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蜜语纪》 (“你老公昨晚和别的女人在...) 1、你过得最好 “你老公昨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许蜜语一早起来,就收到这样一条信息。 她看着手机,一下怔在那里。 * 一天前。斯威酒店行政套房里。 “我马上就下楼接你。是、是,你等半天了,可你也得容我把衣服穿好吧?……妈你就别唠叨了,我这就下去接你了。” 许蜜语挂断电话,握着手机长叹口气。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卫生间的门没有关,丈夫聂予诚正在里面洗漱。 “抱歉啊老公,这么早就把你折腾起来……”许蜜语小媳妇似的抠着门框,满脸的过意不去,可怜巴巴地对聂予诚道歉。 聂予诚斯文英俊的面庞上毫不掩饰地铺着一层不耐和忍受。他握着剃须刀刮胡子,烦得想用力,偏偏对自己动剃刀又是个不能太用力的事情,于是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的烦。 许蜜语感受到了他的烦躁,抠着门框嗫嚅解释:“我妈她,事儿是比较多……” 聂予诚终究没忍住用了下力,下巴上立刻多出一道细细血条。 他“嘶”的一声,甩掉手里的剃须刀,牢骚再也忍不住冲出了喉咙管。 “她是事儿比较多吗?是非常多!她说想过来星市看看,身体不好不想住宾馆嫌不舒服,想住我们家;行,让她来,让她住;她说嫌人多太吵,行,我把家让出来给她住,不吵她,我们自己出来住酒店,这够可以了吧?结果呢,听你大姐一说五星酒店好,你妈立马就急巴巴地要跟我们换着住。蜜语,你能不能说说你妈,别老这么可着我们俩压榨,别她夸你两句不疼不痒的好话,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许蜜语在他痛发牢骚的时候,飞快做了一系列事请。她松开门框,快步走进卫生间,用清水帮聂予诚清洁干净下巴,又找到棉签帮他处理下巴上那道小伤口。 用棉签温柔扫过那条细细的伤口,许蜜语心疼不已:“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你自己的花容月貌出气吧?你说这么帅的脸,怎么可以有伤呢?”许蜜语边说边呼气,像对待受伤的小孩或者小动物那样,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聂予诚垂眼看着她,无奈地轻叹口气。 许蜜语感受到那声叹息里,怒气和不耐已经开始松懈。 “你就是吃不住你妈夸你两句!”语气虽然还是不愤,但终究软了下来。 许蜜语放下心。她适时抬眼看着聂予诚,一脸的讨巧,一边说话一边做作眨眼:“她身体不好,生我和我弟的时候落下腰疼病根,我也不能太狠地怼她不是。那我妈她夸我有本事、嫁得好,这不就是在夸你吗;那她都这么夸你了,我们就让让她,好不好?” 聂予诚垂眼看着她卖乖的样子,又无奈又好笑。许蜜语抓住时机踮起脚在聂予诚脸上亲了一下,亲完笑眯眯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上翘,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小牙。她有两只顶漂亮的眼睛,一笑起来亮亮的、弯弯的,好看又讨巧,配上那弯起又自带甜度的嘴角,让她的笑容有种直击人心的感觉,总能让人心头一动卸下心防似的。 聂予诚被她搞得没办法,泄了气。 许蜜语趁热打铁,一边用手轻抚聂予诚的胸口,一边温温柔柔地告诉他说:“啊对了,我算着日子,上次给婆婆妈寄的卤味她差不多应该吃完了,前两天我又新卤了些牛肉塑封好,已经给她又寄过去了。你最近总是忙,每天都在加班,很晚才回到家,我就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还有啊,我卤肉的时候邻居闻到味道还来敲咱家的门跟我讨呢,你说我给婆婆妈卤肉的时候有多用心多真材实料吧!” 婆婆一向都性子淡淡的,但对许蜜语做的食物尤其卤味却非常爱吃。当初婆婆不太同意许蜜语和聂予诚的婚事,觉得许蜜语的身世学历通通配不上自己儿子。要不是许蜜语亮了这副烹饪手艺降住了婆婆的胃,她还真嫁不成聂予诚。 聂予诚听许蜜语这么一说,不由心头一软。 许蜜语抬手用指尖温柔摩挲聂予诚的下巴,继续哄他:“老公你消消气,你看啊,我妈她也不是天天来,我们熬几天等她回去就好了,这几天她要是哪儿做的不对,我替她给你赔不是、给你做牛做马做补偿,好不好?” 聂予诚叹口气。许蜜语哄他这本事,他总也扛不住。他拉下许蜜语的手,不愿意多计较地说道:“算了算了,我今天下午出差,你妈愿意住哪就住哪吧。” 许蜜语闻声“啊?”了一下,脱口问:“下午出差?这么突然啊?” 聂予诚皱皱眉,刚要说什么,许蜜语的手机又响起来。 许蜜语把电话接通,她母亲焦秀梅的催促声音像水.雷一样,把空气都炸起了浪。 许蜜语一下就被焦秀梅轰.炸得上了头,一边不迭声地冲电话里说“来了来了,这就下去接你了”,一边转头对丈夫交代,“那我先下去接我妈,你赶紧穿好衣服去上班吧,别跟她碰见了,省得她又烦你。等我安顿好我妈我就回家给你收拾出差的行李。” 她说完就急匆匆套上外衣拿起门卡跑出去。 聂予诚站在她身后,看着房间门慢慢关合。镜子里映出他的脸,那上面充满了受够了和忍无可忍的表情。 * 许蜜语急急忙忙乘电梯下楼,赶去酒店门口。 斯威酒店是豪华五星,进出都是有头有脸非富即贵的人物。放着焦秀梅在酒店门口吵吵嚷嚷地待太久,许蜜语怕她被人笑话。 走出大堂,在酒店外一打眼看到自己妈的打扮,许蜜语瞪大了眼睛。 焦秀梅一点都不像个从乡下过来的老太太,眼下她不仅衣着时髦,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大墨镜。只是这打扮怎么看怎么和她有些格格不入。 “妈,你怎么把我的衣服穿上了?”还是她最好最贵的一件,是聂予诚到国外出差给她买回来的,“还有,你从哪儿把我墨镜翻出来的?你可真能耐,我自己都忘记放哪了,你倒是帮我找着了。”许蜜语说着想伸手去摘掉墨镜,让它物归原主。 焦秀梅抬手一挡,格开她的手臂。 “我是你妈,养你这么大,穿你一件衣服、戴戴你的墨镜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怎么的,这墨镜都戴我脸上了,你还好意思往回摘啊?”她声音大嗓门响,震得许蜜语不敢跟她多掰扯。 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厅前,她还想要个脸。 她赶紧接过焦秀梅手里的行李箱,带着她往酒店里面走。 一进大堂,焦秀梅“哇”的一声把墨镜一掀架在脑门上,转着脑袋四处地看。 “怪不得你大姐说五星酒店好,跟宾馆什么的老不一样了。这确实好啊!瞧瞧这房顶举架,多高;瞧瞧这装潢,也太气派了;这简直装得跟皇宫一样啊!” “说的就跟你见过皇宫什么样似的。”许蜜语一边吐槽一边拉着焦秀梅往电梯区走,她真怕放任焦秀梅不管的话,下一秒焦秀梅会冲到大堂经理面前去摸人家衣服,对人家说:你这身衣服真板正,这哪是制服啊,这是龙袍改的吧。 电梯间的几部电梯都停靠在高层区,只有一部眼下就在一楼,但电梯门马上就要关合了。许蜜语顾不上仔细瞧,拉着焦秀梅快跑几步,她嘴里喊着“请等一下!”,在电梯门马上关得严丝合缝前伸进一只手去,成功把即将上升的电梯拦停。 电梯门缓缓打开。许蜜语看到电梯里只站着两个人,两个年轻高大的男人,都是相貌堂堂西装笔挺。他们的神情并不愉悦,像是十分不满被人打断了电梯的上升进程。 仔细看他们两个人的前后站位,许蜜语觉得他们应该是老板与助理的关系。 其中老板的相貌尤其出众,气场也更冷厉。他眼睛只轻扫一下许蜜语,就让许蜜语蓦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讨厌和轻视到了。等她想要争辩质疑什么,又无从发作——人家只是轻轻一个眼神扫过,对眼神做出解读的是她自己。 有一瞬她想退出去,和焦秀梅去等别的电梯,以减轻自己打扰到了别人的奇怪罪恶感。但焦秀梅已经大大方方站进电梯里,还拉了许蜜语一把,催她快点进来别磨蹭。 许蜜语只好硬着头皮站进去,伸手进衣服口袋掏出门卡去刷电梯到达层数。 但不知道是门卡失了灵还是电梯失了灵,不管她怎么刷,电梯都没有反应。 两个男人中,助理模样的那一位开了口。 “女士,我们赶时间,不如您去等隔壁的电梯?这部电梯是V……” 他的话还没说完,焦秀梅已经不乐意地回头斜他一眼并出了声:“小伙子,这电梯是你家的?那你搬回你家去呗!放这,那就是谁想用谁用,你们着急的话,你们自己可以去坐隔壁电梯啊。”焦秀梅一边说得抑扬顿挫,白眼一边翻得婉转流长。 助理被怼得一愕,许蜜语转头瞄到他老板眉眼间再度流泻出能刺痛人的一种轻视感。 许蜜语在这一刻想给全世界的人道歉。她恨自己的性格,总是怕得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总是怕被人不喜欢。 她一脸抱歉,想拉焦秀梅下电梯:“妈,我的卡刷不了层数,我们去试试别的。” 焦秀梅甩开她的胳膊,较着劲只乘眼下这部电梯的势头坚定不移。 “别啊,换什么换啊,我脚底板都把这电梯焐热乎了,不能白焐啊。” “……”许蜜语真是顶不上她母亲这些硬词儿了。 最后是老板模样的男人开了口。他音色冷淡,告诉助理:“算了,给他们刷一下楼层吧,别在无谓事情上多浪费时间。约见不能迟到。” 助理用教养生吞下一口气,答了声“是”,伸长手臂刷了电梯。许蜜语按了要去的楼层,虚虚地说了声谢谢。 她瞄了一眼,看到两个男人要去的楼层是酒店顶层。 电梯终于启动。徐徐上升中,焦秀梅不甘寂寞地打开了话匣子。 她埋怨起许蜜语:“你刚刚怎么让我等那么久?明知道我腰不好还让我在外边站这么长时间,想看我给你表演腰裂啊?第一遍电话你就说下来了,结果我打第二遍的时候你还在上边呢,我差点觉得这酒店得有好几百层,你下来一趟怎么也得一年。不是,我说老三啊,你有本事嫁到好男人了,就不要老妈了不欢迎我来了是吧?” 许蜜语怕她没完没了地唠叨下去,赶紧截断她:“妈你说什么呢。”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问,“不是你说想清清静静地住在我家的吗,为了让你够清静,予诚才带我来这住的,把我家专门腾给你,可怎么你只住一天就突然又要跑来跟我们换?” 焦秀梅呵地一声笑道:“那是我开始没想明白。哦,你们两口子出来住五星酒店,留我住你家我还得给你收拾屋子。我是你老妈啊还是你老妈子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生你生得身体又不好,辛苦把你养这么大了,不应该是你好好孝敬我吗,你居然还顺水推舟让我当你老妈子,这像什么话?” 焦秀梅说到后面嗓门要扬高。许蜜语赶紧说着“是是是”来安抚住她。尽管事实并非焦秀梅说的那样,但现在只要能堵住她的喇叭嗓,让许蜜语说自己不是人她都毫不犹豫。 电梯里突然响起巨大的手机铃声。许蜜语浑身一震后,立刻开始发窘。 是焦秀梅的手机在响。 焦秀梅把电话接通的瞬间立马眉花眼笑,嘴里喊着“儿子”,交代他“好好,东西坏了你别动,等我回去再修,你自己千万别动手,别伤着你啊。” 许蜜语忍不住在一旁低声吐槽:“许蜜宝他明明跟我一边大,都是眨眼就三十的人了,又不是才三岁,你至于这么惯着他吗。” 焦秀梅回答得毫不含糊:“你弟弟是咱家独苗,别说我惯着他,你们三个姐姐得一起惯着他才对得起你们老许家的列祖列宗。” 许蜜语不翻个白眼都受不了。她太不服气了,顾不上身后还有两个外人在。反正他们是萍水相逢这一生也许只能见上这一次的陌生人。 于是她愤愤不平地反驳焦秀梅:“他明明比我先出生三分钟好吧。” 焦秀梅反驳她的反驳:“他是独苗,尽管他比你先出生三分钟,但由你来做姐姐他来做弟弟,今后由你多来照顾他,那也是全家人一起决定的,你咕哝什么。再说你现在是你们姐弟几个里边过得最好的,你现在有本事,多照顾一下你弟弟不是应该的吗?手足情深手足情深,他都是你手足了,你还不得对他情深点!” 许蜜语认栽地说着“好了好了”。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辩论不过罗辑硬核甩词更硬核的母亲。 电梯到了她们要下的楼层,叮咚一声,梯门打开。 许蜜语拖着行李箱带着焦秀梅走出去。 电梯门在她们身后关合。 助理薛睿转头看向老板纪封。他看到老板眼神里有冷到冰点的轻蔑。 他试探地问:“纪总,您怎么不让我告诉她们,这是顶层贵宾顾客的VIP专用电梯?” 纪封微一眯眼,敛住眼底的冷峻和凌厉。他嘴角一动,溢出些嘲讽:“那老的一看就不讲道理,你说完她跟你掰扯十分钟,她不嫌丢人,我还嫌耽误时间。” 助理闻声摇头叹气:“在豪华五星酒店里还真是没见过素质这么奇葩的人,听着她们娘俩在那聊的家事,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电梯抵达顶层,纪封走出去之前冷声交代薛睿:“去跟前厅说,以后给顾客办入住的时候记得说明一下,顶层VIP贵宾专用电梯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睿连忙一边跨步跟上,一边应了声“好的”。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可...) 2、衬衫在哪里 许蜜语把母亲焦秀梅带进房间的时候,聂予诚已经穿好西装外套,正在打领带。 看到焦秀梅,他面色平静地喊了声“妈”。 焦秀梅一看见女婿就笑脸一露,开始大夸特夸,夸聂予诚人精神,有本事,最重要是疼老婆还孝顺老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聂予诚笑了笑,没说话。但打领带的手法却凌乱起来,好像脸上不能展露的厌恶和烦躁此刻全都转移到手上来了。领带被他打得一团乱。 许蜜语赶紧上前一步,接手这个活。她手指翻飞,只几下就把领带给聂予诚打好了。 打好之后她弯着眉眼对聂予诚笑,笑得又甜又讨好,怕他会发作坏情绪似的。聂予诚被这笑容又给哄住了,狠不下心发作,只能在心里重叹口气。最后他不仅没发作出坏情绪,甚至临去上班前他还得体地关怀焦秀梅:“这家是智能酒店,有什么东西操作不明白您就喊客房服务员。” 聂予诚拎起公文包走出房间、走向电梯的时候,心里的无奈和后悔开始层层翻涌。他厌恶丈母娘的做派,却又从来没有当面说破的勇气。他这样算不算虚伪和助纣为虐? 身后传来许蜜语的声音。她追出来送他下楼。 两人等在电梯区,几部电梯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一时没有经过本楼层的。但有一部是闲着的,就是刚刚许蜜语和焦秀梅乘坐的那一部。 许蜜语对聂予诚问:“怎么不按这部电梯?它正闲着呢。” 聂予诚扭头看眼许蜜语,一摆下巴:“你去按它试试看。” 许蜜语上前一步去按电梯。可是按了好几下,下行键像是坏掉了,一直都没有亮。 她转头看向聂予诚,有点疑惑地笑笑:“它怎么突然坏掉了。” 聂予诚却告诉她:“它没坏,但它是专供顶层两个豪华总统套VIP贵宾使用的电梯。” 许蜜语一下愣在那。 刚刚焦秀梅带着她硬要乘坐的电梯,是专供顶层贵宾使用的?难怪里面那个男人看着她们时,眼神冷厉又带着点轻蔑…… 许蜜语不敢再往回想,她怕丢脸的情绪涌上来把她淹死。 身后有人走近,一边走一边讲着电话:“是是,纪总,我们住在行政套房这层……哈哈哈顶层太贵,集团不给报销……那就麻烦纪总您屈尊到我们这层来,我们在行政酒廊一起坐坐怎么样?……好的好的,我在电梯口接您。” 很快VIP专用那部电梯先到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许蜜语悄悄往聂予诚身后移了移,想借此遮住自己的视线也遮住别人可能看到她的视线。 她恨不得把自己隐形,但偏偏这时焦秀梅走出房门站在走廊突然开了一嗓子,叫她不得不现形。 “老三啊,早饭在哪里吃啊?我还没有吃早饭啊!” 声音实在洪亮,许蜜语的脸和耳朵一下子充血般的红。 “老三?小多余?许蜜语?”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的焦秀梅不甘心,一连声地叫,把许蜜语小名都叫了出来。 许蜜语几乎手足无措,她感觉到全世界的人现在都在看向她,而他们目光里一定充满奇怪和鄙夷。她更感觉到身旁聂予诚浑身僵硬。 “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妈满走廊的嚷嚷了,不够丢人的!”聂予诚压低声音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地说。 电梯到了,解救了聂予诚。他跨步就迈进电梯,逃离什么似的。 留下许蜜语没有了遮挡,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老公,等会儿我就回家去给你收拾出差行李……”许蜜语争分夺秒地在电梯门关合前对聂予诚说。 然后她没敢去验证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究竟是嘲笑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她低着头逃离电梯区,快步跑回房间去。 她身后,是三个男人的交谈声。 到电梯口接人的那位对接到的两位摇头感叹:“想不到这家豪华酒店的行政套房层,还会有这么大声嚷嚷不怕吵到别人的粗鄙住客。” 助理薛睿接话回应:“是很让人叹为观止,您还没看到之前这位大嗓门大妈是怎么跟我们纪总抢电梯的呢。” 他话音刚落下,就感受到来自老板的冷冷一瞥,他立刻明白自己的碎嘴聒噪让老板不高兴了。 他马上噤声。 意向合作方的谈判代表给他们引路去行政酒廊。 行政酒廊在这一层的尽头,到达那里居然要路过粗鄙大嗓门大妈的房间。 那间房的房门没有关严,门锁正在报警,但没人理它。房间里大妈聒噪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我叫你小多余怎么了?叫了是我会死还是你会死?真是的,你现在还管起你妈来了!……” “嗡嗡嗡……” 大妈的叫嚷声和门锁报警声交相辉映,简直响成一片灾难。 薛睿听了这么一耳朵,只觉得耳朵眼发震。他一转头,看到纪封眉心紧皱,面沉如水。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纪封嫌弃什么嫌弃到了极点的样子。 * 送走聂予诚,许蜜语急忙从电梯区赶回房间。她把站在走廊里正准备新一轮吼叫的焦秀梅拖进房里,回手一甩门,也顾不上门没关严,又急又气地对焦秀梅问道:“你好意思在这么豪华的酒店里这么大声地嚷嚷啊?就不怕被投诉打扰别人啊?” 焦秀梅甩开她的手,语气比她还有气:“怎么,酒店的走廊不行人开口讲话的?犯法啊?那来个人报.警抓我啊!” 许蜜语听得来气:“法律只是道德的最低标准,你没犯法,但你大吵大闹影响到别人,这就是不道德,是素质有问题!” 焦秀梅抬手就戳许蜜语太阳穴:“你嫁个城里人,嫁个什么什么公司高管,就忘本了?你老娘在走廊里说句话就都不行了?给你能的!” 门没关严,门锁开始报警。 许蜜语被焦秀梅的歪理歪得顾不上门,她现在只想纠正焦秀梅一件事:“还有,妈你以后能不能别大声嚷嚷小多余小多余的?” “我叫你小多余怎么了?叫了是我会死还是你会死?真是的,你现在还管起你妈来了!” 焦秀梅看到许蜜语又气又急眼圈有点发红,“嗐”了一声变了语气:“行了行了,以后我不在人前这么叫你了,行了吧?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要掉眼泪,瞅你那点儿出息。快去看看哪响呢,赶紧关了,吵得我闹心。” 许蜜语转身去把门关严,然后打客房电话叫了早餐。 焦秀梅在一旁看着,啧啧地没完:“怪不得你们爱住酒店,这饭菜都能给送嘴边来了。” 不一会儿送餐的人来了,是个年轻男服务员,昨天也给许蜜语和聂予诚送过晚餐,他胸前名牌上写着“李昆仑”。 从餐车上往下端餐盘的时候,李昆仑和许蜜语寒暄了两句。 李昆仑问许蜜语:“中午您和先生还需要订餐吗?” 许蜜语告诉他:“不用了,我和我老公不住在这了,中午帮我准备一份女士餐给我母亲送过来就好。” 不甘寂寞的焦秀梅趁着这功夫凑上来问李昆仑:“小伙子,你们这是不是长得越精神挣得越多啊?那像你这么俊的,一个月搁这能挣多少钱啊?我家里有个小儿子,我觉着他要是来这上班也能挣不少!” 李昆仑被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能绽放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许蜜语赶紧拦住唐突的母亲:“妈,你别什么都问好不好?人家这是五星酒店,这的服务生也不是谁说来当就能来当的。”她转头送李昆仑出客房,对他道谢以及说声不好意思。 等焦秀梅吃上了早饭,许蜜语说要先回家去,得回去给聂予诚收拾下午出差用的行李。 焦秀梅赶紧拦下她。 “小多余你等会儿,我有个事还没说呢!” 许蜜语站那瞪着焦秀梅。焦秀梅赶紧改口:“蜜语,小蜜语行了吧!” 她起身拉回许蜜语,对她说:“我刚才都忘跟你老公说了,你说你大姐、大姐夫在你老公的旅行公司上班,好有一年都没涨过工资了,回头你跟你老公讲讲,给涨点。自家人不向着自家人,这不是傻子吗?” 许蜜语气笑了:“予诚怎么就没向着自家人了?大姐、大姐夫的工作,不都是予诚硬给安排进他们公司的吗,这就够不容易的了。还动不动就涨工资,那也得我大姐、大姐夫努力工作别成天躺那当咸鱼才行啊!再说旅行公司又不是予诚开的,说到底他也是个给老板打工的,你以为他是印钞机啊。” 焦秀梅不以为然,她有一番她自己的道理:“那不一样,你老公不是那个什么,高管吗。正好,他既有权力,又可以不用自己家钱就能给自己家人涨工资,这多合算啊!” 许蜜语无语了:“妈我真是服你了,你也见好就收好吗,你不能总可着我们一家使劲压榨吧?” 焦秀梅眉毛一拧:“小多余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我当初要是像对你大姐二姐似的,早早就让你出去打工不让你考大学,你能有今天?你能嫁得这么好?”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许蜜语就来气:“你一开始也不让我读大学的好吧,要不是听人说大学毕业出来工资高,你能让我去读?再说我上学期间的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是我自己在餐馆打工赚的好吧。” 许蜜语不想和焦秀梅掰扯下去了。越掰扯到最后越感到伤心的人总是她自己。 她告诉焦秀梅:“好了我得回家去了,你有事就叫客房服务员,吃喝什么的你从房费记账吧,到时候我来结。”走到门口时,她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对焦秀梅说,“叫客房服务员打电话叫,别站在走廊里瞎喊!” 焦秀梅轰她走:“知道了,赶紧走,屁大点事说个没完。” * 许蜜语回到家一打开家门就傻了眼。 家里一片狼藉,简直像遭了贼。 门口她的鞋子被乱摆了一地。焦秀梅应该是把她的鞋挨双试了一遍。 客厅茶几上吃过的餐盒没有收拾,用过的纸巾扔得到处都是,沙发靠垫基本都掉在地上。 许蜜语回想她妈那句“我住你家我还得给你收拾屋子”,她想这句话她妈是怎么有底气把它说出口的。 她又想多亏聂予诚直接去了公司。他要是先回家看看,非得被气到吸氧。 瞧瞧时间,离中午也就两个多小时了。许蜜语赶紧挽上袖子收拾起屋子。结婚六年,做了六年家庭主妇,别的事情或许她不行,但收拾房间做家务她是很拿手的。 很快房子里面恢复了往日的洁净。许蜜语喘口气,开始给聂予诚找衣服准备出差行李。 她想起前天刚给聂予诚买了件新衬衫,是某个大品牌的当季新款,很贵的,不打折。为了拿下这件衣服,她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今年的新裙子。 毕竟聂予诚要出去工作赚钱养家养她,要收拾得体面。而她待在家里,不穿当季的新款裙子也没什么。 她去衣柜里找这件衬衫,可是怎么找也没找到。 想了想,她拿起手机给聂予诚打电话:“老公,你还记得我前天给你买的新衬衫吗?就是你很喜欢的那件,你记得我后来把它放在哪里了吗?我记得我挂在衣柜里了,可是我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 聂予诚默了两秒,告诉她:“你打电话问问你妈。” 许蜜语下意识地问:“她怎么会知道我放哪?” 话筒里传来丈夫有些怪异的音调,以及听起来,像是一声冷笑的笑:“你问问她,去问问。” 许蜜语挂断电话后,拨了焦秀梅的手机号。 她问焦秀梅看到那件衬衫没有。 焦秀梅立刻说:“哦,对,我正好跟你说一声,那件衬衫我看着觉得你弟弟穿应该合适,我估计你们两口子也不差这一件衣服,我就装我行李箱里了。” 许蜜语听完就急了:“妈,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总随便拿我们家东西啊?” 焦秀梅却不以为然:“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我是你妈,生你养你,没有我哪有你?咱们都这么不分你我的了,妈拿你点什么不都是应该的。” 许蜜语气得舌头都有点打结。这时焦秀梅话音一变,开始哄许蜜语:“好了好了,老三啊,说真的,家里这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有本事最有出息,最让你妈能在亲戚面前抬起头。就妈从你那拿东西,其实这不也是想带回家跟邻居亲戚显摆我闺女有能耐嫁得好、用的净是好东西吗!” 许蜜语一会气,一会又气不动。情绪像坐过山车。 玄关传来开门声。聂予诚回来了。许蜜语挂掉了电话。 聂予诚一边在门口换鞋一边问:“怎么样,你妈帮你找到衬衫的下落了吧?” 许蜜语替自己母亲理亏,赶紧跑去门口穿鞋:“我这就去给你再买一件。” 聂予诚拦住她。他捏捏眉心,一副很心累的样子。他英俊的面庞上,有抹内心拉扯烦恼后的决然。 “算了。来不及了。”说到来不及几个字时,他声音有点幽幽的,“就这样吧。”说完这几个字他又停顿了一会。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说,“把行李箱给我,我该出发了。” * 和意向合作公司代表们谈判完毕,助理薛睿问纪封:“纪总,是回顶层还是去公司?” 纪封简洁交代:“公司。” 薛睿按了电梯下行键。 进了电梯,薛睿说:“感觉这次这个吴总好像还挺好说话。” 纪封微挑嘴角。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在冷厉和性感流泻的同时,又溢出一丝淡淡嘲讽。 “有的人好说话,是优点。有的人好说话,是烟雾弹。这人今天虽然答应什么都答应得痛快,但他的缺点是,后面一定会不断找小麻烦。” 薛睿站在纪封身后,无声做了个“哇”的口型。 “纪总您真是厉害,第一次见面就总能看透对方有什么缺点。”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向外走。 薛睿突然“咦”了一声。 纪封随口问道:“怎么了。” 薛睿指指酒店前台:“那边那个男的,不是早上和我们抢电梯那个年轻点的大姐的丈夫吗?他不是早上刚走么,怎么这会儿又来办入住?还是和另外一个女人?” 纪封视线轻轻扫过前台又转回来落在薛睿脸上。 薛睿开始推断:“看样子是偷吃了。这男的够嚣张的,带着别的女人就敢住和丈母娘同一家酒店偷吃,这是灯下黑还是不想顾忌?”他们一边往大堂外走,薛睿一边继续说,“不过想到有那么奇葩的丈母娘,忍无可忍不想顾忌倒也情有可原。” 纪封突然停住脚步。 薛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停下的时候差点撞到前面纪封身上。 纪封回头,眼神清冷地睨着薛睿。 薛睿不自觉就结巴了一下。 “怎、怎么了,纪总?”他快速反应,马上检讨,“对不起纪总,我又碎嘴多话了。” 纪封开了口,声音是和眼神一样的清冷。薛睿几乎以为纪封是要处罚他话多了。但他听到的却是: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可以出轨的理由。” 纪封说完这句就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薛睿微怔在原地,看着前面人高腿长身姿隽挺的背影。 这人帅是真帅,随便一件西装上身,立刻能把模特都比下去。有钱也是真的有钱,才二十九还不到三十岁,身家已经不可估量。但冷漠无情也是真的冷漠无情,他有时候都怀疑这人其实就是高科技秘密研制出来的AI机器人,完美,冷漠,除了嘲讽和嫌弃,没有其他多余感情,只会赚钱,是真??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真是难得见他对自己碎嘴多话的内容发表什么意见。 突然传来前面人冷冰冰的质问。 “站在那里不动是在等着我给你开车吗?薛总?” 薛睿精神一凛,赶紧小跑着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斯威酒店1314号房...) 3、神秘的短信 中午聂予诚拎着行李箱出门时,说不上为什么,许蜜语莫名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由于工作原因,聂予诚经常出差,许蜜语对此早已经习惯。有时聂予诚一出国就是一个月,许蜜语也没觉得有太多舍不得,毕竟老夫老妻了。 可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激发了她的敏感点,虽然聂予诚说只是出一个三五天的短差,但许蜜语却无端地有种他要远行的感觉,仿佛他要走很久很久,走得很远很远。 她想也许是母亲上门这通折腾,多少让聂予诚受了委屈。她对他这次出差的依恋感觉,想必是由于愧疚而产生的。她决定等母亲离开、聂予诚出差归来后,她一定要极尽温存体贴地好好补偿丈夫一下。 许蜜语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她简单吃了点午饭就起身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大块上好的牛肉回来。 回到家她开始精心地卤制这块牛肉。很快厨房里有香气缭绕起来。 乡下孩子总是很小就会做饭了。许蜜语心细,爱自己琢磨,加上有点烹饪的天赋,从小烧菜就比别人好吃些。大学时又一直在餐馆打工赚生活费,就越发把厨艺这块死死拿捏住了。 以前聂予诚还没当上公司领导的时候,凡是能推掉的应酬他通通都会推掉,为的就是回家吃她亲手做的饭菜。聂予诚说就算五星级的馆子卤出来的牛肉,都没有她做的好吃,还说她真是厉害,硬把从小到大都不挑食的他给养刁了嘴巴,搞得他中午既吃不下公司食堂的东西,更没法下咽那些外卖食品。 于是渐渐地连午饭都是她为聂予诚准备了。每天早上她都给聂予诚烹一个午餐盒饭让他带去公司,中午时用微波炉叮热了吃。 有次她给聂予诚的午饭餐盒里带了卤牛肉。聂予诚回家后告诉她,中午他叮完饭盒,满茶水间都是牛肉香。他们公司的副总胡图、聂予诚领导的领导,平时就爱吃卤牛肉,他寻着肉香找到聂予诚的办公位,谈东谈西地半天都不走,还有意无意地聊到聂予诚餐盒里的牛肉闻着可真香。 聂予诚就客气地请他尝一尝。可这一尝简直一发不可收拾,胡副总把聂予诚带去的牛肉全都尝完了还意犹未尽。 许蜜语听完聂予诚的话上了心。第二天她就去市场买了上好的牛肉回来,用心地卤制,然后让聂予诚带去给了胡副总。 许蜜语记得那天聂予诚很高兴,下班一回到家他就抱住她亲,跟她说,本来他的领导一直打压他,打压得他都想跳槽了——怕她知道这事会担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但现在他不怕了,胡副总是领导的领导,胡副总很赏识他——他今天给胡副总去送卤牛肉时,趁机把被领导为打压他而无理由毙掉的企划案和副总提了提,没想到副总听完很感兴趣,和他聊了好半天。 聂予诚拉起她的手狠狠地亲着,一边亲一边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它们的功劳,因为它们又灵又巧,做出的卤味捕获了胡副总的胃。 又过了一段时间,胡副总家的卤牛肉吃完了。胡副总也不跟聂予诚客气,跟他说想请他妻子再帮忙卤一些,如果方便的话,卤好后最好能直接送到家里去。 许蜜语从那时起,时不时就会做点卤味熟食,送去胡副总家里。 那些送出去的卤味渐渐有了回报,聂予诚在胡副总的庇护下有了施展的机会,他很快就替换掉了原来打压他的那个领导。 看看锅里牛肉的火候,差不多了。许蜜语关掉燃气。 把牛肉精心盛出摆好,放进特意买好的食盒里后,许蜜语跟胡副总太太通了电话,确认她在家,便提着食盒出了门。 胡图太太很喜欢许蜜语的烹饪好手艺,一接过食盒她就开始赞不绝口:“别提了,这两天卤味不是吃完了么,我家那位就说吃不下饭,觉得吃什么都不香。蜜语啊你有心了,这就帮我们给续上了!” 她让许蜜语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自己喝杯水,她去把牛肉送进厨房放好。许蜜语拘谨地坐在真皮沙发里,拘谨到并不好意思去用胡副总家八千一个的雕花杯喝水。她知道胡图的太太不让她立刻走的原因,她等下得顺水推舟成全这位副总太太。 副总太太放好牛肉走回来,坐在沙发上拉着许蜜语的手说道:“蜜语啊,你可真是你老公的贤内助,又讨喜又旺夫。我说句实话,你家聂予诚要是没你帮衬,靠他自己可没那么快入我家那位的眼、又那么快就升了职加了薪。我家那位的眼可刁呢!” 许蜜语知道副总太太这是在抬举自己,她连忙识下这份抬举。 她殷切询问副总太太:“您最近肩膀痛好些了吗?要是您有时间,我帮您按按吧。” 副总太太立刻笑得眉眼生花:“那我可有福气了!” 她说着趴好在沙发上。许蜜语去洗好手,回来开始给副总太太按摩。 她的手一落到副总太太的肩胛骨上,副总太太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长叹。 “蜜语啊,你说你这双手怎么这么厉害,又会做吃的,又会按摩!我还没问过你呢,你这按摩手艺打哪练的啊?” 许蜜语边手下用劲,尽力给副总太太按得舒服,边回答说:“我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予诚一个人在外面赚钱养家,我总觉得我只是做做家务太简单了,我还得有点别的用才好,所以就专门去学了按摩,这样予诚下班回家,我就能给他好好按一按,帮他解解累了。” 副总太太被按得太舒服,说话声音都变得沉醉悠扬起来。 “你这手法,实在太到位了,真是舒服啊!要我说聂予诚这小子,能娶到你可真是烧高香,他天天晚上被你这么一按,简直当神仙!不瞒你说蜜语,跟你这手法比起来,我家那台五万多的按摩椅就是垃圾!” 许蜜语虽然按得胳膊发酸,但是心里有了满足感。每当听到别人的肯定,这时的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她按得更用心,对副总太太说:“您过奖了。” 忽然回想刚刚副总太太说的那句话——他天天晚上被你这么一按,简直当神仙。她一下脸红起来。 这话聂予诚自己也对她说过。他说他总会被她按得欲.生.欲.死的,说她的手能在他身上放火,很焚身的那种。经常她给他按着按着,就会被他很冲动地变成另外一件事。 给副总太太按摩完全身,许蜜语有分寸地提出自己该告辞了。 副总太太懒懒地趴在沙发上,说着蜜语啊,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许蜜语赶紧说您快歇着,被按的人好半天趴着一动不动也且累着呢,得缓缓再起来。 她退出副总家时甩着酸酸的手想,她可真行,为了讨别人好感都能瞪眼说瞎话,被按的人有什么好累的。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许蜜语给自己简单做了晚饭。她伺候自己胃的用心,连伺候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随便吃口饭收拾好碗筷,她移到客厅地毯上盘腿坐下来,用手机找到正在追更的泰剧最新一集看起来。 这是她全职在家最美好惬意的时刻。不用出去上班受累,不用在外面和人动脑应酬,吃完晚饭就坐下来,一个人过瘾地看够泰剧日剧美剧。她希望这样简单又美好的日子可以维持一辈子。 追更的泰剧最新一集还没有汉化字幕,还是“生肉”。很多网友都在留言里焦急催促翻译组快点出翻译完的“熟肉”。 许蜜语着急看最新一集的内容,干脆不等了,直接把生肉投屏到电视机上看起来。 说来好玩,上学的时候她的专业是对外语言文化类的,但学校不太好,很三流,对语言等级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考试成绩过得去就会给发毕业证学位证。 所以上学时她学习语言不算痛快,都是老师抽一鞭子她学一点,只有考试必须要考的部分她才不得不认真学。那时一外是英语,二外是泰语,假期时跟着学霸同学起哄她又学了点日语。英语她学得马马虎虎,泰语也是稀里糊涂,日语更是走马观花。 直到毕业以后为了方便看泰剧日剧美剧,她反而变本加厉地学起来,甚至买了最新版本的语言教材书。好在上学时学的东西虽然不够精但基础在,重新自学起来倒也不费劲。 后来连聂予诚都佩服她这个不务正业的劲头,打趣她说:“你要是拿出为了看剧自学语言这个劲头出去干点别的,估计连董事长都做上了。” 但她真要出去工作时,聂予诚又不肯了。他说他上了一天班后回到家里,不能及时吃上一口热饭菜,幸福指数太低了。再说家里有他一个人赚钱足够了,毕竟求婚的时候他就对她承诺过,今后由他来养她。 最新一集剧集虽然没有字幕,但许蜜语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懂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偶尔有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她就暂停记录下来。等把剧集看完之后,她再把那些没听懂的地方逐一解决掉,翻教材翻辅导书,上网百度词意语法,进论坛讨论这句话的成分用法和语义,或者进语言学习群向群友们询问探讨。 等字幕组翻译好的“熟肉”版本更新出来,她再看一遍,发现自己理解的和字幕组翻译的八九不离十,甚至有些地方按她理解的去翻会更贴切。 想想也是好笑,她做主妇的几年自己在家看剧练就的语言造诣,居然比坐大学几年教室学下来的要精纯得多。 这么一集剧彻彻底底地看完,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九点钟。 看看时间,聂予诚应该是已经到了出差地安顿好住处了,于是她拿起手机给聂予诚打视频。 铃声响了一会儿,然后被挂断了。 许蜜语握着手机想,也许是聂予诚那边正在处理什么事情。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来,聂予诚把电话打过来了。 许蜜语连忙接通电话问:“怎么不开视频说?” 聂予诚在电话那边告诉她:“这边酒店的网速不太好,视频会很卡,不如直接打电话。” 许蜜语随口说道:“那就不用酒店网络,直接用手机流量呗。” 聂予诚停顿了一下,才说:“这边的手机信号也不太好。” 许蜜语疑惑一声:“哎?我现在接你电话感觉还可以,通话不卡啊。” 聂予诚又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打电话没问题,上网视频什么的就不行了。我刚才试过,用手机刷我们公司主页都得刷半天。” 许蜜语有点不满足但也只能妥协:“那好吧。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聂予诚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几个小时前不是刚看过吗。” 许蜜语冲他撒老夫老妻之间的娇:“那怎么一样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俩这都半天没见了,换算一下,一年半已经过去了啊。” 聂予诚在电话那边忽然默下来。好一会儿后他声音里居然带了些沙哑地叫了一声许蜜语的名字,语气居然有些意味不明的愧疚似的。 “蜜语,我……” 许蜜语的听筒里突然挤进别人打来电话的嘟嘟声。 她飞快看一眼,是焦秀梅打来的。 她对聂予诚说:“老公,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先接下,要不然你也知道她,不理她的话她回头又准得磨叽死我。” 聂予诚像是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再开口时那丝沙哑没有了,那一点意味不明的愧疚语气也消散了。 聂予诚平静又有些冷淡地对许蜜语说道:“那你就快去应对你妈吧。” * 许蜜语接通焦秀梅的电话。 焦秀梅的声音嗷的一下子就灌满了手机听筒,震得许蜜语脑浆都晃荡。 “老三啊,我说你就这么把你妈扔酒店里,就不管我死活了啊?” 许蜜语觉得这话绝对算得上是血口喷人:“不是,妈我上午走的时候不都跟你说了吗,有什么需要你就叫客房服务员,吃饭可以直接叫进房间,帐都不用你结记房费里就好。我这还算不管你死活啊?” 焦秀梅不吃她的解释,继续不依不饶地埋怨:“这就完了?这就算管我了?你也不问问我一整天闷屋里我难受不难受?你就不问问我这回到底为啥来?废话少说,你现在就赶紧过来,来问问我、关怀关怀我!” 许蜜语有些无语:“现在?明天不行吗,这都大晚上的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焦秀梅打断:“才九点多钟,哪儿就大晚上了,给你娇气的,怎么的你是妖怪晚上出门你还现原形啊?就现在,赶紧过来,你不是有车吗,开过来又不费劲。” 许蜜语无奈地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开车直奔斯威酒店。 * “我人来了,说吧,你这次来到底是来干嘛的。”许蜜语坐在套房沙发上,问正在按摩椅里做按摩的焦秀梅。 她都不敢仔细环视这间房,好好的行政套间,也不知道焦秀梅是怎么做到的,仅用一个白天就能把它待得乱七八糟。 焦秀梅被按摩椅按得正起劲,随着被捶打的频率,她说出的话也跟着一字一字地颤。 “才想起来问,你也真是心够大的。老话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么大老远地折腾到你这来,那肯定是有事啊。” 顿了顿,她躺在按摩椅上闭着眼睛享受地说:“我这次来啊,主要是为了给你弟弟买房子的事。他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岁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了。其实啊,我昨天已经都看好了,你家附近那地界就不错,热闹。而且要是把房子买你家跟前儿,还方便你和你老公照顾你弟弟。” 许蜜语直接就笑了:“妈你可算了吧,你还真够敢想的,还把房子买我家附近,你知道我家附近的房价多贵吗?我家房子也是予诚爸妈出钱买的,我们靠自己也买不起。”她顿了顿后又说,“再说许蜜宝他哪有钱啊,他过来也没工作啊,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焦秀梅闻声从按摩椅上睁开眼睛,支起上半身,瞪着许蜜语,非常当真地说:“你们帮他啊,不然我这趟来干嘛?你大姐可说了,给你弟买房子她拿十万,你二姐也是这些。剩下的,你们家有本事挣得多,就你们家出吧。这样的话,你弟没钱买房的问题就解决了。至于工作嘛,就让你老公在他们公司随便给安排一个薪水高点的职务,他都能把你大姐大姐夫安排进去,也不差你弟一个。” 许蜜语被焦秀梅狮子大开口的话都弄得有些懵了。 这也太理所当然了。 “不可能。”许蜜语斩钉截铁地告诉焦秀梅,“你刚才说的那两件事,都不可能实现。妈,我现在就是个全职主妇,一分钱不挣,你让我们家出几百万给许蜜宝买房,那不就等于是让予诚挣钱养许蜜宝吗?没有这个道理!” 焦秀梅从按摩椅里跳下了地。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要这么说,那我还就不走了,我就跟这一直住着,直到变不可能为可能!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蜜语觉得焦秀梅这是在耍赖。她有点生气,不想再和母亲理论,直接扭身出门回家。 她站进电梯里时还兀自有些愤愤不平。她自觉为了在家里有些存在感、有些被关注度,从小到大她已经足够努力,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多,可为什么母亲还是不满足? 不管许蜜宝再怎么废,就因为他是男孩,他就是许家的天;不管她许蜜语现在过得多好,可以给家族带去多少照顾,她依然动不动就是母亲嘴里许家的小多余。 许蜜语越想越委屈,差点就要掉下眼泪来。电梯在下到十三层时停了下,有个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来。 许蜜语逼退泪意,看清进来的服务员就是给自己房间送过两次餐的李昆仑。 她主动打了招呼:“嗨,刚送完餐?” 李昆仑却看着她愣了一下。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嗯是的……刚送完……啊不,还要再送一个房间!”李昆仑连忙解释道,“我们送餐时可以乘坐客用电梯,回程不可以。我这是还有一个房间要送,所以才走客梯,抱歉耽误您的乘梯体验了!” 许蜜语连忙说别别别,您别这么客气。 然后她从李昆仑脸上看到一种奇怪的神色,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蜜语不由问他:“怎么了?”她猜着,“……是不是,我母亲白天订餐的时候,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我妈她那个人就是有点难搞,要是为难到您了,我替她说声抱歉。” 李昆仑应了声:“倒也不全是因为您母亲……” 许蜜语冲他笑,笑得很过意不去:“那,还有什么事我们让您为难了,您跟我说吧。” 李昆仑看着许蜜语的笑脸,神情间有点不忍,这份不忍让他继续欲言又止。 电梯到达一层。出电梯前李昆仑好像叹了口气,然后他对许蜜语说:“算了。没什么。祝您生活愉快女士,您慢走!” 他把许蜜语送出电梯。 许蜜语想一定是焦秀梅又跟人家打听工资什么的了,把人家搞得这么为难。她决定明天非说说焦秀梅不可。 开车到家,不知怎么,她觉得这一天过得说不出的疲惫。 许蜜语洗了个热水澡后就躺下睡了。 早上天刚亮,许蜜语一睁开眼就收到一条信息: “你老公昨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许蜜语看着这条信息,脑子像短路了一样。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这些字组成的这一句简短的话,她居然怎么都看不懂、吃不进。 马上又有一条信息跳进手机屏幕,不由分说地冲进她眼睛里: “斯威酒店,1314号房,速到。” (许蜜语直勾勾地看着聂予诚...) 4、没想到是她 许蜜语看着手机上的两条短信,脑子里像被人安进一个随时都能可能爆掉的炸.药.包。 随时都有惊天轰地的炸.裂发生,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许蜜语又读了两遍短信内容,使劲消化,努力让它们往脑子里进。只有弄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才能制止脑子里藏着的那场爆.炸。 她给发短信的号码打电话,打不通。 对方已关机。 许蜜语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找水喝。她觉得她快被这两条短信渴死了,渴得她嗓子眼发窒,上不来气。 她想喝点水就好了,喝点水冷静一下,就能识破这是两条恶作剧的短信了。 一大杯凉水咕嘟咕嘟滚过喉咙,凉气直往大脑皮层里渗。 斯威酒店,13层。 她又倒一杯冷藏水。她隔着浮起的哈气握住杯子,玻璃杯壁又冷又湿滑,激得她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昨天晚上她给聂予诚打视频被挂断了,他说信号不好。仔细想以前他出差信号也有不好的时候,但他依然会跟她视频,哪怕一卡一卡。 还有昨晚从酒店回来时,电梯在13层停了下。她遇到了送餐员李昆仑。 李昆仑看到她时一愣,是很明显的一愣。 然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昨天以为可能是白天时候母亲给李昆仑添了麻烦,为此她还特别过意不去来着。 但仔细回想,李昆仑回她的话是:也不全是因为您母亲…… 那他还想对她说什么? 13层。 他那会儿刚刚到13层送过餐。 一点火星燃爆起来,把许蜜语脑子里那团炸.药终于点燃,轰得她几乎站不稳。 所以是李昆仑送餐的时候,又见到了聂予诚吗?在他看来,这个男人昨晚还在高楼层的行政套房里和他妻子在一起,隔天就在13层某个房间与另外一个女人共进晚餐。 是这样吗?李昆仑当时的怔愣和欲言又止,是因为这个吗? 许蜜语被手里的水杯冰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在打战。 她得去求证一下,短信是不是恶作剧,她是不是会错了李昆仑的意! 她胡乱收拾了一下自己,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 纪封昨晚又睡在斯威酒店里。早起下楼晨跑一小会儿后,他返回酒店准备吃早餐。 快走到一楼电梯区时,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那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开衫扣子系错了两颗,衣襟因而一高一低。更离谱是脚上的鞋子,左脚右脚穿的并不是一双。 她带着这么一副边幅不整的样子,正在焦急地等电梯,焦急得两只脚来回轻轻跺地,好像晚上一秒就会耽误什么大事情。 纪封冷瞥那背影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他对别人会耽误什么大事情并不关心。 他用磁卡刷开了VIP电梯,叮咚一声。 那女人闻声立刻转身。 纪封瞄了一眼那女人的脸,居然又是昨天抢电梯的那一位。 那女人看到他后眼睛像两个钩子一样,牢牢勾在他身上,对他祈求:“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现在是用电梯高峰,请您帮我上去好吗?我真的有急事!” 纪封漠然地看着她,打算拒绝。 但那女人居然不等他开口,已经自顾自钻进VIP电梯。 纪封站在电梯外,嘲谑地一掀嘴角。 她倒是熟门熟路了。 正打算请她出来,却看到她两手合十地对他恳求:“求求您!” 那副样子真是可怜。 纪封嘴角溢出的嘲谑变得更明显了些。 女人总爱把可怜当做掩盖耍无赖的武器。 看样子不管给那女人什么样的轻蔑嘴脸,她都是要铁了心地蹭电梯了。 纪封懒得和这蓬头散发的女人多纠缠,也懒得对她开口。 他觉得她不值得自己浪费更多情绪,早点打发了就好。 他走进电梯刷了下卡。 那女人伸长手臂按下13层。 纪封看着这个楼层。并不是她之前在的行政套房层。他眉心极轻微一动。 联想昨天在前台看到的一幕,他好像猜到她的急事是什么了。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13层。那女人不等梯门完全打开就冲了下去。 纪封靠在电梯后壁懒得走去前面按关门键,他由着电梯门从未全开到全部打开,到停上几秒,再到梯门慢慢关合。 这期间他先是听到某个房间响起门铃声。 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凄厉响起。 她在问:为什么? 电梯上升向顶层。纪封晃下耳朵,把13层那些不小心听到的污糟事甩个干净。 * 许蜜语厚着脸皮,又搭乘了贵宾专用的VIP电梯。 她不是没看到贵宾眼睛里的冷淡拒绝和唇角处的嘲讽轻谑。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她现在只想快速求一个结果。 电梯一到13层,她就冲向1314号房间,按响门铃。 她在心里祈祷,里面没有聂予诚,一切只是有心人在恶作剧。 但下一秒,她脑子里轰然一响,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坍塌了。 聂予诚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响起:“谁啊?” 谁啊? 你老婆啊。 许蜜语握紧了拳头。她没出声,继续按门铃。 很快门打开了。 看清来开门的女人是谁后,许蜜语简直觉得五雷轰顶。 鲁贞贞。 居然是她鲁贞贞。 真是可笑,当初聂予诚觉得这个叫鲁贞贞的客户成天事情太多,烦得不行不想搭理,还是她帮着从中间说的好话。 当初聂予诚回家向她抱怨,有家公司找到他们旅行社想办旅行周年庆,对接人是个大学刚毕业的青瓜蛋。单子不大,对营业额没什么明显贡献,对接人却天天这事那事的没完没了,简直烦死人。 许蜜语问聂予诚青瓜蛋叫什么名字,聂予诚一边说“叫鲁西西”一边把微信记录调出来给她看,让她亲眼见证这个青瓜蛋的难缠讨厌。 许蜜语看了一眼对方的名字,一下就笑了。那明明是鲁贞贞。 聊天记录里确实都是各种琐碎的问题,有些但凡百度一下都不用去问别人。因为这样的问题问得多了,聂予诚对对方的回答语气越来越不好。 许蜜语还在一旁劝聂予诚来着:人家也是刚大学毕业的孩子,难免问题多一点。我要是现在出去工作,可能问的问题比她还多还烦人。你就用同理心,把她当成我一样,耐心一点嘛。 后来鲁贞贞知道了是她帮忙说话,聂予诚的态度才变得耐心起来,还特意带着小礼物上门来感谢过她,还说要和她成为好朋友。那之后逢年过节,许蜜语念着鲁贞贞一个人在星市,担心她会有想家的孤独感,还时不时就会让聂予诚带点她亲手卤的肉给她。 许蜜语现在真想回头,给当初为刚毕业的“孩子”说好话的自己,狠狠扇几个大耳光。那些卤肉,想想还不如喂狗,狗起码会感恩不会反咬她一口。 所以现在想来,那时鲁贞贞也不见得是什么都不会,只不过是在趁着东问西问引聂予诚的注意吧? 看吧,是她亲手把聂予诚,送到她以为是“刚毕业的孩子”、其实是早就垂涎她老公的女人嘴边。 眼下她站在房间门口,瞪着穿着浴袍的鲁贞贞。 鲁贞贞看到按门铃的人是她时,脸颊上居然没有一点慌张,甚至还能打出个招呼来。 “蜜语姐,是你啊……” 然后她回头朝房间里喊:“予诚,得你过来处理一下了。” 房间里那个男人走向玄关来。 他也穿着浴袍。 许蜜语直勾勾地看着聂予诚。她相信自己眼中现在只有恨。 她看着那男人已经刻在心里脑里的脸,这一刻她觉得他那么的陌生。这一刻他像一把刀,横插进她心口。 他带着满脸错愕和内疚,没脸面对她似的,走到她面前来。 他用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过的手和嘴,上前拉她、对她说话:“蜜语,你还好吗,蜜语?你别吓我……” 许蜜语隔开他的手。 她觉得它好脏。 她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她希望自己没有。她仰头看着聂予诚,声嘶力竭地只想问他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聂予诚?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们的婚姻? * 许蜜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过的这一整天。 到了家她蒙头就睡。 焦秀梅没完没了地给她打电话,她挂断,关机。 不久后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焦秀梅在外面问:小多余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 她不理,继续把被子蒙过头顶。 最后焦秀梅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句“这死孩子,死屋里了吧?连妈都不管了!”才转身离开。 许蜜语蒙在被子里想,那就让她死屋里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是被白炽灯光晃醒的。 她拉下被子,看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看到窗前正站着聂予诚。 他回来了。 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口前,叉着腰,像在酝酿着什么底气。 许蜜语看着他的背影,看得满心都是苦涩和钝痛。 他叉腰站在那里,长身挺立的,还和上学时一样,那么英俊,那么挺拔。 可他也和上学时候不一样了,他弄脏了他们的婚姻,弄脏了他们的感情。 聂予诚站了半晌,好像终于攒够了底气,他转过身来,面对许蜜语。 他满脸沉重,对她说:“蜜语,我们谈谈。” 许蜜语笑了。 “谈什么呢?谈——你跟别的女人开房还专门挑个1314号?” 真是讽刺。出轨还图个一生一世呢。 聂予诚面色一怔:“我……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号。” 许蜜语转开头看向一边。 “没有特意挑这个房间号又怎么样呢,是想告诉我这是天意吗?” 聂予诚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许蜜语。 他抬手抹了把下巴。然后问:“你想怎么办?” 许蜜语忍不住又笑了。 这话问得好像出轨的人是她一样。 她转回来,仰头看着聂予诚,看住他的眼睛问:“你呢,你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在出差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里?” 她面色变得狠了一些,语气也变得阴沉了一些:“是出差走错地方了?还是突然迷路了?” 聂予诚用两手抹了下脸。手放下时,他脸上神色也狠了几分。 “许蜜语,你把刚刚对我说话的厉害劲拿去对你妈、对你家使一使,我们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样!” 许蜜语怔了怔。 “聂予诚,现在是你出轨,所以你出轨最后是我的问题了?” 聂予诚下巴一抬:“是,我是出轨,但如果不是你家里人、你妈那么能吸血,我会走到出轨这一步吗?” 聂予诚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直以来憋闷在心里的话,此时像泄了洪般地流出来,变本加厉地流出来。 “你看看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的衣服鞋子,你妈你姐甚至你姐夫,看上了说拿走就拿走;我给你买的东西,几天就看不见了,这些东西最后在你娘家都能找得到;我让你说你妈两句,别这么干,可你妈怎么说?她说你老公挣得多,有本事,你家条件好,以后你老公还能给你买,你让家人一起跟你沾沾光过过好日子,你就是全家的大功臣大救星。” “你呢?你妈这么夸你两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就由着她继续这么干!许蜜语我告诉你,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不了了,我不是跟你结婚,我是跟你一家子吸血鬼结婚!我不是养你,我是在养你全家!甚至连你弟你姐夫我都要养!我受够了!” 许蜜语在聂予诚的控诉里,怔怔地说不出来话。 她反思聂予诚说的话。 母亲和姐姐她们从她家拿东西走的时候,她为什么只是抱怨两声就算了,没有真的算账到底? 因为这个时候是她最有存在感的时刻,是最能得到肯定和认同的时刻。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孩子。 家里重男轻女,偏偏第一胎第二胎都是女孩。为了博个男孩,焦秀梅不惜冒着超生罚款,也要继续生。 生到三胎总算如愿了,得了一个男孩。可没想到生完那个男孩的几分钟之后,医生从焦秀梅肚子里又接生出一个女孩。 焦秀梅认为男孩是老天爷赐的,但这个女孩实在是个多余的,因为多了这么个女孩,罚款都要跟着多交。 所以她在家里,一直被叫作小多余。她明明是家里最小的,但为了让唯一的男孩受到全家人的照顾,她硬生生从小妹变成了三姐。 家里大姐虽然是女孩,但毕竟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孩子,总还是被父母疼爱的。二姐虽然又是女孩,但性格泼辣,敢哭敢闹敢作,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过得也还不错。唯一的男孩不用说,是被供起来养的。只有她许蜜语一个,再怎么乖巧也得不到肯定,想学二姐耍泼辣也只能讨顿毒打。全家人都在忽略她。 所以当母亲和姐姐从她这里拿走东西之后告诉她:你现在是在给全家人长脸! 她就只能发发牢骚,没办法真的和她们清算彻底,让她们把东西都还回来。确实她过得更好一些,确实那些东西她以后还能再拥有。 所以她就这样一次次地在嘴巴上抱怨、在行动上妥协了。 许蜜语看着聂予诚。尽管目睹他出轨,目睹他和别的女人一起穿着浴袍站在她面前。眼下反思过的她还是厉害不起来了。 她只能满腹辛酸地问聂予诚一句:“可你追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家里什么样、我家人什么样,你说你因此更加心疼我,你说你会对我好一辈子、养我一辈子!怎么这才过了六年,你就受不了了呢?求婚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说过,以后你要跟我一起面对我的家庭,一起跨过一切难关?” 聂予诚看着她,眼圈红了。 (“果然我想的没错就是...) 5、知道你底牌 一场“我们谈谈”的交流,最后谈得不了了之。 当夜聂予诚睡在了客厅沙发上。 第二天许蜜语早早就醒了,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直到听见聂予诚起身洗漱完毕出门去上班,她才起床。 下了地去客厅看了一圈。沙发上已经没有昨夜睡过人的痕迹,屋子里也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婚纱照还隆重地挂在墙壁上,照片里的许蜜语笑得像吃了蜜。照片外的许蜜语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悲伤一下就涌了上来。 她环视这个家。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是温馨港湾的小家,装修摆设还是一如从前的清新雅致,可在她眼里,这个家已经萧索破落,再也不能给她避风遮雨了。 去卫生间洗把脸,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才两天,她就被打击得老了。她看着憔悴的自己,三十岁的她眼睛里居然已经有了历尽人世的沧桑。 想想现在家里的烂摊子,她已经顾不上应对焦秀梅,得把母亲赶紧送走她才好静下来仔细想想,和聂予诚后面该怎么办。 于是洗完脸,许蜜语开了机。 焦秀梅的信息像决堤的洪水似的倾泻进许蜜语的手机里。许蜜语看了几条,不是责问她怎么不理老娘,就是催她快点回电话的。没有一条是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才不接电话。 许蜜语叹口气,不再翻看下去,直接拨打焦秀梅的号码。 电话一通,焦秀梅就开始发威:“小多余,你怎么回事?我就让你们帮着给你弟买房子而已,你就开始闭门关机,你这是在跟我搞消极抵抗吗?” 焦秀梅越说越气,开始直接喊许蜜语本名:“许蜜余,做人可得有良心,你妈我养你这么大,可老不容易的,生你生得我还落下一身病。换你要是生在别人家,家里那么多崽子,你又是个女娃,留着你家里得罚老大一笔钱,你早被送人或者直接丢河沟里了!但你妈我焦秀梅女士可没这么干,所以你也得有点良心别成白眼狼了!” 听着焦秀梅的话,许蜜语很难过,难过得都笑了起来。 她如果没良心,早就不管这一大家子了。她不就是因为被亲人身份桎梏着,不就是因为太有良心了,才把和聂予诚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的吗?多好笑,她都有良心得把聂予诚给过出轨了,她的母亲却还是不满意。 她没心情跟焦秀梅掰扯什么,直接告诉母亲:“我现在去酒店接你,你收拾下行李等我。” 焦秀梅连忙问:“等会儿,你什么意思,你这败家孩子这是要撵我走吗?” 许蜜语怕她不依不饶,只好解释一下:“我这边有突发事情需要处理,你想来等我处理完你再来,你现在非要在这待着我也顾不上你。” 挂断电话许蜜语准备出门。她家里就一辆车,她原本打算打车到酒店,但走到玄关换鞋时,她看到车钥匙挂在家门口。 聂予诚今天没有开车去上班。 许蜜语想起以前聂予诚告诉她,他难过的时候不能开车,不然会出事。她心里一下就像被谁捣了一拳似的。 他也在难过吗?他不是应该开心那点事终于可以摊开说,他终于可以借此机会从她身边解脱了吗? 定定神,许蜜语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她赶到酒店时,焦秀梅已经吃完早饭,但行李只收拾了一半。 许蜜语只好亲自动手替焦秀梅收拾。 焦秀梅转而坐进按摩椅里,一边当甩手掌柜,一边当大内密探,一劲儿地问许蜜语:“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啊?” 许蜜语合上行李箱,简短地告诉焦秀梅:“我和聂予诚吵架了。” 焦秀梅一听,立刻按停按摩椅从里边走下来,走到许蜜语身边,眼睛像刺探军情的探照灯,瞪着问:“吵架了?怎么,是因为给你弟买房的事吗?他不愿意拿钱?老三啊,这可就到了考验你本事的时候了,这几天赶紧的,把你老公顺毛哄舒服了,把他拿捏得死死的,让他把买房子这事答应下来!” 许蜜语烦躁地把行李箱往地上一墩。可惜地毯吸走了所有化作她气愤的力道,让她那用力一墩无声无息的,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 “你只考虑给你儿子买房子,你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死活!”许蜜语对焦秀梅控诉。 焦秀梅抬手就戳了她脑门子一下,戳得她脑袋都歪向旁边。 “你这死孩子跟谁来劲呢?我怎么就不考虑你死活了?不考虑你死活我能给你养这么大吗,趁你小时候把你掐死我还能省份罚款呢!你说我是亏你吃、亏你穿、还是亏你学上了?” 许蜜语不想再跟她多做无谓的辩论。这种辩论她永远也赢不了焦秀梅,辩一次倒好像她亏欠焦秀梅更多一点似的。 她拖着行李箱到前台去退房结账。账单一打出来,许蜜语被上面庞大的金额吓了一跳。 再看明细,老太太的手实在够黑,她在这家豪华酒店里,居然把能消费享受的事项全都消费享受了一遍,跟花冤家钱似的 许蜜语忍不住瞪焦秀梅:“你怎么花这么多钱?” 焦秀梅连忙自辩:“你瞪我干嘛,显你眼睛大?显你是双眼皮儿?行了别瞪了,我又不是心里没数,是你大姐都告诉我了,你老公在的那个旅行公司和这酒店是什么,战略合作关系,住行政套房和购物什么的都能打折。” 顿了顿,焦秀梅继续为自己辩白:“而且这些消费说白了你老公也都能找个由头报销掉。反正又不是花你自己家的钱,你管我这么多干嘛呢,你是民间省钱协会会长啊?老三我说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许蜜语烦躁地别过身不想再听焦秀梅叨叨下去。她没心情跟她理论。她现在只想赶紧送走焦秀梅,让自己耳边清静。 在去火车站的一路上,焦秀梅都在没完没了半劝半逼许蜜语,让她赶紧把聂予诚哄明白了,好尽快出钱给许蜜宝买房子以及顺便给他安排工作,因为只有这样硬件条件配齐了许蜜宝他才好找对象,好给老许家开枝散叶。 许蜜语一路由着她说,不怎么接话。 直到焦秀梅过安检准备登车前,许蜜语问了她一句:“妈,你这么逼我,不怕聂予诚受不了咱家,和我离婚吗?” 焦秀梅立刻两眼一瞪:“那你可不能答应他!老三我可得重点叮嘱你几句,你得多学点女人本事,拴牢聂予诚。让男人听自己话的女人才是有真本事的女人。你看你爸,在外边挺横吧,但在家里头我只要说一他就不敢说二。你就得像我这样才行,窝外横不横无所谓,但窝里你必须横得你咳嗽一声你男人都恨不得发抖!” 焦秀梅给自己一个骄傲的气口停歇一下,然后继续传授她了不起的人生经验:“老三,你要记着你是我焦秀梅女士生的,你可别让妈看扁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我是你亲妈不会害你,说啥肯定都是为你好。行了,我进去了,记着啊,把聂予诚拿捏死死的;然后给你弟买房子的事,抓紧时间让聂予诚答应下来哈!” 许蜜语听得笑起来,笑得满脸的自嘲。 她忽然对聂予诚的怨怪减轻了一些。 这回要是真给许蜜宝拿钱买了房子,那聂予诚还真是被生拖进她家这个坑里来,养她姐和姐夫、养她爸和妈、养她弟弟、养她一大家子了。 * 送走焦秀梅,许蜜语开始有安静的空间考虑她和聂予诚的事。 最近聂予诚回家都睡在客厅沙发上,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而聂予诚看样子也是。于是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人陷入一种颇有默契的冷处理状态。 这边许蜜语和聂予诚彼此和谐冷静地僵持着。另一边却有人先坐不住了。 隔了几天,许蜜语居然接到了鲁贞贞的电话。 许蜜语想,这场脏掉的三人关系里,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人是鲁贞贞。 她们约在一家之前她们一起去过的咖啡厅见面。 许蜜语觉得真是讽刺,她当时居然还以为这家咖啡厅是她和鲁贞贞作为朋友间友谊开始的地方。可它马上将见证肮脏。 许蜜语看着鲁贞贞小了自己好几岁的脸。年轻真是最无敌的化妆品,那层弹性紧绷的皮肤充满着旺盛的挑衅。 她庆幸出门前自己洗了脸梳了头发,保住了一点体面,不然真是要给鲁贞贞远远地比下去了。 鲁贞贞倒真不是来叙旧的,她一坐下就开门见山。 “你打算怎么办?” 许蜜语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精致的面庞,纳闷得想笑。 明明出轨的人是聂予诚,是鲁贞贞。可为什么都是他们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是怎么好意思问她这句话的?就好像出轨的人是她一样。 许蜜语笑了笑,没说话。她从桌面上拿起手机。 鲁贞贞不满于这样被无视,还在说:“蜜语姐,你别这样,我们出来是来解决问题的对吗?你这样故意不理我就没意思了……” 她话音刚落,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包里传出一串手机铃声。 鲁贞贞闻声浑身一僵。 许蜜语撇着嘴角冷笑起来。 她挂断拨号,手机页面返回到她收到的那两条让她去捉奸的短信上。 “果然,我想的没错,就是你给我发的信息。” 鲁贞贞脸色白了一下。她大意了,忘记在来这儿之前把另外一个手机号关机。 许蜜语回应鲁贞贞刚才的话:“现在是不是,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鲁贞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蜜语姐,我希望我们能给彼此留一些体面,我找你是想好好聊一下,这件事我们应该怎么样解决,所以请你不要这样带着情绪,好吗?” 许蜜语看看眼前的水杯。但凡它不是空的,她都要一举杯把水泼到鲁贞贞脸上。 她抬手招呼服务员加水。然后笑着对鲁贞贞说:“你去偷有妇之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些体面?你偷了人家丈夫,又要问人家妻子要体面,你是有多厚的脸皮?” 鲁贞贞抿抿嘴唇:“蜜语姐,感情是没有对错的,只是互相喜欢的人遇到彼此的时机不对。我觉得用婚姻当枷锁绑住一个想要离开的男人,这才是厚脸皮的行为,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和喜欢的自由。” 许蜜语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眼睛瞎了,才会和这样的鲁贞贞相谈甚欢甚至还把她当成朋友。当初觉得她虽然什么都愿意问,但自有她一番独特的见解,很新鲜。现在看来,她独特的见解其实映射的是价值观的扭曲吧。 “是聂予诚告诉你,他想离开,而我用婚姻当枷锁绑着他吗?”许蜜语问鲁贞贞,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是。”鲁贞贞斩钉截铁地答。 许蜜语笑了下。 “你撒谎。按照你能把黑说成白的性子,如果聂予诚真这么说了,你不可能只舍得用简短的一个字告诉我,你巴不得用精彩的小作文使劲描述渲染用来刺激我。” “鲁贞贞,”许蜜语收起嘴角的笑容,留下一抹嘲讽,“我来猜猜真实的情况吧。你和聂予诚在一起不算短的时间了,聂予诚对你有抱怨过和我的家事,让你以为他应该会忍不了太久、迟早要和我离婚。可他一直没有。于是你受不了了,等不住了,对吗?于是你给我发匿名短信,导演了让我上门捉你们奸的戏码,捅破这层窗户纸。你觉得我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家庭主妇,我闹起来聂予诚会不耐烦,会干脆和我提出离婚。可是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们俩一点离婚的动静都没有,于是你坐不住了。这几天你应该先去问过聂予诚了,但从他那里没法突破,所以今天,你主动约我出来。” 鲁贞贞的脸色越发白起来。 “或许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女人,又笨又包子,总怕惹人不高兴,总在讨好别人,总也放不下狠话,所以是很好拿捏的样子,所以你敢有恃无恐对我的家庭下手。但鲁贞贞,我告诉你,当我真的认真起来、生气起来,我也可以让别人特别不痛快的。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底牌了。” 许蜜语看着鲁贞贞,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告诉她:“你发的短信,你今天的虚张声势,都验证了你拿聂予诚根本没办法。出轨的男人,脏了,我未必还稀罕。但谢谢你今天的行为告诉我,现在有一件事我可以拿得很准:只要我不提出离婚,聂予诚就不会。那你,就永远要被钉在小三儿的耻辱柱上!” 许蜜语话音甫落,她猛地举起面前的水杯朝鲁贞贞脸上一扬。 “这杯水,你值得。”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走,留下鲁贞贞顶着一张又湿又惨白的脸狼狈地坐在原处。 鲁贞贞发狠地握紧了拳。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低估了许蜜语。她确实一直以为许蜜语是个没脑子没脾气有着讨好人格的家庭主妇。 她真没料到看起来很好拿捏的许蜜语,撕破脸硬冲过来时,这么难对付。 水珠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周围的顾客正在悄悄看向她这里,看她狼狈的热闹。她浑身发抖,牙齿恨得在咯吱咯吱地打战。她还有一张王牌,她不会就这么放过给她当众带来羞辱的人。 (“我们离婚吧”...) 6、我们离婚吧 许蜜语把车刹停在十字路口。好好地跟着车流往前开,前面的车都顺利地通过了十字路口,偏偏到她这时,忽然亮起红灯。 好像带着什么隐喻一样。 许蜜语握着方向盘,抬眼看着红灯秒数。 刚刚在咖啡厅她说鲁贞贞是虚张声势,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说得好像真的拿得准聂予诚似的。 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警笛一样震醒她。 回神看,红灯秒数早就倒数到了尽头,绿灯闪烁正欢,前方的路正通畅无阻。可却和她无关似的。 一脚油门踩下去时,许蜜语眼光一扫,好像看到路边有家巧克力店。真是好久没吃过巧克力了,从前单身时觉得难过无助的时候,她总会悄悄买一小块来吃。好像它是一个能量块一样,能让她迅速恢复面对生活难题的力量。 想起多巴胺可以令人开心,她到前面的路口又调头开了回来,把车停在路边,走去店里买了十几二十块的黑巧回家。 坐在客厅地毯上一口一口啃着巧克力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切愁闷和痛苦很快就会被这黑黑苦苦的家伙抵冲掉了,这黑家伙是不快乐的橡皮擦。 这么想着,她好像真的没那么痛苦了。 下午时,许蜜语又接到焦秀梅的电话。 焦秀梅老生常谈,还是催她赶紧拿捏住聂予诚,“好给你弟弟买房子啊!你说你俩一边大,你都结婚六年了,你弟还不知道女人是啥味儿的呢,他不可怜啊?” 许蜜语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告诉焦秀梅:“焦秀梅女士你听好了,我现在顾不上你的宝贝儿子,你女婿出轨了!” 她以为母亲听到这个爆.炸消息,怎么都会站在和她同一阵线上,就算不能亲自来为她出头,也总要骂一骂荒唐的女婿。 可焦秀梅却说:“出轨?那正好啊,聂予诚他就有把柄握在你手里了,趁这机会,还不得赶紧挤兑他给你弟买房子啊!” 许蜜语彻彻底底地震惊了,她大声问焦秀梅:“你就知道为许蜜宝打算,你有为我想过吗?” 可惜焦秀梅不吃她这套,她比她还大声地反问:“小多余我辛苦养你这么大,因为你小时候家里多罚了多少钱啊,就这我也没扔了你、卖了你或者饿死你,你问我为你想过吗?当初真该掐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给家里省点钱省点大米!哎,说起大米,行了你弟还饿着肚子等我做饭呢,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好好想想吧,别犯傻,我等你消息……” 不等她最后一句说完,许蜜语已经切断通话。 她想她就不该接焦秀梅的电话,母亲让她的心情变本加厉地糟糟。 她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一口一口狠狠地吃。 * 傍晚时,聂予诚回到家。 他回来时许蜜语蜷在地毯上睡着了。她身旁是一地的巧克力包装纸。 锡箔纸被她撕得很碎,有一小堆隐隐约约被拼成一个心形。看起来就像是她破碎掉的心。 聂予诚心头一下涌起无限的心痛和怜惜。 他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蹲下,弯腰。 他轻轻地,又珍重地,把许蜜语抱起来。 他抱着她往卧室走。 经过走廊时,许蜜语醒了。聂予诚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一双眼又黑又亮,直勾勾地盯着他。很冷静,也很隐痛。 他的心狠狠一缩。到这一刻他清楚地认识到,不管外面的诱惑多温存,给他的慰藉多熨帖,他还是爱怀里这个女人。 她拿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开口时,声音有着幽幽的哑。 她说:“放我下来吧。” 又说:“我们聊聊天吧,予诚。” * 两个人并排坐到客厅沙发上。 太安静了,许蜜语打开电视机,随便哪个频道,只要响点声音出来就好,就不会显得氛围那么僵硬尴尬。 随手播的频道是个购物台。在主持人用夸张语气卖完一口锅、一部手机、一套原价88888现在只要998的限量款珠宝,许蜜语和聂予诚还是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认认真真看电视购物。 下一个商品出来了,是巧克力。 许蜜语总算找到打破宁静僵局的契机,她把白天买的黑巧克力递给聂予诚一颗。 聂予诚接过巧克力,转头看她,有点迟疑。 他从来不吃零食之类的东西。 “吃吧。黑巧,里面有多巴胺,能让人高兴。” 聂予诚闻声撕下金箔纸,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 “苦。” 许蜜语看着他,终于笑了下:“这么大人,还怕苦。苦过才有甜啊。” 她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怔。 一些共同的、甜蜜的回忆浮现在两人的视线交汇处。 那是刚结婚不久,聂予诚有次出差回来着了凉喉咙痛,却怎么都不肯吃药。 许蜜语问他为什么不肯吃,他皱着眉说:“苦。” 许蜜语一下就给他逗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哄着他说:“这么大人了,还怕苦。苦过才有甜啊。” 他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已经觉得心头泛甜了。乖乖把药吃下后,他忽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就吻住。 他嘴里还有点苦药的余味,但马上被那一吻的甜韵覆盖淹没。 微怔后的聂予诚心头大动。他情不自禁向许蜜语探身凑过去,去吻她的唇。 就在苦后的甜吻跳跃时空即将重现的前一刻,许蜜语微微偏开了头。聂予诚的唇落在了她面颊上。 有一滴泪水正顺着她面颊滑下来,落进聂予诚的嘴里,又苦又涩。 聂予诚直起身,懊恼又沮丧。 许蜜语抬手抹掉眼泪,也抹点聂予诚吻在那里的痕迹。再看向聂予诚时,她冲他努力一笑。 然后问他:“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年,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聂予诚看着她湿亮的眼睛,那么纯粹,那么干净,犹如他们初见时一样。 那是一场同城大学的联谊会。他是顶尖大学的优质学霸,学习好长得又帅,在联谊会上备受瞩目。 相比之下,她是隔壁三流高校的小学渣,是被她大学时的好朋友李翘琪硬拉着来凑人头的。 联谊会上,他被人不停围着说话,觉得有点心烦。于是特意找机会走到角落背阴处,想去静一静。 没想到背阴处也有人。打个照面一看,是个女孩。 但女孩显得比他还局促,明明他才是后到的,她却好像是自己闯入了别人领地般地自责愧疚。 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讨巧地对他笑了笑。她一笑就眉眼弯弯的,嘴角翘出好看的角度,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种说不出的甜美好看。那是一种能抓人心的笑容,让你无端就想心疼她。 她马上起身要走,打算把安静空间留给他独享。他却一反和女生保持距离的常态,居然开口留下了她。 “你不用走,我们一起待在这里没关系的。” 她于是没走,可是待得比刚才更加局促。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局促,她主动和他聊天。 他发现这女孩一说话,句句能踩在他爱听的点子上,很迎合很软糯,也蛮有趣。她是一个很在意别人感受的女孩子。 本来他只打算在这里静坐一小会儿,没想到一待就待了好久。 临分别时,那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糖递给他,对他说:“你躲这来是不是因为心烦?给,吃了这个,你就会开心起来了。这本来是我留给我自己壮胆的,现在送给你吧!” 他后来躺在宿舍床上把那颗巧克力糖吃掉了,很甜。就像她眉眼弯弯的笑容一样甜。 他有点后悔分开之前没坚持问出她的名字,没要到她的联系方式。 联谊会上他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总是支吾地岔开话题不肯说。 但好在只要有心,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托人又托人又托人,托了好几层的中间人,问到了那天联谊会带她一起来的那位叫李翘琪的同学。 然后通过李翘琪,他终于找到了她。 起初他约她吃饭,她总有理由有各种事推掉不来。 一开始,他觉得女孩应该是没看上自己。那他也犯不上死缠烂打,于是作罢了。 可后来他越想越不甘心,就算没看上他,也当面给他个说法吧。 于是他又找到她学校去,把她硬约了出来。 跟他见面的全程她都低着头,红着脸。 那副害羞样子说没看上他,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她为什么要躲着他? 后来他渐渐弄明白了。 女孩是觉得家庭条件不好,在他面前感到自卑。 他于是鼓励她,让她讲讲她身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 她嗫嚅着告诉他,那是一个很重男轻女的乡下家庭。 她说她有两个姐姐,父母拼着超生也要再生个男孩。所幸第三胎终于有男孩了,但第三胎是龙凤胎,除了男孩,还搭了一个女孩。父母觉得这个女孩是多余的,于是叫她小多余。她从小在家里就没什么存在感,她想得到关注,如果靠闯祸来实现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被嫌弃得打个半死。她只能靠懂事,靠笑,靠使劲哄人。即便这样,她在家里也依然是总被忽略的那个。她说她多希望得到家人的关注和肯定。 她还说他们家按族谱起名,这辈分的孩子泛蜜字,她平时被父母叫小多余,于是上户口的时候,她的名字就直接叫了许蜜余。 所以当别人问她叫什么,她总是不甘心回答。因为她的名字总在提醒她,她是多余的。 她说完这些话后,他对她的怜惜翻江倒海地涌上来。 怪不得她支吾着不肯告诉他,她的名字。因为那对她来说,是一种被嫌弃的提醒。 怪不得她说话时总是先考虑别人的感受,总是说些别人喜欢听的话。因为如果她不这样,可能在家里面的存在感会更低,更没有人关注到她。 知道她有一个怎样的家庭后,他更想要和她在一起了。 他帮她一起改了名字,叫许蜜语。从此她不再是个多余的人,她是他的谨言蜜语。 所以回头想,他当年到底怎么喜欢上她的? 可能对她的喜欢和爱,最初正是源自于那份对她家世的怜惜。 * “我当年喜欢你,因为你干净,脾气好,走到哪里都爱笑,都逗人开心,没有人能跟你发得起脾气。”聂予诚看着许蜜语的眼睛,回答她的问题,“知道你在家里的情况之后,就更加心疼你。我想给你认同感,帮你改变,改变你的家庭对你的态度,给你好日子和幸福。” 说到这里,聂予诚哑了声,哽住了。 明明一开始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选择要带着她一起面对她的家庭。 但他食言了,他累了厌倦了,受不了了,出去找慰藉了。他觉得自己活得真是讽刺,最初他正是因为她的家庭才更加怜爱她,可现在却又因为嫌弃她的家庭而出轨。 他哽住了声,许蜜语却笑着开了口。 她笑得很感谢他,感谢得眼圈都红了。 “是的,我因为你,确实过了几年幸福好日子,这几年家里人也都把我当回事了,我跟家人说话时腰板都变硬了。以前看不见我的父母姐弟也都时不时就夸我,肯定我。这些都是托你的福,予诚,谢谢你,也辛苦你了。” 聂予诚听到这像在做诀别一样的感谢话,心头大痛。他难以自抑地把许蜜语拉进怀里。他不让她看见自己落泪了。但浓重的鼻音还是出卖了他。 他抱着她,哽咽着对她说:“蜜语,是我糊涂了,你原谅我这次,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不想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菜,我不想上了一天班很累地回到一个没有你的空房子里,再也没有你给我做按摩!” 聂予诚鼻音浓重,声音都哑了:“是我错了,我不能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每天做家务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想着办法逗我开心,替我留心我父母的身体,凡事都想着他们,我的生活得变得多糟糕乏味和混乱?”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哽咽:“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空了,你对我这么好,把我照顾得这么好,只是因为它们太日常了,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价值就渐渐被我忽视了,我就开始单方面放大我为你家里的付出。可一想到再也不能拥有这些看起来最普通的日常,我才发现它们这么宝贵!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在付出的,你付出的更多,只是我们都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蜜语,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错了,我还很爱你!这次我不会再软弱了,不会再以出轨逃避,你的家庭以后我还是和你一起去面对,好吗?” 许蜜语把下巴搁在聂予诚肩膀上。眼泪在她脸颊上流成两条小河。这是她第一次在聂予诚那里知晓自己对这个家的贡献与价值。 这个知晓放在平时会让她欣慰满足,现在却令她觉得更加委屈难过。 一定要经历一次出轨,才能换来这番知晓吗? 她哭得心都在抖。但她用冷静的声音告诉聂予诚:“让我想一想。” * 许蜜语很努力地尝试着,和聂予诚做回彼此的初心,中间没有第三个人;她努力尝试和他回归原来的婚姻,抹去曾有的出轨瑕疵。 但隐隐地,许蜜语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已经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谁也抹不掉。 尝试着好好过日子的这几天,聂予诚只要晚回来,许蜜语就会无法克制地疑神疑鬼。 聂予诚想抱她亲她,她总是会找借口躲掉。她在心里觉得他脏。 他们努力地像从前那样聊天,彼此都极尽小心翼翼,都努力不去触碰对方的脆弱和雷.区。 聂予诚小心避开吐槽焦秀梅的话。许蜜语也忍住所有怒张的好奇触角,压着自己不去问:你和她怎么开始的?开始多久了? 可这些不问的问题,不会像灰尘一样随风消弭掉。它们化成一根根尖刺,耸立在许蜜语和聂予诚之间。每当他们要靠近彼此,这些刺就把他们扎得体无完肤。 直到有天晚上,聂予诚告诉许蜜语自己今天加班,得晚回去。然后许蜜语收到鲁贞贞发来的一条图片信息,一张画面里有鲁贞贞也有聂予诚的照片。 许蜜语终于崩溃了。 第二天她关掉家里的电闸,告诉聂予诚:停电了,要不我们晚上去酒店住吧,家里没法洗澡上厕所。 聂予诚说好,都听你的。 临出门前,他提了一袋东西,告诉许蜜语,袋子里的东西是他下班后特意绕路去给她买的,想让她高兴一点,等到了酒店再给她。 下了楼,许蜜语说,我来开车吧。然后她载着聂予诚,直接到了斯威酒店。 她走去前台,告诉服务员:“帮我开1314号房间,之前已经在电话里预定好了。” 聂予诚错愕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经办这一切。 领了房卡,许蜜语对聂予诚笑着说,走吧。 她满脸的镇定,率先走去电梯区。 但她其实魂不守舍,一路差点撞到好几个人。 直到到达电梯区,她几乎要踩到一个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人的脚上去。 聂予诚及时从后面搂住她,避开那人。他一直搂着她,没撒手,并代她向那人道歉。她低着头,牙齿摩擦在一起,不做声。 她怕一开口就会泄掉等下要说的话的勇气。 她得趁现在,把决心下得更扎实,更不可回头才行。 * 纪封带着助理薛睿一出电梯,就差点被个冒失鬼踩到脚。还是个女鬼。 虽然有人从旁边及时拉住了那个女鬼,他并没有真的被踩到,但他的好心情已经被败掉。 最近一阵子不知道倒什么霉,他似乎总是能遇到会令他生厌的那种女人。 定睛看看,他几乎要冷笑出声了。 真是中了邪,这个冒失女鬼居然还就是他之前遇到的令他生厌的那女人。 眼下她和她出轨过的丈夫正站在一起,她丈夫一边搂着她,一边对他道歉。而她低着头,一副含羞带怯的小媳妇样子。 他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带着薛睿走开了。 耳边传来助理的嘀咕声:“纪总,您看出来了吗,刚才居然是那个女人!看样子,她应该是原谅她出轨的老公了。但总觉得她看起来,是一副不太快乐的样子。” 纪封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出声。 他开了口,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轻蔑。 “出轨都可以原谅,她自己愿意往这样的烂泥里陷,不快乐也是自找的。” 说完他冷瞥一眼助理。 助理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赶紧噤声,又赶紧跟上老板前行的步伐。 他知道完美主义的老板,擅长捕捉别人的缺点,随身携带嘲讽和轻蔑,有太多事被他瞧不进眼里。而他最最瞧不起的,就是两性关系里的感情脏事,尤其这种一方出了轨另一方却不肯离婚的,他逢见到必会鄙视嘲讽得彻彻底底。 * 许蜜语用房卡刷开了1314号房间。 插好电卡开好灯,走进房间,看看那张大床,她心头一痛。她转身看向满脸忧心疑惑又内疚不敢轻易多问的聂予诚。 她从在前台订房开始,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无声鞭挞他。 许蜜语看着聂予诚那张痛苦又不敢多言的面容,几乎要心软。 她狠狠心,拿出手机,把鲁贞贞昨晚发来的照片展示给聂予诚看。 聂予诚脸色一变,立刻解释:“我是去和她分手的!” 许蜜语点点头,好像接受了他的说辞似的,开口时却是:“分手。一句话,两个字,说出来只需要一秒钟。但你昨晚,十二点才回家,而且你跟我说,你在加班。” 聂予诚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辩解的话。 许蜜语替他说:“是她对你哭了?她哭得你心软,也哭得你有点愧疚,毕竟算白招惹了她这么久,最后什么也给不了她。于是你留在那,哄她,安慰她,让她原谅你,忘了你?” 聂予诚双眉皱在一起,满脸都是痛苦:“昨晚的事情有一点复杂,鲁贞贞她已经……” 许蜜语打断他,她的心比他更痛苦。 “那就让它继续复杂下去吧,你想说我也不想听了。予诚,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间房吗?因为我怕我不够坚定。在这间房里,一想到你和鲁贞贞就是在我面前这张床上,抚.摸,接吻,动物一样的□□,我就不会动摇了。” 她笑着看着聂予诚。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笑得眼睛又黑又亮又干净,笑得像他们多年前初见那一天一样的明丽好看。 她笑着看他,说: “聂予诚,我们离婚吧。” (树影下许蜜语转身向聂予...) 7、今后的生存 许蜜语笑着对聂予诚说:我们离婚吧。 她笑得那样好看。 聂予诚却哭了出来。 他带给许蜜语的那袋东西从他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 巧克力从袋子里洒了出来,铺散了一地。 许蜜语的笑容在脸上抖了一下,快要破碎一般。 原来出门前他兴致勃勃带的东西是这个。他想让她拥有甜蜜的快乐。可怎么办,现在它们在她眼里,都是苦涩的伤痛。 曾经初见时她递给他的那颗巧克力糖,如今已经变成他送还给她的满地苦果。 聂予诚上前来抱住许蜜语。许蜜语挣开。他再抱。她又推开他。他还是拼命去抱。 许蜜语累了,放弃挣扎。她被聂予诚紧箍在怀里,听到他把头架在她肩膀的狼狈哭声。 他哽咽着说对不起,说我们再试试。 等他哭得停一停,稍微冷静了一些,许蜜语慢慢推开他。 然后她带着一脸的决然,告诉他:“我原本不想离婚,我怕我成全了你和鲁贞贞。但我坚持不下去了。出轨不只是小三的错,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更有错。我做不到只恨鲁贞贞一个人,然后继续和你过太平日子,我做不到。我觉得你脏,我恨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我们不可能了,予诚,我们离婚吧。” * 许蜜语以为离婚是两个人的事。但从进入离婚冷静期开始,不断有人挤进她已经步入尾声的婚姻里,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这婚不能离,不该离。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在抨击她离婚这个决定。 父亲许光宗听说许蜜语打算离婚,一向话少的他居然立刻打来电话,很激动地告诫许蜜语,不许离婚。 “你离什么离,你都没工作,离了婚你怎么活?你就没资格离婚知道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越离婚越吃香,女人越离婚越贬值,你离完婚立刻就贬值了你知道吗?现在年轻漂亮小姑娘满大街都是,你个大龄离婚妇女要怎么跟人家竞争?还有像样的人能要你吗?聂予诚不就出轨这么一次吗,他不都说要改了以后跟你好好过日子吗,你就别没完没了咬着不放了,他平时对你也不赖,对咱家也不赖。你真跟他离了,上哪再去找这么能借力帮咱家的女婿去?” 许蜜语听前面的时候,觉得父亲的观点她虽然不能苟同,但他起码是在为她考虑。可是听到后面她懂了,父亲真正担心的是许家以后得不到聂予诚的照顾了。 她心冷了一截,没有理会父亲的话。 母亲焦秀梅随后对她展开警告。 “老三,你可别任性了,这婚不能离,这次你听我焦秀梅女士的准没错!你爸说得对,聂予诚就糊涂这么一次,你原谅他就好了嘛!他有这个把柄握在你手里,一辈子都会觉得对不起你,以后只会对你更听话。而且我之前问过聂予诚了,他说出轨这事儿他很后悔,他也让我劝劝你呢,别离婚行不行。他还说了,以后肯定对你更好,对咱家也会更关照。老三你说人家聂予诚都这么表态了,你还非离婚不可,非给外边那小狐狸精腾地方,你说你是不是傻?你可长点心吧!” 大姐许蜜子也特意找到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离婚,给小三儿腾地方不值当。毕竟她和聂予诚是有感情基础的,这么就散了实在太可惜。最后大姐还说:你要是真跟聂予诚离婚了,我和你大姐夫将来也不好办,我们俩还在他那上班呢。 二姐许蜜男也给她打电话劝她:别离婚,离个屁婚,脑子被猪拱了这么想不开?爸妈大姐说的都对,你现在离婚就是犯傻,离过婚的女人今后不好生活。最后二姐又说了一句:你家房子学区挺好的,本来以后我想把我娃户口落你家呢,你要离婚了,你外甥可真就没啥好学校上了。 连许蜜宝这个啃老妈宝男都要来掺一脚,警告许蜜语:“许蜜语我不爱跟你啰嗦,长话短说我告诉你啊,你别跟我姐夫离婚,离也等把我房子买了之后再离!” …… 接收到这些反对离婚的轰炸,许蜜语身心俱疲。每个人好像都在为她考虑,可其实每个人都在打着为自己谋利的小算盘。 她气他们各自都在为自己打算。可他们终归是亲人,气也挣不脱骨肉相连的事实。 在这些气愤之余,她弄不明白的是,她就是想离个婚而已,怎么这么难?二十一世纪了,社会发展,技术进步,离婚却多了冷静期。女人想离个婚,怎么变得越来越难?怎么有那么多固有的世俗评判会提前预加在一个准备离婚的女人身上?是谁规定离婚后女人肯定就要比男人更不幸? 她心里因此滋生了一丝叛逆,更加坚定冷静期结束后一定要离婚。 这期间只有一个人明确表态,同意甚至是鼓励她和聂予诚赶紧离婚,别再犹豫的——是许蜜语的婆婆,聂予诚的母亲。 但她没有直接对许蜜语说,这些话是从男方亲戚那里转到许蜜语耳朵里的: “离了也好,早就觉得那女的背后的一大家子没个样子,自私算计,就会吸血,根本和我们书香门第门不当户不对。我早说那样家庭里出不来像样孩子,这不么,这个许蜜语,三流大学毕业后就没出去工作过,就待在家里全靠我儿子在养。可她在家这么些年,肚子也没个动静,这几年也不知道都在瞎忙些什么,一点正事没干。当初他们说结婚我就不同意,哪里般配?但耐不住我儿子鬼迷心窍就是喜欢。现在能离也不算晚,正好我儿子趁正当年还能再找个像样的漂亮姑娘,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许蜜语这才知道,她一直以为性情比较冷淡的婆婆,不是什么性情冷淡,是对她有着诸多的不满所以冷淡。只是以往那些不满都被聂予诚挡住了。 所以离了吧。离了以后聂予诚的母亲就再也不用替儿子抱委屈,她也再不用被各种指摘了。 等离婚冷静期终于熬过去,许蜜语和聂予诚一起去领了离婚证。 聂予诚最后又争取了一次,许蜜语笑着摇头说了不。 聂予诚于是知道,许蜜语是真的不会回头了。 房子和车是聂予诚家里出钱买的婚前财产,法律上都归聂予诚所有。聂予诚想把车留给许蜜语,但被许蜜语拒绝了。家里的存款有一些,聂予诚也都要给许蜜语,许蜜语只要了其中应得的一半。 财产很容易就分割好了。许蜜语回家收拾好一小箱行李往外搬。 临出门时她不敢回头。她怕后悔领了离婚证,她怕舍不得这个住了六年多的小家,她怕她放不下和聂予诚在这个家里太多的回忆。 聂予诚送她到楼下时,还是忍不住拉住她。 他问她:“有地方去吗?要不就先住在家里吧!”他几乎有点祈求似的。他舍不得她就这么从他生命里走掉似的。 她笑着告诉他:“那怎么行,现在咱俩都没有关系了,我怎么能赖在你的房子里不走呢?” 他问她:“那你有地方去吗?你今后打算干点什么?” 许蜜语回答:“我先回乡下娘家待一阵子,往后干什么我再慢慢想吧。”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你家里人如果给你脸色看,你就回来吧。” 许蜜语说了声谢谢。 一句客气话,把他们两个拉开成了彼此生命以外的人。 许蜜语说,聂予诚,谢谢你啊,离婚了你对我也不薄,还给我分钱。天阴了,你赶紧上楼吧。 她拦了辆出租车,把行李放上去。 街边种着梧桐树,阴天里本就灰白错落的树皮更显得斑驳,像哭脱了妆的花脸似的。 树影下,许蜜语转身向聂予诚微笑摆手。 “再见了。”她说。 她转回身上车的刹那,笑容顷刻碎掉,泪水夺眶而出。她泪迹斑驳的脸就像那棵梧桐树似的。 外面响起一声雷,大雨轰然地滂沱落下。 老天爷也哭了。 她坐在后座上不敢回头,痛哭得无法自已。她在泪水中痛苦地和过去六年的自己做诀别。 司机大叔突然在前面开口,他问了声:“你们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吧?瞧后面那小伙子哭得,比你还惨。他站在那挨浇呢,姑娘,你要不要下去或者他上来,你们俩好好沟通沟通?” 许蜜语没有回头,在窗外的大雨滂沱声中,她狠狠一吸鼻子,告诉司机:“师傅,开车。”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所以,走吧。走出彼此的人生,从此各活各的吧。 * 许蜜语以为从准备离婚到离了婚的日子,该是她人生里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了。把这段日子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她想错了。 离婚后的日子原来才真正难熬。 每天除了要消化自己已经没有家、没有丈夫这种慢性病般后知后觉的哀伤,还要应对家里父母姐弟的脸色。甚至父母姐弟的脸色渐渐地让她连对婚姻逝去的哀伤都涌不起了。 母亲焦秀梅从她拖着行李进门那天起,就不停数落她,不停劝她不要任性,不停催她趁聂予诚对她还没放下,赶紧去复婚。“不然时间一长,当初再深的感情都是狗屁,他转身就去找别的小妖精了!” 许蜜语不肯听母亲的。她离婚从来也不是任性,离了也从来没想过回头。 在家里住了几天,她慢慢觉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以前有聂予诚养,她可以不工作,但现在不行了,她得出去找点事情做,她得学会赚钱。 可这几年来一直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她除了烧饭做菜做家务就是看剧,早就和社会脱节了,她现在连表格文档都快要弄不利索,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走出去,能干点什么活才赚得到钱。 继续干待在家里实在不是办法,焦秀梅笃定她离婚时分到了一大笔钱,一直催着她把钱拿出来给许蜜宝买房子。 还好她这次定力深,不管焦秀梅怎么夸她肯定她抬举她,她都没把钱撒手交出去。 她就这点钱了,在学会生存和赚钱之前,这点钱是给她维持生计用的。 但每天被焦秀梅催得没办法,许蜜语想不如尽快找个投资的路子,让手里的钱赶紧再生点钱,然后拿出一部分利息先去给焦秀梅堵堵嘴。 主意定下,许蜜语开始寻觅投资相关的讯息。 偶然的机会,她通过剧友加了一个群,群里有个叫张总的人,他说自己最近又有了一门赚钱的生意。群里立刻有几个人问他,可以带上大家一起发财吗? 张总很大气,回说聊得来的话当然可以,谁有兴趣可以加他微信私聊。 许蜜语犹豫要不要加张总微信私聊一下。一星期之后,她的犹豫有点被打消了。群里好几个人都说,已经私聊过张总,觉得项目不错,投一笔钱,按周返利息,第一周的利息张总已经如期发给他们了。 他们在群里晒了收益记录。 许蜜语看着比银行高出好几倍的利率,有点心动。她加了张总的微信号私聊。 她问张总她可以投多少,张总反问她有多少可以投。 许蜜语来了警惕劲儿,没直说。 张总发语音告诉她:“这样吧,我这几天在星市出差,就下榻在星市的斯威酒店,你要是方便,就来找我一趟,我们可以在大堂的咖啡厅当面聊,这样彼此掌握的信息能更直观准确一点。对了,斯威酒店的咖啡味道相当不错的哟。” 许蜜语听到斯威酒店的时候,微怔了下神。她感觉这家酒店最近和自己的渊源颇深。 她想了想,张总能住得起斯威酒店,说明他经济实力确实不错。毕竟在星市,能住在两所顶级豪华五星斯威酒店和星纪酒店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反正待在家里也是闲着,许蜜语决定去会会这个张总。 第二天一早她先从老家坐长途车到星市车站,再打车前往斯威酒店。 一路奔波下来,赶到酒店时已经下午两点多,差不多就是和张总约好的时间。 许蜜语走进酒店大堂张望了一下。咖啡厅在酒店进门的一侧。虽然她来过斯威酒店几次,但还真是没有好好留意过这个咖啡厅。这里装饰得很富丽堂皇,桌子都是纯木雕花的,座位全是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真皮沙发,整个咖啡厅里都是半开放式的卡座。 靠门较近的一桌已经坐了两个人,许蜜语没仔细去看他们长什么样,只觉得他们西装着身气度不凡。目光调向那桌后面,那里坐的是一个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许蜜语迈步向一个人那张桌走去,和张总成功汇合。 * 纪封下午有个会要回集团总部去开,但来接他的车子中午开出去洗了,归程有些堵,还没赶回来。他于是带着薛睿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等车来。 趁着这余暇空当,纪封让薛睿拿平板电脑过来。他在平板电脑上点开一个农场游戏,开始收菜和种地。 薛睿在一旁看着自家老板,顶着一张冰山高冷脸,一身贵气却做着一件无聊事,还是日复一日地做,持之以恒地做。 起码在他成为纪封助理的几年里,收菜和种地这事,他从没见纪封间断过一天。 纪封正收地时,听到薛睿“咦”了一声。 他没抬头,也没去问薛睿咦什么。 薛睿自己却非要自言自语地告诉他:“又见到她了,那个抢VIP电梯以及丈夫出轨的大姐。” 纪封抬眼冷瞥了一下,微挑的眼角挂着一丝嘲讽和鄙夷。他用眼神警告薛睿,他不想听这个女人相关的没营养的八卦,瞥得薛睿立刻闭了嘴。 但不一会儿,不用薛睿说,身后就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谈话声。女的音量还比较收敛,男的讲话不只大声还抑扬顿挫,简直像在演讲。 要不是嫌麻烦,等下就走了,纪封一定起身换位子,躲开这聒噪的声音。 女的叫男的张总,男的叫女的许小姐。 张总给许小姐介绍了一个超大超赚的投资项目,每星期按10%返收益利息。 张总一直夸许小姐有气质,有眼光,有头脑,有远见……许小姐听着听着好像信了这些话,很开心的样子,告诉张总说,她有一笔钱,打算交给张总来帮忙理财。 薛睿听到这忍不住压低声音吐槽:“这怕不是骗子吧?什么买卖能按周分利息?还是那么高的利率。还有这位大姐,怎么别人夸她几句,她就感动成这样,这是多缺爱啊?” 纪封没理他的聒噪。他收完菜种完地就在平板上点开了财经新闻的APP,又点开一条视频新闻。新闻主播用不大不小、不会吵到别人但也刚刚好能被不远处的人听到的声音,提醒着社会上的投资人,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薛睿愣了愣,不确定纪封这是碰巧点开的,还是别有着什么提醒之类的用意。 这时司机终于赶到,从门口走进来,接纪封出去。 纪封把视频关掉,把平板电脑交给薛睿。 起身向外走时他眉心微皱冷冷出声:“少管闲事做好你的助理,以后再改不了多嘴多舌的毛病就别干了。” 薛睿又愣了愣想,看来自己刚刚应该是想多了,警告他少管闲事的纪封,一定是恰巧点开了那条新闻视频。 甩甩头,他赶紧抬腿跟上前面纪封的脚步。 (她得吃饭得生活得先挣...) 8、有一个工作 许蜜语正在专心听张总介绍他的投资项目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片嘈杂声音。 好像是身后那两个客人在外放着什么。 张总坐在她对面,立刻皱起眉头,说了声:“公共场合外放这么大声,真没素质。” 说完他飞快递给许蜜语一副无线耳机,飞快嘱咐让她戴上,又飞快把自己手机递给她,对她飞快说:“后面那桌的人外放声音太吵了,我说不过他们。关于我的项目,这里有我到外市演讲时的录像,许小姐可以戴上耳机仔细听一下。这耳机我每天都消毒清理的,许小姐放心戴。” 许蜜语戴上耳机看着张总手机里的视频,把外界的声音隔绝开来。 等她看完摘掉耳机时,身后已经没有了嘈杂声音,想是后面那桌的客人已经走了。 她把耳机和手机还给张总,然后把自己所有钱的一半投给了张总。连续几个星期,她都能如期收到利息回款。 见群里每周晒收益晒得热火朝天,许蜜语也跟着晒了起来。她晒完群友们立刻给她撒花,替她高兴,为她祝贺。 许蜜语喜欢这个群,她觉得这里很温暖,让她变得有价值,也给她存在感。 于是她放心下来,干脆把剩下的一半钱也都投给了张总。投完这些,她手里也就剩下几万块的应急钱。 焦秀梅还是每天都在狂催她,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催她拿钱出来给许蜜宝买房子。 “小多余,我知道你有钱,你别假装听不见!”这韵律节奏,许蜜语有时觉得自己是听到了雪姨在和自己说话。 “要我说你就快把钱拿出来给你弟买房子得了,你捂着那么多钱只会越来越贬值,还不如给你弟买房子能增增值呢。” 焦秀梅这话乍听起来还真是有道理。 可许蜜语一想,给许蜜宝买房子增的值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还是投资的增值能实打实落进她的口袋。 她想着大不了过三个月后,先把从张总那里收回的利息收益交给焦秀梅,压一压她的舌根,省得她每天时刻地唠叨自己。 可这个计划在她把全部的钱都拿去投资的第三个星期,就出现了意外。 这一星期的利息收益没有及时到账。 许蜜语去问了下张总,张总说:“这周是会计结算,结不了收益的,下周一起发。” 许蜜语于是安心等。 可等到下一星期的收益到账日,钱还是没有进来。 许蜜语又去问张总。张总告诉她:“这不是月底结算还没完吗,结算完这三周的会一起发。” 许蜜语于是又耐心等。 从月中到月底又到月初,到了新的一周,她想这一星期那个什么会计结算肯定彻底利索了,这回几个星期的收益应该能一起跑进账户里来了。 可这一周的收益到账日她刷了一整天账户,还是一分钱都没进来。 许蜜语隐隐不安起来。 她又去问张总,张总好久都不回话。她连忙给张总打电话,得到的却是一个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她从隐隐不安变得彻底不安起来。 她赶紧又去群里问,大家的收益都还正常吗? 往日里给人以温暖和信心的群,这次却没有人回话。 许蜜语坐在午后的窗前,看着天边卷过黑云,看着白天变成阴天,看着雷电滚在云团里。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也在电闪雷鸣五雷轰顶。 她呆呆地坐在窗口前,任由瓢泼大雨从未关的窗口冲进来打在她身上。 她想,怎么办啊,那是她所有的钱。 * 许蜜语在一刻钟后有了决定。她顶着焦秀梅骂她:“死孩子,离个婚把你脑子离傻了?潲雨都不知道关窗!”顶着雷声隆隆,顶着浇头大雨,跑去报了案。 执法人员一听说她的情况,就变得满脸又气又同情。 “我们一直不遗余力地宣传反诈,想尽办法让大家下载反诈app,为的就是防止有你这种情况发生。你这是被骗了!就你加的那个群,只有你一个人是真人知道吗!其他人都是骗子,他们和你说的这个张总都是一伙的,他们合起伙演戏骗你的!你说你怎么不早点报案呢?拖了好几周,现在人可能都逃出境避风头去了,我们抓都不好抓……” 许蜜语浑身湿透地傻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 许蜜语淋了雨,遭了骗,回到家里就开始发高烧。焦秀梅知道整件事情以后,把还躺在床上发烧的许蜜语骂得狗血淋头。 她捶胸顿足气急败坏,一边给许蜜语喂药一边骂许蜜语猪油不仅蒙了心,还蒙了眼睛鼻子嘴,宁可把钱送去给外面人渣骗都不肯给自己亲弟弟买房子。骂到痛恨处她差点把药都自己吞了不想给许蜜语吃。 许蜜语热烘烘地躺在床上,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婚姻没了,钱没了,健康暂时性地也没了,现在连亲情也来鞭挞她。 她只想求个耳边清净。但焦秀梅不饶她。焦秀梅不停地跟她要钱,得不到应答就干脆趁她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她身边的所有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然后她身边所有的卡、存折、现金都焦秀梅搜刮走了,总共近十万。 那些钱原本来是许蜜语留给自己傍身应急用的。现在她彻底变成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焦秀梅搜刮到了钱,嘴巴上的责怨暂时停了停,总算肯给许蜜语留一点安静空间让她养养病。 等许蜜语终于病好了,她照照镜子,差点不认识自己。这场大病让她瘦脱了相,脸色憔悴不说,连眼睛里也没了光、丢了神。 许蜜语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行尸走肉。 最近二姐许蜜男也回了娘家。 许蜜男性格泼辣,不爱读书,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赚钱。后来许蜜语结了婚,她靠着许蜜语和聂予诚的资助,在县城里买了个门面开了个小店铺,赚下些钱。因为要忙生意,她平时不大有时间东跑西蹿,不是有事要处理,一般她不怎么回乡下的娘家。 从许蜜男和父母的交谈里,许蜜语知道了在她生病期间,焦秀梅拿着她给的钱和大姐二姐各自出的十万块,去给许蜜宝在当地县城里付了首付买了房子。 “本来妈想让聂予诚帮一把,在你们家旁边给四宝买房子的,可谁知道你和聂予诚赶这点上离了婚,你现在能出的钱也没比我和大姐多多少,妈想着算了,再拖指不定连这三十万都凑不齐了,四宝进不了大城市好歹进个县城也行,就去城里把首付交了。” 许蜜语听着二姐的话,嗯了一声。 许蜜男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推了她一把:“你别光嗯啊,你没听懂我跟你说话的意思吗?” 许蜜语揉着被二姐推过的肩膀,感觉自己像快散架子了。她抬眼问了声:“什么意思?” 许蜜男没忍住又推她一把:“意思当然是,以后四宝的房贷,我们肯定都跑不了,都得帮他还。所以你啊,总在娘家这么干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得赶紧出去挣钱了。” 许蜜语怔了怔。她有点把日子过糊涂了。 她自己都像个无脚鸟一样,无处落地,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又背上许蜜宝的房贷了? 应了许蜜男的话,从那天之后,焦秀梅天天把许蜜语往外撵,撵她快点出去挣钱,别整天赖在家里无所事事吃白饭。 许蜜语的病虽然好了,但身体还是虚的,她想再养养再出去找工作。 但在焦秀梅看来,她病殃殃的样子都是装的,她这就是懒。 “姑奶奶,你是我祖宗行不行?你快去找个工作吧,眼看着你弟弟还房贷就在眼前了,光靠你大姐二姐,根本不够还,你快点出去挣点钱给她们俩分担分担。” 许蜜语不理解,质问母亲:“既然不够还,为什么一定要给许蜜宝买那么贵的精装修楼盘?” 焦秀梅吼她:“咱家就这么一条根,不得给他最好的吗?这都已经委屈他了,他本来应该住在你们家旁边的!少说废话,你明天就给我出去找工作去,我们社会主义红旗下的老许家绝不能拖国家后腿养闲人!” 许蜜语无语:“妈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身体还没恢复呢!许蜜宝他不是三四岁没有劳动能力,他都三十了!他跟我同岁!为什么要我去养他?我现在连病都不能养,就得去养他吗?” 焦秀梅气得扬着笤帚要打许蜜语,因为觉得她长能耐了,敢跟因为生她落下一身病的自己妈这么来劲了。 许蜜语委屈地想,她和许蜜宝只差几分钟出生,为什么焦秀梅生孩子落下的病就都是她一个人的原因。 第二天大姐许蜜子回乡下娘家把许蜜语接走了。是父亲许光宗给她打电话让她这么做的。 “你快把老三接你那去吧,不然她在家天天跟你妈顶嘴。她再待在家里,早晚有一天不是她把你妈气死,就是你妈把她打死。你说这孩子,小时候挺老实的,有眼色会来事,怎么结个婚离个婚还把脾气给养大了,还学会顶嘴了!” 大姐把许蜜语接去她星城的家里。当初她买房子的首付,许蜜语和聂予诚也赞助了不少。因此许蜜语觉得自己在大姐家里住一阵子,心里是有点底气的。 到了许蜜子家里,许蜜语忍不住向大姐委屈地吐苦水:“我总觉得她是妈妈,她也不容易,我体谅她心疼她,可她什么时候能体谅我心疼我一下呢?” 许蜜子和稀泥地劝她:“行了,这你也较真,妈她就那样。”顿了顿,她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告诉许蜜语一个消息,“先别说妈了,说说你吧。我本来以为你和聂予诚你们俩能复婚的,但现在看来够呛了。你知道聂予诚身边有女人了吗?最近那女人天天来公司找他。” 许蜜语觉得耳朵里轰隆轰隆的。离婚那天聂予诚站在大雨里挽留她、看着她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离婚证现在都还没揣热乎,结果他已经和新欢在一起了。 这就是男人吗? 她不想问大姐,那女人是不是叫鲁贞贞。她只说:“哦,我跟他离婚了,他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吧。” 她随口又问大姐:“我和聂予诚离婚,不会影响到你和姐夫的工作吧?聂予诚总不会有了别的女人之后,就把前妻的姐姐姐夫开出公司吧?” 许蜜子开始摆碗筷:“把我和你姐夫开掉倒不至于,但对我们俩的工作确实会有那么点影响。毕竟以后我和你姐夫涨工资没那么方便了。” 大姐夫这时候插话进来开始数落许蜜语:“老三要我说你没事儿闹离婚干嘛?成功男人出个轨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你这么大闹特闹。看吧,现在人家身边有新人了,你想复婚都复不了。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守着聂予诚那么一颗大树你还不满足,一点不顺心就闹离婚,现在好了,直接把大树移植到别人被窝里去了。而且你这么一离,搞得你姐和我都很被动,等以后那新欢上位成聂夫人了,还真没准得吹枕旁风把我和你姐这前妻党余孽给扫地出门。” 许蜜语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剜心:“姐夫,以前我帮你求聂予诚安排工作的时候,你都没谢过我一句,现在我离婚了,你就这么劈头盖脸的埋怨我,不太合适吧?” 大姐夫一摊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这怎么就成埋怨你了?老三不是姐夫说你,你原来可从来不会跟人顶嘴,岳父说得对,你现在确实脾气大了。” 许蜜语委屈想辩解:“不是,你……”但她的话立刻被许蜜子截断,“好了老三,别呛了,你少说两句,你现在吃住都在我这,你姐夫还不能说你两句发发牢骚了?行了行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许蜜语直到眼下这一刻,终于对离婚这件事产生了一点动摇和迷茫。 她那么坚持离婚到底对不对?为什么离婚之后她会落到这种境地。身无分文,娘家撵她,姐姐嫌她,连姐夫都能随便踩她。以前她那么帮这一大家子,出钱出物出力,现在一离婚,她之前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好像全看不见了,能看见的就只剩下埋怨。 离婚后她好像从人上人一下变成了泥巴和尘埃。 * 在许蜜子家住的几天里,许蜜语怕遭人嫌,白天努力做饭做家务,晚上学习做简历投简历。 她想快点找个工作,挣了钱好出去租个房子住,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 可她发现在家里悠哉当主妇这几年,她已经和社会严重脱节了,想给简历排个版她都要学好久。 她还发现工作职位有很多很多,可她能做得来的,几乎没有。 