 白衣人身披僧袍,手缠佛珠。这白衣僧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金光,光芒虽然微弱,但污秽阴气却是一扫而空,在他远处不得近身。 僧人对面,是狰狞鬼物。一团烂肉状的肥硕身躯上,挤着数十张狰狞面孔,男女老少皆有。每一张面孔,都是扭曲惊恐的痛苦表情,那是这些人临死之前的绝望。 “食魂鬼。”释空眉头微皱。眼前这邪物身上每一张面孔,都是一无辜死去之人。 此物留不得。释空一捏手上佛珠,身上金光骤起。 一见这诛邪金光,食魂鬼如临大敌,肥胖身躯一抖。身上每一张人脸,都冒出黑色人头虚影,随后在空中汇聚在一处,向着释空就呼啸而去。 在这危急时刻,释空的动作却是突然一滞。 祠堂之前,一身穿宗门弟子服的少女神色紧张,满脸焦急,心想释空大师不会是与这些邪物缠斗几天几夜,力有不逮。 少女有心上前相助,然而她气海之内灵力却又被此地的阴气压制得无法翻身,此刻如同凡人,根本是有心无力。 好在少女的猜测并不属实,释空并非因为疲惫才分神。 怀中玉圭的轻微震动,才是他有所分神的缘由。释空在大陆之上游历,向来行踪不定。即使是宗门中人,要寻他也只能以纸鹤传讯。他的玉圭中,只有一人联络号。 不必查看,他就知是何人来信。 “大师小心!” 释空的晃神也只在瞬间,他面色不变,手中攻势不停。金色巨掌将空中袭来的鬼魅,一把捏住,悉数化为飞灰。 战斗瞬息结束。食魂鬼死后,被它吞噬入腹的无辜者魂魄,悉数被释空收入因果盘中,只待离了此地再将之超度。 “大师,真的很抱歉,是我们连累了你。要不是我们几人鲁莽,如今也不会困在这鬼地方。“ “无碍。” 释空却只是神色冷淡,眼眸半阖,继续开始运功调息。他面色发白,唇色发乌,竟是一副中毒之象。 他说的并不假,此次身陷与此,并非眼前这些宗门弟子的原因。 释空想起此前见到的青首墨身大蛇,下颚线条猛的绷紧。毒液又在他血液之中肆虐起来,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这疼痛,他并不陌生。当初自己闭关十年,才将这毒素驱出体外,算是让他吃了一番苦头。 释空的手不自觉抚上左边肩头,似乎感受到那早已不在的牙印。 那次他与陆恒战至两人皆是灵力耗尽,陆恒却是不依不挠。两人如同凡人一般以拳脚功夫比试,自己占了体型上的便宜,最后将陆恒制服在地。 不想,那人落在下风之后仍不肯认输,竟是趁释空晃神之际,无赖地在他左肩之上咬了一口。 巴蛇之毒,岂是好相与的,那剧毒当时就缠绕于释空神魂之上。要不是他神魂强大,怕是已然命丧当场。 第18节 也是那次,释空才终于确定心中疑惑,确实是他没错。 可是为时已晚,自己同陆恒的关系已是势同水火,无力回天。 现在想来,当初应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才导致两人关系恶化到那边地步,竟是连话都未曾好好说上一句。 好在现下情况有所好转。 想到此处,释空拿出怀中玉圭,神魂探入其中,与对方联络。 【何事?】 【我想了想,我们妖族讲究的是一个恩怨分明。你救我两次,这救命之恩不能不还。所以我决定,在没有报恩之前,我得与你结伴同行。】 【有事耽搁,你可在金乌城等我。】 陆恒捏着西瑞,轻轻在掌心击打。释空回了那条让他在金乌城等候的消息之后,就再没有回信。 陆恒算了算,自己自青木城回到竹屋之中,处理好一切事务,现今距离两人分别已是七日有余。 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也许是因为自己眉心有释空精血,他竟是有些许神魂相通之感。 释空此刻处境不佳,这个念头在陆恒心中挥之不去。 “西瑞,替我查一下释空的位置。“ 幽都界。 幽都?他怎么会跑到幽都去,金乌城在乾元大陆北方。而幽都界在西方。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并且幽都界,可是妖族修者都避之不及的地界。那是鬼修的地盘,处于乾元大陆的极阴之地,终年阴气缭绕。 日月精华皆照不进此界,妖族修者入此界修为都会被压制。 幽都界可以说是自成一体,与妖族和修真者都没有什么往来。甚至在幽都界鬼门大开之际,邪物入侵,大肆捣乱之时。妖族和修者会罕见的联手,将这些鬼修赶回自己的地界去。 金乌城之行,事关重大,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释空不应当会突然改变行程。 况且,幽都界入口,飘忽不定,他是怎么会跑到那里面去的。 “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这灵物。” 陆恒想起释空拿到巴蛇精血之时,说的这句话。现在想来,释空大概是有某种秘法,可以寻到这些以巴蛇妖躯有关的灵物。 那么,他突然改变计划,去了幽都界,必定与此事有关。 想到此处,陆恒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到幽都界去找对方。 幽都入口飘忽,妖王陆恒却是有办法。 浮华城,是合欢宗的地盘,在整个乾元大陆都颇有名气,此处风情特异,尚美。 但凡貌美之人,在此城中,无论男女或是身份,都能得到贵宾般的待遇。城中民风热烈奔放,对于美人向来都不吝给予最大的热情。 此刻。 陆恒正在城中最豪华酒楼之中,坐在视线最佳的贵宾位置之上,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而这一切,皆是免费赠予。 他没有再穿那身灰扑扑的袍子,而是换了一身红衣。华丽红衣衬得他愈发容貌昳丽,眉心朱砂如赤焰般热烈。 陆恒左手撑在下巴上,右手转着手中岐山灵玉雕刻而成的酒杯。 这是浮华城的规矩,美人得配上最精致贵重的器具。这套岐山灵玉雕刻而成的酒具,酒楼掌柜只有在顶级美人光顾之时,才舍得拿出来用于待客。 “唉,要不是为了引那老鬼出来,还真不想干这种出卖色相的事情。”陆恒在识海中同西瑞对话。 “主人,其实你这样子不是也挺好的吗,在这浮华城里,一块灵石都没花,就得到最好的款待。“ “得了吧,大丈夫行事,靠的是实力。像这老鬼一样的奇葩,可是不多。” “奇葩?“ 反正也闲着无聊,陆恒就向西瑞科普一番。 “此人乃是幽都界十位鬼王中的一位,是一个明明能靠实力,却偏要靠脸吃饭的奇葩。偏偏他的脸,不说也罢。” 陆恒的目标,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个耿直的颜控。他在这酒楼之上,坐整整一天,那老鬼该是要出现了。 世上之事,就是这般巧合。陆恒这个想法才冒头,就听后面传来娇滴滴地声音。 “公子,一人喝酒,可甚是无趣,要不要奴家陪你喝一杯?” 陆恒回过头去,见身后站着一美艳女子。 “坐。”陆恒勾了勾唇角。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这浮华城?” “你怎么知道?” “像你这般引人注目的容貌,但凡来过一次浮华城,在那惊鸿殿中,怎么会没留下画像。奴家名为玉娇娇。” 陆恒只觉得浑身一抖,无论多少次,他听到这玉娇娇的名字都止不住这个反应,因为他见过玉娇娇的真容。 “玉姑娘,在下在家行九。” 玉娇娇一听,就知对方并不想告知他真名。不过他也不在乎,名字是假的无妨,面前这皮囊是真的即可。 “九公子,此次前来浮华城,可有什么计划。奴家在城中久居,对此地风情甚是熟悉,不如……” 玉娇娇尚在欲语还休,陆恒却懒得再同他虚与委蛇。 释空那边情况不明,他不想再耽搁时间。对付这老鬼,他可是有经验得很。 “为你而来。”陆恒唇角一勾,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起身向着后院住处走去。 玉娇娇被陆恒方才那个微笑迷得神魂颠倒,缓了片刻才恢复清明:“这么直接,我喜欢。” 他加快步伐,追寻前方身影而去。 第21章 天字一号间中,陆恒敞开了房门等着玉娇娇进来。 一跨进门,玉娇娇回身就把房门掩上,甚至还细心地插上门闩。 随后,他走上前来,抬手就要去拉陆恒衣襟。 陆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双手:“停,画皮老鬼,我找你有正事。” 被陆恒一语道破身份,玉娇娇却是面色不变,依旧笑意盈盈:“九公子,雨歇云收之后,才是谈正事的好时机。” “得了,爷对你没兴趣。”陆恒目露嫌弃,捉着他的手扔到一旁。 玉娇娇却也是不恼,对于美人,他向来都是抱着百分百的耐心。 “呀,你不喜女子。男子也是可以的。” 此话最后一个字,玉娇娇的声音变成低沉华丽地男子声线。 眼前的美艳女子,身形也骤然拔高,变成俊美男子。 “在上或是在下,任君选择。”玉娇娇眨了眨眼,“怎么样,其实我也更习惯男子的身体,毕竟,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说罢,又凑上前去,想要吻上陆恒的脸。 陆恒深知这画皮老鬼的套路,早有防备。未等接触,他就一手将对方推开:“带我去幽都界。” 玉娇娇再次被嫌弃,也并没打算放弃。 “想去幽都界,没问题,但作为报酬,美人可得与我春风一度。” 陆恒有些无奈,这画皮老鬼执着的想要什么一夜露水姻缘,可不是因为看上自己。而是因为玉娇娇功法特殊,只要与对方有深入的身体接触,就能复制其容貌。 从而得到真实的,并非障眼法幻化而成的长相。 他的眼,他的眉,他每一张脸,都来自于与他有过接触的人。 要不是这老鬼虽爱好特殊,但却不是滥杀无辜之辈,陆恒也不会同这鬼修有那么几分交情。当然,是身为妖王之时。 “报酬没有,把柄我倒是有一个。”陆恒笑道。 “哦?”玉娇娇挑高了眉头,身为幽都鬼王,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把柄被这种小人物拿捏在手上。 “还是把皮留下来给我吧!”玉娇娇突然发难,指甲暴涨,堪堪停在陆恒眉心之前。 眼前这人的长相实在是太符合他的心意了,为此用些威逼手段他也不在乎。 陆恒却是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爷的皮,你可用不起。幽都鬼王玉娇娇的真实长相,知道的人好像不多,要是不小心泄露到天网上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你什么意思?” “三角眼,络腮胡,满脸横肉……” “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天网之上,我已经预设了发帖时间,杀我也是徒然。唉,刚刚我讲到哪里了,对了,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概还要算是那口大龅牙,真是好一条粗豪好汉。“ “停,停,停!你到底是谁?”玉娇娇终是败下阵来,颓然收了指甲。 “我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只需回答带不带我去幽都界。” “好吧。”被拿捏了致命之处的玉娇娇,只得妥协。 *** 昏暗天空之下,枯藤老树。 那已然枯死的老树,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两道身影自其中出现。 “前面,我就不去了,这地方待久了对皮肤不好。” “多谢。”陆恒对他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九公子,改变主意了来找我啊,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玉娇娇停了停,“不对,最美之一,可惜那个人……” 陆恒摆了摆手,沿着羊肠小道向前行去。 玉娇娇呆呆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总觉得这九公子很是熟悉,可是他的长相却非障眼法,自己分明没见过此人。 他摇了摇头,背着手步入老树之内:“可惜啊可惜。” 陆恒听到身后传来不成调的小曲。 第19节 “一叹美人薄命,二叹皮囊易坏,三叹故人不再见……” 只是不知,玉娇娇口中的可惜,是为那个故人还是没能得到九公子的皮囊。 陆恒也不在意玉娇娇的神神叨叨,数百年前,他认识这鬼王的时候,此人就是这副德性了。 入了这幽都界,西瑞发来的定位,更加准确。陆恒才发现,释空的准确定位,竟然是在巍门村。 他跑那个鬼地方去干什么。 陆恒眉头微皱,巍门村这地,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幽都界,陆恒来过,也是玉娇娇待他来的。 当时玉娇娇卯足了劲想在陆恒面前证明自己的魅力,陆恒又对幽都界有几分好奇,两人一拍即合,便在幽都界中游历一番。 路过巍门村之时,玉娇娇遥遥指了指,说了句:“这地方,不详。” 巍门村,即使在幽都界的鬼修眼中,都是个不详之地。这个村子,在数千年前,曾是人丁兴旺的大村,一夕之间,被天灾埋于地下。全村几百口人,悉数丧命。 后又因地势变迁和幽都界的出现,重现天日。在地下发酵千万年的怨气,让此地邪物层出不穷。连幽都界的鬼修,都不愿入此邪祟之地,免得沾染其中的污秽怨气,如骨附蛆般再不能驱除。 陆恒站在巍门村石碑前,无奈叹了口气:“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了。” 此刻,巍门村祠堂之内,却是有些兵荒马乱。 几名宗门弟子面面相觑,在这数日内,如同山岳般护持着他们的梵音寺大师,突然倒下。 “怎么办。” “在这污秽之地,我们连灵气都用不出分毫来。” 之前在外警示释空的少女,一咬下唇,就走上前去。她是天生阴脉,在此处阴气压制之下,尚有些许余力,战斗中起不到什么作用,探查一番大师伤势应当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不想,就在她距离释空三步之遥时,地上光芒一现,金色烈焰平地而起。 “许师妹!” 好在这许师妹身后那人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拖了回去,这才避免她被那金色烈焰伤到。 “多谢师兄。”许师妹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才对救了自己的师兄道谢。 一把将她拖回的赵姓师兄,是几人中的领头人物。 “如大师这般大能,在这种危险境地,即使昏迷,也会本能的戒备。”赵师兄说到。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许师妹柳眉轻蹙,“黑气已经蔓延至脸上,那是中毒已深的症状。” 赵师兄捏了捏拳头,他们都是正道青阳宗的弟子,绝对是做不出看着救命恩人毒发身亡的事来。 “如果没办法,只能拼一把禁咒,看能否突破这诡异之地的压制了。” 青阳宗禁咒,以燃烧精血为代价,可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修为。 然而,代价是境界下跌,甚至可能灵根被废。 几张年轻的脸孔,有担忧也有焦急,就是没有犹豫之意。 此刻,寂静空气中,却传来有节奏的声音。 声音很轻微,但此处过于寂静,且在场众人,皆是耳目清明的修真者。他们可以从细微声音中,分辨出来,这是脚步声。 这空茫一片的诡异村落,分明已没有人烟。那些鬼魅也不可能会有这种落在实处的脚步声。 何人?或者说,是何物。 几名青阳宗弟子,皆是脸色大变。 此时突然出现的脚步,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几人,如今都如同废人一般,要是什么邪物到来,怕是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终究不是普通凡人,即使心中恐慌,依旧是抽出兵刃,几人挡在祠堂门前,屏气凝神以待。 脚步声,越来越近。 青阳宗弟子手心之中冒出汗来,即使是他们第一次到秘境中历练,猎杀妖兽之时,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这种虚弱无力,任人宰割的状态。 那抹身影,越来越近,渐渐自灰雾之中清晰起来。 巍门村,整个村子的,都是一片灰茫茫的不祥之色,深处其中的人,只会觉得压抑和无尽绝望。 此刻,却有不一样的颜色打破这一片死寂。 来人一身如烈焰般炽烈的红衣,似能将这些污秽气息燃烧殆尽。 他年纪不大,一副少年模样,走在这诡异村落之中,却是满脸闲适神色。 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几名青阳宗弟子,并未因为来人似乎是人,而放下心来,反而因他在这邪祟之地处之泰然地状态,心中警惕更甚。 “释空是不是在里面。”红衣少年见眼前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道。 “你,你是何人?” “释空的朋友,陆九。”陆恒一笑,也不看那些虚张声势的兵刃。 在巍门村的邪气压制之下,这群宗门弟子,怕是只有拿稳武器的力量。他不在意的两指捏住对准自己的兵刃,轻轻一推。 “你,你不能进去。” “好了,乖乖别动,等我救醒他,让他同你们解释。” 修为被死死压制得几人,就这么狼狈地被最初级的定身术,悉数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走了进去。 一进祠堂,陆恒就看见释空靠在桌角之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唇色发乌,竟是已经失去意识。 问题好像有些严重,陆恒眉头紧皱,加快步伐就走了过去。 “等……”许师妹见本能想开口阻止对方。 也许是出于直觉,她相信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释空大师的朋友。见他毫无防备地靠近大师,她竟是有些担心,少年会被金色烈焰灼伤。 然而,那名为陆九的少年,却是直接跨过那道界限。一切都很平静,那金色烈焰并没有出现。 第22章 陆恒直接抓起释空手腕,分出一缕神识就探了进去。他并不担心身后会有什么异样状况出现,几个宗门弟子被巍门村邪气压制,是解不了定身术的。 而陆恒神魂强大,这幽都境或是巍门村,对他影响都不大,顶多有些不舒服的感觉罢了。 祠堂之外,有释空设下的结界,就算有邪物袭来,挡上片刻还是没问题。 如此,他便能专心查探释空体内状况。 昏迷之中的释空,体内简直是全然敞开。陆恒神识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沿着经脉一路就探入气海之中。 释空气海上方,悬浮着一朵金色莲花。那是佛修一派的灵气关窍,如同陆恒的妖丹或是道修的金丹。 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约莫有千瓣之多,修为至臻境之佛修,才会有这样的千瓣莲。 然而金色莲花之上,却有一半花瓣焦枯卷曲,乃是坏死之象。除此之外,莲花四周有黑色雾气环绕涌动,如同无数小蛇缠绕其上。 难道是那些黑色雾气,导致释空神魂受损? 陆恒退出释空识海,打算了解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再行接下来之事。 站在门口的青阳宗弟子,脸上防备之色已消。 自他们看见这名为陆九的少年,靠近释空大师甚至将神识探入之后,都没有被他的神通反击。他们就知,红衣少年定是释空大师关系亲厚之人。因为只有如此,才会毫无戒备地被接纳。 陆恒见几人神色之间已无敌意,便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解了众人定身术。 “你们是青阳宗的弟子吧?” 青阳宗在乾元大陆上,也算是实力不错的一流宗门,陆恒自是能认出这些人身上所着的弟子服。 “陆前辈。”赵师兄谨慎上前行礼,陆恒既是与释空平辈论交,那他称一声前辈必定是没有错处的。 陆恒点点头,认下前辈这个称呼,直接开口问道。 “释空这情况,怎么回事?” “此事……”赵姓弟子迟疑了一瞬,随后转头对那女弟子说,“许师妹,你最清楚,你来说吧。” 在那许姓弟子的讲述中,陆恒基本拼凑出了事情经过。 这几名青阳宗弟子,下山历练,意外发现有秘境现世。秘境入口处,灵光涌动,想必有天材地宝出世。 几个年轻人,不由得热血沸腾,也没思虑过多就直接闯入其中。 不想,却坏了释空大事,当时他正以阵法将一青首墨身的大蛇困住。这几个青阳宗弟子一入秘境,传送的落点巧之又巧,正是释空设下的大阵阵眼。 几人的意外出现,当下就导致大阵被破。 只有许师妹运气较好,落点恰巧在阵外,这才将一切事情收归眼底。 大阵一破,那大蛇暴起发难,卷了她的几位师兄打开一道空间裂缝就向里逃窜。 释空见状不妙,跟入裂缝之中出手救人。人是救下了,却也不慎被那大蛇咬了一口。大蛇被大师击伤,不知逃到而出去了,而他们却落入这诡异村子中被困至今。 “青首墨身的大蛇?”陆恒问到。 “是的,那蛇青首墨身,鳞片之上隐有金色妖纹,一看就非凡物。” 青首墨身,鳞片之上隐有金色妖纹,这描述陆恒听来无比熟悉。在妖族之中混迹那么久,他只见过一蛇乃是这般形态。 想到此处,他自储物袋中自储物袋中,取出纸笔,寥寥数笔,就勾画出一气势非凡的大蛇来。 “是的,就是它。”许师妹一看就确定下来。 事情愈发诡异了,因为陆恒所画,正是自己的巴蛇妖躯。不过这样的话,倒是能解释释空为何会突然改变方向,不去那金乌城。 在方家之时,他就透露了自己在收集与巴蛇有关的灵物这一消息。那此番,他必是冲着那条大蛇而来。 只是那大蛇是何方神圣,仅是毒液而已,就能将释空的神魂伤得如此之重?当年自己的毒液都能做到这等地步。 陆恒突然想起当初自己无赖地咬了释空一口的往事,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有些羞耻。 那时他被释空按在地上不得动弹,释空不知为何,竟是将额头抵了上来,随后他就觉得对方神识探了进来。 打得热血上头的陆恒,当即大怒,觉得这臭和尚是不是想借机在自己神魂中动什么手脚。可惜那时灵力耗尽,手脚又皆被控制住,气急败坏之下,他就头一偏,在对方左肩之上咬了一口。 其实咬上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是太不光明磊落的。为了挽回尊严,陆恒只得注射了些毒液进去。 就为了提醒对方,自己是条蛇,咬人很正常,而并非因为在耍无赖手段。反正老对头之间,对彼此实力很是了解,陆恒知道这毒要不了释空性命,顶多是让他难受一段时间。 第20节 这般想想,耍无赖手段的最后一点愧疚便也没了。 这事太过蹊跷,那神秘大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先将释空救醒再说。 陆恒神识再度探入,此次不是从脉门之处探入,而是眉心相触。以此方法将神识探入,更能掌控全局。 因为接下来的陆恒要干的事情,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气海之上悬浮着的金色莲花。 那些黑雾来历诡异,好在并未将整朵莲花笼罩其中,只要小心控制,躲开黑雾检查莲花本体状况应该不成问题。 寻了个空隙,陆恒神识迅如闪电般就碰触到一片焦枯卷曲的莲花花瓣。 这一接触,却让他大吃一惊。 花瓣之上,并非陆恒所想象的,是剧毒所至,而是是天雷余威。释空的神魂损伤,并非因为中毒,而是天雷导致。 一半花瓣都焦枯卷曲,这场天雷,将他伤得不轻。如此重的伤势,陆恒之前竟是没能窥见丝毫端倪,看来是释空将伤势压制下来,才看上去行动如常。 然而,这次中毒的意外,却导致他本未痊愈的神魂重伤再度爆发出来。 这人怎么回事,神魂损伤并非小事,不好好待在宗门养伤,四处乱跑什么。这天雷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佛修从来就不渡雷劫,只渡心魔劫,释空怎么又会被天雷重伤至此。 陆恒心中万千念头一并涌来,这一愣神,就没有注意到一条雾气化作的黑色小蛇悄悄靠近。 在他察觉之时,为时已晚。那黑雾迅速沿着陆恒神识,侵蚀进入气海之中。 不好! 陆恒大惊,神识正待退出,却发现,自己神魂之中,并未感觉到丝毫异样。再内视自身气海,发现黑雾已完全融入其中,陆恒甚至觉得,自己的妖丹之中的灵气,似乎增长了一丝。 这是? 巴蛇之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恒要是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就是愚昧不堪了。此地出现的,应该是他的蛇牙。 蛇牙为何会化成同巴蛇外表一般无二的蛇,现在暂且还不可知,救醒释空再说。 想到此处,陆恒也不再收敛,主动控制神识去接触那些黑雾。一感受到陆恒神识,黑雾都欢欣鼓舞,似碰到血缘至亲的孩子一般,不必陆恒再做什么动作,悉数沿着陆恒神识就涌入他的丹田之中。 不过,缠绕金色莲花之上的黑雾,一扫而空。不想金色莲花才露出真容不久,却又自经脉之中,涌入几丝黑雾来。 毒液竟还留在伤口中还没排出?陆恒一看就知这是什么情况,源头不除,这气海之中的黑雾只会无穷无尽。 他只得先行退出释空识海,先将伤口处理妥当再说。 才睁眼,就见许师妹在一旁,陆恒便开口问到:“你当时有没有看清,他被咬到何处?” “右肩。” 陆恒闻言,直接拉开释空衣襟,就见他右边肩膀上,有乌黑牙印,其上还有血迹。伤口肿胀黑紫,看来他是将毒液压制在伤口处,没有随着血液流入全身。 但是那些黑雾乃是神魂之毒,他神魂受损,便没有余力去控制。 只要将此处毒液挤出,以修真者体质,伤口瞬间就能愈合。神魂之上也不再会有黑雾缠绕,释空就能恢复意识。 即使是因为神魂之上的伤势爆发出来,实力大打折扣,但要离开这巍门村,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陆恒本想用手把毒液挤出,手才放上去,又想到身边几个灵力全无的宗门弟子。 巴蛇之毒他最为熟悉,如若这毒液自伤口中挤出,那黑色雾气瞬间就会挥发出来,侵入那些人的经脉之中。 这几天被困此处,释空却没有将毒液直接挤出,而是以灵力封存在自己体内,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以他的修为,本可以做到控制这毒不蔓延,没想到的是,此毒竟是引发神魂之中压抑的伤势。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如今情况紧急,他只能以口舌将毒液吸出,吞入腹中,避免毒雾弥漫开来,害那几个青阳宗弟子枉送了性命。 反正这毒液对于陆恒来说,也算是大补之物了。 许师妹在陆恒拉开释空衣襟之时,就已背转身去。 只余下几名男弟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容色过人的红衣少年,跨坐在释空大师腰腹间,头埋在对方肩头,随即就听有吸吮之声响起。 少年衣衫热烈似火,黑发如墨,散落在释空大师白色僧袍之上。 再加上大师衣襟被少年拉开,露出半边健壮胸膛。衣衫凌乱加之动作暧昧,让他们明明知道这是在替大师解毒,却不免得浮想联翩起来。 几个男弟子纷纷觉得非礼勿视,走到门口背转身去。 许师妹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何几位师兄也要避嫌。 赵师兄见许师妹的满脸单纯,想了想,觉得背转身子似乎还不够,便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走出门外。 23章 陆恒并没有分心关注周遭人的动静,随着苦涩毒液被他一口一口咽下。他放在对方胸口的手,觉得躯体冰凉之意慢慢散去,开始温热起来。 陆恒口中尝到的血液,已没有了毒液的苦涩味道,变成纯然的腥甜。为了保险,他并未就此停止,而是再度吸吮一口。 不想,却听耳边有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咬我?” 陆恒一惊,抬起头来。就见释空已经醒来,只是目光中还有些茫然,似乎未全然清醒。 “……” “……” 两人相顾无言。 释空是还未完全恢复神智。 而陆恒,则是因为被他那眸色浅淡的双眸盯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他才觉得两人这状态着实有些奇怪,抬手把释空衣襟拢住。 “说什么胡话,我这是给你吸干净毒素。” 释空眼神这才清明,他捏了捏眉心:“抱歉,是我糊涂了。” 随后他见陆恒唇角还带着一抹鲜红,眉头一皱:”你把那些毒都吞进体内了!” 释空说话向来语调无波无澜,此刻竟是语速极快,带着些许厉色。 “没事,不知为何,这毒对我无效。” 释空一愣,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紧张之意虽消除不少,却仍是不放心地打量对方神色。 他见眼前少年面色红润,除去唇色过于鲜艳外,的确没有任何异样。而那过红的唇色,也是因为…… 释空直接伸手过去,拇指在陆恒唇瓣轻轻擦拭,将遗留在上面的血迹抹去。 “?”陆恒下意识一舔嘴唇,尝到腥甜之味,才知释空这是帮自己抹去血迹。 “啊,多谢。” “当我道谢才对。多谢你救我一命。” 陆恒摆了摆手:”这么算的话,我还欠你一条命。报恩还没完,你可别想甩脱我。” 说罢,他就站起身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陆恒一回头,见那几个青阳宗的弟子,站在门外,面朝外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外面有情况?”陆恒实在理解不了这几人的行为,开口问到。 “啊,你们结束了?”许师妹回过身来。 结束?陆恒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呢有些奇怪,他也不多想,对着她点点头。 “暂时没什么大碍了。” 释空的问题根本在于重伤的神魂,那些毒素,只是起了催化作用罢了。陆恒替他解了这毒,也只是治标而已,关键问题,还在他那来得蹊跷的神魂损伤之上。 想到此处,陆恒又传音问道:“你现在没了毒素钳制,实力能发挥出几分?“ 释空一听,就知道自己神魂伤势已被对方知晓,便也不再隐瞒。 “三分。” “如此的话,应当勉强能破巍门村的域。” “此处果然是幽都界?” 释空被困于此处后,虽心中有几分猜测,却也不能确定。幽都界中,只有十位鬼王,才能在界中来去自如,那大蛇为何也能做到。 十位鬼王之中,未曾听说过有形如大蛇的一位。 此时,陆恒想起一事来,当时玉圭传讯之时,释空让他到金乌城等自己。他既出此言,想必是心中已有脱困之法。 “你本打算如何脱困?” 释空一愣,没想到对方竟是已猜到自己心中已有成算。 “火木之时。” “引天火破局?这法子倒是不错。” “我本打算在火木之时,强行撕裂一道口子,引天火入内。只是如今我修为大损,大抵上是做不到了。” “这不还有我呢。” 陆恒将手搭在释空肩上,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在神识中交谈片刻后,便确定了出这巍门村之法。 陆恒随便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又招手让几个青阳宗弟子过来。 “你们可知这是何地?” “秘境幻阵中?” 青阳宗弟子,年纪尚轻,自是没见识过幽都界,几人都只以为是被困住幻阵之中。 此前释空有些自顾不暇,担心将此地乃是幽都界一事让这些人知道,会徒增不必要的事端,便也没告知他们自己的推测。 “此处乃是幽都界。”陆恒说。 眼前几人面色大变,幽都界他们都略有耳闻。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出现在师长口中之时,多是告诫。 见几个年轻人脸色有些惶惶不安,陆恒更加恶趣味的加了句:“并且,这个村子,是幽都界中大凶之地,巍门村。” 青阳宗弟子面面相觑,幽都界他们听过,这巍门村却属于隐秘之事,他们并不了解。只是一听此处是幽都界中的大凶之地,一听便是凶险异常。 第21节 陆恒见几个年轻人脸上有些茫然,想着反正离天火之时还有段时间,便好心向他们讲了讲这巍门村邪地形成的来龙去脉。 巍门村,即使在幽都界中,都处于地势最低之位置。幽都界本就位于阴阳交界之处,乾元大陆最低之位置。巍门村乃是低中之低,整个幽都界的污浊之气,皆流向此地。 整个村子的房屋布局走势,在建成之时,被高人设计成聚宝盆的状态,只进不出。这本是大吉之象,在那场天灾之前,巍门村也确实是应了这聚宝盆之局。 数百人口的大型村落,巍门村是魏姓一家。当时这个家族之兴旺,在凡人王朝之中,处处皆有魏姓子弟。 不想那场地裂天灾,导致整个村子被倾泻而下的泥土所埋,数百口人一夜之间命丧黄泉。而幽都界,每万年位置都会变动一次,恰巧在巍门村被埋地下千年后,幽都界出现在了这个位置。 巍门村,重现天日。 只是,当初的聚宝盆之局,却将污浊邪肆之气困于此地,万年不散。幽都界本就阴气过盛,阳气不足,加之枉死其中的数百鬼魂之怨气,最终导致巍门村变成只进不出的大凶之地。 进入此地,无论是活人或是鬼修,都会被困其中不得而出,最终被同化成巍门村的一部分。 整个巍门村,就是幽都界最凶险之邪物。 “如今,我们要出这巍门村,只能先破掉聚宝盆之局。”陆恒说,“当然,只是暂时。这邪物形成有万年之久,如释空大师修成正果,倒是能将此村超度。然而现在,也只能暂时破局。” 释空说:“这巍门村之怨气,如不能悉数化解,便不可将此局破解。否则在此发酵数千年的污浊怨气,肆虐开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现下已他们的能力,要想完全将巍门村毁去,也是力有不逮。这巍门村已不是普通村庄,即使满村房屋被付之一炬,也能吸收周边污浊阴气,随之修补完善。 “那,我们怎么破局。”赵师兄问。 “这么多屋子,要在瞬间毁去,当然是火。“ “点把火把这烧了?”许师妹这话一出口,就看对面陆恒笑了笑。 “傻孩子,这等邪肆之地,普通火焰怎能奈何得了,自然得等天火。” 陆恒来的时间,着实是巧,如他在迟上片刻。被困于此地的几人,大概就要在释空的昏迷中错过火木之时。如若是这样,想要脱困,就难上加难。 火木之时,乃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时间。就连这阴阳交界处的巍门村,也带上一丝明媚的气息。 肆虐于巍门村的邪物,此刻也暂且潜伏起来,免得被阳气所伤。 为了搭建天网,钻研阵法上百年,陆恒也算得上是阵法宗师级别的人物。他在村子中转了一圈,便确定了破阵之处。 “就这里,全力一击。”陆恒指了指一处破屋的上空。 释空手中佛珠飞出,金光大作,瞬息化作凌厉攻势对着那朦胧灰雾之中击去。 陆恒又看了看一旁等同于凡人的几个青阳宗弟子,抬了抬下巴:“你们几个,却多找些干燥的稻草过来。” 待到几名青阳宗弟子悉数抱了一大捧稻草回来之时,那破屋顶上方寸之间。灰雾已变淡许多,虽仍苟延残喘地遮挡着天空,却已无力完全将外界阳光阻隔开来。 朦胧阳光,穿透那层薄薄灰雾倾泻进这阴暗的巍门村,带来丝丝暖意。然而,这样的程度,远不足矣在破屋之上引发天火。 释空脸色已有些发白,毕竟重伤未愈,能将这巍门村结界削弱至此,已是难得。 陆恒抬手按在他肩膀之上:“够了,接下来看我的了。” “西瑞,上。” 金光自陆恒紫府内飞出,随即一道光幕凌空展开,慢慢变成中央厚,边缘较薄的状态。 自外界照进的光芒,经过光幕后,竟是汇聚成一点。 火木之时的阳光,其中蕴含的火之元素浓郁异常,又被这光幕汇聚到一处。那处被照射的稻草,不多时就冒起青烟,随后演变成小小的火苗。 陆恒恰到好处地捏了个法决,一阵微风吹过。巍门村中的房屋,本就为聚宝盆之局悉数连接在一起。 此刻,火借风势。天火以无可匹敌的气势,蔓延开来,整座村子都笼罩在了火光之下。 随着一栋栋房屋的倒下,经年不散的灰雾,越来越稀薄。 见时机已至,陆恒一行向着村口处奔去。 出村那条被灰雾笼罩,没有尽头的小路,如今已隐约出现外界的景象。释空见状,对着那处便是全力一击。 只见灰雾一阵剧烈扭曲,随即,打开一条可供一人进出的通道。 “你先出去。”陆恒对释空说。 释空点头,他知陆恒担心外界也许有那大蛇在外虎视眈眈,如今众人之中,自己实力最高。由他打头阵,最为合适不过。 “你多加小心。”释空嘱咐一句,便进入通道之间。 片刻后,陆恒收到释空传来的消息:【外间无碍。】 “你们先走,我殿后。”陆恒对几名青阳宗弟子一点头。 “陆前辈,还是我来吧。“赵师兄说到。 “得了,你连剑都拿不稳,留下来有何用。” 几名青阳宗弟子接连钻入通道之中,这边还剩下陆恒和赵姓弟子。 陆恒见赵姓弟子钻入通道,心中略微放松几分,他回头望了望,却是心中一惊。 巍门村中的熊熊烈火,却已几近熄灭。灰雾又起,那些被焚毁的建筑,伴随着灰雾,再度出现。 再看眼前的通道,随着巍门村建筑的复原,开始扭曲起来,眼看着就要关闭。 陆恒顾不上其他,一掌推在前方赵姓弟子背上,将他推得直接飞出通道。 他随即运起体内最后所剩无几的灵气,脚下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众人见陆恒身形从那几乎关闭的通道之中出现,高高吊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不想,陆恒才刚出了通道,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巨力,要将他拽回那通道之中。 好在释空反应极快,他一把拉住陆恒的手,止出其倒飞之势。 “多谢。”陆恒反手握紧对方的手,与身后巨力抗衡。 释空正待将他扯回,却听身后传来金玉相击般的声音。 “都到了幽都界,释空,不见故人一面,你就这么离开?” 释空神情巨震,回头看向声音来源之处。 不远处,身着黑色锦袍的俊美青年,踏着浓雾行来。 神秘青年见释空沉默,又是勾唇一笑:“上次见你,还是病歪歪地模样。如今一别经年,你已顺利踏上修行大道,看来赠予你那样东西,对你还是有所帮助。” 陆恒感到释空拉着自己的手的力道,突然微微一松。好在他反应极快,手中一翻就出现一柄长刀。 长刀深深插入地面,陆恒借此堪堪止住倒飞之势,他这才有空抬眼去看来人。 一看,却是差点没握紧手中长刀。 黑袍青年长着一张陆恒无比熟悉的脸,那是自己曾经用了千年的,妖王陆恒的脸。 第24章 何方妖孽, 竟敢盗用爷的皮囊。陆恒的眉头, 当下就紧皱在一处。 还未等他发难,身后传来的拉扯力道又大上几分。 青阳宗几个弟子见状, 就要上前帮忙,陆恒立刻喝止他们。 “别动,你们如今无灵气护体, 被这些邪气缠上就麻烦了!” 此刻也不是搭理那不知从何而来之人的时候,解决眼前困境才是正事。 陆恒回头望去, 试图衡量一番将自己扯住之物的实力,以求应对之法。 这一看,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竖。张牙舞爪的鬼手, 密密麻麻布满他身后整个通道, 数之不尽。靠近通道的鬼手, 纠缠在一处,重重叠叠地伸出来,扯住了陆恒背部衣物。 越来越多的手加入到战场, 扯住陆恒衣襟的巨手变得愈发扭曲粗壮。这般恶心的场景,实在是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喂, 大师, 搭把手, 我这还僵着呢。” 等了片刻, 毫无动静。 释空虽是面对陆恒,却微侧身子回头在看那突然出现的黑袍青年。 从陆恒的角度,只能见到对方侧脸, 他脸上神情凝重,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看其神情,似乎是陷在某种回忆之中。 都什么时候了,还伤怀往事,陆恒心中撇了撇嘴。看来,只能自救了。 好在眼前这人虽因为神秘青年的处境,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但抓着自己的手却没有松开分毫。 如此的话,还是能搏一把自救的。 陆恒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想法才一冒头,他就迅如闪电般出手。 只见那红衣少年,动作利落地将插在地上的长刀拔起。失了长刀支撑,他整个人又被拖得向后退了一步。 好在陆恒动作更快,也不回头,长刀带着泥土向后反手一劈。 “啊!”一旁许师妹见这惊险一幕,不由得惊叫一句。这陆前辈也太过胡来,这一刀下去,怕是要把背上的皮肉都削掉一大块。 赵师兄比许师妹冷静些许,默默捏了灵药在手,准备等对方一脱困就上去施救。 他们想象中血腥的一幕,却是没有出现。 凌厉刀光堪堪贴着陆恒的背脊划过,恰到好处地将被扯住的衣物割裂开来,却没有伤到自己分毫。 巨大鬼手,抓了一把衣物碎片回去,尚且不甘心,又想再攻。但四周灰雾,已是汹涌而上,将那些鬼手悉数拖回巍门村中。 开启不过片刻的通道,再度关闭。 只余下写着“巍门村”的残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处。 这厢陆恒一刀削断被扯住的衣物脱困,那厢释空却因尚在沉思中,未曾发现情况有变,拽着陆恒的力道丝毫没有收敛。 此消彼长,陆恒一下也收不住势头,一头就栽入释空怀中。 沉思之中的释空,只觉胸前一阵闷痛,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一揽,入手之处,只觉得滑腻温热。 这异样的触感,立刻让他自回忆中清醒过来。 释空低头一看,大片白皙肌肤就这么明晃晃地闯入他的眼中。 陆恒的鼻梁在释空胸膛之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鼻腔之中酸涩之意直冲天灵盖,眼角甚至止不住泛起泪花。 他抬手想去揉揉鼻子,缓解一下难受的感觉,却发现自己此刻竟是动不了。背脊处,传来被箍紧的感觉,不可抗拒的力道,把陆恒紧紧按在释空怀中。 第22节 陆恒甚至觉得自己的鼻梁都快要塌下去,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发出声音。 “快放手。” 那力道不为所动,直至有轻柔触感落在肩头,他才得以从这禁锢中解脱。重见天日后,陆恒侧脸一看,发现搭在自己肩上的,是释空那件白底金线纹绣的袈裟。 陆恒总觉得这情况,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鼻腔之中依旧酸涩,眼角泪花犹在。不知为何,他就脑子短路,冒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我这衣服,可是花光全身家当买来的。” 围上前来的青阳宗弟子,先是被释空背过身子挡住视线,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过了片刻,才见陆恒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对着释空大师说了这么句话。 “……” 青阳宗一干人等,悉数觉得自己出现的时机似乎不太对劲。便又默契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过了半晌,陆恒听到释空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句。 “莫要忧心,灵石,我还是有些的。” 不远处的神秘青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众人有志一同的忽略过去,终是忍不住出声昭显几分存在感。 “释空,并非我不守信用,避而不见。而是发生意外,被困这幽都界之中,不得而出。” “你,成了鬼修?” “被人占了身躯,神魂无处可去,自是只能成为鬼修。” 这两人对话玄之又玄,听得在场一干人等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恒下意识去看释空神情,只觉得他与神秘青年有过什么往事。 释空没有说话,沉默下来。陆恒却觉得他这神情,自己曾经见过。 对了,就是在青木城中,得到巴蛇精血之时。 “与故人有关。” 说出那故人二字之时,释空脸上就是这副表情,柔和又怀念。 想到此处,陆恒突然就福至心灵,脑中许多杂乱无章的片段顿时串联到一处。 千年前,自己自现代社会到达这乾元大陆之时,只余下一具空荡荡躯壳的妖王巴蛇。 释空在天网之上,对妖王的诸多维护。在现实中,却有与自己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 眼前这突然出现的青年,那与陆恒身为巴蛇之时,一模一样的长相。 最为关键的,是黑袍青年那句:“被人占了身躯,神魂无处可去,自是只能成为鬼修。” 诸多细节,结合在一起,只能有一个推论。 眼前这个黑袍青年,才是那位在乾元大陆上,活了无数岁月的,真正的妖王巴蛇?他也是真正与释空有过一段渊源的故人。 陆恒只觉得浑身冰凉,即使是飞升之际,发现自己渡的乃是那九九诛邪雷,即使是发现自己变成实力弱小的小菜蛇,即使是发现巴蛇妖躯被四分五裂流落各方。 他也没有过此刻的绝望之感。 难道那场九九诛邪雷,针对的并非是妖王巴蛇,而是陆恒,来自现代世界的陆恒。占了妖王巴蛇之躯,害得上古神兽,堂堂妖王,竟只得沦落成为鬼修。 这等罪孽,确实当得起一场九九诛邪雷。 “叙叙旧?” 释空点头,随后褪下手中佛珠。黑色佛珠自他手中飞出,在空中盘旋,化作金光大阵将青阳宗弟子悉数护在其中。 陆恒本就站在释空身侧,此时尚沉浸在思绪中,并没有关注周遭变化。 他第一次脑中如同煮了一锅稀粥,乱七八糟的五味陈杂。还未等理智回来,他就觉得一阵轻柔力量自前方传来,陆恒不自觉连退数步,同身后的青阳宗弟子站在了一处。 陆恒抬眼望去,恰巧捕捉到释空收回手的动作,便知方才是释空将自己推入结界之内。 “……” 不知为何,陆恒心中竟是涌出一阵委屈之意来。 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心中愤愤冒出这么句话来。 释空丝毫未感知陆恒的视线,缓步上前。 黑袍青年见释空动作,唇角一勾,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一笑,却让陆恒觉察出不对劲来。 此人微笑时候,嘴角勾起的弧度,说话之时的习惯性动作,同陆恒皆是如出一辙。如果此人真是真正的妖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状况出现。 此人有异。 “释……”陆恒神识传音过去,想提醒释空当心。 不想,两人竟是默契颇佳,陆恒神识之中,传来释空声音。 “安心。你已力竭,待在结界中不要出来。” 听到他语气镇定,与平时并无两样,陆恒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看来释空并未被这来历不明的青年迷惑,而是心中已有成算。 此刻,陆恒心中安定,理智也回自九霄云外回归,便静下心来观察前方情况。 释空走至黑袍青年跟前,就见那青年单手掐诀,隔绝了两人交谈声音。 听不到交谈内容,陆恒便只能从两人神情推测交谈内容。一看之下,却让陆恒心中百味呈杂。 黑袍青年那一脸含情脉脉见情郎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作为当事人,看着自己曾经用过千年的脸上,露出羞涩又带着期待之意的神情,真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陆恒终是受不了,一手捂住脸,偏过头去。 然而,身后却传来细微动静,似乎是那些青阳宗弟子之间有肢体接触。他正想回头去看是什么情况,就听有人开口说到。 “陆前辈,大师他,还是很重视你的。” “?”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恒放下手来,回过身去。看见那几个青阳宗弟子,都对自己露出略带同情的神色。 赵姓弟子,甚至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简直像是在安慰一个头顶带绿的朋友。 陆恒差点就一脚踹了过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且不说性别问题,乾元大陆上,分桃断袖虽不是主流,陆恒也曾有耳闻。 但是,前面那个白衣人,是个佛修。难不成他们以为释空修的是欢喜宗不成。 不过,陆恒心中的沉重,却也因为青阳宗弟子的这一打岔,突然消失无踪。 这心神一放松,性格之中的闲适特质又冒出头来。 反正现在自己妖丹内是空空如也,除了看戏,也帮不上什么忙。释空叫自己安心看,那就静观其变。 想通的陆恒,在旁边一块岩石上盘腿坐下,托着下巴。随后又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葫芦来。 他拔开塞子,仰头就喝了一口葫芦中的酒。 赵师兄:“……” 这陆前辈,遇到这种事情,也能如此看得开,真是个洒脱肆意之人。 那边两人的交谈也渐入佳境。 “当初将鳞片赠予你之时,我就知晓,你必能在修行一道上有所成。” “再造之恩,我未曾有一日忘记。” 释空神色柔和,似乎是被勾起什么回忆。 “释空,”青年眉目含情,“思君不见,难赴黄泉。等了千年,如今,我只想问上一句,君心可曾似我心?” 青年只见释空神色一动,似有动容,便抬手去抚他脸颊。 两人距离,已是不足一拳。而被往事打动的释空,依旧是不躲不避。 接触瞬间,黑衣青年暴起发难。 自他丹田处,一条黑色毒蛇窜出,直奔释空气海之内。 那蛇黑色青首黑身,正是当初在空间裂缝中,咬伤释空的那条。当时释空被咬伤肩头,都无法压制住毒气扩散开来。 要是被咬伤丹田气海,怕是要回天乏术,身死道消。 然两人距离太近,已是避无可避。黑蛇直接没入释空丹田,黑衣青年嘴角勾起狰狞笑意。 “传说中的梵音寺圣僧,也不过如此。” 然他笑意未散,就僵在了脸上。 在他眼前的白衣僧人,被黑蛇没入丹田之后,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而是身形如水波一般散开,瞬息就化作万千金色丝线,将青年团团缠住。 陆恒正被那边的形势突变,惊得从岩石之上跳下,还未等他又进一步动作,就听释空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虚妄表象,永远只是虚妄。” 释空说罢,手掌毫不留情地收紧。 陆恒撇了撇嘴,修为不足的感觉真是不好。自己竟然也没发现同那青年在一处的,并非释空本人。 “那妖物出手之际,我才能发现灵物所在,所以才配合他行事。”释空低声对陆恒解释一句。 缠在青年身上的金网越收越紧,他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随即便有笼罩在白光内的物体,自其体内浮出。 释空一招手,白光就飞入他手中。 陆恒几乎已能肯定那是何物,却依旧是侧头去看。 感觉到他的视线,释空配合将掌心打开。果然,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枚如同羊脂玉般洁白透彻的尖锐毒牙。 那边失了巴蛇毒牙的青年,被困金网之中,终于是维持不住这虚假皮相。他俊美面容渐渐扭曲,随后失了人类形态,变成一团黑雾。 黑雾甫一现身,就想自金网空隙中钻出。他才有此动作,金网就迸射出万丈金光,黑雾一经接触,就发出凄厉惨叫,随后缩回网中不敢动弹。 “影妖。怪不得看不出丝毫幻化容貌的痕迹。”陆恒看着那团黑雾,一眼就认出其来历,“不过,即使是有灵物在手,他也不可能在这幽都界中穿梭自如。” “此妖物身上秘密颇多,必须擒下。” 释空点头赞同,他一招手,那缩成鸟笼般大小的金网,就飞了过来。 “救我!”黑雾发出一道垂死挣扎般的惨叫。 第23节 一道身影在空中凭空出现,恰巧拦住金网去势。 那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看不清面容,身形有些朦胧透明,可以看出这是一道身外化身。 释空见情势生变,手中一掐法决,金色巨掌在空中成型,向着金网抓去。 那面具男人却也是实力卓绝,他袖袍一卷,就与空中巨掌相击。那金色巨掌,瞬间化作万千光点消逝在空中。 一击得手,面具男人也并不恋战,卷了影妖,身形一闪,就消失在空中。 陆恒依旧站在结界中,如今他灵力全无,出去也是添乱。但即使距离遥远,他也认出了面具男人的来历。 “妖族。”陆恒低声吐出一句。 面具男人出现之时,身上夹杂着的是陆恒无比熟悉的,鹊山的气息。 *** 鹊山。 黑色雾气状的妖怪,重重落在地面之上。那团黑雾,在地上扭曲拼凑片刻后,有化成风姿卓然的俊美青年。 “王……”他神情恭敬,带着无尽仰慕之意,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莫淮见状,却是忽地暴怒。他一把掐住影妖的脖子,将其从地面拽起,随后毫不怜惜地甩向一旁。 “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许用这张脸!” 影妖捂着喉咙,惊魂未定。只得连连点头,脸上一阵扭曲,变成平凡看不出任何特色的一张脸。 “解释。”莫淮脸色依旧未缓和半分。 “王,我知那释空乃是你心头大患,只是,想为您分忧……” “所以你就盗了蛇牙,假传我的意思,动用我在幽都界苦心埋下的那颗棋子,私自行动?” “王……”影妖也知自己此次失败,已是罪无可赦,便也不再辩解,匍匐在地等待着最后一击。 莫淮的右手却是捏紧拳头,手臂之上爆出青筋来,随后袖袍一卷,将影妖击出门外。 劫后余生的影妖,没有想过自己犯下如此大错,王却放过了他。影妖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来,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期待,王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 不想,自屋内却传来冷厉声音。 “要不是你是他的影子……” 莫淮转身,坐于书桌后,怒意渐渐散去。他心中,不知为何想起方才在幽都界中,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年。 那明明只是个修为低下之人,并且容貌陌生,从未见过。为何只是那短短瞬间,自己就将他记在了心中。 莫淮手指曲起,在书桌上轻轻敲击,陷入沉思。 *** 面具男人身形一消失,释空就收了空中佛珠,说:“先离开此处再说。” 陆恒知道,释空本就神魂受了重伤,方才又神通频出。此刻怕是已无余力在护持这一行毫无自保之力的人。 陆恒点头,领着几人就一路行至来时的枯树前。 他自腰间摸出一块玉牌,那是分别玉娇娇交予他的,用来开启这幽都界和人界之间的往来通道。 “我先出去,免得碰上那老鬼的时候一时半会说不清。” 然而,陆恒出现时候,却是让双方都有些一时半会说不清。 通道的另一边,被玉娇娇设在他的住处。陆恒出现的时候,此处正在被翻红浪。 男身的玉娇娇正压在一面容精致的少年身上,手还放在不可言说之处。 “……” “……” 陆恒尚在想是先让玉娇娇把衣服穿上,还是让通道另一侧的人等上片刻。 却没料到,画皮老鬼玉娇娇没脸没皮,脸上呆愣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喜上眉梢地唤到:“哎呀,九公子,时机刚刚好,要不要一起?” 玉娇娇话音刚落,他身下躺着的床就轰然倒塌,床幔兜头盖脸地将他和身下少年遮了个严实。 “淫荡不堪。” 陆恒回头,见释空站在自己身后,将将收回手去。看来这场景,对于身为佛修的释空,造成不小的冲击。 陆恒耸耸肩,也不去看那自作自受的玉娇娇,扬声说道:“画皮老鬼,多谢,有空请你喝酒。” 待到玉娇娇自床幔中挣扎出来,眼前已是人去楼空,他神色中突然有几分迷惘。 “总觉得和这九公子,一见如故。” 一出了玉娇娇的住处,几名青阳宗弟子就同陆恒二人辞行。 “释空大师,陆前辈,此番承蒙二位搭救,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万死不辞。”赵师兄领着身后师弟师妹,对着二人行礼。 赵姓弟子是聪颖之人。 道谢过后,他又当着释空和陆恒的面,领着师弟师妹以道心起誓,在幽都界中所见,关于陆恒二人之事,绝不向外透露。 随后,他自储物袋中,拿出青阳宗信物递予陆恒。他虽然知道,以眼前二人实力,他们这些人的感恩算不上什么。但是,记不记住对方的恩德,却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同师门失去联系已久,如今就不再此久留。就此别过。” 望着那几个青阳宗弟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陆恒暗暗点头。 同有眼色之人打交道,就是轻松,现在自己确实也没什么精力去安顿这几个宗门弟子,他们自行寻了去处,自然是最好不过。 虽说现在陆恒二人的下一目的都已明确,就是去那金乌城打听神秘交易会的消息。 但如今释空重伤,两人暂时也不便离开这浮华城,还是稍作打点整理,再行出发为上策。 打定主意,陆恒便靠着在浮华城无往不利的通行证,在城内最豪华酒楼中,弄到了天字一号间居住权。 非要住在此处,并非因为陆恒贪图享受,身外之物他向来不是很在乎。如不是情况特殊,他也不喜出卖色相去换什么天字一号间。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浮华城的特殊风俗。 浮华城乃是合欢宗的地盘。在乾元大陆之上,合欢宗的修行方式,几乎是总所周知。床榻之间,行鱼水之欢时,便是他们修行的最佳时机。 并且,合欢宗之人,甚是讲究情趣,如要他们在山野之间行这事,那简直是有辱他们的人格。 浮华城,实则是合欢宗的修行圣地。整座城,建于一大型灵脉之上。 而遍布城中每一间风格迥异的酒楼客栈,都出于灵眼之上。越是豪华的酒楼,越是上等的房间,灵气就越是充沛。 所以,这间天字一号间,乃是释空的最佳疗伤场所。 陆恒撑着下巴,打量着在床上打坐的白衣僧人,觉得自己真是太讲义气。为了朋友,牺牲色相换取这绝佳疗伤之地。 敲门声,打断了陆恒心中的自我满足。 他打开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玉娇娇。 “九公子,大丈夫一言既出。” 陆恒同这画皮老鬼,也算是交情颇深,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对方是上门讨债来了,谁叫自己留下了那句,改天请他喝酒。 再进一步说,玉娇娇其实还没放弃要与自己有一夜露水姻缘的想法, 以玉娇娇对自己眼睛的执着,只要是待在这浮华城中,就不要想摆脱他的纠缠。 捡日不如撞日,陆恒也只得无奈应承下来。 释空已然入定,陆恒看他状况,短时间内应当是醒不过来,便在桌上留下纸条交代一番自己去向,便同玉娇娇出了门。 陆恒对浮华城的熟悉程度,不必久居与此的玉娇娇。他也不多做安排,随着此人走便是。 没想到,玉娇娇竟是把他领到了惊鸿楼。 惊鸿楼是喝酒的地方,却更是赏景的地方。 赏的就是挂于这酒楼墙上的那副法宝,美人图。 出现在浮华城中的顶级美人,悉数被画入此图之中。众人饮酒之时,墙上的美人图便不停变幻,越是众人公认的美人,出现的次数就越多,时间就越长。 陆恒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毕竟,他不是个自恋的人,对着自己的画像,总会有些食不下咽。偏偏那张妖王的脸,出现的次数又特别频繁。 玉娇娇却是兴致盎然,在妖王的画像出现之时,抬手一指,语气激动:“九公子,这就我说过的,那个眼睛同你一样美的朋友,怎么样?” “尚可。”陆恒回答。 玉娇娇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美人相轻,这是要不得的。要不是我这朋友……我还真想介绍你们认识,天妒英才啊!” 陆恒见玉娇娇的神色略带哀意,问道:“此人,不是名声不佳吗?” 玉娇娇却是摆了摆手:”这事儿,难说。冲着陆恒的眼睛,我也站他这边。这样一双眼睛,怎么会是那等穷凶极恶之辈呢?“ “……” 这玉娇娇不管过了多久,果然都还是一个耿直的颜控。陆恒心中有几分失笑,却又觉得,这个朋友还是不错的。 玉娇娇本就是性格跳脱之人,伤感之情持续并不久:“九公子,你这等妙人,怎么会跟佛修混在一处。还是那梵音寺圣僧,你化形不久,大概不知道,这释空可是传奇人物。” “传奇?”陆恒来了几分兴趣。 “就冲他和陆恒为敌那么些年,那等美人,他都狠得下心来与之动手。可见此人心性不凡,必成大器。” “……”陆恒就知道,玉娇娇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 两人闲聊之际,就是几壶美酒下肚。陆恒见玉娇娇已经开始眼神涣散,就知他已醉的差不多了。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玉娇娇的酒量都还是如此不堪。 陆恒本来不打算再找玉娇娇帮什么忙。不过这次此人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他便顺水推舟,从这画皮老鬼口中打探些消息。 玉娇娇此鬼,陆恒了解颇深。他向来神神叨叨的,口中说出来的话真假难分。只有在其酒醉之时,才会吐露真言。 此时,便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时机。 陆恒也不多说废话,单刀直入。 “画皮老鬼,幽都界中,近来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怎么没有,幽都界早在数百年前,就不是十位鬼王共治了,只剩下了,恩,九位。”玉娇娇知无不言。 第24节 “不可能,三界会晤之时,十位鬼王都在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中有一只,是妖。”玉娇娇神秘兮兮地说,“没有想到吧,十鬼王中竟然有一位,早就魂消天地,还被妖族夺了位置。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陆恒见玉娇娇趴在桌上,笑得双肩颤抖。 鬼修的死,是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不入轮回,因此,除非心中有执念之人,在死后都不会选择成为鬼修。 成为鬼王的鬼修,哪个不是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岁月,如今,竟然悄无声息地死去,还被妖族取代了位置。 这消息说出去,怕是要在三界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从玉娇娇语气看来,对于个鬼王的死去和被取代,其余九位鬼王都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被取代的,是哪位鬼王?” 玉娇娇却是一摊手:”我哪知道,那几只老鬼成天阴气森森的,太不符合我审美。平常就懒得与他们有什么来往,谁死谁活又与我何干。反正,不是我。” 陆恒心知画皮老鬼此言非虚。十位鬼王中,只有玉娇娇是个异类,他长期居于这浮华城中,很少回幽都界中,也几乎不与其余鬼王打交道。 玉娇娇说完那话,趴在桌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 陆恒见状,唤来小二,将桌上凉了的酒菜撤下,换上一桌子热菜,便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尚未吃完,玉娇娇就坐了起来,神色清明,丝毫不像方才大醉一场的人。这便是画皮老鬼的另一个特点,醉酒之后,醒得也特别快。 见陆恒还坐在对面,玉娇娇面露喜色:“你竟然没有丢下我自行离去,够意思够意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玉娇娇的好兄弟了!” 玉娇娇的原则,是要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自家兄弟,可惜从昨日表现看来,九公子似乎不好美色。 他眼珠一转,就想起一物来,准能讨得新认兄弟的欢心。 “九兄弟,我见你对杯中之物颇有几分研究。” 陆恒点头:“怡情而已。” “那有一地,你可不得不去。”见陆恒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来,玉娇娇得意地继续说,“在金乌城内,近百年新出现一酒楼,名为百味楼。” “金乌城百味楼?”陆恒听到这个词,又是在百年间出现,心中便涌起莫名直觉。这百味楼,大概需要去见识一番。 “那美酒,可是,啧啧。令人醉生梦死啊。要不是金乌城美人不若这浮华城里多,且外界美人又太过矜持。我还真想常居那金乌城不离开。” 玉娇娇说着,手就搭上了陆恒肩头,大有要把这刚晋升成自己好兄弟的九公子,带到百味楼中再痛饮一番的架势。 关于那神奇的百味楼,玉娇娇正说到热烈之处,却突然觉得,房间之中似乎升起几分凉意。 随后就听陆恒开口:“释空,你来了?” 玉娇娇回头,看见身穿白色僧袍的俊美僧人站在门口。他脸上神情平淡,但是视线却似乎是落在陆恒的肩上。 “释空大师,久仰久仰……”玉娇娇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为何,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从陆恒肩头放了下来。 *** 离开浮华城之时,陆恒心中颇为雀跃。 皆因这段时间,他待得着实无聊。释空整日里专注待在房中打坐疗伤,而玉娇娇自那日在惊鸿楼一别之后,就又没有再出现过。 以这画皮老鬼的性子,只要是在浮华城中,那定是会日日上门缠着自己。大概是有什么要事离开此地,陆恒这般一想,便也放下了去找玉娇娇的念头,安心待在房间中打坐修炼。 直到今日,释空自入定中醒来,称已恢复几分元气。二人便不多做耽搁,离开此地,前往金乌城打探那神秘交易会的消息。 第25章 陆恒自客栈踏出, 正待向着城门处行去, 却听释空开口问到。 “你可知这浮华城中,成衣店的方位?” “你去那干什么?”陆恒回头, 上下看了看这一身白色僧袍之人。 释空乃是出家人,自陆恒与他相识,或是说打的第一场架开始, 他身上穿的就是这僧袍。当时陆恒觉得这臭和尚虽然可恶,但是在衣着方面的态度两人算是惺惺相惜。 修仙之人, 本就不惹尘埃,况且还有涤尘术这等方便快捷的法术,能保持衣物时时如新。陆恒在现代社会之时, 本质上又是个技术宅, 有了这等神通, 自是如获至宝。 于是,数百年他都只穿同一身黑色锦袍,直至莫淮看不下去, 说他如此有损妖王尊严,情形才有改善。 基于此, 陆恒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释空的用意。 释空道:“金乌城, 乃是魔修地盘。” 陆恒此刻才意会过来, 释空现在这副装扮, 要前去金乌城,的确不太适合。 魔修与佛修之间的龃龉,比之妖族和佛修更甚。毕竟, 妖族之中,大多数的妖修得都是吐纳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的正道。 而魔修,是人类。修行方式去大多血腥邪肆,行事也是肆意妄为。 佛修重在修心,讲究一个普度众生,魔修的修行手段自是犯了佛修的大忌。尤其是佛修派系之首梵音寺,与魔修之间冲突不断,关系比之与妖族更为水火不容。 释空以这佛修的打扮去金乌城,那简直就黑夜之中的一颗夜明珠。怕是连城门都进不了就要引起大战。 如此说来,确实得在离开之前,乔装一番。 浮华城中的成衣店,不在少数,整整占据了一整条繁华大街。以此城的奇特风俗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尚美之地,众人对于外表都不吝花上几块灵石。 在这条大街上,是浮华城中唯一对美人也没有优待的地方。不管外表如何出众,在此处,都得乖乖掏出灵石才能带走商品。 所以陆恒当初才会花光全身上下的家当,买了身红衣。那身衣物虽说价值不菲,效果确实极佳,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将红衣少年的美名传遍半个浮华城,将画皮老鬼引了出来。 陆恒便领着释空再度走进这家成衣店。 掌柜的对于陆恒印象深刻,见当天那少年又穿了那身灰扑扑的袍子走进来,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九公子,上次自这儿带走的衣物不合心意吗?怎么又……” 陆恒并不觉得自己的灰袍有什么不妥,摆摆手:“今天不是我买,魔修们平日里爱好何种衣物?” 掌柜听闻不是这九公子要买衣物,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来,却也是动作极快地拿出一本画册。 “九公子,请慢慢挑选。” 释空随意将画册翻了翻,速度很快地就选中其中一张,将之递给掌柜。 陆恒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见上面是一件玄色锦袍,其上似乎以暗红丝线绣有地狱血海之景,这确实是魔修偏爱的着装。 “不错,这衣服穿上之后,进那金乌城应当没什么问题。” 释空对他点头,又说:“之前他买的那身衣物,可还有?” “诶,我这身打扮去金乌城,没啥问题的。”陆恒说。 “那时你那身红衣损坏,我也有一定的错处,自当赔偿你一套。” 有大生意上门,掌柜动作甚是利落,两人交谈这会时间,就已将两套衣物取出。 见状,陆恒便也不再推辞,还是换了衣物,赶紧出发前往金乌城才是正事。 走出成衣店之时,恰巧一阵微风袭来。陆恒身上红衣衣角飘起,恰巧擦过释空身上,被他腰间配饰勾住。 陆恒回身去解,离得近了,却是微微一愣。 方才在成衣店中,光线不佳,陆恒又急着出门,只觉释空穿上这衣服后,那通身的高坐云端却又悲天悯人的气息被遮掩不少。玄色衣物让他脸部轮廓也冷硬几分,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魔修的意思。 此刻在阳光之下,他却发发现这衣物之上还暗藏乾坤。 黑色锦袍上的地狱之景,取的是赤蛇狂舞之象。衣摆血海之中,有红色丝线纹绣出的大蛇,盘旋而上。蛇头落在胸前,蛇口大张,毒牙恰好印在释空左肩之上。 这大蛇虽为红色丝线纹绣,但却因衣服底色为黑色,整体看来仍是一条黑色大蛇。 “……”陆恒总觉得这衣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解不开?” 见陆恒手中动作突然停住,释空将他手中衣角接了过去。 陆恒抬眼望去,见释空神情淡然,浅淡眼眸中依旧是平静无波。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 金乌城的景致,与浮华城截然不同,此城建在金与火元素充沛的荒漠之中。广袤黄沙之中,矗立着这种粗犷得如同刀削斧劈般随意开拓而出的城镇。 陆恒知道玉娇娇为何对百味楼的美酒大肆赞扬,却不愿久居于此。这金乌城,是太过阳刚的一座城,却是不符合玉娇娇那精致到了极点的生活品味。 陆恒二人到达金乌城之时,天色已擦黑,城中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在这广袤黄沙之中,如同天上白玉京,到也是必有一番风味。 此城是魔修地盘,民风也是彪悍。陆恒二人自城门一路行来,短短数百米间,就见识了数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故。 其中,还有不少女子参与其中。这些生活在大漠之中的女子,皆是高挑健美皮肤微黑,腰间配着弯刀。打起架来,凶狠得如同胡狼一般,丝毫不逊男子半分。 百味楼就就立于城中最显眼的地方,占地颇大,生意兴旺,人流如织。即使是初来乍到之人,也轻易就能找到这百年来金乌城中名声最盛之地。 陆恒他们本就是冲着百味楼而来,便打算直接在百味楼中住下。 不料,在门口就遭到了阻碍。 百味楼的小二,是身形高挑的美艳女子,她手中木制托盘之上,放着两尊青铜爵。 “两位客官,百味楼的规矩,进楼需饮尽这拦门酒。” “小意思,”陆恒挑眉,端起那青铜爵就一饮而尽。 酒烈,割喉,不愧是大漠之中的酒。 回味片刻,陆恒又去端另一杯:“我的同伴不饮酒,这杯我替他喝了。” 美人小二却是不买账,纤纤玉指轻轻压下酒杯:“抱歉,不能代饮。” “无妨,我虽不饮酒,但并非古板固执之人。”释空的手,自陆恒身后伸来,端过酒杯。 一饮而尽。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见状,笑意盈盈地引二人入内。 “住店。要两间相邻的房间。” 小二闻言,略微看了下陆恒和释空的打扮,忽然一笑:“好说,店内正好有适合二位的房间。” “适合?” “您进去就知晓了,百味楼中,可以满足您的一切愿望。” 将陆恒二人带到目的地,美艳小二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陆恒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句话别具深意。 第25节 一进房间,陆恒就往窗边所设软塌之上一倒,但视线划过一处时,他发现有些不对。 对面墙壁之上,为何会有一道门。 自己没看错的话,那堵墙壁的后面,应当是释空的房间。这客栈是什么回事,相邻的房间竟是互相联通的? 陆恒有些疑惑,走上前去查看,还上手轻轻推了推。在他的料想中,门应当是双向可以锁住,方便结伴住客往来,又有各自的空间。 然而。 门,一推即开。 坐在桌旁的释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傻在门口的陆恒。 “这门怎么连门闩都没有?”陆恒尴尬吐出一句。 “或许是方便结伴之人,互相守望。毕竟,金乌城乃魔修地盘,乱象频生。” 陆恒一想,觉得释空说得挺有道理,便摆摆手,回到自己房间。 回屋之后,陆恒整理完毕之后,就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妖族可以不睡觉。但是一路奔波,陆恒身体上虽还承受的住,但精神上总是想睡上一觉,才能得到彻底放松。 他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很快就进入睡梦之中。 陆恒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自踏入修行大道之后,他就没有再做过梦。然而,今夜却不知为何,他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梦境之中,他在一空茫之地,眼前是见不到尽头的阶梯。陆恒就这么沿着阶梯一路向上,还未看到尽头,阶梯就突然垮塌。 陆恒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坠下无尽深渊。 “!”陆恒猛地睁眼,自梦境中惊醒。还未回过神来,陆恒发现床头有一高大黑影。 “释空?”虽说屋内未点灯,他依旧能看清床前之人的面貌。 陆恒坐起身来,抬手就想将桌上油灯点亮,还未动作,却被对方一把按回床铺。 第26章 释空将陆恒按倒之后, 顺势跪上床, 左手始终牢牢控制着陆恒。力道恰到好处,既让陆恒无法反抗, 又不会弄伤他。 陆恒此刻尚是少年外貌,体型本就比释空小上一圈,如此情景, 几乎是完全被笼罩在对方身下。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斜斜自窗外照射进来。 陆恒的视线, 并不因为黑暗而有任何的阻碍,他依旧能清晰地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和表情。 释空身上,穿的是那身浮华城中所购的黑色锦袍。看来他并未向陆恒这般懈怠, 脱了外衣进入梦乡。也不奇怪, 释空是一个苦修者, 夜里修行不辍是很正常的行为。 不正常的,是他半夜跑到自己床前的行为。 陆恒只觉得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如同有千钧力道, 让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 释空此刻虽是因神魂重伤,修为大减, 也不是此刻身为小菜蛇的陆恒能匹敌的。就算不论修为, 单论体格和拳脚功夫, 他也抵不过释空这种苦修者。 佛修除开修心, 还修身,以锻体来巩固心境。 曾与释空拳脚到肉结结实实打过一场的陆恒,很清楚自己反抗没有意义, 那便只得静观其变,看对方意欲如何。 等待片刻后,释空依旧沉默不语,按在陆恒肩头的手却也没有丝毫放松。 陆恒倒是想起一事,可以解释眼前这诡异的状况。 释空不饮酒,今日那拦门酒可是割喉烈酒来着。不是每个人都似自己这般千杯不醉,说来此事也是奇怪。当初妖王之躯千杯不醉,这小菜蛇的身体似乎也是如此,倒是颇为巧合。 看来这位圣僧,是个一杯倒的角色啊。只是有几人醉酒是如同他这般,等到夜深才酒意上头,并且神色清明,除去这诡异的行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醉了?”陆恒想抬手去点对方额头,给他施上一个清心术。 手尚未触到释空,就被他另一只手按下,抵在床板上不得动弹。 这一番动作下来,两人距离又近了数分。 陆恒甚至能感觉,释空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 “……” 这已经超过了陆恒的安全距离,这让他感觉非常不自在。 释空低下头来,他眉眼轮廓本就极深。在进入金乌城之前,为免被认出,陆恒还在他脸上做了小小的文章,用特殊草药将他的肤色染得微黑,加重眉眼轮廓,教他调整神情和控制面目肌肉走向。 这一手绝活,都是陆恒当年在大陆之上游历之时学来的。不必通过障眼法,只需在细微地方做些改变,就能让人看来判若两人。 只要不是熟悉之极的人,都很难认出是同一个人。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那个释空,完全不是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僧人,而是肤色微黑,面容冷硬凌厉的一个魔修。 自窗外洒进的月光,在他眉眼之间形成浓重的阴影,加之身上那玄色锦袍,使其浑身上下散发着从未有过的侵略感。 陆恒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危险掠食者按在抓下的猎物,寒毛直竖。 就在瑟瑟发抖的猎物,终是无法忍受这种压迫感,想要奋起反抗之时,释空终于开口。 “你,为何能如此轻易的忘记。” 他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因为此刻夜色深沉,房间内除了自窗外传来的虫鸣外,几乎是寂静无声的。 如此,这轻得像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便字字清晰地进入了陆恒耳内。 “忘记?我哪有忘记什么。” 陆恒一头雾水。 他甚至反射性的整理了下自己从现代世界有意识起,直到穿越到乾元大陆之上的记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断片或是空白之处。 自陆恒醒来的时候,释空就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无论陆恒有何反应,都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陆恒的这句反问,却被他听了进去。 只见释空一怔,脸上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表情,随后再度拉近两人距离。 陆恒觉得耳尖一热,有清浅呼吸打在自己耳廓内。 “阿恒。” “你?”陆恒一惊。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又被捂住了嘴。 “你不必辩解,我都知道。你不愿意想起,那便由我记住。如今能与你这般相处,我已是心满意足。”释空说,“不过,有些债,总归是要还的。” 陆恒被他这天外飞来一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也只是愣在当场。待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肩头凉飕飕的。 “喂,你想干什么,再过分别怪我打醉鬼了。”陆恒反射性地去挽救挂在手臂上,岌岌可危的中衣,语气却是怎么听都有几分色厉内荏之感。 他的反抗才将将起了个头,又被无情镇压。 释空慢慢低下头来,陆恒只看他嘴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此刻,他竟是突然觉得,身上这人的嘴唇生得真是好看,如放在现代社会,大概能评上个最想让人亲吻的嘴唇之类的奖项。 不对,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今日喝的那拦门酒绝对有问题!不然为何自己和释空都有点不正常。 陆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随即就觉得左肩一痛。释空竟是在他左肩上咬了一口,他这才知道对方说的有些债,是要还的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不至于吧,都过去几百年了,这一口还记在心上。陆恒暗暗翻了个白眼。 “大师,仇报完,可以让开了吧?” 身上那人头依旧埋在陆恒肩头,没有反应。 “你别得寸进尺……” 话未说完,陆恒就觉得肩头一沉,被身上这人压了个结结实实。 “释空?大师?臭和尚?”陆恒唤了片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听到肩头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所以他扔下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后,就自顾自地睡着了?陆恒用力把身上的人掀落到一旁,坐起身来。 看着对方的睡颜,陆恒睡意全无。 话不要说半截啊,明天自己该怎么样面对你啊。现在这情形很尴尬,关于自己的身份,释空似乎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只是他为何要配合自己演戏? 那明日酒醒之后,如若释空记得今夜之事,那两人顺势摊开来把话说明白也好。 如果对方完全断片不记得的话,那陆恒就不知,究竟该不该把“你不知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戏码继续演下去了。 “唉……”陆恒烦躁地用手抓了抓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自打重生成这小菜蛇后,这世界怎么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 百味楼某处。 血色大阵之中,坐着一人。 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他很胖,却穿着金灿灿的一身绸缎衣物。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尊巨大的金元宝。 他虽然胖,脸上五官却是生得不错。 如果这人脸上不是挂着如此贪婪的神情的话,见到他的人,大概都会生出几分好感来。 “美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很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执念。” “这批客人,质量不错。择日给今日入住的客人,送上请帖。” “是,掌柜的。” 美艳女子恭声应道,观起面容,赫然就是方才在百味楼门口,送上拦门酒的小二。 *** 这边厢房中,不管陆恒在如何纠结,天始终还是亮了。 他盘腿坐在床边,看着身边睡着的人,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陆恒此刻思绪完全是放空的,挣扎一夜,始终没能想出该已什么态度面对这人。最后,还是觉得遵循自己的处世哲学,顺其自然。 “早。” 陆恒抬手,打了个招呼。 第26节 释空神色瞬息之间,就变得清明起来:“有何紧急情况吗?” 听到这话,陆恒就知道,对方完全断片了,大概把自己昨夜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这两间房间的摆设完全一致,释空此刻大概以为是自己来到了他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昨天半夜你突然跑过来,抢了我的位置,睡得还挺香。” “是我唐突了。昨日那酒,有问题。”释空捏了捏眉心,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带了几分狼狈,“我虽酒量不佳,但毕竟神魂强大,不可能会醉到意识全无的地步。” “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释空却是摇了摇头,”佛修重在修心,心不动,那酒也只是穿肠而过。我不该会醉。” 说到此处,陆恒想起自己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来。他做梦,也不是件正常的事情。只是昨日释空的行动太过脱轨,他才一时之间把这事儿给忘在了脑后。 “这酒,乱了你的心境?” 第27章 “可以这么说, 昨夜之事, 我几乎没有记忆。”释空问,“可曾做什么?” “你跑过来, 咬了我一口。”陆恒也并不避嫌,直接将自己衣服拉开。 释空只见对方白皙肩头上,有一新鲜牙印, 牙印略深,带着一丝血迹。 “我咬得如此重, 到现在还未愈合?“ 修仙之人,体内灵气时时刻刻在自发运转,如之事擦破皮肉一类的小伤, 瞬息之间就可以愈合。这个伤口到清晨尚未愈合, 也不怪释空有此一问。 “这倒不是, 我特意控制灵气不让伤口愈合,就是为了留证据让你看一眼。” 陆恒说的坦荡。他思维本就跳脱,昨夜坐在床上纠结半晌, 最后决定要保留证据。 梵音寺释空,深更半夜跑过来, 把自己咬了一口, 这种事情, 如若不留个证据, 连陆恒自己都会觉得昨夜之事只是南柯一梦。 “……”释空又捏了捏眉心,“莫要胡闹。” 陆恒一笑,体内气息一松, 灵气自发在经脉之中愈合,他肩头上的伤口很快就了无痕迹。 “昨夜……”陆恒有些犹豫,“你还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什么忘记,记住之类的。” “或许是,因为那酒,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又是故人。 陆恒本以为,自己身份已被释空洞悉,如今日对方说起,那干脆顺势摊牌。但此刻观其神情,他心中又有其他猜想。 释空那句“阿恒”和那些话,真的是在对自己或者是说,在对陆九这个身份说的?许是在醉意驱使之下,不管对象是何人,他都会说出这番话来。 陆恒还没想出个一二来,就听敲门声响起。 他起身开门。 门外。肤色微黑身形高挑的美艳小二,依旧带着一脸笑意,手中捧着个锦盒。 “客官,方才在隔壁敲门,无人应答,我就猜想隔壁客官应当也在此处。” 陆恒微微侧了侧身子,表示释空确实在此。 “那正好,小的也不用多跑一趟。掌柜的吩咐小的送请帖前来。” “什么请帖?” “您打开便知。“小二将锦盒恭敬递给陆恒,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笑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陆恒对她微一点头,关门进屋。 不必打开,他已大抵上知道盒内为何物。 “昨日那酒,果真有蹊跷。”陆恒随手将盒子抛给释空,“送上门来了。” 锦盒之中,整齐摆着两张烫金请帖。 两人竟是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之事。 陆恒心中其实有几分逃避。当初从西瑞那得知,释空对于妖王陆恒,向来都是抱着善意的。他便放下心来,与对方结伴同行。 只是此刻想来,这份善意,针对的究竟是何人,却始终未能得知。还有释空语焉不详的那句,你为何能轻易忘记。 陆恒最大的秘密,就是自己乃是来自异界的魂魄。他在妖族之时,与其余各族之王,接触甚少。除开他性格懒散不愿管事外,也因为不想被其余妖族发现端倪。 毕竟在这乾元大陆上,夺舍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是并非陆恒主动夺舍,被发现的话也是百口莫辩之罪。 因为在妖族的上古大妖之间,都知晓巴蛇一族的秘密。巴蛇神魂,只要妖躯尚在,便不会消亡。 如此,出现在巴蛇妖躯中的陆恒,来历就很是蹊跷了。不是他动了手脚,之前的巴蛇神魂怎么可能会消失不见。 但是陆恒知道,那强横无比的巴蛇妖躯,其实缺了极为重要的部分。 巴蛇有逆鳞,生于七寸之处。巴蛇浑身皆是墨色鳞片,仅有那一片鳞片颜色不同,且所生方向不同。 那是巴蛇妖躯的弱点,为护持此弱点。巴蛇会将每次吐纳之时,最为精粹的灵气用以打磨那片逆鳞。 然而,陆恒穿越过来之时,那片逆鳞却是缺失的。如此大概可以解释,妖王巴蛇的神魂会不知去向。 逆鳞被拔,神魂陨灭。 释空心中是如何想的。陆恒抬眼望去,却恰好撞上对方视线,通透澄澈,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事像一个漩涡般,将陆恒越卷越深,在没弄清楚这巴蛇妖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时。他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不提,那他便也不再提。陆恒并不想再与释空成为敌人。 陆恒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拉回眼前请帖。其上写着,七日之后,在百味楼有私人交易会。 请帖末尾,则是这么一句话。 “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你想要的,百味楼皆能满足。” *** 此刻,这场交易会的主人,正在自己的秘密地盘中,做筹备工作。 圆滚滚的金衣人立于密室之内,对面是一袭锦袍的男人。此人身形飘忽不定,只是一抹虚影,乃是最为基础的身外化身之术。 只需在一物上留下一滴鲜血,不需耗费精血就能做到的身外化身之术。此法在联络型玉圭普及之前,同纸鹤一般,是乾元大陆之上,用得最多的联络之法。 在更为方便的联络型玉圭出现后,此法就用得极少。只有在事情重大,需要面对面详谈之事,才会启用。 “今日我发了请帖出去,你那还有什么货,弄点好东西过来。” “包不食,你为何擅自行动?”莫淮语气严厉。 “小杂种,说话注意点,你爹都不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包不食脸上笑意消失。 莫淮神色一凛,眼中怒意勃发。 说罢,包不食又担心真惹怒对方,拿不到东西,补了一句:“脸色别那么难看,我说的可不是你的宝贝养父,是你亲爹那怂货。” 莫淮听闻,脸色倒确实缓和几分。只要不是涉及陆恒,他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包不食看着眼前的现任妖王,心中想着这人一边把自己的养父留下的身体剥皮抽筋的,一边又摆出这副情状。 陆恒那被九九诛邪雷劈得烟消云散的神魂,要是知晓此事,大概能气得再度凝聚。 不过他不在乎这对养父子之间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事,莫淮提供给他的东西,能带来无穷无尽的美味食物。 那就足够了。 况且陆恒那条长虫,在万年前忽悠自己那笔账,可还没跟他算过。如今这事,也算是报应。 莫淮解释方才自己有些怒意的原因:“梵音寺释空近来发现我们的动作,似乎在追查此事。” 莫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上次我在幽都界遇见他,蛇牙被夺走。他身边,还有一个妖族少年,也让我有些在意。” “无所谓,蛇牙反正也不能吃。”包不食摆摆手,“释空这种人,通不过我得筛查的。” 包不食胖乎乎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佛修本就无欲无求,那释空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天生就是个修佛的料子,情绪淡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执念。引情酒在他喝来同白水没什么两样。妖族就更加不用说了,没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玩意儿。” 包不食本就嘴贱,最看不得莫淮严肃认真的模样,他又去撩拨对方。 “不像你这个妖族异类,唉,说来也不对,你要是身体里没那一半人类血脉,也不会……” 莫淮看了他半晌,一回身,身形消失在空中。 “哟呵,生气了。我可喜欢人类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美味。”包不食舔舔嘴唇,还是把话说完,“也只有人类,才会有这么多的欲望和执念。” 话音落下,包不食圆滚滚的身影也消失在密室之中。 如今距离交易会尚有七日之久,陆恒决定出门在金乌城逛上一逛,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关于这百味楼的逸闻。 比如,这一直没有现身的,百味楼的掌柜,交易会的幕后操纵之人。 出门之时,陆恒却遭遇尴尬之事。昨日他们入住之时,只付了一夜的房费。 在出门之时,小二自是要询问他们是否还要在此处住宿。 然而在百味楼中,花费极高,可谓是一掷千金。 陆恒发现,他似乎住不起这百味楼。 真是一块灵石难倒好汉,曾经富可敌国的妖王,再度感慨。好在释空甚是干脆,直接掏出灵石解了陆恒困境。 出门后,陆恒颇为好奇的问道:“没想到,你一出家人,身外之物还挺丰厚。” “这些乃是我在大陆之上游历之时,随手解决恶妖或是魔修之乱后,获益之人人给予的报酬。“ “你们佛修,还收报酬的?” “可以以灵石解决的因果,自是断了为好。” 陆恒知他言下之意,释空他不需要与这乾坤大陆上的人有任何联系,包括感恩之情。他渡这众生,却不需要众生对他有任何感恩。 真是无情之人。 第27节 第28章 陆恒二人, 脚程颇快, 没用多长时间就将金乌城转了一圈。 繁华之处悉数逛遍,陆恒仍旧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关于那百味楼, 众人提起,都没什么特殊之处。 “百味楼啊,可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 那地儿只收灵石。” “听说那里的酒极佳,菜肴也是天上神仙才能尝到的美味。” “百味楼可是我们金乌城一绝, 大人是第一次来吧,那定要去住上一住,包您满意。” “百味楼的掌柜, 从不在露面的, 听说是一位大能……这消息可是我自隔壁狗蛋他二大爷的姘头那听说的。哦, 他在百味楼做些洒扫工作,肯定没错的。” 一无所获的陆恒,站在街头, 觉得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感。 这不对啊,自己当年混迹在乾元大陆上之时, 向来都能完美融入市井之间,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难道在招摇山宅了那么多年, 自己的业务退步了。 “无妨, 慢慢来。”释空拍了拍陆恒的肩。 手掌才落到对方肩上,陆恒就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释空上下打量一番。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陆恒转身, 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释空。面容俊美,身材高大,神情冷淡,乔装过后气势强盛,一望就知这乃是魔修大能。 有他跟在自己身后,那些商贩怎么可能会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陆恒也没解释自己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意味为何,继续说到:“这样下去不行,我俩得分头行事。” “金乌城太过混乱,你修为不济……” 陆恒对于释空的迟疑,倒是没有怒意,他说的的确是实话。自己现在可不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妖王,在这魔修遍地跑的金乌城,确实不安全。 “不是还有这个吗?”陆恒指指自己眉心之间,那点朱砂。 他转念一想,还是解释了自己这番安排的缘由。 “别小看了生活在城中的普通凡人,市井之间,往往能得知更多贴近真相的谣言。这活儿,你不适合。无论是僧人释空,还是现在这个魔修释空,可都不是好相处的样子。” 释空听罢,略一点头:“我去别处转转。” 目送释空离开之后,陆恒身形一转,就进入一昏暗小巷。等他再次出现之时,身上又换上了那身灰扑扑的袍子,脸上也抹上了特制草药,肤色变得微黑。 随即,陆恒双肩一耸,双手往袖子中一笼,嘴角挂上吊儿郎当的笑容。 只是神情和动作上的些许改变,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容貌精致,却不像之前那个红衣少年般风姿卓然一看就非普通人。 此刻的陆恒,一眼望去,只是个生的俊秀的普通邻家少年,脸上挂着初出茅庐的不经世事。 陆恒揣着手在街上晃荡了一圈,见街边一面摊人气颇旺,便晃了过去。 面摊摆出来的几张桌旁,都坐了人,并无空桌。 陆恒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凑到一张还余有空位的桌旁,满面笑容地问道:“大哥,搭个桌呗。” 长相朴实,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他抬头,见身前站了个俊俏少年,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虎牙,脸上带着笑容,又有些怕被人拒绝的忐忑之色。 这样子的少年,总是让人生不出几分恶感来。中年汉子同样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个年岁差不多的弟弟,心中又是觉得亲近了几分。 “坐吧,这街边的摊子,没那么多讲究。” “老板,要碗阳春面。”陆恒叫到,随即又回头同中年汉子交谈,“大哥,我看您肯定是这金乌城的人,我昨日才从乡下来此处,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些活计干……” “小兄弟,你这就问对人了。大哥祖辈起就住在这金乌城,这城中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中年汉子如同陆恒所料,果然是个爽快热心的人。一碗阳春面吃完,陆恒已经将自己想要的信息摸了个差不多。 百味楼的掌柜的,是近百年间才出现在金乌城的。此人确实很少出现在人前,但却势力极大,除开这百味楼,城中叫得上名号的产业,据说都是这神秘人所有。 “包括我们脚下踩的这整条街,都是这位大能的产业。” “啊。”陆恒一脸诧异,“可是我听说,这些城镇,不都是城主的产业吗?我在乡下都听过金乌城城主的赫赫威名呢。” 中年汉子声音低了下来:”其实这在金乌城居民中,都不算是秘密了。大家都说,城主大概早就换人坐了。金乌城里,现在是百味楼的掌柜说了算。” 中年汉子见陆恒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又为自己的话加上几分筹码。 “连我父亲都没见过金乌城城主,听他说,上次这金乌城城主露面,还是我爷爷年幼的时候。现在算起来,几乎已有百年没人见过城主露面了。” 说到此处,中年汉子又神色暧昧的指了指城南方向:“连那里,据说都是这位神秘人的产业。” “啊?” 中年汉子见眼前少年一脸茫然:“男人的销魂窟,小兄弟,大哥今晚带你去开开荤?” “不……”陆恒正要摇头拒绝,就听身后街道上传来一声怒喝。 “狗杂种,你眼睛瞎了?“ 陆恒回身望去,见争执之人,竟是两个魔修。 破口大骂的,是满面胡须的粗豪大汉。似乎是因为那脸色阴沉的精瘦魔修,不小心踩到他的鞋子。 精瘦魔修目光阴郁,看了粗豪大汉一眼:“修为不怎么样,口气倒是不小。” 粗豪大汉脾气暴烈,精瘦魔修出口刻薄。两人当下就对峙起来,气氛一触即发。 虽说金乌城民风彪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故皆有之。但修真人士之间发生摩擦,相比起来,却会更加克制些。 在各大城中,城主皆是修为高深的大能。如有修真者在城内闹出太大事端,这些城主皆会出手阻止。 陆恒本没有在意,那两个魔修就算是要动手,要么就是收敛起魔气小小打上一架,要么就离开金乌城的范围再解决。 他便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不想却被中年汉子一把拉起。 “小兄弟,还傻在这作甚!” 陆恒本以为这汉子是要带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被误伤。 不想,自己竟是被他一路带进一旁的米铺之中。身后,还跟着方才在面摊上的那群人。 店铺中的伙计,见店内忽然有人流涌入,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中年汉子,带着陆恒,熟门熟路的就上了米铺二楼。 “此处观战,视野才极佳。“ “……” 所以这群人根本不是怕被误伤急着躲避,而是找个视线更佳的位置看戏?这金乌城是怎么回事。 陆恒自是来过金乌城,不过那是数百年前,当年的金乌城可没这种奇特的风俗。 即使下面斗殴两人只是体修,打起来许是没有符修法修什么的天崩地裂毁天灭地之势。但魔气四溢,也不是这些普通人承受得住的。 金乌城民风当真彪悍到如此地步,为了看热闹,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陆恒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络腮胡汉子,被精瘦魔修,一拳击中腹部。 这夹杂这精纯血色魔气的一击,并未破掉粗豪大汉的护体之气,而是被悉数卸掉。攻击余威,夹杂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正好冲着陆恒他们所在之处而来。 周遭这些人,竟是脸色不变,丝毫没有任何躲闪的举动。 中年汉子在观战之时,还抽出空来,关照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小兄弟:“别担心。” 他话音才落。 陆恒就见眼前红光微微一亮,那团魔气已是不见踪影。 旁人或许没有知觉,陆恒却在那瞬间,看到了亮起的红色光幕之上的玄奥符文。 阵法。 陆恒暗暗运转体内灵气,将其集中至双目之处,果然看见了笼罩在这街道之上,泛着血色光芒的阵法。 他悉心观察片刻,发现此阵并非单纯的护持着街边这些店铺,避免被打斗波及。 这个阵法,似乎从处于其中的人身上,吸取某种“气”。 街道中央,打成一团的两个魔修身上,有淡淡的气不断冒出。 街道两旁的店铺二楼,那些目露狂热,一心观战的人群身上,也有淡淡的气冒出。 随着气被阵法悉数吸收,笼罩在街道上空的大阵,红光越盛。 陆恒侧头,见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似乎都已经进入一种失去理智的状态,疯狂为下面两人鼓掌叫好。 那血肉横飞的景象,竟是没有一人露出胆怯之色。 最终,生有络腮胡的魔修,被精瘦魔修撕开丹田,掏出魔丹生生捏爆。本来面色阴冷,看来尚存理智的精瘦魔修,双目赤红,竟是从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中,掏出心脏塞入嘴巴大口咀嚼起来。 这等骇然的血腥场面,即使是民风彪悍之地,也该会让人觉得可怖。 然而,周遭人依旧在疯狂叫好,直至金乌城的城卫队出现,将那精瘦魔修带走。 这情况不对劲。修真者尤其是魔修,虽是经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但极少会如同此刻这般不留后路,但凡不涉及到深仇大恨,都会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方才那络腮胡魔修,落在下风之后,明明有数次机会可以全身而退。他却只是采取了以命博命的打发,像是杀红了眼。 可是两人的争端起源,明明只是不小心的碰撞。 这些围观的普通人,就更加不对劲。 这个阵法,似乎是放大某些暴虐的情绪。陆恒此刻已将这阵法的铭文记在心中,不过这并非一个完整的阵法,似乎只是一部分而已。 “这条街,都是百味楼掌柜的产业。” 陆恒想起方才那个中年人所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应当到方才那人所提的另一处产业去看看。 同尚沉浸在激动情绪中的中年汉子告别之后,陆恒独自一人走下了楼。才出了米铺,他就见释空站在街道尽头。 陆恒迎上前去,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摊开掌心:“借点灵石给我。” 释空闻言,自拿出一个小小的储物袋,递给陆恒。 “我大概要夜深才能完事,你可先行回百味楼。”陆恒说。 “你去何处?” 第28节 陆恒倒是毫不隐瞒:“青楼喝花酒。” 第29章 陆恒见释空一听, 眉头就微微皱起, 还当他出家人听不得喝花酒这种事情,还很是贴心地解释。 “我知你是出家人, 不方便出入这种烟花之地,所以今夜我自行前去即可。” 释空沉默片刻,开口道:“可是发现什么线索。” 陆恒见他脸色不太好看, 恍然大悟,自己这话确实是有些不妥当。毕竟, 找人借灵石去喝花酒这种事情,听来实在是太荒唐。 “我不是这种好色之徒,方才……” 陆恒三言两语, 就将那中年汉子所说和刚才观战之时, 他所发现的线索悉数告知对方。 “原来如此, “释空说,“这金乌城诡异之处太多,晚上还是我同你一并前往更加妥当。” “我是无所谓, 只是你去这秦楼楚馆……“陆恒依旧有几分迟疑。 “对于我来说,此处同茶楼客栈并无两样。” 陆恒转念一想, 释空此人心境之上确实已臻圆满, 红颜枯骨在他眼中看来也是一般无二。反正他去这烟花之地也是办正事, 倒也没什么可忌讳的。 金乌城的花街, 在花灯初上之际,才开始热闹起来。这或许是这个城中,唯一个有些许婉约娇柔之意的地方。 花街中, 最为精致华丽的建筑,属于百媚阁。 百媚阁,可不是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此处只收灵石,同那闻名遐迩的百味楼般。 魔修重欲,这情欲自也是欲望的一种,这类转为修者服务的青楼,也只有在金乌城这些魔修地盘才会有人光顾。 并且,生意兴旺。 百媚阁门口揽客的龟公,也是眼毒之人,仅凭来人的气度行为,就能判别出这是普通人还是修真者。如果是修真者,究竟是那种修为不济囊中羞涩的散修,还是身家丰厚的大能。 比如,现在自街道尽头处走来那两人,甫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穿红衣那人,虽是少年体态,但眉眼之间皆是矜傲之色;着黑色锦袍那人,神情冷淡却是气度非凡。 这一看就是大客户,百媚阁龟公挂上殷勤笑意,小跑着迎上前去。 “二位爷,是第一次来吧?” 一旁其余楼里的龟公,见百媚阁的龟公上前,便都止住了步伐。这是花街之上的规矩,百媚阁的客人,其他楼不得抢。 “哦?从何得知。” “像您二位这般风采的人,但凡是小的见过一次,那也得终身铭记啊。” 陆恒见这龟公将这等让人牙酸之话,说得满腹真诚,也是佩服他的好本事。 他微微一笑,随手一抛。 龟公只觉得自己怀中微微一沉,他低头一看。一块灵石正躺在自己衣襟中,他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 在龟公的引导下,一路上了二楼视野最好的厢房。 百媚阁的房间构造很是用心,外间有一小小的露台,自露台之上望下去,能将下面院子里的景色一览无余。 陆恒站在露台上,看下方院子中那华丽精美的高台上,还在忙碌着做准备,其上已有歌伎在弹着小曲暖场。 高台前方的桌子,几乎是座无虚席。每人身边都有佳人伺候,整个院子弥漫着浓重的脂粉香味,莺声燕语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软了骨头。 “这种地方,从一进门就撒钱,这些人才会把你奉若上宾。” 陆恒开口,给身后之人解释刚才自己一路毫不手软洒灵石的举动。毕竟用的是别人的钱,还是要解释清楚为妙。 “这厢房视野极佳,整个百媚阁的情形一览无余,又不会被下方的人发现这里面的动静。这种厢房,一般都是预留给常客用的。如不放点血,这些人是不会拿出来的。” “你对这秦楼楚馆之事,颇为熟练?” 释空却没有追究陆恒在这短短一段路里,就几乎用空那一小袋灵石的举动。 陆恒回身,背倚栏杆,正想吹上一把自己江湖经验丰富之类。 不想,才一回头,就对上释空的视线。对方神色冷淡,眼神中却似有什么情绪在汹涌。 “我……没,这不都在话本上看到的吗。”陆恒讪笑一声,“我又不修魔,怎会重这同修之事。” 陆恒说完,又自储物袋中摸出纸笔来,将白日里看到的那阵法绘在纸上。 “这阵法并不全,我尚且不能完全判断他的功用,你常年在大陆上行走,来看看是否有几分眼熟?” 见释空定定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便将纸张接了过去。 陆恒总算是暗自放松几分,总觉得自打问释空借钱来喝花酒之时起,自己心中就中觉得发虚。 大概是欠下这么多债务,且这灵石的用途还是在这青楼之中,所以才会有这种忐忑感觉。陆恒为自己的心理做了一番解释,决定等金乌城这事儿了结,要赶紧去弄点灵石过来。 这欠钱的人,说话都没底气。 片刻过后,门口有声响传来,释空手一翻,将手中纸张收起。 两人离开露台,走到屋内桌旁坐下。 一阵香风袭来,推门而入的,是百媚阁的老鸨。几位各具特色的美人,跟在身后款款而入。 在来到金乌城地界后,满目的女子几乎都是身材高挑健美,肤色微黑的样子。身形看来,比之少年体貌的陆恒还要健壮几分。 如今这站在房间内的几位,却是身材娇小,体态纤细。 陆恒心中有些明了,感慨这百媚阁的服务还挺到位,贴合客户需求。以自己现下这身高,如是按这大漠之中的审美,换些高挑美人过来,岂不是徒增尴尬。 入这青楼喝花酒,陆恒自是不能太过格格不入。他的目的也不在这些美人,便随手指了个看来沉默温柔的姑娘留下。 “我不喜女色。”释空却是看都没看上一眼。 “爷,是我思虑不周,见谅见谅。”老鸨见状,一行礼,带着几个没被挑中的姑娘快步退了出去。 陆恒总觉得,这老鸨似乎理解出了有些不得了的意思。 果不其然,又过片刻,老鸨去而复返。 这回,她的身后,跟着几名纤弱少年,生得也是精致秀气,有些雌雄莫辩的美感。 “噗——“陆恒一笑,被嘴里酒水呛了一口。 一旁那位名唤玉露的姑娘,体贴入微,连忙替陆恒顺气。 出乎意料的是,释空竟是留下其中一位名为挽柳的少年。 释空竟然真的好这口?陆恒诧异,不对,这人是出家人吧,男色女色应当都不近身。 陆恒细细打量那少年,面容清秀,目光中带着几分青涩忐忑,与这烟花之地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楼下已经响起靡靡之音,陆恒也没工夫再去看那小倌,起身出了露台。 高台之上,衣着轻薄的舞伎轻歌曼舞,体态婀娜。薄如蝉翼的衣服下,美好酮体在昏暗灯光之下若隐若现。 这并不算是太出格的场景,但高台之下,那些人的情绪却似乎过于亢奋,皆是面红耳赤,呼吸粗重。 甚至有不少客人已迫不及待与怀中佳人互动起来。 果然,这情形如同白日里在一般,并不正常。 “释空。”陆恒唤道,却没有听到回应。 他回头去看,却见释空依旧坐在桌边,身边是那名小倌。 挽柳动作轻柔地斟了杯酒,双手捧至释空面前。 “不必。”释空道。 这两人距离尚远,释空也并不喝小倌倒的酒。只是释空的眼神,始终停留在那小倌身上。 陆恒见心里突然升起几分别扭的感觉,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碍眼。 他虽然心中明白,以释空为人,自是不可能对花街之中的小倌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眼前这幕让人很是不舒服。 楼下表演愈加热烈。 陆恒甚至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暧昧声响。他也顾不上在去看释空那边的情况,直接将灵力灌注于双目之中,对着空中望去。 陆恒乃是阵法宗师,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无论如何,都脱不去阴阳八卦,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方才在街道上,只见到阵法一角,管中窥豹难以知晓这大阵的全貌。 如今在这百媚阁中,陆恒又见到这阵法,虽仍然不完全,却也足够他推演出整个大阵的全貌。 陆恒靠在露台软塌之上,看似在看那高台之上的轻歌曼舞,实则脑中在一步步还原出这整个大阵。 待这大阵几近在脑中成型,他才自这阵法世界中醒来。 陆恒心中有所获,面露喜色,回头想与释空分享,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玉露姑娘外,再无其他人。 “我的同伴呢?” “爷,那位爷同挽柳出去了。” 玉露见眼前贵客面露不悦之色,又解释到:“他唤了您一句,见您看得入神,便没有再多加打扰。” 陆恒猛地就站了起来,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阵法之类。释空不会真被那小倌给迷惑了吧,这种秦楼楚馆之地,套路多得很。 “爷?”玉露见陆恒面带怒意,有些不解。 “带我去找他们。” “爷,这会儿,可别坏了您同伴的好事儿。” 陆恒心急如焚,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解释自己此刻的行动,一时之间,竟是气得有些发抖。 “呀,难不成,爷这是吃醋……“玉露话才说了一半,又急急掩唇,悄悄抬起眼来打量。生怕自己方才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冒犯了对方。 “吃醋?” 玉露见陆恒脸上怒意消失,放下心来:“爷,干我们这行的,最会察言观色。方才我一进门,就知您和那位爷对我们都没什么兴趣。那位爷点了挽柳之后,您就到露台上去了,谁也不搭理。据我猜想,您二位定是闹别扭了吧,才会这般气对方……” “……” 这玉露姑娘,该不是话本看多了。陆恒颇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看来温柔内秀的美人,突然双目放光,完全停不下来的样子。 “爷,您放心,我一定带你把他们两给找出来!”陷入狂热中的玉露,双拳紧握,大有一种抓奸的气势。 第29节 陆恒依旧是无言以对,或许,这误会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恰好能让这姑娘带自己去把那消失的两人找出来。 那就,将错就错吧。 第30章 玉露带着陆恒, 熟门熟路的就转进了百媚阁的后院。这是白日里不做生意的时候, 姑娘和小倌们歇息的地方。 繁华喧嚣,被二人逐渐甩在身后。玉露步伐很快, 身形看来比陆恒还要着急几分。 “挽柳那人,挺奇怪的。我们一般不喜欢把客人带到这后院来,毕竟这算是我们难得可以放松的地方。” 陆恒走在后面, 看不清前前头玉露的神情。 “自己的地盘,总归是不想不相干的人进去。” “是这个理儿。但挽柳不一样, 他遇上俊俏合心意的客人。就像那位爷那样的,他总是要带到自己的房间去的。” 玉露猛地停住:“他呀,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 但求一心人……” 说罢, 不等陆恒回话, 她又动了:“我们这些人,还去奢求什么真心呢,太可笑了, 不如多赚点钱可靠。” 陆恒沉默下来,他没涉及过情爱之事, 或者说脑中天生缺了这根神经。当初在现代社会时, 他的外表自是引来接连不断的桃花。 