她试着给一些要求不太高的秘书文员岗投了简历。对方打电话过来对她进行电话面试,问她什么她都不会,问她有没有什么经历经验她也都没有,对方聊得不痛不快,基本把她在电话面试这一轮就pass掉了。 许蜜语茫然得快要头秃。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重点。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出去先学点什么技能再去找工作,还是先找个哪怕扫街的工作把自己养活了再去学技能跳槽。 可是好像连扫街的工作也不是她想做就能做的。 所以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曾经的婚姻里被养废了,她好像已经丧失了谋生技能。 后来是大姐许蜜子找许蜜语谈话:“老三,你总这么闲在我家也不是个事儿。是,你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家务做得干净漂亮,我家现在确实比以前利索多了。但你只要在我这住着,就确实多一份花销,我和你姐夫挣钱也不容易。” 许蜜语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眼前一刻这么赧然过。她脑袋都要抬不起来,对许蜜子努力表明态度说:“姐,我在努力找工作了,可目前我还找不到……” 她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去。 许蜜子话锋一转,对她说:“我倒是给你找了个活儿。” 许蜜语立刻抬头,扬起她那张这阵子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憔悴的脸看着许蜜子。 “这活儿吧,跟你以前过的日子比可能有点落差,但你也别嫌弃了,毕竟以你现在这个情况,当白领肯定没戏。你的首要问题是怎么生存下去,所以也就别挑工作了。” 许蜜语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挑。 她问许蜜子,给她找的是个什么工作。 “这工作很好理解,就是酒店的客房服务员。这酒店你也应该知道,就是斯威酒店,跟我们旅行社有点合作关系,所以我有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在那。我跟朋友打了招呼,他说酒店最近在招楼层客房服务员,你可以过去试试,要是能过试用期,工资不算低,五险一金什么的都会有,待遇很不错的。” 听到斯威酒店,许蜜语不由怔了下神。 最近她的生活好像一直在和斯威酒店扯上联系。 她在那里见证丈夫出轨,在那里宣告婚姻结束,也是在那里被人骗光所有的钱。 好像斯威酒店见证了她一切的走投无路,见证了她一下下跌入人生谷底。 耳边大姐还在劝她:“……你别不出声啊,是嫌这工作是伺候人的,不体面吗?我跟你说,到五星酒店当客房服务员,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那也不是谁说去就能去的地方。再说你现在有什么本事啊?天天的就只会蹲家里看叽哩哇啦的电视剧,你除了做家务还会干点啥?正好,收拾房间叠被子什么的,这是你拿手的,所以你去干这客房服务员正合适。再说你也不会一辈子当服务员,这就是个让你重新接触社会的机会,以后你做好了,升到领班、主管、经理,这不都是有可能的吗。老三你听姐的,去吧,哈,别挑剔了……” 许蜜语回了神。她怕许蜜子再长篇大论苦口婆心地劝下去会脱水。 她赶紧告诉许蜜子:“大姐,你别说了,我答应你,我去。” 她还有资格挑剔什么吗?没有的。 活到眼下这个境地,她已经没有精力伤心和去维护脆弱自尊。 她得吃饭,得生活,得先挣钱把自己养活了。 (顶层那位贵宾大家可是避...) 9、顶层来借人 因为托了关系,面试算是走了个过场。人力通知许蜜语第二天早上准时到客房部报到。 报到完毕许蜜语从斯威酒店出来时,真真切切读懂了什么是百感交集。 之前她到这来,都是来做被人伺候的上帝的。但从明天起她就摇身一变成为伺候上帝的人了。 而要成为伺候上帝的人居然也不容易,还要经过面试、培训和后续的各种工作考核。 她想过往的几年生活也确实是把她养得不知人间疾苦了。原来想成为伺候人的人也是有门槛的,也是得要经过筛查和选拔的。 报到当天,她就去大姐家取了行李。酒店给员工提供住宿,虽然条件一般,是多人住宿,但也比寄人篱下好许多。 报到之后是领制服、参加入职培训。斯威酒店的一大特点就是什么都很赏心悦目,装修、摆设、布置,包括各个工种上的职工制服,都很赏心悦目。哪怕是客房服务员的制服,斯威酒店的也比其他酒店好看出一大截。 许蜜语穿上制服,发现自己没有变成想象中的扫地大妈。制服上衣很掐腰瘦身,制服裤子也并不显得人土。 把头发按要求盘挽起来,再穿上制服,从身段上看甚至有一点好看。只是脸还是那张瘦脱相的脸,那张憔悴无神的脸。 一起入职客房部的还有好些其他女孩。许蜜语早前在这里入住的时候就发现,斯威酒店不仅前厅的服务员外貌出众,客房服务员也都很年轻漂亮,不像别的酒店那样,大多用些有一点年纪的阿姨。 一比起来,许蜜语在同期入职的客房服务员里,居然算是年纪大的。 入职培训讲了很多东西,从酒店历史文化到酒店结构架构,再到客房部岗位要求等等。 许蜜语这几年虽然待在家里没做事,但记性一直是很好的。业务主管们讲的那些东西,她接收起来倒不费劲,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都听会了。 业务主管在培训时告诉大家,斯威酒店的楼层高低和房型等级成正比,楼层越高,房型等级也越高。 所以顶层是全酒店最贵最豪华的套房所在,一共两间。能住在顶层的客人都是顶级VIP级别。而这些酒店顶级贵宾,是所有人都应该无条件满足其需求的重中之重的尊贵客人。所有服务人员对待他们一定要恭敬,对于他们所提出的要求也一定要及时响应并无条件地尽力去完成。 业务主管还说,酒店为住在顶层的VIP贵宾设置了一台专用电梯,平时除了卫生清洁和电梯养护,大家一定注意不要占用这部电梯。 如果是往常的许蜜语听到这里,曾经走错VIP专用电梯这件事会熊熊燃起她的羞耻心。 但自从前阵子离婚后投资被骗又生病,她整个人干什么都有些行尸走肉的。她听着业务主管讲到这时,只麻木地抬了抬眼皮。 培训结束后有个考核测试,许蜜语像个机器似的麻木参与,居然也考出了个不错的成绩。她的成绩排在上段,所以对应的,她被分到了酒店上段楼层区的行政套房区。 这个结果让许蜜语体会到了什么是人生如戏,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久前她还住在行政套房里消费和享受服务,但从现在开始她就得去服务在这里消费的人了。 行政楼层主管把她带去楼层领班那里。楼层领班叫张彩露,是个比许蜜语还年轻几岁的干练姑娘,许蜜语觉得她人很和气。张彩露一见到她就笑得很友好地说:“人力总算给我派人来了,我们这层本来人手就紧张,上周又突然辞职了一个,还好你来了。许大姐,欢迎你加入我们!” 如果是往常,听到这声许大姐,许蜜语一定焦虑得半宿都别想睡觉,第二天一早她就会爬起来对着镜子找脸上有没有细纹和头上是不是藏着一根白发。 可是现在,她只麻木地笑了笑。 她现在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是个憔悴又没用的大姐吗。 张彩露还告诉她说:“今后我就是你的带教见习负责人,业务上许大姐你有什么不会不懂不熟练的,都可以来问我。” 许蜜语连忙谢过张彩露。 当晚许蜜语调整了宿舍,搬去和同组同事一个房间。 宿舍加她一共四个人,许蜜语只听一遍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 首先是尹香。这个女孩在她进屋时瞄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就转开头去和另外的女孩继续说话了。 和她对话那个女孩还挺热情,看到她进来,主动对她打了招呼,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柯文雪。 许蜜语报了姓名。然后她听到柯文雪凑过来对她热情地问了一大堆问题:你多大、是本地人吗、平时有什么爱好呀,之前在哪里工作呢,对了你结没结婚、有没有小孩啊。 许蜜语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了,结结巴巴地也不知道自己都回答了哪三个问题——30岁,不是本地人,之前在这个城市读书毕业后就待在这了,平时喜欢看些泰剧日剧美剧什么的。 至于其他的问题,她梗住没答。 柯文雪刚要针对没回答的几个问题进行追击,之前和柯文雪一起聊天的女孩尹香,说了柯文雪一句:“你个八卦精差不多得了,人家刚来你就开始打听这打听那,你礼貌吗?” 被说八卦的柯文雪立刻反击她:“你少说我了尹香,许姐从门口进来你只瞅她一眼你都没跟她打个招呼,你礼貌吗?要是进来的是领班或者主管,你早第一个冲上去嘘寒问暖了你这个势利精!” 许蜜语以为她们俩这是要吵架了。她一下变得浑身紧绷和不自在起来。好像别人的吵架都是因为她一样。 “你们别……”别吵架。 但话刚出口她就发现,那两个人只是在嘻嘻哈哈地笑骂打趣。 那些笑骂的话听得许蜜语胆战心惊,她不知道它们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逗趣,总感觉下一句两个人就要真的急眼了。 她不敢多听,只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社会上职场上年轻女孩的聊天思路。她转身默默去铺房间里仅空的那张床。等她铺完,柯文雪又凑过来跟她说话。 柯文雪告诉她说:“许姐你知道你现在铺这床原来的主人去哪了吗?” 许蜜语想到白天领班说了一句,上周有人突然辞职。但领班没说这人为什么突然辞职。 她摇摇头。 柯文雪立刻露出一种很生动的表情,那种“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一个会让你觉得‘哇’的秘密”的表情。 “她啊,自己说是误打误撞进了VIP贵宾专用电梯——但其实是误打误撞还是故意的大家都明白——然后就趁机勾搭上了当天住在顶楼的一个VIP贵宾大老爷。再然后她上周就跟着VIP贵宾大老爷回家做小太太享福去了。” “……哇。”许蜜语及时满足柯文雪讲这个八卦前希望得到的那个预期。 她的表现让柯文雪很有成就感,柯文雪忍不住摆开腔调讲一送一,讲完八卦又开始提点许蜜语:“所以许姐,你明白咱们这儿为什么客房服务员这种脏累活也有那么多年轻漂亮小姑娘愿意抢着来干了吧?因为——只要时机掌握得好,说不定就有这种攀权附贵的好出路呢!” 许蜜半张了嘴巴,却不知道回应点什么。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柯文雪为什么会有年轻女孩到这来做服务员是为了方便攀权富贵这种想法。那个跟着顶层有钱客人回家做小太太的女孩,她怎么选择人生只代表她自己,代表不了其他的人。 但许蜜语不太会对人说“不”,也从来不会公然去反驳谁,她只在心里默默地不认同。 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柯文雪,这个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之前一直在里面洗澡的另外一个女孩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走出来,一直走到和许蜜语挨着的床位旁。 许蜜语有点局促地站起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但那女孩没有看她,她看着的是柯文雪。 她对柯文雪冷笑一下说:“别动不动就地图炮,你来干客房服务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那条攀有钱人的好出路,但我可不是。” 柯文雪一听一拧眉毛:“罗清萍,就你假清高!” 她说完又一拧腰走回自己床位,刷啦一下拉上了帘子。 这样的气氛让许蜜语觉得有点尴尬,尴尬又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这个房间里产生的一切异常氛围都是因为她一样。她太害怕这种感觉了。 正无措间,她听到罗清萍对自己说话:“你好,我是罗清萍。我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别越过我的界限,别碰我想要的,随便你干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和计较。” 她说完不等许蜜语回答,已经转过去对着镜子吹头发了。 在吹风机呼呼的风声里,许蜜语说了声好。说得像在和空气交流似的。 * 许蜜语很快就正式上岗开始工作。她每天按要求完成着客房服务员的分内职责,完成得像台按部就班的麻木机器。 谈不上工作热情,也想不到将来的规划,她好像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甚至她做什么都有些恹恹的,哪怕巧克力也快没法带给她一丝丝安慰和一点点动力。 好像离婚后遗症从现在才开始真正显现。原来离婚前她的日子过得那么舒坦——在收拾被顾客弄得脏乱的房间时,在被顾客支使收拾这收拾那却又得不到满意时,她总是会忍不住这样想。 有时被刁难得狠了,她真想甩开手一走了之。 可理智告诉她,如今一无所有的她没有这种任性的资本。 本来离婚后,她手头上有些钱,她觉得心里是有底的,就算什么也不做,靠着那些存款也是可以支撑好一阵子的。 可是现在,她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算不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不做的话下个月连要怎么吃饭她都不知道。 然而明知道这份工作牵扯的是她的生存,她还是提不起劲头。做这工作除了是为吃口饱饭,除此之外还能为些什么,她找不到答案。 而她好像很快就被同事们发现了她的讨好型人格。因为她们求她替班时,从最开始的客气感恩,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 她懒得计较。因为计较起来总会得罪人。她这辈子最怕惹了谁不高兴,从此人家变得不理她,无视她。 只要对方不太过分,她多做点事就多做一点吧。 尹香找她替活找得最多。一开始尹香对她态度冷淡,有点爱搭不理的意思。 后来有天尹香肚子疼,许蜜语替她做了好几间房的卫生。尹香对她一下变得热络起来。 再后来,让许蜜语有点哭笑不得的是,尹香经常一看到她就肚子疼…… 于是许蜜语就替肚子突然疼的尹香做房间卫生。 再发展下去,尹香肚子疼的病情不只白天会发作,也开始蔓延到上夜班前会病发,许蜜语于是又开始替尹香上了一个夜班又一个夜班…… 许蜜语有时候也很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想再替夜班了。 可拒绝的话,她总是说不出口。都是小妹妹呢,戳破肚子疼的假话之后,她怕自己会比对方还尴尬。 她就劝自己,都是小事而已。况且每次帮完尹香,总是能得到尹香甜甜笑容的感谢和夸奖——她夸她人好能干,还说喜欢她这个姐姐。 许蜜语这时是会有一点点舒坦的。被人肯定让她觉得自己有了一点存在感。 这天晚上赶上许蜜语、尹香和柯文雪三个人一起上小夜班。 晚上快十点左右的时候,楼层领班张彩露过来说,顶层现在缺服务员,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套房管家特地向高层区来借服务员,让帮忙上去打扫一下卫生。 尹香咕哝一声:“他们顶层怎么总人手不够?要我说顶层干脆招点年纪大不好看的服务员算了,省着漂亮小姑娘没干几天就被贵宾拐跑了。” 柯文雪问了张彩露一声:“彩露姐,顶上是,在开趴?”她问得颇有经验。 张彩露对她一点头。 柯文雪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咂着舌又问:“不会是,那个段翱翔段总在开趴吧?” 张彩露又一点头,并说:“不只,这回他那趴上,还有那位你们都知道的顶层常住贵宾。” 柯文雪直接一声“好家伙”。 张彩露看看她又看看尹香和许蜜语,交代说:“你们仨里留下两个在这层值班,出一个人上去。出谁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好之后来找我。”说完她就去了办公室。 许蜜语听到是去顶层,觉得按柯文雪之前的说法,这差事应该会受她这年轻女孩的喜欢,因为她说过这是接近最上层阶层的机会,是一条攀权附贵的近路。 于是她决定不争不抢,把这个机会留给面前的年轻女孩。 但让她意外的是,尹香和柯文雪谁也没去抢这个差事,她们反而还使劲叫对方去。 许蜜语想,所以是这个叫段翱翔的VIP客人,在让她们却步吗。 她随口问了柯文雪一句:按你之前说的,顶层不是很多人都抢着想去的吗? 柯文雪的八卦匣子哗啦一下就打开了。 “那也得看顶层上的住客是谁啊,有两个人可是大家避之不及的:一个是经常在顶层轰趴的段翱翔,另一个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顶层常住首席贵宾——纪封。” (他们好像都听到从卫生间里...) 10、女人的尖叫 许蜜语听着这两个名字,觉得说不准名字真的会影响人的性格。 段翱翔,听着就有点放荡不羁;而纪封,怎么看都挺符合偶像剧里霸道总裁的名字。 她怕柯文雪的话直接落在地上会叫人家尴尬,赶紧问了句其实自己并不好奇的问题。 “他们俩为什么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啊?” 柯文雪一下来了劲,噼里啪啦地讲起来:“因为他们俩都顶级难伺候!纪封这个人,光看外表那是真的帅,无敌级别的。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身材好到没话说,五官也是不管分开看还是合一起看,都只有两个字,好看!先不说别的就他那双眼睛,就绝了你知道吗!” 许蜜语“怕扫别人兴”的病持续发作,赶紧捧好哏问:“啊……是怎么绝啊?” 柯文雪来不及说,尹香插入声音做抢答者:“他那双眼睛,大小是刚刚好叫你看了就忍不住心跳的程度,内眼角有道迷人沟,就很多男女明星开了眼角之后才能达到的效果;眼尾又微微上挑,整一个的冷酷又性感的组合体!他那双眼睛,正眼看你的时候,能把你魂都勾走,你明明觉得他好像在蔑视人间万物,偏偏又他妈性感得要死;那双眼睛要是向你斜着瞥过去,哇,绝了,真正的眼波流转,又高冷又魅惑!” 许蜜语听得有点愣。她没见过可以用这么大篇幅语言形容一个男人长相的,她觉得尹香应该可以去写言情小说。 柯文雪肯定了尹香的描述,但同时也给出了一点批判:“你别光说好的那面,是,纪封是帅,鼻梁挺阔、额头饱满、嘴唇又薄又他妈性感,眼睛长得更是绝了,但他这个人难搞啊!” 她转头对许蜜语强调:“他真的很难搞,嘴巴不是一般的刁,餐食只有总厨陈大厨做的他能吃,换了别人一律不可以。我听我餐饮部的小伙伴说,他常住这也是因为他太挑食只能吃得下陈大厨做的东西。” 许蜜语轻声说:“只是挑食嘴刁,就也还好吧?” 柯文雪一摆手:“那他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毛病呢?除了挑食,他这个人像有洁癖那种大病,别人碰他一下都不能碰的,好像你一碰他你就把他弄脏了。不仅他不能碰,他的东西也都不能碰,你明明是去给他收拾房间,但什么都不能碰,你说这要怎么收拾?没法收拾他又会拿眼睛冷冷看着你,好像你失职不干活。他那双眼睛啊,好看归好看,迷人归迷人,真的有毒的!” 尹香迫不及待地接话:“对的!他要是用审视目光一看你,明明你什么坏事也没干,但视线从他那双微挑的眼睛射出,往你脸上一扫,就是能让你无地自容,想去死一死的心都有。” 柯文雪也抢话补充:“他就好像能用他那双眼睛看透你所有的小心思、小花招,然后冷冷旁观,看你要怎么表演,直到把你看得装不下去,屁滚尿流地为自己的小心思小花招感到汗颜和羞愧!” 好,好可怕。许蜜语想。 这样的男人好可怕,什么人在他面前都活得无所遁形。 “许姐你说,这么难搞的男人,就算他帅成个天神,谁愿意往他跟前去讨没趣?”柯文雪发出灵魂一问。 许蜜语想,就算他不难搞,她也不愿意到这种人面前去讨没趣。这种人和她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活在r /> “至于另外一个段翱翔,”柯文雪的八卦有头有尾,说完一个绝不忘掉另一个,“更难伺候,简直就是滚刀肉,还有恋腰癖,就喜欢腰细的小姑娘。他经常缠着女服务员喝酒,不喝就找各种理由没事找事地投诉,说服务不到位不满意,贱都贱死了。而且他啊,对女服务员就真的只是瞎逗一逗,没真心的,绝不可能会像之前的吴总把看对眼的女服务员带走金屋藏娇。” 柯文雪喘口气,对许蜜语总结说:“所以许姐你看,这两个看起来一等一的优质男,一个不让碰,一个没真心纯瞎逗,长再帅、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反正让人没指望,那谁还愿意上去伺候难搞的他们?还不如在自己楼层聊聊天偷偷懒舒服呢。” 柯文雪把顶层贵宾的情况八卦完,三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随后尹香立刻说:“我肚子疼,我得去蹲一下!”说完她就跑掉了。 柯文雪被鸡贼的尹香拿走先机,有点着急,紧随其后也马上说:“晚上饭可能真的有问题,我这胃和肠子怎么也开始叽里咕噜叫了……许姐,我也得去蹲一下,对不住了啊!” 她说完假模假式捂着胃,健步如飞地也跑掉了。 许蜜语听着她们俩鞋底敲着地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没在卫生间门口。 她摇摇头。 其实她们不必这样。其实她们直接说“许姐你去吧,我不想去”就可以了。 * 最后是许蜜语去了楼层领班张彩露的办公室。她不像其他人,对去顶层服务那两位很难搞又“没指望”的VIP贵宾有那么大的排斥反应。 现在不管什么活对于她来说,不过都是糊口的工作而已,而她也不过就是一具努力糊口的行尸走肉。 去跟张彩露报过到后,许蜜语等在电梯口,等着顶层的套房管家下来接她上去。 除了她,电梯里还有另外楼层的两个服务员。 人齐了,电梯继续往上走的时候,顶层的套房管家语速飞快地问许蜜语和另外两个人:“入职培训的时候应该有跟你们说过,对待顶层贵宾的服务标准吧?” 许蜜语和其她两位一起点点头。 “那就按培训时教的去做就好。”她见许蜜语不说话,以为她在为去顶层而紧张,便说道,“不用紧张的,上去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不要给上面的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管家语速飞快地叮嘱许蜜语,“就像你平常服务其他高层房客那样就好,真的不用紧张。其实是用不到你去跟上面的人直接打交道的,你上去主要是帮我随时做下卫生,人方面的事由我来服务。” 电梯门再打开,许蜜语感觉自己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 这是一个奢侈的、放.荡的、刺激着人感官的物欲世界,一个以金钱为本造就出来的所谓上流人一起玩的世界。 正对电梯的一间豪华气派的大套房,双开的房门大敞,顺着大门往里看,气派好像化作一团力道,扑面向许蜜语压了过来。 入门后的客厅是个巨大的半圆形,整扇圆弧都是落地的玻璃窗。窗外涌动着城市的璀璨夜色,窗内鼓胀着与外世隔绝的声色俱艳。天棚像穹顶一样气势压人,棚上射灯闪着靡靡的光,给喧嚣人声晕染出暧昧氛围。 客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衣着鲜亮,手里都摇晃着盛着红酒香槟或威士忌的酒杯。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酒会party,大半的人脸上都带着点或深或浅的红。从他们大开大合的肢体动作和大侃大谈的讲话声音判断,他们已然喝了不少的酒,清醒已经没剩几分,满屋子晃荡的都是他们的张狂酒气,以及被喝多的人破坏掉的干净环境。此时的大客厅里,不管是地毯上还是大理石地面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这里实在奢华,喧嚣,凌乱。 套房管家带着许蜜语和另外两个人一踏进门厅就吩咐她们——她像是在电梯里已经根据各位的情况早就做好分工,最年轻的留在开party的大客厅里,稍长一点年纪的被派去收拾各个套房房间:“你们三个,你,先去各个房间拾掇一下,等下有客人喝多会直接留宿在这;你,就在大厅帮手吧,谁需要填点酒水或者递个毛巾收拾一下卫生什么的,你就赶紧响应一下。还有你,”酒店管家眼神一晃,晃到许蜜语脸上,三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位,被分配到了边疆,“你去把每个卫生间都好好清洁一下。” 她刚分配完任务,别在身上的话机就响了起来。她连忙接起并不住道歉,并且连声说着:“人已经到了,这就收拾,立刻收拾!”然后她就催促许蜜语,赶紧动起来,快去把客厅的卫生间先收拾一下,客人在催了。 许蜜语刚领下任务时,觉得好像看到另外两个人对她投了飞快但含有同情的一瞥。 她来不及领悟,也不想费神去领悟。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太有情绪的劲头。她几乎是有点麻木地走向大客厅里使用率最高的那个卫生间。 途中经过一组真皮沙发,其中一个沙发前一双腿慵懒地交叠着,那腿上的西装裤裤线笔直,裤脚下的黑皮鞋样式特别,像是私家定制的款式。 许蜜语的眼神只路过了一下这双鞋,没有抬眼去看鞋的主人。 她拿着工具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也是套间式的,除了抽水马桶区和淋浴区,一旁是单独隔出去的洗漱化妆间。 一进卫生间,许蜜语立刻知道另外两个人为什么对她会有同情的一瞥了。 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被喝醉后的酒鬼们吐得有点乱七八糟,哪里还是五星酒店马桶该有的样子?眼下不管视觉的冲击还是味觉的折磨,都叫人不堪忍受。 许蜜语看着已经被吐花的马桶,憋住一口气,戴上胶皮手套硬着头皮走上去。 * 纪封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满屋子的浮夸和喧嚣。 段翱翔说要介绍个泰国老板和他谈生意,为此还特意包了他隔壁的套房。 他如约而来,没想到套房里招待的不只他一个人。 他本想拔腿就走,却被段翱翔死缠烂打地留下,并且对他抛出诱惑的橄榄枝:“老纪!给哥们个面子老纪,你在这陪哥们聊会儿,行不?我帮你约那泰国的哥们人已经下飞机了,正往这赶呢,马上就到!这不,泰国那哥们喜欢开趴么,我才搞了这么一出欢迎欢迎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漂亮姑娘陪着喝酒解闷那套,你看,今晚我叫的一大半都是臭老爷们,你看我今晚组的这趴够素了吧!” 纪封看看表,只说了一句:“半小时。” 段翱翔却精准领悟到他的意思:他只在这里待最后的半小时,半小时内如果对方没赶到,他立刻走。 段翱翔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说完他招呼纪封在偏角落些的沙发坐下,因为知道纪封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应酬。 然后他自己进去最近的卫生间,看到被吐得乱七八糟的马桶,他没了放水的兴致,抓起电话就吼套房管家:“人呢?我这卫生间都快变成粪池子了,赶紧来收拾啊!”吼完他绕到一旁的洗漱化妆间,把里面正在接吻的一对男女笑嘻嘻骂骂咧咧地撵走后,开始给正在赶路的人打电话,请他们务必在半小时内赶到。 他在化妆间打电话的时候,薛睿正在外面对纪封唏嘘自己刚刚看到的、从他们面前低头经过的女人。 “老板,您刚刚看到走过去的那个女人了吗?”坐在纪封沙发斜后方椅子上的薛睿探身往前凑着,和纪封说话。 屋子里喧闹声太吵,他的音量也不由放得比平时大些。 “看来她到底是受了那个骗子的骗,以为自己在做投资但其实钱都被骗去打水漂了。只是没想到她会赔得这么惨,都沦落到来这做服务员了。” 他留了个气口给纪封,但纪封并没有理他。 于是他继续自己往下说。 “真是唏嘘啊,想当初她也是来这家酒店享受服务的住客,风水一轮流转,她居然成了在这里服务住客的服务员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她的前后境遇对比太惨烈,我有点忍不住想要同情她。” 按照惯例,这种碎碎念时刻纪封不会回应他,等他碎嘴完纪封还会冷声警告他以后嘴再这么碎就把他这个助理给换掉。 他已经做好被警告的准备。但这次纪封居然回应了他的碎嘴,只是回应的语气透出鄙夷。 “她用得着你同情吗?能到这一层来做服务员的,哪个没点本事和手腕。你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因为嘴太碎而被你的老板换掉吧。” 薛睿缩了下肩。虽然这种恐吓已经听了无数次,可再听时还是忍不住有种后背直冒冷风的感觉。 他想这一定是纪封这个人太冷面魔王的缘故。 “也是,”薛睿平复掉被恐吓失业的惧怕后,说道,“就说原来冲进来要给您整理房间那个女服务员吧,她见从您这打不开局面,立刻转去吴总那把局面打开了。听说上周她已经从这辞职,被吴总带回去金屋藏娇了。” 纪封闻声向后侧侧身,冷睨了薛睿一眼。 他忽然微挑一侧嘴角笑了下:“你倒是把没用的事都了解的够清楚的。” 那戏谑嘲讽的笑容让薛睿浑身一抖,再不敢碎嘴做声。 下一瞬,在一片喧嚣中,他们好像都听到从卫生间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而眼下的卫生间里,好像只有那个女人。 (“还不走”...) 11、是个巧合吧 那声陡然响起的尖叫后面,没再跟上第二声。 但薛睿还是探身向前问了纪封:“老板,用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吗?里面的人除了那个女的,应该还有段总,我刚才瞄到他进去了。” 纪封撩起眼皮睨他一眼,淡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顿了下,他又说,“真有事,不会只叫一声。多半是段翱翔臭毛病发作,手脚又不老实了。”说到这他语气里已经满是嫌弃,整理掉这些外露的情绪后,他又说,“不过他花是花了点,倒不至于强人所难。” 薛睿顺着这话一想,觉得也是。如果那女人以尖叫表示不愿意,段翱翔应该不会再对她怎么样。所以那女人应该没什么实质性危险。 想完这些他转去看纪封的表情。虽然纪封抹平了自己大部分的情绪,进入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但仔细看,在他眉眼间总还残余着一缕对段翱翔轻浮做派的腻烦。 薛睿不由想,有时候不知道段翱翔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老板完美主义又高度洁癖,最讨厌男女事情上的龌龊,因此也最厌烦谈生意时把场合挑在有女.色作陪的环境里。可段翱翔偏偏就踩着界限似的试探纪封——这次谈事情的场合的确没有选在会所包房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甚至是顾念纪封的方便选在了斯威酒店最顶层。可段翱翔到底把这里也搞得像个会所的大包房一样。 “那要是那边再有叫声,我再过去看看。”薛睿暂时没动,坐在纪封侧后方说。 纪封听到了他的话,倒是没出声反对或阻止他。 * 段翱翔在化妆间里叽里咕噜地打了一通电话。通话结束后,他晃悠着从化妆间里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他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得方便一下。 于是他折回,推开化妆间和卫生间之间的隔门。 他一过去就看到马桶前正半蹲着一个服务员,她在清理着卫生,背影朝向他。 段翱翔一看那副背影,酒精倏地上头,立刻就烧起了兴致。 那是一副顶曼妙的身形,后背纤秀,腰身裹在合体的制服下,一起一动间腰肢又细软又柔韧。腰身下的腿型也好,虽然套在制服裤子。 再回过去往上看这服务员露出来的一段细细脖颈,皮肤白白的,她探身向前查看卫生死角时,一段颈子跟着伸长,向只天鹅一样。 段翱翔从来不是禁欲的人,平时看到好身材尤其是腰长得好的美女,总会蠢蠢欲动,眼下他喝了好多酒后,更是比平时还冲动一些。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女服务员身后,他的手就要往她腰上握。心里甚至已经提前描摹出这腰身握上去的滋味,他几乎有一瞬的动心在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冲着这腰不如逗她和自己玩一阵子。 但就在马上要握上去的一瞬,他耳朵里响起一声刺耳尖叫。 是女服员突然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尖叫着从他身前手下逃开,转过身来,一脸受惊地看向他,并且对他质问:“你要干什么?” 段翱翔被喊得差点没了魂,等魂回来了,看清眼前女服务员的样子,他立刻兴趣丧尽,胃口倒掉。 以为是个身材曼妙容貌也美艳的年轻女人呢,谁承想竟是个瘦脱相又满脸憔悴的大妈? 段翱翔一脸扫兴,冲许蜜语嫌弃地说道:“喊什么喊什么!什么我要干什么,你挡在那我怎么上厕所?我要把你扒拉开,我就要干这个!再说你看你那样儿,咱俩到底算谁想占谁便宜还说不准呢!” 这功夫卫生间门口涌进来好几个人,都是被叫声引过来的。 他们进来之后看看里面的情形,看到一脸嫌弃的段翱翔,和一个手上戴着胶皮手套面容憔悴阴郁的服务员大姐。 立刻有人推敲出了眼下情形的前因后果,奚落的同时也安慰着段翱翔:“老段,喝多了看走眼了吧?是不是看身材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没成想是个货不对板的大姐?后悔饥不择食了吧?来来,拍拍胸口压压惊!” 段翱翔喷他:“滚一边去,少胡说八道,我就想扒拉她一下好不好!你有这说屁话的功夫不如干点实事,去找个货正对板的过来给我压压惊!” 旁边又有人啧啧连声地点评:“这家酒店现在怎么回事,降级了吗?怎么什么样的服务员都能上顶楼来了?” 站在嘲讽中心的许蜜语,此刻尽力让自己放空情绪,麻木起来。 只要不去想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就没有人能羞辱到她了。 这边的嘈杂声把一直在大厅里忙着照顾宾客的套房管家吸引了过来。 她一进来就看到卫生间里站着好多人,这些人一边安慰段翱翔,一边奚落许蜜语。 段翱翔看到管家后立刻冲她撒邪火:“我说你怎么回事?既然你是这个套房的管家,那这个套房的一切事宜包括卫生不都是得由你负责的吗,你怎么突然给我塞了这么一个大姐进来?” 酒店管家狠狠地、飞快地瞪了许蜜语一眼,她在那一眼中迅速低声斥责许蜜语:刷个厕所你也能给我添乱! 然后她立刻走过去对段翱翔道歉。 “段总,实在抱歉,今天您这里人比较多,我怕忙不过来,担心怠慢了您的宾客,才从别的楼层又临时调派了几个人上来帮忙的,让您感到不满意或者体验不好,是我们的错,我们向您郑重道歉!” 她道歉完转去告诉许蜜语:“别傻站着碍段总的眼了,快点把这打扫干净,然后去打扫其他卫生间!” 她语气很不好,和刚刚对段翱翔说话时的恭敬亲切完全不同。她好像有满肚子火正憋着,因为认为自己被一个不懂事没分寸的服务员连累了。 许蜜语心灰意冷地懒得解释和辩解。眼下闹剧其实她才是受害者。她不仅是受害者,还成了一个有罪的受害者,因为所有人都在说是她的错,不是小姑娘了却拿出一副小姑娘的身形来骗男人。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笑了笑。 笑得眉眼一弯,眼角眉梢到处都是无言的自嘲。 段翱翔却看着她,突然一出声。 “你等会儿!”他盯着她脸看,她一闪而过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但他好像看到当她笑起来时,她好像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你再给我笑一下!”段翱翔对许蜜语下达命令。 旁边的人都有点诧异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在干什么呢。 套房管家也跟着疑惑:“段总……” “你别说话,现在没你事!”段翱翔没好气地制止她,然后转去看着许蜜语,对她问,“你刚才那一笑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用你那阴阳怪气的笑,在心里骂我呢?!” 许蜜语定定地看着他,说了声,没有,我没骂您。 “不对,你那笑有古怪,你再给像刚才那样笑一下,不笑不行!”段翱翔直白地恐吓,“不笑你现在就会丢工作!” 许蜜语满心无语,只觉得好累。 她这回真的在心里骂人了,一边骂一边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的,看着段翱翔。 她笑起来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嘴角弯起上翘,呼应在弯弯的眉眼下。这一刻她脸上的憔悴和大姐相,都被她的笑容冲淡了。她躲在笑容下,在心里对段翱翔骂:狗男人。 笑了一下后,许蜜语收起表情,平静地问了声:“可以了吗?段先生。” 段翱翔看着她,眯起了眼。然后他咬起后槽牙不甘心地说:“靠!我确定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旁边他的狐朋狗友有憋不住笑的。 段翱翔更生气了,他干脆不甘心地胡闹起来:“你!”他指着套房管家说,“你才是我的管家,收拾卫生这活儿不就应该你来给我干吗?……什么?大厅人手不够,需要你来帮我招呼宾客?不用!来,你现在把这大姐的胶皮手套戴上,你来接着给我收拾卫生间。还有你!”段翱翔一指许蜜语,没好气地说,“对就你,把手上手套摘了给她,赶紧的!然后出来给我端茶倒酒来。你不是在心里骂我吗,我还不信我收拾不了你了!” 他说着干脆不等许蜜语自己动手,他直接快步走上前,从纸巾盒一连气扯出好些张纸巾来,包住许蜜语手里的马桶刷把手,夺过来,交到套房管家手里,再隔着纸巾扒掉许蜜语手上的胶皮手套,连纸巾带手套直接朝套房管家怀里一甩,也不管上面的水渍会不会甩脱溅到人。 套房管家发出有点惨的一声低叫。 许蜜语很想过去帮管家擦一擦溅在脸上的水渍,照应她一下。 但段翱翔拦住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走到哪你就给我跟到哪,端酒倒水给我伺候明白了,今晚就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伺候不明白,明天我就能让你卷铺盖回家!” 许蜜语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段翱翔的脸,一动不动。 段翱翔被她看得激恼起来:“你瞪什么瞪,再瞪信不信我抽你?” 他运势真的扬起手,好像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 许蜜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就来了叛逆劲,叛逆到万念俱灰。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才是受害者,却要承受这些纨绔有钱人的奚落和有罪论。 套房管家和她都是酒店的职员,她们都是女人。可为什么有了事情,她们不能站在同一站线上互相帮扶?为什么套房管家第一反应是不问青红皂白地责备她,丝毫也不维护她一下? 她没有做错什么,非要说错,就是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却引起了别人的误会,以为她是小姑娘,因而起了兴致调.戏了她一把。 而这个人现在放话说,不让她好过。 好啊,她看着段翱翔的脸想,那就让她不好过吧。她都已经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更不好过一点呢? 许蜜语不说话不动,也不畏缩,就那么看着段翱翔。 段翱翔已经举到半空的巴掌让她的不畏缩弄得尴尬起来,一下子从本来不想真打变成了不得不打了。 这个巴掌如果不落下去,他刚刚耍的一切威风就都成了纸糊的,太没面子。可落下去就是打了女人,说起来也不太有面子。 但终归好像前一种更没面子。 段翱翔把心一横,决定还是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敢这么瞪眼跟他对峙的大姐。 半空中的巴掌抡得真实了起来。 许蜜语瞪着眼睛看着段翱翔,眨也不眨,静静地等着看这一巴掌要怎么落下。 可那个巴掌最终却停在了离她脸颊仅有几公分的地方。 而巴掌带起来的风都已经扫到了她脸上。 她扭头看,是有人握住了段翱翔抡巴掌的手腕。 那个她之前见过的、她曾经抢用人家专用电梯的,叫纪封的男人。 * 段翱翔横了心,决定教训一下许蜜语。 他把巴掌朝许蜜语脸上招呼。力道其实不算大,但风声被他抡圆了。 总要给她点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教训解解他的气。 可手腕却在马上完成这个巴掌的时候,突然被人握住了。 他扭头一看,居然是纪封。 “段翱翔,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连女人都打了。”纪封看着段翱翔,薄薄的嘴唇弯着,嘴角是抹能叫人害臊到钻地洞的嘲谑笑容。 段翱翔一下就烦躁得不行。 他甩开纪封的手,没好气地强辩:“我打到她了吗?不就吓唬吓唬!哎等会儿老纪,你不是最不爱凑热闹的,这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也跑进来多管闲事了?”段翱翔反咬一口,奚落纪封。 纪封冷冷看看他,又冷冷看看其他人,说:“出去,我要上厕所。” 那声音里像饱含着某种震慑力,震得其他人不由自主就向外走。 纪封看了段翱翔一眼,段翱翔立刻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我也走!” 纪封最后把目光落在许蜜语身上。 他看着她,冷声地问:“我说了我要上厕所,你要留下看吗?” 许蜜语不由自主缩了一下肩。 “还不走?” 她又缩一下肩膀,马上抬脚向外走。 推门时她想,刚才那句还不走三个字里,不知怎么,她分明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那个男人,毫不掩饰地嫌弃着她。 所以他恰好进来解了她的围,应该就只是个巧合吧。 (“差不多得了”...) 12、差不多得了 自从纪封告诉薛睿,不用理会卫生间里的响动,薛睿就听话地按捺下去所有好奇心,乖乖把自己屁股钉牢在板凳上。 然后静静看着一搓搓的人不断往卫生间里面进……静静地脑补那里面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怎么那么多人都进去了却不着急出来。 那个大姐在里面,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进去的人都是段翱翔的朋友,她不会在里面吃亏了吧? 脑补到最激烈的时候,他感到面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回神看,是纪封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他连忙也跟着站起来,殷切询问:“老板,您坐着吧,您有什么吩咐,我来替您跑腿就好。” 纪封瞥他一眼,声音凉凉的:“我要上厕所,你也能来替我吗?” “……” 薛睿梗住。 随后他看到纪封抬腿迈向的是刚刚发出尖叫声的那个卫生间。他连忙提醒腿太长一眨眼就已经走出去三米远的纪封:“老板,那个卫生间里面全是人,而且还没收拾完呢,您不如去套房的卫……” 纪封不等他话音落干净就头也不回地开了口,语气中有着不耐烦:“远,累。” 薛睿反应了一下,意识到纪封是在说,别的卫生间太远了,他懒得走过去,太累。 可是近的这个里面人那么多,还有男有女的,轰人出来就不累吗…… 他赶紧又说:“我陪您去,帮您……”帮您把人轰出来。 但马上他的脚就被纪封冷冰冰的声音钉在地上:“什么时候我上卫生间还需要你围观了?” 薛睿规规矩矩地站定回原处。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的老板有时候不只是洁癖,已经是孤僻了。寻常人结伴上厕所这种可以见证彼此友情深厚的事情,在他那里永远不可能发生。 就像他曾经说过,无法想象在一个早晨睁开眼时,看到一个女人挂着眼屎带着口气躺在他旁边,他觉得这是比噩梦更可怕的凶梦。 拜过分的洁癖和完美主义所赐,他以单身之躯贵族到现在,他让他的母亲深深恐惧自己虽然没有断子但将来却有可能会因为这个“子”而绝孙。 薛睿的思维正发散着,他忽然看到那个卫生间的门变得劳累起来,它像个传送门一样,把刚刚进去里面的人一个一个地都传送了出来,连段翱翔都给传了出来。 再等等,之前进去收拾卫生并发出不明尖叫的那位大姐也出来了。 薛睿看着那个卫生间的门口,觉得像在看一个崭新的未解之谜。 他老板居然让懒战胜了洁癖,肯上一个没有收拾利索的卫生间。 不多久,纪封也从里面出来了。他脸上的嫌弃几乎带着点愤怒的元素,好像在愤怒自己为什么会去进到那样一个不够纯洁的卫生间里。 薛睿马上迎过去,殷切询问:“老板,刚刚里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他看着纪封微挑的眼角,迅速品味里面蕴藏的情绪,除了嫌弃愤怒,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 是什么呢?是恼怒自己为什么多管闲事吗? “能发生什事?”纪封的回答没什么好气。 薛睿有点嘴比脑子快,直接说:“您刚刚其实,是不是看不惯段总的做派,帮那个大姐解围去了啊?” 他话音一落,就收到了纪封的眼刀子。 “你的碎嘴不想要可以缝起来,你脑子有幻想症就去医院看病,助理的活不想干了可以直接滚蛋。” 薛睿立刻噤声。 刚刚纪封的眼刀子实在太可怕,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扎死了。 * 从卫生间里出来以后,许蜜语想走,想离开这个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段翱翔不放她离开,还很凶恶地以让她丢掉工作做要挟。 许蜜语想求管家帮忙说话,但管家因为莫名多了洗刷脏厕所的破活,心里正对许蜜语恨的咬牙,她恨不得许蜜语能被好折腾一下。所以她一点也不帮许蜜语说话,甚至还做段翱翔的帮凶,震慑许蜜语说,段翱翔的确有本事让她说丢工作就丢工作,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许蜜不能没有工作。这份工作现在对她来说,是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她必须紧紧抓住了。 没有选择和退路,她只好听从段翱翔的吩咐。 段翱翔也毫不掩饰地报复性使唤许蜜语。 他走到哪里都让许蜜语跟在后面,不断地让她端酒倒酒,使唤她擦这擦那。 趁着泰国合作方还没到,他故意招呼了一圈人围到他身边,大声说着:“来来来,大家都各自嗨半天了,该一起来一杯了!” 纪封就坐在他旁边,他用紧皱的双眉明确表示,他不参加这个环节。 段翱翔也不勉强他,纪封只要没一抬屁股走人就是在给他面子了。他可不敢要求他太多。 他和其他人玩。 他坐在沙发上向后靠着,靠得像个大老爷,吩咐许蜜语:“那个谁,对就你;那个谁,你去给我们把酒端来,我们要一起喝一杯。” 他查了一圈,一共十多个人。他就说了十多种酒:“你去给我端一杯白兰地,温度不许超过18度;两杯香槟,温度不许超过要8度;一杯7摄氏度的白葡萄酒,一杯97年勃艮第红酒……还有两杯威士忌,一杯不加冰一杯加冰,不加冰的加姜汁,加冰的加苏打水。” 十几杯酒,杯杯不一样,他故意说得又快又繁琐,还不重复,并且威胁许蜜语:“那个谁,你要是敢给我拿错了,我就去你领导那投诉你业务素质太差!” 许蜜语没被他的为难和恐吓所动,她脸上没有表情波澜,只是在心里很累地又对段翱翔骂了一句脏话。 她转身去拿酒,一一按照要求取好酒后,摆在托盘里端去给段翱翔。 段翱翔已经做好了那个谁一定会拿错酒的准备,他已经跃跃欲试地设计好,那个谁她今天如果不哭得很惨地求他,他一定揪住这个错处不放折腾死她。 敢让他段大爷不爽的女人,下场只能是惨才行。 “我倒要看看她能拿对几杯酒给我!”他转头挑眉挤眼地冲纪封说。 纪封瞥他一眼,眼风很冷,瞥得段翱翔有些讪讪的没趣。 不一会儿许蜜语端着托盘回来了。 她细瘦的手臂看着很羸弱却把盛着十几种酒的托盘端得稳稳的。 她把酒端到段翱翔面前,段翱翔看了一眼,嘴巴已经开始刻薄:“要是让我发现你端错一种,你就死定了!” 等他再看一眼,他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凑近托盘仔细逐一地看了一遍,反倒自己先把自己给看晕了。 他揪住自己带来的助理,问他:“阿倪,刚才录音了吗?” 叫阿倪的助理好像很有这方面的经验了,立刻掏出手机调到录音音频界面递给段翱翔。 这个助理高高大大,对段翱翔唯命是从,说是助理,看起来更像个忠贞的保镖。 段翱翔听着他自己的声音在录音音频里响起,他按照自己刚刚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附加条件逐一对过去,发现那个谁端来的酒居然一杯没错,酒的种类没错,温度提示没错,连加冰不加冰、加苏打水还是姜汁都没错。 “好啊你,够鸡贼的,你也录音了吧?你是不是上班时间偷带手机了?来,你过来,我还非得搜搜你身不可!”段翱翔一撸胳膊就要搜身。 许蜜语看着他的人和手都要冲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躲。 段翱翔酒劲上头,又急了:“过来,你躲什么躲?!搜你手机又不是想怎么着你,你也不好好照照你自己,就你那样儿我还能对你感兴趣怎么的?” 他说着已经拽上许蜜语的胳膊。 许蜜语挣扎,一边说自己没有带手机一边努力想挣脱他。她甚至说了如果一定需要这么做,请叫她的领班领导来。 可段翱翔并不听她的,也不给她机会让她求救领班。甚至她越用力挣,段翱翔就更用力捉她。旁边的人都看着起哄,他们还围到许蜜语身后,挡住她想挣开跑掉的去路。 许蜜语像只困兽一样,一瞬中心里闪过的是厌世的绝望。 这就是顶层套房吗?这就是住在辉煌套房里光鲜亮丽的顶层人吗? 她只是想讨个生活而已,怎么会这么屈辱这么难? 她绝望地想,算了,就这样吧,他想搜身就由他搜吧,他想羞辱她解恨就让他羞辱吧。 她已经把生活过得这么糟糕了,再糟糕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但就在她打算放弃的前一秒,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冰冷里透着嫌恶,却也带着震慑力。 “差不多得了。” 段翱翔被这声音说得罢了手,坐回到沙发上去。 许蜜语看清了,刚刚开口说话的是纪封。她看他时,他的目光也正扫向她。很短的一眼,却看得她浑身一僵。 他好像没有认出她。但他看向她的眼神中,里面的厌烦和嫌弃毫不遮掩。好像她是个什么垃圾一样不堪,只那么扫了她一下,都叫他的心情变得糟糕透了。 她想柯文雪说得没有错,这个人明明长着极好的相貌,尤其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 可是那么好看的一双眼,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刻薄的眼神。 她低下头。 “逗也不逗个机灵的,逗根木头有意思吗。” 她听到纪封在对段翱翔说着,声音里是觉得没趣和不耐烦。 “也是,老纪你说我是不是喝懵了?跟她我较什么劲呢,灰头土脸又老又难看的。没意思没意思!” 他说着没意思,却一脸的琢磨,他端详了许蜜语几眼之后又去对纪封说:“哎也不是,你说没意思吧,其实还是有点意思的。但具体怎么有意思我又说不太出来,老纪你说这事怪不怪?” 纪封没接段翱翔的茬。他用最后一点耐心问段翱翔:“你说你那边的泰国客户马上就到,这个马上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他说着起身要走,“我就等到这吧,你接着喝你的酒,我先回去了。” 段翱翔赶紧站起来拦他:“别啊老纪,别走啊,你看我特意为你来这组的局,再等等,行不?再等等!” 纪封坚持向外走,段翱翔赶紧站起来想跟过去拦着,却被低头站在沙发前的许蜜语挡住了,这一挡加上酒劲上头猛地一晕,他居然摔了一跤。 这下不得了了,他坐在地上冲许蜜语发脾气:“木头桩子啊你?杵在这装什么瞎,没看见人都要走了吗!” 许蜜语扭头去看纪封的背影。她还是怔愣在原地。 段翱翔坐在地上,都快要气急败坏了,他冲着许蜜语,指着已经快走到房间正门口的纪封叫道:“那个谁,你快去!你去帮我留住他,留住了我今晚就既往不咎放过你!那个谁我说你搁那发什么蠢呢,去啊!” 许蜜语被“去啊”两个字冲了下脑子,她下意识地动起来,小跑到纪封旁边,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这是以往聂予诚不高兴了,她哄他时的小动作。她轻轻拽拽聂予诚的胳膊,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然后求他:你别走好不好啊。 聂予诚多半都会消气在她的小动作和恳求声里,揉揉她的头告诉她,自己刚刚也不对,不该冲她发小脾气,以后他一定不再让她受委屈,也不让任何人给她受委屈。 她刚刚看到纪封向前大步地走,有一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聂予诚。她愣在那。然后被段翱翔的吼声突然冲了脑子。再然后被吼声冲了脑子的她机械反应下就做了这个小动作。 她拽住纪封的衣袖,抬起头,透过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声音都有些抖了,对他说:“你别走好不好……” 但回应她的是能让她冷到骨头里的嫌弃:“谁允许你碰我的?松手!” 她的眼神聚了焦。 她看清面前人是叫纪封的男人。他看向她时,像在看着什么不堪的东西一样厌恶。 她也无限厌恶起自己。是受了外面的委屈吗,所以又想起了聂予诚?可在决定放弃他、放弃掉和他的过往优渥生活时,就不该再怀念他、怀念他曾经给她的温存和好日子。她怎么这么不争气?离了聂予诚她就活不了了吗? 她像烫着了一样立刻松了手,“对不起”像泛滥的洪水从她嘴里倾泻而出。 门口响起的一串脚步声解救了她的窘迫。 他们等待的贵客终于到了。 (她动动嘴唇收起眼神...) 13、卑微而疲惫 等了一晚上的那位来自泰国的普拉育先生终于到了。 段翱翔迅速拉过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然后他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整理好仪容,走出去迎接来宾。 纪封没有继续坚持要离开,顺着普拉育的到来又折返回来。 但他没再看过许蜜语一眼,好像刚才她擅自碰他这件事让他深恶痛绝,他要把她无视成尘埃才能抵消掉心头恼意。 大厅里太吵闹,段翱翔把纪封和普拉育引到了套房的会议间,三个人各自带了一个助理。 酒店的套房管家这时已经清理好卫生间,看到又有新的宾客到来,还是异国贵宾,马上跟上段翱翔,站在会议间门外询问是否需要提供茶水或者酒食服务。 段翱翔把她往门外一挡,指着大客厅告诉她:“你去外面招呼。”再交代,“把刚才的那个谁叫过来,让她赶紧过来给我伺候局儿来。” 套房管家的微笑已经训练有素到形成了肌肉记忆,但听了段翱翔的安排后那已经刻成模子一样的标准笑容也还是不由僵了僵。 她叫现在倒好,全反过来了,她倒成了给那个大姐打下手的。 真不知道有钱的浪荡子究竟是什么品味,钱多了,偏好也跟着变态起来。 套房管家带着微僵的笑容走开了。很快许蜜语端了茶水和热毛巾过来。 她敲门进屋,看到房间里纪封和来自泰国的客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段翱翔坐在他们中间,他们的助理都坐在他们斜后方的椅子里,后背一个比一个绷得直,蓄势待发地等着命令似的。 段翱翔正左右逢源地当着翻译,这边把纪封的话翻译成泰语告诉给泰国客人,那边又把泰国客人咕咕噜噜的话转译给纪封听,忙得不亦乐乎。 许蜜语意外段翱翔不是纨绔到了底,他居然还会一门小众外语。 她逐个递了热毛巾,又逐个端上热茶,服务完毕她打算退到房间门口去。 段翱翔却叫住她。 “哎,那个谁,让你走了吗?”他扭头一扫间,看到纪封因为听到自己叫住这个服务员而微微皱起眉。那微皱的眉宇间隐着嫌弃和忍耐。 他立刻更来劲头了,本来想刁难一下这位大姐就放她出去的。可既然她能让纪封这么不舒服,他立刻改了主意: “那个谁,过来过来!站我旁边来。涨点眼力见啊,随时给我端茶递水换毛巾,明白吗?”看到她在能让纪封那么难受,他还就不让她出去了,还就让她站在他和纪封之间的沙发空隙里了。 反正等下他们谈的事,重要部分都需要用泰语,她又听不懂,无大碍。 许蜜语看看段翱翔指定让她站过去的位置。 就在纪封旁边。 再快速地抬眼看了下。 那叫纪封的男人面无表情,冷冷垂着眼。 那副样子,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会污掉他的眼睛。 她没做什么太过格的事,只是恍神间不小心拽了他的衣袖一下。 怎么会叫他好像已经把她厌恶到骨子里去了? 她本来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已经麻木起来,已经快要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讨厌自己。 但纪封的厌恶态度却击碎掉她的麻木保护罩。她又要清醒成原来那个讨好人格的自己,那个怕惹到别人生气、怕别人不喜欢自己的许蜜语。 段翱翔在催她:“那个谁,你跟那傻站着干吗呢?我看你们酒店要是评选最痴呆孽傻员工你肯定得第一!赶紧过来!” 许蜜语抬脚走去段翱翔和纪封之间的沙发空隙站定。 段翱翔又开始左右逢源起来,变成了段翻译官。 他先对纪封问:“老纪,我刚才泰语说得怎么样,流利吧?我就跟你说今晚你不用带翻译,我给你做翻译足够了!” 纪封看着他,一抬嘴角,对他笑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要还坚持带个翻译来,那不是打你的脸吗。” 段翱翔顺势说:“那可不是吗!老纪我跟你说,哥们被老爷子送泰国改造这几年也不是瞎混的,当地话那是掌握得很溜的了。你呢,正好,在美英法德意日都游学过,就泰国没去,我这不就正好是给你做互补项呢!” 他酒气未散尽的脸颊上还带着点红,这番话一说完,不知道他是不是兴奋了,脸看起来更红了。 纪封抬起半耷着的眼皮,看着段翱翔又一笑:“巧了么这不是。” 他这笑容微绽在唇角,虽然清冷却又有说不出的一种性感。 许蜜语站在他旁边,有点理解段翱翔为什么对别人都很张狂,偏偏对纪封是主动巴着的。纪封他整个人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你明知道他释放的信号是冷冷的疏离,可偏偏又会被他这种冷冷的疏离吸引,想不顾一切冲透它、打破它,站到他身边去。 “时间也不早了,开始谈正事吧。”纪封交代了一句。 段翱翔比了个ok,随后眼风一扫,抬眼看向许蜜语:“我的茶凉了。” 许蜜语连忙弯腰给他换热茶。 段翱翔也没再多逗他,转过去跟普拉育叽里哇啦了一大气。 许蜜语给段翱翔换完热茶,也起身去给普拉育换了。 换完普拉育的,她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给纪封的茶也换掉。毕竟他那么嫌弃她,她现在连走过去履行基本服务的尺度都有点拿捏不好,怕变成是凑过去讨人没趣。 但纪封身后的那个助理给了她明确指示,他向她打手势:过来,麻烦把纪总的冷茶也换掉。 她像一个被从迷途中解救出来的人,立刻走过去换热茶。 可能是太紧张了,紧张自己会不会做不好事情而被人更加讨厌。于是她真的没做好事情,她好不容易把茶倒好之后手腕一沉就把茶杯给碰歪了,茶水和茶叶顺着沙发旁的小茶几成道地流到地上,把地毯洇湿了一片。 许蜜语连忙小声说着对不起,半跪下去清理乱摊子。 她不用抬头也好像能看到,纪封如果看了她,那眼神该有多嫌恶。 段翱翔和普拉育的叽里哇啦停顿下来,他转头想告诉纪封普拉育刚刚说了什么,一错眼神间他看到许蜜语跪在地上擦着地毯上的湿茶渍和清理茶叶,不禁啧啧出声:“还真是够笨的!” 许蜜语飞快清理好残局,老老实实站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段翱翔对纪封说:“老纪,刚才我帮你跟这泰国老哥确定过了,他是真心诚意想把他名下在泰国的物业卖掉套现,如果你这边也是真心诚意想收这笔物业,那他就不再联系别的买家了。” 纪封挑挑眉,提出想看看普拉育的物业清单和物业估值。 段翱翔开始叽里咕噜地在纪封和普拉育之间来回传话。 三个人聊了好一会儿,纪封告诉段翱翔:“你跟普拉育先生说,他的物业我决定收了。” 段翱翔立刻把这话翻译给普拉育。 然后他又转回头对纪封说:“老纪,普拉育老哥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他把物业的书面资料发过来,等你确认过之后,找个时间大家再像今天这样见个面,敲定一下交易价格,你觉得怎么样?” 纪封点头说可以。 段翱翔转去和普拉育叽里哇啦地转达纪封的态度。 他说了好长一串话,说完和普拉育相视一笑。许蜜语抬头去看了他们一眼。 随后普拉育站起来用泰国礼仪对纪封行礼,表示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高兴。 她又转去看了眼段翱翔,他转回头看着纪封,正跃跃欲试等着纪封的夸赞。 她再去看眼纪封。他薄唇微启,抬着嘴角轻轻笑着,眼尾上挑,把薄凉和性感同时挂在了眼梢上,他闲适地敛着自己的锋华,对段翱翔笑着说:“辛苦你了,多谢。” 说完他眼神一转,无意间对上她的视线。 他马上移走眼神。好像她是世上最不堪的存在,好像多看她一秒,他会死亡一样。 许蜜语动动嘴唇,收起眼神。 纪封眼里那份不必言说的嫌恶和反感,让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终于忙完一切从顶楼上退下来时,已经很晚了。 段翱翔翻译做得很开心,没顾上再找许蜜语的麻烦,许蜜语趁机赶紧下楼。 临下去时,段翱翔套房的管家没有给许蜜语什么好脸色,她连形成肌肉记忆的笑都吝于给许蜜语一个。 她对许蜜语说:许大姐是吧?你够可以的,第一次上来就能把我给顶替了,你还真是个人才啊。 许蜜语在她的嘲讽中进了电梯。 她捂住脸靠在电梯壁上,感到心力交瘁。 明明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可为什么顶层那个世界里,好像人人都在讨厌她、指责她。 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她放下捂脸的手走了下去。深吸口气,她走去更衣室,准备脱了制服下班。 刚换好衣服,躺在更衣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许蜜语拿起电话,看清大半夜打给她的是许蜜宝。 她叹口气。更衣室里静谧无声,墙壁把她的叹息声来回传递。 趁着没人她把手机接通。 许蜜宝一点寒暄都不给,张嘴就直入主题。 他问许蜜语要钱,说妈让的,说大姐二姐也让了,因为他的房贷她们三个姐姐都有份还,现在大姐二姐那份已经出了,还差她的一份。 许蜜语这一晚实在太累了。 她累到连生气都快要没力气。 她握着手机,气到发出冷笑,她问许蜜宝:“我是倒了什么霉,这辈子要跟你这种男人绑在一起?你怎么好意思跟我开的口呢?你这么大个男人,做的这些事是男人该做的吗?到现在连过日子还要靠我养,你不要自尊的吗?”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又死死按住关机键关掉了手机。 她靠在柜子上低头喘了好半天气,才把所有的气愤和疲乏从一声就要破喉而出的尖叫里压下去。 手伸进口袋和拿出来时都有点抖,她把装在口袋里的一块巧克力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苦后回甘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渐渐平复了她的情绪。 她喘口气,站直身体锁好柜子,走出更衣室。 等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她换衣服时身后那排更衣柜后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原本躺在更衣室最后面换衣长凳上偷懒的柯文雪和尹香,已经都坐直了身体。她们互相对了个眼神。 柯文雪先开口:“这许大姐够不容易的,怪不得她那么憔悴,这么个岁数了还得来酒店做服务员,原来是家里有那么个混蛋男人需要她养!” 她语气里带着同情,但那份同情被她人的隐秘八卦滋养后显得很兴奋。 尹香比她理智也冷淡了许多:“有什么不容易的,什么样的路不都是自己的脚走出来的,就这种烂男人她还不踹了还留着一起过日子,那是她自己愿意。” 柯文雪冲她翻白眼:“是是是,要换成你尹大小姐,没钱没本事的男人,早一脚踹西天去了!” 尹香嘴上也不让着柯文雪,怼她说:“你比我强到哪去了?餐饮部的李昆仑要是餐饮部的主管而不只是个送餐员,你早跟他处对象了吧!” 柯文雪立刻纠正她:“别瞎说啊,李昆仑我们俩是纯洁的八卦之友,可没你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成分。” 尹香继续奚落她:“我也真是服了你和李昆仑,哦对,再加一个前厅的陆晓妍,你们几个简直就是斯威酒店的八卦部,你们各个都是八卦部长,你们这个部门承包了整个酒店的所有八卦!” 柯文雪笑捶打她。两个人说说打打地也换了衣服下了班。 到了第二天上午,许蜜语虽然人已三十还不得不出来做脏活累活、好养活她不成器的烂男人的事情,通过八卦部成员的努力已经传遍了酒店上上下下。 就连顶楼都接收到了这个八卦。 (“不许说名字我不想记住...) 谈判结束后,纪封带着薛睿回了自己的套房。 他反感一切陌生人接近自己,所以斯威酒店配给他的套房管家他一律不要,衣食起居基本都由薛睿打理。 也是因为生活方面用习惯了他,才总是忍受下来他的嘴碎。 隔壁套房段翱翔还在带着普拉育狂欢,纪封和他们约定在一星期后、还是这家酒店这层楼,还是隔壁套房里的会议间,一起敲定交易价格。 薛睿正在卧室关窗帘倒热水铺床被,这种开夜床的活本该是套房管家或者客房服务员来做的,现在薛睿做得比她们还要好。纪封靠在大客厅的沙发上,拿出平板电脑例行每天的收菜种菜活动。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这个举动,认为以他的身份性格去做这样无聊的一件事,简直不可思议。很多人甚至认真分析过他这个行为背后有怎样的动机和玄机。曾经有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自学了点心理学后,就企图以他这个行为做切入点,打算分析出他这个人是怎样的性格和心理。那家伙分析一大通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纪封这个人虽然外表强势不讲情面,看起来也不近女.色,但他内心其实很空虚寂寞,他其实需要得到温情。 于是再谈生意时,那家伙不仅带了两个风月女人来,还带了两个风月男人以防万一备用,说是要给纪总送温情。 纪封觉得那晚真是脏。脏到他后来再也没有跟那个用屁股自学心理学的家伙再有任何生意往来。 对于那些把他种地收菜行为妖魔化的人,他实在懒得告诉他们,他们想得太多了。他其实不过是在拿种地收菜这件事培养一下毅力。他想看看有没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坚持做一辈子的,每天都不停,每天都坚持,做到一辈子。 所以从种地收菜这个算不上游戏的无聊游戏对用户开放的第一天,他就注册了账号。而这已经是在十年前。这十年来,没有一天他中断过种地和收菜,任何人和事、任何好的坏的心情,都没能打断他这个习惯。 这个习惯坚持得太持久,久得已经快成壮举。它越持久下去,已经越没有人有分量可以打断它哪怕一天。 眼下收着收着菜,纪封渐渐有点走了神。 一晚上他其实没用怎么说话,却觉得比平常都要累。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厌烦一个人也是要花费力气的,哪怕被厌烦的人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想到那个女人,他不由看了看自己手腕处的衣袖,紧紧皱起眉。 他最讨厌别人轻易碰他,尤其是充满瑕疵的人,且还是个家庭关系不堪这种瑕疵的女人。 而那女人的手不久前还在清理卫生间。 所以她拽上他那一下几乎令他有点心惊肉跳。被她拽住后,当他低下头,对上她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瞬涌起很深的怀念和祈求,配着她憔悴的脸,竟写满了不为人道的故事,还一定是些忧伤的故事。 所以她那一拽就让他有点心惊肉跳的,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他被女人随便碰的不适。 想到这纪封觉得无比腻烦。草草把菜种到电子屏幕里的地块上,他叫来薛睿告诉他:“别弄了,你走吧。”想了想,又吩咐他,“明天我不去公司,明早你给我叫份早点来,蒸包要陈大厨亲自做的,再切一点他亲手卤的牛肉。切成片,不要肉碎。吃早饭的时候把最近一周公司的情况汇报给我。” 薛睿飞快运行着脑子,把大老板的吩咐一一记下。 第二天一早,薛睿就赶到了斯威酒店。他昨晚临走前跟酒店叫了送早餐服务,知道纪封不喜欢应承琐事也不喜欢和酒店管家或者服务员直接打交道,所以他得赶在送餐员之前到达顶层,完成接餐、摆餐、陪老板用早餐、顺便汇报工作的一条龙服务。 今天很巧,他和餐饮部的送餐员李昆仑在电梯里遇到了。 薛睿早就发现李昆仑这个人算得上是斯威酒店的八卦代表,他平常有事没事都会多和他聊几句,聊一聊神奇的事就发生了——他就差不多能了解到这家酒店的各种情况了。 今天的话题有点够劲儿,他听得跟着李昆仑一起咂舌。于是推餐车进房间的时候比平时晚上了几分钟。 身体里像长着个计时器的纪封精确地捕捉到了这个时间延迟,于是在薛睿向他汇报完公司情况以后,他话锋一转,问了句:“今天早饭怎么送晚了?是不是又跟酒店的员工碎嘴子去了?” 薛睿一听这个话头就来了精神,立刻语速超快地把听到的八卦讲给纪封听。 他怕讲慢了,万一被纪封打断不让他说,就太可惜和不过瘾。 “就是昨天上来到段总套房帮忙那个女服务员,咱们之前见过好几次那个,好像是叫许蜜语的……” 尽管他语速很快,还是被纪封皱眉打断:“为什么说名字?不许说!我不想记住这名字。” 薛睿立刻打了下嘴,然后继续:“反正就是那位女服务员,昨晚据说一下去就接到她丈夫的电话,是问她要钱的,给她逼得都要崩溃了,在电话里就忍不住喊起来了,说她是倒了什么霉,这辈子要跟他绑在一起,还问他做的那些事是男人做的吗,现在还要靠她养,到底还要不要自尊了。” 薛睿顺利地一口气说完,没有在中途收到纪封的制止。他于是顺杆爬地又多说了一句,附加上了一点私人的唏嘘感叹:“说起来这姐姐其实也真是够惨的,年纪不算太小了,看起来得有个三十多岁了,昨天在隔壁被段翱翔刁难了一晚上不说,回去还得被出轨老公要钱花,日子过得真是好卑微。” 这回他刚说完就听到了纪封的制止,纪封的声音里像淬了带尖的冰渣一样,又冷又厉。 “以后这女人的八卦不要再讲给我,听着脏耳朵。” 纪封说话时眉心皱着,皱出一个顶嫌恶腻烦的结。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结都没有松开。 他总是理解不了这种女人,明知丈夫出轨,还要与他和美地一起过日子。他对这样的女人,不会哀其不幸,只会嘲其不争。 他对让这样事情发生的那个许……——不,那个女人,他绝对不想记住她的名字,他对她也已经厌恶至极。 但凡她能离婚,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鄙视和厌恶她。 “薛睿,”纪封再叫薛睿名字的时候,声音依旧冷厉,他吩咐着,“等下去告诉客房部管事的,以后这个女人,不要让她再上来顶层套房。” 许蜜语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隐隐觉得身边的环境起了些变化。她比一般的人都要敏感一点,这是她从小就过度在意别人的感受造就的。 但到底是什么变化,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有人和她擦肩而过后好像在回头看她。 她进更衣室的时候,有两三个女同事本来正在聊着什么,见她进来,她们立刻不说话了。 许蜜语想,她们要么就是在聊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要么,就是在聊关于她的事情。 结合早上起来,柯文雪和尹香看她时的表情——她们看着她时,眼神里都有点同情。 她以为那是她们在同情她昨天到顶层受了苦受了难。 可现在想,她们并没有问自己昨天去顶楼的情况。 所以她们在同情她什么? 而她们在同情她的,和其他人私下聊的,是同一件事吗? 许蜜语把前后事情通晓到这里,变得有些战战兢兢的难受。 这世上总是敏感的人要活得更累些。 她想上前去问问那几个同事,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可她从来也不是这么主动勇敢的人。 她只能煎熬自己,别去想她们到底在聊什么。然后更谨慎地约束好自己,千万别做任何出头的事情,竭尽所能地普通下去,泯灭在众人眼中就变得安全了。 一上午她都规规矩矩做工,不打扰任何人,也不敢轻易拒绝任何人的帮忙请求。这样安静普通又不去得罪人地活着,才不会出错。 快中午时,楼层领班张彩露过来说:“你们几个,有个商务房等会儿要退房,今早交接班之后工作单上漏了这间房,没记录由谁负责,所以你们几个里出个人,五分钟之后去查下房顺便做下卫生。” 柯文雪嘴快地在一旁说:“领导,这事你从对讲机里说不就行了,还特意跑来一趟,不累啊?” 张彩露沉着脸抬手朝她一指:“就你话多,再光动嘴不动腿当心我扣你绩效。” 柯文雪看她有点认真的样子,一下有点傻眼。 许蜜语连忙替她找补:“领班这是没架子,愿意跟我们打成一片。” 柯文雪转头看她,眼睛张大了些,悄悄对许蜜语说道:“许姐,你还挺会说话的,而且说得还挺准,张彩露她虽然官不大但就爱听别人说她没架子!” 许蜜语觉得离张彩露这么近,柯文雪就敢说这些悄悄话,实在是够勇敢,她跟着听得胆战心惊的。 好在张彩露没察觉,她转去看了罗清萍一眼,但罗清萍压根没接应她的眼神。 张彩露瞪了眼罗清萍的脑瓜顶,然后转去看尹香。 尹香和她对上视线后,眨巴眨巴眼。 张彩露对她说:“你跟她们商量去吧,别磨蹭太久啊。” 说完她走了。 罗清萍这时出了声:“等下我有事,这间房么,柯文雪、尹香或者许蜜语,你们里边去一个。” 柯文雪立刻一翻白眼,对离她最近的许蜜语又小声说:“罗清萍这人可真逗,居然跟个领导似的开始安排上工作了。她啊,奔着当领班使劲呢。可这张彩露还没死没走呢,她就把领班派头都摆出来了,许姐你说好笑不好笑!” 许蜜语没想到柯文雪能隔着当事人不到两米远就去讲她的小话,这比刚刚隔着五米远讲张彩露更刺激多了。她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回应像是要得罪到柯文雪,回应了又变成当着罗清萍的面说她的背后坏话。 她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这时罗清萍自己出了声:“柯文雪,你嘀咕什么呢?” 柯文雪一脸的若无其事:“没有啊,没嘀咕什么啊。” 罗清萍看着她,挑挑眉,忽然说:“对了你让我问的那款口红,我那个做代购的表姐回复我了,说你要的色号她有货,我替你跟她说给你留着了。” 柯文雪立刻眼睛一亮,从许蜜语身边瞬间移动到罗清萍身边。 “真的呀?萍萍你最棒了,还帮我记着我说的事呢,天啊这口红超难买的,爱你爱你!” 许蜜语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多少有点目瞪口呆。 尹香走过来,替她压惊:“别当回事,柯文雪她就是个墙头草八卦精,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然后她从制服口袋里忽然掏出块德芙巧克力,递给许蜜语说:“许姐,我知道你爱吃巧克力,呐,给你!” 许蜜语有些意外,一边接着巧克力一边笑着说谢谢。 尹香立刻说:“许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许蜜语就怕被人夸,一夸就容易答应人家的各种要求。她被尹香夸得有点舒服也有点明白等下会发生什么。 尹香果然马上又说:“许姐,我也不想去收拾那间房,姐~” 许蜜语觉得骨头都给她叫得发麻。 她赶紧答应着:“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叫了,你再叫我就被你肉麻到了,你们不想去查房和做卫生就不去吧,我去。” 许蜜语推着布草车走了。 柯文雪看着门口有点后反劲地说:“哎?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许姐了啊?”她作势要往外走,那样子有点像想去帮许蜜语的忙似的。 尹香一把拉住她,又白她一眼:“许姐都答应由她去了,你就别在里边跟着瞎捣乱了!” (“必须开除她”...) 许蜜语推着布草车走到那间商务房门口。 房间门大敞着,里面很凌乱,垃圾扔得到处都是,但没有看到人影。 对讲机里传来前台工作人员的声音,让客房服务员查下房,客人正等确认无误后办理退房。 再三检查确认后,她发现房间里的浴袍少了一件。 她马上查了下客人入住房间前的做房记录表,确认原本房间里是有两件浴袍的,记录表上还有楼层领班张彩露的签字确认。 她把这个情况用对讲通知给了前台。 不一会儿有人冲进房间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下巴上有颗痣,穿着西装,蛮有气派,手里拖着的拉杆箱也是价格不低的日默瓦。 中年男人有点怒气冲冲的,进了房间就指着许蜜语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房间里少了一件浴袍?”他怒气冲冲指着卫生间浴缸上面搭着的一件穿过的浴袍质问许蜜语,“浴袍不就在这吗?你这样乱讲话让我不能退房,你是在耽误我的时间你知道不知道?” 许蜜语被这兜头而来的一通责骂冲击得有点懵。她定定神也定定情绪,耐心解释:“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会在每个房间配备两件浴袍……” 她的话音立刻被激动打断:“不可能!”那位中年男人几乎是在嚷,“我从头到尾一个人住,我只看见一件浴袍!如果你说每个房间配两件,那就是你们给我少配一件,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投诉你们工作有问题,你现在倒要耽误我退房,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男人气得把行李箱都甩脱手扔了出去,行李箱里东西太多,一时失了平衡,像个失重的胖子晃荡着躺在了地毯上。 许蜜语好声好气地卑微解释:“先生,在您入住前我们确认过的,房间里的确备了两件浴袍,我们没有失误……” 她眼神稍稍一转,忽然看到一块白色布料正夹在中年男人行李箱的底部闭合处。因为是夹在> 那布料材质和酒店专门定制的浴袍一模一样。 许蜜语已经基本确定,另外一件浴袍就是被这位中年男顾客塞进箱子里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无意的还是有心的。 她指了指从中年男人行李箱红杏出墙的一角白布,试探性地说道:“先生您看,您是不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浴袍夹在衣服里面一起收走了?” 她觉得不管对方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都可以顺着她搭的这个台阶走下来,他只要看到那一角布料后拍着脑门说一句,哎呀还真是,怎么不小心把它也给收进来了,我就说今天的箱子怎么鼓鼓囊囊的半天都盖不上。 但对方却把这搭好的梯子一脚踢翻,丝毫不领这个情:“你什么意思?哦,你说这块布,是你们酒店的浴袍?你透视眼啊你?这是我自己戴的毛巾好不好!” 这时候张彩露走进了房间,她是被前台通知过来的。 许蜜语见她进来,像见到了救星,喊了声“领班”。 中年男人看眼张彩露,听到她是领导后,马上更激动地发飙:“你是她领班对吧?正好,你再不过来我就要直接找你们经理的!我说你们酒店怎么回事?这女的她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怀疑我偷浴袍吗?你们查查记录看看,我一年在你们酒店住多少次,我是不是常客,我全年在这里的消费有多少,我会稀罕偷你们一件浴袍?简直是笑话!告诉你,我现在要告这个女人,告她侮辱我人格!” 张彩露连忙安抚客人,她打眼色让许蜜语先出去。 许蜜语听话地向外走,走前她对张彩露指了指那块从行李箱里露出的浴袍一角。张彩露飞快一点头表示看到了,又飞快打眼色让她赶紧出去,不要再激化中年男人的情绪。 许蜜语一面走出房间时,那个中年男人还在一面不停地在她背后愤怒指责她,咬了牙地要告她、要让她被酒店开除。 许蜜语站在房间外等了好一会儿,中年男人的暴躁咆哮终于停止了。许蜜语想,不知道张彩露是用了什么办法安抚住了这人的情绪,不知道她怎么处理了那件浴袍。 再等了一下,中年男人拖着行李箱出来了。经过许蜜语时,他恶狠狠地瞪眼,对许蜜语放狠话:“你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小小一个服务员就敢污蔑我!告诉你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看到你一次我骂你一次!” 他发泄完怒火拖着箱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许蜜语站在原地,隐隐约约看到行李箱地面。 张彩露出来了。许蜜语疑惑地问她:“领班,你看到他行李箱底下露出来的浴袍了吗?你看,就在那!浴袍就在他的箱子里呢……” 张彩露打断她:“许大姐。”她叫了声许蜜语,“就算浴袍真的在他箱子里,他自己不愿意打开,我们就没有权利命令他打开。” 许蜜语怔了下,说:“那我们可以报警……” 张彩露冲她有点不可思议地挑眉:“你确定这点事就要报警吗?他是我们酒店的常客,每次来消费也都不低,就算他有点特殊的小癖好,你确定我们酒店会鼓励你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报警吗?和一条浴袍比起来,损失一个优质顾客要严重得多。” “那我今天遇到的这种情况,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对?”许蜜语很疑惑。 “顾客不承认他拿了浴袍,你就得让自己相信他确实没有拿,即便你知道浴袍就在他箱子里。我们做服务行业的说到底只有一条准则,就是无条件信任顾客,无条件以顾客为上。”张彩露告诉许蜜语说。 张彩露看着她叹口气:“许大姐啊,这位顾客坚持要给你打‘服务不满意’的评价,如果我这里不给你记,他就要往上面去反映。那还不如就在我这里记一下,要是反映到上面去,你的试用期可能就不好过了。所以,”她宣布着决定,同时也宽慰着许蜜语,“这个服务不满意的打分我不得不给你先记上。但你别太上火,毕竟咱们酒店的规定是得到三个服务不满意打分才不能通过试用期,你这才一个,没关系的,以后多加小心些,有处理不明白的问题及时问我,别像今天这样贸然和客人顶杠起来。” 许蜜语一边谢过张彩露的安慰,一边让自己不得不认下这个叫她倍感迷惘的服务不满意评分。 她真的迷惘极了。 她有点不懂,自己只是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已,怎么这件事最后反倒成了她的错了?所以这就是社会吗,这就是职场吗,这就是家门以外真正的世界吗? 好复杂的世界啊。 她发现自己过往的人生太简单了。她觉得这个她不得不步入的社会,它的未来像一个凶险万分的深渊在等着吞噬她。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不满意评分。 许蜜语想自己以后一定得更小心些,不然攒够三个差评打分通不过试用期,她就该失去这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了。 * 许蜜语拿到一个差评打分的事,很快被同宿舍三个同事知道了。 三个人表现各异。 罗清萍还是一如既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得不得差评都与她无关的样子。 尹香好像不太意外,她不疼不痒地安慰许蜜语:“不就一个差评评分嘛,很容易得的,别太当回事。” 相比之下,柯文雪的安慰就显得热切许多,安慰完毕她还询问了许蜜语是怎么得的这个差评。许蜜语跟她简单说了,柯文雪听后咂舌不已地问:“这个人是不是下巴上有颗痣,四十岁左右?” 许蜜语点头。 柯文雪啧啧地说:“他的确是常客,消费也不手软,方方面面看都是个挺有钱的人,就是吧,他每次住店总爱顺走点什么,你说他这是偷吧,他自己还不乐意听,就只能说这是个特殊小癖好了。” 许蜜语暗叹口气想,还不如是她们三个里的其中一个去打扫这间房,看样子她们是知道这位常客的,她们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常客的特别癖好。 到了第二天,许蜜语从黑痣大叔那里得到一个服务不满意差评的事情就彻底传开了。 许蜜语很无奈地告诉自己,以后和柯文雪聊天一定得当心些,别再无心地被她套走了话。 这天上班后许蜜语领了工作单,上面有她负责的房间号和领班张彩露的签字。 上午她按照工作单上分配的房间一一做好服务。期间有位年轻漂亮、打扮时髦的女客人叫了客房服务,要求立刻打扫房间。 许蜜语收到呼叫就推着工作车赶了过去。 她进房间时女顾客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给自己的脚趾头涂指甲油。 许蜜语进屋后,她摘下耳机吩咐道:“你收拾你的,不用管我,也尽量不要叫我。”说完又戴回耳机继续一边听歌一边小心翼翼在她的脚趾甲上营造精致和美丽。 收拾好房间后,她和女顾客打了声招呼。女顾客戴着耳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正在大脚趾甲上画花朵。想着之前她的交代,许蜜语没有再出声打扰她,默默退出房间并轻轻关好门。 到了下午,许蜜语刚做完一间房的卫生,连一口休息的气还没喘上,就被张彩露用对讲叫到了女顾客房间去。 张彩露的语调发沉,音色也显得凝重。许蜜语听得心里泛起忐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叫她去,但她有预感,一定不是什么值得欢欣雀跃的好事。 到了女顾客房间门口,房门正敞着,里面传来张彩露的道歉声:“女士您先别着急,我已经叫上午帮您做卫生的服务员过来了……” “我能不着急吗?”张彩露的谦卑道歉被女顾客气冲冲打断,“我赶飞机啊!就因为你们这的服务员手脚不干净,害我丢了戒指不说,还可能要赔上一张机票钱,你还要我别着急,真是岂有此理!” 这时她向门口瞧了下,看到许蜜语出现,立刻抬手朝着许蜜语的脸狠狠一指,一边指一边像座移动火山一样,由着那根手指带路把她自己引到许蜜语面前。 那根手指在离许蜜语鼻尖十公分的距离时停住了。 女顾客尖利的声音像是从那根手指的指尖发出来似的:“我问你,你是不是趁上午在我这整理房间的时候偷了我的戒指?” 许蜜语闻声一愣,随后立刻摇头:“没有,我没有拿,而且我在帮您整理房间的过程中也没有看到过戒指。” 女顾客的手指尖离许蜜语的鼻子又近了五公分:“你撒谎!你不仅偷,还不承认,你可真是个不要脸的老女人!” 那根指尖激动地又往前戳了戳。 许蜜语懵怔怔地站在那,女顾客看起来也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女孩,看样子二十八、九岁总是有了的。而自己如今已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眼里的“老女人”。所以不幸和憔悴真的可以无限放大一个人的年龄。 女顾客的指责实在是掷地有声,许蜜语被那指责砸得莫名不安起来,差点都要拍拍自己身上每一个衣服口袋看看,是不是真把她的戒指顺手揣走了。 张彩露在那根愤怒的指尖划到许蜜语鼻子上之前,赶紧把她拉开。 “女士,您冷静一下别生气,请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来尽快帮您解决这件事,好吗?”张彩露态度温和地想在女顾客的怒火里和稀泥。 女顾客却不吃她这一套,她声音尖利像一把刀刮在玻璃上,叫人听着瘆出一身鸡皮疙瘩:“我没有时间给你们,你一个领班也解决不了这件事,叫你们领导来!今天你们要是不把这个小偷给开除了,我跟你们酒店没完!!” (“我不是说了以后这个人的...) 女顾客闹得实在凶,楼层主管今天不在,张彩露没办法,只好把客房服务中心的主管简钢叫了过来。 简主管见女顾客能吵能闹,为了降低影响连忙把她请去自己办公室。一同过去的还有许蜜语和张彩露。 女顾客进了办公室后,再次愤怒地咬定,许蜜语趁着进她房间做卫生的时候顺走了她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牌钻戒。 “那是我老公买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你们这酒店怎么回事,现在连三只手都能招进来做服务员了吗?要不要我打电话把媒体叫来,替你们好好把这件事宣传宣传啊?” 说到后面,女顾客的语调里既有嘲讽又有威胁。 张彩露连忙询问女顾客,她丢的是什么样的钻戒,价值多少。 女顾客气咻咻地讲了个奢侈品牌子,然后说:“就是他们家五万价位里最好看的那一款钻戒!”说着说着她又气起来,指着许蜜语告诉张彩露,“她肯定就是见财起意!” 简主管先用话术安抚她,然后扭头看着许蜜语,目光一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没有拿客人的东西?” 许蜜语被简钢一瞪舌头不由有些发软:“我没拿,我进去做卫生的时候,这位客人就在房间里的……” 女顾客抬手一指许蜜语,冲着简钢说:“听听、听听!她这语气多心虚!是,她做卫生的时候我的确在房间里,但是!” 女顾客头一转,瞪向许蜜语,一个字一个字愤愤地问:“我问你,你进来做卫生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你收拾你的,不要叫我?” 许蜜语回想一下,当时确实是这样,于是她点点头。 “然后我是不是全程戴着耳机低着头在涂指甲油?”女顾客调门高了一度。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听歌,连你打扫完卫生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女顾客问到最后时声音扬得像一把出鞘的刀,刀尖寒光凛凛地对准了许蜜语。 “……是。”许蜜语不得不回答是的时候,一颗心空通一声沉到谷底。 但总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好像一切都太巧了…… “所以这位领导你看看,就算我当时在房间里,但我全程都在戴着耳机低头干我自己的事,没听见也没看见她都干了些什么,她趁着这时候胆大包天偷走我的钻戒完全有可能对不对?” 一切都太巧,巧得她百口莫辩,巧得女顾客明明从头到尾和她共处一室,她反而比女顾客不在房间里更要说不清。 她想为自己辩白点什么,但说出口的话听起来那么苍白和无力:“简主管,我真的没有偷这位女士的钻戒……” 从确认前夫出轨那天起,她对赋有承诺意义的戒指就已经丧失一切欲望。 “你可算了吧!你对戒指不感兴趣,你对上面的钻石还能不感兴趣?”女顾客向着许蜜语走近,“别在那装无辜扮可怜了行不行?论无辜我这个被你偷了东西的人更无辜好吧?” 张彩露马上上前一步挡在许蜜语前面,连连说着软话好话安抚快要大打出手的女顾客:“女士您消消气,您冷静一下听我说,就算钻戒真是她拿的,您也不能动手,不然您不就有理变没理了?而且我相信我们酒店的员工是有专业素养的,您先让我们跟她再问问清楚,好不好?” 女顾客好像听进了张彩露的话,收了手:“好,今天我给你个面子,不扇她。但你们务必给我一个解决方案,要么让她赔我钻戒,五万块,然后对我道歉,再由你们酒店开除她;要么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媒体朋友过来,好好替你们斯威酒店做做负面宣传,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堂堂五星酒店里的服务员手脚有多不干净,看还有没有人来你们这住店!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说完双手抱胸,气汹汹地等结果。 许蜜语嗫嚅一句:“我没有偷,不信您可以报警……要不然我们报警吧,我相信警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女顾客扭头狠狠瞪她。不等女顾客开口,张彩露和简主管异口同声出了声:“不能报警!” 许蜜语看向他们。 “影响不好。”简主管简短有力地说。 “是啊,我们人来人往地做生意,忽然来一堆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的人一瞎传,没事也能传出事来。”张彩露说得稍微多了些。 女顾客这时来劲地笑起来:“那就报警呗,报啊!只要你们不嫌麻烦,我就不嫌麻烦!” 许蜜语蹙起眉心。所以职场是这个样子的吗?即便员工有被陷害的嫌疑,为了企业名誉,也不可以报警处理? 这时简主管对着张彩露打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办公室。 站在走廊上,简主管压低声音也克制着怒气问:“怎么回事啊张彩露,怎么一天到晚就你们楼层破事儿多?前两天我还收到顶楼套房管家的抱怨来着,说你们楼层的服务员本事大歪心眼多,刚跟大老板跑一个就又来一个心机婊什么的。不是,里面这人谁招进来的?在这干多久了?” 张彩露连忙说:“这是咱们客房中心副经理安排进来的新人,实习期还没过呢。” 简主管听说是副经理安排进来的,有些不耐烦:“还没过实习期就给我起幺蛾子添乱!赶紧开了得了!” 张彩露有些犹豫:“这不好吧?毕竟是副经理安排过来的人,要是直接把人开了,他之后问起这事来,是不是有点下他的面子啊?” 简主管不耐烦道:“你也说了,是‘副’经理,再说他能干多久都是个问题呢。再再说了,我只对经理的话负责,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张彩露点点头。意思就是有他这个正经理的心腹在,让她不用太顾忌副经理那边。 “但到目前为止,偷钻戒也只是顾客的一面之词,我们就这么开了许蜜语,流程上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啊?万一她跑去仲裁什么的……” 简主管想了想说:“那她能证明自己没偷吗?要是证明不了就以顾客的话为准。行了我晚上还得陪咱们经理去个饭局呢,得尽快把这事处理掉。” 说完他回到办公室,对女顾客笑容和煦地说道:“女士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让您满意的处理结果。” 他说完转头看向许蜜语,笑容一收,面色一沉,发问道:“许蜜语,你能不能证明一下,你没有拿走顾客的戒指?” 许蜜语闻声怔在那里。 她过去的日子里再怎么家庭主妇,也从电视上知道什么叫“疑罪从无”,什么叫“谁主张谁举证”。如果这位女顾客咬定是她偷走钻戒,不是应该由顾客来拿出证据,证明确实是她偷的吗?现在怎么得要她这个“疑罪从无”的人来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偷呢? 她想到张彩露之前说的话:我们做服务行业的,就是要无条件信任顾客、无条件以顾客为上。 那好吧,她想,她只能试着去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了。 她知道,如果证明不了—— “如果在下午下班之前,你证明不了你没有偷这位女士的钻戒,那很遗憾,我会代表酒店方面辞退你。”简主管字字铿锵地说道,像一个正义之神一样。 * 离下午下班只剩下两个小时,许蜜语知道自己能用来自证的时间不多,她得打起些精神、别那么浑浑噩噩的了才行。 虽然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但平时在家里她也不是与世隔绝的,电视和网络成了她潜移默化的老师。 想着她之前看过的剧集,眼下的情形,她首先应该做的,似乎应该是去查下监控。 想到立即去做,她问简主管要了查看走廊监控的权限。 在监控室里,她看到女顾客的那间房,从女顾客入住到她打算退房,居然只有一个人进出过那房间,就是她许蜜语。 许蜜语站在监控视频前足有一分钟。 原想着能有其他人也进出过那间房,以此来间接论证她不是和戒指遗失相关的唯一人。 但没想到就是那么凑巧,女顾客的房间居然没有任何除她以外的人进出过。 本来是想通过监控排除掉自己的嫌疑,现在倒好像更坐实自己的嫌疑了。 许蜜语有点迷茫,所以下一步该怎么办? * 许蜜语从监控室里出来后,有点魂不守舍地乘着员工电梯回到当值楼层。 出了电梯她立刻察觉到,她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她惊奇于人与人的社会里,真的可以做到坏事能飞快传遍千里。 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她茫茫然地走回客房部。 走到客房部门口,门没有关,里面的交谈声毫无阻碍地被传送出来,钻进许蜜语的耳朵里。 “这个许姐也真够倒霉的,这才刚来多久啊,就摊上这么档子事。反正我感觉她不像小偷。” 是柯文雪的声音。 “嗯哼。”这是尹香的声音。 接下来又是柯文雪的声音:“听说领班还在咱部门领导面前帮许姐说话来着,说没有证据证明许姐是小偷,所以开除流程是不合适的,这才给许姐争取到自证的机会。” 尹香跟着又哼了一声。 “我说你今天得哼哼病了,一直哼?”这是柯文雪在吐槽。 罗清萍的声音也响起来:“你怎么知道领班替许姐说话了?是领班自己告诉你的吧?她这人最会这套了,但凡帮别人做了点什么,哪怕只做到了1,她都会想尽办法让人知道,并且准把1描绘成10不可。谁知道领班到底安的什么心。” 柯文雪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和没好气:“是是是,反正在你眼里不管谁是领班,她都不是好东西;除你之外的领班最好都赶紧死了,你好变成领班!” 她吐槽的话刚讲完,询问的话又开了腔。 “尹香,你说许姐能证明自己没偷戒指吗?” 尹香又哼了一声。 然后她说:“怎么证明啊?没法证明。搁你你能想到怎么证明吗?” 有短暂的安静。然后是柯文雪的叹气声。 “我想了一下,我去啊,还真是想不到办法自证,这么看许姐这次完蛋了,她必走无疑了!” 许蜜语站在门外,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两只脚也像有千斤万斤重。 她努力拔起自己的脚,走进屋里去。 她一进屋,柯文雪就走过来有点同情也有点兴奋地跟她说:“许姐许姐,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许蜜语回问她一句:“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柯文雪答道:“领班过来说的,她说你要是在下班前找不到证据就得被开除,她让我们能帮就尽量帮帮你。” 许蜜语心里一暖。 柯文雪又追问一句:“许姐,你现在脸色特别不好,你没哪里不舒服吧?” 一旁罗清萍嗤笑一声:“好像你真挺关心许姐似的,还不是想多打听点细节,好拿去跟你的八卦小分队说。” 柯文雪冲罗清萍叉腰:“哎你这人,怎么说话老这么阴阳怪气的不中听呢!” 罗清萍笑道:“我说错了吗?刚刚许姐没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已经飞快跟餐饮部李昆仑和前台陆晓妍八卦过了吗。” 许蜜语怕她们因为自己吵起来,赶紧说:“不用帮的,谢谢了。” 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就算想让别人帮一下,她都不晓得告诉人家从哪里下手帮。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努力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自己。 拜柯文雪他们的流传力,酒店上下现在已经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如果她不能在下班前证明自己没有偷顾客的东西,她就算离开也是背着一个偷窃的污名走的。 况且她从斯威酒店被辞退后,还能去干点什么养活自己呢?在全城最好的五星酒店之一,连试用期都没过就不干了,新公司的人力只要往斯威酒店打一个电话问一下,就会知道她是顶着一个偷盗顾客财务罪名被辞退掉的,到那时谁还会用她呢? 想到这里,许蜜语几乎感受到一丝绝望。生活的门一下子在她面前全都关死了。想要生存下去,她就必须得想出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必须得把关死的门一脚破开才行。 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回回神,定睛看,是柯文雪。 她在问自己: “许姐,许姐?所以现在需要我们帮忙不?” 柯文雪的声音语调里都有着实打实的同情。 她再看看柯文雪旁边的尹香,尹香瞧着她时,眼底的情绪好像更复杂些,像在同情,也像在克制她自己不要太同情心泛滥。 罗清萍又在一旁出声怼柯文雪:“你那点帮忙和同情全都长嘴上了,动真格的动得起来吗?” 说完她就走出去。柯文雪看着她的背影愤愤地说:“她什么意思啊?那她连嘴上动动同情都没有呢!” 尹香回答了她的疑问。 “她的意思是,许姐如果问我们借钱买戒指,我们难道真的肯掏钱肯借吗。” 柯文雪一翻白眼:“许姐为什么要问我们借钱买戒指?她要是真拿顾客戒指了,就把戒指还回去;要是的确没拿,那凭什么自掏腰包买戒指赔?” 柯文雪的话把尹香说得明显一愣。 “不过你这个预判总的来说还是善良的,”柯文雪拍拍尹香肩膀,“起码你是预判了许姐没有拿顾客的戒指,所以需要买一个才能赔。” 尹香扒拉开柯文雪的手,没好气道:“你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都让你绕晕了。” 她转头去看许蜜语。 许蜜语正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忽然抬起头,眼睛居然有光似的,很亮,她冲着尹香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像变了个人一样,看得尹香和柯文雪都微怔了一下。 许蜜语笑着对尹香说:“谢谢你提醒了我,我现在好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她立刻起身找了张纸、拿了根笔,然后小跑出了客房部,脚步都是带着点希望和雀跃的。 尹香由微怔变成大怔,问身旁柯文雪:“她刚刚说什么?谢我?为什么谢我?这是正话反话?” 柯文雪答非所问:“哎尹香,你觉不觉得,许姐一笑像换了个人一样?我看她啊,就是太憔悴了,还太瘦,要是稍微长点肉肉,再美美容保养保养,一定很漂亮的!” 尹香瞥她一眼摇摇头:“跟你聊天我真是对驴弹琴。” * 下午李昆仑到顶层套房送下午茶。薛睿在门口接餐的时候,纪封正坐在客厅一边的半开放休闲吧里用平板电脑收菜和种地。 直到他把菜都一一种下,薛睿才把下午茶端过来。 “在外面嘀咕什么呢,怎么这么久?”纪封接过茶杯时微一蹙眉,不耐烦地问了句。 薛睿一反碎嘴常态,支支吾吾地什么也不说。 纪封一边慢慢饮茶一边微眯眼看着薛睿,目光里的凉意化成待射的刀尖似的,上面好像还淬了毒字:你想清楚,要不要有事瞒着我。 薛睿被纪封的冷刀子目光扎得坐立不安。 但他还是左右为难,犹犹豫豫。 毕竟刚刚出去接餐时,李昆仑带给他的酒店新八卦,依然是有关于那位许蜜语的,那个被纪封严令禁止在他面前再提的人。 想到这,薛睿决定还是不要说了。 他从支支吾吾到抿紧嘴巴。 耳边突然一声“嗑嚓”的脆响,薛睿眼皮都跟着心惊胆战一跳。 是纪封把茶杯用力地半甩半丢在吧台桌面上。 薛睿小心翼翼去看,纪封冷着脸,挑着眉,对他问:“你故意吊谁胃口呢?真当我找不到其他助理了?刚刚到底跟人嘀咕什么呢,说。” 一个说字,把薛睿半条魂都快呛没了。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权衡一下,最后赶紧语速飞快地讲述道:“就是那个许……那个在你面前不能提全名的女人,她刚才被一个顾客指认说偷了钻戒,酒店领导让她在晚上下班之前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没偷,如果她不能按时自证的话,就要被开掉走人!酒店其他认识这位姐姐的员工都说,感觉她是被冤枉的,但没用,因为酒店领导看起来并不想为她伸冤,只是想尽快息事宁人。” 他一口气说完,差点窒息过去,喘口气才又说:“我看这姐姐啊,这次凶多吉少必走无疑了。” 他看到纪封听得一脸腻烦样儿:“酒店方面这么不作为吗?”他冷笑一下,“住在这里越久,越发现这里就是一个烂摊子。” 顿了顿,他脸上的腻烦劲儿更盛了些:“她早该被开掉了,一滩烂泥一样。”又顿了顿,他忽然一皱眉,瞪向薛睿,没好气地质问,“我不是说了以后这个人的事不要再说给我听?” “……”薛睿当即被一句话死死哽住喉头。 ——可是刚刚是你逼我说的啊!! (“为什么总会碰到她你给...) 17、记下她名字 许蜜语跑出客房部后直奔女顾客的房间。据女顾客自己的说法, 她退了机票,也暂不退房,就等在房间里, 等酒店方面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看到许蜜语敲门进屋,女顾客轻慢一笑:“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你们领导呢?” 许蜜语好声好气地解释着,态度好到几乎卑微:“打扰您了女士, 领导让我过来和您再确认一下,您那枚钻戒的牌子和价格。” 女顾客一翻眼皮,又说了一遍那个奢侈品牌子。 女蜜语还比较了解这个牌子,因为她当年结婚时戴的钻戒也是这个牌子的,三万多块,价值不菲。 当年聂予诚对她说, 既然决定娶她了,就一定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于是买戒指的时候,他给自己买了个几千块的, 给她却眉头都没眨一下就买了个三万多的。 许蜜语定定心,语气更谦卑了一些,问道:“之前听您说,您的钻戒是这个牌子五万多价位的其中一款,对吗?” 女顾客把眉梢挑得高高的,用鼻子哼出一声:“对,我说过,就是五万块。你要么赔我戒指,然后向我道歉、从酒店辞职走人;要么我找媒体把事情闹大, 等你们给我一个说法顺便把你开除。你呢, 要是自己走,也不会影响你到其他酒店再找工作。但你要是被辞退的, 后面在这圈里可就不好找生计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可想好了!” 许蜜语谦卑得几乎快有些懦弱了:“您别冲动,请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戒指买回来赔给您的!” 女顾客闻声精神一振脊背一挺唇角一动。但马上她又把脊背软蹋下去,靠回到沙发上,没说话。 许蜜语低头在带过来的空白纸上写着什么,写完递到女顾客面前,祈求她:“您看看上面写的对吗?对的话,您帮我签下名字做个确认好吗?” 女顾客听说要签名,变得有些警惕。低头看眼纸上的字,无非是记录着钻戒的品牌和钻戒是价值五万的那一款。 再看看这个一副大姐相的服务员,瘦削的脸上堆满了怂。 料这几个字也抖不出什么大文章,她接过笔在那张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许蜜语接过被女顾客签了字的纸,不住道谢,然后退出房间。 * 许蜜语离开了酒店一会儿。再回来时,她去找了张彩露和简主管,告诉他们,她刚刚去买了颗戒指想要赔偿给女顾客。 张彩露脸上露出意外,简主管松了口气。 他们一起走去女顾客房间。 途中他们遇到一个推着布草车的服务员。 错肩走过去之后,许蜜语能感觉到,那个服务员正使劲回头看着他们。 他们走进女顾客房间时,女顾客手臂抱在胸前也正等着他们。 她化了个烟熏浓妆,换了件露肩膀的短衫和超短裙,看起来就像等下要去蹦迪一样。 许蜜语差点没认出她来。 见到人都来齐了,女顾客扬着脸,透过浓妆摆出痞气的面孔,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拖着尾音没好气地问着:“你们仨都来了,所以是想好怎么给我一个满意答复了吗?” 许蜜语连忙向前走到她面前,一边走一边掏着衣服两边的口袋。 站定在女顾客面前时,她一只手里躺着一枚钻戒,钻戒用透明密封袋封着;另一只手里是张证书。 许蜜语先把那枚戒指递向女顾客,告诉她:“我找不到您丢的那枚戒指,就去给您买了一颗新的。” 女顾客切了一声:“是找不到还是不好意思拿出来啊?”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瞄着许蜜语手心里的戒指看。 许蜜语继续好声好气地说下去:“我本来还担心五万块的款式多,买错款该怎么办,但还好,我问了销售员,五万块价位的刚好就这一款,所以绝对不会有错了。” 女顾客抬眼看了下许蜜语,有些语焉不详地“哦?”了一声。 许蜜语把她的反应采集到了心里,然后继续解释道:“放戒指的绒盒太大了,我拿着不方便,我想着反正您只是丢了戒指,绒盒还是在的,就没要绒盒。” 她又把另一只手里的证书递给女顾客:“这是戒指的鉴定证书,可以证明这枚戒指是真的。” 女顾客连忙接过戒指和证书。看戒指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确定,但看过证书以后,她放下了心。 她看戒指和证书的时候,许蜜语回头看了眼张彩露和简钢。 张彩露有些欲言又止,简钢满脸都是希望这件事快快结束。 女顾客确认完证书,“嗯”了一声。 张彩露出声问她:“女士,您确认钻戒是真的没错吧?” 女顾客抬头看她一眼,缓了两秒钟,然后一点头说道:“对,是真的,没错。” 她从张彩露那里错开眼神,不再看她。 她看回到许蜜语的脸上,问道:“小票呢?” 许蜜语“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女顾客不耐烦,“购物小票,没小票等我想转手的时候怎么卖啊?” 许蜜语闻声立刻翻口袋找起来,她一边翻一边问女顾客:“再跟您确认一下,您丢的戒指是和这枚一样的对吧?我没买错吧?” 女顾客嚼着口香糖说了声“是”,又催许蜜语快点找,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呢。 许蜜语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时,手心里没有什么小票。 她拿出来的是那张被女顾客签过名字的纸。 她看着女顾客,平静但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女士,它其实不是真的钻戒,它只是个二十块的仿品,所仿的也不是五万块那一款,而是三万块的。” 她话音一落,看到女顾客脸上浮现出吃惊的样子,她脸上的烟熏妆几乎狰狞。 “你说什么?”连声音也是狰狞的,“你别骗我,这证书可明明白白是真的!”。 许蜜语悄悄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她告诉自己,别慌,别怕跟人对峙,你是有理有据的一方。 她镇定下来,字字清晰地说道:“我说,戒指的证书的确是真的,但这枚戒指,它不是真的,它只是我从地摊上花二十块随便买来的小玩意。” 女顾客一脸惊疑:“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什么证书真、钻戒假的,你别在那给我故弄玄虚摆大阵,当心我把你们酒店闹个天翻地覆!” 许蜜语想,既然女顾客想知道来龙去脉,那好吧,她就告诉她。 * 一小时前,许蜜语回想女顾客说的话,她从中抓到一个重点。 女顾客说,她丢失的戒指,是那个奢侈品牌下五万块价位里,最好看的那一款。 许蜜语当即查了官网,发现这个牌子的钻戒,五万块价位里,只有一款。不存在所谓“很多款里最好看的那一款”的说法。 所以她立刻想到,女顾客或许并不了解这个奢牌的钻戒。或许她连“丢掉的钻戒”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冲着五万这个索赔金额来的。 所以她先去找了女顾客,让女顾客签下一张确认说明。 从女顾客房间里离开后,她立刻跑出酒店。她扫了辆共享单车,骑着它飞奔向一条路外的过街天桥。 她以前经常去那里溜达,知道那座天桥上摆了好些地摊,其中有个摊子专门卖些低仿小饰品。 骑去天桥的一路上,许蜜语都在祈祷,希望自己今天运气好,城管没有出动,天桥上的地摊都在营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应验了,她赶到天桥时,上面各个小地摊都在激情营业着,一派欣欣向荣的人间繁华景象。 更幸运的是,她在小饰品地摊上,很快找到一枚镶了“钻”的戒指,很像自己结婚时的那款钻戒。她看着那颗又亮又大的“钻”想,如果它是真的,绝对值个几万块。 许蜜语最后和摊主讨价还价,用二十块买下了它。扫码付钱的时候许蜜语觉得有些肉痛,刚刚应该试试讲价到十五块的。 买好“钻”戒她没有立刻回酒店,她先去了趟宿舍。 她以前持家有个习惯,凡是物品说明书、证书、购物发.票什么的,她都爱留着,分门别类地存放在一个风琴包里。 她记得离婚的时候她是把钻戒还给了聂予诚的,但并没有还戒指的证书,因为当时压根就没想起这一茬。 眼下想起来了,找出风琴包一翻,钻戒的鉴定证书还真的在。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帮忙,鉴定证书条形码上方很小字的日期已经被磨得模糊,证书上的钻戒照片看起来也和地摊戒指十分相似。 许蜜语于是带着这个鉴定证书和价值二十块但其实十五块也能买下来的大钻戒,回到了酒店。 回酒店的路上,她还稳稳地吃了块巧克力,给自己安神和打气。 * “所以其实,为了匹配真的证书,我所选的这枚地摊低仿戒指对应的真品,是三万款的钻戒,并不是五万的那一款。” 许蜜语解释完真鉴定证书和假钻石戒指后,女顾客的烟熏妆像在她脸上活了起来,变成一副狰狞面具,原本嚼在嘴里的口香糖都被她发狠地咽了下去。 而许蜜语在女顾客狰狞的褐色眼影里,开始反问:“所以女士,您是连自己丢的戒指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还是您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枚戒指,所以看不出来,它其实就是一个地摊货。” 女顾客眼底已经浮现出被戳穿谎言的慌张,但她强撑着自己的气势:“你给我下套?”她越过许蜜语向后面张彩露和简钢看过去,“她胡说八道,还给我下套!” 许蜜语在这一瞬间觉得女顾客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她不过是像一个做错事的熊孩子,被戳穿后慌张地到处找撑腰。 都找到张彩露和简钢那里去了,这实在有一点好笑。那两个人就算考虑酒店利益不为自己员工多争取什么,但也总不会去给事件的始作俑者撑腰吧。 到这时许蜜语一点和人对峙的紧张都没有了。 她拉回女顾客的注意力,告诉她:“我没有胡说八道,种种迹象都在印证,说谎下套的那个人,其实是你。从一开始你就说,戒指丢了,要么我来赔戒指,要么你找媒体把这件事情闹大。但你偏偏不说报警。而我主动提出报警的时候,你很紧张,在我的领导说不能报警的时候,你又悄悄松了口气。” 许蜜语想,面前这个人也许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太会看人的脸色,所以她每一个表情细节,都没有逃掉自己的眼睛。 许蜜语迅速回想着看过的剧集里,女主角遇到类似情形时,在揭秘一切打脸坏人时是什么样的姿态。 然后她淡淡笑了一下,抖开手里那张纸:“你不敢报警,好吧,那现在由我来报,就让警察来查查看,你是不是无中生有了一枚价值五万块的钻戒、借由诬陷我偷了它向我索赔,而你这样做到底是诈骗还是敲诈勒索,到时我们就交给警察来做判定吧。” 许蜜语清晰地看到,等自己的话说完,对方额上脸上都浮起了虚汗,洇花了那副原本神气浓郁的烟熏妆。 * 许蜜语说清来龙去脉,提出要报警。 女顾客怂了,拖着箱子就要逃走。 许蜜语挡住她,坚定地表明要报警的态度。 她人生里难得硬气了两次,一次是告诉鲁贞贞,只要自己不退,她就得永远被钉在小三儿的耻辱柱上。 另一次就是眼下了。 这是少而弥珍的时刻,她得好好为自己把握。 但无奈张彩露和简钢全都站出来和稀泥。他们劝她,算了,警察来了总是个麻烦事,不管到底谁对谁错,对酒店的影响都不好。要是被竞争对手的酒店知道,趁机大做文章,造出点什么谣来,实在得不偿失。而且真闹到那一步,就算警察还给许蜜语公道和名誉,但可以想见,试用期后酒店也不会给她转成正式工,她得直接被打发回家了。 因为酒店不会想要用一个一点事情就能惹出满城风雨的麻烦人。 许蜜语最后妥协了。妥协得无奈又悲哀。 原来只有她自己把自己的名誉看成了一件大事而已。原来和酒店的效益风评比起来,她小小客房服务员的名誉和公道根本不值一提。 在张彩露的主张下,女顾客对许蜜语潦草地道了歉。 许蜜语想着张彩露一直在为自己说话,也尽量为她争取自证机会,她架在领班的位置上也不容易。于是她对自己狠狠心,踩着张彩露摆给她的道歉台阶,把人放走了。 简钢随后也立刻离开,急匆匆地赶去赴应酬。 只剩下许蜜语和张彩露两个人。 许蜜语一直挺得僵直的背软了下来,刚刚的硬气劲儿消散殆尽,现在她只感到一阵虚脱和疲惫。 她转头看向张彩露,想从对方那里汲取到一点力量。 张彩露拍拍她肩膀,给她关怀和力量:“许大姐,今天你受委屈了,要是我个人,我一定陪你一起报警,但没办法,我们得吃酒店这碗饭生活。” 随后她脸上带了点歉意:“本来你今天挺累的了,我应该让你早点回宿舍去休息。但今天实在人手不够,等下有批客人集体办退房,就还得辛苦你站完最后一班岗再下班。不过明天上午你可以晚一点来,你的班我先替你干,你多睡会儿,好好歇一歇!” 许蜜语忍不住去握了下张彩露的手,说了声谢谢。 * 一连两天连续遇到两个难缠客人,许蜜语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第一个给了她服务不满意的差评,第二个差点让她丢掉工作——假如她不能自证清白的话。 在这种精神已经透支的情况下,许蜜语又一连做了十几间房的卫生。她的体力也快要透支了。 偏偏又是遇上集体退房,人多行李多,行李员一时不够用,许蜜语又被拉去临时做了行李员,帮忙送客离店。 把一位位客人送离酒店后,许蜜语想终于可以上楼换掉制服下班了。 可没想到刚走一个旅行团,就又来了一个旅行团。行李员还是不够用,许蜜语于是又被抓着帮忙给住店的客人送行李到房间。 刚刚办好入住的一位客人告诉许蜜语:“麻烦你现在跟我一起上去。” 于是她跟在客人身后,推着客人的行李,拖着灌了铅的两只脚,一步沉过一步地走去电梯区。 她太累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累得有些快要麻掉了一样。 她站在电梯区,有点魂飞神离地等着电梯。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人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多,呼啦啦一个接一个地下。许蜜语怕挡住这些客人的道,连忙后退让路。 也是太累了,行动上失了准头,顾及了瞻前就没顾上看后,一连气地退下去,一不小心就撞到背后的人。 意识到背后是VIP专用电梯、自己撞到的是从顶楼下来的VIP贵宾,许蜜语立刻从混沌中回了些神。她连忙站定回身,迅速低头道歉,并在心中祈祷,这位VIP贵宾,请不要是那位看到她就充满厌恶眼神的纪封。 抬起头时,祈祷落了空。 她撞到的,还就是纪封。 她自己都有点无语。怎么总是会惹到他? 果然一点也不出意外,对方脸上展现着清清楚楚的厌烦和被打扰到的不悦,嘴巴里也蹦出无法忍受下去的责问:“你就学不会看路吗,许蜜语?” 许蜜语垂眼低头,再次道歉。 电梯来了,她推着行李跟着客人逃一样躲进去。 * 纪封看着对面电梯关合上,带走那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现在他心里浮起烦躁和懊恼。 他怎么到底记住了她的名字? 想到这,他回身眯缝着眼睛,狠狠瞪住身后的薛睿,用眼神冷冷地剜他。 这都是他的错,谁叫他在他面前说全名的? 薛睿被瞪得害了怕,一脸的战战兢兢。 “老、老板,车已经等在酒店外了……”他极尽小心地催了一句。 纪封又剜了他一下,才收回眼神继续向前走。 薛睿紧跟上去。 上了车,纪封立刻脱掉被踩花了脚面的皮鞋,换上车里提前备好的拖鞋。 那女人看着瘦,脚劲蛮大,硬把他鞋尖都踩塌下去了。如果这是直接踩在他脚上,说不准就要断根脚趾头了。 他皱起眉,没什么好气地对副驾上的薛睿吩咐:“先不去开会,先去商场给我买双鞋。” 薛睿赶紧告诉身旁司机把车调头。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回身,想偷偷看下纪封的脸色好转些没有。 他知道刚才纪封在烦躁什么——他把那个许蜜语的名字脱口就叫出来了,那是他最不想记住的名字,可偏偏记下了——他正把这罪过归于自己身上。 眼睛跟随身体慢慢移,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很平静的样子,一动没动。再移些,看到了脖子。喉结静止,说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于是放心地再移些,直接去打探面庞上的眼睛。 和纪封对视上的一瞬里,薛睿立刻打了个哆嗦。 纪封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神里却带着满满的嘲讽和恼怒凝视住他。 薛睿下意识就想转回头去。 纪封冷声冷气地叫住他:“转回来。” 薛睿乖乖地把头又转回来向着后面,半拧着身子,满脸都是懂事地问:“纪总,您有什么吩咐?” 纪封停顿了两秒钟,然后眯眯眼,不耐烦地问了句:“是这家酒店太小吗?为什么总会碰到她?你给我解释一下。” “……”薛睿觉得自己现在的功能越来越复杂多元化了,连人与人相遇的或然率都要归他管了。 “也……没有‘总会’吧?”薛睿使劲地动着脑筋,求生欲极强地回答,“您看啊,您每天来回上楼下楼的频率也不低,晨跑、去公司、见客户、会谈、视察业绩、商务聚餐……这么算下来一天总得上下个十几二十趟的,其中有一趟遇见了许蜜语,倒也不算多难……” 他话音还没落尽,纪封就皱起眉眯起眼,把声音都压低压哑了责问他:“不是说过不许说她全名?” “……”薛睿很想回一句:就算我不说全名,您不也已经记住了吗…… 他咬住牙根,怕自己真的失控呛老板。 他听到纪封“呵”的嗤笑一声。 “一天上下十几二十次怎么了?我一次也不想遇见她!” 薛睿听出老板是真的烦出情绪了,赶紧有眼色地保证道:“好的纪总,您放心,下回您上下电梯前我一定先替您探好路,一定确保您出行路上遇不到许……遇不到那个女人!” 纪封又瞥了薛睿两秒钟,才放过了他。 车子开到商场附近,薛睿下去买皮鞋。纪封有点烦躁地把平板电脑拿过来,点开屏幕上叫“季风庄园”的app,开始收地和种菜。 手指戳着屏幕时,力道不自觉间变得比平时大。 把菜种好后,甩开平板电脑,眼神向下一抖间,视线滑过了那双被踩塌脚面的皮鞋。 心头马上开始往上翻涌起腻烦来。他强令自己压住这股腻烦,并告诉自己,那女人太微不足道,实在不值当他浪费情绪。 薛睿拎着一双崭新皮鞋回来了,拉开车门递给他试。 鞋子大小正好,皮子也软韧一点都不板脚。 可他还是觉得腻烦。平白无故遇到那女的腻烦,平白无故被她踩脏鞋子腻烦,平白无故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实在叫人太腻烦。 下午时她被客人投诉顺走了财物。看她刚才的样子,心不在焉颓废无神,想必是没办法自证清白。所以过了今晚,她应该就会被辞退了吧。 这样很好。 起码以后不会再这么晦气地遇见她。 * 许蜜语安顿完新到的一波住客,终于可以下班了。 赶去食堂时,菜和肉都已经被盛光,米饭也快凉透了。许蜜语打起精神盛了碗凉米饭,又在上面浇了一勺菜汤,端到座位上对付吃。 她实在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管它饭是什么味道,哪怕是蜡般无味,眼下为了填饱肚子和体力,她也得大口地嚼。 这样的生活是她从前从来没体会过的滋味。有点辛苦,但又没力气去悲叹太多。人被生活推着一步步往前走,累到麻木地活着,似乎就感觉不到苦了。 许蜜语一口一口吃着汤拌的凉饭,麻木地想着,应该没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让她觉得疲惫辛苦了。 直到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来,她接起来看。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错了。 是许蜜宝发来的短信。 看着短信的内容,一口凉饭堵在许蜜语的嗓子眼儿。 她放下筷子,吃不下去了。 短信里,许蜜宝因为迟迟没有收到她的打款而在咒骂她。他骂骂咧咧地说如果他这辈子的幸福断送在她手里,那他也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他骂得又狠又脏。许蜜语想,他但凡有一点点教养,但凡对自己有一点点亲情,也不该把那么脏的辱骂泼洒在她身上。 她拿起手机,收了餐盘,起身向外走。 刚刚从员工通道出了酒店,手机就又响起来。这回不是叮咚短信声,是连绵的来电铃声。 许蜜语看着来电,叹口气。是焦秀梅打来的。 天已经半昏半黑,太阳落下去,月亮还没升上来,许蜜语站在街边树荫下,凉凉的晚风吹透她的薄衬衫。 她心里也像这天色一样,混沌又冰凉。 她接通电话,焦秀梅的声音哭天喊地地响起来:“老三你这孩子到底还是不是我生的?你还有没有良心?这么多天了你都不打电话问问我怎么样,你心里是没有你妈了吧?” 许蜜语迎着夜晚凉风想,那这么多天了,有没有谁来问她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想快点打发了焦秀梅,于是问了声:“那焦女士,你最近怎么样?” 焦秀梅立刻说:“焦女士最近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焦,焦得都焦头烂额了!老三我跟你说,你弟弟交女朋友了,要是水到渠成很快就能结婚!” 许蜜语想,所以什么叫水到渠成呢? 不用她问,焦秀梅迫不及待就给她解了惑:“你看啊,现在你弟房子有了,还有你们仨姐姐帮他还贷,他也不算背了贷款,这一点女方是很满意的,所以目前主要差就差在,女方跟我们要二十万的彩礼呢。” 许蜜语听到这笔钱数,本已经麻木的心不由又咯噔了一下。 她告诉焦秀梅:“那就让许蜜宝自己出去挣彩礼钱,别整天闲在家里干呆着。” 焦秀梅立刻呛她:“你要是能给你弟安排个能挣到二十万的工作,我明天就让他去上班!这不是没有合适工作吗,你以为他愿意呆在家里闲着啊。” 许蜜语心烦地说:“那就让大姐把他也安排进酒店做服务员吧,挣不到二十万他也总算能有点收入,不至于可着我们三个姐姐一直啃。” 焦秀梅不乐意了:“让你弟和你一样去做伺候人的服务员,那可不行!他可是咱老许家独苗,娇生惯养长大的,他可不能去受那份罪。不过要是他能到你们酒店做那种天天就送送餐、穿得好看又不太累的活,那还行。” 许蜜语冷笑起来。焦秀梅的双标令她觉得可笑。 而焦秀梅还在继续可笑地说下去:“老三啊,咱家为了给你弟买房子,所有人都已经榨干了,”说到这她技术性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技术性地加重重音,“除了你!” 许蜜语危机感涌起:“什么叫除了我?我才是那个被榨得最彻底的人吧!” 焦秀梅立刻反驳她:“不!你不是!”顿了顿她解释,“老三你不一样,你两个姐姐加我和你爸,我们没人脉,想借钱都借不来;但老三啊,这个能借钱的人脉你有啊!你只要肯张嘴求聂予诚借个二十万,他一准借给你都不带让你还的!你们离婚前我焦女士可看得明明白白的,聂予诚对你可还有感情呢。” 许蜜语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胸口发闷两腿发软。 她走到街边梧桐树下,扶着树干闭上眼,对手机那边的人说:“妈,这不可能,你死了这个念头吧。” 她的拒绝换来焦秀梅的勃然大怒,电话里传来她陡然抬高八度的声音:“什么?你让我死了念头?你怎么不直接让我死了呢?我告诉你小多余,为人子女可不能像你这样,你这是无情无义!今天我把话给你撂这了,你弟弟娶媳妇这二十万,就必须由你来解决了!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要是不顾你弟死活你就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妈,到时候我一头磕死在你眼前去,让你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我惨死的样儿!” 焦秀梅撂完狠话就挂了电话。 许蜜语觉得天旋地转。她靠着树干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一步软过一步地往宿舍走时,她苦笑着想,焦秀梅可真看得起她。大姐许蜜子难道没有告诉她,聂予诚已经怀抱新欢了吗? 这二十万,她怕是卖身卖肾也弄不来,不如她先一头磕死在焦秀梅眼前吧。 * 也许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致,这一晚许蜜语睡得意外的好。 醒来时已经九点多。她赶紧洗漱和吃东西,然后赶去酒店。 换好衣服往外走,许蜜语打算去客房部找张彩露。但刚走近客房部她就看到了尹香。 尹香正靠在走廊墙壁上,半哈着腰在喘气,看到许蜜语她像看到了救星。 “许姐,我刚才铺床甩单的时候岔气了,现在肚子疼得厉害,商务房那边有个老头要打扫房间,我现在实在直不起身,你能不能替我去啊?” 许蜜语看着尹香一边说话一边嘶嘶地吸气。这回她的肚子疼倒不像是装的。 于是她说:“好的,我替你去,但我得先去找领班交接一下,我早上没来,给我分的房应该是她在帮我打扫呢。” 她们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人从客房里出来,然后推着布草车逆着光向这边走。 走得近些,许蜜语看清了来人,正好就是张彩露。 许蜜语来不及迎上去,张彩露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许大姐,我不是让你上午在宿舍好好歇歇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再来?”张彩露停好布草车,走过来对许蜜语说。 然后不等许蜜语回话,她就向旁边瞄了一下,看到弯腰靠在墙壁上的尹香,咦了一声说:“小香,我怎么记得十分钟前那间商务房就叫了清洁服务,你怎么现在还没去?” 尹香呲牙咧嘴地回答她:“我岔气了,肚子疼,许姐说替我去呢!” 张彩露立刻说道:“许大姐昨天累坏了,你再让她休息一下,别老使唤她。” 许蜜语听了这话心里一暖。 尹香辩解:“我没使唤啊,真是许姐自己愿意帮我的!” 张彩露冲她笑着摇摇头:“你呀,我还不知道你吗。小香说真的,许大姐虽然比你大,但她是新人,你得多照顾新人啊!” 尹香弯着腰捂着肚子,抬起头看向张彩露。她平日里最哈着张彩露,因为她是她领导。 她看着每一位领导以及有钱顾客时,眼神总是讨巧甚至带着点恭维谄媚的。 可眼下她的眼神却有点不驯甚至是嘲讽。 许蜜语感到有些意外。 随后她听到尹香对张彩露笑起来说:“领导,看你说的,我都快分不出你说的是正话反话了!” 张彩露抬手拍她肩膀一下:“好好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然后转头问许蜜语,“那许大姐,由你去替尹香整理房间,能行吗?你别累着。” 许蜜语赶紧说:“没事的,我不累,我这就去收拾那间商务房。” 她接过布草车时,顺便不忘对张彩露道谢:“领班谢谢你啊,上午替我做了好几间房。” 张彩露对她摆手,笑着告诉她,千万别客气。 许蜜语心里不由又是一暖。 * 许蜜语推车到了原本分给尹香负责的那间商务房。 她轻轻敲门,并报出自己是服务员。 下一秒房间门呼啦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白发红面的老头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声若洪钟地大吼问道:“十分钟前我就让你们来打扫房间了,怎么现在才来?!” 许蜜语赶紧说崔老先生,实在抱歉。 她道歉了足有三分钟,崔老头才稍稍消些气,侧开身体让许蜜语进了房间。 许蜜语打扫房间的时候,崔老头像个监工,眼睛似几千瓦的灯泡一样射在许蜜语身上手上,监视审查她的一举一动。 但凡东西摆得有一点点偏,他的红面孔就会刚加红,他就会吼着说:“不对!你活干得不对!重新弄!要不然我给你的服务打不满意差评!” 许蜜语知道自己不能再收割服务不满意了,再收割她就容易卷包裹走人了。 她只好重新摆,摆到后面她差点要去借根尺子量尺寸了。 她想这个老先生不是一般的难搞,简直就是活到老强迫症到老。 许蜜语小心又小心地干着活,就怕惹得崔老头不满意。可在她给崔老头挂浴袍的时候,崔老头还是突然就炸了毛。 他嚷嚷说浴袍不对劲,左右两边衣襟不对称,左边肯定比右边长。 许蜜语怎么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边长来。 本着顾客为上不能被打服务差评的原则,许蜜语想,那就给老人家再换条浴袍好了。 结果老人家说什么也不干,他就是要证明眼下这件浴袍左右衣襟长度不对称。 许蜜语越发领教了什么叫做难缠。 但看到老头面红耳赤地气吼吼地坚持,她只好跑去客房部,真的找来一把尺子,仔仔细细地量起那件浴袍。 量完还真是差了一点点——两毫米左右。 这明明是在可以被忽略的误差范围内的。 但强迫症的老头不许它被忽略,丝毫都不许。 看到这两毫米的误差,老头舒坦了,居然在他的红面庞上还露出点笑容来:“你看,我就说吧,你们的浴袍左右不一边长,我穿着难受!” 证明自己说的没错之后,他终于同意许蜜语给他换新的浴袍了。 不过新换的浴袍,许蜜语也得仔仔细细地量,量出的数据没有差值老头才接受。 许蜜语差点累死在量浴袍上。 后来她长了点心眼,量的时候让尺子松一松或者紧一紧,那几毫米的误差终于消失了。 浴袍这一关总算过去。 许蜜语以为自己能过关了。结果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美。 浴袍折磨结束之后,新的床单折磨又到来了。 老头非说新铺的床单有褶子。 许蜜语看了下,立刻变成许无语。 这位老人家,他说的有褶子的那道褶子,其实是叠床单时留下的横竖印子。 那明明是床单干净、是新床单的证明,怎么就成了褶子了? 但崔老头不接受许蜜语的解释,也不听“铺一铺,那些横竖道道的印子自己就会不见”的话,他一定要许蜜语把那些横竖道道的褶子立刻马上原地熨烫平整。 许蜜语没了招,她让崔老头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只能尽量去满足客人的要求。 于是她不得不把床单掀下来,架在熨板上仔仔细细地熨,熨好后再把床单重新铺回去。 铺床单的时候,她按照规范流程甩单,因为甩得太好看,又被老头要求:“哎,你先别铺,再甩两次让我看看!好好甩啊,甩不好我给你的服务打不满意!” “……” 许蜜语从来没见过提这种要求的顾客。她想其他服务员应该也都没有见过。 她只好又甩了几次单,胳膊差点都随着床单甩飞掉。 在两只手臂都要抬不起来的时候,许蜜语忍不住想,尹香到底是不是真的肚子疼?她是不是知道这位崔老先生难缠,所以才“肚子疼”,然后把这个难缠的人交到她手上?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崔老头的大声吩咐:“对了,反正都是熨,你把我的毛巾浴巾也都熨一下,平平整整的我用着才舒服。你别跟我废话说不用熨啊,反正用起来也会皱,我告诉你你要是跟我废话我可给你打服务差评,我知道你们攒多少个差评之后可就得被开除了!” “……”许蜜语又无语又有点生气。 规则到了不好相与的人手里就成了伤害别人的武器。 可她又没有办法和规则抗衡,只好屈服,不得不拿着熨斗又去熨烫毛巾和浴巾。 崔老头就这样那样地折腾了许蜜语足足一个多小时,最后许蜜语连鞋垫都给他熨了,皮鞋也打油打得锃亮,伺候他伺候得就差往他嘴里喂饭了。 老头使唤人使唤得舒坦了,在他的红面庞上绽开一朵大笑容说道:“嗯,你脾气还挺好。别的服务员么,我知道虽然脸上对我微笑,但她们都在心里骂我没事找事呢,这我都门清。但你呢,我看得清楚,你没在心里骂我。挺好。” 许蜜语想,她只是心太累,顾不上骂而已。 等彻底把崔老头服务完毕,许蜜语觉得真是可怕,她做这一间在住房,简直比做十间脏房都累人。 但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临走的时候听到崔老头居然对她说:“哎,让我看看你胸牌,哦你叫……许蜜语,是吧?行了,我很满意你,以后我住在这,就指定由你来给我打扫房间了!” “……”许蜜语从来都渴望被肯定。但今天这份肯定却让她吓得腿都发软。 * 薛睿这几天一直往返于顶层和行政层之间,替纪封和拟合作方传达消息。 纪封不喜欢拟合作方开始答应得好、后面一点一点加码提要求的作风,索性不直接出面,有事就放薛睿用他的碎嘴去周旋,十次总能有八次把对方周旋得没了耐心而不再多提种种要求。 这天上午薛睿又替纪封去行政层的行政酒廊给拟合作方送文件。 他去行政酒廊的时候,看到有个房间敞着门,一个白发红面的老头正在刁难一个瘦弱服务员干这干那。 他想起之前听李昆仑八卦过,行政商务有位常客,是个老头,白发红面,非常难搞,每一个被他刁难过的服务员,没有一个不爆哭出声的,简直就是服务员杀手。 他瞄着那个房间,有点同情那个瘦弱背影。 一个多小时后,等他去行政酒廊代表纪封和人谈完事情往回走,再路过那个房间时,他居然看到,那个服务员不仅没有爆哭,甚至那个白发红面的老头正在夸她,还说以后凡是打扫房间都要指定由这个服务员来。 薛睿看着那个服务员纤细的背影想,看样子她有点本事。 等那个纤细的背影转过身,薛睿立刻意外了一下。 居然,是那个许蜜语。 他看着那个许蜜语推着布草车走向另一间房去打扫。 他不由想,她昨天居然没有被辞退。 她居然度过了那场偷窃危机。 所以,她还真是有点本事的。 看着许蜜语消失在另外一个房间的背影,薛睿不由想,她并没有被辞退这件事,不知道老板知道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有人在针对你”...) 下午时薛睿下楼替纪封到大堂收取从公司送来的文件。 收完文件他没有急着上楼, 他走到咖啡厅去买了杯咖啡,然后边喝边走去前台。 前台今天当班的服务员之一,他认得, 叫陆晓妍,是个长相秀气但说起话来从不遮掩的人。他还知道陆晓妍和送餐员李昆仑、还有一个客房部的服务员,他们平常都是一起玩的八卦之友。他偶尔遇不到李昆仑的时候, 也会去陆晓妍那里套酒店的八卦趣事听。 他本身也嘴碎能聊,又有心施展聊天技巧,几次下来,李昆仑和陆晓妍就都不再把他当成顶楼贵宾人员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会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各种八卦。 他得掌握这间酒店的各种事情,大的小的, 好的坏的,里面的外面的,光鲜处的私底下的, 然后汇报给纪封听。 他握着咖啡纸杯,走去陆晓妍那里,先有的没的地询问了三两个住店方面的问题,又提了几个可有可无的住店要求。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问了句:“昨天酒店客房部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陆晓妍的表情一下从格式化的服务微笑,变得生动活泛起来。 然后她对身旁同事说:“顶楼贵宾要问我些事情,我带他去卡座那边详谈,柜台这人不多,你先盯一下。” 然后她带着薛睿去了卡座,开始冠冕堂皇地扯闲篇。 陆晓妍有点兴奋地告诉薛睿, 她还真知道昨天客房部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问自己可真是问对人了。 她把昨天有女顾客刁难服务员、说服务员偷窃了钻戒的事快速讲了一遍,又把服务员怎么反击绝杀那个顾客、怎么揭穿那个顾客没安好心故意陷害的事又栩栩如生、如临其境般地讲了一遍。 但他也不由疑惑地问陆晓妍,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就好像在现场看到了一样。 陆晓妍告诉他:“我是没有在现场啦,不过还真有人在。就是事发时,行政楼层有个服务员正好经过那个房间,就躲起来偷听来着。然后她把听到的告诉了我客房部的好姐妹柯文雪,柯文雪知道了,那我肯定就知道了。” 薛睿想,可不止。她知道了,你知道了,李昆仑也知道了,这约等于整个酒店都知道了。 他心里玩味地想着,耳边又起了陆晓妍的声音:“这个行政层的许姐姐,也真是挺神奇一个人,平时看着不起眼,又瘦又病殃殃的,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可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会支棱的!” 薛睿心想可不是。这个许蜜语还真是叫人有点意外。 扯完闲篇,薛睿上了顶楼。回到套房他直接走去书房,把取来的文件交给纪封。 纪封从办公桌前抬起头,不冷不热地瞥了薛睿一眼,又不咸不淡地对他说:“我让你去取个文件,两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事,你做了足足二十分钟。怎么,你是现去造纸厂给我造文件去了?” 薛睿最怕纪封这样看着不生气但其实每个字都在阴阳怪气。 他连忙辩解:“老板,我这不是趁着取文件为您搜集酒店内部信息去了吗。” 纪封挑挑眉,哦了一声:“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说说看吧,刚刚为我搜集到什么信息了。” 他把“为我”两个字咬出了重音,阴阳怪气一下达到了令人害怕的峰值。 薛睿吞下口水,吸足一口气,试探着放出悬念吊胃口:“老板,我们都看走眼了,就那个客房服务员许蜜……就那个女人,她昨天居然没有被开除。不仅没被开除,她还把那个说她偷钻戒的女顾客打脸了,那女的最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薛睿捕捉到了它,于是有点放开了胆子,语速极快地把昨天下午许蜜语是如何反击那位诬陷她的女顾客的过程说了一遍。 把经过描述完,他看到纪封向椅背上一靠,眉梢又微微挑了挑。 “她倒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怂包。” 薛睿一听纪封居然发表了感想,顿时来劲:“可不是!她不仅不怂包,好像还挺有办法,他们行政层有个老住客听说特别难搞,比咱们顶楼都难,哪个服务员去服务最后都得大哭一场。我看就这个许……就这位姐姐她不但没哭,最后还被那老头给表扬了。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老板您说对不?” 他话音一落就看到纪封靠在皮椅上,冷眼瞪着他。 刚刚那些兴奋劲立刻变成虚汗从他身上蒸发出去。 他听到纪封的声音冷冷地、又带点质问地响起:“什么叫,那老头比顶楼都难搞?你用顶楼代指谁呢,我吗?” 薛睿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欲盖弥彰解释道:“我说的是段总他们……” 纪封放了他这一马,但立刻又展开新一轮冷冷质问:“还有,我明明跟你说过吧,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的事?薛睿,以后你这碎嘴不想要了就缝上,你要是不想干了现在就可以走人。” “……”您是说过不让提,但我每次说的时候,您也没见得就让我停啊,不还是都听完了吗…… 薛睿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冤枉过。 * 谢天谢地,下午时,那位难搞的白发红面老人家终于退房了。许蜜语松了好大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客房部主管过来给大家开例会。在会上主管特意嘉奖了昨天服务过崔老先生的客房服务员。 “这位崔老先生是我们酒店的常客,他人呢,说实话一向对服务要求标准比较高,之前每次来住店都会在问卷上留下不满意的评价。这一点也让我和你们领班都挺头痛的。我们也想办法加强过对你们的培训,希望能把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做到满意。” 柯文雪就坐在许蜜语旁边。听到这她小声嘀咕: “那是要求比较高吗?那是要求高上天了!” “他可不是给一个人打分不满意,他是每次恨不得把全酒店的服务员都折腾一遍、都打上不满意!” “想让那老头满意?别闹了,那老家伙就是吃饱了撑的故意来找茬的,他怎么可能满意?” 许蜜语想了想,柯文雪说了这么些话了,如果自己一点不回应她,会叫她觉得没趣和尴尬吧。 于是她压低声音回应了一下:“那老爷子,其实就是人有点寂寞吧。” 越寂寞的人才越会虚张声势,想以此来博些关注。 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只可惜焦秀梅不吃她这一套,她每次想靠闹腾博关注,都会被打得屁股发青。 柯文雪一摆手表示不认同。 “他还寂寞?他可太会闹人了,他怎么会寂寞。” 前面主管的话这时发生了一个转折,她说道:“但是,崔老先生昨天离店前,居然特意找到经理表扬了给他做卫生的服务员,他说打扫他房间的服务员啊,细致、有耐心,对老人家有求必应也懂礼貌。这还是他第一次表扬咱们客房服务员呢!咱们经理很高兴,终于从这个常住客那里突破了差评,所以经理决定,给这名服务员以奖金嘉奖!” 听到这柯文雪向许蜜语一转头问:“许姐,昨天是你去打扫的那老头房间吧?哇塞你居然能让他给好评,厉害死了!你要领奖金了!” 前面主管的声音压过了她的声音。 主管正在大声嘉奖道:“我看了一下昨天工作单上的分房表,崔老爷子的房间归尹香负责,对吧?” 在场的人把目光都调转向尹香。 许蜜语也看向尹香。 “……是的。” 尹香没有回应许蜜语的目光,她对主管点头回答。 许蜜语把头转回来,什么也没说。 她觉得她现在当众说破房间是她代尹香做的,会让尹香极度难堪。 她实在不会给人以难堪,就像她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一样。这两件事都会让她觉得坐立不安。 她宁可自己吃点亏,心里会更踏实些。 一旁柯文雪小声对她嘀咕着问:“哎?许姐,那间房不是你做的吗?怎么我的信息有误吗?” 前面主管对尹香宣布:“尹香,做得不错!继续好好干,今天做完房就去财务把奖金领了吧。好,散会。” 主管宣布完嘉奖就急匆匆地走了。 柯文雪蹿到尹香旁边用胳膊拐她一下,逗她说:“哎呦,得钱啦?不错哟!周末你看上那条裙子,这下不用等发工资就能买咯!” 尹香拍她一下,跟她笑笑闹闹的。 出去的时候尹香飞快回头瞄了许蜜语一眼。 许蜜语正好接住了这一眼。 和她对视上的尹香,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移开眼神走出客房部去。 许蜜语想,尹香其实不用这样。 她不会去争那些能变成尹香漂亮裙子的奖金的,她对什么嘉奖和荣誉都无所谓,也不想图什么绩效和升职。 她现在只想做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不必有喜怒哀乐,不必有欲望要求,只要能够吃得上饭,能够活得下去,也就可以了。 * 当天下班之后,尹香就和柯文雪一起去买了连衣裙。 晚上九点多,她们回到宿舍。许蜜语已经早早在床上躺下。 她怕看到尹香再和她对视时,对方又会眼神闪烁。她怕别人尴尬,因此干脆自己早早躲起来。 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难免和尹香照了面。 拉开床幔一入眼就是尹香挂在床边的崭新连衣裙。 再一转眼,许蜜语对上了尹香的视线。 她立刻在心里提了一口气。 尹香这回没有目光躲闪,她冲许蜜语笑着问早。 “早啊许姐!” 许蜜语连忙笑着回早。 她在心里松口气。 总算没有谁再觉得尴尬。 到了酒店换好衣服,大家去领班张彩露那里领工作单。 张彩露正分着房的时候,主管走进来。 她步履急匆匆地,面色也颇凝重。 一进屋她就用眼神开始搜寻,搜到尹香时,她朝尹香一指说:“尹香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尹香赶紧走过去。 正是大家上班的高峰,走廊里人来人往。于是她们没有出去外面,只移动到了屋子靠里的角落去。 虽然主管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但墙壁还是清晰地把她的声音反弹进屋子内其他人的耳朵里。 “尹香,昨天离店的崔老先生今天打电话来说,他昨天丢了块手表,说是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找到。他确认他除了客房服务员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所以他断定是给他收拾房间的服务员偷走了手表。” 她的声音语气都很严肃,要求尹香立刻做出个解释。 尹香当即变得慌张起来。 “主管,不是我!我没有拿客人手表,真的!昨天其实不是我打扫的房间!” 主管双眉一扬:“不是你?昨天你不是去财务领过奖金的吗,不是你你怎么会去领奖金?你这么好意思的吗?” 尹香一下子窘迫难当百口莫辩,她急急转头看向许蜜语,眼睛里充满了求助。 许蜜语想到早上挂在对面床前的连衣裙,她下意识地躲开那道求助的眼神,也闭合耳朵,想假装看不见和听不到发生了什么。 尹香急急走向她,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主管面前,又急急地说:“许姐,我求求你了,帮我说句话吧,你就告诉主管,昨天确实不是我打扫的那个房间,好不好?”她又转头对主管说,“领导,我知道冒领功劳是我不对,但那位顾客的房间真的不是我打扫的,我真的没有拿他的手表!对了,不信您可以去查监控!您一查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尹香说到这里,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许蜜语听到这,在心里叹了口气。 确实一查监控,就什么事都明了了,就能确定那间房确实是她打扫的了。 于是她开了口,对主管说:“主管,确实不关尹香的事,昨天崔老先生的房间,是我去打扫的。” 她的话一说完,就看到尹香猛地转头看着自己。 尹香的眼睛瞪得很大,那里面满满都是许蜜语居然真的帮她说话的意外和感激。 主管“咦”了一声,不解问道:“你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如果房间是许蜜语打扫的,昨天我宣布奖励的时候你们怎么一个冒领功劳、另一个一言不发呢?你们耍什么花腔呢?” 尹香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想让人看到她脸上那份臊。 领班张彩露分完房间,把工作单分到每个人手里。然后她起身走到主管身边,劝着说:“领导,你消消气,她们就是小姐妹之间感情好,互相帮衬而已。那你看,眼下我们得怎么处理这件事?” 主管把目光落在许蜜语脸上:“既然你说崔老先生的房间是你打扫的,那么好,我现在把崔老先生的决定告诉你。”顿了顿,她沉声道,“崔老先生说他的手表陪伴他很久了,就这么被服务员悄悄拿走,他很不满意,但鉴于你把他服务得确实很好,他大度地决定,不追究丢表这件事了,但要求撤回对你的表扬,并在你的满意度测评表上记下服务不满意的评分。” 许蜜语听到“不满意”三个字时,心咚地一跳。 如果加上这个,她在实习期就有两个不满意差评了。 只要再多一个,她就得被辞退。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虽然那位崔老先生已经“大度”地表示不追究。 但她刚开口,主管就打断她:“我还有一堆事忙呢,你有什么话就先跟你的领班说。”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许蜜语转头看向张彩露。 张彩露告诉尹香:“领了你的工作单,赶紧去做房吧。”她又扬声告诉屋里的其他人,“你们领了分房表的就赶紧打扫房间去,站那不动是嫌分到的房间少吗?用不用我问问其他楼层需不需要人手帮忙,把你们派过去啊?” 屋里的其他人赶紧都出去了,只有柯文雪和罗清萍还站着不动。柯文雪是想听个热闹。罗清萍是单纯地不想服张彩露的管。 看着她们俩像钉子户似的不动弹,张彩露的声音变得强硬了些:“怎么,到底你们是领班还是我是领班,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看她的确有要甩脸子的迹象,柯文雪赶紧说:“我可没想当领班!谁想当领班啊,张领班你直接冲谁去。”说完她赶紧跑了。 罗清萍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哼柯文雪瞎说大实话还是在哼张彩露耍官威。哼完她也走了。 张彩露转去看尹香,声音柔下来:“小香,你也去干活吧。” 尹香欲言又止地望了许蜜语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走开了。 身边没有了其他人,张彩露问许蜜语:“许大姐,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现在没别人了,你说吧!” 许蜜语先谢过张彩露给她留面子,支走了屋里的人。 然后她恳求张彩露:“领班,我连看都没看到过崔老先生的手表到底长什么样,更别说拿走它。所以你能不能把崔老先生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亲自跟他沟通一下,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张彩露脸上犯了难:“这个不行,我们酒店规定,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信息。” 许蜜语一时茫然起来,思考着该怎么做。 张彩露看着她,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许大姐啊,你要是信我的,这件事你就别折腾了。你看啊,前两天你刚遇着个说你偷钻戒的,虽然最后证明你是无辜的,但昨天马上又遇上个说你偷手表的。你要是不折腾,也就是背个服务不满意的差评;可你一旦要是折腾起来,大家就都知道继有人说你偷钻戒之后,马上又有人说你偷手表了。他们会说,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偏偏你接二连三遇到这种事呢?肯定还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是本身就有问题所以别人才会这么说。甚至大家还会怀疑连前两天钻戒那事,你可能都不是无辜的。” 许蜜语听着张彩露的话,陷入思索中。 是啊,张彩露说得没错。怎么就她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事? 她让张彩露说的,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真的有问题了,她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趁着白日梦游的时候真的拿了客人的东西。 张彩露观察着许蜜语的神色,最后说:“没关系的许大姐,离试用期结束也没多久了,你好好干,就不会再收到‘不满意’打分了,你会顺利转为正式员工的。加油啊,别气馁,有什么难处理的东西,我都会帮你的!” 许蜜语赶紧谢过张彩露。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已经身心俱疲。她也再拿不出对付女顾客的劲头去对付崔老头了。她想眼下不如就听一听张彩露的,认下这个不满意评分,以后更小心更好好干就是了。 * 许蜜语心情郁郁地收拾了一上午的脏房。 这几天对她来说,就像是连续不断的坏梦一样,她想醒也醒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坏事情。 好像老天爷觉得她前面几年做家庭主妇的日子过得太好,现在是时候让她体验一下社会的疾苦似的。 找不到其他纾解,许蜜语只好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归结为是自己太倒霉。 人家都说情场失意,就会有其他得意的地方。可她是情场失意,钱财失意,现在连工作也失意。一切都通通地不顺利。这不是倒霉又是什么呢? 到了中午,她去食堂吃饭。 快吃完时,她感觉到餐盘上被投下一道影子。 有人站到她身边来了。 她转头抬眼看,是尹香。 尹香眼睛里盛着满满的过意不去和纠结。 许蜜语放下筷子问她:“有什么事吗,小香?” 尹香垂下眼抿了抿嘴唇,然后一抬眼,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对许蜜语说:“蜜语姐,你跟我出来一下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许蜜语起了身,跟在尹香身后走出去。 尹香一直把她带到离酒店员工通道有些距离的背阴处去。许蜜语看到地上有许多烟头,想到这里应该是很多人上班时间躲出来抽烟的地方。 尹香站定后,一开口就对许蜜语道歉。 “蜜语姐,对不起!我是被欲望冲昏头了,我实在太想买那条裙子,就鬼迷心窍地领了你的功劳,结果今天一有事,我又把自己摘出来把你推出去了……”她说着说着,眼睛红了起来。 许蜜语看着尹香想,其实眼前女孩就是有点势利眼而已,但她骨子里也是个存善的人,她会为自己做过的不当事情感动羞愧和抱歉。 许蜜语笑起来,安慰尹香:“小香,算了,不要再过意不去了,我就当我是在走倒霉运,等坏运气过去一切就好了。” 尹香看着许蜜语的笑容,有点怔怔地,然后眼圈彻底红了:“蜜语姐,你人怎么这样啊,你干嘛这么烂好人啊,你这样让我怎么继续欺负你啊!” 许蜜语笑着抬手拍她肩膀,像温柔的姐姐在安抚闹情绪的小妹妹一样。 尹香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一狠心后对许蜜语说:“蜜语姐,我受不了了,我要实话告诉你,你不是倒霉,是有人在针对你,想趁着试用期把你赶出酒店!” 许蜜语闻声一怔。 (来开门的居然是聂予诚...) 许蜜语一时反应不过来尹香的意思。 她渺小如草芥一般, 居然也会是什么人的眼中钉吗? “我来这之前,谁都不认识,也没有和人结过仇, 我不太懂,是谁在针对我、想把我赶出酒店?”许蜜语问出心头疑惑。 尹香又咬咬嘴唇狠一狠心,揭晓出谜底:“是领班。” 许蜜语不再怔在那里。这次她直接愣在那里。 如果真有一个针对她的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张彩露头上。 从她到酒店来工作的那天开始,张彩露对她释放的就是关怀和体贴。 “从你来酒店的那天开始,领班其实就在想怎么把你赶出酒店了!” 许蜜语听着尹香的话,只觉得有种梦幻般的讽刺。 如果没有尹香告诉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听了尹香的话,就像给秘密揭开了一条缝, 千丝万缕的前情开始叠摞在一起,在许蜜语心里渐渐汇集成一个昭然若揭的真相。 想来也确实不太对劲,这几天接二连三地遇到各种难缠顾客和倒霉事, 单看起来每件事都是巧合,可回头串起来再看,被人有意针对甚至是陷害的事实,已经昭显得明了清晰。 “为什么?”她想知道自己有分量成为别人仇视对象的原因。 “我也是旁敲侧击才套出来的,那个跟着大老板走了的服务员辞职之后,领班本来是打算把她亲戚弄过来上班的,好像私下还收了点钱。结果什么都打算好了,临了这个名额却被你给顶了,你让领班又折了面子又赔钱, 你说她忍得了你天天在她面前晃吗?” 秘密既已撬开一条缝, 尹香索性把缝隙挖开,把真相完完整整一件件摊开来告诉许蜜语。 “蜜语姐, 你记得你被打的第一个不满意评分吧?那个退房时把浴袍顺走的顾客。” 许蜜语点头:“领班说,他是常住客。酒店不能因为一件浴袍得罪一个常住客人。”所以是非不分地任由手脚不利索的顾客给员工打了不满意评分。 “不过那件事算我倒霉,偏偏是我去打扫了。如果换成别人去,就是别人倒霉了。”说到这许蜜语看到尹香的表情里满满都是不以为然。 她不禁犹疑地问:“这个偶发□□件,难道是和领班有关系的吗?” 尹香嗤地一笑:“这才不是偶发事件。你还记得那天发生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吗?” 许蜜语说记得。那天张彩露亲自走到客房部来,告诉她们,有间工作单上漏记的客房,顾客要离店,得马上派人过去查房。 “你还记得当时柯文雪说了什么吗?” 许蜜语仔细回想了一下。柯文雪好像说了:领导,这事你从对讲机里说不就行了,还特意跑来一趟,不累啊? 她当时怕张彩露被问得尴尬,还帮忙圆场说:领班这是没架子,愿意跟我们打成一片。 “所以蜜语姐,这根本不是偶发事件,柯文雪无意间的话已经差点坏事了,因为分房表上,张彩露是故意漏记这间房的,然后她私下和我打了招呼,这之后她再亲自到客房部来,由我帮腔,推波助澜地诱导你去做那间房。我知道你爱吃巧克力类的糖果,那天我还特意给了你一颗,那其实是我事先准备好的糖衣炮弹,你收下后果然毫不推辞替我们去做那间房了。” 那天几个人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的一番对话里,居然有这样层层叠叠的设计和心机。 她意外于自己当时身处事中,却居然看不出这一切。 缓了缓,她问道:“那张彩露为什么没一开始就把这间房分在我的工作单里呢?” 尹香告诉她:“因为她得给你凑齐三个不满意差评。可如果三个能给打不满意评分的顾客都是通过工作单分给你的,针对你就针对得太明显了,这样偶尔通过漏记然后利用我打配合间接把房间分给你,就能不着痕迹地把你拉去送人头。” 这里不过是家五星酒店的客房部。她们不过是光鲜亮丽酒店背后最基层不起眼的服务员。却居然也能滋生出这样暗潮汹涌的算计。 尹香继续说:“那个客人是常客,每次来,退房时总会顺走点东西。但也因为他是酒店常客,每次来都住商务行政套房,消费也都不低,所以对他这种小癖好酒店也就不计较了。领班叮嘱过我们,凡是遇上这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刚来,领班没有叮嘱过你,所以她故意把你送到那个顾客面前去,而你果然和客人较真揭了他的短,最后也果然惹那个被揭短的客人恼羞成怒给你打了个服务不满意的评分。” 许蜜语想了想,问:“张彩露就那么确定,这位顾客会被我揭短得恼羞成怒?” 尹香笑了下,有点嘲讽意味在她的笑容里:“这就是领班手段高明的地方了,如果客人没有被你弄得恼羞成怒,她最终也会刺激客人变得恼羞成怒的。” 顿了顿,尹香又说:“事发那天,领班应该有让你先退出房间,由她来劝劝客人,对吧?” 许蜜语点点头。 “你是不是还挺感激,领班在为你扛事?” 许蜜语又点点头。 “蜜语姐啊”,尹香叹气,“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会这么单纯?把你换成我或者是柯文雪、罗清萍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都能知道,这时候领班在房间里对客人说的不可能是让他灭火的话,而是拱火,拱到客人会忘记其实是自己做得不对然后铁了心要给你打个不满意的评分。” 许蜜语觉得不可思议,她完全想象不出怎样才会达到尹香说的这种效果。她无法想象面对自己时充满善意的张彩露,会在自己不在时,那么阴险和使坏。哪怕她看过的那些剧集里,她都没看到过这么会两面三刀的人。 她把这个疑问抛给了尹香。 尹香摇摇头,告诉她:“这太简单了,几句话就能达成效果啊。比如她会对客人数落你说:是是是,是她不对,她怎么能对老顾客这么诬陷呢?是是是,是她缺乏职业素养,说严重点她确实是价值体系和道德体系有问题,我们之后一定会教育她让她认识到错误,所以您给她个机会,别赶她离开酒店了,就记个服务不满意的评分让她长长记性吧!” “人家客人本来还心虚是自己做错事,只想下个台阶走人而已。这样一听完,干脆就直起腰板坚持给你打不满意了。” 许蜜语听完好一会都不能做出反应。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单纯还是外面的世界太复杂。 然后尹香接下来告诉她,她以为的复杂不过如此,后面还有更颠覆她认知的惊诧。 “还有,那个诬陷你偷戒指的女顾客,也不是随机遇到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张彩露找来的,整件事情是张彩露给你下的套。” 尹香的话带给许蜜语一惊连着一惊。惊过之后她又觉得一切似乎变得解释得通了。 “那个女顾客,以前我听张彩露说过,是她在夜店蹦迪时认识的一个姐妹,没怎么读过书,连高中都是肄业,本来她们两人串通做戏的目的是让酒店开除掉你,但那个女的看你怂,一时贪心,以为真能空手套到五万的钻戒,就没按事先和张彩露约定好的剧情走,结果没想到会被你反杀,功亏一篑。事后张彩露就和她反目绝交了。” 许蜜语无法想象,一直对她释放善意的张彩露,心里却盛着对她满满的恶意,而她之前并不认识她,她的原罪只不过是到这里来做了服务员。 “可是,诬陷我偷钻戒这件事,当时是张彩露给我申请到的机会让我自证。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我也反杀不了……”她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的会恶到连一丝善意、一丝犹豫都没有吗?那当时张彩露的这个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我们其实都知道,你是副经理安排进来的,张彩露怕直接定罪让你走,会得罪了副经理,所以假模假式地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她打定主意你证明不了自己的,这种子虚乌有的脏水,从来就说不清,酒店又一直都是向着顾客的原则,也怕负面舆论,你平时又怂怂的,所以她觉得你根本翻不出水花。这样到最后,她给你机会了,但你自己证明不了自己,再被开掉的话,她是仁至义尽的,副经理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是有人故意下自己面子。”尹香说到这,看着许蜜语,眉毛一挑,神色有几分畅快似的说,“谁知道你最后不仅证明了自己,还打脸了她找来的那个人。那天她其实吓坏了,如果你真的坚持报警,整件事是她下套这个秘密就得全酒店都知道了。” 许蜜语长长叹口气。 好吧,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的会恶到连一丝善意和犹豫都没有。她以为是有的,结果揭开表皮看进去,原来是更加的恶。 许蜜语想了想,问尹香:“所以难搞的崔老头,也是……?” 尹香有点羞愧地点点头:“是的,是张彩露让我尽量想办法拖到你来,然后换你去做那个房间卫生的。她本来是希望你能从难缠的崔老头那里得到不满意的评分,但没想到你反而被表扬了。崔老头家很有钱,也认识酒店高层,说的话也有分量,所以他点名表扬的服务员才能得到奖金嘉奖。但没想到后面又有他找不到手表的波折。” 说到这,尹香脸色发红满面羞愧:“蜜语姐,功劳我冒你的名领了,惩罚却是你站出来替我背了,我尹香虽然平时有点势利眼,但我不是没有良心的,我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了,对不起啊!” 许蜜语摇摇头:“我不在乎这些的,你不用这样。”顿了顿她问,“可你为什么愿意把张彩露的事都告诉我?” 尹香眉心一紧神色一暗:“因为我对她做的事产生了怀疑,也对我自己产生了怀疑。她其实明明在对你做不好的事,表面却装得对你又好又关心,往往她对你做完一件坏事后,还能让你对她充满感激,而她对此非常得意。我呢?我在这个过程中,就是一个帮她树立好人人设的工具人,甚至有时候我这个工具人都成了坏的人。但说到底我尹香和你许蜜语又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过就是势利眼愿意巴结领导而已,但到头来巴结她的代价是把我自己变成了小丑,去反衬她张彩露是个好人。几件事下来,我越来越害怕张彩露的手段做法,我也越来越怀疑我自己,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除了尹香自己所说的原因,许蜜语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叫可能性——这是她受以前看过的剧集启发想到的。尹香从头到尾知道张彩露为了挤走一个下属都做了哪些事用了哪些手段,就算她再会巴结领导,以后张彩露升职成主管以后,也未必提拔尹香成为领班,甚至她可能会想办法也赶走尹香——谁会愿意把一个知道自己坏底细的人留在身边并且一直提拔呢?那样的话,曾经的坏底细不就变成这个知情者握在手里的把柄了吗。 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久。对讲机里传来前台服务员的声音,她们在呼叫行政层快点做出几间房来,有客人在等着入住。 张彩露马上回复收到,然后呼叫楼层服务员,其中有尹香和许蜜语的名字,她让被呼叫到的服务员取消午休,尽快到脏房去做卫生。 尹香和许蜜语先后回复了收到。 然后尹香对许蜜语说:“蜜语姐,我们分开进去吧。” 许蜜语说好,她让尹香先回去行政层,自己等两分钟再上去。 尹香临走前,又有点欲言又止。 许蜜语心领神会,马上说:“放心吧,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我不会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领班。” 尹香明显地松口气,她有点讪笑地解释了两句:“毕竟她还是领导,我们还要在她手下干活,我虽然已经看不惯她的做法,但我也不想得罪她。” 许蜜语表示理解。 尹香又说:“蜜语姐,张彩露不会停下来的,你已经有两个不满意评分了,她会想办法让你再得一个好把你挤走的。所以……接下来到试用期结束之前,你一定要小心啊。” 许蜜语点头说好的,我会的。然后她真心对尹香说了声:“谢谢你了,小香。” * 尹香先上了楼。约莫她差不多到了行政层,许蜜语也走回酒店乘着员工电梯上了楼。 刚刚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间她还有些吃不消。 站在员工电梯里时她还忍不住有点发懵,不知道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张彩露。 越茫然却越要与张彩露对上。许蜜语推着布草车在走廊里经过时,正巧遇到迎面走来的张彩露。 张彩露对她绽放笑容,关怀地问她:“许大姐,中午饭吃好了没?如果没吃好你就先去再垫吧点吃的,你分到的脏房我来先替你干着!” 许蜜语想,如果没有今天中午的那通揭秘,谁会把眼前和煦温暖的人和“恶意”两个字联系上呢?谁会想到这么关怀自己的人,她心底里其实是恨不得自己消失掉的呢? 这关怀放在今天中午之前,是让她倍感温暖和感激的。可是现在它却变得丑陋扭曲,让许蜜语不敢直视面对。 许蜜语几乎是有点慌张、有点不知所措地想躲开张彩露的眼神。但她命令自己,不要躲闪,不要露出端倪,不要和平常表现出不一样。然后她对张彩露说“谢谢”,说“我吃好了,开工没问题”。 说完她的动作照旧如刚才,平稳地推着布草车向前走。但心里却像是在落荒而逃。 在客人退掉的脏房间里打扫卫生时,她特别地用力。 她好像从来没这么用力过,刷卫生间的浴缸时,刷子都要被她摩擦得秃掉了,浴缸好像都被她刷薄了。 虽然这样容易累,但她还是力道不减。好像这样用力地去刷,就可以一并刷顺她有点混沌的思路。 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她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张彩露?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和谁不共戴天,她也没有什么鸿鹄大志和勃勃野心去扳倒领班。她觉得自己也做不到这些。 她就是想安安静静普普通通地,不被人注意地活下去。 现在领班不过是想抓住她马脚,让她再得一个服务不满意的评分好走人。 那么她只要更加小心一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让人挑无可挑,让人没有马脚可抓,应该就可以了吧。 浴缸刷完了,她开清水去冲。 水流汩汩冲过的地方,浴缸洁净得像块白玉。 许蜜语的混沌思绪好像也跟着澄明起来了。 她好像让自己想通了。再见到张彩露的关怀微笑时,她想自己应该能够应对自若,仿佛不曾知道一切真相那样,不再像刚才那么慌张。 * 下午四点左右,大家已经陆续做完房,回到客房部去喝水休息。 只有许蜜语还没有结束,她比平时用了加倍的力气,活做得比平时更加细,进度也就比平时完成得慢一些。 柯文雪拉着尹香扯八卦的时候,餐饮部的送餐员李昆仑过来了。他刚好送完这个楼层的餐之后也没有了活,可以短暂休息一下,于是晃悠到客房部来找柯文雪聊天扯皮。 他进来的时候左右瞧了瞧,发现没有领导在,脸上立刻浮现出有大八卦的兴奋。 柯文雪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大八卦等不及到下班才跟她说了。 他们聊起许蜜语。 李昆仑一片唏嘘。 “说起来,这位姐姐啊,原来还是这层的住客呢,我给她送过餐呢。没想到啊,这才刚过几天,风水轮流一转,她居然变成在这里干活的服务员了。之前她来这住的时候,也是挺靓丽的一姐姐,可怜啊,一转眼就跟老了十岁似的。” 顿了顿他一拍大腿,对柯文雪说道:“我是不是有个八卦忘了跟你说了?” 柯文雪来不及说话,尹香用脚踢了她一下,让她收声往门口看。 是张彩露从门口走进来了。 她看出自己一进来,大家就不敢聊闲天,赶紧说:“没事,你们聊你们的,我正好在办公室坐着无聊,过来跟你们热闹热闹。”她告诉李昆仑,“别一见着我就想跑,我又不吃人。我来之前你们是不是正在聊八卦呢?接着聊,我也想一起听。” 李昆仑看张彩露确实不像是来抓偷懒闲聊员工的,放心下来,胆子跟着大起来,八卦的调子也接续起来。 “我是不是还没讲过这位许姐姐她老公出轨的事呢?” 他话音一落,屋里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连一直坐在一旁一副懒得理这边热闹的罗清萍都把脸转了过来。 柯文雪连忙催李昆仑讲下去,别卖关子。 “这么大的八卦你居然漏讲给我,当心我和陆晓妍把你从组织里开掉!” 李昆仑连忙把之前遇到的事讲出来。 “这是我送餐过程中的亲眼所见,绝无夸张,这姐姐的老公就离谱,刚和自己老婆在行政套房过完夜,转身就跟别的女人到别的楼层出轨去了,出轨的房间号都选得特别有心,1314!就问你们服不服!出个轨都想要一生一世,啧啧!他出轨的同天他老婆虽然不在酒店住了,但他丈母娘还在,你们说他的色胆有多包天!” 柯文雪哇的一声,震撼不已。 尹香也跟着哇,但心里不由觉得对许蜜语更同情和歉疚起来。原来她这么难。 罗清萍一副该八卦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却也竖着耳朵听得一字不漏。 张彩露无限同情似的叹口气。 柯文雪问:“既然他们以前是这层的住客,许姐又怎么会沦落到得来这里打工的呢?” 李昆仑猜测说:“会不会是她老公跟她离婚了,她没办法了只能出来工作赚钱?” 柯文雪摇摇头:“好像不是。你记得我们之前聊过的吧,许姐曾经在更衣室接过一通电话,是她老公打过来问她要钱花的。” 尹香在一旁点头。那通电话是她和柯文雪一起亲耳听到的。 李昆仑把事情串在一起做分析:“那会不会是这样:许姐家本来挺有钱,但她老公在外面瞎搞,把钱都祸害没了,许姐就不得不出来赚钱?然后她老公在外面还不断给小妖精花钱,就得不断逼许姐拿钱出来给他花?” 柯文雪听完一拍桌子,愤然道:“渣男!垃圾!这个男人可太不是东西了!不仅吃软饭靠老婆养,还要一边吃软饭一边出轨,真他妈够渣的!” 尹香在旁边问了李昆仑一句:“你怎么知道她老公还在不断给小妖精花钱?” 李昆仑眼睛一亮,两手一拍,神采都更飞扬起来:“所以接下来,才是今天八卦的正餐,之前的都只是八卦前情而已!”他吊足所有人的胃口和注意力后,开始揭秘重磅八卦的内容,“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说,我刚给这层的住客送完餐吗。你们猜,我送的哪个房间?你们肯定想不到,就是许姐老公!他带着小三又来开房了!” 他说完所有人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柯文雪最先开骂:“这可真是个十足恶臭的出轨渣男啊!带着小三来老婆工作的地方开房?1314号房还不够,还要到老婆眼巴前来恶心她,老天爷怎么不阉了他俩!” 李昆仑说:“哎你别说,我到这之前和陆晓妍聊了两句,正好是陆晓妍在前台接待的这二位,她说那女的还真提出要住1314号房来着,是许姐老公死活不干坚决不要,然后才把房间开到行政层来。” 柯文雪听得差点摔杯子。 “就非得上老婆眼前来恶心人吗?狗男人!” 尹香忍不住说:“许姐怪可怜的,这么垃圾的男人她怎么不离婚呢?” 柯文雪在一旁冷笑:“为什么要离婚?给小三倒地方?” 尹香想了想说:“也对。” 张彩露始终若有所思地没说话。 罗清萍在一旁怼着尹香和柯文雪:“她有什么好可怜的?男人贱不都是女人惯的吗。再说也没见你们俩怎么可怜人家了,使唤人家的时候从没手软过。” 罗清萍的话像一盆冷水,把刚刚热烈的八卦气氛兜头浇灭。李昆仑回去了餐饮部,柯文雪和尹香白了罗清萍一眼手拉手去上厕所。好像这个行为能孤立到罗清萍给自己解解气一样。 罗清萍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 张彩露起了身走出去,没让人看到她心里的若有所思。 * 张彩露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给客务中心问了一下,刚刚行政层有哪个房间叫过送餐服务。 她是行政层的领班,查这些东西也没人会多想什么,客服中心马上告诉了她房间号。 挂掉客务中心的电话,张彩露立刻拨了那个房间的号码。 嘟嘟两声后,电话被一个女声接起。 张彩露立刻让自己的声音里嵌上笑意和关怀,询问道:请问您需不需要客房打扫服务。 那道女声有点懒懒地告诉她,不用了,她想休息。 张彩露在电话即将被挂通的前一瞬,不轻言放弃地继续争取:“女士,刚刚听话务中心反馈,您房间叫了餐,现在您用完餐了吧?那我还是派个服务员过去给您打扫一下吧?” 这回那个女声沉吟了一下,说了句“那好吧”。 张彩露放下电话立刻走出办公室。她按照分给许蜜语的脏房挨间找,在最后一间脏房终于找到许蜜语。 * 许蜜语从最后一间脏房的大床上扒下脏的床单和被罩。她把这些脏布草抱去布草车时,看到了张彩露。 她怔了下,叫了声“领班”。 张彩露关心地问她:“许大姐,这是最后一间房了吧?” 许蜜语点头回“是”。 “打扫干净还需要多久?”张彩露又问道。 “就差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了。” 张彩露说:“那这样,许大姐,等你做完这间房,到另一个行政套房去清理下卫生,那是间在住房,顾客是中午住进来的,刚叫过餐,需要清理一下房间。”说完她还解释了两句,“其他人都在忙,就辛苦你了许大姐!” 许蜜语立刻回答好的,记下了房间号。 把这间房彻底收拾好,锁上门,许蜜语推着布草车往张彩露新派给她的行政套房走。 她走得很慢,这样才有足够时间给她思考。 她想张彩露又是亲自过来分派给她房间。那么这一定又是个很棘手的活。她握着布草车的把手,给自己打气和做心理建设:等下不管那个房间里的客人有多难缠多刁钻,她都一定要心平气静,一定不怼不顶低头干活。 只要做到这些,就算这是张彩露给她安排好的一个坑,她也会小心避开不会栽进去的。 她走到那个套房旁,先停好布草车,然后站定到套房门口。 肯定没事的,一定能安全过关。 许蜜语在心里这样对自己鼓着劲。 然后她吸口气,抬手轻轻敲门,敲三下,说了声:“您好,服务员。” 没等她再重复第二次,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许蜜语抬眼看时,狠狠地一愣。 来开门的,居然是聂予诚。而他身后正站着的人,是鲁贞贞。 (她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握越紧...) 她看着眼前依旧挺拔、依旧英俊的男人, 穿着他一贯爱穿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衬衫领口和袖口也一贯地解开了扣子松散着。他好像一切照旧没变,现在却是她眼里最陌生的人。 门内聂予诚的吃惊一点也不比许蜜语少。他看着许蜜语的脸, 好半天回不过神,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一个字来。 他身后的鲁贞贞看到许蜜语,倒是又意外又掩不住幸灾乐祸地“呦呵”了一声。 她这回倒没穿睡袍, 穿着件宽松的连衣裙,皮肤好得白里透光,脸上满满都是被福气供养着的胶原蛋白。她光鲜亮丽得像朵花一样,反衬得许蜜语灰皴皴的,又苍老又无神,像棵快要枯死的老树。 鲁贞贞水灵鲜嫩地站在聂予诚身后, 慵懒温柔地开了口:“予诚,别堵门,让服务员进来把房间打扫一下。” 聂予诚回头看她一眼, 压低声音轻斥了一句:“你别挑事了!” 鲁贞贞一下沉了脸。她走上前来,两手叉着腰。聂予诚像是忌惮着她什么,躲开她些,不跟她硬碰。 鲁贞贞笑起来,笑得阴阳怪气:“我让客房服务员打扫房间,不过就是要她做一下分内的工作,这怎么能叫挑事呢,是吧,蜜语姐?” 鲁贞贞故意把蜜语姐三个字叫得甜甜的。 许蜜语看着鲁贞贞, 看她放肆地抖落满脸得意给自己瞧。 许蜜语知道, 鲁贞贞在用她们两个人才懂的方式,向她复仇:你不是说你拿得住我们身旁这个男人吗?可你快看看吧, 你曾经那么得意,现在却要来伺候我、给我打扫房间呢。而这个男人,他现在归我。 许蜜语压下心中的各种滋味。她不允许自己去体会那些滋味到底是什么。 她不允许自己后悔和退缩,她要自己体面地应对眼前这两个人,哪怕她现在的职业身份从他们眼里看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问了声:“请问是需要打扫房间吗?”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如常,可声音里还是有压不住的一丝哑涩跑了出来。 聂予诚和鲁贞贞异口同声,回答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蜜语,你不用进来打扫!”聂予诚走近门口,语气急迫,想让许蜜语赶紧离开。好像他那么的不忍心看她在他们面前展现卑微。 许蜜语木然地看着聂予诚。从他眼睛里好像能看到很深的伤恸一样。而那伤恸他毫不掩饰地呈现着是为了她才起的。 真奇怪,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聂予诚现在这么忌惮她。她冲他又插起腰,聂予诚迈近的步子就停下了,不敢靠近她、怕伤了她似的。 鲁贞贞靠着这动作无声地制服了聂予诚。 然后她回头,泛起甜甜笑容,告诉许蜜语:“蜜语姐,我要是让你做全套卫生,你该说我是故意难为你了。要不你就帮我擦擦桌子收收垃圾好了。” 许蜜语看看挡在面前的聂予诚,平淡地说:“劳烦您让一下。” 聂予诚站着不动。鲁贞贞走过来拉开他。许蜜语走进房间时,看到聂予诚眉心间挤着一抹痛似的。 她安静地走去抹擦桌子。鲁贞贞走过来,坐在桌子旁边的皮椅里,仰着头看着许蜜语,语气中充满关怀:“蜜语姐,我记得以前你每天除了看剧就是保养皮肤,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保养啊?你的皮肤现在看起来,已经快把你带到四十岁去了。” 许蜜语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不回答她,也不看向她,手脚麻利地挪开桌上的一杯水把桌子擦干净。 她擦完桌子就蹲下去,收拾桌子 鲁贞贞看着桌上的那杯水,抬手提起杯柄,把杯子端起来。 水杯在经过许蜜语头顶时,鲁贞贞的手一抖。 杯子里的水一下倾洒在许蜜语头顶上。 许蜜语正蹲在地上收着垃圾,突然眼前一花。她闭上眼,感觉到温温的水流和头发一起在前额流淌。 鲁贞贞在报复她曾经泼出去的那杯水。 睁开眼时,睫毛上还带着水滴。她还是蹲在地上,抬起头去看鲁贞贞。 “不好意思啊蜜语姐,我手抖了一下。”鲁贞贞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温柔又和气地说着毫不走心的道歉。 许蜜语从她的眼底和表情里看到了故意,还有那份就是要在她前夫面前羞辱她的解恨。 许蜜语飞快地想,这时候如果冲动地站起来,也还给鲁贞贞头顶一杯水,自己的工作恐怕就没了。 所以她也报复性地赌一下吧。 赌赌看,刚离婚就和别的女人共筑新鲜爱巢的聂予诚,对她是不是绝透了情。 她还是蹲在那里,转头去看向聂予诚。她知道自己睫毛上正带着水滴,就像挂了泪珠一样。她把眼神摆到受伤怨愤却又隐忍的样子,隔着挂泪般的睫毛,望向聂予诚,什么也没说,却用眼睛把什么都说了。 她发现自己不是没有心机的。用鲁贞贞的方法回敬鲁贞贞,这似乎比回泼她一杯水更加解恨。 许蜜语一下就从聂予诚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痛苦,那份痛苦让他开口斥责了鲁贞贞。 然后他飞快起身去拿了条毛巾回来,拉起许蜜语,当着鲁贞贞的面为她擦被淋湿的头发。 许蜜语想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聂予诚再对她碰触下去,她要反胃了。 她抬手挡开聂予诚,后退开一步。 鲁贞贞从椅子上站起来,满眼盈泪地泣诉:“予诚啊,你是我老公,我才是你老婆,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对别的女人这么亲近维护啊?”她那副样子已经快要气疯急疯嫉妒疯了。 聂予诚看她一眼,沉着声回了一句:“鲁贞贞,你适可而止吧!” 许蜜语看到这句话让鲁贞贞本来柔弱的表情飞速起了变化。她白净美丽的面庞爬上狰狞。许蜜语觉得心头有了一丝快意。 但她来不及看到最后鲁贞贞是不是要变身大闹。她发现自己被聂予诚蓦地扯了一条胳膊向门外拉,速度不容她反应,力道不容她拒绝。 她被聂予诚拉出门口。但她发现自己不是被赶出房间的——因为聂予诚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他把她拉到门外走廊上,把她几乎是甩到墙壁上。然后他站在她面前,把她阻挡在他与墙壁之间,满面痛苦和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会沦落到来这里干这个?离婚时我给你的钱呢?钱被你妈都拿走了吗?你妈你姐你弟弟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他一句紧跟一句地问着,问得好像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带出哭腔。 许蜜语笑起来。她笑容里带着嘲讽告诉聂予诚:“你这么关心别的女人,你老婆在房间里都听着呢。” 聂予诚脸上的痛苦更深刻了几分。 他叫着许蜜语的名字,声音喑哑:“蜜语,我把离婚前分给我的那半钱也给你,你不要再做这个了,我看不得你做这个,我看不得……看不得你这么吃苦!”他眼圈红了起来。 许蜜语横下心,不让自己为聂予诚的话所动。出轨离婚后就立刻和小三再婚的前夫,他对旧情展现出的任何不舍都是那么廉价。 “我干吗要你的钱?”许蜜语看着聂予诚,冷静地,也冷漠地说,“这份工作怎么了?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工作,会比以前给你做全职保姆可耻吗?” 她话音刚落,有人影从刚刚房间里冲出来。 鲁贞贞又端着一杯水出来了,她打算再往许蜜语脸上招呼一回。 在她挥动胳膊的一瞬,聂予诚侧身挡在许蜜语面前。 水泼到他的下巴,他顾不上擦,任水珠淋漓着,看向鲁贞贞问:“你是不是疯了鲁贞贞?” 鲁贞贞眼睛汪起泪,模样柔弱,从嘴里蹦出的话却一句硬过一句:“聂予诚,我看你才是疯了!你敢给她钱,我就立刻起诉她以小三身份侵占我们夫妻共同财产!许蜜语,我好歹叫你一声姐姐,这是我在尊重你,可你再这样就别怪我找你领导投诉你勾引别人老公!” 许蜜语听着这番话,实在忍不住,冷笑起来。 鲁贞贞如今所控诉的,不就是她曾经对别人老公所做的吗?别人贼喊捉贼,她倒是三喊捉三。 再看一眼聂予诚,他一副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又着急又无奈又委屈。 许蜜语想,真是可笑。男人怎么总有那么多他不配有的情绪。被他们两口子送入不堪境地的人是她,却搞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下一刻聂予诚脸上终于浮出决然神色。他终于在两个女人中有了抉择。他转头看着鲁贞贞,对她压低声音吩咐着:“你现在,回房间去!” 说着他朝她肩膀抬手,看样子想去推送她进房间。但他想起什么似的,顾忌地把手只在她肩膀上搭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鲁贞贞眼眶通红,声音里都湿漉漉的带上了泪:“你是要推我吗,予诚?那好,你来推我,推啊!你把我和孩子一起推倒好了!” 许蜜语耳中一震。她明白了从刚才房门打开一直到现在,聂予诚都在顾忌什么了。 聂予诚的动作没再冒进,但声音依然强硬。他冷脸看着鲁贞贞,一字一句告诉她:“你,现在,给我进房间去!” 鲁贞贞看着聂予诚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把他逼到极限了。她不敢再硬碰硬下去,毕竟这个男人吃软不吃硬。她已经是合法的聂太太了,许蜜语就是个人老珠黄的下堂妻。她就给他们这点空间好了,回头她再慢慢收拾许蜜语。 她狠狠看了许蜜语一眼,进了房间。 聂予诚在她身后把房间门关上。然后拉起许蜜语的胳膊沿着走廊走出一大截距离去,停在一个消防间前。他显然是不想让鲁贞贞再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里虽然离那个房间都有一些距离,却离电梯口很近,也是通往行政酒廊的必经之路,很容易有人经过。许蜜语想尽快摆脱掉聂予诚,不想跟前夫拉拉扯扯地成为别人眼里嘴里的八卦谈资。 但不管她怎么挣动,聂予诚都不肯松手。他好像从来也没对她这么用力过,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劲头。 许蜜语再次挣动的时候,好像激恼了聂予诚。他一下把她挤到墙壁前,捏着她的手腕抬高到她头顶,把她的手臂和她全都压在墙上。 许蜜语几乎气极,她不懂聂予诚如今还有什么底气和立场可以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电梯那里传出咚地开门声。 有不只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听着说话的声音,他们正在走近。看样子应该是往行政酒廊去的。 许蜜语压低声音,语调里几乎有了祈求的成分:“聂予诚,你松开,有人过来了!” 聂予诚喘着气,和她交换条件:“好,但你不能跑!” 许蜜语已经看到有皮鞋尖从转角处转过来。她心急如焚,答应着好。 聂予诚终于松开她的手。但他不肯退开,依然很贴近地站在她面前,喘着粗气。 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会以为他正在因为她生气,气到快要不能控制情绪地不住深呼吸。 那些人,走近过来、经过他们、越过他们、向行政酒廊走去。 许蜜语始终低着头。她不敢抬起脸,不敢给这些经过的商务人士们看到她和前夫的丑态。她看着那一双双从眼前经过的亮亮的黑皮鞋,一步一步踩过地毯,就好像一步一步正踏过她的自尊一样,叫她有无所遁形的羞辱感。 终于那些人被行政酒廊吞掉身影了。 许蜜语抬起头,对上聂予诚红透了的眼睛。 他抬手去摸她脸颊,声音喑哑哽咽:“蜜语,你怎么瘦这么多?憔悴这么多?你过得不好吗?” 许蜜语一下扭过脸,躲开他的手。她毫不掩饰现在自己对他的嫌弃,抬手用力抹擦被他碰过的脸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觉得他脏。 聂予诚愣在那。 放下手,许蜜语冷声问:“聂予诚,你还有事吗?没事你让开,我要回去工作了。” 她要走,聂予诚急忙拦住她,语无伦次地对她解释:“蜜语,她怀孕了,所以我才和她结婚!家里水管爆了,我才来住酒店的,我不知道你在这一层……做服务员,不然我一定不会住到这层来,不会让她给你难堪!对不起蜜语,我……” 许蜜语打断他。现在她只觉得很累,连给他冷漠都没有力气了。 “聂予诚,别再跟我解释这些了,没有意义。我们放过彼此吧。” 她疲惫地说着,看向聂予诚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冷静到漠然,疏远到刺痛人。 聂予诚所有其他的话都被许蜜语这样的眼神噎了回去。他怔怔地看着许蜜语,意外大过于伤心,好像怎么也想不到,许蜜语能做到和他分割得这么清清楚楚。 “你让开。”许蜜语一字一句地说。 聂予诚被这样的她镇住了。他不由自主地侧身让开。 许蜜语抬脚就走,背影荏弱却坚决,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 下午纪封约了合作意向方谈收购业务。他不喜欢别人踏入自己的领地,所以和对方相约在行政酒廊。 约莫快到时间,他和薛睿乘着电梯下了楼。 到达行政楼层时,巧得很,正好遇到对方从另一部电梯出来。于是大家从两股汇成一股,一起走向行政酒廊。 转过转角时,有一幕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在眼前。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把一个女服务员压在墙壁上,男人还捏着女服务员的两只手腕,高压在她头顶。 女服务隐隐好像在求饶。 那男人松开了她。 他们一行人途径过这一男一女时,那女服务员低垂着头,看起来心虚而懦弱。那男人喘着粗气,有点暴躁在压着怒火似的。 纪封只轻瞥一眼,已经识别出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他眼神变得轻蔑起来。 经过那两人之后,薛睿凑到纪封身旁,小声地问:“老板,是那个许……女人,她老公好像又来问她要钱了,我用不用……”他没把话说全,但纪封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我用不用过去帮帮那个许女人? 纪封脚步不停,用眼神斜剜了薛睿一下。 他开口时声音很轻,但里面的轻蔑和厌恶却很重:“你吃饱撑的吗?她自己愿意陷在烂婚姻里不离婚,你有什么好帮她的。” 薛睿看着纪封提到许蜜语时的厌恶至极和嫌弃至极,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 走在他们后面的合作对象魏思源只看到他们小声说了点什么,却听不清具体内容。他凭直觉猜测,觉得纪封是在嫌弃刚刚走廊上一男一女不成体统的样子。 他面子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一进酒廊落了座就对纪封说:“抱歉刚刚影响纪总心情了,酒店平时其实很高雅肃静的,不会有像今天这种,在走廊里顾客和服务员发生乱七八糟事情的情况。我这就打电话给客房部经理说一下这个事儿,让他今后务必严肃处理和加强管理!” 纪封懒懒地回应了个态度:“倒也不必。”特意说一下这个事,倒好像很给那一男一女眼神似的。 他们还配不上他的关注。 薛睿也在一旁跟风开腔:“魏总,纪总等下还有个会,要不我们还是尽快过一下这次收购事项涉及到的具体问题吧?我们最近一直在酒店办公,把收购事项汇总出不少问题。” 魏思源连忙聚起精神头,说着好的好的。 * 许蜜语从聂予诚那里挣脱纠缠后,先放好布草车,然后一头钻进卫生间里。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本来梳到两旁的刘海,现在很湿很凌乱地贴在脑门上。本就显得蜡黄的脸色,现在被水一泡更显得苍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里面的人怎么那么狼狈,那么不堪啊。 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她慢慢擦着额头上的水。 她一边擦一边看着镜子。镜面里好像倒映出了鲁贞贞神采飞扬的脸,那张脸年轻、漂亮、皮肤紧实又有弹性。 鲁贞贞好像在嘲笑她,怎么变成了一个黄脸婆。 她扔了湿掉的纸巾,两手垂在身侧,慢慢握成了拳头。 怎么办?她和聂予诚分开以后,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过得不好。 好像曾经,她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尽情鄙视鲁贞贞。可是现在,她却要被这个小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俯视、使唤和羞辱。 好像他们都活得光鲜滋润,只有她一个人在行尸走肉般受苦。 她看着镜子里映现出的鲁贞贞,正对自己笑得张狂得意。 她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握越紧。 她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她怎么会让自己变得这么不堪? 对讲机里忽然响起声音。有人正在呼叫客房部派人去查房,说有个房间的烟雾报警器响了。 大家快速报了自己的位置。 许蜜语离那间房最近,于是她被派去查看那间房的情况。 许蜜语连刘海都顾不上重新弄,胡乱抹开到两边去,就赶紧跑出卫生间。 她告诉自己,先放下各种纷乱情绪,当务之急是快去查看一下,响警报的房间是不是起了火灾。 * 结果是虚惊一场。但也不完全是虚惊。 原来是有个年轻女孩躲在房间里,在准备为情跟她男朋友直播烧炭自.杀。 饶是没有真的烧出人命,许蜜语也吓得不轻。 她想用对讲机呼叫人手过来帮忙,但没想到为情所困的姑娘虽然伤心力气却巨大无比,她冲上来一把夺过许蜜语的对讲,同时对许蜜语请求:“小姐姐,你别叫人来,我不想让人来看我的感情笑话!” 这句话一下戳中许蜜语的心。 她也是一个被感情伤到了底的人,又何妨去帮帮另一个? 她答应了女孩,要回对讲机,向里面回复道:查看过了,是在熏艾,没有问题。 然后她放下对讲看着女孩。 她不敢退出房间,她怕女孩会继续烧.炭。 女孩也不去管她,只顾跟手机里的男孩哭,叫,祈求,怒骂,然后再祈求。 许蜜语从这些纷乱又强烈的情绪里,听出了一点事情原委。 (“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 21、活着还是死 手机视频里那个男孩, 被女孩意外发现了劈腿。那男孩索性摊牌承认,喜欢上了别人,要和女孩分手。女孩在使尽办法地挽留他回头。那些办法包括大哭, 喊叫,祈求,怒骂, 和走投无路的自.杀。 许蜜语旁观着女孩的歇斯底里,她被女孩共情了。她跟着女孩一起,心口发涩发疼。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痹掉了痛感。可这时她才发现,她只是把她的疼与痛都压去了心底深处,深深地藏了起来。 女孩哭闹一阵,给男孩下了最后一道通牒:你马上来斯威酒店找我, 不然我就烧.炭自杀死给你看!我要你一辈子活在我为你死掉的阴影里,我要让你今生今世不管和哪个女人滚在一起,都会觉得我的阴魂正吊在你的床头上, 看着你! 女孩挂断了视频。许蜜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女孩又摆弄了几下手机,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男孩过来。 许蜜语这时早忘了半小时前自己受过的羞辱和难过,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得怎么看住女孩,不能让她出意外。 她拿起对讲机,刚想呼叫人过来帮忙劝劝女孩,女孩却先出了声。 “姐姐,你别叫人来, 就算有人来了, 劝说的话也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话,这世上没有谁能和你感同身受。” 许蜜语一下微怔在女孩的话里。女孩虽然年轻, 虽然情绪化,却说出了富有哲理的话。 她放下了对讲机,走去女孩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眼神不移地盯着女孩。 然后她很难过地劝导着女孩,用尽自己所有能安慰人的力量。 ——是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和你感同身受。除非她有和你相同的遭遇。 女孩始终不说话,只是听着,又好像根本没听似的,放空发呆。 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男孩也没来。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许蜜语可以换下制服回宿舍了。但她不敢走,她怕女孩会想不开继续寻短见。 门口忽然响起门铃声。 许蜜语精神一震:“他来找你了!” 女孩却嗤笑一声:“不是他。” 女孩光脚下地,踩着地毯去开门。 许蜜语看到门外是礼宾部服务生,他手里正提着外卖。 所以,刚刚女孩挂断视频后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是在点外卖? 许蜜语有点懵了。 她看到女孩拎着外卖走回来,神采飞扬地笑着说:“我叫了小龙虾和啤酒。姐姐,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陪我一起吃点喝点吧!” 许蜜语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这和之前哭着闹着要自.杀的人,完全对不上。 许蜜语彻底懵了。 *** 反正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许蜜语索性留了下来。 女孩给许蜜语起了一罐啤酒递给她,然后一边剥小龙虾一边笑着说:“姐姐,我刚才把你吓着了吧?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刚才劝我的时候,我也在整理我自己的情绪和思路。我今天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男的对我还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现在好了,我知道结果了,我也可以彻底死心了。” 她把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嘴里,嘴巴油乎乎的,一边吃一边说:“姐姐你说,我要是真为了这么个渣男死了,值得吗?别说为他死了,就是为他过得不好、为他变得像行尸走肉似的,都好不值得!我得过得比他好、比小三好,这才值得!” 许蜜语听着女孩的话,不由微怔。 女孩举起啤酒罐跟她碰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许蜜语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麦芽混着酒精的味道冲过喉咙口,把她冲得好像更清透了,也好像更迷茫了。 女孩放下啤酒后,忽然问她:“姐姐,你说人活着是为了谁活的?为别人吗?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人活着啊,是为了自己。” 许蜜语觉得女孩的话忽然变得掷地有声,她听得头脑一震,原本混沌的什么东西好像一下被女孩的话冲开了。 “是啊,我之前好像一直没弄明白我在为什么活着。原来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许蜜语幽幽地说道。 女孩忽然又开口发问:“姐姐,说句实话,虽然你看着冷静,我看着歇斯底里,但其实你比我厌世多了,我感觉你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甚至是有那么点要死不活似的。”她看着许蜜语的脸问,“姐姐,你是不是也受过什么打击啊?” 许蜜语笑起来,笑容里带着疲惫。 她告诉女孩:“我的打击吗?其实跟你差不多。但我比你更惨一点,你是还没结婚时受到了背叛;我呢,我是被前夫婚内出轨了自己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女孩张大嘴巴,一脸的意外和吃惊。 “那你确实比我惨多了!”顿了顿她说,“所以姐姐,你才这么……嗯,要死不活的?你很痛苦吧?那你想过死吗?” 许蜜语被问怔在那。 死吗?她好像,从来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虽然她过得像个行尸走肉,但她心底里最深处的意识,好像一直都是觉得活着更好。 好像那股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想发生的事情发生。 到这一刻,许蜜语忽然发现,原来她心底里还是有想要发生的事的。 原来她心底里还是有所期冀的。 所以她为什么还要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耳边又响起女孩直来直往的话语:“姐姐,恕我直言啊,你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如果我是你,我干脆就死了一了百了了。既然活着,那就得要活出个样子来啊,尤其是对比渣男和小三!” 许蜜语听着女孩的话。 她脑子里闪过鲁贞贞泼了她一头水后,得意的笑容;闪过自己蹲在地上顶着湿发挣不开眼时的羞辱;闪过卫生间镜子里,自己憔悴发黄的面庞。 她想是啊,女孩说的一点没错。 这样要死不活地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 既然要活,就打起精神,好好地活,把自己活出个模样来,去打那些想看她过得悲惨的人的脸! 她把自己活得好好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这才是对出轨男人和小三最大的惩罚。 *** 陪女孩喝完一罐啤酒,许蜜语和女孩告别。她把一罐啤酒钱悄悄放在了空啤酒罐旁边。 她谢谢女孩敲醒了一直混沌迷茫的自己——她没想到,本来自己是来开解鼓励女孩的,结果最后真正被开解和鼓励到的人是她自己。 她审视自己。在和女孩一起喝掉这罐啤酒前,她得过且过,毫无目标。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有为自己的打算了。 她得打起精神来,她得让自己过得好起来,过得比前夫和小三儿都好才行。 晚上回到宿舍,趁着罗清萍和柯文雪都不注意,尹香打眼色把许蜜语叫到了走廊去。 尹香小声告诉许蜜语:“蜜语姐,今天李昆仑来客服部说了你和你老公的八……的事,正好张彩露也在。所以你今天下午被派去打扫的那个房间,其实是张彩露故意安排你去的。我也真是服了你老公和那个女人,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还有蜜语姐,你硬气一点啊,怎么能被你老公和小三儿这么骑着脑袋欺负!啊对了,我听其他同事说,后来看到张彩露还去了那个房间特意安慰了那个房间里的女人。说是安慰,其实就是在故意激怒她、引导她在退房时给你打服务不满意的差评。蜜语姐,张彩露是巴不得有这个不满意差评的,这样你就攒够三个差评该走人了。所以在那女的还没退房前,你自己赶紧想想对策吧!我先走了,别说我告诉你的,我怕张彩露收拾我!” 尹香怕被人发现她和许蜜语说悄悄话,她说这些话时语速飞快,快到在她说话时许蜜语根本插不进话去解释,聂予诚已经是自己的前夫。等尹香一口气说完一切,依然没给许蜜语解释的机会,她像做贼一样立刻就跑掉了。 许蜜语在走廊窗口独自站了一会儿。 窗外是有些混沌的城市夜色,月亮被云团遮住了脸,四下里有些起了风。 许蜜语想,原来自己再小心也没有用,只要张彩露想让她走,她就会不停地着了张彩露的道。 好人再怎么自防,也终究抵不过坏人的有所用心。 她确实得有点对策才行。她刚决定要活得好起来,她不能就这么被赶走。今天她被前夫和鲁贞贞看到的样子有多落魄不堪,以后在这里重新见到时,她就要变得有多神采飞扬。 她看着被云团遮住的月亮想,那么对策应该是什么呢? 夜风徐徐吹起来,风托着云缓缓地向前走,月亮一点一点,被露了出来。 清凉明净的一缕月光从云团里、从夜风中逃逸出来,乍泄一地。 许蜜语忽然发现,自己想到对策了。她欣喜于自己原来并不笨,只是太久没有和社会接触。 ——既然张彩露想让她走,那不如,她先想办法让张彩露走吧。 *** 把想赶走她的人赶走,这件既带着些防守又带着些攻击的事情,放在以前,许蜜语是万万不会去想、也不会去做的。 从前她一直刻在骨子里的人生教条,是“避让”二字。现在她想改变一下。而改变,就从这一次开始。 她想试一下,这次到底是领班先把她弄走,还是她可以先把领班弄走。 有些从前没做过也没想过的事,对于惯常的她自己来说是很出格的。但既然想改变,今后这些事总要尝试着去做一做。 许蜜语仔细想了一下能扳倒张彩露的突破口在哪里。 想来想去,有两点是不能少的。 一是张彩露要有错处。如果她没错,凭空就把她弄走,许蜜语想那做人方面自己和张彩露也没什么分别了。 二是得有个有点权力的人,他的权利足够支撑一次人事调动,而她能和这个人搭上话,请他帮忙行使这份人事调动的权力。 第二点,其实也不太难。许蜜语想这一点的突破口应该是在大姐许蜜子身上。 既然当初是大姐找人把她安排进酒店工作的,那现在能不能走动走动那人的关系,帮自己一下,找机会撂倒张彩露呢? 不过眼下,需要尽快落实出结果的,是第一点——她得想办法弄到张彩露的错处。先抓到错处,才好去找贵人帮忙,借错处发挥一下人员调动的权力。 她不信按照张彩露的行事作风,她在工作过程中留不下错处。只要有错,她就有被请走的可能。 第二天再上班,许蜜语格外留心了起来。 以前她得过且过,送到眼前的事情她都视如不见。但现在她开始张开触角,留心一切蛛丝马迹。她一下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有心,都有迹可循。 比如张彩露在工作上的错处。 找到它居然比得到一个服务不满意还容易。 起因是她在清洁“在住房”时,听到住客夫妻的对话。 妻子对丈夫说:“真奇怪,是这里的水出了问题还是酒店的洗发水换品牌合作方了?我洗完头觉得有点痒。” 丈夫回复她:“你也头皮痒吗?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昨天晚上洗完也觉得有点痒。” “还有他们这的其他东西,用着也都不如以前舒服的感觉。”妻子又说道,然后问丈夫,“要不要找他们酒店的人问一下?” 丈夫回答她:“算了吧,怪麻烦的,再住一晚就走了。” 许蜜语将这夫妻俩的对话留了心,她收好换下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的瓶子。 斯威酒店的耗品都是从高奢品牌方采购的,这是斯威酒店的一个卖点——大家平时去高档商场的高奢专柜里花钱都未必能买到的东西,在斯威酒店却可以免费使用。 而这些其他一般酒店用不起的东西,斯威酒店用起来却是奢侈得很。对这些客人用过的洗发水、香水、乳液、手霜等等的耗品,斯威酒店都是当做垃圾处理的,每天由各层服务员在清理完房间后,把用剩下的耗品经过汇总然后交给外面的专人当做废品拉走。 许蜜语今天特意申请由她把楼层用剩下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汇总起来,然后等外面的人来取时,她特意拿本楼层的洗发水和其他耗品,跟别的楼层的做了对比。 比较后她发现,其他楼层的各种耗品质地更稠,而她所在楼层的各种耗品,仔细去看,它们质地更稀、颜色也更浅些。 许蜜语看着这些耗品想,很明显了,她所在的楼层,各种耗品应该是假的。 第二天早上,领完分房表后,在去库房领房间耗品的时候,许蜜语特意仔细留意。库房里的耗品质地倒是很稠密。也就是说,库房里的耗品是真的。 许蜜语想,那么从库房领出的真耗品,到了每个房间后就变成假的了,这中间以假换真的事,会是谁做的呢? 想来想去,能到每个房间都有机会逗留的人,只有张彩露了——她会在所有人打扫完房间后,每个房间逐一检查一遍。 所以应该就是在这个过程,真耗品被假耗品替换掉了。 许蜜语又想,那被替换掉的各种奢牌真耗品,又去了哪呢?很快她想到,说不准这些东西,会被拿到网上的二手市场去卖掉。 想到这里,她立刻打开手机查证自己的这个想法。 很快居然真的叫她在二手购物的app上查到一个卖家,是专门卖奢牌小样的。 而那些展示在照片里的待卖小样和斯威酒店使用的耗品,竟然一模一样。 再看已售数量,着实不少。 许蜜语在app里点开对话框,问卖家:请问东西保真吗,货源是哪里?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卖家回复她:亲亲放心,绝对保真,东西都是斯威酒店特定款,这里有特殊渠道拿到货源,所以真假的问题上亲亲大可不必担心。再说如果我卖的是假货,也不会有那么多销量和回头客了对吧? 许蜜语想了想,下了一单,地址填了原来家里附近的一个驿站。 等到对方发货,她看了下对方联系方式里的手机号。她把自己手机的通讯录调出来,和张彩露的号码对了一下。 很遗憾,号码并不一样。 许蜜语顿时有点气馁。追查到了这里,难道说以假换真这件事并不是张彩露做的? 第二天她坐公交车去驿站取回了快递。到了宿舍拆开一看,各种小样确定是斯威酒店专定款没错了。 她沉吟地看着小样,忽然灵机一动,她赶紧拿起手机,把发货的手机号复制下来,又返回到支付软件里粘贴进去,立刻有一个叫“*琴”的对应账号跳出来。 许蜜语想,张彩露如果倒卖酒店的耗品,小心起见确实不会用由自己手机号绑定的收款账号。但涉及到钱,她也不会用不相干的人的。所以这个“*琴”,会不会是她的母亲? 第二天上班时许蜜语跟尹香打听:“你知道张彩露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 尹香摇头,说太清楚。又问许蜜语为什么想问这个。 许蜜语说:“就是忽然想起来的,随口问一下。” 许蜜语又从别的渠道悄悄打听了一下,也都没人知道张彩露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许蜜语不由又要气馁起来。好像探查到这里,路子又被堵死了。 晚上吃完饭,她回到宿舍,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点开了微信朋友圈。又下意识地找到张彩露的头像点进了她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翻看起来。 张彩露的朋友圈里晒了好些美食,很多她去过的餐厅消费都不低,是那种工薪阶层去的次数多了会心疼钱的地方。 翻着翻着,许蜜语翻到母亲节那天张彩露发的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个蛋糕,上面写着“武琴女士母亲节快乐!”。 许蜜语一边截图一边心跳加快起来。 她想她已经能够确证,是张彩路换掉了酒店的真耗品拿出去卖钱了。 她找到张彩露的错处了。 *** 确定了张彩露就算被挤走也不无辜,许蜜语开始实施起另一项行动。接下来她该拜托大姐许蜜子来帮忙了。 其实这件事,如果能到许蜜子面前亲自说会更清楚一些。但从酒店到大姐家再回到宿舍,来回打车要花钱、来回乘地铁又很费时间,第二天她还要早起上班的。 这样的问题对以前的许蜜语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她但凡出门,不是开车就是打车,她都已经不知道乘地铁到底需要花多少钱。 可是现在,她好像连来回乘地铁的钱都舍不得了。 最后许蜜语选择了最经济的办法,用手机给许蜜子打了通电话。 她尽量简短地把事情经过描述清楚,又把自己的诉求提出来。 大姐许蜜子听完大概后,先是唠叨出来一堆小牢骚:“你啊你,给咱弟还房贷的事不积极,给你自己打算起来倒是挺有脑子的。行啊,那我就去帮你问问当初给你办工作这人,看他能不能落实了你现在那个什么露的领班的错处,把她撸掉。” 许蜜语握着手机问了声:“这事办成的几率大不大?” 许蜜子给她吃定心丸:“当然大啊,怎么说我找这人他也是你们客房部副经理呢,让他挪动个楼层领班,问题肯定不大。” 许蜜语听到这,心里亮堂了起来。 她催大姐尽量快一点办这件事,否则她可能等不到张彩露离开,她就得先被弄走了。 许蜜子语调一扬,先数落她一通:“你怎么这么笨蛋呢,给人算计到马上就要被辞退了才跟我说这事,真是怂包一个,你那点能耐全用来怼我怼妈怼咱弟了。” 数落痛快了,她终于给了准信:“行,我明天就联系这人跟他说。别说你怕你自己丢了工作,我也怕你丢了工作啊,你没工资的话,弟弟的房贷就只能我和你二姐帮着还,你这是想累死我们俩!老三你记着啊,我把这事给你办妥之后,等你再发工资你得跟我和你二姐一起给许蜜宝还房贷!” 许蜜语挂断电话前没有明确回应大姐。这是她的一点缓兵之计。她现在连自己都没活明白,绝不可能再去给许蜜宝那个废物还房贷的。 第二天一整天,许蜜语都安心地工作。大姐很有把握的那番话让她心里有了底气。这底气甚至让她在面对张彩露时,心里都起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看着张彩露一如既往那么张扬地对人表达着其实并不真诚的关怀,许蜜语会有点不忍心地想,她一定不知道,她马上就要被辞退了。 但当尹香趁着中午吃饭悄悄告诉她,张彩露上午特意联系了鲁贞贞,诱导鲁贞贞给她打不满意差评时,她心里仅剩那点怜悯和不忍心也没有了。 原来家门以外的社会,是这么的弱肉强食,哪怕是小小一个客房部,居然也是你死我活的。 尹香还告诉许蜜语:“不过蜜语姐你暂时可以放心,后来有个男人把电话打到客房部来了,我接的电话,他让我去把领导叫来。我把张彩露找来之后,那边语气很强硬地叫了那个女的来讲电话,那女的就对张彩露说,要取消那个不满意评分,还让张彩露不用再打电话过去了。我也是这样知道的张彩露特意去联系过那女的给你打差评。”顿了顿,尹香问许蜜语,“不过蜜语姐,那个好心男人是谁呀?是你娘家人来给你出头撑腰了吗?” 许蜜语不由自嘲一笑。她哪里有能给自己出头撑腰的娘家人?那男人应该是她决定不要的出轨前夫吧。 她不想解释太多,只郑重地谢过了尹香。 晚上下班后,许蜜语立刻又打电话给许蜜子,问她情况怎么样,副经理怎么说。 她满怀期待地等一个好结果。 然而许蜜子却在电话里埋怨她说:“许蜜语,你说这些事情,你怎么就不能早几天告诉我呢?现在才跟我说,好么我今天一问,人家副经理就在前天已经从斯威酒店跳槽去别的地方了,你说你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这事到现在啊,我是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许蜜语的期待一下子灭掉了。她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她想了想,不甘心地问许蜜子:“大姐,就算他已经跳槽了,他曾经的人际关系还在,是不是也能……”也能发挥一下余力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蜜子打断:“能什么能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今天给他打电话,他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很冷淡了,知道为什么吗?是,我们旅行社和你们酒店有业务合作,但这不足以让我跟他能说得上话,他之前对我客气,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聂予诚老婆的姐姐,聂予诚以前帮过他的忙!我托他帮你安排工作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聂予诚已经离了婚,而你就是那个前妻,他是冲着我是聂予诚妻姐的面子,把你安排进酒店的。但现在他知道聂予诚已经换了老婆了,我这个前妻姐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你就别再拉着我去给你丢脸求人了!老三啊,不是我说你,好好的日子让你过得稀碎,现在都要连累我也得去看别人的冷脸冷眼冷屁股!” 许蜜语消化着这通牢骚。相比于期待彻底破灭的黯然,她现在更深的感受是觉得讽刺和好笑。 原来,这个人是看了聂予诚的面子,帮聂予诚老婆的姐姐,把聂予诚老婆安排进酒店工作的。 终于绕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许蜜语想,这世上还有比眼下这一遭更讽刺的事吗? 转瞬她想,也许是有的,比如许蜜子是哪里来的底气,居然还要埋怨是她许蜜语搞没了她许蜜子的面子?当初她许蜜子那点面子,难道不是靠她许蜜语得来的吗? 这点借着别人的光得到的面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终有一天失去了,还要跳脚怨人。 许蜜语都快因为大姐的理直气壮而觉得她真的有理了。 “大姐,”她想了想,忍不住说,“我从前能让你借上光,我没有要求你对我道谢;我现在不能让你借上光了,这也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你没有立场怨我这、怨我那的。” 许蜜子的音调一下子拔高:“许蜜语,你是脑子发病了吧?怎么这样跟我讲话?难道我没有让你借光吗,难道你现在的工作不是我给你找的吗?妈和弟说得没错,你真就是一只白眼狼!……” 许蜜语把手机拿离耳朵放到一边,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任由许蜜子把歪理邪说自己讲个够。她实在懒得去搭理。 她满心嘲讽地想,真要命啊,老许家已经有了第二个焦秀梅了。 * 第二天上班,许蜜语有点怏怏的打不起精神。 许蜜子那边的路一堵死,她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她有推演过,如果她去举报张彩露偷换了耗品会怎样? “没用的,”尹香给了许蜜语答案,“不是没人怀疑过,张彩露换了洗发水什么的。但她做人圆滑,自己赚到外快也不忘把领导们答对得明明白白,所以领导们都向着她。除非你能直接找到我们酒店的高层领导,但这对我们客房服务员来说,是不可能的,高层哪会见我们、听我们反映问题啊?他们只会把问题发回到部门领导手里,那这样,就还是张彩露的保护伞说了算啊。” 许蜜语很意外地想,原来她发现的问题,早就不是一个新鲜的秘密。原来张彩露这么干,是有点有恃无恐的。她开始觉得,现实里的职场和生活,其实比她看过的那些剧集精彩多了,也曲折复杂得多了。 连举报这条路也堵死了。许蜜语感觉,她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 好像不久的将来,她到底会被张彩露集出三个不满意差评,而送离酒店。 下午许蜜语继续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下午房间比较少,做完所有房后,她回到客房部去休息。 除了她还有其他几个也做完了房的同事在,她们正在闲聊天。 许蜜语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忽然有个同事说道:“最近顶层怎么不来下边借人用了?” 另一个同事回她:“听说顶层的套房管家之前被套房管家觉得很没面子,就再也不愿意从下边借人上去了。” 前面那个同事又说:“是不是又有谁上去想勾引VIP大老板了啊?就跟之前从咱们这辞职的那谁一样。” 另一个回她:“那谁知道,八成是吧。不过听说能住在顶层的贵宾,个顶个都是咱们酒店老板魏思源大老爷的座上宾,每一个都在老板那说得上话的,甚至他们要是不满意酒店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叫老板把他无条件开除掉的。所以啊,要是上面的套房管家惹到VIP们不满意了,那还真不是个小事情。” …… 两个人还在继续聊着。 许蜜语脑子里反复回播着刚刚她们说过的一句话:顶层贵宾要是不满意酒店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叫老板把他无条件开除掉。 许蜜语从椅子上腾地起身向外走。 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 许蜜语心里有了打算。她想为自己再博一下。 她先去找到尹香,跟她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接下来应该没什么活了,如果万一再有的话,就麻烦尹香先替她一下。 然后她去换了衣服,又到洗手间仔细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发盘了髻,还特意拨了些碎发在额前和鬓角。她知道自己这样弄起来,会好看很多。 想了想,她乘电梯下楼、走员工通道出了酒店,又过条马路,进了酒店对面大楼一层底商的化妆品专柜。 她在那里,一边很过意不去,一边用试用装飞快给自己化了个淡而雅的全妆。她难得有这么主动出击的大主意,值得一个全妆。这是给对方以尊重,也是给自己打气。 画好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瘦还是太瘦了些,但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人也精神明亮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憔悴显老了,年龄感从之前看起来像三十大几,一下缩减回来好几岁。 临离开前,她暗暗发誓,以后手头宽松了一定要回来买好多化妆品,她一定不白占今天这个便宜。 她又走回到对面的斯威酒店,绕到一楼大厅的电梯区,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站定并做好长时间等待的准备。 终于她有机会体会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不知道多久,她在角落里站得脚跟都有些麻了,终于等到了顶层那个纪总的助理,如果她没记错,他好像叫薛睿。 薛睿正从外面走进来,走向电梯区。 在他把手指按开专用电梯梯门的那一刻,许蜜语让自己及时地登场出现。 她拦住薛睿,顾不得对方脸上显露出诧异神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薛先生,麻烦您停一下、听我说,我有一件顶要紧的事,想告诉您的老板!”她看到薛睿微微皱起眉,好像在评判她说的话有没有足够的分量。 她赶紧加一句:“是关乎到您老板利益的要紧事,真的!” 薛睿看着她,沉吟了一下,审视她话里的含义和重量。然后他回复她:“我需要请示一下我老板。” 说完他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被接通后,原话复述许蜜语的请求。 手机里传来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不见。” 薛睿对许蜜语说抱歉,然后按开梯门,走进去,转回身,在梯门关合前,他和站在电梯外的许蜜语互相对视。 梯门缓缓向着一起汇聚关闭。 就在关到一条狭窄缝隙、仅能容纳一个很瘦的人穿过的缝隙时,许蜜语飞快地挤了进去。 她进到电梯里的下一瞬,梯门彻底关闭,电梯开始上升。 薛睿意外到有点发怔地看着许蜜语。他没见过这么干净利落钻电梯空子的人。 许蜜语看着薛睿,努力对他笑,笑得有些讪讪的。 薛睿出了声:“许女士,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他伸手刷卡,想随便按个中间层打发许蜜语下去。 许蜜语双手合十地保证:“您相信我,我真的有对您老板的利益来说,是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薛睿犹豫一下,收回手臂。电梯继续加快速度向上走。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她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应该是仔细拾掇过自己。还是很瘦,但看上去已经比平时顺眼好看了许多。她这么用心地收拾一番,想必冲上顶层见老板的决心很大,大到就算他现在拦住了她,之后也总有拦不住的时候。 罢了。 “那你等下就说,是你自己硬闯上来的,我拦不住你。” 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瞬,薛睿这样交代许蜜语。 许蜜语郑重点头说好的,跟着薛睿出了电梯。 薛睿让她等在套房门口,他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纪封正靠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文件。听见声音,他抬起头看过来一眼,先是看到了薛睿,马上又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许蜜语。 他微微眯眼,冷瞥向薛睿。 薛睿在那一瞬被纪封瞪得心里发虚腿发软,一时间竟然有种自己要丢掉饭碗的感觉。 他后悔没在中间楼层时打发许蜜语下去,也在心里使劲祈祷等下许蜜语不要乱说话,不要惹到老板不高兴从而迁怒他。 纪封冷瞥过薛睿后,又冷淡地出了声:“让她走。” 声音轻轻的,里面不容置疑的分量却重重的,压得薛睿大气都不敢喘。他立刻听话地走去门口,劝许蜜语赶紧下楼去,因为如她所见,老板并不想见她。 许蜜语急起来,一急之下,居然来了勇气直接绕过薛睿,快步冲进套房,冲到纪封面前去。 薛睿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老板最讨厌不相干的人不请自进这间屋子。他赶紧追上去,想趁许蜜语进一步激怒老板前把她带走,也好为自己留一个全尸。 但等他追到许蜜语身边时,已经来不及了,许蜜语已经开了口。 她语气焦灼又着急地正看着纪封说:“纪先生,我有件事要告诉您!” 薛睿看到老板眼底里已经涌起不耐烦。他马上去拉住许蜜语的胳膊,打算带她离开。 但她瘦瘦的力气居然很大,他没能拉动她,而她还在飞快地说:“那天晚上你们开会,那位段先生其实在坑您!” 薛睿心里一惊,想拖走许蜜语的动作一顿。 他扭头去看纪封表情。 纪封居然停止了不耐烦,还微微挑高了一边眉尾。他对薛睿一摆手。薛睿松开许蜜语。 “说下去。”纪封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了一边,抬头看着许蜜语,对她说。 许蜜语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有戏,有戏! “那天那位段先生,他和泰国那位普拉育先生,他们利用您听不懂泰语,当着您的面一起合计着等到敲定交易价格那天,要一起坑您一笔!纪先生,我听得懂泰语,请您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纪封看着她,眸色加深。 “继续说,那天你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许蜜语喘口气后,马上说道:“那天泰国的那位普拉育先生说,他的物业只要卖到八千万就可以,但段先生告诉他,等到定价那天他会跟您报价一个亿。段先生还告诉普拉育,一个亿对您来说是小钱,您不会因为多这两千万就不买普拉育的物业的。然后段先生让普拉育在事后把多出来的两千万打到他自己账户上,说是算作帮普拉育谈成这单买卖的辛苦费。所以纪先生,那天那位段先生,他在利用您听不懂泰语,想要把您当成冤大头坑您两千万!” 两千万对纪封来说,的确该是一笔小钱,他未必会在乎。 但许蜜语赌他一定会在乎他当着面被段翱翔和普拉育当成傻瓜耍。 而听她说完一切,纪封果然从沙发上腾地站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蜜语。 他审视着许蜜语仔细拾掇过的脸,微眯起眼。然后他声音平板、叫人摸不着丝毫情绪地问:“你不会无缘无故冲上来对我说这些的。所以说说吧,你告诉我这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手腕一下被他抓住握...) 纪封的突然靠近, 像股巨大的压力挤压向许蜜语。 他说的话让人猜不透丝毫情绪,却一语道破许蜜语别有所图的动机。 许蜜语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变得无所遁形。 诚如柯文雪她们之前说的那样,他的确有一双顶好看的眼睛, 眼尾上挑,薄薄的双眼皮顺着上挑的弧度逐渐开扇。那是一双很清冷的眼睛,好像他早就看透了世人的种种小心思, 却不道破,然后像看笑话似的由着人耍弄心机。 在这样的人面前,藏着掖着只会沦为笑话吧。 许蜜语仰头迎视纪封,在心里劝自己镇定,深吸口气,实话实说:“我想酒店能把行政层现在的领班辞退, 听说您能跟老板说上话……”说到这她还是心慌了一下。 缓一口气,她继续说:“现在的领班,有足以被辞退的错处, 她私下以假换真调换了酒店的耗品……” 她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平整不抖颤,这样才显得她想要的东西没那么痴心妄想。 可纪封听完她的话还是微眯起眼笑了。 那笑容溢在嘴角,满满都是不遮掩的嘲讽。 薛睿在一旁看得清楚,老板的这个笑容里饱含着嫌弃和厌恶,他比从前更讨厌面前这个女人了,他在嫌这个女人陷在不堪的日子里,不自爱也不自立,却居然有想背后动别人手脚的心机和野心。 连他自己刚刚也在吃惊于这个女人说的话——她居然懂泰语,她居然说, 段翱翔那天在骗他们。 那天她在现场端茶倒水的时候, 可一点都没显现出她听得懂。她倒是沉得住气,在自己有所需要的时候才拿这个出来做筹码提条件, 确实很心机。 薛睿看着纪封想,他既然这样笑了,那么下一刻他一定会更鄙夷更绝然地拒绝掉这个女人。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到纪封说:“想让我帮你开掉现在的领班是吗?好啊。” 而纪封正在微眯着眼看着许蜜语的脸。 然后他听到纪封又说了后半句:“那就等我们再开会时,你来帮我戳穿段翱翔吧。” 许蜜语双手垂在身侧,悄悄握成拳头。 想着那天晚上段翱翔的赖皮难缠、小气记仇、虽然是个有钱人却一身的流气……她没招没惹他时,都躲不过他的欺负人。要是真的当面揭穿他的把戏,他会不会当场恼羞成怒,把她撕碎? 她在犹豫中看着纪封的眼睛。那里面居然早就盛着料定她不敢答应的预判。所以他只是在鄙弃地逗弄她一下而已,不用她表态他已经把她瞧得扁扁的了。 许蜜语一下横了心,握紧拳头答应一声:“好,就听您的,我帮您揭穿他们,作为交换条件,您负责辞退现在的领班!” 一瞬里许蜜语从纪封眼中像是看到了一丝意外。 她想纪封应该是在意外,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她,居然真的敢答应去戳穿段翱翔。 她又想她总归是替纪封办事的。纪封就算再看不上她,在事后段翱翔对她发难的时候,他也总能维护她一下的吧?毕竟她得罪段翱翔,也是为了帮他纪封维护住利益。 许蜜语这样想着,为自己宽着心,让自己不要害怕。 许蜜语离开后,不等纪封开口,薛睿已经识相地开始忏悔,不停说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拦住许蜜语,让她冲了上来。 纪封坐回到沙发上,不吃他这套,声音不辨喜怒地问:“那就展开说说吧,为什么没能拦住她。” 薛睿立刻应激似的开始讲实话:“我看她今天为了想见到您和您说这个事儿,那么认真地打扮过,我就一时没忍心……” 纪封冷笑一声:“你怜香惜玉起来倒是不分对象。” 薛睿小小地辩解了一下:“她今天和平时看起来确实有点不太一样,就……好看了许多……” 纪封又冷笑一声,斥问他:“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薛睿被问得一哆嗦。为了让纪封息怒,他赶紧麻利地奉上一杯热茶,又岔开话题问:“老板,我看得出您其实很讨厌许蜜语那份心机劲儿和野心勃勃,但您为什么还会答应她?” 纪封饮了口茶。 他确实讨厌那女人的心机和野心勃勃。她为了找他谈判居然还打扮过、化过妆。抬头看他时居然还握着拳头给自己提气,把自己搞得楚楚可怜的。真是有一套。 是把他纪封当成看见漂亮女人就会失去原则的男人了吗?简直笑话。况且她也没那么漂亮,他纪封对各种优秀靓丽的名媛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对她这个陷在烂泥婚姻里不知所谓的女人? 为了达成目的,这么不择手段,把自己都当成了筹码。 纪封眼底里又浮现出厌恶。 他放下茶杯,淡淡说道:“有她出头替我们得罪人,这不好吗?” 薛睿点头:“好倒是好,就怕依着段总那小心眼的性子,事后会想个大损招报复她。” 纪封摩挲着茶杯边缘,嘴角溢出一抹嘲讽冷笑:“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后果吗?她只不过是在野心和被报复之间,歪了天平选择了前者。” 既然她选择了野心,那就得去承担野心带来的后果,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呢。 * 纪封和段翱翔、普拉育他们的第二次会议、也就是敲定交易价格的会议,时间就定在许蜜语上过顶楼的隔天晚上。 第二天许蜜语是中班,也就是小夜班,从中午一直上班到凌晨零点。晚上六点刚过,她就接到张彩露通知:顶层需要借调人手过去帮忙,因为你上次去帮过忙,这次贵宾专门点名还是由上次的服务员也就是你上去。 许蜜语想,调派她上去的顶层贵宾,应该就是纪封了吧。 她还是像昨天那样,重新洗干净面庞、梳好头发,然后去到更衣室,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昨晚在宿舍行李中翻找出来的化妆品——还好她没有把它们全丢掉。 她又认真给自己化了妆,虽然淡却也提起不少精气神。去做一件大事前,把自己妆扮好,这像一个能带给她信心的仪式。涂口红前她还吃了块巧克力。这下好了,除了信心,她还有了力量。 上楼前,她给自己打气,现在信心和力量她都有了,所以不要怕不要紧张,等下不管事情走向如何都沉住气去应对。 电梯里,这次来接人的顶层套房管家是个新面孔。许蜜语想,这应该是负责纪封那个套房的管家吧? 但电梯达到顶层后,她却被管家直接带去另外一个套房——就是上次段翱翔住的那间。许蜜语想,应该是和上次一样,会议还是选在段翱翔的套房里开,所以她才会被带过来。 套房管家把她带进客厅。 许蜜语小幅度环视,屋子的环境和上次差不多,也是一群人在纸醉金迷的氛围里碰杯喝酒开趴体。她差点有错觉是上次的会议没有散过,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她环视阔大客厅一圈后,却没有看到纪封的身影。 她有些许的疑惑,纪封都已经派人下楼去把她接上来了,他自己却还没有到。 这时她听到套房管家隔着摇摆舞动的人群、向着人群中心晃得比谁都嗨的那个高个子说了声:“段总,您点名要的人我给您带到了!” 许蜜语闻声一惊。 这时人群中心那个人向两边拨弄开人.肉围墙,还顺手从一个人手里劫来一杯红酒,握在手里一边晃一边走过来。 “行了,人带到你就完成任务了,去忙你的吧。”段翱翔打发了套房管家后,一转头看向许蜜语。 他咦了一声,倏地弯腰把脸凑近许蜜语,声音里浮起放浪来:“你今天这是打扮过了?怎么,听说我要把你接上来,特意为我打扮的?” 许蜜语猛地往后退。 段翱翔又欺上来。这次他没弯腰,就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蜜语,评判道:“嗯,是比上次看着强多了。”他一手晃着红酒杯,一手搓着下巴,对许蜜语挑挑眉,笑得轻佻邪气地说,“但段爷我啊,不好你这口,不嫩,废牙。我啊,叫你上来啊,就是单纯地为了折磨你!” 许蜜语喉咙口一紧,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悄悄握起拳头,不让自己被段翱翔的刁难吓到从而发抖。 还好门口处有了新响动,终于打断了段翱翔不怀好意的逗弄。 段翱翔向门口看了一眼就越过许蜜语赶去迎宾。 许蜜语回头看,这回是纪封和薛睿走进来了。 她松口气。 她用一种看到归属的眼神看向纪封和薛睿。但这两个男人却一副他们与她并不相识的样子,好像他们与她昨天并没有见过面、达成过某种交易似的。 段翱翔一边说着“老纪你说你就在隔壁,怎么才过来”“普拉育正在卧房休息呢我这就让管家去叫他”“来,你先搁沙发上坐会儿,等普拉育来了咱们一起去会议室”一边把纪封往沙发前领。 经过许蜜语时,段翱翔朝她一指,对纪封说:“老纪,还认识她不?上回我喝多了,让她给我吃不少亏,今天我清醒,等会儿你看我怎么叫她好看的!” 纪封淡淡瞥了一眼许蜜语,又看回段翱翔,忽然微微一笑说:“等你长到八十岁,你的心眼可能还是三岁那么大。你当心,报复心太强会翻车,别叫她等下反给你好看了。” 段翱翔挥舞着胳膊大声说“那不可能”。 只有许蜜语体会到了纪封话里的真正含义。 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套房管家走过来,声音甜美地对段翱翔汇报:“段总,会议室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温度、湿度都是按您要求调的。