他曾经问过一个向他表白的女孩, 喜欢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那女孩说, 就是见不到会想念,见到了会止不住的开心。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始终都挂念这那人, 想同他第一个分享。即使是看着对方微信上的头像,也能傻傻笑上半天。 陆恒当时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应当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是怎样的事情,是悲是喜,都未曾在他心上停留过太久。 天生的薄情之人,有人曾这么评价过陆恒。 转过长廊,进入一雅致小院。如今前头热闹,这后方的小院中,自是黑灯瞎火的一片冷清。 “就在此处。” 玉露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她贴在门口听了听,回头低声说:“有声音,果然是回来了。“ 屋内有灯,姑娘你真的不必如此。陆恒站在她身后,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怎么比自己还要积极得多。 这一路走来,被凉风一吹,陆恒理智倒是也回来不少。释空是何等人物,突然同挽柳离开,自是不可能为色相所吸引。 那自是此人身上有什么异常。 如此一想,陆恒心中又是一凛,方才那个有些不受控制的人,完全不像是自己。 当时听玉露说,释空同那小倌离开之后。自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当时脑中如同沸腾般,竟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其他情形。 秦楼楚馆之地,同小倌单独离开。陆恒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立刻找到这两人,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那神秘大阵的功效,陆恒此刻已经推测出个七八,大概就是放大心中的情绪。喜怒哀乐,强行侵犯、暴虐、嗜杀,嫉妒,这种种或许本只是一个种子。 经此阵法放大,却变得不可挽回。 陆恒尚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他转念一想,还是以神识先与释空沟通再说。以免自己贸然闯入,会坏了对方的事。 砰—— 陆恒抬眼望去,见玉露提着裙角,脚还停在半空中。 “爷,我有经验,抓奸就要有气势。” 不,你到底是哪来的经验。陆恒心中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 “……” 屋里屋外的人,面面相觑。 释空站在屋子中央,衣着整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他神色清明,面容冷淡,听闻门被踹开。对于门被踢开之事,没有丝毫惊讶。 那是自然,以修者的耳力,大概早就听到门外的动静。 陆恒以手掩面,觉得自己在这大阵的影响之下,真是蠢透了。 “啊?您怎么在这?挽柳呢?” 玉露也有些茫然,总觉得事情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 “进来。”释空说。 陆恒二人走进屋内,将门掩上。 陆恒才走到释空身边,就听那被屏风之后,传来暧昧呻丨吟和吱呀吱呀的床榻摇动声响。 玉露花颜失色,看了看释空,又看了看传出声响的屏风之后,只觉得眼前状况完全无法理解。 释空抬手,隔空对着玉露眉心一点。 陆恒配合默契地接住倒下的娇躯,将她放在窗边软塌之上。 “你那边可有什么收获?”释空问。 陆恒此刻,觉得释空这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丝毫没有提方才踹门捉奸之类的事。 “这大阵我已推演出……” “啊!爷!” 陆恒本打算将自己的推演结果悉数说出,但自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又高昂了几分。 这情形实在是有些尴尬,他实在是做不到释空这般心如止水,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淡定的大谈什么阴阳八卦,五行推演之道。 “你这儿是怎么回事。”陆恒还是决定先弄清楚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艳鬼。” 艳鬼?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虽说吸人精气的艳鬼,出现在青楼,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艳鬼没有意识,还不属于能自我修行的鬼修,只能附于凡人身上,借交丨合吸取精气。 待它吸取足够精气之后,恢复自我意识,便成为鬼修。 只是艳鬼惑人,那也是只能惑普通人。但是这百媚阁中出入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魔修虽重欲,但对于修者来说,精气可是十分重要之物。艳鬼这类鬼魅,若是想要吸取魔修精气,那定是要被一把捏死。 那边声音渐歇,释空也没时间再多做解释。 见释空行动,陆恒也跟在他身后转进屏风之后。 床榻之上,只有那挽柳一人,衣衫不整,面色绯红。原来方才那激烈动作皆是他一人的独角戏罢了。 释空手指一弹,一点金光照着挽柳眉心处飞去。 挽柳脸上突然就浮起一层暗红色的蒙蒙雾气。那雾气,乃是人脸形状,五官长相与挽柳如出一辙。 只是金光逼近之后,暗红雾气形成的人脸,就开始扭曲起来,露出一个似乎看到死亡逼近的惊恐神情。随即就疯狂扭动,自挽柳脸上脱离开来。 暗红人脸,一离开挽柳身上,就一头向着外间扎去。 本就冲着艳鬼而来的释空,怎会让他逃脱,也不需做什么动作。那点金光大作,瞬间化作金色丝线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 艳鬼一头就撞上了金色大网,随即被牢牢困于其内,不得逃脱。 观战的陆恒,一看就知,释空所用之法乃是完全不会伤及被附体之人的方法。 艳鬼平日里皆潜伏于被附身之人的体内,只有在特定时刻才会现身吸食精气。方才定是释空以瞳术迷了挽柳神智,让其陷入与人交丨欢的幻境中,待他到达顶点后,引艳鬼现身。 囚禁着艳鬼的金色牢笼,消失在释空掌心。 “此鬼并未害过性命,此处不方便,待出了金乌城我再行超度。” 艳鬼虽是吸人精气,却只有长期被它吸食精气才会有性命之危。这种情况,自是不会存在于青楼之中。 因此,此鬼罪不至死,化其执念戾气,将之超度是最合适的选择。 床榻之上的挽柳,在艳鬼脱出之后,脸色惨白,如同大病一场,元气大伤。 “那这挽柳怎么办。”陆恒说,”此人竟然会引艳鬼上身,不知有什么故事。” “不过是一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释空说道。 这挽柳身上果然有故事。 艳鬼附在挽柳身上估摸有挺长一段时间,自是共享了神魂中的记忆。而方才释空收了艳鬼,在搜索他神魂查探此鬼是否伤人性命之时,也便读到了那份记忆。 陆恒对挽柳的故事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释空语气之中,有几分怅然之意。 艳鬼之事已了,但仍是疑点重重。 陆恒将自己对这个大阵功效的推测,悉数讲于释空听。因这种放大情绪的阵法,闻所未闻。 为了提高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陆恒说到:“这阵法着实厉害,连我都受了几分影响。方才,听闻你同挽柳离开之时,我竟是一时之间失了理智,差点暴跳如雷……” “你为何愤怒?” “不是我愤怒,是这阵法太厉害。” “你方才说了,阵法只是放大情绪种子罢了,那必然是有愤怒的种子,才会发酵到暴跳如雷的地步。” “我……”陆恒一时语塞,这才发现自己逻辑上的盲点。也是,他为何会愤怒。 陆恒拧眉想了片刻:“大概是担心你被小倌荼毒了清白?” 释空没有再出声,只是唇角微微勾了勾。 陆恒却是把他眼中笑意悉数收于眼内,不甘心地追问到:“等等,你笑什么?我这想法很傻?” “这艳鬼出现得诡异,此房间内或许能找到答案。阵法之道你更为精通,还是由你好生查探一番为佳。” “你不要转移话题……” 陆恒嘴里咕哝一句,却也觉得释空说得甚是在理,便也不再纠结方才的事情,开始在屋子中仔细翻找起来。 一无所获。 陆恒不甘心,如今只有那床底下没有看过。 想到此处,他直接趴在地板之上,灵气凝聚于双目之中,向着床底看去。 果然,床底地面上,有淡淡的红色符文浮现出来。 第30节 第31章 陆恒二话不说, 起身就将床铺挪到一旁。动作稳当, 晕倒在床上的挽柳分毫没有受到惊扰。 在外人看来,一个身材不算高大健壮的少年, 轻轻松松就将硕大一张架子床抬手就挪到一旁,这场景看来有些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种简单的力气活,对于修仙者或是妖族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阻碍视线的床榻被挪开, 地板之上浮现的符文在陆恒眼中一览无余。 方才复原的大阵,也同时在他脑中铺陈开来, 结合此地方位,他心中有了成算。 “此处,是一处阵眼。” 陆恒蹲下身来, 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匕首。以匕首叩之, 自青砖底下其中传来中空的声响。 “果然。” 陆恒不再留力, 直接以匕首插入缝隙之中,将那块青砖撬起。 青砖之下,是一小小空间, 四周以玉石砌之,将其内的物事与泥土隔绝开来。躺在这隔间之内的, 是一巴掌大小的玉瓶。 “布阵之物。”陆恒将那玉瓶取了出来。 这百媚阁的阵心, 竟是在此处。如此说来, 这艳鬼能瞒过那些魔修的眼睛, 吸取精气不被看出,也算是有了解释。 阵眼之处,乃是受阵法影响最大的地方。那些魔修一入此处, 但凡是对挽柳有一丝的欲望,都会被放大数十乃至上百倍。 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完全丧失理智,加之这艳鬼行事颇为小心,向来是以量取胜。这些魔修直至清醒,也没能发现自己的精气流逝了些许。 陆恒拔开玉瓶塞子,发现里面装的是几近于金色的澄净液体。靠近些许,就有浓重酒味扑鼻而来。 味道,同他们之前喝的拦门酒如出一辙,只是气味要烈上数倍。 “是拦门酒的原液。” 陆恒回头想通释空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以袖掩鼻,退开数步。 他这才回味过来,身后这人当天只是喝了一杯稀释不知多少倍的拦门酒,就醉到完全断片。如今这原液,怕是气味就能让释空有几分醉意。 陆恒赶紧把玉瓶塞好,确定没有一丝酒气泄露出来。 “此酒中究竟有何蹊跷,竟能成为驱动大阵的阵眼。” 释空待到陆恒身边酒气散去,才走上前来:“此酒……” 话未说完,陆恒就听外间一声怒喝。 “何方宵小,竟敢破劳资的阵法。” 二人转过屏风,恰巧见有人破门而入。来人一声金衣,气势如虹,神情如电。 当然,如果此人不是双颊肥肉还在微微颤抖的话,看起来会更有令人生畏。 来人一袭金衣,腰带上镶着剔透翡翠,拇指上带着硕大金制扳指,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巨大的金元宝。 这珠光宝气的一身装扮,陆恒总觉得无比眼熟。只是自己认识的那位同眼前这人审美一致的人,虽说人品有问题,但外表还是能骗得不少芳心的。 眼前这尊金元宝,气势汹汹地走进房内,见到陆恒之后,却是一愣。 他鼻子抽动,开口道:“这味道?” 随即,他又上下打量陆恒数次,觉得眼前这少年无论是人形还是原型自己都没有见过。可是这血脉中的味道确实熟悉。 天生灵兽之间,血脉之间皆会有感应。听到金元宝口中的疑惑,陆恒终于确定此人身份,上古凶兽,饕餮包不食。 心中想法一出,陆恒终于从金元宝被横肉挤得变形的五官中,看出几分熟悉的意味来。数百年不见,这头饕餮,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 “这熟悉的凉薄味道……” 不是吧,陆恒下意识地看了释空一眼。看来自己的身份,竟是要在这机缘巧合之下,被包不食一言道破了? “你,你该不会是陆恒的私生子吧?” “……” 其实包不食有此一问,倒也正常。饕餮为上古凶兽,不过实则是因为它性情不佳,做下许多恶事才会有此凶名。 实际上,无论是瑞兽还是凶兽,追本溯源,都是得天地之厚爱的天生灵兽。 天生灵兽资质得天独厚,神魂强大,除去集天地日月精华而生的妖躯外,其余躯体皆无法容纳他们的神魂。 因此,天生灵兽不能转世轮回,也无法夺舍,一旦神魂无法回到妖躯,便是灰飞烟灭。 深知此天地法则的包不食,自是不会想到,眼前这少年会是妖王陆恒。 但这少年血脉中的味道,又确实与巴蛇如出一辙,那他会认为此人是巴蛇子嗣也是很符合情理的推测。 陆恒尚想清该怎么回答,就见包不食脸上神情一抖,露出一个灿烂又热情的笑容来。 “侄儿,我是你包叔叔呀。” 包不食本就长得有几分讨喜,一笑起来,脸上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确实让人心生亲近,不由得觉得此人淳朴憨厚,定然是个大好人。 陆恒却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老贼,想干什么。 无论是在妖王留下的记录,还是陆恒千年间同这包不食仅有的几次往来,他们两的关系,都够不上能让对方的子嗣称之为叔叔。 简而言之,妖王陆恒同这包不食,是敌非友。 不过,包不食出现在此地,陆恒心中的所有疑惑几乎悉数解开。 金乌城,就是这头饕餮给自己搭建的一个大型厨房,在设下的大阵功用之下,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食物。 饕餮,性贪食。 仅仅是单纯的口腹之欲完全无法满足他,相对于美味佳肴带来身体上的满足,他更喜欢的是食七情六欲带来的精神上的满足。 但凡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之时,便是这凶兽频频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他甚至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挑起更加多的战乱。 所以,饕餮才会被视为凶兽。 越是激烈的情绪,嗜杀、绝望、怨恨,饕餮越加喜爱,且他贪婪无度,腹中仿佛能容纳万物,从来没有饱的时候。 饕餮吃起东西来,荤素不忌,甚至会对妖族下手。在被妖王巴蛇狠狠教训过一次后,他倒是没有再动过同族的念头。 二人的梁子,也是在那次结下。只是巴蛇和饕餮,受天地规则所限,顶多也只能小打小闹,互相都奈何不了彼此。 不管私底下有什么梁子,巴蛇和饕餮倒是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相比包不食厚颜无耻的称自己为叔叔,陆恒更加在意的,是他如今的体型。饕餮虽贪食,但是他天赋异禀,即使吃下再多的食物或是情绪,也很难觉得饱,更不要说因为能量过多而发福。 当初大陆之上,人族妖族大战,生灵涂炭,饕餮日日吃得。也没见他圆润上几分。 现在怎么会,胖成这个样子。包不食究竟是受了何人指点,才布下这么一个大阵。 此事定然和自己有关,若非如此,包不食早就设下这等大阵,日日躺着等着美食送上嘴来。哪里还会四处奔波,只为了口中吃食。 陆恒捏了捏手中玉瓶,这玉瓶中的原液,又是巴蛇身体上的哪个部分。 见包不食一脸友善,陆恒当下决定要配合这头饕餮先把戏演下去,不管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何。 现下这情况,这是最佳处理办法。 饕餮的实力,同巴蛇几乎处于同一层级。即使因为万年前那事,被削弱不少。包不食也不是现在的陆恒和只余三分实力的释空能抗衡的。 想到此处,陆恒脸上露出疑惑神情:“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自小就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她说我的父亲早就过世了。” “哎呀,陆恒这家伙,可是不厚道。竟然玩这种始乱终弃的事情。”包不食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无碍,叔叔罩着你。” 陆恒配合着露出忐忑又夹杂这渴望的表情来,将一个从未感受到长辈关爱的少年演得活灵活现。 “这位是?”包不食转向站在一旁的释空。 陆恒心下一凛,释空同包不食应当是有过几面之缘,如今虽说释空经过乔装,不熟悉之人很难认出。 但只怕万一,情急之下,陆恒倒是想出一个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释空身份的说辞。 这个说辞,灵感来源于晕倒在外间的玉露。 “他是我……”陆恒并没有说完,只是欲言又止,眼神中带上几分羞涩。 包不食也不是愚蠢之辈,自是听出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颇为理解地拍拍陆恒的肩膀:“无妨,我们也不讲究什么子嗣血脉传承,顺心而为即可。” 见包不食的注意力顺利从释空身上转移,陆恒又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真真假假地说予他听,解释眼前这一室狼狈究竟是为何。 “包叔叔,我的同伴被艳鬼引诱,一时之下才会冲动毁了你的阵法,真是抱歉。”陆恒将手中玉瓶递给包不食。 包不食却颇为大度地摇了摇手,甚至面带暧昧笑容:“年轻人,我理解,争风吃醋年少轻狂的。这小玩意而,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他走到那被陆恒撬出一个缺口的地面前,手一翻,又是一个相同的小玉瓶出现在手中。 “这个阵法,是为了保护百媚阁这些可怜人的。毕竟你也知道,百媚阁招待的都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修,这些姑娘小倌们,总该有些倚仗才好。” 包不食的理由听来,倒是很合乎情理。 当然,那是在陆恒完全不知这阵法构造的前提之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包不食非常敬业的扮演了一个找到故人之子的长辈。回到百味楼中后,他将甚至还一挥手让账房将房费悉数退还。 “乖侄儿,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包叔叔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百味楼。” 包不食满面笑容地替陆恒掩上门,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心中盘算着,明日该怎么哄这个少年开心,让他全心信赖自己。 毕竟,食材心情愉悦之时,才是味道最好的时刻。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多点信任,多点美味。啧啧,我真是一个合格的美食家。”包不食摇头晃脑地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 第32章 待到包不食离开后, 陆恒二人也不敢多做交谈。在包不食的地盘, 即使设下禁制,也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即使是他们之间, 或许有许多秘密都即将曝光,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关系都如同在悬崖般,岌岌可危。 现在, 他们也只能坐在桌旁,维持着一个和平的假象。 陆恒此刻觉得释空此人, 心境真是坚固如金玉。方才包不食那些话语,几乎把陆恒的底泄得一干二净。 释空从头至尾,都只是站在一旁,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甚至在陆恒扯出那个不着边际的谎言之后, 还配合默契地对着他温柔一笑。 第31节 神情淡定, 仿佛他们本就是如同陆恒所说的那种关系,即使是包不食也没能看出半分端倪。 方才包不食一进这房间,对陆恒和释空的关系, 更加深信不疑。 据他所说,这种中间联通的房间正是他为陆恒二人这般关系之人所设, 关系亲密, 却又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他还替这种房间取了个别出心裁的名字, 叫鸳鸯房。 当时陆恒就觉得, 自己似乎是被那美艳小二给坑了。 释空将杯中茶水饮尽:“今日事务颇多,你好生休息。” 夜里,陆恒本只打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想却在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脚下如同踩着软绵绵的云朵,整个人陷入一团朦胧雾气中,这种茫然四顾的感觉让陆恒很是难受,他开始挣扎,试图从这种无力感中逃脱出来。 然而却是徒然无功,他只能任由自己在云雾之中,越陷越深,直至不见底的深渊。 “王?王!” 清脆女声将陆恒自恍惚之中唤醒。 陆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撑着额头歪歪靠坐在宽大王座之上。眼前陈设,他看了上千年,即使是有些许不同之处,陆恒依旧一眼就认出。 这是招摇山。站在大殿中央的,是一袭华丽红衣的狐王九溪。只是,眼前这九溪,似乎有些不一样。 至少,和陆恒记忆中的九溪不太一样。 下首红衣女子,美艳绝伦,确实是那个风华绝代的青丘之主。只是他的眉眼之间,却有着几分青涩之意,完全不似陆恒记忆中气势威严的九溪。 “九溪?” “王,你又走神了,这事儿真的很严重!“九溪面带懊恼,还跺了跺脚。 陆恒从未见过这样的九溪,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之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丝毫不受控制。 “说吧,何事?” “王,包不食他,他把我两个弟弟抓走了!” “安心,九尾狐乃是瑞兽,借包不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伤害他们性命。”陆恒安抚九溪,“他再怎么混,也不会为了一口吃食,放弃自己那条小命。” 虽说陆恒是这么安抚九溪,他也是事情的严重性,包不食不至于伤了那两头小九尾狐的性命,但其他的事情,陆恒就不敢保证了。 无论是人或是妖,在极致的欲望驱使之下,总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驱使那头饕餮行事的,一直都是食欲。 陆恒只觉自己站起身来,从王座之上踏下。这一步迈出,周遭景色就是大变。 青翠山林,草长莺飞,风景秀丽。山坡之上,露出的岩石都呈现出一种剔透的青色。青丘,其阳多玉。 这便是人类修仙者眼馋无比的青丘山。 漫山遍野,随手撬开一块岩石,其中皆是灵玉。在此等灵气蕴养之下,青丘的风,都带着灵性。 在这秀美景致中,却有一处格格不入。 不远处的山坡之上。羊面人身的巨兽,仰面而卧,呼噜打得震天响。 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巨大牢笼,其中关着两只白狐。 九尾白狐本该如同扇子一般铺陈在身后的尾巴,竟是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九尾狐的修为,悉数凝聚在他们的尾巴上,这失了尾巴的九尾狐,不知要修行多少岁月才能恢复。 “包不食!你!你干了什么!” 陆恒身后的九溪,一声尖叫,便失了理智要冲上前去。 陆恒轻轻一点,盛怒中的九溪便被困在原处。九溪虽是九尾一族,但成为大妖接任狐王的时间不长,完全不是活了不知多少年头的饕餮对手。 加之饕餮本就对这些自己未曾尝试过的生物都有着,强烈的食欲,如今九溪若是上前挑衅,反而恰好给了他一口吞掉她的借口。 “放心,我会给你们狐族一个交待的。”陆恒低声在九溪耳边说道。 饱食的饕餮,很难唤醒,除非遭遇性命之危。 包不食只觉得自己喉咙传来强烈的窒息感,方才吞下的几条九尾狐的尾巴,都快被挤压到喉咙口。求生欲使他挣扎着醒来, “!” 一条青首墨身的巨蟒,缠绕在他身上,包不食只觉得如同被绳索狠狠勒住,尤其是腹部处力量最大。 方才吞下的几条狐狸尾巴,灵气十足,本就让他有些撑得慌,如今又被巨力勒紧腹部。包不食只觉得腹中翻腾不休,有异物要从腹中逆流而上,直达嗓子眼。 饕餮终于是无力在抵抗,巨口一张,数道金光自他口中飞出。 包不食身上的大蛇就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锦袍的俊美青年。 陆恒袖袍一卷,九尾狐之尾化作的灵气精华,就被他收入袖中。 好在九尾狐乃是瑞兽,这包不食又贪心,一口气吞了两只九尾狐的十六条尾巴,即使是饕餮,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 之后将这精华在给那两头小狐狸吞下,虽说不能恢复如初,但再长出几条尾巴来还是可以的。损失的那些修为,勤加修炼就能补回。 那边小山大小的羊头凶兽,捂着肚子滚了几下,口中发出如雷般的咆哮,闻之就知其愤怒异常。 陆恒懒得再搭理这饕餮,一挥手放了笼中的两只小狐狸就要带他们转身离开。 吃了大亏的包不食,怎能如此方他轻易离去,他就地一滚,化作一身着金衣的青年。 青年脸型微圆,双颊还有些婴儿肥,脸上即使只是嘴唇轻抿也现出两个酒窝来,外表看起来是十足的讨喜。 只是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陆恒你这王八蛋!又坏我好事!” “包不食,我可是警告过你多次,不要把歪主意打到妖族的头上来。” 陆恒回身同包不食对峙:“之前椒图的事,你还没吸取教训?” 包不食可谓是最为荒唐的灵兽,椒图同他,都是祖龙血脉,可谓是同源而生。椒图性子懒散,经常一睡就是成百上千年。 他就趁这个机会,架了个大锅,把沉睡中的椒图丢进沸水中熬煮。要不是被其余灵兽发现得快,椒图就落入饕餮腹中了。 他的理由竟是,椒图长得像是一个大贝壳,煮而食之味道肯定不错。当时就被其他几个源出祖龙的灵兽联手揍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想到此处,包不食身上又有些隐隐生痛起来。 论打架实力,他并不憷眼前这条长虫,两人皆是天生灵兽之体,单凭妖躯打起来那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陆恒掌管妖族多年,手上稀奇古怪的法宝多得很。不像他自己,有点家产全被他吃得一干二净,两人要是真打起来,包不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我听闻食九尾狐之肉,可辟妖邪。不日我就要去幽都界,吸食阴邪之气,自然得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包不食眼睛一转,就想到了理由。 这便是这头饕餮时常为恶,天道却总是对它网开一面,而身为妖王的陆恒却不能太多与他计较的原因。 饕餮,能吞食万物,包括幽都界中的阴邪之气。阴阳之气失调之时,全靠这胃中乃是无底洞的饕餮,吞食阴邪之气,免得幽都界中阴气溢出,在阳间为祸。 食阴邪之气,护大陆众生,这乃是天大的功德。只要包不食不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这份功德永远能护持他不被天道法则惩罚。 相反,如有人伤害了他,反而会被天道惩戒。 只是,如今包不食竟然把主意打到瑞兽九尾狐的身上,必须得教训一二。不然以包不食的性子,只会得意忘形,今后定然要闯下大祸。 无论是为了妖族,还是为了包不食本身,或是为了乾元大陆,都得让这头为了一口吃食,天不怕地不怕的饕餮,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九溪被包不食这无耻言论气了个仰倒,娇躯微颤。 “你!你!” 陆恒伸手轻轻一按九溪肩膀:“我有办法治他。” 他的手,才离开九溪肩膀,眼前景色就再度瞬间转化。 陆恒此刻已经完全清楚,自己这是在梦境中。 因为他从方才器,就有如知晓万物的神,或是像是旁观者一般高高在上看着这事态的全盘发展,或者又成为那个妖王巴蛇,完全洞悉他心中想法,甚至,连饕餮包不食的感受,他也能得知一二。 只有在梦中,才会有这种感觉。 第33章 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 陆恒发现自己与包不食相对而坐。 眼前桌上, 除了一壶好酒,竟是只有一道菜。 “陆恒, 你私库之中天材地宝,应有尽有的。请我吃饭,就点这么一道菜?” 陆恒见包不食一脸嫌弃, 到也是不恼。 “这店家,卖这一道菜足矣。” 包不食见他神秘兮兮地样子, 又闻到桌上菜肴异香扑鼻,腹中馋虫被勾起千万条。 他一把抓起筷子,将菜肴送入口中, 随后便享受地闭上眼睛。仔细品味片刻才开口:“陆恒, 你这人可是太不够意思了。这么个好地儿, 怎么才带我来?” “这道菜,只卖有缘人,一日只售一份。”陆恒说, “我担心你来此吃不到这菜,一怒之下把人酒楼拆了。” “啧……”包不食翻了个白眼, 但脸上却依旧是带着笑意。 只要有美食, 一切他都可以原谅。再者, 陆恒所说情况, 并非不可能发生。 包不食下筷如疾风暴雨,没一会就将那盘菜肴一扫而空。过后他还不满足,又换来小二。 “小二, 这菜还有多少,爷全包了,钱不是问题,灵石也不是问题。” 小二躬身,满脸抱歉:“客官,着实是对不住了,这已经是最后一份食材了,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您说是吧?” 包不食眉头一拧:”没食材不会出去买吗?“ “不瞒您说,这乃是本店以秘法饲养的食材,数年才能得一头,所以这才限量供应。” 包不食一听,来了兴趣:“这吃的究竟是什么肉?” “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驴肉我也曾吃过,其味完全不若这般鲜美。”包不食摆了摆手。 “客官,不瞒您说,每一位吃到此菜的客人均有此一问。这事儿,在我们酒楼内也不是秘密了。我们掌柜的,家传有一本古书……” 小二表情恭敬地看了包不食一眼。 “继续说。” “书乃是一厨子所写,他说自己曾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品尝过龙肉。自那之后,便魂牵梦绕神魂颠倒,想再一尝那种极致美味。只是这可是龙肉,凡夫俗子能尝得一次已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功德,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于是他便耗费毕生精力研究与龙肉味道相仿之物,随后便有了这菜谱。” 第32节 说完之后,小二又是笑道:“这书中记载,也只是传言罢了。在小的看来,这些玄之又玄的传言,也就是为了渲染这菜谱的神奇,怎么真的会有人吃过龙肉。” 小二退下之后,包不食却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些普通人不知晓乾元大陆远古之事,他们这类天生灵兽却是知道的。这古书上所书,未必不是真实。 当年祖龙尚在乾元大陆之上时,曾剔肉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这古书,确实是存在的。古书上的记载,也许是真实。只是这本古书却并非是此酒楼掌柜的家传之物,而是陆恒赠予对方。 这酒楼,这宴席,都是陆恒设下的局,专为对付包不食。 听闻小儿说起龙肉一事,包不食虽与祖龙有血脉联系,却丝毫没有不悦神色,反而神色向往,兴致盎然。 “你说如果祖龙还在乾元大陆,我去问他要一块肉来尝尝,应该不会拒绝我吧。反正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做过。” 陆恒也知晓他这混账性子,连与他算是交好的椒图,他都能差点把人煮了炖汤吃,如今肖想一下祖龙之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惜,如今祖龙已不在此处,你我二人,要想去上界,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陆恒说,“不过,这类似龙肉的菜肴,已是这般美味。那些有祖龙血脉的灵兽,估计也不差。” 包不食顿时来了兴致:“当年我想煮了椒图那个大贝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我的错,怪椒图太诱人。我果然是个美食家,在那时就感觉到龙肉的不凡之处。可惜,只有祖龙血脉,终究不是真正的龙肉。” 陆恒垂眸看着手中酒杯,话题一转:“你可知,为何熊这种生物,身上的肉又老又柴,但熊掌乃是美味佳肴,且只有左掌能入菜?“ 包不食虽好吃,但有些事情却不若陆恒知之甚详:“为何?” “据说,熊在冬眠之时,时时舔舐自己的左掌,将全身之精华,都集中于左掌之上,便造就这一难得的美味。” 包不食有个习惯,化作原形睡觉时,他经常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左手塞入口中。 “招摇山还有事,我先走了。” 陆恒站起身来,一步跨出啊,眼前场景又是扭曲变动。 包不食站于招摇山大殿之下,他的左袖中,已经是空空如也。 “陆恒!酒楼那次,是不是你设下的局?为何我会被诛邪雷劈了个透心凉!” 陆恒依旧是懒散歪倒在王座之上,见到怒气勃发的包不食,问道:“不好吃吗?” 包不食一愣,脸上露出回味之色:“味道是不错……不对!谁同你说这个!” “那你有何不满?” “为何我吃完自己的左手,会引发天劫?” “包不食,我早就警告过你,天生灵兽乃是得天地之厚爱的宠儿。当初你煮食椒图一事,被中途打断,所以不知事情的严重性。” 陆恒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目光灼灼直视包不食,直至对方脸上出现几分心虚之色。 “如那日,你把那两头九尾狐给吃了,那就不是劈得外焦里嫩这么简单了。你真当吞食阴邪之气非你不可,这天地之间,能出现一头吞食万物的饕餮,那就能再出现另一只类似的灵兽。“ 包不食又想起被那诛邪雷劈到神魂的痛楚,浑身一哆嗦:“那你也不必这样,好好同我说不成吗?” “好好同你说,你会听吗?”陆恒摆了摆手。 包不食噤声,自己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如果陆恒只是告知他吃掉天生灵兽会被天道惩罚,他也不会当回事。 “那你忽悠灵兽吃了自己的左手,这笔因果可怎么算!”包不食不甘心,“你,你得负责!” “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包不食见陆恒脸上无辜神情,有些气结,却又说再说不出什么职责。事情却是如陆恒所说,他只是探讨了一下熊掌的奥妙罢了。 见包不食涨红了脸,陆恒也不想把这饕餮气得太狠,便安抚到。 “此事我也有错,为了补偿你,此物赠你当手臂用。虽说比不了你原来的手臂那般强大,但将就着用还是可以的。“ 一截嫩生生的藕落在包不食怀中,异香扑鼻。他将藕凑到鼻子下,陶醉一闻,立刻有些口舌生津。 “你可别吃了,这是万年雪莲的莲藕,千万年才产了这么一截。也只有这等灵物,才承受得住你的神魂。我有恩于她,才将这至宝赠予我,你要是忍不住口腹之欲。”陆恒见他神情,又深知此人劣根性,便警告到,“就从此之后当个独臂侠妖得了。” 自那之后,饕餮倒是收敛了不少,再没有干出吃九尾狐尾巴这之类的混事来。一是怕了那诛邪雷,二是失了左臂之后,实力大损,完全不是巴蛇的对手。 实力大不如前的饕餮,自然是夹起尾巴做妖。鹊山之中,终于不必因为这头饕餮,时不时闹得鸡飞狗跳。 *** 陆恒坐在床上发愣,仍旧沉浸在这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 直至释空推门进来,他也没回过神来。 这梦,是怎么回事。当年饕餮被巴蛇所骗,吞食自己左手的事情,陆恒确实知晓。 但那只是从妖王留下的手札中知道的,其中也只是略提了几笔。 昨夜这梦境,却是生动形象到,如同此事是自己经历那般。做梦的原因,陆恒知道,大抵上是因为自己之前闻到了玉瓶中的酒液。 只是这内容,是怎么回事。这梦境中的内容,仿佛陆恒是亲身经历过此事一般,如若只是根据书中描述,怎么可能会对事情的一切细节梦得那般详细。 这究竟是梦境中的天马行空,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小九?” 释空的声音,总算让陆恒从那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落到实处。不在有那种角色错乱的感觉。 “有点睡糊涂了。”陆恒一看外面天色,就知现在时间已接近正午。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 “方才小二来敲门,说包不食设下宴席,请你我前去。”释空说,“我在外敲门,见你没有回应,才从此门直接过来。” 陆恒捏了捏眉心,此刻他什么也不能说,两人之间,只能凭借默契行事。 “昨夜认识故人,又出了那艳鬼的事情,一时之间,睡得熟了。 百味楼的最顶层,乃是顶尖的贵客才能进入。 陆恒二人在小二引领下,一路行至此处,推开厢房的门,包不食已在房内等候。 桌上,摆满酒菜。其上,有一碟菜却让陆恒微微一惊。那道菜肴,竟是同梦中陆恒忽悠包不食时的那道,如出一辙。 妖王巴蛇是如何骗得包不食吃掉自己的左手,在他留下的手札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如今在此处见到这菜,那是否证明,梦中的那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可是,自己为何会突然做这么一个梦,并且真实得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 “贤侄,可让我好等。” 包不食见陆恒神情有些委顿,又暧昧笑道:“贤侄,你乃是妖族,修行方法同魔修不同,还是哟节制些。” “?”陆恒被他这话打断思绪,望见对方脸上神情,只觉得有些奇怪。 “您说笑了,小九昨夜才因为那艳鬼的事情,同我赌气来着。“ 释空伸手握住陆恒手臂,将他带至桌旁,安置其坐下后。自己才在一旁拉了张椅子坐下。 包不食见二人落座,热情一一介绍起桌上百味楼的招牌菜来。 “贤侄,这道菜,可跟你我都甚是有渊源。”他说,“当年,你的父亲,就是用这道菜救了我的小命。” 陆恒见他竟是特意将这道驴肉细细夸赞一番,心中又是疑惑丛生。 如今这菜既是摆在桌上,那就证明当年事情的真相已被他悉数得知。 包不食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毕竟,他有个血脉颇近的兄弟,名为睚眦。 睚眦的小心眼,当年在整个乾元大陆都是有名的。包不食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大度到对于巴蛇忽悠他吞食自己左手一事,毫无芥蒂。 这头饕餮,究竟是打什么样的主意。 陆恒脸上带出几分好奇神色:“这是?” 包不食只是摆摆手:“往事往事,不多提了。来,赶紧尝尝。” 不过此时,两人也就是相互利用罢了,陆恒也想借包不食得知幕后主使的身份。包不食虽实力强大,又是妖族,但他不会是主使这一切事情之人。 原因很简单,就他现在这圆滚滚像桶一般的身形,无论是同西瑞凝聚了个雏形的黑影,还是同当初在幽都界出现的那个黑衣面具人,都对不上号。 况且,包不食所有的心机,都用在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上面。这涉及到巴蛇妖躯或是之前那九九诛邪雷的巨大阴谋,不是会是出自于他的手中。 顶多就是那个黑衣面具人,用什么东西吊住了这头饕餮的胃口罢了。 陆恒将包不食大加吹捧的那道菜,送入口中。只觉得眼前如同出现天女奏乐一般,千般美妙滋味在舌尖绽放开来,并且有一股最为纯粹的鲜美滋味直冲天灵。 将口中佳肴咽下,陆恒心中感慨,有此美味,这贪食成性的饕餮会因为这道菜,被巴蛇忽悠得啃了自己的左手,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侄婿,你怎么不动筷子?” 陆恒被包不食对释空的称呼激起一阵鸡皮,只觉得心中恶寒:“包叔叔,你叫他……” “唤我正则即可。”释空开口接道。 “哟,贤侄害羞了?”包不食拊掌大笑,“在这金乌城,可不讲究含蓄这套。这是一个能尽情发泄或是满足你欲望的好地方。” 说到兴起之处,他手起身将房间另一端的大扇窗户,悉数推开。 陆恒的目光,跟随那圆滚滚的身影望过去。 百味楼本就在金乌城地势最高之处,紧邻这城主府。在这顶层,鸟瞰整座金乌城,风景一览无余。 自窗口望出去,甚至能看见远处的漫天黄沙和金乌城绿洲的交界线。一线之隔,是截然不同的景致,第一次到来的旅人,大抵上都会为这壮美景致所折服。 “此处风景不错吧?”包不食顺着陆恒目光望去,有些得意地说。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景。”陆恒低声说到,“我的母亲,是个人族。” “在她过世之后,我才离开青木城地界,在这大陆上游历。这北方大漠,是第一次过来。” “我同你的父亲,已是数百年没见。没想到,他竟是同一凡人女子有了子嗣。不过妖族的传统,即使是同人类的混血,也会接到鹊山去接受传承。”包不食说,“你从未去过鹊山?” “我也不知,我自懂事起,身边就只有母亲。她身负灵根,曾在南方一小宗门中修行。后来大概是因为同……那陆恒之事,离开了师门,在村子中独自生活。” “你的母亲可还好?“包不食问道,“故人遗孀,我总该多照应些。” “母亲虽身具灵根,但资质不算太好,又因生我伤了根本,不久前已经过世。”陆恒信口就编了一段往事。对于曾在现代社会看了不少小说电影的他来说,这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真是抱歉。”包不食道歉,随后又憋不住自己的本性,摇头晃脑地说道。 “真是没想到,陆恒竟是同那家伙一样,都喜欢上凡人女子,啧啧,当初陆恒还强加反对,如今自己也避不开啊。” 陆恒闻言,想着自己正想找个话头,把谈话引到这上面去,包不食就善解人意地送了来。 “陆恒他,是否就是因为这事,抛弃了母亲,直至她死去都没有再来看过她一眼?“ 说话间,陆恒放于桌面上的手微微握拳,将这心怀怨恨的少年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包不食见状,又是安抚到:“那倒不是,当年他突然顿悟,飞升在即,也是出于无奈。陆恒他这人的性子,也不会在意的太多条条框框的。我们是妖族,又不是人族喜欢讲些什么门第之别。” “那他为何会反对?”陆恒提起方才包不食说的这事。 第33节 包不食虽然语焉不详,陆恒却是知道他所说的那家伙,指的大概就是莫淮的父亲。当初莫淮的父亲同人族女子相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只是巴蛇也没留下关于此事的详细记载。 陆恒所知道的,只是有个遗腹子罢了。 包不食却是摆了摆手:“这是不好说,总归你记住,你的父亲不是那样子的人。” “陆恒他,是个好人吗?”陆恒说。 “何出此问?” “在大陆之上游历的时候,我也曾遇见过妖族。在同他们的往来中,我发现几乎所有妖族对于前任妖王都是讳莫如深,眼中甚至有愤怒之意。” “贤侄,你的父亲,可是大大的好人!我感谢他一辈子。” 陆恒总觉得,这句话从包不食嘴里吐出,怎么听怎么瘆得慌。 但是戏,还是得演下去:“那,为何他会落得个这般声名狼藉的下场。” “我跟你说,这其中必有隐情……” 话说到此处,陆恒算是明白包不”的套路了。父亲挚友,语焉不详的往事,声明狼藉的父亲还有背后也许存在着的天大阴谋,这种种加之在一起。 如果自己真是什么妖王私生子,肯定要对眼前这人信任有加,任凭包不食说什么,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深信不疑。 陆恒立刻就想起妖王手札中关于饕餮的一段记录。 “饕餮性贪食,虽不通烹饪之道,却颇为讲究,在看中食物之后,都要以其独门手法处理一番才会下肚。其独特手法,即是以引出有灵智生物心中的各种情绪或是执念,以情绪作为调味,如同人间大厨处理食材一般。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越是难得的情绪,对于饕餮来说,是更加难得的调料,比如性命相托的信任,比如生死相许的深情……” 这头饕餮,又犯浑了,这是想吃把自己当做道菜吃掉。陆恒总算是明白包不食心中的盘算。 虽被包不食当成美味佳肴的感觉着实让人有几分不爽,陆恒也只得继续演戏:“什么隐情?” “贤侄,你尚未到鹊山去接受过巴蛇传承。对于巴蛇的天赋也许不太了解。我同陆恒皆是上古灵兽,灵兽之间的血脉,有相通之处。“ 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真实性,包不食又补充道:“所以昨日我一见你,就知你乃是我好兄弟巴蛇的子嗣。”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巴蛇,其实是不死之身,只要妖躯尚在,神魂即使是一时之间遭受重创,也能借这乾元大陆的天地灵气,再度凝聚归来。” “什么!“陆恒一惊,“那他是还没有死?” 包不食脸上肥肉抖了抖,露出一个悲伤的神色:“不,陆恒他,是真的魂消天地间了。” “为何?你不是说只要妖躯尚在,就能再度归来。我曾听闻,大妖的躯体,都会留在妖族圣地之中……” “这也是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金乌城的原因了。这百味楼,实则我也算不上是真正的东家。我只是替人办事而已。百味楼中,有一神秘交易会,你可知晓?” 陆恒点头,自怀中拿出请帖:“可是此交易会?” 包不食说:“没想到贤侄你手上也有这请帖。不瞒你说,这神秘交易会虽说是由我操办,但邀请哪些人参加,却不是由我做主。背后那人,神秘莫测,直至今日,我也未曾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这交易会,究竟有什么蹊跷。”陆恒有些心急地打断包不食的话,随后略带忐忑,“抱歉,我太心急了。” “无事,涉及到你的父亲。有些急迫我是正常。” 包不食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百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在东海一修行世家中,发现他们所称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灵物,竟然是巴蛇的部分妖躯。之后我随着这条线索,就追寻到了这金乌城。” 包不食摸了摸自己有如怀胎七月般的肚子,语带怅然地说到。 “唉,想当年我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沦落当现在这般身形,绝不是因为贪吃。而是为了能在这百味楼有一席之地,从百味楼厨房的烧火小工做起。为了爬上大厨的位置,日夜研究烹饪之术,才把自己吃成这番模样。” “……” 陆恒心中想的却是,这包不食的脸皮下,大概是多了层肥油,才会这般刀戳不穿。 饕餮说自己不贪吃,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笑话。 陆恒心中虽在吐槽,脸上倒是配合露出感动神色:”真是苦了你,包叔叔。” “为了自家兄弟,这点小小的牺牲,算不了什么。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是坐上这百味楼的掌柜位置,得以接触到交易会的些许事务。这交易会,果然如我所料,暗地里出售巴蛇之体所化灵物。” 陆恒听到此处,双手一撑桌面,身子前倾:“那些灵物……” “为了不引起背后那人的警觉,我不能出手将那些取自巴蛇妖躯的部分拍下,但是我在拍下之人身上动了小小的手脚,可以追溯去处。” 包不食见眼前少年完全被自己调动起情绪,暗自得意,又继续说到。 “对了,就我得到的消息,在这次交易会上,恰巧又有出自巴蛇妖躯的灵物。贤侄,你你可借此机会,将灵物拍下。” 陆恒心中又有些不解,这包不食究竟想干什么,为何要怂恿自己拍下巴蛇之物。不过此时,他也只能选择配合对方。 “以您的能力,找人进入这交易会参加应该并非什么难事,为何……” 许是见陆恒脸上有些疑惑,包不食很是贴心地解释:”这交易会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涉及到巴蛇的灵物,并非有灵石就能拍下。” “不过,你们既然能得到请帖,想必资格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此处,其实包不食心中也有些疑惑,眼前这名为陆九的少年,满脸单纯,并且体内又有那条长虫的一半血脉。血脉对于妖族的影响颇大,这少年怎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正在此时,包不食就见一只手自旁边伸过来,按下陆恒又送到嘴旁的酒杯。 “今日的量,过了。” 包不食见那魔修,将陆恒手中酒杯取走,又到了茶水送至他手中。 “才这么一小壶,算不上什么。”陆恒侧脸,对那魔修咕哝了一句,却依旧乖乖地开始喝茶。 包不食忽然恍然大悟,眼前这名为正则的魔修,实力他也不能轻易的一言看穿。望着陆九的神色中,满是专注和深情。 看来自己在阵中尝到的那美味无比的执念,乃是出自这魔修身上,而非是陆九。包不食心中摇头,这孩子,居然招惹上魔修,且是这种执念深重的魔修。 魔修的感情,可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陆九继承的还是巴蛇血脉,今后两人之间,可是有得闹。还不如乖乖成为我腹中美食,来得干脆些。 包不食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一慈爱万分的合格长辈,这种体贴备至的行事,他都快要被自己感动。 虽说执念出自魔修身上而非陆恒,不过也是无妨,只要他们能通过莫淮设下的那道考验,拿下巴蛇妖躯的一部分,执念出自于谁,包不食丝毫不关心。 甚至连莫淮,为何执着要将巴蛇妖躯,拆分之后卖于心中执念深重之人的目的,包不食也从来不问。 莫淮赠予他灵物,是因为他对于美味佳肴的执念深重。 包不食心知肚明,莫淮或许是在利用他达成什么目的,他心中并没有丝毫不悦之感。 他最为不快的是,莫淮那小杂种,无论自己好说歹说,都只肯把巴蛇的一部分交出来。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必花这么多功夫去骗这条小蛇替他办事之后,才能享受这难得的美味。 一整条巴蛇而已,自己明明能够完全吞得下去,对于巴蛇这种天上地下仅此一份的食材,这乾元大陆之上,还有谁比饕餮对于此物的执念更为深重。 包不食心中暗骂一句莫淮,随即又想到被九九诛邪雷劈得外焦里嫩的巴蛇。 也不知陆恒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触怒天道法则的事情,被九九诛邪雷劈得身死道消就算了,连留下的身躯被人这般对待。那天道也如同瞎了般视而不见,完全不像是得天地厚爱的宠儿。 当初自己不过是吃得还是自身的一部分,都被诛邪雷惩戒一番,而莫淮这样对待陆恒,却依旧是活得好好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太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包不食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想到自己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再想到眼前这有着巴蛇血脉的小蛇,尝起来味道肯定极佳,还能帮自己一个大忙。 最近真是万事顺心,频遇贵人,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真诚,本就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已几乎被淹没在肉中。 “如何,此事就这么说定?这几日你就在百味楼中好好吃吃玩玩,带到交易会之日,包叔叔亲自派人来接你们过去。” “可是,”陆恒面露难色,“我手头有些拮据,交易会之时,怕是要竞争不过其他人……” 包不食一听,胸口拍得震天响:“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包叔叔有钱。” 此刻,被即将到嘴的美食冲昏头脑的包不食,非常好说话。 *** 接下来几日,陆恒在金乌城中过得都颇为惬意,毕竟,不是花自己的钱,感觉都特别好。 为了避免包不食的警觉,他同释空在这几日间,出去在城中吃喝玩乐外,并没有做其他事情。 毕竟,现在陆恒算是在包不食那边挂上了号,以饕餮神魂之强大,谁知道他会不会偷窥自己在这城中的行事。 万一不慎露出马脚来,那就大事不妙。 包不食也时不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刷刷存在感。时间就在彼此的上佳表演中,如流水般逝去。 转眼间,就已然到了请帖上所提,交易会之日。 请帖之上,只提到交易会的日期,其余细节,皆是不得而知。陆恒二人便只得自清晨起,就坐在房中干等,免得错过这关键时刻。 好在不多时,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 开门后,又是那肤色微黑的美艳小二,手中捧着一个精美木盒。 她躬身行礼,笑道:“二位贵客,掌柜的派我前来领路。这个,可以遮掩身形,乃是本店赠予二位。” 陆恒翻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两件斗篷。黑沉沉的斗篷内侧,绣有符文,用以遮掩穿着之人的身形相貌,甚至连声音也会有所改变。 这类斗篷,是参加这些隐秘交易会的必备之物。陆恒二人便也入乡随俗,一抖斗篷,披在身上。 跟在小二身后,他们二人沿着长廊向着百味楼后方一路行去。在道路的尽头,院墙之上,赫然有一道暗门。 小二取下腰牌,举至身前,腰牌之上有微光亮起。 随即,那暗门就向两边缓缓打开。 门内是一条黑漆漆的甬道,小二转身说到:“请二位贵客拿出请帖,帖子上有掌柜的印记,才不会被这甬道内的禁制所伤。” 陆恒拿出请帖,打趣道:“这后面看起来怪可怕的,尽头该不会是地牢,要把我们囚禁在此处做成供给个前方的菜肴吧?“ 小二闻言笑道:“客官无需担心,本店可不是黑店。百味楼在这金乌城开了数百年,要是敢做下这等事情,早就被大能强者们拆成废墟了,对吧?“ 现在的大能,除去顶尖的那几个,怕是没几个奈何得了那头饕餮,有能力对付饕餮的,也大都闭了死关沉迷于修炼之中,哪有空闲时间关注这种小酒楼中发生的事情。陆恒心中吐槽到,脸上却是一笑,毫不犹豫地跟随小二走进暗道之中。 三人才进入甬道,四周就明亮起来,原来这甬道的四周墙壁上,都镶满了夜明珠,将这本该昏暗的甬道,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哟,百味楼真是豪气。”陆恒说。 “这下您可放心了吧?”小二说,“您手上的请帖,在黑市之中,可是炒到了天价。无数强者都为了这张请帖抢破了头。” 几番交谈之下,甬道就到了尽头,在这尽头处,又是一道门。这门泛着微光,剔透异常,竟是以灵玉雕琢而成。 小二停下步伐,将那道精美的玉门推开:“欢迎来到金乌城的城主府。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 “我只能送到此处,进去后还会有他人为您带路。”小二停了停,又说道,“交易会上的物品可都是珍稀异常,贵客不要吝啬那些身外之物,买下自己心头所好,才是正事。” “谢姑娘良言。”陆恒对着小二一抱拳,转身就同释空走入门内。 玉门之外,一片开阔。出现在陆恒眼前的,是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正是金乌城内不少地方都可以窥见的城主府,没想到包不食这厮,竟是把交易会的场地设在了城主府中。 看来传言非虚,金乌城的城主,果然是换人坐了。 第34节 不过,就此向来,城主府也确实是举行这种隐秘交易会最为合适的地方。金乌城存在了数万年,这城主府中的大阵,历代城主维护加固,乃是整座城中最为安全的地方。即使是因为这些灵物,引发什么血雨腥风,包不食也能尽快将场面控制住。 反正他也有秘法将其中的事情掩盖过去,不怕其中奥秘泄露出去。 当初方文泽,在这交易会上购得蛇血墨条之后,不就只记得金乌城,而对于这城主府之事,悉数忘得一干二净。 陆恒二人才从玉门之中出现,一旁就有人迎上,将他们带入城主府中。 才入大厅,就有些出乎陆恒的意料。这交易会上的人,竟是出乎意料的多。 大厅之中,皆是披着斗篷的黑衣人,看上去乌压压的一片。好在修者都不是多话之人,其中只夹杂这几声窃窃私语,并没有太过吵闹。 “请问贵客可是持请帖前来?”引路的侍女温声问道。 “怎么?这里面还有不是拿请帖前来的?” 侍女指了指大堂中的人:“这些客人,乃是朋友介绍或是其他途径而来。持请帖而来的贵客,都是掌柜的亲自邀请,坐在搂上。” 陆恒便又将请帖拿出,交给这侍女验证。 侍女引领着陆恒二人,直接上了二楼,并解释到:“在交易会上,有些货品,是只有二楼的贵客才有权出价的。这些东西,一般会放在后半段才出场,您可以多加留意。” 第34章 二楼的走廊之侧, 皆是一间的厢房。 侍女领着陆恒二人, 走到中间一间厢房,推开了门。 这间厢房不算太大, 确实不值得雅致精巧,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有灵果灵茶, 还有一小壶酒。 正对着房门的那边,是一扇大大的窗户, 窗户看出去,正是搭在大厅中央的高台。自此处看去,下方景色一览无余, 视野比之下方却是不知要好上多少。 侍女一指桌上的玉圭:“待会交易开始之后, 二位可通过这联络型玉圭出价。在高台之上, 只会报出价格,不会透露出价的是那个厢房。交易成功后,会有小型阵法直接将商品送到厢房内, 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侍女又是一指墙角,示意那方泛着红光的小型法阵, 乃是一个用以传送物品的阵法。 杀人夺宝, 即使是在道修那边也是屡见不鲜, 更何况在这魔修的地盘上, 就更为混乱。百味楼为了参见交易会客人的安危,倒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单就这小型传送阵法,就耗费颇大。毕竟虽然只是传送物品, 却仍需要撕裂空间之力。开启一次,一块上品地阶灵石,是免不了的。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这隐秘交易会,大概也是看中它的安全性。 说完这些,侍女行了一礼,退到门口:“此房间四周,已布下隔绝声音的阵法,二位在其中可以不需顾虑太多。如有什么要求,可拉动房中那根绳索,自会有人进来伺候。” 说罢,她便掩上了房门。 话虽如此,陆恒依旧是不敢轻举妄动,隔绝阵法所言非虚。只是,这阵法能隔绝其余来客的窥探,但布阵之人是否在阵法中做了手脚却不得而知。 他走到桌旁,随手拿了几个灵果,又将酒壶玲在手中,就走到窗前软塌上。如同没有骨头般靠了上去。 陆恒把那小小灵果往空中一扔,准确落入自己嘴中:“味道不错,百味楼果然阔气。” 释空依旧是一掀衣摆,在桌旁端正坐下。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陆恒都没见过这人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总是这般姿态端方的样子。 除开那日在幽都界中,陆恒想起当时释空中毒昏迷,自己情急之下一把掀了对方衣襟。这大概是自己见过他最为狼狈的时候。 陆恒这般想着,腮帮子鼓动几下,将口中灵果嚼碎咽下,随后又举起手中酒壶。 “小九。”释空面露不赞同的神色,“莫要因酒误事。” 陆恒摆摆手:“你放心,我岂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闻闻解馋。” 说罢,他将酒壶盖子掀开,凑到鼻子下。陆恒的目的,当然不是什么闻闻味道解馋,他又不是好酒成性的瘾君子。 揭开这酒壶盖子,只是想验证一下心中猜想罢了。 浓烈酒香扑鼻而来,比之百味楼的栏门酒,却是多了几分内敛婉约的意味。这并非同一种酒,然而,陆恒却从浓烈酒香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酒,与拦门酒出自同源。这源头,自然是陆恒自百媚阁挽柳床下发现的那瓶原液。 酒味虽然浓烈,却丝毫影响不了陆恒的嗅觉判断。此酒中的原液浓度,比之拦门酒还要浓厚些许。 “这巴蛇妖躯化作的灵物,可不是有灵石就能拍下。” 陆恒想起那日包不食所说的话,和自己同释空手上这两张来得诡异的请帖。 这其中的联系,已经是呼之欲出。 那日饮过栏门酒后,释空醉倒,第二日就有小二送来了交易会请帖。还有如今桌上这壶酒,那所谓的拍卖资格。 陆恒的目光,自手上酒壶转向坐在桌旁的黑袍男人。那日夜里,自己出去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梦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反应。 那么,事情的关键之处必定是在释空身上。他的身上,有什么情绪,引起了那头贪食成性的饕餮的注意。 陆恒并非佛修,但他也对佛修一派有些许了解。佛修讲究一个空去五蕴,不为外物所动。像释空这般修为的佛修,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情,心境都很难动摇,也不会产生太过激烈的情绪。 “何事?” 许是陆恒目光灼灼的盯了太久,释空终是开口问道。 “无事,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释空身上的秘密,比陆恒想象中的要多,好在他好奇心不算太重。不然在这种两人完全无法交流的情况下,他大概是要抓心挠肺般的坐立不安了。 此时,下面高台之上,一打扮清凉的女性魔修走上前去。 这场交易会,总算是正式开始。 陆续登场的拍卖物品,陆恒都没有什么兴趣,虽说也都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也引起下方一小波激烈争抢。 但富可敌国的妖王可是这种眼皮子浅的人,这些东西,仅用作暖场罢了。 不过,这暖场并没有那么简单。 陆恒双目之中,凝聚着灵气,下方情绪激昂的众人身上,又出现如同之前所见的气。这些气丝丝缕缕地汇入大阵之中,笼罩在外部的大阵,红光越来越盛。 金乌城街上斗殴之时,升腾而起的情绪是嗜杀。 百媚阁中莺歌燕舞之时,围绕期间的情绪是色丨欲。 而如今,充斥在这城主府中的则是贪婪。 包不食吃成那副满脑肥肠的模样,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这幕后之人,也完全掐准了这头饕餮的软肋,能让这混世魔王般的凶兽为他所用。 待到陆恒差不多想闭目养神,有几分昏昏欲睡之时,重量级人物包不食,总算是出现。 他圆滚滚的身子,倒是一如往日般身手利落。只见一尊金灿灿的巨大金元宝,自二楼一处翩然砸下,落在高台之上时,却又未曾激起半分尘土。 “见到在下登场,各位贵客大概都已经知晓,这交易会的重头戏就要开始了。” 交易会已经进入最高潮的阶段,被贪欲冲昏头脑的众人,皆是双目赤红面带狂热地看着台上包不食。 陆恒的关注点却在于,在这种场面中,包不食的品味越发的不堪入目。台上的那个,哪是个人,简直就是个移动珠宝展示架。 他有些不忍直视,将目光移开去。这一偏开,却发现几分端倪。 大阵的阵眼,转移到了包不食的身上。 这几天等待交易会的日子里,陆恒除了出门转悠,就是躺在房间内睡觉。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却是在识海内同西瑞交流。 如今,金乌城大阵的每一处细节,已悉数推演完整,全部记录在西瑞的数据库中。大阵是有数处小型阵法联合而成,比如百媚阁,比如每一条街道。每个小型阵法都有一处阵眼,而整个大阵也有一处统领全局的阵眼。 这处阵眼中的布阵之物,必定就是那产生原液的灵物。在陆恒的推演中,这阵眼就在这城主府的地下。 可是此时,阵法竟是发生些许变化,阵眼直接转移到了包不食的身上。 陆恒心念一转,大概就知晓了其中原因。阵眼转移到包不食身上,他能感受到阵中所有人的情绪变动,这就是包不食所说的,决定巴蛇妖躯所化灵物归属的最终手段。 如此想来,倒是一个良机。 陆恒的计划,当时就做了调整。他本想先将拍卖会上的灵物拿到手,同释空离开金乌城后,坦白一切。 待到自己将这几样灵物吞食融合,恢复部分实力后,再择机回到金乌城中,将阵眼处的布阵之物抢走。 现下这阵眼转移到包不食身上,那位于城主府地下的阵眼周遭的能量会骤减。 而且,包不食的心神皆放在掌控大阵上。他的神魂再怎么强大,也会顾此失彼,注意不到一些小小的变动。 想到此处,陆恒开口说到:“喂,你坐那么远做啥,我一人在这太无聊了,过来陪我说说话。” 不得不说,释空同他真是默契十足。听到陆恒这略带娇嗔的话,释空脸上没有丝毫不妥。 他站起身来,带着些许宠溺,走到软榻旁坐下。 陆恒见状,一把将自己的手塞入释空掌中,装出两人姿态亲密的样子。他的手指,在对方掌心中轻轻划动。 包不食神魂强大,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是神识传音也恐被对方发现。两人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沟通。 陆恒将自己的发现,悉数告知释空。 “现在有这等良机,那我们的计划做些调整。你在留在此处,将交易会上灵物弄到手,顺便注意包不食的动向。” “风险太大。” 释空脸上,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 陆恒见状,又将自己相好的退路全盘脱出。这才说服对方,同意他经过调整的方案。 陆恒自厢房一出门,在外候着的侍女就迎上前来。 “请问有何吩咐?” “人有三急。” 虽说修仙者辟谷之后,是没有五谷轮回一事。但在修为不够之时,还是避免不了此事,陆恒这借口到也不算出格。 那侍女听罢,果真没有疑心什么,只是一福身子:“请随我来。” 陆恒跟在他身后,出了大厅,行至隐蔽之处时。手掐法决,一点侍女后脑勺。 面前侍女便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在地。陆恒将其接住,轻轻放在墙角,有信手布下一个隐匿阵法,免得被人发现。 做好这些后,陆恒手掌一翻,西瑞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金乌城大阵的构造,已经录入,再同西瑞绘制的实景地图一加重叠,便能跟随西瑞导航找到进入阵眼之处的位置。 陆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的时间不多,在交易会结束之前,就必须搞定一切。 他随着西瑞的导航,敛气屏息,一路就到了花园,停留在假山之前。 在陆恒眼中,假山之上有微弱光芒,正是进入地下阵眼处的入口。 陆恒却没有贸然闯入,而是伸手在假山上摸索起来。在这看上去光滑平整的石块之上,陆恒的指腹,感觉到微不可见的刻痕。 第35节 顺着刻痕细细描摹下去,他很快就发现其中规律。 果然有禁制护着这入口,要不是自己经验丰富,早就着了道。陆恒心中这般想着。 这禁制颇为精妙,无论是直接闯入或是将其破坏,都会触发大阵,包不食在第一时间就会发现此间异动。 陆恒却是不慌不忙地又拿出了西瑞。 任何阵法禁制,都有其破解的手法。这禁制设置得很是精妙,似乎把侵入者的所有退路都堵死。 然而,这并没有给陆恒造成太大麻烦。 见到此禁止的瞬间,他脑中就有了破解之法。这入阵的手法很是特殊,也是在西瑞成为他的本命法器之后,陆恒才研究出这独门秘法。 西瑞给了陆恒灵感,让他发现,乾元大陆上的阵法之道,同现代社会的编码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守护禁制,实则相当于防火墙一般,将外来侵入者阻拦在外。再强大的防火墙,也无法完全抵挡病毒的入侵,甚至连警报都无法发出就会被悄悄侵入核心。 陆恒手持西瑞,在上面一番操作。 随即,西瑞屏幕一亮,一道微弱的白光笼罩在陆恒身上。 “成了,你比手机还是好用多了。”陆恒夸赞。 西瑞屏幕上显现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包。 随即,这一妖一器灵,直接冲着那假山之处走去。陆恒的马上要撞上假山之时,前面的假山如同水波一般荡开。 陆恒的身形,就渐渐融入到禁制之中,没有触发任何异动。 待到陆恒的脚,再度落到实处之时,眼前光线很是昏暗。 出现在陆恒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隧道。自那看不见尽头的深处,吹来阴凉的风,风中夹杂着沁人心脾的灵气。 隧道可算得上宽敞,却只留下可供一人行走的窄道。其余位置,悉数摆满了半人高的陶缸。 陆恒随手拔开其中一缸上塞子,浓烈酒气扑鼻而来。 果然,这是一个酒窖。 在这些大缸的外壁之上,都贴有红纸,上面写着“百媚阁”、“客来食肆”之类的字眼。看来金乌城中所有地方的酒水,皆是出自于这神秘酒窖。 陆恒又低下身子,凑进了细细去分辨酒中的成分,最终确定,这些酒都只是普通的酒而已,并没有加入神秘原液。 除去这些酒缸,隧道壁上,已朱砂绘满了各式线条。也许是此处没有外人前来,布阵之人便没有将这些阵法线条加以掩饰。 陆恒将灵气灌注于双眼,从隧道顶上,源源不绝的有气体自其中渗出,随后融入酒缸之内。 那些消失在大阵之中的七情六欲,悉数成为此酒窖中酿酒的原材料。而这些酒,被喝入腹中之后,大概又会引发更为浓烈的情绪或是执念。 如此循环往复,造就威力巨大的金乌城大阵。 只是,这些七情六欲怕是远远不够酿成那种能引人情绪的神奇酒水。 谜题的答案,定然就在酒窖尽头。 陆恒一路向前,鼻端问道的灵力气息越来越浓郁,直至眼前一片开阔。 出现在陆恒眼前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所以方才在酒窖之中,才会一直有阴凉之风吹来,形成一个绝佳的酿酒之地。 而那浓郁的灵力气息,则是来源于溶洞正中央。巨大的洁白钟乳石,自溶洞顶上悬挂而下。自钟乳石中,有水渗出,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汪小小的灵泉。 钟乳石乃是天生灵石,其中渗出的钟乳石液,乃是修仙者们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只是一滴钟乳石液,就能卖出天价,更何况是这整整一汪灵泉。 然而陆恒却丝毫没有为这价值连城的一汪灵泉心动,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浸泡在灵泉之中,那闪着金色光芒的物体。 不需陆恒走上前去,神魂之中的感觉,就让陆恒知道了那是何物。 巴蛇之胆。 而那汪色泽澄澈的灵泉,同那玉瓶中的原液如出一辙,仅仅是少了几分酒味罢了。 以巴蛇之胆浸泡其中的钟乳石液,作为酿酒的酒引,和这金乌城大阵的阵眼,确实是够了。 巴蛇之胆出现在此处,陆恒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此时,灵泉中的蛇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蠢蠢欲动起来。平静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波纹,那蛇胆眼见着就要突破水面飞出。 第35章 只是那蛇胆才有动静, 尚未突破水面, 灵泉周边地面上,就有红光升腾而起。凭空出现由血色光芒组成的牢笼, 将那蛇胆牢牢压制在灵泉水面之下。 见这般情景,陆恒心中丝毫没有惊讶之感。巴蛇妖躯得天地之厚爱,如今作为阵眼的布阵之物。如没有禁制将其镇压, 早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陆恒双手负在身后,围着灵泉走了一圈。要破此禁制, 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他现在并不能如此鲁莽地直接破阵取胆。如今大阵阵眼虽在包不食身上,他全副心神皆在交易会最后几件关键交易物品上,但这蛇胆一旦被取走, 整个大阵会在顷刻之间就化为乌有。 如此大的变动, 包不食要是还感觉不到, 那他就不是上古凶兽饕餮,而是那有目不见的混沌了。 陆恒如一口将蛇胆吞入腹中,确实能恢复几分实力, 然而还不能与饕餮抗衡。释空神魂大损,实力只余三成, 两人加在一起, 也只够饕餮塞牙缝的。 没找到完全之法时, 陆恒是不会贸然破阵取胆的。 陆恒能冒险来到这大阵阵眼, 心中自是有所盘算。 这退路的灵感,来自于方才厢房之中的小型传送阵。那用以传送物品的阵法,撕开空间, 将人瞬间传送到千里之外也是可以的。 只是这传送阵法,涉及到空间之力,精妙复杂,耗费巨大。因此出去一些上古秘境的入口会采用传送阵法外,在乾元大陆上并不多见。 即使是陆恒这等修为见识的阵法宗师,要布下一个传送阵,也得耗费颇多经历和时间。 不过,此时倒是不用这么麻烦,眼下便有着得天独厚的布阵环境。 天下阵法,千变万化,不离其宗。 金乌城大阵极其精妙,环环相扣且灵气充沛不绝。 再加之有这钟乳石液作为布阵材料,只需要稍微动些手脚,便能借势在此处造出一传送阵来。 陆恒沿着洞壁转了数圈,眼中灵气不绝,那隐藏在洞壁中的玄奥符文悉数被他收归眼底。 最终,他在一处停了下来。此处符文,与传送阵法类似,只需稍作改动,就能将此处改造成一小型的传送阵法。 陆恒自储物袋中,掏出一颗天阶灵石,他如今修为不济,做不到将灵气凝为实质,用以布阵。那边只能用这暴殄天物之法。 好在这些天阶灵石是从包不食那坑来的,也算不上心痛。 只见他双手一搓,那价值连城的天阶灵石就化为粉末,陆恒几道法决打出,将四散的灵气封存于粉末之中, 之后变将这些粉末悉数倒进那只包不食赠予的小玉瓶中。巴蛇之胆酿就的原液,用以布阵,承受得住任何威力巨大的阵法不至于溃散。 做完准备工作后,陆恒便取出一只细细的毛笔,开始在那处石壁之上描画起来。 笔尖过处,有白色灵光闪现,随即便隐没进石壁之间。 陆恒动作娴熟,手势极快,一炷香的时间,就将这传送阵法改造得七七八八。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落下之际,一只手凭空出现,向着陆恒肩头抓去。 陆恒虽沉浸在阵法玄奥之间,五感却是清明。他感觉到身后微风流逝的方向有所变动。 在此紧急时刻,他也顾不上将阵法最后一笔填上。身形一矮,躲过这突如其来的的攻击。躲开之后,其势未竭,陆恒只觉背脊发凉,浑身寒毛直竖。 这是他妖族本能在示警,遇到危机之时,便会有此反应。 身后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实力非凡,至少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抗衡的敌人。 撤。 陆恒心中这一念头才冒出,他直接就势一滚,招式绵连不绝,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然而来人更快,陆恒这有些无赖地脱身之法,完全没有干扰到他的判断。 陆恒只觉得头皮一阵剧痛,似要被生生的揪下来一般。他不用回头,就知自己头发被那人扯住。 再强行逃开此人攻击范围,头皮怕是都要被掀掉一块。不过陆恒战斗经验丰富,倒也是处变不惊,手一翻就取出储物袋中匕首,向后一撩,将那把头发割断。 甫一脱困,他右脚用力一蹬,便入离弦之箭,向着来时通道奔去。 在这大阵之中,陆恒并不想动用任何灵力,免得引起包不食的注意。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已是实力莫测,再加上一个包不食,那就插翅也难飞。 然而他却发现,溶洞入口之处,已经站了一个人。 方才交手数招,陆恒直到此刻,才看清楚这神秘人的真面目。 说是真面目到也不尽其然,因为此人一身黑袍,脸上却是罩着个面具。 即使并没能见到黑衣人的真实长相,陆恒也能确定,这就是在幽都界中,同自己有一面之缘,救走影妖的那个神秘人。 因为,他身上夹杂着的那种来自陆恒生活了上千的鹊山气息,太过熟悉。 上次只是远远一瞥,陆恒已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现下离得近了,陆恒更是有一种心中发寒的感觉。 这人,或许真的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个人。相处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又是自己亲手将他教养长大,即使是披着看不清身形的黑袍,带着面具,这种熟悉感也让陆恒无法再自欺自人。 在距离对方一丈之遥的地方,陆恒停了下来。 “又是你。” 即使是陆恒心中再怎么惊涛骇浪,他面上也不能露出丝毫来。 “你究竟是何人。”黑衣男人抓起手中断发,放在鼻下细细闻嗅:“如此,熟悉的味道。” 陆恒心中冷笑,这人既是将自己的台词给说出了口,真是有够讽刺。 莫淮。 他心中还是将这个名字叫了出来,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即使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莫淮做下这些事情的原因。 “你究竟是谁?仅仅一面之缘,竟会让我如此念念不忘……”莫淮口中却是这么说着。 陆恒没有再说话,只是摆着一个防备的姿态,脑中疯狂运转,想着应该如何脱困。然而不管怎样,这几乎都是一个死局。 莫淮的天赋和实力,在乾元大陆上没有人比陆恒更为清楚的了。身负天生灵兽血脉,天资卓绝,心性坚忍,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短短数百年间,就完全觉醒父系血脉,实力超越妖族一众分族之王,成为名副其实的妖族第二人。 唯一的一线希望,陆恒只能寄托在释空的身上。 这是重生以来,陆恒第一次怨恨自己此时的修为不济。堂堂妖王,如今竟是成为遇到危险,只能将脱身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菟丝花。 何其讽刺。 当初被九九诛邪雷劈得差点魂飞魄散,陆恒从未怀疑过自己;重生成为一条小菜蛇,弱小得能被人抬脚就踩死,陆恒也没有怀疑过自己。 第36节 然而今日,他心中却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修为不济如同案上待宰鱼肉的无力感,更多的,是因为莫淮。 自诩理智淡定的陆恒,发现自己竟是从未看透莫淮这个曾是最亲近信任之人,无法抑制的开始自我怀疑。 自己对于周遭事物,是否太过不上心。所为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导致的就是这身败名裂,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的下场吗? 并且,一手操控这些事情的,还是陆恒曾经真心以待的亲人。 自己所追寻的道,真的正确吗? 陆恒的心境,终是有了些许的动摇。怀疑自我,乃是追寻大道之大忌。 如果他不能及时勘破现下心境上的迷雾,在修行大道上,这点道心上的瑕疵,将会成为他最大的掣肘。 道心不再圆润无暇,怎么可能在九死一生的修行大道,走到最后。即使能凭借强横修为度过飞升天劫,最终也会因为道心瑕疵倒在心魔劫中。 不对,自己这是陷入了魔怔。在这关键时刻,陆恒的理智又悉数回笼,将他从心魔顿生的边缘拉了回来。 陆恒终究曾是境界摸到那条界限的妖王,自身道心才一出现问题,他就立刻发现,并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避免道心裂缝继续扩大。 只是已经出现的瑕疵却是已经无力回天。 不过。什么道心有瑕,有碍追求大道之类。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脱身,要是小命没了,谈何修行。 陆恒面上神情不动,神识去偷偷与西瑞沟通,如今已顾不上会不会引起包不食注意。莫淮明显就是和包不食一伙,说不定此刻包不食早就知道下面异动,处理完上面的事情,立刻就会赶来。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一个莫淮已经打不过了,再来一个包不食,情况也不会更差。 而将此间发生的意外,告知释空,说不定还能有一线希望。 【情况有变,撤。】 陆恒只发了这么一句话,他并没有如同方才心中所想那样,让释空过来救自己。在瞬息从魔怔中清醒过来后,他就立刻恢复了理智。 现在这种情况,释空过来,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撤,再择机回来救自己。 陆恒知道包不食不会杀自己,此人对于美食的执着,到达某种疯魔的地步。以陆恒从妖王手札中的了解,现在的自己,应当还没达到入饕餮口的标准。 西瑞那边信息才发出,灵力波动就被莫淮发现。 莫淮二话不受,手中光芒一闪。 陆恒只见一道那法宝带着雷霆之势向着自己奔来,他还未移动一步,就被打了个正着。 此人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太没有江湖道义,我命休矣。陆恒脑中才如此哀叹到,却只觉得身上传来被重重捆缚的窒息感。 虽说那巨力让他有些无法呼吸,但无论是身上还是神魂中,都没有受伤之感。 捆妖索。 待到那法宝光芒消失,陆恒一眼就认出这将自己从身体到神魂皆牢牢困住的法宝为何物。 小白眼狼,这可是爷的私库中的法宝,竟是拿来对付我! 陆恒心中怒骂,身形却是随着捆妖索的威力越盛 ,慢慢扭曲起来。 在捆妖索的神通之下,他不受控制的化成原形。 灰扑扑的小蛇出现在地面上。莫淮蹲下身来,将他拎在手上,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看了数遍。 随后又毫不怜惜地向地面一甩。 “不是。” 陆恒本已做好准备与地面接触,一道金色人影却突然出现,飞身扑来。 “哎哟,你怎么可以这么粗暴的对他!”包不食以与自己身形丝毫不相符的利落动作,在灰色小蛇落地之前,接到掌心。 “这么珍贵的食材,摔掉了一片鳞,都有损其美味!” 包不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精美玉盒,将小菜蛇装入其中。 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如此不忌讳地交谈,丝毫不担心陆恒会将他们交谈内容听去。那是因为,被捆妖索捆缚的妖族,不仅会化成原形,甚至还会失去灵智。 如今的陆恒,在他们眼中,就是一条没有灵智的普通小菜蛇罢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以陆恒神魂之强大,捆妖索也仅能将他身形变回小菜蛇而已,灵智却是丝毫没有受影响。 “释空呢?”莫淮并不接包不食话茬,只问自己关心之事。 “跑了,不过那臭和尚怎么突然实力大损。方才你叫我去对付他的时候,还以为你这么不仗义,把我往死路上逼。”即使是对方不搭理自己,包不食也能滔滔不绝,“这能和陆恒打得势均力敌的臭和尚,可是我应付得了的。不过要不是当初被陆恒坑了那一把,我也不至于这么怂……“ “说正事。”莫淮有些忍无可忍地打断包不食,“他实力大损,你居然还能放他跑掉?” 包不食耸耸肩:“唉,这不是忧心你在下方搞不定吗?” 梵音寺释空,乃是身上有大功德之人,要是没有缘由害了他的性命,说不定就会被天道记上一笔。 包不食也不是傻子,莫淮一直看释空不顺眼,却又不直接动手除掉对方。自然是顾忌释空身上的功德。 这小杂种打得借刀杀人的好主意,老子才不会傻乎乎地做他手上那把刀。 “东西呢?” “那释空也不知发什么疯,拼了命地要抢那东西,生生受了我几掌也没退,后来又不知为何直接掉头就跑了。真是怪人……” “此次要不是我恰巧路过此地,你就直接把东西交到释空手上了。”莫淮语带讽刺。 “我同释空只有几面之缘,哪像你对他那般恨之入骨,即使他那般模样也能一眼认出来。” 包不食虽是嘴硬,但提起此事,他也觉得有几分心虚。 自己被食欲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发现那两人的不对劲之处,差点就直接把东西卖给了释空,用的还是自己的钱。 简直是奇耻大辱,包不食决定打死也不能吧这是透露给莫淮知道。 但莫淮此人性格严谨,不想个办法,定要想个办法把他激走。 包不食眼神落到手中玉盒上,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你不是说对释空身边那个少年,总有几分在意吗?”包不食笑得不怀好意,“我可是知道为何。” 莫淮明明知道这头饕餮不安好心,但却忍不住问道:“为何?” “这可是,陆恒的私生子哦。” “莫要胡说八道!”莫淮厉声喝道。 包不食脸上挂着愉悦神情,总之这莫淮不开心,他就很是开心了。 “你血脉不完整,自是没有天生灵兽的感知能力,我可是对巴蛇血脉,熟悉得很。这条小灰蛇,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私生子。” “……”莫淮沉默半晌,“这不可能,我对于他的一切事情,都知晓。” “哦?陆恒年龄可是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岁,在你出生之前,就不知与多少人有过纠葛。你都一一知晓?他似乎也有很多秘密不曾告诉你。”包不食又加上一个砝码,“连我和他之间的仇怨从何而来,你大概都不知道吧?” 被包不食戳中心中痛处,莫淮终是忍受不住,一甩袖子,身形就消失在溶洞之中。 只留下一句话。 “这小蛇就留给你处置,交易会一事,中止一段时间。” “诶,气跑了。”包不食得意一笑,随后对着玉盒说到,“宝贝儿,你是我的了。” 在玉盒里,听到全部的陆恒,只觉得身上一阵毛骨悚然。 大师,我也不讲什么妖王尊严了,快来救我啊…… 第36章 包不食掀开玉盒, 将小菜蛇身上捆妖索取下。毕竟, 万一真让对方失了灵智,这食材可就没那么美味了。 巴蛇血脉, 如失了灵智,那就失去食材最为本质的灵性,将变得同普通食材没有什么两样。自诩为顶尖美食家的包不食, 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初级的错误。 陆恒只觉得身上禁制一松,然而依旧被压制在原形状态, 无法变成人形,想必是这玉盒的神通。 包不食见盒中小灰蛇,有些茫然四顾的样子, 得意说道:“这玉盒, 可是我在秘境之中, 寻尽天材地宝,耗费不少功夫,才得以炼制成功。能保存食材的最佳风味……” “你根本不是父亲的朋友吧?”陆恒说到。 看来包不食已经完全撕破脸皮, 现在已经完全不忌讳自己的真实目的。 “诶,贤侄不要生气。你和释空利用我来找巴蛇遗物, 我则是为了这口腹之欲。大家彼此彼此, 目的都不纯。” 陆恒语气愤怒, 不过这是做些表面功夫, 用于蒙蔽包不食罢了。。 因为他知道,包不食此刻,依旧是在以他的独门烹饪手法料理自己。大抵上就是以言语挑动自己的怒火, 让味道层次变得更加丰富罢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要紧张,我现在不会干什么。”包不食依旧是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在我想出来最适合的烹饪方法之前,不会轻易动你。毕竟,乾元大陆上独一份的食材,要是随便糟蹋了,天道都不会放过我。” “你要吃掉巴蛇遗留下的唯一血脉,天道就会放过你?” 包不食闻言失笑,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年轻人,不要用天道来吓唬我。你的好父亲陆恒,可是早就不得天道欢心。我把你吃了,说不定还会被记上一笔功德。” 陆恒听罢,便知这饕餮果然是知道什么内幕。他所言非虚,如自己尚是那条得天道厚爱的巴蛇,也不会在飞升之时遭遇那场九九诛邪雷。 “你什么意思?”他继续从包不食嘴里套话。此人如今同莫淮走得极近,说不定知道些许内幕。 不料,包不食却是不咬这个钩:“哎呀,贤侄,知道太多秘密不是什么好事,就连肉质都会变得不鲜美。” 说完,他又将玉盒捧在手中,目露喜爱,如获至宝地将陆恒上下打量一番。 “不行不行,我得去翻翻我珍藏的食谱。” 说罢,包不食就把玉盒收入怀中,摇头晃脑地回到自己住处。 陆恒本以为自己再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之时,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以包不食的讲究程度,要研究出怎么把自己这珍贵食材弄熟,不是个简单事情。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他的眼前就又出现亮光。 随即,那满是肥肉的脸,又出现在陆恒面前。 “贤侄,你看,这可是我的私家珍藏,从乾元大陆各地收集而来的食谱。” 陆恒被包不食捧在手掌,在这巨大的书库内转了一圈,半强迫的参观了一番他的珍藏。 最后,陆恒终于受不了这头饕餮滔滔不绝的自我炫耀,开口打断他:“你的私家珍藏,与我何干,要杀要剐,尽快的。” 第37节 包不食却是丝毫不恼:“作为对于食材的尊重,我觉得这烹饪方法,还是我们共同商量为好。” 说罢,他就转身在书架上寻觅起来。每找到一本记载有蛇肉做法的食谱,包不食都要拿到陆恒面前来翻给他看。 “这个做法怎么样,红烧蛇段,浓稠汤汁裹于鲜美蛇肉之上,最为经典的做法。” “……” “不过干煸也不错,香。” “……” “蛇羹也好,鲜。” 包不食脸上露出纠结神色,口中絮叨不停,最终坐了下来,撑着圆润的三层下巴,叹了口气。 “贤侄,你的体型真是太小了,要是再大上一倍,那就能把这些做法悉数尝个遍。可惜可惜。” “要不你再养养?”陆恒提议到。 “那不成,夜长梦多。”包不食说,“世上之事,终归是会有些缺憾,我也不是贪心之人,能一尝美味就足矣。世人都说饕餮性贪婪,这分明就是对我的偏见。这乾元大陆上,没有比我更好满足之人。” 包不食此话,听起来是非常厚颜无耻,其实细细品来,未曾没有几分道理。饕餮的欲望很简单,只要有珍馐佳肴,便能满足其欲望。 比之复杂的人心,他确实要容易满足多了。 陆恒有此感慨,自是想到莫淮。莫淮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权势、力量、财富甚至是信任亲情等情感,陆恒自认为都没有什么地方亏欠对方。 再想起此事,他虽心中已略微平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个莫淮要做下这些事情的理由。 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想当所谓的妖王之下妖族第二人? 为了权势,莫淮将巴蛇妖躯剥皮抽筋,一手主导将其散于乾元大陆之上,消磨其中灵气,让巴蛇妖躯再无法重现世间。 借此永远将妖族捏在自己的掌心,成为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只是,莫淮所做的,仅仅只有这些吗? 那天来得突兀诡异的九九诛邪雷,其中究竟有没有他的手笔。 要不是困于蛇形,陆恒真想狠狠地捏自己眉心。知道这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后,整件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匪夷所思。 “贤侄,贤侄。你可是在思索最佳的料理手法?” 包不食的声音打断了陆恒的思绪,听到这句话。陆恒心中止不住的翻白眼,思考烹饪自己身体的方法,这种事情也只有眼前这头饕餮才得出来。 突然,陆恒脑中灵光一现。包不食这话倒是让他想到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 他立起上半身,开口说到:“你可知,有一种将食材的原汁原味发挥到极致的烹饪手法?” 包不食闻言,笑道:“贤侄你不愧是巴蛇血脉,果真不凡。之前我同那些被猎取的食材探讨食用方法之时,他们无一不勃然大怒,真是太不懂得美食的艺术。” “事已至此,既然结局已定。不如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些。” “极佳,快快,把那烹饪手法说来听听。” “我曾经看过一本古书,上面有道菜,名为醉蟹。” 包不食总觉得眼前这条小蛇的说话口气,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对方确实抓住了他的软肋。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食谱,能将食材的美味发挥到极致的烹饪手法。一想到这些,包不食的脑中就被即将到的美味所填满,更本没有余地去思索其他事情。 陆恒见那张胖脸之上,露出狂热神情,便知对方已经上钩。 乾元大陆之上,自然是没有这道菜的。这菜还是陆恒穿越之前见识到的。 在现代社会时,陆恒生活在一个以美食著称的国家。 那个地方的人,几乎将烹饪手法开发到了极致,甚至有些在其他地方的人看来有些无法接受的菜式。然而这些菜式,一旦排除心理上的抵触感,就能发现美味的终极奥义。 醉蟹即是这么一道菜,很多人无法接受,但爱着这道菜的人,却将之视为一种能将食材滋味发挥到极致的究极料理手法。 对于饕餮来讲,自然是不会存在无法接受这一说法。 “将食材洗刷干净,调味完成之后,整只泡入美酒之中,置于阴凉之处数天……” 包不食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在美酒的包围发酵中,食物的原汁原味得以完全保留。更何况,自己手上的佳酿,还是以巴蛇胆酿制。 将眼前这条小灰蛇,泡在同出一源的酒中,那肯定是相得益彰之事。 包不食的脸上,绽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来:“贤侄,包叔叔真是太喜欢你了。作为回报,我一定会心怀感恩,好好品尝你的味道。” 真是太荣幸了,陆恒心中吐槽一句,见对方已经全然被自己说服。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安心等着包不食把他送到阵眼之处。 方才在告知包不食菜谱之时,陆恒设下陷阱,言明此菜需放于阴凉之处数天。而这阴凉之处,在这金乌城附近,除去那地下溶洞外,没有其他地方更为合适。 包不食心中期待万分,蛇胆加上巴蛇血脉的小菜蛇。泡出来的醉蛇,肯定是不逊于龙肉的极致美味。 信任加恐惧,还有被骗的愤怒,食材调味已经完成剩下的便是浸泡在美酒之中,置于阴凉之处即可。想到此处,他拊掌大笑:“我真是个合格的美食家,不错不错。” 对于涉及到美食的事情,他向来不会耽搁。包不食立刻将玉盒盖上,又调头返回地下溶洞。 这溶洞之中,常年阴凉,且有钟乳石液汇聚而成的灵泉,灵气充沛,简直就是为了醉蛇这道菜而生的。 包不食脑中虽是被美食挤满,剩下可以理智思考的空间不算太多。但他依旧是提防着小灰蛇跑掉,毕竟蛇胆就在这溶洞之中,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虽说巴蛇蛇胆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包不食自认为在这乾元大陆之上,除了他饕餮之外,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在瞬间将其化为己用。 即使是小灰蛇吞了蛇胆,在短短几日内,也消化不了这庞大的灵气,对于他的修为起不了太大的提升。 但包不食决计不会直接将小灰蛇同蛇胆泡到一处,毕竟这陆九同陆恒血脉相通,其间有没有什么奥妙之处也说不定。 还是谨慎些好。 自认考虑周全的包不食,又用捆妖索将小灰蛇捆了个严实,困住其神魂。反正在这阵眼之处,又有钟乳石液,不必担心他灵智消失。 随后,他在玉盒中,倒满了以巴蛇胆泡制的钟乳石液。 有了捆妖索和玉盒的双重压制,那条小灰蛇也就是一案板上的鱼肉罢了,任自己宰割。 忙完这一切的包不食,按照食谱中所说,将玉盒置于最为阴凉通风之处,便回到城主府去处理交易会被打断产生的麻烦去了。 感受到包不食离开,被浸泡在原液中的陆恒,虽说身体被困得无法动弹,神魂却没有如同包不食想象中的那样同样被囚禁在意识深处。 此刻,他正在识海之中,与西瑞沟通。 “西瑞,现在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西瑞见陆恒神情严肃,并且也只现在情况不妙:“任凭主人吩咐,即使是要失去灵智,再次成为一个普通的玉圭,我也要救主人脱身!” “事情没这么严重,”陆恒笑道,“你乃是生了灵智的本命法宝,离开我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所以,现在你要替我去把释空带过来。” 西瑞从来没有脱离过自己的主人,现在要单独出去执行这事关主人生死的任务,不免有几分忐忑:“主人,我……” 陆恒知道自己器灵的心思,又鼓励到:“身为这乾元大陆上最为独特的本命法宝,并且还结合现代世界和乾元大陆的最高奥义,我相信你!” 来自于主人的肯定,立刻让西瑞如同打了鸡血般振作起来。 “主人,等我带着大师,踏着五彩祥云来拯救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一道金光自玉盒之中飞出,一头扎向苍茫远方。 “……”陆恒再次陷入沉思,西瑞究竟在自己的记忆中看到了多少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没有意义之事的时候,西瑞去找释空,自己也不能闲着,得为接下来的脱困做些准备。 陆恒虽身体被困住不得动弹,但经脉却未曾堵塞,如今又被整条蛇浸泡在这巴蛇蛇胆泡制的原液中。 这简直是如鱼得水,他只需心念一动,原液中的灵气就如同有意识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他丹田之内。 即使是这已特殊手法炼制的原液,可能会导致做梦或是心魔之类的不良后果,陆恒也顾不上这么多。 脱困再说,都快成为饕餮的口中美食了,还在意什么入魔或是乱七八糟的梦境。 瞬息之间,陆恒就沉浸在修行之中,紫府之内的妖丹,转眼之间就储存了不少灵力。 不得不说,作为妖王的本命法器,西瑞办事还是极为可靠。 原液之中的灵气尚未耗尽,陆恒被眼前光亮唤醒。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释空那张熟悉的脸,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锦袍。 陆恒却自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这玉盒只是个保存食材的法宝罢了,能困住里面的食材不让其逃脱。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禁制。 从外面就能轻易打开,只是这玉盒好处理,捆妖索可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释空伸手将陆恒自原液中捞出,试图将他身上捆妖索解开,却是徒劳无功。 “直接毁掉。”陆恒开口,“此法宝畏火,以天地异火便可破解。” 作为捆妖索曾经的拥有者,陆恒很是清楚这捆妖索的弱点。至于天地异火,虽是极为难得之物,却近在眼前。 作为斗了数百年的老对手,释空的种种神通,陆恒皆是一清二楚。 焚烧神魂的红莲之火,是他的诸般法门之一。 “忍耐片刻。”释空开口说到。 随后,他手中冒出一朵金色烈焰。那烈焰如同有灵性一般,释空只心念一动,便飞了过去。 虽说这与释空心神相同的红莲之火,尽量只沿着捆妖索烧去。但那绳索将陆恒缠得实在太紧,不管怎么小心翼翼,始终有些许火星溅射到了陆恒鳞片之上。 火星落下之处,便是一个黑点,带来的不仅是表皮的痛楚,连陆恒的神魂都是痛得一阵抽搐。 “抱歉。” “没事,反正我也不是没见识过红莲之火的威力。” 事已至此,陆恒说起话来已是全无顾忌。 自己的真实身份,释空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虽说彼此间还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但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惺惺作态的隐瞒下去。 果然,释空闻言,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是更加小心的操控红莲之火灼烧着捆妖索。 不多时,捆妖索就化为灰烬。陆恒一得自由,就自释空手上跃下,化为人形。 “又欠你一条命。”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释空说道。 陆恒点头,转身就去要去破那困住蛇胆的禁制,现在这情况,直接以最为粗暴的方法破阵即可。 拿到蛇胆之后,便可从经改造的传送阵脱困,谅那包不食也追不上自己二人。 第38节 第37章 布在灵泉周边的禁制, 陆恒此前已经研究透彻, 此刻要破除也不需再多做琢磨。 破阵向来更注重一个巧字,只要知晓阵法弱点, 辅佐以暴力破阵,速度极快。陆恒此前浸泡在原液之中,灵力增长不少, 此刻自然是得心应手。 陆恒抬手就是一道灵气,奔着灵泉中的蛇胆袭去。瞬息之间, 禁制就被触动,红光一闪。玄奥符文环绕四周,隔绝一切外来之物。 机不可失, 陆恒看准禁制弱点, 对准那出就是大力击去。 刺目光芒, 笼罩整个溶洞。 待到光芒散去之时,一道金光自灵泉之中窜出。陆恒抬手一招,那金光就如同乳燕投林一般落入他的手中。 “走。” 陆恒对着释空唤了一句, 急步向着传送阵之处行去。手中也是片刻不停息的翻出毛笔,准备将传送阵的最后几笔补完全。 这传送阵法, 差了几笔便是千差万别。 “想走, 可没那么容易!“ 不想, 此刻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一身金衣的包不食骤然出现, 身形甫一落地,片刻不停,罩着陆恒后心就拍去。 一旁释空当头迎上, 将饕餮攻击悉数接过。 那方两人战做一团,陆恒也没有功夫多做关注,扑向洞壁旁边就开是绘制阵法。 他笔走龙蛇,将之前被莫淮打断的最后一点尾巴收好。 眼见着阵法就要完成,陆恒心中一喜,笔尖落下。 本该出现乳白灵光的地方,却是一片空茫。 再试,依旧是如此,这最后半寸,无论如何都画不上。 陆恒抬起毛笔一看,才发现,笔尖上已是空空如也。原来那些以原液调制的天阶灵石粉,已是消耗一空。 时运不济,就差这最后一点。 陆恒眉头一皱,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扑向洞穴中央的钟乳石液处。 虽说少了天阶灵石,这以蛇胆浸泡过的钟乳石液,也能勉强一用。 不想,他才将将扑至灵泉旁边,笔尖才伸入其中一蘸。 那方释空就已落在下风。 他本就只余三成实力,此前在交易会上,又被饕餮击中数掌。此刻与包不食交手数十回合,已是强弩之末。 只见两人身形相交之处,巨大能量波动开来。一道身形就从半空之中被击落在地,重重砸在陆恒身边地面之上。 落地之处,坚硬岩石寸寸碎裂,可见其势之猛烈。 身着黑衣的释空,脸色白如金纸,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包不食如今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根本顾不上释空是不是有大功德在身,一心只想着要把这个试图抢夺自己口中美食之人捏死。 他身形一闪,就出现在地面上,右手裹挟着风雷之势,对准释空气海处就是一掌击去。 眼见着释空就要被他击碎紫府,陆恒大骇,也顾不上太多,扑过去就同包不食对了一掌。 他只觉对方气势如山岳般,重重压了下来。那巨力,将他右臂内的骨头,震成数段,甚至还沿着经脉要进入丹田之处。 陆恒此时甚至无暇分神去关注右臂剧痛,只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将妖丹之中的灵气悉数压榨出来。 两人双掌相接之处,灵力甚至化为实质,爆裂开来。 把那天地灵物钟乳石,都震断了一截。 终是勉强将包不食逼退数步,陆恒的右臂,却是软软垂了下来,已是经脉寸断,不能再用。 包不食却是毫发无伤,方才退后几步,也只是有些顾忌陆恒这独一无二的食材,不想把对方打得灰飞烟灭最终自己什么都没尝到罢了。 他见陆恒拦在释空面前,又见万年钟乳石被震断一截,心痛不已,终是怒声骂道。 “小杂种,老子就不该跟你讲究什么美食家的道义,一口吞了就什么事的没有了。” 语罢,包不食身上光芒大作,化作人面羊身的怪物,对着陆恒就张开了嘴。 巨大的吸力,从那黑洞洞的血盆大口之中传来,似要把此空间内所有物事吸入其中。 这乃是饕餮神通,此时的陆恒根本无力抗衡。 再这么下去,自己和释空都要被包不食生吞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陆恒心下一狠,抬手就将方才拿到手中的蛇胆取出,塞入口中。 蛇胆乃是灵物,一入口中,就顺着经脉进入紫府之中,围绕在妖丹之旁。 为避免发生灵力太过庞大,丹田经脉被撑破的惨剧,陆恒原本的计划是逃出金乌城,寻一安全之地后,再慢慢消化蛇胆之中的灵力。 然而此时情势紧急,也只能搏一把。 陆恒心念一动,妖丹之中就爆射出万道金光,将蛇胆笼罩其中。金光笼罩之处,蛇胆渐渐消融,磅礴如海般的灵力,在瞬间就充斥陆恒整个气海之中,甚至随着经脉奔涌至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咬牙忍住经脉胀裂的痛楚,将灵气压缩成实质,聚集在手指之上,随后便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 那符文成型之后,迎风就涨,幻化成巨大光幕,将陆恒和释空护在其中。 包不食只觉得那边传来凝滞之感,自己的神通竟是被打断。他定睛一看,发现那已入绝境的二人,竟是又峰回路转,用了不知什么神奇法门,得到一线生机。 神通既已被破,包不食也就闭了嘴巴,不在做没有意义的消耗。 还是先行破了这屏障再说,他脚下一动,身形化作流光,重重撞在光幕之上。 轰—— 光幕一阵剧烈晃动,其上出现条条裂缝,又在陆恒灵力的补充下,慢慢修复。 此神通能打断饕餮神通,防御力强大无匹,却也有巨大不足。那便是不能移动,也不能反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饕餮有的是时间同自己耗,这光幕再怎么结实,最终也会被他破除。 如今自己二人就是笼中困兽罢了,光幕一破,便是死期将至。 不过,现在倒是能稍微喘息片刻。 陆恒定了定心神,蹲下身去就去查看释空伤势。 他一碰到对方身体,就发现身上黑袍竟是被鲜血浸湿,所以方才才会有那般浓重的血腥之气。 这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暂时引开包不食,闯入这阵眼中。 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陆恒将手按在释空丹田之处,精纯灵气探入其中。 “唔——” 被这灵气灌入,释空勉强恢复几分意识。然而他受伤太重,即使恢复意识也没有什么战力。 好在陆恒所求非此,他语速极快:“情况紧急,把蛇血和蛇牙给我。” 闻言,释空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取出蛇血和蛇牙交予陆恒手中。 两件灵物一落入手中,陆恒又是往嘴中一塞。如同方才对付蛇胆那般,将蛇牙和蛇血悉数吸收。 片刻之后,陆恒双目赤红,皮肤之下如同有万千小蛇在游走一般,巨量的灵气,已经将他经脉撑破。 陆恒的皮肤也开始寸寸碎裂,每一处毛孔,都渗透出血来。只在瞬息,一俊俏少年就变得如同血人一般,不成人形。 “小九!”释空虽是身上剧痛,却吃力撑起身子要起来。 “放心……” 陆恒只来得及对释空说上这么一句,皮肤之上的血液,就亮起血色光芒,随即化成光茧,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在中间。 外面的包不食,被里面这突发状况惊得停了一刻,随后又扬起利爪,向着光幕击去。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一并吞下腹中便是。 眼见着光幕在他绵延不倦的攻势下,光芒越来越黯淡。失了陆恒灵气的补充,上面的裂痕也无法修复,最终再无力撑住,化作漫天光点消失在了空中。 包不食神色一喜,又张开了嘴想要将那边二人吸入腹中。 他尚未行动,却见那血色光茧,也碎裂开来。 光芒消失之后,出现在那处的,乃是青首墨身的大蛇。 “陆恒?”包不食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眼前这青首墨身的大蛇,虽说体型不若妖王巴蛇那般巨大。但这形态和鳞片之下隐隐可见的金色妖纹,分明就是那早就该死在九九诛邪雷下,身体四分五裂的妖王陆恒。 “包不食,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又欠收拾了?”果然,那大蛇发出的声音,包不食就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闻言。 包不食却是嗤笑一句:”别在这唬人,你现在这个体型,实力恢复的并不完全吧。“ 妖族的实力,向来与体型挂钩,当年实力巅峰时期的巴蛇,盘旋起来有小山大小。现在的饕餮,也是特意压制部分实力缩小了体型,才不会将这溶洞撑塌。 但是包不食可以感觉到,眼前的巴蛇,并非压制实力,而是只能做到这般地步。 “那更好,我也尝尝真正的巴蛇肉是什么味道!” 说完,他丝毫不客气就扬爪攻上。 两个妖族中的顶尖强者,瞬间就战做一团。虽说一个实力未完全恢复,一个压制实力免得把这费劲千辛万苦才布下的金乌城大阵弄垮。 却也是打得风起云涌,夹杂着毁天灭地之威势。 陆恒却没有心思与包不食缠斗太久,方才他分神关注释空那边,却看见对方又失去意识晕了过去。便知释空此次受伤太重,必须赶紧脱出此地为他疗伤。 所以这法子虽说有些卑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下定决心后,陆恒虚晃一招,卖了个破绽,被饕餮一爪挠在身上,抓得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那黑色大蛇虽是吃痛,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之间他蛇尾一甩,一口就咬上饕餮左手。蛇牙刺入对方皮肤的瞬间,就是注入猛烈巴蛇之毒。 饕餮妖躯强大,其他地方,并不惧巴蛇之毒。然而他的左手却是以灵藕制成,最是见不得毒物。 只见那左手一遭遇毒液,迅速就被腐蚀,焦枯发黑。 包不食发出一声惨叫,这左手虽不是他本身妖躯,但为了能操控自如,他已将这莲藕化成的左手与神魂相连。如今左手被腐蚀,他神魂之中自是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得此良机,陆恒化作人形,一把扛起地上释空,向着之前被他做了些许改动的阵法之上就一头扎去。 一道空间裂缝在墙上展开,二人身形消失在其中。 第39节 包不食强忍剧痛,正待追去,那裂缝却又迅速闭合。 刚才行事突变,陆恒完全没有时间补上那最后半寸。他也不知缺了最后半寸的传送阵,会把自己扔到乾元大陆的哪个角落去。 如若运气不好,落在什么秘境之中的凶险之地,那也只能感慨自己和释空时运不佳。 陆恒扛着释空才一踏入阵法,就被疯狂的空间能量旋涡卷入其中。 这不完全的传送阵法,果然太不稳定了。陆恒心中苦笑,用尽全身力量抓紧释空,免得肩上这失去神智的人被阵法不知卷到什么地方去。 只是陆恒连吞三件灵物,已是占了神魂强大的便宜。换作他人,早被这巨大灵力撑爆躯体,灰飞烟灭。 如今他勉力支撑至此,强行助长妖躯的后遗症,终是出现。神魂之中传来无尽疲惫之感,身体经脉被强行拓宽的剧痛也一并袭来,又加之外部狂暴的空间之力。陆恒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陆恒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身边是灰茫茫的一片。他又觉得踩在云端之上,这种软绵绵的感觉,并不陌生。 自己竟然又做梦了?陆挣扎着想要醒来,失去意识之前,自己似乎是进入了传送阵中。 释空! 周边的场景,剧烈抖动。 然而,陆恒的努力无济于事,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清醒过来。看来被浸泡在原液之中,虽然自己实力恢复不少,依旧还是被影响。 最后他只得无奈接受这个事实,从好的地方来想,自己还能做梦,那证明小命是保下来了。 至于释空的安危,陆恒细细感受,发现眉心的那点精血,并没有消失,便知对方性命应当无碍。 看来那传送阵虽说不太牢靠,好歹也没把自己二人丢入不知名的秘境中化为灰烬。 即是如此,那不如静下心来,看看梦境之中究竟能看到些什么。说不定能如同上次那般,知晓一些过去的事情。 知道该知晓的事情,便能顺利醒来。 陆恒的心安定下来,周遭剧烈扭曲的场景,也渐渐稳定下来。 随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实处,视线也逐渐清明起来。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阶梯,很黑。 陆恒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种会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的场景,却让他心中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这个梦境,似乎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长长的阶梯,终于走到了尽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道地心玄铁打造的厚重铁门。门上刻着重重禁制,一旦有人试图闯入,必将让对方尸骨无存。 然而,这些禁制,对于实力巅峰时期的妖王,不值一提。 陆恒抬手推开了门,仿佛这只是一扇普通的门,普通得像是农家小院中的单薄木门。 门口,是一个狭窄的房间。 房间内,依旧没有光,如同外面一样黑暗。 陆恒的视线完全不受影响。 对于房间内的人,却并非如此。 陆恒只见被重重铁链锁在地面上的瘦小孩童,抬起了头,眼中是没有焦距的茫然。 “你是谁?”孩童的嗓子如同砂石一般,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清脆。 他的发音古怪,应该是长期没有同人说话导致。他皮肤白得不正常,应是长期不见天日的原因。他的脸上瘦得如同骷髅一般,应是长期没有进食。 最为可怖的是,他的整条左腿上,都没有皮肉,白骨就那么突兀地暴露在空中。 陆恒的心中,升腾起无尽的怒火。