普拉育先生刚醒,正在洗漱,他说等下会直接去会议室。您要不要也先移步会议室?” 段翱翔说好。 他安排套房管家就在客厅里招呼他那些轰趴的朋友们,然后朝许蜜语抬手一指:“你,跟我去会议室。对就你,别发愣了,赶紧端茶倒水来!” 许蜜语看一眼纪封,他没什么反应。 许蜜语想,也许他就是不想表现出,和她是提前商量好的。她于是也不动声色,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 进了会议室,座位排位还是和上一次一样。 许蜜语也和上次一样,给每个人端茶倒水递热毛巾。 段翱翔又开始叽里哇啦地当起翻译。 他先跟普拉育叽里哇啦了一阵,然后他转头对纪封笑着说:“老纪,这泰国老哥想跟你要一亿二,被哥们给你硬砍到一亿,哥们给你省了两千万,怎么样,我够意思不?” “哦?是吗?”纪封的语气波澜不惊。 许蜜语闻声去看了眼纪封。纪封几不可见地对她挑了挑眉。那是在对她放出信号——你不是说他要做局坑我吗,那你现在来破掉它证明一下吧。 许蜜语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段翱翔,再开口时,她讲出流利的泰语。 “段先生,您刚刚和普拉育先生说的价格,和您对纪先生说的价格,好像存在口误,具体数字有些对不上。” 段翱翔立刻转头看向她,脸色也骤然一变。他的表情瞬间从放荡不羁凝固到几乎肃杀。 “你会泰语?”他也用泰语问。 “会一些。”许蜜语的心跳得像舞狮鼓点一样密集强亢,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用泰语回答着。 “你听懂了多少?”段翱翔又问。 “全部。”许蜜语握着拳头给自己鼓劲,然后回答。 段翱翔看着她,眼神森冷,他瞪视着许蜜语,用一种不同平时吊儿郎当的犀利眼神,像在看一个深藏不露的陌生人。 一旁的普拉育看着许蜜语,也是一脸的吃惊相。 段翱翔改用中文对许蜜语下达命令:“这里没你的事,不要用你的蹩脚泰语在这里捣乱,出去。” 许蜜语的泰语并不蹩脚,相反她的发音准确又好听。她知道段翱翔这样说是为了赶自己走。 但她被段翱翔的眼神镇了一下,还是会有一点无措,于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段翱翔另一边的纪封。 纪封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慢而雅地饮茶,不回应她的目光,也不搭话。 他那样子,把“你自己看着办”的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 许蜜语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纪封从进屋时就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一样。 她告诉他,段翱翔利用他不懂泰语,想要坑他。而这话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在她能证实这一面之词是真的之前,纪封不可能正面去怀疑或得罪段翱翔。 所以还真是得她自己看着办了。 认知明确后,许蜜语不再期盼有人能帮她一把,分散一下她将得罪段翱翔的程度。 她从来也没正面去得罪过谁,等下却要狠狠地得罪一下了。她悄悄深呼吸,把心一横后,对段翱翔用中文说:“段先生,我的泰语还可以,我听得懂你们说什么的。” 段翱翔的眼神像把无形却锋利的刀,冷森森地瞄准许蜜语,像要在下一秒就把她射杀一样。 许蜜语死命命令自己,不要躲闪段翱翔的眼神。只有对峙住,才不确定下一步到底是谁会败退。她现在就躲开眼神,那注定是她不战而败。 而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段翱翔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不像平时那样浪荡痞气,现在他的每一分笑里都嵌着森然冷意。 他知道许蜜语刚才用流利泰语和自己交流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她想借此告诉他,她的确会泰语,因此从上次开会开始,她就听懂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在告诉他,她知道一切信息差,也把他上次就在左骗右骗的样子全都不动声色看尽在眼里。 这是段翱翔第一次看走眼一个女人。 不,严格说是第二次,只不过上一次也是她——他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是个曼妙销魂的少女。 前次只是外形看走眼,但现在,他发现他连她内里也看走了眼。 这看起来不起眼得如同一颗尘埃一样的女人,现在竟摆了他一道。 段翱翔就那样笑着,看着许蜜语,对她说:“Ok,好吧,你泰语很好,发音很标准。不过呢,我再说一遍,我们在开会,你就是个服务员,不要捣乱,立刻出去。你想交流泰语可以等开完会单独来找我。现在么,别那么没眼力见,别惹我跟你发火。” 他在暗示她,现在,适可而止,出去。有什么条件可以事后谈。但如果还留下来裹乱,当心以后他不给她好过。 许蜜语第一次这样跟人正面对峙。她听着段翱翔的警告,心里有些害怕。 她不由又转头去看向纪封,对他说:“纪先生,或许我可以留下来帮您做翻译的……” 段翱翔皱起眉,叫了声:“阿倪。” 他身后的助理站起身,要绕到前面来把许蜜语架出去。 这时纪封总算开了口。 “阿倪,你先坐下。” 他一句话把阿倪又钉回到原位。然后他放下茶杯,用一旁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才抬头看向段翱翔,淡笑着开了口:“她既然这么想做翻译,那就让她翻翻看,我还挺想知道她到底能翻成什么样的。” 段翱翔一秒钟就变了个表情,他嘻嘻哈哈地对纪封说道:“老纪,这就儿戏了吧?你让这么一个服务员来掺和我们以亿计的买卖,这不叫她捣乱呢吗?” 纪封挑挑眉,没接他这茬。 他看向许蜜语,对她问了声:“我也不想听儿戏的东西,你能对你等下翻译的内容、说的话负责吗?” 许蜜语立刻点头:“如果等下我翻译的内容、说的话有任何不真实的地方,请您直接报警或者起诉我。” 纪封转头对段翱翔笑着说:“你看,她都这么表态了,要不我们就听听她怎么说,权当是解闷了。” 段翱翔又对许蜜语提点了一下:“既然老纪都发话了,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用心点,好好说!”说到后面“好好说”三个字时,他眼神犀利,是在提点许蜜语,你知道我的厉害,你好自为之。 许蜜语到这一刻,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在发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就这么让段翱翔给震慑住,她让自己想想去给鲁贞贞聂予诚打扫房间时受到的羞辱。她不能让他们踩进泥里一辈子看扁。 这么一想后,她一下就咬牙挺住了,她走去纪封和段翱翔中间站定。 纪封问她一声:“你最开始用泰语和段总说了什么?” 许蜜语回他:“纪先生,我最开始用泰语和段先生说的是:您刚刚和普拉育先生说的价格,和您对纪先生说的价格,好像存在口误,具体数字有些对不上。” 纪封抬眼看了她一下,“嗯?”一声,问了句:“怎么个对不上?” 许蜜语轻咬下嘴唇说:“我听到普拉育先生对段先生确定的报价数额是八千万……” 纪封看着许蜜语,挑挑眉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段总转过来跟我报价一个亿,是多问我要了两千万吗?”他调转眼神去看段翱翔,“老段,她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你在坑我啊?” 段翱翔保持着一贯嘻嘻哈哈的笑容,吊儿郎当地说:“这怎么可能啊,老纪!你听她胡说八道呢,她去过泰国吗?她能听清楚什么啊?我这不还有后续没跟你说呢吗,普拉育老哥刚才又跟我说了,如果你分期打款给他,就收一个亿,但要是一次性打款给他,他愿意给你再让价两千万,总金额八千万就可以成交!”他说完瞪了眼许蜜语,那一眼中含着让她闭嘴的威慑。 然后他又转回头看向纪封问:“老纪,你觉得呢?” 纪封笑了笑说:“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倒是可以考虑一次性付清。” 段翱翔哈哈笑起来,一副生意谈成皆大欢喜的样子,大声说着太好了。 只是他脸上虽笑着,心里却各种情绪翻腾不休。 他原本只是想耍纪封一道,坑他两千万逗逗乐子解解恨。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天天都在他面前对纪封赞不绝口。尤其他老爹,成天把纪封夸上天,恨不得纪封才是段家儿子才好。 家里有钱怎么了?富二代怎么了?他照样他妈不快乐,照样从小到大是活在纪封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阴影下的。他想躲开纪封,所以当知道纪封在很多国家都游学过,只有泰国没去过时,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到泰国留学。他终于找到一块没有被纪封两个字污染过的净土! 学成回国以后,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可以不那么计较地敞开胸怀,接纳一下给他带来过诸多人生阴影的纪封了。 他甚至诚心地想过和纪封做真朋友试试。可纪封这家伙在他面前总是趾高气昂、傲气得一逼,虽然纪封没有用嘴说过,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一股发自纪封内心深处的鄙夷。 这让他越想越恨。 纪封他凭什么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他就是要耍耍他! 可是没想到,会横蹿出许蜜语这么一号败家女人,竟当面戳穿了他的小游戏,让他戏耍纪封不成了。 不仅戏耍不成,眼下他还有一种被人当面戳破的羞耻感。趁着纪封和普拉育握手表示合作愉快时,他恶狠狠地瞪着许蜜语。 他让许蜜语再给大家都换杯热茶,提议大家以茶代酒,庆祝一下这一切顺利的合作。 他说着“一切顺利”四个字时,眼神像刀一样剜着许蜜语。 许蜜语给每个人都重新换上热茶和热毛巾。换到段翱翔时,趁着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段翱翔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握。 许蜜语立刻抬眼去看段翱翔。 她手腕剧痛心头一抖。 段翱翔手下更加用力,握得她几乎快忍不住那疼。 他看着她阴森森地笑,眼神里有恨不得撕碎她的狠劲。 他压低声音对她阴森地笑着说:“你给我等着,臭娘们!” (“人呢得有自知之明”...) 许蜜语用力从段翱翔的桎梏中逃脱开来。 段翱翔马上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很开心似的笑着张罗大家以茶代酒碰杯庆祝。 许蜜语退到一边去,低头看自己通红的手腕,悄悄地轻揉。 段翱翔刚刚真是用了恨不得捏死她的力气。 一杯茶喝完, 三方人热热闹闹地又互相握手,一派皆大欢喜的圆满模样。 纪封和普拉育的圆满或许是真的,但段翱翔脸上笑得有多开怀心里就恨得有多彻底。 好好的计划, 天衣无缝地可以耍戏纪封一道,让他从此在圈子里也留下个耻辱印子,再也别想整天趾高气昂地用鼻孔对自己。 设想酒会餐会上,圈子里的人们聚在一起时,一边喝酒一边谈着:听说了吗,那个不可一世的纪封, 被段翱翔摆了一道。 这样的场景对段翱翔来说,美妙至极,做梦都能笑醒。 本来这样的场景是应该能够实现的。他把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 说是运筹帷幄也不为过了。 从听说纪封想在东南亚开拓事业版图,他立刻想到纪封在德意日美英法那么多国家都留学或游学过,他会各个国家的语言。只除了泰国,他没去过,也自然不会这个国家的语言。于是一个让纪封吃瘪的打算,就在那一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他费心费力地找到一个符和纪封要求的物业,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地接触普拉育,一步一步把事情促成到现在这一步。 本来他戏弄纪封的计划马上就要成了,谁成想到了最后, 会冒出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她居然会泰语,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当面戳破他。 结果就因为这个女人搅局, 让他便宜没占到戏耍也没成功不说,还要倒搭进去好些功夫。从前的种种努力一下全成了无用功,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倒搭时间金钱的傻子。 想到这,段翱翔的牙根都要咬碎,偏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促成一笔生意的高兴模样来。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得意和大意,为什么不把坑纪封两千万的操作拿到事后去说,这样翻车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 可他太想享受当面戏弄纪封的刺激。结果没想到,这享受到最后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不是那个女人,他段翱翔就不会这么打落牙不仅要和血吞,还要咧着嘴卖弄开心,他段翱翔就没玩过这种赔钱又忍气的游戏! 越想越气,段翱翔不想就这么放过许蜜语。他让助手阿倪先带普拉育去客厅,他留下说两句话再过去一起开庆祝party。 阿倪领着人离开后,段翱翔笑嘻嘻地问纪封:“老纪,等会儿一起喝一杯再走?” 纪封的回答一如既往在他预料内:“不了,我没酒量,你也知道我除了红酒都是一杯就倒。你代我敬普拉育一杯吧,我先回去了。” 许蜜语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和薛睿身后,想要一起撤出去。 段翱翔怎么肯让许蜜语这样安心地撤离?他一下出声拦住她。 “你!”他朝许蜜语一指,还是笑嘻嘻地,只是笑容里全是冰冷阴鸷,“对,就是你,你不能走。我这间套房现在很乱,你给我清理完了才能走。”他又转头对纪封说,“老纪,那你先走吧,来,我送送你!” 他说着热情地要往纪封肩膀上搭胳膊。 纪封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没让他搭上。 许蜜语听到段翱翔要留下自己,顿时害怕起来。她能清晰感知到,今天只要纪封一走,自己留在这就会遭大殃。 她立刻有些心慌起来,眼神去看向纪封求助,他却毫不回应她。 她心一沉,觉得自己好像死期提前几十年到来了。 却在下一秒,忽然听到纪封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那边的套房卫生间也需要人整理,你知道我没有配管家,平时都是薛睿帮我在弄,但他今天没时间。所以你把她先借给我用一下吧,”他一指许蜜语,“反正你这还有套房管家帮你收拾。” 他的这个“反正”一说出来,提前堵死了段翱翔想要拒绝的借口——我这也需要人啊。 段翱翔只好笑着点头,又点头,说着:“好的,那你想用,肯定要可着你先用啊!”说得好像很情愿似的,但不甘心和不能立刻发泄的恼意快要把他折磨出脑淤血。 她跟着纪封出了段翱翔的豪华套房,和他一起回到隔壁。 进了屋,薛睿去关上门,纪封走到沙发前坐下。薛睿转身倒好一杯清水放进纪封手里。 纪封边喝水边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许蜜语说:“你今天倒是做得很好,还挺有眼力劲的,没傻到当着段翱翔的面就表现出你和我早就见过面了。” 许蜜语第一次从这个向来对自己只表露嫌弃和厌恶的男人嘴里,听到了一点点肯定。虽然那肯定的味道品起来也有点怪怪的,但也足以让她意外到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做怎样的答复。 正发怔着,耳边忽然听到纪封又恢复惯常,冷冷淡淡地又说了两个字。 许蜜语行个礼,说声“纪先生再见”,然后转身向门口走。 “站住。” 身后是纪封冷淡中带着些许上扬的声音。那上扬的语调中包裹着一点疑惑的意味。 许蜜语站定转身,看到纪封审视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她赶紧走回原地。 “纪先生,是还有什么吩咐吗?”她试探地问。 纪封微微一挑眉梢,不咸不淡地说道:“我让你去吧,是让你去收拾我这间套房里所有的卫生间吧。”顿了顿,他扬声问道,“你以为,我在段翱翔那边让你过来打扫卫生间,只是说说?” 不、不然呢……许蜜语想。 ——这居然不是带她离开的借口而是真的,这才是她想不到的啊。 或许她的脸太不会藏情绪,把意外表露得太明显。 纪封居然肯对她多说了两句,尽管说话前,他先嗤笑了一声:“你信不信按照段翱翔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等一下一定会找借口来我这边转一转,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在我这清理卫生间。如果没有,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许蜜语后背一凉。她今晚夜班,从这里下去也不能下班,还要上班到零点为止。在这期间如果段翱翔发现她不在纪封的套房内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把她调度上来,调度到他段翱翔的套房里去的。到时候趁着他在气头上,她会遭到怎样的折腾羞辱,她已经不敢去想象。 “想明白了?”纪封在问她。 许蜜语忍着哆嗦点了点头。 “那还傻站在那?是在等着我给你带路吗?”纪封微微皱眉,声音里已经又染上了点不耐和嫌弃。 许蜜语赶紧行动起来,冲去离她最近的卫生间开始做卫生。 * 许蜜语认真地收拾着,沉浸式地卖力劳动能让她暂时放下一切烦乱杂念。体力占据太多精力,脑子就会顾不上胡思乱想,人也就能短暂抛开烦恼了。 收拾完一个卫生间就去收拾下一个。她把马桶刷得像块玉似的光亮,灯光投在上面,反射出来的都是耀眼的彩芒。 在这片冷冰冰的反射光芒里,想到今晚段翱翔看向自己的眼神,许蜜语浑身不由打个寒颤。 他向她放话说,让她等着瞧。 看看手腕上还没有消退干净的红印,许蜜语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幻想如果今晚不再跟段翱翔产生正面交集,等过了明天他下了气头,应该会顾念贵宾身份,不再找她麻烦了吧?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说话声音。 “老纪,我那边的卫生间都给用上了,我来你这方便一下啊!”一个莽撞声音,不顾纪封反对,又带起莽撞步伐,冲向每一个卫生间。 当听到脚步逐渐靠近,许蜜语赶紧低头继续刷早已经刷到反光的马桶。 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许蜜语深吸口气才回头去看,镇定地叫了声:“段先生。” 段翱翔看到许蜜语后,面色凶狠。许蜜语有种下一秒他会扑过来把自己咬死撕碎的错觉。 许蜜语不知道他要怎么报复自己。她感觉有点心慌。 但好在下一秒,纪封不耐烦又不高兴的声音把段翱翔叫走了。 “你到底是来我这上卫生间的,还是来我这数卫生间的?” 段翱翔抬手朝许蜜语指了指,要她等着瞧的意味不用说话也传达得淋漓尽致。 然后他终于还是忌惮了纪封的情绪,带着点不甘心地神情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许蜜语拍拍心口松懈下来。她想纪封也真是厉害,把段翱翔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拿捏得准准的——段翱翔竟真的来查看她到底有没有在冲洗卫生间。 门口似乎又响起一串脚步声,很斯文,一听就不是段翱翔。然后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一起朝着某间房间去。 许蜜语又稳了稳呼吸,从收拾好的卫生间里出去,前往下一个书房旁边的卫生间。书房里有人,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轻手轻脚地关门。她没有把门关死,怕响出咔哒的声音会打扰到书房里面。 隔着卫生间虚掩的门,许蜜语听到了书房里面的交谈声。她本来不想偷听,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并不好,所以她打算扭开水龙头,让流水声冲掉说话声。 但忽然她的手停在了手龙头上。 她听到,纪封正在说泰语。 纪封他,在说泰语。 而且他说得标准又流利。那些发音游走在他舌尖,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纪封他根本就是会泰语的! 许蜜语一动不动地怔愣在那。 一个陌生声音也在讲泰语,他说:纪先生,说到底,我还是要道歉的,始终是我来晚了。 纪封用泰语宽慰他:没关系的,刚刚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是我这边把会议时间提前了,没有告诉您。 随后他又用泰语解释:后来我应该让我的助理通知您了,其实您今晚不用再特意过来一趟。 翻译回他道:这怎么好意思,提前拿了您那么丰厚的酬劳,一点活都不用干,最后连面都不露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翻译又问:说实话纪先生,您自己的泰语说得就很好了,其实您都不用请翻译的。 纪封回他:我毕竟刚学了几个月,简单听说没什么问题,但涉及到复杂的商业表述时,还是有个翻译在身边更稳妥些。 …… 他们后面还在说些什么,许蜜语已经听不进耳朵里了。 她定在那,脑子里乱做一团。 纪封会泰语。但他表现得不会。 他其实早就知道段翱翔的那些伎俩。他知道段翱翔想要戏耍他,而他不动声色地,其实更是在戏耍着段翱翔啊。 他本来找了翻译,还是个泰国人翻译。这样就堵死了段翱翔的口风——中泰文里存在的信息差,不是翻译官的泰语不精翻译错误,泰语可是人家的母语不可能有错误歧义。 但他特意不让翻译来了。 如果她没有冒出头来,向纪封毛遂自荐由自己去揭穿段翱翔的阴谋诡计,到时候揭穿段翱翔的应该就是这位翻译吧? 而现在的结果是,纪封都不必找翻译出头,她自己就自告奋勇地冲出来替他得罪了人。 他原本还要担一点对段翱翔的得罪——他找了翻译,因而显得信不过段翱翔似的。 现在好了,连这点得罪他都不必有,所有得罪人的事全被她给扛了。 许蜜语抬头看向水龙头上方镜子里的自己。 她看到里面的女人面色铁青。那是她发现愚蠢的自己,原来在被人当成枪使。 原以为自己也有勇有谋了一次。结果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杆枪。她想她真是个可笑的存在啊。 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发着冷,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她觉得不露喜怒的纪封,比暴怒狰狞的段翱翔更可怕,更令人恐惧。 原来这才是社会啊,之前她怕是在家里都待傻了。 所以其实,纪封根本不需要她。她还自忖自己对他有用,还以此做谈判条件想让他帮忙开掉张彩露。 这可真是个痴心妄想的笑话。 许蜜语扶着水龙头稳住有点晃的自己。 她告诉镜子里面色铁青的女人,好了,清醒一点吧,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帮忙,所以你也别指望他能兑换谈好的条件去打发走张彩露吧。 许蜜语深吸口气,坚持做完豪华套房内所有卫生间的卫生。 离开前她经过客厅。翻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纪封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和薛睿说话。 他好像已经知道她晓得他会泰语的事了。毕竟她能在书房旁边的卫生间听到他们讲话,他就也能听到她进了卫生间的响动。 他坐在沙发上和薛睿说话时,一点没有避讳她。甚至看到她时,眼神只轻轻一瞟她,就收了回去,还是继续说他自己的话。 “这么浅显幼稚的把戏,就想涮到我,我看他真是疯了。他但凡在国外的时候别天天酒醉金迷夜夜纨绔,也不至于会幻想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把戏来想耍我。他这纨绔脑子也只能想出这种处处都透着笑话的伎俩了。” 薛睿笑着附和他:“可不是吗,咱们公司内部签约流程那么严谨,为了配合段总这出闹剧,我们还得特意绕过法务部并且得安抚好总监,告诉他跳过他不是不信任他、是这单买卖有点特殊。我们也真的很不容易啊!想想看也浪费了好几个晚上的宝贵时间呢。” 纪封冷笑一声:“我浪费时间陪他玩这一出,就是想告诉他,想玩别人的人,总会反被别人玩的。要不是那笔物业资质不错,接手过来之后我们自己在泰国开创事业版图也可以,包装一下找个时机转手卖掉也有的赚。否则我还真是懒得陪他浪费这时间。” 薛睿点头应和:“可不是。” 纪封端起水杯,优雅地喝了口水,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到底,人呢,得有自知之明。否则把自己想得太过有用,到头来反倒会成为一个笑话。” 他说得意有所指似的,有些像在说段翱翔,又有些像在说许蜜语。 许蜜语耳朵里过着这些话,麻木地告别,麻木地下去回到自己的楼层。 她回想刚才纪封的语气那么不屑,不论段翱翔还是她,在他眼里都是早就看透的笑话。 在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她有点自嘲地想,还能找纪封兑换开掉领班的条件吗?应该不能了吧。毕竟她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场笑话。 * 许蜜语浑浑噩噩睡了一晚上,做了好多支离破碎的梦。每个梦里都有一个颓废的自己挣扎着想要振作起来,可每一个梦她都没有做到结局。 叠加了那么多未解的希望醒来,许蜜语觉得自己好像更颓丧了。 打起精神去上班,换衣服的时候偏偏又接到焦秀梅的来电。 一大早焦秀梅的声音是养足了精神的高亢,一点虚的都不铺垫,责问和怒骂一起劈头盖脸招呼向许蜜语:“许蜜余我焦秀梅女士的话现在对你来说是个屁对不对?我让你给你弟转房贷的钱你也不转,打你电话你还动不动就不接,你现在能耐大了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老三,你能耐再大你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也跑不过你妈我的五指山!” 喘口气,焦秀梅开始质问:“我问你,你的钱你留着是能给你暖被窝还是能给你生大米饭?你就不怕捂长毛了啊?你留着钱捂钱包里能捂到死是不是?老三我现在把话给你撂这,我知道你那肯定还有钱,你只要现在拿二十万出来给你弟,以后我也不月月催你给你弟还贷款了。你弟现在好不容易相了个对象,女方家里问咱要二十万彩礼钱,少一分女方就不嫁。这彩礼钱你要是不拿,你可就是老许家的罪人,你就一辈子对不起你弟弟!我告诉你你要是让老许家绝了后,我和你爸死了化成厉.鬼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许蜜语烦躁地听着焦秀梅一大通的输出。 她该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钱了? 她这样问着焦秀梅。 焦秀梅却把调门扬起得更高:“你和聂予诚过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就给你留那么点钱,就算你之前投资亏本了,你手头肯定也还有别的钱。老三你就别跟你妈我装穷了,你妈我焦秀梅女士可火眼金睛得很!你啊,说到底就是得逼,逼一逼才能逼出钱来。” 许蜜语觉得自己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母亲了。习惯到痛感早已经麻木。 可是一摸脸颊时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哭了。 摸着湿湿的脸,她一时竟有些悲痛欲绝。她站在换衣柜前无声地痛哭起来。 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人爱她?父母眼里看不到她,心里没有她。姐弟只把她当成有利用价值的提款机。本来有个丈夫是爱她的,现在也去爱别人了。连她自己都要嫌弃自己的笨拙和自以为聪明,在昨天那个她被人看做是笑话一场的晚上。 连她自己都要不爱她自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握着手机几乎泣不成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焦秀梅为了一个要二十万彩礼的别家女儿,可以不管不顾地死逼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哭着问焦秀梅:“你们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我?你就非要为了别的女人往死里逼我吗?” 焦秀梅罔顾她浓重的鼻音,声音压过她一头地更大起来:“老三你少跟我死不死的,我给你一星期时间,你要是不给你弟弟掏这二十万彩礼钱,一星期后我就直接去你单位,我就先死到你面前去我!” 电话先由焦秀梅那边挂断了,挂断前她像下了一个生死通牒似的。 许蜜语觉得自己被这道通牒伤得透不过气。 她扶着更衣柜克制了好一会,终于把眼泪一点一点忍回去了。 当忽然意识到,她的眼泪除了流给她自己,再也没人能感知她的悲伤、心疼她的痛苦,那这泪流再多也无意义。 没有人心疼时,连哭泣都不必。 她擦干眼泪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时和柯文雪尹香差点撞成个对头碰。 柯文雪有点慌神,连忙问她没撞着吧。 就这么一句客套关心,让许蜜语心里居然一暖。她笑了笑,说没有,抬步走了出去。 柯文雪和尹香进了更衣室就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刚听到了吧?许姐说:你们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我?你就非要为了别的女人往死里逼我吗?——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柯文雪眼睛瞪得老大地问尹香。 “我觉得的,就是你现在觉得的那个意思。”尹香回道。 “是吧!”柯文雪瞪着眼一拍手,“你也觉得是渣男小三又一起欺负许姐了吧!这个死渣男,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还要逼死许姐!虽然我跟许姐也不太熟吧,但这种渣男只要见到就值得千刀万剐地骂死他!” 尹香也心有戚戚焉:“说实话我觉得许姐有点可怜也有点懦弱,这小三儿都打上门来了,我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柯文雪又拍巴掌又跺脚:“是吧!我跟你说,我也早就看不下去了!我本来以为许姐人老珠黄所以才被男人嫌弃了,但我昨天看到许姐收拾了一下自己,哇,她其实很漂亮啊!她男人是瞎嘛?许姐现在也不过就是太瘦太憔悴了,保养一下精气神一上来,人就很漂亮的呀!” 尹香想了想说:“那要不这样,晚上下班之后我们拐蜜语姐一起去做个美容。” 柯文雪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顿了顿,她马上咦了一声,指着尹香问,“等等,你这个势力精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眼?你可是无利不起早的,说,是不是你私下从许姐那得到什么好处了?” 尹香胡乱一拍柯文雪的手:“再乱指给你掰断让你变九指神丐。我能得什么好处?不是跟你一样吗,看到渣男欺负老实人来气呗。” 安抚下了柯文雪的好奇心后,尹香还是不忘又叮嘱了她一下:“晚上带许姐去做美容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得了,别告诉别人了。”她其实是怕柯文雪大嘴巴,把她们想带许蜜语去做美容的事给说出去让张彩露知道了。 那她私下给许蜜语通风报信的事就有可能会暴露。 柯文雪立马答应了声“好”:“正好我也不想让罗清萍那个官迷知道,我才不想带着她一起去。” (捉虫)(“你看他们那么多的眉眼...) 晚上下了班, 柯文雪和尹香在回宿舍的路上拦住许蜜语。 柯文雪挎着许蜜语一只胳膊说:“走许姐,你和我们一起做美容去!” 尹香走在她另一侧,也说:“对, 让自己精精神神的,好去和牛鬼蛇神们继续战斗!” 从纪封那里交换条件扳倒领班的梦已近夭折,新办法她还没有想到;母亲逼钱的声音一整天都绕着她的耳朵转, 吵得她想干脆从星市消失。她这一天都过得怏怏的。现在倒好像被两个年轻妹子的热情感染得有了丝活力。 柯文雪她们拉她进的美容院,说来也巧,她没离婚的时候家里附近就有一个同品牌连锁分店,为了把自己保养得水水嫩嫩的,离婚前她经常去。 离了婚日子一下子翻到谷底,她就再也没去做过美容了。今天又一次走进美容院, 她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走去前台报上手机号绑定的会员卡,里面居然还剩着几次美容项目没有做。 她灰暗一天的心情忽然有些轻快起来。生活也不是绝望到底的,这点小惊喜眼下足以慰藉一下她破败难过了一整天的心。 她干脆做了东, 请柯文雪和尹香一起做了美容。 柯文雪和尹香都很开心。躺在美容床上,柯文雪笑嘻嘻地说:“许姐,你看看,本来是我和尹香要请你来美丽美丽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你款待我们了,这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尹香也说:“许姐,你既然有美容卡,为什么不常来保养一下自己啊?” 因为离婚后, 她就没那么爱惜自己了。 “我不知道来美容,要美给谁看。”她有些黯然地回答。 “给自己啊!”柯文雪大声说, “现在人活着多难啊!既然这么难,那一切好事当然都是先为了自己啊!” 她忍不住扭头叫了尹香一声:“关于怎么爱自己这方面,你可是行家,你快给许姐传授传授。” 尹香喷她“去一边的”,然后说:“许姐,在当下这个社会,做人不怕你自私,就怕你无私。没人爱你不要紧,你首先要特别特别爱你自己!尤其在感情上,什么渣男软饭男之类的人间败类,都给我滚一边去,老娘值得最好的!”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露太重,只能这样适可而止地点拨许蜜语,想劝她与其为渣男伤心,不如专心爱自己。 “他们都说我势利眼,是,我承认,我就是想对我自己好一点,我就是特别特别爱我自己,什么好的东西都想先给我自己。许姐你说我这叫自私吗?可如果好东西我都先可着男人,慢慢的臭男人就会觉得我不需要好东西,破破烂烂的玩意给我就行了。这怎么可以呢?就算我是别人眼里的普通人,可我是我自己眼里的公主啊,我必须要好好爱我自己!” “许姐,你听听,多振聋发聩的爱自己宣言啊!人啊就是得学会自爱,许姐你真的得多爱爱你自己!” 许蜜语躺在美容床上想,她们虽然有一些小毛病,但她们真的是好姑娘。她听出来她们在想办法让她打起精神,让她什么都别管,先学会爱她自己。 这辈子能关心她的人,前半生只有聂予诚,但他已经是别人的老公和父亲了。 现在,她从这两个年轻女孩身上感受到了关心。 她冷了一天的心忽然很热。她忽然觉得好不容易有的目标和一点斗志,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消沉下去。 不就是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却被人利用当了回枪吗,怎么就跌在这里过不去了?她这么容易就想不开,归根结底是没有学会爱自己吧。 她想尹香和柯文雪说得对,她就先放下一切烦恼,好好地学一学怎么爱自己。 接下来几天,趁着美容卡里还有消费次数,许蜜语每天下班都过来做做项目。工作上虽然能感觉到张彩露的虎视眈眈,但她小心又小心,暂时还没有给张彩露抓到能被赶走的把柄。 她躺在美容床上想,只要还没被张彩露赶走,她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几天美容做下来,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明显变化,状态变好了很多,好像马上就要恢复到结婚前做幸福少妇时的样子了。 原来人如果稍稍放一放其他东西,先爱一下自己,是很容变得光焕发的。 几天的美容项目做下来,柯文雪围着许蜜语绕圈圈地转,一边转一边啧啧有声:“哎呀呀许姐,你把脸上那憔悴劲儿干掉之后,原来这么好看呀!哎呀呀,小姐姐,我还当你是个黄脸婆中年妇女呢,其实你是没好好拾掇自己的美少女,你看你这皮肤,其实又白又细啊,你这哪像是三十岁,最多也就二十五六!难怪之前李昆仑跟我说,你其实不是黄脸婆那个样子的,你很好看的,我们还笑话他审美有问题呢,好了,等下我就去跟他道歉!” 许蜜语被她吹夸得不由自主就有些开心起来。 只是这份开心很快就差点瓦解在焦秀梅的夺命连环call里。 “小多余,我问你,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妈?你是不是要看你妈被难死你才开心?这都几天了,你还不把钱拿出来,你是诚心想让你弟娶不上媳妇,让咱老许家断子绝孙是不是啊?” 焦秀梅说着说着,还哭天抢地起来了:“老三啊,你体谅体谅妈,妈真的太难了,妈已经这把岁数了,还能开开心心活几天?妈就想看你弟娶上媳妇,现在就只差这二十万,你就能给你弟一个温暖的家,你帮帮他,好不好?” 许蜜语但凡真的有这二十万,为了不听到焦秀梅这番唱念俱佳的恼人哭诉,她都会立时立刻地拿出来,买断焦秀梅从此不要再烦自己。可她真的没有。 “妈,我真的没钱了,要不然你把我敲晕拉我去卖肾吧。” 一听她这话,焦秀梅立刻又火了起来:“许蜜余,我是不是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听不进去?那行,我这当妈的就给你撂一次狠话吧,你之前不是寻死觅活地说没钱吗?好,三天,我最后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还藏着掖着不拿钱出来给你弟娶媳妇,你就真去死一死得了,我这就给你买保险去,受益人写你弟!” 许蜜语心寒地听着这番咒骂,这番来自亲生母亲的恶言诅咒。然而这些还不算完,焦秀梅女士还在口不择言地放送暴击: “别以为我就跟你放放狠话,这回你掐手指头数着,你看三天到了我找不找你,但时候你不死就是我死,你看我是不是真敢当着你面跳楼!到时候就让别人都知道知道,是你把你妈逼死的!许蜜余,三天后你不给你弟拿这二十万,天帝老爷作证,要不你死给我看,要不你妈我当面死给你看,你记住了!” 焦秀梅一通咒骂后挂断电话。 许蜜语憋得胸口淤堵上不来气。 她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缓顺了气,打算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 这时张彩露过来通知她:“许大姐,你先别走。”她看看许蜜语,忍不住说,“啧,许大姐你现在这气色,看着可真好,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喜事啊?” 许蜜语没精神跟她周旋,直接问:“领班,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彩露“哦”一声说:“是这样的,今天顶层VIP套房办一个好像是什么庆功类的趴体,点名让你上去呢。”张彩露顿了顿,对许蜜语说,“那许大姐,你就先别走了,再加加班,上去一趟?” 蓦地她眼神一动,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许大姐你可真厉害,刚来不久就能打通顶楼的关系,总能让上面的VIP贵宾指定了你上去。我要有你这份本事啊,我做梦都能笑醒。”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番话。她甚至听不出来这是番正话还是反话。 她只知道点名叫她上去的多半是又段翱翔,而她尽管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今天上面哪怕是龙潭虎穴,她都得上去服务,否则张彩露可就抓到那第三个服务不满意的差评机会了。 她在张彩露的等待中,回复道:“好的,我这就上去。” 她在心里让自己沉住气,让自己别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段翱翔的气头应该早就消了。 她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不要怕,实在坚持不住逃跑就是了。 这么想着,她乘着电梯上了顶楼。 * 电梯到达顶层,梯门在叮咚一声后缓缓打开。 许蜜语在电梯口就听到了从段翱翔的豪华套房里传出来阵阵人声。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奢靡和重重的酒气。 想起刚刚临进电梯前张彩露说,顶层段总好像前阵子谈成了笔跨国买卖,所以今天是同合作方一起开庆祝会。 想到这个,尽管给自己已经做过了心里建设,许蜜语还是不由脚下发虚。 段翱翔里里外外都吃了亏,还要硬着头皮拉着纪封和普拉育开庆祝会。可以想见,庆祝会上纪封和普拉育笑得越开心,段翱翔就会越忍不住想手剐了让他里里外外外都吃了亏、然后还要开开心心帮别人开庆祝会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 许蜜语艰难地吞口水,两条腿沉得她迈不动步子。 电梯门打开又要合上。许蜜语赶紧拦住梯门。她狠狠心对自己说:没关系,现在是法制社会,就算段翱翔再有钱,也总不能真的把她弄死。 给自己又鼓了一波劲儿,她走出电梯。 还没走到套房门口,她已经听到段翱翔说话的声音。等走近过去,她看到段翱翔正站在门口跟他的助理阿倪说话,他嘴里叼着烟,一只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 感觉到有服务员从电梯里走过来,他转头看一眼,隔着一层薄薄烟雾,叼着烟懒懒痞痞地问:“你哪冒出来的?谁让你上来的?那个许蜜语呢?” 许蜜语被他的话问得一怔,一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段翱翔抬手捏走叼在嘴里的烟,眼前那层薄薄烟雾散尽。 他向前一探头,凑近许蜜语定睛地看。 然后他吹了个口哨,啧了一声:“看来你算计你段爷我,日子过得很开心啊,这才几天怎么就把你水灵成这样了?” 他边说边轻挑抬手去碰许蜜语的脸。一碰之下,他又“啧”的一声。 触感细腻,温凉弹滑。不由就心神一荡。 她倒不是真的黄脸婆。这哪里还是初见时的那个大姐?眼下看起来倒像个二十几岁的水灵女人。 倒是个值得猎玩的好目标。这女人也真是有一点小特别,总能让男人在她身上的情绪反转起伏。看背影以为她是个妙龄少女,结果是个黄脸婆。后面以为她是个黄脸婆了,她一下又跟吃了唐僧肉似的鸟枪换炮地水灵起来了。以为她很好欺负,蹂.躏几下就会哭。偏偏折腾她到现在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以为她笨手笨脚很好使唤,偏偏她在关键时刻又有点别人没有的本事能跳出来坏他好事。 只可惜一想到自己好好的一番布置是毁在这个女人手里的,他立刻就又愤恨起来,失去了想继续调.戏她的心情。 许蜜语被段翱翔那一碰后,吃了一惊,马上退后一步躲开。 “我去吧台帮您准备酒水。”她赶紧给自己找到个活,从段翱翔身边溜走。 段翱翔又把烟刁回嘴里,眯眼看着许蜜语的背影。许蜜语去到吧台,端了一托盘的酒去招呼他请来的那些客人。 他看到许蜜语端着盛酒托盘经过沙发时,和坐在沙发上的纪封对了个眼神。 纪封冷淡地看她一眼,就收了视线。许蜜语在纪封收了视线后也垂下了眼。随后薛睿走上前对她说了句话。她立刻抬起头瞪大眼看向了纪封,眼波流转间好像还咬了咬嘴唇。另一边有人打响指在要酒。许蜜语这才端着托盘走开了。 段翱翔看着刚刚的一切,冷冷一笑。 * 签约那天晚上,虽然许蜜语把她该完成的事完成得很漂亮,无论是拆穿段翱翔还是清洁整个套房的卫生间。 但纪封还是无法对她产生一丝好感觉。 甚至她把一切完成得越漂亮,他越反感她、越不喜欢她。 因为在他看来,她这么卖力气不过是种交换条件,是想让他帮她兑现她的扳倒领班梦。 对有心机、凡事只想着借力走捷径的人,他给不来什么好印象。 但接下来他还是做好了会被她找上来、要求他兑现条件的准备。 可是居然一等好多天,她都没有再上来。 他不知道她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她已经不需要他帮忙实现她的扳倒领班梦了。 但他知道自己心情很坏,因为从被她谈条件提要求、到她不来兑现要求,他居然都好像是被动的那方。 等了好久,他想既然这么多天她都没有上来再提这件事,他就当这件事已经过了时效了。他不想让她得逞,让她无止尽地牵着他的情绪走。 这两天他让薛睿给普拉育那边打了收购款,也接收了普拉育在当地的物业。今天晚上段翱翔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们开个买卖交割完毕的庆祝会。 段翱翔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拉着他笑嘻嘻地说:“老纪,今晚庆祝会你一定要来,难得咱哥俩第一次合作就这么顺利成功,你说是不是?今晚你要是不来啊,我就去你房间,在你床上使劲打滚儿。我知道你最烦别人靠近你的床,这不来的后果你可想好了!” 邀请完他,段翱翔转头就对助理阿倪说:“去跟酒店那边说,晚上把那个许蜜语再给我调上来。” 他本来不想来。可也说不上是有那么点担心段翱翔会在今晚打击报复那女人,还是想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不是在对他欲擒故纵,晚上的庆祝会他还是走过来坐了坐。 刚坐下没一会,一抬头间,他就看到了许蜜语。 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些天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居然好像换了一个人。原来那个许蜜语,憔悴苍老,面色发黄。签约那晚她收拾过,精神了不少,但终归应该是化妆品的功效。但今天她看起来,肤色冷白,面容清丽。 所以想必她这几天过得很好,已经不需要实现那个扳倒领班的梦了吧。而他居然还在等她上来对自己提兑现要求。 他转头授意薛睿对她说了一句话。 * 许蜜语端着托盘穿梭在来宾中为他们送酒。 走到沙发附近时,她看到了纪封。 他靠坐在沙发里,一腿叠在另一腿上,垂着眼动手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什么。他身上冷淡禁欲、孤傲矜贵的气场与周遭的酒.色喧嚣显得格格不入。 今晚段翱翔叫来了很多漂亮女孩,让她们和来宾一起喝酒说话。 但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近得了纪封的沙发。 不小心往他平板上瞄一眼,更令她惊讶。他矜贵高冷地坐在那低头摆弄着的,居然是一款种地收菜的甚至不能称为游戏的游戏。她没想到能在纪封身上看到这种叫“反差感”的东西。 他忽然抬头。 他看到了她,但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就收走了眼神。 然后他的助理薛睿走到她面前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许女士,是这样的,鉴于这么多天您都没有上来跟我们联系,所以纪总认为您已经不需要兑现之前提过的那个条件了。” 听完薛睿这句话,许蜜语不由惊讶地再度抬眼看向纪封。 原来他没有只是把她当枪来用,原来他是真的会为她兑现扳倒领班那个要求。 她心念流转间眼波也跟着流转。 可是按薛睿眼下的意思,他认为这么多天她都不主动联系,那她已经不需要兑现条件了。 她不由咬起嘴唇,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一个人在一句话里就可以既给她带来希望又马上把希望掐灭掉。 有人打响指叫她送酒。她心神恍然地端着托盘走开了。 * 看着许蜜语端着托盘从纪封那儿走开,段翱翔冷森森地笑。 “阿倪你看他们,那么多的眉眼官司。真有意思,那俩人还跟那儿演互相不认识呢。” * 段翱翔是签完约的三天后,有点回过味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 还是阿倪的一句话给他的提示。 阿倪说:“翱总,您不觉得奇怪吗?我听说纪总规矩很大,从来不让管家或者服务员轻易进他套房里去。但他怎么突然就让那个许蜜语进去了?他是故意在帮许蜜语从您这逃脱吧?还有,他那个人,冷性又算计得很,如果对他没用处,他从来不会帮别人,他怎么会帮许蜜语呢?” 就是这句话,让段翱翔开始品到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纨绔,但也不傻。 有些事仔细想仔细品,他还是能找出端倪的。 上次签约时是他把许蜜语特意调上来的。他觉得折腾她很有趣,他想继续折腾她一下。可是现在细细回想,那女的上来时看到是他叫她来,脸上立刻露出了意外。 如果在她的认知里,他并不是叫她上去的那个人,那么她觉得叫她上去的人是谁? ——那应该是,一个和她之前就有过联系的人。 而他们之前私下联系是要做什么? ——八成就是那个女的去告诉那个人,她会泰语,她听懂了第一次会议时,那个段翱翔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签约的时候才会发生她当场拆穿交易数额的那一幕、发生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的一幕,吞完还要给别人热热闹闹地庆祝。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个女的为什么想要帮纪封?是看上他了吗?那她凭什么没看上自己? 纪封哪点比他好? 他们个头差不多,纪封有钱他家老子也有,纪封长得帅他长得也不差,要说他性子混,可纪封性子也不怎么样根本就不好相处。 所以她到底图什么? 后来是阿倪给他找到个理由。 “那女的第一次上来打扫卫生间的时候,您那会儿不是酒劲上头,差点动手扇她吗,说起来是纪总及时出现制止的。她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段翱翔想,这么一串,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 “呵,真逗,这俩人还搁那儿跟我演呢。”段翱翔叼着烟,看着纪封和许蜜语,语气开始阴沉起来,“还真当我傻想不明白呢?也是怪我自己太得意忘形,以为终于能让纪封这家伙吃回瘪,一切太顺利就一时大意了,结果反被他联合这么个便宜女人摆我一道。完事他还跟我装没事人呢,以为我想不明白是他和那女的一起给我演双簧,以为他把他自己都摘干净了。妈的,老子现在恨不得纪封和那个女的全都生不如死才解气!” 段翱翔把只剩下一小截的烟从嘴里拿出来,阿倪立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随身烟灰盒,打开,递过去。 段翱翔把烟头死死按在烟灰盒里,像在按谁的头似的用力。 他们走去吧台,段翱翔问服务生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靠在吧台前仰头就喝。 酒精烈烈地顺着喉咙滚下去,不知道是安慰了人的神经,还是更加刺激了人的癫狂。 段翱翔放下酒杯,转身对服务生说:“你先去后面待着,不叫你不用出来。” 等人走开了,段翱翔隔着酒杯去看了看纪封,又挪动酒杯找到穿梭在宾客间的许蜜语。 他笑起来,对阿倪说:“本来我叫许蜜语上来是想折磨她、羞辱她,看她落魄。但现在我有个新想法。” 他把酒杯当成望远镜,分别看到了失真的纪封和许蜜语,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好过...) 段翱翔从吧台上拎过一瓶烈酒, 笑得阴森:“纪封喝点红酒没事,但这种高度烈酒哪怕一小杯他也会立刻醉倒。你说要是让那女人和纪封都喝醉会怎么样?” “妈的!”段翱翔愤恨中带着马上要解恨的兴奋,讲起粗口, “我想玩纪封一次,倒叫他合伙这么个女的把我给玩了。纪封不是自诩洁癖不近女色吗,他不是直到现在都是冰清玉洁的高贵处男吗, 他不是完美主义非真爱不碰吗,好啊,今晚我就让他破了他这高贵处男身,让他再也完美不了!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呕死!还有那女的也活该,她不是爱多管闲事吗,那就让她知道一下管闲事的后果!” 阿倪闻声精神一震:“这个主意好!”他五大三粗的一拍吧台桌面, 粗声犷气地说道,“他们两个这几天让你过得烦躁又生气,我就也跟着烦躁又生气。要不是你让我别总像个□□似的, 我早想教训他们了!” 顿一顿冷静一下后,他又谨慎地问了句:“就是第二天他们回过味儿来,来找我们怎么办?” “什么我们怎么办?你傻啊,”段翱翔抬手一拍阿倪脑袋,没好气地说,“我们只是把两个喝多的人放去床上让他们休息。至于他们后面干了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不对?成年人自己干的事得自己负责!” 段翱翔说完举起酒杯又喝口酒,酒精入喉,他“嘶”的一声, 一边转着酒杯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许蜜语, 他看到许蜜语把托盘里的酒都送光了,她托着一托盘的空杯子向吧台这边走回来。 走近时看到他和阿倪也在吧台边, 她迟疑了一下。 段翱翔靠在吧台里面,吊儿郎当地冲吧台外的许蜜语叫:“我吃人吗?过来!” 许蜜语担心忤逆会刺激到段翱翔,于是尽量镇定地走到吧台前。 段翱翔按了下吧台上的按铃。之前走开的服务生马上过来,收走许蜜语一托盘的空酒杯,又端给她一托盘新的酒,然后马上知趣地退回到后面去。 许蜜语从吧台外伸手臂过来,打算去拿托盘。忽然她的手腕被段翱翔一把拉住,他拉着她的手腕猛地向里一扯,她整个人上半身都向前一倾。 隔着吧台,许蜜语被段翱翔锁着手腕,一动不能动。 她诧异地看着段翱翔,痛感清晰地从手腕处传递出来,她忍着没叫,只疼皱了眉。她眼神里带着点拼命压抑的慌。 段翱翔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握住许蜜语究竟是要干吗。她的手腕捏在他掌心里,又细又脆弱,好像稍微再用点力就能直接捏断。 他好像是看到她就气不过,就想弄弄她。可怎么弄,他其实一点也没想好。 他看着她皱眉望着自己,很疼,却没叫,只是隐忍地看着他。 他手下又更用了点力,然后另一只手晃着酒杯,饮一口酒后,朝着许蜜语吹了口酒气。 许蜜语忍着更痛的手腕,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疼还是不疼,好像说什么都未必称段翱翔的意。她只是隐忍地咬咬嘴唇。 段翱翔一眯眼睛,握着许蜜语的手腕又向自己这边用力一拉,把许蜜语隔着吧台拉得踮起脚,把她使劲拉近自己。 “想让我松开你?也容易,来,你对我笑笑,笑得我满意我就撒手。” 许蜜语一时疼得眼前几乎发黑。她希望有个人能走过来,随便一个什么人,帮她吸引开段翱翔的注意力。可惜不能如愿。 耳边又响起段翱翔带着点狠劲的声音:“笑不出来?笑不出来,我可就要捏断它了!” 许蜜语疼得已经快要冒冷汗。她从来没认真学过怎样反抗,从来没有底气大声说不。从小的生长环境教会她的,都是委曲求全和讨巧求好。 她看着段翱翔,对他勉力地笑了一下。 她勉强着自己,忍着疼,挤出笑。她笑得时候在心里狠狠骂他,只会欺负女人的狗男人。 下一瞬,她这一笑却让段翱翔微怔着松了手。 许蜜语赶紧趁机端着托盘逃走了,半刻都不敢再多待。 段翱翔还微怔在那,一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指尖上好像还留有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阿倪在一旁唤他:“翱总?你怎么了?” 段翱翔回了神,端起酒杯喝酒。 刚刚许蜜语突然绽开那一笑,该怎么说呢。 其实从第一次他把她刁难笑时,他就发现她笑起来会像变了个样子。 有的女人平时看着也不赖,但笑起来却很丑。 她那天是恰恰相反的人。平时看着又丑又老,一笑起来却居然很清甜很漂亮。 今天她不仅不不丑不老,甚至还挺好看。有好看的脸打底,她再笑起来时…… 他妈的。 他不想承认都不行,那种清甜的度数和漂亮的等级,直接飙升为从前的好几倍。 而她那副清粲的笑容下,还隐忍着疼和痛。不知怎么,那副反差一下就让她的笑容变得格外触动人,也叫人莫名其妙变得不忍心。 他不由就松了手。 “那个笑起来特好看的女演员,很出名那个,叫什么来着?”他忽然问阿倪一个不着边的问题。 “啊?” “啊什么啊,不知道就搜一下。” 阿倪不知道老板的葫芦在卖什么药,但他赶紧掏出手机搜,但搜来搜去也不知道段翱翔说的到底是谁。 “老板,要不,我们暂且把她代称为,大漂亮?” 段翱翔想,妈的,明明知道是谁,就是叫不上名字,那就叫她大漂亮吧。 这个许蜜语和那个大漂亮女明星就是同一类人,她们都是用笑容蛊惑人心的人。 “老板?”阿倪又在一旁叫他,“灌醉纪封和那女人的事,我等下就找机会行动吗?” 段翱翔把酒杯里剩下的一点威士忌一饮而尽,把冰块倒进嘴里嚼。 他发现他被那个笑容蛊惑住了。 他嚼完一块冰,对阿倪说:“算了吧,我也就那么一说解解气。” * 这晚接下来的时光,叫许蜜语有点意外,段翱翔居然没有再特意刁难她。他的注意力好像被一个漂亮女孩给勾走了。 她想真是谢天谢地。 期间段翱翔自己拿着一杯酒,又让阿倪准备了一大杯红酒,他们一起过去找纪封。 段翱翔让阿倪把红酒递给纪封,自己也端着杯很满的酒,对纪封说道:“老纪,来,我们干了这一杯,之前不管有什么说透的没说透的,咱俩就从这杯酒开始,干脆把一切都一笔勾销掉,怎么样老纪?来老纪,虽然这杯红酒有点满,但只要你干了,我们俩就一笑泯所有,好吗?干完这杯哥们也不再强留你了,你可以立刻回你房间休息去!” 纪封接过很满的一杯红酒,和段翱翔的酒杯碰了下,仰头把酒一口气喝下去了。喝完他皱起眉,问段翱翔:“这是什么酒?” 段翱翔回他:“红酒啊,怎么了?” 纪封狠狠瞪他一眼,没说什么,直觉头猛地就开始晕起来。缓了一下,他召唤正在和一群人喝酒的薛睿,让他过来扶自己回隔壁套房去。 薛睿刚才被阿倪和好些人连番灌了不少酒,眼看已经逼近醉倒的程度。 于是最后竟说不上是纪封扶着薛睿还是薛睿搀着纪封,两个人都脚步发飘地回去了隔壁套房。 阿倪对段翱翔说:“我去看看他们。”他立刻跟去隔壁。 不一会儿他回来对段翱翔说:“纪总酒量真不行,一杯红酒就醉了,已经躺倒了。薛睿也喝多了,都没能走到客房,直接倒客厅沙发上就睡死了。” 段翱翔瞥他一眼问:“你端给纪封那杯真的是只是红酒吗?” 阿倪挠着脑袋笑着说:“当然。” 段翱翔又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去和普拉育他们喝酒了。 许蜜语看着纪封和薛睿走了,心里不上不下地打鼓,好像失去了什么靠山一样。 可他们明明从来也不是她的依靠。 好在段翱翔今天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漂亮女孩身上。 她来回给宾客送酒,不得不经过段翱翔旁边时,会听到他一直在对那个漂亮女孩说: 笑。 再笑。 不对,嘴不要这样咧,要把牙齿露出来,眼睛弯起来,嘴角翘起来,笑。 不对,再来。 小笨蛋,你笑不好就给我一直笑。 …… 许蜜语差点起鸡皮疙瘩。她不知道段翱翔怎么会有这种见了女人就让人家笑的怪癖。 托盘里又是满满空酒杯的时候,她拿去吧台换。 段翱翔的助理阿倪在那里。 他长得很粗犷,说是助理,其实更像保镖。之前听柯文雪八卦时说起过,这个阿倪好像受过段翱翔的好处,对段翱翔狗腿至极、忠犬至极。 许蜜语想,他的主人恨自己入骨,那他对自己的感观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他看到她就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们翱总有话要对你说。” 许蜜语于是站在那等着。她有些忐忑地想,不知道段翱翔要对自己说什么。 不一会儿段翱翔脚步发飘地走过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瓶洋酒,他走过来把洋酒墩在她面前的吧台上,痞里痞气地对她说:“咱们就明说吧,你之前坏了我的好事,我怎么也得出出气对不对?这样,你现在喝了它,你坏我好事的事就一笔勾销。但你要是不喝,我就慢慢找你的麻烦,慢慢地收拾你。” 这是段翱翔看了一晚上似是而非的笑后,想出来的处罚结果。 许蜜语看看那瓶洋酒。 虽然这种洋酒她没有喝过,但她想自己的酒量还可以。为了把麻烦彻底割断在今晚,她犹豫一下后,就抱起酒瓶、拔了盖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吞咽。 喝得太急,没几口她就呛咳起来。她没想到这洋酒这么烈。 段翱翔在一旁看着,冷着声地说:“喝,不许停!” 许蜜语喘匀了气后,又举起瓶子继续喝。她喉咙口像要被酒精灼伤了一样,眼睛里也怄出了眼泪来,顺着眼角淌入鬓发里。 酒瓶里还剩一半的酒。 段翱翔忽然抬手握住酒瓶往下一拉:“行了,别喝了。” 他烦躁地对阿倪交代:“这酒烈,她受不了,带她去卫生间吐一吐然后在我的眼!” 他说完就走了。 阿倪架着许蜜语去了卫生间,许蜜语说什么也吐不出来。酒精一点也排不掉,全挤在她身体里作祟,她马上就头晕眼花起来,不仅看东西变得模糊,渐渐的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越来越天旋地转,胸口里还裹着一团越烧越旺的燥热。 她想叫人帮忙,给她送杯水喝。可她发现自己晕得已经不会张嘴发声了。 朦胧中,眼睛也睁不开了。好像阿倪扶她站了起来。 她用仅剩的意识想,阿倪应该是听从段翱翔的话,要把她送去 * 许蜜语再次有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黑暗里的一张大床上 这张床松软清香,舒服极了,她不由轻叹口气。 眼睛怎么也挣不开,呼吸却越来越急,酒精拱在胸口像有团火在烧。她闭着眼胡乱解着胸前的扣子,释放自己,也企图释放燥热。 难耐得向旁边滚了一下,却意外碰到一具身体。 晕眩和模糊中,她使劲找回了一点意识。 在这张床上,怎么还有除她以外的人? 但意识马上又被酒精翻江倒海地席卷,让她丧失掉所有理智,只余下感官本能。 因为旁边的气息,很干净,很清凛。很像曾经的聂予诚…… 她在黑暗和晕眩中,感知一下错乱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结婚当晚,她一样的喝多,一样的晕眩,一样的燥热难受。 聂予诚和她也一样地难受。 他在黑暗中一把把她拉过去,她撞进他怀里。 他沙哑地问她你是谁啊。 他非要她亲口说出她是他老婆才行,非要她主动去吻他才行。 她只好闭上眼睛羞涩地去亲吻他。 然后他们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她忽然被身边人一把拉过去,她撞进他怀里。 他好像有着和她一样的难受。他沙哑地问她你是谁。 这一刻,她的知觉和时空感彻底混乱了。她以为自己回到了新婚夜。 她在晕眩中怀念地抱住这个身体。她闭着眼睛羞涩地去亲吻他。 他起初在拒绝她,但渐渐就把持不住地开始回应她。他和她同样浑身热烫,他的吻却无比生涩。 她一下觉得他不是聂予诚。聂予诚没有这么生涩。还有聂予诚已经脏了。她一把推开他。 可是晕眩马上再次冲刷理智,夺走她的一切判断,让她又一次错乱以为自己回到了了新婚夜。她再次靠近向他…… 她反复如此,靠近他,推开他,再靠近,再推开……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对身边人在昏昏沉沉中反反复复地欲推还迎。 可她这样,反倒把身边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努力同晕眩和燥热做抵抗的醉酒男人,搞得彻底不能自已了。 他忽然放弃了自我挣扎,让今晚疯掉的感官占据了理智的上风,带着他的身体狂放的行动。 在她又一次靠近过来时,他在一片晕眩和燥热中,彻底败给这个如此会欲拒还应的女人,败给溶解掉他理智和思考能力的酒精。他被本能牵引,翻身压住了她。 * 醒来时,许蜜语发现自己正躺在纪封的床上。 许蜜语狠狠地懵了好一会,才明白在这张床上,昨晚发生过什么。 她迷惘又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怎么会躺在这而不是 缓了缓,让尚不够清醒的意识和散碎的记忆都尽量回回笼。然后她躺在枕头上轻轻转头看向窗边。 纪封已经起来了,他穿着睡袍正站在窗前。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还闪着水珠。 他已经洗过澡了。 见她已经睁眼醒来,他逆光站在那,冷声开了口。 “昨晚我着了别人的道,喝醉了。我想你也是。” 许蜜语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有点适应窗边强直的阳光了。 她看清了一点他脸上的表情。 那么铁青,那么自厌。他好像在厌恶着脏掉的他自己。 而他的脏掉,是因为昨晚他们酒后发生了关系…… 她一下子觉得羞耻起来、罪恶起来。他的自厌表情甚至让她觉得昨夜是自己玷污了他…… 可明明,最后好像是他变主动…… 她用被子紧紧包裹住无措的自己。 “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半晌后,他终于又出声。他冷淡地丢了个问题给她,等她的回答。 许蜜语裹着被子,脑子有点钝钝的,他问的问题她吃不进脑子里去,她也想不出这问题对应的答案。 纪封等得不耐烦,索性直接为她做了决定。 “你先下去吧,对于昨晚的事,我会给你一个能让你满意的补偿。” 许蜜语不明白纪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直接告诉纪封:“不需要的!昨晚只是个意外,我不需要什么补偿。” 说完她忍着残余的晕眩,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 看了看表,还没到早上上班的时间。她悄悄溜回行政层赶紧去更衣室洗漱自己,洗漱掉昨晚失控又放浪的气息。 * 纪封在和许蜜语说完话后,又走进了浴室。 从早上醒来,意识到自己和那个女人发生了关系,他不知道已经洗过几次澡。 他深深地厌弃自己,厌弃自己居然能对那个女人失控。从前也有女人企图趁他醉酒从他这里得到一夜,他都成功克制住了自己。可昨晚他居然着了那女人反复欲拒还应的道。 她平时看起来那么懦弱窝囊,没想到到了床上会那么有手段。 是为了留住她的出轨前夫而练就的吗? 心头蓦地翻腾起一股无法熄灭的愤怒甚至屈辱。 他觉得自己脏了。 他被一个已婚、而老公肮脏出轨她却不肯离婚的不争气女人,给弄脏了。 他闭上眼,任由冷水从头到脚地冲刷自己。 可那种脏掉的屈辱感却怎么都冲刷不净。在这种屈辱感达到峰值的某一刻,他甚至感受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因为还没有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伴侣,他连女人的嘴唇都没有吻过。 可昨晚,他却在人暗算下把整个自己都交出去了。 他一拳砸在墙上。骨节绽裂开,血流出来,很快被水冲刷掉。 疼痛刺激他变得冷静下来。 他关了淋浴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走出房间,走进客厅时,他看到薛睿还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有些人行事还真是狠绝,怕薛睿坏事,居然连他也给灌醉了。不仅灌醉他们,还假好心地送他们回房间,其实是来确保他套房的大门不锁。 纪封没有叫醒薛睿。他直接出门走去隔壁。 一下下按门铃,中间没有任何间歇。 来开门的是阿倪。 他冷冷问了声:“段翱翔呢?” 阿倪回答他:“翱总昨天喝多了,还在房间睡觉。” 纪封一把推开他。 这时段翱翔穿着半敞的浴袍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气和没睡醒的懒气,不高兴地问了声:“这是怎么了老纪?一大早就拼命按铃,想吵死我啊……” 啊字还没啊完,纪封已经冲过去,一拳挥在他脸上。 重重的一拳。 打得段翱翔鼻血都窜了出来。 阿倪立刻走过来,护在段翱翔身前。 段翱翔一把推开他,抹了下鼻血,看看手心里的血红,他抬头冲着纪封喊:“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 纪封冲过去揪住他松垮的浴袍襟口,冷冷地问:“你知不知道,那女人有丈夫的?” 段翱翔一下怔住。 他扭头看了阿倪一眼,狠狠一瞪。阿倪眼神闪躲地低下头。 段翱翔看回向纪封,看到纪封脸上那些从未出现过的疯狂和暴怒时,他忽然开心大笑起来,笑到歇斯底里。 他一把推开纪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和人睡了?你觉得你脏了是不是?”他指着纪封癫狂地笑着问。“哈哈哈真好啊,真好!瞧瞧你一天天那个禁欲样儿,我以为你能有多高深的定力呢,不也就那样吗?我看你不过就是假正经罢了。老纪啊,我得友情提醒你一下,你昨晚只是喝醉了、只是会燥热晕眩一点而已,你不是吃了伟歌不做不行!所以你没把持住和别人睡了,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定力不够的问题吗?” 纪封忍不了他的污言秽语,挥手上去又是一拳,段翱翔向后踉跄,坐倒在沙发上。阿倪过来挡,纪封抬脚踹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弯了腰。 纪封抬手指着瘫在沙发上、血流了一脸还在笑个不停的段翱翔,阴冷地问:“你就不怕她跟她丈夫把你和我一起告了吗?” 段翱翔拎起浴袍一角擦自己脸上的鼻血。鼻血没擦净,蹭了一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就这么狰狞地笑着告诉纪封:“这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就找证据证明是我按你头让你们俩睡的,但我按你头了吗?没有啊!明明就是你自己定力不深好吧!” 纪封已经懒得再打这摊烂泥。他怕脏了自己的手。 他指着段翱翔,用阴鸷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警告着:“段翱翔,你小心点,我是有仇必报的人,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我会让始作俑者罪有应得!”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段翱翔靠在沙发上,仰头放声地笑。 “纪封,你干吗那么认真啊,不就是破个身吗!哈哈哈哈哈!” 纪封脚步没停,直直走出套房。 到他背影消失后,段翱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阿倪。“他叫了声,“过来。” 阿倪被纪封踹的那脚余痛还没有散尽。他勉强站直身体,走到段翱翔身旁。 刚站定,段翱翔一个巴掌重重抡在他脸上。他被打偏了头,打弯了身。 但马上他又站直。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昨天我确实打算和纪封和解算了,但你私下在他的红酒里掺了能让他一杯倒的烈酒是不是?还有,我让你在了是不是?好,你很好,你敢自作主张了。现在拜你所赐,我和纪封是真的和解不了了!阿倪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你对我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现在就弄死你!” 段翱翔说完这些话,从沙发上抓过他随手乱放的皮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钱,劈头向阿倪砸下去。钱散了,漫天飞,落满地。 “我不想再留一个愿意自作主张的人在身边,滚。” * 纪封回到自己套房的时候,薛睿已经醒了。 看到纪封手背破皮,脸色也铁青,薛睿茫然又紧张起来。 他赶紧找来医药箱,一边给纪封上药一边问:“老板,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就睡着了?你怎么手上还受伤了?你这伤怎么像是跟人打架了呢?” 他刚刚醒过来,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纪封让他闭嘴擦药,自己兀自陷入沉思。 他一直没让自己去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它。 可是打完段翱翔,被段翱翔正面撕破他的体面,他反而能去面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由再一次想,其实就算被下套喝醉了,他也应该是能顶得住的。 哪怕当他发现他随手捞进怀里的是个女人,就是那一刻,他其实也是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的。 但那女人手段实在太高。 她对他一会亲,一会推。一会抱,一会怨。一阵阵变本加厉地欲拒还迎,到底把喝醉的他撩拨得失了控,让冲动上了脑。 而她昨晚那样一会拒绝,一会主动,是不是在借着他报复她出轨的丈夫? 想到这个可能性,想到自己似乎沦为别人肮脏婚姻里报复的工具,纪封再次失控,他抬手就把拳头砸在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他手上刚刚被薛睿擦好药的伤口一下又迸裂开。他又抬手狠狠摔了一个杯子在地上。 正在往医药箱里收拾东西的薛睿被他一连串动作吓得目瞪口呆一脸怕怕。 “老、老板,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他越问声音越小。因为有点不确定自己真的敢知道答案。 手上的痛感传递到大脑中枢。纪封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后的他感觉到自己对那个女人,更加烦躁讨厌。 他吩咐薛睿,等下出去办张银行卡,在卡里存进二十万。 薛睿想问这卡是干什么用的,但看到纪封的眼神里满满地写着“你敢问立刻死”,他当即闭嘴听命。 然后纪封又交代薛睿:“等下上班时间到了,去跟酒店老板魏思源要个授权,然后去找客房部负责人,让他调查一下行政层领班偷换耗品的事,再借由这件事直接把领班换了,让许蜜语当。” “啊?老板,您昨天不是还说,这件事您不管了吗?”薛睿听得一愣一愣地,“为什么今天您不仅又管了,甚至还帮许蜜语让她直接升任领班啊?” 纪封的声音中,冷淡里透着一分自厌:“我改主意了。我现在觉得,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好过。” 薛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他觉得这个早晨他既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纪封在说什么。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好过——所以这位老板到底在因为什么而不好过? 而想让许蜜语也不好过,不是应该让她继续做被领班针对的服务员吗,怎么会是帮她当上领班呢? (这是张彩露着急想要赶走她...) 吃过早饭, 薛睿按照纪封的交代去忙了。 他忽然想起早上段翱翔奚落他时说的一句话:你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吃了伟歌不做不行, 说到底是你自己定力不深! 他如果定力不深,这世上就没有定力深的男人。 他起身抓起西装外套就向外走,直奔自己常去的私人医院。 结果里显示, 他还真不只是喝醉了。 他稍许舒心些,因为科学证明了不是他定力不够!是的确有很强烈的外力因素破坏了他的定力。 他同时非常愤怒。段翱翔居然敢这么搞他。 他在心里发誓,绝不能就这么放过段翱翔。 他马上开车回了酒店,亲自去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他从酒店老板那里要了授权,然后去到保安部的监控室, 提出要查看一下昨晚顶层的监控录像。 结果监控室负责人找了一会之后告诉他,昨晚顶层的监控录像从十一点往后就没有了,看样子像是被人刻意抹掉的。 纪封想了下, 问他们,昨晚有没有员工以外的人来过监控室。 负责人去问了值班员工,带回来的答复是:昨晚确实有外人来过,是顶层贵宾段先生的助理,他说段先生丢了重要的东西,他想从监控里看看是不是有人给携带出去了。 纪封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查看丢失的东西只是个借口和假话,阿倪是特意过来抹掉录像的。 他倒有些奇怪段翱翔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周全的脑子,居然想到如何善后了。 带着这个疑问, 他返回顶楼, 又去了段翱翔的套房。 段翱翔已经洗干净脸上的血,鼻孔里塞着两团止血棉花, 人正蹲在沙发上呲牙咧嘴地喝着粥。 看到纪封又杀回来,他端着粥连人带粥都是一抖,整个人立刻戒备起来向后一缩:“你没完了?打我一次不够,又想来打我?” 纪封冷冷瞪着他,问了声:“昨天你在我酒里下东西了?” 段翱翔一挑眉:“反正怎么龌龊你就怎么想我是吧?那你就当我给你下了呗。”马上他表情一变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怎么,不肯接受自己定力不深的事实,想要赖在嗑.药上头?” 纪封眯眯眼。看样子不是段翱翔加料给他。 想想也是,段翱翔根本就没长能让事情周全起来的脑子,他想的事情一向幼稚而且漏洞百出。 但阿倪不一样,他是半个混子,正事想不利索但坏事一向办得明白。 纪封想他已经想通整件事里最恶劣的人是谁了。 他突然问段翱翔:“阿倪呢?” 段翱翔脱口回答:“你找他干嘛,他办错事我让他滚蛋了。” 纪封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的套房,直接走进书房,然后给他的私人律师打电话:“想办法帮我梳理一下这几年段翱翔在泰国发展的产业。再帮我查一个人,段翱翔身边的助手阿倪。这个人,要狠狠查,往能让他受到法律制裁的程度查。”纪封咬着后槽牙交代着。 他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让他着了道儿的人,他一定不让对方好过。 * 昨夜发生的事太离奇太突然。在许蜜语的人生认知里,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天酒后会在一个男人床上醒来。而她和这个男人,并不是单纯地各自睡觉,而是把能做的,居然都做透了。 许蜜语回到行政层就冲进更衣室的淋浴间。 她站在蓬头下,温凉的水从她头顶冲刷下来。 她回想着刚刚临下楼前,纪封叫住她、对她冷冷说了一句话。 他说: ——许蜜语,希望你以后长长脑子,工作的时候闭紧你的嘴巴,不要随便喝酒,否则等你的还会是今天这种后果。 她当时脑子一抽,就反问他:那你呢,你不是跟我有一样的后果吗…… 她看到纪封的脸色一下铁青起来。 他几乎有些失控般地对她说:那我们就各自长自己的脑子、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随便喝别人的酒,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她感到他情绪似乎要崩溃了。很奇怪他竟显得比她更崩溃。 她赶紧落荒而逃。 站在蓬头的水柱下,她重温纪封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管怎么说,那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她把那句话存进脑子里警醒自己。 她站在水流下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回想昨晚发生的那场脱缰错事的任何一个细节。 她任水柱使劲地冲刷自己,好像这样能把昨晚的痕迹冲刷干净,好像她还可以回到从前的自己,和纪封没有过昨晚那场一夜□□的自己。 可是纪封早上站在窗口前看向她的又自厌又冰冷的眼神,怎么也冲刷不掉,它们一遍一遍地鞭笞她。 那眼神把她看得好像是她把他弄脏了。 许蜜语使劲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在他那样的眼神里,她也要嫌弃她自己了。 * 换好衣服,胡乱吃了早饭,许蜜语去张彩露那里领工作单。 张彩露好像问了她什么话,她恍惚间没有听太清,回神再问张彩露,张彩露笑着说了句:“没什么要紧的,去干活吧。”然后她就去和别人交代工作了。 许蜜语只好拿了工作单准备去工作。 收拾其中一间在住房时,客人不在。许蜜语看到客人自己带了养生壶来,壶里煮着茶。 一般这种客人自己带来的东西,未经许可或者不确定客人还要不要,服务员是不会去动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对讲里问了张彩露,客人的养生茶需要换新的吗。 张彩露回说她现在很忙,让许蜜语自己看着办。 许蜜语想了想,毕竟未经客人明确许可,她最终没有清理养生壶,收拾完其他她就锁门退出去了。 她做别的房间时,柯文雪突然跑来找她。 柯文雪脸上带着着急和兴奋。那种兴奋许蜜语已经看得很熟悉,凡是有八卦发生,不管好坏,柯文雪都会兴奋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的八卦是和她有关。 “许姐许姐,你怎么回事?早上领工作单的时候,领班特意跟你说,行政房有个客人专门交代过,把他房间里他自己带的养生壶清理干净,再重新泡上养生茶,茶叶就放在桌子上,他上午会带重要客人来坐坐,那人胃不好,只能喝养生茶。可你怎么偏偏哪里都收拾到了,就是没干这件人家特别叮嘱过的事情啊?” 许蜜语愣了下。她昨晚突逢惊变,早上人有些恍惚,没听清张彩露说什么。再问张彩露时,她却告诉她没什么要紧的。 而刚才在对讲机里她询问张彩露客人养生壶里的茶要怎么处理,张彩露应该是故意不告诉她。 早上张彩露对她交代这件事时大家都听到了,但她在对讲里询问张彩露的事只有她们俩知道。于是在大家眼中看起来,失职的人确切无疑是她自己。 许蜜语明白,显然张彩露这是在逮着机会故意给她挖坑。距离最后一个服务不满意的差评,张彩露已经等得太久了。 “刚才那个房间的客人回来了,发现养生壶里还是昨晚的沉茶,没法招待他带来的宾客,惹得宾客没茶喝很尴尬。等宾客走了,他就打电话到客房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我们的服务太差劲了什么的。” 柯文雪说到这,语气一变,像马上要播放什么噩耗似的,有点凝重地告诉许蜜语:“许姐,你要倒霉了!张彩露今天不仅没护着你,她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还主动跟那个客人说:只要能让他消消气,他可以给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打服务不满意的评分,酒店方面很重视这个评分的,根据评分酒店也会给予这名服务员相应的处罚,请他放心。” 许蜜语闻声皱眉。张彩露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 “那人于是就在张彩露的引导下,在测评表上给你打了服务不满意。许姐,你已经三个服务不满意了吧?那你……” 那你是不是得被开回家了啊。 许蜜语在心里帮柯文雪把她没好意思当面说全的话补齐。 她想果然,张彩露不想再拖下去了。在她早上精神恍惚没听清话时,张彩露应该就已经打定主意抓住这次机会了。 许蜜语心里一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情绪响应。昨夜那件事太大太异常,拉高了她对其他事情做出情绪回应的阈值。 她谢过柯文雪,转头继续做卫生。 柯文雪问她:“许姐,你就不去给自己走动走动、解释解释,求求领班和客人,争取个把差评改掉的机会吗?” 许蜜语停下手上的活自嘲地笑笑。 她转头告诉柯文雪:“相信我,去找领班走动、解释、哀求,都是没有用的。” 因为有人就是蓄意要撵她离开,她这时候去求张彩露,结果并不会改变,她依然得走,只不过是多去看一遍张彩露表演出身不由己的虚情和伪善。 她又转回去埋头干活。 过了今天中午,不管她是去是留,起码先把眼前的工作干好吧。 柯文雪在许蜜语身后站了站,她好心带来的八卦没能激发出后续,她觉得有点没趣地跑走了。 到了中午,许蜜语没有去食堂吃饭。 她没胃口。 她换了常服后直接去外面药店买了事后药吃。 吃完药她去买了个面包,然后坐在便利店外面的长椅上,把面包草草地啃完。看看手机,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她不想回去,不想和人讲话沟通,不想听人告诉她,她马上就要被辞退了快去想想办法。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想不通事情。本来她的办法在顶楼,在昨夜之前她或许还可以再去博一下让顶楼那位兑现之前的条件。但经过昨晚,她已经把这个办法彻底掐灭了。 如果她现在去找纪封重谈开掉领班的事情,纪封一定会认为她是在拿昨夜的事跟他谈条件吧?她不能接受自己在别人眼中是那样拿身体做条件的女人。 正想着这些,许蜜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通后,发现电话居然是纪封的助理薛睿打过来的。 薛睿约她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见个面,说有件重要事情要和她谈。 许蜜语立刻起身赶回酒店。进了酒店大堂拐去咖啡厅,她看到了薛睿。 她有些忐忑地在薛睿对面坐下,拿不准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薛睿也不卖关子,直接递给她一张卡,并且长话短说摘了重点告诉她:“这是纪总让我给你的,里面有二十万,密码写在卡的背面了。至于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你也不用问我了。” 薛睿说完这些话起身就走。 许蜜语愣在那。 所以纪封早上说,会给她一个能让她满意的补偿,就是指给她二十万? 一瞬间许蜜语觉得血液直往脑袋上冲。 他当她是什么?! 她反应过来后,想把卡还给薛睿,但薛睿已经不见踪影。 许蜜语想冲上顶楼把卡还给纪封,可是冲到电梯区时她回过神,没有权限卡她根本上不去。 她手里捏着那张银行卡,在心里焦急地祈祷VIP的电梯能打开一下。 正在这时,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新领班为什么是我...) 许蜜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 发现是母亲焦秀梅打来的电话。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去听焦秀梅的偏心唠叨。她直接划了红键选择拒接。 可就在这时酒店大堂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那大嗓门正抓着前厅的接待员问:“许蜜语在哪里?我是她妈,你让她下来一下!” 许蜜语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都揣进衣服口袋, 然后跑过去,抓住焦秀梅的胳膊,二话不说把她向酒店外而拖出去。 把人拖到外而以后, 她没好气地问焦秀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拿钱啊,还我来干什么!”焦秀梅理直气壮地说,“小多余我看你真是长能耐了啊,拿你妈的话纯纯地当成耳旁风,我要是不来一趟,我看你是真不打算管你弟弟了, 你个没良心的!” 许蜜语很无语地告诉焦秀梅:“我没有钱,你让我拿什么管?让我拿肾去卖吗?许蜜宝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就不能断奶自立吗?” 焦秀梅一听这话来火了:“少说你弟坏话!少拿卖肾吓唬我!少说你没钱, 我看你就是不想给你弟弟往外掏!”她一边说一边自己上手往许蜜语衣服口袋里掏,许蜜语使劲拦着,但还是没能拦住,焦秀梅从她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去,把她的手机也掏过去了。 那些零钱是许蜜语刚刚去买事后药倒回来的。 焦秀梅把那把零钱直接揣进自己兜里,慢一秒都怕许蜜语往回抢似的。 许蜜语跟她要回手机。然后摸摸口袋,不由心一惊。刚刚放在里而的银行卡不见了,应该是被焦秀梅连着零钱一起掏走了。 她想直接要卡焦秀梅一定不会给,于是她说:“妈你先把刚才那把钱拿出来, 里边有张50好像是□□。” 焦秀梅立马伸手进衣兜掏出一把钱, 正翻找着50元钞票的时候,许蜜语看到一张对折的钱里夹出了银行卡的轮廓。她立刻抬手把那张钱连带着钱里夹的银行卡抢了回来, 直接揣进口袋,然后对焦秀梅说:“剩下的钱都是真的,你揣起来赶紧走吧。” 她不想跟焦秀梅再这么纠缠下去,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她用缓兵之计告诉焦秀梅:“你先回家去吧,有什么事等晚上我们打电话再聊好吧?我马上要上班了,你耽误我上班我怎么挣钱?” 焦秀梅听了这话想了想说:“那行,你去上班吧,你先不用管我,我回不回家的,我先坐那边的凉亭里考虑考虑。” 说完她终于放许蜜语回酒店上班去了。 因为上班时间到了,许蜜语来不及继续在一层大厅守株待兔等VIP电梯,她急忙赶回行政层。刚换好衣服,她就被柯文雪和尹香找到。 柯文雪看起来简直比上午时更兴奋。可见她嘴里正压着的八卦比上午的还要大、还要精彩。 “许姐许姐,你中午去哪了?我的天啊,你错过好戏了!你知道吗,你不用走了;现在被酒店辞退的人,是张彩露!”柯文雪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讲着,“这人生啊,还真是处处都充满峰回路转!” 趁着大家手头都没活,客房部里也没有外人,柯文雪把她施展八卦才能整合到的最新八卦信息讲给其他人听。 她告诉大家,张彩露这个领班被撸掉了,因为她干了损坏酒店利益的事,这回谁也救不了她。 至于过程,她们八卦小分队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她马上就可以讲出来给大家解惑加解闷。 但在讲述之前,她还是先谨慎地问了句:“除了我们宿舍的,我、尹香、罗清萍、许姐,剩下其他人,你们有没有特别喜欢张彩露的?有的话提前说,我讲的时候多少会顾念一下你的情绪。啊那个,我们宿舍的我敢打包票,没有人真敢喜欢她。” 让许蜜语意外的是,所有服务员,居然没有一个举手的。 “柯文雪你算说对了,”一个住在许蜜语隔壁宿舍的姑娘赵可乐开腔应和了柯文雪,“我们也不敢喜欢她,她就是个笑而虎,走太近容易受伤。” 柯文雪一拍巴掌说:“那我可就放心讲了!” 许蜜语很佩服柯文雪,居然可以做到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把想知道的八卦信息一网打尽。 在柯文雪抑扬顿挫噼里啪啦的讲解下,她知道了在她离开酒店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酒店管理层趁着午休,来到客房部做了突然袭击,突击检查行政层的所有耗品,尤其是洗发水。 结果一查之下发现,这一层的耗品居然都是假的,正品都被残次品掉了包。 许蜜语听到是这个原因,心里一动。 这件事,她私下查询后,只告诉给了顶层那个人。 是巧合吗?还是恰巧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件事?会是顶层那个人,那个纪封,以他顶层贵宾的身份,和酒店管理人提出了这件事吗? 可他明明厌恶自己,尤其在经历过昨晚之后。所以扳倒张彩露这件事会是他做的吗? 许蜜语混乱的思绪忽然被柯文雪的惊叹打断。 “太特么神奇了!”柯文雪在讲述中夹杂着自己的感叹,“张彩露胆子太特么大了,掉包这种事她都敢干!” 罗清萍在一旁冷笑:“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掉钱眼儿里了吗,打车从来都是蹭我们的,想吃好东西了就张罗大家一起AA下馆子,就你们还总把她当成能融洽关系的好人呢。” 许蜜语心里微惊了一下。她果然还是不太会识人,她就是把张彩露当成了能融洽关系的好人那种人。 “是是是,就您看得明白看得通透,这回终于如您所愿张彩露倒台了!您老终于有机会可以接任领班了!”柯文雪忍不住回讽了罗清萍一句。 尹香扒拉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去得罪没必要得罪的人。毕竟张彩露被撸了,未来新领班十有八九真的会是罗清萍也说不定,给新领班提前留点笑容,也是给自己留条长远活路。 可惜连许蜜语都体会到那一扒拉的含义了,柯文雪却没有体会到。 她看着罗清萍被自己怼得拉长的脸哈哈直笑。笑完又继续没心没肺地讲八卦。 “要说张彩露的嘴也真是不太好撬,你们知道这回来突击调查的人是谁吗?是从咱们酒店老板身边派下来的人直接查的,咱们客房部的头儿都拦不住的那种。这位高层领导拿着被掉包的假耗品问张彩露,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愣是说自己不知道。领导后来就说:这样,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说实话,该赔偿赔偿,咱们一切走内部程序自行解决,就不送你见警察上法庭什么的了;但你要是不说实话,那就该报警报警,该起诉起诉,到时候留下点案底什么的,往下影响你后三代都是很有可能的。” “张彩露一听就怂了,赶紧全交代了!啊对了,她还顺带着交代出了另外一件事,”柯文雪说到这转头问许蜜语,“许姐你还记得之前来咱们酒店那个白发红而的难搞老头不?” “记得。”许蜜语点头。 “那难搞老头离店的时候不是说丢了一块表吗,当时还算在许姐你头上了是吧?高层领导调查张彩露的时候翻她的东西,居然找到那块表了。所以许姐,你其实是被张彩露陷害了一道,东西是她顺走的,锅却由你来背了!” 大家闻声都很吃惊,不知道张彩露是太贪心,还是对许蜜语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摆人一道。 但只有尹香和许蜜语不太意外,回头想,这的确是张彩露能干出来的事。 有人说:“这下倒是顺便还许姐个清白了。” 许蜜语想是的,她终于可以不再背有一个不明不白顺客人东西的污名。 这时旁边有个叫李婉的姑娘逗柯文雪:“文雪,虽然你说得挺精彩的,但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怎么的领导调查张彩露的时候你藏桌子底下啦?” 其他女孩一起哄笑。 柯文雪一摆手:“还想不想听?不想听出去!虽然当时我没在桌子底下,但有人在桌子旁边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事后我搞不到的消息!” 柯文雪牛哄哄一拍胸脯。旁边有人催她:“你快别跟李婉斗嘴了,赶紧接着说,等会儿该来活儿了!” 柯文雪接着讲下去。 “哇真的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出来,我这个早就通晓无数稀奇古怪事的八卦行家都跟着吓一跳!你们猜怎么着?原来张彩露爱去一个高消费的迪吧蹦迪,她蹦迪时候认识的那些人都挺有钱,也挺能花钱,她跟人家一起玩不想露怯,就也跟着使劲花钱。但她哪有人家底子厚啊?花没几天钱就见底了。她缺钱,就得想办法到处划拉钱。” 许蜜语听到这想,所以张彩露才会那么积极地帮人介绍工作,好从中得到些好处费。 “要说人一掉进钱眼里胆子就变大呢,这张彩露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了。她为了划拉钱,趁着查房的时候把摆好的真耗品全都掉包成了她事先准备好的假货,假货的包装都是她提前找人按照咱们斯威酒店的包装定制的。用假耗品掉包完真耗品,她再到网上把这些真耗品卖了。因为我们用的都是奢牌耗品,价格都很贵,你们别说,居然真让张彩露赚到不小一笔钱。这要是报警立案啊,还真够她喝一壶的,也难怪她怂了全招了。” 大家听完都一片感慨唏嘘。 有人说:“活该钱就是给胆子大的人赚的,你看张彩露胆子大,人家就赚到钱了!” 有人纠正她:“但她也被抓了啊,不仅得赔钱,还丢了工作呢。” 又有第三人加入点评:“那是她倒霉,估计是得罪谁了吧。按说咱们部门直线领导们都被张彩露打点得挺好,就算这事事发了也能给她捂一捂、护一护,怎么就直接从大老板身边派人下来突击检查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文雪刚不是说,连我们客房部的头儿都拦不住护不下吗。不是说咱们客房部经理是老板亲戚?他拦都不好使,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点看不懂了。” “是呢,这到底是杀鸡用牛刀,还是上边拿我们行政层开刀,要肃清这种歪门邪道不正之风啊?” “要我说,肃肃也好,我们酒店现在看着光鲜亮丽的,但你们不觉得其实里而早就到处一团乱了吗,就说张彩露偷换耗品这事,在别的五星酒店能发生这样离谱的事吗?这就是我们内部管理有漏洞,并且混乱。上下领导十个有八个都和老板沾亲带故的,只要把他们一打点好,私下不管干了什么事都好说。” 许蜜语听着大家的聊天,内心不断涌起波澜。原来这家酒店有这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而它似乎有很多问题,连基层的服务员都感觉得到。 “所以你们说,这回张彩露被撸的话,谁会来接替她做我们的领班?”有人问出这句大家都想知道的话。 柯文雪怪腔怪调地接茬:“嗨,你们眼神长哪去了,现成的人选这不就在我们眼巴前呢吗。”她说这话时看向罗清萍。 在大家的注视中,罗清萍倒也坦诚:“对,我就是想当领班,怎么了,有问题吗?最好别让我当上,不然柯文雪你等着看我怎么官大一级压死人,收拾死你!”她笑得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瞒你说,机会都是人争取来的,我啊,现在就找领导申请去!”她说完一扭身出了客房部。 柯文雪到这时才回过味来,扭头问尹香:“不会真是让她当吧?这里还真是她比较有资历。完了完了,我现在再去溜须认错来得及吗?” 尹香安慰她:“咱们这家酒店你还看不懂吗,能力资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么你是老板的亲戚,或者亲戚的亲戚;要么你是能把老板亲戚打点得开心明白的人。罗清萍把什么都看得太理所当然了,放心吧,领导不喜欢她这样的,多半不会是她。” 柯文雪放下点心来。然后她又问:“那你说,这回上边会安排谁来接张彩露的班?” 尹香摇头:“谁知道。如果不是老板的亲戚或者亲戚的亲戚,那八成就是个暗地里会走关系、会运作的人吧。” 柯文雪吐舌头:“我最不喜欢这样的人,这不就是又一个张彩露吗?当而笑而虎,背后巴结领导,我们得时刻小心不能得罪她,不然就得着了她的道。”柯文雪忽然转头问许蜜语,“你说是吧,许姐?这样人最讨厌了对吧!” 许蜜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于是她回答“是”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讷讷的一声,带着点含混和蒙混。 前台呼叫有人退房,要行政层客房部服务员去查房,许蜜语起身去了。 在她查完房又做好卫生后,对讲机里传来主管杨凌的声音,杨凌叫她到办公室去。 她收拾好工作车之后马上赶了过去。 主管杨凌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不算漂亮,但很干练老成。或许是主管身份加持的关系,她讲话时语调也会有些老气横秋。 许蜜语一进了屋,杨凌就告诉她说:“许蜜语,我接到上而的通知,鉴于你入职以来表现很好,所以由你接替张彩露的位置做楼层领班。哦对了,你该转正了,把这个转正表顺便填一下。”杨凌顿了顿,笑着告诉她,“你呀,运气真好,转正直接升领班,前途无量啊!” 许蜜语一下愣在那。 她,是新任的领班? 她忍不住满心疑惑,问杨凌:“主管,我能问一下,新领班为什么会是我吗?” (这是补偿吗...) 听完许蜜语的问题, 主管杨凌的眼神起了变化。 她笑起来:“嗯……怎么会是你,我其实也有点意外。但这是上面传下来的话。既然上面让你当,你就好好当呗, 别人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求不来呢。”顿了顿,她又说,“今天快下班了, 我就先提前告诉你自己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等明天早会我再正式向大家宣布。提前祝贺你啊,许蜜语!” 从办公室里出来,她想弄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纪封在帮她。如果真是纪封在帮她,他又为什么会帮她?他明明已经取消要帮她扳倒领班这件事了。 可现在, 他不仅帮她扳倒了原来的领班,还直接扶她当上新领班。 虽然升她当领班这个结果让她意外,但她在心里发现, 她竟然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差些资历,可她也知道眼下这个当上领班的机会,似乎就是她人生里的转机。她如果不想再行尸走肉地过下去、她如果想在将来活出点人样来,她就该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她很想谢谢纪封居然这样帮她,居然给她这个机会。 但他为什么不仅帮她,还这么帮她? 可在他看来,他不是已经给了她二十万做补偿了吗,虽然这钱她一定不会要, 她等下就会把卡还给他。 下班后, 许蜜语到管家部找到顶楼套房管家,借口昨晚可能掉了东西在上面, 想上去找一下。套房管家告诉她,今早收拾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让她再去别处找找。 管家还说:“再说纪先生的房间,别说现在没有人,就是有人在的时候,也从来不让我们进,你又是怎么进去把东西掉在那里的?”对方说着这话时,神态语气里满满都是已经看透她别有用心的表情。 许蜜语却不在意对方的质疑和淡淡轻蔑。她听到的重点是,纪封现在不在顶层套房。 她于是走去酒店外面,希望能有点好运气,可以等到纪封回来时,从她眼前经过。她印象里纪封好像都是走去大堂外面乘车的。也许是因为他娇贵的鼻子吸不得地库里的污浊空气。 她站在酒店外面,把天色从白亮等到昏黑,又从昏黑等到全黑。 在她怀疑纪封的车子是不是已经直接开到地库去、他是不是已经从地下乘电梯直接上了顶楼时,她终于看到一辆黑亮的劳斯莱斯行驶到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马上有人从副驾位置下车,转身到后面,拉开后座车门,又把手横撑在车沿上做防撞保护。 紧跟着,一道颀长身影弯身从车里出来,站定在车子外面。 许蜜语定睛去看,谢天谢地,她等到了,那颀长的身影就是纪封。 确认下车的人是纪封,许蜜语抓住时机跑了过去。 在纪封跨步将要走进酒店正门里时,许蜜语及时拦在他身侧。 她喊了声“纪先生”,声音里有她自己控制不住的一点虚。 许蜜语清晰看到,在他识清面前人是自己那一刻,他的表情骤变。 他脸上原本就有点不大高兴的底色,那底色里还氤氲着他的自厌情绪。 现在看到她,他更是涌起嫌恶和不耐烦,以及一些戒备。 戒备她什么呢?怕她为昨晚的事再讹他些什么吗? 许蜜语想纪封也真看得起她,她自己都没有她可以凭借一.夜.情讹下许多东西那份自信。 她努力梳理好情绪,力求镇定地对纪封开口:“纪先生,我想和您聊几句。” 纪封半耷着眼皮看她,语气板板,音色冷淡:“你想聊什么。” 他说出的话能多简短就多简短。 纪封在想这女人是不是经过一天后,发现二十万并不能满足她的胃口,所以专门堵在这里,要来为自己再讨一笔更丰厚的补偿?或者是她丈夫发现了她的事情,指示她来要更多的钱? 这么想着,他厌烦地皱紧眉心。 他不想再让这个人踏足到自己的地盘。他不想带她到顶楼去谈。 于是他冷淡地问她一句:“你想在哪里聊。” 许蜜语飞快想了下。酒店的二层,里面是各种宴会厅,外面是一个大露台,露台上有一片休闲场所,开了一些诸如茶室餐饮店的商店。而那个大露台,是个很大的开放区域,除了店铺门口有桌有椅,也有大片空地。从那里往下看还可以看到酒店里绿树青草围绕的游泳池。许多人会在饭后到露台那里散步、消遣、抽烟、喝茶。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在露台上找个空地方,应该不起眼。 许蜜语说了自己的想法。 纪封转头交代薛睿让他自己先上顶楼,然后又转回头对许蜜语说:“带路。” 许蜜语立刻为他引路。 好在她已经换了常服,大堂里也人来人往,她和纪封又保持着一段距离,倒也不吸引别人太多注意力。 许蜜语尽量加快脚步在前面走,希望把通向二楼的路程尽快走完。 纪封隔着一些距离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腰肢纤韧,两腿长直,腿骨匀细。而那层衣服布料下裹着的皮肤也是白皙滑腻的。 意识滑到这里时,纪封悚然一惊。 明白过来自己刚刚无意识地想到了哪里去,纪封烦躁得要命。 明明厌恶至极昨夜发生的一切,偏偏有些碎片画面会在毫无知觉毫无提防的时刻,有毒一样侵蚀大脑冲到眼前。 为闪过眼前的碎片片段,加上刚刚在家里吃饭时被家中污糟气氛烦扰到,眼下纪封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 这一天的上午,和私人律师交代完事情后,纪封又忍不住开启了反复洗澡的模式。 薛睿办事回来,看到老板又在不停洗澡,他几乎感到害怕。 他一度考虑或者报警,或者拨打120。 好在中午前,纪封总算放过了他自己的身体。 薛睿想要探口风,问问昨晚自己死猪一样昏睡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被纪封冰冷淬毒的眼刀子杀得屁都不敢轻轻放一个。 为了讨纪封开心,薛睿特意找到酒店陈大厨,拜托他好好烧几道拿手菜。拜这几道菜所赐,纪封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恼怒的情绪总算气顺了些。 只是吃到一道江南名菜时,纪封问了句:“这是什么?”薛睿答他:“这是蜜汁火方,用料是上等火腿,陈大厨把它蒸得清润酥烂,帮您开胃健脾排毒泻火的……” 他话还没说完,纪封就已经甩了碗撂了筷子多一口都不吃了。 薛睿被搞得一脸懵,一边狼吞虎咽替纪封吃掉陈大厨的好手艺,一边使劲想是什么关键词又触发了纪封的闹情绪开关? 吃完那道蜜汁火方,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是“蜜”字触发了纪封的闹情绪开关,让他一下就联想到他嫌弃厌烦的许蜜语。 这还是薛睿第一次见纪封这么不怕浪费精力、浪费情感地,去认真讨厌一个人。 下午时,薛睿替纪封接到从纪宅打来的电话。 是纪封的母亲封雪兰打来的。 薛睿把电话交给纪封听。 封雪兰在电话里让纪封自己回想一下,他已经多久没有回家陪父母吃过晚饭了。 纪封告诉她,自己一直在忙收购酒店的事情。但这个理由并不能敷衍掉封雪兰。 封雪兰甚至有点祈求他:“儿子,不管怎么样,今晚回家来,陪我和你爸一起吃个饭。你爸说有事要和你谈,今天特意赶回家的。“ 纪封听到父亲纪圣铭也要回家吃晚饭,忍不住嘲笑了一声:“真难得,他还找得到自己家的门。” 封雪兰继续祈求他:“你就别和他置气了,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晚上回来一起吃个饭。你爸看样子是真的有事要和你谈。” 纪封心里对母亲的祈求又同情又不耐烦。 但到了下午三点多,他还是让薛睿备车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薛睿问他:“老板,您今晚在家吃完晚饭,是直接住家里,还是回酒店住?” 想到家里厨子的手艺,纪封简直连晚饭都不想吃了,想直接掉头回去酒店。 他有点累地揉揉太阳穴,告诉薛睿:“如果家里有做饭不那么难吃的厨子,我倒是可以考虑住在家里。“ 薛睿立刻领悟拐着弯说话的老板的意图,赶紧说:“那我和司机师傅就不走了,我们在您家外面等您。” 纪封告诉他:“也用不着干等,在那瞪眼饿着我也不会表扬你们给你们涨薪水。记得自己去找个好馆子吃点东西,餐费回头找我报销。” 薛睿立刻开心应一声“好的”。 等纪封到了家、进了门,也不过才四点过一刻。但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的菜肴,菜品风格看起来和以前倒是有点不同。 看见他回来了,母亲封雪兰立刻从沙发起身过来迎他。 封雪兰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身段依然不输年轻女孩,容貌也雍容漂亮,只是眼角嘴角处不太经得住细看了。 但总的来说,她还是个被岁月优待的美丽女人。 纪封总是想不通,有这样体面漂亮的妻子在家里,父亲为什么还会胃口贪婪地去外面打野食。 他换了鞋进了屋。 父亲纪圣铭正坐在客厅沙发里。从他现在的样子可以看到他年轻时曾经怎样帅气逼人,就是现在有些年纪了也依然气度不凡。再加上有钱,直到现在也有很多道德感缺乏的女孩和女人,都别有所图地往他身边凑。 而让纪封觉得更为不齿的,是他的父亲大人,尽管年纪一把,却对这些污糟事和烂桃花,从不推挡,尽情享受。 而他的母亲,居然甘愿守着这样的丈夫,哪怕知道他在外面又安了别的家,也依然痴痴盼盼地不肯离婚。父亲偶尔回来一趟,她都快乐得像是过节似的。 这样的家,纪封根本不想回,他宁愿住在酒店。 纪封看到纪圣铭,想到他在外面的女人和另外安的那个家。他失去了和父亲打招呼的欲望。 但另一边,纪圣铭坐在沙发上,不怒自威地瞪着纪封,还在等着他叫自己爸爸。 两个人无声对峙着。 封雪兰赶紧走来打圆场:“儿子,别傻站着了,叫你爸一起,走了我们一家三口去吃饭了!” 纪封没有叫纪圣铭,他自己转身朝饭厅走。 封雪兰赶紧走去沙发前,软了身段去扶纪圣铭起来。那副讨好的样子让纪封在一旁看得几乎烦躁。 好像他的母亲,在他那不称职的父亲面前,永远也学不会争气。 封雪兰安顿纪封和纪圣铭都坐好,自己才跟着坐下。她坐在两父子中间,开心得不得了,好像今天真的是什么节日一样。她左右开弓,不停给两人夹菜。 她先劝纪封:“儿子,你尝尝这些菜,这是我专门对着你的口味让新请的大厨做的,人家刚刚得了国际大奖呢!” 纪封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封雪兰叹气:“这样的大厨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儿子,要不这样,既然你只爱吃斯威酒店陈大厨做的菜,那我干脆给他挖家来吧。” 纪封淡淡回道:“想挖他我自己早就挖了。没必要,就让他留在斯威酒店就好。”他拿餐巾印了印嘴角,“反正早晚都会变成我的人,用不着现在折腾。” 封雪兰笑着解释:“我这不是想着,要是把陈大厨挖回家来,你就能天天回家吃饭回家住了吗。” 纪封闻声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了看父亲,淡淡说了句:“我不愿意回家来,又只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里有话,一下就刺激到了纪圣铭。 纪圣铭抬手把筷子一撂,看着纪封说:“我还没审你呢,你倒先拿话磕打上我了。你还知不知道咱俩谁是爹?” 纪封冷笑一声。 封雪兰怕这难得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里,老子和儿子又呛起来。她立刻左右安抚,左右让消气。 纪圣铭喝了口封雪兰端上来的茶,顺了口气,然后审问纪封:“我问你,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跟段家那个小子打架了?听说还是为了个不着调的女人?” 纪封挑挑眉反问:“段翱翔他爸跟你说的吗?” 他脑子转得快。他想应该是段翱翔还是怕他事后会撕破脸地反击报复,到时就算他段翱翔丢得起这个人,怕是段家也丢不起。所以段翱翔求助他的老父亲,他的老父亲再用交情来和纪圣铭打商量。 “纪封我告诉你,”纪圣铭看到纪封满脸的不驯和不屑,提高音调厉声告诫他,“不管你和段家小子之间因为这个女人发生了什么,都给我就此打住,一笔勾销,不要再计较下去了!为个不着调的女人闹成这样,丢不丢人?至于那个女人,如果已经发生了点什么,她想要钱就给她点钱,安抚一下别让她闹。纪封你给我记着,跟这样的女人,做做戏就做做了,但因为这么个东西和人打架,或者跟她来真的,你就想也别想,趁早拿钱给我打发利索了!” 纪封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他的父亲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恐怕在以为他和段翱翔是为了争着睡一个女人而打了架。 “你觉得我做过的这些事,这其实都是你自己曾经做过的。而就算我真的也做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教训我呢,纪老先生?”纪封冷笑着嘲讽纪圣铭,“上梁不正,还想管下梁别歪,真是贪心。” 母亲封雪兰在一旁本来安安静静地听着。但听到和女人做戏以及用钱打发时,她忽然像被人按了某个人格转换开关。她一下子像变了个人,变了个脾性。 本来温婉高贵的笑容立刻不见,她仍旧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甘和狰狞。 她看向纪圣铭,讽刺他道:“教儿子教得真是明白,很有经验了吧?所以你就是到处拿钱打发女人,从来都不嫌烦吧?所以你才越来越不着家,整天跟外面的女人混在一起,也从来不觉得丢人吧?” 纪圣铭变了脸色,斥责封雪兰:“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受不了你就跟我离婚,不是你自己不想离吗?那就闭嘴!” 封雪兰变得歇斯底里,她站起来猛地掀了桌子。一桌出自获奖名厨的好菜就这样轰然坠地,变成一滩滩灾难。 然而屋子里的其他两人,却好像已经见惯这样的场面,不觉得惊吓,只觉得悲哀。 “让我离婚?我陪你白手起家熬了一辈子,你现在发达了想把我一脚踢开?纪圣铭你想得美,休想我给你和狐狸精腾地方,不可能的!” 封雪兰说到后面,简直已经是咆哮。她发疯发狂的样子,跟纪封刚进门时见到的气质贵妇判若两人。 这就是纪封不得不面对的家庭。一个把人逼成疯逼成魔的家庭。 纪圣铭从椅子上站起身,怒斥封雪兰:“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怪我不回家,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能坚持好好说话五分钟吗?行了,懒得和你多说。” 他整理衣襟要走。临走前不忘又站定下来,回身警告纪封:“你的公司还在搞收购,闹不得丑闻。再有我和老段也是有点交情的,你和段家小子的事,不管谁对谁错,都先到此为止吧。” 这句话说完,他转过身绝然地向外面走。 封雪兰站在他身后,随手拿起什么都向他背后扔,碗碟筷子,座椅垫子,拿得起来的,通通丢过去。 “找你的狐狸精去吧!晚上别回来!永远别回来!我死了你都别回来看一眼!” 她的歇斯底里没有唤回纪圣铭的驻足和回头,甚至更加快了他离开的脚步。 纪封坐在原处没有动。他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歇斯底里发着疯的母亲。 封雪兰在突然狠狠发泄过一通后、在纪圣铭头也不回地离开后,渐渐萎顿下来,失落下来。 她坐到椅子上,整理头发,整理衣裙,不安又带着点仓惶地对纪封道歉:“儿子,对不起,妈妈又没控制住……” 纪封叹口气,叫来阿姨,拜托她收拾一下满地狼藉。 他把封雪兰扶到客厅沙发上去坐。 封雪兰坐进沙发后,终于伤心不能自已地哭起来。 她痛苦地哭诉,问纪封:“儿子你说,妈妈到底哪里做得不好?纪圣铭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在外面搞三搞四我都原谅他了,他却一直得寸进尺地欺负我,他难道没有心吗?” 纪封听着母亲的哭诉,回想父母的相处方式,满心满眼都是烦躁。 起初他也同情母亲,心疼她在婚姻中的遇人不淑。他也恨自己的父亲,恨他风流韵事太多,对家庭从不负责。 所以他让自己争气,从读书起,就一分不花纪圣铭的钱。如今他名下的产业生意,都是靠他自己一拳一脚打拼下来的,和纪圣铭没有一点关系。这是他对于不称职父亲的回应——既然纪圣铭不是负责的父亲,他就彻底剥夺他能对自己负责的机会。等纪圣铭意识到自己被儿子剥夺了做父亲的权利,那是对他最有力的惩罚。 他希望母亲也能像自己这样,争气些,要强些。婚姻既然已经这么烂,就干脆甩掉它不好吗?从烂泥走出来,自己活自己的,不好吗? 可封雪兰偏偏要陷在烂婚姻里,怎么都不肯离婚。一边歇斯底里,一边还对这段烂婚姻抱有幻想,好像在期待有一天,纪圣铭在外面玩得累了倦了,总是会妥帖回家来的。 她守着烂掉的婚姻,苦等着这一天,把自己从优雅高贵的女人,等成一个歇斯底里、情绪失控的怨妇。 纪封从起初对母亲抱有同情,到今时今日面对守着烂婚姻不肯解脱的封雪兰,心里只余下哀其不幸嘲其不争。 面对母亲的喁喁哭诉,纪封直白地告诉她:“是你自己不想离婚,非要守着这样一个男人过下去,可不就得由着他欺负你了。” 封雪兰本来想从儿子那里听到宽慰,可听到的偏偏是讽刺。 她立刻就要从哭诉中再次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纪封在她再次变身前,起身离开了。 走出家门,他烦躁地扯开领口。 坐上车,他阴冷的气场封印了薛睿的嘴巴。薛睿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纪封坐在后座上,拿过平板电脑,点开农场,企图通过收菜和种地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终于车子驶停在酒店门口时,他差不多恢复好情绪了。他基本已经又变成了平时的自己。 可是一下车,他就被这个叫许蜜语的女人拦住。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身体里的自厌和嫌恶因子就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活了。 看到她就让他想起经过昨夜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他为此涌起自厌和烦躁的情绪。 而讨厌她好像也已经变成一种深潜进意识里的本能。讨厌到后面,他甚至有点忘记最初是为了什么会讨厌她。 现在他想起来了。 因为她,和他的母亲那么相像。 明知道丈夫出轨,还偏要守在一段烂婚姻里,哪怕自己过得很惨,也不肯离婚。 她们活得太没骨气,也太不争气。 他看着在前面带路的许蜜语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讨厌。连带着对母亲的那一份无语和无奈,眼下全被他转化成厌烦投注在前面女人的身上。 上了露台,走到无人的一个晦暗角落,许蜜语站定,回身。 露台地面上嵌着灯,黄融融的光把夜晚都煨暖了,却煨不热纪封周身冷冰冰的气息。 纪封找到一张藤椅,坐上去,叠起腿,眼神虽然向上看向许蜜语,却让许蜜语觉得他依然是在睥睨俯视自己。 “说吧。”他言简意赅,声音冷淡。 许蜜语知道自己讨人嫌,赶紧尽量长话短说。 她告诉纪封,她来找他,是因为今天下午突然收到主管通知,说由她接替犯错被开除的张彩露,升任领班的工作。 她问纪封,之前不是说不帮她了吗。她想了想又问纪封,是不是他帮她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最后支支吾吾地问: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才又决定不仅帮她扳倒原来的领班,甚至更帮她当上新任领班的吗? 把想问的都问完她才发现,她以为自己还算镇定,但其实她讲的话根本语无伦次。 纪封听完她毫无逻辑的一连串问话,面无表情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因为昨晚和你发生了关系,所以想补偿你、所以才这么帮你?” 他忽然轻挑眉梢,目光犀利。 “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 (她要告别以前无用的许蜜语...) 纪封看着许蜜语, 嘲谑地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在补偿你?” “难、难道不是吗……?”她讷讷地问。 “所以, 你现在跑来找我,是觉得这些作为一夜的补偿还不够吗?” 纪封问着问题的时候,嘴角毫不掩饰地溢出一抹嘲讽。他故意把问题转化得粗俗, 想借此令许蜜语难堪,也想借此逼自己面对昨夜。 他想用让她难堪来化抵一部分由她带给自己的自厌感。 他如愿看到许蜜语脸上浮现出无措、难堪、无地自容却又要强撑镇定。她被他的话刺痛到了。 他想或许下一秒她也会像母亲一样,在忍耐的极限处变身,化作歇斯底里的怨妇吧。 她看起来那么软弱,却居然比母亲还能忍。 她甚至从软弱中激发出来一种沉着的倔强,她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对他说:“纪先生,昨晚的事是意外,我不需要什么补偿, 你让薛助理给我的钱我也必须得还给你。” 说完这些,她扬了扬下巴,眼睛里也涌现出一抹未曾有过的豁出去的勇敢,她带着这样的神情对他又说:“而且昨晚严格说起来,我不算吃亏,也许你更吃亏,也许还应该是我给你做些补偿才对!” 纪封看着许蜜语,听着她说的话,意外得几乎一愣。她居然在维护她的尊严。 他以为她已经懦弱到没有这种东西。 她还说也许他更吃亏, 应该她来补偿他。 另一边许蜜语在表明态度后, 趁着纪封来不及对她又说点什么狠话,赶紧 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那张银行卡, 打算把钱当面还给纪封。 手伸出来时,手掌心里是一张对折的纸币,卡就夹在里边。 等把纸币掀开,许蜜语整个人一惊。 里边夹着的不是银行卡,是一张用过的手机充值卡!焦秀梅不会用手机充值,她总是买这种充值卡来充话费。 许蜜语一下懵在那。 她命令自己使劲去想,如果在她这里的是张用过的手机充值卡,那那张银行卡现在在哪?? 她的心跳快要把胸膛击穿。所以那张银行卡,还在焦秀梅那里……那张卡被焦秀梅抢走了…… 许蜜语心凉又绝望地想,怪不得焦秀梅下班后她没再来找自己,她一定也发现了那张银行卡! 而她刚刚把还卡还钱的气势做得那么足…… 怪只怪她因为昨晚惊逢突变,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以为把银行卡抢回来了,没敢当着焦秀梅的面检查就揣进了口袋,事后也一直恍惚地没有想起再确认一下。谁能想到偏偏那么巧,焦秀梅竟有一张充值卡滥竽充了数。 许蜜语在慌慌的心里强令自己镇定。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纪封。 说要还钱,说也许该由自己补偿他呢。硬气话说完,卡却拿不出来。甚至拿出来的是一张用过的充值卡。 这一幕简直荒唐又可笑。 这要让对方怎么想她? 这么一想脑子里再次乱做一团,刚刚为维护尊严挺起的倔强和气势全都萎顿下去,她很难堪地挤出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又硬着头皮解释,“我不知道银行卡被变成了充值卡……”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于是她想尽量有尊严地笑一笑,从容些,表示自己没有说谎。但她的笑容抖得几乎像要碎掉。 而纪封在她那抹破碎笑容里,微微一眯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蜜语前前后后难得一见的硬气言行和各种表情的翻转变化,企图看破这一场她刻意表演出来的欲擒故纵和蛊惑人心。 可最后他烦躁地发现,她的表演毫无破绽,她竟像是真的想还钱似的。只是偏偏那么巧,银行卡竟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充值卡。 纪封嘲讽地一撇嘴角, 父母的关系已经够令他烦躁,眼下这女人令他更加地烦。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垂眼俯视面前的女人,把她俯看到尘埃里去。然后对她很冷淡地说:“给出去的钱,我从来不会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捐了都随便你。这二十万是买断你跟我之间所有瓜葛的。记住,从现在起,拿好钱,当好你的领班,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弯身,又凑近许蜜语一些,微眯起眼,看清许蜜语脸上强撑镇定的表情,也同时让她看清自己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 “记住,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严酷的警告。 许蜜语听着纪封的警告,感受着他整个人带来的压迫。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定定神,她挺直脖子回复纪封:“我其实也不想再看到你!还有,不管卡找不找得回来,钱我都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如果以后等我能赚到更多钱,你放心我也会补偿你的!” 她的话一说完,就看到纪封神色一变。他像是很气,气到眼睛都眯起来。但他只眯着眼瞪了瞪她,然后转身就走,好像懒得再跟她多做口舌之辩一样。 他人向前走着,走出一段距离后把一句话嘲讽地丢在身后。 “那就希望你说到做到!” 许蜜语看着纪封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她整个人松垮下来。 她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露台的音乐。有人正在泳池里开水上趴体。 那边人声鼎沸的欢乐,把露台角落的许蜜语映照得更加孤独无措。 这城市永远不会把追光打在一个失落人的身上。这酒店永远不会为了谁的苦恼而把快乐和奢靡停滞。 许蜜语愣愣地听着从泳池那里传来的各种快乐喧嚣。这些快乐曾经她也拥有。可现在它们对她来说,却好像是种奢侈品一样。 怎么活着都没搞明白,她有什么资格去体会快乐? 许蜜语转身小跑起来,跑出这不属于她的快乐喧嚣,跑下露台,跑出酒店,站在大街上。 街上车如流水,流淌在夜晚都市街道筑起的河床。 她拿出手机拨通焦秀梅的号码。 她质问焦秀梅:“你中午是不是顺走了我一张银行卡?你别动它,那里面不是我的钱,你赶紧把卡还给我!” 她得把钱拿去还给纪封才行。 焦秀梅却不为所动,甚至满心欢喜地对她说:“你这孩子就是嘴硬,你这卡明明就是为我准备的,卡密码就写在背后,你中午去上班之后我找了个提款机一查,卡里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万!你看看你,这不就是你为你弟准备的二十万吗!” 许蜜语几乎带起哭腔求着:“你把这张卡还给我,这二十万真不是我的!要不这样,我以后一定想办法帮你慢慢把这二十万凑齐,但眼下这张卡里的钱,你真的不能动,你得把卡还给我!” 焦秀梅却不管她说的这些,她有她独自的理解:“妈知道,这可能是你压箱底的钱,你舍不得拿出来,拿出来又有点后悔想要回去。你这别扭孩子啊!”焦秀梅的喉咙里好像藏着好几条声带,暴怒的,怀柔的,威逼的,哄劝的,用到哪条拿哪条,游刃有余,眼下她温柔起来,已经和中午时还要暴怒跳楼的人彻底做了区分隔离。 “老三啊,说到底你还是心疼你妈我的,你就是舍不得看你妈我真的死给你看。”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老三我就说你这孩子,就是心思贼、心眼多,我不拿死逼逼你,你就真不肯拿钱出来。你这孩子你说你什么时候变成海绵精了,还非得挤挤你你才肯往外淌油流水。行了,咱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事就过去了哈,妈不生你气,你也别闹小别扭了。但下次妈再跟你要钱你就痛快点给,省得咱娘俩动不动就得以死相见,多伤感情!” 许蜜语握着手机冷笑,笑得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我真的很怀疑,你对我真的有感情吗?有感情到逼死我也无所谓?焦女士请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从小到大你要这么对我?今天我必须想跟你说明白一句话,无论如何,这二十万你得还我,你别逼我报警!” 焦秀梅的声带一下就换上了暴怒那条。“啥?报警?你报一个我看看!真是给你能耐坏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不管别人的家里事,他就是来了也得让家里人自己调解。还拿报警吓唬我,我真是给你惯出脾气来了!小多余我明白地告诉你,卡里的钱我已经提走了,卡我也掰断了,你就死了往回要的心吧!还学会跟我放狠话了,我真是惯出你毛病来了!”她噼里啪啦地开嗓教训许蜜语。 许蜜语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不挂断。她面无表情走进街边露天小面摊,要了碗最便宜的过水面,安安静静地吃。 直到她吃完,焦秀梅终于发泄痛快挂断了电话。 许蜜语低头去喝面汤。她看着面汤迷茫地想,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偏心? 她以前总想从家里得到关注和认同,这个想法就像是她的一个信念一样,支撑她一次次地妥协求好、一次次地委屈自己。 可是现在这个信念开始动摇和破碎了。 她一次次委屈自己去付出,最后到底换来了什么? 不是认同,不是肯定,不是亲情的关注。 而是母亲依然偏心,和永无止尽的不满足。 她开始怀疑自己想从这个家里得到亲情得到认同,到底应不应该? 谁能教教她,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水蛭一样附在她身上吸血的母亲? 有两滴眼泪在连她自己都不注意的时候,跌落进面汤里。她于是骗自己,咸涩的是面汤,她没有哭。 放下汤碗她仰起头看着黑黑的天空想,那二十万,不管多难,一定得想办法还给纪封才行。 ** 许蜜语回到宿舍时,另外三个人居然还在讨论谁会就任新领班的事。 罗清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大大方方告诉其他人:“不瞒你们说,我临下班前给主管和经理都发了自荐的邮件。我觉得就现在我们楼层的人员情况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胜任。希望你们有自知之明,不要和我争。” 柯文雪在一旁奚落她:“哎呦我的罗大领班,您的当官梦可总算有机会实现了哈?” 尹香在一旁捅她胳膊,让她别得罪这个最有可能成为新领班的人。 “当心真是她当领班,到时她给你的工作单上排最多的脏房要你做!”尹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告诉柯文雪。 柯文雪有点回过味来了,立刻秒变墙头草,从奚落到马屁,转得要多硬有多硬:“不过萍萍啊,我是真的佩服你这个坦率劲,够磊落!”她朝罗清萍竖大拇指。 这时许蜜语进了宿舍,柯文雪顺势扭头对许蜜语说:“许姐你回来啦?我和尹香刚刚正说呢,人萍萍就是有颗磊落的心,人就是想当领班怎么了,人这想法从来不藏着掖着,藏着掖着私下搞小动作,那都是阴险人干的事,对吧许姐!” 许蜜语一下怔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有一刻她甚至觉得柯文雪是知道了一切在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但马上她发现,柯文雪就是话赶话。 因为她被柯文雪直接拉了过去。柯文雪邀请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展开领班人选大猜想。 “许姐,你觉得除了萍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有可能成为咱们新领班的人选?” 许蜜语抿着嘴说不出任何话。 现在说什么,到了明天再回头品,都是虚伪。 她只好说:“也许明天就能公布了吧。” 柯文雪立刻问:“会这么快吗?许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许蜜语定在那,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发现自己的嘴笨得顾得上今天就圆不了明天。 尹香在一旁说:“你这个八卦精都不确定的事,你问许姐。她才刚来多久,你这不是难为她吗。” 柯文雪立刻也说:“这倒是哦。其实领班不管是谁,倒是都跟许姐没关系的,她才来不久刚过试用期嘛。” 她拍拍手,开始收瓜子皮:“算了,静观其变吧,说不准就真是萍萍了,从明天开始,我努力给你打溜须啊萍萍,希望你不计前嫌好好照顾我哈!” 罗清萍没有理她,只是势在必得地哼了一声。 许蜜语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柯文雪和罗清萍的对话,一整晚心里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上班,主管一早亲自过来开早会。 她向大家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 “来,我给你们宣布一下领班的新人选,她就是你们的同事——许蜜语!来蜜语,过来给大家讲两句,昨天下班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应该有点准备了吧?来来,快来给大家讲两句!” 主管的话音一落,许蜜语的心砰通一下落到了底。 那些不安像突然被掀开了封口,蜂蜂拥拥从心口往外涌。 她看到所有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都是诧异眼神。 她看到罗清萍瞪圆了眼,把她像仇敌一样往死里瞪。 她看到柯文雪和尹香,全都一副吃惊的、和受到欺骗愚弄的表情。 她想怎么办,好像就这一瞬间,她已经得罪了所有人。 * 许蜜语完全没有在众人面前发表讲话的经验。她硬着头皮站到前面去,使出所有勇气和力气,也只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谢谢大家,我会努力”八个字。 她说完主管就拍巴掌鼓掌,给她捧场。但没有人跟上这个节奏,掌声一下变得尴尬和难鸣起来。 主管拍了两下也停了下来。 “那行,大家先在这等着,我和你们许领班去排今天的工作单。走,许蜜语,你和我去办公室,我先带你两天,让你知道领班每天都需要负责干什么。” 她说着带着许蜜语要走。 罗清萍这时拍案而起。 她挡在主管和许蜜语面前,面色铁青地问:“杨主管,我觉得我们需要你的一个解释,凭什么领班是她?她才刚来多久,凭什么刚转正就能当领班?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这个新来的有资格吧?难道凭她年纪最大吗?” 主管被这样当众质问,脸色有点不好看,她反问罗清萍:“是你们需要一个解释,还是你需要一个解释?” 罗清萍直接回答:“对,是我,我觉得这个领班就应该是我来当。现在由她当,我不服!” 主管笑起来,有点淡淡的嘲讽味儿在里面:“你觉得?你黄×明啊你觉得。你觉不觉得连斯威酒店都应该是你当董事长啊?一边去,能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回家,天天哪那么多你觉得。你要是不服找上面说去,许蜜语这个任命令是上面直接给的。” 主管说完话就把罗清萍这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障碍从眼前扫走,带着许蜜语去了办公室。 路上许蜜语颤颤巍巍的心再次往下重重一沉。 这个主管不知道是有心无心,把许多事就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倒好像是在给她这上任新官树敌人似的——她刚刚的话摆明了是在对大家说:许蜜语她和上面有关系,她当领班是走了后门的。 许蜜语不安地想,这样大家恐怕更不能服气她了吧。 * 许蜜语很快发现自己想的没错,大家对她这个突然上位的领班一点都不服气。 大家对她说的话、交代的事,态度各异——有的听见装听不见爱搭不理;有的表面说知道了背地里全无行动阳奉阴违;有的直接当面表示不服管,上来就是一句这活我不爱干你别找我。 尽管态度各异,但最终方向是殊途同归的——她们都不服许蜜语的管。 许蜜语在这种负压气氛下,一整天都忧心惶惶吃不下一口东西。 午休时,她还要出去酒店外面打电话和焦秀梅周旋。 她让焦秀梅把银行卡快递回来,否则真的报警。焦秀梅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许蜜语又气又委屈,站在马路边浑身都哆嗦。 她想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就这么妥协,那二十万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二十万,这么给焦秀梅抢去霸占,就变得更加不明不白了。 狠狠心,她直接去了就近的派出所,向警员询问如果母亲抢走她的钱应该怎么办,可以报警吗,警察会帮忙把钱要回来吗。 工作人员问她:首先你能证明钱是你的吗?仅属于你,没有你家人的份? 许蜜语愣住。那张银行卡不是以她的名字开的,她无法证明。 她讷讷说:“钱存在别人名字开立的卡里,卡被我家人拿走了,我想要回来,同志,您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工作人员告诉她:“你得能证明钱是你的,建议你联系一下银行卡持有人,让他出面往回要钱,或者让银行卡持有人证明,那张卡和卡里面的钱确实是他给你的,跟你的家人无关。另外如果金额比较大,会涉及到卡主给你转钱是否涉及隐藏收入和逃避报.税,那资金来源和用途我们也是要联系税务一起查一下的。你那张卡里大概有多少钱啊?” 许蜜语的心打起鼓来,她连忙说没多少。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她想纪封不可能会帮她证明钱是给她的,他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纪封被查转账原因和税.务问题。 她从派出所里走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午休快结束了,她只好赶回继续上班。一整个下午如同上午一样的难熬,大家对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服她。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她更不好受了。因为她发现好不容易才开始走近的尹香和柯文雪,都对她有了隔阂。她们不再热乎乎地叫着她一起聊天,甚至她们对她已经开始有了一丝提防。 而罗清萍更是对她把敌意和排斥释放得时时刻刻都毫不遮掩。 从许蜜语一回到宿舍,罗清萍就开始冷嘲热讽。 “哟,领班大人还跟我们小屁民们住在一起啊?给您折身价了吧?” “许领班,要不我们仨搬走吧,给您腾地方让您待得舒坦点?” “许领班,看不出来啊,您在上面还有人脉呢?那你直接让上边的人把我们都开除了得了呗,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厉害!” 许蜜语不想和罗清萍正面冲突,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在上面没有什么人脉,由我当领班我也很意外,真的。”她说完拿了洗漱用品躲进了卫生间。 站在卫生间里,她听到满心愤懑的罗清萍没有因为她的退避而就此消了气、静了音。 她甚至更加扬高了嗓门,故意想让卫生间里的许蜜语听到她在说什么。 罗清萍去找柯文雪和尹香,刺激她们的负面情绪,让她们和她一起结成抗许同盟。 她先煽动柯文雪:“你总说她年纪大,家庭不幸福,挺可怜的招人同情。来柯文雪,你现在再好好看看,你看她还值得你同情吗?你还是同情同情你自己吧!你看你来多久了,人家才刚来多久,一晃身人家就成你领导了,你还可怜她吗?” 许蜜语听到外面响起柯文雪愤愤的声音:“我真是夜路走多撞见鬼了!我们爱讲八卦的人最讨厌藏心眼玩心机的,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放心地胡说八道啊?烦死了!” 许蜜语的心揪了一下。她确定因为自己空降成领班,已经得罪了柯文雪。她不会再拿她当自己人看了。 她现在寄希望于尹香。她希望尹香不至于把她当成讨厌的人推得远远的。毕竟尹香以前那么推心置腹地告诉过她张彩露的事,她们曾经那么走近过彼此。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尹香表现出来的愤怒,比柯文雪还要强烈。 她甚至是带着一点被背叛的反目。 当罗清萍对尹香说:“还有你尹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帮过许蜜语的忙,给她通风报信小三要搞她的就是你吧?结果怎么样,看吧!人家跟上面有文章,一转身直接空降成你领导了,以后天天管着你!这弄不好啊,连张彩露被开都是人家的杰作呢!你就说和这样的人掏心掏肺,你不会觉得害怕吗?尹香你说你平时势利眼得明明白白的一个人,这回算眼瞎栽许蜜语身上了吧?” 听完罗清萍的话,许蜜语的心又狠狠揪了一下。罗清萍每句话都稳准狠地扎在尹香的痛点上。 果然尹香出了声,语调阴阳怪气:“你算说对了一次,我尹香从不否认我是个势利眼,可我这个势利眼因为同情别人,难得那么掏心掏肺掏秘密什么都不瞒地帮一个人,结果她却对我们瞒着所有事,还摇身一变就成我们领班了。行了算我尹香吃的盐少,眼瞎,活该被人利用!” 许蜜语在卫生间里手一抖,拿在手里的香皂砰通一声摔在地上。香皂圆润的身体被磕平了一个角,形状变得扭曲难看。 许蜜语看着它,好像在看着她的人际关系。她也亲手把她的人际关系摔得扭曲不堪了。 许蜜语从卫生间里出来后,总想找机会和尹香柯文雪聊两句、道歉一下、解释解释。 不是她想瞒着她们,是真的……这里面复杂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以为的她的靠山,那个上面的人,其实他讨厌她讨厌得要死。这样不是人脉的人脉她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们呢? 而关于张彩露的事,只有把张彩露弄走,她才能留下来。至于接替张彩露当上领班,这的确是她自己都意外的结果。这可能是她稀里糊涂和人一夜情后换来的。可这话叫她怎么对她们说? 事情是她想解释却没办法开口的。 可她无法详细解释就只能泛泛道歉,这又显得那么的不真诚和敷衍,也更加刺痛尹香和柯文雪,曾经她们有多把她看成弱者同情她,现在她们就觉得她多有心机多么可怕。 好像她的楚楚可怜都是虚伪伪装,而她骨子里其实早就端着一杯心机老茶。 许蜜语很懊恼,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团糟。 她没上过班,所以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她以为只要张彩露离开,就没人再能陷害她走。 她以为既然有机会做领班,她就该珍惜机会试一次,也许这就是她会变得好起来的契机。 她以为领班的工作不就是天天看到的那些,她完全可以驾驭。 可是她没想到,在把活干好这件简单事之前,把人际关系处理好才更重要。 * 一连几天,大家渐渐确定许蜜语的上层人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不然她们这么孤立她怎么还会平安无事? 因此她们的胆子大起来,对许蜜语的不服态度也更加明显起来。 而她们的态度让许蜜语感到很焦虑。她一度想要打退堂鼓,想去和主管说,她不要当领班了。 可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就彻底被人看扁了。这样的话,之前所有种种为了想要改变而做的努力,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还要继续过下去那种无意义的、行尸走肉般的人生吗? 她想不可以的。她要告别以前无用的许蜜语,她想变得强大起来,变成一个再面对聂予诚和鲁贞贞时,不会自卑到想要躲藏起来的许蜜语。 她决定咬紧牙关,扛下去。 做了这番决定之后,许蜜语在转念间想到了纪封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 现在她终于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纪封突然提拔她当领班,如他自己所问那样,未必是在好心帮她。他也许正是想把她陷进一个万人不服的境地,等着看她受到排挤、招架不住的好戏。 也许他是懊恼自己怎么会和她这样的女人春.宵一度?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向她泄愤——表面看起来他是在帮她,实际上他是想让她陷入被所有人排挤的困境。 她想着之前纪封看向她时的厌弃眼神,心里偏偏就来了劲。 他越想等着看扁她,她就越不能给他看扁了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挺住,干下去。 她横下心,定下念头。不管前面是什么刀山什么火海,不管有多少人不服她,她都不能退缩,她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如果说离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第一件勇敢事。那么面对眼下困境,坚持下去,想办法做好这个领班,就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二件勇敢事。 虽然过去六年她是个全职主妇,和社会脱钩,但她看了那么多的剧,那里面的某个点子,某句话,好好回想、融汇贯通一下,未必不会给她启发。 还有这么多年总是听聂予诚讲他们公司的事情,仔细思考提炼一下,说不定也能化解出应对眼下危机的解决之道。 许蜜语静下心,开始专注地想办法,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 (等她从蛰伏中站起来一切...) 决心下得好, 并不代表工作就可以变得顺利一些。 许蜜语觉得用现代年轻人的时髦话说,罗清萍就像她的黑粉头子一样。 有时候对于没有直接冲突对立的人,虽然讨厌她, 看不惯她,可是时间一长,这感觉也就渐渐淡了。 可假如在这过程中, 有人不断在一旁强调这种讨厌和看不惯的情绪,这感觉就不仅淡不掉,还会变得持久下去、浓烈下去。甚至大家都不需要记住最初那个为什么讨厌她的理由,只记住讨厌她就对了。 现在罗清萍就是这个不断在一旁做强调的人。她盛满愤怒与不甘,带着大家和许蜜语对着干,不断地煽动大家的对抗情绪, 给大家支招怎样不去服从许蜜语的工作安排。 她还打包票说:“别怕,就算她上面有人脉,也未必是个愿意多管她的人, 不然早给她弄去坐办公室了,干吗还让她苦哈哈地来做服务员啊?” 她还怂恿大家:“相信我,只要我们都不听她的,她搞不定行政层的工作量,早晚得自己主动走人!你们别忘了,她可是刚转正就骑咱们头上了,凭什么啊?” 大家倒也未必希望是由罗清萍当这个领班。可罗清萍说的没错,许蜜语刚来,酒店各部门的人都还没认全, 凭什么是她领导她们? 所以在对许蜜语的工作安排上, 她们听从了罗清萍的号令和煽动,阳奉阴违地对着干。 许蜜语现在已经换了领班的制服。是一身黑色西装, 上衣里面是件白衬衫,下身是修腿长裤。她腰身瘦,腿也细长,穿上这身新制服,腰是腰腿是腿,身形很好看,也很显气质。 她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行尸走肉似地过每一天。她开始恢复对皮肤的护理和照顾。 这样穿上新制服、面色也白润起来的她,看起来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已经对领班的工作有了整体掌握,尚欠缺的是实务中面面俱到地实践和对突发状况的紧急应变。 但慢慢来,她想这些欠缺的地方,她总能补足它们。 早上许蜜语像以前的领班一样,填好分房表,然后把印着分房表的工作单分派给每个人。 虽然大家对她的领导并不服气,但万幸领到工作单后,她们还是会按照上面的任务去做自己的工作。 只是许蜜语手还有些生,难免在分房的时候发生一点小疏漏。 这天上午两个客房服务员同时在对讲机里呼叫她。 “我说许领班,楼层最边上这个套房,怎么我的工作单上有,小杜的工作单上也有啊?那到底算我俩谁的工作量啊?” 许蜜语按住对讲机回她:“小耿,不好意思,那就辛苦你打扫一下吧。” 小耿回话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凭什么啊?我本来分到的房间就比小杜多啊!” 许蜜语只好说:“那就辛苦小杜打扫一下。” 小杜的声音也一下变得高昂起来,像在和前一个人比赛飙高音一样,谁腔调低了谁就是输似的:“为什么要辛苦我一下啊?我房间总数比她少但我脏房数量比她多啊,凭什么要我来打扫这间?再说了,又不是我填错了分房表,这应该是谁的错误谁承担啊。我不管,反正这间房我不打扫!” 小杜回得斩钉截铁。小耿也一步不肯多让。 许蜜语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们继续做她们工作单上的其他房间。而那间被她重复分配的脏房,她只能自己亲自去打扫。 她打扫那间房间的时候,有几个服务员借口有事来找她。但其实都没什么拿得出的完整事。 许蜜语知道她们其实是来看她热闹的。看她明明已经当上领班,却谁也使唤不动,还得亲自动手打扫房间。 她脱掉西装制服的上衣外套、解开衬衫袖口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刷卫生间浴缸的时候,罗清萍进来了。 她手里拎着水杯,喝了口水,哎呦一声:“许领班怎么还亲自劳作上了?” 许蜜语没作声,使劲刷着浴缸。脏渍被刷子刮没了形,溶解在清洗液下。这是做卫生能带给许蜜语的治愈感。只要静心打扫,一切脏污都能被洗刷掉。 罗清萍得不到回应,兴致降了许多,提着水杯就走。 路过门口时,有其他服务员跟她打招呼。 “清萍,这么悠闲啊,房间做完了?” 那人夸她:“这么快,真够厉害的。” 罗清萍也自夸:“干活利索,没办法。” 她们一起走开了,远离了这个房间。 是前厅部那边在问:“行政层怎么回事?我给客人开了房间,客人一进去就说被子也没叠、垃圾也没倒,根本就是个脏房间,怎么房态表里显示的是净房呢?怎么能出现这样的乌龙事故?我这边安抚住客人了,让他先在大堂喝杯咖啡,领班赶紧派人去打扫一下!” 许蜜语心里咯噔一下。 不管是谁改的房态表,这最终都算是她的工作疏忽。 她问前台:“可以给这位客人更换一间已经做好的净房吗?” 前台告诉她:“不行,客人每次来都要求住这个房间的。” 许蜜语只好安排人去打扫这间房。 她赶紧按住对讲机叫罗清萍:“罗清萍,罗清萍,你房间做完了的话,现在就去做一下这间房吧。”她随后说了房间号。 可她一连呼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她只好又呼叫别人,但每个人都说,自己手头上的活还没有完成,走不开。 最后许蜜语只好又是自己亲自去打扫那间房。 她一个人这也要做那也要管,没有人愿意给她搭把手,一天班上下来,她做得比从前还要累几倍。 第二天主管杨凌就找许蜜语谈了话。 她讲话时的语调还是那么老气横秋。 “许蜜语啊,最近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好多人跟我反映咱们行政层的管理和卫生都不太行啊?你是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 许蜜语一方面很惭愧被人质疑工作不行,一方面犹豫要不要讲实话告诉杨凌, 犹豫间她听到杨凌又问:“是她们很懈怠,不听你话?”问到这杨凌正色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许蜜语啊,你实打实地告诉我一句话,你管不管得了她们?你有没有能力把这一层管理好?你要头脑清楚一点,我们这一层可是行政层,不是务员的管教不利影响到客人的住店体验,你明白这个紧要性吗?” 许蜜语立刻打住想要告诉杨凌 原来在职场上,示弱是没有用的。示弱等于把自己弱点送出去给人拿捏,方便别人更快消灭掉自己。 她赶紧回答杨凌:“杨主管您放心,请您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管理好咱们这层的工作的。” 许蜜语在心里默默补充,她现在说的这些话,真的并不是空话,只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的蛰伏。等她从蛰伏中站起来,一切会变得不一样的。 * 第二天上午,行政层一起入住了两个人,每人开了一间房。 但他们看起来像临时有事,在房间里差不多都只待了半小时就退了房。 许蜜语把两个房间分到服务员李婉那里,让她把房间卫生都做一下。 可不到两分钟,许蜜语就看到两间房间的房态已经从“脏房”变成了“净房”。 许蜜语立刻找到李婉,问她:“那两间房间的卫生都做过了吗?” 李婉回答:“做过了呀。” 许蜜语去检查了一下,发现李婉的所谓“做过”就是把大床床单上被客人坐出的褶子抻了抻、把掀开的被子重新铺了铺。 许蜜语把李婉叫过来,问她:“小李,你是不是没有换新的床单被罩?马桶、浴缸也没有重新刷吧?就是把床单被子重新铺了铺是不是。小李,这不符合酒店卫生清洁规定,就算客人只待了半小时,这房间里该换的该刷的也都应该重新弄一下。” 李婉一下笑出声:“许领班啊,说句实在话你别不爱听,你才在斯威酒店待了多久啊,你还能有我知道酒店实际操作习惯吗?你说的那些都是纸面的规定,没人真那么傻,客人只待了半小时,就要把床单被罩全换新的、马桶浴缸全刷一遍的,那不是闲的嘛。”她顿了顿,觉得刚刚的话说得可能有点难听了,就往回找补了一下,“许领班,你相信我,咱们酒店以往都是这样的,没过夜,就不用换。” 许蜜语和气地笑笑,但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那从现在开始,别这样了。”她不擅长反驳或者拒绝别人,但她告诉自己,现在得学会这些了。可她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于是在反驳李婉后她选择帮李婉分担掉一半的工作量。 “这样,两间房,你做一间,我帮你做一间,我们一起把两间房的卫生彻底重做一下。” 李婉有点不情愿地说了声好。 许蜜语进了其中一间房,脱了上衣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就开始干活。 等她里里外外把房间和卫生间都清洁了一遍、锁好房门去看李婉时,才发现李婉那间房,她除了撤了床单被罩,剩下的什么也没干,连新床单都还没有铺。而李婉正坐在什么也没有铺的床垫上看着房间里的电视。 许蜜语有点生气。但她忍下了。 她觉得现在还不是随便发威的时候。她隐隐知道,发威,也得把威力攒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把它发在刀刃上。 她于是心平气和地问李婉,怎么没有铺床。 李婉举着只手告诉她:“领班,我刚才撤单的时候把手扭了,特别痛,我想等好一点我再铺床。哦,我是为了分散疼痛的感觉才看电视的!” 许蜜语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开始自己动手铺床单。 李婉站在一旁,看着她拉床垫、甩单、包单,动作干脆利索一气呵成,床垫被包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不由开始夸许蜜语床单铺得好。 许蜜语回头对她开心地笑了一下。 李婉像是悟到了什么,接下来一直不停地夸许蜜语活干得好、干得巧,直把许蜜语夸得开开心心不停地笑,也不问她的手还疼不疼能不能继续干活,直接连洗手间里的卫生都替她做完了。 甚至做完卫生退出去锁门的时候,许蜜语好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本来是李婉该干的活,现在全都被她给干了。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李婉对她不停的夸赞声里。 * 晚上许蜜语留在酒店值夜班。 过了晚上九点,外面突然变了天气,下起了瓢泼大雨。 许蜜语坐在办公室里听着雨声,心想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窝在被子里睡觉了。 但她今天显然没有这个福分。 临近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有个上中班的服务员赵可乐过来办公室找她。 赵可乐手里还提着件男士西装,那西装看着有点狼狈,被雨水淋了个透,袖口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走夜雨路时刮到了哪里,已经开了个口子脱了线。 “许领班,刚刚入住了一位客人,他被雨浇透了,然后脱了他的西装外套给我,死活让我帮他弄干熨好,破的地方也要我帮他缝好,还有他的皮鞋上全都是泥,他也要求我帮他擦干净再打上油。他说他明天一早就要用,请我务必帮他做好。然后就把衣服和鞋都丢给我,自己关上门看电视去了!” 许蜜语这才看到赵可乐手里还提着一双挂满了泥浆的鞋。 “这大半夜的,洗衣房都休息了,我上哪去找人给他熨西装补西装擦皮鞋啊!”赵可乐不乐意地嘟囔。 许蜜语知道,就算客人想熨烫西装,也的确需要等到明天早上。斯威酒店确实没有提供夜里加急洗衣熨衣的服务。 她想了想,既然客人在看电视,就是还没有休息。她赶紧拨打了客人房间的电话,向他说明酒店没有夜里洗衣熨衣、缝补和擦鞋的服务,希望他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大家都上班。 但客人对许蜜语说:“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和人去谈生意,这套西装和这双皮鞋就像是我的幸运战衣,只有穿着它们我才能把事情谈成。所以算我拜托你们,想办法帮帮忙好不好?衣袖那里的口子,也请你们尽量帮我想办法缝补好,不要太丑,拜托拜托!你们是五星级酒店,五星级酒店的宗旨,不就是急客人之所急、想办法令客人满意吗?我明天能不能谈成生意,就靠你们了!我等你们啊!你们弄好就给我送过来,我收到衣服和鞋子之后再睡。” 客人说完挂了电话,许蜜语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她无奈做服务行业没有对客人说不的权利。 她转头对赵可乐说:“那我们只能想办法帮这位客人弄一下了。” 赵可乐立刻埋怨连天。 许蜜语让赵可乐去洗衣房先把衣服烘干,她来帮客人清理皮鞋。 她把皮鞋上的污泥清理掉,把鞋子吹干,又仔细打上一层油。刚刚还是一副被泥泡过的鞋子,转眼已经焕然如新一般。 鞋子弄好后,赵可乐带着烘干的西装回来了。 许蜜语让她熨一下,赵可乐推说:“要不领班你先把衣袖这的口子缝一缝,你缝好我再熨?我这针线活,肯定是不敢上手的,我怕客人明天睡醒看了直接让我赔他一件衣服。” 许蜜语闻声笑了笑,接过西装上衣,找来针线,开始缝补。 总算她六年家庭主妇没有白做,针线功夫还过得去。以前她给聂予诚补西装的时候,特意学过怎么隐藏针脚补衣服,现在这点缝补针法倒派上用场了。 她仔细地穿针引线补着口子,赵可乐在一旁看她起针落针手法熟练,不由开始夸赞她手艺好。 许蜜语被夸得开心,抬头对赵可乐笑着说谢谢。 赵可乐于是夸得更起劲。 夸到后面,赵可乐对许蜜语说:“领班啊,你缝补技术真是不要太高超!你缝衣服都这么厉害,那你熨衣服肯定也有一套,不如西装由你来熨,我在旁边学习学习手法怎么样?” 许蜜语点头说好,于是就在赵可乐的夸赞声里,开始亲自熨西装。 熨好后,她和赵可乐一起,把衣服和鞋子送去客人房间。 客人还没睡,看到焕然如新的西装和皮鞋,他整个人都很惊喜。再去翻看西装袖子上那条刮破的口子,竟要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缝补过的痕迹。 他简直有些惊呆了,连连对许蜜语和赵可乐道谢。 许蜜语听着这些谢谢,觉得这一晚就算累一点也值了。她笑得很开心。 赵可乐在一旁看着她,却有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两天的下午,大家都完成手头的活以后,就聚齐在客房部里聊天逗趣。 聊着聊着聊到许蜜语。 李婉说:“哎,我发现一个事儿,这个许蜜语吧,她特别不经夸,一夸她两句,她就开心得不行!” 赵可乐连忙贼笑兮兮地在一旁接茬:“对对对,我也发现了!许蜜语她就是听不得好话那种人,一听别人夸她两句她就骨头发飘,这时候你让她干什么都行,她都帮你干!” 李婉一下就兴奋地跟她达成共识。 她们随后又去和柯文雪、尹香对证:“许蜜语她这人是不是特别不经夸?” 柯文雪和尹香点了点头,确认了许蜜语的这个特点。 “她是比较喜欢听别人夸她、肯定她。以前我想骗她帮我打扫房间之前,都会讲好话夸得她很开心,然后不管提什么要求,她就都会答应了。”尹香给大家做出明确回答。 罗清萍在一旁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在罗清萍的煽动下,大家都变得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抓住许蜜语不经夸的这个特点下功夫。 她们当着面使劲夸许蜜语能干,把许蜜语夸得笑眯眯地,夸得什么活都由她自己亲手去干,夸得连和其他部门有对接的工作,也都由她自己去跑腿做。 而背地里,她们都把许蜜语当成傻瓜,一起热火朝天地讲她的笑话。 渐渐地,她们不只发现许蜜语这人不经夸,她们又发现了她生活中的其他秘密。 在许蜜宝又一次到了该还房贷的日子,焦秀梅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许蜜语当时刚在客房部给大家开完一个小会,起身去了卫生间,而她的手机却忘在了办公桌上。 手机铃响时,旁边的女孩嫌声音吵,想要把来电静音,可是不知道碰了哪里,胡乱操作之间,不仅把电话接通,还把声音开成了外放。 焦秀梅的大嗓门在扬声器里响得咄咄逼人:“老三,你弟这个月的房贷该还款了,你抽空赶紧把钱打过来啊。你大姐二姐那份昨天可就都给我了,就差你了。要是因为你一个人让你弟房贷断供了,看我不扒了你皮的……” 后面的威胁大家没有听到全套。因为许蜜语急急忙忙跑进来了。她把手机通话切断,看着屋里的人,青着脸抖着声地问了句:“谁让你们私下接我电话的?” 没有人回答她。 许蜜语握着手机走出客房部。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荏弱也很受伤。可是房间里的女孩们却用眼神彼此试探着,是更同情她还是想嘲笑她?然后大家一起开启了嘲笑她的模式。 讨厌一个人好像会渐渐丧失掉公正感和怜悯心。她们因为一直被罗清萍强调着,许蜜语太讨厌了,太傻子了,凭她怎么也可以当领班? 她们就变得让讨厌压倒了一切。这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重男轻女惨事,明明会叫她们唏嘘、同情,可发生在许蜜语身上时,她们压下潜意识里想要浮起的唏嘘和同情,左右看看,原来身边别人都在笑话她。那我同情她岂不是不合群?所以我也笑话她吧。 于是在许蜜语走掉的客房部里,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在娘家怎么也活得那么窝囊。 * 行政层关于许蜜语的那点谈资,很快经由柯文雪的八卦网传播了出去,传到了薛睿耳朵里。 在纪封喝下午茶时,薛睿先向他汇报了关于段翱翔的一些情况。 “老板,按照您的部署,我们已经在泰国那边截断了段翱翔的好几笔买卖。他现在在那边基本属于混了好多年结果全白搭的局面,他已经被他家老爷子怒骂一通拎回星城了。您这阵子,属实把他收拾得挺惨。” 顿了顿,薛睿又说:“另外按您之前的吩咐,我们已经找到段翱翔原来那个助理阿倪了,也一并找到了他经手项目时违规操作的证据,就在昨天,您的私人律师已经走法律程序把他送进去接受调查了,估计会判。” 这消息让纪封听得很舒心。他惬意地喝起茶。既然他已经查清造成那一晚走向失控的最直接推手是那个阿倪,他就不可能会放过他。 黑过他纪封的人,不论是段翱翔还是阿倪,他都不可能给他们好过。 薛睿看着纪封,好奇心拱得他浑身不得劲。 于是他斗胆问了句:“老板,您收拾段总我理解,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给您使坏来的;但那个已经被段翱翔开掉的助理阿倪,他值当您这么把他当回事吗?”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啊?薛睿简直快要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纪封冷瞥他一眼,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好奇心:“不该你问的就别问,问太多的人死得早。” “……”薛睿把好奇心噎了回去。 但马上,又有一撮拱到嘴边的八卦让他嘴痒不止,不说难受。 是关于那个许蜜语的八卦。 于是他趁着纪封全天最放松的这一时刻,忍不住发出了和那个女人有关的感慨。 (纪封和她视线相对的一刹...) 薛睿先对纪封技术性拍马屁:“老板, 有件事您真是早早就运筹帷幄到了!”然后切入八卦主题,“您之前很生气地说想让许蜜语过得不好,所以才直接提拔她当上领班。我当时还在纳闷, 想让她不好过,不是应该让她继续做被领班针对的服务员吗,怎么会是帮她当上领班呢?我现在才终于明白, 您直接把许蜜语扶上去对她来说真不算好事儿,这是揠苗助长,因为她不能服众。她领导不了别人、也没有人听她的,她不仅被准准的。” 薛睿给纪封的茶杯里续茶,边续边感叹:“不过老板, 她现在的处境,真是有点惨。” 纪封捏着杯柄徐徐向杯子里面吹,眼睛向下看着杯子里飘着的茶叶, 漫不经心又冷冷淡淡地问了声:“我让你在我面前提她名字了吗?” 薛睿恍然大悟一般,抬手轻拍自己的嘴,赶紧认错。 纪封喝了口茶,向前倾身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后猛地一抬眼,问道:“她怎么有点惨了?” 薛睿在这出其不意的上下句转折间,不由又恍了下神。 薛睿想,那好,我可说了,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这回我说完你再喷我, 你就不是人。 * 薛睿被纪封没好气地一催,开始倒豆子似的把听到的行政层谈资一一倒出来。 “许……那姐姐她现在在自己家里么, 有个不像话的渣老公;在外面么,工作处处碰壁被孤立——因为她转正就直接空降成领班,所以大家都对她有点敌意,谁也不听她的使唤。其实说起来,她现在的处境,比她原来做渺小客房服务员的时候还不堪。” 他说完,看到纪封微微抽动嘴角讥谑地笑了一下,满眼的嫌弃。 “这就是你说的真的很惨?渣男人是她自己要的,守着和出轨男人的烂婚姻不放,有什么惨的,这是她咎由自取。原来的领班也是她要弄走的,她有弄走别人的野心,就也得有自己顶上去的抗压力。” 薛睿听了纪封的话,差点就被他洗脑成功,绕进许蜜语其实不惨的结论里。 但他马上清醒过来,没被精神pua成功。 许蜜语又不是自己提出要当领班,她为什么要有自己顶上去的抗压力?这明明就是纪封加之于她的,无论是领班这份职务,还是这份职务所面对的压力。 但这话他不太敢说,他想要命也想要工作。 “不过许蜜语这人真是挺轴的。”薛睿把听到的另外一件八卦继续讲给纪封听,“我听说他们行政层之前有两个人刚办入住半小时就退房了,许蜜语随后安排手下服务员去打扫房间,但没人听她的,还反过来告诉她,才半小时,又没过夜,把被子重新铺铺就行了,用不着做全套卫生。而且斯威酒店一向都是这样操作的,没问题。但这个许蜜语没听,见使唤不动服务员做彻底清洁,她干脆自己亲自上手把房间全套卫生都做了。” 薛睿讲完征求纪封的点评:“老板,您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轴有点傻?” 这回纪封的神色倒是变了变。 是变得意外和缓和了些。 “是挺轴,也挺傻。”纪封又端起茶杯,举起来对着窗口看。透明的杯壁里,刚刚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片,大都已经沉了底。只有一片还倔倔地飘在那,不管怎么晃杯子,它都不肯沉下去,又固执又不合群。 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可这片独自飘在水面的茶叶片,举起来向着窗口看去,它正对着穿透杯子的阳光,舒展它的经脉,释放它独有的美丽。 “但对于酒店业来说,是她做对了。斯威酒店如果有‘客人不过夜就不用换床单’的所谓约定俗成的习惯,只能说这家酒店徒有其表,内部管理混乱,对不起它的五星评级。以后得对它仔细梳理、严加规范才行。” 薛睿在一旁听第一句话时,就直接听得愣住。这是纪封第一次对许蜜语没有否定、嫌弃、厌恶。甚至说,这是他第一次在肯定她。 “不过感觉她很快就会挺不住知难而退了。”薛睿见纪封没有爆发浓烈的厌烦情绪,于是继续发着关于许蜜语的感慨,“等她从领班再退回到普通服务员,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吧,大家应该会更瞧不起她、更孤立她和肆无忌惮地踩她。” “那就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吧。”纪封淡淡地说。 到那时,他和她这个已婚有出轨丈夫的女人,糊里糊涂过了夜的气,应该就能出掉一些吧。 纪封把茶杯端回来送到嘴边,喝了口茶。 在嘴唇碰到飘在水面的那片茶叶时,他倏然挪开茶杯。 像被触动了什么似的,他倏然抬头,狠狠瞪向薛睿,冷冷斥问他:“我准你在我面前提她了吗?你跟我啰嗦她这么多事干什么?” “……” 薛睿在心里愤愤地想:明明是你让我说的,我说完你还喷我,那好吧,你就不是人! * 第二天上午,许蜜语接到通知,行政酒廊突然接了商务宴会,趁着还有点时间,得赶紧把卫生彻底清洁一遍。 行政酒廊虽然在行政层,但和客房部的管理是分开的,它上面隶属于前厅部,平时负责接待酒店常住客人、VIP客人和房型等级高的客人。酒廊里除了能开酒会、提供餐食服务,还能满足一些小型会议要求,里面设有大小不一的包间和会议室。 行政酒廊里本来有自己的服务员,但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光靠行政酒廊自己的服务员,人手并不够用。酒廊经理向客房部求助,于是许蜜语接到主管杨凌的通知,要求她赶紧调派几个楼层服务员过去帮忙,她自己也要跟过去坐镇。 平时许蜜语安排的活,去,好多人都变得积极起来。 这地方平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就像顶楼一样,是专对尊贵人士敞开怀抱的地方。 连行政酒廊里的服务员都显得比别部门的服务员高上一头似的。 许蜜语点了四个人,柯文雪、尹香,赵可乐、李婉,再加上她自己,一行五人去到行政酒廊帮忙做卫生。 * 行政酒廊里的“季风阁”是酒店老板专门为纪封准备的专用雅间。位置在行政酒廊一角,兼顾了上风上水和安静隐秘。 酒店老板特意把一条铁打的规矩传达下去,叫所有行政酒廊的人遵守谨记:不经许可,永远不可以私自进去季风阁,不论是打扫还是递送酒水食物。 渐渐的,季风阁和纪封的顶层套房一样,变成了一种禁地,所有人都不会轻易上前去打扰那个雅间。 因为纪封不是经常下到行政酒廊,只有最近去了几次、用了几回季风阁,时间也不是很长。导致很多服务员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季风阁”其实没有人用,但也是不许人进去打探的禁地。 加上位置隐秘安静,季风阁外有时竟还变成了行政酒廊员工们短暂偷懒和交换八卦的隐秘基地。 这天纪封临时被魏思源约着谈事情。纪封不喜欢自己的领地被人打扰,这一点魏思源也清楚知道。所以约见的地方最终选在了行政酒廊的季风阁里。 魏思源五十出头,发际线已经大幅度向后移,脸上皮肤因为常常浸染在烟气酒局里,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松弛油腻一些。 因为想要把名下的五星物业尽快出售给纪封套现,他对纪封恭敬得很,完全不在意自己其实更年长一些。 毕竟眼下同行业里,能吃得下他这物业的,也只有纪封了。 在季风阁里,魏思源向纪封邀功:“纪总觉得这环境怎么样?打造得可还合您的喜好?” 得到纪封淡淡一声“挺好”后,他又对纪封殷切问道:“纪总,给您泡的这壶碧螺春,是我出差时特意高价购来的,平时连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这茶啊,配上一曲古筝再喝,那清新雅致的享受,就别提多美了!您看我现在叫个技师过来,给咱们弹弹琴助助兴怎么样?”他说完还暗示一句,“我选的古筝技师个顶个都是漂亮解语花!” 不等他说下去,薛睿及时制止事情将往纪封讨厌的方向发展:“魏总,我们纪总不好解语花那一口,弹琴就不必了,品品茶就好。” 魏思源讪讪一笑,忙说好的好的。 纪封品口茶。 茶倒的确是好茶,入口有清新脱俗的味道。落在魏思源这么个酒色财全沾的俗货手里,真是有点可惜。 夸口“好茶”后,纪封问魏思源这次约自己的来意。 魏思源忙说:“是这样的纪总,我最近听说,您收购了一笔泰国物业,好像是泰国当地的酒店。您看啊,您也考察我名下的物业有一段时间了,我也一直配合您让您体察,但您现在怎么先去收购国外的酒店物业去了?不瞒您说,我听说您做了这笔买卖之后,我有点着急,一是我怕您把资金都给占用了,别转回身没现金流收我的物业;二是我现在确实手头缺钱,想尽快把产业脱手,所以我就想您能给我个准信,看看您还得体察多久?” 纪封给魏思源倒杯茶,劝他别着急,喝口茶润润喉。 然后给他吃定心丸:“魏总放心,泰国那笔酒店物业,没有占用我太多资金,也不会耽误我的其他收购计划。至于对您的这间物业还要体察多久,我想大概还是再需要些时间的。” 薛睿在一旁适时接话:“魏总请您稍安勿躁再等等,我们也是想做过全面细致的了解后,给出一个对双方都公道的估值。有些时候事物表面看起来没问题了,可是再等等就会发现新的问题。比如斯威酒店之前我们觉得快没什么问题了,结果等了等就听说行政层领班偷换耗品的事情。所以您看,这个体察过程确实还得再持续一下,因为我们想看看还有没有新问题被发现。” 魏思源喝了热茶出了汗。他一边用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着:“是是,薛助理您说的相当有道理。回头我一定记得让把烂摊子交到你们手上的,交也是交一副好摊子!” 又聊了两句有的没的,确定纪封的收购意向依然存在后,魏思源先告辞了。临走前他告诉纪封:“我问了酒廊经理,这儿等会有个商务酒会,但不会打扰到季风阁来,所以纪总你们想在这坐多久都可以。” 然后他走了。 魏思源走后,薛睿对纪封说:“魏总说他不会交一副烂摊子给我们。” 纪封哧地一笑:“你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应该发现,他这个人的致命缺点就是满嘴跑火车。你看看他手下这物业,难道不是表面风光实际上徒有其表、管理不堪、越挖问题越多?” 薛睿重重点头,说着可不是。 魏思源走后,纪封没有急着离开。 他晚一点回公司总部还有一场月度大会要开,他怕开着开着会忘记掉收菜。 于是他坐在季风阁里,让薛睿递上平板电脑,他打算收完地、种好菜,然后再离开。 刚点开屏幕上的季风农场app,纪封就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这里的雅间都是用特殊玻璃隔开,从里面能看到外面,从外面却望不穿里面。因为是玻璃隔断,隔音效果比较一般。 纪封一边收着地里种好的菜,一边抬起头看了眼。 是好几个服务员有男有女正一齐聚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开始聊天。他们的制服不太一样,有几个是酒廊服务员,另外的应该是客房服务员。 显然他们以为季风阁里没有人,又把这当成了可以开八卦小会的地方。 薛睿怕他们吵到纪封,抬脚想出去疏散他们。 正准备有所动作时,从外面传来“许蜜语”三个字。 薛睿脚下一顿。恰巧这时纪封也对他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他想要出去的打算。 于是纪封一边收菜种地,他们一边听外面人到底在聊些什么。 “听说你们客房那边的新领班,是个很有乐子的人?”这是一个酒廊服务员在问。 “你说许蜜语吗?她有乐子这事儿连你们行政酒廊都知道了吗?”一个客房服务员在回答她,“没错,她可真是给我们茶余饭后填了不少乐趣呢!” 另一个客房服务员接茬说道:“她这个人啊,很吃马屁,别人夸她一句,她就能美得放下身段被骗去干活!” “真的吗?”酒廊服务员有点不信,点另一个客房服务员的名字问,“柯文雪,那个许蜜语是这样的吗,夸两句,就能帮你干活?这比在拉磨的驴前面挂根胡萝卜还好忽悠啊!” “真的,”被叫柯文雪的女孩回答道,“她的确是很好忽悠,只要夸她就行,一夸就什么活都能骗她干,这招特别好用。” 为了力证柯文雪的话,之前说话的两个客房服务员争先恐后以身作则地举例: “比如我昨天夸了许蜜语漂亮能干人好身材好一大堆,她直接就让我夸晕了,美得不行,我顺手把我的活甩给她,她开开心心地全都替我做了。她啊,还真是个傻子!” “前天我也夸她了,我夸她眼睛漂亮,一笑起来真好看,不过这个倒确实是真的。反正我这么夸她,她很高兴,一高兴我让她替我值夜班她就替我值了。” 酒廊的服务员惊讶插话:“天啊,她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啊,这么缺乏肯定,被人一夸就能傻成这样?说实话我听得都有点不忍心、有点要可怜她了!” 在雅间里听着顺风便宜八卦的薛睿差点一点头。 他都听得有点要同情那个许姐姐了。 其实仔细想,那个姐姐没那么不堪。就算有性格缺陷,但她从来没有损害过任何人的利益。但现在任何人都能利用她的性格缺陷骗她愚弄她,这还真让他有点不忍心。 转头瞥一眼纪封。他正在低头往地块里撒种子。从站着的角度能瞥见一点他的眉心。 他的眉心是皱起来的。 皱起的川纹中,不知道是对那女人的嫌恶还是同情,亦或是对外面人聚众踩人的不屑。 “哎,说实话,我也有点不忍心。”外面,一个客房服务员也这样说。 但马上,叫柯文雪的那个服务员就驳斥了她:“你可算了吧尹香,自从许蜜语空降成咱们领班,你那不平衡的小心思没少拿她报仇雪恨。嘴里说不忍心,行动上可没见你比我们少忽悠她了。什么工程部啊,前厅部啊,营销部啊,餐饮部啊,就连和这些部门相关的活,平时都是服务员去干的,你也都忽悠她亲自去干。别的部门的人还跟我说呢,说你们楼层怎么回事,没有服务员了?怎么什么活都是你们领班亲自过来配合,够逗的!” 尹香被戳穿后,表情有点讪讪的。“但我是真的有点同情她的,只是依然也还生她背叛我们的气就是了。” 为了不让柯文雪和尹香产生八卦内讧,另外两个客房服务员岔开话题。 “对了,你们不知道,她除了工作上奇葩,一夸就懵,就什么活都能被骗着去干;她娘家家庭也很奇葩!她就是咱们平时说的那种扶弟魔!我们那天误接了她的电话,她妈妈问她要钱养她弟弟、要她给她弟弟还房贷呢!” 酒廊服务员抬手捂嘴巴:“这么奇葩吗?哦对了,听说她老公还出轨?” 另一个客房服务员一下来了劲:“可不是!之前他丈夫就带着小三来开过一次房了,前两天又来了一次,她居然还能做到若无其事去打扫房间,天啊,我觉得他们三个人都好贱啊!” 这回连酒廊服务员也跟着一起天啊天啊地唏嘘:“天啊!这个女人太奇葩了,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没脑子没原则,一被夸被肯定就懵就奉献自我,丈夫出轨她不离婚还出来赚钱养家,娘家弟弟也要她养,天啊,她活得可真是个悲剧!” 薛睿在里面听得也直摇头。 转头看,纪封已经收起平板电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很难看,眉头紧锁,身上聚起一股不明怒气。 薛睿几乎觉得纪封下一秒是打算直接冲出门去,冲散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八卦杂谈。 但就在他们出去之前,远远地响起一个声音:“让你们干活,人呢?都躲哪儿凉快去了?赶紧过来把卫生做一下!” 外面的人一下就散了。 纪封把平板交给薛睿,系好西装扣子,推门走出去。 他们不想从行政酒廊正厅经过,于是往雅间背面绕,那里有扇只能出不能进的小门。 纪封刚一转过去,就倏地停住脚步。 许蜜语正站在那里,站在雅间背面的角落里,静静地,也怔怔地。 她显然听到了刚刚所有关于她的讨论。 意识到有人影突然覆盖住自己,她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纪封和她视线相对的一刹,再次皱紧双眉。 他扫了下眼前的许蜜语。她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她换了制服,一身西装套装,加打底白衬衫。是升了一级的领班的打扮。 这身制服更抬人的气质,更修身。衬得她腰身更细,腿也更直。 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有精气神了些。 可他对她的烦躁厌恶却更深更重了些。 一瞬里,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心烦气躁,有点什么东西不发泄出去会憋伤自己一样。 他像不认识她一样,冷漠抬脚地经过他。 却又在快要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住。 然后侧头,垂眼,哂笑,对她轻声一问:“你没自尊的吗?就非要把自己活得这么贱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她的眼睛。 让人意外,这么近时仔细看,那居然是一双看起来很干净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干净的眼底。里面没有心机,没有野心,但盛着满满的受伤。 她用这双盛着满满受伤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他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心头一惊。 他转头看向前面。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她。保持冷漠地,直接越过她走出去了。 * 走出行政酒廊时,纪封心里异常烦躁。像好端端的晴天里,太阳被一团一团乌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挡,让天气和心情一起变得一下晴一下阴。不想去理会,可是阴阴晴晴总影响心情。想去认真理会一下,又觉得和那小团的阴云有什么好计较的。 可是心情终归是受到了连绵的影响。 那双眼睛看向他时,凭什么那么委屈受伤? 走进电梯后,纪封终于忍不住抬手拽松了领带,又解开一颗领口的扣子,深深地一呼吸。 他的动作让跟在身后的薛睿默默惊在一旁。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情绪接近失控的纪封。 纪封忽然向他开□□代:“之后如果她br /> 她这么没有尊严地干着,应该还不如被开了好吧。 薛睿回声:“好的老板,反正她到别的酒店去干这份活也是一样的,但只要别来您眼皮子底下影响您的心情就好。” 纪封转头瞪他一眼。收回眼神后他又改了口:“算了,别管她了,由她自生自灭吧。” 或许她就是想做这份屈辱工作呢。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薛睿又立刻回道:“好的老板。反正她扛不住自己就知道走人了,还省得您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纪封又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薛睿。他整个人都态度乖巧恭敬。 可怎么就是感觉他有点阴阳怪气?像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不过纪封想,薛睿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反正那女人扛不住时自己就知道走人了。 * 但让纪封和薛睿都没想到的是,那个叫许蜜语的女人,看起来那么卑微懦弱,却居然很有韧劲很能扛。 一天天过去,薛睿在打探中发现,许蜜语不仅没有坚持不住走掉,甚至整个行政层客房部的风向,居然都发生了变化。 那些曾经背后讲她笑话的人,居然渐渐都在变得服帖起来。 (从听到她其实已经离婚他...) 无论是纪封还是薛睿, 都觉得再过不久许蜜语就会扛不住回家去。 不可能会存在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但当过了一阵子,薛睿觉得许蜜语能忍受的极限差不多到了,趁接餐的时候他向李昆仑打听行政层的事情, 他问李昆仑:“行政层是不是有了新的人事变动?” 他以为李昆仑能心照不宣地明白他的意思。结果李昆仑却回给他一脸懵:“啊?您指的人事变动是?” 薛睿也不由跟着小怔一下——难道许蜜语没有被替换掉吗? “行政层是不是又换了新领班了啊?”薛睿又问。 李昆仑顺了一下这话,“嗐”了一声:“您是不是想问,行政层的领班许蜜语, 被没被别人替换掉?” “没有啊,人家现在干得好着呢。”李昆仑说道。 也就是说,她居然,扛下来了?她在忍辱负重中顶着大家的排挤嘲笑,苦苦坚持下来了? 薛睿正吃着惊时,李昆仑马上又给了他一惊:“现在行政层的人和谐着呢, 她们一个个的都特听许姐的话。” 这回薛睿不说惊得目瞪口呆,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他连忙抓住李昆仑,让他把这一段时间以来, 许蜜语和行政层那些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讲来。 薛睿听李昆仑讲了好长时间,以至于中间不得不亲自给餐饮部打去电话,告诉那边的主管他有事情需要李昆仑帮忙,算是给李昆仑请了个八卦讲述假。 然后他把李昆仑带去了行政酒廊的季风阁聊了好半天。 等薛睿和李昆仑聊完返回顶楼套房,看着纪封阴沉沉一张脸,薛睿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着帮李昆仑跟餐饮部请假,倒忘了替自己向纪封请假了。 他把餐摆完就下楼去了行政酒廊,手机甩在套房客厅茶几上也没有带。这会儿纪封早就吃完了东西,怎么叫他也不得应声, 打电话居然响在茶几上。 这会儿纪封正因为无故不见胆大包天的助理发脾气, 看到薛睿出现,他差点用冷冰冰眼刀子剜死他。 “说吧, 这么半天去哪了。理由合理你可以不失业,否则下午我就给你时间让你去投简历。” 薛睿连忙说:“老板,我去整理酒店内部信息了,这不是您交代我的工作内容之一吗,平时多多注意酒店各方面的事情,凡是能打听到的都要打听过来,内幕秘辛八卦什么的,只要是能反映酒店内部问题的信息都不要放过。” 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堆。 纪封皱眉,谑笑着问:“那你说说吧,你这回搜集了哪部分有效信息。” 薛睿回他:“是行政层的。” 纪封一挑眉梢:“那女人扛不下去走人了?” 薛睿眼一亮:“不是!恰恰相反,她不仅扛住了,还把行政层给收服了!” 纪封没说话,但把眼角和眉梢都挑得高高的。 意外的情绪明晃晃挂在眼角眉梢上。 薛睿难得看到纪封有这么大的意外和情绪转折,不免想要吊下纪封胃口。 “老板,您想知道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不?许蜜语是怎么做到从最低谷反弹复活的不?” 纪封一个冷眼飞刀又飙过来,差点当场扎死薛睿。 “我最近给你胆子了是吗?我像是会对那女人的事好奇吗?” 薛睿立刻腿软服帖下来,不敢再在想要逗老板一下的边缘作死试探。 “说。” 顿了顿,纪封很冷硬地说了一个字。 薛睿在心里还是忍不住欢呼跳跃了一下。 这冷峻霸总再怎么装并不好奇这事的过程,但其实他还是绷不住了。 * 薛睿先给纪封泡了杯茶,把老板伺候得舒坦了,才开始给他讲他讨厌的那女人的事。 “之前这个许蜜语,别人一夸她肯定她,她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就开始没原则替别人闷头干活,行政层那群人不是还靠着她这特点一直当面骗她干活,然后在背后一起笑话她吗。”薛瑞说道。 纪封喝口茶,抿着嘴巴没说话。 但心里却在说:对,她就是个包子,傻子,窝囊没自尊。 “但其实,所有人都小看她了!” 薛睿有点兴奋地给出转折。纪封微眯了眯眼。 “她其实不是包子,也不是傻子,相反她心里有数着呢!她是在趁着替别人干活时,迅速全面掌握了行政层客房部的整体情况、各个岗位的技能、甚至是和其他各个部门需要对接配合的所有工作的要点和技巧!” 纪封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虽然不想承认,这转折倒真是有点让人意外的。 “还不止这些!”薛睿继续说道,“许蜜语通过她有点扮猪吃老虎的方式,在被人嘲笑她的时候,忍辱负重地不仅能了解各个工作岗位情况,还能趁所有人嘲笑她而放松警惕的时候,发现每个人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容易出什么纰漏差错!这样她很快就抓到了那些人的错处。” 纪封端着茶杯好一会儿,都忘记了喝。 “然后呢?她拿捏着这些错处威胁那些人了?”纪封问道。 薛睿两眼又是一亮,答道:“我一开始和您是一样的想法。结果李昆仑说,许蜜语最后一招高就高在,她拿捏住了别人的错处,不但不罚,反而和大家推心置腹!这样一来大家心里既有惭愧懊恼,又觉得窝心感动,反而全都服她听她的了!” 薛睿把李昆仑告诉他的话,一一转述给纪封。 “行政层的客房服务员里,有个叫罗清萍的,一直就很想当领班。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下一任领班。结果您安排许蜜语空降成领班,她就觉得是自己的领班位置被许蜜语给抢了,从此就对许蜜语非常怀恨,还恨得很明目张胆一点不藏着掖着,并且带着大家一起跟许蜜语作对。那些服务员对许蜜语的态度,基本也都是这个叫罗清萍的人调.教出来的。 “许蜜语在看起来被当成爱听夸奖的傻子而替别人埋头干活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摸清了罗清萍的性格,罗这个人比较自私,从来都只扫门前雪,一点多余的活都不会干。有时候连该干的活也会敷衍地混过去。她忽悠许蜜语给她干活的时候,许蜜语发现罗清萍只把看得见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的地方,角落啊内壁啊,比如什么电视后面啊,衣柜里面啊,等等的这些地方,罗清萍一般都不会打扫。后来等许蜜语摸底差不多摊牌的时候,以领班身份检查卫生情况,卫生检查的结果一般都是要计入到每个人的考核里的,考核和绩效又挂钩,她检查罗清萍打扫过的房间时,戴着白手套往这些地方一抹,立马一片黑。这些卫生死角积少成多,直接就能把罗清萍的考核拉低成不合格!但许蜜语最后没有真的把这个结果计入到考核结果里面去,她只是想让罗清萍知道,她拿住她的错处了。 “还有个叫尹香的,本来和许蜜语好像关系不错,她还帮许蜜语出过主意,避免她被前任领班陷害撵走,结果许蜜语一下直接成了新领班,她就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再加上罗清萍的怂恿,就跟许蜜语反目了。 “许蜜语摸清了这个尹香,她偏爱收拾有钱人的房间。这个尹香有时候收拾完有钱人的房间会和大家说,这个顾客都有什么奢侈品,那东西得多贵,这人估摸起来得多有钱。许蜜语后来被尹香忽悠着去替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尹香说的那些有钱人的好东西,在明面上并不能看到。她就猜测尹香可能是趁客人不在的时候,私自偷翻了客人的东西。下一次尹香自己收拾房间时,许蜜语就在暗处看着,发现尹香确实会经不住诱惑,私自翻动客人的东西,甚至看到客人的戒指镯子,都会忍不住试戴一下。许蜜语抓住了尹香的这个错处后,同样,她也没有把它上报,但严肃劝诫了尹香改掉这个毛病。 “还有个叫柯文雪的,她和经常给我们送餐的李昆仑关系不错,但据说性格有点没主见,很墙头草,大家怎么说她就被怎么带跑。大家都讨厌许蜜语,她也就觉得许蜜语很讨厌,一直敌视她。哦对,她还有个特点,就是嘴很碎,特别愿意聊八卦。” 他说到这,纪封嗤地一声笑,插.入点评:“这不是跟你一样吗。” 薛睿噎了一下,而后努力为自己找补:“老板,我老出去打听酒店里的八卦,这不都是因为您的交代吗,是您让我把这间酒店能打听到的一切事,大的小大明的暗的哪怕虫子洞里的,都给您掏出来打听清楚的。我这其实是为公嘴碎奉旨八卦啊!” 纪封瞥他一眼:“我说了不到十个字,你就辩解了一篇小作文出来。你嘴不碎就没有嘴碎的了。” 薛睿狠狠抑制住想要继续和纪封辩论下去的心。 他告诫自己算了,和纪封争高低,他容易伤钱。虽然纪封性子难搞,但像他这么出手阔绰的老板可再也不好找了。 他转回前面的话题继续说。 “许蜜语摸清了柯文雪很爱聊八卦,然后留心计算时间,发现如果由她自己去餐饮部配合对接工作,会比柯文雪去要少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于是等下次柯文雪再去餐饮部配合对接工作,她也悄悄地跟过去看,当场证实柯文雪那多出的半个甚至一个小时,都是在和餐饮部的人聊八卦。许蜜语抓住了柯文雪经常占用工作时间聊八卦的错处,但同样她只是把这个错处抓在了自己手里,也没有上报或者记录在员工考核里。 “还有那些个什么小李小赵小耿小杜等等其他人,她们要说和许蜜语有什么深仇大恨,那都是不存在的,说到底大家也就是人云亦云那种随大流地一起讨厌许蜜语。 “然后许蜜语渐渐发现,小李爱贪小便宜,顾客退房时留在房间里的一些小东西小物件,她常常不报备直接化为己有,像酒、水果、用剩下的化妆品、顾客没怎么使用过的新本子,等等。有时候会有客人回头找,她就说没看到。这些都是小东西,也不贵,客人一般听说没看到也就不太追究了。但是许蜜语发现了小李的这个问题,拿捏住了她。 “还有个什么小赵,为人比较粗心,配合礼宾部工作接待客人的时候总出错,之前就搞混了两个重要客人的行李箱,差点造成两个客人登机延误。这个纰漏许蜜语握在手里,不但没有记到考核里,反而替她扛住了两个顾客的不满情绪。” “还有……” * 许蜜语手里掌握着大家的这些错处、纰漏,却一个都没有记到员工考核里。 她也没有趁机发作,打击报复。 她只是和大家很真诚的推心置腹。 在和大家畅谈的前一天,她特意去买了牛肉,又忍着大姐大姐夫的唠叨,借了他们的厨房,好好卤了一大锅的肉。 结果肉卤得太香,勾住了大姐大姐夫的馋虫,他们硬是分走了一些。 许蜜语小份小份地分好剩下的卤肉,带回了宿舍。 第二天上午,大家把手头活都做完,她招呼大家一起到客房部坐一坐,聊聊天。 她把卤好的肉先分给大家,说:“我就这点拿得出的手艺,大家尝尝好吃吗,如果愿意吃,我以后还给你们做。” 然后她开始和大家推心置腹地聊聊自己。 她告诉给大家,那些被她们当做笑话讲的,她的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第一次,勇敢地把自己受伤的心袒露出来给大家看。她告诉大家,她在婚姻里经历了什么——她被丈夫和朋友出轨,她选择了离婚。她一直做家庭主妇,离婚后没有收入,为了养活自己,只能努力干活。 她没有守着已经出轨的前夫不肯离婚,恰恰相反,她甚至是顶着身边所有人的反对和责骂,坚持要离的婚。 而身边所有人都在怪她,都在说丈夫一直对她不薄,赚钱养她又给她钱花,只出这么一次轨她就坚持要离婚,未免太任性了。离了婚,她就是个贬值货,再也找不到像前夫那样的男人了,以后只能嫁个五十往上的老头子。 可她顶着这些压力,还是坚持离了婚。离婚后为了养活自己,她出来工作了。她很珍惜这份能让她自立的工作,所以不管多难,她都想坚持下去,把它做好。 她还讲了离婚后,前夫带着那女人来住店。那一次,她是以什么样的屈辱心情去给他们打扫房间。 也是从那时起,她审视了自己的人生,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她得振作起来,活得好起来,变得比从前还好,才不会被前夫和那女人再羞辱到。 她看着大家,很真诚,也很动容。她对她们说:“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离婚后不得不出来工作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耻,我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已经努力在让自己对抗这些负面东西。所以我该因为这些事被大家嘲笑吗?如果有人跌倒了摔破腿,你们会觉得是那个人活该然后嘲笑她吗?不会的,我们都会觉得她会很疼,我们会很同情她、会帮她叫救护车。酒店后面有流浪猫,我知道大家都在悄悄喂。我知道大家全都是善良的人。” 她的话让在坐的女孩们全都沉默下来。 她们在她的话里,开始回忆自己到底为什么讨厌眼前这个女人来着?她们开始反思自己这种无理由情绪化的对人讨厌,是不是太恶意了。 “我们女人在这个社会上是天然的弱势群体,我们为什么还要互相嘲笑彼此?然后让那帮臭男人指着我们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子,小心眼爱内斗。但其实他们这些在旁边靠性别歧视看笑话的人才更差劲。我们以后不要看彼此笑话,我们一起去看站在旁边等着幸灾乐祸的人的笑话,这多痛快啊。 “未来,在工作上,我可能会有很多不足,但我会尽我所能成为大家的肩膀,尽我所能为你们扛住更多事情。而生活上,你们对我的什么事感到好奇,就直接来问我,我会告诉你们的。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快去吃午饭吧!” 她怕自己不走,大家都不动。于是她先出去了。 可是客房部里,大家好久都没动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唉”地叹息了一声。大家的静坐才被解了封印般,女孩们才动了起来。 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打好饭菜坐下来,打开许蜜语分给她们的卤牛肉尝一口。 她们一下就被那肉的味道惊呆了,好吃得好像连舌头都要一起吞下肚。 她们很兴奋地互相交流:“我天,这肉太好吃了!这手艺不次于咱们酒店的陈大厨!” “不!我觉得这卤肉比陈大厨做的还要好吃一点,味道特别细腻有层次,天啊,好吃到想哭!” 大家热火朝天地交流着吃过卤肉后的感受。 交流着交流着,有人说:“其实许蜜语她人真的很好,之前她都听到我背后讲她八卦、笑话她,也掌握了我工作上犯的错误,但她没有报复我,反而前两天我感冒,她还替我做卫生。我现在觉得我对她有点过分了!”她吃下一口卤牛肉,真诚地反省自己。 “你说得我也有点难过了。”另一个女孩接过了话头,“之前我也没少坑她,她也都知道。后来有天轮到我和来收布草的人清点布草数量。不知道那天哪里出了问题,我数少了几套被单,怎么也合不上数目,我怕我被罚钱,就死不承认,还和收布草的吵起来了。收布草的说要去找我领导说清楚,其实我当时很慌,但许蜜语过来,替我跟收布草的道歉,帮我把这事扛下来了。我当时连谢都没谢她一句。你们说她当时心里得很难过吧?我对后院流浪小猫都知冷知热,对她却没有什么善意。我一定伤害到她了吧?” 另一个人夹着卤牛肉,看着看着就也跟着自责起来:“还有我,我那天打扫卫生手滑,不小心碰坏了客人东西,客人扬言要投诉我,还要让我加倍赔偿。我很着急,我怕赔钱也怕被投诉之后绩效不合格要扣钱。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并没有被记投诉。我以为客人只是说说吓唬我的,几天后我才知道,其实客人已经投诉到许蜜语那里去了,是许蜜语对客人百般道歉祈求,跟客人周旋了很久,客人才放过我的。这事她没有当面跟我说,我当时就硬着心肠假装不知道了。因为我想反正大家都讨厌她,那我也就不用谢谢她了。现在想,我真过分,我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好处又肆无忌惮笑话她?” 柯文雪和尹香也没忍住,各自唏嘘出声,说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对许蜜语明明那么坏,许蜜语也明明知道她们工作上有很大的错处,却没有趁机报复她们,还在她们遇到事情的时候很有领班担当地站出来挡在她们前面。 柯文雪懊恼地自责:“这段时间我到底怎么了我,我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我是看她老实好欺负所以就忍不住欺负她吗?我发现我太坏了!” 尹香也说:“我也觉得回头一看,这段时间以来我表现得有点不是东西了!” 她们后面跟了好多此起彼伏的声音。 “是啊,我们跟她真的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对我们也真的很袒护很仁至义尽,这么一比,我们好像真的有点不是东西……” “现在想想,我们干这些故意排挤她的事确实有点不像人干的事啊!” “以后我的活我自己干,我不再欺负老实人了!” “对,我也是!” …… 这顿午饭,女孩们一开始吃得热热闹闹,后来吃得沉重愧疚。 * 再后面一天,女孩们发现,勾走许蜜语前夫的那个上位小三,居然又跑来行政层住酒店了。那女人的肚子隆起来了,很显然是带着和渣男的崽特意来耀武扬威的。 那天,不再像以前一样,女孩们谁都故意躲开,好让许蜜语不得不亲自去做那间房的卫生。 那天的女孩们,全都抢着去做那间房。她们不想让许蜜语再过去受上位小三的气。 可是那个上位小三是真的难缠,不管谁去,她都把人撵出房间,坚持要求:我就要你们领班亲自来打扫我的房间,否则我就向你们酒店投诉,说你们怠慢一个孕妇! 她的态度实在讨人厌,有人没忍住推了她一下。 这下可好,上位小三像抓到了什么置人于死地的把柄一样,嚷着:“让你们领班来跟我当面道歉,否则就凭你对一个孕妇动手动脚,我现在就让你再也干不下去!” 最后是许蜜语闻讯赶来,忍辱负重地低头对那女人道了歉。 女孩们知道,许蜜语她为自己从来没对小三低过头。但为了守护她们,她低头了。 * “老板您看,现在的行政层客房部,下属们都护着领班,不想领班去挨欺负;领班反过来也拼命庇护下属,为了不让她们丢工作,自己什么罪都能遭什么委屈都忍下去了。您说上司下属间彼此这么互相护着,这能不凝聚吗?她们都拧成一股绳了!” 薛睿说完一切过程,从肺腑间发出一句感慨。 “这许蜜语,看着软软弱弱,没想到还挺有主意和韧劲的!她居然还懂得恩威并施这套——手里握着别人的错处,让别人怕她畏她;她又不发作,反而还给恩惠,一下就让大家对她又愧疚又感动。她这么一整套地行动下来,直接就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了!这个许姐姐,我还真是小看她了,她还真是挺叫人意外的!” 他感慨完去看纪封。 他看到纪封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握着茶杯,一动不动,视线向下垂着,看着杯子里的茶叶,眼珠一眨不眨。不是静止画面却被他维持出了静止画面的效果。 他整个人的样子,不得不叫薛睿怀疑,他其实是陷入了一种叫做“狠狠愣住”的状态。 所以他到底是在为哪个部分的信息愣住? * 纪封听着薛睿的话,从听到许蜜语已经离婚那里就不由愣住。 原来她其实已经离婚了……而且是顶着家里不许她离婚的压力坚持离掉的。 所以他之前对她的那些厌恶根源,原来是不成立的。 原来她不需要别人对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原来她是很自尊自爱的。 忽然就想起之前在行政酒廊,和她错肩而过时,他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没自尊的吗?就非要把自己活得这么贱吗? 纪封手一动,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溅到了手上。 他把茶杯甩到茶几上,抽出几张纸擦了手。 然后有点烦燥地左右拉动扯开领带,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真是烦。 她那双盛着满满受伤的眼睛,怎么又晃到他眼前来了。 (“我看起来很像魔鬼之类的...) 纪封在房间里坐得莫名心烦, 想找个通透的地方透透气。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酒店二楼那个大露台。 四周通阔,既有各种热闹,也隐有静谧一隅, 是个透气的好地力。 薛睿不知道他这抽猛子是要去哪里,赶紧跟在他后面。 直到跟下了二楼跟去到酒店外面的露台,薛睿才顾得上惊奇。 “老板您居然愿意到这里来坐坐的吗?”虽然这里有咖啡厅有小酒吧, 甚至还有一隅图书角和饮茶室,对着明朗晴空吹着徐徐清风,确实有些舒服。 “老板这里是不是太过接地气了?” 纪封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很难想象他会喜欢这么凡尘俗世的场所。 他走去露台角落的茶室,拖来一把椅子,又跟服务员点了一壶碧螺春。 这位冷峻霸总刚刚在楼上不就在喝这个茶?而且刚喝了几口。再而且楼上那茶的品质不好上这壶里的一百倍? 所以他扑腾腾地下楼来, 就为在这喝一壶品种一样味道更差的茶? * 纪封一边喝着味道有点渣的碧螺春,一边吹着风,一边晒着太阳, 那股莫名烦躁的情绪渐渐得到纾解。 他慢条斯理地系回衬衫领口的纽扣,又把领带系紧调整好。 被明媚阳光一照,和煦微风一吹,新鲜空气一透,思路也变得理智清晰起来。 纪封仔细想,其实自己对许蜜语的厌烦也并不算冤枉了她。 虽然她没有守着出轨的丈夫不离婚,但她的钱也的确是用来养了别的没用男人——她弟弟。 扶弟魔,同样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就算没有守着烂婚姻不放,可自己甘愿陷在重男轻女这种原生家庭烂泥里, 愿意给吸血鬼家人剥削, 也是一样的没出息、不自爱。 理顺明白这一层,纪封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烦了。 于是茶水再入口时, 他立刻尝出了它的味道廉价。微风再吹过时,他也立刻觉得风太干燥。空气虽然清新,但太阳太大,劈头盖脸地晒下来,叫人不舒服。 他立刻起身就走。 他也真是中了邪,这的碧螺春哪及他房间里的十分之一,一口茶半口土味,他还非要下来喝几口。 薛睿跟在纪封后面,一脸懵。说下来就下来,说点茶就点茶,喝了没三口又说走就走。 薛睿赶紧跟上前面人,问了声:“老板,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上楼。”纪封言简意赅。 “……”薛睿在一脸懵上又摞了一脸懵。 有钱霸总的心思,小助理真是别想猜得懂。 跟着纪封一起乘电梯上楼时,薛睿终究没忍住,问纪封要从他这听完许蜜语事情的反馈。 “老板您看,许蜜语这个人是不是还挺让人改观的?” 纪封冷嗤一声斜瞥他一眼:“有什么可改观的?就算没有守住出轨男人不放,不一样还是心甘情愿陷在重男轻女原生家庭里被父母弟弟吸血吗?这不都是一样的不自爱吗。” 薛睿一下愣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打破许蜜语没有离婚的这个误会后,纪封还能找到其他新的厌烦点。 他老板这时候的“完美主义”还真是作祟得彻底,对于别人,老板大人他还真是有诸多的挑剔。 在薛睿的怔愣里,纪封的声音又冷冷响起。 “还有,你今天给我啰哩吧嗦了一大堆这个女人的事,你胆子是不是越来越肥了?我说没说过,不许跟我提起她?” “……”那我讲的时候你也没说停啊!不也从头听到尾啊!听完才说不想听,这和吃完饭说不想吃不给钱有什么区别,这就是白.嫖啊! 薛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 最近的许蜜语,觉得生活总算是对自己重新展露出了笑脸,因为工作上的难题终于被渐渐解决和克服了。 以前待在家里看的那这剧,那些在前夫眼里曾经是无聊消遣甚至是浪费时间的事情,没想到有一天也成了可以提炼智慧的源泉。 没想到从那里面也真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就像电影《误杀》里那个男主角,靠着看过的许许多多的警匪悬疑电影,竟也躲过了警察的围剿。 她也一样,剧看得多了,总能学到点什么,融会贯通进思维里。平时不觉得,到了得想主意的时候,那些学到的东西就会从思维深处冒出来,形成一个个令她自己都意外的办法,帮她达成她的目标。 她就这样,先隐忍潜伏,哪怕被别人当成傻子,但却借此摸清了整个客房部运作的情况和每个人的过错,再当面摊牌,把每个人的过错直接摊在那人面前。最后再怀柔施恩,她不但不惩罚那些人还跟她们推心置腹。 就这样,她居然真的做到了收服这一层的人。 这是她人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到巨大的成就感。 不过这份成就感严格来说还有一个小小瑕疵。在这一整层的服务员里,其实还有一个人依然是不服她的,那就是罗清萍。 但许蜜语想,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慢慢来,等等看,或许生活不会那么苛待她,总有一天,她会收割所有的民心与臣服也说不定。 最近因为升了领班,并且工作做得不错,许蜜语的宿舍已经被调到了单人间。 星期六的早上,许蜜语刚刚睡醒,还没想好怎么安排这一天的时候,就接到了大姐许蜜子的来电。 许蜜子在电话里告诉她:“老三,等下到我家来吧,上次你在我家做的卤牛肉,我和你姐夫都没吃够,趁你今天休息,过来再给我们卤点吧,肉我都买好了,佐料也按上次你用的又补了些。” 许蜜语累了一个星期,难得有个休息日,很想好好放松放松休息一下。 她回许蜜子:“大姐,我今天想休息一下。既然你把料都备齐了,我直接教你怎么做吧。” 许蜜子立刻不高兴地说:“你上次说要卤肉给同事,可没见你嚷嚷要休息一下,怎么到你亲大姐这,就这么推三阻四的?再说从小到大,我那厨艺你还不知道吗?就算肉是一样的肉,料是一样的料,我就是做不出你做的那个味儿。” 顿了顿她一转口风,又开始变埋怨为夸奖,但那夸奖说出口时也带着一副碾压俯视的姿态:“老三啊,咱们家就属你从小就会做吃的,你说你就这点优点了,还不快来给大姐施展一下。” 许蜜语叹口气。谁让她之前用过大姐家的厨房呢。 她只好爬起来,洗漱好又草草吃点东西,坐了公交车赶去大姐家。 公交车有些绕路,许蜜语到达时,许蜜子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老三你啊你,大姐找你办点事这么费劲的,你倒是快点过来啊,再磨蹭一会,今天就来不及了。” 许蜜语为自己辩解:“我一分钟都没耽误,公交慢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从司机手里抢方向盘我来开啊。”然后她又随口反问道,“你什么事来不及?” 大姐支吾了一下也没仔细说。 大姐夫在一旁上下打量一下许蜜语,啧啧两声:“老三,怎么感觉你变样了?前阵子还灰头土脸的,现在又变得白净水灵了,好像比以前还年轻好看了。怎么,又谈恋爱了?” 许蜜子剜他一眼:“你个做姐夫的问小姨子这些合适吗?”怼完老公,许蜜子也过来打量许蜜语,“不过你姐夫说的也是,你确实变得水灵起来了,跟你离婚前养尊处优那时候状态倒真是差不多。老三,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许蜜语笑笑说:“没遇到什么好事,也没谈恋爱,我啊,就是知道我应该怎么工作生活了。” 找着了目标,人自然就会变得有斗志有精气神起来。 她迎着大姐大姐夫半信半疑的目光,走进厨房开始卤牛肉。 第一眼看到大姐备下的牛肉,许蜜语吓了一跳。 厨台上恨不得躺着半只牛。 “怎么这么多?你和我大姐夫吃得完吗?” 大姐许蜜子立刻说:“我和你姐夫爱吃,肯定吃得完啊!” 这么一大摊牛肉,许蜜语一直忙活到下午才把它们卤完。 把卤好的牛肉盛出来,放在大食盘里,许蜜语告诉许蜜子:“先让它们晾一晾,晾好之后按照我给你分的量封进袋子里,再冻进冰箱,就可以吃好久了。” 许蜜子连忙说好的。 大姐夫在一旁闻着肉味儿就泛起了馋,忍不住伸手要拿一块来吃。 大姐许蜜子看到了,立刻拍他的手不许他吃:“怎么不馋死你?” 大姐夫不甘心地回怼:“吃一块怎么了?又不会耽误你什么事!” 许蜜子眼一瞪:“你耽误的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耽误的是我们俩的正事,你控制一下你的破嘴。”她把大姐夫直接瞪得逃走。 许蜜语问了句:“你们俩说什么呢?” 许蜜子回了句:“没什么,我就是看不得你大姐夫嘴馋,上辈子跟个饿死鬼似的!” 她没留许蜜语吃晚饭,告诉许蜜语:“我等下和你姐夫还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哈。” 许蜜语不由埋怨一句:“我早上就对付了一口,中午没吃饭,就等着晚上这一顿呢,你居然也不管,你还真是把我当白工使劲用。” 许蜜子“哎?”了一声,说许蜜语:“你这塌了膀的小翅膀,又开始硬起来了啊,我说一句你又对付我这么多句。走吧快走吧,算我欠你一顿饭行了吧。” 许蜜语哭笑不得,她就这么饿着肚子被大姐给用完就撵走了。 晚上她要当班,干脆也就不回宿舍了,直接乘着公交到了酒店。 下车时已经快要五点钟,许蜜语肚子饿得像空旷山底养了成百上千只鸟在一起咕咕叫。 公车站点就在酒店对面街上,这边有半条街都是各种临街小吃店。 许蜜语走去价格相对最亲民的一家面店,准备今天就在那里破费一下,吃碗面把肚子填饱再过街去酒店上晚班。 但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面店里居然爆满,就连室外摆的三张桌子,也只有最靠近马路那张还有位子。 没得选择,许蜜语在那张桌子前坐下,叫了碗热汤面。 不出三两分钟面就热气腾腾地被端上来。 许蜜语掰开筷子磨了磨,插.进面里挑翻了几下,面和汤彻底混合均匀后,她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味道其实很一般,和她自己煮的汤面不能比。但她实在太饿了,吸噜吸噜地大口吃着面,倒像个面店的活人招牌一样,吸引来往的人都忍不住觉得香,纷纷驻足下来想尝一尝。 * 周末下午,纪封又被母亲封雪兰千呼百应地叫回了家去吃饭。 他本来不想回去,想在酒店喝喝茶休息一下也好,去看看酒店康乐部门的情况也好,听说酒店二楼的露台。他想看看那里到底能有多酒醉金迷,涉不涉及过格的事情。 但母亲在电话里几乎是苦苦哀求他,让他回家吃顿饭,陪陪她。 最后他终于硬不起心,答应了。司机周末放了假,薛睿亲自送他回家。 可到了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母亲的一个筹码,一个用于把父亲调度回家的筹码。 母亲原来是对父亲说:今天儿子回家吃饭,你也回来吧,难得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纪圣铭想着上次家宴的不欢而散,本来不想回家。可是又觉得上次和纪封说的事情没有得到明确回应,他确实应该回家再问问,最近段家小子在泰国市场打拼多年的版图渐渐失守,这事是不是和纪封有关。 在餐桌上,纪圣铭确实这样问了。 纪封也坦承作答:“没错,是我干的。这不是他值得得到的结果吗。” 纪圣铭当即拍案:“我都告诉你收手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一意孤行地赶尽杀绝?你这样对段家小子,让我再见老段的时候把面子往哪搁?” 纪封眼角微挑轻轻一笑,笑容里全是嘲讽讥谑:“你让我在乎你的面子,那你在外面又养个家的时候,在乎过我和我妈的面子了吗?” 纪圣铭被儿子当面叫阵,恼羞成怒,转头就对封雪兰发作:“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我外面有家怎么了?起码她教出来的女儿对我贴心!” 这句话一下燃爆了封雪兰所有努力做出来的优雅伪装。她一下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掀桌子,骂老公,撵人走,咒他永远不要回来。 然后在纪圣铭走后,对儿子哭诉,痛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然而就是这样,她也再次咬牙切齿地说绝不肯离婚,也依然在几近绝望中还抱有一丝廉价的幻想,总有一天纪圣铭会腻了外面那人,会转身回到真正的家来。 纪封也起身就走,带着满胸满腑的阴鸷和暴躁,在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对自己审问:为什么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要回家来吃这顿饭? 他烦躁地上车,下决定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家。 坐在驾驶座上的薛睿,感受到了纪封的郁闷和恼火。他这样子,薛睿也算是看过几回了。 他把车子打火,小心翼翼地问纪封:“老板,我们现在去哪里?” 纪封的肚子比他本人还先做了回答。 那是一声长长的饥饿鸣叫。 薛睿愣住了,从后视镜里看到纪封阴着一张铁青的脸。 薛睿连忙保证:“老板,我刚什么也没听到,真的!您不可能会发出任何不优雅的声音!” 纪封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冷着声对薛睿说:“闭嘴!回酒店。” 开往酒店的路上,薛睿如坐针毡一般。因为他听到纪封的肚子时不时就传来饥饿鸣叫。 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凡是老板打嗝放屁肚子打鸣,听见了都得当没听见才行。 可是这么一直不问,又太诚心装聋了。 最后薛睿只好换个方式问:“老板,晚上您想吃点什么?等下到了酒店我就联系后厨赶紧给您做。” 纪封冷淡开口:“今天陈大厨休息?” 薛睿答是。 纪封意兴阑珊:“他不在,后厨还做得出人能吃的东西吗?算了,什么也别叫了,我没胃口。” 家里那桌菜,没等吃又叫封雪兰给掀了。现在他的胃口就是那张被掀翻的餐桌,狼藉一片,叫人毫无食欲。 只是他话音落下,他肚子里的饥饿鸣叫又响了起来。 薛睿:…… 您没胃口,您的胃可是叫唤得很雄赳赳啊…… 到底是怕纪封饿伤了胃。薛睿一路上提了好些菜式美食,从南到北,从中到西,从冷到热,可都被纪封那张叼嘴一一挑着毛病排除掉。 “纪总,要不等会儿我给您点个虾仁雪花豆腐羹?” “太淡。” “那来一道吉祥扒红蟹?” “吃着费劲。” “那来道灵芝香菇汤补一补?” “我现在看起来火气还不够旺吗?” “……那要不点一道凉拌手撕平菇去去火?” “谁的手来撕?他手干净吗?” …… 一路上,薛睿快把菜谱都打翻了,也没挑出一道能入纪封法眼的菜。 车子就快开到酒店。 晚上到底给纪封吃点什么这件事,还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过了路口就是酒店,十字路口刚好红灯。 薛睿把车停下来,一边看着红灯秒数跳跃一边暗暗发愁,担心老板今晚会因为嘴刁而饿死他自己,从而导致他失业。 正发愁时,他发现纪封把后座车窗降了下去。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纪封正向车外的马路对面看。 他不由也降下车窗玻璃转头看了出去。 视线只一晃,他就找到了该定焦的焦点。 原来是马路对面一家小面店外面,有个看起来很面熟的女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吞食热面。 再仔细一看,那女人不就是许蜜语么。 而她吃起面来,感觉那面香得就像是皇宫御厨煮出来的一样,让人光看都想要跟着叫一碗来尝尝。 “那女人没吃过饱饭吗?一副饿死鬼的吃相,碗都快让她悍在脸上了。”纪封嫌弃的声音从后座响起。 紧跟着后面忽然响起喇叭声,薛睿赶紧转回头往前看,原来信号灯已经由红变绿。 他赶紧踩下油门驶过十字路口。 纪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来:“开慢点!” “……” 薛睿赶紧补一脚刹车,降下车速。 “先别开去酒店,就把车在前面掉头,停在路边。” 纪封在后座吩咐着,薛睿一切照办。 车子停好后,他向后回头,问一声:“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纪封向着车外面,许蜜语正吃面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那面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你去给我弄一碗我尝尝。” 薛睿愣了一瞬间的神后,马上开门下车。 可算有这祖宗想吃的东西了,那就别追问他其实是不是看人家吃的香,他馋了。 * 许蜜语吃完面,端起碗喝剩下的面汤。随着碗里的汤越来越少,她举碗的动作越来越高。 最后喝到一滴面汤都不剩,她放下碗,抽张纸擦擦嘴,起身准备走。 但她眼角一花,好像看到一个高高的穿着西装的身影走去店里柜台那儿。 那身影怎么看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她不由一边向前走,一边又回头多看两眼。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结果一下撞到了人。 她人还没回正身体,道歉已经一连声地从嘴里发出来。 等回正身抬头一看。 她顿时有点傻愣在那。 她撞到的人,居然是纪封。 他正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慵慵懒懒地站在面前。他身后是他那辆显眼又奢华的劳斯莱斯坐骑。他整个人气场和气质都太出众,虽然很清冷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也足以吸引路人视线。 好看的人总是被万众的目光欣赏垂青。 许蜜语愣在那的一瞬间想,所以刚刚进去面店的人,真的是薛睿? 他们这种住在顶楼的人,居然会来街边小面点买面? 听说纪封是全酒店嘴最刁的客人。所以这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在愣神的下一秒,她从纪封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嫌弃。 “你走路从来不看路吗?” 听着这凉凉的带着些嘲讽地问话,许蜜语立刻想起他之前对自己的态度:你没自尊的吗?就非要把自己活得这么贱吗? 还有他曾经对自己的警告: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当即后退一步,几乎有点急于自证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设计自己撞到你,我确实是没有看到你,抱歉!” 然后她马上越过他,匆匆忙忙地过马路,想要逃掉什么可怕魔鬼一样,一去不回头。 直到过了马路许蜜语镇定下来,才发现刚刚其实纪封站的位置左右都很宽敞。她虽然没看到他,可他是看得到她的。只要他稍微向左或向右动一动,就能避免他所厌恶的她撞到自己了。 可他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着她往上撞…… 是为了被撞之后,好有机会再羞辱她一顿,发泄一下又看到她的嫌弃和厌恶吗? 许蜜语觉得有点无语。她立刻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小心谨慎,一定要尽一切所能地避免和纪封遇到。 省得碍了他的眼,惹到他不高兴,让他有机会再羞辱自己。 * 薛睿把面买回来,走到车前时,意外看到纪封居然下了车。 他问了声:“老板,您怎么下来了?” 纪封冷声回答:“我下来看看你买个面能磨叽多久。” 说完他上了车。 薛睿被呲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上了车,把车开回酒店。 纪封坐在后座上,忽然问薛睿:“我看起来很像魔鬼之类的东西吗?” 他问得突然,叫薛睿一时懵逼不知道如何作答:“……也没有吧。”其实是有的! “我看起来会让你想要落荒而逃吗?” “……不会啊。”当然很多时候都会啊! “那为什么……”纪封的话一下顿在那。 他在差点说出“那为什么许蜜语看到我之后像看到魔鬼一样落荒而逃了”这句话前,及时刹住了口。 今天回酒店的一路上,他心情都差到快要爆.炸,因为他那坚持要守着出轨丈夫不放手、坚持要守在烂婚姻里的母亲。 刚刚在马路对面路过时,他无意间看到坐在面店门外吃着面的许蜜语。 真奇怪,因为母亲不争气的烦躁心情,竟在看到她的一瞬里就转换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慨叹和见了鬼的不舒服。 他慨叹她看起来那么软弱不堪,竟比母亲强许多,有勇气走出糟烂婚姻。至于见了鬼的不舒服…… 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之前不明就里,以为她非要守着出轨男人不肯离婚,而对她说了句重话。 所以他特意下了车,等在那,打算趁今天刚好遇到、薛睿又被他支开不在身边,去对她说点什么。 比如之前觉得她活得很贱,那是他对她的误会,这一点确实是他的不对。 可没等说这些,她看到他的反应,就像见到蛇蝎魔鬼一样,简直避他唯恐不及。 真是岂有此理!他今天都还没来得及嫌弃她呢,她倒先开始嫌弃他了。 纪封微眯着眼面色阴沉地想:好,既然她这么急着走什么都不想听,那他也什么都不解释好了。 反正看起来,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评价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决定下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好像想通了,心里却越像怄下口气似的,让他有种不上不下的烦躁和难受。 他眯着眼睛抿紧了嘴巴看着车窗外许蜜语刚刚跑掉的方向,思绪一下飘散掉地想着,所以她今天是晚班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帮...) 回到顶楼, 薛睿帮纪封把那碗打包的汤面盛进碗里。 碗是有人当做礼品送给纪封的,一整套,据说是特供贵人使用的。一般人得到这样一套瓷器, 因为它的稀有贵重,大多会摆起来当做装饰品。但纪封就真的把碗只当成是碗,是用来吃饭的器皿。 上好的特供瓷器里, 盛着一坨看起来汤不够清、面也不够劲道的食物。明晃晃的不搭配摆在那里——这汤面的卖相无论如何配不上这么好的瓷器。 这碗面,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吃的样子。但想到许蜜语把面吃得那么香,最后面吃完了也要把碗悍在脸上喝干面汤。 万一它只是长得丑,但其实很好吃呢?就给它个机会。 纪封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头面送进嘴里。 薛睿在一旁看着纪封怎样嫌弃不已、但还是决定亲口尝一下汤面、把面送进嘴里后表情大变的全过程。 纪封像吃到什么难吃毒.药一样,把刚送进嘴里的面立刻就吐了出来。 下一秒, 他把筷子甩在桌上,起身就去漱口。 回来后,他站在茶几旁, 指着那碗面,面色黑沉,问薛睿:“这东西真的是人吃的吗?这么难吃,连鸡食的味道都不如!那女人居然还能吃得那么欢,她难道不是在搞吃相诈骗吗?” 薛睿看着把面难吃迁怒到许蜜语吃相太香上的纪封。他心里很想问一句:您怎么知道它比鸡食还难吃?你吃过鸡食? 但他不敢,只好憋在心里偷偷问,偷偷笑。 纪封忽然在他耳边发出阴森问话:“你在那一个人偷笑什么呢?你信不信,我这就给你买十碗面让你当着我的面吃光?” 薛睿浑身一凛,把那点偷偷的笑立刻藏去深不见影的地方。 纪封长叹口气, 然后十分不情愿地告诉薛睿:“去中餐厅给我开一桌吧。” 薛睿愣了下, 提醒纪封:“但今天陈大厨不上班。”刚刚在路上这人不还在说,陈大厨不在, 后厨还做得出人能吃的东西吗。 “来,你来尝尝这碗面。”纪封拉着薛睿把他按头到那碗面旁边,“来你尝尝它到底有多难吃。我知道陈大厨不在,但嘴里有这么难吃的面的味道打底,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薛睿赶紧从那碗面旁边挣脱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冲去电梯,直奔二楼的中餐厅。 许蜜语赶到行政层,准备开始上班。 换好制服后她意外发现,那些不用值班的服务员居然也来了。不只如此,连该下班的服务员也没有走。 而且她们没有穿着制服,都穿着好看的常装,脸上也都带着点或浓或淡的底妆。 许蜜语以为她们等下是有什么集体活动,还为她们没有叫上自己而有一瞬间的失落。 但马上,嘴快的柯文雪反倒先对她发出疑惑。 “蜜语姐,你怎么换上制服了?你没接到通知吗?” 柯文雪想了想说:“可能你上任不久,冯经理还不知道你,所以直接通知了主管。” 她把许蜜语拉过去,快速给她科普眼前情况。 “蜜语姐,我们都是冯凯鑫叫来的。冯凯鑫这名字你入职的时候应该听过,是咱们酒店整个客房部的经理。他总带着我们行政层的服务员去他张罗的饭局给他撑场子,他说我们行政层的服务员,年轻条正长得好看会来事儿。” 许蜜语听得意外又愕然。 “所以是,他叫大家去,大家就都得去,不能不去?”许蜜语问道。 柯文雪点头:“是的,冯经理这个人特要面子,不去就是扫他的面子,他会记仇的,而且他是老板亲戚,还是很近亲的那种,大家都不敢得罪他的。” 旁边有人附和:“反正去了也就是和他饭局上的人喝喝酒说说话。去了不打紧,还能吃顿好的,但不去可能会丢掉工作哦。” 柯文雪把话头接回来:“可不,谁也不想就因为这个得罪了冯经理丢掉工作,毕竟斯威酒店给我们的工资在业界比算很高的了,而且听说别的酒店也有这种情况。既然到哪都一样,那还是留在个给钱多的地方吧。” 柯文雪说完又催许蜜语:“蜜语姐,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吧,冯经理说了,等下让主管领班都一起跟着过去呢。” 许蜜语皱眉:“我也去?可我今天当班啊。大家都去了,那这一层的活谁干啊?” 柯文雪说:“按照惯例,这种时候留守楼层的通常是咱们层不太好看的几个人,喏,小杜小耿什么的……” 许蜜语觉得有点无语:“老板的亲戚,就可以连我们的排班都打乱,只为了让大家去给他‘撑场子’吗?” 柯文雪点头:“对啊,老板的亲戚可不就是可以的。” 尹香在一旁安慰她:“蜜语姐你不用太紧张,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一起吃个饭喝点酒,而且吃的喝的都是挺贵的好东西。要是运气好,还能认识几个有钱有本事的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没准还真的能帮上忙呢。” 许蜜语说:“我是觉得这种事不应该搞强迫,谁愿意去谁去就好。” 她随后摇头表示,自己不打算去给这酒局“撑场子”。 这时柯文雪对许蜜语说:“蜜语姐,其实小香说的也对,去也就去了,没什么的。但你要坚持不去的话,扫了冯经理的面子,不用等到第二天,可能今晚就会被开除掉,真的。还有如果你坚持不去的话,冯经理发起脾气来,一定也会牵连到我们的……” “不就是去吃个饭吗,许领班,别搞得就你比我们纯洁清高似的。你可别为了立你自己的纯洁人设,最后把我们都连累得没了工作。”罗清萍在一旁不阴不阳地也出了声。 整个行政层的服务员,只有她依然对许蜜语这个领班耿耿于怀不服气。 许蜜语怔立在原地好几秒。 她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为了不让有的人反抗,就用谁如果反抗就会连累身边人洗脑,这简直就是职场pua。 可是再不合理,为了不连累其他人,许蜜语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饭局就在酒店二层的中餐厅。酒店的二层里面,是各种宴会厅。酒店的二层外面,是一些诸如茶室咖啡厅的休闲去处,和一个大露台。 冯凯鑫的饭局开在宴会厅的“满庭芳”,许蜜语跟着大家走进去的时候,看到隔壁“临江仙”似乎也有人,有餐饮部的服务员就守在门口等着随时进去为客人服务。 走进“满庭芳”,许蜜语看到了包间里那张超大圆桌上,已经坐了十来个男人,各个年纪都不算小。坐在首位旁边张张罗罗那个男人,许蜜语想,他应该就是顶头上司,客房部的经历冯凯鑫。据柯文雪说他才四十出头,可眼下看起来,他脸上那层被酒精浸泡得松弛下垂的皮肤,给他的年纪大大拖了后腿。他看起来就像已经五十大多了一样。 他们的座位安排很奇怪,每两个人中间就有一个空位子。 直到冯凯鑫招呼她们快坐下,许蜜语才发现,这座位安排不是奇怪,而是特意的——冯凯鑫让每个女孩自动坐去空位上,场面一下就变成了每个女孩旁边挨着一位客人。 冯凯鑫身旁主位上坐着的客人,看起来比他要年轻一些。但眼底同样浑浊,只一看就知道也是遨游酒桌的老手。他显然是冯凯鑫今天要宴请的主要客人。 看着女孩们进了包间,这位客人眼里放光,笑着对冯凯鑫说道:“冯经理,你果然没骗我,满庭芳真是满庭芳,这些妹妹一进来,满屋子都香香的!” 冯凯鑫让他叫两个顺眼的“妹妹”一左一右坐到他旁边。那位被叫做“罗总”的客人先挑了罗清萍,说:“这个妹妹看起来冷冷的,有特点!”然后眼神扫过人群,视线最终定格在许蜜语身上。 许蜜语故意没有换常服,就穿着领班的制服。这是她想要表达出的一点小小叛逆。 可偏偏在一群花花红红的常服中,她的一身素黑制服却变得尤为显眼。 许蜜语以为这个罗总必定是会挑一个年轻的坐去他旁边。 可没想到这个罗总竟然冲着她一伸手指:“另一个,我就选这位妹妹吧!看着很有味道。” 许蜜语坐过去的时候,其实很紧张。她上衣口袋里,正偷偷装着手机,她把手机开了录音。她想的是今晚万一有点什么事是以后说不清的,录下来也好有个说辞见证。 所有女孩们都被安排落了座,冯凯鑫开始张罗大家喝酒。 “来来来,你们这两个由罗总亲自选出来的妹妹,快敬罗总喝一杯啊,他白那么欣赏你们了啊?”冯凯鑫张罗得像个老鸨子。 罗清萍清清冷冷地敬了罗总一杯酒。罗总喝得眉开眼笑。 轮到许蜜语。她推拒:“我不会喝酒。” 罗总把一只手伸过来,搭在许蜜语的大腿上,上下拍了拍,他一边做着这动作一边说:“没关系,喝一杯就会了!” 许蜜语腾地一下站起来。 罗总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冯凯鑫更是被下了面子似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恼怒来。 “怎么那么不懂事?还不给罗总敬酒道歉?”他不太高兴地说了一句。 罗总在一旁拉着脸,等着看许蜜语怎么变得懂事起来,来给自己赔礼道歉。 许蜜语真想一走了之。可是看看在座的各位女孩,她们正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无声地告诉她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万一惹毛了要面子的冯凯鑫,她们就会一起被迁怒了。 许蜜语按捺住自己。 但无论如何,敬酒道歉这件事,她做不来。她忍下腻烦的感觉,用了缓兵之计,压低声音说了声:“抱歉,我先去下洗手间!” 然后不等冯凯鑫阻止,她就跑出包间。 她出门的时候听到冯凯鑫正对主管叫唤:“杨凌,你过来,我问问你这个新领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许蜜语叹口气。 她从洗手间出来后没有直接回“满庭芳”,她贴着“临江仙”顺着小门直接走出宴会厅,走到了露台上去透口气。 身后就是宴会厅的大落地窗,这是方便里面吃饭的人透过来看窗外风景的。许蜜语仔细查看了一下地形,特意躲开“满庭芳”的窗口站下了。 她仰头深呼吸。星市夜晚的空气清凛干净,贯穿她的肺腑,帮她洗涤刚刚在包间里吸到的满腹乌烟酒气。 忽然天空猛地一亮。 有两颗大大的爱心并联着绽放在夜空上。 原来是一对情侣为了纪念他们的相爱周年,到露台上请人来放烟花。 许蜜语看着头顶天空上两个紧紧相连的心。她想真好啊,相爱的人能够开心甜蜜地一起庆祝他们还在一起。 她笑起来。 为自己虽然离婚,但看到别人的爱情却依然相信美好。 为自己三十岁这一年,失去婚姻,钱财被骗,工作艰苦,生活却开始变得有希望。 由衷地笑起来。 * 薛睿给纪封在“临江仙”定了一桌菜。 如果每道菜都是陈大厨掌勺,那都将是纪封爱吃的。可是换了厨师后,纪封把每道菜都吃得意兴阑珊,好像在嚼一盘盘蜡似的叫看着的人都跟着难受。 薛睿也坐下来陪着纪封一起吃。他明明觉得每道菜都很可口,就是不知道纪封的嘴巴怎么会刁成那样。 他就着一桌菜吃掉两碗饭时,一抬头发现纪封还在慢吞吞喝他手里那碗汤。一边喝还一边皱眉嗤气,对汤的味道毫不吝惜地展现自己的嫌弃。 门外先后响起两拨脚步声。第一拨是糟乱沉重。是一群男人的。他们进了隔壁包间。 后来又响起一拨脚步声。这一拨轻巧灵动,听着就是一群女孩子发出的。她们也进了隔壁包间。 然后先进去那伙男人的大嗓门就嚷嚷起来,让后进去的“妹妹”们赶紧就坐。 纪封听着隔壁的声音,皱起眉。 薛睿了解纪封的性子,他的完美主义加上性洁癖,让他最厌恶酒局上这种哥哥妹妹的事儿。他嫌脏。 他看到纪封把手里的汤匙往碗里一摔,好像连剩下的半碗饭也不想吃了,起身就要离开这被腌臜声音污染到的环境。 忽然隔壁响起一个叫人很耳熟的声音,那声音在说:我不会喝酒。 薛睿一下就听出那是许蜜语的声音。 他扭头看纪封,意外发现纪封又捡起汤匙继续喝起汤来,没有刚才急着要走的意思。 耳边传来许蜜语说要去下洗手间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个人推门而出,她的脚步声经过了临江仙的门口。 隔壁包间里,有个男声在粗鲁地叫人:“杨凌,你过来,我问问你这个新领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立刻有个女声过去向他悉悉索索地汇报。声音压得很低,在这边有些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了“离婚”两个字。 纪封终于把碗里那点汤艰难喝完了。薛睿想其实他喝汤的费劲速度和汤自然挥发的速度也快差不多。 喝完了汤,纪封居然端起了他刚刚吃剩下的半碗米饭,又接着嫌嫌弃弃地吃起来。 每吃一口都是一句挑拣,菜梗不够嫩,肉炒得太老,调味剂味道太浓,菜叶不够新鲜…… 薛睿都想求求他难吃就别吃了,放过那些菜和他自己。 他不想看纪封和那些食物艰难较劲,就把眼神调转向了玻璃窗外。 一打眼间,他居然看到左侧落地窗前正站着个人,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她大半张侧脸。 忽然外面天空爆发一团亮光。 是有人在放烟花。 薛睿觉得有点晃眼,把眼神又调转回来,去看纪封把和饭菜的战斗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 结果他一回头,就看到纪封手里握着筷子,筷子间夹着青菜,筷子和青菜都停在了半空。 他整个人居然正呈现出一种非常静止的状态。 再去看他的脸。 薛睿看到纪封正微眯着眼,盯住窗外一个点看。 那方向……不就是许蜜语站的位置吗? 薛睿也转头去看。 一转之后,他一下也有点静止状态地定在那了。 窗外的许蜜语正仰头对着天空中的烟花笑。 她笑起来,居然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眉眼弯弯的,牙齿整齐洁白地露出来,唇角也柔婉地上翘。她整个人都变得粲然起来,那笑容让她又干净又明丽。 没想到那个奔向中年的离婚姐姐,笑起来这样好看。 她站在外面,笑着仰头看烟花,真像是一幅美好的画。 可惜画面被一串手机铃声打断,她低头接电话,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和愤懑。然后她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又向宴会厅里走回来。 薛睿转头去看纪封。他看到纪封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好像也是看着什么画面正看得兴起时被打扰到了,败了兴。 他碗里的那点饭终于被他吃光了。 薛睿连忙问:“老板,您吃完了的话,我们这就上楼去?” 