他们怎敢,这些伪善者,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刚才自己的手段,还是太轻了,居然这么轻巧地就让他们死去。陆恒身上,还未散去的杀意,又愈发浓重起来。 那孩子,似乎也感受他身上的杀意。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害怕之意,而是面无表情地说到:“又换人了吗?今天轮到右腿了?” 说完,他就把蜷缩在身下,瘦弱得如同手腕般的右腿,伸展开来。 “快点,完了我想睡一会。” 第38章 这是, 自己的记忆。陆恒心中有些疑惑, 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时候,遇见莫淮的这一天。 梦境中的自己, 已经开始动了。 陆恒蹲下身子,握住地上锁链,灵气灌注其中, 只听一声脆响,号称以万年玄铁打造的锁链, 就这么被震成数截。 即使重获自由,身上终于没有那无时不刻存在的沉重感,莫淮年幼的脸上, 依旧是一片木然。 没有惊讶, 没有喜悦, 只有一片空茫。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莫淮开口,声音平板:“又是新的骗局?其实你们现在的方法很好用,不用换其他的。” 陆恒并没有解释太多, 经历这些惨剧的孩童,不再轻易信任他人, 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蹲下身来, 接下外袍, 将莫淮整个包裹在其中。又自衣角撕下一条, 将瘦弱孩童的眼睛遮住:“你太久没见过光,为避免你眼睛受损,蒙住为好。” “……” 莫淮不再说话, 陆恒将他抱起,带离了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一步踏出,周遭景色一阵扭曲,陆恒就已来到招摇山之上。 陆恒歪在院中软塌之上,前方不远处是正在修炼的莫淮。 妖王私库中,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仅是数月,莫淮的身体就已全然恢复。即使是有所损耗的神魂,也在陆恒的悉心调养之下,逐渐补全。 此时的莫淮,看来同正常孩童已经没有什么两样,唇红齿白身体健康。只是脸上,始终是没有太多表情。 他正在陆恒的指点下,尝试引气入体。 陆恒捂住嘴巴,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莫淮资质绝佳。他仅将口诀说了一次,对方就已经入定,现在看来,已是踏入修行大道。 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陆恒想了想,闭上眼睛睡了会。不过依旧是分出一缕神识,关注着莫淮的修炼状况。 不知过了多久。 莫淮一动,陆恒就睁开了眼睛。 “那些人怎么样了。” 这是莫淮,自来到招摇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杀了。”陆恒说,“你想看看吗?” “看?” “当日之事,我已悉数留存下来,如果你想看,我便让你看看那些人的下场。” 莫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那日,陆恒上门去寻莫淮,将宋家做下的恶事,一一清算。 这一切,都记录在留影珠中。 陆恒将这些影像记录下来,一是为了留下证据,免得被有心之人借此挑起妖族和人族的争端。 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莫淮。修行一道,有些事情,必须放下,不然必将成为执念。 画面一动,又是数年过去。 “我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场。” 莫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恒知道,他此刻终于是放下心防,对自己开始有了几分信任,对那段往事,也开始尝试放下。 陆恒手一翻,一颗圆润珠子就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灵气灌注其中,一幕幕影像就在空中开始播放,影像的最开始,是一段陆恒调查出来的情报。 宋家。 这个在百年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突然就出了不少天资卓绝的后辈。 宋家老祖,本只是金丹后期,寿元将至,却在最后的日子里得了大机缘,破丹成婴。又在百年间修为一日千里,不久前已突破化神。 自此,宋家一跃成为此地实力最为雄厚的修真家族。 之后,画面从宋家设下宴席,庆祝老祖突破化神的时间开始。 这新兴的修真家族,交好附近不少门派,来恭贺之人络绎不倦。还要不少自荐上门,想要依附于宋家成为客卿的散修。 总是整个场面是热闹非凡。化神期的宋家老祖,坐于高台之上,脸上红光满面。 半空之中,宋家大阵,突然被轻轻松松的扯破了一个口子。一只指节分明形状完美的手,自那口中出现,随即整个大阵便破碎成万千块消失无踪。 宋家老祖脸上勃然大怒,在这种时刻,突然破掉宋家阵法,来者不善。 “来者何人!” 一黑袍男人,凭空出现,就那样凌空而立。 “鹊山陆恒,来访。” 宋家老祖本还满是怒意的脸上,神情一僵,随即就慌乱站起身来,对着空中行礼。 他虽已是化神强者,只是对上立于乾元大陆巅峰的妖王,依旧只是个对方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 “妖王来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我来寻一故人之子。”陆恒没有功夫同他寒暄,开口说到,“他被囚禁于你宋家。” “真是说笑了,您的朋友之子,我们宋家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囚禁他。” “哦?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言乱语了?” 陆恒又是笑了笑,眼中却是讥诮之意。 “我陆恒向来不做没有证据之事,也不要说我们妖族性情残暴,肆意虐杀人族。” 第40节 他自袖中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真言镜。在场的人大概都知道此物用途,我也不需多加解释。” “你即使是妖王,也不能强迫他人使用真言镜。” “我又不是人族,不讲究你们人族这些规矩。”陆恒说完,不顾宋家老祖反抗。 陆恒手指一点,自宋家老祖眉心之处,飞出一滴精血,没入镜面之中。 镜中便开始浮现出,精血主人双眼,曾经见过的场景。 “老祖,那是瑞兽白泽的血脉,可要告知妖族?“ “白泽早就死得灰都不剩,这幼兽被弃于秘境之中,想必妖族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不会被天道法则所知晓吧?” “这幼兽,血脉不纯,应是白泽同人族的混血。天道庇佑的,只有纯粹的灵兽。” 瑞兽白泽,通晓万物之情,知天下万物之貌。宋家将他的血脉私自扣押下来,其目的很是清晰。 联想至近百年来的宋家突然崛起,和宋家老祖的大机缘,其中是因为何故,不需解释,众人皆已心知肚明。 “老祖,那幼兽,能力太不稳定,无论怎样都没办法说出那秘境所在。“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妖族在濒临死亡之时,会最大程度的激发血脉之力。剃他血肉,直到血脉之力被激发。” 此言一出,下方宾客之中,一片哗然。 妖族同人族关系虽不算融洽,但瑞兽白泽,却是心怀慈悲的大功德之兽。 他曾在乾元大陆之上行走,不少人族都受过他的恩惠,如今这宋家既是为了一己私利,这般对待白泽的血脉,简直是人神共愤之举。 真言镜中的画面,一一放完之后,陆恒开口说到。 “行了,妖族寻仇,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留下来的人,皆视为与这宋家站在一处。” 满堂宾客悉数散去,这妖王巴蛇,可不是白泽这种慈悲的瑞兽,虽不滥杀无辜,对敢于冒犯妖族的人,可是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瑞兽白泽的血脉。以宋家做下的这些恶事,即使是几大顶尖宗门在此,也不会选在此时庇佑宋家。 “接下来,就是你们赎罪的时候了。” “请,请您手下留情,我,我们宋家愿意将所有资源交予妖族,用于赎罪。“ 陆恒嗤笑一声:“宋家的资源?不都是托白泽之子的福才拿到手,如今拿出来赎罪,你还真有脸说这句话。” “那,您,您说用什么赎罪。”宋家老祖,在这性命攸关之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强者风范。 他满脸惶恐,只差没有跪地求饶。 “当然是你们的命。虽说不值钱,但用于赎罪,勉强还是够了。” 陆恒手一指,想要混在宾客之中离开的一个俊俏青年,就自半空之中落下。 “我陆恒行事向来公平,不会放过一个有关的人,也不会冤枉一个人。当初,在秘境之中,被白泽之子救了的是你吧?也是你把他的存在告知族内。” “忘恩负义,该杀。” “你,宋家家主,曾受白泽恩惠,才会得知白泽神通。该杀。” …… 留影珠中的画面,就这样放到尽头。整个宋家,但凡与囚禁莫淮一事,有所关联之人,悉数受到该有的惩罚。 几个主使之人,连神魂都被陆恒以异火灼烧,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如今陆恒看来,却依旧觉得对于这些渣滓的惩罚,不够。同莫淮相处这段时间,他更加深刻的了解到,当初宋家的所作所为,对于年幼的莫淮,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莫淮被囚于不见天日的地底暗牢,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受剜肉剔骨之刑,以激发他血脉之力,感知乾元大陆上各上古秘境或是天材地宝所在。 到后面,莫淮因不堪忍受痛苦,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却依旧无法逃脱宋家毒手。 宋家老祖研究出一种丹药,能将痛觉放大数十乃至上百倍,并且将这种痛楚直接传至对方神魂之中。他用这种丹药,将封闭了五感的莫淮强行唤醒,再度尽情压榨莫淮的天赋神通。 甚至是陆恒自己,心中都有些愧疚,如果自己早些发现莫淮的存在,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 “当初我还是心慈手软了,应当让他们将你所受的痛苦一一尝试一遍。” 莫淮却是垂下眼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他们已经魂飞魄散消失在这天地间,我没有必要再同这些不存在的人计较。“ “诶,年轻人不错啊,拿的起放的下,有前途。要不要随我修逍遥道?”陆恒说,“妖族不时兴收徒,不过我可收你为义子。” “……”莫淮默默地把陆恒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拿了下来,转身离开。 陆恒心中,有种被叛逆儿子嫌弃的空巢老人之感。 虽然被莫淮拒绝,陆恒依旧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晚辈看待,甚至为了让他在妖族更有地位,在外都是声称莫淮乃是自己的养子。 莫淮心中心结,并未完全解开,因为即使是在留影珠中,他听到自己是白泽之子,也从未问过陆恒分毫关于白泽的事情。 周遭场景扭曲变动,便又是数十年过去。 一直被困在梦境中的陆恒,依旧没有明白,为何此次的梦,是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段记忆。 “我的父亲,是谁。” 已是少年模样的莫淮,出现在他的面前,问出了这句话。 “我不是人,你的父亲自然也不是。他同我一样,是天生灵兽。白泽,通晓万物之情。他的名字,叫莫问。” “通晓万物之情?这是一种被诅咒的血脉神通吗?” “傻孩子,怎么会,白泽可是得天地之厚爱的瑞兽。”陆恒听闻他此言,微微一愣。 “如不是被诅咒,我为何会遭遇那些事。” 陆恒见莫淮神色阴郁,知他又是想起被囚禁的遭遇。莫淮确实放下了宋家,但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却始终无法原谅。 毕竟,宋家只是心思狠毒的陌生人罢了。而自己血脉至亲,却也是间接导致自身遭遇的罪魁祸首。 在妖族待了这么多年,莫淮也了解妖族对于自己的血脉子嗣都是十分重视。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妖族,没有丝毫自保之力,他们的父母都将之当成眼珠子一般悉心看护。 而他,自有意识起,就独自生活在那秘境之中。随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又是狼心狗肺的宋家人。 “白泽比之我,更要得天道宠爱,我都有些嫉妒天道偏心呢。”陆恒打趣到,因为他知晓,此时要先让莫淮从这有些魔障的怨恨之中走出来。 不然,这必将成为他心中无法消除的执念,这种隐患,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导致不可预计的后果。 “为何,您明明是最好的。”莫淮果然被引开注意力,不服气地反驳到。 得到悉心教养的孩子的肯定,陆恒心中喜悦,却仍是实事求是地说到:“我虽也是天生灵兽,但是手上还是沾染过不少性命。在有些传说中,我可是作为穷凶极恶的凶兽出现的,名声不佳啊。” 陆恒说到此处,想起在妖王手札中看过的一段记载,便想着说出来逗莫淮开心。 “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我的错。有一次我在洞里睡觉睡得好好的,有个什么劳什子送嫁队伍从洞口路过,看到我露在外面的尾巴。那刁蛮任性的新嫁娘非要把我拖出来看看有多大。你也知道被吵醒是多烦一件事,我也就是反射性的尾巴一甩。” 陆恒愁眉苦脸地继续说到。 “结果不小心把那山弄塌了。那些人躲避不及,全被压死,这些性命全都算在我的头上了,你说我冤不冤。” 许是陆恒脸上的烦恼神情太过生动,莫淮脸上抑郁之色终是一扫而空,露出他这般年纪应该展现的明媚笑颜来。 片刻后,莫淮收起笑意,再度问到:“我的父亲,为何会死去,他又为何要把我放在秘境之中。” 梦境,自此开始同陆恒的记忆出现分岔。 当时陆恒也不知道白泽死去的具体原因,只得随意搪塞过去。因为白泽是巴蛇的朋友,却不是陆恒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当初的事情,怎么会知道白泽死亡的真相。 在妖王手札中,也只是粗略踢了一笔:白泽触怒天道,亡。 而在这梦境之中,莫淮此话一出口。周遭的景色,就开始变动起来。 待到眼前清晰之时,陆恒见自己眼前,卧着一只狮身羊角的巨兽,他洁白的皮毛上染满鲜血,毛发末端也是焦枯卷曲。 “莫问,你这又是何苦。”陆恒听到自己问到。 “她已经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一丝神魂,连再入轮回都做不到。我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陆恒只是看着白泽,他心中并不明白,莫问行事的原因。 当初他瞒着自己,想将那女子送入上界,却被天道发现,九九诛邪雷将那妄图私入上界的女子劈得魂飞魄散。莫问也不知犯什么混,以身挡之,自己也身受重伤。 “十万年而已,你为何这般心急。”陆恒说,“说不定届时乾元大陆已经稳定下来。你同她一同前往上界,岂不是更好。” “我等得了,她却等不了。” “人类灵魂,能再入轮回,为何会等不了?”陆恒不解。 “轮回之后的,还是她吗?我不敢赌。”莫问说到,“当年狐族那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九溪的哥哥,曾是实力最为强大的九尾狐,狐族之王,本应由他继任。然而他却与一凡人女子相恋,女子死后,他依旧不放弃地寻觅女子的转世。 然而女子转世之后,却忘记自己的恋人,甚至使计囚了九尾狐,以魔功将其修为吸取,助自己修行。 最终九尾狐因妖丹碎裂而死,那女子也因伤害天生灵兽,被天雷劈得烟消云散。 第39章 “即使是如此, 你也不必以身受之。九九诛邪雷的威力, 你不会不了解。”陆恒说到。 且不说以天生灵兽之体,在九九诛邪雷威力之下, 也会承受不住。莫问还是去为他人阻挡雷劫,愈加会触怒天道,这根本就是十死无生的鲁莽之举。 “你明知道, 擅自进入雷劫之中,于事无补, 反而只会让天雷威力加倍,枉送了性命。” “当时,我进入雷劫之中, 是因为我感觉到一件事情。”莫问说到。 对于陆恒的话, 他并不生气, 同巴蛇认识那么长时间。他知道陆恒是个极度理智的人,且生性凉薄,并没有人会指望他能理解这种生死相许的情爱之意。 “何事?” “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 此事我二人之前竟是都没有发现,在天雷引动之时。腹中胎儿遭遇性命之危, 血脉被激发, 便让我感觉到了血脉相连之感。”莫问说, “当时见她生生受那雷劫, 我本就心痛欲死,本想将自己肩负的使命完成后,就去陪她。但突然发现了孩子的存在, 我怎能袖手旁观。“ “总归她魂消天地,我便陪着她,还能将我们的孩子救出来,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你这些日子,去哪了?”陆恒问。 那的九九诛邪雷过后,莫问的妻子魂消天地。莫问却因为身负大功德,又是强大的灵兽之身,尚且余下一口气。 如能好好调养,或许能止住神魂溃散之势,然而他却消失了。 直至今日,才突然出现在陆恒面前。 第41节 “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找生之秘境。那孩子虽被我救出,勉强留下一丝生机。但终究是受伤太重,我已将他存于秘境中,以秘境之生气蕴养他。” 生之秘境,乃是乾元大陆上,最为神秘的地方之一,也只有通晓万物的白泽,才能找到这秘境所在之处。 “你自己为何不在其中疗伤,在那秘境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陆恒问。 莫问又说道:“天道震怒,怎会留下我们的血脉,如我活,那这孩子必然会死去。我本就不欲独活,如今苟延残喘,也只是为了将孩子能活下来。如今我心愿已了,只是……” “何事?” “要对不住你了。我本是来乾元大陆上接替你,如今我却自私的去死,要连累你在此继续困守下去。” 陆恒只是摆摆手:“你知道我不在意的,都那么久了,也不缺这万把年的,顶多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虽说莫问出事,倒是陆恒要再继续困守在乾元大陆上,不过他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怨怼之心。对于他来说,在乾元大陆上再带一段时间也没什么,顶多是有些无聊罢了。 “陆恒,我能否再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 “那孩子在生之秘境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麻烦你有空之时,到那边去看看,如果他醒来,就把他带到鹊山来。” “可,你的血脉,自是我妖族中人,这乃是我分内之事,更何况你我之间还有这么久的交情。”陆恒说。 “我已给你添了太多麻烦,这就当成是我的谢礼吧。” 莫问语罢,一道亮光就自他身上飞出,落到陆恒掌心。 陆恒垂眸一看,发现是白泽头上一对羊角,如今主动脱出,缩小成拇指大小,其上灵光闪烁。白泽剩余的所有修为,大抵都在这对羊角之上。 “时间不多了,我已感受到天道的警示,再耽搁下去,那孩子怕是活不成了。抱歉,请原谅我的懦弱。” 说罢,白泽就自碎妖丹,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没了气息。 “白泽,你这懦夫!”一道声音响起。 人面羊身怪物自一旁扑出,看似怒极地要扑向地上巨兽。 陆恒身形一动,便挡在白泽遗体之前。 “你为何不阻止他。”包不食先发制人地问道。 “他死意已决,我也阻止不了他。“陆恒瞥了包不食一眼,”你以原形过来,真的是来救莫问的?“ 包不食这点小心思,陆恒心里清楚的很。他大概不知在哪个角落感知到白泽将亡,便化了原形想过来看是否有机会能将白泽吃掉。 “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饕餮身上光芒一现,化为人形。 包不食见陆恒眉目之间略带厉色,就知自己的目的被对方洞悉。 他挠了挠头,讪笑着转移话题:“你就一点不生气?明明可以离开此处了,结果白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害你又得待在这地方。” “你都能待下去,我自是没什么不满。”陆恒看了包不食一眼。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为了这乾元大陆上的美食,自愿留下来的,而你,啧啧……”包不食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 这段陆恒记忆中未曾有过的梦境结束之后,又回到他熟悉的记忆中。 那之后的梦境,再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现在再看一遍,却让陆恒再度想起一个细节来。 有一个问题,莫淮却始终都没有问过。 “你为何那么久,才来寻我。” 当初的陆恒,甚至有几分庆辛莫淮没有问过。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说自己忘了,还是说自己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妖王巴蛇。 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听来都不妥当。 *** 陆恒的意识,终于从半空中慢慢落下,进入自己身体之内。 尚未睁开眼睛,他就听到海浪的声音,鼻端是夹杂着咸腥之气的海风。 自己这是,在无尽东海的海滨城镇? 陆恒睁开眼睛,看到简陋的茅草屋顶。 他半撑起身子,看了下周遭环境。 房屋中央,是一简陋的土灶。 自屋顶上方,吊下来一根长长的竹子,竹子末端,拴着一个铁锅。竹子和铁锅都已被烟熏得发黑,黑黝黝的锅中,烧着一大锅水。 这房间小到就这么一眼就能看尽,出去这些简陋家具外,再无其他东西。 也没有其他人。 他才刚从床上下来,想推门出去看看这是何处,就见门自外面被推开。 “呀,你终于醒了!”一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条处理好的海鱼。 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肤色黝黑,许是常年在海上劳作,她皮肤不算太细腻,两颊有长期被海风吹刮导致的皲裂。但她眼睛却是如同星辰那般清澈,笑起来也如阳光般灿然美好。 这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子,身上没有灵气也无灵根,却让人看起来心中无比舒畅。 “多谢姑娘,是你救了我?” 少女走过来,把处理好的海鱼,丢进锅中,随后便走到屋内唯一的桌子旁坐下。 她说起话来速度很快,声音清脆悦耳,不会令人心生厌烦:“也不算救你啦。那日清晨,我去沙滩上补网,结果就发现你倒在那边。” “哎呀,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死人呢!后来我大着胆子过去看了看,发现身体还是热的,原来你还活着。那我可就不能看你在那沙滩上干晾着,这么晒上一天,活鱼也要晒成咸鱼干了。” “于是我就把你拖了回来,村里的赤脚大夫说了,你好得很。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一直昏迷,醒不过来。没办法,我怕你饿死,就每日里煮些鱼汤给你吊着。“ 少女叽叽喳喳的说完,见陆恒面色红润,又高兴地说到:”看来我的鱼汤效果挺好的。“ 陆恒笑了笑:”是挺不错的,多亏你的鱼汤,我才能醒过来。“ 少女却是一愣:“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即使在主岛那边,我也没见过比你更加好看的男人,恩,女人也没有。” “……”这直白热烈的话,让陆恒有些无言以对。不过少女眼中只有单纯的赞赏之意,整个人是十足的天真可爱。 “姑娘,你……” “诶,你叫我珍珠就好了。” “珍珠姑娘,我有一事相问。”陆恒问到,“你在沙滩上,可是只发现我一人。可否见到我的同伴?” 珍珠拧着眉头想了想:“没有啊,而且也没听村子里有其他人捡了人回来。” 说到此处,珍珠又来了兴致:”看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我们这边的人,你从哪来的,是不是大陆那边?“ “是的,我和同伴意外之下,落到了海中。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这啊,是极东国。”珍珠说到,“你应该没听过吧,据说,我们这而离大陆可远可远了,即使是大陆上的仙师,也没有几个能到达这地方的。” 陆恒确实没有听说过此地。 不过无尽东海的面积,比之大陆其实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陆恒本性又宅,没有听说过这地方也挺正常。 “呀,我的鱼汤!”珍珠见锅中水已经滚沸要扑出些许,再顾不上搭理陆恒,扑过去拯救自己的鱼汤。 陆恒走上前去,想帮对方一把,却又不熟这厨房之事,一时之间竟是只能站在那里干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狼狈感。 珍珠动作利落地将灶中柴火抽出数条,让那火势小下来,随后自一旁取来调味料加入鱼汤中。 忙完这些,她抬头见陆恒站在一旁,又是噗呲一笑:“哎呀,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不懂这些的,在那边坐着就好,不要添乱了。” 被嫌弃的陆恒,只得回到桌边做好。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陆九。” “我见你比我大上几岁,叫你一声陆哥吧。” 陆恒点头,心中想着,哪只几岁,怕是有上千岁了。 片刻后,珍珠将鱼汤盛起,端了一大碗放到陆恒面前。 “喝吧。”随后她又将剩下的鱼汤,端起装入篮子中,“我回家给阿婆送些去,下午我忙完了再过来。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到村子里找我啊。” “你不住这里?”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同你一个大男人住在一处。这屋子是柱子哥的,他去了主岛那边谋生活,就把屋子托付给了我。”珍珠说,“哎呀,不跟你多说了,鱼汤要凉了。“ 随后,也不等陆恒再说些什么,她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只余下陆恒对着他面前的鱼汤,和一屋寂静。 陆恒摇头失笑,珍珠离开之后,他才有空思索一番现在的情况。 他闭目而坐,将自己的神识铺散开来。发现果然如珍珠所说,这是一个很小的岛。 岛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村落。自己所处的房子,出于村落的最边缘,最靠近海岸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小岛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连有灵气的灵草都没有一根,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岛罢了。 陆恒又将自己的神识向着大海的方向探去,这一探,却发现了一样。在距离小岛极远的地方,被浓雾笼罩这。自己的神识探入其中,有无尽的凝滞之感,像是陷入泥沼之中,想要再前行半步都是艰难。 这并非是人为设下的禁制或是结界,而是天然生成的禁制,也不知浓雾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陆恒也不贸然行事,想着等珍珠得空后,再仔细问问这极东国是怎样的情况。方才听她言语之中提到主岛,看来此地不止是这么一个小岛。 只是那浓雾将小岛四周都围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法辨明方向,这岛上居民怎样才能到其他地方去。 看来自己同释空一同被阵法抛到这无尽东海上,自己被冲到这小岛,释空不知去了何处。 神识受限,陆恒又想到西瑞。 他直接通过西瑞给释空发了一条信息,却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陆恒心中疑惑,难道释空竟是还未清醒过来。 他心中焦急,又摸了摸眉心朱砂,感受到从中传来的气息,再度确定对方安危。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陆恒起身,在模糊的铜镜旁,看到自己身形有些不同。想到此处,他抬手在空中唤出一面水镜。 水镜在空中现形。 在镜中出现的,已不是那个少年,而是成年男子。 长相,也并非是少年长成之后的模样,而是陆恒十分熟悉的,用了千年的妖王巴蛇的脸。 怪不得方才那少女的表现有些异常,陆恒是以那小菜蛇模样化成人形之时,生得也是极好。却不若这妖王巴蛇的人形外表那样让人惊叹,不似这凡尘中人。 怎么会这样,陆恒眉头微皱。即使是因为吸收三件灵物中的灵气,灵力暴涨导致体型成年。相貌也不当会出现变化。 第42节 如今想来。 这小菜蛇的身躯,并不简单。 不知为何,陆恒又想到那时突兀出现的释空,和山间的竹屋。 此时想来,释空应当不是在那处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恒喃喃自语。 西瑞却是突然从气海之内飞出。 “主人,这些天来,我有大发现哦,说不定能解答你现在的疑惑。” “说来听听。” “你恢复些实力后,我的系统升级了。然后就发现一个秘密,那个大红袍玖号,就是莫淮!“ “哦,你真是好棒棒,给你鼓掌。”此刻听到这个消息,陆恒心中毫无波澜。 西瑞的这个马后炮,放得也是太滞后了。 西瑞也从陆恒口气中听出不对来,他想到此处,又说起另一个大发现。 “我还在明镜非台的浏览记录中,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哦。你要不要猜猜?” “不要。”陆恒无情地拒绝了他。 西瑞被主人拒绝,只得沮丧地放出一道光幕,上面详细列出了他自这段时间的发现。 天网二代,是由数个小型阵法架设而成的。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在各个大型宗门之中都有各自独立的服务器。 魔修那边也不例外。 并且,这些阵法,出去互相联通的部分外,还设置了只有本门派能登陆的部分。 在魔修那边的天网,自是也有魔修才能查阅的部分。 释空竟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模拟了魔修的神识波动,进入魔修那边的专属天网。 他的浏览记录,是禁术。 再造躯体之术。 这在道修这边,是被严厉禁止的。也只有一些修习傀儡秘术的魔修,才会研习这种秘法。 第40章 陆恒一排排浏览下去, 几乎所有的事情, 都在这些浏览记录的印证下串联起来了。 突然出现在那山洞中的释空,在那山林中新搭建好的竹屋。 巴蛇之毒对于这具身体完全不起作用, 甚至还能被自己吸收。 想到此处,陆恒又将神识探入识海之中,细细将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此前为求脱身, 自己十分莽撞的将三件灵物一股脑吸收。 这庞大灵力,换作任何一人, 都会被直接撑得爆体而亡。 然而,陆恒将自己身体细细检查一遍以后,发现既是几乎没有什么后遗症状。妖丹之上光华流转, 已隐约出现妖纹, 这妖纹同巴蛇鳞片之下的天赋妖纹如出一辙。 虽说因为瞬间冲入大量灵气, 导致妖丹之上有些裂纹,但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只要好生修养,以灵气和日月精华蕴养, 不要太过激烈的动用灵气,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即使是饕餮包不食, 一口气吞下这么多的灵物, 还是来自于巴蛇妖躯, 也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慢慢消化。 除了巴蛇本身的妖躯, 乾元大陆上,不会再有其他身体能如此轻易而顺畅的接受。 在释空的这些浏览记录中,并没有关于如何炼制天生灵兽躯壳这类秘法。想必释空从这些魔道秘法中, 提炼出其中的原理,自己研究出了应该如何炼制一具蛇妖躯壳。 不过,即使是他自创的秘术,有些东西也必然是相通的。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来自于本身躯体的,集合躯体灵气之物。 比如,傀儡秘术中,要再造一个修为强大人修,可以取对方灵根,以灵根作为基础,取天材地宝,淬炼出新的躯体来。 不过,人类死亡之后,神魂便进入轮回。即使是炼制出来的身体同原主相同或是比原主更为强大,也无法再度成为真正的生命,而只是个掌控在他人手中的傀儡罢了。 然而巴蛇不同,巴蛇只要躯体尚存于世上,神魂就不灭。 莫淮将巴蛇躯体,剥皮拆骨,出售给那些执念深重之人,消耗其中的灵气。不就是为了彻底让巴蛇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再无法重聚神魂。 虽说莫淮这么做的原因,如今陆恒尚未弄清楚,但其用心是已经昭然若揭。 炼制人修的傀儡同再造一具天生灵兽的躯体,或许其中过程有些区别,但原理是相通的,想要炼制躯体,那必然要有一来自原来身体上凝聚着灵气和精华的部分。 陆恒联想到小菜蛇灰扑扑的鳞片,这用作再造躯体的基础是来自于巴蛇的哪个部分显而易见。 当初他在乾元大陆上醒来之时,巴蛇妖躯身上是少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部分,逆鳞。而逆鳞的颜色,同巴蛇身上其余部分都不同,是灰色的。 这小菜蛇的身体,就是释空以那片逆鳞为基础,以秘法炼制而成。 施法之地,就是在当初那山林中,建在灵眼之上的竹屋。 或许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才会身处岩洞之中。当时释空根本就不是路过,而是在找自己。 所以才会在那空无一物的岩洞中转了数圈,最终把藏在岩缝中只有筷子粗细的自己找了出来。 再造躯壳之术,本就是有违天道的禁术,那些在魔修大能炼制的强大傀儡。成型之际,无论是傀儡还是造傀儡之人,都是要受雷劫的,更不用说释空造的还是天生灵兽巴蛇的妖躯。 那自己恢复意识之后,为何会没有雷劫。 几乎是立刻,陆恒就想到了释空识海之中,那朵一半焦枯的金莲。不用再有什么疑问,那雷劫,全被释空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到自己身上去了。 当初,释空出现在山洞中,把自己带入竹屋之后就匆匆离去,想必那时是雷劫已至,找个地方渡雷劫去了。 那之后,又二十年未曾出现在自己眼前。再造天生灵兽,所渡雷劫必然不简单,所以释空才会神魂受损严重,之后定是寻了个地方疗伤。 直到陆恒化形下山,才再度出现。 当初在青木城还说什么是冲着蛇血而来,如今想来,释空怎么会知道蛇血在那画妖身上。他分明就是通过眉心精血,感知到自己化形下山,生怕出什么问题,赶来护持罢了。 再之后,便是所有事情一环扣一环,各种意外接连发生,导致一个立于乾元大陆顶端的强者,沦落到重伤昏迷还失去踪迹。 陆恒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压抑非常。周遭的墙壁,屋顶都向着他汹涌袭来,挤得他整个人都踹不过气来。 他急步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推开。 出现在陆恒眼前的,是洁白的沙滩和远处无尽东海蔚蓝的海面。 被微凉的海风一吹,陆恒已用到鼻端的酸涩之意才勉强压下。只是他脑中如今一团乱麻,心中五味陈杂,无论怎么试图冷静下来。 他只感觉有一身披黑袍的小人,在身边飞舞,揪着自己耳朵痛骂: “你是何德何能,让释空这般人物为你如此牺牲。在渡那九九诛邪雷前,你同他见的最后一面,甚至还毫不留情地伤了他,让他不得不在梵音寺闭关疗伤。” 除此之外,他心中又产生些许自我厌恶之感来。 “你真是一个糊涂蛋,对那居心叵测的莫淮那么好,对释空却是见面就动手。还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上千年的人,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蠢死算了。” 陆恒绕着海滩走了数圈,最后又捡了块岩石坐下。望着无尽东海,吹着海风,耳边是海浪奔涌之声。 许久之后,他总算是勉强将这些情绪压在心底,能继续冷静思考下去。 这些事情,皆是陆恒的推测,不过他有自信,同事情的真相离得已然不远。 陆恒再次拿起西瑞,细细翻看明镜非台的浏览记录。 此时,西瑞屏幕闪了一下,终于从休眠之中醒了过来。身为器灵,他与陆恒心神想通,方才陆恒心中巨震,气海之中几乎是掀起惊涛骇浪。 可见他心绪波动之剧烈。 见那般情况,西瑞也不敢出声,也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打扰了陆恒。 “主人,除了这些在魔修专网的浏览记录,我觉得还有一些也挺重要的。” “恩,放出来看看。” 此刻是在室外,西瑞就没有高调的放出全息屏幕,反正内容也不算太多,他自带的屏幕完全够用。 这是明镜非台在通用天网上,发的一个帖子。 帖子的主题是:“关于妖族禁地的一些传言。” 【传言之中,鹊山一地的灵气,比之人族的地盘,要充沛许多,是因为妖族禁地的存在。只是这禁地,向来只有妖王能够进入,不知妖族禁地中,究竟有何神通,在下实在是有些心驰神往。】 明镜非台在主楼上,只说了这些语焉不详的话。 陆恒一看就知道释空这只是想借这个话题,引出那些知晓些许内情的人罢了。 妖族禁地虽只有妖王能够进入,但在妖族之中,甚至是人族留存下来的许多古书中,都有着不少关于妖族禁地的记载。 这些记载,有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有些却是言之有物。 比如在此帖子下出现的回帖,就有不少言中了妖族禁地的些许真相。 【妖族禁地的入口,就在招摇山内,由妖王亲自镇守。】 【传说中,妖族死后躯壳会保存在妖族禁地中,这其实就是妖族的埋骨之地。据说那些大妖的躯壳,都是万年不腐。】 【妖族同人族不一样,人族的灵魂死后进入轮回道。而妖族的神魂,却会在禁地之中留存,最后慢慢化为天地精气,蕴养整个妖族族地。】 【还听说,有禁术可以将大妖的收集起来,最终复活。妈呀,这是妖族的阴谋,说不定现在我们人修中的大能,就有不少是大妖神魂夺舍。】 【楼上你是不是傻,要真有这种事情,那夺舍大妖早就被九九诛邪雷劈得烟消云散了。】 【其实有时候想想还是当人好,妖族虽然寿命长,但是死后灵魂跟着陨灭,哪像我们人族,还能轮回转世。】 【得了吧,转世之后那还是你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是个全新的人,本来的你同烟消云散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有些深奥,转世之后的我,到底还是不是我呢,那转世之前的我,又是什么人呢。】 …… 这个帖子的发帖时间,是在陆恒被那九九诛邪雷劈得差点身死道消后的第十年。比之在魔修论坛的浏览时间,要早上些许。 陆恒推测,释空发这个帖子,就是为了收集关于妖族禁地的消息。 当时释空大概是才伤愈出关,便得知妖王陆恒被九九诛邪雷劈得身死道消的消息。以释空的境界和地位,对于巴蛇神魂不灭一事,他必定也是知晓一些。 于是他便想到要潜入妖族禁地。关于禁地的消息,连妖族之中知晓的妖都不多,更何况是释空这个佛修。 出于无奈,他只得在天网上发了这个帖子,借此从中收集相关信息罢了。虽说天网之上的消息,真真假假皆有,但有了些模糊轮廓,再加以印证就要方便许多。 在那之后,释空肯定设法潜入了禁地之中。 第43节 他的目的,也很容易猜测出来。 一是,想设法盗出巴蛇妖躯。 二是,将陆恒滞留在妖族禁地中的神魂带出来。 随后便是将自己受损的神魂蕴养完整之后,再放入巴蛇妖躯中重生。大概释空也从来没有想过,进入妖族禁地之后,竟然没有找到巴蛇的妖躯。 无奈之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陆恒没有意识的神魂带出之后,再找其他办法复活。 在释空的手上,恰巧也有这能够容纳自己神魂之物,便是那片凝聚了巴蛇过半灵力精华的逆鳞。 在那之后,他便一心寻求再造躯体之法,免得陆恒的神魂消散在天地之间。 至此,几乎所有的因果陆恒都已推测出来,关于这神秘的小菜蛇身体,关于释空那诡异的神魂伤势。 只是仍有一些不解之处,比如巴蛇心口的那片逆鳞,怎么会在释空的手上。 在比如而释空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巴蛇陆恒,为何之前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同自己相处。 最重要的是,释空做了这么多事,不惜触怒天道,受那诛邪雷劫导致神魂重伤,实力大损,也要把自己复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恒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压抑,他脑中被无数回忆冲刷着。 第一次见释空时,那个白衣翩然的僧人。 此前最后一次见他时,那浑身的血腥味道和惨白的面容。 这种种画面,最终汇聚成一幕。 那天夜里,在金乌城百味楼中,释空酒醉之时,半压在自己身上说的那句话。 “你不愿意想起来,那我记住便是。“ 他说的记起,究竟是指自己是巴蛇这件事,还是其余更多的。在那两次梦境中,对于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这个事实,陆恒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重。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如果自己就是那个曾经的妖王巴蛇,以巴蛇在乾元大陆上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强横程度,怎么会弄到失忆还跑到现代社会去的地步。 陆恒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太阳穴胀痛,却始终弄不明白其中缘由。他无奈地向后一倒,望这天空飞过的海鸟,心中只余下一个想法。 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找到释空再说。不管怎样,自己这条命,自此之后,便属于释空了。 *** 招摇山上,自换了一位妖王后,就要宁静许多。 毕竟,这位妖王同之前那位可是大大的不同。 之前那位妖王,性格闲适,除去那些原则问题外,对妖族约束不多。各族的小妖们,没事都喜欢在招摇山上玩闹。 而如今这位妖王,性格严肃认真又不苟言笑,最为关键的是,在入主招摇山的第一日,他就立下规矩,若非要事,不得擅闯招摇山。 在几个不信邪的小妖,被惩罚后,就再无人敢去试探这新妖王的底线。向来热闹的招摇山,也就此慢慢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然而,总有些大妖,是丝毫不惧这新妖王的。 只见金光一闪,有一道身影并未按规矩在山下通传,而是直接一头就扎进了招摇山主殿之中。 来人气势之猛,将山中鸟雀都惊得四处逃窜。 莫淮放下手中公文,眉头微皱,看着又是一言不合就闯山来的包不食。 这一看,即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莫淮,脸上也是微微一动。 才数日不见,这头饕餮竟是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只见立在大殿之中的那个金衣人,整个身形都缩水不少。 本来圆滚滚像个金元宝一般的包不食,现在看来竟是只比常人胖上些许。之前被挤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也因为脸上肥肉的消失,便大几分。 围在他腰上的那条特质的加长玉质腰带,如今在后面长长的拖着,像是一条尾巴。最大的改变,来自于包不食的身体,他左手的袖子,无力的垂在身边。 这头强大无比的凶兽饕餮,竟是失了左臂。 “我这可是工伤,你赔我这条手臂。”包不食丝毫不在意的拎着那空荡荡的袖子,甩了甩。 “你怎么回事?”莫淮问道。 “这还不明显啊,被释空打得呗,没看我因为受重伤都瘦了不少吗?”包不食拍了拍自己缩水的肚子。 包不食此言非虚,那天被陆恒一口咬中左手后,那灵藕做的手臂,对于毒液简直是翻倍的反应剧烈。左手被腐蚀成灰烬就算了,那毒液还直接顺着就进入神魂之中,害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将那些毒液化去。 想到此处,包不食又舔了舔嘴唇,巴蛇之毒虽然毒性猛烈,出入口之时有些苦涩,但是回味起来还是别有一番味道。 莫淮眉头一皱:“蛇胆被他抢走了?” 包不食耸耸肩:“你还真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我受这么重的伤,你竟然只关心蛇胆?” “释空。”莫淮手下用力,捏在手中的公文皱成一团。看来,即使是拼了被天道记上一笔,也要想办法将此人除去。 不然,自己计划总会横生波折,不过要动这种身负大功德之人,还是得设个局更加妥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他身边在意的人下手。 想到此处,莫淮开口问道:“你当时不是说释空受伤退走了吗,怎么又会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去就那条小蛇?” 莫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包不食所说,那小蛇是陆恒的私生子。释空和陆恒之间的关系,明明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又怎么会同他的儿子走到一处去。 甚至,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对方,毕竟饕餮凶名在外,可不是什么好对付之妖。 “哎呀,”包不食眼睛一转,“有件事儿,说出来吓你一跳。” 包不食还卖了个关子,想看莫淮着急的模样。可惜对方完全不领情,只是面容严肃的看着他。 “释空同那条小蛇,可是那种关系。”包不食暧昧地挑了挑眉,“没想到那看似无欲无求的释空,竟是也栽倒在情之一字上面。” “我还有事情要忙。”得知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后,莫淮就挥手下了逐客令。 “诶,年轻人,做人可不能这般过河拆桥,我这手臂之事,怎么说。”包不食说,“陆恒私库中,还有不少好东西。你日理万机,我也就不麻烦你了。要不你打开让我进去挑,我这人不贪心的,保证只会拿一样。” “他的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莫淮说,“至于你的手臂,我会去给你找合适的替代之物。” 包不食得了保证,便心满意足地离开。拥有白泽血脉的莫淮,自是能寻来最适合做他左臂的天材地宝。 并且坑了莫淮一把,包不食心情更佳,根本不计较莫淮不肯将陆恒私库开放供其挑选这种小事。 一出招摇山地界,包不食就再也憋不住脸上神情,大笑出声。 要是莫淮知道,陆恒早就活过来了,那张木头脸指不定要裂成什么样。 他心中盘算着,自己可得把陆恒这事完美遮掩下去,等他的实力完全恢复。到时候,陆恒同莫淮翻脸,两人打上一场。无论是谁死谁活,自己说不定都能得到一口美食。 当然,包不食更是看好陆恒,毕竟莫淮这小崽子,不过几百岁而已,当初要不是使阴招,怎么奈何得了实力比自己还强上几分的巴蛇。 啧啧,之前没吃到白泽肉,莫淮这血统不纯的小崽子,吃起来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 到时候自己再把早就知道这事一说,莫淮的脸色肯定好看。震惊,被合作伙伴背叛,害怕,处心积虑筹备那么久的失败。 美味呀美味。 好玩,好玩。 包不食双手背在身后,瘦削不少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41章 “诶, 你在这呢。” 陆恒坐起身来, 回头就看见珍珠自远处行来。 珍珠身手利落,几下就爬上礁岩, 坐在陆恒身边。 “你在想事情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村子里的人都说我话多,太吵了。” “不会, 我只是在发呆罢了,此处风景极佳。”陆恒并不觉得珍珠聒噪。 相反的, 在这种时刻能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同自己说几句话,自己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或许能消散不少。 “是吗?”珍珠认真地向着陆恒视线的方向,看了半晌, “没什么特别的啊, 不就是海水, 海鸟什么的吗。” 陆恒低声笑道:“你自出生起,就日日对着这些景色,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我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 看得时间长了,也觉得那些景色没什么特别。但自外间来的人, 到了我住的地方, 都要感叹一番, 说那是人间仙境。” “连绵不绝的大山, 是什么样子,我也好想到你家乡去看看。”珍珠耸耸肩,“不过也只能想想了。” “为何?”陆恒有些奇怪, “你可以坐船到大陆上去。” 珍珠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们自大陆上来的人,不知道也很正常,极东国是被诅咒的地方。我看你肯定不是普通人,对吧?” 珍珠说起话来很是跳跃,突然就从神秘的诅咒跳到陆恒的身份上来。 陆恒当然不是普通人,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是人。 珍珠此言一出,他就在心中庆辛,好在当初进入传送阵法之时,变成了人形。不然这姑娘看到一尾大黑蛇搁浅在沙滩上,那就不是把自己捡回来喂鱼汤了,而是把自己做成蛇汤。 “我是问道之人,你是如何看出来的?”陆恒倒是有几分好奇,这珍珠是怎么能得知自己不是普通人的,毕竟从外表上看来,自己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昏迷的时候,我可是研究过了。你躺在那十多天了,居然身上还是干干净净好闻得很,换作村子里的汉子,早就臭了。只有像你们这种仙师,才会身体没有污秽之物。” 陆恒听到此处,真是有些啼笑皆非。入修行之道的第一步,就是排除身体内的杂质,的确是不会有什么污秽杂质产生。 “要不是我没有灵根,也想去修仙呢。那就不用天天辛苦打水洗澡了。” 这姑娘想要修仙问道的理由,倒是颇为清奇。 陆恒想了想,自储物袋中摸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递了过去。 珍珠一见,却是摆摆手:“这些珠子贝壳里多的是,我家里捡了一大罐子呢。” 在这无尽东海,普通的珍珠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陆恒又岂会…… “这是一颗避尘珠,你把它做成小饰品挂在身上,一个月不洗澡都行。” “仙师果然神奇,那有没有什么可以不用吃饭,不用如厕的珠子啊?” “……” 陆恒决定把话题扯回到正道上,再让她这么信马由缰下去,话题不知要歪到什么地方去。 他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说,极东国是被诅咒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珍珠听到陆恒问起,此时更是来了兴致。她本就喜欢说话,如今有了发挥得余地,便是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一番讲解后,陆恒基本明白这连他都未曾听说过极东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极东国是个群岛构成的国家,领地内有上百个小岛,都城位于最中央也是最大的岛上。人们都把都城所在的岛,称之为主岛。 第44节 而现在陆恒所在的这个岛,名为龟背岛,距离主岛不算太远。 这个极东国的外围,常年被浓雾笼罩着,不仅是普通人在浓雾中无法辨别方向,即使是修仙之人,进入浓雾之中,也会失了五感,摸不清方向。 所以,极东国同外界几乎是没有任何往来的。极少的外来人士,一部分是向陆恒这种,意外流落到此。 另一部分,则是每三十年一次,极东国周遭的浓雾会散去大概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内,便是极东国同外界往来的时间。 陆恒有些不解:“即使是三十年才能与外界往来,你也还是有机会去外面看看。” 珍珠摇了摇头:“我放不下村子的人,而且我们也不能离开太久。” 见她脸上露出几分怅然若失之色,陆恒便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那你们去其他岛上,也要三十年才能去一次?” “这个不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那天,内部的浓雾都会消失,我们就可以到其他岛上去了。” 珍珠不是愚笨之人,听到陆恒问起这个问题,自然知道是为何:“你在担心同伴吧,放心吧。再有几日,就是十五了,这次刚好轮到我去主岛上采买。到时候带你一起去。那个时候,周边岛上的人都会过去采买,你也可以借机打探同伴的消息。” “救命之恩还没相报,又麻烦你这么多事。”陆恒拱手行礼,“若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的,尽管差遣。” “你们这些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我们这不讲究这么多,再说了,你可是仙师,就算我没发现你,到后面你自己也会醒过来吧?” 虽说珍珠说的这话,并没有错,即使是陆恒落到一个无人岛上,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珍珠对自己有恩,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所以陆恒心下决定,如有什么能为这渔家姑娘做的事情,他定然是要全力达成的。 没将珍珠的这段恩情还清,他也不会离开极东国。凡人寿命在陆恒这种寿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妖族比来,如同浮游般短暂。 还清她的恩情,不能想着等有机会再还。不然,或许只是眨眼的瞬间,珍珠就已化为一捧黄土。 如果这姑娘实在是太过无欲无求的话,这无尽东海上也有大把的秘境,不行就去秘境中探上一探,找点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灵药送予她。 保她一身安康,也算是勉强报恩了。 陆恒摸了摸空荡荡的储物袋,再度感慨自己这穷困潦倒的状态,到底怎么样才能结束。就方才那颗避尘珠,也是当初在浮华城买衣服的赠品。 换成当年,避尘珠这种小玩意,堂堂妖王怎么送得出手。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打扫海神庙了,还有贡品也得换了。”珍珠突然说到。 “海神?” “对啊,我们极东国可是受海神庇佑的国家。” “你们供奉海神?”陆恒又确认了一次。 “是的呀,现在在岛中央的庙里,还供奉着海神大人呢。还有小毛他祖爷爷,有一次出海,遇上大风浪被打翻了船,就是海神大人救了他。” 说着,珍珠有几分恼怒地皱了皱鼻子。 “不过,海神大人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现在很多岛上的人,都不信海神了。就只有我们这些岛上有海神庙的地方,还信奉海神。” “你相信海神真的存在吗?” 陆恒会有此一问,是因为神庙这种东西。在这乾元大陆上,几乎是不存在的。 之前画中世界里出现过山神庙,也是因为那个画中世界,是基于方文泽所读的一个话本构建而成。 在大陆之上,所有人信奉天道法则,信奉自身力量,但是没有信神的。 因为所有人都知晓,所谓的上界的神,其实是同自己一样的修行者罢了。人修、妖修、魔修、佛修,修至臻境,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众人皆有这样的希望。 自然不会有人去信奉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是无法踏入修行之道的普通人,也都知晓这些事。并且,即使是自己无缘问道,子孙后代中说不定也会出现身具灵根之人,最终踏上修行大道。 在这极东国,居然会出现神庙这种东西,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当然了。”珍珠有些恼怒地站起来,“你不会也同那些人一般,对海神大人嗤之以鼻吧?” 陆恒笑了笑:“不会,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为何能那么笃定,海神一定存在。” 珍珠说:“因为我们这些有海神面的岛,与其他岛的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 “我们的水性都比其他岛上的人好上许多。我们出海,打到的鱼也是最多最好的。” “能带我去看看海神庙吗?”陆恒见珍珠一脸骄傲,倒是对这神秘的海神,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说不定还能帮你做些活计。” 难道在这个世界,还真有风情信仰完全迥异之地?方才听珍珠话中,也透露出了极东国存在着修行门派之意,那为何这神秘海神,又能作为神被这些岛上居民所信仰? 珍珠很是爽快地答应了陆恒的请求,在她看来,海神是世界上最美好强大的。即使是陆恒不会信仰海神,让他见见美丽的海神大人,她也觉得很开心。 龟背岛形如其名,整个岛生得如同一只海龟的壳那样。岛的中央高高供起,比之边缘地带要高上不少。 海神庙,就位于中央地势最高的地方。 在这种海岛之上,可以利用的资源不算太多,但是海神庙的地板,却是有洁白石砖铺就。 据珍珠说,这些石块,皆是在采买之日,他们从主岛上运送过来的。 “给海神大人的,当然得是最好的东西。” 陆恒在珍珠的指引下,在门前脱了鞋子,冲干净脚后,才被允许进入海神庙的大殿中。 一见神龛之上的高大神像,陆恒就认出了其来历。 珍珠所言不假,这海神,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而非经传说和幻想构建出来的虚无缥缈之神祗。 因为,这海神,严格算来,是陆恒的同族。 妖族。 神龛之上的神像,人身鱼尾,指生利爪,分明就是鲛人。 鲛人,是妖族的一脉分支,生活在无尽东海之中。 这些海中妖族,同乾元大陆上的妖族来往甚少,至少在陆恒住在招摇山之时,都没有见过鲛人来访。 陆恒也仅是从妖王手札上知晓一些关于鲛人的信息,关于鲛人的长相,也是从其中得知。 鲛人的数量极少,又一直生活在无尽东海,远离大陆的地方。 在妖族中,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巴蛇虽为妖王,名义上统领此界所有妖族。但是对于海中妖族,实际上他是有些放而任之的。海中妖族本身就只有鲛人一脉,除去鲛人外,在这无尽东海中,其余皆是没有灵智的妖兽。 鲛人居于东海,行踪神秘,在妖王手札或是妖族典籍中,也只是粗略提过,鲛人居于深海之中,少与鹊山往来。 没想到在这极东国,竟是能看到鲛人的神像,还是作为海神出现的。 在大陆上,妖族向来是小儿止啼般的存在。但凡有人族小儿哭闹不休,那些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再哭,就有妖怪来把你吃掉!” 尤其是像妖王巴蛇这样的存在,在那些广为流传的神怪话本中,不知充当了多少次最后被英俊少侠一剑刺死的角色。 而这海妖一脉,却是成为神祗被岛上居民,诚心供奉。 陆恒不禁心生感慨,真是同妖不同命。现在恰好来到这鲛人生活的地方,等找到释空后,要不要尽下妖王的职责,去鲛人领地巡视一番。 “诶,你不是说要帮忙吗?还站在那发什么愣呢。” 珍珠的声音,把陆恒从胡思乱想中带了出来。 “来了。”陆恒应声,走了过去。 珍珠性子直爽,使唤起陆恒来,丝毫不客气。岛上的青壮劳力,大多去了主岛那边讨生活,如今逮着陆恒这么个青年男子,珍珠自然是将平日里积累下来的些需要力气的活都交予对方去干。 陆恒本就是个随意的人,自是一一应承下来。 他在翻开大殿前面,损耗地那块巨型石板之时,却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在这海神庙的石板之下,铭刻了阵法。 第42章 陆恒只粗略看了几眼, 一时之间也不知这是什么铭文。这块石板下的铭文本就只有一角, 要判断其功用几乎不可能。 这些铭文也没有做什么隐藏,就这么直接刻在石板下的。 “咦?你在看什么呢?” 陆恒指了指地上的铭文:“这些图案, 是建海神庙的时候刻上去的吗?” 珍珠只是瞥了一眼:“哦,你说这些画儿啊,岛上很多地方都有, 不过好像海神庙这块最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了,建庙的时候, 我祖爷爷的祖爷爷都还没生呢!” 听闻珍珠说这阵法,铭刻在整个龟背岛上,陆恒也就留了个心眼, 将眼前这些铭文吩咐西瑞记录了下来。 虽说陆恒对这没有见过的阵法, 心中存在几分好奇, 但这毕竟是岛上居民的神庙。把此处的石板一一掀起看下面的铭文,实在是有失妥当。 陆恒便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专心帮珍珠修整起来。 两人很快就将神庙中的事物打理完毕, 离开之时,珍珠又邀请陆恒到村子里去看看。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珍珠在海滩捡了个外面来的人, 在极东国这种事情倒是不算少见, 便也没人。 现在陆恒醒了, 自然是要到村子里去打个招呼。尤其是过几日就是采买日, 届时还要乘村中村里人的船到主岛去。 珍珠的家,就在离海神庙不远的地方。珍珠的父母都在主岛那边谋生活,岛上只剩下她和祖母一同居住。 “阿婆, 我带陆大哥来看你了。” 还未进门,珍珠就扬声唤到。 “进来吧,不用客气。”珍珠回头,将小院的门一把推开。 陆恒才踏进院门,就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就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木制轮椅上,出现在屋子门口。 那吱呀吱呀的声音,便是她以手推木轮之时,发出的声影。 珍珠迎上前去,将她推到院中敞亮的地方:“唉,阿婆你急什么呢?小心又摔了!” “你这孩子,家中有客人来,当然得出来相迎。”老妪说到,“再说了,现在这木制轮椅我使得已经很是顺畅了,同自己走路没什么两样。” 陆恒见这位老妪面色红润,气息平稳有力,说话中气十足,完全是身体健康之貌,看来并非是因为病弱才需要借助轮椅行动。 珍珠同两人介绍一番后, “阿婆,这就是陆大哥。”珍珠介绍到,“陆大哥,这是我的祖母,按我们这地儿的风俗,你唤她一句阿婆就是。” 在之前同珍珠的交谈中,陆恒知道这龟背岛的岛民,是没有姓的。陆恒自是不方便直接唤珍珠祖母的名字,那叫上一句阿婆也算是最妥当的了。 “阿婆。”起码上千岁的妖王陆恒,这一句阿婆倒是叫得自然,“真是多谢你们救了在下一命。” 第45节 “是珍珠这孩子救的,那日她突然急急忙忙地从海滩那边回来,说捡到一个人。”阿婆顿了顿,“我本有心过去看看,但是在是行动不便,也只能把照顾伤员的方法口述教给珍珠。这孩子有些毛手毛脚的,今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颗心啊,总算是放回到肚子里了。” “不会,珍珠姑娘照看起人很是细心,”陆恒看了珍珠一眼,想起自己醒来之时,衣襟上的那些油渍。 珍珠听到陆恒这话,在阿婆看不到的角度,吐了吐舌头,又对陆恒做了个口型。 “够意思。” 三人寒暄几句,珍珠就提起过几日要带陆恒去主岛寻人的事情来。 一听到这事,阿婆就把大腿一拍。 “那你这孩子还待在这干嘛,赶紧去珊瑚家打个招呼啊,不早些过去,到时候没位置了看你怎么办。” 听到阿婆这么一说,珍珠恍然大悟,也顾不上其他,扯着陆恒就急急忙忙地往外冲。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阿婆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陆恒已经被珍珠扯得走出去几丈远。 珍珠这才松开陆恒的手,拍了拍胸口:“唉,阿婆还没习惯坐轮椅的日子,变得特别啰嗦。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随后,她又解释到。 “珊瑚家的船可不算太大,岛上又只有她家的船才能到主岛那边去,初一十五的时候,岛上要过去的人不少,不早些打招呼的话,说不定就坐不下了。” 珊瑚的家中,更靠近海滩。 珍珠领着陆恒,在珊瑚家打过招呼后,二人便一路走向海滩。 这一路行来,陆恒发现这渔村中,情形太过不对劲。村中所遇到的,那些年纪与珍珠的祖母相近的老者,皆是以轮椅代步。 并且观其体貌,大多都同珍珠祖母那样,身体健康,并非病弱之人。看他们动作利落的样子,似乎很是习惯以推车代替行走。 即使是上了年纪,腿脚不好,或是因为意外导致不能行走,也不会像这般,整个村子的老者,皆需要借助轮椅行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恒很自然就联想到了海神庙下面的那个阵法。 一旁的珍珠,或许是见陆恒目光一直落在那些老者身上,便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村子里的人怎么这么多腿脚不好的?” “抱歉,失礼了。” “没事,外面的人第一次来都这么觉得。” “这些老者可是因为受伤或是有什么疾病?”陆恒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替他们看看。” 珍珠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用的。不知有多少仙师都来看过,什么都没看出来,最后居然说是我们触怒天道,降下的惩罚。我们可是有海神大人庇佑的人,怎么可能,他们就是胡说八道。在我们这岛上的人都是这样,到了这把年纪,腿慢慢都不能行走。你别看我现在动作利索得很,以后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反正年纪大了也不能出海打渔了,能不能行走差别也不大。” “为何会这样?” “这也是极东国诅咒的一部分哦。”珍珠又来了兴致,“此前你不是问我为何不离开吗,其实岛上是有人曾经离开的,但是后面传来消息,说离开的那人,在三十来岁的时候,腿脚就不能行走了。在岛上生活的话,起码要五十来岁之后才会这样。” 陆恒眉头微皱:“整个极东国,都是如此?” 珍珠摇了摇头:“这倒不是,就我们这些岛上有海神庙的才会这样。其他岛上的人都觉得我们可怜,可是年轻的时候,打渔的本领他们可是比我们差远了。能出海到远方去不会迷失方向的,也只有我们这几个岛的人。“ “这就叫……”珍珠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 “有得必有失?” “对啊!” 见岛上居民,对于此事都不甚在意,陆恒也便不再纠缠此事。当事人都已欣然接受,他自是也不好在探究太深。 再说,那个阵法,也不知究竟是有什么功效。如贸然破坏,反而让这小岛上的居民,失去他们的天赋,也不见得是好事。 *** 接下来的数天,陆恒没有再离开海滩,而是打坐蕴养体内妖丹。 这天夜里,陆恒站在海滩礁石之上,眺望这远方的大海。 明日,就是十五了。陆恒对于这弥漫在极东国的神秘雾气,心中十分好奇,特别是这雾气或许还涉及到久未出现的海中妖族鲛人。 今夜里他便没有打算睡觉,而是待在海边等待着,神识时刻关注着那些白色雾气。 子时一过。 那浓稠如实质的雾气,突然开始慢慢融海水之中,像是海水中有一张巨大贪婪的嘴,将这些如同纱幔一般的白雾悉数吞入腹中。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白雾就被一扫而空。 海面之上就再无其他遮挡,明晃晃的月光肆无忌惮的倾泻在海面之上,这极东国的大海,终于变得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见此异状。 陆恒下意识地将神识探入海中,想去看看这些雾气的去向。不想,这些诡异的白雾,根本就不是融入海水中,而是就层层叠叠地潜伏在海面下不远的地方。 陆恒的神识一碰触到这些雾气,就觉得一阵刺痛,竟是被吞噬了少许。 看来接触到海水之后,这些雾气竟是威力更甚,在空中的时候,还只是阻碍神识查探。进入海面后,居然还会对探入的神识进行反击。 他立刻就将神识收了回来,这雾气太过奇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主人,我可以帮你查些资料的。” 陆恒识海中,突然响起西瑞的声音。 大概是方才神识遭受攻击,同陆恒神魂相通的器灵自是有所感觉,变主动从休眠中醒了过来。 经他提醒,陆恒这才想起,现在自己修为恢复不少,西瑞也不像此前那样动不动就要电量告急了。 “行,以鲛人为关键字搜索看看。” 【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那日我在无尽东海寻一秘境,忽见一绝世佳人出现在白雾之中,身披轻纱,歌声美妙,闻之令人不是今夕何夕。可惜待我回过神来,佳人已不在见,可惜可惜。想必,那就是鲛人吧。】 【楼主错过了一个亿的灵石,据说鲛人珠其中蕴含的灵气可是能媲美天阶灵石,你居然就这么把她放跑了?】 【楼上其心可诛,鲛人虽说生活在无尽东海,那也是妖族分支,囚禁妖族用以获利,小心妖族吃你全家。】 如此这般,各种形形色色的传言,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甚至连极东国这个名称,都没有提到过。 如珍珠所说,极东国同外界还是有些往来的,为何这个国度,在大陆之上甚至是天网之上,都从未有人提及。 第43章 这种情况, 几乎只会存在两种解释。 一是离开极东国的人, 都忘记了此地的存在。另一则是,要离开此地的人, 都会被下某种禁制,不能将关于极东国的消息透露出去。 其实奇异的情况,陆恒倒是能猜测出几分缘由来。鲛人这种妖族, 就像是怀抱金元宝出现在闹市的三岁孩童那般,没有自保之力却身负重宝。 他们的战力, 不算太强。 在海中,他们来去如风,行动迅捷, 且可以歌声惑人, 几乎没有人能捕捉得到鲛人的痕迹。 但在陆地上, 就没有太大优势,但凡是修为略强的修仙者,都能轻易抓捕他们。 尤其是鲛人珠的存在, 更是让他们价值连城。鲛人落泪,化而为珠。这颗珠子中的灵气, 比之天阶灵石更为纯粹。 但是, 这些珠子其实是鲛人的生命力化成, 每一滴泪珠, 消耗的都是鲛人的生命力。虽说鲛人的生命非常漫长,也经不起太大的消耗。 陆恒知道鲛人珠的存在是真实的,那是因为在妖王私库中, 有这么一小盒鲛人珠。 天道法则,总会为这种脆弱却又珍稀的妖族留下一条生路。或许,这极东国的这些奇特状况,便是天道对于鲛人的庇佑。 想到此处,陆恒决定自己在这极东国行事更加要万分小心。 之前那九九诛邪雷,就已经表明自己在天道那里是挂了号的,况且自己这具身体又是释空以逆天禁术早就,再行事莽撞触怒天道,那这次估计真是要尸骨无存。 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打在陆恒脸上,他眼睛微微一眯。这才发现,太阳已自海平线的那头伸起。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陆恒叹到,“还是先找人吧。” 自重生以来,他就有了这个毛病,遇事总是想得太多。或许这是那诡异的九九诛邪雷之后的后遗症吧。 原来想得太少,导致错付了信任,落得个身败名裂尸骨无存的下场,如今好不容易捡回条小命来。还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面,怎能不好好珍惜。 不过,陆恒毕竟修的是逍遥道,如今这极东国疑点重重,又没有什么头绪,多想也是无意。再说了,找到释空后,报了珍珠的救命之恩后,就赶紧离开这诡异地方。 自己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去揽事情上身。 不久之后,珍珠便自村子那边过来,领着陆恒上了珊瑚家的船。 上船之后,陆恒才知为何珍珠会说,只有他们这几个受海神庇佑的岛民,才敢到大海深处去打渔。 那掌舵的珊瑚,是为身材高挑的成年女子。自船从龟背岛上离开后,陆恒就没见她看过一眼罗盘这类定位之物。 即使是陆恒不熟悉这海上航行之事,他也知道,出海航行需以罗盘定位,且有固定航线。 在这茫茫大海中,若是擅自改变航向,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而珊瑚,却在航程过半之时,突然吆喝了一句。 “东边有一大群凤尾鱼,要不要去捞上一网子?“ “那敢情好啊!”珍珠第一个就跳起来响应,“凤尾鱼可是少见得很,赶紧过去捞上一网。海神大人庙里的石板,损耗了不少,刚好拿这些凤尾鱼换上一批。” 船上的岛民,悉数响应,没有一人流露出航线突然改变会导致找不到归路的担心来。听闻众人赞同,珊瑚便是毫不犹豫的一转舵,偏离原来航线,向着东方驶去。 陆恒见状,便向珍珠提出心中疑惑。 “你们是怎么知道远方有鱼群出现的?” “其实我也说不清,这就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有些人的这种感觉强,有些人则要弱些。 珍珠对着珊瑚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说到:“珊瑚的感知力是岛上最强的。所以才会由她来掌舵。我到现在,才隐约感觉到那凤尾鱼群的存在。” 不过珍珠又骄傲的比了比自己:”我也不差,只比珊瑚差上那么一点点。而且我比她还要小几岁呢!再过上几年,这掌舵的活,肯定就换我干了。” 陆恒笑了笑,赞赏到:“你肯定可以的。” 随后他又问到:“对于航海之事,我虽不甚精通,却也知道航线是依据风向和洋流而定。你们这样擅自改变航向,不担心会耽误太多时间才到达主岛吗?“ 毕竟据珍珠所说,这迷雾消失的时间只有一天。如果改变了航向,在今夜子时之前还没有到达主岛,岂不是要迷失在迷雾之中。 第46节 “安心啦,我们凭眼睛就可以观测洋流的方向,辨别出哪道洋流能送我们到达主岛上。”珍珠说,”这些都是海神大人的恩赐。” 果然,随后如同珍珠所说,这艘船捕捞到了那群凤尾鱼之后。珊瑚依旧是没有借助任何定位工具,单凭一双利眼,就将整船的人妥当送到主岛。 船在主岛王城码头靠岸的时候,才是晌午时分。 码头的脚夫前来帮忙卸货的时候,陆恒听当头那名健硕脚夫说到。 “珊瑚,你们今天怎么晚了这么多,害我输掉一顿午饭。” “一顿午饭算什么,我们可是大有收获,把你的兄弟都叫来,待会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陆恒二人并没有在码头多做耽搁,珍珠知道陆恒忧心同伴,同珊瑚她们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 反正采买一事也并不着急,这雾气到晚上就会再次出现。她们要回到龟背岛,也得等待十五日之后的月初。 这些往来于主岛和龟背岛上的居民,说来其实都有两个家。在这主岛之上,她们都有亲人在此谋生。 珍珠的父母便是如此,她带着陆恒,直接就奔向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 “现在阿爸阿妈应当都还在外面忙活,阿爸迎客楼当跑堂,那里消息灵通,打听你朋友的下落再合适不过了。” 迎客楼,是极东国王城最大的酒楼。人流如织,宾客满座。 此刻正是饭点,又是其余各岛到主岛上采买的日子。酒楼中的小二悉数忙得脚不着地,珍珠的父亲也不例外。 即使是他的闺女来了,也没有空闲来打个招呼。 最后还是陆恒摸了块灵石出来,要了个雅致厢房,随后点名要珍珠的父亲到厢房内伺候着,三人这才得空好好说话。 珍珠先是介绍一番,又同自己父亲说了陆恒的来历和来主岛的目的。 珍珠的父亲,一听陆恒来意,就立刻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最进还真有一个大消息,王上最宠爱的小儿子泉公子要成婚了,据说这位泉公子的成婚对象,就是他从海边救回来的。” “……,应该不会是他 ,我这同伴是男性。”陆恒摇头说到。 “没错啊,泉公子的成婚对象就是名男性。” “阿爸,我们极东国的人,不是不能同外人通婚的吗?”珍珠也觉得这事太过不靠谱。 “听说这名公子生得是丰神俊朗,周身风采让人见了都要不敢再多看一眼,怕要亵渎了这般天上来的人物。怪不得那眼睛向来长到顶上的泉公子,会一见倾心。”珍珠的父亲说得兴起,“听说王上本来是不同意的,后来泉公子闹绝食,才心软答应下来呢!” “……” 陆恒只觉得,眼前这人的每一个字自己都都能听懂,串联在一起后,却变成一个完全令人匪夷所思的意思。 “我想亲自去确认一下那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陆恒捏了捏眉心,”不知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可是王宫,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有本事能进得去。”珍珠的父亲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难道自己要潜入进去,但是想到这极东国的诡异情况,陆恒却有些犹豫。他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用神识一探。 没有料到的是,他的神识才一探出,就觉得一阵刺痛。 这个主岛之上,竟也是被那诡异白雾完全笼罩着。只是这白雾同海上的不同,几近透明,凭借肉眼根本无法辨别出来罢了。 怪不得这极东国的风土人情,同大陆之上完全不同。修仙门派势弱,而皇权甚强,看来修道之人,在这极东国,皆是受到不小的压制。 这边陆恒在沉思中,那边父女俩见状,便闲聊了几句。 “阿爸,我跟你说,这次来的时候,我们运气可好了,遇到一大群凤尾鱼呢!”珍珠说得眉飞色舞的,“上次捕到凤尾鱼,还是一年以前……” “凤尾鱼?” “是呀,阿爸你怎么这么吃惊。” “那正是太巧了,你这朋友不是想混进王宫里去看看吗?现在王宫里正在四处求凤尾鱼呢,你们把这批凤尾鱼献上去,说不定能得到个进王宫的机会。” 陆恒听到这对话,回过神来:“此法可行?这王宫禁地,能这般容易进去吗?” 珍珠的父亲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地儿的风俗,王宫虽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随便能进的,但是也不难。毕竟有不少人慕泉公子美名而来,拿出王宫内需要的东西,就为了见泉公子一面呢!” “……”陆恒沉默片刻,“所以我们的理由就是,慕泉公子美名,想要见他一面?” “没错,听说泉公子同他的未婚夫婿感情甚佳,向来形影不离,只要见到泉公子,还愁见不到他的未婚夫婿吗?” 敲定计划后,陆恒二人也是不再多做耽搁,直奔码头。陆恒掏空了家底,从珊瑚那里换来了全部的凤尾鱼,随后便将鱼送到了王宫设在外城的办事点。 果然,在听闻陆恒献鱼,只想求见泉公子一面的时候,那王宫管事没有任何的惊讶之情。 他只是微微点头:“可。泉公子今日正好得空。” 陆恒本还在疑惑,这王宫之内,如果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入,那安全如何保障。如遇到不轨之徒,那不是可以轻易混入。 之后,他的疑惑便悉数被解开,原来这见上泉公子一面,根本就不必进入王宫之内。 那管事只把陆恒二人带到宫墙之外的一处偏殿。 偏殿之中,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不知是用何物做成,光可鉴人。 管事走上前去,取下腰间玉牌,按上镜子边缘处的一处凹痕。 随即,镜子就亮了起来。镜中投射出的是一处花团锦簇的庭院,庭院中的凉亭内,有一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正在抚琴。白衣公子生得宛若天人,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完美。 这宛若天人的公子,大概就是传言中的泉公子了。 然而,陆恒的目光却是落在坐在白衣公子身侧那人。 那人坐在泉公子身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身边有泉公子这等天人之貌的人,他也丝毫没有被遮掩分毫风采。 一旁的珍珠,心中觉得这人真是太奇怪了。看也不看那美得不行的泉公子就算了,打扮更是奇怪。 此人身上披着同泉公子款式类似的外衣,里面却是一袭黑色锦袍。那锦袍破破烂烂的,同外面披着的华贵衣物格格不入,上面甚至能看出脏污之处,也不知这人为何依旧没有换下。 “释空。”陆恒低声叫到。 第44章 陆恒的声音很小, 那两个字几乎是含在口中, 一旁的珍珠和王宫总管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镜子那边,泉公子信手弹了几下, 随后又停了下来,对着释空说了句什么。 从这两人交谈之中,或许能知晓如今释空究竟是何情况, 想到此处,陆恒开口对管事说到:“我可能有幸一听泉公子的仙乐?” “这可不成, 见到泉公子已是你的荣幸。”管事连连摆头,一脸为难。 陆恒却不是没有江湖经验之人。眼前这管事,虽说嘴上拒绝, 一脸为难的样子, 眼神却是不住的向着陆恒腰间瞥去。 其中的意思, 很是明了。 陆恒心领神会,伸手在几近空空如也的乾坤袋里摸了又摸,最后终于还是在角落里抠出块灵石来。他走上前去, 悄悄给管事。 “在下仰慕泉公子已久,劳烦您通融一下。” “唉, 你远道而来, 又这般诚心, 那我就破例一次。” 管事走到镜子面前去, 不知做了些什么。随后,便有声音从那边传出。 这边才有声音出来,陆恒就见泉公子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呀,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珍珠捂住嘴巴,一脸惊慌,觉得自己几人现在做的事情似乎不太正大光明。 管事开口说到:“这些事情,没有王上的允许,我们这些当差的,怎么敢私底下干。至于泉公子,自然也是知晓的,莫慌。” 果然,泉公子只是看了一眼后,就不甚在意的移开了视线。 不过他也没再继续同释空交谈,而是将手放回琴上,继续弹奏起来。 一曲抚罢,泉公子收回手来,看着身边那人温和一笑:“我沏茶给你喝可好?这可是极东国的才有的灵茶,或许比不上大陆之上的珍品,尝尝鲜也好。” “……” 他并不在意对方没有回应,说罢便起身走到一侧矮几之旁坐下,开始沏茶。 矮几为紫檀木雕刻而成,茶具则为灵玉雕成,圆润剔透,小火炉上的水已经沸腾,冒出袅袅白气来。 而泉公子的手,比之灵玉也不逊色分毫。只见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沏茶之时也是飘飘乎仙气氤氲的样子,如同方才抚琴那般美妙。 片刻之后,澄澈茶水落于玉杯之中,修长手指端起茶水,送到身侧那人眼前。 好一派浓情蜜意的样子,只是另一人看起来却是不太配合,他只是垂眸看了看泉公子递到他眼前的茶水。 随后又是将目光移开了去,依旧是看着前方。 泉公子却也是不恼,嘴角甚至露出略带宠溺的笑容来:“不喜欢吗?无事,我唤人去求购凤尾鱼了,听说已经有了收获。这鱼肉质鲜嫩,用来熬汤最佳,并且还蕴含大海之灵气,对你……” 镜中画面渐渐淡去,泉公子的话也戛然而止。 “二位,时间到了,请。”王宫管事对着门口处,示意到。 离开偏殿之后,珍珠才从那种气氛中有些缓过神来,毕竟镜中二人皆若天人那般, “陆大哥,那个肯定就是你朋友对吧?” “哦?为何这么说?” “我觉得那个黑衣人的长相气度,肯定就是你的朋友。向你们这样生得好看的人,肯定是同伴啦!” 陆恒又是被珍珠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心中的一丝烦闷感终是烟消云散。 他发现但凡涉及到释空的事情,自己总是有失理智。方才见镜中那番景象,他心中第一时间竟是冒出怒火来,甚至还有些无理地想着。 自己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四处寻人,你竟然佳人在侧乐不思蜀,连信息都不回上一条。 如今想来,刚才镜中的影像不对劲的地方实在太多。 至始至终,释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况且释空内心里虽是无欲无求,但表面上待人却是有礼温和,旁人都看不出此人实则难以接近。 方才他数次无视那个泉公子,对方将茶水送到他眼前,都没有接过去,这并不像是他平日的行事作风。 “陆大哥,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直接想办法让人带个信进去。就说泉公子未婚夫婿的朋友来找他了。” 陆恒被珍珠这话又是一噎,有些忍不住说到:“未婚夫婿这事,应当是谬传。我那朋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同泉公子成婚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那泉公子可是美得我都看呆了呢。”珍珠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不解。 “当然,我不是说陆大哥你长得不好看,在海滩捡到你的时候,我也看呆了。呆的时间,比看泉公子还要久。不过,这泉公子总是让人止不住的怜惜。刚才泉公子皱眉之时,我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只想将全世界的东西送到他的眼前,只要他对我笑上一笑。” “珍珠,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吗?” 第47节 “女孩子怎么了,即使是女子我也想把那泉公子楼到怀里好好疼惜一番。”珍珠反驳,“陆大哥你就不同了,虽然好看,但是我不会想把你搂进怀疼惜。只会觉得,真好看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陆恒看了看身材娇小,才过自己肩头的珍珠,脑中浮现出对方把自己搂在怀里痛惜的模样,不由得浑身恶寒。 他决定赶紧把话题带开,不能再让眼前这姑娘如此自由发挥下去了:”我这朋友,乃是一位佛修,不沾红尘因果,自然也不会有娶妻生子一说。” “出家?”珍珠想了想,“是话本上所说的,吃斋念佛的那种大和尚?” “虽说有些不同,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难怪你说他不可能同泉公子有什么纠葛,真是可惜……”珍珠脸上露出些遗憾神色来。 【主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憋着真是有些难受。】 西瑞不知为何,突然在陆恒神识中开口说到。 【说吧。】对于自己的这个器灵,陆恒很是宽容。 【如今这事儿,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难道西瑞这边有什么线索,陆恒心中一凛。 【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 西瑞刚说完的时候,陆恒还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 《西游记》女儿国篇,这器灵是在暗示自己是猴哥吗? 【我是猴哥,你就是八戒了。呆子,退下休眠去。】 捣乱的西瑞,乖乖下去休眠。 陆恒就听珍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陆恒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办法先同他联系上再说。” *** 陆恒同释空联系的办法,简单又粗暴。 那便是夜探王宫,此举也是出于无奈。发到对方联络玉圭中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又不能动用神识,那边只能用这种最为原始的办法。 虽说在这王城之内,有那诡异雾气存在,陆恒不敢擅自动用灵气。 此前也曾说过,其实他拳脚功夫还算不错。灵气不能外放,那在体内经脉内循环,激发肉体潜力,便能如同武林高手一般飞檐走壁。 再退一万步说,如果王宫内戒备太过森严,无法以人形潜入的话。那就化成原形潜入,毕竟一条黑色的蛇在夜里还是很难被发现的。 一切事情都如同陆恒所预想中的那般顺利,为了避免传言中同释空形影不离的泉公子,陆恒还特地挑了午夜时分才潜入。 夜色已深。 陆恒一翻过宫墙,就随着眉心精血的指引,一路寻了过去。 涌泉殿。 释空此刻竟是就住在泉公子殿中,未婚夫夫之间,不需要避嫌的吗。陆恒心中不由自主的吐槽到。 好在泉公子受宠异常,涌泉殿占地颇大,释空所居之处距离戒备森严的主殿尚有一段距离。 陆恒也不用担心会轻易被旁人发现。他侧身隐藏在墙角阴影之处,确定四下无人后,便直接推开门,悄然闪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内间床上躺着一人,正是在传送阵法中同陆恒意外失散的释空。 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已是陷入沉睡之中。 陆恒轻巧靠近床边,想先替释空看看伤势如何,再做打算。 不想,他才走到床边,躺在床上那人,猛地就睁开眼睛。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只余一室寂静。 “释空,真是好久不见。”陆恒打破沉默。 释空却似被陆恒的话惊醒,从床上一跃而下。 陆恒尚未开口,却见对方摆出了防备的姿态,脸上也带着几分警惕之色。 “你不认识我了?”陆恒不可置信地说到。 不会这么狗血吧,修行之人,怎么会失忆。 “陆恒,你将我伤重至此还不够,这是要赶尽杀绝?”释空终于开口。 然而,这话却让陆恒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他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目光毫无焦点,整个人似乎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 陆恒突然福至心灵,说到:“我不是陆恒,我是小九。” “小九?小九就是陆恒,小九又跟陆恒不同。”释空这般说着,紧绷的身体却是放松下来,坐在了床沿。 陆恒见状,慢慢靠近,见对方依旧是乖乖坐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 “我替你看看伤势是怎么回事?”陆恒在释空身旁坐下,温声说道。 释空把手腕伸了出来,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目无焦点。 一探之下,陆恒算是知道对方这状况究竟是为何。 在释空气海之内那朵半枯的金色千瓣莲,竟是退化成莲子状态,内里灵气涌动,似乎是在自我愈合。 虽释空所修的不知是什么神通,陆恒也从他气海内的状况推断出一二来。 大概是神魂损伤太过严重,触发他所修功法,千瓣莲退化成莲子,再重新休养生息孕育出金色莲花来。 而他的神魂,此刻应当就在这莲子之中蕴养。只余下一丝本能,操控着外面的躯壳。 所以,此人现在完全只是在以本能行事。 第45章 现下这种情况, 陆恒也帮不上对方什么忙。他不并不太了解释空这修行的是何种神通, 如贸然相助,就怕会弄巧成拙。 如今之际, 也只能静待释空自己恢复了。 想到此处,陆恒神识自释空气海之中退出。 眼前这人坐在床侧,除去目光没有焦距外, 倒是看不出太多端倪来。只是想到现在操控他身体的,只余下一丝本能, 陆恒不免有些心生感慨。 方才见到恢复妖王容貌的自己,释空的本能第一时间竟是防备。可见当初自己同他关系有多么水火不容。 才会让他本能的认为,只要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 便是要动手。 其实现在仔细想来, 陆恒也有些疑惑, 自己同释空之间怎么会闹得如同有生死之仇一般,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动起手来。 陆恒细细回想一番,觉得自己似乎要负的责任更大。 因为除去起先几次, 到后面先动手的,都是自己。在之后的那数次交手中, 都是陆恒先动手, 释空起先都只是消极抵抗。但两人实力相仿, 陆恒从来又不会留什么情面, 打着打着,释空也只得认真起来。 像他们这种等阶又势均力敌的强者,一旦双方皆使出全力交手, 便是难以控制,最后总会打得不可开交,以一人受伤或是两败俱伤结束。 如此往复,仇怨便是越积越深,或者说,是陆恒单方面的仇怨越积越深。要不是后来因九九诛邪雷之后,陆恒换了个身份,两人最终怕是终有一天,会有一人死在另一人手上。 而以释空现在做的事情来看,死去的那人,估计只会是他。想到此处,陆恒心中生出无尽庆辛之意来,甚至有些感谢那场差点把他劈得烟消云散的雷劫来。 不过,后面的事情,责任在于陆恒。起初的几次,却是释空先动手的。 释空虽出自对于妖族向来不太友好的梵音寺,但他却并非那些主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极端人修。 当时第一次见面,陆恒仅是同他交谈了几句,释空却是突然动手了。这到底是何缘故,陆恒至今没办法想出个所以然来。 陆恒看了一眼释空,开口问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同小九,是陆恒。” 释空依旧是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陆恒却知道对方听了进去。 “鳞片。” “鳞片?”陆恒一听,便知对方说的大概就是那片逆鳞之事。 虽说这并非是他想要闻的事情,现在释空提起,自己便恰好是知晓一下当初的来龙去脉。 “我为何为将逆鳞赠予你?” 释空却是不再开口。想来也是,此刻他只余一丝本能,却没有理智和太多的记忆,也不会有能力将之前的事情悉数道出。 陆恒却是回忆起自己同释空的第一次见面起来。 当时自己才穿到这乾元大陆上不久,为了避免露出什么马脚,很长一段时间都留在招摇山上,对外宣称自己闭死关。待到将妖王私库中的所有典籍之类和他那几大书架的妖王手札,翻了个遍,才有勇气在人前露面。 手札之中,重点写了关于人修那边的几个顶尖宗门。其余宗门同妖族之间的摩擦算是在正常范围内,平日里都是进水不犯河水。 偶尔发生争抢打斗,皆是因为抢夺资源法宝之类的事情,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唯独是梵音寺这个门派,同妖族之间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梵音寺中,专门建有一个锁妖塔。 除去一部分作恶多端满手血腥,即使是在妖族中也要被清理门户的恶妖之外。 其中有些妖族却是修行正道,仅因为同人族成婚,生下混血的半妖,就被梵音寺的和尚抓去。被冠上迷惑人族,混乱血统,图谋不轨之类的罪名被压入锁妖塔下。 锁妖塔的存在,妖王对此一直心中不满。 只是因为梵音寺在人修之中地位超然,如是擅自动了这锁妖塔,怕是要导致妖族和人修的大战。一旦引发战争,便是生灵涂炭伏尸千里,即使是妖王也担不起这其中的罪孽。 锁妖塔存在于乾元大陆之上数万年,虽说有些无辜妖族被压,但更多的是化解不少恶妖的戾气,功大于过。 天道才会一直容忍此塔存在。 当时,便是因为妖王手札中的这些描述,陆恒心中对于这个梵音寺的看法,就有个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 大概就是,梵音寺之人皆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极端种族主义者,类似白蛇传中的法海那样。 后来,陆恒初次离开鹊山之时,初见释空之时,便是他出手收了妖族的一幕。 陆恒见此人乃是梵音寺众人,便上前问多几句。没有料到,释空却是突然动起手来。当时陆恒空有修为,却是刚从和平的现代世界穿越而来,根本就不熟悉厮杀打斗之事。 没走几招。陆恒差点被释空拿下,使了神通才跑掉。至此,他便觉得这和尚肯定就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极端之辈。 第48节 不过现在也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陆恒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把释空带走,两人找一个安全的岛,设下阵法等他伤势痊愈,恢复神智。 至于泉公子这边,释空现在没有神智,什么婚约之类的自然是对方一厢情愿。 婚姻大事,肯定是要以双方意愿为准,陆恒准备留下一封信,解释缘由。待到释空恢复神智后,再回来商量如何报这泉公子的救命之恩。 不过以身相许这种只该存在于话本中的事情,自是不可能之事。 陆恒这边计划得周全,第一步却是折在了释空身上。 “释空,跟我走。” 释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为何?可是因为同泉公子救命恩情的这段因果?”陆恒猜测到。 他便将自己的打算,悉数告知对方。 不想,释空却依旧只是摇头,不肯离开。 陆恒再问是为何,他也不吭声。陆恒最终只能放弃,留在此处,大概也是出于本能驱使。 那只能自己在这王宫旁找个地儿先住下,然后每天夜里进来看看释空伤势的进展了。 想到此处,陆恒便说:“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他才起身踏出一步,手就被释空扯住。 陆恒回身,见释空面无表情,手下力道却是极大,把他的手攥得有些生疼。想到现在的释空只有本能,大概是以为自己要丢下他不管,才会有这般举动,于是陆恒开口解释到。 “我明日再来,你在此处等我。” 不料,这句话才出口,就见释空就如同受到什么刺激一般,脸上神色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恒半晌。突然暴起发难,一把就把陆恒按倒在床铺上。 “你……” 陆恒话未说完,就被释空塞到床榻内侧,随后又被按在他的怀中。 释空身材健壮,陆恒的鼻子猛地撞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一阵酸意升腾而上,差点痛出泪花来。 陆恒缓了半晌,才把这有失威严的泪花压了下去。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禁锢在释空怀中,压得死死地,竟是分毫都动弹不得。 而罪魁祸首,似乎已经入睡。 “……”陆恒听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陷入沉默。 他试图动了动手脚,却被对方更加用力的压向胸口。 这人不是睡着了吗,陆恒一阵无语,为了拯救自己无辜的鼻子,他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抵抗。 等释空熟睡后,再想办法走吧,陆恒心中这么想到。 此刻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听着释空胸腔中,强劲而有规律的心跳声,陆恒心中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定。 此前在金乌城中,一事接着一事。到这极东国之后,虽说没了性命之危。却又同释空失散,且发现自己的身体可能竟是释空已禁术炼制,心中思绪繁杂,压力甚大。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如同一张绷紧的弓那般,实在太过疲劳。 这一放松,陆恒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涌泉殿的宫女,起得都很早。负责伺候那位公子的朝露,是涌泉殿起得最早的人。 那位公子性子古怪,入夜之后,就不许人靠近他所居小院中。朝露便只得宿在其他地方,一到天亮就赶过去伺候。 天才蒙蒙亮,她就沿着小路急步赶完涌泉殿。 其实她过去也只是做些扫洒工作而已,顺便看看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往常,这位公子起得都很早,每日朝露到的时候,他已在院中打坐。 今日,却有些不同。小院中,公子居住房间的房门,竟是依旧严严实实地掩着。 “公子?公子?”朝露站在门口,轻声唤到。 没有回应。 朝露贴在门口,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公子不会是生病了吧,想到泉公子对此人的重视程度,朝露也顾不上太多,推门就闯了进去。 她急切的步伐,突然停住了。 内间床榻之上,有人。 公子确实没有起身。然而,床榻上的人,不止一个。 朝露只看见,就连泉公子也不能近身的那位公子,正紧紧搂着另一人,将那人牢牢护在床榻内侧。 两人四肢纠缠,抱在一块睡得正香。 那人的脸被按在他的胸口出,看不清什么模样。铺陈在枕上的长发如同上好的锦缎那般泛着光泽,还有自黑发间露出的白皙如玉的肌肤。 陆恒只觉得床边似乎有动静,他睁开眼睛,便看到有人站在床边。 自己竟是沉睡到这种地步,竟是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陆恒一惊,半坐起身来。 “……” “……" 床上的陆恒同站在床边的朝露,四目相对。 朝露连退数步,捂着自己的嘴。 他正想开口,对面前这宫女打扮的少女说些什么,却又被释空一把拖了回去,按在怀中。 好不容易挣脱对方桎梏,陆恒只见到那宫女仓皇失措奔出门去的背影。 等等,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恒他耳力极佳,只听到那少女出门之际,口中还喃喃自语到。 “怎么办,怎么办,泉公子的未婚夫婿偷人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第46章 陆恒总算自床榻之上翻下, 急追几步, 在门口处止住了步伐。那少女明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柔柔弱弱的样子, 脚程却是这么快。 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陆恒只觉得心中无奈万分。 这姑娘,也不知是怎么看走了眼, 自己穿了一身的夜行衣,突然出现在王宫之内。再怎么样也是惊声高呼一句:“有刺客!“ 怎么会是偷人? 为潜入王城之中, 陆恒自城中买了黑色衣物,充当夜行衣。因囊中羞涩,便买了最便宜的那种, 想着反正就穿这么一次, 也够用。 现在时候尚早, 天光微凉,风凉。 陆恒虽说是妖,并不惧寒凉, 此刻却觉得身上有些凉意袭来。他这才想起来低头一看,方知那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是为何。 自己身上哪是充当黑色衣物的夜行衣, 分明只穿了单薄中衣, 这中衣上不知为何还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陆恒回想一下, 大致推测出这中衣是何时被撕破的。 昨日夜里, 被释空按在床榻上之后,两人一番纠缠。这临时买来,价廉物并不美的黑衣,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连同里面的中衣一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现在陆恒半边肩膀露在外面,脚上的鞋袜也不知也不知去处,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他再一抓自己的头发,发现发髻早已散开,披头散发的。 此刻释空也从里间走了出来,身上黑袍不知何时已经脱去,只着内衫。 “……” 这种情形,设身处地想之,自己要是那个旁观者。要说床上这两人没做些什么,陆恒也是不会相信的。 “你为何把外袍脱了?”陆恒记得昨夜释空明明是合衣躺在床上的,直至把自己按倒之时,都还穿着那黑色锦袍。怎的一觉醒来,他身上外衣就不知去向。 难道真是自己干的?陆恒甚至开始怀疑自我。 自金乌城中,喝了包不食以蛇胆为原料,辅以众生七情六欲酿造的酒后。陆恒就觉得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太对劲,那些逼真地如同亲身经历的梦,已经开始让他怀疑自己的神魂究竟是来自何处。 虽说现在没有喝那酒,但妖躯内的那颗蛇胆,可是在那阵法中作为阵眼待了漫长的岁月,也不知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异。 夜里多梦就算了,万一还梦游的话,那可就有些麻烦。 “你说,腥。” 这类简单的问题,释空倒是有问必答。 陆恒捏了捏眉心,恍惚之中,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半夜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又一直被按在释空胸口,呼吸之间全是释空身上的气息。 那袭锦袍,在金乌城中就不知沾上多少自他身上流出的鲜血,虽说修行之人,血液中没有任何杂质,时间在长也不会发臭。但血液的腥甜味道,在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可以清晰闻得到的。 所以陆恒在朦胧之中,抱怨了一句就继续睡了过去。他的本意是想让释空把自己放开,没想到释空竟是直接除去了外衣。 这人不仅脱了自己的衣服,顺道还把我的鞋袜外衣扒拉了个干净?然后又躺回去把自己禁锢在胸口睡了整个晚上。陆恒简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睡觉要脱去外衣,这是本能行事,真是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余地。 两人这副模样,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加之睡在一张床上,方才那宫女的误会着实怪不得对方。 陆恒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捏了捏眉心,试图从这不堪回首的清晨乱象中,理出点思路来。 在金乌城中,差点就成为包不食的点心之时,陆恒都没有现在的这种狼狈之感。 事情既已被发现,陆恒也不能没有义气得丢下释空跑路。如今他这神志不清的模样,说不定真要被安上一个偷人,啊呸,图谋不轨的名头。 想到此处,陆恒只得先把自己打理好,如是等到泉公子带来人赶来,自己二人还是这副模样,那可这要百口莫辩。 陆恒走回到内间,捡起被随意丢在角落的衣服一看。这外衣破损比中衣还要严重,根本就不能再穿。 他只得在屋子里四下翻找一番,见此前释空搭在一旁的外衣。正是此前在镜中所见,搭在释空肩头,式样同泉公子身上类似的衣物。 向来是泉公子为释空添置的,反正释空似乎也不愿穿这衣衫,那自己借来一用便是。 如今陆恒是成年体态,身高与释空相仿,只是略微要单薄些许,要穿这衣衫也不会太过不合身。 想到此处,他抬手拿起就要穿上,却被身后伸来一只手,将那衣物拿走。 第49节 陆恒回身,见释空手中抓着那身白色衣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衣衫破成那样,借来一穿。”陆恒对着地上破衣示意一下,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便挑了挑眉,”怎么,不舍得啊?“ 释空没有回话,只是将那衣服随意旁边屏风上一搭。随即便在腰间储物袋一模,手上便出现一袭红色衣衫来。 陆恒见他手中红衣,觉得万分眼熟,接过一看。果然是在浮华城中所购的那身红衣,这身衣服他究竟是买了几套。 “这衣服我现在可穿不了……”陆恒知晓同现在的释空或许有些说不通,便抖开衣服往身上比试。 这衣服大小竟是恰好合适,如此的话,陆恒也不再纠结,直接将衣服穿上身。 其实他不算太喜欢红色,总觉得此颜色太过张扬,像他这种性格实质上有些宅的人。觉得黑色最是保险,之前那身灰扑扑的袍子也是不错,可惜现在的穿不下。 如今没有挑选余地,张扬惹眼也没有办法,先将眼前这情况对付过去再说。 “你也别傻站着,赶紧把衣服穿好,这般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释空此刻倒是听话,完全不似昨夜那般执拗不讲理。听陆恒开口,便拿起那身黑色锦袍穿上身。 陆恒见状,有些疑惑问道:“你既然能取出衣物,为何不把身上这破衣服给换了。你那黑衣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 见释空没有反应,陆恒只得无奈捏了个除尘术,将他衣物上的血污清除,至于衣服上的破损之处,反正也不算太过厉害。 那宫女的脚程果然很快,陆恒二人才将自己打理整齐,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随后便停在了,却没有再进来。 随后便听到院中有人开口,声音清澈如同山间泉水般,正是那泉公子的声音。 泉公子依旧穿了一身白衣,站在院中。他向来带些笑意的唇角,如今扯得平直。 他心情不佳,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怒意。毕竟一大清早,就听侍女前来禀报,说自己的未婚夫婿屋中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好像是他的友人。 虽说侍女说得有些磕磕巴巴语焉不详,但是从她纠结的神色来看,泉公子就知道,情况肯定不仅仅是在屋里发现那人的朋友这么简单。 深更半夜,引人遐想。 于是他没通知什么侍卫之类,只带了既明心腹就赶了过来。毕竟以他美名,未婚夫婿尚未成婚就同他人鬼混,传出去叫他颜面何在。 况且,那人不是普通人,他的朋友也定然不是常人,带再多的侍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泉公子觉得自己真是修养极佳,见到眼前房门紧闭,也只是定了定心神,随后朗声说到:“屋内可是友人来访,我这主人,招待不周,请见谅。” 吱呀一声,紧闭房门总算是打开了。 两道人影出现在房门之后。 泉公子却是一愣,心中那些怒意,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站在门口的那男子,一身张扬热烈的红衣。 红色,并不是一个好驾驭的颜色。着红衣之人,容貌不足,会被红色所压。容貌精致,却又容易失之媚俗。 眼前这着红衣之人,却是周身上下找不出半丝可以诟病之处。长眉入鬓,目若点星,然而精致容貌并不是此人能压住这身张扬红衣的原因。 能把这红色穿得如此不同寻常,皆因他周身的闲适逍遥之意,像是整个世间,都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记挂心上。 这样的人物,大概不知有多少人会想在他的眼中心上,留下那么丝毫的痕迹,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陆恒也在打量这眼前的白衣公子,不过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这泉公子一出现,陆恒就知道释空执意留在此处的原因的。 巴蛇的气息。 只是泉公子身上的气息极淡,所以巴蛇妖躯应该不是被他化入体内或是带在了身上,应该是经常接触的缘故。 只是不知,会出现在这神秘极东国的,又是哪一个部分,又怎么会来到这少与外界来往的国度。 “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陆恒有些惊异于这泉公子的友好,不过对方情绪平和,那沟通起来也是方便。 他回答到:“免贵姓陆,家中行九。” “陆公子,请问你是?” “我是释空的朋友。” “啊,原来他的名讳是释空,我竟是至今天才知道。他话极少,除去必要的话,连名字都不愿告知我呢。”泉公子面带笑意,完全没有丝毫不悦。 “释空同我意外失散,还是多谢泉公子救他回来。”陆恒并没有说释空是因为神魂受伤,才会导致现在这种情况。 此间情况不明,还是不要透露太多才好,就让泉公子以为释空是个性格古怪不好接触之人更好。 站在后方的朝露,偷偷抬眼看了看那边交谈的两人,竟是觉得氛围极佳,颇有些和乐融融相见恨晚之意。 作为泉公子的心腹侍女,她看出几分端倪,心中冒出一个猜测来。 泉公子他,不会想一次娶两位夫婿吧? 第47章 朝露越看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 在此前把那位黑衣公子救回来的时候, 泉公子也是这般模样。 如春风拂面般,和蔼可亲, 笑意盈盈的。 她跟在泉公子身边有好几年了,公子此人生得俊秀温雅,看似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实则私底下根本不是这个性子。 就连王上,泉公子向来都是漠然以待, 从未见他向其他王宫中的公子那样,对他们的父王献媚讨好。相反的,却是王上对泉公子称得上是千依百顺。 不过, 在她们这些心腹手下面前, 泉公子却又是另一幅模样。 不过不管是那般模样, 都不是眼前这种温柔可亲的样子。 朝露又悄悄看了眼那端站着的三人,皆是风采卓然,只是站在那处, 便看似同他们这些人截然不同。 她甚至觉得那穿着黑袍红衣的二人,气势之上甚至有有些隐约压过泉公子之势。她不由得心中有些为自家公子担忧起来, 这样的两个人物, 应当不会是能共事一夫的吧。 