外面响起轻轻脚步声,一直响到隔壁包间门口。 纪封抬起头告诉薛睿:“好像没吃饱。再给我填半碗饭。” ??? 薛睿的下巴都惊得差点要砸在地上。 * 许蜜语正仰头看烟花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居然是罗清萍给她打来的。 她接通,意外听到罗清萍有点恳求的声音。除此之外听筒里还有水流的声音。 罗清萍的嗓子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哑,像是刚刚吐过。 许蜜语想她应该是被灌了酒,跑到洗手间去吐了。 “许蜜语,我知道你已经走了。你……能不能回来一下?之前我总和你对着干是我不对,是我嫉妒你,我跟你道歉!” 许蜜语听着罗清萍的道歉,心里充满惊讶。能让罗清萍向她低头道歉,“满庭芳”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以为今天也和以前一样就是吃个饭喝个酒,但我好像想错了……你不回来,冯经理和罗总他们两个就一起逮着我灌,我很难受,我真的快挺不住了!我怕我今晚会被他们灌倒带走!许蜜语,别人都救不了我,虽然她们看着比你厉害但我其实知道,她们都没有你的本事,只有你能保下我、保下我们,也只有你愿意出头保我们……” 说到后面,罗清萍的声音里居然带上了哭音。 这是一向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高冷骄傲的罗清萍。连她都被酒局折腾成这样,想见其他女孩们也不会好受。 许蜜语的心一揪。 她想不管她是罗清萍也好,还是别人也好,只要她们是自己的手下,她就有责任把她们护好。这也是她之前对女孩们说过的话,她告诉过她们,她会尽她所能成为大家的肩膀,尽她所能为她们扛住事情。 所以她不能不管不顾地自己一走了之,她现在得回去酒局,是去解救罗清萍,也是去解救其他女孩们。 她叹口气,把手机重新调到录音模式,调头走回宴会厅。 * 许蜜语刚走回“满庭芳”就被冯凯鑫又带出包间门口一对一半吼着谈了心。 “你叫许蜜语是吧?听说你都离过一次婚了,怎么还那么矫情呢?既然出来上班,这些就都是你要面对的工作内容,明白吗?她们各个都敬酒了,也没见缺块肉,怎么到你这就不能喝了?” 许蜜语在心里告诉自己,勇敢起来,不要不敢说不。然后她声音里带着些轻颤,却依然勇敢地回答出声:“可我们是来这上班不是来这和人喝酒的,我们的工作手册里也没有需要给客人敬酒这一项!” 她的声音一下就被打断:“那回头我就在工作手册里加上这条,让你再没什么可质疑的好吧?真是的还跟我在这扯工作手册!” 狂妄的嘲讽伴着浑浊酒气扑面而来。许蜜语只觉得鼻腔受苦。 这时那个罗总也从“满庭芳”里撩开门帘走出来。 他满脸通红,眼底也更不清透了,身体也有些摇晃,呼吸间的酒气像刚刚撞倒了大酒缸。 他一抬手指着许蜜语的脸就说:“我就说这个妹妹越看越有味道。行,罗哥哥我就喜欢你这种看着很乖其实很不驯的味儿。里面那个看着高冷,但其实很听话,没劲。妹妹啊,走吧,进去跟罗哥聊聊天,罗哥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你够特别,有味道!走,罗哥保证,今晚一定不亏待妹妹你!” 他见许蜜语不动,又转头去对冯凯鑫小声说:“这样老冯,你不是想让我给你签单子吗。今天,她如果跟我喝酒,单子好谈。她如果坚持不喝,”罗总身体晃荡着冲冯凯鑫摆手,“没戏!” 冯凯鑫狠狠瞪了许蜜语一眼:“罗总都说了,绝对不会亏待你,还不快进去?”他轰着许蜜语进了屋。 许蜜语肯跟着冯凯鑫进屋,不是因为她惧了冯凯鑫瞪她的那一眼。而是她隔着被推开的包间门和被撩开的帘子,看到里面罗清萍确实被灌得很惨。 她满脸通红,连眼睛都好像充了血。 看样子再喝下去,她要么就神志不清,要么就得直接进医院。 不只是她,其他女孩们也都被喝得满脸发红眼底迷离。 她心一沉,想着她不能不管她们,走进了包间。 * 隔壁的“临江仙”里,纪封把刚填的半碗米饭草草地吃掉了。 听着门口传来的谈话声,薛睿忍不住多事地告诉纪封:“许蜜语好像到底给叫进去喝酒了。” 纪封没有回应他。只是面色冷淡地放下饭碗。 薛睿继续试探着问:“……我们要去干涉一下吗?” 纪封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有惯有的嘲讽和莫名的恼怒:“为什么干涉?你刚刚吃撑了?没听到人家说今晚一定不会亏待她,她才跟着进去的吗?你听见她拒绝了还是挣扎了,就想去干涉?那么爱多管闲事不怕自己死得早吗。” 他说着这些话时,脑海里闪过的居然是那一夜的折腾,和第二天他给她的二十万补偿。那二十万她起初还一副要还的样子,最后还不是留下了么。 是尝到了甜头吗,所以人家说不会亏待她就听话地跟着进去了? 纪封放在桌面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掌心里握住的满满都是愠怒。 他突然腾地起身向外走。 这次他是真的起身,真的离开。 薛睿被纪封刚刚的狠话噎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滴溜溜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起回了顶楼。 薛睿去给纪封泡茶。 每次饭后他都要饮杯茶消消食。 今晚纪封却没好气地质问薛睿:“这么晚给我泡茶,是觉得我晚上觉睡得太多了吗?” 薛睿滴溜溜地赶紧把茶撤下去,重新端上一杯白开水。 纪封接过白开水,喝了一口,眉头又紧紧皱起。 “一点味道也没有,就不能给我换点带味儿的啊?” “……”薛睿真想把自己手指头割破,在水里滴两滴血给他纪大老板添添味道助助兴。 忽然纪封吩咐:“去书房把那些泰国方面的文件拿来。” 这是截断段翱翔在泰国最后一笔财路的买卖。做成了它,段翱翔在国外就再也没法混下去,只能灰溜溜滚回星市来。 在星市,他收拾段翱翔只会更加容易。 薛睿听话地赶紧去把文件都拿来。 纪封翻着文件时说:“你下班回家吧。” 薛睿赶紧像逃命一样跑掉了。 他想今天的纪封实在反常和阴阳怪气,恐怕是回家受了太多他父母负能量的影响,他还是赶紧跑掉为好。 可是光顾着跑,出了门他才发现,车钥匙落在套房里了。 他折返回去取钥匙。 刚走进套间,就看到纪封正背对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握手机地打着电话。 “你们有个会泰语的服务员,把她叫上顶楼来,我需要她帮我翻译文件。” “什么?你们没有会泰语的服务员?你们到底怎么运作的,连自己手底下的员工都这么不了解,你们明明有会泰语的服务员好吗!” “好,我告诉你,这个服务员是行政层的,叫许蜜语。对,她泰语很好。你这就安排她上来,我需要她帮我翻译文件。对,就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安排好马上给我个回复。” 气咻咻讲完事情,他没好气地把电话一收。 一回头间,看到站在门口狗狗祟祟猫着腰往吧台上车钥匙伸手够的薛睿。 两个人对视一下后,彼此都有些讪讪地顿在那里。 “老、老板,我回来取车钥匙……”薛睿讪讪地解释着。 “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帮许蜜语躲避酒局?其实不是的,是因为你走了,我只好找她上来帮忙。毕竟她会泰语。”纪封解释得合情合理,却让薛睿听了莫名其妙想要替对方尴尬。 还真是死要面子…… 不管他走不走,他都不会泰语,所以他走不走,都不是叫许蜜语上来的理由。而且纪大老板你自己是会一些泰语的啊! 薛睿怕自己这替老板尴尬的毛病会尬死自己,赶紧拎着车钥匙跑掉了。 房间里,电话铃声响起来。 是刚才那通通话的回复到了。 (温柔而有力量...) 回电铃声响起, 纪封立刻把电话接通。 里面的人回复他说:不好意思啊纪总,我刚才让人下去问了一圈,这个行政层的许蜜语啊, 她今晚喝多了,已经被人带走了。 纪封放下电话,嘴角溢起一抹又气又讥讽的冷笑。 亏他因为之前说她一句狠话还有那么点过意不去来着, 才想要帮她这一次。 如果她有心拒绝,她是不会让自己在那种场合下喝多被带走的——她不是没有喝多过,喝多之后那晚最终是什么后果,她自己难道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一.夜.情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说后果? 而且他在那一晚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告诫过她,希望她以后长长脑子管好嘴巴, 不要随便喝酒。她当时还硬气地回怼他说:那就让他们各自长各自的脑子各自管好各自的嘴巴。结果现在,说过的话都成了耳旁风,她又喝多被人带走了。 所以只能说, 那个一.夜.情的后果是她自己想要的——和人滚一夜的床单,醒来就有机会再赚到二十万。 纪封一下觉得特别愤怒,他愤怒那女人也无比自厌。 他不甘心段翱翔的恶意居然得逞,自己的初次居然是和那样的女人。那样不在意那种事的女人。 或许是被她那受伤的一眼看的,也或许是被她烟花下的笑容蛊惑的。 但她到底还是这么没原则不自爱,那就随她去吧。 纪封看着窗外的夜景,看着地面渺小如蚂蚁的车辆和行人。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如果再想到那不堪的一晚, 他不如就从这顶楼上跳下去。 第二天薛睿去餐饮部找了一趟陈大厨, 和他对一下最近一星期的食谱。回来时,他满载着从八卦小分队成员李昆仑那里听到的一些八卦——是关于昨晚行政层那顿饭局后半段的事情。 上了顶楼一进门, 汇报完正事以后,薛睿就按捺不住体内的八卦洪荒之力,跃跃欲试地起话头想把刚听到的事情讲给纪封听。 他刚刚听李昆仑讲的时候,一边听一边明白了,原来昨晚后面是发生了这样和那样的事。 他很想把这样和那样都讲给纪封听听,因为他觉得这样和那样的发展都比较让人意外。 但按照平常的讲法,他告诉纪封:老板我有个关于许蜜语的事情想讲给你听。他知道纪封一定又会用那句“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女人”来彰显他真真假假的不耐烦。 所以得用不平常的讲法,吊吊胃口才行—— “老板,我刚才听人说昨晚行政层……哦算了。” 纪封正在平板电脑上种地。听到这戛然而止的话茬,他果然抬起头,微眯着眼瞥向薛睿冷声说:“我让你活太久了是吗?不想死就把话给我说全。” 薛睿看着纪封又低下头去,继续种菜。但他知道纪封的耳朵是在竖起来听的。 他赶紧把刚刚从李昆仑那里听到的事情经过,绘声绘色讲给纪封听。 上午的脏房数量比较少,每个人大多都是在住房和欲离房比较多。 在住房一般都是下午两点开始打扫,预离房也是等客人退房后变成脏房再做。 脏房数量少时,大家做完房间后一般会回到客房部歇一歇聊聊天。 柯文雪发挥了她拥有一个餐饮部小伙伴的优势,她拜托李昆仑煮了些暖胃的豆芽醒酒汤。李昆仑把醒酒汤用餐车推过来的时候,她们正好做完了脏房在歇着聊天。 李昆仑索性留下来,一边帮姐姐妹妹们盛汤,一边听她们说起昨晚的事情。 柯文雪喝了半碗汤,长舒口气,回了血有了点精神。然后她开了口。 “哎,罗清萍,”她直接点了罗清萍的名字,“要我说,你以后也对蜜语姐好点吧。昨晚她明明都已经走了,结果你一个电话,她二话不说就又回来了,不仅帮你还帮了我们。” - 昨晚许蜜语回到包间后,见到形势不太妙,一个个客人都很凶猛灌酒,一个个女孩都被灌得满脸通红醉眼迷离。 她赶紧找机会让女孩们一个传一个地传下话:今晚这些人好像没安下好念头,大家如果想脱身,等下就得团结起来,用魔法打败魔法——不想被这男宾客灌倒,那就先灌倒这些男宾客。 她叮咛大家,等下喝酒都别太实惠,让那些男的使劲喝,自己不要真喝,把酒要么喝完吐到毛巾里,要么趁人不注意倒在地上。一个人作弊吐酒倒酒的时候,别的姑娘过去帮忙打下掩护,分散下男宾客的注意力,比如去给男宾客敬个酒什么的,但记得让男宾客真喝自己不要真喝。 此外她还特意叮嘱女孩们,今晚看来她是躲不掉、肯定要喝一点酒的,但最后无论如何,请她们一定把她带回宿舍,绝对不能由她被别人带走。 她把以上这些话快去告诉给身边女孩。身边女孩们一个传一个传下去,又一个传一个地把话传回给许蜜语,告诉她今晚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把她带回宿舍去。 然后酒局再继续时,情况渐渐发生了逆转。 女孩们以前被拉来参加这种饭局酒局,从来没这么干过——她们喝酒没做过弊、也没一起合起伙来反灌过客人的。 这次她们被许蜜语带头一出主意一鼓劲儿,迅速拧成一股绳儿,互相帮衬互相打掩护,竟前所未有地不仅自己没被灌趴,还反过来把男宾客们都灌趴了。这对她们这些弱势姑娘们来说,简直是次反.杀。 只是许蜜语自己那边,靠喝酒作弊也好,大家后来过去合伙给她打掩护也好,怎么也没能逃过彻底不喝,她还是喝下不少的酒。 但好在有大家团结一心的帮衬,最终还是许蜜语把那个油腻罗总给灌倒了。 - “罗清萍,你说蜜语姐昨晚帮了你多大的忙,昨晚要是没有她你估计早就被灌到昏迷了,没准还得被扛走失.身。”柯文雪顿了顿又说,“说实在的,我要是蜜语姐,就冲你平时处处跟她作对、给她使绊子那劲头,你就算把我电话打爆我都不会再折回来捞你的。这年头,能遇到个以德报怨的傻子不容易了,你也珍惜一点吧。” “是啊,昨天蜜语姐让我们先互相帮忙,结果等我们合力把那些人撂倒的时候,她真是被那个什么罗总硬灌了好些酒,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揪心,”赵可乐在一旁心有余悸地说,“我感觉昨天那么被灌的要是我的话,我已经死了!” “对啊对啊!”李婉也忍不住开腔,“而且那个什么罗总,一看就是个油腻的家伙,总想在领班身上抓一下摸一把的,我在一旁看得真真的,他就是打着要把领班灌醉的主意想把她带走占便宜!” “还好蜜语姐意志力够强,”尹香跟着说,“我也真是佩服她,看起来那么瘦瘦弱弱的,意志力怎么能强成那样?喝了那么多酒都能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也许她是真的能喝所以敢喝呢。”罗清萍终于也出了声。虽然话还是硬的,但声音语气都比平时服了软。 “罗清萍,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她就是能喝?你知道不知道,昨晚我和尹香把蜜语姐扶回宿舍以后,她直接冲到卫生间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还有什么叫她敢喝?她敢喝那也是因为我们答应了她无论如何把她带回宿舍不让别人带走她,她才敢破釜沉舟去喝的好吧!她根本不是能喝敢喝,她就是在强行撑着自己!再说她这样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被你一个电话叫回来帮忙解你的围、解我们大家的围的,你还说这种不领情的话,你这不是白眼狼吗?” 罗清萍被柯文雪损得表情讪讪的。但这回她居然没有和柯文雪对呛,反而无声地低下了头。 尹香在一旁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文雪你小声点,别让酒廊那边的人听见我们在这扯闲篇。还有清萍你也是,说真的,领班人不错,也够对得起你的了,昨天要是没有她,我们能团结起来把那些灌我们喝酒的油腻男反.杀反灌趴下?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我甚至觉得很振奋!说实在的,现在对我们来说,领班是个很值得珍惜的人,所以请你以后也尽量对她好点吧。” 大家纷纷赞同尹香的话,纷纷表示因为有了许蜜语,她们这个小集体好像更团结更温暖了,也更懂得互相帮助了。 罗清萍听得低下了头。半晌后她讷讷地“嗯”了一声。 这时许蜜语走进来,她脸上还带着昨晚狠狠吐过的苍白。 大家看到她来赶紧都站起来,纷纷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李昆仑和柯文雪抢着给她盛醒酒汤,尹香连忙给她搬椅子让她坐下。连罗清萍也去给她拧了一条湿毛巾过来,让她擦擦额头上的虚汗。 面对这么多关心和呵护,许蜜语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觉得自己昨天喝多一点也是值得的。她守护她们,她们也守护她。 许蜜语让大家都坐下。她告诉大家,她有几句话想说。 大家立刻安静地都坐下了。 许蜜语看看柯文雪,看看尹香,又看看其他人,然后开口:“我就是想跟大家说,如果以后再有昨天那种酒局,你们当中有自己特别想去的可以去,不想去的通通都不要去。至于我自己想给你们的建议,是不去的好。毕竟那酒局对女孩子们来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场合,万一被灌醉拖走毁的是自己。而且在那种酒桌上,也认识不到什么能帮忙办事的好大哥,他们十有八.九是奔着占便宜来的。” 大家齐齐点头说是,表示赞同许蜜语的话。尹香悄悄低下头。去酒局能认识帮忙大哥的话是她说的。但现在她更认同许蜜语的说法。 “可是蜜语姐,如果下次这种酒局我们不去,冯经理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啊?”柯文雪问出大家的担忧,有好几个人一起“是啊是啊”地附和着。 许蜜语看着她们,问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们——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们就直接拒绝冯经理,他要是来找你们的麻烦,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们信我吗?” - 许蜜语没有虚张声势,她是前后想好了一切,觉得有把握才会这样告诉女孩们。 她说有办法对付冯凯鑫,是因为她手里有昨晚酒局的录音。昨晚冯凯鑫他在酒桌上说的那些油腻恶心的话,来酒店之前她特意去咨询过,构成对女孩们的性.骚扰吗。 很遗憾,因为他昨晚逗女孩们时,女孩们没有明确反抗,甚至有几个傻女孩还有顺着他话附和的,所以这些可以被他以没有强迫大家都是你情我愿为由,开脱掉法律责任。 但也不是遗憾到底,他那些油腻话可以钻掉法律的空子,却钻不掉道德的空子。那些话如果被公布开,一定会让他很丢脸很名誉扫地,他的妻子也一定不会饶了他。 所以许蜜语想好了,如果冯凯鑫以后再要求女孩们去酒局撑场子,她就会用这个录音来谈条件。 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这个的。因为里边也有女孩子们的声音,尤其有几个傻傻的,别人讲荤话逗她们时,她们还傻傻地笑,别人逗她们说你不喝酒晚上就得跟我走,她们为了不喝酒还笑嘻嘻说好啊——这样的录音公布出来对她们也没好处,会被误解投怀送抱和你情我愿。但用它来拒绝冯凯鑫,还是足够用的。 - 大家听着许蜜语的问话:你们信我吗。 她们看着许蜜语的脸。 她脸上有种很安宁的笃定,这种笃定就像是在对重要的人交出一个必定会做到的承诺。 “我信。”一个声音率先响起。 大家扭头去看,发现第一个表态的人居然是罗清萍。 “我也信!”第二个是尹香。 “我也是!”第三个,是柯文雪。 “我也信!”“我也信!” …… 大家纷纷响应。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突然夹杂一道嘹亮男音: “我也信!” 大家一起看过去,发现李昆仑也举着汤勺跟着大家大叫出声。 大家一下都笑了起来。 许蜜语也笑起来。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收获到这么多人的信任。她心里热烘烘的。 “如果你们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就好,冯经理如果再叫你们去酒局,你们可以直接拒绝他,就说我给你们排了班你们走不开。”许蜜语笑着说。 大家看着她温柔地笑,不疾不徐地地说话,不知怎么,就好像看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围绕在她身上。那温柔的力量令她们信任她、愿意依靠她。 大家一起对许蜜语回说“好的”,一起笑笑闹闹地举起醒酒汤,以汤代酒般一起碰碗仰头喝掉。 醒酒汤顺着喉咙淌下去,熨帖又温暖每一个人的胃和心。 * 纪封全程面无表情地听完薛睿的讲述。 起初他还分心地一边听一边手指不停地忙叨在平板电脑上的农场里。后来渐渐地,他点击屏幕的动作慢了下来,直至最后停住。 尽管脸上表情欠奉,但其实他心里思绪却暗暗起落了几个波折。 倒是叫人松口气。 原来她没有在别人的床上醒来,她竟然坚持到回了自己住处才允许自己倒下。这么说她对别人倒是有比对他更多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嗯。 原来她重新返回去,竟是为了那些女孩,还有那个一直反对她的人。 这顿酒她倒不白喝,她连最后一个反对她的人都借此收服了。 耳边响起薛睿的提问声:“老板,您在思考什么呢?” 纪封微挑眉梢,眼角顿时挂起讥谑嘲讽和嫌弃的味道。 “这个破酒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上污秽不堪,连客房服务员都要被拉去酒局,简直脏透了!” 薛睿马上附和:“可不是,这斯威酒店看着气派,其实内部管理真是一烂到底。” 纪封冷笑一声,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往刚刚没顾得上种的虚拟地块里撒种子。 “让家族派系做企业领导者就是这样,早晚会让企业沦为被亲戚蛀虫蛀空的危楼。” 薛睿顺着这话感叹:“现在看老板您一直坚持住在这里真是明智,因为在这里待得越久,发现的问题越多。” 纪封皱眉交代薛睿:“等下去跟魏思源说,如果再出现让女服务员陪酒这种烂事,收购事项就此终止。” 薛睿连忙说声“好的”。 “还有,客房部经理这种人的名字都记下来,酒店里哪些人是老板亲戚也都记下来。这些人以后都要肃清!”纪封又交代。 “好的我记下了。” 薛睿一边回应着,一边给纪封张罗着要泡茶:“老板我给您泡点茶喝吧,别让这酒店的污糟管理影响了心情,您看今天外面天气多好。” 纪封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天气的确不错,阳光明媚,清风畅意。 倏然之中,一个念头闪在纪封脑子里——这个景致,倒应该去二楼露台坐一坐看一看。 念头闪过后,是他的身形闪过。他从沙发起身,外套也懒得拎就迈着步子走出去乘电梯。 薛睿一脸懵地捞起老板的西装外套快步跟上。 直到纪封从二楼走下电梯、直腾腾走去露台上的小茶室,薛睿还有点没进入状况——他还不明白老板怎么忽然就又下凡到了这里来。 纪封在小茶室的室外卡座坐下,依然叫了壶不怎么样的碧螺春,依然一边喝一边嫌弃兮兮。 薛睿坐在他旁边,还持续在有点懵的状态里。他不明白最近老板的情绪怎么愈发难以捉摸起来,往往上一秒还在东,下一秒他就飘到了西。 “晚上应该是个晴天。” 薛睿忽然听见纪封说了这么句话。 他反应一下,没有朝天看,却按亮手机,飞快瞄了眼天气,附和并顺便拍马屁:“还真是,今晚整晚都无云。老板您现在比天气预报都准!” 纪封扭头瞥了眼薛睿,眼神里有惯常的淡淡嘲讽:“你现在倒比和珅都会拍马屁。”他又抬眼去看天。 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被风吹动了,他忽然就觉得昨晚绽在夜空上的烟火挺好看。还有烟火下那张笑颜。还有好歹他的人生第一次,不是落在一个很不堪的人那里。 他马上有了一个想法。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八成是见了鬼,但他还是对薛睿吩咐道:“去准备点烟火,把该走的手续流程赶紧走完,晚上就在这放。我要看。” 薛睿本来就有点懵的脑子,一下就像来往车辆死死堵在逼仄小胡同里,堵得他半根脑弦都不会动。 纪封他要看烟火? 是什么重要的、值得纪封高兴的日子,他这个助理给胆大包天地忘记了吗? 是纪封的生日吗?不,不对,就算是他的生日他也不至于愉悦到想看烟火。 是他家里的问题解决了吗?更不对,前几天他还因为家里的事烦躁得到处找茬来着。 难道是,他玩那个见鬼的种地游戏,满十周年了??不,也不对,之前确认过,种地十周年大庆已经过完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纪封高兴得想看烟火了? 薛睿小心翼翼地探问纪封:“老板,晚上这场烟火秀,是以什么名目放啊?” 纪封抬眼瞥他一下,嘴角溢起三分轻嘲淡笑:“没有名目,就是我想看。怎么,我想看个烟花还要想名目选日子吗?” 薛睿立刻噤声。 是是是,谁让你是大老板,活该你可以想看就看。 * 自从那顿凶险的酒局上,许蜜语靠意志没能让好色的罗总得逞,她就被客房部经理冯凯鑫有名有姓地记恨上了。 通常来说冯凯鑫是记不住基层服务员究竟谁是谁的,可那一晚许蜜语实在让他记忆犹新。 这女人看着不是最年轻的,偏偏有种执拗的妩媚劲头,在那里源源不断地释放,无声无息地吸引人。外界给她的打压力越大,她越韧,越有味道。搞得那个罗总本来对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不过就是喝喝酒说说话解解闷就可以了,可偏偏被那个许蜜语的韧劲狠狠勾起了兴致,搞到最后反而欲罢不能,非要把她得到了不可。 可偏偏那个女人瞧着柔弱,一副别人用点力就能折断她的样子,最终却倔得什么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肯醉倒,最后到底是她先把罗总给熬趴下了。 罗总第二天早上一醒就直接去医院挂了水,还愤愤不平地打电话告诉他:冯总,你瞧瞧你找的都是什么人?到底是来陪我们的还是来耍我们的?把我们一个个喝得没一个站得直的不说,喝成这样我特么连个小手都没有拉到!行了,咱俩要谈的合作,我看就到此为止吧,我还是去找其他酒店的好。 牢骚发完电话就挂断了。等冯凯鑫再打过去,已经是被对方拉进黑名单的短促嘟嘟声。 冯凯鑫恼怒得恨不能剐了那个坏自己好事的女人。他好不容易找来的肥羊,差一点就能绕过营销部狠狠赚上一笔外快了。 眼看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冯凯鑫对许蜜语简直恨之入骨。 他随便找了个茬,打算尽快开掉许蜜语。 可是不知道这女人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非要在这个时候做了一回拯救酒店名声的大功臣。 一时间,他居然还动不了她了! (他说她可怜他在同情她吗...) 那顿酒局的几天后, 忽然有天,一条有关许多知名五星酒店的测评直播横空蹿上了直播客户端的热门榜单。 视频拍摄者是几个年轻人,他们用纪录片的形式, 拍摄了他们入住过很多城市的知名五星酒店,并对这些五星酒店的卫生进行暗访测评。 让人震惊与意外的是,平时那些号称高大上、标榜品味和舒适的豪华酒店, 在它们光鲜的外皮下,几乎都藏着各种各样的卫生死角。 比如服务员用客人退房后的脏毛巾甚至是脏浴巾,直接擦杯子、擦牙缸、擦酒杯。更有过分的,先用脏毛巾擦马桶,再转回来擦杯子…… 客人退房后,如果床单不脏, 酒店方面会直接铺平再接待下一波住客,根本不换新的…… 上一位客人用过的水壶水杯,不清理不消毒, 擦干后直接摆回去…… 拍摄者用痛心疾首的画外音,斥责各家酒店,在如此昂贵的收费下,提供的却是这样肮脏和蒙人的服务,这么做是不是对消费者太不尊敬?经营者还有没有道德底线和良心? 当大家都被这慷慨激昂的画外音震动得愤慨无比时,拍摄者忽然又话锋一转—— “不过酒店业也不是彻底让人失望到底,还是有一家半五星酒店,是通过了我们的暗访的,这一家半酒店, 让我们觉得酒店业应该还有希望, 它们是整个行业还有救的希望之光。” 拍摄者用这个转折吊足观看群众的胃口,让大家忍不住守在视频前看下去, 等着看酒店业的希望之光被揭晓。 “我们在所入住过的二十几家五星酒店里,做过这样一个测试:我们在办理入住进到房间里面后,会把床品弄乱,然后只待半小时就退房,我们会给房间里的床单、被罩、浴缸、马桶、牙缸、水杯等等都做上记号。然后第二天再换一波人入住同一间房,去检查这些记号还在不在。如果这些记号还在,说明东西就没有被换过新的,卫生也没有重做,服务员只是把被子又铺平了而已。” “结果测试下来,二十几家五星酒店,除了两家以外,所有酒店全部中招!他们通通没有换过新的床品,也没有重新清理过水杯水壶马桶浴缸什么的。虽然我们只待了半个小时,但这半个小时足够把房间里该用的东西用上一遍,可服务员却觉得时间短不用重新整理,这是对后面顾客的欺骗和不尊敬!” 大家又被带动起了同仇敌忾的情绪,纷纷留言以后只住那两间重新做过卫生的酒店。他们催促拍摄者快点公布两家酒店的名字。 在他们对那两家酒店的好奇达到顶峰时,拍摄者及时揭晓了谜底:“至于那两个例外的酒店,很巧它们都在星城,一家是斯威酒店,一家是星纪酒店。但星纪酒店也并没有把所有卫生都重新全做,只是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卫生间里的卫生,他们没有重新仔细地再做。所以我们算它是半家酒店。” “至于斯威酒店,说起这家酒店,连我们都有点意外,其实我们之前并不看好这家五星酒店,觉得它最近两年管理有点混乱,体验感在下降。可是没想到这次暗访测试,居然是它全身脱颖而出!我们的回访者仔细检查了每一个地方,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的卫生死角,不仅床单被罩换了,卫生间也整个地重新收拾了,就连浴室地垫都重新刷了一遍。最后连我们都服气了,真是找不出一丁点毛病。对了,我们在此发誓,我们团队和斯威酒店没有任何关系,这也绝对不是广告,斯威酒店的客房服务员真是很可以的!” 直播结束后,斯威酒店和星纪酒店都直接冲上了热搜。 纪封看着平板电脑上的热搜词条,牵动嘴角露出个淡淡嘲讽的笑。 没想到在这种暗访测试里,最后居然是斯威酒店逃出生天。 没想到他旗下的星纪酒店就只能算是半个通过。 居然星纪会输给斯威,这简直莫名其妙。正在星纪集团总部忙着收购斯威的项目团队里,那些了解斯威真实情况到底怎样的项目成员,看到这次星纪居然落败给斯威的热搜后,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的心情。 耳边薛睿正在聒噪:“老板!我忽然想起来,他们暗访测评的那两间房,是许蜜语做的清洁!当时她安排手下人去做清洁,结果没人听她使唤,还笑话她傻,笑话她执拗,最后是她自己一个堂堂领班撸胳膊挽袖子亲自把这两间房的卫生里里外外做了一遍。您还记得这事吗?天,没想到托她的福,这次都叫斯威爬到我们星纪头上去了!”(30) 纪封撇撇嘴,朝薛睿不甘心地一瞪:“闭嘴。” 他又不是失忆了,为什么会不记得? 他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许蜜语的执拗让斯威酒店有惊无险度过了暗访这关,甚至还赢了星纪酒店一筹。 但又不得不说,她这回算是给斯威酒店立了一功。 心头思绪一时比较纷杂,纪封突然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抬腿就向外走。 薛睿赶紧跟上,一头雾水地问:“老板,我们这是去哪?用给您备车吗?” 进了电梯后他告诉薛睿:“刷卡,去二层。” 薛睿于是知道了,纪封这是又要去酒店露台吹风喝茶了。 天气说变就变。 纪封在露台上的小茶室外坐下没一会儿,点的那壶碧螺春刚刚被端上桌,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一下就阴了起来。太阳像被蒙进一张灰布里,憋得仿佛在酝酿一场大哭。 露台上的人察觉到天气变化,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开。 薛睿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灰蒙蒙,和刚才在顶楼窗外看到的简直不像同一个天空。他扭头问纪封:“老板,快下雨了,应该还不小,我们要不要回去?” 纪封一边转着茶杯,一边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阴凉的风。他的眼神虚虚实实地看着前方某处,眼珠似乎还在随着某处某物的移动而在跟着游动。 他微眯起眼,淡淡说:“回去干吗?头顶不是有伞吗,又浇不着你。在这吹吹风看看雨,不挺好的么。” 薛睿被噎得噤了声。 他是真的有点纳闷纪封什么时候变得有了吹风淋雨的闲情雅致了。如果他没记错,纪封之前明明最讨厌下雨天,因为会觉得阴沉湿闷,还会叫他整夜失眠。 所以男人的性格变起来,就像这天气一样,说翻就翻,毫无道理可循。 风已经从刚刚的轻吹淡扫渐渐大了起来,雨点也开始一大颗一大颗地从天空中摔落到地上来。 露台上最后几个人也奔跑着进了酒店。 薛睿发现纪封的眼神从刚刚开始就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牵引,虽然他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薛睿顺着纪封的眼神也看了出去。 他看到不远处有两道身影,是两个女人,一个在前面走,另一个在后面追着说着什么。阴天的风雨中,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前面那个人的身影看着倒是很熟悉。 身材很好,纤瘦苗条,有种莫名能催发人心头一点摧残欲的柔弱劲儿。看到她就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似的——薛睿觉得,老板纪封对那个身形的主人,在潜意识里恐怕就有这么一种感受。 等那身形在风雨中又挪近了些,薛睿终于确认,那人就是许蜜语没错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女人,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是上一辈的人。她追着赶着地在对许蜜语说话,噼里啪啦地又是埋怨又是责备,字落得比雨点还要密。 从穿透风雨冲过来的说话声判断,她应该是许蜜语的母亲,那个之前抢过电梯的女人。 * 自从存着二十万的那张银行卡被焦秀梅抢走之后,许蜜语不再接听焦秀梅的电话。 她想过焦秀梅总有一天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所以今天当焦秀梅冲到酒店来找她时,她并不觉得意外。 上班时当前台用对讲机呼叫她,告诉她前厅有人找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十有八.九地猜到了来人会是谁。 她乘着电梯下楼,在大堂里看到焦秀梅那一刻,不由在心里对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猜对了。 来找上她的,果然不会有什么意外的美好的可能。 - 焦秀梅和许蜜语一照上面,人就立刻向许蜜语冲过来,大嗓门也不管不顾地亮开,根本不在乎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听见之后是否会投来异样眼神。 “呵,许蜜余,你还知道下来?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接我电话呢?哟,瞧这小西服穿的,够精神的啊!是不是升官了?你可真行,一升官连亲妈都不认了是吧?” 许蜜语被焦秀梅的大桑门喊得头皮发麻,几乎快要无地之容。 她想得赶紧把焦秀梅拉去哪个没人的地方才行。 第一想法是门外。可门外刚好停下两辆旅游大巴,一整个旅行团的人依次下车,散落在门外各个角落。那么多人办理入住需要时间,门外一时半会人都不会散。 许蜜语只好再飞快地想除了门外的地方。 焦秀梅还在大嗓门地拉着她问:“哎我说小多余,你哑巴了?来我问问你,怎么的,我打给你的电话有毒啊?你接完就会中.毒身亡怎么的?真是给你惯出毛病来了,还敢不接我电话!还非得逼我不辞辛苦地亲自来找你一趟,你就不怕你妈我被你逼得来当你面跳楼吗?” 许蜜语在焦秀梅的嗓门里,害臊得想自己先去跳楼。 来不及更仔细地想,她拉着焦秀梅下意识就往酒店二楼的露台上走。 刚上了露台就开始变天,前一刻还风和日丽的天气,一下变得阴沉起来。 许蜜语自嘲地想,这可能是老天爷都知道焦秀梅来找她没什么好事,于是专门为她配上狂风暴雨的背景画面。 但也托了阴天的福,露台上的人都开始往酒店里面跑,这样倒少了外人对焦秀梅大嗓门的围观。 许蜜语想在露台上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再由焦秀梅去唠叨。 可焦秀梅不如她的愿,从上了露台开始就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念叨。 “许蜜余,你给我站那听我说话!你给我说清楚那张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把卡给我的时候我去提款机上查过,密码是对的,里边有二十万整,我回家之后当天就把它交给你弟未来丈人当彩礼了,他们当时查询余额的时候也没问题,可怎么你弟刚跟你弟妹办完婚礼,你弟丈人再想往外取钱就说密码错误了呢?您赶紧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别搞得像我们家在骗婚似的,现在你弟妹收拾行李都回娘家去了,说不把彩礼的事说清楚就不回家来! 焦秀梅连珠炮似的轰.炸了一大串,喘了口气给大嗓门蓄足力量,然后继续轰.炸:“我就想跟你问明白卡的事,但怎么我一给你打电话你就挂断?你就非逼我当面来问你是吧?小多余我说你可真行啊,敢这么对你老娘,你知不知道你那张破卡这回害惨你弟弟了!” 许蜜语听得满心的烦。焦秀梅来了,对她一句问候关怀都没有,张嘴就是钱钱钱卡卡卡。不管她活得到底多难,她的死活似乎永远不在焦秀梅考虑的范围内。 她不耐烦地回了句:“什么叫我给你的卡?那张卡明明是你从我这抢走的!什么叫我害惨许蜜宝了?明明是他自己没本事还非要讨老婆!” 因为激动她的声音有点大,引来从露台跑进酒店途中客人的回头一瞥。 许蜜语顿时感到局促和羞赧。她赶紧找别的地方,想离酒店和露台的接口远一点的地方。 焦秀梅紧跟在她身后,唠叨和责骂声像堵躲不开的墙,把她团团困住。 “哎,小多余,你往哪走呢,我跟你说话呢!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跟你压低音量呢,你再这么爱答不理的别怪我给你打开大嗓门啊!” 许蜜语真想从二楼露台上跳下去,摔不死也最好栽进泳池里淹死自己,一了百了。 焦秀梅吼得就差全酒店都听到了,就这还叫没打开大嗓门? 许蜜语很想感谢眼前这场突来的风雨。要不是它们冲散了一些焦秀梅的音量,恐怕连酒店里面的人都听得见露台这边的声音。 焦秀梅永远有一百种方法能令她轻易社死。 风刮得越来越大,雨点大颗大颗落下来,开始是稀疏,渐渐就落得密集起来。 许蜜语使劲往露台一角走,那里最背阴,就算焦秀梅声音再大些,酒店里面的人应该也是听不见的。可是在半途中,她被焦秀梅一把扯住。 “雨下这么大,你还打算往哪走啊?你想让雨拍死你老娘啊?” 焦秀梅不容分说,拉住她就往一个伸出来的房檐下挤。 “别瞎走了,就跟这站着吧,这还能挡挡雨。” 许蜜语赶紧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家小书店的外面,书店的玻璃门外挂着链条锁。看来是天气不好提前打烊了。 确定里面没有人,许蜜语松口气。 雨越下越大,密集得像一块块布从天上垂下来,遮天蔽日的。透过雨幕向外望出去,书店隔壁那家茶室,只隐约瞧得见在外面竖着一把大大的遮阳伞。 这么大的风雨,想必没有人那么闲,会在那把伞下喝茶吧。 许蜜语妥协下来,没再坚持往露台一角的背阴处走。 “许多余!”风声雨声的阻力下,焦秀梅又打开了大嗓门。她大声叫着许蜜语,态度已经不耐烦,“别瞎走了!赶紧把卡的事给我解释清楚,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卡的事,许蜜语心里很清楚,但她一点也不想对焦秀梅解释。 那天她从派出所里出来,确定了想通过报警从焦秀梅那里把卡和钱要回来行不通,一时间她茫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办。(29)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她只好先赶回酒店继续上班。 直到晚上下班时,她终于想出个办法来。 她想起之前薛睿给她打过电话,她试着按照那个号码回拨了过去。谢天谢地,电话居然接通了! 薛睿在通话另一端问她:请问您是哪位,请问您有什么事。 她赶紧告诉薛睿,说自己不小心把那张银行卡弄丢了,卡的背面有取款密码,为了防止钱被陌生人提走,她请薛睿直接把那张银行卡挂失掉。 薛睿回给她一句“我看下卡的情况”后,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她收到薛睿发来的一条信息。 薛睿告诉她:我刚刚查过余额,卡里还是二十万,一分没少。所以不用挂失,我直接帮你改了个新密码。新密码是******。 许蜜语看着信息想,虽然卡没有挂失——她觉得卡挂失掉就相当于自己把钱归还给纪封了——但密码改掉了也好,这样焦秀梅就只是白拿着一张卡而已,里面的二十万还是安全的。 从卡的密码改掉那时起,她不再接听焦秀梅的电话。她怕自己被焦秀梅骗去新密码。也是从那时起她觉得早晚有一天焦秀梅会杀过来找自己——当她发现卡的密码被改掉了、卡里的钱一分都取不出来的时候。 眼下焦秀梅果然来了,带着她的不可理喻。 风中雨中,焦秀梅对许蜜语埋怨地大喊大叫:“小多余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妈我顶风冒雨大老远地赶来,你不给我安排个房间歇会儿,就一劲儿把我往这么个挨雨浇的破地方领,怎么的你是想找个僻静地方谋杀亲妈啊?赶紧去给我开间房,我好好地坐下听你给我个解释!” 许蜜语听着焦秀梅地无理要求,只剩下冷笑:“你当我是酒店老板吗?说开房就开房,说给你休息就给你休息?我就是个臭打工的!给人家铺被子换床单的,给人家刷厕所洗浴缸的!” 许蜜语狠狠地踩踏着自己。她仿佛从其中能得到一丝释放和宣泄。这是她每天的样子。她活得这么累,一点都不轻松。她把这样生活着的自己摊开给焦秀梅看,希望母亲能从她的自我踩踏中看到,她也需要关心。 可是焦秀梅的眼睛和心只能看到许蜜宝。 “你少给我卖惨!我还没喊不容易呢,你倒先给我放上赖了。以前你挺好的啊,怎么现在成天就知道跟我嚷嚷你没钱?不过你啊,我算了解了,你这孩子就是不能给你好脸,就得逼一逼你才知道什么是孝道!你给我赶紧的,别废话,解释清楚那张卡总密码错误是怎么回事!搞得在蜜宝丈人那,我们跟个骗婚的诈.骗.犯似的,老许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许蜜语心累得烦躁,她跨出一步,走出房檐,直接站进雨里。 大雨凉凉地包裹住她,冲刷着她。 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转身冷笑着告诉焦秀梅:“你可不就是诈.骗.犯,是你从我这里把那张卡诈.骗走的。实话告诉你,那二十万不是我的,你不要想着再打它的主意了!” 焦秀梅冲她喊:“你发什么疯?好好地说话,你冲雨里去干什么?用脑子去接水啊?什么叫我别打那二十万的主意?怎么你还真想看你弟被他丈人家难死啊?我还就不信了,你说那二十万不是你的,那卡怎么会在你那?许多余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干脆、我就拉着你,咱娘俩等会儿一起从这跳下去!你不想让你弟好好活,那干脆咱们就都别好好活了!除非你把那二十万私房钱赶紧给我吐出来!” 焦秀梅在大雨中抬高了嗓门,一连串地对许蜜语说着。 这一刻许蜜语的心又冷又寒。 她站在雨里大声问焦秀梅:“我说了那卡里的钱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为什么你还要逼我拿出来?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到底要压榨我到什么时候?请问煎女士你对你的女儿到底还有没有心啊?” 问到后面,她几乎有些情绪崩溃。声音像被风给撕裂了一样,哑而悲怆。 焦秀梅却不为所动,甚至翻脸翻得更狠:“许多余我告诉你,你少跟我来哭天抢地这套,我看你就是挨打挨少了!哄着你不行,非得跟你来硬的是吧?” 她边说边抬手去戳许蜜语的额头:“我不管你那卡里的钱到底怎么来的,但既然卡在我这,里边钱就是我的!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正确的取款密码!” 她把许蜜语的头都戳歪了。 许蜜语站在雨中冷笑,对焦秀梅大声说:“这次你真的别做梦了,我不可能把密码告诉你的!” 焦秀梅一下变了脸,她像失去了所有忍耐力,气极败坏地抬手要扇许蜜语耳光。 许蜜语一动不动站在雨里。她闭上眼睛等着焦秀梅来把她心里对亲情的最后一点温度都打散。 但那个巴掌最终却没有落在她脸上。 她在雨中睁眼,惊诧地看到居然是纪封不知道从哪里走到檐下来,握住了焦秀梅的手腕。 她愕在雨中,怔怔看着纪封的脸。 他也转过头来看她,脸上全是厌恶的表情,紧皱的眉心里也是满满的嫌弃和不耐烦。 他就带着这样的表情,看着她压低声音问:“你是傻子吗?就算她是你妈,她打你你不会躲吗?” 许蜜语闻声更加愣住了。 纪封松手把焦秀梅甩开,又探手到雨里抓住许蜜语手腕,把她抓回到檐下来躲雨。 然后他站在许蜜语身前,不着痕迹地把她挡在身后。 焦秀梅揉着手腕,没好气地冲纪封大声嚷嚷:“你谁家教出来的孩子啊这么没礼貌?上来就跟老太太动手的!我看你是想犯法吧?我告诉你我和我闺女聊我们自己家的事呢,你少管闲事赶紧让开,要不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纪封不为所动。 焦秀梅更来气了,大声问:“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到底谁啊你?” 纪封居高临下地看着焦秀梅,冷声开口:“我是这个酒店的住客,很巧,前阵子我丢了一张银行卡,里边有二十万,我一直在找,今天才发现,原来应该是你女儿趁着做房间卫生的时候偷了,然后她把卡给你了,是吗?那你和你女儿就是合伙作案的小偷了,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跑,我现在就报警。”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然后继续恫吓焦秀梅:“二十万,从法律角度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今天一定要让你们这对贪心贼坐牢受罚。” 焦秀梅听完纪封的话,立刻心里打起鼓,气势也矮了下去。 但她依然逞强地一抻脖子:“你得了吧你!你在那唬谁呢?怎么这么巧我们娘俩好好说着话,说到二十万就不知道从哪蹿出个你来啊?我看你才是想骗钱那个吧!” 纪封冷笑一下,懒得和这胡搅蛮缠的女人多做无谓争论,直接说出了一串银行卡号。 那串号码一出,焦秀梅一下有点愣住。 正是她从许蜜语那抢走的那张卡的卡号。 她看看纪封狠绝的表情,心中一动地想,怪不得许蜜语之前反复告诉她说,卡里的钱不是她的千万不能动。敢情这卡原来是她做房间卫生的时候从客人那偷的! 这么一想,焦秀梅在心里害怕了起来,她怕纪封真的会把她和许蜜语一起当贼报警给抓起来。 她连忙对纪封摘清自己:“这事儿你可少扯上我,卡是我闺女她一个人偷的,跟我可没关系!要算账你找她算去,我这家里还有事呢,我得先走了。小多余你赶紧跟人家客人交代清楚那二十万是怎么回事,别连累妈哈!等你处理好了我过两天再来找你说你弟丈人那边的事儿!” 焦秀梅说完转身就跑了,不管风刮得正劲雨下得更急。 许蜜语站在原地,看着焦秀梅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灰意冷。 纪封也转过头来,嘲讽地问她:“这就是你亲妈?没事吸血,有事推到你身上转身就跑?” 许蜜语也问自己,这就是她亲妈吗? 为了二十万,可以不管不顾地把她往死里逼。一旦知道要为这二十万担上点什么责任,又立刻跑得影都不见,直接把她给舍了出去。 许蜜语站出去一步,又走回到雨里。雨水掩盖了她从眼里流出的眼泪。 她抬头看向纪封, 他一定把刚刚她和焦秀梅的谈话听得干干净净。 她感到无地之容。 她从纪封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的确看到了嫌弃和嘲讽。 他的表情刺痛了她。 开口时,她发现自己声音里有遏制不住的哭腔和哽咽。 她问他:“你为什么总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是觉得我很讨人厌对吗?” 他声音里浮现出惯常的嫌弃和嘲讽:“你觉得你把你自己活得这么卑微没人样儿,不讨人厌吗?” 他语气里的鄙夷刺激到了许蜜语。 她站在雨里大声对他说:“那你呢,你就不讨人厌吗?你整天高高在上,你眼睛里不是嫌弃就是嘲讽,你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看低成灰尘一样,可你又知道什么呢?你知道普通人怎么过日子吗?你知道我们这些被你看到尘埃里的人到底在经历什么、在怎么生活和挣扎吗?你每天最大的心烦可能就只是心情不好吧?可我们这些普通人,我们真的很卑微,我们最大的心烦是怎么能活得好一点!如果你没有同理心,就请你不要轻易评判轻视我们!” 纪封被许蜜语回吼得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律有原则的人,虽然不够亲和但也绝不会讨人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另一种可能的自己,他愣在那,半天做不得声。 他高高在上吗?他充满嫌弃和嘲讽吗?他缺少同理心吗? 他强压下这些敲在心头上的震撼疑惑,对许蜜语冷冷开口:“这时候你对我的攻击,只会显得你更加心虚可怜。” 许蜜语一下愣住。 他说她可怜。他在同情她吗? “不过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许蜜语再度被他刺痛到。 “我怎么可恨了?”她站在雨里,不服气地哽着声问。 纪封抬眼看她一下,用烦躁压下那一点要冒头而出的不忍心,然后大声地给了她回答:“你家人能这么对你,说到底是你自己把他们惯成这样的!你自己不够硬气,千依百顺地把他们养成吸血鬼,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恨吗?” 许蜜语怔在那里。 然后她躲在大雨的掩护下,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割裂的决心...) 许蜜语躲在大雨的掩护下, 任眼泪流出眼眶,任它们混着雨水肆虐在自己脸上。 她抬头看着纪封,对他问:“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硬气, 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关注和认同, 这也是错吗?这也是可恨吗?” 纪封抬眼看她,嘴角微挑,溢出一抹笑,那笑里带着无语般的嘲讽。 “所以呢?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和认同,就要对他们的无理要求继续没原则没骨气地依顺下去吗?你这是在找认同吗?你这是在自找苦吃。你以为你是在伟大付出?其实不过是在自我作践!” 实话永远这么不好听。可也只有这样的实话才能把人砸醒。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许蜜语下意识地嗫嚅重复。 这下意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因为他们是父母家人,她和他们有血脉相连, 所以才对他们总有牵绊和希冀,所以不管他们的要求怎么过分,她也总是无可奈何。 “这样烂泥一样的家庭, 很值得留恋吗?还不果决点断掉?还期盼能从中得到关爱?梦做不醒的吗?你如果一直这样拎不清,一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自己拎不清就别觉得自己的命有多苦,不管多苦也活该得受着。” 许蜜语被纪封的一声声反问震在原地不能动。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和她的家庭断掉瓜葛。她从小生活在那个家庭里面,好像对所有发生的事虽然有埋怨和委屈,但又觉得这种常态似乎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了。 以前聂予诚对她说过那个词,说她是在被她的家人pua。那时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似乎懂了一些。长久以来她在父母理所当然的洗脑下,把父母施予她的不公平对待都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可我该怎么断?没有人教过我,我该怎么断?”雨声里,许蜜语的问句软弱又茫然。 “这很难吗?拒绝无理要求不会吗?断开和吸血家人的联系做不到吗?不是什么要求都应该满足的, 不是什么家人都值得珍惜的, 背叛你的家人、尽不到责任的家人,你在乎他们做什么?”纪封说到这里想到的是纪圣铭, 那个背叛了家庭也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责任的男人。 这样的所谓家人,根本不值得在乎。脱离他却过得更好,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转瞬他又想到了母亲。他皱着眉继续说下去:“你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不该寄托的人身上,为这种烂希望而活,简直就是不自爱!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还指望谁能真心爱你珍惜你?” 纪封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气愤,和着风声雨声,一字字砸在许蜜语的耳膜上,“你如果不能割舍你身后这摊负累,就永远也别想好好生活做人。” 许蜜语被这些话定在雨中。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这样重的一番话,这些话好像敲打在她的灵魂上,在把她从浑浑噩噩中敲醒。 怔立半晌后,她发现纪封抬腿要走。 她在雨中仰起头看向他,急急地对他说:“纪先生,请您等一下!您之前给我的二十万……那张卡,被我母亲抢走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把卡要回来,因为卡不是用我的身份信息开办的。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您直接把卡里的二十万转走,就当是我还给您了?” 这二十万,始终是她的一块巨大心病。 纪封听完却表现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临走前她拦住他,竟话锋一转说的是这个。 他皱起眉:“我说过给出去的钱,我不会再往回收。回头我会让我助理挂失掉那张卡,然后重新办张卡给你。” 纪封说完这句话,就冲着等在茶室外的薛睿招手。薛睿手里拿着两把印着茶室logo的雨伞。 他走过来对纪封说:“老板,服务员翻了半天,就翻着这么两把伞。”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把伞都撑开。 纪封从廊檐下走出来。薛睿赶紧把其中一把伞撑到纪封头顶,另一把自己打着,跟着纪封往前走。 纪封却顿住,没回头地告诉薛睿:“伞给她。”说完重新迈步,直直走进雨中。雨水跳落在他头发上肩榜上,很快就把他打湿。他却不管不顾这些雨柱,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背影颀长俊挺,步伐下却好像踩着什么怒气似的。 薛睿愣了下,一转头,看到大雨里落汤鸡一样的许蜜语。 他赶紧听话地把一把伞塞给许蜜语,然后快步追出去,三两步追上纪封后,舍己为主地把原本自己要撑的伞撑去了纪封头顶。 “反正都湿了,还打什么伞?偶尔淋淋雨,洗洗脑子清醒清醒,把不该有的同情清洗清洗,不也挺好的吗!” 薛睿一脸懵逼地跟在纪封身后,听他突来的阴阳怪气。 纪封忽然很没征兆地一站定、一回身,站在雨里一脸凶狠地问向薛睿: “我总是嘲讽嫌弃鄙视别人了吗??” 薛睿瞳孔缩紧:“……” “我没有同理心吗???” 薛睿瞳孔地震:“……” 薛睿好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好逃避回答这些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答案当然都是“是”啊! 纪封看着薛睿欲言又止的表情,神色更加凶狠了:“行了你闭嘴吧,不许说话!”他光看薛睿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调转身形继续穿行在雨里,大步往前走,丢下一句恶狠狠的“岂有此理”。 薛睿擦擦额头上的汗,直在心里给刚刚能对纪封做出正确评价的许蜜语竖大拇指。 他简直佩服刚才对纪封直言相喷的许蜜语。她怎么敢啊,那可是大魔王纪封啊! ……牛逼。 * 许蜜语还呆怔在原地。她握着纪封让薛睿留给她的那把伞,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久,想着纪封那些一点都不好听的实话。 那些话里带着点哀她不幸怒她不争的鄙夷和嘲讽。 而那些鄙夷和嘲讽在这滂沱大雨里,却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敲醒。 纪封敲醒了她从前从没有想过的一种可能,或许她真的应该和她的父母,做一个狠心的切割。 * 一场大雨仿佛洗涤了许蜜语。 她开始前所未有地反思自己与父母的关系。 耳边总回想纪封的那些话,那些难听却好像振聋发聩的实话。 在被那些话打击了期冀和摧毁了自尊心后,许蜜语终于开始清醒过来,去面对残忍的事实。 她终于肯认清,自己的讨好父母和无限制满足他们的要求,并不能换来真正的肯定和关心。她其实只是母亲眼里的提款工具。她有钱时,母亲从她这里提款,还能赏个夸赞和笑脸。而她错把它们当成了晚来的爱,沉迷其中,不舍放手。 而她没钱时,母亲似乎从未关心体谅过她的难处,只一味地企图从她这里挤榨出更多的钱。 原来别人说得都没错,她太缺爱了,导致任何一点肯定都能让她背离原则,让她对别人的要求无条件地答应。 承认自己缺爱,原来这么容易。承认自己得不到父母真正的关怀,不再欺骗自己——只要自己再乖些,再有用些,父母总归是会爱自己的——原来并不难。不过就是心痛些,绝望些,觉得自己曾经的岁月又可笑又白活而已。 任这些情绪在感官中尽情宣泄后,换来的就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己。 许蜜语痛哭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对自己冷静地说:从今天开始,她要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她不要再去为了博一份自欺欺人的父母关爱而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她不要再无条件顺应母亲的那些贪心无理的要求,不要再企图为得到一句称赞去拼命迎合谁,而作践了自己。 她要从眼下这一刻起,努力活得有尊严起来。 从前想要得到家人关注如同她的信念一般。现在她要彻底从这个信念里走出来。她知道冲破信念需要决心和勇气,信念的坍塌会给她带来茫然,但也给她带来勇敢。 她耐心地告诉自己,坏的信念坍塌掉,那就再树立一个新的、好的信念,这样就不会茫然了,不会失去方向了,也不会心里空落落地难过了。 她的新信念,走在上班的路上,迎着晨间金色的朝阳抬头看时,她找到了——她要把她的新信念树立为好好工作。她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努力做出个样子来。 渐渐地,她发现这个新的信念比之前想从家人那里得到关注要好多了。因为它是一个能够带给她回报的信念,是一个有希望的信念。她只要努力,这个信念就回报给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工作成绩。 不像之前,她越渴望得到家人的关注和肯定,得到的是越多的吸血和不满足。她想这应该就是好的信念和坏的信念的区别。 它们一个给人以希望,一个带人堕入烂泥潭里。 她庆幸自己现在能有机会,清醒地舍弃坏的信念,不再执着于从不堪家庭里得到关注和肯定。她想她要谢谢纪封骂醒了自己,让她有勇气和坏的旧的信念做诀别。 * 几天后,薛睿再次约许蜜语在大堂咖啡厅见面。他给了许蜜语一张新的银行卡,并告诉许蜜语:“原来那张卡已经挂失了,里面的二十万都转到了这张卡里,许女士请您收好。” 这次许蜜语说什么都不收。 薛睿很为难:“许女士,您不收的话,会让我很难做的。” 许蜜语笑笑说:“可是收下它,我也会很难做。你们纪总如果实在嫌钱多,就捐掉它好了,不用给我。” 薛睿看着许蜜语态度坚决,确认她这次绝不会收下这张卡后,只好问她一句:“那我可真按照您说的,把这张卡里的钱捐掉了?” 许蜜语点点头,替他指定了资助项目:“如果可以,就请您把钱捐给乡下需要帮助的女孩子们吧,现在乡下还有很多女孩是和我是一样的情况,家里重男轻女,不给她们读书甚至看病。我很希望她们能够得到资助,能够健康长大,能够把书读完。” 现在想想,这二十万真的很玄奇,它是在亲情关系上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为这二十万焦秀梅可以不顾她死活,只想贪心抢夺和占有,又在以为出事后把她一个人舍出去顶偷盗的罪名。 这二十万也是她和不堪家庭决心割裂后重获新生的契机。通过这二十万前前后后,她对焦秀梅彻底死心了,她决心再也不从烂泥一样的家里找认同和存在感。 这二十万现在对她来说,有着远超它本身金额的价值和意义。她希望它也能给其她有着和她同样境遇的女孩,带去能够重获新生的契机。 希望这二十万的价值,远不止是这二十万。 薛睿看着许蜜语,摇摇头叹口气,不知道是替她遗憾还是在为她赞许。但最后他对她笑了笑,很友好地一笑。 * 许蜜语下定和焦秀梅割裂的决心后,就彻底拉黑了焦秀梅的一切联系方式。 但她不接焦秀梅的电话和短信,焦秀梅也很有本事,直接搜到了斯威酒店前台的号码,通过前台去找许蜜语。 许蜜语第一次不知道前台叫她去接的电话是焦秀梅打来的。她跑下去接听后,灌了一耳朵焦秀梅的咒骂。 焦秀梅骂她是白眼狼,骂她是兔.崽子,骂她白生了,猪狗不如,连亲妈电话都不接。还逼迫她再准备二十万,不然她就是黑了心肝、恶了心肠打算让老许家绝后的坏种。 许蜜语听着这些咒骂,心里难过又麻木地想,但凡一个爱自己子女的父母,会这样对他们的孩子说话吗?所以她早该看清的,她不是什么女儿,她只是重男轻女家庭里被父母洗脑养成扶弟魔的工具。不只她,她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 她在心里苦笑自己,没有及早认清这个事实。但她也很欣慰自己这一次没有再被母亲pua成功。她顶着泼头泼脸的咒骂,稳住了自己,没有妥协,她坚定地告诉焦秀梅:“我没有钱,以后也不可能再给你搜刮到一分钱。老许家绝不绝后已经与我无关,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因为找我也没用。你们从不把女儿当子女对待,从今以后我也不再需要你们这样的父母。以后我们就各过各的吧。” 说完她就挂掉电话。 焦秀梅再把电话打到前台去,许蜜语请求前台的姑娘们帮忙,就说自己不在。 前台有个叫陆晓妍的姑娘,和柯文雪是关系很好的八卦姐妹。 许蜜语那个重男轻女的老娘,屡次三番把电话打到酒店前台来,要求许蜜语接电话掏钱养弟弟的事,通过陆晓妍很快传到了柯文雪那里,又从柯文雪那里传遍了整个楼层。 但这次,大家都没有因此而笑话和排挤许蜜语。她们同情许蜜语,甚至还给她出各种主意,鼓励她和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对抗到底。 “蜜语姐,说真的,这样的家庭,你早就应该跟他们割裂关系了!重男轻女的家庭最容易pua女孩子,把女孩子养得畏畏缩缩没有自信,最好一辈子都是听话的扶弟魔,好任弟弟吸血一辈子!” “对啊蜜语姐,这样的家庭真的不值得留恋,从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很容易被男人骗的,因为从小缺爱,但凡有人对她好一点,对她说点好话,她就会恨不得对人家死心塌地掏心掏命!早从这样的家庭里出来,早解脱。” “蜜语姐,我们现在真的能理解你了,为什么你一听到大家的肯定就很开心,因为这是你从小对爱的缺失造成的,而我们之前还利用它捉弄你笑话你,想想看以前我们做得真的不太好。你放心,这次我们就是你坚实的后盾,如果你母亲再来找你麻烦,我们都替你出头!” 许蜜语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安慰和主意,心头前所未有的温暖。 原来真正的被人关爱,应该是这样的。 * 让同事们说中了,焦秀梅果然很快又亲自来酒店找麻烦了。 因为许蜜语不接她的电话还扬言和她各过各的,她恼羞成怒,一到酒店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喊大闹。 她在酒店前厅哭天抢地地大声嚷嚷,扯开嗓子地诉说子女不孝,一边拍大腿一边捶胸口,逮着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人就问人家:你们酒店的员工白眼狼,你们管不管?你们的员工不养父母,你们是不是得给我这老人家主持个公道? 被抓到的人都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避之唯恐不及。 焦秀梅找不到酒店的人干脆就改扑住店的客人,拉着人家的西服就哭诉:这个酒店你别住了,太不像话,这里的员工不孝顺白眼狼,不养老娘!酒店也不给我做主,这样的店就是黑店,快走吧别住了! 大堂经理被前台服务员急急地呼叫过来,来制止焦秀梅的胡闹。但他显然低估了焦秀梅的战斗力。前厅被焦秀梅以一己之力闹腾得乌烟瘴气。 酒店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开始围拢过来看热闹。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看得嗤之以鼻。 大堂经理好言好语想请焦秀梅到办公室去,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到办公室去好好说。可怎么也请不动。 没有办法,他只好叫来大堂保安,希望能把人先拉出去,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也别让这出闹剧丢了酒店的脸。 可是保安刚伸出手去拉人,焦秀梅就干脆往地上一坐,还警告大堂经理和保安:“你们谁要是再碰我一下,我就躺这!我可有心脏病我告诉你们,给我折腾死了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堂经理和保安全都犯了难,大堂经理甚至警告焦秀梅:“您再这样闹下去,我们真的要报警了!” 别人听了这话总要变得消停一下的。可焦秀梅不是别人,她有足够厚的脸皮和足够强的战斗力来应付眼前的威胁。 “报!赶紧报!干嚷嚷不真报的都是孙子养的!警察来了正好评评理,看看你们把我老人家逼得躺在地上,这干得到底是不是人能干的事!” 焦秀梅实在难缠,大堂经理只觉得一百张嘴都说不过她。他使劲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问:“大娘,您打进门就说自己孩子不孝顺,又说她是我们酒店的员工,我们问您她到底是谁,您又不肯说,这您让我们怎么帮您解决问题啊?” 焦秀梅看对方拿自己没办法服了软,有点洋洋得意地一挑眉:“我当然不能着急说她是谁,我那么快说她是谁,有用吗?你们最多就是把人叫过来让我自己解决。我必须得先把事态给你们搞起来,让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都关注起来,到时候你们不管都不行了!” 大堂经理震惊于焦秀梅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无理取闹的这番言论。他试探地问:“所以您是想让我们怎么帮您管呢?” 焦秀梅坐在地上,本来是撒泼的姿势,一听这话,立刻变得有些悠哉起来,还抬手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扬声说道:“很简单啊,你们得替我做主,把我孩子的工资直接打到我卡里,不能再打给她,打给她她不养老娘,我一分钱都拿不到!” 大堂经理再次震惊于焦秀梅的胡搅蛮缠。她为了把女儿的工资直接打到自己卡里,这样跟酒店闹,她就不怕酒店因此会直接开掉她的女儿吗? 他压下这些情绪,套焦秀梅的话:“好的大娘,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您的诉求了,那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孩子在哪个部门、叫什么名字了吗?” 焦秀梅觉得火候被她闹得差不多了,该施的压力已经施出去,于是说出了许蜜语的名字,“就是在你们酒店什么行政层管收拾房间的那个!” 大堂经理立刻用对讲机联系客房部,希望能把当事人叫下来,顺便把客房部能管事的人也派下来一个。 现在没有一个稍有分量的人出来控制局面,大堂这幕闹剧很难收场。 很快那个叫许蜜语的客房部员工就下来了。从制服上看,居然还是个领班。一个五星酒店领班的母亲,居然这么上不了台面。 * 许蜜语接到通知后立刻赶往前厅。事态紧急,第一时间下楼到大堂最要紧。她晚下去一秒,酒店的脸就多丢了一分。 许蜜语赶紧冲去电梯区。所有电梯都在遵从墨菲定律,越是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越是不得空闲怎么等都等不到。 恰巧有人在行政层刷了VIP专用电梯。许蜜语顾不上其他,一边对贵宾道歉,一边请示他等下电梯到了,能否允许她也搭乘一趟下楼去,因为大堂那边有急事需要她去处理。 好在客人比较好说话,点点头答允了。 VIP电梯马上就抵达了行政层。梯门一开,许蜜语抬头间不由一愣。 * 纪封临时有个会得回集团总部去开。他让薛睿通知司机,十五分钟后把车子开到酒店正门。 薛睿和司机通过电话后,询问纪封:“老板,司机刚才跟我说,酒店大堂有人来找麻烦,正在闹,看样子十五分钟后未必闹得完,他让我问问您,是不是把车开到地库去,您从地库上车啊?” 纪封皱眉,问薛睿:“有人来闹事?打听一下,什么人,为什么闹事,我要知道斯威酒店到底还埋着什么隐患。” 薛睿立刻打听。两分钟后,他高效地带回了答案给纪封:“老板,来闹事的居然是许蜜语的母亲。”顿了顿他又问,“所以老板,我们十五分钟后是从地库出发吗?是的话我这就让司机把车开到地库去。” 纪封却一把拎起西装外套边走边穿。 薛睿愣住,提醒纪封:“老板,不是十五分钟后出发嘛?”所以你现在就往外走是怎么个情况啊? “现在就走。”纪封走进电梯,系上西装扣子,两手抄进裤子口袋里,对赶上来的薛睿一抬下巴,“刷卡。去一楼大堂。” “啊?”薛睿疑惑了一声。 “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纪封面无表情地说。 * 许蜜语抬头间就是一愣。 电梯里正站着纪封和薛睿。纪封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冷淡闲适的样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好心客人还在帮她向纪封说话:“她有急事要去大堂处理,想搭乘一下我们的VIP专用电梯。” 许蜜语忐忑地看着纪封,怕从他眼睛里或者脸上,又看到那种叫人无地自容的嘲讽或者嫌弃。 但叫她意外的是,纪封这次看向她时,竟没有那些让她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不要被他见到的表情。他只是有点不耐烦地催了一下:“不是有急事吗?还不进来,要站在门口发愣到什么时候?” 许蜜语赶紧迈进电梯里,局促间不知怎么就向纪封鞠了个深躬。 直起腰身的过程中,她好像听到哧的一声轻笑。 就好像在笑她这举动傻乎乎似的。 可抬起头时,却看到纪封脸上毫无表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耳朵里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电梯很快直抵一层。 电梯门一开,许蜜语就听到从大堂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叫嚷声音。 她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走出电梯时她看到了大堂里事发点的全貌——焦秀梅坐在大堂中间的地上,拍着大腿地哭惨又哭穷,顺带着咒骂一手养大的女儿白眼狼不肯给她养老。 许蜜语看着焦秀梅,看着围在焦秀梅身边看热闹的一圈人,想着在她身后从VIP电梯里走出来的几个人,他们也看到了前面的这幕景象。她脸上腾地着起了火。 她又气恼又羞惭,好像人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丢脸过。 * 许蜜语一出现,焦秀梅撒泼的功力直接又递进了一级。 许蜜语在很多目光注视下,上前去拉焦秀梅,想把她赶紧拉走,尽量减少丢脸程度。 可是焦秀梅不如她愿。焦秀梅反而一把搭住她手腕,紧紧握住,指着她就像对围观的人展览着什么物件一样,苦口婆心地哭诉:“就是她!我生下的白眼狼,我把她从小养到大,不短吃不短穿的,还把她供上了大学!家里四个孩子,就她一个人是正正经经的大学生,我得多不容易啊我!现在她翅膀硬了,赚到钱了,就不管家里老娘了!你们大家都给评评理啊!” 许蜜语能感受到周围人看戏似的看向自己。 她知道焦秀梅煽情的假话误导了大家。放在以前她就由着焦秀梅去胡说了,她不会争辩什么。但现在她的想法和信念都已经变了,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再这样被焦秀梅颠倒黑白。 她深吸口气,字字有声地反驳焦秀梅胡搅蛮缠的话:“事实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根本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恰恰相反,大学明明是我自己坚持要上的,学费也是我自己想办法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更是靠我自己勤工俭学做兼职一点点挣的。要不是听说大学生毕业后赚的多,上学期间也不用你来给我掏学费和生活费,这个大学我根本就读不下来,我早就被你拉去打工或者嫁人换彩礼了!可现在这些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成是你辛辛苦苦供我读书了?” 焦秀梅被反驳得愣在那。她像不认识许蜜语了一样,因为这个老三变得和以前实在不一样。以前只有她骂她的份,她就算不情愿也不会真的反抗。她这个当妈的早就把三个女儿的性格塑造得可以任由她手拿把掐。 许蜜语看着焦秀梅,曾经对亲情的渴求已经在她心里彻底干涸,她现在只想赶紧让这出闹剧收场。她发狠地拉起焦秀梅想把人拖出酒店去。 可焦秀梅回过神来,奋力挣扎。显然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得让自己这个白眼狼女儿接受更多外界的审判,她得彻底地锉掉她不知从何时生起的锐气,狠狠打压掉她不知受谁怂恿而萌生出的叛逆心思,她要让她深刻认识到她自己的错误,从此再也不敢反抗、再也不敢和她的母亲作对。 这边的两个人僵持不下,那边响起了脚步匆匆。皮鞋硬底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地走近。 随后是断喝一声:“闹什么?有完没完?这成什么样子了?” (她做的卤肉...) 许蜜语应声抬头看, 发现皮鞋嗒嗒声载来的人是客房部经理,最近一直在处处给她穿小鞋的冯凯鑫。 她的心往下一沉,不好的感觉像团骤起的乌云, 把她团团笼罩住。 “许蜜语是吧?”冯凯鑫忽然点她的名字。 真难得,他居然记住了她的名字。他是有多恼怒她,才准准地记下了她一个基层职员的名字。 “你把你的家事闹到酒店来, 大庭广众之下,给酒店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我现在通知你,你被正式开除了!” 听到许蜜语要被开除,焦秀梅终于安静了一瞬。 一瞬后她马上明白,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只是想拉大众站在自己这边, 让许蜜语丢脸,让她不知道怎么生起来的叛逆心被摧毁掉,以后还是乖乖听话的许家三姐。她想要的结果是, 以后变回听话的许家三姐,能把她的工资卡交给自己,能把她藏下的私房钱拿出来贴补弟弟。 可如果她被开除,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焦秀梅当即就松开了许蜜语,一个打挺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冲到冯凯鑫面前,直接甩开了膀子和他对峙:“你凭什么开除我闺女?你哪位啊,大老板吗?我告诉你我懂法的,单位随便开除人可是要赔钱的!” 冯凯鑫看着面前的泼妇冷笑:“我哪位?我是她的直管上司。我这是无缘无故开除她吗?来,你自己来瞧瞧, 现在有多少人在看着你们, 你们给酒店带来多少负面影响?你还跟我谈赔偿,做梦做习惯了吧?要仔细算起今天你们给酒店带来的名誉损失, 我怕你得回家卖你的田你的地来赔了!”说完这些,他还嘀咕了一句。 “乡下妇女,跟我谈条件,什么东西!” 焦秀梅听到了这句话,立刻炸锅:“乡下妇女怎么了,乡下妇女掘你家祖坟了?你往上数三代你家不是种地的?那你要是地主还说明你成分不好呢,跟我们根红苗正的贫农装牛,你也不怕我举报你思想作风有问题!” 冯凯鑫显然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他也被气到了,指着焦秀梅半天说不出话。周围已经有人悄悄拿手机开始录像。 冯凯鑫恼羞成怒,一边压着火请围观的人别录了,散一散;一边把火撒在许蜜语身上:“许蜜语,你能不能管管你这老妈子,你还嫌给酒店丢的人不够、给我添的麻烦不多吗?我是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你要这么折磨我!赶紧把你家里这点破事处理了!” 他话音刚落,焦秀梅的声音就响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就你这素质你怎么当上领导的!你家的事才叫破事、你妈才叫老妈子呢!说我闺女折磨你,怎么的你跟她有什么感情纠葛啊?” 她的话越说越没边,许蜜语受不了地断喝一声截住她:“焦秀梅,你闹够没有!” 焦秀梅第一次听到许蜜语这么喊自己全名。她立刻转头要骂许蜜语:“小兔.崽子你和谁说话呢……” 可是在看到许蜜语的表情后,她后面的话竟不知不觉地消了声音。 许蜜语赤红着眼,表情狰狞,几乎睚眦欲裂。那样子简直就像下一秒要和谁拼命。 焦秀梅从没有见过这样暴戾的许蜜语,这一瞬间,她被这样的许蜜语震慑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给我留哪怕一点点脸?你是不是想,就算真的逼死我也无所谓?好,我死给你看,但你要和我一起作伴!” 许蜜语说完就拉着焦秀梅要往外冲。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只要有心冲出去,死一死很容易。 许蜜语动作太快太决绝,不只焦秀梅被震慑住了,其他人也都没来得及有反应。 冯凯鑫甚至反应不过来叫人拉住许蜜语。 就在许蜜语即将拉着焦秀梅冲出去的时候,一道人影极为迅速地闪到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 许蜜语使劲地挣扎,想从拉住自己的人手里逃脱,想冲出去干脆给自己和焦秀梅一个了断。 一个声音冷冷地,带着点嫌弃似的响起来。 “这就是你自己所说的想要改变,想要和原生家庭切断?靠自.杀?你就这点本事吗?” 这句话像一个重锤,重重敲在许蜜语耳膜上。 她静下来,不再挣动也不再向外冲。焦秀梅回过神来,立刻骂骂咧咧地甩脱她,转身跑回大堂,惊魂未定地指着她直骂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许蜜语抬头,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纪封。 原来他从出了电梯之后就没有离开。他在旁边看完了闹剧全程。然后在她冲动地要冲出去的时候,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是他冲过来,拉住了她。 许蜜语不知道这时的纪封对自己来说,算不算是一个救命恩人。 她听到纪封开了金口。他对他的助理有条不紊地布置:“去跟围观的人说,让他们把拍到的视频删一下。就说因为我在事发现场,他们的影像里录到我了,侵犯到了我的隐私。如果他们不肯删,就告诉他们会请集团的法务出面和他们谈。” “然后去跟那位说,如果不希望她女儿被辞退,或者她和她女儿直接没命,就赶紧见好就收。如果她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来,我的手表给你戴着。你跟她谈的时候,找个机会把表摔地上,但要让她以为是她摔的,然后告诉她这表的原值和维修价格,让她赔,并且当她的面报警。她多半会赶在你报警电话一接通时就溜走。” 纪封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手表递给薛睿。 她看到薛睿按照纪封的吩咐,让围观的人删掉了刚刚录下的视频,并疏散了人群。 那些应该由酒店大堂经理做到的事情,现在居然是被VIP贵宾的助理完成的。 然后她看到薛睿又走去焦秀梅那里,和她展开周旋。起初焦秀梅还继续胡搅蛮缠个不停,可是当她去扒拉薛睿时,正好扒拉在薛睿手腕上戴着的昂贵名表。名表啪嗒一下被扒拉得脱离手腕摔在了地上。 薛睿弯腰捡起手表后,冷着脸告诉焦秀梅,这块表的原值和维修费用,他请焦秀梅给予赔偿。 焦秀梅立刻大声说:“你抢钱啊!” 薛睿也不废话,说一句“那我们报警解决吧,在场的人都看到表是你给我扒到地上摔坏的,他们都是证人。”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要拨打报警电话。焦秀梅终于萎顿了下来,不敢再继续炸毛。她怕薛睿真的让她赔偿,赶紧灰溜溜地走掉了。 许蜜语看着这场本应该由酒店方面出面解决掉、但酒店里的人却显得束手无策的闹剧危机,就这样让纪封全都轻松快速地化解掉了。 解决完这些,纪封扭头看她,皱了皱眉。 许蜜语反应不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跟我走,你等着被开除吗?”还是冷冷的声音,语调里甚至还有着些不耐烦。 许蜜语还是不太明白纪封是什么意思。 这时冯凯鑫走过来,指着许蜜语就说:“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你把酒店里里外外搞得一团糟,还让你妈往我身上泼脏水,怎么,娘俩想联合起来讹人吗?你现在就跟我去办手续,你被开除了!” 许蜜语这才理解了纪封刚刚的“你跟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已经提前预料到,等下她将面临的会是什么结果,所以他在提前布局,想要帮她化解掉这个危机。 可惜她看不到他那么远。他好像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别人走一步看一步,他却能走一步看十步,把将要发生的事计算得准准的,把对策也提前谋划得妥帖。 这样的人,活该他有钱,活该他高高在上地住在顶楼。 谁叫他是真的有能力? 可惜她反应得慢了,没有及时跟他走,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许蜜语对纪封说了声谢谢,打算跟着冯凯鑫离开去办离职手续。 纪封却再次拉住她,把她拉回自己身后。 然后他对冯凯鑫直接说:“你们这个行政层的领班,泰语很好,接下来一个星期,我需要她每天到顶楼来,帮我翻译泰文文件和接待泰国客户。” 冯凯鑫想要说些什么,纪封抢先一步,堵死他的话:“你那边安排起来有什么不方便吗?那行,我来给你们老板直接打电话。” 他当着冯凯鑫的面,让薛睿给酒店老板拨了电话。但他没有亲自去说,他只是站在一旁,睥睨一切地半垂着眼皮,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冯凯鑫,让薛睿去跟酒店老板沟通。 马上薛睿把手机递给冯凯鑫:“你们老板让你亲自接电话。” 冯凯鑫接过手机,许蜜语隐隐听到从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男声,在交代冯凯鑫:这位纪总现在对酒店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人,你要是敢得罪他我就打断你的狗腿!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给我通通满足他。好了我很忙,先这样吧。 冯凯鑫接过手机的时候是单手。等电话讲完归还手机的时候,不自觉地变成了双手捧还。 还完手机后他愤愤地又瞪了许蜜语一眼。那一眼里,内容太多,许蜜语却看懂了。 ——今天算你走狗.屎运,遇到了这个纪封。你等他离店的,看我怎么治你! 随后他把眼神挪向纪封。刚刚那怀恨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眼神,立刻就变成了客气和恭维。 “纪总,我们老板交代了,您是我们酒店最重要的贵宾,但凡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我客房部这边一定极力配合您!哦对,您刚才说要把许蜜语调到顶楼去用一个星期是吧?您尽管调、放心调,我一定让她好好配合您!” 纪封没去搭理他。 他直接又看向了许蜜语。 声音还是像刚才那样,冷冷地,还带着点不耐烦。说的也还是刚才那句话。 “你跟我走。” 但许蜜语这回已经知道,纪封是用这句话,帮她保下了工作。 * 对冯凯鑫交代完,纪封就带着薛睿和许蜜语走出前厅大门。 纪封的车子已经停在酒店门口。薛睿拉开车门,让纪封上了车,随后自己也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 许蜜语站在车外,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去。 怕自己犹豫太久,又惹纪封不耐烦,她干脆咬牙一拉后座车门,决定也跟着上车。 可是车门一拉开,迎上的就是纪封一个眉梢上挑的表情。 “我要去谈生意,还真带着你去吗?”他语气里有着点不可思议。 “您刚才在里面说,让我跟着您走……”许蜜语嗫嚅。 “我敢说你就敢信?”纪封一挑嘴角,似笑不笑道,“你难道听不出来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说出来帮你保住工作的托词?” 许蜜语低下头。 他说话真真假假的,情绪和心思都那么难琢磨。就,还真是让人分不太出来…… “行了,你干你自己的事去吧。”纪封简短交代后,看着许蜜语,等她自觉关上车门。 许蜜语怔怔地,后退一步。 纪封坐在车里皱起眉,受不了地对她勾手指。 许蜜语又怔怔地上前一步,去听他有什么吩咐。 “你忙你的之前,能不能先把车门给我带上?”纪封声音平板又有点无奈地交代。 许蜜语连忙恍然大悟般地后退一步再用力拍上车门。 砰的一声。 纪封坐在车里无语地按住太阳穴。 薛睿在前面努力憋笑。 许蜜语也觉得自己关车门这下关得太重了,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弥补一下,就过去把车门又拉开。 纪封一怔抬头,看着车外的许蜜语,刚要问她有什么事。 砰的一声。车门复又被关上。虽然比上次轻多了,但由于出乎意料,还是小吓了纪封一跳。 纪封快把眉头都皱出个结来。 按下车窗玻璃,他没好气地问车外的许蜜语:“你是见不得我的车有车门是吗?” 许蜜语连忙弯腰说对不起,然后慌慌地转身要回去酒店。 纪封捏捏眉心,简直快要被气得没了脾气。 “许蜜语,你给我回来!” 许蜜语顿住脚步,又转身快走回来,等待纪封的吩咐。 “你是刚刚被你妈骂傻了吗?脑子呢?我才把你从你们经理那保下来找借口带走,你这就要折回去继续把自己当羊往虎口里送?你是怕他找不到机会,没法把你开除吗?你怎么想的?” 许蜜语嗫嚅着辩解:“你刚刚让我,干我自己的事去……” 纪封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耐心在这几分钟里都要用完了。 “我让你干你自己的事去,你就不能回宿舍躺着去,非要回去继续上班?你脑筋死掉了吗?” 他对她说的话一如既往地不好听。但许蜜语这次却没有因为这难听的话感到自卑或憋闷。甚至这次她心里还有些温暖。 亲人恨不得从她身上压榨干最后一滴血,领导从她身上占不到便宜就恨不得把她开掉。眼前的男人却用最凶狠的语气最难听的话,保下她的工作还让她回去躺着。 许蜜语隔着车子,对里面的纪封弯腰行了个礼,向他表达她心里的谢意。 纪封被她这突然一礼行得一愣,迅速升起车窗玻璃,对前面司机声音板板地吩咐:“开车,快开车。” 许蜜语看着车子开出去,然后转身向回宿舍的方向迈动脚步。 回到宿舍后她疲惫地躺在床上,只觉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 焦秀梅刚刚在酒店大堂上演的那场闹剧,把她的心彻底闹寒了。 她更加下定决心要和焦秀梅做彻底的割裂。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扛不住焦秀梅的诉苦哭闹而心软。 她想短时间内,焦秀梅怕被索赔那块表十几万的维修费用,应该不会再来酒店闹。 就算后面如果她再来,她也想好了,她会自己主动报警。焦秀梅都不觉得丢人,她又怕什么呢?如果后面焦秀梅闹得太欢,闹到她在斯威酒店待不下去,她也绝不能妥协。大不了就辞职走人,找别的地方干去。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满足焦秀梅的任何一丝贪欲。 因为她想从今往后,自己能活得像个人。 从三十岁才开始想要活得像人,希望还不晚。 * 许蜜语在床上躺了一会,梳理思路平稳了情绪后,从床上起了身。 她先去市场买了点上好的牛肉和一些水果,又去超市买了些作料香料。然后回到宿舍楼里。宿舍一楼的门卫大姐有一个电磁炉和一套锅具,她拎着些水果去跟大姐聊天,讨巧地说了好些大姐爱听的话,把电磁炉和锅具借到了手。 回到宿舍房间,她开始动手卤肉。 还好大家还没有下班回来,卤肉的香味只被楼下的门卫大姐闻到了。 大姐顺着香味爬楼梯,找到许蜜语房间来,看着锅里的肉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许蜜语把肉卤好后,立刻先分给大姐两块,大姐捧着肉笑得合不拢嘴,差点想要把电磁炉和锅都强送给许蜜语,条件是以后要经常卤肉经常分给她吃。 许蜜语答应大姐,以后只要她做吃的,就带出大姐那一份。大姐开心得直想拉着许蜜语一起对着电磁炉拜把子。 当晚临睡前许蜜语收到了主管杨凌的电话通知,主管告诉她上面已经协调好了,接下来的一星期她的工作暂时由主管来代,而她被顶楼贵宾调动上去帮忙翻译资料。 主管挂断电话前还忍不住微酸地感慨了一句:“蜜语你挺有本事啊,还有这么一手特长呢,说不定很快你就要往上飞升、行政层就搁不下你了呢。” 许蜜语赶紧说了一堆感激主管代班的好话。 挂断电话后许蜜语想,纪封不仅做戏做全套,还做得很缜密,连行政层那边都通知到了。 第二天一早,许蜜语把卤好的肉盛进食盒里带去酒店。 她没去行政层的客房部,直接去了顶楼。 她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点卤肉手艺了。她想用这些卤肉,对纪封表达一下昨天受到他帮助的谢意。 她走到纪封的套房门口时,两扇房门正大开着,门口停着一辆送早餐的餐车。她轻轻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她。她站进门里探头看了看,看到纪封正坐在硕大客厅的沙发上,皱着眉头看着摆在茶几上的一碗粥和一碟肉,像在看难以下咽的什么毒.药似的。 薛睿正在一旁愁眉苦脸地劝着:“老板,您就将就吃两口吧!那赶上陈大厨今天休班,没办法呀,他也不能天天上班不是……这肉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卤的,味道虽然赶不上陈大厨做的,可也差不了特别多……吧……” 他说差不了特别多的时候,被纪封抬头冷冷一瞪,瞬间被瞪没了底气和声音。 “我给你个机会,你重新说。”纪封阴阳怪气地对薛睿说道。 薛睿立刻一脸的义愤填膺:“这个酒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也就陈大厨卤的牛肉能吃,其他厨师这做的都是什么呀?这是人能吃的吗!” 纪封听到了想听的话,脸上神色渐趋平和下来。 门口的许蜜语看着这一幕,除了有点目瞪口呆,还有点后悔自己长了狗胆居然敢把自己卤的牛肉带过来。 纪封这个极度挑嘴的人,他连酒店各位大厨做得食物都瞧不上,能瞧得起她做的…… 她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把手里拎着的食盒往身后藏。 动作尺度没有掌握好,食盒撞在身后门上,发出很清晰的一声响。 客厅里的两个人一起转头向她看过来。 “你往后藏什么呢?”纪封微眯着眼睛看向她问,“要么就别带,带了东西又往后藏,有意思吗?” 许蜜语被这话损得有点脸颊发烫。她奇怪纪封明明一个脏字都没有,但刚刚那句话为什么能被他说出又当又立的效果。 她把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到身前来,走近纪封和薛睿,然后把食盒放在茶几上,有点怯地说:“这、这个是我自己卤的牛肉,做得不好……如、如果纪总不嫌弃,就尝一下……” 她“做得不好”完全是从前心态卑微惯了,说顺了嘴的谦虚话。 纪封却眼尾一挑,眉宇间仿佛带上了几分嘲讽味道地说:“做得不好,我当然会嫌弃。做得不好你还让我尝?” 许蜜语一下噎在那,再度陷入不知所措里。 薛睿瞧着许蜜语那副同时被打击了自信心和自尊心的样子,有点同情,赶紧弯腰去打开食盒的盖子。 盖子一掀开,被关押住的卤肉香气一下得到解放似的四下散开来。 薛睿闻着这肉香,还真不比酒店的各位大厨做得差。 只是纪封嘴巴不是一般的刁,许蜜语从前就是个不起眼的全职主妇,她做的卤肉再好,肯定也好不过酒店里各位带着一级厨师证的大厨。 所以纪封最多也就只尝一口,就会作罢。 可只尝这一口,也算是给了许蜜语面子了。 薛睿一边想一边夹了一片切好的卤肉,放进粥碗里,端给纪封,有点苦口婆心地劝他吃一口,就吃一口。 纪封一脸的嫌弃。 但却没有严格地拒绝,最后也半推半就地就着那片卤肉吃了一口粥。 只是他吃下一口后,表情立刻变了。 薛睿在一旁看他骤变的表情,心里一个咯噔,立刻想着完蛋了,纪封马上要发脾气了,他马上就要摔碗摔筷子说吃这些连吃鸡食都不如了。 他看到纪封一伸胳膊,他直接紧张到短暂闭气——要摔筷子了! 可是下一秒,他眼珠都要惊凸出来。 纪封一伸胳膊,筷子没扔,一下就扎进了食盒里,又夹出了一片卤肉。 他把卤肉直接送进嘴里。 然后又去夹一片…… 他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薛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好吃,还是在强往下吃? 而许蜜语刚刚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能悄悄地放回原位。 忽然纪封一转头,对许蜜语发问:“你和陈大厨很熟?” 许蜜语愣了下,摇头,不等她开口,纪封已经兀自又夹了片肉送进嘴里品着说:“不,不对,细品的话,你做的和他做的味道并不一样。你做的,没有他做的那么有嚼头。” 许蜜语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顿了顿,纪封把卤肉咽下去后,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许蜜语,又对她说:“但你做的,比他做的更耐回味。” (她还真是叫人不断地意外...) 纪封的点评让许蜜语直接有种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头的感觉, 晕晕的,飘飘的。 得到一个百般挑剔的人的肯定,原来是一种有着轻微嗡鸣般的愉悦感。 一旁薛睿被纪封的转折也搞得吃惊了一下。他还从来没见纪封对哪个民间做饭的人, 给出过“更回味”的好评。通常连那些大厨名厨都被他挑剔得不像样子。 怀揣着吃惊和好奇的心,薛睿的手悄悄地探去桌上拿了一双筷子,又偷偷地把筷子伸进食盒里夹了片卤牛肉, 再不动声色地把肉片塞进嘴里嚼一嚼…… 难怪纪封会有那么叫人意外的点评,真的是好吃得不得了! 一尝之下,薛睿停不下手来了,趁着纪封询问许蜜语到底用了怎么样的配料时,他飞快地把筷子伸进食盒里,一片肉又一片肉地往自己嘴里偷。 剩下没几片肉时, 他再伸筷子进食盒,这回却在快要得逞的时候突然被纪封一巴掌打在手上。 “有完没完?吃两片得了,真当我瞎看不见?”纪封冷冷出声。 薛睿百般不甘地放下了筷子, 然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转头对许蜜语竖起大拇指。 “天啊,蜜语姐,你做的卤肉比陈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纪封在一旁嘲讽开口:“吃人一口东西,就嘴贱得连称呼都改了,出息呢?” 许蜜语被薛睿突然变化的称呼叫得也先是一愣。随后她腼腆地低头微笑。 薛睿因为这口吃的继续没出息地谄媚:“救命,蜜语姐,我太想知道这卤肉你是怎么做的了!凭你这卤肉的手艺,你应该去开店呀!”薛睿说得很认真。 对于纪封薛睿这种人来说, 开店可能就是两个字, 简单得很。可是对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哪有那么容易, 选址选店面工商注册这些且不说,光本钱她都没有。况且她做的卤肉并不适合拿去开店做生意。 “其实我做手工卤肉是不计成本的,做它们只是为了身边人能吃得开心。如果像我这样费时费力费料又费功夫地做卤肉然后拿去卖,算上人工材料时间等等各种成本,要卖到一个天价才可以回本。那样的价格连冤大头都不会愿意买单的。”许蜜语说着说着笑起来。 “而且其实它也没有什么独特秘方,只不过是在烹饪的时候每个步骤我都比别人做得更有耐心些,别人要是把卤肉买回去反复试过也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说白了它其实没有什么独特的竞争力,所以要指着它开店卖钱不太实际,它只要能让我身边人吃得开心我就很心满意足了!”许蜜语淡笑着,娓娓道来地对薛睿说。 薛睿觉得这姐姐不疾不徐地说话时,像有种能安定人心的效果。他听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安详又舒服。 偏偏他身旁的挑刺大王一点不安详,并且还很找茬。他看到纪封把眉毛挑得高高地问许蜜语:“所以你说这么多,是在暗示我,你做这卤肉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心思、很不计成本和不辞辛苦?薛睿,等下把卤肉成本加利息结给她。” 许蜜语听完纪封的话连忙慌慌摆手:“没有没有,纪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强调它的成本多贵,也没有想表现我做它们有多精心多费力之类的,我更没有想问您要钱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就是想回馈您一点心意,因、因为我想谢谢您昨天的出手相助!以及……以及一些别的事。” 纪封又挑挑眉,立刻否认许蜜语的说法:“我可没空出手相助你,是你妈昨天吵到我了。” 许蜜语微怔一下后,识破了纪封的别扭,忍不住一笑。 她笑得低眉垂眼,嘴角弯弯,长睫毛微微地抖动。笑起来的她看上去和平时又变得不太一样了,有种别样风味的好看,让人眼前一亮似的。 薛睿看着许蜜语笑着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感慨。这位姐姐虽然三十了,可其实只要她多笑笑,许多年轻姑娘都没有她招看,她得迷下不少男人。 他收回眼神时向旁边一瞥,不小心看到纪封的表情。他也在看着许蜜语的笑容。 被薛睿转头一瞥后,纪封微眯了下眼,收起了眼神。 然后他把剩下的最后几片卤肉夹起来慢条斯理地吃掉了。 一边吃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竟是那晚烟花下,许蜜语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亮眼得很。那晚说不上是烟花点亮了她的笑,还是她的笑把那晚的烟花点缀得格外好看。 想到这时,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咀嚼卤肉的动作也不由一停。 他觉得那晚的烟花特别地好看,因此后来还让薛睿又去露台上放过几场,想回味一下那种花火绽放在天空的亮眼美丽。可后面那几场烟花怎么看都差了点意思。 所以这差了点的意思,总不会是因为没了她的笑容吧? 纪封吃完早餐,授意薛睿去公司给他取些文件回来。 他告诉薛睿:“今天懒得跑了,你把文件拿回来,我就在这办公了。” 薛睿走后,纪封坐在沙发上开始用平板电脑看新闻。 许蜜语站在离沙发三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好像走开不对,但一直杵在那也不对。想要问问纪封需不需要泡点热茶什么的,又怕打扰到他。 她对眼前男人的感觉非常复杂,复杂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从前他极度嫌弃她厌恶她,这一点他毫不掩饰。偏偏在他对她厌恶至极时,他们又阴差阳错地发生了关系…… 这之后她能感觉到,他呕得要死,恨不得可以永生永世不要再见到她才好,也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在他面前,不许她再上顶楼来。 可这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嫌弃和厌恶她之余,在一贯冷淡如冰懒开金口之余,居然愿意用重话敲醒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发展下来的,他居然还在冯凯鑫想把她开除的危机里,捞下了她;又让她进了他曾经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的顶层套房里。 这一切看似不着痕迹的转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蜜语细细地回想,发现好像是从纪封知道她离婚之后。李昆仑说过他把她离婚的消息带到了顶楼。从那时起,她发现纪封在对她嫌弃和厌恶之余,也对她有了些不同从前的举手之劳。 可为什么她的离婚,会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有了不同呢? 许蜜语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种转变一定和纪封看上自己没有丁点关系——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她有老公所以生她的气、知道她离婚后恢复了单身他好像有机会了于是有了态度改变。 她是个失婚的大龄女人,是金字塔底的老百姓,一切都要求完美的纪封高高地活在塔尖上。她想哪怕地球毁灭,也比纪封看上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她的离婚,为什么会叫纪封有所改观,这是她暂时还想不通的地方。 耳边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幽幽凉凉地响起。 许蜜语立刻回神,应了一声,忙问纪封有什么吩咐。 纪封抬眼看了看她,倒是没急着吩咐,反而问了她一句:“想什么呢,想到要我叫你三声你才答应?” 许蜜语微微抿唇后,回答纪封:“在想除了那些卤肉外,还能怎么感谢您。” “我说了,我昨天不是帮你,是你母亲吵到我了。如果是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想要谢我。”他淡淡说道。 “不、不只是因为昨天的事,”许蜜语连忙回答,语气都变得急切了些,“我还想谢谢您,那天在大雨里骂醒了我。以前从来没有人那样骂醒过我。” 她顿了顿,两手握在一起,手指绞着手指,心里很紧张,却依然努力为自己将要做的表达给自己打气。 “我……我从小的性格吧,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有点不争气,我很希望得到家人的关爱和肯定,为了得到这些,我总是满足家人的各种要求,渐渐地就变成了无条件的妥协。我其实……我其实也想走出来,走出原生家庭的畸形氛围。但我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我前夫也不满过这个现象,他不满我的家人越来越过分的各种要求,但他并没有告诉我,面对这个现象,处在这个环境,我到底该怎么做……他也只是,一边不满,一边埋怨,却又一边跟着我一起,满足我家人提出的各种要求……然后他说受不了了,出了轨,再然后我们离婚……可是直到离婚前,他也依然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甚至到那时他还告诉我,他可以和我继续一起满足我家人的要求,只要我别离婚。” 许蜜语喘口气,垂着眼,不敢看纪封的脸。她怕看到他的表情,就没有勇气继续表达下去了。 “但那天在大雨里,您让我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您让我明白,我该硬气一点,不该答应的要求,要敢拒绝,敢说不;不该留恋的家庭,要敢割断联系;您还让我知道,人应该多爱自己一点!” 说到这里,许蜜语有点气喘,有点激动。 她不由抬起头来,去看了纪封的脸。 谢天谢地,纪封脸上没有厌恶或者不耐的表情。谢天谢地,他只是靠在沙发上,正一副平静的样子抬眼看着她,听着她的叙述。 许蜜语又有了把自己想法继续表达下去的勇气。 “我不是不想活得好,我也不是自甘堕落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被家人一辈子吸血也愿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会变好起来,我也想自救,但一直没有人拉我一把!”她顿了顿,喘口气,对纪封动容道谢,“谢谢您,纪先生,我知道您很嫌弃我厌恶我,但也正是您的嫌弃和厌恶,拉了我一把!” 说得顺了嘴,不知怎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越说越敢说了:“虽然您对我很凶,您也不会承认帮到了我,也不屑帮我。但您对我的嫌弃,其实就是在帮我自救,它让我知道我自己曾经懦弱的、不懂反抗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嫌……纪先生,谢谢您让我看清自己!” 许蜜语终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微喘,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一部分血液还是不受控地涌去了头上,把她的脸颊染得微热微红。 她窘起来,为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也为她独白了这么大半天后,纪封却一言未发,只是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他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 许蜜语脸红微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抬腿走到他身旁,静待他的吩咐。 纪封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她,很冷静地说:“我说的不是你。” ……啊? 许蜜语连忙回头,看到原来是薛睿回来了,他正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 她顿时脸烫到快把自己煮熟,立刻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好,然后窘窘地想,也不知道薛睿听到了多少她的独白。 但仔细想,那些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和真诚想法,就算被薛睿听到又有什么好丢脸的? 这么一想后,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薛睿迎着纪封的召唤走近沙发,把手里文件交到纪封手上。 纪封低头翻看着文件,三言两语地问着薛睿公司里的情况。 许蜜语觉得自己不适宜听到这些商业上的事情,连忙识相地想要向外退。 可是刚挪动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正低头看文件的纪封,却眼观六路似的又出了声。 “站那。” ……许蜜语不确定这次他的说话对象是不是自己。 “这次说的就是你,许蜜语。” “……” 许蜜语赶紧站定不动。 纪封抬起头,看向她,冷淡也慵懒地问了声:“许蜜语,我让你走了吗?”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点无措地抿抿嘴唇。 忽然一份文件飞到她面前。她连忙两手接住。 “去书房,把这份泰语文件翻译出来,下午三点前给我。”纪封简单交代着。 许蜜语一怔。 让她上来帮忙翻译文件,居然是真的让她翻译?她还以为这只是个帮她脱身的说辞…… 她捏捏文件,好厚一沓,顿时有点心慌。 “只翻译正文,附件不用翻译。” 许蜜语连忙翻翻看,还好还好,正文就几页,剩下的都是附件。 她站在那松口气。 “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吗?” 许蜜语赶紧摇头——没有没听清;觉得摇头不对,马上又点头:“听清了。” “那还傻站在那给我表演上下左右晃脑袋?” “……” 许蜜语连忙捧着文件奔去书房。 她的身影消失后,薛睿看到纪封刚刚刻意绷出来的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松懈下来。他忍不住问:“老板,您还真让她翻译文件啊?” 纪封眉眼不抬地懒懒答:“给她找点事干,不然光跟这杵着,杵得我看了就烦。” 薛睿想说,可是人家刚才没想光杵在这,人家是想撤出去的,是你硬把人家叫回来的啊。 想想丰厚的薪水,他劝住了自己的舌头别蠢蠢欲动瞎惹锅。 忽然他听到纪封问:“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薛睿愣了下。这还是纪封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向他问话,为的是想要探寻一个女人。 “我觉得,她是个永远和我们所想的有点不一样的女人——以为她会不堪一击、挺不下去的时候吧,她不仅挺下去了,还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反转;以为她懦弱和不争气吧,她其实很隐忍又很能吃苦,还很坚韧;而到后面会发现,她从前看着的那些懦弱和不争气,只是没人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 薛睿看到纪封若有所思地听着自己的话。 他忽然有点压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舌头,问了句特别想问的话:“老板,我斗胆想问问您,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松动原则的啊?” 纪封闻声微怔:“松动原则?对她?”他挑眉看向薛睿,问道,“我有什么原则是对她松动了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舌头太想有话讲,薛睿控制不了它。于是薛睿只好不怕死地一口气说道:“对,您真的有个一贯原则,可能连您自己都没有发现!您对人一般都是先找对方缺点,找到之后,如果这个缺点会令您嫌弃厌烦,您就会对这人蔑视冷淡,也不会去管这人的闲事。我以为您对许蜜语也是这样的,但到目前为止,您除了嫌弃厌烦她之外,也管了她好多闲事。可我看您管她,也不像是喜欢她,因为毕竟从头到尾您对她的厌烦都在脸上摆得明明白白的。”顿了顿,薛睿重新疑惑起来,“所以老板,您到底为什么会管她的事啊?” 纪封也疑惑起这个问题来,疑惑得连薛睿刚刚在碎嘴八卦他的私事他都忘记了计较。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会管那个女人的闲事? * 纪封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管许蜜语的闲事。 他想也许就是因为,母亲做不到的事,偏偏这个女人居然做到了。 母亲和她处在同样的境遇里:丈夫出轨,自己是全职主妇。 看起来母亲更加强势,可她却走不出烂掉的婚姻。 他的母亲,所有强势的叫嚣不过就是外强中干,她始终也没有勇气和决断去迈出离婚那一步。 而许蜜语看起来就像一摊烂泥,懦弱且唯唯诺诺,仿佛谁都可以利用她的性格弱点,骗骗她、踩踩她。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微末不已的她,却居然能果断离婚,不计后果,不留恋物质生活,不怕离婚后会过得艰难。 有一件事他想薛睿说得没有错。她是有韧劲的。他平时看起她来,觉得她身上有着股讨人厌的卑微劲儿。可其实仔细品,那股劲儿恰恰就是她的韧劲和隐忍。 有多少人处在她那样曾被所有人排挤打压的境地时,早就会退缩了。偏偏是看起来最弱最无用的她,不仅果断挺住了那些打压,还常常能做到精彩的反戈一击——除了韧劲,她居然还有着叫人意想不到的聪明。 在几乎是蒙蔽人的懦弱好欺的外表下,她其实知道该怎样利用自己的长处,去为自己博最大的利益。 而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能让他不惜浪费精力和情绪去敲醒她的一点,也许就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没有不思进取,也没有自怨自艾。正相反,她其实一直在积极地想要自救和自我改变,只是没有人教她,她到底该怎么做。当只要有人给她一点指引和方向,她就能做得非常好。 她真的就像荒原上的一根绿草一样,坚韧地抗争狂沙风暴,无声却坚决地想要为自己赢得哪怕在别人眼里是很不起眼的一抹生机。因为那抹不起眼的生机于她自己来说,是很大的意义,那是她的人生。 分析到此,纪封不由悚然一惊。 他居然在有着巨大缺点的一个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精力去分析她。 他几乎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谓。 他赶紧停止继续分析下去。他不该由着任何一个人占用自己太多的思绪,许蜜语是如此,其他人亦如此,哪怕是他未来优秀完美的伴侣,也一样如此。 从小看着母亲,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让自己的情绪受其他人的牵引和影响,这是很傻的一件事,也是很危险、很叫人没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他适时地停止分析,抬头对薛睿说:“我要纠正你一点,我的原则和习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改变。”顿了顿,微挑了下嘴角,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听完你刚才对她的那通分析,我也许没有之前那么讨厌她了。” * 许蜜语在书房里翻译着纪封交代给她的那份泰语文件。书房里的电脑被开了机,里面有各种连通网络的数据库供她查找资料使用。 文件里有很多商业类的专业术语,对她来说有点陌生有点难。除却专业部分,其他语句对她来说倒是很容易。 她知道这份文件里,商业用语是最不可以出错的部分,于是她耐心地把这些专业词汇一一标记,逐个翻查,确认翻译出的是最准确的释义。 那些专业词汇,她边翻译边查。虽然商业流程她不大看得懂,云里雾里的,但她记忆力不错,那些词她查过了一遍就记下了。 把文件通篇翻译下来,她发现它是个备忘录文件,内容是纪封打算把在泰国刚买下的物业,转卖给一个日本人。 这个物业是一家艺术品展览馆,馆里有很多的收藏品。 这些收藏品被列成了简易表格,每件藏品都对应着实物照片和名称。 其中有几件藏品,在名称后面被标记了符号。 那些标记符号一看就是纪封在后画画上去的。 那些标记符号只显示了它们对应的藏品肯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可这不同之处到底是什么,许蜜语不能确定。 她翻到附件,找到每件藏品稍微详细些的说明部分,里面比之前简易表格多记录了藏品的制作时间、材质、工艺、蕴意、价值和作者的名字,但也并没有对每个作者进行更多介绍。 她看时间还有富余,干脆顺着被标注了记号的藏品挨个查了下它们的作者。 一查之余,她有了一个发现。原来这些被标注的藏品,它们的作者名字翻译过来后都是中国人的名字。再经她通过网络数据库进一步仔细查阅资料后确认,他们的确都是中国人。 许蜜语看着这些藏品,思索着纪封标注它们的用意。 一时倒也想不通什么。 其实可以直接去问纪封的,但她又怕自己太多事,毕竟纪封只是让她翻译,没有让她做其他的更多事情,比如对文件中内容有所评断或者掺杂个人意见之类。 看看离纪封交代的截止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干脆把那些纪封没有标记过的藏品作者也都逐一查找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还真让她给找到点什么。 刚查完所有藏品,薛睿就急匆匆地来敲门,并告诉她:“蜜语姐,带上你翻译好的文件,走了!” 许蜜语赶紧收好文件,边起身边问了声:“去哪里?” 薛睿人已经忙得不见了影子,只留下了声音在回答她:“行政酒廊,季风阁,纪总马上要在那里见一个客户。” 许蜜语想,那八成应该就是要买下这个展馆和藏品的日本客户了。 * 许蜜语跟着纪封和薛睿赶到行政酒廊的季风阁时,合作方还没有到。 纪封拿过许蜜语翻译的文件看起来。他看的时候许蜜语很紧张,总觉得像回到小学时在等老师判期末考试的成绩。 很快纪封就扫完了一遍翻译文件。他抬起头看向许蜜语,问了她一句:“你读过大学?” 许蜜语点头,但马上解释:“不是名校。” 纪封又问:“学过金融或者商科?” 许蜜语连忙摇头,然后忐忑地问:“是不是我哪里翻错了?” 纪封挑高眉梢:“不,你翻译得很好,好到我以为你是学这个专业的。” 他把文件递给薛睿,薛睿也一边看一边挑高了眉。 “确实翻得很好啊!”他抬头看向许蜜语,说道,“蜜语姐,你翻得很专业也很准确,如果你没有学过金融或者商科,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翻译得这么用词专业且精准的?” 许蜜语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肯定自己。 她被肯定得立刻有些腼腆和开心起来,实话实说道:“我不敢想当然地翻译,涉及到专业的词汇我都逐个查找确认了一遍。” 纪封转头问薛睿:“你觉得能用吗?” 薛睿看完最后一页后,郑重一点头:“能!”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日本客户到了。 ** 日本客户是个三十出头、中等个子的男人,有着所有日本人都有的特点,爱鞠直角一样的躬。 纪封用日语和他谈起转让物业的事情。 许蜜语在一旁安静听着,觉得纪封的日语说得又流畅又好听,声音低低沉沉地像有磁力一样。上学的时候她和同学们一听日语听力就犯困,叽哩哇啦的声音,比任何安眠药都好用。但许蜜语想,如果当年的听力音频是纪封去录的话,她和同学们应该会听得很起劲。他说日语的声音一点都不叫人犯困。 忽然她听到他们谈到一个部分,是纪封在对日本客户说,就按备忘录里说好的对价,把展馆转给对方,展馆里的藏品都可以当做附属物随展馆赠送。