再者, 她又想起方才自己意外之下看到的那一幕, 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位红衣公子所称,仅是朋友那般简单。 如果只是朋友, 睡觉的时候怎么会抱成一团。朝露心中担忧之意更甚,总觉得自己公子要被这二人欺骗了感情,待到离开时候,自己还是得把早间看到的情况说得再详细些。 这边几句寒暄过后。 陆恒觉得自己突然出现在这涌泉殿中,确实太过失礼。他本只打算悄然潜入,随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不惊扰这宫中的任何人。 如今情况有变,涌泉殿的主人就站在自己眼前,虽说对方很是善解人意。 对于陆恒突然出现在此处,用了一句友人来访,便将尴尬悉数化解,之后也没有多问上一句。 这反而让陆恒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他便开口说到:“泉公子,此事说来,我做得确实极为不妥。” 泉公子却是微微笑道:“此话先不说,现在我们站在这院中交谈,也不是合适之地。我那殿中,已备好早膳,不如我们移步过去?” 陆恒一想,倒也觉得不错,他同释空乃是修行之人,行事随意不讲究什么虚礼。这泉公子却是人间富贵公子,不像自二人这么随意。 客随主便,陆恒便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到泉公子殿中用餐。 餐桌之上,也不方便交谈太多。 直至用膳完毕,宫女奉上茶来,陆恒才得了机会将方才的话说完。 “泉公子,我同释空并非这极东国之人。” “这事我自然知晓,以你们的打扮气质,一看便知。” “我同他在一处秘境之中遭遇强敌,慌乱之下误闯上古传送阵法。我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同释空失散……“ 陆恒将自己同释空来到此地的经历,真真假假地说了一番。他觉得自己说得着实在理,这番理由一经说出,泉公子应当就不会追究太多。 这极东国民风淳朴,即使是王室之中,规矩也不算严苛。 方才陆恒观察泉公子同侍女的相处就能看出一二来,自己这番说辞,定然能说服对方。说不定还能借机打探一下外间传言的婚约一事究竟是为何。 一旁随侍的朝露心中却是想到,果真如此,这两人如此情真意切,肯定是生死相许的一对爱侣,我绝对不能让公子被骗。 她才刚这么想到,突然就听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来。 “我同释空情谊深厚,此前也常抵足而眠,此次遭难重逢,昨日一时忘情。早上惊着朝露姑娘了,着实是过意不去。” 陆恒又对站在后方的朝露,拱手以示歉意。 泉公子摆摆手:“此事不算什么,释空公子乃是我的未婚夫婿。你忧心他的安危寻来,我自是不会怪罪太多。” 他笑了笑,继续说到:”你既已经寻来,那便就在王宫之中安心住下。我同释空有婚约在身,你作为他的挚友,住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妥。“ 陆恒心中一动,果然外面所传未婚夫婿一事,并非虚言:“不知这婚约一事,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泉公子眉头微皱,唇角笑意消失:”此事乃是他亲口答应的,可不是我作假。” 陆恒心中觉得不对,释空就算是只余一丝本能行事,应当也不会轻易松口这婚约一事。只是这泉公子言之凿凿,眼神清明,也不像是在说谎。 “我并非此意。只是大陆那边,结道侣并非是这般简单的事情,所以心中存在些许疑惑,释空怎会如此急迫就决定了婚姻大事。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泉公子唇角又是浮起笑意来:“你怎样都不会冒犯到我。” 陆恒只觉对方语气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泉公子为人和蔼,相处起来颇为愉快。 他对着泉公子一笑:“既是他本人意愿,那我这当朋友的自是替他高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半月之后,便是极东国三十年一度的开雾之日。开雾之日持续月余,届时会有许多客商带来无数大陆之上的珍宝。”泉公子说到,“到时将婚事需要之物采购完毕,等这些闲杂离开,我便同他成婚。” 这么急,到时候释空的神魂损伤还不一定能痊愈,陆恒心中一惊。 “大陆之上的人,结道侣一事没那么简单,要有天道见证。且释空乃是宗门弟子,此事还得禀报宗门……”他垂死挣扎,试图拖延时间。 “这事好说,开雾之日我命人前往大陆上,设法通知他的师门即可。” “可等到释空师门派人前来,开雾之日已经结束了吧?“陆恒问到。 “有我在,不必担心此事,届时我亲自去迎接他师门中人进来便是。” 泉公子见陆恒面色有异,又补充到:“我知你肯定要返回大陆,到时我将你同他师门众人一同送出去便是。” 陆恒看了看泉公子,这神秘的泉公子,言下之意是他能在浓雾之中穿行自如?现在话已说到这个地步,陆恒也只得先应下来,如真的没有回转余地,届时自己就只能用武力解决。 泉公子的恩情,就只能等释空醒来后再行解决之法了。 想到此处,陆恒便起身同泉公子告辞,决定还是回去设法让释空尽快醒来才是上策。 那二人身影一消失在长廊尽头,跟在身后的朝露就止住了步伐。 第50节 她抿了抿唇,转身就又返回殿中。 “你不跟着过去看那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回来作甚?“泉公子歪在软塌之上,手中执一书册看得入神。 朝露行了一礼,满目坚定:“公子,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知您。” “哦?”泉公子见朝露这般模样,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来。 朝露便将自己早上所见之事,详细描述一番。即使是心中有些羞涩,她依旧着重描述那两人在床榻之上,衣衫不整手脚纠缠的模样。 “这事,我早就看出来了。”泉公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懒散靠了回去。 “啊?”朝露一愣。 “那个释空,平日里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方才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就一直黏在陆九身上,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要说这二人没有奸情……“ “公子,那您要同释空公子解除婚约吗?” “为何要解除,我好不容易才骗上手的。” “那他们之间有这等不可告人的关系。” “两人一并娶了就是。” “可是……” “反正到时候都是我的人,私底下如何我也懒得管。” “……” 虽说知道平日里泉公子同心腹相处之时,是这般不太正经的模样,朝露依旧是被自家公子这番言语震慑住了。 *** 这边回到小院中后,陆恒将门掩上,转身就把憋了一路的话问了出来。 “你同泉公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说这事是你同意了?“ “交换。” “交换?交换什么?什么东西值得让你用身体去换啊!”陆恒语气焦急。 “不知道。值得。” 陆恒一愣,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换的是什么东西,却又值得用自己去交换。 两人相处这么长段时间以来,陆恒可以算是非常了解此人,他略一思索,就想清楚的缘由。 释空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执着于找巴蛇妖躯。 那如今能让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换回的东西,自然就是泉公子手上的巴蛇妖躯所化灵物。 陆恒简直气结,这人只余本能之后,简直就是个傻子,竟是为了找东西,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许了出去。 “你好歹是个出家人,就算是只余本能,也不能用这事作为交换。”陆恒暴躁地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如今这情况,自己同释空根本就不占理。释空为泉公子所救,又是亲口答应了这婚约,难不成到时候真要做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动用武力。 陆恒回头,见释空没有表情的脸,心知此人落到这般田地,还全是因为自己。神魂受损,没了神智,如今连身体都要送出去了。 本能行事,不会如同有理智之时那般考虑良多,只会遵循心中执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意。 想到释空心中最重要的,是同自己有关的事情,陆恒就再气不下去。 他长叹一口气,说到:“你在这休息,我出去冷静下,想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陆恒双手负于身后,抬脚就出了屋子。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陆恒一回身,却发现释空跟在自己三步之内。 “你不好好打坐疗伤,跟着我作什么。” “不跟着,消失。” “你现在这情况,我能上哪去,怕是一转身你就被骗身骗心了。” 释空不再说话,却依旧是执拗地跟在陆恒身后。 陆恒便随他去了,在院中转了几圈,依旧是不知除了用强外还能怎么办。 正在此时,朝露走了进来。 “陆公子,外头有传信进来,说有个叫珍珠的女子说是来找人,说是泉公子未婚夫婿的朋友。外面侍卫不知您的存在,便把这女子扣押下来。” 珍珠!昨夜陆恒出门之际,告知珍珠自己天亮之前就会回来。她应该是觉得自己失手被擒,才傻乎乎地找上们来,想要为自己澄清。 陆恒此刻也顾不上这婚约之类的事情,便拜托朝露带自己去寻泉公子。 没想到,才出了小院之门,陆恒就见他要找的人,带着几名侍女迎面而来。 “听闻外面有你的朋友寻来?” 陆恒点头:“我正欲为了此事去寻你,那珍珠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此次擅闯也是忧心我的安危,可否通融一二?” 泉公子笑道:“那是自然,我同你一起前去,免得那些人无礼伤了你的朋友。” 事不宜迟,一行人赶去放人。 陆恒盯着前方泉公子的背影,心中却觉得这泉公子对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周到了。此事明明只需要他令人前去便可,没想到却要亲自陪自己过去放人。 前面那白衣公子,却是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对着他温柔一笑。 那笑容可谓是颠倒众生,美得令人心惊,陆恒却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这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他有些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然,陆恒觉得手上传来些许痛意,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释空攥在掌中,力道极大。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抓着手怕自己跑了这可以理解,用这么大力气作甚? 第48章 一踏入设在王宫门口的暖阁, 陆恒就看到珍珠坐在屋内桌旁。外间有侍卫看守, 她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委屈。 珍珠虽然冲动,却也聪慧机敏, 知道打出泉公子的名号,这才被客气请到此处,而非直接被压下去当成心怀不轨之徒严查。 见陆恒踏入, 珍珠眼睛一亮,就站起身来。 “陆大哥, 你没事吧?” “真是抱歉,昨夜发生的事太多,我竟是一时忘记通知你。”陆恒满脸歉意, “差点害你身处险境了。” 珍珠摆摆手:“没事, 我说是泉公子未婚夫婿的朋友, 这些人都挺客气的,没怎么难为我就进去通传了。不愧是王宫中最受宠的公子……” 陆恒心中却是觉得不太对劲,听珍珠这般说来, 这泉公子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家,也没有权势的王子, 在这王宫之中, 竟是有如此威信。这般行事, 竟是没有引起这极东国的王的猜忌, 也是有些奇怪。 “诶,陆大哥,这就是你朋友吧。” “是的, 他是我的友人释空。“ 陆恒却见珍珠的眼神有些不对经,顺着她的视线,他一路就看见了释空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顿时就觉得有些没底气了,这么亲密牵着手的朋友,似乎是有些奇怪。 他挣了挣,却被对方更加用力的攥紧,便就自暴自弃地放弃。其实现在陆恒也有些说不准对于释空是怎样的心情,要单纯说是朋友,似乎也并没有这么简单。 就释空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是朋友那么简单。但是自己同释空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其中阻隔在中间最大的那座山,便是往事。 那段释空铭记心中,陆恒却不知究竟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者是被自己忘记的往事。 一团乱麻。 现在也不是回忆旧事的时候,陆恒定了定心神,虽说知道释空此刻的情况,依旧是简略地将自己同珍珠认识的过程同他说了一说。 陆恒本也没指望释空能有什么反应,毕竟这一天来他是看出来了,释空现在几乎很少对外界做出什么特别大的反应。除非自己主动询问,才会有回答。 其他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一派沉默。 不想,听完陆恒所说后,释空竟是松开手,对着珍珠行了一礼。 “多谢。” 珍珠不如陆恒这般了解释空,她一脸茫然地看了过来,不知眼前这俊美的黑衣男子为何突然对自己行礼道谢。 “他是在谢你救我。” 陆恒适时上前,解释到。 “啊,不用谢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的。”珍珠连连摆手。 三人闲聊几句后,陆恒想到泉公子还在外等着,想着也不好太过耽搁时间,便拿出一只纸鹤交予珍珠。 “我还需在此待上一段时间,你如果有什么急事,用这纸鹤通知我即可。”陆恒点了点纸鹤上的封条,“要用的时候,撕掉这封条,对着纸鹤说话就行。” 珍珠点了点头,收好纸鹤就随陆恒二人走出门去。 一出暖阁之门,珍珠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公子。 珍珠的步伐,就这么突兀地停住了。并不是因为这白衣公子的容貌,或是完美的身段,虽说白衣公子确实美得不像世间中人。 但珍珠对着陆恒那张脸也有不短时间,对上这等极致容貌可以说得上还是有几分抵抗之力。 让她呆住的原因,来自于身体内部。只是见到泉公子的第一眼,珍珠觉得心脏中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随即蔓延到四肢。她只觉得血液在沸腾,有不知名的力量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这力量太过强大,甚至让她有种要被撕裂的错觉。 陆恒听到身后的步伐停住,回头一看,却见珍珠满脸震惊地愣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泉公子。 珍珠这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泉公子,不应该会被对方容貌所迷惑。陆恒再细细看去,见珍珠眼神呆滞,似乎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想到此处,他便知或许是这泉公子有什么异样。陆恒本来心中就对泉公子这人存在几分疑虑,珍珠如今的表现让他心中疑惑更重。 只是静立一旁的侍卫,已经发现珍珠异状,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陆恒见状,不想在此时横生枝节,泉公子此人神秘异常,如今能同他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自是最佳情况。 他回身,走到珍珠身旁,压低了声音,却又让一旁侍卫能恰巧听见:“怎么,看到你万分憧憬的泉公子,高兴得走不动道了?” “啊,啊,抱歉。”珍珠如梦初醒,低下头来。 那边泉公子见陆恒三人出来,便也走上前来。 陆恒便顺势为彼此介绍一番,几人在原地寒暄几句。只是珍珠却一反常态,除了点头行礼外,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直至离开之时,陆恒见她还是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模样。 第51节 得找个机会,同珍珠聊聊。他心中这么想着。 “陆公子,如今天色尚早。既是到了此处,不如我就由我带你一游这王城?也算是一尽地主之谊。“ 泉公子态度诚恳,脸上笑容殷勤却又恰到好处。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恒略一思索,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未免生变,便应下来。 *** 望海阁。 望海阁修建在海旁礁岩之上,这片海滩,乃是主岛之上风景最佳的一块地方。如此风景绝佳之地,自是被化作了皇家私产,四周修建了矮墙,且有侍卫日夜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其中。 望海阁的顶层,四面皆没有墙。只有垂下轻薄纱幔,在日光最盛之时可以略微遮挡一二。远处便是蔚蓝海水,连绵不绝,海天一色,风光同大陆之上截然不同。 “此处景致不错。”陆恒饮茶远眺,口中感慨一句。 自重生以来,他很久没有这般闲情雅致单纯赏景了。即使是在龟背岛上之时,风光并不比此处逊色,但那时心中挂念着释空,自是没有什么心情赏景。 如今虽有这不知敌友的泉公子在一旁,但心中最放不下那人已经找到,其余事情也就没什么好担忧。 陆恒此刻倒是有那么些许心旷神怡之感,毕竟现在虽没有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实力,但只要不碰上饕餮之类立于大陆顶端的强者,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至少现在为止,陆恒尚未从这泉公子身上感觉到,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东西。 “如你留在极东国,便能日日赏这美景。”泉公子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恒回头望去,见泉公子神情认真,不似说笑。此人为何会有这一说法。 “哦?我可是没有理由留在这极东国,毕竟此处非我故土。”陆恒笑道,“此处再美,也及不上心中的故土。” “理由,想找那自然是有的。” 如泉公子这般的美人,又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应当是从未被人拒绝过。只是他面上也丝毫没有恼怒之意,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 “释空吗?”陆恒一瞥安静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我同他又不是道侣,怎会为了他留在这远离故土之地。“ 说完,他又补充到:“如果我同他是道侣,那他也没有理由留在此处了,对吧?” 泉公子但笑不语,没有再接话,只是侧头吩咐了句什么。朝露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朝露捧着一琴盒上来,细心放于桌面上,随后就退了下去。 自琴盒之中,取出的琴,通体洁白如玉,不知以何材料制成。单只是看着那琴,便有心驰神往之感。 此物不凡,陆恒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眼就只这琴并非凡物。 泉公子见陆恒盯着他手中琴,笑道:“说来此琴还算是我同释空的定情之物。” 琴是不错,只是哪来的情。听到此处,陆恒收回黏在琴上的目光,心中接了一句。 泉公子自是不知道陆恒心中所想,他继续说到:“释空这人性子冷淡,起初即使是我救他之后,也是不愿同我多做交谈。后来有一日他听我弹琴,便日日缠着我要听琴,在那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亲近起来。” “那想必泉公子的琴音,必是人间难得一闻。” “陆公子过誉了,只是可否有兴趣听上一曲?” 陆恒点头,心中也有几分好奇,这琴有何特殊之处,能吸引如今只余一丝本能的释空注意。 泉公子对这琴颇为爱惜,在弹奏之前,修长手指在琴弦之上,轻柔拂过。他垂目,含笑,一缕不听话的青丝,还悄然落在琴弦之上,却被他无情拂开。 随着他的手指划过,陆恒的眼睛微微睁大些许,并非因为那双手在琴上划过的动作有多么的撩人。而是手指划过之后,那琴上蔓延出来的气息。 巴蛇之骨。 这琴竟是以蛇骨炼制,蛇血为墨,蛇胆酿酒,如今蛇骨制琴,陆恒心中倒是感慨一句,莫淮这小子创意还挺多。 此琴以巴蛇骨炼制,泉公子所谓的以此琴同释空定情,陆恒都能猜想得到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方才那琴取出之时,自己为何丝毫没有感觉的此琴乃是以巴蛇之骨炼制。方才泉公子拂拭琴身的动作,究竟有何奥妙。 袅袅琴音已然响起,陆恒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趁眼前泉公子不注意,看了释空一眼。 只见那目无焦距之人,此刻眼神之中,出现些许痴狂之色。陆恒并没有什么怒意,他心中知晓这是因何缘故。 惑心之曲,这琴音初现之时,陆恒就知这蛇骨琴的神通。 蛇类妖族其实皆有一类天赋神通,那便是迷惑众生的本事。 虽说如同巴蛇这般地位崇高的天生灵兽,是不屑做下这等事情,但在巴蛇的天赋神通之中,确是有惑人这一项,并且在蛇族之中,也是顶尖的。 不仅迷身,还惑心。 此琴以巴蛇之骨炼制,自是带上了这等神通。如今释空没有理智,此琴又以巴蛇之骨炼制,恰巧切中他心中执念,被轻易迷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惑心之曲,对于陆恒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功用。他也不想让泉公子疑心,便半垂下眼皮,脸上配合着露出痴迷神情来。 一曲终了。 “陆公子,如何?” “啊,”陆恒装作如梦初醒之态,“极佳,极佳。” 泉公子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在宫中无趣之时,陆公子可不要拘束,尽管来找我探讨这乐曲之道。天色渐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吧,泉公子便又如同方才取琴之时,以手指在琴身之上拂过。 陆恒心中本就在疑惑方才为何自己没有察觉到此琴异样,此时见状,便立即提起一丝灵气,灌注双眼之中。 此前陆恒已经发现,在这个主岛之上,都笼罩着那种弥漫在海面之上的诡异白雾,只是颜色不同常人无法感知其存在罢了。 如今将灵气灌注眼中观去,便能清晰知晓这雾气的存在。 只见眼前泉公子十指如玉,轻巧在琴身之上拂过。随着他手指过处,环绕在四周的雾气,竟是向着蛇骨琴之上涌去,将整张琴团团围住。 随着雾气越来越浓重,自蛇骨琴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被完全压入其中。 至此,泉公子才将琴捧起,安放在琴盒之内。 这泉公子,竟是能操纵那些神秘雾气。 陆恒此刻,又想起之前泉公子所说的可以随时送人往来于大陆同极东国之间的话来。 泉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 第49章 陆恒本还打算在极东国待到释空醒来, 待他报了这泉公子的救命之恩后, 再设法离开。他并没有想着要赶在半月之后的开雾之日离去,三十年而已, 对于陆恒或是释空来说,都只是弹指一瞬间罢了。 之前对于要设法解除泉公子同释空婚约一事,陆恒心上还是存有几分愧疚的。虽说释空如今没有神智, 才应下这婚约来,但悔婚这种事做来总归是有几分不地道。 如今见到蛇骨琴落在泉公子手上, 对于悔婚这事,陆恒可谓是问心无愧了。单见释空的表现,他就知晓, 泉公子同释空的婚约, 乃是以琴音相诱。 泉公子手段不端, 以蛇骨琴神通相惑,骗释空答应婚约。这婚约本就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不遵守也不算是背信弃诺。 回到王宫之后, 陆恒就盘算着怎么让释空尽快恢复神智。他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因那泉公子行事着实诡异。 陆恒感觉他在试图迷惑自己, 不然明明已骗了同释空的婚约, 又对自己大献殷勤那是何故。 那日之后, 泉公子时常出现在陆恒面前, 理由看似风雅,只是弹琴喝茶而已。 但那琴音,却是越来越撩人。在望海阁之时, 只是试探,随后却是愈加厉害地开始催动琴中神通。 甚至有一次,赏琴之际,陆恒装着听着入迷,他听泉公子问了一句。 “留在极东国可好?” 想到王室之中,向来都是三妻四妾,陆恒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泉公子,怕是想把自己同释空都留在此处。 泉公子这人深浅难测,为以防万一,还是要把释空唤醒才好。 将离开的计划做了调整之后,陆恒立刻就开始行动起来。每天夜里,他不在静待一旁看释空打坐疗伤,而是以神识替释空梳理经脉,借此让释空对他的神识熟悉起来。为之后有些冒险的疗伤做先期准备。 这天夜里,或许是因为明日就是开雾之日的原因,月色特别明亮,将地面照得如同结霜一般。 陆恒在屋外,布上了示警阵法,便回到屋内,准备就在今夜,唤醒释空神魂。 他准备以自己神魂,进入那莲子之内,以自身神魂之力蕴养释空神魂,加速他伤势愈合。 陆恒知晓这个方式有些鲁莽,毕竟神魂交融是件非常危险之事。如果蕴养之时,引起对方神魂反击,那陆恒的神魂退之不及,必然也会遭创。 但明日就是开雾之日,时间紧急。 泉公子那人深浅莫测,如果释空还是这般没有任何神智的模样,即使是不夺蛇骨琴,陆恒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带着他逃出极东国。 赌一把就是,况且陆恒心中也有几分莫名的自信,就是释空的神魂并不会排斥自己。 这段时间,他已慢慢尝试靠近那颗莲子,将神魂附于其上,并未遭到来自莲子内部的反抗之力。 陆恒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人,深呼吸一口,也坐上床去。 这神魂蕴养之术,他也是第一次施为,为求万无一失,陆恒选择以手掌贴于释空丹田之处,自此处探入神识,更能操控自如。 他闭目敛息,很快就进入对方气海之中。 金色莲子依旧悬浮在气海上方,除去金光愈盛之外,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 连日来的接触,莲子对于陆恒的神魂已经是极为熟悉,他也不需太过小心,便直捣黄龙,神魂直接完全缠绕在莲子之上。 待到莲子适应之后,陆恒将神识化雾,渐渐渗透进表皮之中。 一切都非常顺利。 神魂蕴养之术,严格说来算是双修之术中的一种,只是如今陆恒同释空并未结下道侣契约,在他的些许改良之下,便成为独特的疗伤之法。 也只有陆恒这种行事随心所欲,没什么顾忌的人,才会想到把双修之术中的法门拿出来改良后用以疗伤。 莲子没有任何反抗,就完全接纳了陆恒的神魂。 如今,在陆恒的感知范围内,如同陷入白色云朵之中,四周皆是浓稠得如实质的灵力。 在云雾笼罩得最为严实的中央,有金光透出,陆恒一看便知,那是释空正在疗伤的神魂。金光闪烁之处,如同一个拥有巨大引力的旋涡,将四周的白色灵气云雾悉数吸入其中。 陆恒定了定心,悄无声息的缓慢靠近,避免引起对方神魂的反击。 距离越来越近,释空的神魂始终待在原地安静疗伤,没有什么攻击的举动。 陆恒忐忑的心,总算是差不多落到实处。 两人神魂之间的距离,已是近在咫尺,陆恒便不再犹豫,神魂慢慢的就探了过去。 不料,就在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第52节 陆恒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引力自释空神魂那边传来,他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猛地就被拉了过去。 两道神魂瞬时之间,就融合在一起。 在释空的神魂之中,怎么会有道侣之间的神魂契约!这契约的另一方,怎么会是自己! 陆恒理智尚存的最后瞬间,心中所想之事,随即,他就被拉入疯狂的旋涡之中。 道侣之间的神魂交融,陆恒曾在书籍之中读到过,凡事经历之人,都对此大加赞叹。 大抵上就是,这乃是天上地下,最为美妙的感觉,经历之时,会感慨自己之前漫长的生命,皆是单薄空虚,如同白活了一生。 陆恒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描绘得太过夸张。 此刻,他却也已经失了理智,完全沉浸其中。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陆恒只觉得神魂像是绽开了漫天光点,所触及的地方皆是极致的美景。如和煦的风,如温暖的光,如丝滑的绸缎,在这瞬间就感受到世间所有的美好之物。 他无力思考,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自己的神魂同释空神魂相互缠绕,渗透,揉捏在一处,随后不分彼此地,向着天地玄奥的最深之处冲去。 然而,在快要攀登到极致的瞬间,两人相融的神魂突然就分开,随后坠落而下,又回到 这个道侣契约,并不完整。 落下的瞬间,陆恒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就已归位。 他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这个契约并不完整,才会没有糊里糊涂的同释空行了道侣之间的双修之道。 他见释空神魂又有向自己靠近的趋势,心中一惊,慌不择路地就退了出来。 自释空气海之中退出,陆恒眼前一阵清明,只是才看清眼前景象,他就觉得不对。 自己不是坐在床上的吗,此刻怎会看到床顶上的床幔。更近的眼前,是释空的脸,轮廓深刻,眉头微皱,额间有汗珠渗出,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沉浸的神色。 陆恒手下摸着的是肌肤的触感,腿侧是精壮腰肢。 箭在弦上,眼见着就要破门而入。 “等……恩……” 陆恒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这个时候,言语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也顾不上太多,左手按上释空眉心,一道清心咒就打了过去。 只见身上内人总算是停下动作,陆恒尚未放下心来,却感觉对方背脊肌肉一绷紧,危机感又是袭来。 不对,这人如今只剩本能,清心咒有个屁用。陆恒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手下一道昏睡咒就打了过去。 危机解除。 陆恒平躺在床上,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把释空掀到一边去。 他脑中的一团乱麻,总算是能得空理上片刻。 这个不完整的道侣契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恒突然就想起之前同释空的几次交手,他失手被擒之时的状况,当时释空总是试图以神识探入自己气海。 在修行之人看来,气海重地,怎么能让敌人随意探入。当时陆恒以为释空是想以梵音寺秘法镇压自己的神魂,便总是拼着受伤也要从对方手下脱身。 这般想来,当时释空是想要确认这个道侣契约的存在? 如此说来,释空身上的诸多疑虑都可以解释了。起初见到释空之时,他突然动手,那是以为陆恒被夺舍。 以巴蛇这种活了数万年的天生灵兽,其神魂强大又不会陨灭,是不可能会出现失忆之类的情况。 当时陆恒才下鹊山,见到释空却是一副见陌生人的样子,并且那时陆恒的言行举止之间,都还带着现代人的影子。 释空会动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他大概以为自己被夺舍,便想擒下自己,查探个清楚。然而那时陆恒对梵音寺的和尚,心中又存有偏见,见对方动手,更是拼命反抗,两人便是一打不可收拾。 换作何人,见到自己道侣被邪魔外道夺舍,大概都会勃然大怒。再之后释空或者又发现了什么,便一心想要确认神魂之中的道侣契约。 可惜的是,到后来两人关系已是势同水火,陆恒根本就把释空当做是最大的敌人。不管释空说什么做什么,陆恒都觉得眼前这臭和尚没安什么好心,更加不可能让对方查探自己神魂。 陆恒没有想过,对于自己同释空立下一半道侣契约之事,接受得竟是如此顺畅。 虽说仍然全无记忆,对于突然多出个男性道侣一事,他心中却是完全没有反感之意。 第50章 陆恒又翻身坐起, 在房间内转了两圈, 还是觉得屋内总是有一种甜腻温热的气息挥之不去。 他将禁闭的窗门一一推开,让微凉夜风吹尽一室旖旎。 陆恒靠坐在窗边, 自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来。 拔塞,饮酒。 随即,他又望着手中的酒葫芦发愣。这个酒葫芦, 还是当初在画中世界是释空给自己的。 现在想来,画中世界村民所赠的酒, 又怎么能带出来,且此酒还如此符合自己心意。真正准备这酒葫芦的是谁,不言而喻。 唉, 陆恒叹了口气, 以手捂脸, 直接躺倒在地面上。 道侣契约,绑定的是神魂,而非是身体。无论是换多少身体, 只要不耗费巨大代价将之解除,这个契约都会跟随着你。 之前种种迹象, 陆恒本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如今发现自己神魂之中这个不完整的道侣契约,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陆恒就是那个在乾元大陆上活了数万年的妖王巴蛇。 自现代世界穿越过来后的千年, 每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陆恒都记得非常清楚,不可能存在他无意识之中结下道侣契约的情况。 那么,这个道侣契约只有可能是在自己无没有记忆的时候结下, 那便是在现代社会之前的时间。 加之这段时间的那些梦境,应当就是自己的记忆在复苏的征兆。 “这都算些什么事儿啊!”他又灌了一口酒。 对于那些梦境中的记忆,陆恒本来是向着顺其自然就行,只要自己将巴蛇之躯悉数寻回来,该知晓的事情自然会记起来,也不必太过强求。 今夜发现自己同释空之间的事,陆恒接受起来倒是挺快,心中对于恢复记忆的紧迫感愈发强烈起来。 释空这人的性子太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说,只是默默地为自己不知做了多少事情。 陆恒觉得自己如不快点想起过去的事情,而是等着去问释空,你同我之间为何会有这结了一半的道侣契约。 这话听起来未免太过薄情寡义。 还是想个法子把蛇骨琴抢回来吧,大不了直接同泉公子翻脸。冥冥之中,陆恒有一种感觉,待到自己恢复完整的巴蛇之身,所有的疑惑都能悉数解开。 泉公子此人,能操控那神秘雾气。但这些天来,陆恒也注意到,他操控雾气,也并非轻而易举。至少在凝聚雾气封存蛇骨琴之际,泉公子是无暇他顾的。 那么,夺琴逃跑的最佳时机,自然是开雾之日的最后一天。 以陆恒此刻修为,全力为之的话,在雾气重聚之前,带着释空离开极东国不成问题。而那重新聚拢起来的雾气,也是能阻挡些许泉公子追来的速度。 只要离了这些神秘雾气,泉公子就不一定是陆恒对手了。 至于释空这边,陆恒是指望不上了。他本想先唤醒释空,两人虽说都是伤兵残将的,到好歹能配合一二。 如今那自己从双修之术中改良而来的神魂蕴养之法,看来是完全不能用了。陆恒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不受控制的感觉,打了个冷战。 为了避免在那道侣契约带来的那种无法抵御的感官控制之下,两人真的双修起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陆恒虽说行事没什么顾忌,但是道德节操还是有的。 现在他对于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这不完整的道侣契约就行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陆恒看了看释空,这人可是个出家人,虽是蓄发佛修,修的也不是戒宗之道。但是好像没听说过哪个佛修有结道侣的,佛修修的皆是斩断因果,不染尘缘,才能修成正果。 如果在此前自己同他真是心意相通,结下契约,那释空所修之道,该怎么办。一旦破道,那便是个修为尽毁。 当初,自己或者是释空,是否又是出于这种考量,才会中止结契,导致这个道侣契约并不完整。 如在迷糊中,真干下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让释空一身修为毁于一旦,那陆恒的罪过可就大了。 道侣契约这事,疑点太多,陆恒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暂且放置不论。 如今要紧之事,是如何设法拿到那张蛇骨琴。 泉公子的特殊神通,让陆恒完全无法通过神魂之中的感应追寻蛇骨琴所在。 开雾之日的最后一天,极东国的王会在宫中设宴款待来自大陆的客商。那日王宫之中,人多眼杂,自然是陆恒最佳出手时机。 陆恒一壶酒喝完,心中便有了主意。虽说同之前计划相去甚远,但总归没有走到绝境,他也懒得再动,直接躺在地上就睡了过去。 自从那位陆公子搬进小院后,朝露过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几乎只在每日清晨来问上一遍是否有什么需要,或是泉公子约陆公子之时才会前来。 那释空公子本就不喜外人靠近小院,陆公子来了后,似乎愈发不喜见到生人。 每次朝露来此处之时,都会看见那俊美高大的黑衣公子,紧紧跟在陆公子身后。自己同陆公子交谈之时,总觉得被什么凶猛野兽盯着,浑身汗毛直竖。 后来陆公子似乎也发现了异样,便同朝露道歉,说释空起床之时脾气不佳,让朝露每日有什么事,只需在门口留下纸条便可。 朝露将此事禀报泉公子,泉公子也不甚在意,只是挥手说随他们心意即可。 今日,又是来走个过场而已,朝露心中这么想着。 没有想到,她才行至大门口。小院的门,竟是开了。 那身着红衣的陆姓公子,眉目含笑地站在门后。 “陆公子。”朝露虽说心中惊讶,面上却是没有带出半分,“可是有何吩咐?” 陆恒点头:“有一事相托。” “不必客气,泉公子吩咐过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我见泉公子是爱乐之人,在洞箫之上也是有几分造诣,便是想着谱上一首曲子,同泉公子合奏共赏。只是我流落此间,手头并无合适乐器。”陆恒说,“可否拜托姑娘替我寻上一管洞箫?” 朝露自是不会推辞,应诺而去。 陆恒回身掩上门,又将释空带回院中让他继续打坐疗伤。 安顿好一切后,他也在一旁坐下,神识沟通气海之内的本命法器。 “西瑞。刚才我同朝露说的话,你听到了?” 今日一早,陆恒就将休眠中的西瑞唤醒。 “主人没想到你真是多才多艺,居然还懂乐理之道。” “我不会。” “啊,那你怎么说要跟那个泉公子来个什么琴箫合奏?” “这不是有你在吗。“陆恒老神在在。 第53节 西瑞一头雾水:“我又不是乐器的器灵……” “你对自己不够了解,西瑞你难道不知道苹果666s有个功能叫库乐队。” 西瑞闻言,默默搜索一番,发现还真有这个功能。 “所以,吹箫这事儿,就靠你了。” 被赋予重任的西瑞,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叫库乐队的功能,发现盲点:“主人,可是这里面没有洞箫这种乐器。” “所以我才找朝露要一管洞箫,就是让你模拟萧的声音,计划是这样子的……” *** 望海阁。 幽远箫声渐歇,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陆恒垂眸敛目, 泉公子听罢,抚掌而笑:“极妙,此曲极妙,我闻所未闻,可有幸得此曲名字?“ 这曲乃是西瑞自天网之上,翻了不少上古曲谱糅杂改良而成,甚至还有陆恒记忆中的一些现代乐曲的影子。 在泉公子听来,自是十分新鲜。 “此曲乃是我在一残谱中所得,名曰知遇。这实则是一琴箫合奏之曲。”陆恒道,“只是我从未遇到过那个赏得此曲之人,没能一睹全貌,一直是我心中遗憾。” 陆恒此举,自然不是单纯同泉公子合奏。乐曲有灵,蛇骨琴以巴蛇之骨炼制,西瑞又是陆恒的本命法器,他们演奏出的乐曲,自是生而有灵。 有灵之曲,便有自我意识。如两有灵之乐器,共奏此曲,便会产生一种玄奥的共鸣。演奏之时,两乐器冥冥之中会共情。 乐曲之中的灵越盛,残留在乐器之中的时间越长。 西瑞本是同陆恒神魂相通的器灵,蛇骨琴又以陆恒原身之骨炼制,二器之间本就存在天然的联系。 如今又有这曲西瑞特为此而谱就的乐曲,届时合奏完毕,二器之中的共情之力,可以留存很长一段时间。 留到陆恒计划离开的那日。 这些乐理之道,皆是陆恒从一本以乐证道的书中看来。他在招摇山上之时,不理杂事,也不很少出门,出去修行,便是将这些书籍当成杂书来看,没想到此时倒是派上用场。 泉公子的手段,能隔绝蛇骨琴的气息,陆恒即使偷偷在蛇骨琴上做什么记号,也会被隔绝。 然而这种乐器之间的共鸣,却是来自于有灵之物的根源,无法被隔绝。 西瑞追寻着这种共鸣的感觉,便能在必要的时候,一路指引陆恒找到这蛇骨琴所在。 第51章 泉公子的回应, 如同陆恒所预料般的那样。 “不知我可否有资格做这个知音?” 陆恒微笑不语, 只是递了一卷书册过去。 泉公子翻开一看,正是曲谱。他本就是好此道, 如今手中曲谱又是陆恒给予,心中自是欢喜。 他细细研究一番,便将这曲记在心中, 抬头笑道:“果真极佳,陆公子, 不如你我合奏一曲?” 这本就是陆恒目的,他自是应允下来。 合奏过后。泉公子心中觉得眼前陆公子,已是他掌中之物。 陆恒计划顺利, 笑容之中也是带上了几分真诚。 总之, 此次望海阁一行, 众人皆满意。 *** 开雾之日,很快到来。 极东国的王宴请客商之日,陆恒同释空自是不会去凑热闹。虽说释空名义上是泉公子的未婚夫婿, 但却尚未正式行过什么仪式,算不得皇亲国戚, 自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宴会上。 而泉公子, 作为王最宠爱的儿子, 又几乎算是极东国声名最盛之人, 自是不会缺席。 天赐良机。 “事关重大,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轻举妄动, 跟着我就是。” 出门之际,陆恒再度嘱咐释空。他知道让对方老实待在某处等着自己是做不到的事情。 自在这极东国重逢之后,释空就没离陆恒超过一丈之远。陆恒几乎都已习惯无论何时都有人紧跟身边的感觉,他心中只觉得好在以自己的修为,没有什么五谷轮回之事。 不然,事情就有些尴尬了。 泉公子如今不再殿内,陆恒仅是用简单的障眼法就能瞒过殿内其余人等。跟随西瑞指引,他顺利找到存放蛇骨琴之地。 蛇骨琴就放在泉公子私库之内,外有侍卫把守,内有阵法守护。 不过这些手段对于陆恒都算不了什么,侍卫以昏睡咒放倒,阵法就更是简单。 蛇骨琴就在眼前,陆恒却没有再动。 他心中对于那神秘雾气,还是存在几分忌惮。 陆恒心中尚在盘算怎么取走蛇骨琴,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陆公子,不知你到我这寝殿来,可是邀我合奏?” 陆恒转身,只见一身白衣的泉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之处。 他心中一惊,自己竟是丝毫没有发现此人动静。 “陆公子?”泉公子双眼微微一眯。 陆恒见被抓了个正着,倒也是懒得再虚与委蛇:“来取回我的东西。至于这极东国,我同释空也不欲再久留了。” 泉公子不怒反笑:“你的东西?果然,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我如此待你们,不图报恩就算了,还想着偷我的琴逃跑……” 他神调缓慢,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随着泉公子逼近,陆恒只觉得周遭的灵气波动变得不对劲起来。他将灵气灌注眼中,果然之间那些神秘雾气随着泉公子的步伐越来越浓郁。 直至变得肉眼可见,如同一层薄纱那样,笼罩在整个房间之内。 陆恒发现,自己同天地之间的感应被完全切断,再无法汲取天地精气。 修行之人,每一次呼吸都是同天地之间的交流,灵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才有翻江倒海通天彻地之能。 情况不妙。 陆恒心中一惊,向一旁望去,果真见释空面如金纸,已是靠在一旁柱子旁,虽说尚未倒下,却已失去行动能力。 释空此刻情况,本就只余一丝本能操控身体,体内灵力悉数待在莲子之内疗伤。可以说他行动的力量皆是来源于同天地灵气的沟通。 如今同天地灵气隔绝之后。他体内的灵气,根本不够供应身体行动所需。甚至不够供应他生命所需。要么便是身体死亡,要么便是释空神魂感受到生命之危,强行中断疗伤转醒,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对他造成莫大损伤。 情况危急,不能再给泉公子操控雾气的余地。 陆恒心念才动,身形就如离弦之箭那般,直冲泉公子而去。 先拿下此人再说! “……” 陆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这个泉公子,能操纵这神秘的雾气,看似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力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方才。 他袭向泉公子之时,只见对方露出惊慌失措地神色来,转身就要躲。 却因为太过慌张,似乎双脚互相一绊,便身形一歪失去平衡。 然后,宛若天上仙人般的泉公子,就在陆恒眼前摔了个狗啃屎。 不过陆恒也顾不上觉得此场景太过好笑或是如何,机不可失,他毫不留情地就将那尚未起身的泉公子按到在地,手掌一翻。 泛着寒光的匕首,就抵在了那白皙的脖颈之侧。 “撤掉雾气。” “你伤不了我的。”泉公子虽说形容有些狼狈,脸上神情却镇定。 陆恒只觉得眼前之人,目光盈盈,依旧是那张脸,只是却让人觉得完美得如同脆弱瓷器一绊,不舍得伤害他半分。 这是,天赋神通? 陆恒眉头微皱,心中警惕,却有些抗拒不了这种天赋之力,手中匕首就想不听使唤地放下。 泉公子究竟是什么东西,这诡异神通。 周边的雾气,又浓重了几分,甚至开始变成隐约白色。 陆恒心神一定,从这诡异神通之中挣脱出来。他不再犹豫,手下发狠就要给这泉公子吃点苦头。 陆恒手下一动,刀刃破开皮肉,鲜血涌出。 泉公子脸上猛地惨白,似乎从未感受过这种痛苦,竟是痛得浑身颤抖。 “你!” 泉公子话未说完,又因剧痛而失声。他心神一乱,那雾气就失去控制,又慢慢的淡去了身形。 这人怎么回事,陆恒虽说要让泉公子因为痛楚失去对雾气的操控之力,但他下手还算有分寸,看那泉公子的神情,却像是受到世上最为极致的痛楚。 陆恒甚至觉得手下的身体,都在抽搐着。 他眉头一皱,担心真把这泉公子弄死,便伸手去查看对方伤口。 鲜血,沾染到陆恒手上。 那血液,一碰触到皮肤,竟像是有生命力般就沿着毛孔钻入其中。陆恒根本来不及阻止,泉公子的血液就以侵入他的血液之中。 陆恒的血液,完全沸腾起来,血脉中的传承之力,不受控制地被引发。 他的眼睛,猛地变成金色兽类竖瞳,一条黑色蛇尾自陆恒衣底钻出。 陆恒见那边释空已经恢复,便身形一退,离开这诡异的泉公子,才止住自己化为原形之势。 泉公子捂住胸口,脸色苍白,似乎也是受损非轻。 他一抹自己的脖子,看到上面的鲜血,怒道。 第54节 “你竟然敢伤……”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陆恒盘在一下的黑色蛇尾。 流光溢彩,如同上好的黑色宝石,其上缠绕金色妖纹,气势凌然,美得令人心惊。 陆恒见泉公子面上抽动几分,本以为是自己这副半人半蛇的模样,吓到对方这娇弱公子。 没想到,那泉公子一愣,随即说到:“巴蛇,怎么是你?” 陆恒一阵茫然,这泉公子怎么回事,是妖王巴蛇的旧识?那为何初见面之时,为何会认不出自己。 泉公子见陆恒脸上露出茫然神色,又是一笑:“也怪不得你认不出来,你我见过的那几次,都不是人形的样子。” 一阵白色雾气,带着海水的咸腥之气,自泉公子的脚下冒了出来,将他团团笼罩。 雾气散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出现在陆恒面前的人,或者说是妖,他果然曾经见过。 人身鱼尾,手生利爪,细密的鳞片自尾巴蔓延至脸侧,皮肤白中泛着极浅的蓝色,有种不同于人类的惑人心神之美感。 鲛人。 陆恒此刻,脑中突然就冒出一个名字来:“泉先。” 泉先,乃是鲛人族的王。陆恒没有见过他,却在此刻知晓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他的记忆,果真在慢慢复苏。 看来自己只要遇到过去曾有关联的人或是事,便能想起一些往事来。 泉先点头,落地之时又是化成人形,解释到:“那个形态在陆地上不太方便。” “你我既是旧识,那我就同你直说,这蛇骨琴的来历你想必心中清楚,我肯定是要将其带走的。” “你要拿走这蛇骨琴自然没问题,不过,这蛇骨琴是我废了颇大代价才得到,你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拿走。” “这是自然。”陆恒说,“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子嗣。” “什么?”陆恒一下子没能明白。 “我本就看中了你,没想到你竟是巴蛇,那就更好。你我皆是上古妖族,生下的子嗣血脉更为纯净。”泉先说得坦然万分。 陆恒看了看泉先,确定他确实是男性:“这事情有些难度吧,你我可都是男性。怎么留下子嗣。” “我可以生。” “……” “我们鲛人一脉同你们大陆妖族来往不多,你不了解也是正常,鲛人本来就是男女皆可生育……” “不行。”陆恒直接否决,“我不会同你生下子嗣。” 见陆恒神情坚决,泉先耸耸肩:“我知你巴蛇血统尊贵,算了,我也担心你血统会压过鲛人血脉。那就他吧,这人灵力纯净,身体无垢,也是极为适合的人。” 陆恒眉头紧皱,语气更加生硬:“他也不行。” 泉先终是被陆恒态度激起几分怒意:“巴蛇,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虽打不过你,但海上可是我们鲛人的地盘,你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 双方情势一触即发,眼见着又要打起来。 一只纸鹤,自外间一头扎来。 陆恒反射性的张开手掌,那纸鹤翩然落下。 “陆大哥!救……” 纸鹤尚未说完,那边就传来争斗的嘈杂声,许久才平静下来。 待到声响渐渐平息,纸鹤口中又换成一道男声。 “救,救命,珍珠被人抓走了!” 正是珍珠父亲的声音,他语无伦次,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我们在码头,珍珠她突然,突然长出鱼尾巴来,然后就冒出一伙人把她抓走了。“ “什么!” 陆恒同泉先异口同声惊到。 第52章 泉先竟是比陆恒还要焦急激动, 那纸鹤尚未说完, 他转身就要冲出门口。 陆恒一把扯住对方:“等等!” “救人要紧。” 陆恒一指自己蛇尾:“我这样子,怎么出去。” 他如今这模样, 虽说算不上什么形容可怖,但就这么出现在王宫之中,怕是也要坏不少人。 “无事, 我的血液只是会引发血脉之力而已,你用灵力逼出就行。” 陆恒一试, 果真如此。 逼出泉先之血,恢复人形后,陆恒见一旁释空已经完全恢复。三人便出门赶往码头。 *** 陆恒几人到达的时候, 码头上乱成一团。 停靠在码头的船, 竟都燃起熊熊烈火, 所有人都在奔走呼号,救火的,抢救货物的, 乱成一锅粥。 陆恒四处张望,一眼就发现龟背岛的岛民。 珍珠的父亲, 见陆恒走来, 脸上露出得救神情, 他早就听珍珠说过, 陆恒不是普通人。 他迎上前来,面色焦急:”仙师!救救珍珠!” “这是什么情况?那些人的船什么样子,往哪个方向去了?”陆恒急声问道。 “珍珠这几天一直说不太舒服。没想到卸货的时候, 她突然就晕倒在地上,我们本打算把她送到医馆去,可才抬起来走了没多远,她突然就长出条鱼尾巴来……” “那时恰巧有外来的客商准备离开,全被他们看到。” “那些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手一动我们就全部都不能动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船上放火,然后抢了珍珠就上船。” “后来珍珠不知怎么回事又醒了过来,她就偷偷掏出纸鹤给您报信,却被那些人发现了。好在那纸鹤没被他们毁掉……” “那船向着西边去了,船不是很大……” 龟背岛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到,虽说嘈杂万分,陆恒倒也是把事情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珍珠是遗落的鲛人血脉,或许是那天见了泉先,体内血脉之力被激发,突然化成鲛人。 却恰巧被外来客商看到,那些客商应当也不是普通人,一眼就认出珍珠乃是鲛人。鲛人珠的价值,无人不知,这伙人便恶向胆边生,抢了珍珠就想逃出极东国。 此时,又有人突然出声。 “珊瑚哪去了?” “你们有没有人看见珊瑚?” 一圈问下来,才有一人满脸不确定地说到。 “那群人的船跑掉的时候,我好像见到船舷上挂着一个人……” “那不会是珊瑚吧!” “有可能,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追!”泉先脸上阴云密布,即使是方才抓到陆恒抢蛇骨琴之时,他的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 “我们同你一起去。珍珠是我的恩人。”陆恒说到。 泉先看了陆恒一眼,想到自己的能力,对上那伙人还不一定有胜算,便应了下来。 码头旁停靠的船,悉数已废。泉先走到海边,手一扬,一艘小船就出现在水面上。 那小舟不大,将将能坐四五个人的样子,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看起来灵气四溢不似凡物。 陆恒三人,跳入船中,就要离开。 珍珠的父亲想要跟着去,被陆恒一手拦下:“那些人来历不明,此去怕是有风险。您跟着去我怕顾不上您……” 他三言两语劝下珍珠的父亲,一行三人驾着小舟,向着那伙人离开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大海之上,四处景色皆没有什么区别,方向难辨。 驾船的是泉先,他脸上虽说阴云密布,却没有什么疑虑神色,目光坚定朝着一个方向就追了过去。 陆恒也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海上是鲛人的地盘。 果然,主岛一消失在陆恒视线中,泉先就变回鲛人模样,跃入水中。 只见他口一张,奇妙韵律响彻海面。无数鱼群自深海之中浮出海面,围着海中鲛人游弋。 泉先口中发出复杂声响,随后鱼群四散而去。 只过了片刻,泉先就像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他跳上船来。 “这些人的速度太快,我得设法拦上一拦,无暇分神,劳烦你操控这船,跟着前面那鱼即可。” 陆恒随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一通体洁白的大鱼在水面之下一闪而过。 “没问题。”陆恒应声,输入灵力,接过小船的掌控。 随后,泉先伸出白玉般的五指,似乎在空气中凭空拈了一根线,双手动作不停,像是在织造着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动作,海面之上,慢慢浮现出屡屡白雾。 今日是开雾之日,那些神秘雾气悉数沉于水面之下。这凭空出现的白雾,显然是出自泉先之手。 原来这泉先,竟不仅能操控雾气,还能织造武器。 陆恒一边操控小舟跟着那尾白色大鱼,一边观察着泉先动作。 他心中一动,一段记忆又自动浮现在脑中。 第55节 鲛绡。 传言之中,鲛绡乃入水不濡,价值万金,具有神通的织物。只是从未有人见过。 然而,生为上古妖兽的鲛人,泣泪成珠,又没有什么攻击性。这类妖兽,如没有自保之力,怎么能传承那么多年月。 虽说鲛人之歌能惑人心神,但只要是修行之人,大多心智坚定,怎么可能如此容易被迷惑。 这神秘雾气,便是鲛人织就的鲛绡。鲛绡能隔绝灵气,拥有在大神通的修行者在鲛绡笼罩之下,也会被最大限度的压制神通,体内灵气不得外放。 这是天地法则,给予鲛人的一线生机。 弥漫在极东国的神秘雾气,便是鲛人数万年来,织就出来护持他们休养生息的鲛绡。 泉先乃是鲛人之王,才能以一鲛之力,在这茫茫大海之中织就鲛绡。然而范围终究太广,泉先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此时的海面之上,只有一阵轻烟薄雾般的鲛绡笼罩着,完全不若之前那浓如牛乳般的白色雾气。 泉先面色已是惨白:“我一人之力不足,如今这鲛绡只能稍微一阻他们去路。” 陆恒心下觉得奇怪,鲛人是族群观念相当重的一类妖族。鲛人生育艰难,数量本就稀少,对于每一个族人都万分珍稀。 如今珍珠被人抓走,泉先身为鲛人之王,为何不号令全部族人现身追击那些绑架者。 “你的族人呢?”陆恒随口一问,“唤他们现身帮忙岂不是更快?” 不想,泉先脸上神情巨变,他嘴唇颤抖片刻,终是说到:“如还有族人,我岂会为了子嗣传承做下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鲛人,其实是非常高傲的妖族。向来不喜与他族往来,即使是同为妖族,也极少得到他们的消息。 他们极度注重血统纯净,妖族之中,常有妖同人生下半妖。这些半妖,只要愿意承认自己的妖族身份,鹊山向来都会接纳他们。 鲛人却是不同,他们从不与外族通婚,即使是偶有鲛人血脉遗落在外,鲛人也绝对不会接纳。 泉先身为鲛人之王,更是如此。他要同陆恒二人生下子嗣之事,本就不合常理。 鲛人族莫非是发生什么变故,导致有传承断绝之危,陆恒心中想到。 泉先闭口不谈,陆恒见他神情,便也不再继续追问。 好在这鲛绡虽不若之前那般威力巨大,却也是颇为管用。 跟随白色大鱼行进了片刻,陆恒三人就看到了所追击的对象。 一艘中型帆船的轮廓,出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陆恒见状,将灵力最大限度灌注入小船之中,泉先伸手帮忙。 只见那叶轻舟,几乎化为一道流光,只在眨眼之间,就靠上那艘帆船。 陆恒三人,也多做耽搁,直接跃上船去。 船上之人,本就在仓皇逃窜,轻薄鲛绡出现后,他们更是提起万分警惕。 形势一触即发。 陆恒三人才一落地,就遭到各方攻击。 顿时,船上战做一团。 陆恒只泉先没什么攻击手段,只是回头说到:“这里交给我们,你伺机去找珍珠。” 只是这伙人修人数众多,船上又是空间狭窄,泉先试了几次,都被刀光剑影逼了回来。 陆恒如今身上没什么法宝,又忌惮着昏迷被抓的珍珠,不敢下手太狠,免得战局波及到了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珍珠。 正在此刻。 一道身影,自船舱处闪了出来。 身形高挑,肤色微黑,不是那失踪的珊瑚又是何人。 她手中还抱着一人,正是昏迷中的珍珠。 珊瑚向着陆恒这方奔来,却被刀光拦住,她身后也有人追赶而来,情势危机。 陆恒眉头一拧,正准备痛下杀手去接应珊瑚,现在这情况,也顾不上什么性命因果了。 他正准备喷出毒雾,就听珊瑚大声喝道:“把这船弄沉!” 陆恒虽不知对方用意,但也知珊瑚应当是有什么计划,便一掌按在夹板之上。 磅礴灵力自陆恒掌心喷涌而出,只见这中型帆船,瞬息之间,化为碎片。 船上所有的人,落入水中。 陆恒一手紧抓着释空的手,以免两人分散,落水之时,他有些忧心地望向珊瑚和珍珠的方向。 却见珊瑚在落水的瞬间,一道艳红鱼尾自她裙摆之下出现。 第53章 那些落入水中的人修, 一入水, 就想踏着法宝凌空飞起。 正在此时,却有白色雾气自海水之中, 慢慢升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充斥在整片海域之中。 开雾之日, 结束。 护持鲛人数以万年的鲛绡一出现,那些才踏着法宝露出水面的人修, 就又纷纷落入水中。 陆恒见不远处,有一人自水中冒出,肤色白的发蓝, 正是化成原形的鲛人泉先。 在海中的鲛人, 力量更甚。 他的皮肤泛起幽幽微光, 整个人看起来更有一种奇特且让人心悸的美感。美妙得不该存在世间的奇妙韵律自他口中响起,朦胧白雾之中,那些人修皆是神情恍惚, 不知身在何处。 泉先在操纵着鲛绡,这些人修, 试图绑架他的族人。这种行径触怒了这鲛人之王, 他要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人修, 悉数杀死于大海之中。 白雾甚至慢慢压了下来, 将所有人都逼入水内。 陆恒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阻止。被囚禁的鲛人,会遭到怎样惨无人道地对待, 这是可以遇见的事情。人性的恶,在当初救莫淮的时候,陆恒就已充分见识过。 海中的鲛绡,更加稠密。有人修慌乱掏出避水珠来,却发现那光华流转的珠子,一落入白雾之中,就失去光芒,变得如同普通珠子那般。 在鲛绡的团团包裹之下,那些人连内息之术都无法用处,只能像普通人那样,无助地被海水灌注至身体各个角落。 泉先自是不会操纵鲛绡难为陆恒,他虽不是鲛人,但在水中使出内息之术,虽说有些不习惯,倒也是行动自如。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上一紧,之间释空脸色不佳,似乎呼吸不畅。 “内息术。”陆恒以神识传音过去。 过了片刻,释空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想到对方此刻状况,大概是连内息术也使不出来。此时恰有一大块船体碎片缓缓沉没,将陆恒二人同那边三个鲛人隔绝开来。 陆恒见状,心一横,便一把拉近释空,嘴唇贴了上去,渡气而已,陆恒心中倒没有其他想法。 在渡气的同时,他以神识传音,将内息之术复述一遍,只需勾起释空些许记忆,即使只余本能,也能顺利使出。 起初倒确实是单纯的渡气,只是这气渡着渡着,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陆恒的神识传音已经停了下来,两人嘴唇却没有分开。 唇齿缠绵。 陆恒只觉得口中有苦涩海水被带入,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有一把火自他唇齿之间,一直烧到身体最深处。 那大块的船体,越沉越深,最终在靠近海面的地方形成巨大旋涡。 沉浸其中的陆恒,被这旋涡带来的巨大吸力一惊,回过神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释空轮廓深邃的眉眼。陆恒心中一悸,却又从船体下沉带起的无尽泡沫之中,隐约看到有人过来。 陆恒突然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两人独处之时。他用力将释空推开,时机恰到好处。 “巴蛇,那些人已经处理掉了。” 陆恒将释空推远后,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见对方似乎已能自如用处内息之术,便收敛了心神,回到:“恩。” 船体碎片带来的变动已经渐渐平复下去,周遭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泉先带着珊瑚和仍在昏迷中的珍珠游了过来。 陆恒见珍珠仍被珊瑚抱在怀中,没有意识,连鱼尾也是黯淡无光,不像泉先或是珊瑚那样,泛着幽幽荧光。 他传音问到:“珍珠她怎么了?” “可能是血脉觉醒不完整。” 泉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两个族人,虽说他仍然不清楚为何在极东国会出现两个他的族人,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任何一个族人都是极其珍贵。 “我要带她回族地去,不然她会虚弱而死。“ 陆恒点头。他并没有要求跟去,鲛人的族群观念极重,珍珠交予泉先自是可以放心。而鲛人又向来排外,族地之中除了鲛人,从未有外族进入。 泉先带着珊瑚和珍珠又出去数米,随即又停了下来。 随后他回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王,请你同我去看看。” 泉先突然称呼自己为王,陆恒微微一愣,便知对方这是在以妖族中人的身份,请求妖王的帮助。 陆恒点头,下身化为蛇尾。只有这样,他才能跟上前方三个鲛人的速度。 一行人在海中越潜越深,阳光已经到达不了这幽深海底,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泉先和珊瑚的鱼尾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陆恒的视力并不受影响,只是这种深海之中的黑暗感,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知向下潜了多久,在远处,突然亮了起来。 一株巨大的光球,出现在陆恒的眼前。 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半透明的鲛绡,形成一个硕大的球状空间。在空间的中央,是一颗巨大的珊瑚树。 珊瑚树约有数百丈高,上宽下窄,犹如巨型漏斗一般立在这幽深海底。珊瑚四周,皆是同其融为一体的精美建筑。 这便是数万年来,都未曾有外族来过的鲛人国。 五颜六色的珊瑚,皆散发着微弱萤光,让这黑暗将这黑暗海底照亮了大半。鲛人本就是尚美的妖族,那些构建在珊瑚之上的建筑,极尽精美之能事。 只是,这海中之城,竟是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所有建筑,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鲛人穿梭其中。 泉先面色如常,他一挥手,便有两片小小的蓝色鳞片飞出陆恒和释空掌心。 “佩戴我的鳞片,这鲛绡才不会排斥你们。” 第56节 陆恒二人跟在泉先身后,穿过鲛绡,进入到那巨大球体之中。 一入其中,陆恒就觉得海水带来的压力和活动之时的阻碍感一扫而空。像是回到陆地之上,但空气却又比陆地上更为稠密些的感觉。 如今珍珠尚在昏迷,众人也没什么心思游览这神秘的鲛人国度。 泉先带着一行人,就从珊瑚树顶端那巨大的中心空洞进去,一路向下。 直至落到实处,出现在陆恒眼前的,是一个数十丈宽的池子。 池子中央,有一小汪蔚蓝泉水。 “此处,便是我们鲛人的生命之源。”泉先开口说到。 在这海中泉眼四周,皆是栩栩如生的鲛人石像。每一尊石像,皆是纤毫毕现,似乎下一秒就能活动起来。 “我来过此地。”珊瑚突然开口,“十六岁那年,我出海打渔,遇到暴风,船沉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这泉水中。” “所以你才觉醒了血脉。” 珊瑚点头:“那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能在鱼形和人形之间自由变换。” 陆恒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四周的鲛人石像上。他总觉得,那些石像之上,有生命气息涌动。 泉先将珍珠,浸在那一汪蓝色泉水之中,泉水很浅只能勉强覆盖珍珠的鱼尾。 “应该还能足够她的觉醒。” 泉先随着陆恒视线望去,沉默片刻,开口说到:“这些,都是我的族人。”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倾述之人,泉先不再隐瞒,将所有事情悉数说出。 鲛人的圣泉,如同妖族禁地那样,是所有鲛人的归处,也是鲛人的来处。 每一个鲛人出生之时,皆要到泉中浸泡,才能完全觉醒血脉中的神通,成为真正的鲛人。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鲛人的生育却是越来越艰难。小鲛人的诞生,从数十年一个,到数百年,最后竟是上千年才有新的鲛人诞生。 要不是鲛人寿命漫长,怕是早已灭族。只是就算是这样,鲛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更为可怕的是,随着鲛人族群的缩小,圣泉也在慢慢枯竭。 生死之力失衡,滋养了鲛人数以万年的圣泉,慢慢失去了活力。如此便是恶性循环,圣泉枯竭,诞生的小鲛人更少,直至最后的这千年,都没有新生命出现。 甚至,他们还发现,之前出生的那一批鲛人,寿命也不必之前,竟是大大缩短。 剩下的鲛人,慢慢死去。最后,这海中唯一的妖族,竟是只剩下了几十人。 随着泉先的讲述,属于妖王的记忆又开始慢慢复苏,再结合现代社会中的知识。陆恒心中觉得,此事的问题,大概就出自于鲛人的传承习俗。 鲛人从来不接受外来血脉,偏安一隅。 妖族虽说有些妖的族群也是很少,但妖族即使不常与人类通婚,但在妖族内部却是互相往来通婚,并会不拘泥于在本族之内。 即使是有些妖族倾向于血统纯净,但在族中也有各种分支,不至于会导致在单一族群之中通婚。 而鲛人不同,海中妖族只有鲛人这一支。 鲛人族群数量本来就少,最为兴旺之时,也只有千余人,又只在族内通婚。鲛人血统之间的亲缘关系,便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每一个鲛人之间都是沾亲带故。 子嗣艰难,寿命缩短。就源于此故。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围绕在泉眼周遭的石像,又是为何。 这些残存下来的鲛人,为何会在同一时间悉数失去了生命。 最后只余下泉先这唯一的鲛人。 第54章 这些化为石像的鲛人, 却是另外一个故事。 珍珠尚在圣泉之中, 完全激活血脉还需要一段时间。 陆恒本就对泉先为何会出现在极东国,成为极东国的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心中有几分好奇。不过这本属于泉先私事,他便也没有深究之心。 如今泉先主动开口,陆恒便顺着问了下去。 圣泉的枯竭, 对于鲛人来说,以为这种族的消亡。他们并不知道圣泉枯竭的原因, 皆以为鲛人生育艰难,寿命缩短,皆是源于圣泉枯竭。 这样下去, 鲛人族将有灭顶之灾。泉先身为鲛人之王, 自然不会对此坐视不理。他思虑许久, 翻阅所有相关典籍后,决定牺牲自己,投身圣泉之中, 化为泉眼。 他在圣泉中,一待就是数千年。化为泉眼之时, 泉先是没有意识的, 直至百年前, 他突然就恢复了意识。 泉先睁开眼睛的时候, 只看见几乎枯竭殆尽的泉水,和身边这些化为石像的族人。 “他们只给我留下了这个玉简。” 泉先眼眶有些发红,目光却是狠厉, 像是想起什么令他极为痛恨之事。他仰头闭目,平静些许后,将玉简递给了陆恒。 陆恒将玉简往额头上一按,这些鲛人最后的留言,悉数冲入陆恒脑内。 在那瞬间,陆恒又是想起了当初救出莫淮的那一幕。即使是如今莫淮做下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当初那些人修却是死有余辜。 鲛人族所遭遇的事情,同当初莫淮所经历的,相差无几。 可是,导致这些鲛人悲惨遭遇的罪魁祸首之一,却可以说是莫淮。 一切的罪恶,都源于那张蛇骨琴。 泉先投身圣泉之中后,圣泉枯竭之势停了下来,但却也没能在产生新的泉水。 鲛人的寿命不再缩短,却也没有新生命诞生。长此下去,鲛人族还是摆脱不了灭顶之灾。 更何况,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为了族人永世待在泉眼之中,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阻止圣泉的枯竭。 剩余的鲛人们,商议过后,决定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各类天材地宝,或许能补充圣泉灵气。 万事万物,讲究的皆是一个五行平衡。即使圣泉以水属性为重,也需要其余属性相生,才能形成生生不息之势。 鲛人们虽手上拥有无数珍宝,但这些珍宝皆出于无尽东海,皆是水属性的灵宝。 他们选择同极东国的王室接触,以手中珍宝交换陆地上其他属性的天材地宝。在鲛人看来,极东国在鲛绡笼罩范围之内,只有每三十年的开雾之日可以同外界接触。 这几乎是最为妥当安全的交易对象。鲛人族中,除去王之外的鲛人,并没有操纵鲛绡之力。 但在鲛绡中,鲛人歌惑人心神的能力得以加强。 在交易之时,鲛人皆不上岸,只在海上交易。一旦人类有异动,便以鲛人歌迷惑,随即便潜入海中。在鲛人们看来,这交易不存在任何风险,几乎是万无一失。 最初的一段时间,的确如此。 鲛人同极东国王室的交易,持续了数百年。两方相安无事,互惠互利。 直到百年前,灾难降临。 那次交易的时候,极东国王室声称货物数量较多,于是鲛人这方出动过半族人参与交易。 却没有想到,极东国王室却在交易中,突然对鲛人下手。船上有人以神妙法宝奏起乐曲,鲛人歌对于这些王室失去效用。相反的,鲛人们却被迷惑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那日参加交易的鲛人,被一网打尽。 之后鲛人们设法营救族人,却悉数抵不过那神秘乐曲的力量,被一一擒获。 最终,走投无路的鲛人们,选择以生命献祭,将自己的王,从圣泉中换了出来。 不需说明,陆恒也能猜到,那出现在极东国王室手中,成为对付鲛人利器的神秘法宝,便是蛇骨琴。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几乎从未离开极东国的鲛人王泉先手中,会出现巴蛇骨炼制的琴。 “我杀了当年参与此事的极东国王室,却没能救回被抓的那些族人。”泉先苦涩一笑,“后来我就借蛇骨琴的力量,掌控了极东国王室,一边寻找天材地宝填入圣泉,一边寻找延续鲛人种族的方法。” 泉先没有说那些被捕鲛人的去向,但陆恒却知道,被抓的鲛人应当都以被卖到了大陆之中。即使是极东国留下的鲛人,大概也遭遇了最为残忍的对待。 有一种秘术,是以活生生的鲛人炼制成长明灯,放于陵寝之中万年不灭。据说可保子孙后代绵延不绝,欣欣向荣。 但凡皇权,求的都是一个千秋基业。极东国王室,抓获鲛人之后,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围绕在这泉眼旁的石像,也证明了这点。其中的十余尊鲛人石像,色泽泛着暗红之色,正是以邪法祭炼之象。 泉先看了眼释空:“那日,我自族地回极东国之时,在海上捡到昏迷不醒的他。为他检查伤势的时候,我发现他的体内,又一种出自同源的气息,加之又灵力纯净,便想到了借他延续血脉的法子来。“ 陆恒总算是明白,向来高傲讲究血统纯净的鲛人,怎么会想到要同释空生下子嗣,这完全那都是那个道侣契约惹的祸。 释空同身为妖王巴蛇的自己,结了一半的道侣契约,他的体内自然会带上古灵兽巴蛇的气息。对于同样应天地精华而生的鲛人王泉先来说,这种气息,自然会有出自同源之感。 “你该知道,一两个新生鲛人,改变不了鲛人族现在的状况。”陆恒说。 “我自然是知道。”泉先惨然一笑,“只是在绝望的时候,只是一根稻草,都会牢牢抓住不放。” 陆恒泉先神色之中尽是悲怆,目光有些发怔,便知鲛人族一事,已成为对方心魔。这样下去,泉先怕是要陷入疯魔之中。 “珊瑚和珍珠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她们的存在?”陆恒将话题转到在场的两个鲛人少女身上,借此将泉先至心魔之中扯了出来。 “不知。”泉先看了一眼珊瑚,又看了一眼珍珠,脸色总算是好转几分。 至少,在这乾元大陆,他不是最后的鲛人。 就在此时,珍珠的鱼尾开始亮起幽幽荧光,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只见躺在那蔚蓝泉水中的少女,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便睁开明亮双眼。 醒来的珍珠,还有些茫然,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或许是想到昏迷之时的景象,便猛地发力,一跃而起。 珍珠的鱼尾,本就浸在泉中,鲛人的尾巴本就力道极大。她自泉中跃起,鱼尾一掀,那泉水都被她掀飞大半。 像是下了一场小雨那般,飞在空中的泉水打在池壁之上。好在池壁够高,才没让这些珍贵的泉水飞溅至其他地方,而是悉数又顺着光洁池壁流了回去。 陆恒却在那瞬间,发现了异样。 泉底有东西。 珊瑚在珍珠跃起的瞬间,就过去安抚有些惊慌失措的少女。 见到熟悉的人,珍珠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她同珊瑚说了些什么,又一脸兴奋地向着陆恒游来。 “陆大哥,这个地方好神奇,明明不是水中,却又像在水中那样能游泳,感觉真是太棒了。” 陆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珍珠这孩子,还真是有够粗神经的,竟然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并不是人类的事实。 不过方才因为鲛人族的悲惨遭遇,有些凝滞晦暗的气氛,也随着珍珠的醒来一扫而空。 陆恒口中在同珍珠交谈,脑中却一直徘徊在方才那惊鸿一瞥中。 泉底的东西,不知为何,总是让他无比在意。在泉底,铭刻着一些花纹。 陆恒总觉得那些铭文,似曾相识。 第57节 “珊瑚姐姐,我们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回岛上去生活啊?” 龟背岛!珍珠的话,让陆恒心中灵光一闪。 泉底的花纹,就是此前他在龟背岛海神庙地砖地下,见过的那种阵法。 鲛人灵泉,遗落的鲛人血脉,海神庙,神秘阵法,这其中必然有某种联系。 想到此处,陆恒问到:“你们岛上的人,一直以来都有那种上了年纪后就不能行走的怪病吗?” 珍珠茫然地摇了摇头。 珊瑚却是拧眉想了想,回答到:“我曾在无聊的时候,翻阅过村史,以前好像是没有这种怪病的。我还留意了第一个患这种怪病的人,那是在……” 珊瑚所说的第一例怪病的出现时间,同泉先所说,圣泉枯竭的时间,相去不远。所有鲛人,出生之后,皆需在圣泉之中浸泡,才能完全觉醒,成为真正的鲛人。 珍珠和珊瑚,都是土生土长的龟背岛居民。珊瑚意外落入圣泉之中,觉醒了血脉。 而珍珠则是在那日见到泉先之后,才开始出现异样。泉先同圣泉化为一体数千年,身上自是带了圣泉气息,珍珠接触他之后,血脉之力开始觉醒,这也正常。 那些不能行走的岛民,或许就是因为圣泉的枯竭导致。 “此事或许与你们鲛人传承有关,我要去看看那泉底的阵法,可否?”陆恒征求泉先意见。 这毕竟是鲛人族的圣地,没有得到鲛人王的允许,陆恒自是不能私自闯入。 泉先点了点头:“将您带至此处的时候,鲛人族就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的了。” 陆恒看了眼泉先,依旧是风华绝代,美若天人,只是却同那个在极东国王宫之中带着娇贵之气的泉公子截然不同。 此刻站在此处的,是一个为了自己的族人,不惜奉献出一切的孤独王者。 陆恒心中叹息一句,便向着圣泉之中行去。 第55章 水底的铭文颜色很浅, 被泉水遮掩住后几乎完全无法分辨。 此处又是鲛人族的圣地, 进入泉水浸泡的,只有年幼的鲛人, 长久以来无人发现泉水底部的秘密也可以理解。 陆恒手一指,那些泉水缓缓升起,形成一个巨大水球悬浮在空中, 隐藏在圣泉底部的秘密,暴露出来。 果然如同陆恒所料, 在圣泉底部,铭刻着一个阵法。陆恒唤出西瑞,将阵法悉数记录在其中。 一旁的几人都不懂阵法之道, 只能看着陆恒研究。 片刻之后。 “此阵, 能将圣泉的能量传导出去。” “圣泉枯竭, 可与此阵有关?”泉先问到。 陆恒摇了摇头:“此阵极为精细,或许是布阵之人也担心伤到圣泉根源。这阵法其实是一个双向传导的阵法。” 陆恒看了眼那浅浅的泉水,补充到。 “可以说, 如果没有这个阵法,圣泉或许早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阵法的另外一端, 是在何处?”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到龟背岛去上一趟。” 陆恒并没有直接回答泉先的问题, 在他心中, 总觉得当泉先见到海神庙中那句雕像的时候, 也许这些事情都会有答案。 “我同珍珠,要去主岛通知家人,免得他们担心。”珊瑚说到, 随后她又以鲛人语对泉先说了些什么,应当是告知泉先龟背岛的方位。 此刻距离珍珠被绑,几乎已有一日过去,为免珍珠的家人着急,一行人便没有在鲛人城中停留。 出了鲛人城,五人便分头行动。 珍珠同珊瑚去往主岛,陆恒三人先去龟背岛一探这神秘阵法。 到达龟背岛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天色只微微泛起鱼肚白。 整座龟背岛,都还在沉睡中,连鸡鸣犬吠之声都没有。 一片寂静。 这也倒是恰好方便陆恒三人行事,龟背岛不大,居民彼此之间都相识。 即便陆恒曾在此住过一段时间,岛上居民对于他算是眼熟。但若又撞上他带着两个陌生人上岛,并且这两个陌生人看起来还这么的不平常。 难免要多解释几句,此时倒是免了费这口舌功夫。 海神庙中的雕像,依旧亭亭立于神龛之上。人身鱼尾,手身利爪,双目半阖,神态温和。 当初陆恒见到泉先的鲛人形态时,并不是没有猜想过海神庙中的雕像,原型是否就是泉先。但这个想法又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为海神庙中的鲛人,是一位女性。 这雕像雕刻得极为细致,将这位女性鲛人的容貌体态皆是雕刻得栩栩如生,并非是那种分不清无关的粗糙雕像。 一见这雕像面貌,泉先就愣住了。他久久盯着庙中雕像,没有开口,脸上露出一种怀念却又有些伤感的神色。 陆恒见他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打扰对方,而是走出门去。 “大师,帮个忙呗。”陆恒回身说到。 释空没有回话,陆恒却知晓对方是同意了。 “把这地板砖都掀起来,我要看看下方的阵法。” 说罢,陆恒就唤出待在气海之中的西瑞。他倒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使唤起释空来似乎是越来越无所顾忌。 两人动作利落,不多时就将整个阵法的全貌都一一记录下来,到泉先从回忆中醒来,出门寻人之时。 陆恒恰好将最后一块石砖安了回去。 “里面的塑像,是我的姐姐。” 泉先站在海神庙的门口,怔怔看着远方天空。许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鲛人族的王,原本应该是她,她比我的血脉之力更加强大……“ 后来,泉先的姐姐爱上一个人类。鲛人不与外族通婚,更何况是要成为鲛人族之王。为了那个人类,泉先的姐姐放弃了族人。 她选择到陆地上生活,自此之后,再没有回过位于深海之中的鲛人城。 自那之后,她就成为鲛人族中不能谈论的对象,她的存在,也被抹去。 “我没有想过,姐姐她竟然有血脉留下。鲛人的血脉,如果没有圣泉洗涤的话,在出生不久就会僵化死去。而姐姐她长期没有圣泉之力的蕴养,寿命也会变短,慢慢失去鲛人血脉之力。“ 泉先又回头看了一眼海神庙:“我们都以为,她就这么像是一个普通人类女子,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死在了陆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陆恒听完,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涟漪。他本来就是个理智的人,况且泉先的姐姐也算是求仁得仁,她离开族人,选择到陆地上与爱人长相厮守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后果。 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地方,这位鲛人死去的时候,心中应当也没有什么遗憾。 “你的姐姐,不一定没有回过鲛人城。”陆恒说,“至少,她肯定是回过一次圣泉。” 泉先抬起头来,有些疑惑陆恒为何能这么肯定。 “西瑞。” 西瑞应声而出,半空之中展开巨大光幕。 在鲛人圣泉底部发现的阵法铭文,和方才陆恒在海神庙地砖地下的阵法在光幕之上展现出来。 即使是泉先不懂阵法一道,也能从这些铭文的走势手法中,看出其中必有关联。 “圣泉底部的阵法,是主阵,龟背岛上的这个,是辅阵。我听珍珠说,在极东国还有其他供奉海神庙的岛屿,想必在都有类似的辅阵。” 这些阵法,将圣泉的力量,传导到这些岛屿之上。 虽不足以让这些岛民觉醒血脉,但却能保证他们的身体不出现什么问题。直到圣泉之力开始枯竭,阵法传导过来的力量不足再护佑岛民。 所以,这些岛的岛民才会开始出现不能行走的怪病。人类和鲛人的血脉在他们的身体内发生冲突,不能化为鱼尾,也失去人腿的力量。 “窥见辅阵全貌之后,我更加能够肯定,圣泉能苟延残喘至今,这阵法其实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些岛民虽然血统不纯,但是人数却比你们鲛人要庞大许多。他们身上微弱的血脉之力,凝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生之力,让圣泉的枯竭之势止住不少。” “我曾问过珍珠,她说供奉着海神庙的岛屿有十余座,粗粗一算,也至少有上千拥有鲛人血脉的岛民。如果能让这些岛民悉数觉醒,圣泉大概还能焕发生机。” 一连串的消息,把泉先震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在这无尽东海,自己是最后一个活着的鲛人。昨日突然见到珍珠和珊瑚,已是大喜过望。 陆恒却告诉他,在这极东国,还有上千族人的存在。 即使是这些鲛人的血脉不纯,但是观之珍珠和珊瑚,只要经过圣泉的洗涤,他们都能觉醒血脉之力。 如今鲛人已是快要灭族,泉先又不是什么古板固执得几近愚蠢之辈,怎么可能会因为什么血脉不纯的问题,不接纳这些族人。 陆恒只见泉先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双拳捏得死紧,就知他尚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些惊天秘密。 片刻过后。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抛弃族人远走的姐姐,竟是成为鲛人族的救星……” 这些岛民,并不拘泥于只在本岛内通婚,他们的血脉不像深海之中的那些鲛人那样,纯粹而脆弱。 陆恒倒是没忘了鲛人族几近灭族的悲剧是由何而起,他将自己的想法悉数说予泉先听,也将妖族之中的通婚习俗告知对方。 他虽是妖族之王,但也不会直接插手去干预鲛人族内部的食物。今后鲛人族是否要改变这种封闭不与外界往来的习俗,还得有泉先自己做决定。 泉先此刻却没有思虑太久,他只是说了句:“人心难测,我依旧对人类起不了任何的好感。” 鲛人不能离开圣泉太远,极东国的人类本是鲛人通婚的最佳选择。 但是,泉先依旧不想与人类有太多接触。 陆恒理解泉先的心思,毕竟他曾经目睹过自己的族人被残忍炼制成长明灯,如今要他接受同人类通婚,自然是没那么容易接受。 况且,鲛人身上珍贵之处实在太多,又没什么强大的力量。 不少人类都是秉持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并不把鲛人当成平等的生命,而是同灵花灵草甚至是灵石这类没有灵智之物一样。 炼器材料罢了。 与人类通婚,确实风险极大。 不过既然泉先愿意与外界交流,陆恒自然是已经想好鲛人族的出路。 “你可否愿意,在鲛人城中建立一座大型传送阵。阵法的另一端,设在鹊山。” 泉先很快明白陆恒的意思,这是要打通妖族和鲛人族往来的通道。 第58节 鲛人是妖族的分支,妖族自是会将鲛人视作同类。 “自然。” “不过这事,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为何?”泉先好不容易看到鲛人复兴的希望,自是心急如焚。 “有件事忘记说了,我现在是前妖王,鹊山被人占着在。“陆恒一摊手,毫不忌讳地说,”我得先收拾了那个小崽子,拿回王位后,才有时间和资源着手搭建传送阵一事。“ 泉公子想起自己手上那把蛇骨琴。也是,现在陆恒连蛇骨都被抽出来炼制成琴,境地一看就不是太好。 鲛人之迷,已悉数解开。 珍珠救了陆恒。如今龟背岛上的居民,珍珠的亲朋好友,因为陆恒今后不用再受怪病困扰。 泉先救了释空,却也因为陆恒同释空有了种族延续的希望。 一切因果,皆有了了结。 陆恒也不打算在此处多留,同泉先商量过后,便决定返回主岛同珍珠交代一二之后就离开此地。 离开那日。 泉先将亲自将他们送到极东国鲛绡笼罩的边缘,并将那艘以灵气操纵的小船,送给陆恒。 “祝你一切顺利。”泉先挥了挥手,又将蛇骨琴递了过来,“这就物归原主吧。” “承你吉言。”陆恒一拱手,驾船就要离开。 却又听身后传来泉先的声音。 “等等!” 陆恒回头,一物凌空而至。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一冰凉圆润之物落入掌心。 留影珠。 “当初,我杀那个极东国王室的时候,以搜魂术读取了他的记忆,悉数记录在这留影珠中。包括他如何获得蛇骨琴,希望帮上你。” 陆恒朗声一笑:“等我回来替你们鲛人建阵法,用不了多久的。” 陆恒二人,驾这小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海平面。 浮在水面的泉先微微笑道:“我们等你回来,王。” 他轻轻哼起曲子,海面之上慢慢有白雾弥漫。剔透耀眼的金色鱼尾,在海面之上高高扬起。 水花四溅,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第56章 招摇山。妖族禁地。 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 沿着小道一路向前。 小道两侧, 皆是森森白骨,每具骨架几乎都有一座小山大小。虽是白骨, 却不会令人觉得阴森可怖,反而遍布圣洁之意。 修行千万年,感悟天道法则的大妖之骨, 自是不会有什么阴森邪肆之意。 除了妖王,无人能入此地。 黑衣男人, 自是现任妖王,莫淮。 莫淮身形高大,面色严肃, 只是唇色却有些发白, 步伐也有些迟缓, 像是身受重伤的模样。 不过他眼神之中,却皆是兴奋之色。 越顺着小道向着深处行去,黑暗之中渐渐出现点点幽光, 令人感觉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 小道尽头,是一座灵玉雕刻而成的祭坛。 乾元大陆上修行之人皆知, 妖族寿命漫长, 得天地之厚爱, 一旦开启灵智, 天生便知如何吸收天地灵气,吞食日月精华。 不像人修,想要踏上修行之路, 需得体内生有灵根,且悟性上乘。如此才能感悟天地灵气的存在,才能引气入体,悟得真我之道。 但天道总是公平的。乾元大陆上,妖族和人修的实力一直在伯仲之间,从未出现过一方压倒另一方的情况。 一是因为妖族子嗣艰难,另一就是因为妖族神魂不入轮回,一旦死去便是消亡在天地之间。 而人族虽孱弱,但灵魂却能轮回转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历经转世之神魂,一旦踏上修行之道的时候,要更容易悟道。 其实,妖族神魂不入轮回,死去之时便消亡与天地之间的说法,其实也有所谬误。 眼前的祭坛,才是其中真相。 妖族神魂确实不入轮回,但大妖在死去之后,也并不会立刻消散在天地之间。 其神魂失去自我意识后,会回归妖族禁地的祭坛之中,慢慢化成天地精华,蕴养鹊山,点化为开智之妖族。 这是独属于妖族的轮回。 莫淮在踏上祭坛台阶,随后在最高处停下。 他面色虔诚,自怀中掏出一盏貌不惊人的灯。 那盏灯黑漆漆的,做工也不算精致,就是最为普通的油灯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跳动的灯火。灯火的颜色,幽幽发蓝。 但凡有些见识的人,见到此灯大概都会大惊失色。此灯不凡,甚至可以说,如此灯出现在大陆之上,必定会引发血雨腥风。 聚魂灯。 聚魂灯乃是上古神器中的一件,早已在万年前的人妖鬼三界混战之时,不知流落何方。 如今这神器,竟是出现在了莫淮手中。 他将聚魂灯放于祭坛正中之处,随后又自取出一根银针。 银针当胸而入,又利落拔出。金色精血自银针离开之处飞出,没入聚魂灯之中。 取出心头精血之后,莫淮脸色又是白上数分。 他猛咳几声,有些慌乱地掩住口鼻,唯恐咳出鲜血溅到聚魂灯之上。这是他花费不少代价才从那秘境中得到的宝物,是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不得有失。 咳嗽之声渐止,莫淮这才放下袖子,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锦囊。 锦囊之中,是一缕黑发。他将黑发捧在掌心,怔怔看了半晌,又将那黑发放在唇边轻轻碰触。 “王。” 莫淮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随后,他将黑发投入聚魂灯之中。 聚魂灯那幽兰烛火,跳了数下,随即一闪,变成明亮金色。 莫淮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盘腿而坐,目光专注的盯着聚魂灯的金色烛火。 眼中,是无尽的希冀。 *** 万顷碧波之上,飘着一叶小舟。小舟无桨无帆,就这么随着海浪轻轻摆动。 小舟之上,只有两人。一人穿黑,一人着红。 黑衣人盘腿而坐,身姿如松,闭目调息。 身着红衣那人却是坐没坐相,整个人几乎是躺在小舟中,上半身枕在船舷上,左腿搭在右腿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 只见他扭动了几下,似乎觉得船舷太硬,靠起来不太舒服。 “大师,借大腿一用。” 陆恒说完,也不等释空有什么表示,直接往对方腿上一倒。 释空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依旧是如同一尊完美雕像。 陆恒有此一问,也只是出于礼貌而已。几日前他为释空检查伤势之时,发现对方疗伤似乎到了关键时刻,连控制身体的那一丝本能都缩回了金色莲子。 现在留在小舟之上的,仅仅是一具躯壳而已。 当下,他就决定在这无尽东海上待上一段时间等对方醒来再说。 泉先赠予他的小船,似乎是鲛人族的神妙法宝。 此船在大海之上,竟是能自发吸收海之精气,且自成循环。整艘船就是一个类似灵眼之地,用于给释空疗伤,再合适不过。 陆恒盯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发了会呆,觉得有些无聊,便将泉先赠予的留影珠拿了出来。 因为之前在青木城的经历,让陆恒得知,所有参与交易会之人,记忆都被动了手脚。他对这颗留影珠并没抱有什么希望。 不过此刻闲着也是闲着,翻翻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陆恒将神识探入留影珠,略过那些无关紧要之事,快速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此人关于金乌城的记忆。 依旧是如同方文泽那样,关于交易会的那段记忆乱七八糟的,完全得不出什么有用之物。 不过,陆恒却在此人入住百味楼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是他。”陆恒眉头微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那是陆恒的朋友,景鉴。 换做任何人,出现在金乌城,都有可能是路过巧合而已。但是,景鉴的出现,却必然非比寻常。 景鉴此人,性格古怪,若非有天大之事,是不可能会出门的。他是陆恒所认识的人中,最为无欲无求的一个。 在陆恒认识他的千年来,此人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洞府。 他竟然会出现在千里之远的金乌城内,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陆恒立刻就猜想,对方大概也是冲着这交易会而来。 “西瑞,你帮我查一下水中月的上网记录。“ 水中月,是景鉴的马甲。 二代天网之中,并没有水中月这个马甲的任何发言记录,大概是改了马甲。陆恒便又让西瑞从被废弃的一代天网数据库中去查,随后便立刻有了收获。 第59节 在被恢复的数据库中,陆恒渡劫失败,到一代天网被废弃之前,景鉴的发帖记录,十分精彩。 水中月这个马甲战斗力惊人,把每一个对妖王陆恒出言不逊之人,悉数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扬言要找到对方,让那些敢于骂陆恒的人付出代价。 【妖王陆恒是乾元大陆历史上,贡献最大之人,你们这些只知道妄自猜测之人,懂个狗屁!】 【不要以为躲在天网上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在盯着你。】 【说什么就信什么,怪不得你们这些蠢货连渡劫境的边都摸不到,啊呸!】 陆恒有些哭笑不得。 他与景鉴的相识,颇有些英雄相惜地戏剧性。 陆恒不爱出门,是因为本性有些宅。而景鉴比陆恒更不爱出门,不过他是因为懒。 陆恒在研制出天网大阵不久后,收到一封信。 景鉴在那封信中,充分表达了对于陆恒的感激之情。声称天网大阵将他从枯燥无味的妖生中拯救出来,陆恒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之后两人,便在天网之上频频交流,十分投缘。 陆恒并没有同景鉴真正见过面,能在留影珠中认出景鉴,也是凭借当初景鉴传给他的画像罢了。 用现代社会的话来说,景鉴是陆恒非常合得来的一个网上基友。 陆恒想了想,决定回到大陆之上后,要到景鉴的住处去拜访一下。 他心中尚在想着景鉴之事,却突然觉得身下的大腿垫子似乎微微动了动。 陆恒回过神来,抬眼望去,随后就对上一双深邃双眼。 “……” “……” 释空眼神,已不是那副没有焦距的样子。 陆恒觉得有些尴尬,把对方的大腿当枕头睡,却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你,醒了啊。” 释空眼神停留在陆恒脸上,却没有出声。 陆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一撑便要起身,口中还连声道歉:“抱歉,这船睡起来实在是膈得慌,就借你大腿躺躺。” 他才微微抬起半分,就被轻轻按了回去。 “无妨,这段时间你辛苦了。”释空温声说到。 陆恒一听,浑身一震,再也躺不下去,翻身坐起。 “这些天的事,你都记得?”陆恒紧张盯着释空,心中祈祷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记忆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释空并没有听到陆恒心中的乞求,脸色平静淡然,点了点头。 陆恒想起之前在王宫之中,意乱情迷的那个晚上,还有海水中的唇舌交缠。只觉得一阵热意直冲天灵盖,恨不得一头扎进海水之中去冷静一下。 第57章 海鸟自头顶飞过, 留下长长一声鸣叫, 划破长空。 陆恒抬头望去,看见澄澈阳光自天空倾泻而下, 打在脸上,让他觉得热意更甚。 愣愣看了天空片刻,陆恒只觉得双目发花, 眼前似有光怪陆离的世界就此展开,他闭上眼睛, 低下头来,却仍觉得不够,便以手掩面。 或许, 他只是觉得释空眼神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找个借口避开罢了。 小舟之上, 除去海浪之声,再无其余声响。 陆恒觉得自己鬓发被人轻轻触动,心中燥意已去了几分, 便放下手掌看去。 恰巧见到释空把手放下:“发髻乱了。” “啊?”陆恒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是不能理解释空意为如何。 碧海蓝天, 一叶小舟。 依旧是那个黑衣人同红衣人。只是两人姿态有所不同, 黑衣人坐在船舷之上, 红衣人曲起一腿坐在起身前。 黑红衣角交缠, 颜色相冲却又有说不出的和谐,仿若自天地初开之时,就该这样待在一处。 陆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为何会演变成释空为自己梳髻的场面。 他只能感觉到释空手掌在自己发间穿梭,以指为梳,将他头发悉心理顺。 随着青丝慢慢自肩头束起,陆恒心绪也似乎清明几分。他觉得对方梳的不是发,而是自己心中的三千烦恼。 释空的手离开之时,陆恒听到他低声说到。 “不必忧心,你可以慢慢想,我总是会等你的。“ 陆恒心中一动,就知释空竟是把自己的纠结悉数看进眼底。 “我……” 他回头望去,口中的话又因释空眼中温和笑意吞了回去,换成一句:“好。” 两人今后总归是结伴而行的,不必太过着急。 释空虽说什么都未曾说过,陆恒却已然知晓对方心意。 可在他心中,依旧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关于那个不完整的道侣契约,和过去的记忆。 直到现在,同释空的那些过往,他依旧不能回忆起半分。陆恒心中最为极端的想法,甚至会有些怀疑这些不能记起的国王。 自己是否亏欠过对方,又是否配得上释空的这一腔情深。 因为有所亏欠,才会潜意识中不愿记起。 即便如陆恒这般理智的人,碰到感情之事,也变得有些游移不定起来。 “你伤势怎样?” 陆恒暂且放下这些感情上的纠结,开口问到。虽说释空已经醒来,逆天禁术所造成的神魂损伤,想必也不是这么短时间内就能痊愈的。 “恢复过半。” “为何不多蕴养一段时间。” “这伤势,需要闭关静心才能完全恢复,如今没那么多时间。” 陆恒一听就知,释空这是忧心流落四方巴蛇妖躯之事和莫淮所图,才在伤势未愈就急于清醒过来。 “你……” “无妨,你实力恢复后,对我的伤势也有所帮助。” 陆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释空指的是那个道侣契约。契约并不完整,但却依旧有部分功效,若陆恒实力完全恢复,对于释空来说,确实也是大有裨益。 如结契完整,再辅以双修之道,这神魂损伤,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甚至修为还能更进一层。 不对,我在想些什么!陆恒简直有些气恼地中断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思绪被释空带着跑偏了。 他不由得瞪了释空一眼,却见眼前之人表情依旧平淡无波,目光坦然。他又反省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太多,对方根本没有其他意思。 对视片刻,陆恒败下阵来,移开目光说到:“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去拜访一个朋友。” “好。” 两人达成一致,便也不在无尽东海停留。 万顷碧波之上,一叶小舟,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去。 *** 数日之后。 陆恒同释空站在悬崖边上,望着脚下深渊。 此谷深不见底,有风自脚下呼啸而上。 景鉴,便住在谷底。 这段时间,陆恒出去赶路,也一直试图联系景鉴或是让西瑞查找对方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西瑞的追踪不可能会有所遗落,那只能证明,景鉴自一代天网大阵废弃之后,并没有使用过二代天网。 以景鉴的性子,在百年间从未登陆过天网,此事未免太不可思议。因就陆恒对其了解来说,景鉴对于天网的依赖程度比之自己更甚。 毕竟陆恒居于鹊山,还有众多妖族事务需要过问一二,而景鉴则是一人独居与世隔绝之地。 当初陆恒开发出天网大阵之后,除去修行之时,他就几乎是全天十二个时辰挂在天网上。 但陆恒知道,景鉴并无性命之忧。他手指一弹,一道灵气打出。 深谷之上,顿时出现一幅光影构成的卷轴,卷轴缓缓展开。 上书一行大字。 【在家,直接进来。】 “可会有诈?” “这大阵是我替他设计的,诈也诈不到我头上。” 此阵颇是费了陆恒一些心思。 景鉴此人不喜与外人接触。他所居之处又是灵气充沛,入口之处又颇为奇特,常被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当成秘境擅闯。 这阵法便是替他量身定做。大阵将其中灵气悉数遮掩,不知就里之人,皆只会以为下方是不毛之地。 景鉴的朋友来访,只需打出一道灵气,大阵会给予相应反馈,而这些反馈皆是景鉴预先设置好。 如是他不想见的人,卷轴上的字迹会是:外出游历,不在。 如是想见之人,便会出现方才那行字。 现在看来,景鉴在等着自己前来。 为防有异,陆恒将灵气灌注眼中,将整座大阵铭文细细检查一番。大阵为陆恒亲手所创,有什么陷阱变动皆瞒不过他的眼睛。 过后,他回头对释空伸出手:“没有异常,进去吧。” 第60节 一踏入阵法,四周白雾汹涌而上。这是正常情况,陆恒静待白雾散去,便能到达景鉴住处。 不想,他突然觉得手上一空,既是感觉不到释空的存在。 陆恒手中一动,就要破阵,却见眼前金光大作。 茫茫白雾之中,一双金色巨眼骤然出现。 那双眼中,似凝聚了天地精华,如最为上等灵玉般剔透。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陆恒,一动不动。 陆恒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人会畏惧自己的眼睛。 巴蛇之眼。 当初景鉴出现在金乌城,果然是冲着交易会而去。 不过巴蛇灵物出现在交易会上,皆是被祭炼成各式法宝用以交易,而这对眼睛,却是最为原始的状况,并没有任何被祭炼损耗过的痕迹。 以莫淮行事向来稳重,定然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那么,就是景鉴做了什么,将法宝还原成巴蛇之眼,才让自己的眼睛,得以保存极为完好。 只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景鉴究竟在何处。 那双金色巨眼的轮廓,慢慢变得模糊起来,隐没在白色雾气之中。 陆恒尚未作出什么反应,他身体就急坠而下,待落到实处之时。 眼前迷雾散去。 他坐在王座之上,目光所及之处,是自己的手和躺在掌心上的一只洁白羊角。 这是,记忆。 王座之下,最前面是一身红衣的狐王九溪,她的身后是兔王和狼王。 兔族和狼族关系向来不佳,那也是自然。 虽说都是妖族,但未开神智之时,却是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狼王和兔王中间,跪着一身形纤弱的少女,双手被缚。此外,便是一头皮毛雪白的巨狼,毛发凌乱,双目紧闭,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头白狼陆恒认识,是狼王幼子,年幼未开灵智之时,曾意外走失,过了十余年才寻回。狼王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幼子,宝贝得很。 “说吧,何事。”陆恒捏了捏眉心。 “王,是这样的……” 狼王和兔王皆是当事人,所言之词必有偏颇,于是便由一旁的狐王九溪代为叙述事情经过。 狼王幼子走失的十余年间,未开灵智,又没有长辈照顾,过的是如同普通野兽一般的生活。 捕食野兔果腹,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某次捕猎中,狼王幼子抓了一窝野兔,其中有一只小野兔,特别机敏,逃过他的利爪獠牙跑了。 这只跑掉的小野兔,却并不简单,在前几日的帝流浆之夜,她幸运地开了灵智,才能从狼王幼子手下逃脱。 小野兔苦修百年后化形,她一直都记得,将她全家人杀死的狼王幼子。 化形之后的妖,自是要回到鹊山,在鹊山中,她见到了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狼王幼子。当时狼王幼子也被寻回,已经化形。 兔妖是恨不得手刃仇人,只是她乃普通野兽化形,自是打不过天生妖兽的狼王幼子。 而狼王幼子,却对这只兔妖一见钟情,一头栽进情网之中,非卿不娶。 兔妖得此良机,自是顺水推舟,伺机复仇。 新婚之夜,没有什么人会对自己的新婚妻子多加防备,更何况是对兔妖满腔爱意的狼王幼子。 于是,兔妖大仇得报,她亲手掏出了狼王幼子的妖丹, 这个故事,本该到此为止。 “然后?”陆恒捏了捏眉心。 虽说妖族之间,同族不得相嗜。 但其中涉及到血亲之仇,兔妖报仇,被狼族所擒,该有什么样的处罚,狼族兔族商量着决定就是。 报仇而已,算不上什么需要妖王裁决的大事。 怎么会闹到自己面前,陆恒心中有些疑惑。 “王,我愿将自己的妖丹给他。” 跪在下方,一直低着头的小兔妖突然抬起了头,双目通红,眼中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决。 为防同族相残之事发生,换丹之术,乃是妖族禁术,不得任意施为。 然而,爱子心切的狼王,知晓幼子有一线生机,自是不会放过,便上了招摇山,请出了妖王巴蛇。 如得妖王准许,便可施术救人。 陆恒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幽深地盯着下方小兔妖看了半晌。直看得对方缩起肩膀,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妖王之话。 其实陆恒只是想不明白,这兔妖费劲千辛万苦报了血海深仇,为何又甘愿献出自己妖丹去救狼王幼子。 莫不是被邪法操控了心智?想到此处,陆恒眉头一拧,手指一弹。 一道细如发丝的灵气没入兔妖眉心,瞬息之间就将她体内情况摸查一清。奇怪的是,兔妖体内并没什么邪法存在的痕迹,神魂完整,也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 “你确定自愿献出妖丹,不后悔?” 兔妖狠狠一咬下唇,随后匍匐拜倒:”我不悔,王,请您成全。” 陆恒手指微动,缠绕在兔妖身上神识收回。方才兔妖回答之时,神魂依旧如常,没有任何被操控的痕迹。 看来对方确实是出于本心,既是如此,陆恒便手一挥,准了狼王的请求。 “既是出于自愿,那便可行取丹之术,九溪,取丹之时你在一旁看着。” 狼王大喜过望,躬身行礼:“多谢王,多谢……” 兔王脸色一变,但他也知这小兔妖此事做得并不厚道。 报仇之事虽是天经地义,但小兔妖的手段却失之正道,如今以她的妖丹救回狼王幼子,又是出于自愿,王准许此事也是无可厚非。 而狼王幼子,虽能留下一条性命,也是修为尽毁,须得重头再来。 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行礼便押了小兔妖离开。 看着下方数人离开的身影,陆恒依旧觉得心中疑惑异常,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小兔妖为何会这般行事。 他又想到此前自己拿到白泽角之时,突然出现的那个画面。 “九溪,你留下。” 第58章 九溪才踏过门槛, 闻言便转过身来。 坐在王座之上那人, 身上穿着黑色锦袍,金丝纹绣。王座以整块黄金玉雕成, 灵光四溢,本该庄严肃穆令人不敢直视。 然而,坐在上面的妖王, 却是歪着身子,即便是靠在这华丽王座之上, 也如同躺在旷野之中,天为铺盖地为床般的肆意。 他一头黑发没有梳髻,不知道从哪扯了条锦带随意束在身后。 九溪每次见到王, 他都是这般模样。只是今天, 他的神情之中却带着一丝疑惑不解。 “这兔妖, 为何会这般行事?” 九溪一愣,怎么也没有想过王的心中竟是还在想着方才那个故事。以九溪对他的了解,此事已了, 他心中便不会再多挂念一瞬。 “自然是因为她对狼王幼子有情。” 听罢九溪解释,陆恒觉得愈发不解。 “她明知狼王幼子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为何还会生情?” 明知两人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为何还会动心生情, 乃至甘愿献出妖丹去救那个被自己亲手所害之人。 在陆恒看来, 这番行事太不符合常理,也没有任何意义。 九溪是妖族之中,同陆恒关系最为亲近之人, 两人私底下的相处自是要随意许多。 她掩唇一笑:”王,你觉得情是什么?“ 陆恒拧眉想了片刻,说:“动情之人,行事大失所常,不可理喻?” 九溪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答案,简直是瞠目结舌。她知王这个人不解风情,却没想到能不解风情到这个地步。 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被方才那狼王幼子和小兔妖的故事感动,才有这么一问,没想到你是觉得那小兔妖是个傻子啊?” 九溪说完,又是笑了起来。 陆恒并不觉得又什么冒犯之意,只是见九溪似乎笑个没完,才忍不住出口打断她。 “那正确答案应该是何?” 九溪一怔,发现自己竟是被这个问题问倒:“此事哪有什么正确答案。” 她说完,见陆恒望来,又轻声说了句:“书中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所以情之一字,多半时候,是随不了自己的心的。” 陆恒见九溪神情之中,似有伤感之意,许是勾起什么回忆,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九溪告退之后,陆恒又垂眸看着手中的白泽之角。 方才他会将九溪留下问话,并非心血来潮或是为狼兔相恋的故事所打动,而是因为白泽角中的那一幕。 白泽角中,留下的是一段预知。 关于情劫。 妖王巴蛇的情劫。 当年白泽死后,将角赠予陆恒。白泽之角可谓是乾元大陆上的至宝,但凡得到之人大抵上都会迫不及待的加以祭炼。 但白泽是陆恒故友,两人私交不错,他魂消天地,以陆恒的性子虽不至于悲痛欲绝,但总有几分怅然之意。 第61节 于是他将白泽角收入私库,随后便如同忘记这件天地之宝的存在一般。 直至前几日陆恒入私库之中寻物之时,意外看到这尘封万年的白泽角。 现在想来,白泽死前赠角,应当没那么简单。白泽巴蛇,皆是乾元大陆诞生之初,便应天地精气而生的灵兽。 漫长岁月走来,莫问对于陆恒可谓是相当了解。