但有一个条件是,凡是他做了标注的藏品,一共十二件,那些都是由中国人缔造,那些藏品不在交易范围内,他要全部带回中国去,捐给中国的展馆,让它们回归故里。 许蜜语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纪封的用心。她一方面有些佩服纪封的爱国之心,另一方面又着急起来——按照她在书房里查过所有藏品后的发现,该带回中国的藏品,可不止十二件。 眼看双方就要达成一致,许蜜语赶紧起身给双方续茶水。续完日本客户的,转回来续纪封的茶时,她一边倒水一边压低声音对纪封说:“纪先生,我刚刚在顶楼把那些藏品逐一又查了一遍,然后我发现,除了您标注过的十二件藏品,其实另外还有一件也是出自中国人之手,只是他不是汉族,所以名字看起来很像是外国人,附件说明里也写错了他的国籍。但我查了资料仔细确认过,他的确是中国人。”她把纪封的茶杯续好水,抬眼看他,说道,“也许您将收回的藏品,应该是十三件。” 她说完发现纪封仰着头抬着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顿时被看得有点莫名慌张,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纪封牵动一下嘴角,好像笑了,仔细看又没有笑。 他对许蜜语问道:“你听得懂我们刚才在说什么?除了泰语,你还会日语?” 许蜜语无声地慢慢一点头。 纪封意外地一挑眉。一旁连薛睿也跟着挑高了眉梢。 然后许蜜语看得清楚,纪封这回是真的笑了下。 “你还真是叫人不断地意外。” 对面的日本客户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不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纪封转回头去,对他一笑说:“她在纠正我刚才的一个小错误。我要带回中国的藏品不是十二件,是十三件。” 他话音落下,薛睿默默瞪凸了眼珠。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抓到了纪封的小错误。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纪封主动承认他的小错误。 他不由又转头默默去看了眼许蜜语。 这个最初看起来渺小卑微的女人,还真是如纪封所说,叫人不断地意外。 (“许蜜语你那张嘴对着我...) 除了要收回的藏品数量有那么一点点小出入外, 剩下部分纪封和日本客户谈得很快很顺利。 会谈完毕送走日本客户后,等电梯回顶楼时,纪封忽然回身问许蜜语:“日语除了会听也会说吗?” 许蜜语点点头, 直接用日语回答:“是的,可以说一些。” “除了日语和泰语, 还会什么语言?”纪封又问。 “还会英语,但不算精通,撞了大运才过了六级,但我觉得我实际水平达不到六级的。”许蜜语有点心虚地回答着。 但她看到纪封挑眉对薛睿问:“她刚才这个话,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凡尔赛?” 许蜜语以前天天待在家看剧刷网,这些网络流行语她听得懂。 她赶紧想解释自己没有凡尔赛的意思, 但纪封打断她,又问道:“你怎么会这么些门外语的?” 许蜜语这回斟酌了一下才敢回答,就怕答案又有凡尔赛的嫌疑:“我在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语言, 但说实话学得并不精,就是勉强可以毕业的程度。后来我经常在家刷剧看,泰剧日剧美剧都刷,时间久了,好像就越会越多了。但我这个程度应该也算不上是‘会’,就是能听懂一些吧……”许蜜语虚虚地回答。 她从来也不敢觉得自己是掌握了三门外语,只能算粗懂而已。 纪封马上又转头对薛睿说:“听见了吗,人家一边说‘不会’,一边听得懂三门外语。你呢?你只会英语日语两门。你什么时候也赶紧把泰语给我搞明白了?” 薛睿的笑容就像一层假人皮一样, 挂在脸上。 纪封又转头看回许蜜语。电梯到了, 叮地一声,缓缓开门。 在梯门缓缓打开的过程里, 纪封看着许蜜语问:“其实你会的东西很多,可你怎么愿意到酒店来做客房服务员?”倒有些屈才了。 “啊?”许蜜语意外,“我会的东西……多吗?”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除了会做家务之外,一无是处,会的那点语言也是只够看剧的程度。当初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能有个活干着,能赚些工资把自己养活了就好。那时她好像除了做服务员,确实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干点别的什么,而且连大姐都告诉她,她干服务员不算委屈了她。所以她就踏踏实实地来做客房部服务员了。 可听了纪封刚刚的话,她忍不住想,原来她在别人看来,竟是比自己所了解的自己要好的吗? 她一下就有点开心,这些开心涌进眼底,让她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纪封看了看双眼突然变得一亮的女人。他转正身体,笔直走进电梯里。眼前女人比所有人都更加低估了她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许蜜语还开心地微怔在原地,仿佛不相信纪封刚刚可能又对自己释放了点肯定。 薛睿跟进电梯里去,又叫了她一声。她赶紧跟上去。 看着梯门慢慢关合时,许蜜语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忽然发现,她埋头大半天翻译出来的那份中文版文件,在会谈中好像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所以要她翻译那份文件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跟着纪封进了套房时,她还在思索着这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思绪之外是纪封说话的声音。她回回神,发现纪封和薛睿都在看向自己。 纪封微蹙眉尖正显得不耐,薛睿满手都是文件地赶紧告诉许蜜语:“蜜语姐,纪总想喝茶,我这松不开手,得你帮忙去弄一下。” 等她端回茶壶,给纪封斟上一盏碧螺春,她听到纪封嫌弃地说了声:“浓了。” 许蜜语赶紧说这就去重新泡一壶来。 纪封却叫住了她:“这次算了,你下回注意点。”他嫌弃吧啦地喝着茶,忽然一抬头,问许蜜语,“我刚才叫你的时候,你在那出什么神呢?” 他声音有些冷,让许蜜语立刻明白他是一个非常讨厌跟人说话时对方心不在焉的人。 许蜜语赶紧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回答到什么程度、以什么方式回答:“对不起纪先生,刚刚走神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我刚刚只是在想,您让我翻译文件,这对我肯定是个好事,它能锻炼我的能力,我也很愿意做这个工作,只是我有那么、很小的一点疑惑,就是那份我翻译了大半天的文件,其实在您和客户会谈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用到……啊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用不到就不值得翻译,其实这次翻译还是很锻炼我的能力的……” “有话直接说,不要兜来兜去绕圈子,说了一大堆等于没说一样。”听她说了半天的纪封,忍不住打断她。 他垂眼喝了口茶,然后抬眼,直直地看着许蜜语的面庞说道:“你再讲绕圈子的废话,我就把你送回冯凯鑫那去。” 许蜜语立刻简洁描述要点:“……我其实就是想问您,既然会谈用不上翻译后的文件,那您让我翻译大半天的意义,是在哪里……” 终究还是怕问得太直接,会惹得对面叫人摸不清喜怒规律的纪封不高兴,于是说到后面时许蜜语的声音越来越弱下去。 纪封却在听完问题后,挑起一边嘴角哧的一笑。 “既然我都对冯凯鑫说了,是让你上来帮我翻译文件的,那不总得让你翻译一下吗?”他坐在沙发上,把二郎腿翘得极度优雅,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眼神向上一挑,看着许蜜语慢条斯理地说道。 所以她翻译一份并不会用到的文件的意义就是,实现他说话的诚实? 许蜜语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好似被人小小地耍弄到了一样的不服气。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纪封并不是一个好脾气好相与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总裁,大部分时间都在俯视和嫌弃她,也许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帮她一下。她不会因为这点偶尔的帮助就丧失掉自知之明,以为纪封对她和对别人会有所不同。 她太了解自己的卑微与平凡,这种玛丽苏般的幸运,不会降临在她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离异女人身上。 但薛睿在一旁,仿佛透过她平静谦恭的表情,看透了她藏在心里的那点不服气。 他连忙在一旁打圆场:“蜜语姐,其实这倒也不只是为了做给你们部门经理看,这份文件归档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份准确的中文翻译稿的,你其实是给我手下秘书处的翻译秘书省了大事了。” 许蜜语闻声想,这么说来她做了大半天的这件事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毕竟可以存档用的。 虽然这点意义不是很大,但总算聊胜于无。 她刚才还绷着的心情有点松快了起来。 但除了翻译文件之外,她其实还有一个别的疑惑。 她不敢再去问纪封,就像小学生一天只敢挑战班主任的权威一次,不敢再去尝试第二次。 她于是在帮薛睿打下手、梳理刚刚会谈提到的问题时,对薛睿小声问出另外的一个疑惑。 “薛助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们开会其实用不到我,为什么也那么着急地叫我一起下去行政酒廊啊?” 薛睿“哦”了一声,答道:“这不是做戏做全套么,带你一起下去开会其实也是做给你们部门经理看的——呐,我们纪总把你借走,确实是在用你,而你确实是有用。这样等过后你回到客房部,看在我们纪总的面子上,你们部门经理,那个冯凯鑫,也不至于没有个正当理由就轻易找茬开掉你,他总要想一想纪总的面子的。” 许蜜语听着薛睿的回答,心中不由一动。 原以为是纪封无聊,所以无效使用她来解闷。 结果却是为她好。 她不动声色转身去看纪封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大声对薛睿抱怨陈大厨今天不当班,晚饭简直没法吃。他抱怨时的语气很苛刻嘲讽,措辞全是挑三拣四,表情也诸般嫌弃。 以往许蜜语看到纪封这样,会恨不得退避三舍躲得远远,千万不要惹他白眼和厌恶。 但是她眼下一刻却在想,要不晚上再跟门卫大姐把锅借来用下,再卤些牛肉给他吧,算是谢谢他,今天居然能从那么刻薄的一张嘴里,肯定了她两次之多。 * 当晚许蜜语从套房下班时,薛睿追到电梯前叫住她。 他追上来时手里还捧着一摞书。 他把那摞书移交到许蜜语手上。 许蜜语只觉得手臂间陡然向下一沉,这些书好像把她的个子都给带得降下去了几公分。 她连忙低头看横生在自己臂间的一摞书,居然都是关于酒店商业方面的,看起来都是被人翻阅过的。 她打量完书又抬头打量薛睿,问他:“薛助理,您给我这些书……是让我翻译成泰语吗?”想着这个可能性,她问出话时都打起了哆嗦。 这太丧心病狂了! 薛睿却噗地一下笑出来:“我们老板倒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你。这些书不是让你翻译的,是让你边看边学习的。” 许蜜语怔了怔,然后问:“是您老板、纪总,让您把这些书交给我学习的?” 薛睿立刻摇头:“我老板说他可没这么闲!” 说完发现好像措辞不对,微笑着和许蜜语大眼瞪小眼。 “……”许蜜语说,“哦,那还就是您老板让我看的这些书了。” 薛睿的微笑僵在脸上。 许蜜语不再为难他,赶紧告辞:“我会好好看这些书的,谢谢薛助理,明天见。” 她抱着书走进电梯。 管它到底是谁让她看这些书,又为什么让她看这些书,不去想了。反正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情。 * 薛睿回到套房里时,纪封正坐在沙发上用平板电脑十年如一日地用心照料他的农场。 听到薛睿走回来的脚步声,他头都没抬,只问了声:“书都给她了?” 薛睿回答:“都给了。” 纪封抬头:“她什么表情?” 薛睿:“很意外,”顿了顿,“但知道了是您让她看那些书的。” 纪封直接眯眼。 薛睿赶紧解释:“我对天发誓,是她自己猜到的!” 纪封白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有手有声音,在对薛睿指着鼻子说:“废物,这点事都藏不住。” 薛睿赶紧想办法打岔,好岔走纪封这股暗火:“老板,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您为什么特意让我找这些书给她看啊?” 纪封立刻反驳:“你这么说可不对。我不是特意让你找这些书给她,是这些书既然我看完了,还摆在这里就很占地方,不如你拿去给她长长见识。” 薛睿没说话。他就静静地看着自己老板在那里掰。 “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从中学会多少东西。”他又低头继续去摆动农场里的地块,一边摆弄一边有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我倒想瞧瞧,她到底能让人意外到什么程度。” * 许蜜语把那些书带回了宿舍。简单地挨本翻了一下,越翻越觉得每本都是对工作大有帮助的好书。她隐隐觉得等把这些书认真学上一遍,她的职业格局和思路一定会被打开许多。 她不知道纪封为什么会让薛睿把这些书拿给她看,她有点不敢朝着某个方向去想——纪封想帮她在她的职业道路上有所成长。 她高攀不上这样的念头。 所以很有可能,只是纪封觉得很多书摆在房间里太占地方,于是挑出酒店方面的塞给了她。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书对她是有帮助的。纪封对她也是有帮助的。所以她应该再好好谢谢他。 当晚她又向门卫大姐借了锅来,又卤了一锅牛肉。 过程中肉香太浓,味道弥漫了整条走廊,把柯文雪和尹香两只馋虫都给引来了。 许蜜语大方地分给她们每人几块牛肉。两个人捧着碗在许蜜语的宿舍里大快朵颐,连舌头都要一起吞下去了。 柯文雪一边吃一边口齿含混地告诉许蜜语:“蜜语姐,你知道吗,自从你上次跟我们推心置腹讲心里话时给了我们牛肉吃,打那以后我就对你做的这口卤牛肉想得茶饭不思,简直比想男人还难熬!” 尹香也在一旁边吃边说话,她奚落柯文雪:“有这么好吃的卤牛肉,谁还要男人啊?男人说不定还得来跟我抢这口肉呢!” 许蜜语被她们的话逗得笑起来。她答应这两个姑娘,以后只要她做卤牛肉,就会给她们每人带一份。 柯文雪听完高兴得捧着碗就对许蜜语展开求婚:“蜜语姐,你嫁给我吧,为了这口吃的,我可以百合的!” 许蜜语的笑容变得更加开怀起来:“我可是在男人身上吃过感情的苦的,你当心别真把我给掰弯了。” 柯文雪立刻顺杆爬:“放心蜜语姐,以后我们让你尝到生活的甜,你的福气在后头!” 许蜜语的笑容漾在脸上,久久没散。 柯文雪吃完一块肉,舍不得吃剩下的了。她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巴。 许蜜语看她舔手指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就又多夹一块卤肉给她。看到尹香嫉妒地瞪大眼,她连忙也补给尹香一块。 她笑着看柯文雪和尹香对自己欢天喜地地说谢谢。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都已经可以谈笑风生地面对那段已经结束的婚姻了。 她想也许,至此刻,她是真的从过去阴霾里走出来了。 * 许蜜语第二天把卤好的牛肉又带去顶楼,给了纪封。 纪封看着食盒时,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只是就着那些卤肉,早饭的白粥他比平时多喝了一碗。 在吃完早餐后,他叫住本来打算去套间里面打扫卫生的许蜜语,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冷冷淡淡地对她说:“牛肉卤得不错。”顿了顿,又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既然我吃了你的卤肉,那么以后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我会满足你。” 许蜜语立刻谦卑回复:“不用不用,一点卤牛肉而已!”歇口气后,又追了句,“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纪封坐在沙发上,听完这两句前后大转折的话,抬眼扬眉地看着她:“……” 然后他用鼻尖哼出一声:“嗯。什么要求都可以。” 许蜜语有点怯生生也有点跃跃欲试地问:“我昨晚已经开始看那些书了,但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那些不懂的,我能问您吗?” “不能。”纪封回答得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许蜜语藏住失望,很谦卑恭敬地“哦”了一声。 ——那你还说会满足我一个要求。 ——还说什么要求都可以。 ——结果下一秒就反悔。 ——这样说出来的话,和放屁有什么区别…… 许蜜语脸上表情保持着谦卑和恭敬,心里已经偷偷吐了很厉害的槽。 吐槽完毕,她一抬眼,猛地对上纪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那副样子,就好像已经看透了她藏在谦卑面皮下的真实吐槽似的,却又不戳破,只是冷眼旁观地审视她。 他那双冷冷又性感的眼睛,总好像能把所有人都看得无所遁形一样。 许蜜语不由有点心虚地对纪封笑了下。 这笑容总算解救了她。 纪封一看到她笑,立刻收了眼神。他垂眼一边看手里文件一边对她冷淡地说:“忙你的去吧。” * 许蜜语开始认认真真地看起那些书来。 有些资料和书籍的描述非常专业,许蜜语看得有些吃力。遇到小不懂的地方,她就上网搜问题,找解答。遇到大不懂的地方,网上搜不到讲解或者讲解的东西许蜜语看不懂,她就去问薛睿。 第一次问薛睿时,她还怕打扰了人家,问得蛮有些负罪感似的。 但没想到薛睿跟他的老板大不一样,好说话得很,也愿意说话,往往许蜜语问一个问题,他恨不得附赠她三种回答。 许蜜语有时候想,薛睿是不是被他那个不怎么爱说话、一说话也是能把人冲到南墙上的老板给憋到了。 这么一来一回的,她问一,薛睿答三,看起来她倒和薛睿打成了一片很聊得来似的。 但其实在她心里,薛睿和纪封一样,都是和她有着距离的人,面对他们时,她总是需要仰望。 不过她和薛睿交流时已经可以做到自然不紧张了。 但每次看到纪封时,她还是会一下噎在那,做不出自然的反应。 也许是纪封的冷淡嫌弃和自带嘲讽的气场,总是让她有种想要抱头逃离的窘迫感。每多一次面对他,她好像就能清醒意识到一次,她和他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世界与世界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在那道鸿沟里,充斥着的是她的自知之明——她跨不上去他高高在上的世界。 这鸿沟让她面对纪封时,总是很难受。人面对太好的东西时,总会想起自己的卑微。 好在她上顶楼来,只要七天就好。七天过去后,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努力做好一个卑微但快乐的普通人。 * 纪封发现许蜜语经常去问薛睿问题,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间,谈笑风生,没完没了。倒好像很谈得来似的。 可是一看到他过来,不管前一秒正聊得有多起劲,许蜜语立刻就哑了炮噤了声,一脸恭恭敬敬,微弯着腰背一副奴才相地等他吩咐。 她这么一副做作的听话样儿,让他看了就觉得烦。 她心里明明藏着和听话完全不一样的话,甚至是吐槽和骂他的话。 他倒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把心里那些话诚实地倒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个乖巧听话的工具假人。 许蜜语又去问薛睿问题时,他看着厌烦,直接叫着薛睿的名字,把他打发到公司取文件。 文件取回来,许蜜语立刻逮着机会又想问薛睿问题。 纪封于是派薛睿去发快递。 薛睿回来,许蜜语又想问。 纪封再派薛睿去洗车。 薛睿立刻说:“老板,洗车叫司机去不就行了?” 纪封也立刻说:“司机吗?他今天家里有事,我同意放他假了。” 薛睿疑惑:“他家里有事吗?不对啊,我刚刚回公司取文件还是他开的车啊!” 纪封:“刚刚有的。” “……” 薛睿只好又下楼去洗车。 许蜜语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薛睿回来,再眼巴巴地看着薛睿又走,如此反复。 她那眼神看得纪封厌烦得要死,终于在打发了薛睿去洗车后,纪封冷冷问向许蜜语:“你那张嘴对着我是不会打开吗?还是你觉得薛睿会的我不会,他懂得比我多,我不值得你一问?” 许蜜语闻声不由一怔,随后她有点结巴地问道:“我、我看不懂的地方也是可以问您的吗?” 纪封顺着她的结巴同频率反问:“我、我告诉过你不可以问我的吗? 许蜜语嗫嚅:”您好像,是说过,不可以的……“ 纪封滞了下,挑挑眉,硬掰道:“哦。那是随口说说的。” “……”许蜜语不知道这怎么说都是他有理的话该如何接下去了。 反倒是纪封先不耐烦起来,命令道:“有什么问题,快问。” 许蜜语赶紧翻着本子,把自己学习过程中记录下的不懂之处找出来,试试探探地问向纪封。 她没想到,纪封还真的回答了她,虽然表情臭臭的,冷冷的,带着不耐烦,但他确实一一回答了她记录下来的所有问题。 不得不说,相比薛睿,纪封回答得更专业、更在点子上,他的见解和分析也都是独一份的。 渐渐地,许蜜语的胆子大了起来,薛睿在时,她也敢直接问纪封问题了。 只是薛睿第一次听见许蜜语问纪封的时候,很慌张地赶紧拦了一下,怕她惹到纪封不高兴:“不好意思蜜语姐,我们纪总从来不给人答疑的,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走蜜语姐,我们去那边坐,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许蜜语听得怔怔地。薛睿的描述和她自己见到的,好像有些出入? 但她还是哦了一声,准备和薛睿从纪封的眼皮底下退出去,还给他清静。 可这回,纪封却叫住了他们。 他语气又冷又带着点嘲讽,对她说道:“你哦什么哦?就跟我昨天没有回答过你似的。” 然后他坐在那,冷面冷声地又回答了她的问题。 直把薛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又口呆。 薛睿看看许蜜语又看看纪封,几乎有些错乱地想,原来纪封也是一个可以亲和起来的人呢。原来从前都是自己误会他了呢!! (“在我看来懦弱比坏还可怕...) 早起后, 许蜜语发现今日的星市又是个阴天。 已经连续几天都是灰蒙蒙的阴天,这昭示着星市即将进入今年的秋雨季了。 出门以后许蜜语又发现,天不只是阴, 还在下雨,并且看样子一时半会都不会停。她赶紧回宿舍取了把伞。 许蜜语到达酒店顶楼时,意外发现纪封今早的打扮和以往比起来有些不同。以往她到达酒店时, 纪封已经早早洗漱完毕并换好了衣服。 可今天他却依然穿着睡袍,头发也有些蓬乱,人看起来更是不大有精神的样子,整一个萎在沙发里,像吃着毒.药似的吃着早餐白粥。 许蜜语悄悄问薛睿,纪封这是怎么了。 薛睿小声告诉她:“纪总昨晚失眠。” 她以为有钱到纪封这个程度的人,生活都是无忧无虑的,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一日三餐怎么才不会像鸡食那样难吃, 等下遇到了谁谁谁,他该用怎样的嘲讽脸去怼人。 耳边听到薛睿又在对她小声说话:“这两天星市要进入秋雨季了,纪总每年一进入秋雨季就会连续失眠,一失眠就会脾气不好,蜜语姐这几天你小心点。” 许蜜语心里想,纪封他就算不失眠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她把槽吐在心里,脸上还是一派老实人的恭谨,对薛睿说着谢谢提醒。 只是一转头间,她撞上了纪封微眯起眼看过来的视线。 那种又被看透内心的心虚再次拥堵在许蜜语的喉咙口, 让她不由呼吸滞了一瞬间。 对于纪封来说, 每到秋雨季,夜晚就变得特别难熬。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 一下起雨来,他就会变得心烦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这个季节对他来说,就像是人生里的至暗时刻。 八岁那天,就是在这样的秋雨季夜晚里,他看到了父亲的出轨和母亲歇斯底里的一面。从此那个曾经让他觉得温暖的家就再也不像个家。 他还记得那年的秋雨季阴绵绵地下了快一个月的雨。就是在那么一个湿冷雨夜里,父亲没有回家。母亲拥着他坐在沙发上等。他看着母亲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越打脸色越不好看,一向温婉的神色渐渐变得铁青甚至狰狞。 他有些害怕,但还是让困倦战胜了一切情绪,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母亲挖醒。看眼外面天色,还是浓墨一样漆黑的夜。 母亲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她叫醒他,不让他再睡,告诉他说,她和父亲吵架了,父亲不肯回家来,现在只有他能去把父亲追回来。 母亲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父亲看在儿子的份上,一定会回家来的。 后来他回想,那信誓旦旦其实是母亲在自欺欺人而已。 母亲冒着雨开着车,载着他到了一个地方。然后给他一个更具体的地址,对他说:父亲就在这里面,去找他,去带他回家来。 车外的雨夜有说不出的湿冷,一柄伞并不能遮挡住太多的雨丝。他整个人都嵌合在潮湿阴冷的雨夜里,浑身有种说不出黏腻难受。 他壮着胆子走去母亲给他的那个地址。那是个漂亮的花园洋房。他又壮着胆子敲开门,看到了父亲。同时,也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父亲已经不完整属于他和母亲这个家了。他扭头就走。 回到车上,他告诉母亲,他找不回父亲。他想回家。 母亲却一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告诉他再去找,今晚如果带不回父亲,他们就谁都别回家,谁都别想睡觉。 他到底也没有去找父亲,他不想去对那个出轨的父亲做任何哀求。做错事的不是他,是父亲,没道理是他向父亲低头和哀求。 于是他和母亲对峙在雨夜里,整晚没睡。 那一晚的阴雨绵绵像个魔咒一样,深深刻进他脑海里,那种黏腻阴冷的感觉,让他以后每一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无法安睡。好像天一黑就能想起出轨的父亲,他的另一个花园洋房的家,和歇斯底里的母亲,以及母亲嘶哑地说着谁都别想睡。 昨晚刚入夜,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阴绵绵的雨。他一下就睡不着了,不管喝烈酒还是剧烈健身,这些面对秋雨季通通失效。 早上天亮,他期盼是个晴天,能见到点太阳,这样白天也许能补个觉。可是让他失望了,又是个阴天。连股市都比外面的天气有起色,连阴之后总有转阳的时候,可外面的天却连阴到了底。 吃早饭时,他还在想,能用点什么办法让自己睡着。 一瞥眼神就看到许蜜语和薛睿正站在一旁小声说话。 她无论站姿和仪态还是脸上恭谨的表情,通通无可挑剔。 可是透过她展现出的完美表相,他却好像能看到她内心正在对他狠狠吐槽。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她有着很阳奉阴违的内心世界了。原来她也不是什么一老实到底的人,她心里敢想敢骂着呢。 这么想着,纪封忽然叫了许蜜语一声。 许蜜语立刻恭敬地走过来,谨慎询问有什么吩咐。 纪封语气平板,仿佛在讲一件很容易的事似的,告诉许蜜语:“我昨晚没睡好,今天白天你要想办法让我睡得着补个觉。” “……” 许蜜语一时噎在那。 “如果做不到,我就把你提前送回行政层,交给你领导。” “……” 许蜜语想,纪封或者就是那种,被叫做斯文败类的人吧。 这要求提得,就真的是很没道理、很败类啊。 * 尽管觉得纪封是在不讲道理强人所难,但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许蜜语不得不按捺下心里那点不服气,压灭那些想顶嘴反抗的念头,帮纪封想怎么能让他睡着的方法。 听舒缓音乐,无效。喝热牛奶,无效。叫康乐部的人上来给做足底按摩,无效…… 许蜜语本想试试自己给纪封按摩的。可是昨晚切牛肉时,她伤到了手,用不上劲,只能作罢。 在种种方法都无效后,纪封耐心殆尽,阴沉着脸,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吩咐人的指令也一个比一个折磨人。 许蜜语差点想直接找来一根棒子敲在纪封头上,直接给他敲晕过去。 许蜜语隐忍着,努力去满足纪封一个又一个的折磨人要求。 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越听话,越激怒了纪封似的。好像她的忍气吞声给了他不断打压折磨她的动力似的。 他再说出的话难听得简直像在故意找茬。 “就这点本事吗?连让人睡觉都做不到?”纪封还在对她出言嘲讽。 许蜜语深吸气,告诉自己忍下去,别争辩。 但心里却忍不住回嘴——睡觉不是应该由你自己控制的吗,你睡不着关我有没有本事什么事?真是不讲理! “你在家做过几年家庭主妇来着?每天都不用上班,在家里连睡眠这点事还研究不明白吗?”纪封的嘲讽持续大开。 许蜜语无声深深吸气。 ——太无赖了!家庭主妇招你惹你了,谁规定做家庭主妇就要去研究这些?简直……混蛋逻辑!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服吗?” 许蜜语压下沸腾在心头的反叛情绪,和气地说:“没有的。” ——是啊,真的是很不服啊,不服到想扑上去打你咬你的心都有啊! “没有吗?我可听见你在心里骂我了。怎么,有本事悄悄骂,没本事说出来吗?” ——这已经是开始直接挑衅了。 许蜜语忍气吞声:“对不起纪先生,如果带给您这样的感觉,是我的错。” “呵。”纪封看着她冷笑一声,“我没感觉到你认错态度是真诚的,重新认。” 许蜜语深深深深地吸气。 薛睿在一旁都有些着急,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纪封一定要找许蜜语的茬。以往秋雨季他失眠脾气是不好,但也不至于不好成这样,现在简直像是故意的。 他想要替许蜜语说话,可刚张嘴就被纪封横了一眼呵斥住:“你闭嘴。”然后转回头看着许蜜语,继续语带嘲讽地命令,“重新认错。” 许蜜语使劲往下压着就快要压不住的想要反抗的叛逆,深呼吸,重新道歉:“对不起纪先生,是我错了。” 纪封却没有因此而满意,甚至在他的嘲讽里又夹杂上一丝阴阳怪气:“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呢。”顿了顿,口风一转,“那你说说吧,你错哪里了。” “……”许蜜语觉得自己离爆.炸仅一步之遥。她没见过像纪封这么不讲理、不饶人的人! 她狠狠地克制自己,艰难认错:“我错在……不该让您觉得我在心里对您说了不好的话。” “你没说吗?”纪封马上嘲讽反问。 “……没有的。”许蜜语辩解。 “呵,”纪封冷笑,“你以为说没说只有你自己知道?我是瞎子傻子吗,看不到感受不到?” “……”许蜜语只好委曲求全地道歉,“对不起纪先生,您消消气,都是我的错好吗?只要您能消气,罚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纪封挑高的尾音里渗出一丝恶意,“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跪下给我道歉吧,否则我没办法消气。” 纪封的这个要求一提出来,过分程度直接让许蜜语和薛睿双双傻掉。 “老板……” 薛睿又想求情,纪封眼刀子飞出,告诫他:“闭嘴,出去!” 薛睿不敢再出声。 纪封看回许蜜语:“既然你那么多事都能忍,也不差跪下认错这一个了。“ 许蜜语看着纪封满是嘲讽的脸,听着他无比过分的话,感受着他高人一等的挑衅和对别人尊严的蔑视,那些在心里翻腾的反抗和叛逆再也压制不住,它们一起蜂涌到嗓子眼。 “纪先生,请问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是,我就算在心里暗暗吐槽了,这也犯法吗?你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吗?是我错还是你管太多、太霸道、太过分呢?我是可以忍下很多事,但这次我不会忍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去留,但我今天绝对不会给你跪下认错的!大不了就是不干,不干就不干了吧!”许蜜语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因为太激动,她连脸色都变红了。 她好像在工作的时候从来也没这么勇过,这么不用忍气吞声、把心里想说想反抗的话都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说完虽然有一点点后悔,不知道面对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后果。可总归还是很爽的。原来把反抗宣泄出来不再一味隐忍,是这么痛快的事情! 许蜜语一口气把话说完,双手垂在身侧握着拳,挺胸抬头微扬起下巴,壮士上刑.场一样,等着纪封宣判对她的处决。 薛睿也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没见过纪封这么刁难人,也没见过有人这么反抗纪封的刁难。今天的两个人好像都在展示他们的极端。 他也和许蜜语一样,等着纪封发怒地宣判对许蜜语的处决。 可是下一秒,让许蜜语和薛睿全都意外的是,纪封居然笑了。 虽然是很浅淡的笑容,连嘴角都只上翘起浅浅的弧度。但他确实是笑了。 “许蜜语,还好你没有真跪下认错。如果你连这个要求都能忍,我是真的要瞧不起你了。” 许蜜语闻声一怔。 这结果,和她预想的相差太多…… 在她愣住的时候,纪封靠在沙发上,又拢拢睡袍襟口,慢条斯理地说:“许蜜语,我今天就是想让你明白,我最讨厌的就是懦弱的人,总是唯唯诺诺,对别人的要求永远学不会说不,让做什么,尽管心里万般不痛快,也会去做。还有你记着,我也讨厌一切不知道索取的人,所以你最好学会不要白做事,要知道索要报酬。白做事不是你善良,那说到底是你懦弱。这个社会最无用的人就是懦弱的人,在我看来懦弱比坏还可怕。”他看着许蜜语,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坏蛋去伤害别人,懦弱却在伤害自己。” 许蜜语狠狠地怔在原地。 所以刚刚,纪封是在教她,要学会反抗吗? 良久后,她小声说:“谢谢纪先生。” 纪封挑眉:“谢我什么?” 许蜜语抿嘴笑了下,对他说:“谢谢您不是真的让我跪下。” 纪封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也哧地一笑。 “但你还是要想办法让我睡着,不然我真的会把你送还给冯凯鑫处置。” “……” 许蜜语想,怎么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总让人对他的感谢连三秒钟都维持不了。 * 许蜜语使劲想了很多法子,还在网上找了好些帮助睡觉的法子,可这些法子对纪封来说通通不管用。 纪封朝她瞪着的两只眼睛里,都已经熬出了清晰可见的红血丝。 许蜜语私下和薛睿商量:“要不然,给他下点药吧?” 薛睿摇摇头:“没用的。” 许蜜语问:“是药效不好用吗?” 薛睿说:“是他觉得药的味道不好吃,挑食不肯吃。” “……哦,这样。”许蜜语头回听说,吃药还挑食的。 “以外每年的这个时候,纪先生都是怎么挺过去的啊?”她忍不住又问薛睿。 薛睿告诉她:“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差不多是这样要死不活的状态,一直等到雨季结束才能满血复活。所以我们纪总在每年秋雨季这个时间段里,通常都不怎么谈大的项目。外人一直参不透这是为什么,其实原因很简单,纯纯地就是因为他缺觉,没什么精神头而已。” 薛睿一边说一边摇头,许蜜语一边听一边咂舌。 然后他们继续一起想办法。 最后好像什么能用的招都试过了,可结果却像什么招也不曾试过一样,毫无成效。 三个人不由都变得有点绝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许蜜语只希望纪封在秋雨季过去之前不要把他自己给熬死。 夜里睡得不好,白天又补不上觉,纪封连胃口都一起跟着变坏起来。中午他几乎是什么也没吃,就让薛睿撤了盘子。 他躺在客厅窗前的躺椅上时,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气息奄奄了似的。 许蜜语身体里悯弱那根神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蹦跶起来。一向强势骄傲得什么似的男人,一下就被失眠打倒了,真是叫人受不了。 她忍不住问纪封:“就没什么事会让您觉得无法忍受地想犯困吗?” 纪封半抬了下眼皮也看着她问:“有什么事会让你觉得无法忍受地想犯困吗?” 许蜜语想了想,回答说:“还真是有的!上大学的时候,只要一听外语听力,我没有一次不犯困的。” 她想着想着不由笑起来。 “不只我这样,我们班同学都这样。后来我们只要睡不着,就会戴上耳机听会儿听力,或者听会儿外语文章,不出五分钟准保能睡死过去。” 纪封眯眼看着她的笑容。 忽然他对正坐在茶几前替自己翻看文件的薛睿发指令:“去把我卧房办公桌上的文件拿来。”又吩咐许蜜语,“去拉把椅子过来,坐我对面。” 许蜜语有点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去搬了把椅子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放在纪封对面。 “太远了,挪近点。”纪封又说。 许蜜语把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 “还远,再挪。” 许蜜语又挪了挪。 “再挪!怎么,怕我吃了你吗?你还没有那么可口。”嘲讽已经开起来了。 许蜜语干脆一使劲挪得离纪封近近地,近到就坐在他躺椅对面,马上要和他拉起家常似的。 这回的距离,纪封满意了。但许蜜语却别扭起来,不知道纪封到底要干什么。 总不会真的想跟她拉家常吧? 薛睿很快去把文件取了过来,交给纪封。纪封接过文件开始翻找,一边翻一边告诉薛睿:“你接着忙你的去吧。” 薛睿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去办公。 纪封翻着那叠文件,边翻边问:“你们听哪种外语听力最容易犯困?” “英语。”许蜜语回答。 纪封翻找文件的动作停了下,然后抬手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来,递给许蜜语。 许蜜语接过低头看,原来是一份英文版的调研报告。 “读。” 纪封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许蜜语到这会儿才明白他让她坐得这么近是什么意图。 她拿着那份文件,开始读起来。遇到不太认识的词,她就用“嗯”代替。第一页全都是专业方面的术语介绍,她“嗯”的时候有点多。一路“嗯”下来,没把纪封读困,倒把他给逗笑了。 他哧地一声笑,嘲谑道:“你是怕我不够精神,想给我添点笑料再刺激刺激吗?” 许蜜语觉得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小声说了句“抱歉”。 ——可是专业术语这么多,她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词,不会很正常啊,为什么要嘲笑她? “说心里话,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纪封直接说。 许蜜语想着刚刚纪封教给她的那番道理。她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第一页都是专业术语,我没接触过,不认识的比较多,所以读得有点吃力……但为什么这也要被嘲笑?” 纪封挑着眉一瞪眼:“原来你心里那一套,委屈还挺多?” 许蜜语被他一瞪,有点想往壳里缩,差点又要脱口说抱歉。 纪封却收了眼神,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躺椅里,告诉许蜜语说:“往后翻吧,找一页你觉得不认识的词少的开始读。” 许蜜语立刻向后翻页。翻过去两三页后,她扫一眼,对她来说生僻词少了很多。她开始读起来。 * 许蜜语读了两页之后,发现纪封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找茬了。 她暂时停止朗读,抬眼看了下纪封。 一看之余,她不由有些震惊。 纪封居然靠在躺椅里,睡着了! 她看看纪封,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英文文件,忽然就有点不痛快起来。 试了那么多办法他都不肯犯困,她只读了两页英语,他就睡着了。 所以她读英语就这么像念经吗?! 她正腹诽的功夫,发现纪封又挣开了眼睛。 他缓了一下,然后自己也意外起来:“我刚才睡着了?原来听念经式英语还真的有用。” “……” 许蜜语真想把手里的文件不顾后果地朝纪封脸上砸过去。 纪封又往躺椅里更深更懒地靠进去,然后告诉许蜜语:“继续读。” 许蜜语又读起来。 纪封听着听着,居然又睡着了。 但许蜜语一停,他就会醒。 “不要停,一直读。读完一遍就翻回去重新再读。” 纪封吩咐得轻松,但许蜜语读起来就无聊得要死。一份文件她反反复复地读,读到后面几乎已经要背下来了。 然后只要她停下来,想喝口水,上个厕所,在房间里活动活动……全都不行。 只要她停,纪封就会醒。 她想让薛睿代读,可薛睿一口气读了四五页,纪封毫无困意不说,还会不停纠正薛睿的停顿或者重音。 许蜜语和薛睿双双无语。 看来只能是她读,还是不可以停顿地一直读…… 一份文件,许蜜语翻来覆去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最后她读得头晕眼花舌头跟牙直打架,再也忍受不住,彻底停了下来。 纪封马上就醒了。 但他好像已经补回了元气,连说话声里的恹恹劲儿都没了,变得充满力量起来。 “怎么又停了?” 许蜜语也来了无法再忍地小脾气:“我都读了一下午了,读得我看到英文字母都有点反胃。我总不能给你读一宿吧?” 他这样为了自己能睡觉就拉着她不放,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她也是读多了外语会觉得yue的血肉之躯啊。 纪封想了下,问许蜜语:“明天你晚点起不就行了?准你明天晚点过来。”顿了顿,做出魔鬼补充,“再来给我读一会。” 许蜜语赶紧告诉他:“明天是周末,我休假,而且我明天有事情,要早起的,今晚不能熬大夜。” 纪封立刻挑眉问:“明天你有什么事?” 一直守在一边的薛睿意外了一下。 纪封从来也不会关心别人将有什么事。 许蜜语看着纪封淡定等回答的一张脸。好像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或者随便说个假话敷衍他,他就不会轻易放她走似的。 她只好说:“我大姐最近胃口不好,只能吃我做的卤牛肉,她想叫我明天去她家里,帮她做些卤肉。” 纪封听完没着急说话。许蜜语以为他还要难为自己一下,又得让她读上两小时英语才肯放她走。 但纪封静了一下后却说:“我今天睡够了,你走吧。”许蜜语连忙起身,就怕动作慢一点纪封会反悔似的。 不过她走到门口时,纪封还是叫住了她。 “许蜜语。” 许蜜语脚步一顿,心往下一沉。 她回身故作镇定地问:“纪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 纪封靠在躺椅里,懒懒地告诉她:“明天的卤牛肉,我也要。” “……?” 许蜜语怔了一下。 薛睿也跟着怔了一下。 他们两个私下对了下眼神——刚刚,没错,骄傲冷酷的人间行走的嘲讽机,他确实在张嘴问人要吃的! * 许蜜语其实本不想去大姐家的,可是大姐在电话里求她说,上次的卤牛肉吃完了,最近她胃口特别不好,吃别的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吃得下卤牛肉,她求求许蜜语再过去给她做一点。 后来许蜜语想,那就过去一趟,顺便把她和焦秀梅划清界限的事跟大姐说了,再顺便也劝劝大姐快点醒过来,别再被父母洗脑做扶弟魔。 她们姐妹三个都应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人生才对啊。 (金光大亮的房间里没有许...) 昨晚从纪封那里回到宿舍比平常要晚, 许蜜语睡得就有些晚,早上也顺带着晚起了半个小时。 赶到大姐家时,大姐和大姐夫都有点埋怨的样子。 大姐夫率先发声批评小姨子:“老三啊, 你怎么来我们家的架子一次比一次大啊?” 大姐也跟着帮腔:“可不是,原来一叫你你就来,现在得三催四请地不说, 还一次比一次晚。”顿了顿,她把话题发散开来,说起了焦秀梅,“还有啊,前几天妈去你们酒店找你,你是不是联合外人气她来着?你啊, 怎么说都是妈生妈养的,可别犯浑当白眼狼。” 按着许蜜语从前的性子,不管大姐大姐夫说什么, 她嘴里应付两句,心里吐槽两句,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两天她得了纪封的点化。纪封让她知道,懦弱比坏还可怕。 所以她得让自己渐渐不再懦弱,得能对别人说不才行。 她先回大姐夫:“不是我架子大,是你们拿使唤我太当个理所当然的事了。别说我来得晚,我就是不来也没犯法。而且我来是你们求着我来的,求人可不应该是你们这样的态度,你说是不是, 大姐夫?” 她不理他, 又转过去对许蜜子说:“大姐,焦女士那不叫去酒店找我, ‘找’,不是像她那样子的。她那样子的行为,叫撒泼。我也没有联合外人气她,是连外人也看不下去她那么讹自己女儿了。” 许蜜子听她这么说完之后,明显不爱听,“哎?”了一声问:“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妈呢?” 许蜜语立刻回她:“那你先去问问焦女士,她怎么那么折磨自己女儿呢。” 许蜜子被许蜜语的话给堵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到底厨房里还有一堆牛肉等着许蜜语处理,她也不能把许蜜语真给呛狠了,最后只能逞个口舌之快说道:“老三,你跟谁学的,都学坏了,怎么这么伶牙俐齿的?” 许蜜语趁机也问许蜜子:“你觉得我学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不学坏的状态——不停地给娘家给弟弟搭东西搭钱,其实才是最坏的状态?大姐,说实话,我们姐妹三个从小被家里洗脑洗得太严重了,父母一直灌输我们,家里男孩最金贵、我们只有做好扶弟魔才是对得起父母的;可是反过来想,父母有没有对得起我们呢?” 许蜜语喘口气,看着许蜜子说:“大姐,反正我现在已经觉醒了,我是再也不会给娘家和许蜜宝搭钱了,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也能清醒点。” 许蜜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许蜜语,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和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你说什么呢?怎么说的父母跟你仇人似的?你怎么了,撞邪了还是撞到头了啊?” 许蜜语摇摇头。大姐被父母洗脑比她还要严重得多,想要一次就唤醒她真是万万不可能的。 反倒是大姐夫在一旁破天荒地给许蜜语帮了腔:“我倒觉得老三这回说的有点道理,咱们给你弟是花了太多钱了。” 大姐立刻横眉立目呵斥他:“你闭嘴吧!你没有我别说进城工作,连饭你都吃不上,就别跟这瞎帮腔了,一边去!” 大姐夫闭了嘴,但没有走开。许蜜子让许蜜语赶紧到厨房开始卤肉,“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等卤完咱们再说。” 许蜜语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一边翻查牛肉的时候,一边对许蜜子提了个要求。 “大姐,今天卤肉做好之后,我要带走一些。” 许蜜子立刻扬声说:“那不行啊,这些肉都是计算好的,定量的嘞!” 许蜜子说:“老三啊,姐现在胃口特别不好,只能吃得下你做的卤肉。这些牛肉都是我计算过定好量、正好够我吃多久的。你要拿走了,那我就不够吃了呀!你说我现在找你过来一趟多费劲啊,就差得把你给供起来了。” 许蜜语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从身上往下解刚系好的围裙。 大姐夫连忙给许蜜子使眼色:你就别跟她犯倔了,她最近显然不太正常。 许蜜子看着许蜜语一副不容商量的决然神色,确定不答应许蜜语要求的话,她真的会直接走人。 许蜜子只好再次压住脾气,无奈妥协:“好好好,那就给你带走一些,行了吧。” 许蜜语又把围裙系了回去,开始准备动手卤肉。 许蜜子站在她身后,一边看着她洗锅洗肉地忙活开,一边忍不住语气酸酸地问:“老三,你是不是认识什么人了?你现在怎么学得这么强势呢!” 许蜜语手下动作没停,一边麻利地忙活着一边告诉许蜜子:“我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懦弱窝囊了。要是强势,我今天压根就不来了,趁着休息日我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一下不好吗。何必大老远地赶过来给你们干活卤肉,还要听你们莫名其妙的数落。” 身后许蜜子没再说话,是大姐夫怕她和妹妹又吵起来,把她拖走了。 许蜜语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回味着刚刚回呛大姐和大姐夫的过程。 以前她总怕别人不高兴,受了委屈或者被人数落了也不想太较真。结果就是别人都很开心;不高兴的人只有她自己,积攒着太多负能量的她自己。 别人都踩着她的不高兴在快乐生活。 让她发现,原来不忍气吞声,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啊。 在大姐家做好卤肉后,这次许蜜语没手软,说到做到地包了好些块卤肉带走。 她包肉的时候大姐许蜜子还忍不住在一旁啰啰嗦嗦个没完,直念叨说许蜜语手黑,一下拿走这么多。 许蜜语这回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每次都抓我过来做不花钱的苦力,晚饭不管,车费不包。这次我就拿走几块卤肉你就这么说个没完。那这样吧大姐,从现在开始我们亲姐妹明算账,以后你再找我过来,要合一下饭费路费人工费都需要多少钱,你得把这些钱付给我才行。这次的工钱算你拿这几块卤肉顶了,我不跟你要了,但下次不给工钱我可真不来。” 许蜜子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老三你说什么呢你?有你这样的吗,还跟亲姐姐算账要钱?!你最近不是失心疯了吧?我原来那个听话懂事知冷知热的三妹去哪了啊?” 许蜜语笑了笑:“我要是还和以前一样懦弱做冤大头,那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不管你怎么不愿意,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下次不给我车费饭费人工费,我肯定不来。” 她说完包好肉穿了鞋子就走,不去听留在身后的大姐大姐夫男女混双的唠叨。 走出老旧的住宅楼,许蜜语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 今天没下雨,但天还是阴的,空气有些湿漉漉。不过猛吸一口,好像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许蜜语觉得这是她从大姐家出来后,最心头舒畅的一回。 往回走的路途被公交车晃晃荡荡地磨蹭了一个小时。下车时许蜜语已经饥肠辘辘。她在道边的小面馆吃了碗面后,回了宿舍。 洗洗涮涮一番,她靠在床上开始看书。也许是白天跑来跑去有点累,她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整个人都有点懵怔怔的。窗外的天色是属于深夜拥有的黑,四周的环境是属于万物睡眠后才有的宁静。只是有种音乐正在房间里一直不停地响。 许蜜语定定神,发现那响声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原来她是被电话吵醒的。 捞起手机看,居然已经晚上九点钟。 打电话给自己的是薛睿。 许蜜语把响得不依不饶的电话接通,听筒里薛睿首先松了口气。 “姐姐,你总算接电话了!” 许蜜语带着点刚刚睡醒的憨哑,问了声:“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薛睿口吃了一下:“晚、晚吗?”好像他在别人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这么晚还找别人办事,或许是不合适的。但又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找,所以心虚地结巴了起来。 许蜜语连忙替他解围:“也不算很晚了,薛助理,您找我有什么事?” 薛睿咳了一声,问道:“就是那个,纪总让我问一声,白天你出去给别人卤牛肉,有没有按说好的,给他带几块回来?” “……”许蜜语万万没想到对方点灯熬油地找自己,是为了确认这么一口吃的。 许蜜语告诉他:“带了的。” 薛睿立刻说:“太好了!蜜语姐你住哪?我现在过去取!” 这么着急的么…… 许蜜语本来还想着等明天值班时再带去酒店交给纪封的。 算一算日子,明天过后她被借调到顶楼为贵宾VIP客户服务的日子就该结束了,她就该调回到行政层原岗位去了。 她还想着等明天把这几块卤肉漂亮地切好摆进食盒里,再带去酒店交给纪封,就当做是一份对纪封的告别礼物了。 也算是谢谢他这段日子以来,虽然脸色依然黑,脾气依然臭,看人的时候也依然嫌弃又嘲讽,但总归是帮了她好多好多的。 ——别人可能看不出他到底帮了她什么,但她自己清楚,他是帮了她脱胎换骨的。 只是没想到,纪封的嘴能这么急,都等不到第二天了。 听筒里薛睿正在噼里啪啦地解释着:“蜜语姐,不好意思这么晚还不让你睡,是这样的,陈大厨今天不上班,我们纪总除了陈大厨做的东西,别人做的一口也吃不下。所以这不,纪总他今天又一天没吃东西了。再加上昨天晚上破雨哩哩啦啦下个没完,他又失眠了一整宿。一天一宿没吃没睡,你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吗?简直就跟个男版林黛玉似的。我合计要不我给他读会英语,好歹让他睡会儿,结果我怎么读他都睡不着,还一直纠正我的发音!真是见了鬼了,这一天搞得我都怀疑我以前的英语口语全白学了!好,既然他睡不着,那吃点东西吧,我就给他点了好多外卖,结果他跟怀孕了似的,闻一下尝一口就一副要吐的样子,我真是服了!” 许蜜语听着薛睿嘴碎的吐槽,忍不住无声笑起来。 这一大天的,纪封得是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才让他收都收不住地逮着她就狠狠吐槽自己的老板。 可这些吐槽里,其实满满都是关心。 许蜜语叹口气说:“算了,我刚刚睡了一觉了,现在精神很足。你折腾了一天一定也很累,就别跑我这来了,还是我过去一趟把卤肉给你们带过去吧。” 薛睿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拿就行,这么晚怎么好意思让你亲自跑来一趟。” 许蜜语说道:“我再顺便给他读会英语?” 薛睿立刻话锋一变改口道:“蜜语姐,我等你来,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许蜜语立刻起身,飞快洗把脸,然后把从大姐那带回来的卤牛肉切好装盒,撑了把伞走出宿舍。 又是哩哩啦啦下得不大但下个不停的一夜小雨。看起来这一晚如果自己不给纪封读读英语催催眠,他恐怕又得失眠一整宿。 到了酒店,许蜜语看到纪封时,差点吃惊地“呀”出声。 纪封平日里又帅又神气的脸,现在看起来又憔悴又晦暗,眼睛好像都要向眼眶里陷下去了。 缺少睡眠又挑食的人,把光鲜亮眼的自己愣是熬成了这么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这样子几乎要激发出许蜜语的母爱来了。 看到她来,纪封也意外了一下。 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食盒,纪封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终于看见了水源的旅人似的,眼睛顿时一亮,抬手就对着食盒一指:“那是给我带的卤肉是吗?快拿来给我!” 许蜜语看着纪封,这一刻她竟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个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可怕人了。 她含着浅笑把食盒提过去,打开盖子,看着纪封像饿足了三天似的大快朵颐。 一旁薛睿闻着肉香直流口水。 许蜜语忍着笑意对薛睿小声说道:“薛助理,我也给你留了一块,等会儿悄悄拿给你。” 薛睿整个面庞都亮起来,一副恨不能马上认许蜜语做亲姐姐的感动样子。 纪封吃完肉,满足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靠了一会儿,许蜜语和薛睿都以为他睡着了。许蜜语于是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离开前她把给薛睿留的那块卤肉悄悄给了他。 结果纪封出了声。 “你们俩都给我站那。许蜜语,你都敢当着我的面收买我助理了?” 声音冷冷的,半真半假地又叫许蜜语有点害怕起来。 薛睿倒是嬉皮笑脸的,拿准了纪封吃饱之后心情不会差到哪去,开始转移话题:“老板,你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要不然去床上躺会儿,试着睡睡?” 纪封周身气息停滞了片刻,像在认真思考去试试睡一下的可行性。 “蜜语姐说可以给你读会儿英语。”薛睿加码。 纪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卧房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对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许蜜语挑眉问:“你站这不动,是觉得我耳朵好使还是打算用喇叭坐在客厅里读给我听?” 许蜜语回神,赶紧挪动脚步跟上去。 她刚刚只是不确定自己到底可不可以跟着纪封进入他的卧房。在上面待的这几天她有一件事很确定,纪封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领地,而这领地中的禁地,就是他的卧房。平时除了薛睿能进去帮他整理房间,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进得去。 ……不,仔细想,也是有第二个人进去过的。 就是她自己。 而那晚她不只进去了,还和纪封…… 许蜜语耳朵里轰地炸开一声响。 她整个人都无措起来。 等下她要怎样假装自己不尴尬而迈进那间曾经装满意外一夜的卧房? 正心情慌乱间,许蜜语忽然发现,纪封带她进的是另外一间卧房。 ……他换卧房了。 许蜜语不由松口气。 同时她也明白过来一件事——按照纪封的洁癖劲,她不小心睡过的卧房,他不再睡。 于是他换了另外一间,哪怕这一间房比原来那间要小了一点。 纪封走进房间,甩了鞋子上了床。他半靠半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对许蜜语低声交代:“拖把椅子坐过来,开始读吧。” 许蜜语听话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点亮床头灯,关了卧室灯,拿起一份英文读物读了起来。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把夜晚浇得黏湿冰冷。房间里亮着一盏浅黄小灯,照得屋子里暖和悠静。 许蜜语声音不高不低地读着英语,语速不疾不徐缓缓流动。 不一会儿,她听到纪封发出了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读英语的声音渐渐、渐渐地弱下去,最后变成安静。 他睡着了。 可能是折腾了一天一宿,是真的累了,所以尽管她停下来,他也没醒。 就着昏黄灯光,许蜜语看着睡着的纪封。 不得不说,她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光线温柔了他平时冷厉的眉眼,晕染着他饱满的额头,微隆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还有似抿非抿的嘴唇。 睡着了的他,一点不像醒着时那么难搞。这时的他安静,柔和,没有嘲讽脸也没有攻击感,完美得像件出自大师之手的艺术品。 许蜜语从纪封熟睡的脸上收回眼神。她起身,关掉那盏床头灯,让纪封在黑暗中彻底安眠,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见她出来,薛睿有些意外地指了指房间里面,轻声问:“睡着了?这么快??” 许蜜语点点头。 薛睿冲她竖根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 许蜜语冲他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嘴唇轻启,露出贝珠一样的细白牙齿。她笑得夜都好像变亮了。 她轻声对薛睿告别,然后离开了。 薛睿送走许蜜语时还在忍不住想着她刚刚突然绽放的那个笑容。 这姐姐一笑还真是好看。他想如果自己是纪封,又得靠她吃,又得靠她睡,她又笑得这么好看,他恐怕一不小心已经被打动了。 只可惜纪封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他不仅对自己要求完美、对未来伴侣他也是个遵循完美原则的人,遵循得几乎有些心硬。 所以他没边没沿地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个姐姐笑得再好看,恐怕也打动不了纪封那么心硬的人。 * 许蜜语回到宿舍就洗洗睡下了。 和纪封正相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睡了个黑甜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抖擞地起床、洗漱。她想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当好在顶楼的最后一天班。 到了顶楼时,她意外看到纪封今早居然也精神不错,看得出昨夜他应该睡得很好。 许蜜语赶到时,纪封已经吃过早饭换好西装,准备带着薛睿出门了。 和许蜜语迎面碰到,彼此一进一出间,纪封看她一眼,轻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错肩而过了。 他这在旁人看来颇为冷淡的招呼,在许蜜语看来已经是极大的热情绽放了。 按照纪封的性子,以往他从不跟她打招呼的。她想他这一眼一点头,应该是看在昨晚她把他读睡着了、且还睡得不错的份上。 薛睿跟在纪封后面,和许蜜语擦肩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飞快地告诉许蜜语说:“蜜语姐,我今天要陪纪总出去开三个会,这些会全开下来恐怕得一天。白天没什么事你就在客厅沙发上歇着,晚上到了下班时间就按点走,不用等我们,我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许蜜语只来得及回了声“好”,还顾不上说其他的,薛睿已经抬腿追纪封去了。 许蜜语没来得及告诉薛睿,今天是她上来当差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就要回行政层继续做她的领班去了。 白天纪封不在,许蜜语过得非常轻松。 轻松到几乎无聊。她干脆挽起袖子把整个大套房的卫生都做了一遍。 她把所有床铺上的被褥床单全都铺得一个褶皱都没有,又把全套房的地毯仔细吸了一遍,把所有卫生间全都认真清理过,尤其是纪封每天用的那个,她把浴缸马桶刷得能反出青白色的亮光来。 最后在傍晚下班临走前,她想了想,留了张字条在客厅的茶几上。 * 纪封一天开了三个大会,开完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 回到顶楼打开房门时,满室漆黑。他不由微怔一下。 这不符合他的预判。 在他的意识里,套房里应该亮着灯,许蜜语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们回来。 薛睿连忙把套房的灯光系统唤醒。 金光大亮的房间里,没有许蜜语的身影。 她已经走了。 纪封走到沙发前坐下,说不上的疲惫顺着四肢向身躯里蔓延翻涌。 眼神扫过茶几桌面,上面有张字条。 纪封本打算招呼薛睿过来给自己念念,但马上念头一转,他自己探身向前取过字条来。 上面写了几行字,算不得好看也算不得难看,但很娟秀整齐,看得人倒是很舒服。 视线扫过内容,是许蜜语临结束顶楼的调用前对他留下了感谢的话。 她说今天是她在顶楼上班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就要回去行政层了。 虽然在上面的日子很短暂,但却是她一生里最重要、最有意义的几天。因为她找到一个新的自己,一个想要过不一样人生的自己,甚至可以说,她用这几天打开了她新的人生。她还谢谢他帮忙解围,帮她保住了工作。对于他的这份恩情,她以后一定会找机好好报答的。 这几行字的最后,落款是写得一笔一划的三个字,许蜜语。 纪封看着手里的字条,哂笑一声。 她倒是够潇洒的,留个字条,说句以后会报恩,然后就一个照面都不用打,就这么直接走了。 耳边听到薛睿正在碎嘴聒噪:“天,我刚才想进去帮您收拾下房间,结果发现蜜语姐离开之前把所有卫生都做好了,被子铺得我都不敢碰,一碰就该有褶了;浴缸刷得简直能照人,卫生间的玻璃墙擦得几乎都融化进空气里了,透明得跟没有一样,我走过去差点磕上!蜜语姐可真是个妙人啊,会做好吃的、会小语种外语不说,更是一个打扫卫生的大能手!” 纪封闻声不由从嘴角泄露出一丝嘲笑。薛睿这三个排比句,真不知道是怎么硬凑在一起的。不过抬眼四顾,他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倒真是把房间给他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屋子里若隐若现地有着她的气息,是一种混着淡淡柠檬清香的洗衣液味道。她人虽走了,但那点气息好像犹有弥漫。 他其实最讨厌房间里面有别人的异味。也是因为这个,他不许酒店管家来给他收拾房间。那些管家身上总是充斥着各种浓郁香水味。就是薛睿,他也不许他喷带有任何一点味道的东西在身上,不管是古龙水还是香氛都不可以,哪怕洗衣液也尽量不用有味道的。 但从她身上遗留在空气里的,这种柠檬味的淡淡清香,他倒是意外地不讨厌。 窗外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城市该死的秋雨季,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还要死赖着不肯离去。 拜这该死的季节所赐,他今天晚上依然失眠睡不着。 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床板都要翻塌了,偏偏一点困意都翻不出来。 翻到烦躁甚至有丝绝望的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把许蜜语再叫过来读英语。 但他忍住了。 一个走得那么潇洒的女人,自己反而离不了似的,真是笑话。 想着就这么干挺着吧,等熬过这几天的秋雨季就好了。 偏偏今年淅淅沥沥的日子特别地长,老天爷好像遇到了什么格外伤心的事,不哭痛快不给人放晴天出来。 于是这段日子过来,纪封熬得像只剩下半条命。 百分之八十的夜晚他都在瞪着眼睛失眠,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时间也是累极了换来的半睡半醒。 偏偏晚上睡不好,白天却还要正常处理事务,世界不会因为他昨晚失眠今天就不去运转,所有事情还是要照常行进。 就这样他晚上失眠,白天困倦得难受,却还要坚持处理各种工作,他的体力耐力和精神力,一时间都逼近了极限。 好像再累那么一多下,他整个人就会不堪重负土崩瓦解掉了。 该怎么办呢。 他自己心里知道,眼下最该办的,是让自己睡个好觉。 可偏偏能让他睡个好觉的那个女人,他又不想再把她叫上来。 他不想再把许蜜语叫上来读英语,毕竟她已经回归了原来岗位。 他不想变得对一个女人显得那么依赖。还是一个充满瑕疵缺点、一点都不完美的女人。虽然他没有从前那么讨厌她了,但也依然并不喜欢,依然还是有着淡淡的嫌弃。 他嫌弃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上半岁,可却把她之前的人生活得一塌糊涂,要等人到三十了才学会重新开始。他嫌弃她把原本洁身纯粹的他,无端弄得有了性.经验,再也不完美。而每每一想到这件事,他就烦躁得简直想打人。 他还嫌弃她做了六年家庭主妇,到现在重返社会什么都脱节,什么都不懂。嫌弃她对她自己一无所知毫无规划,明明会三门外语却居然认为自己只做得了客房服务员。 嫌弃她…… 太多了,简直数不过来了。 所以他不能放任自己过度依赖这样一个处处令他觉得嫌弃的女人。 他得想到其他办法。从前没有这个女人给自己读英语,他也活过来了,不是吗。 * 第二天,纪封让薛睿从公司里筛选一下,安排几个人过来,给他读英语。 他特别叮嘱薛睿:选读起英语来像念经的那种。 薛睿很听话地从公司筛了几个人过来,他们各个念英语都特别像念经,他面试他们的时候差点就让他们给念睡着了。 他心想这几个人肯定符合纪封的要求,他们肯定能拯救一下失眠的纪封。 可当这几个人真到躺椅旁边去给纪封去读英文的时候,纪封不但没困,反而变得无比躁郁。 “停,都先出去。薛睿你过来。” 薛睿赶紧过去。 “你看你找的什么人,读的什么东西?是,我是让你找读得像念经的,但你适可而止就行了,这几个,也太像念经了吧?你听着不闹心吗?不烦躁吗?不想撕纸扯布吗?!” 薛睿心说如果可以打人,他现在只想殴打老板。 ……要像念经又不可以像念经,正话反话全叫纪封一个人说了,那让他这个办事的人到底该怎么办嘛。 请走了那些人后,纪封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靠坐在大客厅里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开始思考那个能让自己睡着的女人,她读起英语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就她读他才睡得着。 比较来比较去,他发现其他人读的英语,都不是许蜜语那种语音语调。 许蜜语的语音清婉,语调悠然,就算有的发音不准,他也不会想打断她纠正她的读音,只想一直听下去,像听一个时光里被拉得长长的黑白故事一样。这样的氛围下,不睡着才怪。 可是那些人读英语,他只听得到他们发音的瑕疵,他们语调的枯燥,他们重音的不对……他真是听得快要烦死。 所以看起来,还是只能由许蜜语来读英语给他听了? 纪封有点认命地,认下了这个结论。 然后他不再挣扎和抗拒,顶着两个黑眼圈叫来薛睿,告诉他:“你去行政层,帮我做件事。” (“华而不实没一个菜好吃...) 许蜜语回到行政层后, 很快就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 一切好像和之前没有什变化,但一切又都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是由内而外的。她看待问题、看待自己,都变得和从前不再一样。 她想感谢纪封, 在他那里时,她养成了读书学习的习惯。这个习惯在她离开顶楼后也延续了下来。 现在白天她上班,晚上回到宿舍她吃过晚饭就会拿出书来看, 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升自己。 她越发发现读书除了能让人长知识以外,还能长人的底气。以前她过得浑浑噩噩,怯懦没有自信,对任何人也不敢拂他的意对他说声不,一天天地过下去,也茫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现在, 她好像有了逐渐清晰的目标。 从前她只想着过一天是一天,能活下去就好。当下她的想法改变了,她想怎么能活得更好一点, 更像个人一点。 事业上要更努力一些,做出点成绩,生活上也要硬气起来,不再为娘家吸血而活,也不再为得到别人的肯定和称赞而活,她要从现在开始为自己活,做她自己。 有了目标就有动力。她一直到了人生里三十岁的时候,才突然有了力量发愤图强起来。 光读书已经满足不了她的求知欲,她私下找了学院派的线下培训班和线上网课, 双管齐下地进修学习。 本以为把日子安排得这样满满当当会很累,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精力居然比做学生时还要充沛。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后, 她连滴着小雨的天空都觉得很蓝,她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过得特别有奔头。这样的日子再满当也不会叫人累。 她很少再去想顶楼上的事情。她知道那里相对于她来说,是另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一个于她并不真实的世界。那样的世界离开了就放下它,别再去多回想一些细节。 比如今年的秋雨季拉长了阵线不肯轻易撤退,秋雨季里的雨也不肯轻易中断。这样持续阴绵的雨天里,纪封的失眠最近到底好了没有,他到底睡不睡得着觉? ——这些忧心她只想了一下就让它掀过去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像纪封帮不了她一辈子,一切还得靠她自己自救、自立和自爱。她也同样帮不了他的睡眠一辈子,他总要想到他自己的入睡办法才行。等他以后结了婚有了妻子,就该会由他的妻子给他读英语读上一辈子哄他入睡了。 而她?她没有那么重要,不是非要她读英语给他听才行。过去她不给他读英语的那么多年的秋雨季,他不也都好好地活过来了吗?所以他失眠这件事还轮不到她去为他杞人忧天地担心。 就这样,她打算把顶楼的人和事都放下了。 只是柯文雪她们都很好奇,总是不断地想跟她打听顶楼上的事。 她们总是跃跃欲试地想知道,她和顶楼的那位纪先生,那个拒人千里、连酒店管家都不许进房间的纪先生、那个对所有人都冷淡排斥、一张好看的脸上总是布着嘲讽嫌弃的纪先生,她和他到底是怎么相处这么多天的,她是怎么做到在那个肉眼可见很不好相处的纪先生眼皮子底下,从容进出顶楼套房而没被他提前轰出来的。 而她在上面待这么多天后,再下来时居然没有缺胳膊也没有被打断腿更没有得上心理疾病,甚至还变得神采奕奕、眼神有光起来,这些现象通通都不太科学。 “所以蜜语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出入虎穴却毫发无损?” 许蜜语听完柯文雪她们的打探和质疑,笑起来。 她笑着告诉柯文雪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部分关于纪先生的描述,是谣传。” 柯文雪立刻问道:“说纪先生不好相处,是谣传?” 许蜜语淡定摇头:“不,这部分是真的。” “……”柯文雪和一众姑娘一起噎在那。 “但说他可能会把人弄缺胳膊打断腿,这个是谣传。”许蜜语又说。 “那他说到底,还是个好人呐!”柯文雪再次做出判断。 “这个么……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容易给人弄出心理疾病这一点,还是很真的。”许蜜语补充道。 这一波三折的反转噎得柯文雪她们已经快要忘了自己刚刚到底在对什么事好奇来着。 缓了一会,柯文雪说道:“蜜语姐,我现在觉得这位纪先生,他更可怕了!!虽然他不动手,但他靠精神就能摧毁别人!”她拍拍胸口说道,“还好你内心强大哇,全须全尾也没得精神疾病地回来了。你放心,以后我们齐心保护你,一定不让那位可怕纪先生再有机会把你给召顶楼上去受毒.害!” 许蜜语知道柯文雪这话多半是有些夸张的口号。但她还是有点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不过顶楼“毒.害”倒是马上就来了。 第二天,许蜜语正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忽然来了薛睿这位不速之客。 聊上两句后,许蜜语知道薛睿这趟下楼来,是专门来找她的。 “蜜语姐,我想找你帮个忙。这几天纪总持续性失眠,我给他筛选了好多读英语像念经的人,也没能给他念睡着,纪总说他们读英语读得让人烦躁,完全不催眠,他把人全给撵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还是得来找你帮忙了。” “……”许蜜语想,合着她读英语全世界最催眠是吗。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可是我现在回到行政层正常上班了,恐怕没时间随时上去催眠那位挑剔先生。” 她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大了,都敢这样说话了。 不过这样把自己心里真正想法调侃着说出来,感觉还真是不错。 薛睿连忙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精致的录音笔,递给许蜜语:“这个问题我们也想到了,所以蜜语姐,你不用亲自上去,你就在这里面录一些你读英语的音频,就可以了!” 还真是有办法的顶楼VIP大佬,看来失眠也没把他变傻呢。 晚上许蜜语回到宿舍,往录音笔里录了好几个小时的读英语音频。 第二天上班时,薛睿下楼来把录音笔取走了。 取走没有半个小时,薛睿就兴奋不已地又下楼来,告诉许蜜语:“纪总终于睡着了!蜜语姐,你真是能让纪总睡觉的独门神兵利器!” 许蜜语听了笑着摇摇头。 希望能靠着她读英语的音频睡着的纪封,就此消停下来。希望他们之间不要再有什么交集。 她总有一种感觉,那是属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再和顶楼有什么关联,不断地牵扯下去,会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至于到底会怎么危险,她也说不清。但她隐隐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边界,他的边界在上,她的边界在下,上下两个不同边界非要跨域相交,是很牵强和违背规律的事情。 违背规律,会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她希望自己和顶楼那人之间,可以不再有什么特别联系。 只是她的心愿没能达成。虽然纪封睡觉方面不用愁了,但他在吃饭方面又有了新的幺蛾子。 起先是许蜜语在工作闲暇听到柯文雪和大家聊八卦:“我听李昆仑说,咱们酒店餐饮部最大那尊佛要退休回家休息咯。” 尹香问她:“最大那尊佛?谁啊,陈大厨?” 柯文雪点头:“对,就是陈大厨,据说是觉得身体吃不消,颠不动大勺了,死活不想再干了。” 尹香说道:“身体原因,那还真是强留不住。不过我们餐饮部其他大厨手艺也都不错,陈大厨回家就回吧,应该对酒店没什么特别影响。” 柯文雪摇手指:“nonono,那是陈大厨离开对你没什么影响,对有的人影响可大了去了!” 其他人连忙探问对谁有影响,怎么就大了去了。 柯文雪手指向上戳,说道:“你们忘了顶楼那位尊贵纪先生了?” 许蜜语之前一直在低头翻单子,听到这里不由抬了抬头。 “那位尊贵的VIP中P的纪先生,我听说他之所以长期住在我们酒店,就是因为陈大厨的手艺。据说他嘴巴叼得要死,除了陈大厨做的菜他能吃,剩下谁做的他都不吃。尤其是陈大厨拿手的卤牛肉——听说纪封曾经号称,吃过陈大厨做的卤牛肉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能把卤牛肉送进他嘴里,除非那人是神仙。” 许蜜语静静听着,微微一怔。 但他吃了好些自己做的卤牛肉,还好像很爱吃的样子? 她岂不是成了神仙了? “所以现在,陈大厨退休了,这位纪先生恐怕也得退房走人了吧?”尹香问道。 柯文雪点点头:“八成是,毕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理由了。我听李昆仑说,这两天陈大厨忙着交接都没掌勺,楼上的饭菜都是别的大厨做的。然后那位挑嘴的纪先生,真就挑剔到一口都吃不下。李昆仑说,好好的一个人,帅帅的酷酷的,现在愣是给饿得有点形容枯槁那个劲儿了,真是怪惨的!” 其他人也都啧啧起来,跟着说可不是么,饭都吃不下,可真够惨的。 许蜜语立刻被这话给渲染得也要觉得那位纪先生有点惨了。 罗清萍在一旁开了口:“惨什么惨,你们被资本家洗脑了吧?送他跟前的是山珍海味,他自己不吃能赖谁?你们一个个吃着咸菜萝卜的,还替吃螃蟹龙虾的瞎操心,真是闲的。” 许蜜语立刻清醒过来。 可不是么,用得着她这下域平民替上域VIP操心吗。还真闲得慌不成? 她收心继续干活。 一切都平静如常。 只是到了下班的时候,许蜜语刚打卡准备回宿舍,就让薛睿又给劫住了。 薛睿脸上的祈求比上次下来求音频的时候还浓还郁:“蜜语姐,不好意思,还得请你再帮个忙!” 许蜜语问他需要帮忙的是什么事。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是什么事——纪封应该是让薛瑞来传话帮忙做些卤牛肉吧。 她抬眼,听着薛睿蛮过意不去地对自己说道:“就是……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买几口锅?” “……” 许蜜语万万没想到,要求么,居然是这样的要求。 * 架不住薛睿眼底的祈求实在太过浓郁,又想到平时这个助理一直挺照顾自己,也总是在纪封对自己发嘲讽病的时候及时插话岔走话题,许蜜语答应了薛睿的请求。 薛睿带着许蜜语上了纪封的车,那辆气质和价值都相当不菲的劳斯莱斯。薛睿交代司机开往一家会员制的购物超市。 许蜜语坐在车上不由想,如果这辆车子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去运锅,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的不开心。 到了超市,薛睿彻底展现了当代精英男生活方面的白痴。什么锅他都要许蜜语上手去选,而且一再地强调:“蜜语姐,一定选一个你握着顺手的哦!” 许蜜语只好按照自己顺手的手感选了一整套的锅具。 买完了锅,许蜜语以为任务已经结束,他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没想到锅买完了,薛睿又带她买起了米买起了菜,还买了肉和各种调味料。 许蜜语看着满满一推车的东西,忍不住问薛睿:“这是打算要开火吗?你这都是给自己准备的还是给纪先生准备的啊?” 她这一问没想到把薛睿问得支支吾吾:“都不是……” 顿了顿后,他几乎有些讪笑地说:“……是给你准备的。” “……???”许蜜语呆住。 怪不得都要可着她顺手的买呢。 许蜜语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问:“是想让我掌勺做饭给你们纪总吃?可是你们纪总不是只吃陈大厨做的菜。” 薛睿连忙解释道:“目前纪总除了能吃陈大厨做的饭菜,就只能吃你做的卤肉。但是陈大厨被别的酒店挖走了,纪总他两天都吃不下饭了。” “挖走了?”许蜜语疑惑问道,“他不是退休回家吗?” “这是陈大厨对斯威酒店的说法,但其实他是被别的酒店用一个离谱的天价高薪给挖走了。” 薛睿又说道:“唉,纪总刚能听着你录的音频睡个像样觉,好家伙,陈大厨又突然离开了,他一下子又从睡不好觉变成吃不好饭了。” 许蜜语有点不以为然:“反正纪总一直住在斯威酒店,不就是因为爱吃陈大厨做的菜。既然现在陈大厨被挖走了,那纪总换到挖走陈大厨的酒店去住,不就行了吗?” 薛睿推着购物车和许蜜语往结账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告诉许蜜语:“纪总现在还不能离开斯威酒店。他一直住在斯威酒店,倒也不只是因为陈大厨的手艺,还因为一些别的更重要的事。” 许蜜语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啊?” 刚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多,赶紧解释说:“我是话赶话问的,没想真的知道,你不用回答我的。” 薛睿却说:“嗨,没事儿,我们这不有求于你吗,得让你高兴。让纪总得继续留在斯威酒店的事么,是一件挺大的事,只不过还没到说出它来的时机。等一切时机都成熟了,纪总会站出来宣布的。” 宣布。 这词用得还挺大。 许蜜语不知道那得是一件什么样的大事,但既然用得上“宣布”这个词,那它的面世应该是在等一个很不一样、甚至是很庄严隆重的时机吧。 薛睿推着购物车排在等着结账的队伍里。 趁着排队,许蜜语从旁边货架上拿了两盒巧克力。 薛睿让她放进购物车里,他来一起结掉。 许蜜语委婉拒绝:“这是我自己要吃的,还是我自己来结吧。” 薛睿看她坚持的样子,没再勉强,只是说了声:“我看现在的女孩子大多怕胖,都不怎么敢吃这种高糖高热的巧克力,但我感觉蜜语姐你好像挺爱吃的。” 许蜜语笑笑说:“它很神奇,吃的时候有点苦,但苦里会有甜。吃下去之后整个人都好像会变得有劲儿和开心起来。而且有的时候来不及吃饭,吃点这个,非常快就能补充上体力。” 薛睿很捧场地说:“这么神奇?那回头我也让纪总尝尝。” 他们一边排队,薛睿一边对许蜜语说:“我现在正在努力物色做菜好吃的大厨,但在找到新的合纪总胃口的大厨前,只能先麻烦蜜语姐你给纪总烧几天菜了。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干的,按大厨级别,给你结日薪!” 这个条件让许蜜语有点心动。 “但我能行吗?我除了会做卤牛肉之外,就只会做一些家常菜,你们纪总吃惯顶尖口味的山珍海味了,能吃得下我烧的菜吗?”许蜜语有点心里没底地问道。 薛睿替她给她的厨艺打包票:“只要你烧的家常菜和你做的卤牛肉是一个用心级别,那味道就一定没问题。” * 大采购完成后,许蜜语跟着薛睿乘车回酒店。 刚到达顶楼套房,许蜜语就和正在客厅里烦躁游走的纪封照上了面。 他们两个人看到对方时,好像彼此都是一愣。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些天,许蜜语再次看到纪封的脸,她忽然觉得……想笑。 餐饮部的送餐员李昆仑说的还真是没错,不好好吃饭的纪封,眼下还真是有点形容枯槁。 他都饿抠喽眼了。 他现在的样子——因为吃不饱饭烦躁地到处乱走,就和小时候她养过的一只气急败坏的嘴刁小狗一模一样。 这么想着,许蜜语忍耐着憋笑。 她以为自己憋得很好,表情如常,谦恭谨慎,不露破绽。 套房里有个厨房,她憋着笑打算和薛睿一起把采购的东西都拎进那里去。 但纪封却一下叫住了她。 他先嘲讽地说道:“看你这容光焕发的样子,看来你离开我这回去行政层过得挺不错?” 许蜜语连忙说:“托纪先生您的福。” 纪封没接这客套话,话锋忽然一转,冷起声地问道:“你笑什么?” 许蜜语微愕一下,诧异纪封会看穿自己平静表情下的憋笑。她连忙否认:“我没笑。” 纪封皱起眉:“不,你笑了。” 许蜜语继续否认:“我真没笑。” “我说你笑了你就是笑了。”纪封扬声,继续指责,语气里也带上了独断专行的压制感。 许蜜语被他过分态度逼得有点急了,不由反抗:“那你有证据吗,有留影或者照片证明吗?都没有,那我就是没笑。” 纪封却哂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冷嘲讽道:“我说你笑了,你就是笑了,还需要证据吗?” 许蜜语差点真的给气笑了,人饿起来怎么会这么不讲理? “那行,你一定说我笑了,那我就是笑了,我笑你饿得眼睛都陷下去了还要挑食,还要到处找茬,简直就像我养过的一只脾气暴躁的嘴刁小狗,怎么样吧!” 她一口气说完,说完之后立刻有一点点的后怕——怕说得太过火了。但马上又有很大片的舒爽感,淹没了这点后怕。 她以为纪封会被自己的话惹得暴跳如雷,结果他居然只是哧地一笑,还说了声:“有趣。” 许蜜语一时不知道他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真是有趣,”纪封挑起嘴角笑着拍拍手,“果然还是那样,得逗急了才肯说实话。” “……”原来他是故意在把自己往急里逼,逼出她真实的心里话。 看着纪封笑得得意又得逞,嘴角处一如既往带着抹淡淡嘲讽,许蜜语真想抡锅砸在他头上。 薛睿从一进门开始,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热闹,忽然被纪封砸过去的一本书拍了脸,才结束了旁观进程。 “看戏呢,这么入迷?”纪封没好气地对薛睿问,“好看吗?” 薛睿接过书谄媚地笑着说:“我这不是没过有人敢跟您这么斗嘴,斗完还活着的吗!” 我这不觉得新鲜好玩吗。 但这句话他看着纪封冷冰冰的脸色没敢说,及时地压在了舌头尖底下。 纪封冲他冷笑一声,建议他:“要不你也跟我斗斗嘴,看斗完你是怎么死的?” 薛睿连说不敢,赶紧抓着许蜜语一起躲去厨房。 许蜜语一边洗菜一边问薛睿:“你老板是不是总这么喜怒无常?” 薛睿摆手:“准确说,他是怒无常,没喜。”顿了顿,他又说,“反正我是没见纪总他为什么人什么事真正开怀大笑过。” 许蜜语洗菜的动作不由一顿。 居然还有人,没有真正开怀大笑过?那他岂不是比她还要惨么。 * 许蜜语炒了几道最普通的家常菜。 她把那几道菜端去了客厅茶几上,一一摆好。 纪封看着那几道稀松平常的菜,满脸嫌弃。 “怎么看起来都这么普通?” “……”许蜜语无语。 日常吃进肚子的东西,需要搞得多花哨? 许蜜语想,难道你还要给食物搞选美评奖吗。 恰在这时,套房门口传来门铃声。 薛睿对坐在沙发上茶几前的纪封说:“应该是餐饮部来送餐了,老板我去接一下。” 薛睿去开门,门外果然是餐饮部例行来送餐。 许蜜语不知怎么,不太想被送餐员看到自己,于是快步走回了厨房去。 送餐员李昆仑推着送餐车走进来,看到纪封面前的茶几上,正摆着几道家常菜。 他小声和薛睿嘀咕着问:“纪总连山珍海味都不吃,能吃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吗?” 薛睿一耸肩,来不及说话,纪封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示意薛睿递给他一双筷子。 然后他把李昆仑推来的山珍海味各色大菜挨个尝了一口。 但也每道菜都只尝了一口。 然后他就嫌弃不已地皱起眉。 “华而不实,没一个菜好吃的。” 说完他转身走回沙发前,坐下,端详着那几道长相朴实的家常菜。 他叹口气,不得已似的伸出筷子尝了尝。 菜被送进口中后……眉目不由舒展了一下。 随后又尝一口,再尝一口…… 他居然一口又一口地吃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李昆仑一脸疑惑加意外地推着餐车走了。 薛睿看着纪封努力想保持住脸上的嫌弃,又忍不住一口一口大快朵颐的矛盾样子,他都快替纪封累死了。 这男人对自己的感觉这么不诚实,明明喜欢却做出挑剔和嫌弃的样子。他这样早晚要吃到对自己不诚实的苦头的。 * 许蜜语当晚又卤了点牛肉后才离开。卤牛肉是给纪封做明天早餐和午餐吃的,晚餐她会在下班后亲自过来烧菜。 第二天,许蜜语一上班就听到柯文雪在传从李昆仑那得来的八卦,说顶楼纪封居然肯吃饭了。 立刻有人问她,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大菜,终于又打开了VIP·纪的味蕾。 柯文雪嗨了一声说:“你们肯定想不到,这位纪先生啊,居然吃的就是普通家常菜!他啊,估计是山珍海味吃够了,就觉得粗茶淡饭好吃了。” 有人打趣:“这怎么跟皇帝微服私访似的,宫里好吃的吃多了,在民间吃到一口村姑煮的粥都觉得香。” 有人接着这话说:“可不咋的。而且按这个剧情发展下去,皇帝肯定要收了村姑的。对了这家常菜是谁给纪封做的啊?纪封不会收了她吧?” 聊到这里,大家传出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许蜜语听着这玩笑话却听得有点胆战心惊的。 怎么可能皇帝只因为一碗粥就把村姑给收了?皇帝能收的村姑,都是好看聪慧的村姑,才不可能收个除了会做点饭、什么优点都没有的。难道皇帝图村姑年纪大、图她离过婚? 这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了。 * 这几天纪封吃得好睡得好,精神和脾气也都跟着变得好起来。 趁着他心情好,薛睿问他:“老板,我们在斯威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官宣在这家酒店住下去的真实原因,是打算收购这家酒店啊?” 纪封品着饭后茶,悠哉悠哉地说道:“还不是时候,再抻一抻魏思源吧。等斯威问题暴露得更多时,我拿到的杀价筹码就更多,不是吗?” (她走出房间去从容地平...) 许蜜语已经连续几天, 都是在下班后上去顶楼给纪封烧菜做饭。 想想有些好笑,按照最开始纪封讨厌她嫌弃她的程度,他是恨不得世上没有她这个人才好。 谁能想到现在他不仅睡觉要靠她, 连吃饭也要靠她了。 不得不说,纪封这个人虽然面冷嘴毒,但对待给他工作和办事的人, 他一点不手软。她这个兼职厨娘做下来,有非常丰厚的日薪拿,这一点让许蜜语相当满意。 昨天晚上,许蜜语从顶楼离开后接到尹香的电话。尹香语气有点急也有点慌地告诉她:“冯经理刚刚又让我们去给他的酒局撑场子,我们都不想去,怎么办啊蜜语姐?” 许蜜语让尹香告诉大家, 谁都不要去,就说领班给安排了工作走不开。 她前阵子刚被顶楼借调过,冲着纪封的面子, 如果抓不到她确凿的错处,冯凯鑫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开掉她。他想动她也要等一等,省得好像在打纪封的脸似的。 果然女孩们把领班给安排活了走不开的理由拿出去说了之后,冯凯鑫没有再强迫大家。行政层的女孩们昨晚解脱了。可第二天许蜜语听说,其他楼层的女孩们遭了殃。 冯凯鑫叫不动行政层的女孩们,就把其他楼层的女孩们叫了过去,其中有个女孩直接被灌酒灌到进了医院。 许蜜语听说昨晚的事后,第二天上班时她想了很久,给自己鼓了很大的勇气, 然后把仔细措辞、字斟句酌写了好久的一封邮件, 发到了斯威酒店董事长魏思源的邮箱里。 魏思源的邮箱是她在顶楼纪封套房里找到的,趁着给纪封收拾书房卫生的时候, 她看到了他打开、放在桌面上的名片夹。那是她第一次多看别人的东西,她觉得这非常不合适,但除此之外她又别无他法。 只好一面在心里道歉,一面记下了名片夹里魏思源的邮箱地址。 她希望她所发邮件的内容,可以引起魏思源的重视,如果他是希望斯威酒店越来越好的话。 邮件发出前,她一直有点紧张。等邮件真的发出去之后,她反而觉得变轻松了。 到了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许蜜语在办公室突然接到客房部经理冯凯鑫的电话。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是吉是凶。 冯凯鑫直接在电话里问她:“许蜜语,你是觉得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你等着,你的账我稍后跟你算!现在,赶紧让你手下服务员把行政层最好的商务套房收拾出来,花、热毛巾、茶水,都给我备好了!再带着人给我到电梯口侯着,等着接人!告诉你,这次我要接待的是畅漾旅游新上任的副总,你要是给我弄出岔子来,我饶不了你!” 许蜜语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只是回想冯凯鑫说的畅漾旅游时,她的思维忍不住有一瞬的发散。 摇摇头,晃掉这点发散的思绪,她把听筒放回座机上,赶紧行动起来,叫了柯文雪、尹香和罗清萍,几个人一起用最快速度把最好的商务套间收拾出来,果盘鲜花热毛巾热茶,全都备妥后她通知了前台随时可以给贵客办理入住。 今天主管不在,于是由她带着几个服务员守在电梯口准备迎接客人。 等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许蜜语有一秒钟的怔愣。 冯凯鑫热情相迎的那位副总,居然就是聂予诚。 他居然已经升任副总了,他的顶头上司胡图真是对他不薄。从根本上来说,胡图的人脉曾经还是她的厨艺帮他维系下来的。 聂予诚旁边,是肚子已经隆成一个圆的鲁贞贞。她挽着聂予诚,扬着一张脸,骄傲又示威地瞥着许蜜语。 冯凯鑫扭头看许蜜语时,刚刚的热脸一下就冷了,对她说:“还傻站着,快点带路让聂总和聂夫人回房间好好休息下!” 许蜜语遵照服务礼仪,完美得体地问好、带路。 她不动声色的沉着看得鲁贞贞很不痛快。 鲁贞贞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许蜜语。她好像升了职,换了新制服,那制服把她的腰身掐得纤细一条,把她的腿部线条也勾画得匀称笔直。她这样子看起来,身材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最可气是,她最近应该休息得不错,心情也好像从离婚阴影中恢复了,精神看起来好得不得了,整个人的面貌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居然变得比被聂予诚圈在家里呵护那时,更有神彩了。这种神采让她居然比以前还要漂亮一些。 以前她漂亮的是外皮,现在该死的加上了一些说不清的神韵。那神韵让她看上去变得自信和果决起来,也更迷人起来。 鲁贞贞打量着许蜜语,不由把手暗暗握成了拳。 她故意把家里家具弄坏,好找人来修,趁机借口怕吵到肚子里的孩子,要求聂予诚带着她来住酒店。还特意选了许蜜语在的行政层。 她其实是想来给许蜜语炫耀的,让那个给聂予诚下不出蛋的老女人亲眼看看,她怀着的可是个儿子,而且聂予诚现在升官当了副总了。 她想向许蜜语耀武扬威,让她看到自己替代她的位置后,她和聂予诚过得多好多幸福。 可偏偏今天这一照面,她竟觉得被比下去的是怀孕之后变得浮肿晦暗的自己。 她心里不快活起来,转头去看聂予诚,却发现他居然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蜜语,那眼神专注又隐忍着热烈,居然已经到了忘记避讳的程度。 鲁贞贞心里腾起恨意,牙根都要暗暗咬碎。她强压下心头不快,笑着晃聂予诚的胳膊,柔声说道:“老公,发什么呆,我累了,我们快回房间吧。” 聂予诚终于被她晃回了神,眼睛从许蜜语身上艰难离开,迈起步子向前走。 冯凯鑫赶紧快步同行,陪着聂予诚边走边说话。 “聂总,您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我说,一切需求我都能满足您!”他朝着聂予诚暧.昧地打眼色。 他以为聂予诚看上许蜜语了。他想让聂予诚明白,自己愿意帮他搞定他看上的人。但同时,他也得满足和自己的合作。 “您公司现在做大了,每年旅客订单都在激增呢。您这样,如果住得还满意,以后就把客人往我这带,您也不用再去通过营销部签单子了,直接跟我签就行。之前营销部怎么跟您谈,我就怎么跟您谈,而且还会给您他们给不了的返点!您放心,我在斯威酒店身份特殊,我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许蜜语在前面带着路,听到这番话后,恍然明白了冯凯鑫为什么对聂予诚那么客气,原来他是想让聂予诚把旅客往斯威酒店行政层的套房送,等这一层的收入多了,他会返点给聂予诚。他要绕过酒店营销部,去赚营销部该赚的钱。 许蜜语暗暗心惊。这酒店看起来堂皇有秩序,可内里居然已经混乱到客房部可以直接抢营销部的钱赚了吗? 真是越细挖下去,越能发现这酒店的管理不堪。 她甚至想,这样下去,这间酒店还有救吗? 但眼下现实也不容她想太多。 她周到得体地把聂予诚和鲁贞贞安顿在套房里,像安顿每一位陌生顾客那样。 很有礼貌,也不卑不亢。 不像从前那样,阴郁而卑怯。 冯凯鑫又聊了两句,看出聂予诚不想再谈下去,于是先走了。临走前还在交代说:“许蜜语,你务必把聂总和夫人照顾好,不然我拿你是问。” 他这话算给了鲁贞贞勇气和力量。 冯凯鑫离开后,鲁贞贞叫住许蜜语,开始发泄心里的不痛快,找茬各种使唤她。 偏偏许蜜语不再像以前那样,愿打愿挨卑卑微微地。 鲁贞贞再提出过分要求想要折辱许蜜语时,许蜜语明确地给予冷静拒绝。 鲁贞贞说腿肿脚痛,要求许蜜语给她捏捏。 许蜜语立刻用对讲机联络康乐部:“麻烦叫个按摩技师到行政层商务套房来,客人需要按摩服务,”扭头又问鲁贞贞,“费用记在房费里,最后一起结算可以吗,女士?” 鲁贞贞微笑说:“不用技师上来。” 许蜜语向对讲机里说:“女士又说不用了。” 鲁贞贞听着这话不痛快:“怎么搞得好像我很没事找事似的?我是让你给我按摩,没让你去找技师来,你听明白了吗?” 许蜜语微笑道:“抱歉女士,专业的服务应该由专业人士来提供。我是客房服务员领班,日常只负责收拾脏东西,不负责按摩。您确定要进入我的收拾范围内吗?” 鲁贞贞脸色一沉:“你讽刺谁是脏东西呢?” 许蜜语微笑依旧:“女士,您过度理解了。请问还有其他吩咐吗?如果没有我就先不打扰了,您和先生请好好休息。” 鲁贞贞叫住她:“等等!” 她瞥一眼聂予诚。 他从进房间后,就始终一语不发,却又静静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眼神多半都流连在许蜜语脸上。 鲁贞贞心里发苦发涩,酸意和恨意一起折磨她,让她意难平到不想就这么放过许蜜语。她一定得叫她难堪一下才行! 她找茬说床铺得不好,动手掀了,然后要求许蜜语重新整理。 许蜜语不气不怒,心平气和地重新铺床。 鲁贞贞又说卫生间不干净,要求许蜜语重新清理。许蜜语脱下西装制服的上衣外套,挽起袖子去清理卫生间。 鲁贞贞一下就有点后悔。她简直是在给许蜜语秀身材的机会。她仅穿着白衬衫的上半身更加勾勒出身体线条来了。被衬衫下摆掐着的一截腰又细又韧,偏偏胸一点也不小,高高地隆着。 低头看看自己因为怀孕走形的身材,她烦躁地喝住许蜜语:“好了好了,卫生间你不用收拾了,你给我倒杯水来,我渴了。” 许蜜语于是去给她倒水。饮水机在沙发旁边,聂予诚就坐在沙发上。 许蜜语像看不到他一样,弯腰接水。衬衫绷着她的胸部,收紧在她的腰间。 聂予诚目光炽热地看着她。 鲁贞贞受不了地开始冷嘲热讽:“您能把衣服穿上吗,能别这样赤.裸.裸地勾引别人老公吗?” 许蜜语这才抬眼扫了一下别人的老公,像是刚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个男人似的。 这一眼里,有数不尽的轻蔑和嘲讽。 明明那么能刺痛人,却偏偏又叫人觉得别有风情。 聂予诚有些痛地移开眼神。 许蜜语无视他,把接好的水端去给鲁贞贞。 鲁贞贞接过后,忽然一抬手,就要把水往许蜜语脸上泼。 许蜜语像预判到了这一切,及时地抓住鲁贞贞手腕,制止了她的这一泼。 “鲁贞贞,”许蜜语笑起来,笑得明媚好看,她也学鲁贞贞茶茶的温柔样子,柔声地问,“你越活越回去了吗?同样的招数用个没完没了?况且还是我玩剩下的招。想点新办法吧,不然总嚼我吃剩下的,很快就会让人失去新鲜感了。” 鲁贞贞铁青了脸色。 许蜜语把水杯从她手里拿走,放去一边,又拿起自己的制服上衣外套打算离开。 鲁贞贞立刻冲她问:“许蜜语,你就这么服务的吗?你就不怕我去告到你经理那里开除你?” 许蜜语还来不及说什么,聂予诚终于出声了。 “够了!”他居然在制止鲁贞贞,“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看得明白,别人依着你的要求,不是怕你,是在看你笑话?你不觉得丢人吗?” 鲁贞贞一下如当头棒喝般怔在那。 曾几何时,她是这样看着许蜜语笑话的。看她卑微懦弱,像个笑话似的,却有个好老公。她嫉妒得不行,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把她老公夺过来了。可现在怎么会这样?怎么许蜜语不再卑微不再懦弱,怎么如今变成是她被许蜜语看笑话了? 她和她,怎么会对调了? 她不甘心,她要把许蜜语踩进泥里。她可以的。 她叫住许蜜语,笑着说:“蜜语姐啊,我认识个大哥,姓罗,他前阵子到你们酒店来吃饭。你猜怎么着?他跟我说啊,斯威酒店有个姓许的客房服务员不怎么干净,着急上位,心甘情愿陪男人喝酒呢。罗大哥还说啊,他也被这个姓许的服务员勾.引来着,偏偏他没看上,觉得有点老,结果这服务员因为没得逞还借酒消愁来着呢,你说她贱不贱呐!” 许蜜语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真是无语到笑出来。鲁贞贞嘴里的罗大哥,不就是之前别有用心想灌她酒却反被她灌倒的油腻男人吗。 一旁聂予诚却铁青了脸色眼神发冷地问向许蜜语:“是真的吗?” 许蜜语觉得他实在没什么立场表现出这样一副姿态,于是反问他:“是不是真的,又关你什么事呢,聂先生?” 一面对她一副放不下、余情未了的样子,一面又一次次带着他的上位新欢到她面前来,由着新欢欺侮她,就算关键时刻能站出来喝止一声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体现着对新欢和旧爱通通不够男人罢了。 他总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许蜜语不想再和聂予诚多说,她转头对鲁贞贞嘲讽道:“你既然管那样的人叫大哥,还和他关系不错的样子,那我大概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句话像切中了什么要害似的,让鲁贞贞脸色一变。 她再也维持不住茶茶的温柔色,直接对许蜜语吼道:“你走!你给我出去!” 她作势捂着肚子。 聂予诚紧张孩子,倒也顾不上许蜜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探寻那位罗大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许蜜语看看表。居然已经比平时晚了好多,得赶紧换衣服好去给顶楼那位祖宗做饭了,再耽搁的话他闹起来比眼前这位茶茶可要厉害十几倍。 她走出房间去,从容地,平和地。 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狼狈而又自厌。 * 许蜜语离开后,聂予诚接到公司电话,要他赶紧去处理一个紧急情况。 他临走时有点不放心,特意叮嘱鲁贞贞:“好好待着,不要再没事找事。我能容忍你都是看在孩子份上,如果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孩子也救不了你。” 鲁贞贞满心不甘,却乖巧点头说好。 聂予诚离开后,鲁贞贞的不甘从心里爬出来,肆意蔓延到了脸上。 她不甘心就这么被许蜜语压了一头,明明她才是该春风得意昂首挺胸的那一个。许蜜语结婚六年都生不出孩子,年纪又大,拿什么跟她比?凭什么她要在那个老女人面前吃这个憋? 想想聂予诚临走前说的话,她抬手摸摸鼓起的肚子。 没关系的。虽然他话放得狠,但他舍不得孩子的,毕竟为了孩子他都肯娶她,婚后也待她不错。 有了决定后,鲁贞贞脸上闪过一抹狠色,起身拿了房卡出门。 * 许蜜语换完衣服,一出更衣室的门就看到鲁贞贞。 她像个门神一样,等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在堵自己。 许蜜语不想理会鲁贞贞,她得上楼去赚日薪了,眼下时间已经比平时要晚了一点,再耽搁下去,那位不好伺候的人不知道要怎么阴阳怪气了。 她对鲁贞贞平静说道:“请让一下。” 鲁贞贞非但不让,还更迈前一步,离许蜜语面对面地站得更近。 她挑衅地看着许蜜语:“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明明没什么本事,凭什么占着最好的东西?还总想让人对你感恩戴德,你说当初予诚那里是你帮我搞定的,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家庭主妇凭什么帮得到我?即便出来上班也不过就是个低.贱的服务员,你倒比以前把腰板挺得还直,你说你一个伺候人的人,有什么资格把腰板挺得这么直呢?” 许蜜语笑起来。原来鲁贞贞这么浅薄,浅薄到她都不想多跟她理论什么,太掉价了。 她来找自己发的这通宣泄,恰恰说明她过得并不如她想炫耀的那么如意。 虽然懒得和她计较个人恩怨,但鲁贞贞刚刚的话踩踏了一个职业,这一点是许蜜语不能忍受的。 她正色告诉鲁贞贞:“职业不分贵贱,所有行业说到底都是在服务别人,你跟服务员比并不能高贵到哪里去,所以请收起你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还有,请你让一下,我要下班了。” 鲁贞贞仍然不让,不仅不让,她还冲许蜜语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挑衅。 “牙尖嘴利的,真是讨人厌,难怪予诚不要你选了我。” 许蜜语叹口气,让鲁贞贞接受一个事实:“鲁贞贞,你得搞清楚一件事,聂予诚是我主动不要的,而你,是捡了我不要的男人当成宝贝。” 她看向鲁贞贞的眼神充斥着嘲讽。 鲁贞贞被她这样的眼神彻底刺激到了,发了狠地诡谲一笑:“许蜜语,你跟我瞎神气什么?你凭什么?好吧,我现在就撕了你这副恶毒嘴脸,我看你等下还要怎么神气。” 她说着就往许蜜语身前又迈近一步,始终笑着,然后忽然头晕了一下,要站不稳似的。 许蜜语下意识地抬手去扶她一把。 就在这一瞬里,许蜜语分明看到鲁贞贞眼底闪出一抹阴鸷神色。 下一瞬鲁贞贞就着许蜜语手扶到她的地方,整个人向后一跌,摔倒在地上。 许蜜语不可思议地看着捧着肚子半躺在地上□□的鲁贞贞。 她想不到为了让自己栽跟头,鲁贞贞居然可以狠心到不顾肚子里的孩子。 下一妙,她听到鲁贞贞毫不体面地喊着“救命”,以及,“快来人,快叫你们经理来,有人要害我!” * 冯凯鑫还没有下班,听到贵客夫人出了状况,他立刻又出现在了行政层。 他把哼哼唧唧地鲁贞贞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扶起来,扶去了自己的大办公室。 他喝令许蜜语不许下班,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办公室。 鲁贞贞捂着肚子一脸忍痛的表情,冯凯鑫大声嚷着让人赶紧叫救护车。 他办公室外探头探脑地围上来一些人,探听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热闹。 鲁贞贞拦住冯凯鑫,一副愿意委屈自己息事宁人的样子说:“算了,我也不想把事情在冯经理你管辖的地方闹大,先不用叫救护车了,我坐一下缓一缓就好。”她边说边抚摸着肚子,一副给自己定神的样子。 冯凯鑫却不确定鲁贞贞到底有事没事,他怕万一真搞出什么麻烦来,他就没外快赚了,于是坚持要把鲁贞贞送去医院做检查。 鲁贞贞只好再三保证,自己刚刚那一下应该没有摔到宝宝,只是精神上受到了惊吓和伤害,不过这些伤害她得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冯凯鑫立刻问她想要怎么讨说法。 鲁贞贞抬手就朝站在旁边的许蜜语一指:“这个服务员,她几次三番冒犯我,我都没有计较,今天她直接就把我推倒在地,想害我和我的孩子,冯经理,我希望你现在就给我个说法,我要求你们酒店立刻开除她!” * 纪封坐在顶楼套房里,第二次翻手腕看表上的时间了。 以往这个时候,那女人都已经上楼来开始给他准备晚饭了。可是今天却晚了很多还不见人影,她也没有提前告诉薛睿,她有事什么的。 纪封从来没等过谁,也没人敢叫他无缘无故地等。 所以他很快变得不耐烦起来,没好气地叫薛睿给许蜜语打电话。 结果电话一直响却没有人接,一连打了几通都是这样的情况。 纪封一下就闹气别扭来,责怪许蜜语:“她怎么这么不守时没原则?难道是我最近给她的脸色太好看了吗?不能按时上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既成迟到事实后又不接电话,她怎么这样?是觉得我不会和她计较吗?那她可真是想错了!” 他越说别扭闹得越大,搞得薛睿缩在一旁不敢搭腔吭声,就怕被误伤。 但纪封的别扭火气还是波及到了他。 纪封对许蜜语发了一通隔空火后,矛头突然一转就对上了薛睿:“薛总,您是木头疙瘩吗光跟这杵着?您倒是下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把人给我抓上来啊,想饿死我吗?” 薛睿立刻屁滚尿流地跑出套房跑进电梯,慢一点都怕被纪封阴阳怪气的邪火给烧糊了屁股。 * 过了一会儿,纪封接到薛睿打回来的电话。 薛睿语速极快地对他说:“老板,要不您亲自来行政层的上一层、客房部经理办公室这来看一眼?哇!现在的情况太混乱了,蜜语姐正在这被内外夹击呢!” 纪封微一皱眉,问了句发生什么了。 薛睿继续说道:“综合我之前从酒店八卦小组了解到的信息和眼下看到的情况,我觉得应该是蜜语姐前夫的上位新欢,正和客房部经理冯凯鑫,他们在同仇敌忾一起发力要让蜜语姐从酒店滚蛋呢,理由是蜜语姐动手推孕妇摔了个跟头。哇,好刺激啊……” 啊还没感叹完,纪封已经冷冷出声:“你再磨磨唧唧讲下去,我的饭票是不是已经被成功开掉了?下次给我直接说最后那句关键的,少弄这些没有必要的铺垫!” 薛睿被他呛得梗住了声。 而纪封一边说话已经一边脚步不停快步走进电梯,挂电话刷卡,按楼层,按电梯关门键,一直按,加速关门。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速极了。 * 纪封找到冯凯鑫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那间办公室外面已经围了好些偷看热闹的人。 冯凯鑫的办公室很气派,用的是双开的大门,此时门敞着,好像有人故意想让大家看到许蜜语是一个怎样恶毒的人。 纪封在门口围观的人里找到了薛睿,他正看热闹看得起劲儿,对自己的到来居然毫无察觉。 纪封走过去,站到薛睿旁边,突然一拍他肩膀。 薛睿猛地回神,转头看到纪封,压低声音叫了声“老板”。 纪封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后问薛睿:“就在这看热闹?怎么不进去顶许蜜语一下?” 薛睿眨了眨眼,他是真的get到纪封在担心失去饭票了。不过—— “里边用不上我啊!蜜语纪现在一点都不懦弱了,她自己就能顶好一阵子,我在这先看着就行。” 纪封不由挑高了眉:“那你还让我下来?” (“我们当时不是约定好了吗...) 薛睿立刻说:“我这不担心蜜语姐后面顶不住吗, 可她顶不住的时候我进去也未必顶得住,还是得您来!” 纪封垂眼看着薛睿,看得薛睿都要发毛时, 才慢条斯理地白了他一眼。 随后他把目光调向办公室里面,旁观着事态发展。 屋子里的三个人好像正在等着什么。 屋子外面正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都时不时回头往走廊尽头看,嘴里还嘀咕着:“怎么还不送来?” 有人回头时看到了纪封, 忍不住眼前一亮似的,转回头去和一起躲门口看热闹的伙伴小声嘟囔:“看,帅哥!” 伙伴于是也假借看走廊有没有人赶来,偷看一眼纪封,再转回头去也和伙伴嘀咕:“哇,好帅!想不到这么帅的人也爱看热闹!” 纪封听着这些嘀嘀咕咕, 心里越来越没有耐心,嘴角也溢出了腻烦。他微微皱眉,转头问薛睿:“都在这等什么呢?” “里边那大肚子的女人, 说蜜语姐不顾她是孕妇,动手推她摔跟头,又坏又毒,要冯经理开除蜜语姐。蜜语姐自辩说,自己没有动手推,是那女的,好像叫什么真真,是她自己摔倒然后栽赃的。那个真真就说蜜语姐血口喷人,她是孕妇, 怎么可能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还隔空问门口看热闹这些人是不是这个道理,得到了很多同情票。冯经理也说可不是吗, 说蜜语姐怎么能这么污蔑一个母亲。蜜语姐就说:那不如调监控吧,走廊尽头有监控。 “那个女的就说:好啊,调监控,她也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确有监控,调过来一看就知道真相了。 “冯经理就给监控室打电话,让人送监控视频过来。电话那边就问他想调几号摄像头的监控,冯经理一开始说行政层所有的你都送来吧。那个叫真真的就说,只要走廊尽头的就行。冯经理就说要走廊尽头的。电话那边又问走廊尽头是几号摄像头,让冯经理说编码别说位置,冯经理就说这他哪知道,这时候是蜜语姐告诉他们,走廊尽头是3号摄像头。” 薛睿对纪封说:“所以现在,大家都在等3号摄像头录下的监控视频被送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把装着监控视频的优盘送来了。 冯凯鑫不光办公室气派,用的电脑也气派得很,是个屏幕很大的一体机。 他把电脑屏幕调转一下,朝向一坐一站在办公桌外的鲁贞贞、许蜜语两个人,然后把优盘插在电脑上,查找视频文件准备播放。 这个角度,站在办公室门口围观的人也能看得清电脑屏幕。 冯凯鑫找到视频文件,点击播放前还给许蜜语最后一通劝她回头的警告:“许蜜语你想好了,现在给聂太太道歉还来得及,如果你坚持死鸭子嘴硬不识好歹,我这鼠标一点下去,你刚刚在走廊里趁着没人对一个孕妇做的脏事丑事可就要正式曝光了。你也看到了,现在门外都是人,到时候可就是对你的公开处刑。” 鲁贞贞在一旁捧着肚子,很是一副受害人的委屈样子,摇头说:“现在她想道歉也已经晚了,她之前怎么针对我,我都无所谓,可是她现在是在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原谅她!” 她说得委屈又受伤,那样子实在招人义愤和同情。 连薛睿看了都忍不住有点犯迷糊地问:“老板,您说,蜜语姐不会真犯糊涂推她了吧?毕竟这女人在蜜语姐眼里,是破坏自己曾经家庭的小三儿,现在她又故意挺着个肚子来耀武扬威,的确很容易让人情绪上头一时失手什么的……” 他还没说完,后脑勺已经被兜了一巴掌。 “她被手下集体排挤的时候怎么隐忍的?我这种从不给人好脸色的人,她是怎么耐心应对的?你但凡用脑子想想,也能知道她不会动手去推一个孕妇。” 薛睿惊呆了。一是这是纪封第一次上手,以前他再怎么不同意自己的话,也只是冷冷一瞥言语嘲讽,这次却居然动手。 二是,刚才那一刻,可以说是纪封一生里最有自知之明的时刻!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多难搞的人! 冯凯鑫一呲牙,一副你自己要作死我也没办法的样子,点开了视频。 鲁贞贞微抬了下巴,脸上是受害人等待昭雪沉冤的正义表情。 纪封和薛睿站在门口看着。 视频一进入播放状态,纪封就发现一件事—— 视频展现的画面,并不是走廊视角,而是两个当事人事发地点的斜对面,画面极度清晰,并且能收音,从效果上看,应该是比较新的监控产品所拍到的。 办公室里鲁贞贞刚看到播出的画面就瞪大了眼,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电脑屏幕就说:“这不是走廊尽头的监控,这是哪里的监控?不要放了!我要求播放的是走廊尽头的监控!” 她说着就要冲过去,一副要去拔掉优盘的样子。 许蜜语挪动了一下,挡在她面前,却并不碰到她。 “为什么一定要走廊尽头的监控呢?那个位置离我们俩站的地方很远不说,也没有收音功能,还容易因为错位角度拍不清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而这个摄像头,”许蜜语抬手朝着电脑屏幕一指,说道,“这是最新安装的隐藏式监控,是在前任领班离职后安装的,为了防止有人像前任领班那样私换酒店耗品。这个摄像头不仅能拍清我们俩到底在干什么,还会把我们之间说的话都收音。鲁贞贞,你不想播放这个摄像头拍到的监控,不是正好证明了你心里有鬼吗?” 许蜜语拦住鲁贞贞,她说着这些话时,视频依然在播放。 