陆恒在意的事情不多,虽应白泽之故,被迫再度困守乾元大陆数万年,但他并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照顾白泽之子就更不用说,举手之劳罢了。 那当初,莫问为何执意将自己的角赠予陆恒。 当时陆恒便取出一只白泽角,将神识探入其中。一探之下,就发现了这段与自己有关的预言。 只是尚未等他细看,就被九溪打断,出来处理狼族和兔族之间的这个争端。 现在得了空,陆恒袖袍一卷,重重大阵将招摇山封锁。他需要时间细细看一下这段关于自己的预言。 白泽通万物之情,透过去,晓未来。 只是如陆恒这类天生灵兽之未来,实属万不能泄露之天机。莫问即使窥见陆恒将来之劫,却也不能透露半分,直到临死之际才以角相赠,将这段预言藏于其内。 希望能警示自己的老友,让其准备一二。 白泽虽能窥见几分未来,但内容却也不算太详细。 陆恒神识看到的画面,破碎不堪。 九九八十一道诛邪雷,端坐其中的身影,陆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被那金色雷光笼罩之人,就是他自己。 看到此处,陆恒眉头紧蹙,这是为何。且不是巴蛇乃是得天地厚爱之灵兽,就是自己镇守乾元大陆数万年,也不该得此下场。 再往前,画面更加凌乱且不稳定。 有漫天桃花,看不清面目的两人初遇。 有身着红衣之人,似乎在行道侣之间的结契。 任凭陆恒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出什么线索。 只有最后一句声音清晰。 “等我。” 这分明,是陆恒自己的声音。 随后,那些杂乱画面慢慢糅合在一起,拼成一个人形,正是白泽莫问。 “陆恒,我知以你性子,不知能否看到我留下的这些东西。我也是出于无奈,天机不可泄露,你能否知晓这段关于你的预言,也只能看天意了。” 白泽三言两语,便将这预言一一道来。 其实白泽所说,同陆恒推断也差不了多少。 妖王巴蛇,遇情劫,差点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但白泽透露了一个关键之处,那便是给陆恒带来情劫之人。 那人,名为释空。 但凡换做任何人,得到此预言,都会心中警醒避免因劫而破道,甚至是做好万千准备避免自己同这带来劫数之人产生什么纠缠。 陆恒却是与众不同,他反而对那个名叫释空的人,生出几分兴趣来。 他就是想看看,那个在白泽预言之中,会让自己动情甚至不惜违逆天道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只是好奇而已。 陆恒为人懒散,可以在招摇山上待上成百上千年不挪窝,但一旦对什么事情生出兴趣来,行动很是迅猛。 没过多久,陆恒就大抵上知晓了这人情况。 释空,人族,佛修,梵音寺弟子。 此人天赋卓绝,乃是生而具慧根之人。他修行之道十分特殊,名为八苦道。 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炽盛。 八苦皆尝遍,一一勘破之后,便修得正果。 整个乾元大陆,只有他一人修这八苦道。 陆恒翻着手中书册,啧啧称奇,竟有人会有这等心性。 万丈红尘,人世八苦。芸芸众生之中,不知多少人一辈子都困在其中一苦,不得解脱。 释空此人,却是要将八苦一一尝遍。他修为本已至臻境,拥有几乎没有尽头的漫长生命。他却选择散尽修为,重入轮回,就为了修这八苦道。 一世尝一苦,勘破此苦之时,释空便能得知前世记忆,随即踏入修行大道。修至臻境,便再度散尽修为,重入轮回。 如此往复八次,修得圆润无暇之心境,无上之真身,终成正果。 如果说释空乃是陆恒的劫数,这让他对此人生出几分兴趣来。那看到释空修的竟是这八苦道,更让陆恒的兴趣浓厚到了极点。 在陆恒漫长的生命中,从未见有人修过这八苦道。他甚至想过,这种匪夷所思之道,是否是某人臆想出来,寻个乐子罢了。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修八苦道之人,竟就这么摆在陆恒面前。 乾元大陆之上,很少有事情能让陆恒感兴趣。 于是,他便离开了数千年没有离开的招摇山,决定去看上一看。 陆恒找到释空的时候,正是他重入轮回的第一世。 生苦。 他出生之时,母亲难产而亡。这并算不了什么,最苦的是,当初他的母亲,怀胎三年而产子。 产子当日惨死,这般出生的孩子,被视为不详。降生之时,他就差点被将他视作怪物的父亲,亲手摔死。 然而,在小小婴童被高高举起之时,父亲却心中突发绞痛。放下之后,心痛之症消失无踪。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危,父亲被迫抚养这不详的孩子。他将孩子关在柴房之中,每日给上一口米汤罢了。 即使是这样,小小的婴童依旧是活了下来。生命力不可思议的旺盛,这更加印证了此子不详的说法。 封闭愚昧之地,流言蜚语向来传得飞快。 孩子略微长大一些后,出于对外界的渴望,他生生用手在柴房中,刨了个坑,只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然而,迎接他的是惊恐的目光,而其余同他一样的孩子们,砸过来的石块。 他带着一身狼狈逃回柴房中。 随后,便在父亲的谩骂中得知,欺负他的那些孩童,不是摔断了腿,就是被不知哪儿飞来的鸟啄破了头。 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让他受伤。 天道法则,要让他生,要他寿终正寝,无病无痛无灾,所有欺负冒犯他的人都会得到报应。 然而,这一世却苦不堪言。 生,苦。 陆恒就这么,一直在旁看着他。从未出现,即便是他身上发生再多悲惨之事,陆恒从来没有现身。 这是释空的修行,是他的道,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陆恒只是个旁观者而已,怎会插手去他人的修行。 第59章 孩童八岁的时候, 父亲病死。愚昧的村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存在, 将他逐出村外。 没有生存能力的孩童,在外流浪数年, 尝遍人世艰辛。 后来,被一名满天下的医者捡回。 此医者却并非善类,他发现了孩童身体的秘密。 医者收孩童为徒, 实际上却把他当成药人。 医者颇为小心,借他人之手伤害孩童, 然后以他试药。反正这孩子无论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势,都不会死去,对于他来说, 是最好的试验品。 五年后, 医者患怪症, 药石无医,病死在床榻之上。继承医者一切的只有这名义上的徒弟。 按理来讲,经历这一切的人, 或是愤世嫉俗,或是与世隔绝, 或是心存怨恨。 然而, 孩童接下来的事情, 却让陆恒有几分诧异。 他用了十年时间, 将医者留下的所有书籍一一翻遍,自学了一身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 随后,游历四方, 行医救人。 在他救下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时候,勘破生苦。恢复记忆,踏入修行之道,重新成为梵音寺的释空大师。 在他顿悟恢复记忆的时候,陆恒离开了。释空恢复记忆后,虽说修为不若重入轮回之前那般强大,但神魂强大,就没那么容易窥探。 回到招摇山后,陆恒细细回忆释空此一世经历,发现就算是尝遍苦楚,此人心中也从未有过迷惘。 即便是在作为药人,最痛苦难熬的那段时光,他目光依旧澄澈。继承那医者的一切后,他心中竟是从未生起过报复的念头,而是自然而然就选择了行医救人。 陆恒却从中看出些端倪来,那些在常人看来难以忍受之苦楚,都没有在他心上留上丝毫痕迹。 不在意,又怎会生怨恨。 第二世的时候,陆恒又离开了招摇山。 这一世的释空,投生书香世家,家庭和睦。 然而,他却患有早衰之症。 十几岁的年纪,身体就如同垂垂老朽,满面皱纹,却始终吊着那口气,一直活了下来。 此世他衣食无忧,即使是身负早衰之症,家人也从未放弃过他。始终四处寻医。最后得知此乃不治之症,也将他当做普通孩子那样悉心教养。 老苦一世,更多的是心境上的磨练。 这一苦,对于释空来说,似乎更加不算什么历练。 他弱冠之年入仕,成为一代贤臣,辅佐君王将王朝治理得海清河晏。 六十岁那年,勘破老苦。 第三世,释空投身修仙世家。 第62节 此世,他名为顾慎之。顾家是青阳城内,势力最大的修仙世家。 顾慎之,在青阳城内,是个名人。 但凡提到顾慎之之人,都会摇摇头,叹息一句。 “可惜了。天妒英才。“ 顾慎之的父亲,是顾家百年来天资最佳的子弟,拜入天玄宗门下,已凝就金丹。 顾慎之,出生之时,就测出顶级资质,变异天灵根。且悟性绝佳,以四岁稚龄就引气入体。 之后,他拜入天玄宗门下,一入门即是内门弟子。十四岁那年,顾慎之筑基,天玄宗闭关已久的化神境长老亲自出关,要收他为徒。 顾家上下皆欣喜若狂,觉得此子乃是顾家再上一个台阶的契机。 然而,就在顾慎之要拜师的当天,他突发怪疾,晕倒在拜师大典之上。 经化神长老察看,发现他体内灵根消融,体内经脉悉数被堵塞。 化神长老,花了三天三夜翻遍典籍,最终下了定论。 此症无药可医,顾慎之再无可能踏入修行之道,且余下的岁月都将缠绵病榻,身子骨比之不同人都不如。 无法修行的普通人,自是不能留在天玄宗内,顾慎之被送回青阳城顾家。 在以资质为重的修仙世家,像顾慎之这样的子弟,自是再无任何价值。更何况,他这来的蹊跷的怪疾,让顾家人避之不及,唯恐被传染导致灵根消融,经脉堵塞。 天之骄子顾慎之,自此从云端跌落,滚落泥土之中。 他成为弃子,连居住在本家的资格都没有,被流放至郊外山中别院居住。 名曰,静养。 以顾家底蕴,自是不会短缺了顾慎之的衣食,别院之中也有大把人手精心伺候,锦衣玉食。 只是,当初御剑凌空,曾有机会问鼎大道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是被困在这方寸之间,身体最差之时,只是走出院外,便咳血不止。 陆恒觉得病苦一世,对于释空来说,算不得什么。又恰逢鹊山有事,便离开一段时间。 不想,这一离开,就有事发生。 顾慎之出门散心,误入一片桃林。 林中有桃妖,修了邪法,吸了不少过往行人之精气,今日一见顾慎之,如获至宝。 顾慎之虽体内灵根消融,经脉堵塞,病弱不堪。但毕竟是曾经筑基过,练气阶段乃是排浊气,引天地灵气入体的阶段。 筑基之人,皆是纯净之体,更何况顾慎之曾是天灵根,吸入体内的精气都纯净无比。他这具身体,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纯灵之体。 桃妖化形不久,筑基期的人修她自然是斗不过的,而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顾慎之,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这株桃树,不过百年之数,却能化妖,其实同陆恒脱不了干系。 顾慎之年幼之时,陆恒在周遭观察其生活,不过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受不了一直盯着个年幼孩童看。 于是无事之时,这周边山野丛林中,他都逛了个遍。逛到此处,见这株百年桃树之上,挂满拳头大的桃子。 陆恒心血来潮,便摘了桃子要吃。桃子表皮,生满细小绒毛,吃来口感不佳。 他便摸了把匕首削皮,却不知为何,手一滑,削到自己手指之上。 陆恒的匕首,自然并非凡物,即便是妖王之躯,也免不了破了一道口子。 当时,一滴鲜血滴下,融入泥土之中。 妖王之血,何其珍贵。 一滴,便足矣让此桃树生灵智而化形。 更巧的是,桃树之下,埋有一个人修的尸骨。这人,是个魔修。 桃妖化形之后,便将这魔修的遗物收归己用,自其中学了不少邪法。 如今见到这纯灵之体的顾慎之,她觉得囫囵吞了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便决定以阵法祭炼,将之祭炼成纯灵炉鼎,用以采补,才是长远之道。 陆恒赶到之时,祭炼阵法已经过半。 他一把掏了那恶妖妖丹,捏得粉碎,送其魂归天地。又是一掌劈了那祭炼阵法,救下了阵中顾慎之。 然而,祭炼阵法已经过半。 顾慎之一身灵气遮掩不住,即便是隔着几百里,都会有嗅觉灵敏的恶妖寻来。 简单来说,对于那些恶妖来说,顾慎之简直就是一团行走的帝流浆,无论是一口吞了还是当成炉鼎,都能得到天大的好处。 陆恒蹲在释空身边拧眉想了片刻,觉得这事自己责任不小。 毕竟这桃妖,是因自己的血而化形。 因巴蛇之血化形的恶妖,差点坏了释空历练之道。毕竟,被已此法吞食或是采补而亡,如是普通凡人,神魂陨灭。 而释空并非凡人,大概会在关键时刻神魂觉醒,虽说不会被吞食或是采补,但此前为修八苦道而经历的两世,可就是白费功夫了。 陆恒如今已有惺惺相惜之感,乾元大陆之上,难得有让他感兴趣之人。且释空在之前两世表现出来的,任凭外界如何,本心都分毫不动的心性,也是让修逍遥道的陆恒,欣赏不已。 “唉,”陆恒叹了口气,“孽缘。” 顾慎之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漫天桃花,满目的妖娆粉色,期间只有一处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只见一身着黑色锦袍的青年,坐在桃花树上。他背靠树干,左腿曲起,右腿则吊在半空中晃动,嘴里叼着花枝。 这动作旁人做来,或许会是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此人做来,却是通身闲适不羁之风采。 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低头看来。 那瞬间,顾慎之只觉得这人的眼睛之中,包含万物却又像是万物皆空。 “你醒了,感觉怎样?” 陆恒自树上跳下,蹲在了半靠在树干上的顾慎之面前。 “可是道友救我一命?” 顾慎之虽断绝修行之路,却依旧是习惯地称对方为道友。 陆恒眼珠一转:“没错,救命之恩,当如何相报?” 第60章 顾慎之心中一动, 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画面, 浮现出来。 此前,他见天气不错, 便带了小厮到这山中散心,不知怎的就在这桃林中迷失了方向。 当时顾慎之就知此间有异,他下意识就往背上探去, 却摸了个空。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剑术惊人的天玄宗顾慎之了。 只在瞬间, 他就闻到一阵桃花香气,艳若桃李的粉衣女子,自重重桃花之中出现。 随后, 他便陷入黑暗之中。 想到此处, 顾慎之开口问到:“可否请问, 我的小厮……” “被那桃妖一口吞了。”陆恒摊摊手,“倒也不是我见死不救,我来的时候, 他们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了。” 听闻此言,顾慎之脑中, 又渐渐浮现起一段画面来。 他如今身体孱弱, 但神魂比之常人还是要强大些许。在阵中之时, 或许是眼前这人杀桃妖之时, 爆发的灵气波动刺激到他,便有了片刻意识恢复。 当时顾慎之朦胧中睁开眼睛,只见到那身着粉色衣衫的桃妖的背影, 浮在半空之中。 一只手,将她穿透。 穿透她丹田处而过的那只手,指节分明,五指修长,手掌之上,灵气盎然。灵气如同天蚕丝织就手套一般,将那只手重重包裹,护持着不被桃妖的血沾染半分。 随后,桃妖躯体落下,露出被遮盖住那人的脸。 眉若远山,肤若初雪,目若点星。 那人垂眸看着手中妖丹,随后便是五指收紧,妖丹在他手中化为粉尘,飘散在了空中。 随着妖丹化为虚无,落在地上的桃妖躯体,也在那瞬间,散做漫天花瓣,融入这桃林之中,再找不到半分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幕,在有些人眼中,看来或许有些残忍,有些凄美。 而杀那桃妖之人,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连眉梢都没有动上半分。 他只是将手掌拿到眼前,看着还挂在灵气手套上的血珠。 启唇,吹落。 再之后,顾慎之又失去了意识。 顾慎之杀过妖,也在秘境中历练之时,杀过魔修。 他也见过他人杀生,却从未见过杀生之时,像这人如此自然的。仿佛杀这桃妖,是无比自然之事。像是日升月落,像是呼吸,就像是天道法则那般,顺其自然。 然而,顾慎之却丝毫不觉得此人嗜血冷漠。他能感觉到,这就是这神秘人的道。杀桃妖之事,在他心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这究竟是什么道,顾慎之心中升起几分好奇。在断绝修行之道后,他第一次,对修行之道,再度有了探究之心。 “诶,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陆恒的问话来得突兀,顾慎之倒也没有丝毫惊讶。 “我之处境,道友也看到,除去身外俗物外,应当也没有什么道友能看上眼的。这具躯体,大概也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 顾慎之坦然将自己的一切皆告知对方。 他如今之处境,整个青阳城几乎是无人不知,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陆恒拎着他衣角上下看了看,白色衣袍,质地上佳。 “我看上的,就是你这通身的俗物。” 顾慎之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行之人,不免一愣:“道友说笑了。” 修行之人,讲究的是一个悟天地法则,修真我之道,又怎么会看得上金银俗物 。 凡人寿命在修行之人眼中看来,如同浮游般转瞬即逝。普通人所在意的金钱、权势,在他们眼中看来,也是同路边野草石子没有什么两样。 顾慎之曾是修行之人,自是明了,一旦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心中将只有大道。 陆恒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这理由似乎是有些扯,又说:“我观你骨骼清奇,悟性绝佳,要不我收你当个徒弟?” 第63节 “道友说笑了,我体内并无灵根,修行之路早已断绝,何来收徒一说。” 陆恒观顾慎之,说自己修行之路断绝之时,目光平静,神情淡定,毫无怨天尤人之感,心中又不免感慨,释空此人真是心性绝佳。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土。这足以摧毁大部分人的心性,此人却性情不变。 “那你就想岔了,这世上除去修行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收徒的。” “况且我乃顾家之人,家中对于拜师一事,颇为严格。” “不给拜野师父啊?要不你收我当徒弟?” 顾慎之道:“师徒之事,不是儿戏。如道友真对金银之物感兴趣的话,可随我回别庄,有什么入眼之物,尽管拿去便是。” 陆恒当然看不上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他这些话,只是为了找个理由跟在顾慎之身边而已。 “我就是想锦衣玉食,躺着看看花逗逗鸟,好不容易救下你这种世家子弟,总得找个理由赖上吧。” 顾慎之看着眼前这个赖皮得理所当然的人,然而即便是他嘴中说着这种听来或许有些无耻的话,也丝毫不损其周身风采。 他鬼使神差地就应了一句:“那您愿意教导在下何事?” 陆恒见自己的胡诌,竟是起了作用,便拧眉想了想,总算是想到一件自己算得上擅长的事情。 “丹青,如何?” “好。” *** 顾家别庄。 “你见到少爷那个老师没有,长得可好看了。” “能比少爷还好看?少爷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别说,他长得和少爷还真是不相上下。怎么说呢。” 穿着嫩黄衣衫的小丫鬟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一个词。 “各有千秋。” 不等她的同伴回答,就听一个有些不屑的声音响起。 “也就你们这些没有见识的小姑娘家家,才会觉得凡夫俗子好看。那些仙门中的人……“ 假山之后,转出来一个穿着打扮,比这两个小丫鬟都华贵些许的少女来,她头上戴了珠花,耳朵戴了珍珠耳饰。 观其打扮就知,这乃是别庄主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 “初云姐姐,你回来了。” 两个小丫鬟有些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没想到自己二人只是在假山后面说些悄悄话,却被这才从本家返回的初云听到了。 初云心气高,又曾随顾慎之去过天玄宗,自是对两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鬟口中的话语,有些看不上眼。 顾慎之失踪了几天,她便匆忙赶往本家去求救,不想到半路,又收到少爷平安归来的消息,便转头返回别庄。 她急着去看少爷情况,便抄了近路,没想到却在这花园中听到两个小丫鬟的议论。 然而,初云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这么咽了下去。 长廊尽头,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走路的姿态,一点也不庄重,却让初云觉得,整个天玄宗,都没有比这人更当得上仙师二字的人存在。 “几位姑娘,可否麻烦你们一件事。”陆恒停了下来,对初云一拱手。 “仙师……”初云喃喃说了句。 “我姓陆,唤我陆公子就可以了。” 陆恒摆摆手,仙师什么的称呼,他听起来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毕竟,以他的身份,在人修面前出现。讲理之人,大概会唤上一句妖王,碰到极端之人,便是一句妖孽了。 “陆公子,少爷交待过了,您是府上贵客,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了。” 黄衣丫鬟知道初云才刚刚返回,还不清楚这几日府上之事,便主动开口说到。 “哦,这样啊,那麻烦你们帮我寻些东西来,我列了个单子,照着买就是了。” 陆恒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来,递给了站在最前头的丫鬟。 初云见那黑衣公子翩然远去,又是怔怔发了会呆,才打开手中纸条。 一看之下,她整个人就傻了。 “翻云锦十匹,各色丝线十卷……” 这些,分明就是女红用物。 那个神仙中人一般的陆公子,爱好是针线活? 初云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通身风采的陆公子,手捏绣花针做着针线活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慎之靠在软塌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近几日风有些凉。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以免给旁人带来麻烦,他便安心待在自己屋子里,没有踏出半步。 他看着书册,却又有些发怔,回别庄已有数日。除去回来当日,那人再没有出现过。 难道是觉得此处无趣,已经不辞而别了。顾慎之觉得此事并无可能,短短的相处中,他就能看出那名为陆恒的人,是个行事随心所欲,逍遥自在之人。 这小小的别庄,和无趣的自己,大概也只能维持他一天的兴趣罢了。 才想到此处,顾慎之就听有声音传来。 “喂!” 他听到窗外有人唤到,抬眼望去,随后便见一人突然自上而下倒吊着出现。 “你怎么会出现,不是……” 顾慎之只说了几个字,又觉得自己语带质问,或许有些不妥,又咽了下去。 陆恒却误解对方意识,以为这世家公子对自己不走门走窗的行为,看不过眼,便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来。 “刚刚我待在房顶上,从这里走,方便。“ “进来说话。” 听到主人邀请,陆恒也不再客气,自窗口一跃而入。 第61章 “你可是来道别……“ “送你的。” 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打住。 陆恒看出来, 顾慎之此人毕竟不是那个活了几世的释空,虽说断绝修行之路后, 心态尚属平稳。 但年幼得志,少年就自云端跌落,缠绵病榻数年。再怎样心境圆润, 现在终究是年纪尚轻,心中还是生起些妄自菲薄之感来。 陆恒看穿, 却不说出来。此乃释空的修行,当顾慎之明了孱弱病体并不能阻青云之志时,便是勘破病苦的时候。 他挑眉笑了笑:“我是个逐利之人, 救命之恩你还没好好偿还, 我怎会轻易离去。” 说完就一抬手, 一个包裹恰到好处的落在顾慎之面前。 顾慎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黑色锦袍。 锦袍的布料极佳,翻云锦, 百金一匹。然而这件衣服的手法,却有些糟蹋这珍贵布料。 衣服的缝纫手法很是粗糙, 接口处歪歪扭扭的, 上面有红色丝线勾勒而成的刺绣, 也是乱七八糟的, 看不出形状来。 “这是?” “我亲手做的,还不错吧?” 顾慎之看着那看不出究竟是何物的一团刺绣,沉默片刻。 这锦袍自然不是那么简单, 在那看似粗糙的红色刺绣中,大有乾坤。陆恒将自己的血化入水中,佐以各式天材地宝浸泡十二个时辰。 以巴蛇气息,盖住顾慎之身上那冲天而起的纯灵之体的气息,免得他坐在家中都会被恶妖所觊觎。 毕竟陆恒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侧。 至于这衣服手工粗糙,歪七扭八,穿上身可能有点丑。但陆恒觉得,大丈夫行事,何必太注重外表。 见顾慎之半晌没有动静,陆恒又开口强调到:“乖学生,老师的一片拳拳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才好。” 顾慎之捏着手中锦袍,心中所想其实并非是这锦袍的手工太过粗糙。而是自他出生伊始,从未收到过亲手制作的衣服。 他出生就被测出惊才绝艳之资质,至此没有一天正常孩童的生活。被天玄宗逐出之后,顾家人更是没有闲心来关心他这么一个废人。 没有想到,来到这世上二十年,第一件专程为他所制作的衣服,竟是出自于眼前这个认识不过几天,神秘莫测的陆恒。 顾慎之抬头,笑了笑:“学生怎么会不知好歹呢?今后定当日日穿在身上,不浪费老师的一片心意。” 陆恒听顾慎之唤他老师,来了兴致,也不同对方客气,直接坐上了软塌另一端。 “不错,上道。我既是说了要收你做学生,那总得拿点真本事出来。” 当初在桃林之中,陆恒虽说要收顾慎之为徒,教他丹青之道。实际上两人并未有过什么正式的拜师仪式。 毕竟以陆恒身份,真要行了收徒仪式,那便是天道法则所承认。然而他是妖,释空是佛修,两人所修之道截然不同,陆恒可不愿做下这等误人子弟之事。 况且,论对于法则领悟来说,陆恒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释空高明上多少。 老师学生,才是最适合两人如今相处的身份。 “我看你今天精神不错,捡日不如撞日。你此处可以笔墨?” “自然。”顾慎之起身。 顾家别院,虽不若本家那般豪华,但建做修养之用,也是一应设施俱全。 在顾慎之所居院子中,就有建有颇大一个书房。 顾慎之很少踏足此地,人生的前十几年,皆在苦修,并没有闲情雅致研究书画丹青之道。到别院修养之后,也只是常入此地取上几本书册打发时间罢了。 陆恒却是一踏入书房就找到需要的东西。 第64节 “啧啧,你真是暴殄天物。” 顾慎之丝毫不恼:“我的人生,确实乏味可陈,现在想想,除去修炼之外,竟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之事。” “无碍,让为师带领你一睹乾元大陆之风采。” “……” 他是第一次认识陆恒这样的人,明明修为深不可测,却丝毫没有强者大能的那种姿态。说话肆无忌惮,行事随心所欲。 顾慎之却是丝毫不反感这人,甚至心中颇为欣赏。 即便对方来历不明,顾慎之也从来没有起过任何防备之心。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觊觎之处。 陆恒将宣纸在桌上铺开,又招了招手:“来,给老师磨墨。” “学生遵令。” 陆恒说要教顾慎之丹青之术,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妖王巴蛇,精通阵法之道,绘制阵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笔随心动。陆恒是阵法宗师,又在乾元大陆之上活了十几万年,足迹几乎踏遍整片乾元大陆。 笔尖落下,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同这青阳城截然不同的景致。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万里黄沙之中,有浑身黑羽,三足怪鸟悬于黄沙之中,引颈向天。 “你可知金乌城?” 陆恒放下笔来,随口问到。 “曾经听过,那乃是魔修领地。当初师门中人都告诫,我们正派修者不得靠近此处,不然定会被魔气沾染……“ 陆恒嗤笑一声:“也就只有你们人修才会把内部仇恨蔓延至,魔修虽残忍嗜血,有失天道。但这金乌城,却是没有错的。” 陆恒后退半步,示意顾慎之上前细看。 “金乌城的景致可是绝佳,且那处还是当年金乌悟道之处。每一粒黄沙之中,都蕴含着金乌悟道之后,自它身上迸射出来的法则之力。法则,可是不分正道魔道的……” 顾慎之怔怔地看着摊在桌上那副画,他竟是仿佛从这画卷之中,看到那黄沙漫天,驼铃声声的大漠之景。 一声清啸,有三足金乌扶摇而上,卷着滚滚黄沙直奔天际烈日而去。 陆恒见状,心中叹息一句,怪不得青阳城中之人,提起顾慎之皆是摇头惋惜。即便撇开此人是释空转世的身份,此子确实是悟性绝佳。 仅是看到这一副画,就陷入顿悟之中。 片刻之后,顾慎之回过神来,脸上有些怅然若失。 “你这悟性,用在丹青之道上,也是绝佳。”陆恒拍了拍他的肩,把手中毛笔塞入对方手中。 “我……”顾慎之提笔犹豫半晌,滚圆墨珠落在宣纸之上,仍是不知如何下笔。 他放下笔回身,见陆恒满面期待地望着自己,终是忍不住开口说到。 “老师,能否先教我基础的笔法。” “……” 陆恒被他说得一愣,反应过来:“也是,我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顾慎之正欲把笔递给对方,却听陆恒说了句:“你我皆是男子,也不用讲什么男女大防。” 之后,对方的手就握了上来。 “传授绘画笔法,还是手把手地教,最快。” 面对顾慎之有几分诧异的目光,陆恒面不改色。 顾慎之的画技,一日千里。他依旧是缠绵病榻,身体虚弱,不能远行,却在陆恒的笔下,见识到了整片乾元大陆的瑰丽景致。 闲暇之际,陆恒也会同他讲上一讲自己的经历。 只是陆恒这人,话语之中向来是真假难辨,在他的故事中,甚至经常出现毕方流光大风那些,已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天生灵兽。 即便如此,顾慎之依旧是安静地听着,之后便将这些一一汇入画笔之下。 时光,就这么慢悠悠地又是数年过去。 异变陡生。 陆恒站在房间中,眉头微皱,看着床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顾慎之。 一步错,步步错。 陆恒苦笑一句,他虽万事不上心,却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同顾慎之相处几年下来,终是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 灵根消融,经脉堵塞,如今脏器枯竭,顾慎之依旧没能勘破病苦一世。 大限已至。 陆恒看着眼前床榻之上,瘦弱得几乎一只手就能折断的人,叹了口气。 “孽缘。” 顾慎之虽然一直缠绵病榻,但却不应在此时死去。陆恒望向窗外,眼中金光闪烁,笼罩在顾家别庄之上的是法则之力。 这是法则之力,要此人死去,药石无医。 “八苦道,果然是有些意思,尝众生之苦楚,同现在的天道截然相反的一条路呢。急眼了吗?”陆恒轻声说了句,嘴角讽刺地勾了勾。 他心中第一次,对天道法则生出几分不满来。天道法则,对于这乾元大陆的众生掌控,竟是越来越严苛。 陆恒垂眸站了片刻,心中做下决定。 只见他手掌一翻,一片半月型的银灰状若宝石之物,出现在掌心。 陆恒又是袖袍一卷,屋内其他人皆倒在了地上。 他走上前去,坐在床沿,凝实着顾慎之已经瘦得几乎脱形的脸颊。 “我这个人,做事情向来都是随心而行,现在好像不太想看你就这么死去。即便是天道法则,我也想违抗一二。” 说罢,陆恒勾唇笑了笑,抬手便将手中之物,打入了顾慎之丹田之内。 随即,便起身离去。 山林之中,有身披黑色锦袍之人一步千里,突然,那身影停了下来。 陆恒双手笼在袖中,拧眉想了片刻:“救了该死之人,我这样做,会不会惹恼天道被雷劈死啊。算了,活了这么久,无所谓啦。之后见招拆招呗。” 顾慎之以为自己会死,却发现虽是浑身剧痛,那口气,终究是没有咽下去。 只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个人不见踪影。 顾慎之接下来的一生,几乎都在别庄之中,从未踏出见过外面的世界。 然而,顾慎之的画作,却传遍了整个乾元大陆。 那些以丹青入道的修者,对于顾慎之的画作,趋之若鹜。因为其画作之中,蕴含着无上之道。 众人皆知,丹青大师顾慎之,从不画人。 却无人知晓。 在他的院中,有一个无人能踏足的房间,其中挂满了画像,却是传言中从不画人像的顾大家所画的人像。 画像之上,皆为同一人。 直到某天,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烧光了顾慎之所居小院,知情之人无不捶胸顿足。随即失去踪迹的,还有身体孱弱的顾慎之,有传言,顾大师死在了那场火中。 然而,救火的顾家别庄仆人却知,残垣断壁中并无尸骨。 病苦,破。 第62章 接下来的时间, 陆恒老老实实窝在了招摇山, 没有再出去。 世上之事,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环环相扣。 此前下山,观释空修那八苦道,陆恒本只是出于好奇, 从未想过要与对方产生什么交集。却不想,一次意外, 却让陆恒最后把自己的逆鳞都送了出去。 陆恒的直觉告诉他,还是离释空远一点更为妥当,不然之后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巴蛇, 虽是天生灵兽, 但实则是蛇族中的一支。蛇族的一些共性, 巴蛇也有,比如懒。 陆恒的修为也触摸到乾元大陆的界限,他不能再修行, 免得不小心突破了那条线。于是他如同千万年来在招摇山上无事之时,开始睡觉。 往常睡觉, 陆恒只是一闭眼便陷入沉眠, 如没人打扰, 再一睁眼就是百年过去。 这次, 却是有所不同。陆恒开始做梦。 梦里,他投生成人族。 梦中的世界,一点也不光怪陆离, 所见所感之事,皆出自于乾元大陆,真实得不像一个梦。 他成为御剑宗长老的独子,天资卓绝。四岁引气入体,十岁筑基,二十悟剑意,三十结金丹,一剑破九州。 天之骄子,却在一次历练之时,意外碰到魔修大能。 就此陨落。 如果单单只是陨落,或许还算幸运。 这个魔修大能,修的是傀儡炼尸术。修傀儡秘术的魔修,遇到这般金系单灵根,又被无上剑意存存打磨过的躯体,如获至宝。 至此之后,御剑宗的天之骄子,成为魔修手中最锐利的那把剑。他手中沾染无数生灵之鲜血,脚下踏过没有尽头的尸山血海,耳边听过数不胜数的神魂之哀嚎。 如果,他真的陨落。成为魔修手中没有意识的尸傀,那也不过是一柄神兵利器罢了,再多的杀孽,也同他无关。 然而,他却有意识,被炼成尸傀后不久。他的意识从无尽黑暗中被强行带回,自此被困在尸傀之体中,眼睁睁看着手中剑沾染无数鲜血。 甚至,还有同门的生命消逝在他手中。 何其残忍。 死,苦。生不如死,更苦。 招摇山的顶峰,总是弥漫着一层薄如烟霞的灵气。清晨阳光刺破这凝为实质的脸上,打在那幕天席地而睡的黑衣青年脸上。 黑衣青年眉头紧皱,眼皮微微颤抖,一见就知他现在噩梦之中。 第65节 陆恒翻身坐起,他捂着胸口,梦境之中那种绝望的气息,久久挥之不去。他直觉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又是被扔入无尽深渊,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即使耳边听到的是清脆鸟鸣,即使清晨阳光罩在灵气薄雾之上,如同金色薄纱那般美不胜收。 心,却依旧沉浸在苦痛绝望之中。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又起身走了数圈,总算是恢复几分。 陆恒从不做梦,这梦境不同寻常。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梦境,而是某人的真实经历。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恒在一棵大树之下席地而坐,伸手扒拉了一下,不知从何处摸出个酒葫芦来。他仰头喝了一口,清冽酒气冲去心头郁结之气。 掐指一算,释空应当再度转世。这梦境,便是这一世的释空所经历之事。 陆恒的逆鳞在释空身上。逆鳞乃是巴蛇心口之处的那块护心鳞,日日以灵气蕴养,同本体联系紧密。 即便是被赠予释空,却同陆恒依旧存在某种程度的联系。这梦境,便是来自于逆鳞的共情。 陆恒拧眉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去掺和释空的修行。 上次病苦一世,对方就差点因为自己破道,好不容易赔上一片逆鳞给掰了回来,不能前功尽弃。 想到此处,陆恒一狠心,直接掐断同那逆鳞的联系。 陆恒一口接一口,将葫芦中的酒喝了个精光,心境总算是恢复如常。只是此刻再让他去睡觉,却是没什么心情。 事情就这么恰好,一只红色纸鹤自空中翩然落下,陆恒随手一点。 纸鹤开口,吐出九溪的声音:“王,有玉罗的消息了。” 玉罗,蛇族,擅房中术。千年前,在床榻之上,掏了她的情人,当时的熊王妖丹,叛出妖族。 自此之后,便成为妖族追杀的对象。 “上来。” 陆恒袖袍一卷,招摇山之上,迷雾顿开。 片刻之后,狐王九溪出现在峰顶。 “有人报来,在此处见到过玉罗。”九溪将手中记录着玉罗行踪的玉简递给陆恒。 “我亲自去。” 陆恒接过玉简,没有查看,直接收入袖中。 “啊?”九溪红唇微张,一脸诧异。 玉罗的实力并不算太强,九溪本做好准备自己去清理门户,没想到王竟说要亲自动手。 九溪突然想起当初玉罗尚未叛出妖族之时,情人遍布整个鹊山的盛况。她心中一动,疑问脱口而出。 “王,你不会同她有旧吧?” “……”陆恒看了九溪一眼,“有什么旧,睡久了,活动下筋骨而已。” 九溪见陆恒眼神漠然,提起玉罗之时,毫无情绪波动。她心中想到,果然还是那个修逍遥道的王。 不知何人,才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玉简上留下的信息十分详尽,陆恒离了鹊山,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玉罗。 陆恒踏入那处洞府之时,玉罗正同人被翻红浪,两人甚至没有发现陆恒的存在。 陆恒不是什么讲究要公平决斗之人。他也懒得出声,手指一弹,灵气化作的绳索就将床榻之上的两人团团捆缚。 “啊——” 身上只着了肚兜的玉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自床榻之上滚落下来。 这蛇妖反应甚快。发现自己完全无力反抗之后,立刻就调整策略,扭动几下白皙的躯体,在灵力绳索的捆缚之下,摆出一个诱人的动作来。 她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想以媚术惑人。 才一见到眼前人,玉罗脸上的娇媚表情就一扫而空,露出绝望神情:“王……” 即使是眼前出现的是梵音寺高僧,玉罗也有信心迷惑对方,借机逃走。 然而,眼前的是妖王陆恒。在鹊山待了千年,玉罗十分清楚,即便是乾元大陆崩塌,这人都不会有什么男女之欲。 玉罗放弃抵抗,委顿在地。 陆恒凌空一掌抓去,地上的娇媚佳人就化作一条艳红小蛇,落入牢笼之中。他将牢笼收入乾坤戒中,准备将玉罗待会鹊山,交予熊族去处置。 不想,床榻之上那人修为却是比玉罗高明不少,此刻竟是挣脱了灵力绳索的捆缚。 他手中光芒一闪,陆恒就察觉到异状,一指点去。 对方就发出一声惨叫,口吐鲜血瘫软下来。 方才一进洞穴,陆恒就知同玉罗纠缠那人乃是一个魔修,身上血腥邪肆之气甚重,一看就知手下沾染了不知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 因此陆恒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一指就将魔修经脉悉数击断。 陆恒此刻才得空看清床榻之上,那个衣衫不整的魔修的面貌,一看之下,他竟是觉得有几分眼熟。 突然,身后一点凉意破空而来。 陆恒回身就是一掌击去,灵力吐出半寸,又被他生生地压了回去。 因为眼前这张脸,无比熟悉。 不就是陆恒在梦中,还是御剑宗弟子之时,曾在镜中见过的那张脸。更不用说,此人丹田之中,陆恒怎样也无法忽略的,属于自己的气息。 怎么会是他。 见陆恒愣在原地,魔修以为有机可趁,面露喜色,大喝一声:“杀!” 永远对主人言听计从的傀儡,即使是在杀御剑宗弟子,也从未手软。他手腕一转,利剑毫不留情地刺下。 然而。 那剑,却堪堪停在陆恒眉心。 陆恒的手指,捏在了剑刃之上。旁人看来,是陆恒捏住那柄利剑,止住对方攻势。 只有当事人才知晓,那柄寒光刺目的利剑上,并没有任何力道传来。即便是陆恒不动手,那剑也会停在此处。 “你捣什么乱。”陆恒眉头一皱,就要对那魔修下杀手。 “不,你不能杀我。”魔修不是个蠢货,他看出眼前妖王同这傀儡似乎相识,“你杀了我,这傀儡也会烟消云散。” 陆恒一挑眉,嘴边嗤笑一声:“蠢货。” 魔修只觉自己丹田一痛,就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再不得解脱。 陆恒手中捏着那魔修的魔丹,又看了眼自魔修死后,就收剑静立一旁的傀儡。 他肩膀一垮,丝毫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捂额头。 “孽缘啊孽缘……” 第63章 事已至此, 陆恒也不能把释空丢在此处不管。 “你叫什么来着?空什么来着?” 陆恒拧着眉把梦境中的事情请想了又想, 却只能记得在梦中有人唤过一句空师兄,但完整的名字却从未出现过在那个梦中。 身材高大健壮的傀儡, 抱剑而立,漆黑眼眸中没有任何神采,如同一尊完美的人偶。 傀儡, 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既然你同空字这么有缘,”陆恒也没指望能得到对方答案, “就叫你空空好了,其内空空如也,不正是傀儡。” 陆恒心中对于情爱之事完全没有概念, 自然也不会发觉。这种称谓听起来是多么的暧昧, 只有爱侣之间才会有这等类似闺房之乐的称呼。 陆恒抬手就将手中魔丹捏成粉末, 如是普通尸傀,操控他的魔修死去,自是一并灰飞烟灭。 释空却是不同, 丹田之中有巴蛇之鳞在,保存了他的一丝意识。这就让他成为独立完整的生命, 而非是依附他人存在的傀儡。 “你这张脸跟着我走出去, 弄不好可是要引起大战。” 陆恒上下打量了一番释空。如果说之前的顾慎之是君子如玉, 如翠竹那般气质卓然。这剑修便是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利剑, 脸上线条凌厉。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便令人心生畏惧。 这些气势,对于陆恒来说自是算不了什么, 他摸着下巴,啧啧感叹。 “也不知该说这天道,究竟爱你还是恨你。” 所谓是相由心生,释空每一世都是相貌绝佳。即便是老苦一世,也是双目明亮,气质超脱。 不过这出众的外貌,倒也是带了些许麻烦。 妖王陆恒,将御剑宗近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弟子炼成了尸傀,这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再有那么几个有心人借机生事。 再度爆发妖族同人族之间的混战,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陆恒虽说对于妖族事务不太管束,但镇守乾元大陆千万年,自是不会让这种将导致生灵涂炭之事的苗头冒出半分。 他在乾坤戒中摸了摸,掏出一大块灵玉来。那灵玉洁白如羊脂,无一丝杂色,细细看去,其中袅袅灵气如烟如霞。 这种天材地宝,若出现在黑市之上,怕是要引起疯狂抢夺。 陆恒却又掏出一柄匕首。那锋利刀刃,毫不留情没入价值连城灵玉之内。 他动作极快,只见刀光重重,碎屑纷飞。不过片刻之后,一白玉面具就陆恒手上成型。 “别动。” 陆恒放下手中半成品,站起身对释空说到。他迈步上前,直至两人距离只余一步之遥。 那傀儡依旧是眼眸半阖,同方才相比,连嘴唇的弧度都没有动上半分。 “失礼。” 陆恒抬手就摸上了傀儡脸颊,那白玉面具已基本成型,只是内里还需要贴合佩戴之人的面部轮廓雕刻,戴起来才能舒适。 傀儡没有感觉,但陆恒又怎会将释空视作一具普通傀儡那么对待。且不说他知晓此人实则有意识,就是这几世的孽缘,也算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了。 他的手指,拂过对方眉骨处,发现对方眉骨略高,眼窝深邃,所以看人之时,有凌厉之感。 第66节 可惜了,眼中没有神采,不然眼神定是令人见之忘俗。 陆恒心中冒出这么一句感慨来,他虽脑中思绪不着边际,手下动作却是不慢。很快就将释空五官一一划过,每一丝轮廓都了然于心。 他的手指,来到对方嘴唇处,细细丈量。 突然,陆恒只觉得指尖一阵温热,他猛地收回手,抬眼看去。 依旧是目无神采,无知无觉的样子。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 “有感觉?”陆恒毫不客气,上手戳了戳对方脸颊。 没有反应。 陆恒这才放弃,转身拿起白玉面具的半成品,继续打磨。 片刻之后。 剑修傀儡的俊美容貌,被白玉面具遮掩。黑红衣袍,脸带面具,怀抱利剑,身材高大健壮,他只是站在此处,周身杀气环绕,令人见之生畏。 面具之上,绘有幻阵。即便是有大能强者,以神识窥探面具后的面容,也只会陷入迷阵之中。 一切准备妥当,陆恒才放下心来,带着释空回到鹊山之中。 *** 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熊王熊邳,眼神频频向着上首王座之处飘去。 熊邳年幼之时,很是顽劣,后因父亲陨落,尚未成长起来的他成为熊族之王。 熊邳手中突然握着重权,加之父亲的事情让他心中怨恨万分,他便怀着一种报复的心态将熊族闹得鸡犬不宁。 族中长老无计可施之下,把他送到了招摇山,交于妖王教导一段时间。百年过去,熊邳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逃下了招摇山,从此再不敢胡作非为。 鹊山的妖都知晓,那个看起来性格暴烈,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的熊王熊邳,一见到妖王就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上一口。 今日他竟是有胆子一直悄悄去看王座之上的妖王,实则是因眼前景象太过令他惊异。 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妖王,身后站着出现一个身穿黑衣,怀抱利剑,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子带着白玉面具,看不清容貌,同妖王站在一处,竟没有被妖王周身的气势压下半分。 相反的,两人气息交融,看上去极为融洽。 这不会是王收的男宠吧?熊邳想到,这想法才一冒头,他就嘴角一抽,眼神又止不住飘了过去。 熊邳又向上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熊邳突然觉得小腿一痛,转头就看到九溪对他怒目而视。 九溪收回脚:“收收你的眼神。” “熊邳,你可记得你父亲的事。”陆恒开口。 熊邳的父亲,便是前任熊王,被蛇族玉罗迷惑,死在了对方榻上。 熊邳虽对父亲抛弃母亲被蛇妖所迷只是颇有怨言。但毕竟是杀父之仇,熊族之辱,这千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蛇妖玉罗的下落。 “属下不敢有一刻相忘。” 陆恒一抬手,一道光芒迸射而出,落在熊邳身前地面之上。 “你认认,当年杀你父亲的,可是她?” 光芒散去,地上出现一娇媚佳人,身上只穿了艳红肚兜,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她的脸被乱发所覆,看不清容貌。 “……”九溪见状,有些无语。 王做事还是这样,把美人当截树桩子般,就这么大喇喇的丢在地面上。 没见身旁熊邳,呼吸瞬间就乱了。九溪手一抬,一件外衫落在那女妖身上。 那女妖嘤咛一声,缓缓恢复意识。她撑着身体坐起来,长发落下,露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 一见那女妖的脸,熊邳就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眼中露出愤恨神色来。 “是你!” 当年熊王被杀之时,只有熊邳在旁,凶手的面貌,自是只有他知晓。 虽说熊王被杀一案,熊族已经上报称是蛇妖玉罗所为,但要处置之前,还是得让当年的亲眼见到此事的熊邳来确认一二。 当初熊邳顽劣,知晓自己父亲与蛇妖有染,心有不忿,便偷了熊族秘宝,隐去踪迹,偷偷躲在了房内的衣柜之中。 他想着待到玉罗同自己的父亲行那苟且之事时,跳出来吓上两人一跳,并将两人丑态录在留影珠中,让他们在鹊山之中颜面大失。 不想,却见到情浓之际,玉罗的纤纤玉手,直接穿透父亲的丹田,一把掏出了熊王腹中妖丹。 随后,他就见玉罗如同拂去一件垃圾那样,将他父亲的尸体掀落在地,又把那颗沾满鲜血的妖丹,送入口中。 年幼的熊邳,被眼前景象吓得瑟瑟发抖,气息一乱,就弄出点动静来。然而,玉罗却只是瞟了衣柜一眼,红唇勾起,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来。 之后,她便起身走出房间,再没有在鹊山出现过。 至那之后,熊邳见着长得好的女妖,都是退避三舍。只要对方红唇勾起,熊邳就会想起当初玉罗嘴带鲜血,对着自己微笑的模样。 可能,至今为止,熊邳都没能娶妻生子。 杀父之仇,又是他心中恐惧的来源,熊邳怎能不恨这条蛇妖。 可当初熊邳听到自己父亲许诺玉罗,要休妻娶她进门。 熊王的妻子,也拥有调配熊族资源的权利,所能获得的好处,比之直接吞了熊王妖丹多出不知多少倍。 可玉罗为何偏偏选择取了熊王妖丹,叛出妖族,甘心受千年追杀,再不能光明正大现身于人前。 而当时,玉罗明明发现了自己,却又为何视而不见地离开。 这些疑惑,一直在熊邳萦绕不去。 如今见到玉罗,积压在他心头千年之久的情绪如山洪倾泻一般奔涌而出,让他身躯都微微有些颤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熊邳厉声喝道。 玉罗却是看都不看上一眼牙呲欲裂的熊邳,只是痴痴地盯着王座之上的黑袍青年。 “王,你可知,我为何要叛出妖族杀那头蠢熊?” “为何!”熊邳问到。 玉罗依旧没有搭理他,仰头看着陆恒。 陆恒本对玉罗所说完全没有兴趣,只想这既然熊邳确认了杀他父亲的人确实是玉罗,那将玉罗带走处置便是。 他正欲开口,就见熊邳看向自己,目光之中带着乞求。 熊邳这孩子也不容易,这千年之中都困于此事,这是他心境之上的一个坎,迈过去了修为便能再上一层楼。 此时破除障碍的机缘就在眼前,陆恒也不吝于助熊邳一臂之力。 陆恒想到此处,便开口说到:“为何。” “我只是想着,如果这么做了,您是不是就会多看上我一眼?” 第64章 看她?陆恒闻言看了过去, 他上下打量一番玉罗,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您可还记得,几千年前曾点化过一条小蛇?” 说完, 玉罗也不等陆恒回答,就轻轻一笑,继续说到。 “我知晓您肯定不记得, 那日,您将我是从一只猎隼口中救了下来, 又柔声告诉我妖族的方位,让我化形之后去寻您。” 玉罗这么一说,陆恒倒是记了起来, 他神魂强大, 即便是活了十几万年, 对于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楚。 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的事情太多,那些不甚重要的事情, 都被塞到角落中,当有人提起的时候, 才会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只是, 此事在陆恒的记忆中, 同玉罗所说却是相去甚远。 点化, 对于妖族来说,乃是再造之恩。以精血开灵智,引导其走上修行大道, 才能称之为点化。且点化之后,两人之间会产生斩不断的因果联系。 以陆恒所修之道,怎会随意去点化一条小蛇。 当初不过是路过而已,见那猎隼爪下艳红小蛇已经开了灵智,既开灵智,即为妖族。陆恒自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同族丧生于普通野兽口下,便救下这尾小蛇。 “化形之后,到鹊山来。” 陆恒记得当初自己就是说了这么句话,随后点了点那条艳红小蛇的眉心,将鹊山的位置送入她脑中。 仅此而已。 这玉罗所说的柔声和什么来妖族寻自己之类的话,却是子虚乌有。 “许是你修为不足,记忆出现偏差。”陆恒说,“鹊山乃是妖族领地,化形之后的妖族皆要回鹊山接受传承,并非是让你来寻我。” “……”一旁九溪嘴角抽了抽,又低下头去,觉得这玉罗真是有够蠢的。 “从那以后,您就是我最向往之人,我爱慕着您!” 玉罗的表白,换做是情感丰富之人,听来大概会觉得感动不已。 陆恒却只是皱了皱眉,问到:“你爱慕我,同杀熊王有何关系?” “我本想到招摇山做侍女,却得知招摇山之中,除了您再没有其他妖族居住,您根本就不需要侍女。后来,在祭典上,我终于见到了您。” 玉罗目光有些发痴,回忆起久远的事情来。 “您却就那么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目光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瞬。后来,再后来我听人说,王从不出招摇山,除了清理叛族而出的恶妖之时……” “我并非天生妖族,天赋也不算太好,或许等您下次出招摇山之时,已经化为一捧黄土,不如就此一搏。死在您的手上,是我最好的归宿。” 玉罗勾起唇角,又露出那个让熊邳心惊胆战的扭曲笑容来。 听完玉罗的故事,陆恒心中却未泛起任何涟漪。 “心生执念,你魔障了。你的爱慕,那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却要扯无辜之人下水。此罪不可恕。” 玉罗嘴角笑容消失,脸色变得惨白:“我的事情,只是我的事情……” 陆恒见地上那蛇妖似已陷入自己的情绪,便挥了挥手:“熊邳,把她带到你熊族领地去,公开处置。” 熊邳一拱手,抬手就要玉罗收入牢笼之中。 他才有动作,玉罗突然就剧烈挣扎起来:”我不要去熊族,王,你动手,你来杀了我,好不好!” 第67节 “你杀的乃是熊族之王,自是要由熊族处置。”陆恒说。 “连杀我都不愿意吗?”玉罗喃喃出声,“如此凉薄,不愧是妖王巴蛇,王,您总有一天,也会尝到情之一字的苦楚。” 她目光停留在妖王身后那抱剑而立的黑衣人身上,虽说那人带着白玉面具,看不清容貌。但玉罗阅人无数,对于男子的体型差异尤其敏感,她一眼就认出,那人乃是魔修手中最为强大的那具傀儡。 出现在此处的黑衣傀儡和突然出现的妖王,玉罗很自然地就将突然出现的陆恒同黑衣傀儡联系到一处。 再加上,千万年来,招摇山之上,出去妖王巴蛇,再无其他妖居住。此人对于妖王来说,意义不一般。 此刻玉罗心中到没有什么嫉妒之意,对于妖王的感情,她本就只要对方能多看上自己一眼就满足,其余再多的,她却从未想过。 她一咬下唇:“王,我有办法让您身后那人恢复神智。” 不得不说,玉罗此刻确实抓住了陆恒此刻的软肋。 释空病苦一世之时,就差点因为陆恒破道,他不想再耽误对方勘破死苦。 魔修乃是释空悟死苦的的机缘,可如今机缘巧合之下,魔修已死,陆恒也不可能让释空以杀戮来堪死苦一世。 他苦思冥想数日,能想出的方法只有布下幻阵,送其入阵中,体会杀戮之心借此武道。可是,傀儡没有神智,如何能入幻阵。 陆恒虽是博闻强识,但对于这等邪术却没什么研究,他本打算过段时日,如还无头绪的话,便想个办法,化作魔修潜入金乌城那边去探上一探。 如玉罗所说为真,倒是能省去这番功夫。 思忖片刻,陆恒开口说到:“你罪无可赦,如果交换条件是换得一条生路,那就不必说了。” “自被您寻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你想求何物?说来听听。” 玉罗掌心一翻,其上出现一枚丹药。 “王,我没有胆子欺骗您,这颗丹药的效用,是放大您心中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憎怨,时间也不会太长,千年为限。“ 她说完,又掐了个指决,乃是向天道法则起誓的手法。 “我玉罗,方才所说皆属实,如有丝毫欺骗,此刻降下天雷将我劈作黑灰。” 乾元大陆之上,以天道法则起誓,如有违誓言,并将应验。而此刻外间万里无云,并无劫云聚集,证明玉罗所说,并无半分欺瞒。 “你为何要这么做?” 陆恒并不能理解玉罗此举的意义,鹊山之中的妖,几乎都知他所修那是逍遥道,并非太上忘情。 修逍遥道如同常人一般,也有喜怒哀乐爱憎怨之情绪,只情绪一过便入清风拂山岗,了无痕迹罢了。 “大概是,因爱生恨?”玉罗抚了抚鬓边乱发,“方才您说,我的爱慕是我一人的事情,这让我很有些不开心呢。” 陆恒见下方突然又从心如死灰变得千娇百媚的蛇妖,觉得此人因情之一字,已经入魔。 “即便不吃这丹药,我也可以搜魂术探知你得记忆。” “可是,王,你会这样做吗?” 陆恒低声笑了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随即,他袖袍一卷,玉罗掌心那颗丹药凌空而起,落入陆恒掌心。 “我应了。” “多谢。” 玉罗拜倒在地,要了一块玉简,将自己所知悉数录入其中。之后也不需熊邳动手,她就化作一尾艳红小蛇,进入一旁牢笼之中。 熊邳带着牢笼离去,九溪却没有走。 “你还有事?” 九溪向来心直口快:“王,为何要应下玉罗的请求。您应该不会拿她没办法吧。” 陆恒垂眸看了看掌中丹药:“她觉得这丹药乃是报复,我到觉得是一场修行。” 九溪告退之后,陆恒将玉罗留下的玉简细细翻阅一遍。 玉罗成为这魔修的枕边人,时间不短。她房中术了得,且有善迷惑人心。魔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床榻之间,透露了不少秘密。 原来那个魔修,精通傀儡之道,自是早就发现了释空身上的秘密。这强大无比的剑修傀儡,尚存一丝意识。 或许经过千百年后,经灵气洗涤,这具傀儡,能完全恢复神智。 没有人会甘愿被祭炼成傀儡,如傀儡恢复神智,怕是要反噬。魔修自是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最为妥当的方法,是掐灭傀儡中仅存的一丝意识。然而,魔修却发现留存有一丝意识的傀儡,竟是可以吸收灵气修行,从而变得更为强大。 拥有一具能成长的尸傀,简直就是所有修行傀儡之道的魔修梦寐以求之事。况且这具傀儡还资质绝佳,当时魔修就决定要将其留下。 他走而挺险,决定赌上一把,以秘法将其五官六感悉数封印,借此延缓其恢复神智的速度。 陆恒看到此处,回头看了看立于身后的剑修傀儡。他心中想着,怪不得自己那个梦中途戛然而止,原来是五官六感被封印起来,再不能感知到外界的事物。 这样的话,玉罗送来的这颗丹药倒是恰到好处。 因巴蛇之鳞在傀儡体内,只要陆恒辅佐以法决,两人便能共情。 届时只需将傀儡体内魔修留下的封印解除,自己再吞服那颗丹药。以巴蛇之鳞为引,在共情刺激下,傀儡恢复神智的速度能加快不少。 待到释空恢复神智后,再把他往幻阵中一扔,勾起起身为傀儡时的记忆,体会杀戮之心,勘破死苦。 万事大吉。 陆恒拍拍傀儡的肩膀:“空空啊,到时候你修成正果,可得好好感谢我。至少,让梵音寺别再老找我们妖族麻烦了。” 第65章 魔修封印傀儡五官六感的秘法, 玉罗悉数记录在玉简之内。虽说只有如何封印之法, 并无解封之法,但倒推出来并非什么难事。 解除封印之后, 陆恒发现傀儡眼中果然恢复几分神采。 采用这共情之法,自是得设法在短时间引出陆恒自身的七情六欲,不以陆恒的性子, 在招摇山一睡就是成百上千年,还不如待这傀儡自己慢慢恢复。 引出七情六欲的法子, 倒是现成的。 招摇山之上,有陆恒布下的一处阵法,乃是早期为悟道所设。在阵中历经极致的喜怒哀乐爱憎怨, 自阵中醒来之后, 再如同拂去灰尘一般, 拂去阵中所经历的情绪。 如此往复,终是成就这逍遥道。 “空空,这阵法, 对于你来说真是有如天降甘霖。”陆恒转身拍了拍剑修傀儡的肩,“之后你在经历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之时, 这阵法对你也是大有帮助。” 说完, 陆恒从乾坤戒中, 摸出数十块天阶灵石来, 将阵法启动。 自陆恒悟道之后,这阵法就失去效用,数万年都没有其用过。如今这尘封数万年的阵法, 亮起蒙蒙白光。 陆恒捏了个指决,将此前掐断的同逆鳞之间的联系再度建立起来,又把那粒丹药送入口中。 “我要入阵了,这招摇山上也没有旁人,你随意转转。” 傀儡没有神智,不能入阵。 陆恒手指一弹,一点金光从指间迸射而出,随后,漫天云雾凭空而起,将招摇山团团笼罩。 鹊山众妖一看,就知妖王这是要闭关,没有极为重要的事,都不会上招摇山打搅他们的王。 而这云雾阵法,也让这剑修傀儡不会意外跑出招摇山的范围中。 做完一切准备,陆恒迈步入阵。 外间一日,阵中就是不知多少岁月过去。 阵中那身姿如松的黑衣青年,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完全无从得以窥见在那阵中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十年过去。 那黑衣青年的眼皮微微一动,随后便睁开双眼。 初睁眼之时,他眼神之中如同蕴含惊涛骇浪,狂风骤雨,期间激烈情绪令人望之心惊不已。 只是,他一眨眼,那情绪就淡上三分。 再一眨眼,方才还浓重得几近凝为实质的情绪,就如同清晨那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露水那般,片刻就了无痕迹。 喜怒哀乐四阵如今以过,那玉罗的丹药效果极佳,让心境久未有所波动的陆恒,在这阵中也体验了一把极致而激烈的情绪。 喜怒哀乐四阵,尚属平常情绪。 之后的爱憎怨三阵,才是最难迈过之坎。这阵法,实则同释空所修之八苦道有些许相近,只不过释空的修行法子,更加破釜沉舟罢了。 拂去心头多余情绪之后,陆恒这才有空观周遭之情境。 爱憎怨三阵,花费的时间会比喜怒哀乐四阵长上不少,所以他才中途醒来,准备一观那剑修傀儡的恢复进度后,再重新入阵。 这一看,陆恒心中一动。 原来,就在距离他数步之遥,阵法边缘,站着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腰肢劲瘦,怀抱利剑,面带白玉面具,正是那在招摇山独自待了十年的建修傀儡。 白玉面具,将这人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掩,只有眼眶处镂空,能看到面具后那人的眼神。 面具后的人,正直直地望着陆恒,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却专注务必,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 陆恒起身,随手掐了个涤尘决,将身上落叶尘土悉数拂去。 他迈步出阵,停在剑修傀儡面前,抬手掀开白玉面具。 依旧是那张线条硬朗,俊美至极的脸, “你待在这多久了?” “……” 陆恒自是也不会期待对方能回答他。 不过有所进步的是,陆恒问话之后,傀儡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是将陆恒所说的话听了进去。 “不错。” 剑修傀儡所立之处,恰好在一棵大树之下。他的脚,已被树叶层层叠叠的掩盖住。 陆恒折了根树枝,随手一拨,心下了然。此人大概是从自己入阵之时,就站在此处没有再挪动过位置。 他心中叹气,这么个天资卓绝之辈,变成个木头桩子,真是让人看了觉得有几分痛心,还是赶紧再次入阵,让他恢复如常,赶紧勘破这死苦一世。 第68节 陆恒想了想,转身就在阵法之中,做了一处小小的表动,竟是把爱憎怨三阵,融合在一处。 三阵合一,威力更甚,自是能让剑修傀儡尽快恢复。 陆恒的逍遥道已几乎大成,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即便在阵中在随着七情六欲而波动起伏,只要一出阵,便能了无痕迹。 只是,这一入阵,便是五十年过去。 在阵中的陆恒,完全没有察觉。在他入阵后第十年的时候,剑修傀儡,竟是也一脚踏入阵中。 招摇山上,妖王闭关第六十年。晴空朗朗之下,峰顶上空,慢慢有乌云聚集。 代理妖族事务的狐王九溪,听人来报,差点就打翻手中茶杯。 王的修为已臻至境,怎么会又有劫云聚集,难道王要渡劫飞升? 九溪身形一动,不过片刻,就出现在招摇山附近。 然而,她一见那劫云,心中疑惑更甚。 这不可能是飞升天劫,从劫云之中的威势看来,威力并不算太大。至少对于妖王来说,这劫雷顶多是会让他受些伤罢了。 飞升天劫,九死一生,又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威胁不到性命的劫雷。 与此同时。 尚在阵中,并未破阵的陆恒,也感觉到一样。他强行中断阵法,抬头望去。 陆恒还来不及因身边坐着的剑修傀儡而惊异,就眉头一皱,迈步出阵。 这劫云,是冲着自己来的。陆恒心中立刻便有了成算,这是天道对于自己的警告。 劫雷来得太过巧合,爱憎怨三阵已走到尽头,陆恒正要破阵而出的时候,便感受到危险。 未免出现什么意外,连累到立于一旁的剑修傀儡,他才中断阵法醒了过来。 “这是何意。”陆恒看了眼阵中的傀儡,低声说了句。 剑修傀儡不知何时入阵,倒是恰好将阵法延续下去,没让陆恒功亏一篑。 头顶之上,劫云翻滚,却是迟迟没有劫雷劈下。身为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几乎与乾元大陆齐寿的妖王,陆恒同天道打交道不知多少次。 他心中明了,天道法则这是有预示。 只见空地之上,光芒闪过,身形如同小山般大小的青首墨身巨蛇出现在空地之上。 巴蛇盘踞在地上,上半身高高扬起,金色蛇信在空中一闪而过。 实力强大的强者大能,都能感悟天道预示,应天地灵气而生的天生灵兽,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能与天道法则沟通。 只是以原身姿态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血脉之中的力量。 过了片刻,陆恒又化为人形。 “不要在插手之人的修行?这个意思吗。”陆恒垂眸敛目,从方才那种玄奥感觉之中,得出天道法则用意。 他看向阵中依旧尚未破阵的剑修傀儡,步伐一动,却并不是去中断阵法,而是转向另一个方向。 “八苦道果然有些意思。“陆恒勾存笑了笑,”你越是不想让我做这事,倒是让我更感兴趣了呢。” 他目测一番距离,确认这天劫波动不到那边阵中之人,便盘腿坐下。 “不就是雷劫吗,这么久没被劈过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反正你除了这招,也没其他法子了。” 说罢,陆恒手一抬,又是数十块天阶灵石凌空飞去,落入那边阵中。 大阵光芒大作,不仅没有中断,反而效用大涨。陆恒从逆鳞处传来的情绪波动就知,离剑修傀儡破阵醒来的时间,不远。 天上劫云,似被陆恒举动触怒,雷声涌动。 “来吧。”陆恒动了动脖子,朗声说到。 一道水桶般的劫雷,当头劈下。不等雷光散去,随后便是接连不断地劈了下来。 雷光笼罩之下的那人,虽说白皙肌肤上遍布灼烧痕迹,但身姿始终挺拔,连腰都没有弯上半分,仿佛这劫雷如同挠痒一般。 劫雷最多只有九九八十一之数,现在便是那最后一道雷。 劫雷却在此时,停了下来。陆恒睁开眼睛,抬头看去。 劫云并未散去,证明的确还有最后一道劫雷未曾劈下。那乌云黑得如同墨汁一般,其中有金光涌动。 陆恒脸色一变,忍不住骂了一句:“诛邪雷,贼老天你要不要玩那么大。” 这道诛邪雷威胁不到他的性命,但还是让他吃上一番苦头。即便是以陆恒修为,抗上这一道诛邪雷,也要蕴养些时日才能恢复元气。 “空空啊空空,你欠我的可更多了。” 陆恒苦笑一声,闭目静待这道诛邪雷劈下。 如同烈日自乌云之中翻涌而出,耀目金光当头而下,眼见着就要落在陆恒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陆恒身前。 只见他长剑一挥,手中捏了一道法决。那道金色劫雷,就悉数向着他奔涌而去。 陆恒感觉不对,睁开眼睛,就见到那本该待在阵中的剑修傀儡,被金色雷光笼罩的一幕。 傀儡,算是修习傀儡之道的修者的兵器,以兵器渡劫,并不算做是他人干扰雷劫。因此有不少魔修,在渡劫之时,会操纵傀儡挡下雷劫。 剑修傀儡没有随那个魔修灰飞烟灭,是因为体内巴蛇之鳞的存在,所以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陆恒的傀儡。 自然是能够替陆恒接下雷劫。 然而,陆恒并未操控对方,这傀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替他挡下了这最后一道诛邪雷。 陆恒看着那道慢慢化成漫天烟尘的身影,垂下眼睛。 他只觉得,方在那些劫雷,留在他身上的伤,突然变得剧痛起来,这种痛意,甚至蔓延到心底。 第66章 心中痛意过后, 又是一种极致的怒意席卷而上。 天道。 玉罗的丹药, 对于陆恒的影响仍在。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数下, 总算是冷静些许。现在不是被怒意操纵的时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过片刻,陆恒的手就松开。 他转身走向七情六欲阵, 阵中的天阶灵石,悉数黯淡了光芒, 变得如同普通石头一般无二。 看到此处,陆恒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来。灵石之中的灵气悉数耗尽,说明释空破阵而出之时, 已经恢复神智。 既然如此, 那便不能在耽搁下去。 诛邪雷并非普通雷劫, 即使是释空恢复神智,但却并没有勘破死苦,恢复至巅峰境界。以他如今修为, 抗下这一道诛邪雷,身体自是灰飞烟灭。 不过他神智已恢复, 加之有巴蛇逆鳞护持, 神魂即便有损伤, 也不会严重到灰飞烟灭。 陆恒心念一动, 身形就消失在空地之上。 待到再出现之时,他的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大小,泛着幽幽光芒。 定魂珠, 即便是肉体消亡,也能将神魂留于其中维持千年不散。 如今释空尚未勘破死苦,陆恒可不能任他去轮回,否则这成为傀儡一世所遭遇的苦痛可就完全白费。 随后,陆恒在指尖一点,一滴鲜血渗透而出。就着这滴鲜血,他直接凌空绘出一道玄奥符文。 片刻之后。 在半空之中,出现一枚半月形的灰白鳞片,正是此前陆恒赠予释空的心口逆鳞。 逆鳞一出现,就如同乳燕投林一般,化作一道光芒直奔陆恒心口而去。 陆恒手掌在空中虚虚一抓,拦住这枚急迫想回归巴蛇妖躯的逆鳞。 现在可不能让它回来。 陆恒神识探入其中,发现释空神魂虽因受损有四分五裂之象,却因为逆鳞的护持,勉强维持了完整。 “唉,看来这逆鳞同你有缘,我本还打算在你勘破死苦之后,就把这枚惹事的逆鳞收回去。现在看来,还得借你用段时间。” 说吧,他就把巴蛇之鳞连同释空神魂,送入定魂珠内。 待定魂珠将释空的神魂蕴养完整,还需要一段时间,陆恒将那珠子收入衣襟,抬脚就回到所居之处。 软塌之上,陆恒懒散靠在其上,只觉得最近数百年所经历之事,竟是比此前的十余万年都多。 连当初人修妖族魔修混战之时,他也没觉得心中会有这种疲乏之感。 陆恒突然就想起白泽角中看到的那段预言,他头一次对自己随心所欲的行事方式产生了些许质疑。 释空乃是佛修,修的又是八苦道。最终将勘破红尘俗世,修成正果。那在他的这段历练中,自己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何为因,何为果,因果相生。 陆恒想了片刻,还是觉得理不出个头绪来,心中又有些烦躁。他起身,身形一闪,就出现在招摇山山底,那已经尘封万年的洞府之中。 这处洞府是招摇山灵眼所在之地,陆恒的闭关之地。此前他逍遥道尚未大成,但凡心境有所动摇之时,都会在此地闭关静思。 如今,他的心境有些许波动,又要借招摇山之灵气蕴养释空神魂。在此处闭关最为合适不过。 修真无岁月,刹那间就是百年过去,笼罩在招摇山上的迷雾,始终没有散开。 洞府之中,盘腿而坐的黑衣青年,衣襟之中突然光芒大作。 陆恒睁开眼睛,他却没有去看衣襟之中那颗珠子,而是面色苍白,突然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闭关的百年来,黑衣傀儡在他面前化作烟尘的那一幕,竟是在陆恒脑中盘旋不去。当时心中的痛意,也只勉强压下罢了。 执念生,心魔起,道法破。 心存执念,乃是逍遥道之大忌。开天辟地头一回,陆恒的圆润无暇的道心,竟是有了一丝破绽。 他自怀中掏出那颗定魂珠,怔怔看了半晌,低声说了句。 “果真是孽缘。” 定魂珠之内,那片灰白的逆鳞,已被其中的神魂光芒,染成了金色。 第69节 陆恒一见就知,这不仅仅是恢复完整的神魂,而是恢复了记忆的释空神魂。只有修为已至臻境的佛修,神魂才会是如此纯粹的金色。 此人果然天赋卓绝,心境坚忍,竟是在这定魂珠内,就勘破了死苦。 生死轮回,死亡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如今死苦勘破,释空也没了肉身,只需直接投入轮回便可。 “亏大了啊。” 陆恒捏了个指决,定魂珠的表面,就慢慢布满裂痕,随后就破裂开来。 巴蛇逆鳞一出现,就浮起至半空中,慢慢消失了踪迹。 陆恒看着前往轮回的神魂,叹了口气,往后一倒,丝毫没有形象的躺在了地上。 他的手,在地上摸了片刻,不知从何处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姿态肆意,神情闲适。完全看不出因道心有瑕而导致修为有损的迹象。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此刻,陆恒突然觉得身上传来一阵痛意,并非是受伤,而是自妖丹之处蔓延看来。他掐指一算,发现距离上次,恰好是万年过去。 “不是吧,玩我呢……” 他只来得急这般怒骂一声,身上就亮起金色光芒,光芒散去之后,青首墨身的大蛇出现。 此次出现的巴蛇原身,却同以往都有些不同。那本该如同黑宝石般流光溢彩的鳞片,变得有些灰扑扑的,隐没其中的金色妖纹,也变得极其模糊。 只见那大蛇在地上扭动数下,突然暴躁地一甩蛇尾,金色蛇眼之中有猩红之色弥漫而上,眼见着就陷入了狂暴中。 蛇尾过处,岩石碎裂,好在此处乃是妖王闭关之地,周遭加刻重重阵法。不然,怕是整座招摇山都要被他闹得山崩地裂。 漆黑大蛇看起来越来越痛苦,翻滚许久之后,在他头顶之上,慢慢出现了一条裂缝。 蜕皮。 蛇族蜕皮,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蜕皮之时,如同死过一回,直至蜕皮结束,才宛若获得新生。 而蜕皮不久的蛇族,会实力大损,乃是其最为虚弱的时候。 而巴蛇乃是乾元大陆之上,实力最为强横的妖族,万年一蜕皮,整个蜕皮的过程,也比之寻常蛇族,长上不少。 又是百年过去,洞府之中的动静,终是慢慢停歇下来。 陆恒从地上翻身坐起,他脸色苍白,气息有些虚浮,看着实力大损的样子。 他的蜕皮,并未完成。 因在蜕皮之时,陆恒心中仍是记挂着那不知是不是被自己影响了修行的人。无法静下心来,需要无上意志的蜕皮过程,就一直完成不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恒只得化为人形,先将心中记挂之事解决再说。 此前剑修傀儡之事,令他心怀愧疚,恐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导致释空的八苦道之修行横生波折。 加之玉罗那颗丹药,更是放大他心中的愧疚之意,这才会令陆恒心中生出几分执念来,差点破了他的逍遥道。 道心有瑕,心有杂念,蜕皮完成不了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想到此处,他身形一动,在此出了鹊山。 陆恒本来的计划,只是在暗地里看上一眼这一世的释空,确定他的神魂并没有因为之前的诛邪雷遭受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便赶紧回鹊山,接着完成这让他生不如死的蜕皮。随后再闭关个几千年,打磨道心,不要任性妄为地去同那释空有什么接触。 可是,所谓孽缘,岂是能躲得掉的。 黑衣青年坐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地牢之中,被重重锁链缠绕捆缚。 锁链之上,红色幽闪烁,组成玄奥符文,将他体内灵气悉数压制。 地面之上绘制的阵法,却是散发这蒙蒙的黄色光芒,且有散发着刺鼻气味。 此阵并不简单,乃是已万年雄黄,碾压成粉末之后佐以天材地宝绘制而成。乃是人修研制出来,专为对付蛇妖。 陆恒本就处于蜕皮期,乃是巴蛇最为虚弱之时,此前又因道心动摇修为有损,现碰上这完全针对他而设的囚笼。 如今,有翻江倒海,毁天灭地之能的妖王巴蛇,竟是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即便落到这般处境,陆恒脸上倒是没什么沮丧事情,仿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是他招摇山的洞府那般。 他甚至勾起唇笑了笑,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阴沟里翻船,空空这是抽什么疯。” 话音刚落,陆恒就听上方传来脚步声,有人沿着长长石板台阶而下。 身着黑衣的俊美却神色阴郁的青年,出现在牢笼之外。他身上魔气四溢,眼眸之中有红光闪过,一见就知乃是修为高深的魔修。 青年沉默站了片刻,目光一直落在陆恒脸上,却没有开口。 陆恒挑了挑眉,决定主动打破沉默。 “这位好汉,你把我关在这,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初你将我炼制成傀儡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 当初那道诛邪雷,不会把释空的脑子劈坏了吧?陆恒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语,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第67章 “你说什么?” “我是带着记忆转世的。“年轻的魔修怔怔看了陆恒一眼, “我明明承诺过会回师门解决那些事情, 你为何如此绝情,为何不信我。” 听到这里, 陆恒总算是恍然大悟。 这都是那七情六欲阵的惹的乱子,当初陆恒为了加快破阵时间,将爱憎怨三阵合一。 七情六欲阵乃是陆恒为了自己的逍遥道所研制。 此类阵法, 一般都是借入阵之人记忆中最为在意的事情,将之放大借以引出起心中情绪。 然而陆恒在乾元大陆上活了十数万年, 却没有几件事能让他上心,也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他只得将阵法加以改动,直接在阵法中虚构出一段故事。 入阵之人, 会以为自己就是故事中人,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引出心中七情六欲。 这些故事的来源, 皆是陆恒自人族那边收来的话本。 爱憎怨三阵合一,自然也是需要一段故事来作为阵法基础。当时时间紧急,陆恒也懒得再去翻那些话本寻找合适的故事。 陆恒对于爱恨纠缠此类的故事并不上心, 真要他构思,怕是想不出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来。好在近来妖族中发生的这几件事, 都能让他参考一番。 兔妖狼妖以及玉罗的故事, 在加上剑修被炼制成傀儡的一些记忆, 加以陆恒之前在话本之中经常看到的桥段, 稍加润色之后。 便有了爱憎怨阵中的故事,此阵故事是这样的。 天子骄子的年轻剑修下山历练,救了一条小蛇。那小蛇却并非普通野兽, 而是已开灵智,即将化形的妖族。 蛇妖将救命恩人记在心中,化形之后便找上了剑修要报恩。剑修并不知蛇妖身份,只把他当成道友,两人结伴历练。 一来二去之后,彼此之间生出好感来。然而就在此时,蛇妖暴露身份。 剑修师门乃是极端的人修宗门,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从小在师门中长大的剑修,自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仓皇之下,他选择不告而别,回到师门闭关。 然而,在师门之中闭关十年,剑修心中始终放不下蛇妖,甚至发现自己可以为了他不在乎人妖之别。 于是剑修回去寻蛇妖,费劲千辛万苦获得了蛇妖的原谅。 两人定情。 本命精血留存在门派的剑修,无法与蛇妖结成道侣。他决定回宗门去禀明此事取回精血,并甘愿接受惩罚后被逐出师门。 没想到,剑修至此一去不回。 转眼又是数十年过去。 在约定之地苦等的蛇妖,却只等来了剑修要与同门师妹大婚的消息。 再度被背叛的蛇妖怒极,因执念入魔,血脉之中的魔蛇血脉被意外激活,完全被心魔所操控。 入魔的蛇妖,在剑修大婚当日,杀上剑修门派,将在场宾客屠杀殆尽。 整个门派,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然而,蛇妖寻到那负心之人后,却发现道剑修久去未归,是因为被师门封闭了神智,并以秘法操控他同师妹成婚。 根本就没有背叛之事。 之后。 恢复神智的剑修,无法接受自己的心上人手中沾满同门的鲜血,又无法报复因师门做下之事被心魔操纵的蛇妖。 他只能选择同蛇妖一刀两断,立下誓言,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再见。 而已经入魔的蛇妖,根本无法接受剑修的离开。选择将其囚禁,并祭炼成为傀儡,自此长相厮守。 剑修被困在傀儡体内千年后,恢复意识,选择自断生机,忘却前尘再入轮回。 陆恒在爱憎怨阵中,自是作为蛇妖入阵。 如入阵之人心性坚忍,便能在剑修选择自裁之后,大彻大悟,自此破阵而出。 陆恒没想到的是,释空竟在阵法开始没多久,就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或许是在巴蛇逆鳞的共情作用下,选择自己入阵。 也就是说故事中的那个剑修,根本不是虚拟的幻境中人,而是释空的神魂。 当时因为天道捣乱,陆恒在故事进行到将蛇妖将剑修祭炼成傀儡之时,就离开了幻阵。 后续释空是如何勘破爱憎怨,破阵而出的,陆恒也是一概不知。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陆恒,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可是手又被重重铁链捆缚,连捏捏眉心都做不到。 他无奈地细细打量眼前魔修,发现他脸上神情,分明就是还沉浸在幻阵之中。 这人转世投胎之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竟然保留了这段幻阵中的记忆,还把这记忆当成前世之事。 这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陆恒设身处地一想,如果自己是那剑修,被人屠了师门,又祭炼成傀儡。大概也是恨不得要把对方抽筋剥骨,让其尝尽时间苦楚。 “空空啊。” 第70节 “不要这样唤我。”魔修本就面带阴郁之色,听陆恒开口,脸上神色更加难看。 “那怎么办,叫你道友也不合适,兄台?还是好汉。“ “即使做下了那些事情,你依旧没有任何悔改之意?“魔修顿了顿,”我今生名为空暝。“ “那这位好汉,如果我说你记忆中的一切,其实是你我二人经历的一个幻阵,你信不信?”陆恒看着空暝,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 空暝闭目,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在勉强平息自己的激烈情绪,又像是再也不想看到眼前这人惑人心神的笑容。 片刻之后,他依旧无法冷静,只得一甩袖袍,暂且转身离开此地。 “喂,等等,这地板硬得慌,坐得我臀痛啊。” 陆恒本就处于虚弱期,身上的铁链实在是太过沉重,地板又冷硬无比,实在是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话音刚落,陆恒就听那边脚步声停顿一下。 随后又响起,并且听来似乎怒意更重。 “唉,好像更生气了。” 空暝离开之后,陆恒静下心来想此事究竟为何会出这种岔子。 人类转世轮回之时,必然会洗涤前世所有记忆,重获新生。 即便是以释空这般修为,强大无匹的神魂,轮回转世之后也是没有任何记忆,只有在勘破此世经历之苦后,才能恢复之前的记忆。 然而,这黑衣魔修却有关于前世的记忆,还恰好是阵中那段虚构的记忆。 此世,乃是怨憎会一世。 陆恒心中猜想,自己这是参与到释空的八苦道历练中来,成为其中一劫。就是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天道搞鬼。 如果是怨憎会的历练,那空暝把那段记忆完全当成真实发生的事情,就几乎是已成定局只是。 陆恒如设法让他知晓那些只是幻境记忆,那次怨憎会的历练,就将失败,而释空的八苦道,或许也要从头再来。 “真是好算计。”想到这里,陆恒几乎可以确信,天道定然在其中做了手脚。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静待对方勘破怨憎会的话。陆恒低头,看了看身上缠缚的锁链,苦笑一声。 看空暝那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不会真的要被剥皮抽筋,酷刑折磨了吧。 黑暗地牢之中,陆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尚未想清楚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就又听到上方传来脚步声。 空暝再度停在牢门之外,神色之间已经冷静些许,表情冷漠。 陆恒看他样子,就知道对方不会主动开口:“所以你究竟想要怎样?以牙还牙把我炼成傀儡?” “我怎会想你那般狠毒,做下这种没有人性之事。“ 你现在是魔修,不是佛修。陆恒心中忍不住说了一句。 果然,释空这人此世因怨憎会入魔,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悲天悯人的佛修。 满腔的怨恨,都只发泄自己身上。 可是这人也挺奇怪的,除了把自己囚禁在此处外,就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了。其实这些铭文锁链,穿透琵琶骨而过,效果会更好。 空暝却只是将锁链捆缚在陆恒身体表面,要不是他如今因处于蜕皮期而极度虚弱,这些停留在表面的锁链,根本就毫无效果。 陆恒这个想法才一冒头,就见空暝打开了牢笼。 如今有些身娇体弱的妖王巴蛇,竟是没有骨气地试图向后一缩,却被锁链固定在原地。 “你,你想怎样,要不我们好好理清一下前世的事情?” 空暝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走了进来。 陆恒脑中急转,想要使个法子拖延时间,却觉身体一轻,凌空而起。 待到视线倒转,陆恒才反应过来,他竟是被空暝抗在了肩上。 这些沉重的铁链,对于修为高深的魔修来说,算不了什么。 随后,陆恒就见空暝右手一扬,一张软塌出现在地面上。 “……” 被一把扔在软塌上的陆恒,看着锁住牢门再度离开的魔修,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过了片刻, 陆恒福至心灵, 莫不是因自己此前说了句,地板冷硬, 坐得臀痛,这人才寻了这张软塌送来。 空空本性还是不错的,不枉我这赠鳞片之恩。陆恒心中一定, 觉得自己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剥皮抽筋之苦。 嘴硬心软而已。 想到此处,陆恒便决定不讲将此事讲破, 待空暝自行勘破怨憎会一苦就是。反正只是被囚禁在地牢之中而已,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苦差。 陆恒是个要求不多的人,即便招摇山上妖王寝殿精巧华丽, 他也常幕天席地而睡。 虽说此光线昏暗, 没有一丝光亮, 换做人族被关于此地或许会心中压抑,生出烦闷狂躁之感来。 但对于蛇族来说,却是算不了什么, 蛇族本就喜昏暗之地。 即便陆恒乃是巴蛇之身,还是有某些蛇类习性。对于昏暗之地, 说不上偏爱, 倒也是不厌烦。 加之有这一张软塌, 陆恒便觉得在此间待上个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中甚至思量要不要睡上一觉。 也不知身下这软塌是从何处弄来,躺起来极为舒适,让陆恒困意来袭。他甚至有个想法, 在解决此事后把这张软塌带会招摇山去。 就在他眼眸半阖,昏昏欲睡之际,外间传来低沉得有几分阴森的声音。 “你倒是挺逍遥自在。” 陆恒抬眼望去,只见外间一团黑雾汇聚扭曲。 片刻之后,化成眉目冷厉,神情阴郁的黑衣魔修。 陆恒如今修为被封,几乎同凡人没什么两样,根本就没有发现空暝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离开过。 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惊讶,而是挑了挑眉,开口说到。 “空暝兄,窥探他人床榻之事,可不是君子所为。” “……,什么床榻之事,你不要信口胡诌。“ “躺在床榻上休息,不是床榻之事?” 陆恒修为不在,眼力却好。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听自己说到床榻之事时,耳廓竟是变得通红。在听到后边那句话后,脸上神情一僵,又转为几分怒意。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修为高深,在魔修之中也算的上强者大能。面皮却这么薄,还纯情得不像是重欲的魔修。 陆恒虽说不在意被关在这黑暗地牢之中,但总是有些无趣,眼前这人此世性子颇为有趣。 嘴上凶恶,行事却是截然相反,陆恒便起了几分逗弄之心。毕竟现在的情况来来,这魔修定是不会放自己一梦百年的。 不能睡觉,总得找点乐子。 “不过我似乎想岔了,此世你乃是魔修。听闻魔修重欲,想必你床榻之事见得也不少吧?“ “蛇妖同修,即便是魔修也比不上。这些隐秘之事,你能毫不在意的提起,看来百年间对于此道是熟悉不已。“ 空暝语带讽刺,然则脸上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陆恒总觉得,他似乎有些紧张,似乎在期待自己给出某个回答。 “哦?空空,你这番说辞,莫不是吃醋?” “……” 空暝突然沉默下来。 陆恒只见他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他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那人袖袍一挥,牢笼之上的那扇玄铁门,凌空飞起。 陆恒只觉得头顶之上有风声呼啸而过,随即一声巨响。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沉重的玄铁门,几乎齐根没入身后墙面之中,至于寸许留在外面。 陆恒还来不及感慨一句好身手,就听身后声音响起。 “你还在看什么?” 空暝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来。 陆恒只见他眼白处漫上猩红之色,本就黑沉的双眸,更加幽深,其间像是蕴含着狂风暴雨。 这是被心魔操控之象。 他眉头微皱,心中念头急转。 此世释空因怨憎会入魔,要勘破怨憎会一苦,关键在于找出其心中执念。 执念化,心魔解,怨憎会自是烟消云散。 陆恒细细回忆方才两人对话,方才是什么地方触发空暝心魔。如能找出出发他心魔的线索,或许不用漫无目的地等自行勘破。 空暝见床榻之上那人,目光并未落到自己身上,观其神色,明显在沉思之中。 他只觉心中怒意更甚。 当初明明是这蛇妖,把自己炼制成傀儡,口中还说着:“这样你就只能看到我一人了。” 如今,自己轮回转世,乃是天生魔胎,孑孓一人,了无牵挂。 他却再也不看上自己一眼?不可原谅。 陆恒只觉得身上铁链一松,还未等他松动筋骨,就觉一阵巨力袭来。 他背脊之处,被震得生痛,胸口也如同被巨石压于其上,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空暝一手按在陆恒胸口,一手撑于耳侧,低声说到:“床榻之事,我确实见得可多了。这还得多谢你的教导,不如你我二人旧梦重温一番?” 第71节 陆恒还没反应过来他所说为何事,就觉得胸口一凉,衣襟大开。 空暝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陆恒喉结之处,一路滑下。 “空暝兄,你这是何故?” 黑衣魔修手上动作不停,抬手又将陆恒身上中衣挑开。 陆恒这才觉得有几分危机感来,在乾元大陆上活了漫长的岁月,要是还不知此人想做些什么,那他就算是痴长这些年岁了。 他虽是蛇族,却因心性和所修之道的缘故,并不重此事,连同人肢体接触的机会都不多。 现在这般境地,让陆恒很是不自在。他身上锁链已松,手脚活动无碍。 陆恒抬手就想推开空暝的手。 然而他手指才搭上空暝手腕,就见空暝微微勾起唇角。 “迫不及待了?不过现下,不需要你主动。“ “……” 并非如此,这其中误会大了。陆恒此刻能做的,却只有无奈地翻个白眼。 因为,自空暝指尖,蔓延出几道魔气来,将陆恒双手束起,固定于头顶之上。 “百年过去,你也当检验一下当年悉心教导的成果。”空暝俯下身来,“你的忘性,似乎有些大,我不介意帮你回想一二。” 两人四目相对,只有一指之距。陆恒甚至觉得说话之间,有温热气息打在自己唇齿之间。 让这冰冷囚室之中,生出一种缠绵悱恻之感来。 随即,这仅剩的一指距离,也消弭无踪。 陆恒只觉得有冰凉柔软之物,贴上自己的唇瓣。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唇上一痛,竟是被空暝狠狠咬了一口。 “嘶,你!”陆恒一怒,话却未能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唔……” 这种完全无力反抗,任人宰割的感觉,对于妖王来说,第一次体会到。 衣物摩擦的声音,呼吸交缠的声音,在这狭窄地牢之内,愈发清晰。 陆恒只觉得无尽燥热之意从丹田之处汹涌而上,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将抛上顶峰,又重重摔下。 溃不成军。 颈间又是一阵痛意传来,空暝竟是又咬了他。 这魔修狗妖附体吗?陆恒暗骂一句,却又因这阵痛意,濒临破碎的理智总算是拼凑回来几分。 他心中明了,这又是因为玉罗的丹药缘故。将这些缠绵旖旎之感,放大不知多少倍,才会在一瞬间几近失去理智。 陆恒心中念了数段清明咒,总算勉强从这种陌生感觉回过神来。 随即,他就发现束缚着双手的魔气已经消失,自己的双手竟是搭在了空暝肩背之处,像是推拒,又像是要把对方拉得更近。 陆恒抬手就拉住埋首在自己颈间那人的头发,用力一扯。 头皮间传来的痛意,总算是让空暝从狂乱之中清醒数分。然而,让他停下来的,却并非是这微不住道的力道。 他翻身坐起,看着自己方才还放在陆恒身上的手,眉头紧皱。 因为这种感觉,很陌生。 在他口鼻之间的气息,是陌生的,手下肌肤的触感,也是陌生的。他甚至不能预料,身下这人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眼角微红,还是唇齿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声音,或者是怒极地挠上自己一把。 这不正常。 他同这蛇妖,在前世纠葛颇深。 二人情浓之际,缠绵床榻之间,数天不下床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如此的话,即便是轮回之后,换了新的身体。 他对于这蛇妖的身体应当也有熟悉之感,而非如同现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感觉。 陆恒只见空暝突然僵住了身体,抬起自己手掌怔怔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暝兄,如你有事思索,可否动上一动,让我掩上衣襟,如今我没有修为,有些扛不住这凉风。” 空暝闻言,低头一看,发现对方衣角被自己压在身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眼角猩红之色慢慢褪去,完全从方才那种有些疯魔的状况中清醒过来。 只见躺在他身下那人,黑发散乱,衣襟大开。莹润如玉的肌肤在黑暗中白得有些刺目,上面还带着几抹暧昧红痕。 “!” 陆恒被粗暴掩上衣物,又被兜头盖脸的缚上铁链。对方动作之慌乱,铁链碰触的之间,发出凌乱的声音。 期间,甚至还夹杂着数次铁链落地之声。 一切平静之后,陆恒恢复此前姿态,被安放在软塌之上,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魔修有几分惊慌失措,狼狈离开的背影。 “差点被强迫的,好像是我吧?他这么慌乱作甚。”陆恒摇了摇头,叹口气,“疯疯癫癫的,修魔误人啊。” 第69章 地牢之内, 再度平静下来。 即便感知不到什么, 陆恒也知晓,空暝定然是真的离去, 而非同方才那样,融入阴影之中窥视。 那些事情带来的波澜,陆恒很快就平息下来。 他虽是蛇妖, 但天生灵兽之体,并不向其余蛇族那般重欲, 又加之性格懒散,活了十数万年,阳元尚在。 但七情六欲阵中, 鱼水之欢带来的欲也是其中重要一环, 所以陆恒对于此事, 实则不算陌生,对于此前事情也并未太过上心。 方才空暝的反应也不奇怪,他以为幻阵之中的故事, 是前世发生的事情。魔修本就重欲,心魔爆发之时做出这些事情也算不上不可理喻。 只是, 自己究竟是哪句话激怒了空暝, 让其心魔爆发不受控制。陆恒思来想去, 始终无法得出答案。 空暝离开之时虽是慌乱, 离开之时却还记得捏了个法决,让他身上锁链重量消失。 虽不能离开,但起码在锁链的范围内, 陆恒可以自由行动,他倒头就躺在了软塌之上,望着黑沉沉的空中发愣。 怨憎会,不得不同怨恨之人相见,不得化解,此为一苦。空暝却是把怨恨之人,强行囚禁在身边,自己选择与怨恨之人每日相见。 如此行事,自是心魔频生,但如能就此勘破些许,心境之上便是一日千里。 空暝这一去,就是许久都没有动静。 陆恒修为被封,不能修炼聊以打发时光,除去睡觉也别无其他事情可做。 然而,他闭上眼睛,却又有些忧心空暝的状况。 虽说以魔修的修炼之法,有心魔算不了什么大事。然则不少魔修,并非死于雷劫,而是完全被心魔控制失去自我意识。 如今许久未现身,大概就是因为此事闭关。 陆恒闭目沉思,脑中念头繁杂,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被危险生物盯着地毛骨悚然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黑衣魔修侧身坐在软塌之上,依旧是脸色冷漠目光阴沉的样子,看来心魔之事已经暂时解决。 让陆恒感受到危机的,是空暝的右手。对方的右手,正放于陆恒脆弱的脖颈之上。 “明明只要一捏,我就再也不用看见你这恼人的模样,不必时常被噩梦惊扰,不必在独自困在过去不得解脱。可是……” 余下的几个字,却似含在了口中,模糊不清的,陆恒也没能听清说的究竟为何。 空暝的手指,突然收紧,却又很快松开。他手掌却没有离开,指腹细细在陆恒喉结处抚摸。 “空暝兄,那日一别,可还安好?” 陆恒挑眉,丝毫没有致命之处被人控制的危机感,心里只是想着对方这般模样,似乎还是不太正常。 看来心魔的影响还未褪去。 空暝没有答话,又看了陆恒片刻,收回手来。 只见他掌心一翻,手指间就出现一枚暗红丹药。空暝依旧不吭声,捏着丹药就往陆恒唇边送来。 陆恒只觉得这暗红丹药之中夹杂着甜腥味道,眉头微皱,脸侧过一边,避开:"这是什么?” 不想,他话音刚落,就见空暝转手将丹药塞入自己口中。 “我并没有此药有毒的意思……” 陆恒话未说完,就见空暝俯身下来。 又是唇齿相依,随后,一粒圆滚滚的丹药,就被对方以舌尖顶了过来,直至陆恒咽下,空暝才离开。 “你给我吃了何物。” 陆恒眉头紧皱,只觉得口中甜腥之气弥漫不去,这分明是血液的味道。 空暝见状,勾起唇角一笑,脸上阴沉之意消散些许,看起来心情颇佳。 “自是免得你逃离之物。丹药之中,融入了我的精血,你离开我百步之遥,就会丹田碎裂而亡。“ “……” 空暝的话说得可怖,陆恒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类药丸,以精血炼制,借以操纵他人。但如被操纵之人,修为大大高于炼制之人,丹药便会失了功效。 陆恒虽是修为全无,神魂却依旧是那个活了千万年的妖王巴蛇,这种丹药自然是制不住他。 空暝的记忆,被幻阵所惑,以为陆恒不过是普通蛇妖,才会想到用此法控制对方使其不能离开。 不过他见空暝眼下乌青,似为了此药丸耗费不少精力,也不好太打击对方。 陆恒下山,本就是为了寻他而来,那就顺水推舟,假装丹药有效就是。 “那如那日你忘记此事,不小心离开百步之遥。毕竟你修为高深,心念一动说不定就出现另一处,那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第72节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空暝抬手解开陆恒身上锁链,却又拿出一根细如尾指的锁链,扣在了陆恒手腕之上。 锁链的另一端,却是扣在空暝自己手上。 做完这一切,空暝开口说到:“走。” 也不待陆恒再说什么,他起身就向外走去。 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盘旋而上,两人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石门之前。 空暝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改主意了?”陆恒开口问到。 虽说被关在地牢之内,他不觉得有多么压抑痛苦,但能离开此处,那自然更好。他可不想空暝突然又反悔把自己送回地牢之中。 只听有裂帛之声响起,随即就见空暝手中递过黑色布条。 “覆于眼上。” 陆恒知其用意,大抵上是担心自己因在没有光亮的地牢之中待了太久,突见外间光明,会承受不住导致目盲。 虽说修行之人皆可夜视,视力也不会受光线影响,然则陆恒现在修为全失,空暝有这担心也不奇怪。 “我是蛇族,你忘了?” 妖族,自是同人族不同。 空暝闻言,发现自己又忘记眼前这人与自己并非同族之事。 他收回手中布条,转身就推开了沉重石门。 明晃晃的阳光,瞬时倾泻在两人身上。 陆恒眼睛微微眯起,待这种有些不适应的感觉慢慢散去。 空暝却是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原来没有修为辅助,陆恒的眼睛为适应陡然变幻的光线,在这瞬间,变成了金色竖瞳。 金色妖眸,乃是血统极为高贵的妖族才会出现的瞳色。 空暝记忆中的陆恒,只是普通野兽生灵化妖,又怎会有一对金色妖瞳。 “没错。” 听到陆恒回答,空暝神情微变,本欲迈出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出去?” 听到陆恒声音,空暝回过神来,心中疑虑却是越来越重。 *** 跟随空暝步伐一路前行,陆恒四下打量所在之处。 这应当是空暝所居之处,只是此地的布置,很是奇特。 在离开鹊山之前,陆恒自是也大概了解此世释空的状况。 空暝乃是天生魔胎,修魔之后一日千里,短短百年就在魔修疆域之中,打下一座殿堂来。 魔修同道修有所不同,并没有什么宗门势力。其势力划分,而以魔修大能为首,座下依附无数追随者者的形式存在。 这类魔修大能,被称为尊者。 道修所居之地,魔修却喜好奢华,所居之处如同俗世皇家宫殿。尊者所居之地,名为殿堂。 魔修领地中,只有十座殿堂,对应十位尊者。强者为尊,这是魔修之间的生存法则。自觉实力强劲的魔修,可向拥有殿堂的尊者挑战。 胜者入主殿堂,成为新的尊者。 空暝,是其中的一位。然而在他的殿中,没有任何追随者,只有他独自一人居住。 自空暝入主此殿之后,再无人进过此处。如有人来到,大概会惊掉了下巴。 因为,一个魔修大能的殿堂,竟是布置得如同道修洞府一样。 陆恒在看周遭之景,空暝却在观察陆恒神色。 他只觉得,对方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得并不正常。 因为此地的布置,悉数是按照当初他们定情之时,约定的隐居之地来的。陆恒见了之后,眼中除了些许惊讶之色外,竟是再没有其他。 这不对劲。 此人太过平静,无论是当初重逢,自己突然对其出手之时,或是发现被囚禁在地牢之内的时候,他都没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并不正常。 毕竟,当年两人的结局太过惨烈,此人甚至偏执到将自己祭炼成为傀儡,也不愿放自己离开。 那仅仅百年过去,他为何又会以如此平静的姿态出现。对于修行之人,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那些爱恨交加的情绪,怎么会褪去得这么快。如说此人勘破情劫,可为何又是修为大跌,明明是心境有损才会出现的状况。 不被心魔操控的时候,空暝是一个极为冷静自持的人。如今陆恒体内有他精血存在,心魔勉强被压抑到最深处。 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在他的理智思考之下,慢慢浮现出来。 记忆中的陆恒,并不是这种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但空暝却又觉得,这人天生就该是这种性子。 他脑中的记忆,同自身的感觉,轨迹竟是无法重叠起来。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两人心思各异,转眼间就到了空暝寝殿。 空暝今日本就是有目的行事,他暂且放下心中思绪,抬手推开华丽镶金大门。 门内景致,慢慢展现出来。 “你,这是要成婚?” 陆恒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一把脸,发现眼前景致,并非幻觉。 映目而入的是挂着红色帷幔的拔步床,红木床架之上,雕刻的是龙凤呈祥之景。床前桌上,点的是红色盘龙金丝高烛。 这些分明是成婚之时,才会出现的布置。 此地只有自己同空暝二人,这一番布置是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然而陆恒并不觉得,空暝已经放下心中仇恨,可毫无芥蒂的同自己结契成婚。 理由很简单,如空暝放下仇恨,那自当已然勘破怨憎会之苦,恢复身为梵音寺释空的记忆。又哪里还会是这般神色阴郁,满身魔气的样子。 空暝这魔修,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70章 “成婚?”空暝闻言, 嗤笑一声。 “……”陆恒只是随口一问, 也并没有指望空暝能给出一个什么答案。 毕竟,以空暝此刻对于陆恒的仇恨, 没有把他抽筋剥骨或是炼制成傀儡,都幸亏是这魔修的神魂乃是那个悲天悯人的佛修释空。 至于两人能好好交谈,陆恒可是从来不敢指望。 “我同你之间, 只有仇怨,何来成婚一说。莫不是你心中实则还对那段往事有所留恋。” 果然, 空暝依旧是语带嘲讽。 陆恒见他下颚线条紧绷,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的,怕对方又被心魔所控。 他想了想, 还是顺着空暝意思说下去:“自是不会, 被你所擒之时, 我已做好要为此前往事付出代价的准备,心中怎敢有所妄想。” 不料,此话一处, 陆恒只见释空神情一变,眼中又有猩红之色似要弥漫而上。 “不愧是蛇族, 真是薄情寡义得很。”空暝说, “当初情浓之际, 屠了我师门满门也不愿我同他人成亲, 如今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恒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为好,修魔之人思考事情,似乎同自己有些不同。 见陆恒不再说话, 空暝目光沉沉看了他半晌。 就在陆恒心里有些发憷,以为这魔修又要发狂之际,他倾身靠近。 空暝扯着陆恒散在后背的黑发,迫使他微微抬起头,露出白皙脖颈。随后埋首下来,在他颈间嗅了嗅。 闻到此人身体之内,那丝属于自己精血的气息,空暝才勉强把心魔压抑下来。 空暝抬手解开两人左手之间的锁链,转身将殿门掩上。 只见一点红光,自他与殿门接触之处,迅速弥漫至墙壁屋顶,拉开一张巨大的红色光网。 陆恒随眼一观那红光走过的痕迹,便知这是一阵法,将此处与外间隔绝开来。外面之人不得而入,里面的人却也是出不去。 即便是启动阵法之人,也无法强行破阵而出,而是要达成某种条件才能从此阵出去。 这条件,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破坏阵中的某样东西,这些皆有设阵之人而定。 空暝见阵法已成,心中安定下来。他转身自穿上取过一叠衣物,递于陆恒。 “换上。” 陆恒垂目一看,大红喜袍,上有金丝纹绣,精美无比。 “这是?” 方才空暝才说两人之间,只有滔天仇怨,不可能会有什么成婚之事。那此时要自己穿上喜袍,又是何故。 陆恒只是犹豫片刻,对面之人却当他是不想穿。 空暝本就被方才陆恒所说之话激起无尽怒火,即便勉强把心魔压抑下去,此刻却也是心中情绪不稳。 只见他手一松,那叠衣物就落于地上。大红衣摆铺散开来,洒落一地流光。 空暝看也不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迈步上前。 “不穿?那我不介意亲自动手替你穿上。” 说罢,不待陆恒说些什么,他抬手就捏了个定身咒,连同禁言咒一起点在陆恒眉心。 第73节 空暝不敢赌,如果眼前这人在说出什么不动听的话,他是不是还能将心魔压抑下去。 今日之事十分重要,不能因为心魔出来捣乱而坏了大事。 “……”第一次尝到定身滋味的妖王,心中也被激起几分怒火。 就算是修魔,也不至于听不懂人话。陆恒眼带怒意,瞪了过去。 空暝却是笑了,抬手摸了摸陆恒脸颊:“你这样子,可比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我看得顺眼多了。” 说完他抬手就将陆恒身上衣物一一解开,先是外袍,随后是中衣。 最后,陆恒身上,只留下一条亵裤。 空暝的手指,又向下而去。 陆恒眼神更怒,身上虽衣物不过,但还算能遮羞。要是把这最后的遮羞布也给自己脱了,那就太过分了。 好在空暝的手指,只是停在陆恒腰侧。他指腹在其上流连片刻,突然开口说到。 “你的腰肢,一直是这般?“ 空暝指下的腰肢,线条优美,劲瘦有力。 “……” 陆恒突然有些明白这人在做些什么。 当初在幻境之中,原来的爱憎怨三阵,乃是陆恒以小话本中故事为基础设立。其中蛇妖的形象,都是按照人类话本中,对于蛇妖的认知而来。 妖娆惑人,即便是男妖,也是有些纤细柔弱的模样。 陆恒想起来,当初在幻阵之中,虽说脸依旧是自己现在这张脸。但身量却极为不同,幻境之中的蛇妖,腰肢纤细柔软,极为符合外间对于蛇妖的猜想。 看来空暝发现了其中蹊跷,才会有此一问。想到此处,陆恒心中怒意倒是去了数分。 如此看来,他今日的举动并非坏事。空暝能摈弃怨恨之情的干扰,冷静下来思考这些事情之中的蹊跷之处,那距离勘破怨憎会一苦也就不远了。 陆恒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要不是此时被定身咒所缚,不得动弹。他就自行动手将那身喜袍穿上了。 空暝也只是自言自语,他手掌只是在那白皙腰肢上停留片刻,随后就离开。 他自那堆散落在地的喜服之中,找出红色中衣,为陆恒悉心穿上。空暝的动作不算熟练,毕竟为他人更衣同自己着衣还是有所区别。 但他动作却是轻柔,仿佛站在那里同他一般身量的清隽男子是一尊脆弱的瓷娃娃。 衣着整理完毕,他又将陆恒抱起,放在了梳妆台前。 陆恒散在身后的黑发,被悉心挽起,又戴上精致玉冠。 一切打点完毕,空暝才转身离开。 陆恒面对铜镜而坐,看不到身后之人的动作,只能从衣物摩擦声音中听出,对方大概也是在更衣。 片刻之后,一道身着同样喜袍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就是穿了这一身喜袍,拎着带血的长剑,就这么一路走了进来。“ 空暝站在陆恒身后,双手放于他肩上。 “我当时就是这样,被师尊封了经脉,定了身形,只有眼睛能动上分毫。” 他俯下身来,薄唇贴在陆恒耳侧。模糊铜镜之中,映出两人耳鬓厮磨,亲昵异常的样子。 然而,空暝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截然不同。 “我本以为,你是来救我。没想到,只一照面,你就当胸刺了我一剑。你可觉得,这房间的布置很是眼熟?“ 说完,空暝直起了身子。 因是幻境之事,其中的细节,陆恒并不上心。如今空暝一提醒,他才发现此间的布置,同那日蛇妖杀上剑修宗门时,找到剑修的喜房一模一样。 “所以……”陆恒发现,他的定身咒和禁言咒,竟是已经被解开。 他站起来,转身面对空暝:“你想还我一剑?” 空暝笑了笑,神色温柔:“那些事情,你似已经走了出来,我即便转世,却依旧困在回忆之中。这让我如何甘心?” 说罢,他又凑了上来。 陆恒尚未有什么反应,就觉得嘴唇一痛,竟是又被那魔修咬了一口。 空暝将陆恒唇上溢出的血珠,细心舔去,这才满意地后退一步:“穿着喜袍之时,唇色总是要鲜艳些才好看。” 他手一翻,手掌之上,出现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剑。 “用这剑,刺我一剑。” “你又被心魔所控?” 空暝见陆恒不接剑,也不恼。他走上前来,执起陆恒右手,将剑柄放于掌心之上。 “你体内有我精血,违背不了的,我只是想让你重温一下当年之事。乖,刺我一剑,向当年那样,一模一样。” 最后这句话,空暝是贴着陆恒的耳廓说的,陆恒只觉得对方的声音,自耳廓之中,一直落入他神魂之内。 这魔修,修的乃是言咒一道。所谓言咒, 此前陆恒尚在疑惑,空暝虽是满身魔气,但身上血腥之气却不重,可见手上沾染的性命并不多,修的并非是什么残忍邪肆之道。 魔修之中,强者为尊,尤其是尊者之位,没有哪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能登上尊位。而这转生成空暝之人,为何在短短百年就能夺得尊者之位。 没想到竟然是,言咒。 陆恒神魂强大,本是没有那么容易操控,然而他此前吞服了以空暝精血炼制的丹药,又有这言咒之威在。 以他此刻的修为,自是抵抗不了这言咒威力。 陆恒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然而,这言咒之中的另一道命令,却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同当年一模一样的情景,然则对于陆恒来说,那却只是幻境历练而已。 他能按照空暝的指令,刺上一剑,却不会如同对方所期待的那样,完全重现当时的情景。 剑尖,自空暝左胸之处慢慢刺入,鲜血沿着剑尖慢慢滴落。 空暝,却只是神色专注地看着陆恒的眼睛。 长剑没入得越来越深,空暝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神色,仿佛那柄利刃,刺入的不是他的身体。 “不对,不对,你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 空暝的眼白之处,慢慢有猩红之色弥漫而上。 “为何我会觉得,这是第一次见到你穿红衣?” “甚至,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心中竟是没有丝毫怨恨之感。明明,明明……” 不好!陆恒心中大惊,空暝这是又被心魔所控。 第71章 “难道你此前所说, 这仅仅是一场幻境罢了。” 空暝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陆恒,眼中狂乱之意稍稍退去。 陆恒心念一动, 以此人这种情况,定是不能等他想通。 如真完全被心魔所控,陷入疯癫, 怕是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陆恒见过完全被心魔所控的魔修,数千年前, 曾有魔尊为心魔所控。 他将自己殿中所有追随者屠杀一空。闻讯赶来的其余尊者,想联手将其杀死,不想那位心魔所控的尊者竟是直接自爆魔丹。 前来的五位尊者, 重伤三个, 死了两个。魔修的实力大损, 道修乘机将魔修的地盘吞噬过半。 直至今日,魔修势力都尚未恢复元气。可见完全被心魔所控的尊者,是多么可怕之事。 眼下空暝似乎勉强将心魔压制下去, 且已发现不对,陆恒自是要推上一把。 空暝的心魔, 显然就是那段幻境之中的记忆。如今这种情景, 只能先行把心魔之祸解决再说, 至于勘破怨憎会一苦的机缘, 想办法再寻就是。 权衡之下,陆恒点头:“那的确只是一场幻境,你听我道来。” 他三言两语, 就将释空转生成剑修傀儡一世的事情告知对方。不过对于他乃是梵音寺释空转世,以及八苦道一事,自然是悉数隐瞒。 空暝眉头微皱,似是已经相信陆恒所说。 “你我是何关系,你为何要如此耗费精力救我?” “惺惺相惜的朋友。“陆恒说到。 空暝垂下眼睛,沉默下来。 陆恒见对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又见自己手中长剑尚且在空暝身上。 虽说修行之人,只要丹田无损,被这样捅上一剑并无性命之危。 但是,痛觉还是有的。且此剑神锐异常,沿着剑身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了一小摊血泉。 这情景可不太美妙。 陆恒动了动手,准备将长剑抽出。 不想,空暝却一把握住了陆恒的手:“你想去哪?” “你这伤势,虽没有性命之危,还是把剑拔出,调息疗伤为好。” 空暝却是目光沉沉地看了陆恒片刻,随即向前迈了一步。 那柄长剑,本就已深深刺入空暝胸口。他这一迈步,顿时就被捅了个对穿。 他双眸黑沉,如同无底深渊,眼白之处却瞬间遍布猩红之色。 “不对,你在骗我。” “……”陆恒觉得,即便是同梵音寺那些臭和尚,也没这样难以沟通,“我所说之事,的确属实。” “不对,如果你我仅是朋友,为何见到你之时,即便有那些记忆,我也是欣喜多过怨恨。” 空暝拉起陆恒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放在胸口之上:“即便是现在你将一柄利刃插在我心口之上,我依旧是没有怨恨,甚至感觉不到痛意。仅仅是朋友,又为何会这样?” 我怎会知晓为何,大概是你修魔修坏了脑子。陆恒简直要压抑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第74节 “你想怎样?” “自然是印证一番,我们神魂上的共鸣。” 说罢,释空放开陆恒的手,反手就将插在胸口的长剑拔出,毫不在意地甩落一旁。 “你……” 陆恒话为说完,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腾空而起。他竟是又被空暝抗在了肩上。 真是有些熟悉的一幕。 果然,随后陆恒就被甩在了床榻之上。然而空暝却是没有离开,而是附身过来。 一滴鲜血,沿着他胸口破损的衣物低落下来,恰巧落在了陆恒嘴唇之上。 空暝眸色微深,指腹自陆恒唇瓣之上掠过,将上面那滴属于自己的鲜血抹去。 “你身上沾染我气息的样子,特别的让人心动。” 陆恒突然就想起地牢中那一幕,危机感顿生,他抬手在空暝身上一推,翻身而起就要下床。 修为全无的陆恒,怎么比得过身强体壮的魔修。 空暝直接压在了陆恒身上,两人四目相对,只有半掌之距。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确认一下你所说的,你我二人只是朋友之事。” “你想如何确认。” “我的神魂之中,有你的气息。如果只是朋友,怎会如此。只有曾日夜纠缠,却还没来得及结为道侣,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是因为逆鳞。可是陆恒这句话如何能说出口,自己的逆鳞怎会在释空身上,这其中涉及的实在太多。 如果一旦说出,那空暝乃是释空转世以及八苦历练之时,就瞒不住了。 “我现在,还算能控制心魔,不如你再给我一个解释?” “……” “所以,你方才还是在骗我?”空暝唇角勾了勾,“那我还是自己确认,神魂才是不会骗人的。” “等……” 不等陆恒说完,空暝的神魂,就直接闯入他的气海之中。 陆恒心中大惊,却又无力阻止。身上这人的神魂,被巴蛇之鳞蕴养两世数百年,自是沾染上巴蛇的气息。 这带着陆恒自身气息的神魂,一入气海之内,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而融入空暝神魂之中的巴蛇之鳞,感受到本体的气息,立即就苏醒了过来。 陆恒因蜕皮期和心境有碍,气海枯竭,修为有损。巴蛇逆鳞感知此般状况,裹挟着释空神魂就直奔陆恒体内妖丹而去,想已自身灵力蕴养本体。 情况在瞬间失控。 即便空暝本意的确只是想确认一番他神魂同陆恒神魂之间,为何会存在着一丝联系,此刻他也无力操控自己的神魂。 两人神魂顷刻之间交缠在一处,神魂交缠,这是只有道侣双修之时才会做的事情。 陆恒气海之内,涌起无尽狂潮,掀起的狂风骤雨将两人的理智悉数击碎。 床榻之上,帷幔之中,有衣物撕裂声音响起。 华贵的金丝纹绣大红喜袍,被抛落在地,如同鲜红的花,开满了整片地面。 这回,陆恒没能再度自这狂潮之中清醒过来。 数日之后。 空暝靠在床头,身上只着中衣,只是随意系着,露出健壮胸膛,隐约还可望见上面的几道抓痕。 他目光专注,定定地看着枕侧之人。 那人趴伏而睡,锦被搭在腰间。背脊上皆是点点红痕,如同桃花花瓣自后颈蔓延至后腰。 如陆恒此刻醒来,会发现这魔修身上,满身魔修竟是已消失殆尽。 空暝也才醒过来不久,脑中仍是一团乱麻。 即使心中纷杂万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陆恒身上,甚至还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替对方理一理鬓边乱发。 就在空暝手指快要接触之时,陆恒身上光芒大作,强烈灵压迸射而出。 迫于这极强的压力,空暝身形急退。 只见那张拔步床在这剧烈灵气之下,轰然倒塌。其间景象,皆被炫目光芒掩盖,不得而见。 光芒散去之后,黑首青身的大蛇出现在大殿之中。魔尊所居大殿,皆修建的气势非凡,空间极大。 然而体型庞大的巨蛇,依旧将这大殿的空间几乎占满。 “妖王巴蛇?” 空暝一见此蛇,就认出其身份来历。 他眉头微皱,心中疑虑之意更重,自己为何会与这妖王巴蛇产生纠葛。 只是如今情势,空暝也来不及多想,那大蛇一经出现,就在地上扭动翻滚,似乎很是痛苦的模样。 空暝唯恐大蛇受伤,不顾自身安危,上前几步,这才发现这大蛇似乎是在蜕皮。 他心中慌乱之意这才安定几分,捏了个法决。从指尖冒出的,竟并非魔气,而是纯正的佛修金色灵气。 那道金色灵气自大蛇尾尖弥漫而上,顺势就覆盖了整条蛇身。金色灵气说过之处,痛苦锐减,墨身青首的大蛇,也渐渐平静下来。 *** 陆恒醒来的时候,尚未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自己丹田之内充沛的灵气。 这蜕皮竟是完成了,发生什么事情?他尚有些迷糊的意识,顿时清醒过来。 陆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大殿之中,只是视线不太对劲。他知现在大概还是原形状态,便身上光芒一闪,化为黑衣青年。 不远之处,有一人盘腿闭目打坐,正是魔修空暝。 听到陆恒这边的动静,空暝睁眼望来。 只是一眼,陆恒就知道,那人不再是魔修空暝,而是佛修释空。 这几天发生的意外,竟是让此人勘破怨憎会一苦,恢复了记忆。 那人的眼中,似无悲无喜,又似蕴含着无限悲悯之情。他抬眼望来之时,犹如九天之上的神祗,俯瞰众生,却又怜悯众生。 “你可还好?” 就在他开口之时,眼中的悲悯之情顿消,流露出柔和神色来。 陆恒脸色微微扭曲,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如眼前之人乃是魔修空暝,他或许还能同他交谈几句。 可面对这拥有一切记忆的梵音寺释空,陆恒十分干脆利落。 “幸会,都是意外,告辞。” 他身形一动,就消失在大殿之中。 释空起身,下意识地向着殿门追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气海之内的异状。 同妖王巴蛇双修,竟是让他的修为在瞬时之内就恢复顶峰。 释空气海之中的千瓣金莲,在瞬间绽放,又瞬间凋零。花瓣一片片掉落于气海之中,露出中间的莲蓬来。莲蓬也慢慢枯萎,只余一颗金色莲子。 莲子现,便是他再入轮回之时。 释空只得停下了步子,轻声叹息。 “求不得之苦,难。“ 随即,他闭目而坐,再没有睁开眼睛。 一点金光自气海之中飞出,神魂已入轮回。 怨憎会一苦,勘破。 第72章 陆恒回到招摇山, 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时的情况着实有些尴尬,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选择转身离去。 他很欣赏此人, 心性绝佳,意志坚忍。也曾想过在释空八苦道大成之后,两人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白泽角中的情劫一事, 陆恒并没有当回事。 他心中认定的友人,却因为逆鳞和此世的特殊情况, 让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下行了双修之事。 加之那梵音寺释空,不染红尘的样子,既是让陆恒生出几分罪恶感来。 陆恒回到自己地盘之后, 也未作停留, 直接就进入闭关的洞府之中。他一路行至洞府最深处, 挥手便将洞穴深处那扇灵玉雕琢的门打开。 浓郁灵气铺面而来,其中宝光湛湛,随眼望去, 皆是天材地宝。 此处,乃是妖王私库。 陆恒直行而入, 奔着私库中央的千年寒潭而去。这千年寒潭, 乃是陆恒在一处秘境之中意外发现。 寒潭水由一块万年冰玉产出, 冰凉刺骨, 入其内虽会难以忍受,却能头脑清明,心境透彻。 蛇族喜阴凉, 这刺骨的寒潭水,比之温泉之类,更加符合陆恒心意。他便把这处寒潭移到了招摇山底的洞府之中,但凡觉得心烦意乱之时,便会来此泡上片刻。 陆恒抬手,身上衣袍落地。他沿着玉阶步入寒潭之中,那些袅袅雾气,如同有灵智一般,缠绕上来。 他向后靠在池壁之上,脑中又不自觉浮现出那段记忆来。 床榻上交缠之时,陆恒虽因为神魂交融的极致感觉几乎失去理智,此刻却能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一幕幕都极为清楚。 没有丝毫细节被遗漏。 如今泡在寒泉之中,心境通明,他想起在最后一次,空暝的眼神。那是他眼中猩红之色已然退去,交缠之际身上已几乎感觉不到魔气。 自他身上渡来的灵力,纯粹得不像个魔修。难道那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陆恒抹了把脸,觉得应该是自己记错。如果那时对方就已经勘破怨憎会,恢复记忆成为梵音寺释空,那又怎么会继续。 即便是因为逆鳞的影响,两人神魂融合导致失了理智,以释空心性,也应当能控制几分。 不对。逆鳞,还有那颗丹药! 第75节 陆恒一惊,几乎要从寒潭之中站起。 这场意外下的双修,本不算什么,顶多算是一场露水情缘罢了。 但关键在于,释空神魂之内,有陆恒的逆鳞。而陆恒体内,有释空的精血。 在这种情况下双修,根本就是在结道侣契约。道侣契约并非小事,结契的两人从此之后,几乎就是性命相连,神魂相通,就连气运也是绑定在一处的。 可以说,结下道侣契约的两人,在天道法则的眼中,已经算是同一人。 想到此处,陆恒神识沉入气海之内,直奔悬浮在气海之中的妖丹而去。 浑身金色的小蛇,盘旋在妖丹之中。这金色小蛇,便是陆恒神魂拟态。 陆恒神识四下一探,见妖丹之内,皆是茫茫白雾,除去这尾金色小蛇,再无他物。 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看来这场意外,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如果真因双修导致结下道侣契约,小蛇周遭应当会出现释空神魂的虚影。 陆恒心中安定,便操控神识靠近小蛇,轻轻在它身上拂过。那尾盘旋着的金色小蛇动了动,感受到熟悉的神识,便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让陆恒才将将放下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金色小蛇的眉心中央,竟是出现一朵金色千瓣莲。 一惊之下,陆恒神识仓皇退出气海。 他缓缓沉入水面之下,连头发都被那弥漫的白雾笼罩。冰凉的寒泉气息,从他身体每一处经脉之中渗透而入,这对于常人来说,或许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陆恒却能借此慢慢平静下来。 片刻之后,觉得已经能接受任何异状之时,他才将神识再度探入气海。 金色小蛇眉心之间的千瓣莲,始终安稳待在那里。不是幻觉,也不是因为妖纹变幻产生的类似莲花的图案。 这金色千瓣莲,就是佛修释空的神魂拟态,这分明就是一个结了一半的道侣契约。 因为尚未完成,所以千瓣莲只以花纹的状态出现在小蛇眉心。而非化为实体,出现在妖丹之中小蛇身侧。 至于这道侣契约为何只有一半,大概是因为两人尚未心意相通。确认之后,陆恒神识退出气海,不想再去看那糟心的一幕。 “孽缘啊。” 陆恒捂着脸,整个人倒入水面之中。 道侣契约,同升共死,即便飞升也斩不断两人之间的联系。好在这道侣契约并未完成,还有挽回的余地。 陆恒决定,释空八苦道一日不成,绝不下山。等到释空八苦道大成之时,在去找他商量解决这半个道侣契约之法。 想想之前的几次意外相遇,陆恒觉得以自己的性格,还是用些手段把自己强行困在招摇山才是上策。 想到此处,他起身离开寒潭,决定要布下一个千年幻阵。 陆恒在私库之中挑挑拣拣,总算是找到最佳的布阵之物。 问心镜。 这问心镜乃是上古神物,已经生出灵智,不就之后大概就能化形。要将妖王困在其中,非这等神物不得为之。 当然,要困住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妖王巴蛇,仅仅靠着问心镜远远不够。 陆恒这阵法,神妙异常,耗费了数十年的时光,才堪堪布成。 阵法才成,陆恒正待启动,一道白光突然飞入他的掌心。 他定睛一看,正是那引出这一系列事端的白泽角。 如今想来,要不是因为白泽角中的预言,陆恒也不会对释空生出兴趣来。 不生出兴趣,怎会有这接下来的环环相扣,最终导致体内出现这半个道侣契约。 他手掌微微用力,有些想捏碎这惹祸的白泽角。然而陆恒毕竟是理智之人,不会做出这种迁怒之事。 白泽角突然出现,必然是有事。他定了定心神,感知从白泽角上传来的信息。 “白泽的小崽子苏醒了?” 陆恒并未忘记当年白泽临死之时所托之事。虽说他决定不再下山,但故友所托,不能食言。 那生之秘境所在之处颇为隐秘,当初白泽说此秘境除了他之外无人能知,那只是过去一趟将白泽之子待会招摇山,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想到此处,陆恒也不再耽搁,立即动身去将故人之子带回。 生之秘境。 陆恒看着地上那个光溜溜的婴儿,眉头微皱。 这是怎么回事,白泽的小崽子怎么会是人类形态。 他走上前去,将婴儿抱起。自这婴儿身上传来的味道,确实是白泽的气息。 陆恒又在婴儿颈侧闻了闻,从婴儿薄薄的皮肤之下,穿透而出的血脉气息,也是白泽没错。 确认婴儿身份后,陆恒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就离开此地。 他的身影消失后不久,从草丛中出现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小兽,身似幼狮,头生羊角。 它口中含着灵果,准备同新朋友分享。 这新朋友被它捡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幼兽用了不少血液才救活了他,甚至还给出了十分宝贵的一滴精血。 然后,岩洞之中,却是空空如也。 *** 陆恒带着这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回到招摇山之后,就有些犯愁。 妖族的幼崽,一般都是原形,生下来没多久就能漫山遍野地撒欢。不像人类婴儿这般,软绵绵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他拧着眉头想来想,觉得此事还是得找他的得力助手,狐王九溪来。 封闭两百多年的招摇山,终于迷雾再开。 踏入王殿的九溪,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好,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哭声从王座之上传来。 她抬头望去,只见王座之上那黑衣青年,依旧是俊美绝伦,气势超然的样子。 只是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没个正形地靠坐在王座之上,而是难得的坐姿端正。 而让他端坐的原因,是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儿。 “王,你消失这两百多年,是去生孩子了?“九溪瞠目结舌。 “你胡说八道什么?” 九溪鼻子微微动了动,认出了从那孩子身上传来的气息:”这是白泽的儿子?“ “恩,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他竟是人类婴儿的形态。”陆恒捏了捏眉心,被怀中小婴儿的嘹亮哭声,吵得有些头疼。 “白泽的人类妻子,我见过一次,虽说天赋不错,但也仅是个普通人而已,血脉之力应当不会压过白泽。“ 九溪也觉得此事十分奇怪。妖族同人类的混血,除非人类那方的实力极为强大,压过了妖族的血脉之力,出生的半妖才会是人类形态。 白泽乃是天生灵兽,乾元大陆之上,应当没有几人能压过他的血脉之力。 他同人类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人类的形态。 “行了,现在别管这些。”陆恒摆了摆手,“你先想办法让这小崽子安静下来。” 陆恒只觉得,即便是被天雷劈上是个来回,也比不上他怀里小崽子的魔音灌耳来得让他痛苦。 他答应过白泽要看顾他的孩子长大,把这孩子,交给九尾狐王九溪照顾,向来更为妥当。 毕竟,青丘那边人丁兴旺,漫山遍野的狐狸崽子,小孩子在那边成长,总比跟着自己在这空荡荡的招摇山上要好多了。 第73章 九溪闻言上前, 欲从陆恒怀里接过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她曾抚养自己两个弟弟长大, 虽说九尾狐是以原形降生。但九尾狐灵智开得早,九溪的弟弟化人形之时, 比眼前这婴儿也大不了多少。 因此,九溪对于如何照顾婴儿,还是有些经验。起码, 比之陆恒是要有经验多了。 那婴儿,啼哭不止, 定然是因为王僵硬的姿势。这么小的孩子,哪有把他放在大腿上,然后用手掌托着脑袋, 这样子的抱法。 九溪心中这般想着, 一边动作熟练的将婴儿接了过来。她的手臂虚虚拢成摇篮状, 手掌托于婴儿臀部,力道柔和的将婴儿抱在胸前。 那嘹亮的哭声,总算是停了下来。 “哟, 不错嘛。挺有架势。”陆恒挑了挑眉。 “我家里那两个混世魔王可都是我带大的,青丘那儿也到处都是狐狸崽子。当然比您这千万年都独居招摇山上的大妖, 要好多了。” “既是如此, 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九溪也知要王来带大这么个幼小的孩子, 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毕竟陆恒这人, 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很是随意,一点也不上心。他是一条万年大蛇,皮糙肉厚的, 无论怎么折腾都不打紧。 但这个混血的半妖婴儿,可当不起他这样折腾。 “那是自……” 九溪话未说完,就见她怀中的婴儿,抽了抽鼻子 ,小脸一皱,又是哇哇大哭。 哭声比之刚才,更加响亮。 九溪低头柔声去哄那婴儿,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王,他是不是尚未进食?” “这常识我还是有的,我用灵丹化了水,喂了几滴给他喝。肚子应当不会饿,再说白泽的崽子,即使血脉不纯,天生应当也能吸收天地灵气。” 妖王殿中,两个修为通天的大妖,对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发愁。 “要不给他下个静心咒,昏睡咒什么的?” “王!”九溪瞪了陆恒一眼。 即便知道这乃是白泽的孩子,并不像普通人类婴儿那般脆弱,可如今这软绵绵的样子,九溪自然是不会让行事有些随心所欲的陆恒胡闹。 陆恒摊摊手:“莫不是雏鸟情节,舍不得离开我,我总觉得他在我怀里的哭得还没那么惨烈。” 第76节 他话音刚落,九溪怀里那婴孩,就对着陆恒伸出了小手。 “……” 见状,九溪便将婴儿放到陆恒怀里。 哭声渐小。 在九溪指点陆恒调整姿势,让婴儿更加舒适后,那恼人的哭声。终是停了下来。 陆恒见状,又欲将这孩子交给九溪带走,却又被几乎震破屋顶的嘹亮哭声惊得缩回了手。 往复几次后,两人终是确认,这婴儿似乎认定了陆恒身上的气味,只要落入九溪怀中片刻,便能分辨出自己被转手。 随即便是嚎啕大哭,陆恒本欲让九溪将孩子抱走,指不定过段时间就忘记自己,适应了九溪的气味。 不想,没过多久,九溪的身影就再度出现在大殿之外。 “王,我才到招摇山脚,这孩子就哭得没声儿了,要是强行带他离开,我怕他把自己给哭晕过去。” 九溪愁眉苦脸,极为无奈。 最终,狐王九溪离开了招摇山,同来时一般两手空空。 留下一身华丽黑袍的俊美妖王,和手中白嫩嫩软绵绵的婴儿,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 还有他身侧,那厚厚的一叠纸张。纸张之上的墨迹未干,正是九溪当场所书,照顾婴孩的经验之谈。 身边留下这么个需要照顾的幼崽,陆恒自是不能如同先前计划的那样,将自己强行困在幻阵之中。 洞府之中那个耗费他不少心里的幻阵,就此封存,一时之间,他也忘记将作为阵眼的问心镜取出。 陆恒仔细将九溪留下的养育婴孩心得研读一番,总算是对于该如何照顾机子怀中这软绵绵的生物有了几分底气。 如此向来,到也不算太麻烦。吃有丹药化水,丹药入体化作纯粹灵气,不会有任何杂质产生。陆恒甚至不用担心婴儿的五谷轮回之事。 待这孩子长大之后,再助其激活血脉,接受传承。就可以离开招摇山,在鹊山之中找一处地方开洞府常住了。 想到此处,陆恒到也觉得没那么头疼。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招摇山上的灵花,开落数轮。 当年那个小小的婴儿,已经是孩童模样。 莫问并没有留下孩子的名字,按照妖族风俗,若没有父辈取名的妖,在接受传承之前,都只有姓。 待到其觉醒血脉,接受传承之后,他脑中自会出现属于自己的名。 莫天性安静,除去身后多了一条小小的尾巴,陆恒并不觉得招摇山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九溪到招摇山例行禀报妖族事务之时,见两人相处之景,大惊失色。 这才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么安静的性子。 “王,莫的情况不对劲。孩子天性好动,不能将其总是拘在一地方。“ “那该如何?” “不如每年,都将他带到青丘去住上一阵子?“ 陆恒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问身边的孩子:”你觉得如何?” “你也一起去吗?” 毕竟算是把这孩子一起带大,陆恒对他还算是了解。莫几乎是没有什么所求,只再一事上很是执着,就是不会离开自己太远。 陆恒到也不觉得奇怪,雏鸟情节而已,他又没有父母,独自一人在生之秘境中待了那么长的时光,没有安全感也是自然。 带到成年之后,定是不会如此。 想到此处,陆恒欣然应允:“我同你一起去便是。” 于是,陆恒便带着莫同九溪一起去了青丘。 青丘乃是民风热烈之地,景色同缥缈如天边仙山的招摇山截然不同。狐族多情,自是人丁兴旺,整个青丘如同人类领地的繁华城镇一般,很是热闹。 然而,莫到了这狐狸崽子漫山撒野的青丘后,生活却同在招摇山上没有什么两样。 他每日如同苦行僧一般,认真打坐吸收灵气。修炼之余,便是对着一朵花一棵树,也能怔怔看上半分。 有天性热情的小狐狸去邀请莫一起玩,结果却是一群小狐狸围在他身边,认真打坐修炼。如同被高僧点化一般,这段时间的青丘,特别安静。 看到这一幕的九溪,哭笑不得地对身侧陆恒说:“王,你是怎么把个好好的孩子,养成这副性子。” 陆恒拧眉想了想,迟疑回到:“天性?” “哪有这种天性。上次,我见他蹲在地上看一朵野花,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便好奇上去问他在看什么。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怎么?” “就这么小小一团的孩子,蹲在那还没有我膝盖高。他居然说,我在看世界。”九溪掩唇一笑,“要不是你说这是白泽的孩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把梵音寺的小和尚给抱回来了。” 九溪之话,只是无心闲聊。 陆恒心中却生出些许警觉之意来,这孩子的性格,不得不让他想起释空来。当初在下山之时,他就粗略了解过释空这人的生平。 据说他乃是梵音寺方丈在山下捡到的孩子,有慧根,天生就是修佛的好苗子。 他眉头微皱,又想起此前两次,同释空之间的种种阴差阳错,还有上一世释空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陆恒心中怀疑之意愈重,难道这孩子不是白泽的孩子。 然则此事只是猜测,他也暂时没有做些什么。 莫本来就没有安全感,又聪颖异常。陆恒若是贸然行事,让他看出心中疑虑,怕是要在他心境之上留下隐患。 此事待回到招摇山再行确认。 约定的在青丘居住的时日已到,陆恒同莫返回招摇山。 夜间入睡之前,莫看着坐在床侧的陆恒,认真说了句:“王,青丘那地方吵得很,下次前去可否不要住那么久?” 陆恒笑了笑,摇头:”约定好的事,可不能反悔。青丘有那么多小伙伴陪你一起玩,不好吗?这招摇山上,可除了我这个老妖怪,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觉得,同王两个人一起住在招摇山,挺好的。”莫鼓着小脸,有些气呼呼的。 “今后,你总要离开招摇山自立门户,你是定然要成为大妖的人,除去伴侣之间,可没有两个大妖住在同一座山上的道理。” 陆恒从不避讳此事,因为他并不觉得,回避这些事情会让孩子更好的成长。 “我才不要!” 莫猛地倒在床上,把头埋到被子里。只有在陆恒面前,他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不多时,陆恒就听被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便在赌气,也是很快就睡着。 陆恒将被子掀开,悉心掩好之后,又想起了在青丘之时同九溪的那段对话。 确认这人身份的法子有两个,一是精血,一是神魂。 只是这种年纪的孩子,气海未开,以神识探入丹田之法自是不能采用。 精血宝贵,失去一滴对于这种年纪的孩子都是不小的损伤。 那便只能通过血液这一途径,虽说不若精血准确,用以确认血脉身份,倒也不会出错。 陆恒想到此处,轻轻一点莫的眉心。 一道昏睡咒悄然将莫送入更深层次的睡眠之中,即便是外间天崩地裂,他都不会从梦中醒来。 随即,陆恒身形一转,消失在原地。 他在出现之时,手中握着一只洁白羊角。 陆恒手捏细如羊毫的金针,在莫的尾指轻轻一扎。 尾指连通心脉,取尾指指尖血,虽不若心头精血。 那滴鲜血,落在了白泽角之上。 白泽角表面极为光滑,又是夺天地造化之灵物。若是寻常血液,落于其上,会直接滚落地面,不能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滴鲜血,却是慢慢渗透了进去。 只有同源之血脉,才会此般。 陆恒见状,心中怀疑,总算是消去。他甚至还在心中嘲笑自己一声,因为此前发生的事,变得有些杯弓蛇影起来。 生之秘境,位置隐秘,即便是自己,没有白泽角的指引,也寻不到那个地方。 如果莫不是白泽的孩子,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 思虑太甚,非逍遥之道。陆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第74章 招摇山上的岁月, 一晃又是百年过去。 那个小小的孩童,已经是少年模样。 陆恒对于莫的身份,心中已是再无疑虑。 如莫是释空转世,那定然是人类。而人类, 又怎么会百年过去,仍是少年模样。只有寿命漫长的妖族, 才会出现此种情况。 妖族只要未完全觉醒血脉, 接受传承, 就不算成年, 人形便永远是少年模样。 只是莫觉醒的时间,有些太晚。对于天生灵兽来说,接受传承, 要早于寻常妖族。如巴蛇这类天生实力强横无比的妖, 更是在破壳之后不久, 就完全激活血脉,接受传承。 白泽虽战力不如巴蛇,但也是血脉特殊,天赋丝毫不逊于巴蛇。陆恒冥思苦想, 只能把原因归咎于莫体内那一半人类血脉身上。 陆恒与半妖接触得少,尤其是天生灵兽同人类的混血, 更是仅见过莫这一个。或许就是因为白泽的特殊, 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况。 除去迟迟不能觉醒之外,莫是个接近完美的人。陆恒甚至想过等他成长起来,是否可以把妖族的担子交予对方。 毕竟, 要不是白泽因为同人类女子相恋,闹出这些事端来。他早就该卸下这些事情,四处逍遥自在,而不必困守于乾元大陆之上。 想起体内那半个道侣契约,陆恒就觉得头疼,要是当初顺利交接,离开了乾元大陆,哪里会有同释空的这些纠葛。 陆恒从来没有怪罪过白泽。 即便当初他为了那人类女子魂归天地,抛下本应接过的重担,导致陆恒不得不再度留守于乾元大陆上。 当初答应白泽照顾他的孩子,只是出于朋友道义,陆恒从未没想过要对方报答什么,也没有想过要这孩子替他的父亲去承担什么。 第77节 不过如今莫天资卓绝,完全有统领妖族的资质和心性,如果莫愿意,将妖族交予他未尝不可。 陆恒放下手,向后倒在软塌之上,目光落在不远处俊秀挺拔的少年身上。 少年正在练剑。 莫兴趣涉猎很广,有一段时间,他曾痴迷医术。在将妖王私库之中的相关书籍悉数通读,习得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妙医术后。 他开始研究人类的权谋之术。 医术,权谋这些,对于妖族来说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毕竟在妖族之中,几乎是凭实力说话,作为妖王,并不需要人类帝王的那一套权谋御下之术。 就在陆恒以为莫受体内人类血脉影响太甚,开始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选择不觉醒血脉,成为纯粹的妖族之时。 莫的兴趣又转向了丹青之道。 陆恒为人懒散,兴趣不多,除去一身因巴蛇之躯带来的强横实力外,几乎再无其他。 在漫长的生命中,他唯二耗费精力研究过的,就是丹青和阵法两道。而此两道之间,实则相通。 陆恒沉迷这些简单线条的原因很简单,简单线条,却能构建无数瑰丽多姿的世界。 见莫对丹青之道有些兴趣,陆恒倒是生出几分后继有人的意味来,使出浑身解数教导他。 可惜的是,莫虽然在丹青之术上也是天赋卓绝,可是他不喜欢画景,也不喜欢绘物,对于将丹青之道用于阵法上就更没有兴趣。 他只喜欢画人,准确的说,是画陆恒。 陆恒曾经问过:“大千世界,有趣之物千千万万,你又何必执着只画我一人。” 莫却答到:“即便同一条河,每日皆是不同面貌。更何况是王,仅画您一人,足矣。” 之后,莫每日皆要画上一幅陆恒画像,即便到后来,他又对剑道产生了兴趣,这个习惯也从未有过改变。 莫在剑术一道上,进境极快。没花费多少时间,就领悟了属于自己的剑意。 即便是人类里那些一心习剑的剑修,领悟剑意也不见得有莫这般迅速。 此后,便是雷打不动的每日万剑,在剑之一道上,一日千里。 陆恒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此前莫所研究之事,虽皆能做到极致,且有所成就。 但在妖族之中,没有强横实力,依旧是难以服众。虽说妖族习惯以自身强横妖躯为兵刃作战,而莫醉心于剑道,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正统妖族。 然则陆恒本就是随性之人,在莫成长过程中,无论对方想做些什么,他都从未阻止。修习剑术之事,自然也是如此。 陆恒的底限只在于不能修行嗜血邪肆之道,其余之事皆无所谓。 能打赢就行了,何必在意用的是妖躯还是兵刃。 陆恒观莫的剑,虽说没有灌注灵气,只是简简单单的挥剑劈出。然而,那剑尖运行的轨迹中,却是蕴含着无上之道。 那是属于莫的剑意。 假以时日,他的实力很快就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妖。 九尾狐王九溪,替陆恒打理妖族事务不知多少岁月。但陆恒依旧不能将妖族交予她,并非不想放权,而是九溪的实力不足。 九溪为人聪颖,行事圆滑,处理妖族事务之时,向来极为妥帖。 可她并不能力压所有妖族之王,让其余各族之王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但凡是有灵智的生物,就会出现勾心斗角之事。 妖族虽不若人族那般心眼颇多,但如坐在妖王位置上的大妖,实力不足。时间一久,其余大妖必定会有心生异议,最终发酵成不可挽回的动乱。 看来可以探探这孩子的口风,如若他对妖族之事有意,便不能再这般随意了,得想个法子好生让他历练一番。 陆恒心中想到。 “王,你在想什么?可是口中乏味?前几年春天埋下的梨花白,现在喝应当刚好。” 莫每日的万剑,已然练完。他行至陆恒身边,气息平稳,仅是面上带上几分红润之色。 “可。取来同我小酌一番。” 梨树之下,石制圆桌之侧,两人相对而坐。 陆恒饮下杯中佳酿,开门见山:“你可愿统领妖族?” 莫听闻此言,面上神色倒是分毫不动。他早知陆恒不爱管事的性子,如今会问出这话来也不算什么奇怪之事。 “我自然愿意替你分忧。” 陆恒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将妖王之位传于你,彻彻底底的。” 莫闻言一愣:“那你呢?可是要离开招摇山?如若这般,我不愿。” 陆恒不置可否,莫如今只是个孩子罢了,待到成为大妖,接下妖王之位后,见识到更多广阔的世界,就不会在执着在自己身上。 到那个时候,就算陆恒想要留在招摇山,莫大概都会觉得不妥。 毕竟,实力相近的大妖之间,长住一处,彼此之间都会生出无尽的威胁感来,不得心安。 这是妖族的天性,大妖皆是有自己的领地,领地之内,除了伴侣孩子,不会再有其余大妖的存在。 陆恒笑了笑:“在你还需要之时,我会留在招摇山的。” 莫面上一喜,又听陆恒说到:“毕竟,你这种幼崽,还是镇不住那些活了几千数万年的老妖怪的。” 莫心思剔透,自然知道陆恒这并不是答应要永远待在招摇山,而只是暂时留下。 他心里始终记得,陆恒所说的那句,大妖之间,只有伴侣才会住在一起。 “王,妖族什么时候可以结下伴侣?” 陆恒不可置信地看了莫一眼。 莫生得极好,又天赋卓绝,脾气温和,可以说是百年来最引人注目的新生妖族。 在青丘居住之时,陆恒不止一次见过有或是妩媚或是清纯的狐族少女,向莫示好。 可莫永远都只有一句回答:“心向大道,无心其他。” 如今可是少年怀春,竟是开口问起伴侣之事来。 虽说陆恒同莫可说是朝夕相对,但他懒劲上来之时,睡上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 或许就是这种时候,莫有了心悦之人。 陆恒挑眉,笑道:“你有心上人了?哪一族的女子,怎地不带回招摇山来让我见见?” 莫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陆恒。 陆恒只当他是害羞,也不在意。 “妖族要等血脉激活,接受传承才算成人。你如今小孩子家家的,享受相互恋慕的感觉就行,结伴侣却是做不到的。” 莫垂下眼睛,说了句:“要激活血脉之后吗?” 陆恒看着眼前有沮丧的少年,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家孩子长大就要离家的怅然之感来。 这情绪只是转瞬即逝,陆恒的心思,很快转到另一件事情上来。 莫的血脉迟迟不能觉醒,始终是陆恒一块心病。 妖族血脉的激活,通常需要一个契机。如今莫已有心上人,且有了结伴侣之意,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寻个法子让他觉醒血脉。 陆恒摸了摸下巴,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帮助莫觉醒血脉。 第75章 陆恒略一思索, 心中便有了主意。这激活血脉之法,倒是现成,不必耗费太多精力。 那便是此前,他为了困住自己在招摇山之下布下的阵法。 此阵以上古神物问心镜为阵眼, 耗费陆恒数十年心血布下,这本是为困住自己, 再加以稳定道心而布下。 然, 在布阵之时, 陆恒心中想法却有些许不同。他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人, 遇事多是迎头而上,从不畏惧。 当初同释空那场意乱情迷之后,陆恒落荒而逃。这般行事, 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在布阵之时, 他却是随着笔下线条延伸, 心中的那团乱麻也是慢慢被理清。 当时陆恒就知晓,释空此人,对于自己的意义非同一般,而且并非单纯是出于愧疚之情。 陆恒这般想到, 落下的笔势便是一边,布下之阵同最初的想法已经有了不同。 最终出现在地面的阵法, 名曰问心阵。 人生在世, 常一叶障目,却忽略心中最为重要之事。修道之人,相较普通人, 更需能坚定道心,才能追寻无上大道。 问心阵便是助人看清心底最为在意之事。 陆恒布阵的初衷,便是为了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如果自己依旧是一心逍遥,万事不上心,那便要斩断同释空之间的缘份,不要误己误人。如若自己真对释空动心,即便在问心阵中也依旧放不下此人,那便顺心而为。 然而这阵法因为莫的事情被搁置至今,如今莫迟迟不能激活血脉,想必是因为心中存在迷惘。这问心阵,对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陆恒想到此处,抬手又去拿酒壶,却被莫按住。 “王,小酌怡情。” “唉,孩子大了就是不可爱。”陆恒似真似假地抱怨一句,手却还是放了下来。 不喝酒也无妨,陆恒想清楚问心阵一事,便想着不再耽搁,赶紧定下才好。 他本打算开门见山,后又想起九溪所说。少年总是会有一段时期,颇为叛逆。 觉醒血脉一事,事关重大,陆恒想了想,决定还是试探一番。免得弄巧成拙,让莫生了逆反心理,好好的妖不做,偏要当人。 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人族同妖族之间实则相去甚远,就我所知,人妖相恋,从未见过有美满或是分道扬镳或是生死相隔。” “我知晓,我的父母,便是因人妖相恋,最终身死道消。” 陆恒从来没有隐瞒过莫的身世,除去不能透露的部分,关于白泽和他人类妻子之事,包括二人之间的悲剧,他都一一告知莫。 “你未曾出过鹊山,心上人想必是妖族。“ 莫微微一愣,却没有反驳。 “你迟迟未能觉醒血脉,许是心中始终游移不定。”陆恒指尖捏着灵玉酒杯,轻轻晃动,“半妖常会有此疑惑,你天资卓绝,心思又重,我本想顺其自然。但如今看来,单凭你自己似乎难以想通。” 莫若有所思,甚至连陆恒悄悄摸向酒壶的手都没有发现。 第78节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王,我心中并无疑虑,从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至于为何迟迟未能觉醒……“ 莫定定看了陆恒一眼。 陆恒手中酒杯将将倒满,正送到嘴边。偷偷喝酒被抓了个正着,他心中一虚,随后又觉得,为何要怕这小崽子,便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莫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我知你这话并非无缘无故,可是有法子让我觉醒血脉。” 这孩子觉悟不错,陆恒微微颔首,起身。 “随我来。” 招摇山底,洞府之中。 莫并非第一次来此,除去只有妖王能进入的妖族禁地,其余地方他都能来去自如。 只是他向来守礼,每次进入,都只是取了陆恒应允的物件便走,从不逾矩。 陆恒领着莫,一路行至洞府深处。他手指一弹,幽暗洞府四周,亮起蒙蒙白光。 一面古朴铜镜,自空中浮现出来。镜面之上,雾蒙蒙的,竟是照不出任何食物。 “此乃,问心阵。” 陆恒三言两语,将问心阵的用途告知莫。 “你自己也不明了是否心中存疑,那可否愿入阵试炼?” “问心……”莫眉头微皱,“王,我心中最重的是何,这点从未动摇。但为觉醒血脉,能早日为您分忧,我愿入阵。” 陆恒心中有些欣慰之意,也不枉费自己养了这孩子那么多年,他微微一笑,拍了拍莫的肩膀。 “从阵中出来之后,无论答案为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说罢,陆恒袖袍一卷,数十个天阶灵石一嵌入阵中。 那面古朴黯淡的问心镜,光芒大作,随后镜身化作水波荡开,慢慢消失在空中。 莫不是多言之人,他只再看了陆恒一眼,随后便抬脚入阵。 莫的身影,消失在凭空出现的团团白雾中。那些白雾,慢慢弥漫开来,最终将整个大阵笼罩起来。 陆恒并没有离开,而是自乾坤戒中,取出张软塌放于大阵旁边。 如若莫在问心阵中历练而出,激活血脉之时,需要有大妖在旁引导。不然在这个过程,极容易出岔子。 莫家中已无血脉至亲的长辈,那这个过程自是有陆恒来代劳。 陆恒往软塌上一躺,骨子里的懒意又涌了出来。莫破阵而出,需要一段时间,不妨休息一番。 这般想着,他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是进入梦境之中。这光怪陆离的梦境,古怪又混乱。 陆恒只觉得自己在面临一次又一次的选择。选择之时,有一玄奥声音在耳边回响。 “顺心而为。” 之后,他便顺应自己的心,做出选择。无论是财富权势,还是生死关头,或是无上大道,他都选择了另一边。 那是一个人。 直至最后,一侧是登仙阶,一侧还是那个人。 陆恒也没有犹豫,走向那个人。而那人的面貌,始终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令陆恒熟悉得心悸。 那人似乎是听到陆恒步子,回过身来,眼中带出笑意,对陆恒伸出手来。 “你来了。” …… 陆恒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洞府。 “这梦?” 陆恒一弹手指,不远处的寒潭中,就浮起一个水球。 那水球凌空飘来,随后在陆恒头顶破裂开来。被刺骨的寒潭水兜头盖脸一淋,陆恒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那梦中情景,分明是问心阵。 自己睡在软塌之上,距离大阵尚有一丈之遥,怎会突然入阵。 陆恒心神急转,莫身上的种种异样,在此时汹涌而来。 医术权谋丹青剑道,还有他那不同寻常的天性。 还有此刻的共情之感,巴蛇逆鳞! “释……” 陆恒话未说完,就见那问心阵有了动静。阵中白雾如同被煮沸一般,汹涌翻滚。 他以为阵法出了什么问题,也顾不上太多,起身向前行了几步。 不料,才到大阵边缘,就见阵中金光大作。 万道金光,刺破白雾而出,将幽暗洞穴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金光,穿透白雾之后,其上慢慢扭曲变形,随后化作一朵金色莲花。莲花花苞紧闭,只是片刻,那莲花花瓣便层层叠叠地打开。 陆恒虽是心中有所猜测,那千瓣莲绽放的异景,还是让他愣了一下。 眼见着那千瓣莲已然完全绽放,露出里面的花芯来。花芯之上,有金色蛇形图案盘旋其上。 “……” 莫明明是白泽之子,怎么会变成释空?而且此世他究竟是如何勘破,居然直接回复记忆,成为了梵音寺释空。 陆恒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白雾渐渐散去,有人影自其中现身。 从阵中走出那人,陌生却又熟悉。 陆恒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释空,然而从阵中走出这人,他却知晓,此人便是释空。 他五官有着所经历每一世的影子,顾慎之的温润如玉,剑修的凌厉,甚至是魔修空暝的冷漠。矛盾却又和谐的气质,在他身上并存,通身风采,令人见之忘俗。 他见傻站在原地的陆恒,温和一笑手搭于陆恒袖上,将其引到一旁软塌坐下。 “你定然心中疑惑,我究竟是何人。”释空开口。 “是。” “我是释空。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问心阵可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才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非也,问心阵,名副其实,解了我不少心中疑惑。”释空答到。 “此前……”陆恒有些犹豫,他想起之前在魔修领地,一觉醒来之后,自己仓皇而逃。 这事,做得似乎有些不地道。可话到嘴边,陆恒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当时那情景,太过尴尬。 释空却似乎看穿陆恒心中所想:“那时我修为恢复,不得不去轮回,便没能来鹊山寻你,还望你谅解。” 你来我也不一定会见你,陆恒这句话在嘴边滚了滚,却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释空的眼睛,太过熟悉。分明就是方才梦中,自己选择了一次又一次的那人,拥有的双眼。问心阵中,自己选择了释空,这意味这什么,陆恒心中很是清楚。 白泽角中的预言,终是要成真。 或许是陆恒脸上神色太过纠结,释空微微一顿,便转了话题:“此世我竟是被你捡回鹊山之中,当成白泽之子养大,倒是阴差阳错。” 释空的平和态度,倒是让陆恒心中冷静下来,他理智归来后,便知晓释空出现在此,大概又是天道做下手脚。 虽说意味不明,但以陆恒对其的了解,其中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生之秘境中,血液又为何会被白泽角接受。” “我此世体质特殊,名为吞噬之体。体内有白泽之子的精血,便有了些许妖族的特征。” 释空目光沉静,语气温和,无论陆恒问什么皆是一一解答。 “至于是如何到那秘境之中,为何体内会有白泽之子的精血。那时我只是没有意识的婴童,并没有记忆。” “如此说来,白泽之子或许尚在秘境之中。“ 陆恒眉头一拧,就站起身来。 在此处出现的是释空,那白泽的孩子定然还在秘境之中。虽说那秘境位置隐秘,几乎不会被人发现。 但白泽幼兽独自生活在其中,还是不妥,况且陆恒心中始终有些不详之意。 “这事不妥,我去接他回来。” 他前行几步,又想到身后那人,自己同他之间,尚有许多事情没有理清。 陆恒回头:“你可是勘破一苦,要去轮回了?” 释空只是摇了摇头:“我在此处等你。” “你我之间,等我回来,我们谈谈。”陆恒说完,便转身离去。 “好。” 第76章 陆恒心中挂念之事颇多, 一方面是忧心白泽幼崽在秘境之中处境,一方面又想着身后释空。 他心中不详之感,不知为何愈发浓厚。生之秘境入口隐秘,白泽之子在其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可是, 一旦天道插手此事,就有些说不定。如生之秘境真如莫问所说那般安全, 出去他之外无人能发现, 那释空是如何出现在那秘境之中。 生之秘境距离鹊山很是遥远, 如若陆恒以普通手段赶路, 到达秘境路口,最短也需半月时间。 现在可没有时间耽搁,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生之秘境, 带回白泽的孩子。 陆恒从乾坤戒中, 摸出一个阵盘来。当初他带释空离开之时, 在秘境入口留下阵法,就为万一有紧急之事发生,能在瞬息之间赶到生之秘境。 毕竟,此秘境之中生之气息充沛, 可蕴养濒临崩溃的神魂。就连当初那被天雷劈成重伤的白泽之子,在生之秘境中蕴养漫长时光, 也逆天转命般地活了过来。 没想到, 这阵盘竟是在此处派上用场。 第79节 这种阵盘,虽是方便携带,但使用起来却很是苛刻。需要持阵之人极为高深的修为作为支撑传送阵法打开之基础, 且只能使用一次。 陆恒也顾不上太多,将庞大灵力输入其中,随后将阵盘抛落地面。只见阵盘上空,凭空打开一道光门,其间是肆虐的空间乱流之地。 陆恒丝毫不惧,他迈步而入,身形消失在光门之中。 光门的另一端,便是生之秘境的入口。 陆恒一路寻至当初发现释空的岩洞之中,当时那岩洞之中,皆是白泽的气息。又加之释空身上的血脉作祟,才导致陆恒心中没有丝毫疑虑就抱错了人回到鹊山之中。 如今,岩洞之中的境地却大有不同。白泽的气息,已经淡的几乎没有。 陆恒前来此处之时,心中就已猜想到此般情景。白泽之子虽是混血妖族,但白泽毕竟是天生灵兽。 幼兽灵智开得应当也早,必然会抱有相当警觉之心,自己出现将释空带走。白泽幼兽发现生人气息后,必然会离开此地。 秘境入口处,有陆恒设下阵法,外人无法入内,幼兽也无法出去。只需在阵中花些时间,好好搜寻一番便是。 陆恒手中掐了个法决,一层淡淡灵气便笼罩在双目之上,整个岩洞之中的灵气走势,便在他眼前一一呈现。 但凡有生物在此活动过,都会在此地的气上,留下痕迹。这溯源之法,用以追寻白泽之子的去向,再合适不过。 洞中幼兽活动的痕迹已经几乎消失殆尽,陆恒依旧从那些浅淡痕迹中描摹出了一只幼狮模样,头生羊角的幼崽形貌。 那幼崽最后的活动痕迹,是在洞穴之中绕了数圈,每个角落都留下梅花状的小小足迹,应当是在搜寻被自己带走的释空。 然而,幼兽的足迹最后消失的方向,却是岩洞的深处。 陆恒追寻灵气痕迹一路深入,最后却是失去了幼兽足迹。他眉头微皱,再度运气,将更多灵力灌注双眼之中。 他眼前的世界,几乎已然变成简单的黑白线条,如同他最熟悉的阵法。乾元大陆上的一切事务,皆可看走精密阵法。线条之间,圆润无暇,相互交接,杂乱却又蕴含着法则之力。 只有一处线条,突兀而不自然。 那不该是会出现在此处的线条,陆恒迈步上前。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并非是一根线条。而是两根线条紧紧并在一处形成的一道缝隙。 这缝隙似是被人生生劈开,并非原本就在这岩洞之中,难怪陆恒会觉得这线条突兀而不协调。 陆恒再度上前几步,离那缝隙,只余一掌之距。 缝隙之中,透露出一丝奇特的气息。 这气息,在整个乾元大陆之中都不会存在,这是混沌的气息。 阴阳不分,五行混沌之气。 这气息,陆恒并不陌生,他曾经去过此地。在十数万年之前。 在此缝隙周遭,出去白泽之子的留下的痕迹,还有一人人类婴童自此处跌落至岩洞之中的痕迹。 那应当是释空。如此便可解释,只是个婴童的释空,为何会凭空出现在这几乎无人知晓的生之秘境中。 可是,释空又为何会从这缝隙后的空间出现。这后面的空间,明明应当是…… 陆恒心中疑虑重重,无论是白泽之子的去向还是释空的来历,或许都只有进入这缝隙之后的空间,才能一解疑惑。 想到此处,陆恒伸出了手。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笼罩上耀目金光。白皙皮肤之上,瞬间生出黑色细鳞来,鳞片很快将陆恒两只手掌悉数覆盖,如同带了一对流光溢彩的黑色手套。 之后,陆恒手指,直直插入那道缝隙之中,双手再一用力,细小缝隙竟被他直接扯开一人宽的口子来。 果然,缝隙之后,是陆恒熟悉的空间,其中,还夹杂着白泽幼兽的活动痕迹。 陆恒不再犹豫,抬脚迈入其中。 落脚之处,是坚实阶梯,眼前一片漆黑,陆恒步伐却丝毫不乱,他沿着阶梯盘旋而上。 直至眼前开始出现亮光,陆恒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此刻,四周视线已然清明,陆恒的脚下,是一片广阔平台。 平台一端,是晶莹剔透而散发着幽幽微光的阶梯。 此处,便是乾元大陆之上,所有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登仙台。 能到达此台,便已是半仙之体,再沿着远方那登仙阶蜿蜒而上,尽头便是另一方大世界。 然而,远方的登仙阶,却只剩下短短一截。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处,当初乾元大陆有崩塌之危,再承受不起过于庞大的力量。所有天生灵兽和力量已超出界限的人修魔修皆汇聚于此地,通过登仙台前往上界。 陆恒本也应当在那时离开,却突然有天道启示降临。 天道曰。 乾元大陆有崩塌之危,乃是因为大陆本源力量入不敷出,日渐衰弱导致。天生灵兽应天地精华而生,此时当是天生灵兽反哺之际。 当有一天生灵兽镇守乾元大陆,作为连接上界与乾元大陆的桥梁,将从上界传导而来的灵气,通过自身转化之后,化作天地精华,用以补足大陆本源的亏损。 天生灵兽们面面相觑,此去镇守乾元大陆,前途不知,自是都有所犹豫。 陆恒便站了出来,他在乎的事不多,在他看来,前往上界还是镇守乾元大陆,并没有什么区别。 再说,这镇守也并不是永生永世,十万年为期,每十万年便会有另一只天生灵兽自上界归来,接替镇守之兽。 妖族禁地深处的祭坛,便是镇守大陆的天生灵兽,接受上界传导而来能量的地方。 当年,陆恒自登仙阶离去之时,可是一切正常,聚集在登仙台上的灵兽人修,皆有序前往上界。 可是,如今这登仙阶,为何会崩塌,只剩下这短短的一截。 陆恒走上前去,细细察看。那登仙阶断裂之处,已是灵光黯淡,变得如同凡石一般无二。 登仙阶那是由上界的仙石铸成,其中蕴含之灵气,比之乾元大陆的天阶灵石,何止千万倍。 如今却是灵气悉数流逝,这登仙阶崩塌的时间,想必久矣。 那此事就十分蹊跷,这十万年来,因乾元大陆灵气匮乏,飞升之人大大减少,却也不是没有天赋卓绝,心性坚忍之辈踏破虚空而去。 可这登仙阶已然崩塌,那些人如何到达上界。如他们没能顺利去往上界,那又去了何处。 乾元大陆之上,可没有飞升失败的散仙出现。 陆恒揉了揉眉心,觉得这种种事情之中,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旋涡。 当初白泽冒死送他的妻子登入上界,却被诛邪雷劈得身死道消一事本就诡异。看来,并非是如此逆天而为,这么简单的原因。 陆恒四下一转,并没有发现白泽之子的痕迹,看来他并没有出现在此处。此处的事情,暂且放下不论,当前要紧之事,是把那不知所踪的小崽子找到。 陆恒转身离去,又沿着阶梯而下,决定先回到岩洞之中再说。然而,他的来路,却消失不见。 陆恒看着那混沌一片的前方,其中没有任何出入口,自己竟是被困在这异界之中。 他抬手就是一道灵力轰出,然而那可轻易轰平一座山头的力量,落在灰色混沌之气上,却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此处环境瞬息万变,陆恒心知不能久留。当初天生灵兽离开之际,乃是玄武在此撑开屏障,抵御外来罡风。才有足够时间让所有人沿着登仙阶到达上界。 陆恒自认自己那身蛇皮,抵不上玄武龟甲的百一防备。 他只是略略看了一眼,转身想另寻出路。 不想,灰色混沌之气突然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开始翻涌起来。 糟了。 陆恒心中苦笑,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沿着阶梯飞奔而下,试图寻找一道裂缝,让他得以脱身。 万千罡风,平地而起。陆恒身后混沌之气,已如同海啸中的无尽东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追来。 一旦被卷入其中,便是尸骨无存,连神魂也会被绞成万千碎片,再无重聚的可能。 情势危机,陆恒头上渗出冷汗来,眼神却是冷静。 有了。 在距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有一道细小裂缝,其中有稳定的阴阳五行之气透出。 这定是一方有生命存在的小世界。 陆恒身形在那细小缝隙之前停下,想要撕开缝隙进入,却发现此方小世界虽然灵气匮乏,却极为稳定。 他的全力一击,那细小缝隙竟是纹丝不动。 眼见着万千罡风就在身后,再不有所抉择,神魂连同肉体皆要灰飞烟灭。 他一咬牙,大不了舍了这巴蛇之躯,神魂得以逃脱,也还算有所退路。 陆恒被激起几分血性,身后那罡风追得猛烈,他也不再犹豫。金色神魂自巴蛇之躯上脱出,一头就扎入了那细小缝隙之中。 第77章 一入这小世界, 陆恒就有些后悔。此处不仅灵气匮乏,且极为排斥外来之物。 陆恒的神魂失了身体庇佑,在这方世界中,只觉得自己神魂像是被架在热锅之上灼烧。整个世界的气, 都在排斥着他。 如同陆恒这般神魂强大的存在,让这个世界的天道意识感受到威胁, 于是便调动所有气排斥他的存在。 好在此间不知为何, 天道的力量并不强大, 陆恒尚且能勉强与其抗衡。他强忍神魂被灼烧的痛苦, 以极快的速度四处搜寻一番。 他甚至没有时间观察,此地与乾元大陆迥异的风土人情。 现下陆恒眼中的万事万物,皆不是本来的形态, 而是一团团充斥着气的线条。他在寻找一具能暂且容身的躯壳。 以陆恒的为人品性, 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夺舍这种事情来, 便只得搜寻神魂刚刚离去,躯体却尚未完全死去的身体。 陆恒的神魂,被这世界的气侵蚀得愈发厉害,他已有虚弱之感。如再无法找到一具合适的人类躯体, 那便只能暂时找野兽身体容身。 此乃下下之策。 他虽是才到这世界不久,却也发现, 此处没有妖, 所有野兽皆是没有灵智的生物。且此处灵气几乎没有,野兽想要开灵智,踏入修行之道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普通野兽的躯体, 是承受不住陆恒的强大神魂的,如强行进入,那躯体怕是要在一瞬间崩溃。如他想在这些野兽躯体安身,那必要将甚至封印仅留一丝本能, 如今乾元大陆那边,释空尚在招摇山等他,白泽之子的下落不明,崩塌的登仙阶,还有隐没在这种种事端后面天道的手笔。 这种种事情,让陆恒觉得乾元大陆之上,似乎有什么阴谋在酝酿之中。他没有时间在这个世界耽搁下去。 如果寄生于野兽身上,只余一丝本能,那等到这野兽躯体在陆恒本能的蕴养之下,打磨成足以承受他神魂的妖躯,那不知要多少年月。 不到万不得已,陆恒绝对不会考虑进入到野兽体内。 他的运气总算没有差到极致,在神魂就要被灼烧殆尽之时。陆恒找到了合适的躯体。 第80节 躺在床上的妇人,正在经历生产之痛。却不知,她体内胎儿神魂已然离开,只余一具躯壳在世上。那躯壳也是生机慢慢流逝,不多时就将成为完全的死胎。 见状,陆恒也不再耽搁,一头就扎进那胎儿体内,成为在这世上,即将降临的一名婴孩。 人类的躯体,毕竟是生来就带着灵智。陆恒神魂也因此方世界的排斥,受了不小的损伤,这胎儿的躯壳,很是顺利地容纳了陆恒的神魂。 出生之后,陆恒是带着意识的,他本以为顶多在这躯体中蕴养上一段时间,待登仙阶上的罡风平息下来之后,再伺机回到乾元大陆。 随后他却发现,自己的身遭,发生太多奇特的意外。 陆恒立刻明白,这个世界的天道,依旧在排斥他,想方设法地要把他逐出这个世界。以他现在的神魂强度,一旦这躯体死亡,不等找到下一个容身之处,就会直接被排斥之力烧成飞灰。 看来只有完全伪装成这个世界的生命,才能避免被天道排斥出去。 于是,陆恒只得在自己神魂之中,将一切都封印起来,完全伪装成此间土生土长的神魂。只有待神魂损伤完全修复之后,才会恢复身为妖王的记忆。 届时即使这躯体因排斥之力死亡,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那缝隙前往登仙阶。就算那个时候,登仙阶上的罡风仍未平息,他也有时间在这里在找个躯壳容身。 *** 迷雾散去,回忆就此结束,一切事情几乎都有了解答。 陆恒总算是明白,为何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穿越者。因为在现代世界,他的神魂并没有完全恢复。 那天陆恒加班,到深夜才从公司回家。当时是雷雨天气,他急着赶最后一班地铁,也就顾不上太多,冒着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就往地铁站冲。 不想,被一道诡异的雷劈死在了半道上。 现在想来,那雷根本就是冲着他而来的。当初陆恒只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之时,便出现在了乾元大陆之上。 那时巴蛇的身体,是在妖族禁地之中。 如此向来,此事也是诸多蹊跷之处,不论是那诡异出现的天雷,还是不该在妖族禁地中的巴蛇躯壳。 当初,陆恒把自己的身体扔在登仙阶上,就是仗着逆鳞还在释空的身上。即便妖躯尽毁,回到乾元大陆上之后,他也可以通过秘法,给自己弄出一个身体来。 可是神魂归来之时,属于他的巴蛇之躯,怎么会出现在妖族禁地,并且保存完好,没有任何被罡风损伤的痕迹。 陆恒只觉得他手上被人微微用力一捏,随后听到清冽嗓音响起。 “你可还好?” 他暂且放下心中那些繁杂思绪,睁开眼睛。 面前,悬浮着一面铜制古镜。这古镜陆恒并不陌生,分明就是当初在招摇山洞府之中,被他用来布下阵法的问心镜。 他还来不及疑惑这问心镜怎会在此处,又听身旁之人低声问道。 “如何?” 陆恒侧头,看见释空清隽的脸。 陆恒这才发现,自己同释空并肩而立,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处。 阵中千万年过去,这外界的世界却仅是瞬间。陆恒只觉得有些恍惚,他甚至有些分裂之感,一个是记忆中强横无比的妖王,一个是来自现代世界的穿越者陆恒。 释空见陆恒一脸茫然神色,唇角微微上扬,声音中带了笑意:“你可是又不记得我了?” “空空……” 陆恒下意识地答到。 释空闻言一愣,偏过头去,避开陆恒视线:“休要胡闹。” 陆恒只看见他的耳尖,弥漫上一丝红润之意。 过了片刻,释空才回过未来。 “你,都记起来了?” 陆恒只见眼前无论何时,脸上神情始终古井无波的人,脸上肌肉竟是在微微颤抖,下颚线条绷得死紧。 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微微颤抖之意。 “我……” 陆恒想解释当初为何会一去不回,回来后为何又会形同陌路。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千年的时光,在两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阴差阳错。当初在招摇山上离别之时,陆恒心中想的明明是回来之后,要直面自己的心意。 不想,再见面之时却是刀剑相向。 易地处之,陆恒也无法想象,这千年中释空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面对自己。 最终,他只是问了句:“你当初,在招摇山等了多久?” “不算太久,数十年而已。体内的巴蛇逆鳞,让我知晓,你到了一方玄奥空间,随后便失去了讯息。” 想必失去同逆鳞联系的时候,便是陆恒为避免被现代世界排斥出去,将自己神魂封印之时。 两方世界的流速似乎有些不同,陆恒在现代世界待了仅仅数年,在这乾元大陆上却是数十年过去。 “随后我便回了梵音寺,取了因果盘,将之祭炼成本命法宝。想借此盘寻找你的下落,没想到却只在妖族禁地中找到了躯壳。” 原来此前在天网上看到的记录,并非是释空第一次潜入妖族禁地。他竟是在千年之前就曾经去过,也难怪当初能那般顺利就进入禁地之中。 陆恒却想起一事来。 当初在招摇山中,千瓣金莲绽放,那是释空勘破一苦,即将前往轮回的征兆。 如今看来,他依旧是当时自阵中出现时的模样,千年之中,竟是都未曾再次去往轮回。 “你为何没有去轮回转世。“ 释空垂下眼睛,说了句:“当初我未能勘破,哪来的轮回转世。” “你此世究竟是困于何苦。” “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炽盛,皆缠绕于你一人身上,交织在此一世中。我堪不破,看不透,自是无法轮回。” 释空说得坦然,陆恒心里却有些五味陈杂,如今两人纠缠颇深。他甚至不知是否希望释空能勘破这余下的三苦。 如是勘破,对方自当放下一切,往事也如过眼云烟,在他心上再留不下半分痕迹。 那,自己又当如何。 陆恒眉头微皱,沉默下来。 释空却似乎是看穿他心中想法,抬手抚了抚陆恒鬓边乱发,将其一一理顺。 “不必忧心。无法勘破余下三苦,我也是甘之如饴。破道而已,再修行便是。” 陆恒见他神色温柔,眼中情意万千,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悬浮的古镜,镜面荡起阵阵波纹,随后光芒大作。 一身着暗金华丽锦袍的青年,自光芒之中出现。 他一现身,就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掉头就匆匆离去。 “不行不行,这样太不道德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等我避开,你们再继续。“ 陆恒却是在这神秘青年现身的瞬间,就认出此人来。 他倒也没觉得有多尴尬,自己同释空之间的距离,尚有一步之遥,两人可什么都还没做。也不知这人为何比自己二人还激动。 “景鉴,回来。“ 陆恒有些哭笑不得地喊停已经走出数丈之外的青年。 第78章 景鉴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身形一僵,在原地傻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 问心镜乃是上古神物,景鉴为神器化形,长得是一副端庄大气的样子, 身上穿的是暗金锦袍,锦袍之上纹绣着阴阳八卦, 祥云神兽之图案。 不了解之人见到, 大抵上都要感叹一句, 神仙中人。 只是, 这仙人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妥。 严格说来,妖王陆恒乃是问心镜的主人。景鉴见到他,总是心里有些发憷。 方才无意之中, 偷听到陆恒同释空两人那情意绵绵的对话, 景鉴心里很是发虚, 这样想着,他脸上就带上了讨好的笑意。 “我可什么都没有听到,你叫停我,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说完, 他就双手往宽大袖子中一揣,脖子一缩, 不敢直视陆恒。 陆恒差点被他这一副怂样气笑了, 沉迷上网真是毁修行,好好的一个上古神器,怎么会是这副德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此处是你洞府,你这当主人的撂下我们两个客人跑了,算是什么回事?” 听到此处,景鉴恍然大悟状。自他化形,离了招摇山之后,他这洞府,陆恒和释空乃是第一批客人。 对于几乎从未与人有所交往的景鉴来说,自是不通俗物,也不知什么待客之道。 他把陆恒二人带入自己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很是简单,三人在石桌前坐下。景鉴乃是器物化妖,生来就没有什么口舌之欲,桌上就这么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最后还是陆恒在自己乾坤袋中摸了摸,找出一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进去的茶具来。 三人这才坐下,开始详谈。 “梵音寺释空。” “景鉴,上古神器问心镜化妖。” 陆恒简单两句话介绍了两人身份。 然而景鉴的性子本来就跳脱,他见陆恒心情不错,此前心中那丝害怕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不仅仅这么简单吧,当初在问心阵中……” “闭嘴。” 问心阵中的历练,作为阵眼的景鉴,几乎可以说是知晓所有事情。见他开口,陆恒直接喝止,随后又看了释空一眼。 一旁释空却是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察觉到陆恒视线,他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又安抚的拍了拍陆恒的手。 他到是挺淡定。陆恒心里暗暗说了一句。 陆恒有些好奇,当初在问心阵中,释空的历练又是什么,才会导致他未勘破求不得之苦,却恢复了所有记忆。 第81节 “其实规则所限,我也说不出具体的东西来的。”景鉴见陆恒神色有些严厉,为了自己小命着想,低声解释一句。 陆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问道:“你何时化形,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景鉴作为问心阵阵眼,应当是待在招摇山底部的洞府之中。 当初陆恒去了现代世界,回到乾元大陆后,记忆被自己封印。他完全忘记问心阵的存在,那阵法便沉寂千年没有在动过。 按理来说,景鉴单凭自己是无法离开问心阵中。 “此事说来话长,这还与你那养子有关。”景鉴说到。 “当初我以生出灵智,即将化形,却被阵法所困,不能离开。” “这是我的错处,很抱歉。”陆恒微微点头。 不管如何,终究是因为他的错处才导致景鉴被困在问心阵中那般长的时间。 “阴差阳错罢了,和你无关。你回到招摇山之后,我便感应到了。只是你为何几乎不到这洞府中来。” 陆恒苦笑,自然是因没有记忆,心里总有一种鸠占鹊巢的负罪感。洞府占地很大,外间乃是妖王藏书之处,为避免露出马脚,陆恒在此处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翻遍了书库中所有藏书。 然而,除去此处,陆恒很少到更深的私库中去。毕竟,在他心里,那是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私库打开,进来的却是莫淮那小崽子。”景鉴说。 当初,陆恒把莫淮带回之后,觉得相比自己这个占了人家壳子的异世幽魂来说。妖王本就计划要收养的莫淮,反而是更加名正言顺的主人。 妖王洞府私库,自是对莫淮全然敞开。 “此事倒也不奇怪,他能出入洞府,是我允了的。只是此前他一直很是拘谨,怎会突然去了私库?” “当然是因为白泽角,他一入洞府,我本想设法引他过来放我出去。没想到他目标十分明确,完全没有搭理我,直接奔着白泽角就去了。”景鉴说,“那小子也是有魄力,一拿到白泽角,毫不犹豫地就将其吞食入腹。” 莫淮乃是白泽唯一的血脉,感受到白泽之角的召唤,寻了过去,倒也是正常之事。 “剔除人族血脉,成为纯粹的妖族,谈何容易。白泽角一入腹中,他就浑身肌肤爆裂,变成了个血人。之后他身下的灵石地板,都被他以手指挠出深深的印记来,愣是没见他吭过一声。” 景鉴虽然讨厌莫淮,提起这件事来,脸上依旧是流露出些许佩服之意。 听到景鉴这么说来,陆恒心里倒是明了,当初莫淮为何会突然觉醒血脉,成为纯粹的妖族。 直到此处,莫淮的行事都还算正常,景鉴所叙述的之后的事情,却有些出乎陆恒的意料。 莫淮在洞府之中,挣扎七七四十九日,终于完全剔除体内人族血脉,接受传承,觉醒成为真正的白泽。 然而,他却没有马上离开,去寻天材地宝来强化自身体质,磨练神魂。而是将私库之中的一处书架,悉数毁去。 “他就像疯了一样,把那书架拆成碎片不说,最后还不解气,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那景象,看起来不像是白泽血脉,倒像是觉醒什么上古凶兽的血脉。” 想起当初莫淮那副样子,景鉴依旧是心有戚戚焉。 听景鉴描述的位置,陆恒尚在回忆那书架之中到底存放了什么东西,会让莫淮如此愤怒。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释空开口说到。 “那处存放的是当初在招摇山上,我为你所作的画像。” “画像,他这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瑞兽白泽,能通晓万物之情。或许正是因为莫淮吞了白泽角,在接受传承之时,便知晓些许当初阴差阳错抱错之事。 陆恒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莫非莫淮对自己和释空如此怨恨,是因为当初的疏忽,导致他遭遇那些苦楚。 虽说此事后面或许是因为一个巨大的阴谋,但人在心怀怨恨之时,却是很难冷静看待事情。 景鉴接着说了下去:”他把那些东西毁了之后,就直接冲着妖族禁地的方向去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一概不知了。” 说到这里,景鉴神色中有了几分愤怒。 “等他自禁地一出来,这小兔崽子就进问心阵把我取了出来。我心里才想着要如何报答他这份恩情,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救我出来,而是试图毁了我。要不是我这身子骨还算坚硬,早就四分五裂了。” 即便莫淮血脉已经觉醒,但问心镜乃是上古神器,即便是陆恒也无法轻易毁去。单凭莫淮修为,要毁掉问心镜确实不可能。 “他尝试几次失败后,就把我带到魔修领地,扔进了万尸坑中。” 莫淮此举,是想以污浊怨怼之气,污染上古神物,使之灵气尽失,化为凡铁。 只是莫淮如此针对景鉴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怎么出来的?” “那就多亏了我的聪明才智,那处虽是常年不见天日,但在每年阳光最盛之时,还是有阳光照进来的。我汇聚全身灵气,把自己的镜面弄得光洁如新。刚好天上有一只鸦族飞过,你也知道,他们一族最好亮晶晶的东西,然后他就被我的盛世美颜所吸引,把我给捞了出来。” 说起此次绝境翻身,景鉴还颇有些得意。 “后来我在那鸦族的窝里化了形,我也不敢再回鹊山,就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天网架设之后,我设法联系上了你,却发现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敢确定你到底是被人夺舍还是发生什么意外,我又怕你是莫淮那小崽子的同党,只想着慢慢试探一二。” 景鉴一摊手:“可还没等我确定,你就被诛邪雷劈了个魂飞魄散。” “再之后,你便得知百味楼的消息,设法混入里面去买了蛇眼回来?” “是的,说起来。当时你的蛇眼,被祭炼成一面镜子。为了避免灵气有损,我买回来后,废了不少功夫才把它还原。没想到,蛇眼一现身,就把我逼成原型,当初刻在体内的问心阵还因此被激发。” 景鉴苦着脸说:“我就这么又当了百年阵眼,直到你过来把那蛇眼收了回去,我才被从这阵法中放了出来。虽说当阵眼是我的老本行,可是太无聊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陆恒失笑:“那是,这些年来,欠你良多,自会好好补偿你。” 景鉴所知之事,悉数告诉陆恒。他说了那么多,此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闭嘴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洞府之中,沉默下来。 “妖族禁地……” 陆恒曲起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方才听到景鉴说莫淮曾经去过妖族禁地,他心中就有不祥之感。 禁地祭坛之上,乃是镇守乾元大陆的天生灵兽与上界沟通之处。可以说妖族禁地的祭坛之中,乃是乾元大陆之上,距离天道法则最近的地方。 或许莫淮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并非是出于怨怼之心那么简单。 在禁地之中,莫淮是否与天道有所接触,他做下的这些事情,背后是否又有着天道的影子? 想起当初自己被留在乾元大陆上的借口,乃是说本源枯竭。 陆恒此时却觉得,本源枯竭一事,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当务之急还是应到到本源之处去,看上一看。 事不宜迟,陆恒也不欲在景鉴这里多做耽搁,起身就要告辞。 第79章 景鉴很少离开此地。如今自问心阵中脱身, 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也只是赶紧连上天网去看一下。 说到这天网二代,景鉴还颇有些不满。 “当初,你那天网一代怎么会突然关闭了。” “天网一代完全是我构建的阵法, 阵法耗费颇多,且经常需要调整维护。自我渡劫失败后, 那阵法大概就废弃了。” “说来这天网二代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 在登陆之时, 还要搞个什么身份认证, 妖族魔修道修佛修的神魂之力都是不一样的,能登陆的权限也不同。还一言不合就删帖,没意思透了。” 说起此事来, 景鉴就觉得愤愤不平。当初他可是拥有众多马甲在天网之上, 一人能舌战出一整栋高楼的名人。 如今这个天网二代身份认证一出, 每一道神魂之力,只能拥有固定的一个马甲。让他很多本事都再无用武之地。 且各个门派间还有自己构建的的小型天网阵法,妖族道修魔修佛修之间的天网也各自有壁阻隔。这天网二代,再也没有当初天网一代那种不失身份修为在上面皆平等探讨的爽快感。 “要不是之前你在天网之上, 教导了我一些关于天网的基本原理。我还只能在妖族天网上混,其余门派的内部天网, 连看都别想看上一眼。” 陆恒心中有些无奈, 景鉴这是自学成为黑客了。 不过想来此事也不算奇怪,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在天网之上还不能畅游, 怕是要逼疯此人。 天网大阵乃是布在招摇山下。天网大阵的构造,除了一手布下大阵的陆恒,便只有负责收集天材地宝的莫淮知晓。 如今想来,这天网二代出自何人之手已经毋庸置疑。莫淮的目的倒是昭然若揭,通过天网二代筛选符合条件的人,将之引导至金乌城百味楼去。 可是,他又为何要把自己的妖躯拆得四分五裂,如仅仅是为了要泯灭神魂,那又为何要将那些妖躯炼制成法宝,卖给心有执念之人。 陆恒思来想去,总觉得莫淮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将巴蛇妖躯炼制成法宝,耗费不小,如此事没有什么特殊缘由,莫淮不可能会这般行事。 关键大概还在于莫淮在妖族禁地待的那段时间。 说起执念一事,陆恒看了看景鉴。 此人常年待在此处不外出,为人也是通达透彻的样子。他心中的执念,又是为何物,竟能通过那头饕餮的筛选,顺利进入了拍卖会。 不过景鉴既已化妖,他也不再是那个属于陆恒的法宝问心镜了。景鉴的事情,陆恒也不方便过问太多。 陆恒心中忧心天道和本源之事,也无心再同景鉴闲聊,便起身道别。 才行至洞府的入口处,陆恒又想起一事来。景鉴乃是上古神器化妖,虽然不喜出门远游,但上古神器的传承却是不可小觑。 那乾坤袋中的那卷画,倒是有了可托付之人。 “你可是想到婳娘之事?” 释空见陆恒停下步伐,开口问到。 陆恒看了他一眼,笑道:“知我者,释空也。” 身后送客的景鉴却哇哇大叫:“诶,我说你们,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陆恒回身,看了过去。 “我是认真的。在乾元大陆上活了千万年,见识过不少美人,可是她们都只把我当成用过就甩的器物而已,从来没有用过半分真心。” “那你觉得,何人才会对一面镜子动情。”陆恒问。 “你这是对我们器物妖族的歧视,当初那鸦族就是拜倒在我的盛世美颜下。把我叼回窝里后,每日以灵石蕴养我的身体,让我变得更加光亮,最后才得以顺利化形。” “可惜,故人心易变,我化形之后,他竟然翻脸把我赶了出来。真是太过分了。” 想起此事,景鉴还觉得有些愤愤不平。那鸦族自己长得黑不溜秋的,居然敢嫌弃化形后的自己太丑,不符合他们鸦族的审美。 “我有一事,托付给你。” 陆恒直接切入正题,他觉得再让景鉴絮叨下去,大概能直接说个十天半月不停歇。 说罢。 第82节 他手掌一翻,一卷画卷就出现在桌上。 景鉴探头过来看了看:“这么客气做啥,我也不懂这丹青什么的,你送副画给我这种俗人不是浪费了。” 他眼珠一转:“要不折现成灵石怎么样,当初在金乌城里,为了买下巴蛇眼,我花光所有家产。要不是因为没钱,那蛇骨琴我也能买下来了。” 陆恒有些无奈:“我现在这情况,身无分文的,哪来的灵石给你。”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也不看看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你的私库中有些什么东西我还能不知道,随便扔块石头都能够我吃香喝辣上百年了。” “你也知道,那是在私库中,我现在这处境,可没法回招摇山去。”见景鉴一脸沮丧,垮下肩膀,陆恒笑了笑。 “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待到解决这些事情,回到招摇山后,私库里的东西任你挑选?“ “极佳。”景鉴抚掌而笑,一脸得逞的神情。 陆恒本只是调侃几句,没想到景鉴顺杆而上,便只得无奈取出笔墨,写了张欠条给他。 “你如有什么想要之物,直说便是,为何要这般拐着弯来诈我?” “因为我知晓那物你应当不会给我。”景鉴露出狡黠地笑,觉得自己这策略真是太正确了。 “何物?” “当初在招摇山上,你曾准备过一顶玉冠。”景鉴眼神看向释空,“说待他血脉激活,成年之时,要亲手为他带上那顶玉冠。” 听景鉴这么一提,陆恒倒是想起那顶玉冠来。那玉冠实则暗含着陆恒小小的恶趣味。当初莫的性子太过无欲无求,陆恒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有一天放下一切,皈依佛门。 后来听莫说想要激活血脉,是为了要同人结下伴侣。陆恒就开始着手为其准备成年之后的事物,妖族成年之时,如是族中十分受重视之妖,定要举行十分隆重的冠礼。 而这玉冠,定是极为亲近的长辈为其准备。 想到平日里莫总是清素淡雅,浑身没有一件饰物的模样,陆恒炼制那顶玉冠之时,可谓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以通体无暇的白玉雕刻而成,上有金丝缠绕为瑞兽之图,其上还镶嵌着数十颗璀璨宝石,在阳光之下,各色宝石交相呼应,令人不可直视。 莫曾经看过这玉冠一眼,当时眉头就皱了起来,想必是完全不能入他的眼。 陆恒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还调笑说到,长辈准备的玉冠,不管是何制式,都不可拒绝,定要在万千妖族之前带上这顶玉冠。 只是之后的事情,却让这顶玉冠尘封在了私库之中。没想到,景鉴竟是看上了这顶玉冠。 景鉴说的倒也没错,如果他直接开口要这顶玉冠,陆恒定会让他再择其他宝物。不过现在写下欠条,白纸黑字的,把玉冠给他也无妨。 “我倒是想起一事来,当初你说的想要同某人皆为伴侣,却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想起玉冠之事,陆恒就顺口问释空。 “你觉得是何人?”释空只是反问到。 一旁景鉴哆嗦一下,连咳数声彰显存在感。 陆恒看了过去,知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景鉴你为何想要这顶玉冠,这玉冠并非什么宝物。“ 在凡俗中人看来,这玉冠或许是价值连城,然而在修行之人看来,这玉冠并非什么具有神通的法宝,自然是一文不值。 “那玉冠,我要是带上,到那鸦族面前去晃上一晃,他肯定要为当年说过的那句话后悔。” “……” 陆恒摇了摇头,这景鉴化形这么长时间来,还是孩子心性。他也不再同对方纠缠此事,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这画卷乃是画妖,她曾借我之血液成妖。之后因为一些事情失去修为,无法化形,再度化为画卷。” 陆恒将画卷缓缓展开。 “不过她曾生灵智化妖,不需多少时日,应当会再度化形。你们器物成妖同我们修行方法区别甚大,如今想来,把她托付给你大概是最为妥当。” 陆恒说完,却没有听到景鉴的回应。他本以为以景鉴的性子,大概是不想此处有旁人出现,所以不想应承下来。 陆恒视线从画卷上离开,抬头望去,想说些什么。 却见景鉴盯着画卷,双眼发直,脸上皆是惊艳之色。 “如何?你可愿意?”陆恒心中明了,却还是问到。 “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一千个愿意。”景鉴连连点头。 “她简直就是我的梦中仙子,今日这梦境竟然成真了。”景鉴喃喃自语,“如果在问心阵中被困这段时间,是为了同她相遇,那这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陆恒听景鉴这么说,眉头微皱,神色一凛。 “初生之妖,神智如同懵懂孩童,你可不要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景鉴连连摆手:“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定然不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我会好好承担起引导者的责任。对他有能力分辨是非的时候。才会将她当做梦中情人来好好追求。” 或许是怕陆恒反悔,他直接比了个手势:“我景鉴以道心起誓。方才所说之话,定然遵守,如若违背,便叫我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 听到此处陆恒才放下心来,将画卷景鉴:“她名为婳娘。” 景鉴对那画卷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却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树下的那男子是何人?” “那不过是一抹游魂罢了。至于他的身份,待婳娘重新化形之后,让她同你说吧。” 景鉴便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更加期待着婳娘出现在他面前。 一旁释空突然开口说到:“若能提供足够的天材地宝和天阶灵石,这画妖的进境定然会快上不少。” 景鉴一听这话,就有些发愁:“我哪来的天材地宝和灵石啊?难道要出门去接些活干。“ “我身上有不少天材地宝和灵石,你大可取去。” 听见释空这么说,景鉴脸上露出渴望的神色,想了想还是摇头:“无功不受禄,这样不好。” “无妨,这天材地宝和灵石,我并非无偿赠与,你可以身上一物来交换。” 景鉴连连点头:“好好好,只要你看得上的都拿去吧。给我留条亵裤蔽体就行。” 释空开口说到:“无需其他,方才陆恒写给你的那张欠条,足矣。” 第80章 “换换换。”景鉴连瞬间的思考都没有, 就点头答应。 陆恒看了释空一眼,释空回望的眼中,带着笑意。 恢复记忆后,陆恒算是对释空此人了解颇深。在轮回转世的那几世, 实则都是他性格中的某一面。 如今一一想来,很多曾经想不通的事情, 陆恒都已经能明白。释空此人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万事不在意。他对于心有执念之事, 占有欲甚强。 只是这世上, 他没有什么在意之事, 看起来便是了无牵挂的模样。 此前恢复记忆之时,释空说的那句:“求不得,爱别离, 五阴炽盛, 皆缠绕于你一人身上……” 让陆恒完全明白释空的心意, 许多想不清的事情如今便福至心灵,悉数看透。 比如现在这事,释空以天材地宝作为诱饵,要从景鉴手上要回那张欠条。陆恒自然知晓他心中打算, 大概就是不想把他亲手所做的东西让给他人罢了。 这事无伤大雅,陆恒也不计较。他只是觉得出于道义, 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景鉴这傻小子。 “你忘了在那个鸦族面前一雪前耻的抱负了?” 经陆恒一提, 景鉴从见到梦中仙子的魔障中清醒数分。他脑中顿时就浮现出那张趾高气扬的脸来。 当初景鉴化形之后,在洞府之内满怀期待地等着恩人回来,只想着要好好报答这鸦族, 两人志趣相投,定能成为挚友。 没想到,那鸦族一看见景鉴,就一脸嫌弃:“你化形后这变成什么鬼样子,丑死了,赶紧从我的洞府离开。” 真是奇耻大辱,身为一现世就会引起血雨腥风的上古神器。居然被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鸦族嫌弃,此仇不报,睡觉都无法安稳。 尤其是在景鉴摸到了那鸦族在天网上发的帖子,发现对方居然在四处求购与自己原型外表差不多的镜子后。他心中这把怒火烧得更旺。 上古神器,可是那么容易求到相同外表的。真品不要反而去找赝品,不识货的家伙!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画卷,心里又是一动:“玉冠还是能寻到代替品的。这画卷却是独一无二。“ 陆恒见过婳娘的悲剧,他不想这可怜的画妖再次受到什么感情上的伤害。景鉴乃是器物成妖,继续说到。 “这婳娘或许是按着你的心意长的。但你要知道,要心意相通,单单只有外表是不够的。待到她化形之后,如若性子并非你心中所想,你又待如何?“ 景鉴却是洒脱,他耸耸肩:“摒弃婳娘长得如同我梦中仙子一般模样这事,她也是我的同族。我们器物成妖,在乾元大陆上极少。即便是之后她不能成为我的道侣,引导一个后辈接受传承,不也是我们妖族应当做的事情吗?” “如你能想明白,甚好。” 说完,景鉴又转了转眼珠:“我虽是器物成妖,可你忘了我的原型,乃是问心镜。相比开窍前的你来说,在感情这方面,可是想得要通透得多。” “总有一天,要把你那段记忆给封了。”陆恒瞟了景鉴一眼,随口威胁一句。 景鉴顿时就一缩肩膀,做了个讨饶的姿势。 陆恒性格坦荡,对于此前自己因不通感情之事做的蠢事并不放在心中,方才那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在我的私库中,实则还有一件长袍,乃是当年祖龙留下。其中有凤凰翎羽炼制成的丝线交织其中,穿在身上,流光溢彩,比之那顶玉冠效果要好上许多。“ 景鉴一听,眼睛就亮了。如若不是有释空在旁,他大概就要扑倒这地抱着陆恒双腿乞求了。 “我我我……” “我既是说了出来,便已经决定将此长袍给予你。“ 这句话才一说完,陆恒就听到有人以神识传音过来。 “阿恒你如此为我考虑,我心中甚是欢喜。” 陆恒老脸一红,起身就对景鉴说到:“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 招摇山。 妖族禁地的最深处,洁白祭坛之旁。身披黑袍的高大男子盘坐在地。 莫淮在此处,已经坐了许久。 此处很冷,他的眉毛上,都漫上白霜,然而他却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他的目光,一刻不离的停留在那盏油灯之上,生怕错过那转瞬即逝的时机。 莫淮身前,是一盏油灯。油灯很普通,如同在人类那边每一农家之中,随处可见的。 终于,那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的灯芯光芒暴涨。妖族禁地的空气之中,突然亮起一点点的幽幽光芒,如同漫天萤火。 那些幽光,将昏暗的禁地几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莫淮动了,他似被那些幽光吸引,慢慢站起身来。或许是坐了太久,或许是心中情绪太过激荡,他起身之时,竟是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第83节 那数点幽光,在空中悬浮片刻后,便向着聚魂灯灯芯之处汹涌而去。如同倦鸟归林,江流入海,瞬间就让灯芯火苗暴涨数丈之高。 随后又凝聚成一团鸡蛋大小的金色光芒,悬浮在聚魂灯上方。 “我的王,独属于我的,陆恒。”莫淮嘴角微微上扬。 他很少笑,这一个笑容有些僵硬。在这幽幽光芒的映照下,让那张本是俊朗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莫淮痴狂地看着那团金光,脸上是重能得偿所愿的狂喜。 他怔怔看了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插入自己胸口之处。 鲜红血液沿着他的手指流出,随后深入袖中。这足以让人昏厥的掏心之痛,莫淮却是丝毫不在意。 他的手慢慢抽出,一颗金色的心脏,被托于手掌之上。 那金色的心脏,在莫淮手上,还如同有生命一般跳动着。 “王,你的心在我身体里待了这么久,总该……“ 悬浮在聚魂灯上的那团金光,似被这心脏所吸引。如同离线之箭,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心脏之中。 莫淮没有阻止,在金光没入心脏之后,甚至调动全身灵气帮助他们更好的融合在一处。 随后,几乎能致人目盲的刺目金光自他手掌之上迸射而出,莫淮却是丝毫不在意,眼神片刻都没有移开。 一颗黑色的蛋,出现在莫淮掌心之上。那蛋壳如同黑色宝石一般剔透,其中有金色妖纹流动,蕴含着无尽玄奥之力。 莫淮得了此蛋,也不在禁地之中久留,他身形一动,就离开此处。 他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颗蛋,甚至不舍得放入衣襟之中,生怕让手中的蛋气息不畅而感到不舒服。 然而,莫淮身形才出现在招摇山峰顶,就遇上了一个他不太想看到的人。 “正好找你。”包不食依旧是一身金衣,圆滚滚的样子,“你手上那是什么?” “与你无关。”莫淮抬手就将手中之物放入衣襟,掐了个法决将怀中之物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包不食窥见分毫。 “我现在无暇分身,若无要事,别打扰我。”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莫淮转身离去,只留下包不食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包不食倒是不在意莫淮的冷漠态度,他的心神完全被莫淮手中那物吸引了过去。 他抽了抽鼻子,肉呼呼的脸上,五官挤成了一团。 包不食五感灵敏,嗅觉味觉尤甚。其实他已然看清莫淮手上之物,乃是一颗蛋。且只在这片刻,他就已经分辨出了那东西身上的气息。 是陆恒的气息。 陆恒的蛋?包不食不傻,陆恒的性别他很清楚,自然不会以为那颗蛋是陆恒产下。他心中一动,想到莫淮做下的这种种状似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蛋里面,不会是陆恒吧?这一念头才冒出来,包不食就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陆恒应该还和梵音寺那个大和尚在一起,怎么会跑到这颗蛋里去。 包不食摸了摸下巴,觉得此事费解得很。其实这事情本来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关注,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颗蛋,好像很好吃的样子,真是心痒痒啊。”包不食舔了舔嘴唇,心中只想着要找个法子把那颗蛋弄来煮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上次被陆恒一口咬掉了万年雪莲藕做成的手臂。之后莫淮也是信守诺言又寻了段灵藕给他做手臂,可毕竟时间不长,炼化得不算完全,无法发挥出他完整的实力。 看莫淮把那颗蛋护得像命根子的模样,包不食也能知道,如果自己流露出丝毫打那个蛋注意的模样,他定然要同自己拼命。没了左手的包不食,可没有把握打得过发狂拼命的莫淮。 然而以包不食的性子,看见美食在眼前,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他眼睛一转,心中就有了主意。 “还是去找找陆恒那厮,虽然之前有点不愉快。但是我们天生灵兽,当然该互帮互助。” 说服了自己的包不食,得意地晃晃头,背着手慢悠悠地下了招摇山。此行来招摇山,收获颇大。 甚好,甚好。 第81章 告别景鉴之后, 陆恒也没急着去寻本源。如今他同释空二人虽然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却也是大能强者。 两人瞬息千里,在路过一条灵脉之时,陆恒却是停了下来。 “本源位置捉摸不定, 我需找个地方推演一番。” 说罢,陆恒拉了释空就直接落在那灵脉之处。这条灵脉很小, 且隐藏颇深, 又出于丛山峻岭之中。 很是符合现下陆恒的需求, 安静, 灵气充沛,无人打扰。 他落下之后,袖袍一卷, 直接粗暴地在山壁之上开出一个洞府来。只是暂且落脚之地, 也不需什么家具之类。 陆恒直接寻了灵眼之处站定。随后取一块岩石, 轻轻一捏,便将那石头捏成粉末。 如此往复,便在地上做出一块沙盘来。他又自外面折了段树枝,随后就在沙盘盘腿而坐。 正准备开始推演, 陆恒又想起什么来。 “你若不习惯这地方,到外面等我也无妨。”如今恢复记忆的陆恒, 同以往的巴蛇再无两样。 这种幽暗洞穴之中, 更让他能静心。然则他知晓人类是不喜欢幽暗之地的,推演本源所在之地,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陆恒现下已将释空放于心上, 便自己行事不能如同以往那般肆意妄为,毕竟自己现在不是独身一人,行事的时候还需替身边人多考虑几分。 “无妨,我在此打坐即可。” 陆恒见他走到一旁坐下,很快便开始入定修炼,便不再关注那方,拿起树枝在沙盘之上开始推演。 大陆本源所在之处,位置变幻捉摸不定。陆恒身为镇守乾元的大陆的天生灵兽,每万年便会到本源之处,将炼化的上界灵气,注入本源之树蕴养。 然则本源的位置,向来都是在祭坛之上,由天道告知陆恒。 现在陆恒已知天道在这一系列事情中不知做下多少事情,如今自是不可能去求助于天道。好在镇守乾元大陆十数万年来,去本源之处的次数多了,陆恒倒是发现了些许规律。 乾元大陆以五行元素为基石,从混沌之中应运而生。而本源,便是这边大陆最初的状态。本源乃是纯粹的五行元素构成,因此,每次本源都会待在大陆之上,五行元素最为充沛之地。 金木水火土,以元素相生为五个循环。上次陆恒去本源之处时,那是在火元素最为充沛的地方。 如今按相生之理一算,当是待在土元素最为充沛之地。中央主土,然而乾元大陆地域广阔,即便是这中央的土之地,也是方圆十数万里的广阔之地。 这本源具体在什么地方,却是还要慢慢摸索。 陆恒在沙盘之上,这一画,就是数天过去。他完全沉浸在玄奥的阵法以及法则之力中,完全无暇顾及外间的世界。 “有了。” 树枝落下,勾出一个圆圈来。数天前空无一物的沙盘之上,如今已是绘出一副乾元大陆的地图。 本源所在之地,陆恒已然推演出来。只是这个点,却让陆恒有些犹豫。 厚土城。位于乾元大陆中央,土元素充沛之地。 本源会出现在此,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厚土城的范围之内,乃是佛修的领域。 梵音寺…… “有何苦恼?“ 陆恒回过神来,见盘腿坐在一旁的释空,已经睁开眼睛。 “你不是入定了?” “有你在身旁,怎可能完全入定,总归是会有一丝心神放在你身上。我感觉你气息有乱,可是碰到何烦心之事?” “本源所在之处,有些麻烦。”陆恒随手把手中树枝一甩,向后一倒,便直接躺在地上。 “麻烦?可是难以到达之地?“ “对我来说算是,对你来说倒是回老家了。厚土城,你们佛修的地盘,我可不太想去。” 厚土城绵延数万里的疆域之内,佛道盛行,以梵音寺为首,大大小小的佛修门派不知有多少在那边开宗立派。即便是生活在此的普通凡人,也是信奉吃斋念佛,讲究个修身养性。 陆恒很少去厚土城,寥寥数次都觉得自己在那地方是格格不入。 “上次在厚土城的遭遇,可是不太愉快……“ 释空看了陆恒一眼:“你有何不愉快的?当初在厚土城中,你为了救莫淮,可是将我打伤。” “……” 陆恒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在厚土城和释空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之事。他把释空打伤后,自己也受了伤。 加之当时没有记忆,对于阵法之道也尚未精通,又经验不足。结果阴沟里翻船,被困在梵音寺的金刚伏魔阵中,日日受那红莲之火灼烧神魂之苦。 之后,阵法突然出现破绽,陆恒才从阵法中脱身。 现在想来,金刚伏魔阵乃是梵音寺镇寺之宝,乃是现在已飞升上界的佛修祖师布下。怎么可能会出现破绽,唯一能解释的只有是释空偷偷把自己给放了出去。 陆恒就是觉得有些丢面子,所以才说闹得不太愉快。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同释空打这一场的缘由,是莫淮。 提起这事,陆恒就有些心虚。他尴尬一笑:“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当初我回乾元大陆后,心中只以为自己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游魂。“ 陆恒觉得如今自己同释空也是心意相通,那有些事情还是敞开来说比较好。 他坐直了身子,脸上表情也正经起来:“百年之间,我都不敢离开招摇山半步。直至将私库之中,所有藏书悉数翻阅,知晓这乾元大陆之上的风土人情之后,才敢到外面去看看。” “夺舍乃是大忌,我自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妖族同梵音寺关系也向来不佳,当初你我也是有缘,才离了鹊山,我就遇见你。谁知还没说几句话,你就动手。” 释空闻言,似乎也是回忆起什么:”此事我确实做得有失妥当。当初我正困于求不得爱别离之中,不得解脱。骤然见你出现,心中本是百感交集。” 他停顿片刻,脸上露出苦涩之意来:“你却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说到此处,陆恒心中也是一苦,他无法想象,当时的释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回了一句。 “梵音寺释空。” 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陆恒想来,虽知此事乃是阴差阳错天道作祟,可依旧觉得自己所做之事太伤人心。 他回了一句:“久仰久仰。” 释空接着说到:”当时,我便有些入妄,心中执念顿生,不敢相信你竟会把我当成陌生人,于是便想岔了。“ “以巴蛇之强大神魂,怎可能会失去记忆。我只以为是不知哪里来的邪祟占用了你的躯壳,便想着要将你拿下,好生确认,冲动之下,便动了手。” 只是这一步错,之后却是步步错。 陆恒见释空似在自责,又安抚对方:“此事乃是阴差阳错,你心境不稳,贸然出手也怪不得你。说来,你确定我的身份,可是在那次神魂探入之后。” 第84节 “就是在那次无尽东海之上,我以神魂探入你体内后,便确定你的确是陆恒没错,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失了记忆。“ 陆恒笑道:“当时我还以为你要使什么秘法控我神魂,惊慌失措之下才会咬了你一口。” 想起这事,陆恒就觉得老脸一红,自己可是比释空年长不知多少岁月,当初处于下风之时,竟是如同小孩子一般,无赖地咬了对方一口。 “那事我并没放在心上“释空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咬我。” “……” 陆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看来无欲无求的出家人,这是在调戏自己? 因为除去那次之外,陆恒只在一个情境之下咬过释空。便是当初释空转世成魔修之时,两人意外之下滚上床榻的那次。 陆恒轻咳一声,当做没有听清楚这句话。 “所以之后我们数次交手,你才会次次处于下风,我还以为是我有所长进,熟悉了这强大妖躯。没想到是你手下留情。” 释空却是摇了摇头:”你实力强横,我哪敢手下留情。稍一心软,便要被你打伤。那次你为救莫淮,让我手上颇重,不得已狼狈进入寺中闭关。才没能及时将你从金刚伏魔阵中放出。“ 陆恒见他又是绕到此事上来,心里又是愧疚起来。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呢。他拧眉想了想记忆中曾经看过的那些关于情情爱爱的小话本,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他眼睛一转,觉得刚才自己回避的那一出,可以找回些场子来。 陆恒起身,行至释空面前,随后半蹲下来,靠近释空耳侧。 他挑眉一笑,轻声说到:“怎么,你这出家人,不是讲究个无欲无求,怎么还拈酸吃醋起来。” 释空面色不动:“有你在此,何来无欲无求?” 陆恒见他神情如同庙堂之上的神像那般,凛然不可侵犯,心中促狭之心顿起。 “大师,如今你这修的是什么清规戒律?” 说罢,他在释空的耳廓之上,轻轻一咬:“我可是,只这么咬过你一人。” 第82章 “早已破戒。修心即可。” “哦?”陆恒的手, 搭上了释空的肩,“不知你这心,修得如何?可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说话之际, 陆恒松开牙关,但嘴唇却是没有离开。而是贴着释空耳廓说话, 言语之间, 暧昧气息悉数吐在其中。 虽说释空脸上表情依旧平静, 陆恒却能清楚感觉手下肌肉渐渐僵硬起来。 自觉扳回一城, 陆恒心中暗笑,随即要抽身而退。不想,身体才一动, 就觉天旋地转。 带到平静下来之时, 他看到的是岩洞的顶端, 和释空那张清风朗月如天山初雪般的脸。他神情柔和,眼中却是带上了一丝侵略感。 陆恒被他这么盯着,竟是觉出几分被天敌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即使强大如巴蛇,也是有天敌的。当初他还是条小蛇之时, 尚未离开乾元大陆的鲲鹏,整天对陆恒虎视眈眈的。 现下的情况, 让陆恒有了这种久违的感觉。 虽是被压在坚硬地面之上, 陆恒后脑勺却是被释空以手掌护住,也没有觉得什么不适。 释空俯身而下,陆恒抬手就抵住他的胸膛。 “不行……“ 陆恒想起魔修空暝那世的惨状, 在榻上滚了几天几夜,到最后是自己撇下面子连声求饶才被放过。 看释空的眼中带上几分笑意,似在嘲笑自己只敢引火,不敢灭火。 陆恒脑中一冲动,又是开口说到:“这石头地面可不行,到时候要滚得臀痛。” 释空松开手上力道,站起身来,陆恒只觉得危险之感远去,暗暗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正要起身,就见释空手一扬,一张软塌出现在地面之上。 “……” “自从魔修那世,知道你这习惯后,我乾坤戒中,就一直备着一张软塌。” 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陆恒觉得自己要再退缩下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再者,魔修重欲,释空如今乃是佛修,应当不会像那次那般毫无节制。 那滚上一滚,倒也是无妨。 陆恒也不扭捏,直接将释空推坐到软塌之上,随即抬腿就跨坐上去。 他的手指自对方衣襟之中探入,如今释空身上,已经换回白色僧袍。陆恒身上,却还是那袭红衣。 他看自己红色袖角缠绕在白色僧袍之上,如鸳鸯交颈,缱绻而缠绵。 陆恒的手,停住了:“总觉得,有些亵渎的感觉。” “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如今终能得偿所愿,何来亵渎。” 释空握住陆恒的手,引领着将他那袭僧袍挑落在地:“穿僧袍,只是习惯而已。在转世之前,我曾剃度。如今这三千烦恼丝,皆是因你而蓄。” “你还俗了?” 陆恒的声音,被吞进释空口中。 “不还俗,如何能这般肆无忌惮……“ 交谈之声渐渐隐没在唇齿交缠之中,硕大岩洞之中,只余下沉重呼吸声交叠在一处。 陆恒醒来之时,脸颊之下是健壮胸膛。 他一动,就觉得枕着的胸膛微微震动。 释空向来清冽的声音,有些低沉。 “感觉可还好?” “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陆恒坐起身来,身上搭着的白色僧袍落下,露出精瘦腰身来。如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竟是透出隐约手指印记来。 释空看了那指引片刻,掐了个法决就抚上对方腰身,灵力自他指尖吐出,将那些印记一一抹去。 陆恒只觉得有精纯灵力自腰间探入,缓解自那处传来的酸软之意。他心中只觉得有些上当受骗,这佛修释空比之魔修空暝,根本就没什么两样。 “当初,在那画卷之中便是像现在这般。” “当时我还不明了,为何你我二人会是以那般情状入画卷。现在我倒是想通。“ 陆恒转过身,看着释空。 “婳娘因方文泽执念成妖,画卷神通自是与此有关。那画卷的神通,想来就是能实现入画之人的心中所想。” 被陆恒这般直勾勾地盯着,释空神色不动,淡然点头到:“你所言不假,当初你我二人的相处之景,的确是我心中所想。” 陆恒正想调侃一二,却又听释空说。 “当初空暝那世,你醒来之后便直接离去。这似乎成为我心中过不去的一道执念,未曾想竟是在那画卷之中一一展现出来。” 释空说得平淡,陆恒心中却是升起愧疚之意来。当初自己醒来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落荒而逃。如今想来,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负心汉。 他尴尬笑了笑:“当时我不是怕彼此之间都尴尬吗?” “我……” 释空抬手理了理陆恒散乱的头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洞口有人大声呼喝。 “陆恒,你没事藏在岩洞之中作甚,让我一顿好找……” 陆恒神色一凛,抬手就将那要迈步而入的人打了出去。 来人的声音陆恒很是熟悉,除了那贪食成型的饕餮还能有谁。陆恒到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才这么做,他同饕餮包不食,打过的架没有万数也有八千。 两人之间基本上都是打过就当场了解恩怨,下次见面依旧是能坐下来好好交谈。 只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能让这口无遮拦的胖子闯进来。陆恒和释空,上身皆是没有着衣,下身盖得是陆恒的衣袍。 两人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的,一看就知此前做了什么事情。陆恒再怎么行事肆意,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床榻之事。 然而包不食可不是什么言语口头就能阻止的人,要拦住他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动手。 包不食猝不及防之下,被巨力掀出洞外。虽然他皮糙肉厚的,没受什么伤,但那又圆润起来的身躯,却在地面上连滚了好几圈才被一棵树拦住。 摔得灰头土脸的包不食怒意勃发,一抹脸上尘土,跳起来就破口大骂。 “陆恒个老长虫,上次不就把你泡酒里泡了会吗,你还不是一口咬掉我的手。哪来这么大仇怨。” 包不食只见洞口薄薄光幕一闪即逝,便知陆恒那厮布下了结界。 他眼睛一转,心中好奇之意顿起。不知陆恒在里面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竟然这么怕我看到。 想到此处,包不食满腔的怒意也瞬间消失,直接腆着肚子,动作利落地窜到洞口处。他把那张胖脸贴在结界之上,满脸的肉都被挤压的变形也毫不在意,只想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这洞穴太过幽深,包不食快把眼珠子瞪出眶来,也没能看见什么端倪。 陆恒布下结界之后,也懒得搭理那头饕餮,弯腰就去捡落在地上的中衣。 他手指才触到地上衣物,就觉得身后有温热坚硬的胸膛贴乐过来,随即便听到有人低声说到。 “只咬过我一人?“ 憋了那么多年的大和尚真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陆恒心里有些无奈。 他回身,讪笑一声:“这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可否指教一二。” 陆恒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直接凑上前去,一口就咬在了释空下唇之上。 洞内又是一番缠绵悱恻。 包不食蹲在洞口处不远的地方,放弃偷窥洞穴之中的动静。 那结界也不算太过高深的术法,要强行闯入也费不了什么力气,但他不能这么做。 包不食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人,口头上骂一骂,以陆恒的性格是不会在意。如果强行破掉结界闯入,坏了陆恒好事,惹怒了对方的话。 那颗看起来很好吃的蛋,大概是永远都别想吃到嘴里了。 如此这般,包不食就只能老实等着。 终于,在他觉得自己都快等得肚上肥油都消下去一圈之时,陆恒的身形出现在了洞口。 第85节 身后跟着一白衣人,正是那梵音寺的圣僧释空。 “你找我何事?” 陆恒开门见山,以他对包不食的了解,这饕餮定是有求于他才会出现在此处。 “还是你了解我,我们十几万年的情谊果然不是虚的。”包不食胖脸之上,堆满笑意。 “有事直说。” “莫淮那小子,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那天我去招摇山找他,刚好看他从禁地里出来,手里捧着个蛋,护得跟宝贝似的。“ 蛋?陆恒眉头微皱。 包不食见陆恒神色有变,继续添油加醋:”是啊,那蛋的光泽,和你那身麟甲没有什么两样,上面气息也很是奇特。你那妖躯,可还有些部位在那小杂种手上。你可得小心,指不定他使了什么邪法弄出条巴蛇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包不食说得有些耸人听闻,陆恒却知此事确实有些麻烦。乾元大陆之上,只会有一条巴蛇,这乃是天地初开之时,就定下的法则。 新蛇生,便会接过原来那条巴蛇的所有传承,甚至包括血肉。 陆恒心中并没有什么血脉延续的迫切感,自然也不会试图以自己的生命去哺育后代。所以他是天生灵兽中,唯一没有任何血脉留存的。 “你把那情况好好说说。”陆恒开口说到。 包不食见此事有戏,面上一喜,正准备说些什么。 天边传来一声巨响,犹如地龙翻身,整个乾元大陆都为之颤动。 三人循着响声来源之处望去,只见远方天际,有黑灰浑浊之气冲天而起,如同一道巨大的撑天柱,从地面直冲云霄。 “那个方向是,巍门村?” “不知,莫淮之事,之后再说,那颗蛋里面生机几乎不可察觉。就算是孵化出来,想必也要不少年月。事态紧急,我先行一步。” 说吧,包不食就化作人面羊身的巨兽,凌空而起,瞬间就消失在天际。 包不食为人吊儿郎当的,为了口吃食什么都做得出来,唯独对这幽都界一事还算是比较上心。实则他也是担心,幽都界出了问题,整个乾元大陆都没混沌浊气污染,那他再也寻不到一口好吃的。 他此刻的急迫,陆恒倒也是能够理解。 “可要一同去看看?” 陆恒摇了摇头:“幽都界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还是早日寻到本源之处才是要紧之事,我总觉得,今日这幽都界之乱,同本源脱不了干系。” 第83章 乾元大陆中央地带的厚土城, 虽名为厚土。实则并非是金乌城那边的无尽大漠黄沙之景,反而是青翠山林绵延不绝, 四处皆是生机勃勃, 欣荣之景象。 这倒也不难理解,土载万物, 此地肥沃的土壤绵延不绝。用当地百姓的话说, 就是把家里门闩,插到土里, 怕是也能生根发芽。 物资丰富, 安居乐业, 便不易生出乱象。 加之此地佛修门派众多,受此影响, 久居此地之人皆是性情平和, 极少与旁人发生打斗争执, 遇事皆退上三分, 从不争强好胜。真乃是人间天堂之貌。 一入厚土城城门, 就有一家茶肆,名为缘来茶肆。这茶肆没有主人,或者是说, 住在茶肆周遭的居民,皆是此茶肆的主人。 茶肆中的茶水皆为免费供应, 住在附近的居民,轮流每日在此茶肆中打理。在厚土城四个方位的城门中,皆设有缘来茶肆。 从各处而来的旅人, 一进此门,便会进入茶肆中歇歇脚,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之后,再进城忙自己的事情。 在此处,打听消息乃是再合适不过。 一身披白色僧袍的佛修自城门之处缓步而来。 那是梵音寺的弟子,他目光平和,头顶九个戒疤。过往百姓见之,都微微躬身行礼。他也是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回礼。 “刚刚我同你一路行来,怎么就没见你有这般待遇?” 坐在茶肆的灰衣少年,挑着眉笑道。 释空看了陆恒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这茶水可还能入喉?” “别说,你们这厚土城倒是个好地方,这免费的茶水竟是也颇费心思,不错。”陆恒又问,“方才那问题,怎的没回答我?” “那弟子,应是戒宗一脉,戒宗弟子皆是苦行僧。多在外行走,降妖除魔,当地百姓多受过他们恩惠。” 厚土城人杰地灵的,生活在此的百姓得天地之灵气,其血肉之中蕴含的天地之精华比之其余地方也要浓厚不少。 因此,那些修行残忍邪肆之术的魔修邪妖,特别偏爱在厚土城的翎羽捕捉他们心仪的猎物。如没有这些佛修的护持,厚土城大概也无法有现下这平和繁盛之景。 “以空空你的修为,比之那个佛修只多不少。且当初你手下料理的魔修邪妖也不在少数。怎么一路行来,到没见几个百姓认出你来。” 这一路行来,陆恒口中总是空空,大师随心所欲的唤。 释空从一开始的“莫要胡闹”,变成无奈一笑,到现在已经是听之任之。不管陆恒口中说出什么称呼,他皆是坦然接受。 “我已百余年未曾回过此地,当初认得出我的那些百姓大多已作古。”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同茶肆中的客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在这茶肆之中,自然不会是为了这免费的茶水。 陆恒虽是推演出大概本源所处位置,但更为具体的方位,却是推演不出。本源天生就只隐匿自己的所在之处,即便是倾向于待在元素之力最为浓厚的地方。 它也会不时变动所在方位,要知道,本源之力,乃是最为纯粹的天地精华之力。修行之人,或是妖族,只要能得分毫本源之力,那在追寻大道的道路上,便是一片坦荡。 虽说本源有所损伤,会影响到整个乾元大陆。但难免不会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利,至整片大陆的万千生灵而不顾。 因此,本源所在的方位,除去天道预示之外,旁人几乎是不可得知。 陆恒也是见过本源数次后,才有能力推演本源之所在。整个厚土城之中,土元素最为丰厚之地,连绵成一整条地脉。 地脉之上,有数处关窍之处,这些关窍之处,便是本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其中最大的一处关窍,便是梵音寺所在之地。以本源出现的规律来说,陆恒二人本应该直接去往梵音寺中。 可是以陆恒身份,要是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往梵音寺所在。那满寺的和尚大概都要出动,再次请出护山大阵金刚伏魔阵了。 毕竟上次出现在此地,陆恒打伤了释空,强行从锁妖塔中救走了莫淮,被困金刚伏魔阵中数年后,还把阵法给拆了小半边。 陆恒觉得,还是先到厚土城中打探一二。本源所在之处,会偶有异象生出。如能从这城中居民口中探得消息,避开梵音寺,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为以防万一,他一在城外就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红衣,弄了身灰扑扑的袍子。连外形,也变回此前化名为陆九的小菜蛇时模样。 陆恒此时的妖躯乃是释空以逆鳞炼制。当初化形之时,陆恒尚未恢复记忆,在意识的最深处自己还是来自现代世界的穿越者。于是化形之后变成为了在现代世界的那副样貌,如今修为恢复打扮,记忆也全然恢复,自是成为原来的妖王模样。 但实际上,陆恒的人形可以在两个外形之间变幻,且不会被修为高深之人看做是幻形之术。 只是,用这副少年模样出现的时候,他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一旦全力出手,变回恢复妖王的外形。 此刻听到释空说已是百余年没有回过宗门,陆恒便开口问道。 “你都到了厚土城,不需到师门去回禀一下吗?” “我还俗之后,在梵音寺中已不算是核心弟子,大抵上只算是居士罢了。寺中如若没有要事,并不会将我召回门中。“ “你们宗门,倒也是宽容,换做规矩严明的道修宗门。大概会要以门规相惩。” “修佛一道,本就重在修心,无论是入哪道。出家或是入世,皆是遵循本心。如以门规束缚,那边失了本意,对弟子的修行反而不利。” “既是如此,我们就在这城中住上几日。我寻几个消息灵通之地,好好打探一番。” “厚土城内,可没有秦楼楚馆之地。” “……” 陆恒想起当初自己找释空借灵石喝花酒的事情,不由得掩面。当时释空大概已经把自己视作道侣,自己却开口找他借灵石喝花酒。 “你这大和尚,这些事情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他哀叹一句,”我今后定然不会再去这种烟花之地,就算是万不得已,那也肯定带你同去,这般可好。“ 释空微微一笑:“极佳。” 陆恒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茶肆之中一阵骚动。他顺着那动静望去,只见方才从城门口进来的梵音寺弟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茶肆门口。 茶肆之中,认出这名弟子的人,皆起身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那名梵音寺弟子,一一回礼之后,便直接冲着陆恒二人方向而来。 “释空长老。” 梵音寺弟子对释空行礼,乃是弟子面见上座之礼。 茶肆之中众人皆是目露惊讶之意,纷纷向这边看来。 因为这名梵音寺弟子,地位极高,在厚土城中声望也高。没想到却对那名居士打扮的蓄发佛修行了弟子之礼。 梵音寺之中,核心弟子皆是戒宗一脉。居士或是俗家弟子在宗门之中,皆属于外围弟子,修为也不会太高。 释空见这名弟子认出他来,便也起身,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一旁的陆恒挑挑眉,看来释空虽然还俗,在梵音寺中地位仍然不低。梵音寺一直被戒宗一脉把持,怎会允许居士身居长老这种高位。 陆恒到不觉得是释空隐瞒自己什么。他知晓这种身份地位之事,在释空眼中看来只如过眼云烟,自己没问,他也不会提起。 “弟子乃戒律堂座下首席,宗如。” 释空颔首:“这乃我之挚友,陆九。” 宗如又对陆恒行礼,寒暄几句后,释空便直接进入正题。 “可是门派之中有何事发生?“ 宗如点头,自衣襟之中,拿出一面佛牌。 “弟子奉掌门之命,下山寻找您的踪迹。没想到,才到这厚土城,就遇见您,倒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释空见他手中所持檀香佛牌,便知确实有要事发生,点头应道:”我马上动身回宗门之中。” 宗如得释空的话,也不多做耽搁,只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阿恒,我知你不喜到梵音寺去,可这佛牌乃是我留在师父之处。如今这弟子手持佛牌寻我踪迹,宗门之中定是有大事发生,才会惊动了师父他老人家。”释空手中捏着那枚佛牌,神色之中有些忧虑,”可否与我同去?“ “那是自然。”陆恒一口应允下来,“说来,你的师父是何人。” “我并非不愿告知你师父的名号,只是他,没有名号。” 听释空这么一说,陆恒倒是知晓了他的师父是何人。 这人是个奇人,在乾元大陆之上,不知活了多少岁月。 在陆恒还是少年之时,见到这老和尚的时候,就是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样。 称之为老和尚,并非是陆恒不敬。而是他没有法号,甚至没有名字,对外自称就只有一个贫僧。 第86节 旁人问他该如何唤之,他便说,叫我老和尚即可。 于是,陆恒这些在乾元大陆诞生初期,便出现的天生灵兽和那时的人修,都叫他一句老和尚。 第84章 这个老和尚, 陆恒曾同他打过数次交道。一身修为通天,且字字珠玑。 陆恒每次同他交谈, 在逍遥道之上, 皆有所进境。 当初在登仙台上,本当有这老和尚的一席之地。此人却不知为何, 那时根本就没有出现在等仙台, 而是直接选择留在了乾元大陆之上。 陆恒自登仙台返回乾元大陆之后,他曾拜访过这老和尚, 将天道传达过来的启示, 告知对方。 再之后的岁月里, 也曾因本源之事拜访过数次。 只是那老和尚性子太过平和淡定,往那一戳, 像截木头桩子似的。十天半月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这同陆恒的性子实在是合不来。 陆恒便慢慢少与来此处, 所以陆恒几乎也有数万年没见过他了。 梵音寺的祖师, 是这个老和尚的弟子, 早已去了上界。老和尚留在乾元大陆之上,可谓是梵音寺地位最高的人,但他从不插手梵音寺的事务。 仿佛梵音寺只是一个供他闭关修行之地罢了, 所以即便是妖族同梵音寺关系紧张,陆恒也没想过要找这老和尚说道说道。 他只是会顾忌着老和尚的存在, 在梵音寺的地界行事向来收敛数分,久而久之,便不太喜欢到这厚土城的地界来了。 此前大闹梵音寺, 也是因为失了记忆,才会那般行事。只是那次陆恒把金刚伏魔阵拆了半边,也没见老和尚露个面。 要知道,金刚伏魔阵可是老和尚亲手布下,用以庇护他这些徒子徒孙的。 这次却突然出现,把释空召了回去,看来定然是有大事发生。陆恒想到进来天道的异动和那崩塌的登仙阶。 心中不禁猜想,难道老和尚也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陆恒正在沉思中,释空那边依旧收回了联络型玉圭。 “我已同宗门那边联系,告知我将会在近日回去。” “……” “阿恒?” 陆恒感到鬓边被人轻轻碰触,他抬头望去,看见释空的手收了回去。 “可是我要你陪我回宗门,让你有些为难?” “哦,如果我说我反悔不想去了,你待如何。” “你身为妖王,应允下来的事情,当一言九鼎。” 陆恒歪了歪头,丝毫不害臊地说:“我只是条刚化形二十年的小菜蛇,性格顽劣不通世事,出尔反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的陆恒,乃是少年模样,腮边甚至还有些许婴儿肥没有退去,做起这动作也丝毫没有不和谐的感觉。 释空有些无奈,轻轻点了点陆恒眉心:“莫要胡闹。” 陆恒如今同那小九的区别,只在眉心之中,释空留下的那滴精血已然不见。当初陆恒恢复妖王身份时,属于巴蛇的强大血脉被激活,直接就将释空留下的精血吞噬一空。 两人如今体内道侣契约已然激活,虽然不完整,但感知对方安危却是足够。那精血被吞噬掉倒也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恒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神情来,想到这老和尚的存在,他到的确又是有几分不想去梵音寺。毕竟把老和尚废了不少心血布下的金刚伏魔阵拆了半边, 反正,就算此事与天道有关,之后…… “如果我是真的不愿同你会梵音寺,你待如何?” 释空垂下眼睛,随后握住陆恒放在桌面上的手:“能与你心意相通,我不知尝遍多少苦楚,如今要分离,只是片刻我也是不愿的。” 见他神色有异,陆恒想起释空此前说过,他还困在求不得爱别离之苦中,堪不破看不透。陆恒心中便是一软,不就是个老和尚吗,有什么好怕的。 “行了,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并非真要反悔。” 陆恒反手将释空的手握住,又掐了个隔绝法阵。 随后,他便将关于自己同老和尚的一些过往,悉数告知释空。 “老和尚这人,什么事情都不管的。当初我告知他,乾元大陆将崩,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说了句贫僧闻之。” 陆恒说道此处,又想起一事来。 “当初人修妖族大战之时,虽说因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我同老和尚都没有出手。但如果妖族落在下风,被打到了鹊山家门口,我定然还是会出手保下妖族领地。老和尚却是比我还淡然,当初厚土城被占了半壁,他都没有出来露个面。” “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陆恒说完这些往事,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才准备抬手去拿茶壶,斟满茶水的茶杯就已被递到眼前。 “所以我倒是觉得奇怪,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突然收你为徒。” “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他只说在山野之中将我捡了回来。” “哦?没想到他居然还出过梵音寺。“ “其实,我见到师父的次数也并不算多。当年我剃度之时,他出现过一次。悟道之时,他出现过一次。我还俗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只传了一句话,说让我随心而为。” 陆恒知道以释空的心性,这些并非抱怨,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罢了。 说完这些往事,陆恒同释空也不在厚土城中停留,就动身前往梵音寺。 释空虽神魂损伤尚未痊愈,此前在岩洞之中的那次双修,却也让他修为恢复不少。即便是带着陆恒这个现在用不出什么修为的人,也是瞬息千里,不多时便到了梵音寺地界。 在山门口那长长的石阶之下,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已经侯在那处。 见释空二人身形出现,小沙弥迎了上来。 “可是释空长老同友人?” 释空点头,以他在梵音寺的地位,本不用走这山门,而是可以直接遁入他所居峰头之上。只是带着陆恒这个宗门之外的人,为避免引起什么误会,却是必须在山门之外登记一番。 小沙弥递上一枚佛牌,对陆恒行礼:”施主在这佛牌中输入一道灵气,再过了这山门,便可在寺内行动。除去寺中禁地之外,其余地方皆可自由前往。“ 这经历对于陆恒来说到算是新奇,梵音寺他来过数回,以正大光明的访客身份前来却是没有。他如言行事,只见佛牌之中输入灵气之后,白光一闪。 再过那山门之时,陆恒就感知到梵音寺的护山大阵的排斥感已然消失。 小沙弥又问到:“这位施主可要住在客院?” “不必,他与我同住。” 释空带着陆恒,直接就到了他所住的峰头之上。 那峰头位置距离梵音寺大殿距离颇远,位置偏僻,甚至不在灵眼之上。 陆恒一落到峰头之上,就被这萧瑟的景象惊了一惊。或许是因为灵气匮乏,峰头之上寸草不生,只有一间木屋孤零零地立在那处。 “你这峰头的景致,倒是挺别致的。“ 陆恒心里想着,连老和尚的弟子,梵音寺主持都敢这么苛待,胆儿倒是挺肥。 释空一看陆恒神色,就知他的意思:“我这峰头,原来乃是在灵脉之上灵气最为充沛的灵眼之处。只是还俗之后,我已并非核心弟子,没有理由再占据那处灵眼,便自己把峰头搬到此处。“ 释空一挥手,峰头之上颓然景色竟去,虽说怪石嶙峋,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处虽然灵气不足,但离主峰距离甚远,且周遭也没有其他弟子居住,你在此处可以自在些。”释空又指了指山峰底部,“我在山地开辟了一处洞府,内里以万年寒玉铺就,很是幽静凉爽,你应当会喜欢。” 陆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释空一眼:“你该不会把峰头搬到此处的时候,就想着有一天要带我过来住吧?” 释空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转身走进那小木屋中。 木屋之中,是一方禅室。这方禅室,极其简单。 内里一张塌,一张木桌。 榻上是瓷枕,除此之外,连床被褥都没有。 “你这禅室,可真够简陋的。” “当初我虽不是戒宗一脉,但走的也是苦修的路子,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乎。” 释空又抬手抚了抚陆恒鬓角:“你若是觉得不习惯,我便将那软塌取出,你睡在上面可好?” 陆恒打量了一番这简陋禅室,心中知晓,以释空神通,怎会只有这么简陋的地方可供居住。 他不过是想同自己,共同重温一下曾经在梵音寺渡过的岁月罢了。释空这人,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有话不喜欢直说,总要绕着弯子来说。 不过自己身为妖王,心胸宽广,自然会包容这小小的缺点。 陆恒挑眉一笑,直接往床上一躺,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我化成原形之时,在溶洞之中都能一睡百年。不过是冷塌瓷枕而已,算得了什么。” “再说,不是有你暖床吗?” “休得胡闹。”释空眼中带着笑意说道。 在这梵音寺中,两人自然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只是抵足而眠罢了。听着释空的呼吸,陆恒即便是在这同他天生有些犯冲的梵音寺,倒也是一闭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陆恒醒来之时,发现床榻之上只有自己一人。 他才一动,一只纸鹤便落在眼前。 那纸鹤开口,从中传来释空声音:“接师父急召,称有要事详谈。见你睡得沉,便没有打扰。我去去就回,你在此处等我。” 第85章 “这么急。”陆恒一指头把那只纸鹤掀了个跟头。 纸鹤倒在床上, 挣扎片刻停了下来。 陆恒以为释空留下的话就这么些,正准备下床, 就听到那纸鹤又开口说到:“莫要离开。” 说完这句后, 纸鹤身上终于是白光一闪,然后变回普通的纸鹤再不能动弹分毫。 陆恒摇摇头, 起身下床。 释空这禅室内实在太过简陋, 昨夜两人都是和衣而卧。反正修行之人,身上也没有秽物, 就这么睡上一夜也没什么大碍。 不能离开, 那就在这峰头转转也是无妨。此处虽是光秃秃的, 看起来有些凄凉,不过起码还算是清净。 不用担心碰上什么梵音寺的弟子。 没花多少时间, 陆恒就将这空无一物的峰头转了个遍, 实在是太过无趣。也不是释空当初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了那么多年的, 整个峰头没有丝毫可供消遣的东西。 第87节 连本用以解闷的话本都没有。木屋之中的书架内, 堆得全都是佛经。陆恒随意翻了几页, 就觉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 陆恒想到昨日释空所说,在这山峰底部开辟了一处洞穴,其中以灵玉铺就。 这倒是让他有几分兴趣, 他又把那床上的纸鹤拿了起来。在其中留言后就转身离开峰顶之处。 一入那洞穴之中,陆恒就觉灵气扑面而来。洞内唯一的光源, 便是来自于灵玉自身散发出的幽幽微光。 即便是陆恒见过无数的天材地宝,看清洞穴全貌后,还是微微震惊一下。 在陆恒的想象做, 以灵玉铺就,也就是用上等灵玉打磨而成的地砖,铺满地面而已。 没有想到,这偌大一个洞穴,除去地面之外,连四壁都铺上灵玉。在洞穴之中,还有灵玉雕刻的床榻,桌椅。桌上,甚至还有灵玉雕刻而成的整套茶具。 陆恒垂目在那桌椅上细细摸过,在其上,发现了残余地灵力气息。灵玉质地极为坚硬,以普通方法切割根本无法在其上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修行之人,灌注灵力之后,才能将整块的灵玉打磨成想要的形状。这些桌椅之上灵力痕迹,皆为释空所有,看来整个洞穴皆是释空亲手打造,没有分毫假手他人。 陆恒在桌旁坐下,正想泡上一壶茶,试试这看起来质地极佳的茶具。 他眼角余光却在不远处的玉石墙璧之上,发现一个小小的洞穴。在距离那个洞穴不远处的书架角上,还有啃噬的痕迹。 一看,就是鼠族留下的痕迹。 蛇族和鼠族本就是天敌,如今这鼠族又擅自毁坏了释空的这一番心血。陆恒心头顿时便有怒意蔓延而上,反正在此处也是无事可做,便想着要把这小贼给出来。 鼠族在地下的洞穴可绵延百里,且定然不止只有这一处出入口。在此处守株待兔自是没有毫无意义。 陆恒摸出一只笔来,直接用一旁的灵玉碎屑为材料,在那洞口处布下一小小的阵法。 不多时,一只浑身雪白,背上有三道银色斑纹的鼠族便从洞口探出头来。 居然是掘金鼠族。此类鼠族不属于天生妖族,但因五感灵敏,又长期以灵玉等物为食,开灵智成妖的不在少数。 陆恒是捏了敛息术站在一旁的,那圆滚滚的掘金鼠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探头探脑地尝试片刻,发现没有危险之后,便整只窜了出来。 陆恒手指一弹,就将那洞口封住。 然后撤掉了身上的敛息术,那只掘金鼠顿时就感觉到了。 越是没有灵智的生物,对于天敌的感知就越是敏锐。即使陆恒此刻是人形,还是少年陆九的模样,整个梵音寺的人都没能认出来这个灰衣少年乃是妖王巴蛇。 这小老鼠却在瞬间,就感受到了属于巴蛇的气息。在天敌的威慑之下,它连试图逃走的动作都没有,两只黄豆眼一翻,就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恒有些失笑,掘金鼠族果然胆子够小。他弯腰,拎着这小老鼠的尾巴就把它提了起来。不管这小老鼠看起来再怎么可怜,他也得惩戒一番。 不然以掘金鼠族的特性,发现了这完全以灵玉铺就的山洞,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把整个家族都搬过来。 恩? 那掘金鼠被拎起来后,陆恒就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他在掘金鼠的爪子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也顾不上要教训这只小老鼠,而是走到灵玉桌旁坐下,随后拿出一块白色软布来,在小老鼠的爪子上蹭了蹭。 他随手捏了个法决,灵力在桌上组成一个小小的牢笼。陆恒抬手就把那只小老鼠扔了进去。 随后便专心研究那软布之上的泥土,果然,是本源的气息。看来这只掘金鼠曾在意外之下,到达过离本源很近的地方。 不过本源周遭,有天然形成的阵法护持,这小老鼠也只是摸到了边缘之处,便不能在靠近一步,只会在那片区域打转。 按掘金鼠族的习性和活动范围来推测,本源的位置,应当就在这梵音寺的地域之内。只是梵音寺占地广阔,不知到底在那座峰头之下。 陆恒打量了一旁缩在灵力牢笼中的掘金鼠一眼:“想要将功赎罪吗?” 那小老鼠瑟瑟发抖,不明所以。 陆恒也只是无聊,这掘金鼠灵智未开,当然是听不懂他的话。这些对灵气之物天生敏锐的生物,会凭借本能寻找灵力充沛之地。 这掘金鼠无意之中到过本源之处,必然会再去。陆恒一点那掘金鼠的眉心之处,在其中打下一道灵气印记。 这印记能促使这小老鼠本能地去寻找本源所在之处,且在找到之时,会把位置反馈给陆恒知晓。 做完这一切,陆恒就把那只惊骇欲死的小老鼠给扔进了洞中。 反正现下也不能离开此处,说不定这小老鼠能带来意外惊喜。 *** 释空这一去,就是数日未回。 要不是因此前在洞穴之中的那番缠绵,两人之间的那半个道侣契约又完整数分,陆恒能感觉到他的安危。 说不定陆恒就直接去找那个老和尚去了。 在这洞府之内,比之凄凉的峰顶要舒适不好,陆恒也懒得在回那木屋之中去,就在洞府之中住了下来。 这日他躺在玉床之上,只觉得身旁有人,那气息极为熟悉, 陆恒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向旁边一看,果然是释空站在床头。 “你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陆恒起身,把释空拉到桌旁坐下,抬手替他倒了杯茶。 “那老和尚可还好,我虽说不怎么想见他,好歹也算是故人,许久未见了。“ “甚好。” 释空没有喝那杯茶,而是直接起身说到:“你随我来,师父说他想见你。” “你跟那老和尚提到我了?” 释空点头,直接抬脚向洞外行去。 陆恒见他起身,便也没在耽搁,跟着释空就出了洞府之中。 两人破空而去,不多时就在一处峰顶落下。 陆恒被释空拉着袖角一路行来,心里只想着待会见到老和尚该说些什么才好。 毕竟陆恒可以说是老和尚是同一辈的人,如今却把对方的弟子给拐带了。还让释空还俗,八苦道也几乎破道,如此想来,陆恒总觉得心里有几分发虚。 待到双脚落到实处,陆恒才发现周遭风景有些特别。此处竟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梵音寺我来得虽然不多,但也算基本熟悉了,这地方可是眼生得很。” “这是梵音寺的禁地。” 陆恒看了看眼前,脚下是一道无底深渊,以他目力也看不清底下情况。只觉得有无尽罡风自崖底呼啸而上,几乎要吹裂他的衣角。 “你们梵音寺的禁地,看起来有些……”陆恒想了片刻,总觉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不说,而是话题一转。 “老和尚竟然在这地方闭关?怪不得这么多年,几乎都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 陆恒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释空回来之后,有些异样。除去回答自己的问题外,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 虽说释空并不是多言的性子,但自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对着自己,他的话却算是不少。起码不会像初识的时候那样,问一句才会有一句回应。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陆恒有些忧心:“怎么?可是你同老和尚说了你我二人之事后,有什么不妥。” 老和尚把释空从野外捡回来,抚养长大又收他为徒,可谓是再造之恩。如老和尚对自己同释空之间的事,有什么其他看法,释空如今会情绪有异也是正常。 陆恒想到此处,回身拥住释空,低声说到:“没关系,我去同他好好说到说到,毕竟……“ 陆恒话未说完,就觉得丹田处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插在自己丹田之处。 那手,他无比的熟悉。这只手,曾经将还是小菜蛇的他细细收拢在掌心;曾经为他斟茶梳发;也曾经温柔拂过他的脸颊脖颈。 如今,却是无情的捣入陆恒丹田之内。 陆恒只觉得,自己的妖丹,被释空的手握在掌心。那灌注了释空全部灵力的手掌,猛地一用力,妖丹之上就出现道道裂缝,眼见着就要碎裂开来。 只见陆恒丹田之处,突然金光大作。两人之间那个不完整的道侣契约,就在此事发威,道侣之间的相互伤害,是不被契约所允许的。 只见释空手掌一松,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他猛地将手抽出,一掌就击在了陆恒胸口。 陆恒被那口温热鲜血喷了一身,尚未回神,就被一股巨力记在胸口。随即倒飞出去,坠下那无底深渊之下。 他妖丹有损,根本无法调动灵气,连腾空飞起都做不到,只能任凭自己跌落下去。 陆恒此时能做的,只是睁眼向上望去。 他看到悬崖旁,释空垂首看来,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光芒。 第86章 陆恒醒来的时候, 觉得瓢泼大雨淋在自己身上。 我这是怎么了,他扶着头, 只觉得有些头痛欲裂。周边的街道空荡荡的, 这么大的雨,连车都没有几辆。 对了, 今天晚上加班, 后来自己看到有暴雨的迹象,就想着要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做。那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在这半路上。 陆恒想不明白, 索性不想, 躺在这大马路上淋雨也不是个事儿, 还是赶紧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陆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一进门, 就发现客厅里亮着, 留了一盏落地灯。 我出门的时候没关灯吗?哦, 对。 陆恒看到了摆在电视柜上的那张合照, 那是两个年轻人, 勾肩搭背揽着对方,对着镜头幸福地笑着。 我为什么在进门的瞬间,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人独居呢?陆恒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被雨淋傻了。 明明自己是和另一个人同住,而且并非普通室友关系, 他们在国外登记结婚了。 这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期确定关系,一路扶持至今, 感情非常深厚。陆恒想了想,放轻了脚步。 本来陆恒告诉他,今晚上可能要整晚加班,就睡在公司不回来了。后来发现进度还不错,就改变主意把活带回来做。 配合这雷电交加的天气,吓他一下也挺不错的。陆恒促狭之心顿起,屏住呼吸,悄悄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陆恒也能脑补出每一处细节来。但是,床上的人,却不止一个。 卧室的地面上,脱下的衣服散落一地。空气中,都是暧昧的喘息声。 陆恒的手中,突然触到冰凉而坚硬的东西。他低下头来,那是一把水果刀。 自己什么时候拿着水果刀了,算了,不重要。 第88节 床上的两人,依旧在忘情缠绵。 一个声音在对陆恒说,杀了这个背叛者,杀了他。 陆恒举起了刀,默默的走向床边。他心中恍惚,不小心碰到了门旁的衣架。衣架轰然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床上的人终于察觉,回过身来,看着举着水果刀的陆恒,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呢?” 陆恒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窗外闪电亮起,光芒恰巧落在陆恒脸上,让这笑容犹如恶鬼索命般狰狞。 刀尖落下,血花飞溅。陆恒手中的水果刀,深深扎入了自己的心脏。 “……” 陆恒从地上翻身坐起,刚才那个幻阵,实在是太过真实。让陆恒差点就沉溺其中,要不是会转过身那人的脸让他突然警醒,大概还真得废些工夫才能破阵而出。 因为,转过来的那人,长着一张属于释空的脸。 释空出轨背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陆恒同释空可以说是纠缠了数千年,当过朋友也当过敌人直至现在的道侣关系。对于释空的了解,甚至比对自身的了解还要深刻。 所以,即便是方才被释空一掌打下悬崖,陆恒心中也从来没有过被背叛的感觉。他只是有些疑惑罢了,释空消失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何事。 想到此处,陆恒低头看向自己丹田之处。从方才清醒过来时,他就没有感知到任何疼痛只看。 现在一看,果然丹田之处并没有任何伤口。即便是陆恒修为高深,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这伤口也不可能会愈合得如此之快。 陆恒眉头微皱,又将神识探入气海之内。 浮在气海上空的那颗妖丹,圆润无暇,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陆恒的神识,沿着妖丹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随即,就探入妖丹之内。 妖丹的茫茫雾气之中,那尾盘旋的金色小蛇的踪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色的千瓣莲花苞。 似感知到陆恒神识,那金色千瓣莲在一瞬间绽放开来,露出盘旋在花芯之上的金色小蛇来。 小蛇扬起上半身,吐了吐蛇信,却没有挪动位置,随后又盘旋窝在了花芯之上。 这异象,分明就是已经完整结契的道侣契约。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同释空虽是心意相通,去尚未正式有过结契仪式,道侣契约也就一直只有半个。 陆恒再细细以神识探知,才发现小蛇所待之处的异样。那小蛇,似乎是在护住某样东西。 他操控神识探了过去,安抚小蛇让其让开位置。小蛇所护住的,是一团闪着金光的神魂。 陆恒一见便知,这是释空的神魂。 然而,这并非是完整的神魂,而是三魂之一的幽精。幽精乃是三魂之中,主情和欲之魂。 至于释空为何会把三魂之一的幽精送入自己体内。 陆恒倒是能猜测出几分他的用意来。此次出现之后,释空大概就已经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控制他的那人,要借释空的手杀掉自己。 释空在要捏碎妖丹的瞬间,强行分裂了自己的神魂,将幽精一魂送入陆恒体内,补全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 随即,便将所有的伤势,都借这完整的道侣契约转到了释空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才会喷出那口鲜血,以释空的修为,只有在瞬间受到重创,才会如此。 能分裂自己的神魂,却不能控制身体。那代表着,释空的神智是清醒的,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陆恒垂下眼睛,想起一事来。按理来说,以释空修为和神魂强大程度,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操控。 然而现下的释空,用的却并非是他本来的身体,而是一个突兀出现在生之秘境的吞噬之体。 当初陆恒去寻白泽真正的孩子莫淮,顺着那洞穴之中的空间裂缝,去往的是登仙阶。只有这道裂缝才能解释,一个婴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无数修行之人都遍寻不到的生之秘境中。 只是,登仙阶并非是能供生命存活的三千世界。那吞噬之体,到底从何而来。 “啊,真是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得头疼。” 陆恒向后一躺,只觉得这些事一环套一环,连莫淮拆了自己身体炼成法宝到处贩卖,都算不上什么了。 虽说他觉得这些事麻烦得很,可既然已经发生,也没办法逃避。 反正现在这地方,一时半会好像也逃不出去。陆恒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一看就知道自己被困在阵法之中。 释空的安危,倒是暂时不用担心,操控他身体的那人如此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只操控他身体的,究竟是何人。 老和尚?还是天道? 这幕后之人,又为何要释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杀死心意相通的道侣。并且在发现释空借道侣契约转移伤势之后,还贼心不死,继续来了后招。 方才那个诡异的幻阵,就是冲着在陆恒体内的幽精一魂而来。 幻阵之中,在床上的那人,并非是全然的幻觉,而是释空的幽精一魂。 如刚才陆恒在幻阵的引导下,选择杀了那个背叛者。那释空的幽精一魂,也会就此灰飞烟灭。 释空所修道法特殊,其本性对这红尘俗世几乎也是没有任何牵挂,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上不了他的心。 他七情六欲皆牵于陆恒一人身上,也只有陆恒,能彻底泯灭他的幽精一魂。 幽精一魂消失,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只是此人从此以后无情无欲无怨无恨罢了。 想到此处,陆恒便有些明了这幕后之人的目的。 亲手杀死道侣,勘破求不得爱别离之苦。或者是幽精泯灭,自此无怨无恨也无爱,自然也能勘破求不得爱别离之苦。 操控释空身体之人,更有可能,是老和尚而非天道。 收养释空的,是老和尚;将释空引导至八苦道的,也是老和尚。 以老和尚什么都不管的性子,突然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事本就说不清的奇怪。虽不清楚他的目的,但释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如今释空因为陆恒,甘愿被困在求不得爱别离之苦中不得解脱,八苦道算是废了。 老和尚发现此事之后,布下这局,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为何一定要让释空彻底了悟这八苦道。 想到此处,陆恒再没了头绪。 “唉,还是先想个法子出了这破地方,把空空救回来才是要紧之事啊。” 他翻身而起,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就在这一片混沌的空间之中转悠起来。 陆恒走得很小心,此处情况不明,若没探明情况就横冲直撞,启动这神秘阵法的话,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 他越看,就觉得这阵法越是熟悉。 这神秘阵法,分明就是金刚伏魔阵的一部分。只是却同陆恒此前所陷的金刚伏魔阵有些不同,威力更甚。 陆恒试探击出的灵力,打在那灰蒙蒙的雾气之上,如同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麻烦了,这好像是金刚伏魔阵的中央地带啊。”陆恒摇了摇头,“这老和尚,下手也太狠了吧。虽然我们来往不多,好歹算是故人。” 此时抱怨也无济于事,陆恒只得再度盘膝坐下,拿了根树枝,试图推演破阵之法。 第87章 除去方才那个幻阵之外, 这阵法之中再无起他变动。仿佛只是为了将陆恒困在此处罢了。 在此前为了救莫淮那次,陆恒也曾经被困在金刚伏魔阵中。那是还是在阵法的边缘地带, 入阵之后, 其中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恨不得把他给打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 如今这阵法中央, 却是平静得有些不正常。陆恒想了想, 觉得此事应当还是同释空有关。 虽说他现在还不知晓老和尚为何一定要释空悟那八苦道,但显而易见的是, 自己现在是释空悟道的关键所在。 老和尚的计划失败, 释空的幽精一魂还在陆恒体内, 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已然完整。想让释空直接动手杀死陆恒这条路已然行不通。 老和尚此刻大概还在想着下一步的对策,倒是给了陆恒喘息的机会。 陆恒拿着那树枝在地上画了会, 依旧觉得没有什么头绪。他虽然是阵法宗师, 但老和尚布下的金刚伏魔阵可不是那么简单。 老和尚, 可以说是乾元大陆之上, 对于天地法则领悟得最为透彻之人。当初甚至有传言, 说老和尚就是天道化身。 虽说这传言之后被澄清,然而他的实力,陆恒也是颇为拜服的。 金刚伏魔阵, 与其说是一个大阵,不如说是阵法群。层层叠叠的小阵法相生相护, 连环在一处成为护持梵音寺千万年的金刚伏魔阵。 当初在金刚伏魔阵的边缘,也是释空在外不知做了点什么,使阵法出现一丝破绽。陆恒才能抓住机会, 把处的连环阵法拆了小半边,从里面逃了出来。 如今所处之地,乃是金刚伏魔阵最中央之地。乃是集所有小阵法之大成的地方,想要破阵而出,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陆恒倒是想起一事来,他的本命法宝,西瑞。 自从恢复记忆后,巴蛇在乾元大陆上生活了千万年的记忆占据了上风,在现代世界中那段段的二十余年几乎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于是陆恒思考的方式,几乎又回归到穿越之前的妖王模式。而本命法宝西瑞,几乎完全被他所遗忘。 西瑞这个器灵,又总是以手机自居,常年处于待机状态。没有陆恒的唤醒,他也不会主动出现。 想到此处,陆恒心念一动:“西瑞。” “您终于想起我来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我在静静地升级系统。您丹田之内,现在的电量实在是太够用了,特别是有段时间,电量暴涨啊。那是主人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吗?” “此事与你无关。“陆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最近自己哪有得什么天材地宝,所以西瑞所说的灵气暴涨之时,自然只会有一个途径。便是那次在岩洞之中的双修。 西瑞的屏幕闪了闪,出现一个委屈地表情包。 陆恒没搭理他:“你既然系统升级了,解码功能应该更上一层楼了。如今我被困在阵中,就看你的了。” 被主人全心信任的器灵西瑞,在空中翻滚一下,就向着远处飞去。 不多时,西瑞就带着满满的数据归来。 不等陆恒吩咐,他屏幕一闪,空中就出现巨大光幕,无数代码在其上滚动。 不得不说,在现代世界的那二十余年经历也不是毫无意义。起码,做程序员的经验,让陆恒在阵法一道之上,再度有了进境。 复杂无比的连环大阵,化作代码之后,就变得简单清晰起来。陆恒很快就根据这些阵法代码之上的一处逻辑错误,找到这大阵中,最为薄弱的环节。 第89节 陆恒跟着西瑞,前往根据代码推演而出的那处破绽。 此处乃是两个小阵法的连接之处,这两个小阵法恰巧属性有些相冲,便导致此处互相排斥,成为防备最为薄弱的地方。 陆恒抬手摸了摸地上那块貌似普通的岩石,随即五指成爪,黑色鳞片密密实实地将右手覆盖住。 只见他右手金光一现,对着那块岩石就拍去。一声巨响,岩石却并未化成粉末,而是扭曲变形,随后便消失。 随着岩石的消失,周遭灰蒙蒙的雾气也是慢慢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出口来。 属于阵法之外的气息,从那出口之处汹涌而进。 然而,陆恒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欣喜之意,因为这出口,实在是太小了。 只有一拳大小,自己就算化成原形之后能在一定程度上变化体型,可是也是有限度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么小的出口离开。 方才的一击,已经是此刻陆恒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这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薄弱之处,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正在此时,一只圆滚滚的白毛小老鼠,从那缺口处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 陆恒心下一喜,他一点那小老鼠的眉心。只见小老鼠眉心金光一闪,果然,就是此前在释空住处碰到的那只掘金鼠。 这小老鼠在此处出现,难道是已经找到本源所在,才会在阵法之外徘徊,想找到自己所在。 想到此处,陆恒分出一缕细如发丝的神识,探入掘金鼠脑内。既不会伤到这只小老鼠的性命,又能读取它脑中的记忆。 顺着掘金鼠的视线,陆恒开始在地下世界游历。 掘金鼠这一族,有特殊的天赋,在它眼中的世界,是由元素或是灵气构成。所以如今陆恒所看到的,是一团团闪耀着各色光芒的光团。 那些光芒,代表这五行元素。乾元大陆的万物,几乎没有是纯粹的一种元素构成。那些光团之中中,杂糅着各种颜色。只是会有一种颜色特别明亮,占据上风罢了。 随着掘金鼠越行越深,光团之中,土黄色的光芒越来越多,且越来越纯粹。 直至最后,在他视线中密密麻麻的,只有土黄色的光芒。这代表着此处,有这最浓郁而纯粹的土元素。 再往后面,这只掘金鼠便只能一直在原地打转,明明方向是向前而去,却在下一刻又回到了原处。 掘金鼠尝试许久后,终于还是放弃,掉头就直接向着上方行去,然后就出现在了阵法边缘。 本源的所在,竟然在陆恒现在所处之地的正下方。阵法的范围,是个巨大的球体,即便地下,也都在阵法的范围之中。 如今得知本源的所在就在这正下方,那到时可以借本源周遭的特殊属性,离开此处。 “唉。”陆恒捂脸叹了口气,“虽说有些失了妖王身份,但是特殊时期,只能用特殊方法了。” 说罢,他身上光芒一闪。 一条青首墨身的大蛇,出现在地面之上。比之真正的巴蛇原型,要小上不少,这已经是陆恒能变化到的最小程度。 见到巴蛇出现,那只掘金鼠被陆恒灵气所迷的神智,总算是回来些许。只见它浑身抖如筛糠,双眼一番,又晕死在地上。 陆恒嘴一张,一团灵气就打了过去。 “你现在可是不能晕。” 这团灵气,进入掘金鼠体内之后,竟是让那小小的老鼠,体型膨胀数倍,且眼中金光闪烁,皮毛之上的三道银纹也闪着微微幽光。 “带路。” 在充沛灵气补充和生命威胁之下,那掘金鼠动作灵敏,小小的爪子翻飞,迅速就在地上刨出一个洞来。 洞口的大小,恰巧能容乃陆恒进入。 跟着这掘金鼠,陆恒一路向下。好在他运气极佳,在这阵法堪堪到达边缘地带,就要把他送回地面上的时候。 陆恒感受到了本源的气息。 这金刚伏魔阵的边缘,同护持在本源外围的天生灵阵,有那么寸许的重叠。 只是这寸许,便已足够。 “多谢你了。”陆恒挥了挥手,放走那只掘金鼠。 这掘金鼠帮了陆恒大忙,他自是会报答对方。方才打入掘金鼠体内的那团灵气,足够让这小老鼠开灵智,再过些时日,或许就能成为妖族。 此刻,那仓皇而逃的小老鼠,已经分不走陆恒半丝心神。 他眼中灌注灵气,盯着那寸许的重叠之处看了片刻。 随后,便汇集全身灵力,向着那处一头撞了过去。 突然遭受巨大力量的袭击,护持着本源的天生阵法和金刚伏魔阵一同发威。 金刚伏魔阵这方,是金光大作。 本源天生灵阵那边,亮起的却是五行之光。 两道光芒同时笼罩在陆恒身上,皆想将陆恒传送至另一处去。 只是两个不同的阵法,这目的地自是有所不同。 身处其中的陆恒,感受着被两种不同阵法之力拉扯的剧痛,咬牙强忍。要不是眼下他这妖躯还算是强横,早就在这两股力量之中被扯成了碎片。 最终,五色光芒占据了上风,压过那金色光芒,将陆恒团团裹住。 光芒散去之后,那处已是空无一物。 陆恒好不容易从剧痛和被传送过来的晕眩感清醒过来。 他如今所在之处,是一处地下溶洞。 护持着本源的天生灵阵,在遭受攻击之后,会将入侵者直接送至其他地方。不过,传送阵法所需的灵力太过庞大,这地方距离方才所在之地,不会太远。 所以陆恒现下,仍然是在梵音寺的地下,并且距离本源所在之地,并不太远。 方才本源所在的方位,已经被陆恒记在心中。 他如今要做之事,就是赶在本源转移之前,设法进入本源所在的地方。 第88章 眼前的场景, 陆恒并不陌生。 他站在一片巨大的溶洞之中。头顶,是郁郁葱葱的树叶。 陆恒抬头望去, 看着这哺育了乾元大陆万千生灵之物, 大陆本源。 他进入此地,可以说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陆恒在一路寻至本源之处时, 以西瑞神通通过外层传送阵法之后, 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此地。 因陆恒身负为本源补充天地精气的重任,他不会被本源所排斥。 本源的形态, 是一棵倒长的参天大树。树根向上扎入洞顶之中, 数不胜数的须根蔓延至大陆的每一处角落。 那些树根, 并非实际存在,而是在这元素最为浓烈之地, 本源的一种具象化形态而已。乾元大陆上的每一处, 甚至是每一个生灵身上, 都链接着这么一条根茎。 所有生命, 都是被本源哺育而生。在魂归天地之后, 又反哺本源,生生不息,乾元大陆才能永世存在。 陆恒仰头望去, 他目力极佳,可以清晰地看清那些树叶之上的经脉。本该翠绿的树叶筋脉, 泛着枯黄之色。 对于这些,陆恒并没有半分惊讶之时,早在十数万年前, 他第一次见到本源之时。这些树叶就已经有了枯黄之相。 这是本源衰弱的表现,陆恒每万年便回到此处,将自上界吸收的纯粹灵气,灌入本源之内,缓解这树叶枯黄的蔓延趋势。 然而,已经枯黄的树叶,已经是无力回天。现在乾元大陆之上的灵气,比之数十万年之前大大不如。灵气匮乏,再没有天生灵兽诞生,就连飞升上界之人,也寥寥无几。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大陆生命应本源补给而生。越是天资卓越,灵根强大的人,自本源之处得到的天地精气就越多。 然而,这些人走上修行之道后,却拥有漫长的生命,且到最后大多都飞升上界,离开了乾元大陆。长此以往,本源之处的生命精华,自是供不应求,开始失衡。 衰落,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乾元大陆,或许有一天,会因为本源的消失而崩塌;或许会出现转机,本源再度强大起来;或许,会走上其他的道路。 陆恒想起那个现代社会,虽然灵气匮乏,却依旧是生机勃勃。生活在那世界之内的人,虽没有灵气,却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这些,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之事,乾元大陆的轨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将之改变的。 一阵异样的气息涌入,将陆恒从几乎要顿悟的状态之中唤醒。 他眼睛尚未抬起,眉头就皱到一处。 这不详的气息,是来自巍门村的污秽怨怼之气。 陆恒抬头望去,眼睛迅速在那万千须根中一扫而过。很快就在树干正下方的一条粗壮根茎之中发现端倪。 那粗根茎之上,有灰黑气息涌动。 陆恒袖袍一卷,就浮上空中,靠近那处气息的源头。 他蹲下身去,手指之上以灵气覆盖,这才以双指拈起一缕黑灰气息。 那黑灰气息如同扭动的毒虫,在陆恒手中挣扎不已,其上还带着惨死哀嚎的人脸之状。 果然是来自巍门村的污秽之气。 这条根茎之中,出现污秽之气并不算奇怪。乾元大陆上的生命临死之前,生命精华会反哺给本源。 然,在这乾元大陆之上,又有几人能勘破这生死轮回之理。出去没有灵智的生命,但凡是开了灵智之生命,在临死之前大多都是不甘的。 即便是人类这种能轮回转世的生命,也不能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更不用说妖族或是鬼修这类,一旦死去,便是彻底消亡的生命。 死去生命中传导而来的生命精华,其中大多蕴含着临死前的不甘、怨怼、痛苦或是绝望。 身为万物之母的本源,须将这些负面气息一一自生命精华之中驱除,这样出现在乾元大陆上的新生命才会是最为纯粹之状。 而被剥离出来的污秽气息,都是自这条根茎之中排除,通往幽都界,被鬼修用以修炼。连鬼修都无法吸收的蕴含这极致的恶的那部分气息,便沉淀在了巍门村之中。 由饕餮那只可以吞食万物的凶兽,每万年吞噬一次。 如今这乌黑气息,却并非是从本源之处向外输送。相反,是自根茎的末端,倒灌进本源之中。 陆恒眉头紧皱,想起那天饕餮寻来之时,巍门村方向出现的异状。即便如此,以本源之力,也不当会如此轻易受到侵蚀。 本源之处,乃是大陆之上生命精华最为纯粹旺盛之地。就连那生之秘境,与本源相比,也不足其万一。 生死既是轮回,又彼此相克。那来自巍门村的死亡之气,怎么会有能力倒灌,除非,本源在这生死角逐之中,落了下风。 陆恒心中一种不祥之感汹涌而来,他沿着那处根茎,细细查探一番,却没有发现分毫不对劲的地方。 看来,问题或许是出来内里,可本源事关重大,陆恒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接将这树根开个口子检查内部情况,这种事情是决计不能做的。这厢陆恒要是开个口子,那边或许外面就有什么地方山崩地裂死伤无数。 第90节 想到此处,陆恒心念一动。西瑞又自丹田之处飞出。 情况紧急,他直接开口:“西瑞,扫描一下这整条根茎处的状况。” 西瑞升级之后,万事万物皆可以编码的形式出现,或许能从中窥见不合逻辑,发生错误之处。 片刻过后。 “主人,情况有些不对。这大树的内核,他不是原装的啊。“ “什么!” 陆恒大惊失色,内核不是原装? 西瑞见事情似乎很是严重,便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光幕一闪。 “你看,就是这处代码出现错误。内核同这代码之间有了冲突,才会导致这种状况的出现。” 其实不需西瑞解释,在那行被红色高亮显示的代码出现后,陆恒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代表着本源核心的代码,同自巍门村涌入的死亡混沌气息的代码,是同源。 正因为同源,这死亡混沌气息才会倒灌进本源之中,几乎不受任何阻碍。 陆恒细细回想此前他来此处之时,补给本源所需时间甚长。他万年来此处之时,都是几乎要待上百年时间才会离开。 在那百年之中,从未有这种异状出现。 难道本源已经死亡?不,不会的。陆恒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如本源已死,那乾元大陆毕将变成一片死亡混乱之地,最终崩塌消亡。 陆恒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他转身就去往树干之处。 这棵参天古木,只是本源的一种具象化。真正的本源,实则藏在这树干的最深处,是类似树心的存在。 陆恒的手,放在树干之上。现在本源情况不明,要探明情况,就必须进入这树干之中。可如若没有百分把握,陆恒也不想轻易去动本源树干。 他垂下眼睛,只是思忖片刻,便想到一个法子。 “西瑞,你进去拍个照片给我。” 在树干之上,有不少裂缝,陆恒将手掌插入其中,将那裂缝之处微微扩大些许,让西瑞得以通过。 西瑞本就是超薄款,微微扩大这些许裂缝,对外界造成的影响不至于太大。 待到陆恒看到西瑞带出的照片之后,他不再犹豫,直接化作原形,口吐灵气在那树干之上就打出一个能容他进入的洞口来。 随即,一头就扎入了本源树干之中。 树干之内,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没有丝毫本源的气息。陆恒站在这十丈有余的空间之中,有些茫然失措。 在这本该是生命之力最为纯粹之地,没有光芒,没有生命精华,只有一片死寂。 怎么会,即便是本源因衰弱消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在此处出现过。 陆恒手指一弹,一团灵光就浮上半空之中,充当一处光源。 他这才发现,在树干之上,竟是出现密密麻麻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人为刻上,而是天然形成的天生灵阵。 最让陆恒惊骇之事,那是这些阵法的阵眼。 那是,一具具的尸骨。 有些阵眼中,只留下残缺不全的骨骼在其中。 有些已化为累累白骨,还算完整。 有些,或许是时间不算太长,尚留着完整的皮囊。 陆恒行至一处完整尚留有皮囊的尸骨之前,他从这残余的皮肉中,认出了这张脸。 这是,万年之前,一个天资卓绝的人修。此人性格暴烈,自视甚高,曾数次挑战陆恒,可惜都败在陆恒手下。 最后,此人踏破虚空飞升上界。在离开之时,他还留下话来。等陆恒到了上界,必定要胜过陆恒。 这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困于这天生灵阵之中,被吸干了所有修为乃至生命精华,就此陨落。 陆恒想到那崩塌的登仙阶,又看了看在些被囚禁在阵法之中的尸骨。心中明了,这些人,大抵上都是这十数万年中,飞升上界之人。 这大概也是,为何本源消失。乾元大陆虽是岌岌可危,却勉强维持住没有崩塌。 除去陆恒带来的上界灵气,便是这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强者大能的生命精华所蕴养。只是万年来已无人飞升,这些强者大能的生命精华已不足以代替本源的部分职责。 那巍门村的死亡之气,才会倒灌进入本源之中。 异象频生。 鲛人国的圣泉枯竭,大概也并非当初陆恒所想的那般简单,定是同本源消失一事,脱不了干系。 第89章 阵中尸骨, 尚未完全化为白骨的,陆恒都一一辨认出其身份来。 他虽常年待在鹊山之中不喜外出, 但能踏破虚空, 飞升上界之人,无一不是天资卓绝, 名震一方之辈。 陆恒身为立于乾元大陆顶端的妖王, 起码都同这些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路看去,同心中记忆对比。果真是无一遗漏。 再久远的尸骨, 却是因为化作白骨, 无从辨认。这倒是也难不倒陆恒。 这些阵法之中, 不仅仅有人修的尸骨,还有妖族。 或许是因为妖族原形状态, 才是生命精华最为纯粹之时。死在阵中的妖族, 皆不是人形状态。 妖族原形的尸骨, 同人类自是天差地别。 陆恒悬浮在一处阵法之前, 那是一具巨大的妖族白骨, 身后尾骨部分,铺散开来如同一把扇子,足足有九条之多。 显而易见, 只是一只九尾狐。九尾一族,在这十数万年中, 飞升的只有一狐。那便是九溪的父亲,前任狐王。 他本是该随此前离开的那批天生灵兽去往上界,却因家中的小狐狸皆尚未成年, 便留了下来。直至九溪成年,接受九尾传承之后,才不再强行压制修为,踏破虚空飞升而去。 这乃是十万年之前的事情,如此推算,登仙阶起码在十万年前,就已经崩塌。 而此处阵法的出现,也至少是在那个时候。 只是那时的本源,到底是已经虚弱到需要以这些强者大能以生命蕴养,还是根本就已经消失不见。 陆恒伸出收取,想将九尾的尸骨收敛,却又在快要碰触的瞬间,停了下来。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九尾也是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如今惨死在此处。 他却连替对方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眼前的灵阵,玄奥异常,即便是陆恒也只能粗略窥见其中门道。这些阵法环环相扣,以无数强者大妖的生命精华,才能在本源缺失的情况下,勉力维持着本源不坍塌。 如擅自将九尾自阵中取出,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陆恒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低声说了句:“抱歉。” 除去这些阵法尸骨之外,陆恒再无所获。在这本源之树的树干之中,仿佛是亘古以来就当时这般景象,从未有过一名为本源的东西在此出现。 陆恒看着眼前的一切,要不是天生灵兽的传承。他就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 天生灵兽乃是由天地精华孕育而生,可以说是同本源关系最近的生命。在他们的传承记忆中,就有关于这乾元大陆的诞生形成,和本源的真实形态。 恩? 陆恒猛地低头望去,从他脚下,传来空间扭曲之感。这是外面的灵阵开始启动,本源之树要变换位置了。 他眉头微皱,唤过西瑞,令他速速将此地的一切景象录下,供之后细细研究。 陆恒此时可不能任凭自己跟随本源之树变化位置,释空还身陷梵音寺,情况尚不明了。 虽是性命无碍,可老和尚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如果被这阵法带着离开此地,再回来之时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来。 此地不宜久留。 待到西瑞完成任务回来,陆恒不再耽搁,身形一动就离开了本源之树。 *** 在离开本源之树的时候,陆恒就已然想好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梵音寺虽是占地颇广,有不少地方都没有人烟。 然陆恒毕竟并非人族,浮在丹田气海之上的乃是妖丹,身遭自会有妖气泄出。修为不及陆恒强大之人自是无法察觉,但老和尚却是定能察觉。 陆恒也不知老和尚此时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然从金刚伏魔阵中脱身,但现在这情况,谨慎一二总归是不会有错处的。 现下,陆恒已在一绝佳之地隐匿了身形。他在岩壁之上,开出一处恰好能容纳一人的洞穴,又随手布下幻阵,将洞口遮掩住。 随即便隐匿了自身气息,窝在这狭小洞穴之中。 只要不是有心人一寸寸的搜寻过来,几乎是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至于那难搞的老和尚,在此地也无法发现陆恒身上那微不可查的妖气。因为,此地乃是梵音寺中,妖气最为浓郁之地。 陆恒藏身之地的正前方,是一座五彩佛塔。塔顶是一颗巨大通体透彻的金色佛珠,在阳光照射之下,整座佛塔熠熠生辉,似有金色佛光自塔身之上溢出。 塔高九九八十一层,每层檐角之上,皆挂着一小小的铜制铃铛。那些铃铛无风自动,清脆声音在幽深山谷之中回响。 这些铃铛,并非只做观赏之用。细细听来,每一只铃铛皆发出不同声响,汇聚成一处。竟是天然形成一段伏魔心经。 此塔,便是名震天下的梵音寺镇妖塔。 镇妖塔乃是老和尚亲手,一砖一瓦搭建而成。甚至每一块琉璃砖,都是老和尚亲手烧制,每烧一块琉璃砖,便念上一段佛经。 琉璃砖出窑之时,上面天生就有金刚伏魔降妖之图案。整座镇妖塔落成之日,金色佛光冲天而起,足足在乾元大陆之上,闪耀了九九八十一日。 镇妖塔落成之时,正是乾元大陆上最为混乱的一段时期。大陆之上灵气充沛,强者大能数不胜数,无论是妖族还是人修,皆没有形成完整的一套秩序。 争端不断,受苦的终是普通百姓。有魔修为成就功法,屠戮数万人。也有妖族为炼得强横妖躯,将数千里之内村庄中的童男童女悉数吞食。 老和尚才会建了这座镇妖塔,之后又亲手将当时作恶最甚的魔修邪妖压入塔下。至此,乾元大陆的混乱之势才有所缓解,慢慢建立起秩序来。 陆恒倚在洞壁之上,侧耳去听那段伏魔心经。他修的乃是正道,这段佛经自然是起不到什么效用。 然则对被压入塔中的魔修邪妖,这心经却如同红莲之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们神魂。借此化其心中戾气,涤荡一身血腥之气。 “伏魔心经?”陆恒垂下眼来,低声说了句。 第91节 这些铃铛奏出的心经,并非日日如一,而是根据塔内状况而变化。 如是妖气浓重,那便是降妖心经;相反,便是伏魔心经。 此刻响起的是伏魔心经,按便是代表着,此时的镇妖塔中,魔气重于妖气。 镇妖塔全名实则应为镇妖伏魔塔,然则塔中却是妖族数量远远大于魔修,这名称慢慢就演变成了镇妖塔。 现下人修势力中,佛修道修强盛,魔修势弱。几乎已有万年没能出现一个需要被压入镇妖塔才能化其戾气的魔修。 而妖族寿命漫长,在镇妖塔中,不少数万年前被压入踏下的恶妖,依旧还没能化去戾气。因此,在镇妖塔之上,日日响起的皆是降妖心经。 今日,为何奏响的会是伏魔心经。 难道有魔尊被抓了进来?这念头只是在陆恒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视线自那镇妖塔上收回,即便是有魔尊被压入镇妖塔,此刻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陆恒敛气凝神,合上双目,神识沉入识海之内。 他试图用释空的幽精一魂和彼此之间的道侣契约,寻找释空下落。 片刻之后,陆恒口一张,一缕金色精气自他口中飘出。 陆恒张开眼睛,抬起手掌。 那精气如同有生命一般,一出现在空中就直奔陆恒掌心而去。落入掌心之后,就化作眉心生着金色莲花的小蛇。 小蛇吐了吐蛇信,扬起上半身,在空中慢慢摇晃着,似乎在感受着神秘的召唤。 不多时,小蛇的身躯停了下来,双目精光一闪,直指空中某个方向,就不再动弹。 陆恒顺着它所指方向望去,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战了起来。 那金色小蛇所指的方向,分明就是镇妖塔! 这老和尚,竟是把释空压入镇妖塔下,他莫不是疯了! 释空所修乃是最为正统的佛家法门。被纯粹天地精气日日涤荡的身躯,在那镇妖塔中,简直就是无数魔修恶妖梦寐以求的大补之物。 他虽是修为高深,可神魂损伤本就尚未痊愈,此刻三魂之一的幽精又在陆恒身上。入这镇妖塔,岂不是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陆恒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就做下决定。为了救出自己的道侣,哪怕此处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即便这乃是老和尚设下的陷阱,陆恒也只能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去。 *** 镇妖塔前,只有一个小沙弥做些扫洒工作。 这镇妖塔屹立在大陆之上不知多少年月,从未有妖族自其中逃出。当年人修妖族大战之时,人族式微之际,曾被妖族打至梵音寺之前。 有气盛的年轻大妖,受居心叵测之徒的鼓动,冲动之下,竟是打起镇妖塔的主意。瞒着妖族其他大妖,纠结自己手下的势力,就想偷袭镇妖塔。 然而,他们的全力攻击,却是连镇压塔檐角的铃铛都没有打碎一个。 因此,镇妖塔虽是梵音寺最重要的至宝,这佛塔却是无需有人看守。 那小沙弥正靠着门口的一棵大树打盹,嘴角隐约可见晶莹液体。 他突然觉得面庞之上,有微风拂过。小沙弥自小就在梵音寺中修行,他虽是睡得正香,却敏锐地感觉到这阵微风的不同寻常之处。 小沙弥猛地睁开眼睛,隐约之间,似乎看到一道身影进入镇妖塔之中。 他揉了揉眼睛,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他拍了拍光秃秃的脑门,嘲笑自己大概是睡糊涂了。 镇妖塔,能进不能出。 怎么可能会有妖自己跑到塔里去。这塔中只有魔修妖族,皆恨不得打破佛塔逃出此地。那得是神智不清才会有妖反其道而行之,入这塔内。 至于人族,只要是修习的是正道,根本就无法进入镇妖塔中。即使是误入,也会在瞬间便被镇妖塔中的阵法传送出来。 大概是自己睡糊涂了吧。 小沙弥摸摸自己的光头,拿起一旁那比他还高的竹扫把,往肩上一扛,便离开了此处。 第90章 镇压妖塔九九八十一层, 越往上,距离金色佛珠越近, 所压的是愈加穷凶极恶之妖魔。 待到这些妖魔戾气渐消, 便能向下一层。 只是戾气虽消,身上业果却仍在。这些妖魔, 没有哪个手上不是沾满血腥, 背负着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 即便是回到了第一层,他们最后的归宿, 也不过是化为天地精华, 重回本源之中。之后再以最为纯粹的姿态降临到乾元大陆上罢了。 只是曾经拥有通天彻地之能, 手握无数人身家性命一路尸山血海走来的这些恶妖魔修,又怎么会甘心就这么化成天地精华回归本源。 就算是被压入镇压塔, 耳边日日响彻镇妖伏魔心经, 受那神魂被红莲之火灼烧的痛苦, 也不愿被涤荡戾气, 下这镇妖塔半层。 被关押千万年, 仍徘徊在最高十层那那些妖魔,心性是如何坚定,又是怎样沉溺于邪法之中。 可想而知。 贪嗔痴慢疑, 无一不足。 陆恒一路掠过,底层的那些妖或是魔, 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踪迹。镇妖塔要上顶层,并不难,没有任何阻碍。 因越向上, 佛法之力越盛,对于魔修恶妖的镇压之力越要下却是没这么简单,只有神魂之中的戾气,消弭到一定程度才可。 底层的妖魔毫无知觉,在那接近顶层的第八十层,却有人睁开眼睛。 “战刃,来的这人,是老朋友啊。” 此人手持佛珠,一袭素衣,眉目精致绝伦,抬眼之时,便是无边艳色。如同红尘之中,最为引人堕落的魔,又似上界最圣洁的仙,更似鹊山之中,最勾人心魂的妖。 他生得甚至有些雌雄莫辩,只能从喉结之处分辨出,这是一名男子。 被他唤作战刃的男子,皮肤黝黑,眉眼之间皆是嗜杀凶悍之气。他手中捧着一柄刀悉心擦拭。即使是素衣男子生得再怎么惊心动魄,也得不到他半丝眼神。 战刃手中那柄刀,刀身纯黑,透不出半丝光芒。细细观之,刀身之上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由暗红血液,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才形成这种近似浓墨的黑。 “行了,别擦你那把破刀了。” “孔九思,你想打架?“ 孔九思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不怕这魔修,可打架这种事情,实在是有损形象。更何况,现在自己还在修身养性,可不能因为眼前这只知道打架的蠢货破功。 “这人,你肯定感兴趣。他可是我在妖族的老朋友。” “何人。” “巴蛇陆恒。” 一听这个名字,战刃就双目发亮,一捏刀柄就站起身来:“是他,老子早就想和他打上一架了,可惜这厮整天窝在招摇山不出门。” “急什么,等我尝到陆恒的味道,你在和他打。“ “你不是说现在对上面那人深情不悔一心一意?”战刃挑了挑眉。 昨天孔九思才被一掌打了出来,然后就不知从哪弄了串佛珠和一堆佛经过来,说要投其所好。 上面那人也是奇怪,明明一身纯粹佛修功法,自从出现在顶层之处,便是闭目盘腿而坐,手拨佛珠诵经。然而,他神魂却时时被红莲烈火灼烧,金色佛珠之光一直笼罩在他身上,从未熄灭。 这种苦楚,战刃也曾经尝过。他在最初之时,被压入此塔中,便在那金色佛珠光芒之下灼烧了三天三夜。 三天之后,战刃有些狼狈得放开神魂,任凭红莲之火将他心底最为强大的执念涤荡殆尽,随后才逃离了那第八十一层。 而那个神秘佛修到此处,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却始终未离开一步。 也不知此人,心中执念为何,竟是至今不肯放下。 孔九思自是也受过那金色佛珠之苦,他比战刃忍受的时间还要短,仅是两日便已受不住。 这种意志坚定之辈,向来能激起孔九思最大的兴趣。 他舔了舔嘴唇,心中有些荡漾。想起上面那人的容貌和通身如同天边之云高岭之雪的气势,更觉得心神摇曳。 在这瞬间,孔九思只觉得肋骨之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心中暗骂一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下手太狠。 对自己这种容貌绝代之妖,竟然忍心下此毒手,真是太不怜香惜玉。和陆恒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有得一拼。 孔九思看上的人,唯二没有得手的,陆恒是一个,上面那神秘佛修是另一个。即使是一心只有打架嗜血的战刃,也曾同他有过一夕之欢。 这一妖一魔,便是在这镇妖塔中,修为最高的两位。 魔,乃是曾经的一名魔尊,名为战刃。嗜杀成性,曾一人屠了一个大型道修宗门上下数千人。原因很简单,他向那宗门的一名闭了死关的老祖挑战,对方闭关没有应战。 从那之后,他便从中发现了乐趣。将道修宗门一一挑战下来,对方不应战,屠满门。应战,地方输了,屠满门。对方赢了,他便回去苦修,再战。 如同一条疯狗,被他缠上的道修宗门皆是苦不堪言。 最后,这条疯狗找上了梵音寺,想挑战那个传说中堪比天道的老和尚。只是还没等见到老和尚,他就被困在了金刚伏魔阵中,随后被压入镇妖塔。 妖,名为孔九思,原型乃是孔雀。 不过他并非是同毕方青鸟等齐名的那只天生灵兽孔雀,而是孔雀留在乾元大陆上的子嗣血脉。 神鸟孔雀傲慢冷淡在天生灵兽之中,是出了名的。他的子嗣孔九思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浪荡成性,以诱惑他人为乐。 最终孔雀无法忍受孔九思的浪荡,直接将他逐出鹊山,不许他再回到族地。 孔九思却是丝毫不在意,反而见识到更为广阔的天地。如今合欢一脉的功法,实则大多出于孔九思手中。 如只是醉心于床榻之事,孔九思还不至于要被镇压到此塔之中。他在情场之上,无往不利,合欢功法更是让他修为一日千里。 天生灵兽随后又几乎都离开乾元大陆,修为几乎立于大陆顶端的孔九思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孔九思就开始觉得无趣起来,之后便开发出一些别的乐子来。到最后,不少与他在床榻之上缠绵之人,在被榨干了精气后,还被吞食入腹,尸骨无存。 有一段时间,孔九思以勾引佛修道修各大宗门之中,天资最为卓绝的天之骄子为乐。并且不单单满足于得到对方的身体,他开始攻心。 在那些弟子对他情根深种之后,便教唆那些弟子替他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屠杀同门,甚至弑师。 最后他因作恶太多,妖族清理门户,动手将孔九思抓回鹊山的,就是陆恒。 然孔九思乃是神鸟孔雀的孩子,如就这样将他妖丹捏碎,魂归天地。他生命精华中蕴含的那种极致的恶,对于本源是不小的负担。 越是强大的神魂,越不能让他们带着恶意死去。 陆恒便将孔九思交给老和尚,压入镇妖塔中化其戾气。 这段往事,战刃是知晓的。他虽然知道孔九思的恶趣味,却没想到他能疯到这种地步,对于把自己送入此地的仇敌念念不忘。 第92节 “当初不是陆恒把你给弄进来的,你还想着要睡他?“ “陆恒这厮,修的是逍遥道,对于红尘俗世根本就不上心。当初我才会拿他没办法。” 被战刃这么说,孔九思也是不恼,他的目的确实想和陆恒享鱼水之欢。巴蛇的精气,那得是多美味的东西。 “不过,陆恒突然跑到这塔里来,还能有什么缘故。我猜他十有八九,是为了上面那人。”孔九思善于玩弄人心,只在片刻便猜出陆恒来意,“只要他动了凡心,我就有办法把他弄上手。” 逍遥道,动了凡心,还有上面那个神秘佛修,真是妙不可言。 孔九思唇角弯了弯,在他这一笑之中,脸上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些许圣洁之意顿消。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低下了头,收敛这艳色太过的笑容。修行还是不够到位,上面那人,喜好的应该是如同天山雪莲那般高洁动人的类型。 想要攻陷对方,当然得投其所好。 孔九思拨弄几下手里的佛珠,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佛经,只觉得昏昏欲睡,脸上表情却是圣洁又纯粹。 陆恒越接近上层,速度就愈发慢了下来。接近顶层的妖魔,实力已是不弱,他不得不分出些心神将那些妖魔逼退。 他沿着阶梯,盘旋而上,随后停留在一扇门前。 这门同其他的皆有不同,以万年菩提木制成,其上铭刻着整篇的降妖伏魔经文。 看那字迹,应当是老和尚亲手刻下。 在这扇门后,关押这镇妖塔中,最凶的魔,最恶的妖。 陆恒没有犹豫分毫,抬手就推开了这扇门。 门后,却是富丽堂皇,轻纱曼妙之景。 一名男子,恭谨跪在门后,见陆恒出现。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而是匍匐在地,行了一礼。 “贵客,我家主人邀您一聚。” 眼前这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并非是妖族,应当是一名魔修。会出现在七十层往上的地方,这魔修在被压入塔中之前,想必也是修为强横,穷凶极恶之徒。 然而现在,他身上只穿了一条长裤。脖颈之上,却是带着锁链,锁链之上,还拴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手脚也以锁链相连。 这些锁链,与其说是刑具,更像是某种奇特的爱好。 陆恒曾经见过这副打扮的奴仆,那些奴仆的主人又恰好是被他亲手送入塔中。 在上方等着他的那人,陆恒当下就知晓了其身份。 孔九思。 第91章 在通往第八十层的门前, 那奴仆打扮的魔修停下脚步,侧身行礼, 随后跪在地上。 “贵客, 此处奴不能进入,还请您自行前往。” 陆恒看了那人一眼, 魔修皆是狂放不羁之辈, 如今却被孔九思调教成这番模样。身上每一处都写满卑微服从二字,然他提起主人之时, 双目之中皆是一片赤诚。 真是死性不改, 即便本压在镇妖塔下, 也依旧是这番做派。陆恒总算是理解当年孔雀,为何和如此绝情地将自己唯一的子嗣逐出鹊山。 在离开乾元大陆之时,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挂念。 这样的子嗣, 对于孔雀那高傲的性子来说, 大概只能算是耻辱。 陆恒收回视线, 抬手就推开了门。 一点寒光闪起, 劲风凌空袭来。陆恒眼睛尚未眨上一眨,一柄黑色长刀就已到眼前。 眼见着陆恒那高挺的鼻梁,就要被从中一分为二。 那刀, 却再不能寸进。 陆恒左手捏住刀刃,轻松地像是从地上捏起一片树叶。 执刀之人。 身材高大健壮, 穿了身窄袖劲装,衣襟之处大喇喇地敞着,露出健壮胸膛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此人左脸之上, 也有一道疤痕,自眉角开始,蔓延到嘴角。 然这疤痕虽是可怖,却让眼前这人身上的凶悍之气更重,落在有些人的眼里,大概也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有些人,陆恒想的自然是孔九思。孔九思好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只是眼前这人,修为极其高深。 这刀,陆恒虽是轻易拦下,但他知晓,对方应当是没有尽全力。 这人不会是孔九思的奴仆。 陆恒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咧嘴一笑:”想和你打架的人。” 话音刚落,陆恒就觉手指间捏着的黑色刀刃,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随着刀刃的颤抖,有魔气自刀柄之处缠绕而上。魔气越重,刀刃之上传来的力道就越大。 这般僵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陆恒松开左手,却在那刀要劈下的瞬间,曲指一弹。 一声脆响,蕴含着庞大力道的黑刀,就被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弹得向上扬起,眼见着就要脱手而去。 执刀之人,却已经不愿放手,即便是拼得虎口崩裂,他也只是连退数步,将这一弹之力强行接了下来。 “痛快!我就喜欢你这种打法,哪像那些道修,动不动就用法宝,打起来脸都看不清,没意思极了。本尊战刃。” 战刃说罢,手腕一翻,又要攻上前来。 陆恒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战刃这个名号,他听过。这人是曾经的一位魔尊,当时可算是魔修那方最大的战力之一。 在这个地方见到此人,陆恒只觉得麻烦得很。倒不是怕打不过此人,只是没有时间同他纠缠。 可是,战刃若是能那么好打发,当初道修之中也不会给他取了个“疯狗”的名号了。 “够了,战刃。我们先前可是说好了。” 一道声音自战刃身后传来。 战刃捏着刀柄的手,停在半道。他脸上露出恼怒神情来,像是要发狂。握刀的那只手,手背手臂之上,爆出青筋来,似要将刀柄生生捏碎。 就在陆恒默默运气灵力,防止眼前之人突然发狂之时。 战刃却是收刀,侧开了身:“给你个面子。” 一直被战刃遮挡住的八十层之景,才展现在陆恒眼前。相比前面几层的奢靡华丽,这八十层中却是简单不少。 陆恒的目光,落在坐于桌旁的那人身上。 数万年未见,孔九思的容貌分毫未变,依旧是当年那个在乾元大陆之上用一副好容貌迷倒不知多少天之骄子的妖。 不过,他身上的气质却改变不少。孔九思好华丽奢靡之物,衣着颜色也向来鲜艳且好金银之物。 此刻在陆恒眼前的孔九思,却是一身素衣。鸦羽般的长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是用素色发带随意一扎。 他的左手之上,缠了串佛珠。手边桌面上,是一卷佛经。 “……” 陆恒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这镇压塔还能让孔九思转性不成,可方才一路行来,那些打扮奇特的奴仆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孔九思为了动心忍性,特别弄了下面那些酒池肉林之景来考验自己吧。 或许是感受到陆恒的目光,孔九思唇角上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天山初雪,纯净又圣洁。 陆恒却只觉得,背脊处一阵发凉。 “故人来访,许久不见,当浮一大白。” 桌上,一壶酒,三个酒杯。 此处,恰好三人。 既来之则安之。陆恒方才粗略将这八十层之景收入眼中,并没有看到释空。 看来释空定是被囚禁在此塔最高之处,只是环视之下,他也没找到通往第八十一层的那扇门。 孔九思在此处待了数万年,要知晓如何能去往上层,从他那处得知,自是最快捷的办法。 虽说陆恒同孔九思之间,算是有旧怨。但以孔九思的性子,也不会做出在酒中下毒这种事情来。即便是下毒,这世上又有什么毒物,毒得过巴蛇之毒。 陆恒在桌旁坐下:“没想到你还在此处。” 孔九思抬手倒酒:”不然呢,回归本源?我可舍不得这红尘俗世。再说此处也算不错,梵音寺那些秃驴,还算善解人意,经常送些小礼物供我消遣。” 一听此言,陆恒就知,这还是数万年前的那个孔九思,分毫未变。 孔九思将酒杯推着陆恒眼前,正想为自己满上一杯。一个粗糙的陶碗,就仍在了他的眼前。 “给本尊也来点,刚才活动了下筋骨,有些渴。” 孔九思看着那个如同路边乞丐用来谋生的陶碗,捏着酒壶的手指紧了紧。 陆恒看了一眼大马金刀坐下的魔尊战刃,心中有些失笑。 那个陶碗硕大无比,孔九思手上那酒壶就算是倒空大概也只能装满一半。 也不知这性格迥异的两人,是如何在这塔顶和平共处了数万年,而没有打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的。 孔九思毕竟是孔雀的孩子,有些地方还是同神鸟孔雀有相似之处。比如忍受不了粗糙之物这一点。 桌上的那个缺了个口的巨大陶碗,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那边战刃还浑然不觉地嚷嚷:“你们这小杯子都什么玩意,塞牙缝都不够。用这大碗喝才爽快,爷这还有几个,要不拿出来给你们用?” 孔九思手指捏紧片刻,胸膛剧烈起伏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出手。而是手掌一翻,拿出一坛子酒来。 他抬手就将那坛酒甩向战刃:“滚那边喝去,别来碍眼。” 战刃伸手接住酒坛,也不在意孔九思的恶言恶语,大摇大摆地就走到不远处的地上坐下开始喝酒。 见那搅局的蠢货走了,孔九思才继续同陆恒交谈。 “你一身纯粹灵气,想必没有修什么邪法,怎会入这镇妖塔之中?” “我上来寻人。”陆恒直言,”你可知道上面是否新关押了一个佛修?” 孔九思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倒还是这个性子分毫未变。我俩可算是有深仇大恨,也不怕我算计你?” “你要算计我,那把我关到这第八十一层岂不是正好。红莲之火,日日灼我神魂,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第93节 “呸,你别诓我。红莲之火,只灼心有执念之人。修逍遥道的陆恒,心中会有执念?天大的笑话。” “如心无执念,我又怎会为了一个人,闯这有去无回的镇妖塔。” 孔九思脸上露出思索神情来,他的目的本就是要送陆恒上第八十一层。如今对方这般说起,他自然是顺水推舟。 “你随我来。” *** 陆恒眼前扭曲的景象,渐渐恢复正常。他如今身处之地,已是第八十一层。 此处很窄,比之八十层只有其一般大小,周边一片昏暗。 陆恒并没有在周遭环境之上留恋太久,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正中央。 这第八十一层的之中,不知是篆刻了何类阵法,即便是以陆恒目力,也只能隐约看清那处有一个人。 即便看不清,陆恒也知晓那人身份,释空。 “何人?” 同时响起的声音,证实陆恒的想法。明明分离时间不算太久,陆恒却觉得,自己有许久没听过这道清冽嗓音。 “是我。” “你是何人?” 陆恒心中一凛,这是没有认出我来。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 释空有此一问,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初在那悬崖之上,释空强行分裂神魂,将幽精一魂送入陆恒体内。 幽精主情,失了此魂,释空自是没了记忆。 “故人。”陆恒开口说到。 释空抬眼看来,见到站在门口的那人。一袭红衣,在这昏暗幻境之中,显得极为突兀。那人的脸,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容貌。 不知为何,他却能知道,那人的眉眼,那人脸上的每一处线条,甚至是掩盖在衣物之下的身体该是怎样。 陆恒只觉得对面那人,沉默许久,最终开口说到。 “你莫要骗我,你不是故人。” “哦?”陆恒挑了挑眉,“你既不知我是何人,为何又说我在骗你?” “你是我的心魔。” 陆恒站在原地,只等释空解释一二。不料,说完那句话后,他却再没有开口。 陆恒上前几步,行至释空身前,眼前视线总算是清晰起来。起码,能看清释空的全貌。 他依旧是一袭白色僧袍,盘腿闭目而坐,右手拨弄佛珠,左手立于胸前,嘴中低声念着佛经。 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除了…… “你的头发,怎么没了?” 第92章 这是又剃度了?陆恒细细一看, 好在头顶尚未点上戒疤。 如点上极数之九个戒疤,那就代表他已然大彻大悟, 彻底斩断红尘, 勘破俗世。 即便是将幽精一魂还回去,也不知能否让释空回心转意。且到那个时候, 再让释空破戒, 那便是完全破道,为造成何等后果也不得而知。 释空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闭目诵经, 手上拨动佛珠的频率都未慢上一分。 “你为何又剃度了。”陆恒挑了挑眉, 依旧语气温和地问到。 释空曾经说过,那三千烦恼丝皆为自己而蓄, 如今失了幽精一魂, 忘了自己的存在。就这么果断地把三千烦恼丝抛弃了。不愧是天生有慧根的释空大师。 释空没有答话, 似是真把陆恒当成心魔。惑人心神, 诱他堕入无边地狱的魔, 只要一答话,那便是万劫不复。 陆恒倒也是不恼,姿势丝毫不雅观地蹲下身来。他单身撑在释空身侧, 凑上前去。 “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两人距离此时并不算近, 尚有一尺之遥。 释空却觉得,那人的声音,像是缠绕在自己唇齿之间, 带出无尽暧昧缱绻之意。 他手中的佛珠,拨得愈发的快。面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古井无波。 “可否愿意为我解惑,如若你答上一句,我便离去。” 每说一个字,陆恒便靠近些许。直至离去两字,已是贴着释空的耳朵说出。 许久,释空的声音终是响起。 “徒增烦恼之物,为何要留。” “万丈红尘,真是让你半分留恋之物都已无?如是如此,你为何又会在这镇压塔中,不得解脱。“ “你说过,我为你解惑,便离去。” “心魔的话,你也信?我自然是诓你的。” 陆恒向后一倒,半坐在地上,捂脸低声笑了许久。他只觉得,这个失了幽精一魂,把自己当成心魔的释空。 着实是有趣得很。 “大师,我尚有疑惑未解,实在是不舍得离去。” “……” 释空方才被陆恒戏弄一番,却是连呼吸都没有乱上分毫,只是又开始低声诵经。 见释空一副不想再搭理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陆恒并没有挫败感。 “这些疑惑,在我心中日夜盘旋不去。如你这般高僧,必是渡人无数,可愿渡我?” 意料之中的毫无回应。 陆恒不退反进,两人的距离,已是呼吸交缠。只要再向前分毫,便是口唇相依,不分你我。 他暗暗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却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开。‘ 陆恒回过神来之时,他已被推到一臂之遥。喉咙处传来些许紧绷的感觉,他垂下眼睛。 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在自己喉咙之上。 手臂之上,青筋微微鼓起,像是用了很大的力道,不知就里的人,大概会以为此人要把陆恒的喉骨捏碎。 陆恒的感觉确实截然不同,那手指之上,没有丝毫力道传来,分明只是虚虚的拢喉咙上罢了。 至于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大概只是在同自己较劲。 陆恒心里暗暗笑了声,真是色厉内荏。 他左手搭上释空的手,顺着手背就一路摸上对方脸颊。 “大师,不必掐住脖子,我也是不会反抗的。你何必如此粗暴?” 陆恒微微扬起头,将喉头要害之处,又往对方手里送了送。随即,他就感觉释空下颚线条猛地绷紧,随后放在喉头那只手,如同受到惊吓一般,瞬间收了回去。 如今他要把幽精一魂送回释空体内,手掏丹田这方法实在是太凶残。若非万不得已,陆恒自是不会用这种方法。 他同释空又不是生死大仇,此前释空所为也是被人操控。 那剩下的最为妥当的办法,自是只有双修一途。 眼前之人双手合十,闭目诵经,端得是如同九天神佛一般凛然不可侵犯。让不明就里之人只会觉得,一丝妄想都是玷污了此人。 陆恒却只是轻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跨坐在对方腿上。他手指挑开释空衣襟,沿着缝隙就深入中衣,细细描摹那隐藏在衣物之下的健壮胸膛。 “大师,你说我是你的心魔。那日日被着红莲之火灼烧,你却依旧堪不破这心魔。” 陆恒的凑到释空耳边,轻轻咬了一口,又是低声笑道。 “不知这让你不得解脱的心魔,对你做的,可否是这样的事情。” 释空口中静心经没有一刻停歇。他却觉得,这心魔为何比每一次都愈加厉害,让他几乎要屈从于对方的诱惑。 自己是心不够静,所以剃度之时,师父才会拒绝为自己点上戒疤。 心静,身自然不动,任凭外界是如何狂风骤雨。 他收敛心神,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几乎就要成为那无悲无喜的佛像。 也只是几乎而已。 有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你可还记得,三千烦恼丝为何人而蓄。释空,我心悦你。” 释空的心,终究还是乱了。他双手微微分开,一直紧闭的双目,终是忍不住慢慢睁开,去看眼前那人的眉目。 只是一眼,便万劫不复。 手上缠着的那串佛珠,被失手掐断。圆滚滚的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只是,此刻无人有暇去收拾这满地狼藉。 入无边红尘,享无尽春色。 陆恒终究是顺利将释空的幽精一魂还了回去。 那神魂蜷在妖丹之中,被那小金蛇护得死紧。他外面本就如同身处狂风骤雨,在气海之内,还得分出心神安抚那小金蛇让它把幽精一魂交出来。 待到一切结束之时,已是精疲力尽,他也顾不上其他,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恒醒来之时,只觉得有人以手慢慢在梳理着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无上珍宝。他没有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自己头下枕着的,是释空的腿。 “你醒了。” 陆恒睁开眼睛,看到释空低头看来,神色柔和。他没有起身,只是伸出手在释空光溜溜的脑门上摸了摸。 “想起来了?以后可不要做分裂神魂这等蠢事了。如今这样子,看起来可有些碍眼。” “头发再蓄便是,你未受伤便好。”释空停顿一下,手又伸向陆恒丹田之处,“可还痛?” “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好歹也是巴蛇之躯,皮肉伤而已。” 第94节 “我知你不在乎这等小伤,只是这伤乃是由我而起……” 陆恒此刻是听出来,释空心中这坎尚未迈过去。当时他被人操控,差点一把捏碎自己妖丹。 虽身不由己,但也让释空心有余悸。 “行了,我失去记忆的时候,还不是好几次把你打得半死,就算扯平了?”陆恒说到,”你同老和尚见面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孔九思,陆恒哪去了,让他出来跟爷打架?” 战刃喝完那坛子酒,大醉一场,酒醒之后,却发现在第八十层里又只剩下了他和孔九思二人。 孔九思依旧盘腿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在念经。被战刃接连追问几句,他才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上面。 “你把那厮放上去作甚,本尊还没打过瘾呢。” “你急什么,他总会下来的。”孔九思被战刃烦得不行,总算是放下手中佛珠。 孔九思这人,什么都挺不错的,就是总端得高高在上的。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动手。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动手乃是下下之策,攻心才是上策。” 说话的时候,战刃就被他用一种看下下之人的眼神看着。毕竟,战刃乃是动手不动脑的典型代表。 他到也不在意,反正孔九思手段挺多,总能给自己折腾些小乐子玩玩。并且,此人在榻上的风情,征服起来颇有几分打架的快感。 也是因为这些,镇妖塔中修为最为高深的这一妖一魔才能和平共处,甚至隐隐有孔九思为首之事。 “你不怕那两人打起来。梵音寺和妖族的关系可是不怎么样。” 孔九思挑了挑眉,也懒得同战刃这莽夫解释太多:“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战刃却是完全没能领会到孔九思的意思:“不简单?是仇敌吗,所以陆恒才会不惜潜入镇妖塔也要杀了对方。” “你头上那顶着的不是酒坛子,劳烦能动用一下吗?” “哦,陆恒提起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怒意。那就是朋友了,他是为了救朋友来的?” 孔九思终于放弃同这愚蠢的魔修绕着弯子说话:“他俩有奸情,没见陆恒穿了身红衣进去,到现在也没被打出来吗?” 孔九思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自顶层那佛修来了后,他就一直心里痒得很,一心想把那人睡到手。不想不管他如何诱惑,那佛修都似若无物。 那日,孔九思想到曾有情人夸他穿红衣最好看,能将他容貌衬托到极致。只要他穿上红衣,就算是梵音寺的秃驴也要动了凡心。 于是,他便穿了一身红衣就上了第八十一层。不得不说,这红衣确实是效果卓绝,那自来了后,就一直待在原地没有动过的佛修。 动了。 他直接起身,身形一动就到了入口处。 随后,一掌就把孔九思打回了传送阵法中。 孔九思至今还能记得,自己从那传送阵法中狼狈跌出,还被战刃看在眼中的那种耻辱感。 此仇不报非君子。 第93章 释空听闻陆恒所问, 替他着衣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说到:“我到师父闭关之地后, 他只问了我几个问题。” “一是, 你是否勘破?我答,看不透堪不破。” “另一是, 你可愿勘破?我答, 不愿。” 陆恒起身,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披在身上。他懒, 没有穿中衣, 直接将红色外衣搭在肩上, 歪歪扭扭的,衣襟大开。 陆恒也不在意, 随手扯了根发带把头发扎成一束:“除此之外, 可还有其他?” 释空顿了一顿, 有些无奈地将地上中衣拾起, 又把陆恒身上外衣退下, 开始替他着衣。 “答完之后,师父说了句执迷不悟。我便问他,当初我还俗之时, 为何并不阻止。” 想起此事,陆恒也觉得有些蹊跷。 虽说梵音寺并不限制门下弟子出家或是还俗, 然释空乃是老和尚弟子,他要还俗,那定然是要禀明老和尚的。 他本以为是因老和尚活得都快如同天道一般, 根本就不会在乎释空出家或是还俗这等小事。如今看来,却并非这么简单。 “他怎么说?”陆恒配合抬手,撩起头发。两人行动之间,默契无比。 “他说,我知你困在求不得一苦中,不得解脱。若是求之而得,再度重逢。此二苦便能勘破。释空,你生来有慧根。生老病死怨憎会,均是一世便勘破。没想到,你既是自甘堕落,自愿困于求不得之中,不得解脱。” 释空停了片刻,继续说到:“师父他说,我入魔了。他将助我勘破这求不得爱别离。在那之后,我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事情果然如同陆恒所料,控制释空身体,皆伤害其道侣性命正道,促其勘破求不得爱别离之苦。 以老和尚的性子,问出这些问题定有深意,他为何如此执着要释空勘破这人间八苦,修成正果。 如老和尚乃是出于对自己养大的徒弟一片拳拳心意,希望释空能可得证大道,修成正果。天下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飞升,为何一定要修这八苦道。 “我落下那悬崖之后……”陆恒三言两语将两人分离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于释空听,包括在本源消失和那些传闻飞升上界却惨死在阵法中的强者大能。 释空沉吟片刻:“当初你在登仙阶上,曾为躲避罡风,逃至一处异世界中,随后又被一道天雷待会。你我皆以为那乃是天道做下。” “如此看来,那道来得诡异的雷,许是老和尚为了让你勘破求不得爱别离之苦而为之。”陆恒接到,“当初我封印自己神魂记忆,同那异世界中的普通人完全没有区别,才能躲避那世界的天道排斥。以老和尚之能,要将神魂同普通人无异的我,带回这乾元大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初,你的妖躯,留在了登仙阶上,又是何人带回。” 陆恒拧眉想了片刻,微微摇头:“虽说老和尚做下这些事情,我觉得要解惑,还是须得当面同他聊上一聊。” “只是,我忧心见到老和尚,你又会被他所控。“ 释空已替陆恒穿戴整齐,又将他那随意束起的头发解开,为其梳髻。 “我怎会让此事再度发生,当初被师父所控,乃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压入这镇妖塔之后,我已借这红莲之火,将这具身体完全炼化,现下同我神魂相连,旁人任凭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违背我的意志控制这躯体。” “哦?”陆恒挑眉,“失了幽精一魂,你不是将我忘却,怎地还记得要将这吞噬之体完全炼化。” “记忆可能会模糊,但心中执念却不会消失。误伤你之后,心中便只余下这一个执念。” “老和尚大概也没想到,本想皆红莲之火化你心中执念,却反被你利用。”陆恒微微摇了摇头,“他虽是一身通天本事,寿元几乎同乾元大陆齐平。却从未入世,终究还是不了解人心。” 两人在这第八十一层,将分别之后的事,一一理清之后,也没有必要在此处久留。 “你可否有办法离开此处,这八十一层有那金色佛珠坐镇,要由此处突破难度颇大。” 据陆恒所知,这金色佛珠乃是为了去执念化心魔所设,执念不除心魔不化,便不能离开此地。 想要强行突破此塔,凭借陆恒二人实力,联手一击倒也是可以试试。只是这镇妖塔中,封印这万千妖魔,压着无尽戾气,若是在这八十一层破塔而出,伤到顶端金色佛珠。 导致镇压塔坍塌,那便是千古罪人。 此刻最为妥当之法,便是设法离开此处,从第八十层设法破塔而出。八十层只有孔九思和战刃二人,控制起来更为简单。 出塔之后,陆恒再设法修复便是。 “我随时皆可离开。” “哦?”陆恒笑了笑,“你执念心魔可是已消?” “我的执念心魔,皆系于你身。如今你就在眼前,又何来执念心魔。”释空停顿片刻,“或许,只有此前伤你一事,尚未释怀。” 陆恒闻言,凑上前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从未怪过你。且现在我们道侣契约已经完整,只要契约尚在,我们便是生死相连。” 释空展眉一笑,心中再无什么执念心魔。 陆恒二人便也不在此处耽搁,抬脚就行至那传送阵法之处。金色光芒,自他们脚下泛起,若是心中执念心魔已消,这阵法便会将两人传送出去。 之间金光大作,随即二人身形消失。 陆恒眼前扭曲的景象,慢慢恢复正常。他尚未从传送阵法带来的空间扭曲感回过神来,就见眼见站着一身披五彩翎羽的神鸟。 那神鸟长长的尾羽如同一把华丽至极的羽扇,在身后打开。见到陆恒二人的身形完全出现,便见那尾羽一阵颤抖,自其上迸发出五彩光芒。 随即,五彩光芒化作万千利剑,向着陆恒二人就急射而去。 陆恒虽是脑中仍有些发晕,动作却是极快,他袖袍一卷,一道蒙蒙白光就在身前展开。拦住那些尾羽。 只是孔雀尾羽,又岂是那么简单,七彩尾羽只被拦住一瞬,就破开屏障。 此刻,陆恒右手已是凝聚灵气,做好准备。 他抬手就要将那些尾羽击碎。不想,七彩尾羽却突然在空中化成万千光点,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那边释空也以动手,他手掌一扬,一个金色掌印,便印在了孔雀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孔雀对于释空的攻击,竟是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倒飞出去。 那孔雀在半空之中,光芒一闪,随后化作人形,滚落在地。 “哎哟,你这臭和尚,下手怎地这般狠毒。”孔九思捂着腰腹间的位置,只觉得自己此前才好转的伤势又被打得复发。 战刃抱着刀在一旁,见孔九思又被打了一掌,狼狈万分地样子,只觉得美妙得很。 他虽算是孔九思同一战线的人,然则对于孔九思吃瘪,他确实乐见其成。在战刃看来,孔九思狼狈的模样,比每日扬起下巴以鼻孔看人的模样可是要顺眼多了。 况且,魔尊战刃的原则,别人打架的时候,绝不插手,这是对于战斗的尊重。 七彩尾羽化作的光点,就这么消散在空中。 陆恒却觉得孔雀闹这一出,应当没这么简单。 他提起灵气在体内运转一圈,并未觉得有何异样,又执起释空手腕,输入灵气查探,依旧是没有什么异样。 陆恒实在是搞不明白孔九思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只是要破塔而出,此刻还不能同孔九思翻脸。 陆恒便走过去,一把将他扶起:”可曾受伤?“ “还好,多谢大师手下留情了。”方才那句话,乃是孔九思气急败坏之下才骂出。如今被陆恒扶起,他立马又换个口气。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你闹这一出是在干什么?” 孔九思垂下眼睛,状似有些害羞。 ”我方才化作原形想理理羽毛,谁知那阵法就亮了起来。传送阵亮起之时,五彩斑斓的,我便按捺不住本性想要与其争辉。然后就看到你穿了身红衣从阵中出现,色若春华面带桃花的,我哪里能服气,就开了尾羽……” “……” 第95节 陆恒心中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孔九思所言非虚。 孔雀的本性,确实是如此,见不得比之更加璀璨生辉之物,一旦遇见,定然要压下其风头。 人形之时或许还能克制一二,化为原形的时候,被本能所控也不是不可理喻之事。 站在不远处的战刃,暗暗翻了个白眼。 什么恰好在理羽毛,孔九思分明就是预谋已久。他化作原形在那阵法前,守了许久。此前还说了句:“嫉妒,乃是让爱侣反目成仇的最佳之物。” 孔雀的天赋,实则皆在那流光溢彩的尾羽之中。 尾羽之间蕴含剧毒,却并非是作用身体上的毒物。而是情绪之毒,中毒之人不会有任何异样,只会有某些情绪被无限放大。 当初,孔九思将无数天子骄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出去他惑人心神的本事外,便得归功于这孔雀的血脉天赋。 世间最变幻莫测之物,莫过于人心。神鸟孔雀,不喜这种偏门邪道的血脉天赋,便从未使用过。 孔九思要借此玩弄人心,自是也瞒得天衣无缝。这乾元大陆上,知晓此事的人,极少。 战刃会知晓这个秘密。 乃是因为当初他同孔九思的露水情缘,便是这只鸟见迷惑不了他,就使了这偏门招数,放大他心中情丨欲。 两人这才滚上了榻。 第94章 陆恒并未同孔九思太过纠缠此事, 如今也不是纠缠这个时候。这镇妖塔从外看来并不算太大,然则塔内空间却是广阔无比, 其内不知镇压有多少妖魔。 数十万年过去, 在这镇妖塔中,实则已经如同一方小世界。内里形成自定规则, 就算是老和尚, 也无从插手。 陆恒计划的破塔之地,便在这八十层。 往下, 不知有镇压有多少妖魔, 且下方为基石, 一旦坍塌便要影响上方。那些被压其中的妖魔定将借机逃走。 往上,第八十一层又有金色佛珠。金色佛珠乃是压住塔中万千妖魔的关键之物, 不得有失。 权衡利弊之下, 陆恒同释空便决定在八十层破塔离去。只是破塔之前, 得将孔九思同战刃这一妖一魔引离此地, 再设下阵法将这两人困住一段时间。 如此才离开之后, 才能有足够时间将破损之处修复,以免孔九思和战刃借机逃离镇妖塔。这一妖一魔在塔中待了数万年,依旧是戾气未消, 一旦逃离不知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无论是陆恒还是释空,都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陆恒想到此前, 从七十层一路行来,便知最顶上的十层,乃是孔九思和战刃的活动范围。 他想起在其中一层, 见到的巨大擂台,心中便有了主意。那战刃,当初就是一心只想挑战强者,最后踢上梵音寺这块铁板,才被压入镇妖塔下。 再想到自己初入第八十层之时,战刃的所作所为,陆恒便知该如何将这二人引开。 孔九思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陆恒,你进这镇妖塔中,乃是为了寻人。如今人已寻到,可是有什么法子离开?” 陆恒苦笑道:”你也知晓,这镇妖塔能进不能出。当初我进这塔内。也只是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罢了。” 孔九思摸了摸下巴:“你并不像我身上有戾气未消,想要下到底层并非难事。虽说从未有过像你这般自行进入镇妖塔的先例,能通过塔门重见天日也说不定。” 镇妖塔只压心魔颇重,心有戾气,身染杀孽之妖之人。陆恒扪心自问,自己手上的确是未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心中也并无心魔。 只是如今不同以往,陆恒知晓自己在天道那里已是挂上号的必死之人。天道并不能直接让一个生命消逝,必须借助某些既定规则。 比如天劫,是否有天劫,那是遵循法则。即便是天道本身,也不能平白无故地降天劫于无辜之人身上。这是万物之法,一旦有乱,便会落得个大陆崩塌,世界消弭之果。 当时陆恒飞升之时的那场九九诛邪雷,便是小题大做。陆恒当初立下誓约,要镇守于乾元大陆之上,如有违誓言,便是天打雷劈。 他失去记忆后,忘却镇守乾元大陆一事,结果因没有压抑修为而将要渡劫飞升。此事引来诛邪雷,本小惩大诫即可,天道却在此动了手脚,普通诛邪雷变成九九八十一道诛邪雷。 陆恒便是几乎落得个身死道消,若不是此前留在释空处的逆鳞,那真是无力回天。 如今这镇妖塔之中的规则,乃是化掉戾气之后便身归本源,旁人误入此塔,或许会被天道法则放过一马。 落到陆恒身上,却可以预见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吃了天道这么多亏,他自是不会去赌一把看看运气如何。 这破塔而出一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更加妥当。 陆恒尚在思虑,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不会引起孔九思怀疑,就见一直站在旁边的战刃大步上前。 他浓眉一竖,手中长刀重重在桌面上一顿,气势汹汹。 “不行,你不能走!你我方才胜负未分,要离开此地需得问过我手中这把刀。” 陆恒心中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这不就是将这一妖一魔引离此地的绝佳理由。 “方才同战兄一番交手之下,我觉得你真乃是难得一见的对手,也想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只是……”陆恒停了下来,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战刃本就是性格急躁之人,听闻陆恒认同他的实力,更是迫不及待:“只是如何?” 陆恒四下看了看:“在此处,可是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在这八十层,空间比之下面几层都要狭窄不少。如果陆恒和战刃放开了手脚打,那些收敛不及的灵气魔气,必然会波及到塔壁。 塔壁之上,设有阵法。但凡是感知到有人攻击塔壁,就会被这镇妖塔视作威胁。顶层金色佛珠便会在瞬息之间释放出红莲之火,灼烧攻击之人的神魂,苦不堪言。 战刃是尝过这种痛楚的,他自是知道在此处不能打得太过激烈:“这事不难,在那七十五层之处,我特意建下擂台,就是为了同人较量之时,能打个痛快。” “如此甚好。” 陆恒一边同战刃交谈,一边皆有神魂之中的道侣契约,将自己的计划悉数说予释空听。 释空自是没什么意见,只传来一句:“多加小心,莫要受伤。” 想到能同妖王陆恒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战刃几乎是片刻都无法等待。 他直接拎了长刀,就向门口走去:“打架这事,就要趁着心情绝佳之时,不可耽误。走走走,陆兄,赶紧下去。” 陆恒无奈一笑,并没反驳,起身同释空一同前往楼梯处。 孔九思对这等打斗之事本没有什么兴趣,但他感兴趣的两人,都离开此地。他自是也要跟上前去,说不定还能伺机做些什么,挑动这二人心中之毒。 几人各怀心思,很快就来到第七十五层之处。 陆恒同战刃,跃上擂台之上。只见战刃长刀一扬,一道魔气自刀尖之上迸射而出。擂台四周就升起一道光幕,随后又消失在空中。 “你尽管放开了手脚打,这擂台外面的结界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只要不是可以对其攻击,都不会被击破。” “甚好。”陆恒点头。 战刃也不再多说什么,右腿一蹬,刀尖一挑,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陆恒而去。 陆恒本是白皙手掌之上,瞬间被黑色鳞片覆盖。他只是抬起手掌,接住那奔袭而来的长刀。刀刃与手掌相接之处,竟是泛起金色火花。 妖族不喜用法宝,得天地造化之强横妖躯,便是他们最趁手的兵刃。陆恒自也是如此,他一身麟甲,堪比强大的神器。 陆恒一边与战刃作战,一边却通知识海之内的本命法宝西瑞,让他分析这笼罩在擂台周遭的阵法结构。 待到西瑞分析完毕,陆恒再借打斗空隙,加以改造,借此将战刃和孔九思困于此地。 下方两人兵刃交接,打得难分难解。 释空则和孔九思,坐在一旁高台之上观战。 释空知晓陆恒修为高深,却依旧是心神不敢放松片刻。毕竟陆恒此刻身躯并不完整,战刃又曾是魔尊之中实力最为强横的一位。 并且陆恒此时并非全副心神皆放在同战刃交手一事之上,他还要改动阵法困住孔九思二人。如此情况之下,释空自是担心陆恒会失手败于战刃手下。 战刃此人,释空也有所耳闻。对待手下败将向来毫不留情,虽不至于次次取人性命,却喜卸下对方肢体,留作战利品。 他面色不动,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藏在白色僧袍之下的双手也微微握拳。只待如有意外发生,便立刻动手救人。 坐在释空侧后方的孔九思,一袭素衣,手上依旧缠着那串佛珠。看起来同释空颇为和谐,若不是释空头上无发,身披白色僧袍,一看便不是俗世众人。 两人看来倒是如同神仙道侣一般。 孔九思面上如同天山雪莲那般高不可攀,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只想着如何借言语之利,引出人心中最阴暗的心思。 “我同陆恒相识,不知多少岁月。从未想过,他既是会为了一人闯这镇妖塔。”孔九思声音绵软,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声耳语。 貌似毫无恶意,只是随口闲聊。 释空侧脸,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于擂台之上,并未答话。 孔九思并不气馁,继续说到:”陆恒乃是天生灵兽中的异类。我们妖族,对于血脉子嗣之事看得颇重,即便是天生灵兽,子嗣艰难,皆会出于本能而去延续血脉。” “陆恒却从未与蛇族的妖亲近过,曾有妖自荐枕席,声称愿为他延续血脉。对于子嗣或是传承之类的事情,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巴蛇一族的秘密,除去陆恒,几乎是无人知晓。孔九思只是随口挑了些关于陆恒事来说,想引起释空的注意。 无心插柳柳成荫。 听罢孔九思所言,释空依旧面色不动,心中却突然想起一人来。 莫淮。 在陆恒失忆之时,他对莫淮几乎是全心全意。这些事情,释空都知晓。他本只以为,陆恒将莫淮当成自己的孩子,才会有为了莫淮入梵音寺救人甚至将他打伤之事。 如今听这孔九思所说,陆恒乃是丝毫不在意血脉之人,在妖族之中也从未对什么幼崽青眼有加。那他又为何对待莫淮之事,如此上心。 越是艳丽之物,越是剧毒。 当初天生灵兽尚未离开之时,孔九思就凭这尾羽之毒,拆散不知多少神魂相连的爱侣,闹得鸡犬不宁的。这才让孔雀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了鹊山。 即便以释空心性,也在孔雀尾羽之毒的影响下,也不免因孔九思之言,生出些许别的心思来。 孔九思是什么人,即便是释空表情未变,他也从眼前微微绷紧的背脊,看出对方心中有所动摇。 孔九思心下得意,暗暗再加上一把火:“我同陆恒相识岁月不短,没想到他会同你这样律己苦修之人有了首尾。当初他曾说过,最为看不上的便是那等循规蹈矩,同自己过不去的人。人生在世,能随心所欲最为难得。” “他天生就是个修逍遥道的料子,没有想到……” 释空又想起当初在被陆恒误认为白泽之子,在招摇山上生活修行之时。陆恒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莫过于随心所欲。你这副小和尚的样子,以后出去了可便说是我陆恒教的。” 那真正的白泽之子,莫淮,是否是那个更符合他心意之人? 孔九思看着前方那人的身影,嘴角勾起微笑来,那笑容如同淬了毒一般,艳丽又充满着残忍的快意。 “如今大师你为他甘受那红莲之火日日灼烧,不知陆恒可愿为你受这等苦楚。他这人虽说是万事不上心,我们妖族之中,甚至还打过一个赌。若是陆恒哪天对一人上了心,不知是否会为其破。 孔九思在这镇妖塔之上,待了无数年月。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名佛修,虽是离开了第八十一层,却依旧被那红莲之火所灼烧。 真是有趣得很,此人执念未去心魔未消,竟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离开第八十一层。 陆恒生性最怕麻烦不喜出门,当初在招摇山上得知自己并非真正的白泽之子后,只留下一句话便去寻莫淮。再回来便形同陌路,还数次为了莫淮离开招摇山,甚至同自己大打出手。 时至今日,巴蛇妖躯的心,都还在莫淮手上。 第96节 释空知道自己这些想法,皆是偏激,却不知为何,阴暗心思汹涌而来,让他几乎无法自控。 他垂下眼睛,双手合十,开始默念清心经,以驱逐心底恶念。 “最有意思的是,当初白泽尚未离开之时,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情。陆恒将来,会有一场情劫,应劫之人,是拥有白泽血脉之人。” 释空口中经文猛地停了下来,眼角之处,又猩红之色蔓延而上。 他已完全被孔雀之毒所控,理智被嫉妒之心所排挤。已然忘记自己乃是吞噬之体,吞噬白泽之子的精血后,他也能算得上是那拥有白泽血脉之人。 如今在释空心中,只以为白泽所说那人,乃是莫淮。 释空沉默片刻,身形终于动了。他回过头来,看向孔九思。 孔九思见机不可失,眼中泛出七色绚烂之极的光芒,使出他最为得意的惑心之术来。 他只觉得自己计划及其顺利,如今释空心神动摇之下,定是无法抵抗这惑心之术。 这佛修,已经算是拿下。 战刃那边,孔九思已暗地吩咐要他死死缠住陆恒。 接下来只需让陆恒看到高台之上两人缠绵悱恻,只需嫉妒之情一起,那便是他拿下陆恒的绝佳时机。 释空似被孔九思目中光芒摄去心神,双眼之中,没有任何神采, “你眼前所见,便是心中所想。” 孔九思勾起唇角,身上素衣一段段的变成红色,瞬息之间,既是同如今陆恒身上所着红衣,再无两样。 他缓缓凑上前去,眼见就要吻上释空的唇。 释空,似已完全沉浸在孔九思的惑心之术中,毫无反应。 擂台之上。 陆恒一爪逼退战刃,却见那战刃神情有异,骂了句:“孔九思这骚货,劳资在这打得要死要活,他倒是乐无边。” 陆恒闻言,抬头就向高台之上望去。 他心中一惊,先是觉得暴怒,随后看清释空神情,却又觉得事有蹊跷。 “情况不对。”陆恒开口说到,便要离开此处。 战刃岂会放他如此轻易离开,他答应孔九思的计划,乃是因为,在暴怒情绪的影响之下,人会爆发出更强的战力。 所以当初他为同人决斗,才会将那人的徒子徒孙悉数杀的一干二净。战刃对杀人没兴趣,他的目的只在与让对手爆发出最强大的战斗力。 于是,他长刀一划,又攻上前去。 陆恒被战刃纠缠在擂台之上,虽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无法脱身。 孔九思眼角余光也看见下方情况,只觉得心中快意无限。无论是当初诱惑陆恒不成,反被他直接送入这镇妖塔的耻辱,还是那日被这佛修一掌打出的耻辱,此刻一一洗刷。 果然,这世上没有我孔九思得不到的人。 这想法才一冒出头来,滔天金色烈焰就冲释空身上冒出。 孔九思的距离本就极近,猝不及防之下,被金色火舌燎了满脸。红莲之火,焚心怀不轨之徒。他只觉得脸上,神魂之中都传来一阵剧痛。 孔九思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仓皇而退,却因神魂之中的剧痛,腿脚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那身染烈焰之人,却似毫无知觉,也没有丝毫痛楚之感,双目之中黑沉沉的依旧没有半□□材。 他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着孔九思走来。 孔九思只觉得从灵魂之中传来一种颤栗之感,在此人的视线之下,如同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他想离开此地,身形才动。 就见眼前这如同魔神之人开口,说了句:“你待在此处。” 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孔九思如遭雷击。他可以动,却不能逃也不想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行至自己身前。 “你方才所言,皆是所言非虚?” “不不,我都是骗你的。” “满口妄言,挑拨离间,当受拔舌之刑。” 孔九思被吓出一声一身冷汗,急急否认:“不,是真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只要你不说,我又如何会得知这些。你心思恶毒,当受掏心之刑。” 孔九思几乎要怒骂出声,但眼前这人已然入魔,身上气势之强让他生不出半分反抗之力。 不对啊,这佛修哪来这么高深的修为!孔九思心中叫苦。 地面上,冲天而起的红莲之火,解了他心中疑惑。 镇妖塔顶的金色佛珠,感受到塔内冲天而起的浓郁魔气,放出万丈金光。 只见在七十五层的塔壁和地板之上,处处皆腾地冒出红莲之火来。那红莲之火一经出现,便向着释空的方向汇聚而去。 然,那些该焚烧心魔之烈焰,却对释空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仿佛像是涓涓细流入海,让他身上气势更盛。 “再打下去,孔九思就凉透了。”陆恒怒骂一句。 这句话,总算是让打得热血上头的战刃冷静数分。他勉强拉回被战意挤得不剩多少的理智,思考片刻,觉得孔九思还是不能死。 陆恒见眼前魔修收刀,又挥手撤去结界。 结界一撤,陆恒身形就已出现在高台之上。 孔九思的丹田,已被释空单手穿透,妖丹正在对方手掌之中。那只掌握着他性命的手,正欲发力,将那妖丹碾成粉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释空手腕之上。 “不要杀他。” 陆恒说到。 孔九思心里怒骂,这佛修都入魔了,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这么一句有什么用,赶紧打晕他才是正道。 那手,却停了下来。 随后毫不反抗地被陆恒带着,抽了出去。手掌之上,被红莲之火覆盖,没有染上半丝鲜血。 释空浑身皆沐浴在红莲之火中,只有陆恒握着的手腕那处,跳动燃烧的火焰悉数避开,不愿伤他分毫。 这红莲之火,受释空所操控。陆恒眉头微皱,想起一事来。释空乃是吞噬之体,曾吞噬白泽精血。 借这吞噬之体的神通,释空根本就执念心魔未消,而是将金色佛珠投于其身上的红莲之火吞入体内。如此就能离开第八十一层,代价便是至此往后,要日日受这红莲之火的灼烧。 陆恒尚在思索之中,就觉得手掌一紧。他垂目望去,只见释空将他手掌握于手中, “怎么了?” 陆恒轻声问道。 释空不言不语,只是手掌虚虚一握。蔓延在整个空间的红莲之火,化作一道火龙,奔涌而来。 孔九思厉声喝道:“他疯了,快阻止他!” 不想,那道火龙,却在距离陆恒一尺之处,龙头一摆,直直撞向他们身后。 第七十五层,大半面积都被擂台所据。在那观战高台后方不远之处,便是镇妖塔的塔壁。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天雷临世,震得整座镇妖塔几乎都地动天摇。 那火龙身上,迸发出刺目金光,随即化作万千光点消失不见。而塔壁之上,也裂开一道口子。 来自外界的灵气,从裂口之处汹涌而入。 第95章 那道缺口打开的瞬间, 陆恒只觉得释空扯住自己的手,猛的一用劲。 此时释空已在入魔边缘, 陆恒自是不会同他较劲, 顺着这力道一头扎入对方怀中。 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转眼间两人已是出现在塔外。 “等等。不能这么走。” 陆恒按住释空的手, 微微用力。 揽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松了力道, 却没有放开。陆恒回头一望,只见镇妖塔接近顶端之处, 裂开一道口子。 镇妖塔乃是一个整体, 这道裂缝一出现, 就被压在整座塔的妖魔感知到。被困于镇妖塔千万年不见天日,又不甘心身归天地的妖魔, 岂会放过这绝佳机会。 瞬息之间, 镇妖塔就被塔内妖魔暴动之力, 震得塔身微微摇晃。 顶端佛珠金光大作, 红莲之火顿时从每一层塔身及地面之上冒出, 只听内里传来阵阵凄厉嚎叫,痛苦异常,总算是暂时把塔内妖族压得不能动弹。 然而, 即便是身然红莲之火,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依旧是从那处缝隙挣扎着腾跃而出,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黑色魔气。 “不能放他们走。” 腰间的手依旧是不动,陆恒心知, 释空此刻被心魔所控,除了心中执念,外界任何事都不关心。 现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有时间去了解释空此刻心中执念为何。 他干脆豁出去说了句:“把这两人打回去,你心中所想,皆可满足。” 揽在陆恒腰间的手总算是松开,释空看了过来:“可。” “我对付孔九思,你对付战刃。” 陆恒这般安排,是怕释空把孔九思一把捏死。如今本源不知下落,本源之树那边被巍门村的邪肆浑浊之气倒灌而入,尚且有饕餮包不食能将局面稳住一二。 孔九思乃是神鸟孔雀留在乾元大陆上唯一的血脉,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死了,光是他体内所蕴含的恶意,大概都够包不食消化一段时间。 那巍门村的怨气,又该如何处理。一旦怨气失衡,大陆之上便是瘟疫四起,灾祸频生。 两人几句交谈,孔九思和战刃已挣脱佛珠的金光大网,向着两个方向逃窜而去。释空见状,身形一动,就拦在那道黑雾之前。 黑雾被阻,化为人形。战刃二话不说,手中长刀一扬,顺势就攻上前去。 魔修脸上甚至带着狂热兴奋之情,在他看来,畅快淋漓地打上一场,可比逃命什么的重要多了。 孔九思这方,动作更快。天生灵兽尚未离开乾元大陆之时,速度最快之妖,莫过于鲲鹏。振翅,便是千万里。 细细算来,孔九思可以算是鲲鹏的子侄辈,虽及不上鲲鹏之速,一心逃命却也是不慢。陆恒的速度自是及不上飞禽一族的天生灵兽,想要拦住孔九思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97节 陆恒对付孔雀倒是很有经验,他身上光芒一现,青首墨身的巨蛇就出现在半空之中。 妖王巴蛇现身,气势滔天。即便此刻妖躯并不完整,镇妖塔内又蠢蠢欲动的妖族,也被威势所压,暂且平静下来。 蛇族与飞禽一族乃是死敌,猛禽捕食蛇族,蛇族也以飞禽一族的蛋以及幼崽为食。如蛇族同飞禽一族相遇,那边看何方血脉更为纯粹强大,便能压制对方。 孔九思身具孔雀血脉,不惧其他蛇族。 然巴蛇原型在此,即便是孔九思的父亲神鸟孔雀在此,也会忌惮一二,更何况是在塔中被压了千万年的孔九思。 出于血脉压制的天性,那只一振翅就化作流光想要逃窜而去的孔雀僵在了原地。待到他将从血脉之中升起的恐惧感压抑下去,陆恒已经拦在他的身前。 “陆恒,同为妖族,你如此对待同族?”孔九思心知自己打不过对方,还试图以情动人。 “废话少说。”陆恒懒得和这巧言令色之徒多废口舌。 蛇尾一甩,就重重击在孔九思腰间。 孔九思被他一尾甩出去数丈之远,眼见着又要进入镇妖塔范围之中。他心中怒极,尾羽一张,万千光芒自其上迸射而出。 陆恒岂会再让他得逞,嘴一张,一道与他鳞片同色的毒雾就自口中喷出。 之间那七色彩光,一遇到巴蛇毒雾,就变回流光溢彩的羽毛,瞬间就失了光泽纷纷落地。 孔九思根本无心战斗,他只是借这尾羽之毒迷惑陆恒。尾羽之毒一出,他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就向着另一个方向一头扎去。 蠢货。 孔九思心中暗骂一句,回头看仍在同尾羽之毒纠缠的陆恒,随即就一振翅,要离开此地。 不想,他才一回头,就看到迎接自己的乃是森森獠牙,拦在眼前的不是巴蛇又是何物。而那在同尾羽之毒纠缠的那尾大蛇,身形渐渐扭曲,化作巴蛇毒雾,将那些尾羽一一侵蚀完毕。 陆恒一口咬在孔九思翅膀之上,注入毒液。 孔九思只觉得身体慢慢麻痹,思绪虽是清醒,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动弹。 陆恒身上光芒一闪,又变回人形。孔九思也在他灵力强制下,变作人形。 他拎着孔九思的衣领,隔了数丈的距离,将其粗暴甩入镇妖塔的那道缝隙之内。金色佛珠威势尚在,陆恒可不想凑上去自讨苦吃。 局势慢慢稳定下来,陆恒在神识之中同西瑞沟通,令其做好准备。只等释空把战刃抓回来,便动手修复塔上这道裂缝。 却不想,天崩地裂之声自脚下滚滚而来,犹如地龙翻身。陆恒垂首一看,有灰黑气息自地面之中汹涌而出,向着镇妖塔脚下就弥漫而去。 这是巍门村的污浊之气。 本源之树虽已转移,但却尚未离开这梵音寺地界,那些倒灌而入的巍门村怨气,竟是在此时出来捣乱。 金色佛珠也觉出这些灰黑气息中蕴含的不详之气,红莲之火顿时蔓延开去,团团围绕在镇妖塔四周,不让那些污浊之气靠近分毫。 只是,红莲之火与这巍门村怨气抗衡,塔中妖魔就伺机开始作乱。镇妖塔塔身,又开是微微颤抖起来,那道裂缝,在冲天而起的妖气魔气冲击之下,慢慢向上下两个方向裂开。 眼前这裂缝越来越大,简直要从塔顶裂成两半,局势就要不可挽回。陆恒心一横,又是化成原形。 黑色巨蛇将镇妖塔顶端团团缠绕,凭借强横妖躯,将那裂开的镇妖塔存存合拢。塔中妖族虽被巴蛇威势说镇,安分不少。 然那些魔修却不受影响,孤注一掷冒着被红莲之火灼烧的剧痛,抓紧这一线生机向外奔逃而去。 金色佛珠之中的红莲之火,感受到陆恒身上妖气,自是毫不留情地沿着蛇身蔓延而上。 陆恒先是觉得神魂之中传来一阵剧痛,又在瞬间消失不见。他定睛一看,释空已出现在他身前,那些红莲之火皆被他引走。 释空回头看了陆恒一眼,抬手将手中擒住的战刃甩回塔内,随后又闭目专心操控那些红莲之火。 镇妖塔的倾倒之势,终是被慢慢止住。 只是那些以逃窜出去的魔修,陆恒二人却无暇分神。 这方的巨大动静,梵音寺中人怎会无所知觉。 只见远处天边金光冲天而起,巨大佛陀虚影现身。那佛陀缓缓睁开眼睛,随后化作怒目金刚之象,手持降魔杵,向着镇妖塔方向迈步而来。 随着佛陀虚影的动作,整个梵音寺的地面之上,都泛起金光。 金刚伏魔阵一经启动。那些逃窜的魔修顿时如同陷入泥沼之中。 金色佛陀一路行来,他抬起眼睛看了缠在镇妖塔之上的巨蛇一眼,又移开目光。扬起巨大手掌,将那些被定在空中的流光悉数拍回锁妖塔之内。 同巍门村污浊之气抗衡的红莲之火,也慢慢占据了上风。灰黑气息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之下,了无踪迹,如同从未出现过。 随着最后一个逃出的魔修,被金色佛陀拍入镇妖塔内。 “西瑞。”陆恒低声喝道。 他丹田之中飞出一道光芒,正是本命法器西瑞。 西瑞已在陆恒丹田之中准备良久,一出现就直接在半空中打开一道光幕,其上有光线链接在塔顶佛珠之上。随着光幕之上的数据跳动,塔身上的那道裂痕,先是被佛珠之上的金光笼罩。 金光慢慢化为实质,随即镇妖塔上的裂缝,已然被完全修复。 虽然缝隙处的塔身乃是纯粹的金色,同琉璃塔身有些格格不入,如同打了一个巨大的补丁。不过塔内的妖魔,却是无法在从此处逃出。 金色佛陀见情势已经稳定,低下头来看了陆恒一眼,开口说道:“陆恒,过来一谈。” 这是老和尚的声音。 陆恒垂眸思忖片刻,化作人形,同释空飞往金色佛陀出现之地。 老和尚闭关之地,乃是在一普通山峰的木屋之中。 屋内只有几个蒲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老和尚就坐在正中央,他指了指身边蒲团,开口说到。 “坐。” 老和尚依旧是那副老得一碰就像是要散架的模样,他目光平和,神情温和,完全不像此前做出算计陆恒和释空的那些事情来。 “我知你或是心怀疑惑,事已至此,也无需多说。” 老和尚说罢,掀开盖在腿上的袈裟。 只见他自双腿往下,竟是已是化作树木根须,深深扎根于地面之中。 陆恒终于能肯定,自己进来之时的猜想。 本源的气息。 老和尚不是本源,只是现在,本源确实在老和尚身上。 第96章 “你不是本源。” 老和尚颔首:“我不是本源。只是残存在乾元大陆之上, 最后的一点本源,在我身上而已。” 闻言, 陆恒心中一惊。此前在本源之树中, 见到那中空的树干,陆恒有过种种猜想。没有想到的是, 事实竟是所有猜想中, 最坏的一种。 一旁释空心魔尚未压下,除陆恒之外完全不关系其他外界之事, 即便是听到如此惊世骇俗地消息, 依旧是不为所动。 “本源身上, 究竟发生何事。天道是否有异?” 经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陆恒几乎已能猜测出些缘由。从当初乾元大陆灵气不足, 天生灵兽和无数大能强者被迫离开之时。本源或许就已出了什么岔子, 并且同天道脱不了关系。 老和尚只是抬起手来, 指尖出现一点绿意。那点绿意慢慢悠悠地升起, 向着陆恒飘来。 陆恒没有动, 因为他从那点绿意中,感受到了本源的气息。那点绿芒一没入陆恒眉心之中,他就几乎在瞬息之间,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事说来简单,却也不简单。 天道产生了意识, 产生意识后,便有了私心。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生命,而非是虚无缥缈, 高高在上的天道法则。 于是,天道将本源吞噬,借本源之力,形成了真正的神魂。 然而,失去本源的乾元大陆,必将崩塌。天道即便是有了意识,成为完整神魂,他依旧不可能离开乾元大陆,便只能随着乾元大陆一起消逝于三千世界之中。 费劲千辛万苦,才成为有意识神魂的天道,如何能甘心就这么随着乾元大陆而陨落。只有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才能离开此处,前往上界。 “他这是想要我的妖躯?” 从本源中传来的信息,终是让陆恒把一切事情串联在一处。 景鉴所说,莫淮吞食白泽角之后的那些行为,便也有了解释。他吞食白泽角之后,自是得知其中的那段预言,血脉激活之后,知晓当年之事。 莫淮性子偏执,此事陆恒一直知晓。只是当初陆恒失去记忆,并不知当年阴差阳错之下抱错之事,便自觉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莫淮这个小崽子。 在他看来,莫淮虽是有些偏执,却是爱憎分明,于是对其也没有什么防备。 心怀怨恨的莫淮入了妖族禁地,自是感受到天道法则的召唤,有了私心的天道,也不知是如何引导莫淮,才有了之后一连串的算计之事。 从陆恒飞升那时,就是出自于莫淮的手笔。 巴蛇身为镇守乾元大陆的灵兽,立下誓言不能轻易离开大陆。陆恒失去记忆后,忘记此事,并未刻意压制修为。 只是神魂被封印大半的妖王,要突破界限飞升,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当初陆恒的飞升,实则是由意外之下的一次顿悟,导致修为暴涨,这才会引来渡劫天雷。而那次顿悟的机缘,却是来自于莫淮的引导。 巴蛇妖躯强大无匹,越是强大的妖躯,越是不易被夺舍。即便是强行侵占,也会因为排斥之力而导致神魂虚弱,最终烟消云散。 天道神魂想要将巴蛇之躯据为己有,必须将其上陆恒的神魂印记完全抹去,让其成为初始最为纯粹的状态。 之后便有了莫淮将巴蛇妖躯抽筋剥皮,炼制成法宝灵器,卖于执念深重之人这些事情。为的就是借执念之力除陆恒神魂印记。之后再将这些巴蛇妖躯收回,便能拼凑成宛若新生的巴蛇妖躯。 如此说来,饕餮所说,莫淮手上的那枚蛋,来历就不用再问了。如今遗落在乾元大陆上的巴蛇妖躯,几乎都已寻回,只余下最终要的部分。 巴蛇之心。心脏之中,曾装载陆恒的七情六欲,乃是神魂印记最为深重之处。 这化去巴蛇之心中印记的人,大概就是莫淮自己。他对于当年被抱错之事,耿耿于怀,又因受过那些年的折磨,性子偏执,乃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是,莫淮并不知道当年抱错之事,怕也是天道作祟。诡异出现在生之秘境的释空,和那道连接了登仙阶的空间裂缝,除了天道,还有何人能有这等神通。 莫淮所做下的这些,只是出于单纯的怨恨之心?如是出于怨恨,让自己灰飞烟灭已算是大仇得报,为何还要做之后那些事。 陆恒思来想去,始终无法想明白。或许只有见到莫淮之时,同他对峙,才能知晓其心中所想。 只是莫淮做下这些事情,再见面已是生死之仇,事情的原因,也并不太重要。陆恒便把这些暂且抛之脑后,将这些推测略去些细节后,一一说予老和尚听。 “如此说来,也不算奇怪。乾元大陆将崩,天道又如何甘心。”老和尚叹息一声,“只是天道本是至公,生了私念之后,竟是如此没有善恶之心。为自己一人之生,要致乾元大陆万千生灵于死地。” “本源本就是善恶转换之处,或许天道吞噬本源之时,也将那些尚未完全转化的恶念悉数吸收。” 陆恒想起那些在本源之树,惨死于阵中的强者大能。这事想来也是天道的手笔,因那些灵阵乃是天生灵阵,并非人为。加上那崩塌的登仙阶,更是能证明此事。 第98节 想到登仙阶之事,陆恒又有些疑惑:“登仙阶已塌,就算得了我的妖躯,又要如何离开此处。” 崩塌的那段登仙阶,乃是乾元大陆的生灵要前往上界的必经之路,无一例外。就算是天道得了巴蛇妖躯,登仙阶已塌,他又要如何离开乾元大陆。 “白泽如何来的,你就能如何离开。”老和尚与剩余的本源融合之后,能看到许多陆恒看不到的事情。“你的妖躯,如今已非乾元大陆之物。” 陆恒被老和尚一点而通。 登仙阶实则是乾元大陆之上的人,要前往上界之时,最后的一道门槛。在登仙阶上,来自上界的灵气将飞升之人身体彻底改造之后,成就真正的仙体。 陆恒镇守乾元大陆多年,在那祭坛之中接收来自上界的灵气,用以蕴养本源。巴蛇之躯实则已是上界仙体,要离开乾元大陆,并不需通过登仙阶,而是可以撕破空间,直接前往上界。 “第二个问题,释空的身份到底是何?” “最初的他,就是一个凡人而已,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凡人。” “心性绝佳,适合八苦道的凡人?” 老和尚微微颔首:”我乃是本源孕育出的,第一个生命,同本源之间最为亲近。本源被天道几乎吞噬一空后,残余的这些许,只能被我感知到。我便应本源之召唤,找到了本源之树,得知这一切真相。” “释空,便是本源留下的后手。” 同不通伦理人情,虚无缥缈的天道法则不同。孕育万物,又化万物恶念的本源,通晓人心,乃是融万物之情却又超脱其外的存在。 本源被天道吞噬大半之后,便知晓乾元大陆或许需要一个新的天道。释空就是本源孕育出的,代替天道之人。 他为何会以人的身份诞生,乃是因为本源认为,天道生出意识和私心皆是因为不通人情,没有成为过一个真正的生命,才会对红尘俗世产生向往之情。 如天道从一开始,就诞生在红尘俗世之中,经历过七情六欲人生八苦,最终勘破一切化身为天道,便不会对红尘俗世产生向往之请。 那是否也不会如同现下这般,为了一己私利,而置整个乾元大陆而不顾。 从老和尚口中,得知真相的陆恒,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释空,竟是维系着整个乾元大陆生机的那个人。 *** 与此同时,招摇山,妖族禁地。 结界一阵剧烈摇晃,终年笼罩在白雾被猛烈地攻击击打得几乎要散去。 “莫淮,你滚出来!” 清亮女声响彻整座山峰。 “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九溪坚持不懈的攻击之下,莫淮终是现身。 “何事?” 九溪也不同他多说废话,直接丢下一颗留影珠:“你大概还没看到吧,天网之上已经传遍了。” 留影珠落在地面,有影像出现在半空之中。 巨大青首墨身的大蛇盘旋在镇妖塔之上,将万千妖魔死死压住不能动弹。待到金色佛陀出现,将半空中逃离之人一一以击入塔内之后。 那巨蛇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将镇妖塔之上的缝隙修补完毕,随后便化作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当空而立,风采卓然令人见之忘俗。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袭白衣的佛修,那佛修身上笼罩着金色的红莲之火。明明是圣洁脱俗的梵音寺高僧装扮,眼神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佛修看了过来,留下影像之人似乎被骇得一抖手,随即画面就陷入黑暗。 “王明明没有死,你当初所言,究竟有几分是真!”九溪几乎是怒火攻心,气得双颊绯红,“要不是你拿出那盏引魂灯,我岂会同意让你暂理王位!还对那些抹黑王的言论视而不见!” “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 没有想到的是,莫淮神情比之九溪更为惊骇欲绝。他双目赤红,脸上神情扭曲,如同疯魔一般。 第97章 九溪只看见莫淮眼角青筋暴起, 状若疯魔,形容可怖至极。她皱起眉头:“你疯了?” 莫淮却不回话, 试图去捡那颗珠子, 竟是因为心中情绪太过激荡,脚下一绊, 摔倒在地。 他毫不在意, 膝行向前,去捞那颗地上的留影珠。 九溪从未见过此人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向后退了几步, 体内灵气运转, 暗中防备。 在她看来,莫淮此人实在是不像是王抚养长大的孩子, 行事死板又总是一副端方模样。 九溪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那也曾经是王养大的孩子, 莫。那孩子还在襁褓中就被王带了回来, 说是白泽的孩子。 莫虽说也是极为端方自持之人, 九溪却能感觉到,他同莫淮并非同一类人。 后来,九溪曾在因缘际会下见到梵音寺的圣僧释空, 要不是长相截然不同,她几乎要以为此人就是那个名为莫的孩子。 当年之事, 九溪也不敢多问,她曾经亲眼见过,万事不上心的王对于那个名叫莫的孩子, 照顾得极为周全。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有将招摇山一封便闷头睡觉,相反还时常带着莫到青丘长住。 只因为九溪曾对他说,孩子应当要与同龄人多加相处。对于最怕麻烦的陆恒来说,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后来,招摇山突然封闭了极长一段时间,迷雾再开之时。那个名叫莫的孩子不见了,王又从一个修真世家寻回来一个孩童,说是白泽的孩子。 九溪曾经问过王关于那个叫莫的孩子,却被他含糊地一语带过。或许是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见王神情有些不对,九溪便自此没有在提过此事。 此刻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九溪拉回心神,见莫淮又将那留影珠中的画面放了出来。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喃喃自语:“不是,那不是王。” 九溪面露讽刺:“不要自欺欺人了,那分明就是王。我同王认识的时间比之你不知要多上多少,又岂会认错。” 莫淮抬眼看了过来,双目之中皆是血丝,几乎像是要流出血来。 即便九尾狐王九溪不知见过多少凶恶之徒,也被他这目光惊得心中一跳。 “那怎么会是王呢,王的心,他明明在我这里。”莫淮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枚蛋来。 九溪定睛看去,那枚蛋的蛋壳如黑宝石般流光溢彩,上有金色妖纹隐隐流转。 她大惊失色:“你用什么邪法弄出这枚巴蛇之卵!” 巴蛇一族的秘密,知道的人极少,九溪也是常年作为陆恒的副手替他打理妖族之中的事务。 她曾在同陆恒闲聊之时,略带调侃的抱怨过:“王,你既是这么不喜欢处理这些事务,那为何不延绵子嗣,据我了解,蛇族那边想同你有一夕之欢的蛇妖可是不在少数。” 当时陆恒就直接将关于巴蛇的这个秘密告诉了她,那之后,九溪便知晓,陆恒对几乎每个妖族都极为在意的子嗣血脉从不上心,一是因为天生就是这么个性子,另一便是因为巴蛇血脉中的这个秘密了。 九溪劈手就去夺那枚蛇卵,却被莫淮警惕避开。她厉声骂道:“你疯了,巴蛇一族,新蛇生,旧蛇死。这蛋的孵化之日,便是王殒命之日!” 说罢,她又抢步上前,去抢夺莫淮手中之物。 莫淮抬掌就同九溪对了一掌,借这一掌之势。莫淮退入招摇山中,满山白雾慢慢笼罩过来,在将其身形完全遮掩住之时。 九溪只看到他阴毒的目光。 “王就在这里,那里的只是个赝品而已,这才是我的王,我的……” 招摇山的护山大阵,被完全激发。此阵乃是陆恒亲手布下,一经激发,在这乾元大陆之上几是无人能强行闯入其中。 九溪满脸怒容,一甩衣袖:“疯子,他真的疯了。” 过了片刻,九溪总算平复片刻,她转念一想,觉得此事还需立刻禀报王才是。 想到此处,九溪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梵音寺方向而去。 *** 梵音寺中,三人盘坐在地,一片寂静。 陆恒眉头紧锁,沉吟许久,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和尚闭目入定,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给足了时间让陆恒思虑此事。 有冰凉触感在陆恒眉心一触即离,陆恒睁开眼睛,看见释空的手将将收去。 陆恒心中一片敞亮:“是我想岔了。” “如何?”老和尚似是感知动静,睁开眼来。 陆恒坦然一笑:“你不觉得,这事我们应当问问他本人心中所想吗?” 老和尚微微一怔,目光投向释空。从在镇妖塔旁,以佛陀虚影见到释空之时,就已明白他的弟子如今心魔缠身。 也不知在那镇妖塔中发生何事,他送释空进去,本是除执念消心魔。出来之后,释空却被心魔所控。 然则即使被心魔所控,释空神态却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目光清净平和,只是不会有片刻离开陆恒身上。 老和尚活的岁月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也从未见过,有人被心魔所控乃是这种症状。 “他此刻被心魔所控,并无理智。” “所以设法让他摆脱心魔便是,这并非什么难事。“ 心魔缠身之人,就算是已那红莲之火灼烧,也难以消弭。 老和尚抬目望去,想起那日自己操控了释空的身体,伤了陆恒之后。释空竟是将神魂分裂,失了幽精一魂,忘却同陆恒有关的一切。 老和尚本以为这便是让释空勘破求不得爱别离之苦的契机。虽说勘破八苦,大彻大悟之后,神魂将自动修补完整。届时留在陆恒身上的幽精一魂,也将回归本体。 只是到那时,即便是恢复记忆,也只会如同蒙尘往事,过眼云烟罢了。 不曾想,释空即便是失去记忆,心中执念却未化,依旧陷于求不得爱别离中不得解脱。入那镇妖塔,乃是其自请而入。当时释空说自己有心魔,且无法压制,只能借红莲之火退心魔消执念。 老和尚便将他送入镇妖塔中,却从未想过,出来之时是这般状况。 “给我一点时间。”陆恒起身,“我同他不会离开梵音寺地界,只是那日在镇妖塔之上,怕是梵音寺上下皆发现了我的存在。” 老和尚颔首,摆了摆手:“你随意,梵音寺上下不会同你为难。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往此佛牌中输入灵气便可。” 一道金光落入陆恒掌心,化作一枚佛牌。 “多谢。”陆恒一拱手,带着释空翩然离去。 陆恒是个信守诺言之人,他并没有离开梵音寺地界,只是带着释空回到他居住之地。 在那峰头底下,陆恒没有立即上去,而是在山门之处停了下来。他拿出老和尚赠予的佛牌,往其中送入一道灵气。 等了片刻,一个小沙弥就沿着山路上来。 小沙弥没有乘驾任何法宝,速度却极快,眨眼之间就到了陆恒跟前。这是梵音寺弟子的基本功,入寺之后,有数年时间都是脚捆沙袋,以一条竹扁担,身负数十斤重的水桶在山路之中穿行。 带到负重数百斤,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往返一趟,挑回来的水与桶沿齐平,在路上没有洒出分毫。这基本功便算合格,这才开始修炼入门心法。 第99节 因此,小沙弥虽是年龄不大,修为不高,却几乎能日行百里。 陆恒心中所想之事,托他去办也算是极为妥当。 “施主,我乃是此处执事僧。” 陆恒递过去一张纸张:“我不能离开梵音寺,上面之物,劳烦小师傅下山替我准备。” 小沙弥行了一礼,然后离去。 陆恒摸了摸鼻子,心中升起些许愧疚之意来。他也没料到这小沙弥这么纯良,竟然不多问一句,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就应诺下来。 因为记录在纸张上的事物,皆是大婚所用。 方才,在老和尚闭关之处。陆恒曾在神识之中同释空有过短暂交谈。 他问:“此前,在镇妖塔前,我应下你的那个诺言。现下是兑现之时。你心中所想为何“ 释空答到:“你。” 陆恒又问:“我就在此处,你可有更具体的想法。” 释空依旧只答:“你。” 陆恒心中无奈,只得换了个法子。释空入魔之前,他心神皆在同战刃的战斗和修改阵法之上,并没有太过关注高台之上的情况。 释空突然入魔,只会是孔九思做了什么手脚。 他堪堪拦下释空取孔九思性命的杀招之前,听到释空说孔九思挑拨离间,满嘴谎言之类的话。 想到此处,陆恒便问:“在那高台之上,孔九思同你说了什么。” 被心魔所控的释空,实则更加身随心动,陆恒有问,他便有答。 听完释空复述的两人对话之后,陆恒心中便知晓,释空为何而被心魔所控。孔九思的那尾羽中,果然是有剧毒。 如此看来,大抵上是放大人心中恶念之类的毒。陆恒并未受此毒影响,一是因为巴蛇之毒尤甚,以毒攻毒;二则是因为,陆恒此人天性如此,在意的事情不会太多,自是也没有过多的负面情绪。 即便是如此,在见到孔九思同释空亲近之时,他也曾有过瞬间的暴怒。 这般一思索,陆恒便知,释空乃是因嫉妒之情入了心魔。那事情便好解决,在陆恒看来,嫉妒之情乃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想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空暝一世转身逃离,莫的一世又杳无音讯,之后便是刀刃相向。即便是以释空心性,心中会没有安全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此想来,这心魔倒是很好解决,没有安全感,那便给予对方最大的安全感便是。 所以此前,陆恒才会在老和尚面前那般笃定,只需几日的时间,便能让释空摆脱心魔恢复理智。 他同释空,道侣契约已然完整,却从来没有过正是的结道侣仪式。若是整个乾元大陆之人,皆知陆恒同释空乃是神魂相通的道侣,向来释空心中之魔,定能消弭。 第98章 陆恒看着小沙弥消失的身影, 心想那纸张上的东西,除去颜色是大红外。多是妖族大婚之时才会用到的东西, 人族不清楚妖族风俗的话, 应该不会造成太大误会。 不过半日之后,陆恒腰间佛牌微微一亮。他想应当是那小沙弥遇到什么难处, 才以佛牌与他联系。 陆恒神识探入佛牌中, 与小沙弥交谈。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施主,小僧在城中路遇一女施主, 她认出我手中采买单上的字迹, 说是你的友人。” “女施主?” “恩, 女施主说她名为九溪。” “你这佛牌,可否交予她?” 佛牌那端小沙弥的神识消失片刻, 随后陆恒便感觉到了熟悉的神识。 “王, 是我。果然是你……” “九溪, 有事见面说。” 确定那边的人确实是九溪后, 陆恒便吩咐那小沙弥将九溪带到此处来。陆恒所持佛牌, 乃是老和尚赠予,对于他的要求,只要不是危害到梵音寺的安全, 这些执事僧都会予以满足。 傍晚之时,陆恒在山门之处见到九溪。小沙弥在前方带路, 九溪跟在他后面半步之遥。 那生得美艳,眉目之间又带着坚毅的高挑女子,远远见到陆恒, 竟是有些失态地急急几步上前,冲了过来。 “王……” 陆恒对她安抚笑了笑:“许久不见,九溪。” 说罢,他见那小沙弥在远处停了下来,神情中有些迟疑,便说道:“待会上去再详谈。” “小师傅,过来说话。” 小沙弥这才走上前来,他也不多说什么,将袖中乾坤袋拿出:“施主,幸不辱命。” “真是麻烦小师傅了。”陆恒行礼,“多谢。” “想比施主同友人有要事相谈,小僧就不打扰,若施主还有什么要求,直接用佛牌联络便是。”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陆恒收回目光,看着九溪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镇妖塔上发生的事情,被人用录下来放到天网上了。”九溪答。 陆恒倒也不觉得奇怪,那日动静不小,梵音寺内除去宗门弟子之外,还有不少香客信徒。有人见到这一幕,顺手录下来放到天网上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当初隐藏行踪,只是因为修为没有恢复。如今陆恒修为恢复大半,倒也不惧莫淮那小崽子,同他之间的恩怨,早晚都要解决。 至于那些在天网之上,口出狂言之徒,那更是不足为惧。陆恒从不在乎名声一类,只要拥有绝对的实力,那些人不过是躲在天网之上叫得响亮的吵人鸟雀罢了。 不过让陆恒略有些吃惊的时,第一个找过来的,竟然是九溪而不是莫淮。 陆恒问:“你通过传送阵过来的?” 九溪的身上,残留着极为浓烈且有些混乱的灵气,这是使用传送阵在短时间内跨越极远的距离才会留下。 在妖族各族的领地中,都有陆恒设下的传送阵,由各族的王所掌管,能在短时间内到达这乾元大陆之上的各个地方。 只是这阵法消耗极大,若非紧急情况,即便是各族的王也不会轻易启用罢了。 九溪点头:“事情紧急,不能耽搁。” 陆恒微微侧身:“上去说。” 两人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峰顶而去。 九溪一落在峰头之上,就看见中央空地盘腿而坐的白衣僧人。她一眼就认出这人的身份,乃是梵音寺圣僧释空,也是在留影珠那段影像中,始终同王立于一处之人。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九溪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释空在两人落下的瞬间便睁开眼睛,随即起身走到陆恒身前。 九溪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那一袭僧袍的出家人,在他们妖族的王发鬓旁落下一吻。 “这便是九溪。”陆恒手上微微用力将释空推开,示意现在还有旁人在。 释空了九溪一眼,眼中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简单的看到此人而已。 随后,他又返回方才所待之处,盘腿闭目打坐。 陆恒倒是神色坦然,指了指空地之上的石桌。 “此处也没什么待客之物,将就一下。” 九溪看出释空此刻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多问。 她心思剔透,瞬间就想到此前在后土城中,遇到那小沙弥的时候。 九溪本欲在集市上打探消息,寻找陆恒下落,却意外发现这穿着梵音寺弟子服的小沙弥在采买的东西有些奇怪。 那皆是妖族大婚才会用到的礼仪物品,当时九溪心中有了一个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猜测,难道王还留在梵音寺中,而且要操办一场婚事。 她上前去装作问路,偷偷看了眼小和尚手中的纸张。作为陆恒副手的九溪,一眼就认出了纸张上的字迹,就是他们妖族的王,陆恒留下。 如今看来,这婚事的两个新人好像除了陆恒和释空外,不会有其他人选。 九溪突然心中一动,落座之后神差鬼使地问出一句:“释空大师是否就是当年那个叫莫的孩子?” 陆恒挑了挑眉:“没错。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急急前来,可是鹊山之中有事发生?” 九溪闻言,也暂且放下这事,说道:“莫淮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生造出一枚巴蛇之卵来。我恐那枚蛋孵化出来后,会威胁到你。” “此事,我早已知道。”陆恒说,“”不久之前,见到包不食的时候他就将此事告知于我。” “包不食,那死胖子不是跟莫淮一伙的?”九溪眉头紧皱。 当初包不食差点把她两个弟弟吃掉,九溪就已经同他是势不两立。要不是饕餮的存在着实重要,陆恒又设计取了包不食一臂为她解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设法杀了在那头饕餮。 后来陆恒出事后,包不食又频繁出入招摇山中,九溪看他就更加不顺眼了。 “饕餮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为了那一口吃的,他可以干任何事情。”陆恒对于包不食干的事情,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话题一转。 “九溪,我有问题要问。” “我知道,你是想问在那场飞升天劫之后,鹊山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溪沉吟片刻,最终愤愤说到: “我们,都被莫淮那头白眼狼给骗了!” 从九溪的叙述中,陆恒得知当年事情真相。 在那场九九诛邪雷劫劈下之后,待到劫云散去之后,各族的王悉数到了招摇山之中,发现坐镇妖族十数万年的妖王巴蛇,只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神魂已然消弭于天地之间。 虽说众人皆是不敢置信,且心中悲恸万分。然身为鹊山众族之王,未免妖族大乱被人族趁人之危闹出什么乱象来,也只得立刻商量此后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大妖魂归天地之后,按妖族习俗,皆是有妖王送入禁地之中安葬。如今陆恒身陨,却又未定下新王。 众人商量之后,便决定一同开启妖族禁地,将陆恒妖躯送入其中。 在妖族禁地中,他们本只打算将巴蛇妖躯安放之后便离去。不料,莫淮却在仪式接近尾声之时,说感受到了天道启示。 莫淮虽是妖族同人族的混血,但终究是白泽之子,且已剔除人族血脉觉醒成为真正的妖族。 白泽一族的血脉神通乃是知晓万物之情,听他说祭坛之处有天道喻示。众人便也没有怀疑,就随他一同前往禁地深处的祭坛。 在那里,众族的王得到喻示。陆恒这场九九诛邪雷,乃是飞升上界之前的一次劫数。 陆恒虽是只剩下一具躯壳,其神魂并未消亡。他所修之道乃是逍遥道,此道同其余之道有所不同。在飞升上界之时,有最后一场对于道心的考验。 这场劫数,考验的是心性。若曾位高权重,实力强大的妖王巴蛇,沦落到最为不堪的境地,失去强横妖躯,翻手云覆手雨的实力,富可敌国的财富,乃至所有亲近之人皆背叛,乾元大陆之上所有人皆视他为穷凶极恶之徒。 第100节 在这种四面楚歌,失去一切的情况下,若陆恒依旧能道心坚定毫不动摇,那逍遥道便已大成。 随后,在祭坛之上,就出现一盏聚魂灯。天道只言,在时机成熟之后,妖王巴蛇便可重聚神魂再获新生,修行大道自此便是一片坦途,可直接飞升上界,无需再渡什么飞升雷劫。 越是得天地之厚爱的天地灵兽,在飞升之时,越容易出现极为罕见的劫数。天道至公,这些天生灵兽寿命漫长,在修行大道上比之旁人要简单许多,那再飞升之时,要比常人更难,也是常理。 乾元大陆上,没有任何生灵会对天道喻示产生怀疑之心。众族之王,包括同陆恒最为亲近的九尾狐王九溪,对自祭坛中得到的天道喻示都深信不疑。 “现在想来,那就是莫淮设下的一个大骗局!” 说到此处,九溪愤恨地一锤石桌,只将那沉重石桌击打的几欲散架。 当初白泽来到大陆之时,陆恒曾经就说过白泽莫问乃是在他离开之后,接替妖王之位的天生灵兽。 后白泽因意外身陨,陆恒又将他的子嗣收养。在妖族之中,自是默认白泽之子莫淮便是下一任的妖王。 如今陆恒因历劫而暂时无法打理妖族之中的事务,自然而然地,莫淮便成了代理妖王。在那之后,莫淮便主导了接下来的布局。 他在天网之上散布流言,称天网一代乃是妖王陆恒主导的一个大阴谋。阵法的真实目的实则是吸取连上天网之人的生命精气,借此增长自身修为。 不然为何陆恒实力一直堪称乾元大陆第一人,却始终没有飞升,而在天网出现不久之后,便顿悟而迎来飞升天劫。 当时此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在人族那边几大宗门要求妖族做出合理解释之时。妖族却诡异地保持了沉默,没有为他们曾经的王辩解一句,甚至最后选择关闭天网大阵,将之彻底毁掉。 这些做法,在人族之中引起极大不满,在他们看来,这就等同于妖族默认这种说法。一时之间,妖王陆恒变得声名狼藉人人喊打。 而在妖族内部,却是把这些当做为他们的王,布下的一个为飞升而历练的局。金乌城的拍卖会,闹得那么大,妖族又怎会毫不知情。 他们只是认为,那也是历练的一部分罢了。 “要不是那日我看到了天网上流传的这段影像,怕是还要对莫淮这满口谎言深信不疑。”九溪有此一言,是因为现在分明还没有到天道喻示中所提,王能凝聚神魂再度归来的时机。 陆恒听完这些,摇了摇头:“世上无人能冒天道之喻示,莫淮虽是骗了你们,天道喻示却不是假的。” “王,你的意思是……” “乾元大陆上,有大事发生。”陆恒将他同老和尚的推测,省去一些不便告知九溪的细节后,便悉数告诉对方。 九溪被陆恒透露出的讯息,震惊得失去言语能力。她只以为,这一切后面都是莫淮在搞鬼,却没有想到,此事涉及到乾元大陆上万千生灵的生死存亡。 陆恒拍了拍九溪肩膀:“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并非无解之局。我同释空早已皆为道侣,今日让那小沙弥下山采购大婚之物,也与此事有关。” “不过,却是无法请你观礼了。”陆恒笑到,口中带着调侃之意。 见到陆恒脸上神情,九溪总算是冷静数分,既然陆恒心中已有打算,那她必是全心相信。 “王,你可是有事要我去办?” 陆恒点头。 “其实,即便此次你没有寻来,我也打算要联络你,唤你前来。” 陆恒手掐法决,心口之处便浮现一滴精血,随后将那滴精血抹在九溪手腕之上。 九溪白皙手腕之上,浮现出一道金色妖纹。那妖纹,同巴蛇鳞片之上的妖纹一般无二。 陆恒说道:“你带着这道妖纹回去,秘密前往各族族地,告知众王接下来的行事计划……” 这道妖纹,代表这陆恒亲临,只需九溪亮出妖纹,众族之王皆会听她差遣。 “记住切莫让招摇山中的莫淮和那颗蛋,知晓此事。”陆恒勾起唇角,“他既是那么大意的入招摇山,倒是省去我不少功夫。” 九溪向来就是个风风火火地性子,此事又事关重大。她当下就站起来,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九溪身形才一消失在天边,释空就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结束了?” 陆恒见状,有些失笑。他走了过去,在对方身前蹲下,柔声说道:“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等我片刻可好?” 这大婚之事,陆恒自是没有告知释空,他想着要给对方一个惊喜。好在陆恒说有事要办,释空向来也不会多问。 不过是对两人要分离的时间,很是不满罢了。方才的这段时间,大概已是这个被心魔所控之人的忍耐极限。 只是因为九溪的意外来访,陆恒的事情还未办完。 释空不言不语,陆恒却知道他有些不太情愿。 “好了,”陆恒俯身下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此刻的释空,如同一枚随时会炸裂的爆裂灵符,陆恒不得不考虑周全,免得又他又因心魔而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想了想,倒是想起当初空暝所做的事情。如今这被心魔所控的释空,应当同那个魔修空暝,思考事情的方式有些类似。 想到此处,陆恒手上光芒一现,一道灵气凝结而成的锁链就出现在两人之间。锁链的一端,扣在陆恒手腕之上,另一端自是在释空手腕。 “有这锁链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释空垂下眼睛,看了看手腕间的锁链,微微颔首:“去吧。” 这锁链乃是灵气化成,可长可短,不会造成任何行动障碍。陆恒就这么拖着长长的锁链,一路行至峰底洞府之中。 这洞府乃是释空亲手打造,其中一砖一瓦皆是他的一片心意。以此地作为两人大婚场所,自是再合适不过。 陆恒将小沙弥带回的储物袋打开,里面的物事堆了满满一地。 这大婚的布置,自然是由陆恒亲手来做,才最为真心实意。 妖族大婚,本就不似人族那般有繁多礼节,而陆恒动作极快,洞府之中的清冷之气很快就被大红颜色所覆盖。 湛然灵气之间,红色帷幔蔓延至整个洞府之中。 陆恒坐在桌旁,开始给自己和释空缝制喜服。他突然就想到在顾慎之那一世,为了替他压抑住身上的纯灵之体气息,缝制的那身衣袍。 “没想到,居然还有拿起这针线的时候。”陆恒摇了摇头,“还真是缘分。” 陆恒毕竟不擅长这女红之事,进展极慢。他也感受到灵气锁链之上传过来的,释空开始不安稳的心绪。 再不回去,释空怕是又要心魔暴动了。 想到此处,他只得将手中红色布料放下,摸出一只毛笔来,随后便开始在桌面上绘制阵法。 不多时。 一个简单的炼制阵法就成型,这阵法随陆恒心意所动。他抬手将布料放入其中,那红色锦缎一入阵,便被白色光芒所笼罩。光芒散去之后,两套大红喜袍便已成型。 两套喜服式样完全类似,只是上面的金丝纹绣有所不同。其一是金色巨蟒之纹绣,另一则是金色千瓣莲的纹绣。 金色巨蟒纹绣之锦袍,是为释空准备的;另一套,则是陆恒为自己所备。 “好了,作为夫君的我,该去迎接我那迫不及待的,”陆恒顿了一下,“夫君了。” 陆恒一招手,那两套喜袍便自动折叠整齐,落入他的手中。 第99章 峰顶之上, 闭目打坐的白衣僧人如同一尊雕像,一切皆平静无波。只有手腕之上那金色锁链, 在轻微颤动。 释空可以从锁链上感觉到那人的存在, 但是也只是能暂且安抚他的心绪罢了。他面色平静,识海之中却是风起云涌。 千瓣金莲之下, 气海之中如同山呼海啸翻涌不休, 无数黑色气息自海底蔓延而上。每一次巨浪,黑灰气息皆会向上涌起一分。 要不是千瓣金莲之上, 笼罩着红莲之火, 但凡黑色气息上前一分, 皆会被红莲之火灼烧一空。只是,盘踞在神魂之上的红莲之火, 会给释空带来无尽的痛楚。 只要那黑色气息不消失, 红莲之火就一天不会熄灭。 忽地, 那些黑色气息悉数退去, 潜伏于海底之下, 虽仍在翻涌不休,海面之上却依然是风平浪静。 释空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正欲睁眼, 却被捂住双目。 陆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我忧心你等得心急,就上来了。可否再闭目等上片刻。” 说罢, 陆恒便收回手来,在旁边坐下,如今已是第二日的下午,只要带到夜幕降临之时,便万事俱备。 释空点头,依旧是闭目打坐。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对于陆恒二人如同瞬息之间。释空所居峰头,本就偏僻,现下周遭出去天边明月,再无一丝光亮。 陆恒抓住释空的手,牵引他站起身来:“可不要偷看。” 仅仅向前行了几步,陆恒就停了下来。 “余下的事情,要先更衣更佳。” 释空也不多问,抬手去解衣襟,却被按住了手。 “我来。“ 陆恒褪去释空身上僧袍,将那喜袍为其悉心穿上,这才说道:“睁眼。” 释空睁眼望去,他所处之处,乃是下山的石阶之前。 今夜天空无云,明晃晃的月光就这般倾洒下来,即便是夜色已深,他也能清楚看到,那蜿蜒而上的石阶,皆被红色锦缎覆盖其上。 立于他身侧那人,说道:“十里披红,这是你们人族的大婚礼节。而这个,使我们妖族迎亲之礼。“ 语罢,一点金光自陆恒指尖飞出。石阶两旁的树,就这么接连亮了起来。星光点点,瞬息之间,整座山峰的树木都亮了起来,犹如上元佳节灯市之上的十里灯市般,照亮了半边天空。 细细看去,竟是万千金丝从树枝之上垂下,犹如飞瀑一般。金丝之上,膨胀起串串铃铛状的果实,每颗小小果实之上,皆散发幽幽荧光,同金丝上的璀璨光芒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这乃是,以庞大灵气生生造出的帝流浆之景。 “释空,帝流浆之景,乃是我们妖族的迎亲风俗。妖族以强者为尊,以灵气凝结出越多帝流浆,代表实力越为强大,也代表着对伴侣的重视。“ 在妖族之中,最为隆重的一次大婚典礼。也仅仅是让迎亲道路两旁,数十棵树木之上挂上帝流浆而已。 如同今日陆恒所做,满山遍野的树木之上,悉数挂上帝流浆之事,从未出现过。 “你我携手走下这九百九十九阶长生梯,今后长生大道上便是彼此并肩而行,神魂相依。可愿与我携手同行?“ “求之不得。” 释空开口说到。 在睁开眼看清这一切的时候,他丹田之内,气海之中那些黑色气息,就慢慢退去,最终不留分毫。而笼罩在千瓣金莲上的红莲之火,随着最后一缕黑色气息的消失无踪,陡然熄灭,化作一颗红色莲子,落入莲座之上。 心魔已除。 释空见陆恒身上,穿的依旧是此前的那身红衣,开口问道:“你为何没有更衣。” “自是等你替我穿这喜袍。”陆恒手一翻,又是一套喜袍出现在掌心之上,“大婚之夜的衣物,自当是亲手为对方穿上,再亲手脱下,你觉得如何?” 陆恒说得暧昧,释空却只是微微颔首,上前接过他手中衣物:“极佳。” 陆恒身上虽也是红衣,却是简单方便行动的样式,同这繁复而层层叠叠的喜袍全然不同。释空将他身上衣物褪下之时,只是呼吸之间。 第101节 再穿上喜袍,却是花费不少时间。 释空给陆恒换上每层皆是大红的衣物,每穿上一层,都悉心将每一处褶皱抚平。最后,系上腰带,披上有繁复金色纹绣的红色外袍。 陆恒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释空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衣角和腰带处不太平整的地方,开口说道:“你还是比我熟练不少,毕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释空手上动作停顿片刻:“这次你不要像上次那样,醒来仓皇而逃便是。” 本欲调侃释空以掩盖自己微小失误一事,却被对方调侃的陆恒,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安静闭嘴比较好。 打理完毕之后,陆恒抬手去握释空的手,却被两人手腕之间相连的金色锁链吸引了目光。此刻释空心魔已消,这锁链也没什么必要。 似乎看出陆恒心中所想,释空说:“人族大婚习俗,大婚之时,新人各执系有同心结红绸一端,蕴意着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这风俗我倒是不知,没有准备红绸。” “以此物代替便是。” 陆恒看了看两人之间相连的金色锁链,觉得倒也不错:”只是此物并非红色。” 释空微微一笑,一道深红火焰就自他指尖冒出,随后蔓延至整道锁链之上。跳动的红色火焰,将金色所见染成艳红之色,比之铺在石阶之上的红色锦缎还要热烈数分。 “这是红莲之火,不是应当为金色?” “红莲之火,本就会随起效用而改变颜色。金色红莲之火,乃为诛邪之效。如今我心魔已消,它自是恢复本来的颜色。” 两人携手,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没有用任何灵气或是身法,就这么以最为本真的状态,共同走完这九百九十九级石阶。 石阶的尽头,便是释空一手打造的洞府,如今是他们大婚的喜房。 然后,陆恒停了下来。 “此洞府乃是你一砖一瓦,没有借助任何手段打造而成。我却是借了阵法的神通,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我知你是忧心我心魔之事。眼下这处处皆是你的心意,我心中已是喜不自禁,又岂会怪罪什么。”释空说到,“更何况,你我已是一体,又何必计较这么清楚。” 陆恒朗声一笑,牵着释空就迈步而入。 释空微微一愣,因洞府之内的布置,很是眼熟。 “我们妖族,大婚的仪式很简单。除去那帝流浆之景外,便是族人在一起,狂欢一夜。以天为盖地为床的新人都不罕见,我便也不知道该如何布置这喜房了。” 陆恒解释:“至于人族大婚该如何布置喜房,也只能想起空暝那一世时,你在魔尊大殿中布置出来的喜房。” 释空牵着陆恒走到床旁,按他坐下,随后自己走到桌旁,在玉杯之中斟满酒水。 他走回床前,坐在陆恒身侧:“如今天道有变,本源消失,这拜天地之礼无需再行。当初我们没有喝这合卺酒,今日却是不能忘了。” 两人相视一笑,手臂相缠,饮罢杯中之酒。 “饮罢这交杯酒,自此白首不相离。”释空说,“我是人族,你是妖族。如今人族之礼已毕,妖族之礼为何?” 陆恒挑眉,一掌就把释空推到在了床上。他也顺势倾身而上,跨坐在对方腰间。 “妖族之礼,也简单得很。” 说罢,他手一翻,一柄小小的匕首便出现在掌心。 “那执事小沙弥办事还是挺可靠的,我本以为他寻不到这同心木。” 陆恒以匕首轻轻割开释空腰带,又向上挑开衣襟。 “这同心木炼制的匕首,便是妖族大婚的最后一礼。并不是每个妖族大婚之时,都会行此礼,只有神魂相融,彼此之间绝无二心的妖族伴侣,才会如此。” 那层层叠叠的喜袍,被陆恒一一挑开,露出释空健壮胸膛。锋利刀尖,停留在他左胸之处。 “你知晓,妖族传承皆在血脉之中,交换心头精血,彼此之间血脉相融,这便是我们妖族对待伴侣最为崇高的礼节。”陆恒挑眉笑了笑,“这把匕首,刺下之时,只要对方有半丝心意不纯,便是剜心之刑。” 释空的手,落在了陆恒手背之上,随后微微用力,带着那锋利刀尖,慢慢刺入他的胸膛,直至没入心脏。 释空神色柔和,眼神幽深,毫无痛苦之意。那匕首没入之处,也没有任何鲜血溢出。 匕首拔出之时,伤口之处,仅有一滴金色血液。 陆恒低下头去,舌尖一卷,就将释空心头精血吞入腹中。 他又将匕首塞入释空手中,随后握着对方的手依样行事。 陆恒的心头精血,落入释空腹中之时,他的眼睛在那瞬间,变成金色竖瞳。白皙皮肤之上蔓延出如桃瓣一样的颜色,让他俊美容颜呈现出一种摄人心魂的靡丽之色来。 “蛇族在大婚之日,会有些失控,倒是要辛苦你了。” 陆恒随着自己心意,一口咬在了释空颈侧,喃喃说到。 释空的回答,则是翻身而起,一把将陆恒按在了身下。 随后,他手一扬,红色帷幔落下,遮掩住内里满室春光。 *** 三日之后,勉强从蛇族本能之中挣扎出来的陆恒,总算是离开床榻,起身着衣。 当初同老和尚立下七日之约,现在当时要回去赴约之时。 陆恒手撑在桌面之上,一副懒散模样:“可惜了,妖族大婚,新伴侣一般都会在喜房内待上七天七夜。” 释空替他束发的手微微一顿:“待到此间事了,再补上便是。” 陆恒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开个玩笑,我就是随口一说。” 打理完毕之后,陆恒二人也不再耽搁,相携前往老和尚闭关之处。 老和尚依旧同他们离开之时一样,盘腿坐在木屋中央。 他睁开眼睛,还是说了一句。 “坐。” 坐下之后,老和尚见释空神色清明,心魔已除,便开口问到。 “你如今心魔已除,理智恢复,可曾思虑过天道本源之事?” 释空沉吟片刻,开口问到:“师父,是先有乾元大陆的万千生灵,还是先有天道法则?” 老和尚如遭雷击,沉吟半晌后,终是叹了口气:“是我入妄了。” “本源孕育万物,万物反哺本源。天道法则应万物运行之理而生,却又反过来约束万物。这乾元大陆上,可以没有天道。只要万千生灵尚在,天道自会孕育而生。” “你的出现,或许就只是本源的一个提示,它欲告知我这万物相生之理。我却走入死胡同,把你当成挽救这大陆万千生灵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和尚那僵硬如同枯树皮一般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来,似是不明白为何向来豁达的他会在此事上偏执到这般地步。 陆恒开口道:“这或许本就是天道的算计,他岂能不知这其中之理,却一直针对释空。从病苦一世,到这吞噬之体的出现,其间皆有天道影子。” 老和尚微微颔首:“确实,如不是天道数次出手干扰释空悟道之事,我也不会坚信他就是那个可以取代天道之人。” “本源是万物之母,代表的是最纯粹的生之力。若当时操控释空取你性命的计划成功,或许在我身上的最后一丝本源,就会被这恶念所吞噬。没想到我算计良多,却差点被天道所算计。” “如今局面,却是掌握在我们手上。天道终究是算错人心,他现在已迫不及待的进入巴蛇之卵中,这便是我们绝地反杀的机会。”陆恒将九溪带来的消息,悉数告知老和尚听。 老和尚终是出现一丝笑容,他开口问道:“诛杀天道一事,你们可有所计划?” “我已在鹊山那边,已开始着手布局。”陆恒说,“不过,要完善这个局,我需要去几个地方,那些地方相距甚远。现在时间紧急,还得请你帮忙。” 老和尚听罢,便知晓陆恒想借天生灵阵一用。 他抬手一点地面,数个天生灵阵浮现出来。这些灵阵便是在本源之树外护持着的天生灵阵,可在瞬息之间到达这乾元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 那数个阵法,完整浮现之后,化作数片绿色树叶,落入陆恒掌心。 “诛杀天道之事,我也当尽我一份力量。只要本源再生,这乾元大陆的万千生灵尚在,这乾元大陆便不会崩塌。” “你是要身归本源?”陆恒一听就知老和尚之意。 老和尚颔首称是。 陆恒并未阻止他,老和尚既是与本源融合已久,心中前行的方向已然定下,绝不对有所动摇。恐怕他本来的计划就是,一旦释空悟道化身天道之后,他便要身归本源。 “即便是以你之能力,要使本源再生,怕是也力有不逮。” “镇妖塔乃是我本命法器,加上其中万千妖魔,应当足以。”老和尚看向释空,“金色佛珠中的红莲之火,乃是我在乾元大陆地心所得。此火有灵,即便是被困于佛珠之中,也不肯为我所用。” “不想此次阴差阳错之下,竟是被你驯服,如今有了这红莲之火,本源再生之事便万无一失。” 释空合十行礼,脸上表情甚是平静。佛修对生死之事本就看得淡,更何况老和尚所去,乃是心中归处。他并不会阻止他的师父这般行事,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悲恸万分。 一颗红色莲子出现在释空掌心,这便是已被完全驯服的红莲之火。 老和尚取过莲子,吞入腹中:“借这红莲之火,我便能涤荡那些妖魔的戾气,终有一天,化身为真正的本源。” “之后的事情,便拜托你们了。” 说罢,老和尚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老和尚,整个人都慢慢变成如同树木须根的状态,随后沉入地面之下。 陆恒和释空都知晓,老和尚这是去了本源之树。 陆恒虽算是同老和尚同辈,但他已是释空道侣,便同释空一起执了弟子礼,送这心怀天下苍生的高僧离去。 镇妖塔之上,那金色佛珠突然如同初生旭日,金光大作。 如有人能窥见其间景象,就会发现,镇妖塔内已是空空荡荡,万千妖魔无一存留。 自此之后,老和尚便融入本源之树,心怀红莲之火,日日灼烧己身,化天下生灵死去之恶念,蕴养乾元大陆万千生灵。 终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大陆本源。 第100章 陆恒到景鉴洞府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人。对于景鉴这个不出门的人, 是极为少见之事。 【景鉴, 我在你洞府之处,有要事相商, 你在何处?】 陆恒通过西瑞给景鉴发了条信息。 【陆恒?等我片刻。】 主人不在, 客人也不好擅自入内,陆恒二人便在洞府前等他归来。 不多时,陆恒就见空中一道流光落下,景鉴身形自其中出现。 陆恒微微一愣, 因景鉴并非一人,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 第102节 陆恒从那小女孩稚嫩的五官中, 看出一丝熟悉的痕迹来。他略带迟疑地问了句:“这是,婳娘?” 小女孩看起来有些害羞,却极为依赖景鉴。她见到有两个陌生人出现, 很是警惕地抱紧了景鉴的脖子。 “别怕,是我的朋友。”景鉴温柔地拍拍她的背,随后把她放了下来, “你去玩吧。” 小女孩乖乖应了一声,就往山谷之中跑去。 景鉴目露慈爱地看着小女孩的背影, 还不放心的嘱咐一句:“跑慢点, 别摔了。” “……” 陆恒怎么看, 怎么觉得现在景鉴, 像极了一个看着自家爱女的老父亲。 景鉴回头,看见陆恒眼神, 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我,我也没想到啊。好不容易化形了,出现的却不是我的梦中仙子,而是这么个小女孩……”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向洞府内行去。 “或许你可以等她长大?” 景鉴满目沧桑地挥了挥手:“等她长大,我也摆脱不了这老父亲心态,如何能将她当做妻子对待,那太丧心病狂了。” 陆恒看着前方带路的景鉴,略带萧瑟的背影,觉得他看起来颇为可怜。 三人在入了洞府,坐下之后。 景鉴迫不及待地就问:“你说,我是不是在哪里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画中那仙子变成个小女孩啊。” 看他一脸沮丧,陆恒说:“此事应当不是你的错,或许当年婳娘因为那段往事,想忘却前尘,已最为本真的状态出现在这世界。所以才会以稚龄孩童之身出现。” 其实景鉴到不是执着于婳娘化形之后是个小女孩的模样,而是担心自己没有任何经验,才把这难得的同族养出问题。 如今听陆恒这么一说,生性乐观的他心中疑虑尽消。 景鉴眼睛一亮:“其实婳娘这孩子也特别可爱,乖巧得我心都要化了。我把她平日里的影像都录下来,下次去找那只臭乌鸦,定要让他好好羡慕羡慕。他孤家寡人,我却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 “……” 陆恒算是知道,景鉴为什么很有自知之明,即使婳娘成年,他也只能当婳娘长辈了。如今他这一谈起婳娘就眉飞色舞无比自豪的模样,已经完全陷入老父亲角色无法自拔。 以景鉴现在这种心态来说,但凡他心里有一丝良知尚存,都做不出其他事情来。 陆恒听景鉴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总算是寻了个空隙打断他。 “此次前来,我乃是有事相求。” 陆恒将关于天道和本源之事,悉数告知景鉴。 景鉴乃是上古神器,虽说平日里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此事事关重大,他脸上也严肃起来。 “原来那日在,在禁地祭坛中,莫淮是得了天道喻示。”景鉴垂下眼睛,“如此说来,当年莫问之事,大概也同天道脱不了干系。” “何出此言?” “白泽与那女子相识之后,曾经来找过我。当时他心中纠结,一边是镇守乾元大陆的重担,另一边是千万年来头次心动的对象,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鉴眉头皱起,回忆起当初莫问心中所想来。 “他同那女子的相识,有太多的巧合。不过,即便是被天道算计,动心究竟是动心了。他最后在镜中还是选择了那女子……” “这到也不奇怪,天道一心想要我的躯壳,筹划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让我把担子交予莫问然后离开乾元大陆。” 陆恒叹息一声:“白泽父子,倒是都被天道算计得挺惨。” “你此言,该不会对莫淮所作所为有所心软吧?” 景鉴贱兮兮地看了一眼坐在陆恒身边那人,见对方神情平静,对于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莫淮虽是被天道所骗,做下之事却也不能就此揭过。这是两码事。”陆恒话锋一转,不再探讨莫淮之事。 “前不久我已同九溪联系,鹊山那边的局已经布得差不多了,只是要诛杀天道,单凭妖族的力量远远不够。” “你打算怎么办?”景鉴知道,陆恒定是心中已有全盘计划,才会到此处来寻他。 陆恒递过去一枚玉简:“你对天网之事,最为熟悉。待到行动之时,我怕是无暇分神,思来想去,此事也只有交予你最为妥当。” 景鉴接过玉简,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阵法,你只需设法将他植入各宗门的天网阵法之中,这阵法便可以抽取连上天网之人的生命精华。”陆恒解释,“当然只取分毫,对于那些人不会有任何的影响。汇聚起来,却足以支持我的布局。” “说起来,此事还算是莫淮给我的灵感。”陆恒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还有一事,便是在我们诛杀天道之时,尽可能多的让人连入天网之上。” 景鉴眉头微皱:“让大量神魂在同一时间连入天网之中,恐怕有些困难。” “此事我早有准备,西瑞。” 陆恒丹田之处,本命法器西瑞应声而出。 “借你留影珠一用。” 景鉴依言递了一颗留影珠过去,陆恒将那日大婚之时,西瑞录下的一段影像记载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留影珠抛给景鉴,说到:“计划大抵就是这样,我还要去往别处,告辞。” 景鉴看着陆恒手捏一片树叶,光芒将他和释空笼罩其中,随后消失不见。 他这才将神识探入留影珠中,一看之下就大惊失色,手一抖留影珠砸到了桌上。 景鉴算是知道,陆恒为何那么自信,可以让那些人在同一时间连入天网之中。 妖王陆恒同梵音寺圣僧释空结为道侣的一段影响,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计谋手段,让大半乾元大陆的妖族人修魔修在同一时间连上天网,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这些事情,颇有经验的景鉴,很快就有了主意。 *** 无尽东海,极东国,深海。 泉先待在圣泉旁边,他看着那蔚蓝的泉水,眼睛都未曾眨上一下。 他在此处已经待了几天。 前几日,珊瑚带了从龟背岛带来几个有觉醒迹象的族人,在圣泉之中浸泡。细心的她,发现圣泉的水位线,上涨了不少。 当时,珊瑚就通知了泉先。 从那日起,他就一直守在此处,看着圣泉慢慢向上涌起,虽说距离鲛人鼎盛之时仍是相去甚远,却也代表这无尽的希望。 忽然,圣泉旁边,一道光芒亮起。 泉先摆出警戒姿态,却在光芒散去之时,放松了下来。来人是相识之人,也可以说是他们鲛人一族的恩人。 “王。”泉先迎上前去,恭敬行礼。 “许久不见。”陆恒说到。 “王,圣泉,圣泉好像复苏了。”泉先急于同陆恒分享这喜悦之情。 陆恒看了一眼那蔚蓝泉水,果然,比之上次见到之时,已经要多上不少。 泉先又同陆恒说了这段时间以来,鲛人国的变化。这屹立在深海之中的鲛人城,已经不再只有他这个孤独的王者。 龟背岛,以及那几个一直供奉着海神像的岛上居民,在珊瑚和珍珠的活动之下,都慢慢知晓了怪病的真相。 那些不能行走的岛民,全部都回归到鲛人城中生活。一入这鲛人城,浸泡圣泉之后,他们那不能行走的双腿,就变成了鱼尾。 只是因为觉醒血脉时间太晚,这些居民不能在人腿和鱼尾之间自由变化,只能一直生活在海中罢了。 而那些年轻一些的岛民,在觉醒血脉之后,依旧在陆地上生活,只是会定期回到鲛人城中同家人团聚。 这些新生的鲛人们都知道,彻底融入极东国之中,掌握一定的财富和权势,才是保护鲛人最好的办法。 听罢泉先所说,陆恒心道自己猜测果然没错,圣泉的枯竭,除去鲛人内部的问题之外,同本源也脱不了关系。 这圣泉之中,蕴含这极为纯净的生命精华,应当在这无尽东海同本源关系最为密切的灵物。而在圣泉之中孕育而生的鲛人,也是这些海中生命, 无尽东海之中的生命数量,同乾元大陆之上的生命相去不远。陆恒的布局,想要成功,就不能缺了这能号令海中生命的鲛人一族。 好在当初他在这极东国,遇见了最后一个鲛人,又在阴差阳错之下,让龟背岛的村民觉醒鲛人血脉。不然,鲛人一族灭绝,如今这布局就不一定能完成。 若不是天道吞噬本源,鲛人一族不可能会濒临灭族。可若不是天道的布局,鲛人也不可能会遇上陆恒,获得这一线生机。 而天道,也因鲛人一族的幸存下来,最终也无法逃过陆恒布下的天罗地网。 其中这因果相生,令人心生感慨。 陆恒想到此处,对泉先说到:“圣泉枯竭之事,我已知晓始末,实则于本源和天道有关……” 幽都界。巍门村。 一只人面羊身的巨兽,躺在那块石碑之前,若不是腹部尚在微微起伏,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具巨大尸体。 “哟,你这是吃撑了?” 那巨兽连身都懒得翻,只是睁开眼睛,然后翻了个白眼:“臭长虫,你来试试?这巍门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怨气暴动。” “要不是这两天污浊之气,突然退去不少,爷非得撑死在这不可。” 陆恒看了他一眼:“做个交易怎么样?” “啊呸,你上次露出这表情的时候,爷被你坑得吞了自己的左手。”饕餮闭上眼睛,”快滚快滚,别打搅我消食。” “可惜了,那颗你心心念念的蛋……”陆恒并无怒意,只是露出遗憾的表情,随后转身欲走。 “等等!你说什么蛋?” 巨兽就地一滚,化作金衣胖子包不食。他满脸堆笑,以同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拦住陆恒去路。 “英雄请留步,我们有话慢慢谈。” 就在陆恒四处奔波之时,天网上一个帖子以风驰电掣之速风靡整个乾元大陆。 这帖子的标题极其耸人听闻。 【飞升失败之后,妖王陆恒竟是成为了他的枕边人……】 发帖人在主楼只发了一张图,一句话。 那张图应是来自留影珠中,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两个模糊的侧影。 那是两个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子携手而行。 唯一的一句话,则是:完整影像将在庚子年乙卯月壬辰日乙酉时放出。 那模糊画面背景中,满山皆是帝流浆之景,但凡略微知晓妖族风俗之人,都知这是妖族迎亲之礼。能以灵气凝结出满山遍野的帝流浆,除去曾经的妖王巴蛇,众人想不到有那位大妖能有这般修为。 加之那隐约轮廓,其中一人身份的确是陆恒无疑;另一人的身份,则是让人猜测良多。 第103节 下面有人说,那人似乎是梵音寺圣僧。 此言论一处,便如同过街之鼠,骂了不知道多少层楼。 不过,随后又有人此处,在那模糊画面不远之处,那高耸而立的,似乎就是天下闻名的镇妖塔。 青阳宗弟子的出现,更是将这个帖子的热度推到顶点。那个匿名的青阳宗弟子,讲述了一段在幽都界巍门村之中的遭遇。 *** 招摇山之上的大阵,将这座妖族圣地护持得严密异常。 莫淮自从那日九溪找上门后,就一直待在禁地中祭坛之内。因为他知道,只有在此处,那颗巴蛇之卵才会以最快的速度破壳而出。 九溪带来的那段影像,莫淮不信,他分毫都不信。 那人,怎么会是他的王。巴蛇之心,明明一直在他的身上。 天道喻示,明明白白地告知他。巴蛇之心在何处,巴蛇的神魂就会在何处。 天道喻示,怎么会是妄言。莫淮本就是偏执之人,对于心中目标更是深信不疑。无人能让他认定之事,有分毫动摇。 莫淮怀中的联络型玉圭,突然亮了起来。那是王亲手炼制赠予他的法器,从不离身。 当初莫淮为避免来自人修一方的压力,将王留下的天网服务器阵法交了出去。那些宗门,得到阵法之后,按照约定对那些谣言保持沉默,并同莫淮联手建立起了天网二代。 就算是毁掉陆恒名声一事,乃是自己一手主导,莫淮依旧看不得那些蝼蚁之徒在天网二代之上口出狂言,大肆辱骂陆恒。 莫淮便又对阵法进行了些许改良,建立了大红袍管理规则,对天网之上的言论进行控制。但凡有涉及到陆恒的言论出现,他的玉圭就会及时发出警告,令他及时进入天网将那些言论消除。 现下在莫淮心中,最重要之事乃是让巴蛇之卵尽快孵化。他本不想理会那枚玉圭,只是那玉圭一直闪烁不休。 神差鬼使之下,莫怀还是将神识探入其中。这一见,他便是心神欲裂,再无法自持。 “不会的,不会的!” 莫淮看着那祭坛之中的巴蛇之卵,依旧是光华流转的模样,华贵得如同那人的巴蛇妖躯。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了许久,最终唇角勾起一丝微笑:“你们都别想骗我,现在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说吧,莫淮手一翻,一柄木制匕首就出现在掌心。这柄同心木所雕刻的匕首,莫淮早就备下,只待他的王再生之时,两人便能永结同心之好。 他反手将匕首插入自己胸膛,随后便毫不留情的抽出。 数滴精血,接连落在蛋壳之上。 莫淮竟是欲借道侣契约之威,强行将这枚尚未成熟的巴蛇之卵催熟。 只听咔擦一声。 光滑蛋壳之上,出现一道小小的裂痕。 *** 招摇山上的护山大阵,在这乾元大陆上无人能破,除去布阵之人。 只见两人并肩凌空而立,其中一人手中金光一闪,那笼罩在招摇山上的白雾,就此慢慢散去。 “莫淮,故人前来,何不出来叙叙旧?” 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立在峰顶,仰头望去:“我等你很久了。” “哦?”陆恒挑了挑眉,“可是终于有了几分愧疚之心?” “你,为何要假扮我的王……” 话音刚落,陆恒就见莫淮身形出现在不远之处,抬手就是一道灵气击出。 只是,那攻击却并非冲着陆恒而来,观其去势,直冲释空而去。 陆恒扬手就想迎上,被释空轻轻一拦:“我同他的恩怨,总是要解决的。你待在此处,完成阵法即是。” 说罢,释空身形一动,就同莫淮打在一处。 陆恒看了一眼那方战局,便收回目光,开始收网。 西瑞自陆恒丹田之中冲出,巨大光幕在半空之中展开,其上疯狂滚动的计数,代表这此时链接在天网之上的神魂数量。 将此事交予景鉴的确是极为合适,也不知他做了何事。现在天网二代上的神魂,比之陆恒所知的任何一次,都要多。 时机恰好。 陆恒手心中,出现一支毛笔,笔尖之上有一点绿意。那是老和尚在身归本源之时,分离出来的一半本源。 以本源为引,万千生灵的一点精气为墨,整个乾元大陆为基石,构筑这诛杀天道之惊天大阵。 而布阵之笔,自然也并非俗物。 陆恒的笔,动了。 与此同时,从青丘开始,每一处妖族聚居之地,最远的地方,直至无尽东海,皆有点点灵光冲天而起。 那些灵光,悉数汇聚在招摇山之上,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灵气旋涡。 灵气旋涡正下方,便是陆恒。 陆恒手掐法决,那道灵气旋涡慢慢扭曲变形。 一只巨大的毛笔出现在鹊山上空,这只纯粹灵气构成之毛笔,随着陆恒的手势而动。整个乾元大陆之人,皆能在空中,见到这亘古未有的一幕。 事不宜迟,陆恒手中笔尖急动,带动上方巨大毛笔。一道道玄奥符文在空中浮现,又慢慢隐没。 就在最后一笔将要落下之际,一点金光,自峰底洞府而出,眨眼之间,就已到了陆恒后心之处。 此刻,那点流光才现出身形来,原来那是一条尺长的黑色小蛇,除去体型之外,这尾小蛇竟是同巴蛇妖躯一般无二。 黑色小蛇蛇口大张,口中利齿泛着寒光,眼见就要自后腰穿入陆恒丹田之处,而陆恒仍在毫无知觉地构造着这绝世阵法。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势头,被一只那只手阻拦下来。那只骨节分明形状完美的手,就这么捏在小蛇七寸之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被拿住要害之处的黑色小蛇,再不能动弹分毫。 陆恒垂眸看着那尾小蛇:“你倒是好计谋,想借机吞了我这巴蛇血脉,成为完整的新生巴蛇?” 沉浸在阵法之中的陆恒,确实无暇他故,只是他已同释空交换心头精血,两人互为半身。释空所见,便是陆恒所见。 对于自己后方之事,陆恒借释空之眼,看得一清二楚。 天道当陆恒全无防备,这才上当受骗,送上门来。 天道见自己已无法脱身,也是果断,直接舍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化作虚无缥缈的天道法则。 在这乾元大陆之上,怎会有什么东西能困得住虚无缥缈得天道。天道法则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他便可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然而,天道才从那小蛇之上脱离而出,正欲融入天地之间,就见陆恒不慌不忙,手腕一抖。 天空之上,最后一笔落下。 阵成。 无论是鹊山之中每一个听从妖王号令,待在族地的妖族身上;还是佛修道修魔修宗门之中,乃至遍布整个大陆的修真家族之中,每个在此时神魂连入天网之人身上。一点幽光,在他们丹田之处亮起。 那点幽光,从无数生灵丹田之处脱出,直冲云霄,最终汇成一张大网。 这金光大网,笼罩在大陆之上,随即慢慢收拢至鹊山上方,再到招摇山上空。最终,将那欲逃离的天道,网入其中。 金光大网之中,有一道虚无缥缈之物左冲右突,想从中突围,却是突然无功。 忽然,乾元大陆之上,所有开了灵智的生物,都听到一道声音。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在神魂之中响起。 “你们这些蝼蚁,竟想诛杀天道!即便是困住了我,天道法则又岂会消弭……” 陆恒懒得搭理他的叫嚣,未等天道说完,就将笔尖一抖。上面那点绿意脱离笔尖,融入金光大网中。 绿意暴涨,如同春蚕吐丝,层层叠叠地将天道包裹其中。天道的声音,慢慢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颗绿色的蛋,出现在半空之中。 这是陆恒以本源为基础,借万千生灵之精气,给天道做出的一具肉身,也是牢笼。在这颗蛋中,天道再不能随意离开,而是成为真正的生命,同这乾元大陆万千生灵一样的生命。 陆恒一招手,那蛋落入他的掌心。 他垂眸望去,说了句:“如今,你也算是如愿以偿,可还满意?” 说罢,陆恒随手一甩。那颗蛋直坠而下,落入下方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面羊身巨兽口中。 “你这胖子,来得倒是刚好。” 就在饕餮准备合上巨口之时,一道身影忽地出现在他身旁,伸手就要去抢那颗蛋。原来是同释空缠斗的释空,拼着受了释空一掌,皆势脱身去救那颗蛋。 包不食哪会让人抢去口中美食,他不管不顾,巨口一盒,就将莫淮的左臂连同小半边身子吞入腹中。 莫淮本就受了释空一掌,妖丹几欲碎裂,如今又被饕餮吞去半边身体,已是回天乏术。他狼狈跌落在地,看了看陆恒,又看了看包不食。 “不是的,你不是我的王。你们都弄错了,你们都在骗我。” 见莫淮脸上皆是癫狂神色,包不食尚且顾不上回味一番,开口问到:“莫淮这小杂种该不是疯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恒同释空携手自空中落下,他看了莫淮一眼:“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莫淮如遭雷击,脸上疯狂之色褪去。 片刻之后,他抬头望着陆恒,气若游丝:“王,你……还是你最了解我。不,不对,若你真的了解我,为何又能不知我心中所想?” 陆恒看着他,没有开口。 莫淮也知陆恒性子,也没有想过对方会再说些什么。 他惨淡一笑,开口说到:“明明,你明明应当遇到的是我,那天,若是我没有去寻什么灵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只是,想要一个纯粹的,属于我的王……” 说罢,他气海之中那颗妖丹,终是碎成粉末。或许是莫淮心中所想,他的妖躯,竟是连同妖丹一处,存存碎裂开来,最终成为粉末,消散在了风中。 陆恒从那处移开眼睛,抬头看了释空一眼:“接下来,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 释空温和一笑:“无需忧心,我知你不耐处理这些杂事,交给我就好。” 陆恒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包不食发出一声惨叫。 “陆恒你这王八犊子!哎哟,我的肚子!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蛋!” 包不食来得晚,陆恒将天道困在蛋中之时,他正撕破空间裂缝赶来招摇山。恰好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错过,才从裂缝之中出现,就见陆恒抛来一颗蛋。 他下意识地就张口接住,没想到又被对方算计。 陆恒看着满地乱滚的饕餮,微微一笑:“天道。” 听到这话。包不食一愣,随后又砸吧砸吧嘴巴:“味道好像不错,哎哟不行,我的肚子要胀裂了。” 第104节 陆恒懒得搭理那满地打滚的胖子,对释空一笑:“有你一起,我并不觉得麻烦。” 两人身形一动,就消失在了招摇山上。 *** 不知多少年之后。 上界。 迎客峰,一处升仙台亮起耀目金光。 上方一只恰好路过的火焰巨鸟,停了下来。 “咦?是乾元大陆的升仙台?”毕方见状,落了下来化作人形,“乾元大陆可是不知多久无人飞升,不知来的是谁。” 金光散去之后,出现在升仙台上的,是一身着红衣的俊美青年。 “哟,陆恒啊,真是好久不见。”毕方见状,迎上前去就是一番寒暄。 两人将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捡了些重要的告知对方。 “没想到啊,乾元大陆上发生这么多事。自从白泽下去之后,你又没有回来,我们就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可是待我们设法想回去之时,却发现乾元大陆同上界的联系,已被完全隔断,即使是想直接撕裂空间强行前往,都做不到了……” “好了,在这待着作甚,我带你到乾元大陆的地盘去。故人皆在那处,多年不见,当浮一大白。”毕方扯着陆恒就要离开。 陆恒却摆了摆手,说到:“抱歉,我要在此处等人。” 如今距离当年已是千年过去,那产生私心的天道,被陆恒设计成为真正的生命并被饕餮包不食吞食之后,便自此消弭。 老和尚化身为本源,乾元大陆渐渐恢复往日生机,万物生灵欣欣向荣,天道再生,登仙阶重铸。陆恒这不属于乾元大陆的巴蛇之躯,自是被规则所驱逐,只得无奈之下飞升上界。 释空自废修为转修极情道之后,修为还缺了那么些许,不足以踏破虚空而飞升。 又过百年。 毕方再次从那里路过,见陆恒依旧在那升仙台之前的一棵树下坐着。 “你还在这等着呢,要不我替你在这守一段时间,你先去同大家叙叙旧?“ 陆恒摇头:“我同他约好只分离百年,现下已是到了约定之时。” 毕方笑道:“飞升之事,讲究一个机缘,哪有这般笃定的……” 他话音未落,升仙台上就泛起金光。 一白衣人出现在升仙台上,那人踏云而来,眼底无悲无喜,比之这上界之神佛,都更加缥缈而高远。 那人抬目望来,在见到陆恒的瞬间,却如同冰雪初融,春回大地,眼角眉梢皆是无尽情意。 毕方只见陆恒起身,迎上前去,说了句。 “你来了。” “让你久等了。” 随后,两人便相拥在一处,如同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从未有过片刻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星期六下午七点会更一个释空视角的番外,想看的小可爱可以到时候来看。 还有就是,接档文《一吻不定情怎么办》6月18日开文,有兴趣的小可爱预收一个呗。 谢谢一路的陪伴,爱你们哟,群么~ 第101章 番外一 景鉴到达鹊山之时,已是数日之后。招摇山上的白色迷雾, 已然散去。 往日里冷清的招摇山, 在山门之处,竟是挤满了妖。好在虽说妖多, 但在招摇山下, 都不敢放肆。 景鉴一眼望去,倒是见到不少眼熟的面孔。粗粗一扫,他就发现,各族之王悉数在此。 想来也是, 陆恒离开招摇山百余年,一回来就在鹊山之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加之天网之上放出的那段影像。现下整个乾元大陆最为引人注目之地,莫过于招摇山。 除了各族妖王,人修那边各大宗门派来的使者也不在少数。天道本源之事, 事关重大,且还涉及到突破飞升以及之前那些各宗门飞升上界却惨死的强者大能之事。 想必,陆恒此时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反正自己来也只是取个东西, 不必麻烦陆恒费什么心。景鉴想到此处,便大摇大摆地向着山门之处兴趣。 才到门口, 他就被门口一小妖拦住了。 这小妖好像是雀族的, 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地特别快:“把你的联络型玉圭拿出来, 我登记一下。到时候轮到你了, 会通过玉圭叫号的。” “……” 景鉴被这小妖弄得一头雾水:“这登记是什么意思,叫号又是什么?” 小妖在这几日内, 已经不知道解释过多少次:“现在想要见王的人太多了。王只有一个,分身无暇,就想出这个方法来。不耽误你们时间,登记过后回去等着就是了。” 景鉴想着自己的事倒也不算紧急,就把玉圭递了过去。 拿回玉圭的时候,景鉴多问了一句:“请问大概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 那雀妖手上拿着一账本,他翻了翻,然后说到:“很快的,约莫一个月后就轮到你了。” 景鉴大惊失色,一个月后,那可不行。鸦族的聚会就在半月之后,要是拿不到那件凤凰羽所制长袍,他大概又要被那只臭乌鸦羞辱。 “这位小兄弟,能否通融一二。我这事十分紧急,耽搁不得。” 雀妖一脸无奈,指了指门口那些席地而坐的妖:“那些,都是各族的王。我要破例让你进去了,他们还不活吃了我。如果你能联络上王,王令下来,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景鉴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同门口这小妖纠缠什么,直接联络陆恒即是。 事情十分顺利,景鉴联络上陆恒不过片刻。 一只纸雀就自山顶飞了下来。 “景鉴啊,上来。”陆恒的声音自纸雀口中发出。 守门那雀妖,听罢就让开身去,请景鉴上山。 纸雀一路带着景鉴到后方的书房之中,同景鉴所想不同,此刻招摇山峰顶并没有什么人。 他同陆恒倒不必讲究太多虚礼,书房的门敞着,景鉴直接就跨步进去。 陆恒确实挺忙,印着各族纹章的妖族公文堆得满地都是。只是,准确来说,忙得并非是陆恒。 此刻,这鹊山之主,妖王巴蛇懒洋洋的斜靠在窗前软榻之上,眼睛半阖,手上还拎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而坐在桌前批阅公文的,是他的道侣释空。 见景鉴进来,陆恒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坐。” “下方那么多人还候着,你反倒躲在这偷懒。”景鉴同陆恒也无需客气,他直接在桌旁坐下,顺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还么到叫号的时候,谁让他们非要在下方候着。明知道没叫号轮不到,却不知为什么总要等着。 “我说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什么预约叫号的法子来的。” “不是我想出来的,当初意外之下,去过另一方世界。那世界挺有意思的,天网的构思就是从那世界学来,这预约叫号亦然。”陆恒捏了捏眉心,“不这么弄的话,一堆人挤在大殿里,吵得我头疼。” 景鉴看了看陆恒,又看了看书桌前端坐批阅公文那人:“说得倒是好听,从头到尾,处理这些事情的根本就不是你吧。” 陆恒挑了挑眉,丝毫没有心虚之色:“妖王的伴侣,自是共享他的一切,包括这些公文和妖族的杂事。” 景鉴为释空大师默哀片刻,被陆恒这懒骨头骗到手,今后怕是要一直被他奴役。不过他又想到当时在问心阵中看到这两人的内心,说不定现下的生活,释空甘之如饴。 “再说,释空心烦,我也感同身受。”陆恒仰头喝酒,那酒葫芦却已经喝空。他伸手就往软榻下面摸去,也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坛子酒来。 “阿恒,浅酌即止。” “哎呀,再喝一小口,这梨花白现在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 释空只是抬头,看了过来。 陆恒一摊手:“好吧,明日再喝。” 景鉴看着眼前这两人,只觉得有些手痒,有种想使个烈火决烧些什么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此处久待下去,直接开口就说明来意:“我此次前来,是来取那件预定的东西。半月之后,鸦族有个聚会,那只臭乌鸦定然回去。” “你对那鸦族倒是念念不忘,婳娘呢?” “她近日有些感悟,回画里修炼去了。” 陆恒眉头一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如果你想要那鸦族对当初做的事情后悔,除去凤凰羽长袍外,我还有一好主意。” 景鉴一听,就忙不迭地说:“”说来听听!” “据我说知,鸦族半月之后的聚会,乃是他们传统的赛宝节。这赛宝节外族也可参加,如你披上凤凰羽长袍,带上婳娘的画卷前去,说不定能夺下魁首……” “说得不错。”景鉴双掌一击,“我家婳娘那般可爱,闪闪发光,定然能让那些鸦族悉数拜倒。我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能夺下赛宝节魁首,那只臭乌鸦定是要气歪了鼻子!” 景鉴越想越激动:“走走走,去取那长袍,我还得回去给婳娘好生装扮一番。” 陆恒手一扬,一道玉符就落在景鉴桌前:“你自己去取吧,我公务繁忙,就不做陪了。” 景鉴不可置信地看着歪在软榻上那人:“你眼下哪里繁忙了。” 那可是妖王私库,其中所藏之物,无一不是外界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这人就这么无所谓地放人进去随便取东西。 “我当然公务繁忙,如此多的公文,让释空一人处理我可过意不去。”陆恒挥挥手:“我的私库,也能算是你曾经的家。我不介意你回家去看看。” “……” 景鉴拿起玉符就起身离去,这地方对于他这种没有道侣之人来说,简直比当初在那无尽深渊还要煎熬。 陆恒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这妖王私库确实能算他半个家。景鉴一入私库,直接在一旁架子上去过一本书册,上面将私库中的天材地宝分门别类记录下来。 说来,这本书册还是当年释空以莫的身份住在招摇山上之时,整理出来的。 在此之前,这私库乱得一塌糊涂,陆恒得到什么天材地宝,向来都是随手一扔,待到想起来要用之时,不翻找个半日决计找不到。 景鉴又想起方才所见,那几乎要被公文海淹没的释空,摇了摇头,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生一对。 按照那书册中的记录,他很快在浩如烟海的珍宝中找到凤凰羽长袍所在。 景鉴取出之时,不甚碰到上方一个木盒。那木盒并未上锁,翻落在地,里面的信笺散落一地。 见状,景鉴连忙去收,却在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第105节 这是,莫淮的字迹。 景鉴想了想,拿起最上方的一封信。 信并未封口,也没有署名。他便放下心来,打开那封信。 信件上,连抬头都没有,只写了一句。 “那日,我见到生命中的光。在那处待了数百年,现下向来,却是觉得。如受那些苦楚,是为了今后能同他一直在一起,心中竟是有些感激。” 景鉴有些不明白,又随手打开一封,这封信则是字迹凌乱,有些难以辨认。 “为何。为何是这样。如那日我不去取那枚灵果……什么天命,什么情劫,我不愿认命,那明明是我的王,明明是我的,我的光……” 景鉴手一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这些信,他不能再看下去。 他将信装好,放入木盒,随后带着凤凰羽长袍和木盒离开,准备将信送给应该看到的人。 陆恒垂眸看着打开木盒中,躺着的那些信件。抚养莫淮近千年的时光,他会认不出对方字迹。 “我知道了。” 陆恒伸手过去,却是把木盒盖上,一点火星自他指尖溢出,落在木盒之上。火焰将那木盒吞没,瞬息之间就化作飞灰,如同那日的莫淮一般。 “你不想知晓莫淮为何要做那些事情。”景鉴有些不理解。 “不想。事已成定局,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做下之事,也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有半分改变。” 陆恒说罢,便不再提起莫淮,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符:“景鉴,我有一事相托。这乃是天网大阵的阵法构造以及关于今后天网的一些改进办法。” “比如,改进联络型玉圭之法,可在玉圭中绘制小型阵法。每个持有玉圭之人,皆可在天网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可将一些个人修炼心得之类放在这小型阵法中同旁人分享。“ “谁会愿意将修炼秘法拿出来同旁人分享?” “自然不是无偿的,修炼秘法只提供一部分供人查阅,如要看后面最为核心部分,必须自神魂之中,分出一些生命精华作为报酬。对于寿数漫长的修行之人来说,这一点生命精华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得到突破的机缘,这般合算的买卖,想必都会乐意。” 景鉴依旧不解:“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何?” “新的天网大阵,我会绘制在本源之树处。使用这种小型阵法之人,皆要会从他们交易的生命精华中,扣除一部分,用以供给本源。心甘情愿付出的生命精华,如此本源能尽快复苏,老和尚在尚未完全化身本源之前,也能少受些被红莲之火灼烧的苦楚……“ 两人商量完毕细节之后,景鉴便告辞。在分别之时,为表示感谢,陆恒还从私库中,找了整整一套小女孩可以用到的衣物首饰等,让景鉴替婳娘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参加那赛宝会。 “要一口咬定婳娘乃是你的子嗣,才会让那鸦族追悔莫及,竟是弄丢了你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临别之时,陆恒是这般说的。 景鉴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深信不疑。 半月之后,信心满满的景鉴,带着被他打扮地光彩照人的婳娘,参加了鸦族赛宝会。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身披凤凰羽长袍之人,手持画卷。那画卷之中,放出冲天七色光芒,随即从中走出头上戴着璀璨珠宝,身披泛着如梦似幻光芒的金丝长裙的小女孩。 而这小女孩,生得也如同天上仙童,丝毫没有被那些耀目珠宝压下半丝风采,而是相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这一幕,征服了所有鸦族的心。 景鉴这个外族,当之无愧成为此次赛宝会的魁首。他得意洋洋地站在高台之上,等着鸦族之王上台替他戴上表示胜者的王冠。 那顶王冠也是精致异常,镶满符合鸦族审美的珠宝。 想到刚刚自己上场之时,那只臭乌鸦满脸惊讶的样子。景鉴就觉得心中舒爽,如他看见这桂冠戴在自己头上,定是要气得吐血。 咦?那臭乌鸦到何处去了?景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那人,想必是追悔莫及回窝了去大哭三天了吧。 景鉴才这般想到,就见那只臭乌鸦,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手上捧着的正是那顶王冠。 那只臭乌鸦,竟是鸦族之王? 不过惊讶也仅维持片刻,景鉴心中只觉得更加得意,让这臭乌鸦给自己亲手戴上王冠,效果岂不是更好。 景鉴挺了挺胸膛,极为得意:“如何,可是为当日之话后悔?” “我早已后悔。” “后悔也晚了,现在这王冠是我的了。” “这王冠,我一直为你准备,如你此次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鸦王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确定要戴上这王冠?”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仪式结束后,鸦王没有离开,却是沉声问了一句。 “这孩子,从何而来?” “当然我我亲生的,看她这玉雪可爱的样子,也只有像我这样光彩照人的妖才生得出来!” “我竟是不知,你们器物成妖,也有延绵子嗣的能力?”鸦王上下看了景鉴一眼,脸上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景鉴却把他那表情当成轻蔑,被他气得脸涨得通红,一时之下口不择言:“谁说我不能生!我现在就生给你看!” 婳娘见眼前这争锋相对的模样,早就吓得化作一道流光躲回放在景鉴储物戒中的画卷里去。 如今高台之上,只剩下了景鉴和鸦王。 “哦?你自己一人就能生?你们器物一族延绵子嗣的方法倒是有趣得很。” “呸,我现在就去找个女妖生给你看。”景鉴甩袖就要离开。 “女妖是不必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啊?”景鉴只觉得后颈一痛,在陷入黑暗中之时,他听到一句。 “你可知鸦族赛宝会,也是鸦王选王后的盛会。戴在你头上的,可是鸦族王后之冠……” 数日之后,从鸦王宫殿传出一声怒骂:“陆恒你这王八蛋!坑死我了!哎哟……”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七点更大师番外~记得来看哟 第102章 番外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可便可不相恋。】 释空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 他没有名字。 那一世,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亲关在柴房里, 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没有见过任何人。 除了每日出现,名为父亲的人,柴房里那扇小小的窗和那个人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那扇小小的窗,他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世界;那个人, 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的存在,除了他。 因为他曾经从柴房里逃了出去, 就为了看看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他看到一群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就想去问问, 有没有见过那个人。他不会说话,只能向那些孩子比划。 迎接他的,是孩子们的谩骂和漫天的石头。 后来, 他就知道,除了他, 没人能看见那个人。他也曾经想过, 那是不是因为太过孤独而导致的幻觉。 直到离开小山村, 成为医者的名义上的徒弟。他学会了说话, 也学会识字后,才知晓其中缘由。 他对生命气息的感知, 比常人要敏感得多,所以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 在那个名义上的师父,暴毙而亡之后,他曾经陷入过短暂的茫然中。他的师父,名声斐然,拥有无尽财富以及常人所渴望的一切。 一个从未拥有过任何东西的少年,突然拥有了一切,心中只会觉得有些惶恐。这世界从未给予过任何善意,他徘徊在医谷之中,只觉得眼前这些价值无法计量的医术草药,皆是无比讽刺。 他曾经动过念头,要将这些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一切,付之一炬。在行动的那天晚上,他却见到了那个人。 那夜的月亮,特别亮。那或许是一个特殊的夜,他能感觉到,周遭的生命气息暴涨,像是万千生灵的一场狂欢。 帝流浆之夜,他想到曾在书籍中看过的一个词。那是一个,普通人无法触摸到的陌生世界,是天地对于世上所有生命的馈赠。 他走出门,想去看看帝流浆。然而,他只是个普通人,除去觉得月色如洗,比平日里更加明亮几分外,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坐在一棵大树上,背靠树干,闭目而睡。 他又想起书中所说,帝流浆对于体质最贴近天地精气的天生灵兽来说,堪比琼浆玉液,吸收过多甚至会醉倒。 那人应当是醉了。 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生怕惊醒了对方。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同他任何一次的想象都不同,却又似乎就应当如此。 他就站在树下,看了那人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乍破之时,才悄悄离去。 那之后,在看到医谷之中的事物,他在无将之付之一炬的冲动。即便从未得到这世间一丝善意那又如何,如那便是有此人相伴长大的代价,那他甘之如饴。 释空勘破生苦,大彻大悟之时,他下意识去找那人。 环顾四周,却惊觉,那陪伴自己走到今日的人,已经离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老苦一世,释空终身未娶。 他虽少年老态,但才华动天下,手握无尽权势。无数世家,皆欲将家中妙龄少女嫁予他,却被悉数拒绝。 家人也曾劝他娶妻,绵延子嗣,皆被他温和却坚定的拒绝。 这皆因他的一个梦境,在梦境中,他梦到前世的自己。梦中之事,一切皆模糊不清,除了那个人。那个神秘人,一直在他身边,却从不现身。只在意外之下,他曾见过对方一面。 这虽只是一个梦境,且是前世之事。他却坚信,在今生,那人也还在他的身边。 他的观察力,异于常人的敏锐。任何事物,但凡有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从记事起,他就发现,身边除去家人和丫鬟下人外,还有一个从未现身之人。 他入睡前翻过的书,在第二日清晨,偶尔会有细微的变动。 他特意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的时候,封口上的泥印,会有些许的不同。 他见不到那人,也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却能知道,那人一直在自己身边。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顾慎之少年得意之时,醉心于修炼。即便是曾经做梦,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天之骄子,一夕跌落泥潭,再无一飞冲天的可能。 第106节 缠绵病榻之时,年少之时做的那些梦,就愈发清晰起来。清晰得如同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午夜梦回之时,顾慎之成妄想过,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而现在那人是否还陪在自己身边。 顾慎之虽是断绝修行之路,神魂却毕竟同常人有所区别,五感敏锐。他曾数次刻意寻找那人的存在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慢慢地,他便只将那些事,当做是黄粱一梦。 直至在那处桃林之中,梦中人竟是化为真实,触手可及。 那人挑眉笑道:“在下姓陆,家中排行第九。我收你为徒,如何?” 自那日起,陆九便在顾慎之的别庄住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在顾慎之看来,比之当初少年得意之时,更加美妙。只因身边有陆九相伴,虽不能离开别庄,却在陆九的引领下,见识过世间万物。 释空勘破病苦之时,周遭皆是画像,画像中那人却已离开良久。 他手覆于丹田之处,感受在其中来自那人的鳞片,垂下眼睛,说了句。 “剪不断,理还乱。” 他起身,甩袖离去,一点火星自指尖迸射而出。待到身形消失之时,熊熊烈火将这满室不为外人所道的心意,付之一炬。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死苦一世,释空失了五感,没有神智,被祭炼成傀儡之躯。 然则,仅凭的余下的一缕意识,就在第一眼,认出那人。 即便是反抗魔修之令,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刺向陆九的剑,他依旧是收了回来。 直到陆九把他带走,释空才知晓,名为陆九的青年乃是妖族之主,巴蛇陆恒。 直到那个大阵,爱憎怨三阵合一,陆恒入阵,他跟了进去。 两人在阵中纠缠一世,最终,陆恒破阵而出,勘破爱憎怨之阵。 他却没有。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空暝恨当初灭他师门,将之祭炼成傀儡的蛇妖,却又放不下。爱恨交加让他日日噩梦缠身,即便知晓那只是前世之事,却依旧记得刻骨铭心。 遇到陆恒之时,对方不知为何修为大跌,空暝本想杀了他,让纠缠自己不知多久的噩梦烟消云散。 空暝本就修魔,行事向来遵循本心。他毫不犹豫地动手,欲取对方性命。 到最后,却是站在牢门之外,看着被自己囚禁在里面的陆恒,不知所措。 之后发生的一切,让他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陆恒竟然说,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是个幻阵。 他不信,记忆或许会骗人。可是人心不会,见到陆恒的第一眼,他心中就有爱也有怨,如不是因为前世的纠葛,又为何会如此。 结果,陆恒所说的,无一虚言。 误会消除,两人却在意外之下,行了周公之礼。 陆恒转身离开之时,释空下意识地向外追了几步,临到门口,他却又停住步伐。 空暝同陆恒的相爱相杀,皆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陆恒甩袖离去,释空已知他对自己无心,既是无心,又何苦纠缠。 放下这一切,对彼此都好。 释空在轮回之时,心中想的是下一世,当是不要遇到陆恒才好。即便遇到,那也定是不能相恋之关系。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释空从问心阵中醒来之时,便知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 然则,陆恒离去之时的那句话,却让他心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他在招摇山上,等了数十年,也使了所有法子找遍了整个乾元大陆,却只寻到空荡荡的一具躯壳。那人的神魂,却是不知所踪。 若不是体内的半个道侣契约,让释空得知此人神魂尚存。他甚至会以为,陆恒的存在,是否只是他的一个劫数。 如今,他陷入爱别离求不得之中不得解脱,这劫数便功成身退。 两人再会之时,陆恒却是满眼陌生,如同站在眼前的释空,只是一个陌路之人。他眼神之中,甚至还隐隐含着戒备之意。 再之后,陆恒身边有了一个叫莫淮的孩子。他对那个孩子极好,如同当初在招摇山上,对待自己那般。 “再相会,岂知吾谁与归。” 释空站在金刚伏魔阵前,看着陆恒带着莫淮离去的身影,手中那被他临时取出的布阵之物,几欲被捏成粉末。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释空出关之时,才得知陆恒飞升失败,身死道消的消息。 听到消息之时,释空心神俱震,困了他许久的求不得爱别离之苦,其实已然勘破。 在那瞬息之间,他便陷入顿悟之中,感知到天地至理,和神魂最深处本源留下的那段讯息。 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了悟这八苦道的意义。勘破人世八苦,化身天道,取代已然产生私心的天道。 摆在释空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是勘破这八苦道,放下陆恒。陆恒神魂自此灰飞烟灭,不存于世。一是破道,逆天转命,救回陆恒神魂。 释空在洞府之前,站了七天七夜,最终说了句。 “七情六欲,皆系于一人之身,如何能成为至公之天道。” 八苦道,就此被破。破道的反噬之力,岂是好相与的,释空的神魂当时就受到重创。七海之内的千瓣金莲,瞬息之间就焦枯大半。 释空做出选择,而在他神魂之中,关于天道和本源的这段记忆,也随之被法则抹去。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释空同那眉心一点朱砂的灰衣少年重逢之时。 少年笑着说了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释空说:“莫要胡闹。” 他的心里,却是应到:好,此次你定是不能再失约。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陆恒没有再食言,也再没有失约。 那夜的帝流浆之景,让释空忘却此前所遭受的一切。 他握住那人伸过来的手,自此之后,无论前方为何路,两人皆是携手同行,永不分离。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陆恒被迫离开乾元大陆的时候,说了一句。 “我在登仙台上等你。” 释空直到他为何会这般说,因登仙台乃是上界距离乾元大陆最近的地方。在登仙台上,两人能凭借印刻在神魂最深处的道侣契约,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如此,便如同从未分离一般。 只是登仙台,乃是在上界的边缘之处。灵压相去甚远,终年狂风不止,他又如何忍心让对方久等。 “最多不过百年,我来寻你。” 释空看着陆恒消失在裂缝之中的身影,眼带笑意。 他心中从未后悔,同陆恒相识相知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这个番外的灵感是来自一首歌《相思十诫》,这首歌的词,来源于仓央嘉措的《十诫诗》,不过只有前两句是出自仓央嘉措,后面第三到第十,都是来自于网友创作。 然后到这里,本文就正式跟大家说再见了。 我去准备新文了,我们六月十八日新文再会。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