视频里鲁贞贞是怎样挑衅的、又怎样羞辱整个行业、评价服务员低.贱,这些话都原原本本清晰再现。 本来外面的人有一些是真的相信许蜜语推过人的。但看到鲁贞贞在视频里的言行,她们的情感天平一下就歪到了许蜜语身上。 再听视频里许蜜语回复鲁贞贞的那些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她们顿时觉得解气得很。 随后视频来到了重点高.潮部分。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了鲁贞贞是怎样抓住许蜜语好心去扶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不放、而她又怎样啊呀一声惨叫着自己把自己假摔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发出鄙夷的私语。 鲁贞贞的脸色一阵血红一阵青白,她本想让大家公开审判许蜜语,所以故意开着门留着外面的人围观。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成了她自己被大家审判。 她被这通变故弄得几乎恼羞成怒。 ** 纪封和薛睿看着办公室里刚发生的那一幕。 薛睿抬手戳戳太阳穴:“哇,蜜语姐,这里很可以!” 纪封挑着嘴角笑了一下,随后收起笑,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转头问薛睿:“她怎么可以了?” 薛睿小声说道:“她很有智慧啊!那个小三上位者什么鲁贞贞,她如果是揣着想要陷害蜜语姐的目的去找蜜语姐的,那她实施陷害之前一定会提前观察行政层监控的位置,也看到了走廊尽头的摄像头,在计算好依照那个摄像头能拍摄到的画面角度后,再设计一个错位角度,让监控拍起来即便是她自己摔倒,但看起来也像是蜜语姐真的动手推了她她才摔倒的。然后她巴不得蜜语姐提出调监控,好更加坐实她的陷害。 “所以当蜜语姐提出调走廊尽头的监控时,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她偏偏低估了蜜语姐的智商,蜜语姐当着她的面玩了一手暗度陈仓。蜜语姐拿准了这位冯经理平时稀里糊涂不务正业,不知道楼层每个监控对应的监控号,而她平时对各种工作都很尽心恰恰对这些了如指掌,于是假装说的是走廊尽头监控的编号,其实却是那个没被鲁贞贞注意到、就在她们斜对面能清晰拍下一切的隐藏式监控的编号。最后事实证明,还真是那个女的为了陷害蜜语姐自己摔倒的。” 说到这薛睿啧啧连声:“这个名字听起来真真的女人,造起假来连自己肚子里的小胎儿都豁得出去,真可笑,她的名字和她的人都真可笑!” 他说完一转眼神,居然看到纪封嘴角噙笑。这表情以前出现过很少的几次,都是在他讲的话很受纪封爱听的时候。 纪封噙着那抹笑开了口。 “别光看热闹,赶紧给我办件正事。打电话叫魏思源过来,立刻。” * 薛睿听到魏思源的名字后,愣了一下。 “啊?” “为什么要叫他过来”几个字被明明白白地写在他脸上。 纪封瞥他一眼,像在瞥一个白痴:“官宣可能要提前了。” “啊??”薛睿的表情更迷惑了。 “你总啊什么啊,”纪封不耐烦道,“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薛睿把被疑惑撑大的嘴巴往回闭了闭,立刻掏手机走去一边打电话。 很快他又折返回来,向纪封汇报说:“老板,办妥了,他说马上就赶过来。” * 办公室里,许蜜语放鲁贞贞绕过自己,冲去电脑前拔掉了优盘,又看她泄愤似的把优盘摔砸在地上。 她捂着肚子,指着门外围观的人,轰她们走,不许她们再看热闹。 大家都被她刚才看低服务员的言论刺激到,全都故意不听她的话。 还是冯凯鑫出面说话才起了些作用。 “都不用干活吗?跑来这里看热闹,是不是都不想干了?!” 大家于是向后战术性撤退了一下,但看到冯凯鑫转头去跟那个孕妇说话,她们又都悄悄围观了回来。 反正她们都了解这个冯经理,管理上稀里糊涂的,他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明白谁是谁,就算要开除他都对不上人。 所以倒也不用真的散了。 办公室里,冯凯鑫轻声细语地安抚鲁贞贞,他的耐心来自于透过鲁贞贞他仿佛看到聂予诚将向他开绿灯让他赚到大把钞票。 鲁贞贞白着脸,捧着肚子,一副受了很大欺负的样子,指着许蜜语对冯凯鑫说:“不管怎么说,冯经理,这个女人她几次三番地顶撞我,一点也不考虑我还大着肚子,无论从对顾客的角度还是对孕妇的角度,她都做得很过分。冯经理,今天要怎么处理她,你看着办。” 冯凯鑫立刻表明态度:“聂太太您放心,我今天肯定会给您个说法,您稍等哈!” 说完他一转身,指着许蜜语的鼻子就说道:“许蜜语,你之前忤逆罗总,害酒店有了经济损失;后来又由着你妈来酒店大闹,给酒店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又招惹酒店重要合作伙伴的家属!你其他的小毛小病我也不追究了,单凭这几个大错,我现在宣布,正式开除你!” 他的决定一宣布出来,鲁贞贞脸上露出了解气的阴狠神色。 门口的薛睿转头问纪封:“老板,这时候了,得保您的饭票了。我们顶上去吗?” 还不等纪封说话,他身后突然呼啦一下涌过来一群人。 那群人风一样从纪封和薛睿还有其他围观的人中间穿过,涌进了办公室里面去。 纪封被涌进去的人撞得东倒西歪,站稳后他看着冲进办公室的那几个人的背影,牙根都要咬碎。 薛睿站稳自己后,也连忙去查看纪封的状态:“老板,那些人‘咻’地冲过去时,没伤到您吧?” 纪封忍耐地咬着后槽牙,声音都挤压成了一条线:“你低头看看我的鞋。” 薛睿低头一看,倏地瞪大眼,使劲憋住笑。 纪封鞋面上好几个鞋印叠加在一起。由此来看,他刚刚真的是……被踩得好惨。 他抬头看看冲进屋里的那几个人,都是女孩子,有的穿着自己的衣服,有的穿着客房服务员的制服。 再定睛打量她们的脸。 薛睿立马转头告诉纪封:“老板,您先原谅她们吧,她们都是蜜语姐手下的服务员,八成是来给蜜语姐请愿撑腰的!” * 冲进办公室里的人是行政层的客房服务员们。有的人在当班,有的人换了衣服准备下班,结果柯文雪看到有人在群里疯狂发八卦,说许蜜语正在冯凯鑫办公室里挨训,这次恐怕真的很难再留得下、必须要走人了。 柯文雪立刻问有人在现场吗,在的话发点视频片段过来。 视频片段马上发了过来,柯文雪看了几段立刻开始纠集人马,告诉她们:“蜜语姐正在冯经理办公室挨整呢,冯经理要开除她,理由属于没有理由,我们要不要冲过去?” 大家都说冲,当然要冲,“难道我们忘了当初吃肉为盟的时候下的决心了吗,我们当时不是约定好了吗,以后对领班好一点!难道柯文雪你墙头草的毛病又犯了,不想冲?” 柯文雪撸胳膊挽袖子:“谁不冲谁孙子,你们信不信冲上去之后我第一个站出来给蜜语姐说话?走!我们冲!” 就这样一群人有些浩浩荡荡又急三火四地冲进了冯凯鑫的办公室。 她们进屋时,正好赶上冯凯鑫再次激昂宣布要开除许蜜语。 柯文雪立刻站出来说:“冯经理,我们不赞成您开除我们的领班!没有人比我们许领班更认真负责,整个楼层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工作情况,大到每个房间,小到监控号,这些大大小小别人不在意的或者在意不到的地方,她都无声放在心上,没人比她更尽职尽责!跟着她干活,我们才算把活给干明白了,您不能开除她!” 尹香也在柯文雪说话后立刻发声支援:“对,冯经理,我们不同意开除掉许领班。许领班是所有人里最没有得失心的人,她从来也不跟人计较些什么,更是不在乎多干活,有时候她这个领班干的活比我们这些服务员还要多,但奖金又从来不跟我们分全都让我们领,这么厚道的领导,为什么要开除她呢?开除她才是对我们酒店的损失呢!” 赵可乐李婉也都纷纷站出来说话。 “对啊!还有上次的暗访事件,所有五星酒店都沦陷了,连行业标杆星纪酒店都没能全身而退,只有我们斯威酒店彻底通过了考验,而这完全是许领班的功劳,是她的负责和诚实帮酒店摆脱了那场暗访危机,她是酒店的功臣,酒店怎么能开除一个功臣啊?” 冯凯鑫听着七嘴八舌的为许蜜语请愿的声音,非常不爽。 他转头对许蜜语说:“你倒是挺会收买人心啊,怎么的,教唆她们跟我这造反呢?” 许蜜语看到姑娘们突然这么义无反顾地就冲了进来维护自己、替自己说话,拧成一股绳地和冯凯鑫对抗,她心里涌起一股股的感动热浪。 这些热浪化作了她的底气和力量,她不卑不亢地回答冯凯鑫:“我从来没有教唆谁去干什么,只是平时用真心待她们,她们于是也用真心待我。” 冯凯鑫冷笑一声,转头朝着赵可乐一指就说:“你少拿什么许蜜语有功的名堂出来压我,她做的那些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今天不管你们在我这怎么造反,我的决定也不会改,你们这位许领班,我今天是开定了,谁叫她做错事惹到贵宾不痛快!” 这时有道声音有点清凉又揶揄地响起:“可是许领班到底做错什么事了?她努力工作,爱护下属,有什么错?要非说有错,那就是她嫁错了人,让前夫有机会出轨了小三,让小三有机会上位,然后转过身来欺负她,陷害她推了人家的大肚子!” 罗清萍这番话一说出来,不仅门口围观的人惊了,连屋里的柯文雪尹香她们也都惊了。 她居然就这么直白地捅破了那层遮羞布,简单粗暴地道出了鲁贞贞一直最忌讳承认的身份与事实。 柯文雪这次实在对一向自扫门前雪的罗清萍刮目相看。那次许蜜语为了救她的场不惜把自己喝多吐了一夜,看来罪没有白遭,那时大家告诉罗清萍,“以后对领班好点吧”,没想到罗清萍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柯文雪忍不住对罗清萍竖起一根大拇指小声说:“姐们,真猛啊!想不到你居然能为蜜语姐这么出头!” 罗清萍一脸冷傲地回答她:“谁说我是为了你的蜜语姐了?我就是单纯看不惯做小三的抢完人家的老公还不够,还要那么内心黑暗。” 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好像在和柯文雪说悄悄话,偏偏说了什么又正好能让其他人也都听得到。 这话无疑又往鲁贞贞身上补了一刀。 她脸色煞白地指着罗清萍问:“你叫什么?你在血口喷人映射谁?我告诉你我一定告你诽谤!” 罗清萍倒不害怕:“这位女士,你冷静点,我只说了小三,又没说她的名字,你这样主动对号入座,这真不关我的事。” 鲁贞贞气到手都抖起来,扭头质问冯凯鑫:“这就是你们斯威酒店?你们就是这么评上五星的?靠服务员的无法无天和辱骂顾客吗?” 冯凯鑫连忙安抚她。 门口薛睿看着屋里刚刚发生的一幕,忍不住对纪封感叹道:“老板您看,这些客房服务员不久前还在讨厌和排挤蜜语姐呢,现在却各个不畏那个冯经理的强权站出来替她出头说话、给她打抱不平。” 说到这他叹口气:“蜜语姐真是可以啊,润物细无声地就钻别人心里去了,关键时刻能让这么多人都站在她身边,可能这就是人格魅力吧?” 纪封在一旁听着,没说话,但挑了挑眉。 办公室里,鲁贞贞还在激动地讨说法,她让冯凯鑫把外面一直在围观的人彻底赶走,又引导冯凯鑫开除许蜜语之前,得给自己讨一个公道。还抬手朝着行政层的服务员们从左到右一指,要求有一个算一个,凡是替许蜜语欺压过客人的,都应该受到惩罚。 房间里一时被鲁贞贞一个人就闹出了不可开交的阵仗。 这时又有人擦着纪封的肩膀疾步走进办公室。 起初纪封没什么特殊反应,但在这人走进去后,鲁贞贞对他含泪叫了声“老公”时,纪封皱起眉。 然后他抬手去拍了拍刚刚被擦过的肩膀,好像在拍去什么脏东西一样。 薛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他知道纪封最讨厌乱搞男女关系的脏男人。 聂予诚办完事赶回酒店,却没在房间里看到鲁贞贞的身形。 打电话想叫来客房服务员询问一声,知不知道这房间的住客去了哪里。 电话却半天没有人接。 他走出房间亲自去找,却在离房间很远的地方才看到一个服务员。他问了声今天服务员怎么这么少,又问这仅存的服务员看没看到他妻子。 服务员脸上神情有不太遮掩的一种阴阳怪气,她告诉他:“其他服务员么,都去找经理请愿去了,因为经理要开除我们领班。至于您妻子么,她就在经理办公室呢,因为就是她在闹着经理赶紧开除我们领班。” 他听完这番话立刻赶向冯凯鑫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外,他确认了楼下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居然没什么偏差,果然鲁贞贞正在闹。 他冲进去,抓住鲁贞贞的胳膊,无视她又做出那副叫人头疼的泪眼盈盈的可怜样子,低声呵斥她:“鲁贞贞,你觉得自己还不够丢人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转头看向冯凯鑫:“冯经理,抱歉,我妻子怀孕期间情绪不太稳定,给你添麻烦了,她说的那些话你都不用太理会,也不要对其他人做什么处罚,拜托了。” 和冯凯鑫说完话,他终于忍不住,看向了许蜜语。 他目光深沉又含痛地看着她,微哑着声音说:“对不起。”顿了顿又说,“你等我下,我先送她回房间,马上就回来!” 许蜜语立刻回复了一声:“不必。” 但聂予诚像没听到似的,也不顾鲁贞贞的挣扎和吃醋,一径握着鲁贞贞的手腕把她带走。 在他走后,所有人都觉得有了聂予诚的那番话,冯凯鑫应该不会再坚持开除许蜜语以及处罚其他人了。 但冯凯鑫一出声就打破了所有人的觉得:“许蜜语,你把这里闹得这么乌烟瘴气,今天不管谁说了什么,也保不下你,我是一定要把你开掉的!” 他说着快步走到门口,对着门外胡乱吼了声:“走走,都走!是不是都不想干了?”然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那门却因为被关时发力太大,反而没关上,又被弹开了。 但冯凯鑫背对着门口,没有看到。 于是门外围观的人,彼此看看,然后一起决定,先不走,继续围观一会儿再说。 屋子里,许蜜语在问冯凯鑫:“可是经理,开除人是需要理由的,请问我做错了什么,请您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我会去仲裁委员会申请劳动仲裁。” 冯凯鑫“呦嘿”一声:“你还长能耐了是吧?”这件事消耗得他有点气急败坏了,他抬手指着许蜜语的鼻子就开始训斥,“许蜜语,你别在这给我装得一身正气冰清玉洁的,你别以为你背后干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给董事长发邮件举报我了?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为了酒店的发展,希望董事长能够考虑把我解雇,你说你怎么那么敢想呢?” (他真的好厉害啊...) 冯凯鑫指着许蜜语的鼻子继续愤愤喷道:“许蜜语我得让你知道一件事, 在你眼前这间酒店里,除了董事长就是我说了算,你听懂了吗?听不明白是吧, 好,那我让你听得明白:这家酒店的董事长,他是我自己家的人, 就算你再给他发十封邮件举报我,他也不可能如你所愿地解雇我,我照样还是客房部的一把手!相反,我现在既然决定开除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想保你也保不下!许蜜语我实话告诉你,今天哪怕没有聂太太投诉你, 我也会通知你赶紧给我滚蛋!” 许蜜语始终波澜不惊地听着冯凯鑫的乱喷。只是在听到邮件那里时,她面色波动了一下。 “好吧,我知道了。”她消化了一下听到的话, 然后说,“我现在听明白了,我的邮件发错对象了。”忽然她扬起头,眼神里闪着一种豁出去的坚毅,“那好,那等下我就把你在之前那晚怎么命令我们去给你的酒局‘撑场子’、你当时说了哪些猥琐又过分的话,都单独截出来,然后统一发送到酒店全体员工的邮箱吧。” 门口处,薛睿听到这里, 忍不住低声叫了句:“好!” 他有点兴奋地对纪封说:“蜜语姐可真有一手啊, 那天晚上我确实看到她在露台接完电话又鼓捣了一下手机,原来是在开录音啊。老板老板, 我们之前千真万确是看走了眼了,怎么会以为她懦弱呢?您看她多有勇有谋啊!是吧?” 他兴奋地发泄了半天感叹,却得不到纪封的回应。 于是忍不住一边转头一边再次追问:“是吧,老板?是吧?” 纪封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闭嘴!就你废话多。你是我找来的解说吗,要你嘚吧个不停?‘是吗’‘是吗’,‘是吗’什么‘是吗’,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还用你问‘是吗’。” 薛睿被喷得一懵。但他马上回神品明白,纪封其实是跟他一样的感受。 一个他曾经瞧不起又处处嫌弃鄙夷的女人其实被他看错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面对的,还非得拐弯抹角地承认。 办公室里冯凯鑫怼着许蜜语的鼻子正在骂她:“……许蜜语啊许蜜语,我没想到你能这么不要脸,那种陪酒的事你觉得光荣呗,还恨不得要昭告天下?” 许蜜语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她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的许蜜语了,她已经是一个崭新的硬气的许蜜语。她抬起头勇敢地反抗冯凯鑫安给她的荡.妇指责:“我为什么不能昭告天下?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酒局是你组的,大家是你强迫叫去的,不要脸的是你不是我们,只要有道德有良知、有是非观正义感的人都分得清楚。” 冯凯鑫被怼得无话可说,于是跳脚起来,暴怒着说:“许蜜语,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现在就宣布,你被开除了,即刻生效!!”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同时说出“等等”的两个人,是纪封,以及再次赶来的聂予诚。 他们两个在异口同声阻止冯凯鑫后,又不约而同要进去办公室里面。 纪封转头向薛睿看了一眼,薛睿立刻心领神会跨出一步,端端正正拦在聂予诚面前。 聂予诚诧异抬眼,对薛睿问:“你拦我做什么?”说着转身向旁边绕过一步,却没有如愿绕开薛睿。 薛睿此刻和平常经常碎嘴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冷起脸来,像个无情保镖似的,密不透风地挡住聂予诚。 纪封毫无竞争地独自走进办公室里去。 他站定在许蜜语前面,像一道厚实的屏风,把她完全地保障在身后。 然后他抬眼看了下冯凯鑫,眼神里有标志性的嫌弃和嘲讽。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冯经理是吗?通知你一下,许蜜语不是你部门的人,你没有权利任免她、以及决定她的去留。” 冯凯鑫听了这话顿时一愣,认出眼前男人也是上次替许蜜语解过围的顶楼贵宾。他对这男人有所忌惮的同时,又不想被他的气场压得太怂,于是特意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反问:“她是隶属我客房部的客房服务员,她不是我部门还能是哪个部门的?” 纪封扫了冯凯鑫一眼,像扫一根没什么分量的羽毛,轻描淡写地通知他:“就在一分钟前,她被调入到前厅部了。” 冯凯鑫一脸懵地看着纪封:“啥?前厅部?我怎么不知道,谁下的调令?”他觉得纪封得了妄想症,偏偏这男人把这份妄想出来的荒谬调任说得像是个真事似的,叫人一时之间差点被他唬住。 冯凯鑫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谁啊?你没事吧?”他的潜台词明明白白在说着:你算老几啊?你脑子没毛病吧,在这妄想统治斯威酒店呢? 纪封没搭理他,直接扬声问门外的薛睿:“他什么时候到?催一下,让他赶紧过来告诉这位发问的人,我是谁。” 他一边继续拦着聂予诚,一边用手机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开了外放,说了声:“纪总问您到哪了。” 一个男声气喘吁吁又客气极了地说着:“您跟纪总说,我已经出电梯了,马上到,十秒钟!” 电话被薛睿挂断。 冯凯鑫在办公室里听到从话筒里传出来的那个声音,表情微变。环境的嘈杂让那声音听起来失掉一部分真,但仍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下一秒,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得到了验证。酒店的老板,他的表哥,斯威的董事长魏思源,正从他办公室门口快步走进来。 所有人对魏思源的出现都感到特别意外,柯文雪更是忍不住小声“我靠”了一句。许蜜语悄悄问她:这是谁? 她来的时间短,酒店高层她还没有认全。从这人出场的气势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高层中的高层。 柯文雪压低声音,有一点紧张地告诉许蜜语:“他是我们酒店的大老板,董事长魏思源。” 许蜜语立刻瞪大了眼睛。 * 门外围过来的人更多了。连其他楼层的人都闻讯赶来,希望能把这场热闹看出个高.潮和尾声。 魏思源让冯凯鑫先去把门关上,“就让门外那么多人围观看着,成何体统!” 冯凯鑫马上缩脖溜肩地去关门,关门时还不忘轰一波人:“董事长来了,你们还不散了?胆大包天了是吧!” 看到门外的聂予诚和薛睿时,他一时犹豫在那里。撵他们走显得不客气,让他们进办公室自己又觉得没面子。 办公室里魏思源在催他:“让你关个门,你长门上了?” 冯凯鑫把心一横,不再管聂予诚和薛睿,径自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聂予诚想在门被关上之前冲进去,但薛睿像块膏药一样贴着他、挡住他。 聂予诚烦躁得不行,让薛睿走开。薛睿把下巴扬高,一脸冷酷,满眼都是就不走开的挑衅。 两个人继续僵持对峙在门外。 大门虽然把画面隔断了,但隔不断里面的声音。 门外的人都没走。连酒店1都出动了,这种八卦他们整个职场生涯也未必能经历第二次,为什么要走? 那是一定要偷听下去的啊。 办公室里,纪封指了下冯凯鑫,对魏思源说:“他问我是谁,质疑我凭什么在斯威酒店说了算。那就麻烦你给他解释下,魏总?” 他的语气声调通通不算客气。 冯凯鑫一听就蹿火,他不仅自己蹿火,还想拱起魏思源的火:“二表哥……魏总,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太张狂了,好像斯威酒店跟他开的似的,简直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给我闭嘴!” 冯凯鑫的激情控诉还没讲完,就被魏思源厉声喝止。 “安静待着,这没你说话的份儿!”魏思源没好气地又补喷了一句。 冯凯鑫被吼得满脸的不甘心:“你怎么这么吼我啊,这小子到底谁啊你这么向着他?” 魏思源直接一巴掌拍在冯凯鑫脑袋上:“让你闭嘴、让你闭嘴,耳朵聋了是不是?这小子这小子的,礼貌被你吃了?他是谁?他是星纪酒店的老板,马上也是斯威酒店的新老板!斯威酒店正在走被收购流程,明白了吗?” 冯凯鑫一下惊在那里。 不只他,所有人都惊在那里。 办公室外,那些趴门听声的围观群众也全都在哇哇惊叫。 聂予诚一下瞪圆了眼睛看向薛睿,眼神里的内容丰富到一时难以形容。 办公室里,柯文雪我靠我靠地连上了声。尹香没忍住也跟着我靠起来。罗清萍眼睛瞪得像牛一样。 许蜜语更是惊得头皮都麻了一下。 她以前求纪封办事的时候,只当纪封是顶楼VIP贵宾,能和酒店高管说上话而已。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可以直接和董事长说话的。不,应该是他说话,董事长来听话。 情绪还在惊异中震荡着,导致反应都要变得比平时慢一拍。 她有些迟钝地看着董事长魏思源又低头又弯腰地对纪封道歉:“抱歉啊纪总,真的是非常抱歉!这件事本来应该在开大会时隆重宣布的,让您风风光光地接手斯威酒店,没想到眼下居然是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了,实在是对不住您!” 他说着抬手又狠狠打了冯凯鑫脑袋一下,对纪封说:“这混蛋东西是我表弟,不懂事。您放心,我离开的时候把他也一起带走,绝对不让他留下来给您添乱添堵!” 顿了顿,他又赔笑脸道:“那纪总,您忙着,等您把文件敲定了,我们就举行交接仪式。这个倒霉玩意,我就先带走了!”他说着又踹了一脚冯凯鑫,对他喝道,“还在这傻杵着,年纪一大把了脑瓜子里还不长脑仁,是嫌没给纪总添够乱吗?还不快滚蛋!” 冯凯鑫又是捂脑袋又是搜屁股。他万万没想到二表哥董事长过来,居然不是来给他撑腰的,而是来带着他一起哈腰的。 他刚才的神气劲儿眼下全都喂了狗,他捂头揉腚地快步向门口走时,很有一股屁滚尿流的架势。 就在他的手快要搭在门上时,纪封却出声叫住了他和魏思源。 “魏总,你们等等。” 冯凯鑫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 魏思源也停下来,笑容满面地问:“纪总,还有什么事,您说?” 纪封看着他。这半大老头真是爱出汗,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又一脑门子汗了。 他随手从冯凯鑫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魏思源擦汗。 随后他朝着许蜜语一指,对魏思源说:“她叫许蜜语,听说她给你发过一封举报邮件。”停顿了下,他一挑眼梢,问道,“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 听着纪封的问话,许蜜语和魏思源都怔了怔。 许蜜语张大了眼睛看向纪封,心口不由怦怦地跳。 他好像,要替自己的举报邮件讨公道。 魏思源刚擦干的汗一下又从皮肤里渗出来,渗满了一额头。 但他笑得倒是一派从容。 “这几天属实有点太忙了……” 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在画外音里:所以没顾上看。 纪封很果断:“那现在看。” 魏思源没料到纪封一点搪塞的余地都不给,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早上看过了。” 纪封一挑眉:“既然已经看过了,那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魏思源无声叹口气,想来躲是躲不过了,只好问:“纪总希望我怎么做?” 纪封没回答他,反而看向许蜜语,抬手对她一勾手指:“来,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尽管隐约猜到了纪封是在干什么,但被他直接点名时,许蜜语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重了一下。 她向着纪封走近过去,站定在魏思源对面,思忖起来。 她原来的诉求是希望酒店能把冯凯鑫这个客房部经理给换掉。但现在看,这个诉求不用提了,因为纪封即将接手斯威,冯凯鑫会跟着魏思源一起离开。 所以她现在的诉求是—— “我想要他对全体行政层服务员逐一道歉,”许蜜语抬手指向魏思源身后的冯凯鑫,字字清晰地说道,“我们是服务员,不是陪酒的,他不尊重我们,所以他必须给每一个人当面、郑重地道歉。” 不等魏思源开口,冯凯鑫已经立刻拒绝:“不可能!不就是吃个饭应酬一下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你三贞九烈上纲上线的?” 他话音落下,纪封没理他。 纪封转头专注地看着许蜜语问:“除了道歉之外,还需不需要告他性.骚扰?” 许蜜语立刻想到作为证据的录音里,除了冯凯鑫他们那些男人的猥琐劝酒,她手下有几个女孩也傻乎乎地附和过。真告的话,这几个女孩就会被拎出来说是你情我愿,闹开了反而对她们的声誉不好。所以还真的是不太方便告。 她婉转地看了一眼纪封——不是不想告他,是不方便告。 纪封竟好像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也回给她一个眼神。 而许蜜语竟也读懂了纪封的眼神——那也不能这么实话实说,还是要吓他一下的。 电光火石间一来一回地对过眼神后,许蜜语开口,朗声回答纪封:“如果他肯对我们道歉,我们可以考虑退一步不告他。但如果他不肯道歉,我们一定会通过走法律途径讨回公道的。” 许蜜语说完,纪封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尖。那是对她刚刚反应机敏、能准确领会他意图的赞许。 冯凯鑫在一旁听得着急了,向魏思源求救:“二表哥……” 魏思源让他闭嘴,然后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和纪封好声好气地打商量:“纪总您看,不过就是一群服务员而已,您就当给我个面子,这次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表弟……” 纪封微微一眯眼,嘴角溢起一抹嘲讽淡笑:“只是一群服务员而已吗?”他抬手向身后站着的柯文雪尹香罗清萍她们一扫,对魏思源说,“可你表弟今天如果不道歉,这些服务员就会不高兴;她们不高兴的话,工作起来就会不走心,这样就会让顾客的住店体验大打折扣。”一番推演后,他得出最后结论,“那算了,这样让顾客体验不佳的酒店买卖,做下去只会赔钱。所以魏总,你这酒店我就不收了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魏思源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再也不打什么商量了,立刻转身向后,朝着冯凯鑫狠狠踢了一脚,把人踢得整个一个踉跄。 “还傻站着,去道歉啊!” 冯凯鑫千百个不情愿,可是看到魏思源狠厉的警告眼神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再没有救星。他只好照做。 他挪动到许蜜语面前,牙根都要咬出血来,脸上肌肉抽搐着,说了声:“对不起”。 又挪动到柯文雪她们那边去,逐个地对她们开口道歉。 所有被道过歉的人都忍不住有点兴奋。她们对陪酒的事早就心存怨愤,只是碍于冯凯鑫的淫.威不敢反抗。她们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让自己吃过的冤枉亏沉冤昭雪的时候,她们居然能面对面地听到冯凯鑫对自己道歉。 大家都开心极了,要不是新任老板正在场,她们真想冲到许蜜语身边一起抱住她。 冯凯鑫道歉完毕,魏思源再不想在这场闹剧里多耽搁一秒,立刻把他拎走。 纪封随后也走了,还走得极度潇洒有派头。 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微扬,眼不斜视,目中无人极了,并没有去看许蜜语,直接把身形拔得笔直,大步走出办公室去。 经过依然被薛睿挡在门外的聂予诚时,他看都不看一眼,像擦过空气一样擦肩越过。 薛睿看着纪封的背影,看他把步伐迈出一种六亲不认般地潇洒。 薛睿放过聂予诚,抬腿跨步小跑地跟上了纪封。 纪封却在转过拐弯处、身后那群人都看不到自己之后,蓦地停住脚步,一侧头,对薛睿问:“你跟上来干什么?” “??”薛睿怔愣了一下。 不然呢……他不跟上来,应该去干什么?? “回去把她带上顶楼来给我做饭。”纪封没好气地交代着,又催促道,“赶紧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想饿死我?” “……”原来不让他跟上来是要让他去催饭。 薛睿不由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刚刚这人明明把步子走得那么六亲不认目中无人,多潇洒似的,合着都是在装腔作势拿捏做派,这不一到别人看不着的地方,立刻就开始催饭了吗。 * 薛睿折返回去找许蜜语时,许蜜语正被行政层的客房服务员们团团围住。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又兴奋又开心。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断她们,但想到纪封的难搞,他还是出声叫了许蜜语,让她出来一下。 许蜜语的视线和他一对接,就立刻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个高薪兼职——她得赶紧给纪封做饭去,那个刚刚给自己撑过腰的男人。 也是她未来的老板。 想到这个刚被揭晓的新身份,许蜜语简直心生恭敬,立刻行动起来走向办公室外。 本来就是顶楼贵宾身份的纪封,再叠加一个新老板的身份,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 走出门口时,她看到了聂予诚。 她看到他对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眼神里竟还有对她余情未了似的一点隐痛。 他又折回来干嘛呢?是帮他的妻子兴师问罪,还是替他妻子的荒谬行为解释洗白?还是来帮她跟冯凯鑫求情,却见证了一场职权交替、没能让他的求情派上用场? 许蜜语不想去分辨聂予诚再次出现的原因,这对她和他来说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 于是她路过聂予诚的时候,眼睛直视前方,也和刚刚的纪封一样,看都没有看他。 薛睿跟在许蜜语身后迈步。 他清楚看到许蜜语无视前夫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前夫是那样失魂落魄地被她搁在了身后。 他觉得这一刻的许蜜语,有点酷。 * 许蜜语很用心地给纪封烧了一餐丰盛晚饭。 纪封嘴里没好气地嚷嚷着“都饿过劲了”,可真吃起来时却一点没嘴软,光米饭就吃掉了三碗,更是把几盘家常菜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个精光。 他放下筷子的时候,甚至打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有当众打过的嗝——他向来认为当众打嗝跟当众放屁是一样性质的事情,都非常地破坏完美,所以他从来都是宁可憋死自己也绝不放纵它们从身体里溢出。 可是今晚他实在太撑了,撑到他竟可以看轻生死再也抑制不住打嗝的冲动。 可打完这个嗝,他怔了一下后就觉得自己变得不完美了,顿时有点想闹脾气。都怪许蜜语,害他吃得这么撑! 这时他听到许蜜语对自己郑重道谢:“纪先生,谢谢您今天所做的一切,谢谢您肯维护每一个最基层的服务员,您这么做让我们觉得很有尊严,也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 许蜜语说完对纪封弯腰鞠了一躬。 纪封还是有点想闹脾气,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许蜜语,你听好了,但凡我已经找到了能接替你做饭的好厨子,我今天都不会站出来帮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蜜语想了想,品了品,回答说:“……好像懂。您是说,您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一个做饭的,刚刚才会站出来帮我说话。” 纪封眼角一挑:“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就好。” 许蜜语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但就算您不站出来、我真的被开除,其实对您也无所谓啊,因为您可以直接聘我当全职厨子的。” “……”纪封看着许蜜语,差点噎住。 下一秒,他对许蜜语大声呛道:“出去!” 许蜜语弯腰行礼,说了声“纪先生再见”,就真的出去了……顺便离开了。 “…………” 纪封总觉得没发泄出去的小脾气似乎变得更多了,憋得他有点难受。 薛睿在一旁努力憋笑。 纪封眼神凛冽地向他一扫,薛睿立刻把偷笑吞了,老实起来。 他想了想,问纪封:“老板,您刚才赶到下边替蜜语姐她们出头,真就只是为了保住个临时厨子啊?” 纪封扫他一眼,像在扫一个白痴:“不然呢?我如果不是为了留下她给我做饭,难道是为了她本人吗?你觉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薛睿抿抿嘴唇不敢多嘴瞎答。随后他忍不住又问个问题:“还有啊老板,您即将接手斯威酒店成为新老板这件事,我之前问您什么时候官宣,您说还不是时候,得再等等;结果今天您怎么官宣得这么突然啊?” 纪封没好气地一挑眉:“你总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帮那女的保住工作吧?” 薛睿想,可不就是有点这么觉得的么…… “跟她没关系,只是单纯觉得时机到了而已。”纪封一副言辞凿凿的样子回答道。 “可您之前明明说,得再多等等,不能这么快就官宣,因为时间越久,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越多,就越好杀价……”薛睿像一个没感情的帮助回忆总裁说话的机器。 “我现在觉得问题已经发现得够多了行不行?单凭今天的事就够我狠狠杀穿魏思源的底盘!”纪封沉着脸冷声回答。好像和之前有些矛盾的说法并不能打到他的脸。 “可您还说……”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纪封瞪住薛睿,截断他的话,一脸肃杀地问。 薛睿立刻把话锋一转:“不管您还说了什么,都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说到时候了,那就是到时候了。 您说问题够多了,那就是够多了。 您说可以杀穿底盘了,那就是要干漏魏思源的底盘了。 谁让您是老板呢? * 许蜜语回到宿舍后,终于有自己的空间可以静静想事情了。 傍晚时发生的事情转折太多,信息量太大,她要到现在才能好好整理和平复一下那种过山车一般的情绪变化。 差点以为她这次是必走无疑了,结果又是纪封保住了她。 而他一直以来住在顶楼不走,原来是为了对斯威酒店做调查。 原来他是星纪连锁酒店的大老板,原来他也即将是斯威酒店的新老板。 她之前就知道星纪酒店的,因为它是五星酒店里标杆一样的存在。但她从来不知道星纪酒店的老板是谁,因为从没想到过要去了解其他酒店的信息。 现在回想一下,纪封收购斯威酒店好像也是有迹可循的——当初他从泰国的普拉育那里收购的物业,其实就是当地的酒店。他连国外的酒店都在收,更何况国内的。只是她当时没联想那么多也没想去了解太多,只想得过且过地过日子。 但她现在想了解更多、学习更多了。 她开始上网查,怎么样才能了解一家公司的老板? 很快她就搜到了答案。 原来可以通过一个查询企业信息的软件去了解。 她下载了那个软件,输入星纪酒店的名称。 马上她就看到了纪封的名字,也看到这个名字下,辐射出好多的产业。 她看着了解着,那些围绕纪封两个字发散出去的商业网络,这个网一样的商业版图让她越发觉得自己跟他,不在同一个纬度里。 从软件退出后,许蜜语想了想,又以纪封和星纪酒店为关键字搜索了一下新闻。 然后她发现,纪封真的很低调,在她搜到的新闻稿里,纪封没有出过镜,都是他手下的副总或者公关部门发言人出面接受采访的。 她把每个和纪封、和星纪酒店相关的新闻都看了一遍。然后从副总或者发言人出镜受访的信息里,她逐渐拼出一副蓝图——纪封打算统领这个地区的酒店业务,他收购这个地区有发展潜力的五星酒店和星纪融合好后,会运作酒店集团上市。 许蜜语消化着纪封的这份事业蓝图想,他不是只会开嘲讽和嫌弃的漂亮皮囊。 他真的,好厉害啊。 (“拿走别给我”...) 不久后, 纪封正式接管了斯威酒店。 虽然只是家酒店,但也是正主换人,许蜜语莫名就觉得这有些像过去时代的王.朝更迭。 星纪集团的老板再吃进一家五星酒店, 免不了要收到好多采访邀请,一如既往,纪封自己并不出镜, 通通交给他集团旗下的公关部发言人去处理。 酒店内部也波涛暗涌了几天,所有人都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对顶楼这位贵宾有没有过怠慢的地方。 餐饮部的送餐员李昆仑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连很多管理层的领导都开始请他喝茶吃点心,尤其是通过裙带关系进入酒店的大小领导们,知道魏思源大势已去, 一个个惶恐不安,企图从李昆仑那里打探出新老板的性格和喜好,因为之前一直是他在帮这位新老板送餐。 但他们的打探并不能挽救他们的职务。 纪封上任后, 首先做的事就是针对之前发现的各种问题对酒店内部管理进行优化整合。 那些依靠裙带关系进入酒店成为管理人员的,只要发现其德不配位,通通拿下;曾有中饱私囊情况的在位者全都交给集团纪.委去清查处理;不完善的规章制度通通更替为集团的制度,由集团进行统一严格的管理。 纪封特别要求每一位在职人员都要做到各司其职,高位管理者不可以胁迫低位职员做任何超越职位边界的事,比如陪酒,如有发现,必定严惩不贷。 斯威酒店原来就像个华丽的花架子,外表富丽堂皇, 内部管理混乱。 现在经过纪封大刀阔斧干脆利落地修理整顿, 酒店的内部骨架一下变得扎实牢靠起来。 许蜜语一边旁观着酒店这次变革式的飞升,一边更加感叹纪封的真实实力。 他当真不只是一个顶楼挑剔住客, 他更是个能让问题企业重焕新生的魔术师。 和他的强大能力相比,他再难搞的性格都变得不怎么是问题了。 这期间,薛睿终于找到一位新的大厨,因为和之前走掉的陈大厨师出同门,所以他做的东西,纪封吃得下去。 但纪封私下悄悄觉得新厨子做的很多大菜,尽管工序复杂卖相好看味道也不错,可其实并不如许蜜语烧的简单家常菜更下饭。 不过他不想对一个女人过度依赖,所以还是让许蜜语走了。 从此许蜜语不必再到顶楼照顾纪封的饮食。她轻松了好多,但隐隐地也有些怅然若失。她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再也没有高昂日薪可赚的缘故。除此之外,一定没有别的更复杂的原因。 秋雨季总算过去了,星市不再日日阴雨,天气渐渐晴朗起来,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松快起来。 纪封终于可以不依赖许蜜语的录音就能睡着了,也找到了新的厨子替代她。他在生活中对她的那点依赖终于可以彻底解除。 不知怎么,他为此大松一口气。仿佛如果依赖不解除,早晚会有什么不妙的大事发生。但不妙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他压制着潜意识不去仔细深究。 她之前以为那天傍晚纪封替她出头,告诉冯凯鑫:你不能开除她,她不是你们部门的人,就在刚刚,她被调入前厅部了。 ——她原以为这句话就是说说的,是当时话赶话赶到了那里。 可万万没想到,纪封居然随口说说的话也要说到做到,后面她真的被调入了前厅部,且还不是以普通员工的身份。 前厅部原来的前台主管是靠着和某位高管有亲戚关系特招进来的,高管又是和冯凯鑫一样,是靠着和魏思源有些亲戚关系才位列高管的,这两个人的能力也和冯凯鑫一样,真本事基本没有,把好好的事情搅和得乌烟瘴气的能耐倒是很大。 纪封接手酒店后,要求清查裙带关系和失职人员,一下把这个高管以及靠他进入酒店前厅部的前台主管都清查掉了。 这之后他就点名要许蜜语去前厅部顶前台主管的缺。 接到调令后,许蜜语没忍住,拜托薛睿向纪封询问,这样调动她的原因是什么。 薛睿给她带回的答复是:“纪总说,按照你的条件——会几门外语、又是本科毕业,学习能力又强,如果任由你自己对自己稀里糊涂地定位,一直在客房部待下去,对你来说有点屈才了。你应该到前厅部锻炼锻炼,接待客人什么的也正好用得上你的语言特长。” 许蜜语听完这些话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悸动。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这样被纪封看得起。这让她意外又感激。 从前她只想着不能再萎靡下去,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却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职业规划,她只知道要做好眼下分内的工作,但从来没思考过她未来的职业晋升道路是怎样的。 现在纪封的安排敲醒了她——她应该去做可以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最大发挥的工作,她应该沿着这个方向努力去提升自己。 有了这样的觉悟后,她告诉自己,希望未来的下一次调动晋升,不再是别人给她安排的,而是她自己找准了方向,自己用成绩和能力主动去得到的。 眼下,她铆足了劲,提醒自己得好好表现好好干。她一定得在新岗位做出成绩来,才不辜负纪封对她的这番调动和肯定。 许蜜语在任职培训结束后,又由大堂副理亲自带教了两星期,便以前台代理主管的身份在前厅部正式上任。 她又换了一身新的制服,比之前的制服更漂亮修身。新制服像在标志着前厅接待人员和客房人员的稍许不同——作为前厅人员,她们是进店客人接触最早、接触最多的人,某种程度上说她们代表了酒店大部分的门面,所以她们的妆容衣着更精致也更靓丽。 新制服的腰身把许蜜语的线条掐得更加柔韧优雅,包臀裙齐在膝盖上,配上高跟鞋,衬得两条小腿越加纤细笔直,每一步走出去,连许蜜语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变得优雅有致和摇曳生姿。 正式调任那天,许蜜语回到客房部和从前的同事们告别。所有人都很舍不得她,但也都为她感到高兴。 柯文雪因为舍不得她,差点有些哭唧唧:“蜜语姐,我和你的关系刚好到掏心掏肝,你就要去别的部门了,你去了之后可别忘了我啊!” 尹香也有点眼眶发红,问许蜜语:“那你去了新部门以后,还会给我们卤肉吃吗?” 尹香又问:“那以后你会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吗?”她问出一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一旁的罗清萍受不了了:“她不还住在宿舍吗,宿舍不就在我们隔壁不远吗,你们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就像她去天边了似的?” 许蜜语一想,可不是,于是就忍不住有点想笑。伤感的气氛一下就被破除掉了。 罗清萍终于如愿以偿,接替她的位置当上了领班。 做了领班的罗清萍心情好得不得了,连带着对许蜜语的笑脸都变得不计前嫌的温暖。 她对许蜜语说:“虽然你工作时间不长,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你比我更有能力做领班。我之前在你身上也受到不少启发,比如想要当一个能让别人都服气的领导,得该要怎么做。不过前厅部不比我们客房部,那边的人其实比我们的脾气更大弯弯绕也更多,你刚过去,可能也得需要一段时间磨合才能融入。但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以你的能力和人格,这份代理主管的职务你值得,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融入前厅部的。” 这是罗清萍对许蜜语说话最多的一次,也是最真诚动容的一次。许蜜语有些感动,对罗清萍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到了新部门以后,许蜜语很快就发现,罗清萍说的一点没错,前厅部虽然是个每天都对顾客笑脸相迎的部门,但对于她的加入,前厅部员工却并没有准备出那么多真诚笑脸给她,甚至她能清楚感觉到,那些人对她是有排斥和看法的。 她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前厅大堂目睹过自己的离谱母亲来酒店大闹特闹的那场闹剧,他们因此对她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印象了。他们也目睹过当时还不是酒店老板的纪封是怎么帮她摆脱她离谱母亲的闹剧纠缠的。 他们都知道新老板对许蜜语这个离过婚的女人,有某种很特别的器重,他经常叫她上顶楼去、时不时替她解围、现在还让她空降。 虽然她原来就是楼层领班,现在调动到前厅部做代理主管,次序上似乎也很合理。但在前厅部员工的眼中,却不是这样看的。 在他们看来,许蜜语属于靠着和新老板的某种离奇关系空降——这种关系倒是应该和感情无关,因为以纪封那种条件他怎么也不会选择一个比他还要大一点的离婚女人;所以八成是纪封有什么把柄交代在了这女人手里。 于是凭着这样的关系,纪封让许蜜语直接空降到了前厅部,而且一上马就是代理主管——虽然是代理的,但这只不过是目前许蜜语工作时间短、资历浅的一种合理化说辞,后面她代着代着就能顺理成章变成正式的了,流程上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另外他们还听说这个许蜜语之前当上客房部领班,就是被酒店原来的高管做了空降式提拔。 后来那些原高管们都被新老板肃清了,但许蜜语居然没受到丝毫牵连。 而现在,她不仅没受到牵连,甚至还能再一次获得空降式提拔,这简直有些玄幻。 在这种觉得疑惑和离奇的状态下,前厅部里不只前台部门的员工对许蜜语不太服气,连其他各岗位部门的员工对她也都是充满质疑和抵触态度。 许蜜语很快就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新手下们对她有着很明显地抗拒,他们对她的态度也有些阴阳怪气。 他们对她的人不服气,对她的话也不太听。 她吩咐答应得好好的,做却不怎么做,很游刃有余地玩着消极抵抗。 许蜜语想罗清萍给她的提示没有说错,相比于客房部,前厅部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里的人果然弯弯绕更多,表面笑得美好转身翻白眼的本事也更强。 这天前台服务员又对许蜜语交代的事情阳奉阴违,害许蜜语背了锅。 她心情变得有些不太好。 她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是像之前在客房部那样,先抓住每个人的小辫子再怀柔好些,还是干脆暴力解决用职权直接压人好些。 如果还用老办法,难免要忍辱负重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前厅部的员工都很精明,也未必能叫她摸得着把柄错处。 可如果直接靠级别用职权暴力打压对自己消极抵抗的人,又很容易引起所有人的团结一致,从而集体对抗她。 她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稳,又被所有人集体抗议的话,就算她给纪封做过饭,纪封也不会愿意过多维护这么一个无能的人吧。 所以该怎么做,来改善这种局面呢? * 许蜜语趁着中午休息时,去到酒店二楼的露台吹风散心。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秋雨季过去后的空气都是清透怡人的。 她站在露台上,仰起头,闭上眼睛,使劲深呼吸,无声代谢着不太好的心情。 几次深呼吸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许蜜语把手伸进制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 她撕开包装纸,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希望它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愉悦和力量。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已经刻进音调音色里的淡淡嘲讽和嫌弃,听起来那么叫人熟悉。 “你到底要站在那挡我的阳光挡多久?” * 许蜜语闻声一怔,立刻回头。 她一下就看到身后茶室外面的藤椅上,正坐着在那喝茶晒太阳的纪封。 秋雨季过去了,他好像很喜欢在这里吹风晒太阳,她听到别人很兴奋地说过好几次:“我刚刚看到纪总在二楼露台晒太阳了,我们的新老板真的好帅啊啊啊!” ——这次居然让她也遇到了。 她想那些人说的没错,纪封靠坐在阳光下的藤椅里,叠着腿,品着茶,对茶的味道有点嫌弃偏又饮得很恣意,好看的眉眼只淡淡轻扫一下,都好像伸了只手在撩人一样。确实怎么看都是帅的,连他那些嵌在眼尾里的淡淡嘲讽,看过去都好像在给他平添一种别样的性.感。 只是他现在的眼神看起来很不悦,因为被人打扰到了晒太阳。 想到自己刚刚又是仰头又是深呼吸做吐纳的样子,都被身后纪封尽收眼底……许蜜语立刻头皮发麻替自己尴尬起来。 她刚才看起来一定很中二。 为了化解这份中二,她问了声“纪总好”之后就想转身开溜。 纪封却叫住了她。 “站住。” 许蜜语只好站住。 “回来。” 许蜜语只好把已经逃开的两步又走回来。 “在新部门待得怎么样?” 许蜜语听到纪封竟这样问自己。 * 秋雨天一过,纪封就开始了报复性地晒太阳。他时不时就会下到二楼露台的茶室外,把薛睿使唤出去,然后自己一边品着味道极其一般的碧螺春,一边悠哉哉地晒太阳,三五不时地还能听一听同样来露台饮茶聊天晒太阳的顾客对酒店的一些看法。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明媚却又不烤人,他下到露台来。 刚把端上来的碧螺春喝下一盏,面前阳光就被挡住了一整条。 他皱眉抬眼,看到前面是一个女人背影,穿着前厅的制服套装。阳光投照下,合体制服勾勒出一幅极好的身材,纤瘦高挑,背挺腰细。尤其两条腿,长直匀称。而那两只脚踩在高跟鞋上,更在视觉上拉长了那双顶漂亮的腿。 纪封微眯起眼。 这副背影竟然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女人每换一身制服,都好像更匹配她一点似的,好像制服在带着她走向她该走的晋升之路。 只是他知道,这女人到了新部门后,似乎还没有打开局面。 他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老半天,又是仰头又是深呼吸,好久都不动一动地方。 他都快给她的不自觉和迟钝气笑了,于是没好气地开了口,问问她到底想挡他多久。 但他隐约知道,自己想问的其实不是这句话,他想知道的也不是这问题的答案。 ——他其实是想亲口听她说说看,她在新部门待得怎么样。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诉苦,又或者会不会趁机求他帮忙。 如果是这两种情况,他想他可能会再次开始讨厌她起来。 他和她没有那么熟,她只不过是给他做了一阵子饭而已,他也顺手帮过她的一点小忙,但这不代表她可以认为他们之间没有距离,没有边界。 如果她出现上面两种情况的一种,说明她没有自知之明和边界感。那么他就可以继续肆意地讨厌她了,就可以把她最近一段时间动不动就突然冒出在他脑子里的现象解释为是她得寸进尺。 他面无波澜地等着听她的回答。 “我在新部门,待得挺好的。”她微笑着这样告诉他。 纪封嘴角溢起淡淡一抹笑。 很好。居然不是诉苦。 “但我怎么听薛睿说,你待得不是特别好呢。” 他再引诱一下,看她刚刚的回答到底是不是战术性拉扯,他要看看她这回会不会顺水推舟地倒苦水。 “毕竟我才到新部门不久,偶尔和大家磨合得不好,这很正常,可能是让薛助理有点误会了吧。纪总放心,我已经就快要适应新部门的一切了!”许蜜语依然微笑着回答。 纪封微眯了眯眼,抬手给自己又倒一盏茶。 饮一小口后,他开始不动声色把话题往另外一个沟里带。 “不需要帮忙吗?” 他抬眼看着许蜜语,用一种她可以求他试试的眼神,诱导着她。 但许蜜语却立刻摇头,果断拒绝:“不用帮忙的,千万不用。” 纪封挑眉。 她看起来倒真的像在求他,千万不要出手帮她。 “怎么,你自己搞得定?” 许蜜语一点头:“一定得由我自己来搞定。您之前说过的,想被人看得起,人就得要靠自己。” 纪封又不动声色地挑挑眼角眉梢。 她没有再次变成令他讨厌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放心了,还是失望了。 不过看她懂得了自强自爱,他心情倒有些好,干脆放下茶盏,对她免费大放送一个锦囊妙法。 “你记着,有的方法,第一次使用效果很好,却不一定可以再用一次。前厅部和客房部,员工性格不一样,对客房部用着好用的方法,对前厅部却未必有效。所以与其靠抓错处遏制对方,不如靠能力服众。” 许蜜语听着纪封的话。 她忽然发现,纪封似乎在启发她,该怎样在前厅部打开局面,融入新的工作群体——他在教她,让她靠能力和本事说话,只要让前厅部那些人知道,她确实是有能力胜任主管职位的,她们自然就会服气她、听她的话。 刚刚还在困扰她的问题,现在一下子就化解掉了。 许蜜语觉得豁然开朗,连心情也像天气一样,顷刻变得晴空万里。 她开心之余,忍不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笑着递给纪封说:“我知道怎么做了!纪总,谢谢您的启发,请您吃这个!” 她在晴空朗日下,笑得灿烂又开心,整个人都变得明媚晃眼起来。 纪封看着她对自己忽然绽放得极致灿烂的笑容,心神一晃。又看她伸手递给自己一块巧克力,不由眯了眯眼。 她把自己笑得这么美,然后送他一块,巧克力? 他对这东西,警惕得要死。从前上学时总有女孩过来向他告白,她们无一例外都是捧着一盒巧克力来。后来据薛睿说,这东西就是女孩专门送给喜欢的男生当做.爱的告白的玩意。 她为什么要送他这个,还要在送的时候对他故意笑得这么灿烂这么好看?是在离开顶楼后,越过边界喜欢上他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想要勾.引他?? 这段日子里,她是不是经常会在脑海里出现他的影子,吃卤牛肉时想起他,睡不着觉时想起他,读英文时也想起他?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完全应该克制她自己。 她怎么可以放纵她自己喜欢他、肖想他、企图勾.引他? 真是岂有此理! 纪封连眉心的川字纹都皱出来了。 这女人竟随手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巧克力。她这不就是已经提前很久就准备好的么? 刚才他叫她时,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就是充满光芒和惊喜的。 “你知道女的送男的巧克力是什么意思吗?”纪封看似情绪平板无波地问了句。 许蜜语怔了下:“啊?” 一块巧克力而已,一口小零食而已,能有什么意思?? 纪封看着许蜜语,又眯一下眼睛。 这是什么?明知故问?装疯卖傻?欲擒故纵? 纪封看了眼许蜜语手里的巧克力,眼尾一挑,直接冷声说道:“拿走,别给我。” * 许蜜语带着疑惑心情回到前厅部。 她觉得刚刚纪封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好心给他吃糖,他不要就不要,干嘛要表现得刚刚好像她要对他投.毒似的警惕。 但她来不及想更多,因为她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酒店正门正走进大堂。 第一眼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再定睛看过去两眼,她发现没有错,走进来的那个贵妇人,就是聂予诚顶头上司胡图的太太。从前为了帮助聂予诚的事业,她经常去胡图家里,给他太太送卤牛肉吃。 只是自从离婚后,她就再没去过了。 许蜜语向着胡图太太迎上去,微笑着问了声好。 胡图太太看她第一眼时,怔了一下,看清她的脸后,先是有些惊讶,但马上笑起来,热络络地说道:“哎呀,是你啊小许!好巧,居然在这遇到你。哎呀不过说起来,你们又该给我送卤牛肉了吧?” (可一睁眼间他居然看到她...) 胡图太太上下打量着许蜜语说:“小许啊, 我真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你本人了,你出来工作啦?也怪不得你好久不亲自来我家了,都是隔上一段时间就让你表妹来送卤牛肉。起初他们说你忙, 我还以为是托词呢,现在看,那你是真的忙起来了呀!哎呀小许, 真不想不到,原来你忙,是因为你出来做职业女性了呀。看看,这一出来工作呀,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看着特别有精气神!谢谢你的卤牛肉啊小许, 你放心,我会叮嘱我家老胡,让他继续好好关照你家聂予诚的。有空记得来家里坐呀, 顺便还能给我按一按。说实在的,我是真的想你的按摩手艺了!” 许蜜语听着胡图太太这一口气的话,越听越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她在胡图太太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后,试探着问了句:“胡太太,您确定卤牛肉还是我做的味道吧?” “当然!”胡图太太一拍许蜜语肩膀说道,“你做的卤牛肉呀,色香味都是独一份的细腻,味道从来就没变过,好吃着呢!” 许蜜语飞快想了下, 又问:“胡太太, 您刚才说,隔上一段时间, 我的表妹就会把我卤的牛肉替我给您送过去?” 胡图太太一点头:“对呀,你表妹。你也真是的,最近你表妹肚子越来越大了,你就别让她送了嘛,你这个工作,应该也不至于连星期六和星期天都要上班的,那就趁着休息日到我那去一趟好了,让你表妹歇一歇,她大着肚子不容易的。” 许蜜语越听越不对劲,问了句:“那位‘表妹’告诉你她叫什么了吗?” 胡图太太说:“好像叫什么鲁贞贞吧?嗨呀,我也没有特别去记你表妹的名字,她除了送肉,别的什么也不会,也不能给我按摩,我就懒得记住她了。小许啊,不然下次还是你亲自来送吧,说实话,我是真的想被你好好按一按了。啊对了,我朋友还在泳池那边等我呢,我先不和你说了哈,周末尽量你亲自来,哈!你放心,给我按美了呀,我一定叫老胡给你家聂予诚使劲长薪水,你看他之前不都被提副总了吗,这都是你的功劳!放心哈,周末记得来给我按一按,拜拜!” 许蜜语看着一路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又自行离开的胡图太太,想跟她说清楚自己周末不会去她家的念头一闪而灭。 从前为了聂予诚,她不敢对胡图太太的任何要求说不,就怕忤逆到那女人。万一让她不开心会连累到聂予诚的前途。 可现在,她为什么还要顾忌那么多?就让她等着吧,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按摩约会,等得不开心发起脾气,也不再干自己一毛钱的事情。 她握紧拳头想,眼下她最该弄清楚的事,是她那位大着肚子的无耻“表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给胡图太太一家继续送去自己亲手做的卤牛肉。 趁着不忙的时候,许蜜语仔细想着胡图太太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能想到的因素都列举出来,那些和从前比异常的、叫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她把它们前后串着,渐渐地好像能串出一副前因后果来。 首先让她感觉异常的,是自从离婚后,大姐大姐夫忽然变得爱吃她做的卤牛肉,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她过去做一次,一次就是一大锅。 有时候他们的对话里,还会漏出些让她当时觉得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比如她第一次去帮大姐大姐夫做卤肉,当她做好一大锅后,大姐夫忍不住拿起一块就吃。大姐不让他吃,大姐夫很不乐意,还对大姐说:“吃一块怎么了?又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大姐于是瞪着眼告诉他:“你耽误的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耽误的是我们俩的正事。”(33) 又比如她后面一次去大姐家做卤肉,她提前跟大姐说,牛肉卤好后她要带走一点,大姐却当即拒绝她,理由是:不行,这肉都是计算好的,定量的。(42) 要是把这些当时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和胡图太太今天讲的事情衔接起来,许蜜语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她没猜错,大概就是聂予诚为了保住他在胡图和胡图太太那里的好印象和得宠地位,就得保证他们能持续性吃到他们酷爱的那口卤牛肉。所以他没有让胡图和胡图太太知道他已经离婚。 因为他新娶那位妻子,别说卤牛肉,连家常饭菜都做不明白。 而他们自己虽然做不出卤牛肉,可这不妨碍他们能想出个歪脑筋来,照样拿得到她许蜜语亲手做的卤牛肉—— 自从她离婚后,大姐大姐夫让她去家里卤的那些牛肉,恐怕并不是大姐他们自己吃,而是在她走后,他们会将那些卤好的牛肉拿去献祭给聂予诚和鲁贞贞,再由鲁贞贞假装是自己的表妹、推说表姐太忙、所以卤肉是由身为表妹的她代为送到胡图太太那去的。 许蜜语想到这里,几乎为这荒谬的前因后果冷笑起来。 她那曾经彼此相爱过的前夫,居然为了前程,可以联合那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以及她的大姐大姐夫,几个人一起合伙骗她去给他们继续做卤牛肉。 她一无所知地拖着疲惫身体用仅有的假期去大姐家做卤牛肉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正躲在暗处笑她是个傻子? 真是可笑死了,连离婚了,还要榨干她这点用处。聂予诚和鲁贞贞,他们究竟怎么好意思一面压榨她一面还要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的?他们是活没了做人的廉耻吗? 而她一母同胞的大姐,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不惜欺瞒自己的亲妹妹,讨好出轨的妹夫和上位的小三,把自己的妹妹当做廉价劳动力去献祭!她的亲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肯妥协给让亲妹妹不幸的人,然后与他们联合,一起瞒她坑她。 许蜜语觉得他们这几个人,她曾经的丈夫,她血亲的姐姐,她叫了十年的姐夫,还有那个不择手段上位的第三者,他们通通那样的无耻! 他们亲人不像亲人,像无情的吸血鬼;做过六年夫妻的聂予诚也不像个男人,离婚了还要利用前妻,享受前妻带给他的余利;至于鲁贞贞,她到底是怎么好意思提着食盒到胡图家,对胡图太太自我介绍说她是许蜜语表妹的? 许蜜语握紧拳头,心里充满被背叛和被耍弄的愤怒。 从前她什么也不知道,被这些人联合起来当成了好拿捏的傻子。现在她想通顺了一切,她绝不会再由着这些没心没肝没良心廉耻的人再利用她,她不会再放任他们靠着压榨她而换取到任何利益。 说来也巧,第二天大姐就又打电话来叫许蜜语去家里做卤肉。她算准了许蜜语休息的日子,要求提得一点都不客气也不容拒绝。 许蜜语正等着许蜜子的这通电话。有些话她得跟许蜜子讲清楚。 她想应该是胡图太太跟大姐之间还有信息差,大姐或者说是站在大姐背后的聂予诚和鲁贞贞,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欺骗联盟已经被她许蜜语识破了,他们企图靠着骗她继续做卤味去讨好胡图夫妻的好算盘马上就要打不响了。 许蜜语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地拒绝了大姐许蜜子那仿佛天经地义的要求。 许蜜子立刻发作起来,调门扬得可以震裂听筒。 “老三,你不就调个部门到前厅了吗,可那不也就是个站岗接.客的活儿吗,怎么就给你牛成这样了?连我的话你都不听,真是给你能耐死了!我就问你,明天你到底来不来做卤肉?” 许蜜语不受她情绪影响,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地又重复一次已经说过的决定:“不去。”顿了顿,她又掷地有声道,“不仅明天不会去,今后我都再也不会给你骗去当廉价劳工。” 许蜜子的脾气简直得了焦秀梅真传,火气马上又翻了一个番,对许蜜语狂吼质问:“许蜜语,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你还当不当我是你亲姐姐,你对亲人就这么说话吗,你还有没有人情味儿?” 她想许蜜子是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话问她的。这些话难道不是用在她许蜜子本人身上更贴切吗? “好,许蜜子,那我也问你一句,”许蜜语语气里有了浓浓嘲讽,“你有当我是你亲妹妹过吗?你欺骗我利用我,去讨好我的前夫和小三,用以保住你和你老公的工作,你就是这么对你亲妹妹的吗?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人情味吗?呵,你这不叫人情味,你这是丧心病狂。” 许蜜子一下在那边哑了火。她万万没想到草包一样懦弱的许蜜语居然会看破这个局,看破之后居然还敢这么当面发作。 这不是她一贯了解的许蜜语,因此被猝不及防地问住了。 许蜜语长长叹口气,对许蜜子嘲讽问道:“亲爱的大姐,我想问问你,你在决定和我的前夫以及小三一起合作骗我之前,就真的一点不担心当我有天知道真相以后,我是会伤心的吗?” 大姐许蜜子的电话已经被大姐夫抢过去。大姐夫张嘴就强词夺理:“那你也得为我和你姐考虑考虑吧,我们也有苦衷啊,这是我们愿意的吗?我们这不也是为了保住工作吗,要不是你非要离婚,小三也不能上位,那我们俩也不会落在这么一个必须得跟他们合作的境地,这归根结底不还是怨你自己吗?” 许蜜语听着大姐夫的一番谬论,气到冷笑。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别缩回去,勇一点,别变回不敢说“不”的许蜜语。她得学着做一个不再受委屈的许蜜语。 “你在说这些废话之前,还是先回忆一下你的工作到底是怎么来的吧,不是靠我和聂予诚结婚给你安排的吗?靠我找工作时怎么不见你感恩过?现在居然来怪我离婚可能会害你丢掉工作了,大姐夫,男人如果像你这样软饭硬吃地活着,还不如去做做猪狗的好。” 大姐夫反应了一下,立刻在那边发作起来:“你说谁不如畜生呢?给你长脾气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让你姐去收拾你?”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们有工作,也能让你们马上没有?”许蜜语毫不畏惧也不退缩,很勇地顶了上去。 大姐夫从来没见许蜜语敢这么硬刚过,一时倒不会耍横了,他喊了声许蜜子的名字,许蜜子没好气地骂他:“行了,你闭嘴吧,不怕再逼逼下去老三真发狠去闹去作让咱俩丢掉工作吗?” “可是她不来做卤肉,我们不就得罪聂予诚和鲁贞贞了,那不一样得丢工作吗?” 大姐吼他:“那能怎么办?这事我说过早晚得露陷,看吧,现在她不愿意做你还能拿枪逼她来吗?”她喘口气,抢起手机,对许蜜语说,“行了老三,你不来就不来,我是没法硬逼你的,但等你害得我们真失业的时候你别内疚就行哈。” 许蜜语被这通阴阳怪气彻底气到。她直接回许蜜子:“你说这种话时真的不会觉得自己很厚颜无耻吗?行,既然你非要这么说,那等你们失业那天,我一定为你们放挂鞭炮好好庆祝。” 她说完立刻挂掉电话,直接把许蜜子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又点进通讯录里,把大姐夫的号码也拉黑了。 收起手机,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由始至终,许蜜子他们都没有对她说上一句半句的“对不起”。 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在怨怪别人、不审视自己。 亏她之前还想拉着许蜜子也觉醒过来。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许蜜子俨然已经成为另一个焦秀梅,一个无比自私的中年女人。 许蜜语拒绝许蜜子的几天后,胡图太太又到酒店来了。 她来的时候许蜜语不在前厅,她被顶楼点名帮着去送了一份刚到的快递文件。 回到前厅时,前台服务员陆晓妍告诉许蜜语:“刚刚有位客人找你,是位女士,用的贵宾卡持有人名字叫胡图。现在她人在泳池那边,说等你回来让你直接去找她。” 陆晓妍是柯文雪的八卦之友,念在柯文雪的份上,她算前厅部对许蜜语比较友善客气的人。 许蜜语听了这通描述就知道,找她的人一定是胡图太太。 她对陆晓妍说了声谢谢,就去泳池那边找人去了。 她找到人时,胡图太太正穿着比基尼靠在躺椅上用吸管喝着鸡尾酒。 看到许蜜语,她立刻直起身来,脸上先蔓开的居然不是打招呼的笑容,而且毫不掩饰的不快。 “哎呀小许啊,你怎么回事啊?上次在这儿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周末你去我家里陪我聊聊天,顺便给我按一按,结果我把姐妹的牌局都推掉了,白等了你一天,也不见你来。你说你有事不能来吧,你倒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呀,结果你又不提前说。好吧,那我给你打电话,结果呢,你还关机!你说说你,怎么这样办事呢?” 顿了顿,她没给许蜜语插嘴的机会,一手握着鸡尾酒杯,另一只手一边手势翻飞一边带着些不快情绪地告诉许蜜语:“还有啊小许,上周我们家已经把卤牛肉吃光了,按说你表妹或者你应该给我去送新的了,可也没来送。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不高兴的呀?做人不可以这样子的哦,我和老胡帮你把你们家聂予诚升上了副总的位置,哦,达成升官目标之后,你就不管不顾我了呀?按摩不肯来,卤肉也断送,你这样子不对的哦,这是叫做忘恩负义的!” 许蜜语看着胡图太太坐在那里翻着做了长指甲的兰花指,不停地比来比去,不断地说来说去。现在是工作时间,职责所在,她只好耐住性子微笑着保持良好仪态地听下去。 终于胡图太太的指责告一段落。 许蜜语笑着对她说:“胡太太,我能理解你的不痛快,但恕我直言,你的不痛快如果冲我来发,你就找错人了,我已经没有义务也没有情分,再去做为你登门按摩和送卤肉这些事。” * 许蜜语不想再做一个处处给人留余地然后自己就没了立足之地的包子。 她直接告诉已经满脸愕然的胡图太太,一个让她更加愕然的消息:“胡太太,我和聂予诚已经离婚了,原因是他出轨。鲁贞贞不是我的什么表妹,她就是聂予诚的出轨对象,甚至在她对我前夫产生觊觎之心以前,我还帮过她。” 顿一顿,给胡图太太一个消化的间隔后,许蜜语继续说道:“既然我和聂予诚已经离婚了,我没有义务和情分再为他维系和上司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最近吃到的卤味,不是我自愿做的,都是聂予诚和鲁贞贞找到我信任的人,合起伙来骗我做的。既然现在骗局被我发现,那么以后卤牛肉都不会再有了。 “以前为你做卤味,为你按摩,讨好你迎合你,都是为了聂予诚的前途。但现在他这么无耻地对我,我不可能再为他考虑一分一毫。跟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事情真相,顺便也想告诉你一声,给你做卤味和按摩,并不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所以你所说的什么忘恩负义也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你如果觉得不高兴,应该去找夹在中间左瞒右骗的鲁贞贞和聂予诚去直接表达一下。” 这些前因后果听下来,胡图太太已经目瞪口呆,连优雅捏在兰花指间的鸡尾酒杯都歪了杯口,把杯子里色彩艳丽的液体倾洒了出来。 胡图太太赶紧正过酒杯,抱怨了一声,擦掉淌落到腿上的鸡尾酒液。再抬起头后,她对许蜜语说的话是:“唉,居然是这样啊,你居然和小聂已经离婚了。唉,小许啊,那我以后想吃卤味了可怎么办呀?” 许蜜语有一秒钟的怔愣,随后是觉得可笑。 人类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在胡图太太眼里,她是不是被出轨了,是不是被前夫和小三儿做套儿欺骗,这一点也不重要。在胡图太太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骗局被拆穿了,她以后要吃不到卤味了,这可怎么办呢。 许蜜语笑了笑,对胡图太太认真建议道:“你可以让鲁贞贞练练手艺亲手给你做啊。如果她做得不好吃让你吃起来觉得很窝火,那你不妨让聂予诚从副总位置上退下去解解气。不管怎么说,以后你们之间的事,就得你们自己去沟通解决了,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 她不想再用卑微的姿态面对胡图太太。当挺起胸膛去跟对方说话,她发现这样真的很爽很舒畅。 “不好意思胡太太,我还有工作,我要去忙了,再见。”说完她姿态优雅地告辞。然后转身,把腰板挺得直直地走回酒店前厅去。 她把曾经沉睡在身体里的自爱和尊严,渐渐唤醒,渐渐武装在身上,让自己渐渐变成一个走路时可以挺直腰板的人。 * 泳池上方的二楼大露台上,纪封正像平常一样,坐在茶室外的露天卡座里饮茶晒太阳。 嘴巴里呷进去的茶,还是那么味道糙糙的不太好喝,耳朵里收纳进去的各种声音,也还是那么听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各种事情。 只是忽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声音。 纪封不由站起来,端着茶盏向着露台边走了走。倚着栏杆向r /> 听起来她应该是在对她前夫的上司夫人摊牌,摊得不卑不亢,回击得体给力。 他捏着茶盏几乎有一点恍惚起来。这个女人几个月前说话时,还一副怯懦窝囊的样子,腰板就没挺直过,总是低着头缩着肩,嘴里也不敢反驳任何人。 现在她却扬起了脸,敢和人面对面地表达拒绝。 和刚见时比,她真是变了个样子。 他忽然想,她的变化,多少是受了他调.教的结果吧? 想到这,他不由牵动嘴角笑了下,看着她潇洒走掉的笔直背影,抬手饮下一盏茶。 走回卡座上,他把空茶盏放到桌上,用手指敲敲桌面。 正用手拄着脸昏昏欲睡的薛睿一下被敲醒,懵懵地抬眼看了看,定定神,赶紧提起茶壶给纪封续茶。 边倒茶他边说:“真奇怪,我刚才好像听见蜜语姐的声音了。我刚刚是不是睡着做梦了?” 纪封斜昵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薛睿被看得觉得自己都要渺小起来了,赶紧求纪封别看了。 “老板,您眼神一带上鄙夷啊嘲讽啊的元素,简直能直接把人给看没。” 他努力转移话题:“老板我刚才好像真的听到蜜语姐的声音了。” 纪封挑眉:“然后呢?” 然后么,他半睡半醒间觉得好像有人直接起身跑前面去听了呢。 ……呵呵。 *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许蜜语去餐饮部沟通旅行团接待和就餐工作的时候,意外听到餐饮部新来的徐大厨把手臂烫伤、得要休息两天的消息。 起初听到这件事时,她没来得及多想。直到把需要对接的工作事项都过完一遍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位徐大厨就是薛睿给纪封高薪挖来的新大厨。 所以徐大厨被烫伤请了两天假,那也就是说,纪封这两天要没饭吃了。 本来他有没有饭吃,跟她也没有多大关系。 可之前她刚从直面胡图夫人的那场谈话中,感受到自己的蜕变。 她很喜欢有了这种变化的自己。而她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改变,是托纪封的福。不管他性格多难琢磨,总归是他敲醒了自己。不管他起初升她的职是好心还是别有用意,总归是他给了她成长的机会。 所以在他将要吃不上饭的这两天,她想她或许应该衔接一下徐大厨,就当是对他的一点感谢。 反正做吃的对她来说从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个举手之劳而已。 而且她可以一口气给他准备好两天分量的食物,不用每顿都上去做,这样也算是跟他保持住了合适距离。 想完这些,许蜜语在下班后立刻去市场买了肉菜和配料,晚上回到宿舍她又问门卫大姐借了锅,用心卤了一锅的牛肉。想了想纪封也不可能一天三顿都吃这一道菜。 于是她又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烹制的东西有点多,她一直搞到了大半夜才算把所有东西都弄完。 因为熬了夜,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哪怕拍了粉底也还是遮不住。 她想算了,以她这个年纪和离过婚的经历,早就不是靠美貌吸引别人的了。于是索性坦荡地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她把昨晚熬夜烹制的各种食物都用食盒盛放好,一并带去了酒店。 自从她被调到前厅部做了前台主管,凡是遇到快递来送需要顶楼签收的文件,现在都变成了由她代为签收并亲自送上顶楼。 以前这些文件都是薛睿下来领的,看许蜜语被调入前厅,薛睿就央求着以后让她来替他做这项工作。许蜜语看薛睿求自己时,表情像一只纯良无辜的大狗似的,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纪封在一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于是许蜜语就替薛睿领文件、送文件起来。 纪封是个大忙人,几乎每天都有需要他过目的文件送来。许蜜语也就几乎每天都会上去顶楼一趟。 只是大多时候她并不进屋,站在房间外面把薛睿叫出去,把文件交给他。 但今天许蜜语上楼送文件的时候,提着食盒进了套房。 她先把文件交给薛睿。 薛睿立刻冲她使眼色,并把她赶紧拉到一旁去,然后朝着坐在沙发上正没好气地和人通话的纪封一指。 “他今天很暴躁,别过去,容易被误伤!”薛睿对许蜜语压低声音提醒道,“来蜜语姐,把文件给我就行了,你快点逃跑吧。” 许蜜语听着纪封正呵斥电话那边的人工作不够细心,讲了一堆狠话问他是不是脑子被人偷了智商都搞丢失了。许蜜语感觉到他确实很燥。 她小声问薛睿:“纪总怎么了,是谁惹他了?” 薛睿撇嘴:“还能是谁,我费劲找来的那位大厨呗!他请了两天假,于是昨晚纪总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天早上又没怎么吃。肚子一饿脾气就跟着上来了,我这一天过得啊,真是如履薄冰!” 许蜜语听完他的诉苦,笑起来,把手里食盒向上一提,说道:“我来解救你了!” 薛睿眼睛瞬间张大,激动得直跺脚:“天啊,蜜语姐,你是活菩萨吧?!” 沙发处传来纪封的声音,他已经打完电话了,眼下他正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着眼,几乎已经是有那么点了无生趣的样子。他叫着薛睿,吩咐道:“打电话叫我的家庭医生立刻过来给我注射葡萄糖。” 纪封听到薛睿“哦”了一声,但等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打电话联系家庭医生。 饥饿让他格外烦躁,一点耐心都没有。他立刻要对薛睿发作,可一睁眼间,他居然看到许蜜语。她正提着个食盒站在他面前。 那股要发作起来的脾气,不知怎么,一下就这么消解下去了。 (她就是借口送吃的对自己...) 纪封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许蜜语。她正半蹲在茶几前把组合食盒分解开, 从里边把卤肉和几样小菜一一摆出来。 摆完她一抬头,就对他笑起来,声音也很软和地对他说:“我昨天在餐饮部无意间听说徐大厨的手臂烫伤了, 需要休息两天,我就想您吃不下别人做的东西,恐怕得挨饿, 所以昨天晚上,我就弄了点吃的,今天给您带了过来。” 纪封听着许蜜语的话,看着她忽然对自己绽放开的灿烂笑脸。 这么卖力气给他做吃的,是有所图么? 纪封不动声色地试探:“想没想过不在前厅部干了,调上来给我做饭?反正前厅部排挤你不是吗。” 许蜜语闻声怔了下, 连忙说:“也不算排挤,只是需要一个融入过程。您放心,我还应付得来。”说到这她又灿烂地对他笑, “谢谢您的担心,但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算难,最难的时候我已经熬过来了,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的。” 纪封看着她的笑容,她好像笑得比刚才更晃眼了几分。 所以她这么卖力地讨巧讨好,并不是为了工作调动。 他若有所思地提起筷子吃东西,耳朵眼睛却在暗中关注着一旁许蜜语的动向。她正在对薛睿交代着什么。 她交代得细心又周到:“薛助理,这几个没有打开的食盒,我都贴了标签, 到了哪顿饭您就找到对应标签标注的食盒, 热给纪总吃就行。这些在徐大厨请假的这两天,应该刚好够吃。每个食盒的加热方法、火候、时间, 我也都写在标签上了,很方便操作的。” 她交代完薛睿又转过头来,趁着纪封抬头向她看时,她逮住他的眼神,也轻声细语殷殷嘱咐他道:“纪总,因为卤味会比日常菜肴偏咸一些,所以白天的时候您记得多喝点水。最好是温水、白水,这样有助于排毒和消化。” 嘱咐完这些,许蜜语端起没开的食盒交接给薛睿,方便他带去后面厨房收进冰箱。 纪封坐在沙发上,慢慢吃着卤肉,眼睛却在不错神地打量许蜜语。 总觉得她今天周到得不行,对他细心关怀得不行。 他皱起眉。 许蜜语弄好一切,转头想对纪封告辞。刚刚忙活得她都觉得有点热了。 她转过身来看向纪封的脸。 却发现纪封也正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意外看到纪封嘴角旁边的脸颊上,竟然沾了块肉屑。这是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纪封脸上的景象——他吃东西的时候一向姿态完美,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把食物都吃到脸上去。 许蜜语不由看得瞪大了眼。 所以他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在想事情?这得是多心不在焉才会把肉屑吃得上了脸。 纪封也看着许蜜语。他看到她脑门上浮出一层汗。他瞧着那汗很是碍眼。 纪封再次眯眯眼。 许蜜语也有些欲言又止。 下一秒,纪封和许蜜语几乎同时动作。 许蜜语抬手指了指纪封的脸:“纪总,那里。” 纪封也对许蜜语勾勾手指:“你过来。” 同时出声后,两人又同时顿了一下。 随后许蜜语上前一步。 纪封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许蜜语:“擦干净。” 他看着她额头上的汗就不舒服,感觉那汗水带来的黏腻感已经从她那里传递到自己额头上。 许蜜语“啊?”一下,接过纸巾,有点犹豫。 “我来擦吗?” 她看着纪封脸上那块肉屑问。 纪封不耐地一挑眉:“不然呢?” 难道要他亲自给她擦汗吗?就这么敢想么。 许蜜语又犹豫了一下,想到纪封让她来给他擦肉屑也是因为他自己看不见吧。 于是她不再挣扎,隔着茶几,豁地探身向纪封靠近过去,抬手用那张纸巾在他脸上轻轻一擦。 一下子她离他极近。 近到纪封只顾错愕。 她手法温柔,身体馨香,和他几乎鼻息相闻。 她在他脸上轻擦的那一下,即便隔着纸巾,也能感觉到她指尖柔软、力道温存,动作里莫名地带着股勾人的意韵,简直要叫人心中一荡。 愕了一瞬,心头一荡,纪封猛地向后撤靠在沙发背上。他皱紧双眉冷声斥问:“你在干什么?” 许蜜语被他斥问得一愣,摊开手里纸巾,纸巾上有一点卤肉渣。她对纪封回答:“您脸上粘上肉屑了,您不是给我纸巾让我帮您擦掉它吗?” 看着她一脸的无辜,纪封把眉心锁得更紧了:“我是让你把你脑门上的汗擦了,我看着碍眼!” “啊?” 许蜜语彻底怔愣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出了汗,只是觉得有些忙热了。看来面对他时,就算她让自己表现得再得体自然,其实内心深处也还是会藏着些局促紧张。 纪封又扫了许蜜语一眼,然后一抬手臂对她向外一赶:“没你事了,走吧走吧。” 语气里有着点阴晴不定的烦心。 许蜜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对纪封道个歉?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 可她也不是存心的,是纪封没把话说清楚,才让她误会了指令。 这么犹豫的功夫里,薛睿已经储存好食物回来了。纪封直接交代薛睿:“送她下去。” 许蜜语于是乘着电梯回到了酒店大堂。 薛睿送完人回到套房时,意外看见纪封居然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从来也没见到纪封有过这样的表情,惊奇之下,胆子都大了起来,忍不住对纪封问:“老板,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纪封夹着卤肉,动作停在半空,扭头狠狠瞪了薛睿一眼。 “一天不打听闲事,你活不下去是不是?” 薛睿一听这话,顿时确定刚才他不在的那个短暂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老板,是不是蜜语姐又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事了?”他开始试探。 他看到纪封脸上浮现出一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后,纪封问薛睿:“许蜜语那个女人,最近是不是有点过度关心我了?” 徐大厨的手臂刚受伤,她就知道了,她是不是一直在关注徐大厨?而她关注徐大厨的原因,也只能是因为他了。 前脚知道徐大厨受伤请假,后脚她就带着卤味和小菜上来了。 她是真怕他吃不上饭呵。 “您这么一说,我这么一看,蜜语姐是还蛮关心您的。”薛睿回答道。 “一听徐大厨请假,她就主动熬夜给我做吃的,还熬出两个黑眼圈。”纪封像在对薛睿说也像在自言自语。 “可不是么,这是下了功夫用了心了!”薛睿应承道。 “一来还冲我使劲地笑,把自己恨不得笑成朵花似的,还不止笑了一次,你看到了吧?”纪封问薛睿。 薛睿点头:“看到了!不得不说蜜语姐一笑起来真是特别好看,会让人有初恋的感觉!” 他这比喻换来纪封一个冷冷的瞪眼。 薛睿连忙收敛一些。 纪封却还在心里罗列着那女人叫他觉得异常的地方。 之前她挂着那脸初恋笑,送他巧克力…… 刚刚她站在他对面,紧张得出汗。 她干吗紧张?人只有在别有所图的时候才会紧张。 还有,她居然借口给他擦脸上肉屑,忽然靠他那么近,隔着薄薄纸巾用指尖触碰他,还往他脸上徐徐吹气…… 想到这纪封一下烦躁起来,他把筷子往茶几上一丢,对薛睿没好气地问:“我最近是不是帮她忙太多了?” 所以才给了她某些方面的误会? 薛睿想了下后回答:“您要是这么问的话,倒还真的是没少帮,就刚才,您还关心地问蜜语姐她在前厅部待得怎么样、用不用把她调你身边来什么的呢。” 纪封听得心往下一沉。 连薛睿都这么觉得,也难怪许蜜语要有所误会了。 所以,她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并且还积极努力地行动了起来,充满技巧和热情地开始勾.引他? 刚刚她凑到他跟前来,说是给他擦肉屑,其实就是在引.诱他! 凑得那么近,动作那么暧.昧,却点到即止地,一触就退,事后还一脸的无辜。她比从前想要勾.引他的那些女人,简直更高明更厉害。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她笨拙懦弱?她根本就是,一点都不一般啊! 纪封这么想着,倏地站了起来,一语不发地走到窗口前。 他俯视着窗外的世界,站在一个王者的高度。 他正高高在上站在最顶层,而她已经下到最 他俯视着这个世界想,绝对不能再给许蜜语有可以误会的机会。 她身上没有一条能满足他目标伴侣的标准。所以她不可以对他产生感情,也不可以对他有不可描述的想法。 他回头看一眼茶几上的卤肉,有点心烦意乱。 他很坚定地告诉自己,那点食物不足以撼动他什么。下次她如果再借口送吃的过来,然后对自己实施这样那样的暗示勾.引,他一定得当面和她说个清楚,她不可以对他有非分之想! * 星市气候很好,因为临着海边,一年四季都没有太低的温度。秋雨季过后,天不再像盛夏那么酷热,也不再阴雨绵绵,每天都是温度适宜的艳阳晴天。这样的好天气把星市带入了一个旅游旺季。斯威酒店也迎来一个入住小高峰,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旅客或者旅行团入住。 大堂人手一时显得紧张起来,许蜜语像个万能人一样,哪里需要帮忙就得立刻顶到哪里去。她不像是代理主管,反而更像是可以帮所有人打下手的。 这天下午,有位带着口音的中年男人拖着行李箱进了酒店。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进了大门走进大堂就停了下来,一边掏出手帕擦汗擦眼镜,一边四处打量环境,像在寻找办理入住的前台位置。 许蜜语赶紧让手下接待员邓蓉去接待一下,她让邓蓉协助顾客办理好入住手续。 但邓蓉不服她的管,本来她手里没活,但被许蜜语吩咐后她马上就给自己安排了个活——她告诉许蜜语她得立刻去接待一位VIP客人,然后就走开了。 许蜜语只好亲自迎上前去接待了客人,热情周到地带着他到前台,由前台服务员史幻幻帮他办理入住。 客人递出身份证,史幻幻接过来看了下,说了声:“黄先生,请稍等。” 许蜜语听到黄先生回了句:“好的。”随后他又说,“你帮我记一下,我需要叫醒服务,明天白天的三点钟。” 他说话时带有一些口音,听起来是蛮好听的川渝味道。 这时门口同时进来好些人,看样子又到了一个旅行团。 接待的人手不够用,看前台这边没什么需要盯的,许蜜语赶紧走去到店旅行团那边帮忙。 忙活了好一阵,一整个商务旅行团的人终于全都被安顿好。 大堂里总算有了点空闲的时刻。 晚上许蜜语本不用值班,但今天入店的客人比较多,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上个夜班。 但还好,虽然各种小事情不断,意外的大状况却没有发生。许蜜语在应对各种事情的过程中,急速吸收和积攒着各种实务处理的方法和经验。 稍得空时,许蜜语坐下来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两点半。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她打算核对一下叫醒服务的住客名单,核对完没什么事的话自己也去休息一下。 核对到一名下午入住的黄先生时,许蜜语对他有点印象,他是她亲自接待并引导到前台办理入住的。 她看到前台服务员史幻幻给黄先生记录的是,下午三点钟需要叫醒服务。 她微微皱眉,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回想下午黄先生办理入住时说的原话是:我需要叫醒服务,明天白天的三点钟。 所以这个“白天的三点钟”,到底是凌晨的三点钟,还是下午的十五点? 如果是凌晨三点钟,这时天还没亮,不是白天; 可如果是下午的三点钟,为了避免误会通常会说“请明天的十五点叫醒我”。当然,也不排除顾客有把十五点说成三点的习惯。 所以现在就是看,黄先生那句“白天的三点钟”,重点到底是在白天,还是在三点。如果重点在白天,那就应该是十五点叫醒他;如果重点在三点,那就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叫醒他。 许蜜语想了想,打开电脑开始搜航班。斯威酒店离机场不算远,坐车过去白天半小时夜间十几分钟就能到达。 黄先生是川渝口音,并且口音比较重,说明他一直都生活在川渝地区——如果是川渝人生活在外地,经年累月后口音总是要淡下一点去的。 既然推断他常住在川渝地区,那就先查查看川渝和本市之间的往返航班,有没有凌晨三点或者下午三点的。 许蜜语查了一下,下午三点,没有航班。 但凌晨三点半,却有一趟川渝抵达本市的航班。 她又查了下本市飞往各地的航班,都没有下午三点或三点半左右的。 这么看来,黄先生说的三点,倒有些倾向于是凌晨的三点——从全天的航班情况看,下午三点他没有赶路或者接人的可能,但凌晨三点,却极有可能去接川渝过来的老乡或者同事。 当然这些都是许蜜语单方面的推断,她还想找前台服务员确认一些细节。 恰巧今晚是史幻幻的夜班,她正躲在前台后面发困。许蜜语想解一解心头的这点疑惑,于是走过去问史幻幻:“下午入住的黄先生,提出需要叫醒服务的时候,明确跟你说了是下午的三点钟吗?” 史幻幻正陷入半睡半醒的混沌之间,自有一种迷迷糊糊的舒服感觉。忽然被许蜜语一叫,一下惊醒过来。 整个人好像被人从头顶抓住头皮硬在往上提一样,强制性醒神,叫人难受得不得了。 史幻幻心里十分没好气,不耐烦地低头看了眼记录,抬起头回答许蜜语时却面带甜蜜笑容:“他肯定说了呀,不然我凭空瞎编记录呀。” 她一边说一边转着脖子,松快松快头皮发紧的难受感。 许蜜语追问:“下午的时候,我听到客人说的是‘明天白天三点钟’为他叫醒。你后来有跟他确定他所说的白天三点钟,是全天的十五点吗?” 史幻幻愣了下,但马上辩解说:“我的大主管,下午那时候你也看到了,办入住的人一下那么多,我哪里来得及问他这种车轱辘话浪费时间呀。而且他都说了是白天三点钟,那不就是下午的三点吗?凌晨三点还是黑天啊。” 许蜜语把航班情况展示给史幻幻看,告诉她客人很大可能说的不是下午三点而是凌晨三点。 史幻幻心里本来就不服许蜜语的管,又被她冷不丁惊醒,更积攒了一肚子的不痛快,现在又被按头看航班,不耐烦一下就上了头。下一秒她变身阴阳人——脸上笑着,声音也温柔,就是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所以呢我的大主管?您用这堆捕风捉影的东西是想告诉我,我听错了记错了,我应该——”她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五十八分,“——现在就告诉总机话务员,两分钟后给客人打叫醒电话吗?” 史幻幻停顿了下,笑容更大声音更温柔语气也更阴阳了:“我的主管大人啊,这大半夜的扰客人清梦,人家睡得好好的硬被吵醒,到时候他要投诉算谁的呀?” 许蜜语平静道:“算我的。” “算你的你也得扣绩效,何必非要抽风去得罪这个人呢,再说人家客人明明说的是白天三点。” “万一他是口误没说清楚,其实是凌晨三点要去机场怎么办?如果因为错过叫醒服务耽误事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自己没说清楚呀!”史幻幻摊手,甩着尾音说。 “可你也没有主动跟客人确认清楚,不是吗?你没有明确跟客人核实:‘请问您说的白天三点是下午十五点吗’,不是吗?”许蜜语指出史幻幻的工作失误。 史幻幻噎了一下,马上气笑了似的说:“我的大主管,你怎么这么轴啊?你就非得大半夜把所有人折腾一圈你心里才痛快呀?你要实在认定是半夜三点叫醒,那你是主管你说了算,我没话说,不过我现在肚子不舒服要去洗手间,得你自己去安排叫醒了!还有哦,你刚来前厅部,见的事少经验也不够,到时候挨了客人的骂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都是你自己坚持要这样的!” 史幻幻说完这番话立刻起身就走向洗手间去。 许蜜语叹口气。 她有种又回到当初刚升客房部领班时的感觉。大家对她都不服气,阴阳怪气不服她的管,让她的工作展开得很难很难。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没关系。当初客房部她能打开局面,相信在前厅部她也可以的。 现在前厅部的人对她不服,主要是认为她没能力去管她们。那她就让她们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许蜜语低头看看表,已经三点了。 不再耽搁,她打分机给前厅部的话务员,告诉她现在就给黄先生打叫醒电话。 但话务员的反应和史幻幻一样,心里不服她,于是同样不愿意接受她的说法,同样认为她这个做法有多管闲事的倾向,同样态度很好语带笑意但就是消极抵抗不行动,让她又碰一个软钉子。 许蜜语看看时间,三点过三分了。 如果客人真是需要凌晨三点被叫醒,现在已经耽搁了三分钟了。 不能再继续拖拉下去。 她起身走去大堂洗手间,把正在照镜子搓脸的史幻幻召回前台去盯着,不管史幻幻不服管的白眼在她背后翻得有多用力,她只告诉她,再磨蹭下去就算她旷工。 史幻幻拖着长声笑着说:知道了我的大——主——管——,然后回了前台。 许蜜语直接乘电梯上楼,找去黄先生的房间,在门口站定。 客人按了“请勿打扰”的按钮,门铃处于静音状态。 看着请勿打扰四个字,许蜜语有些犹豫。客人明显是想睡个好觉,如果他真的约的是下午三点叫醒,那现在敲门打扰到他,说不准他真的会愤怒追究工作人员的责任。 可是如果不叫他,万一他约的确实是凌晨三点叫醒,因而耽误了他的事情,这个责任说到底一样要由他们来承担。 所以倒地要不要冒险敲这个门? 许蜜语看看表,已经三点零七分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她举起手,握成空拳把手背骨节敲在门上。 如果不是凌晨三点叫醒,她愿意担下被客人追究的投诉。 如果是凌晨三点,她这样做就没有耽误客人的事情。 她选择自己承担最大风险、让客人存在最小损失的那种可能。她想这是她身处这个位置,应该做和应该承担的。 敲了三次,她停一停叫了声“黄先生”。门里没动静。她继续敲,三次后再停下来,又叫一声“黄先生”。 如此反复了几回,门里终于有了响动——却是不太乐观的响动。 黄先生在房间里简直暴跳如雷,愤怒大吼:“谁啊?有病吗!正睡觉呢不知道吗,大半夜的敲什么门啊?” 许蜜语站在门口,解释一句:“黄先生,请问您是不是约了三点的叫醒服务?” 门里的黄先生还在愤怒中,继续隔着门吼着:“有完没完了?还有完没完了?!” 许蜜语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赶紧走开。 回去前厅的时候,史幻幻先试探地问了句:“是半夜三点吗?” 看到许蜜语没搭茬,她明白了,嘴角一弯,泄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幸灾乐祸:“我的主管大人啊,我都跟你说了,你到前厅时间短,见的事少经验也不够,这个叫醒咱们就应该按照下午三点算,你非不信,就非凭着你查的航班信息和客人口音做推断。这会儿应验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吧,客人睡得好好的被吵醒,很生气要投诉了吧?” 史幻幻把“我的主管大人”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许蜜语面不改色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在心里忍不住问一句自己,她真的做错了吗? 几分钟后,有人匆匆从电梯区跑出来。 许蜜语抬头看,跑过来的人居然是黄先生。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黄先生路过前台时, 脚步稍停,对着许蜜语和史幻幻那边一指,大声地问:“刚才是谁上去按的我门铃?” 值班经理这时过来了, 看到黄先生面容严肃,声音也很冲,连忙站出来代为道歉:“很抱歉黄先生, 请问是有人影响到您休息了吗?” 说完他也转头看向许蜜语和史幻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谁去打扰客人休息了吗?” 值班经理于是转头看一眼许蜜语,眼神里带有谴责。然后他马上转回去对黄先生道歉:“先生,真的很抱歉,打扰到您了,这是我们服务不够周到!” 黄先生不顾值班经理的道歉, 抬手朝着许蜜语一指:“是你上去按的门铃对吧?你在这等着,二十分钟后我有话跟你说!”随后他又急又冲地问了句,“附近哪里有卖褪黑素和胃药的药店?” 值班经理告诉他:“出门左转过马路的那条街上, 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黄先生应一声知道了,然后不忘对许蜜语再说一次:“你不许走,等我回来,记住了!” 他语气很冲地讲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出酒店去。 大堂里,所有在值班的人都看向许蜜语。 值班经理更是有些又烦又无语的样子,他解开一颗上衣西装的扣子叉着腰直喘气:“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给客人气得都半夜出去找药店了?” 史幻幻这时一点都不懈怠, 她口齿伶俐地把刚才叫醒事件的经过从头到尾给值班经理讲了一遍。 值班经理又向许蜜语询问了几个细节, 然后他叉着腰喘着气,语气很无奈地对许蜜语说:“咱们前厅这个工作啊, 它得动脑子!既然客人都按了请勿打扰了,你怎么还去敲门?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凌晨三点叫醒,当时也是他自己没说清不是吗?你何必非要去趟这个浑水呢?” 前面许蜜语都一直耐心听着。只是说到这里时,许蜜语忍不住反问:“虽然客人当时没说清,可我们当时也没问清,不是吗?” 值班经理一下被噎在那。这确实是酒店工作人员做得不到位。 但他拿黄先生发火说事:“可不管怎么样,现在黄先生被你吵到了,看样子还气得还睡不着了,等下他买完褪黑素回来要是和你算账、甚至投诉你,你说我得怎么处理?我只能依他的意思处理你!你说你消消停停值个班多好,非要给自己找麻烦。你当时就该听听幻幻的劝,虽然你是她领导但你毕竟刚到前厅,经验肯定还是她们更足。” 史幻幻在一旁跟着点头。赞同完值班经理她还见缝插针地打了下许蜜语的脸:“主管大人,我刚刚都跟你说了最好不要去多管这个闲事,你非不听,结果现在被客人指着鼻子警告不许,您啊,现在快想想等下客人回来找你算账你该怎么应对吧。” 许蜜语不言不语地听着值班经理和史幻幻这些话。 她没有被他们的话说得后悔或者害怕。与担心自己比起来,其实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客人的身体不会有什么事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黄先生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旁还挽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气质婉约的中年女人。 值班经理赶紧也赶过来,许蜜语和史幻幻也都站起身。 黄先生没顾上理别人,用眼神找到许蜜语之后立刻锁定目标开了口。 “是你上去敲了我的门把我叫醒的对吧?” 值班经理听到他说话语气还是很冲,忍不住又开始道歉:“很抱歉黄先生,如果她打扰到您休息了,我们会对她进行批评和强化培训的,请您消消气!” 黄先生扭头看着值班经理,语气更冲了:“谁说我生气了?我说话就是这样!还有她又没做错什么,你干嘛老想着批评人家?”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全都错愕起来。 黄先生转去对许蜜语说话:“我让你留下来,是我要谢谢你!多亏你来敲我的门把我叫醒,不然我接我妻子就得晚了,我妻子就得在机场干等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是个顶顶重要的日子,去年我生病差点死翘翘,都是我妻子照顾我把我从鬼门关抓回来的。我就想趁着大难不死,好好和我妻子庆祝一下这个二十周年纪念日。可是不巧,偏偏又赶上我出差,我妻子就说那她坐飞机赶过来,我们一起在这边庆祝,庆祝完她再回家去照顾孩子。”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转头问史幻幻:“我记得你,下午就是你给我办的入住,我当时告诉你三点钟给我提供叫醒服务来着,你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史幻幻被他冲冲的语气问得一激灵,本能地防御性解释:“您说的是白天的三点钟,所以我就以为是下午三点钟……” “怎么会是下午三点钟?下午我会直接告诉你十五点好吧?”黄先生大声地说。 史幻幻使劲微笑,努力为自己辩解:“可是黄先生,您看现在确实不是白天啊,现在是凌晨、黑天……” “凌晨凌晨,什么叫晨?晨,就是白天!”黄先生没好气地说道,顿了顿,他又问史幻幻,“还有如果你真的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几点钟,我办入住的时候你就应该跟我核实一下,我说的到底是凌晨三点还是下午的十五点,对吧?结果你又不核实,又不按时叫醒,害我差点把我老婆晾在机场,真是想想都气,我真是很想投诉你一下!” 黄太太在一旁拍他的手,让他消消气:“好啦好啦,你这不是已经接到我了么,快别气了!” 黄先生很听妻子的话,立刻平复情绪,然后对妻子说:“可最后还是害你在机场多吹了十分钟风,一想到这个我就很气,如果她按我办入住时说的三点钟准时叫醒我,你根本就不用吹这十分钟的风了!” 黄太太笑道:“没关系啦,星市的风又不冷。” 黄先生拍拍她的手,然后指着许蜜语又对她说:“还好这位女士上去敲门叫我了,她应该就是在我昨天下午办入住的时候听到我说了一句需要叫醒,就给当回事地记下来了。”他一转头又去批评史幻幻,“你看看人家,多细心负责!你再看看你,笑得到是挺周到,服务可真是一点也不周到!” 黄先生数落完史幻幻,又转回头对许蜜语郑重道谢,然后又道歉:“不好意思哦,我认定我会被叫醒电话叫醒,所以你去敲门叫我的时候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有人敲错门,还很凶地骂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极了!刚刚让你等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对你亲口说声谢谢和不好意思!” 黄太太也在一旁温婉地笑着说谢谢。 许蜜语连忙说:“千万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对她来说,现在不管黄先生是要道歉还是要道谢,都不重要;她从二十分钟前开始,比较关心的一直是另外一件事,“黄先生,我想问您一下,您刚才问哪里有卖褪黑素和胃药的药店,是您失眠或者胃不舒服了吗?” 黄先生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是担心我妻子这个时间回酒店睡不着觉,所以突然想到可以去药店给她买点褪黑素。另外她的胃不太好,换了水土我怕她的胃会不舒服,就想提前买瓶胃药预备着。”顿了顿他又说,“我刚才那么凶,你开口关心的却是我们的身体,你让我越发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很对不住你咯!” 许蜜语笑起来,开始放送人情大礼包:“其实我们值班经理和我这位同事也都一直在关心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 黄先生看了眼值班经理又看了眼史幻幻,说道:“那好吧,既然她也这么担心我,那我不就再怪她工作失误了,我不投诉她了。”顿了顿,他有些烦恼似的发牢骚,“哎呀我这个人真是没原则,简直听不得一点好话。” 黄太太在一旁笑着拍他的手,两个人挽在一起上楼回房间去了。 史幻幻看一眼许蜜语,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嘴似的,最后什么也没说。 值班经理没有放弃,还在努力为自己的错判往回找补着:“其实仔细想,许主管你的做法还真是没错哈,不只没错还很有几分壮烈的色彩在里头呢!因为你其实是打算,哪怕用自己被投诉垫底,也别耽误客人的正事。做得好做得好啊!” “……”许蜜语想,值班经理能做到值班经理,是有点东西的。起码反正话这方面的技能,他真的是掌握得炉火纯青。 许蜜语写当晚值班日志的时候,没有强调自己的英明,也没有描述前台史幻幻和话务员的过失。她只记录下了一切正常。 第二天下夜班的时候话务员来找史幻幻一起走,顺便想跟她一起私下吐槽许蜜语夜班时的多管闲事。 “许蜜语这人真逗,还想让我大半夜三点给客人打叫醒电话,记录上明明说的是下午,她非要我半夜去得罪客人,这不是抽风吗?我啊,没听她的,我消极抵抗来着。你说她这人,空降上任的,对我们前厅部哪有我们自己了解啊?还总想比比划划地指导我们,真是有意思。” 史幻幻听着这番话时,表情一直在变化,从安静地听渐渐变到讪讪地听,又从讪讪地听变成心虚地听。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告诉话务员:“行了,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其实昨天要不是许蜜语,咱俩最后都得被客人投诉!” 她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告诉给话务员听。 话务员听完咂舌半天,说了句:“所以最后,许蜜语不仅没摆官威罚我们,还替我们把这事直接埋了?” 话务员又默半晌,然后愤愤说道:“真会做人!”顿了顿,更加愤愤,“可是真讨厌,我偏偏就吃这套!幻幻你说她这人怎么这样啊,干嘛这么会做人?搞得我都要讨厌不起来她了!好烦!” 史幻幻也很生气:“谁又不是呢!我感觉她再这么又会做事又会做人,我可快要变成前厅部的叛徒了,我也快讨厌不起来她了!” 两个人苦恼又气愤地挽在一起下夜班去了。到最后她们也没搞明白她们到底在烦恼气愤些什么。 两天后史幻幻上班的时候想,不能被许蜜语这么轻易就给哄住了,怎么说这女人都是靠新任大老板空降过来的,这点裙带关系是毋庸置疑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可也就是在当天,新任大老板纪大总裁出去办事回来,走进酒店正门后穿越大堂时,正在大堂帮忙接待来往顾客的许蜜语笑脸盈然地对他弯腰行礼打招呼,叫他“纪总好”。 史幻幻站在前台后面看得真真的,那位帅得冒泡的纪总闻声没给出一丁点的好脸色,反而还洒露出很多的嫌弃和不耐烦在脸上。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显得你认识我?” 和他的表情相比,他说话的内容和语气更是毒辣,史幻幻想如果是她站在这位纪总对面,一定已经腿软了。 她看到许蜜语连忙道歉后退,把本来也没有挡住的路让出得更宽广来,让大老板目中无人地通行过去。 史幻幻在一旁看得咂舌,转头和身旁另外一位前台服务员陆晓妍对了个眼神后,忍不住压低声音说:“看起来这位新老板和许主管之间,也不像是有多硬的裙带关系?他好像还挺不耐烦许主管的?” 陆晓妍也压低声音回她道:“可不吗,刚才许主管就例行打个招呼,就招来个劈头盖脸的吼。我听我客房部的老铁文雪说了,咱们这位新老板啊,有点喜怒无常,挺让人捉摸不透的,心血来潮时可能会帮你,气不顺就蔑视你、嘲讽你。当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气不顺的。文雪还说,其实许主管人很不错,能处,能力也强,还不显摆不争功。她说时间长了我们就能体会到了,让我们别着急慢慢品。” 史幻幻“哦”了一声。 进了VIP电梯后,薛睿忍不住问纪封:“老板,您刚才是心情不好吗?我看蜜语姐刚刚好像都被您给吼愣住了。” 纪封瞥他一眼:“天天的废话怎么那么多?” 薛睿听到这句答非所问,一下有如醍醐灌顶。只有在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时,纪封才会这么答非所问。 “啊老板,我突然有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您故意这么表现的呢?好让前厅的人看到,您其实对蜜语姐态度很差,好让他们没那么排斥蜜语姐?” 他的话音刚落,纪封就在中途把电梯门按开了。 他把薛睿一把推出去,冷声告诉他:“你废话太多,吵到我了。自己顺着消防梯走上去吧。” 薛睿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载走无情的纪封,悔得直扇自己嘴巴。 好好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 上次和纪封打招呼被他吼了以后,许蜜语悄悄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怎么就又惹得纪封对她嫌弃加嘲讽全开。 想来想去,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用纸巾给他擦脸上肉屑这件事,触碰到了他的“边界感”?她想起之前她有次不小心抓住他衣袖,被他当场呵斥谁允许她碰他的。 可她也有一点不太明白——纪封对她放开的边界感的标准,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有时她觉得他放任自己离他很近,可有时他又莫名把她踢得很远,比如只因为她例行的打招呼,他就突然怒声相斥。 所以说到底其实是他自己有一点喜怒无常吧? 许蜜语这样对自己说着。然后告诫自己,以后再在大堂遇见纪封时,她能退就赶紧退走,退不走就把“纪总好”叫得小声些,也小心些。 接下来一段日子,许蜜语自觉自己把距离感和边界感都维持得很好,应该是叫纪封满意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纪封好像更不爽了,甚至还在最近一次她对他小心翼翼打招呼后,他又一次很没好气地冷声质问她:“你是在故意给我上眼色吗?之前说你叫得太大声了,你现在就开始给我弄声如蚊讷这套?怎么,我还不能说你了,一说就消极抵抗?” “……” 许蜜语被批评得双眼瞪大无法说话。 正话反话都叫他纪封给说了,她没话可说。 大声不行,小声也不行,她想也许她应该把自己毒哑。 只是同事们渐渐好像对她有了一点好脸色。似乎他们发现她也并不是太得新老板的青睐,相反不管她怎么做,在新老板那里都很看不顺眼,他们因而对她倒多起一丝友善和同情。 这天午休时,柯文雪跑到前台来,趁着陆晓妍也换班吃午饭和她一起吐槽聊天。 “别提了,我们楼层住进一个特别难缠的客人,是个老头,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天啊他可太能折腾人了,把我们整个楼层的服务员加领班都快折腾吐了!” 她把那位老头怎样折腾人的花把势讲出来,吸引得不只陆晓妍,连礼宾和接待员他们都忍不住凑过来一起听,听完一起哎呀呀地咂舌。 “这老头折腾人都折腾出花来了,这人才放在古代,绝对的十大酷.刑研发者!”柯文雪边说边无语摇头, “真同情你们,我们虽然也被折腾,但基本也就是办理入住和退房两个时间点。但你们客房部就惨了,不管跟什么样的奇葩都得长时间近距离肉.搏。”陆晓妍同情无比地对柯文雪说道。 柯文雪叹口气,四处看看,问了声:“你们许主管呢?” 她在找许蜜语。 “咱们聊得好好的,你找她干嘛呀?”接待员邓蓉有点不以为意加阴阳怪气地问了句。 “孩子你要搞清楚,我是特意来找她的,顺带着才跟你们聊的!”柯文雪立刻回道。 接待员一下被她怼住了,一时接不上话。 陆晓妍在一旁问:“你找许主管有事啊?” 柯文雪说:“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她,遇上这种难缠老头得怎么办。你们不知道,她对付这种奇葩最有办法了。” 其他人都颇诧异:“真的假的?她这么有本事的?” 柯文雪一下扬了声调:“你们这不是废话吗,她没本事能被调到你们这来当代理主管?”她说着说着来了劲,忍不住替许蜜语发声,“你们啊,都给我对许主管好一点,她可是个大好人,能力也特别强!” 除了陆晓妍,其他人都有点不以为然。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怎么都聚在这?” 大家回头,看到许蜜语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过来。 “别聚在这一起聊闲天,不好看。”许蜜语淡笑着说了句。 柯文雪从人堆里钻出来,像看到救星一样扑向许蜜语。 “蜜语姐,救命!你快帮我们出出主意吧!” 许蜜语问她出了什么事。 柯文雪把楼上有个奇葩老头是怎么折腾人的又含血带泪地讲了一遍。 “……总之他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故意使唤人,没事找事那种的,把人都快给折磨死了!我们现在给他折腾得全都没辙了,连罗清萍都被折腾服了。实在没办法了,罗清萍让我下来问问你,看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解决一下这个老刺头!” 柯文雪说得可怜巴巴。许蜜语看看表,离午休结束还有点时间,于是对柯文雪说:“走吧,我陪你上去看看情况。” * 许蜜语跟着上楼看了下。短短时间里,她亲眼见识到老人确如柯文雪说的那样,没事找事地故意折腾人,把大家的耐性都给磨得光光。 看着老人找茬的样子,许蜜语觉得他的状态莫名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问老人,他在本地是否有亲人或者熟人朋友。老人骂她多管闲事,然后又骂骂咧咧了一堆。 许蜜语在这些骂骂咧咧中,引导老人渐渐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 原来老人是跟团来这里旅游的。 从老人房间里退出来,许蜜语回到前厅。在前台当班的陆晓妍和史幻幻都想知道许蜜语确实把难缠老头摆平了吗,但看到许蜜语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满脸严肃地找东西,她们也就没太敢开口问。 陆晓妍悄悄用对讲机呼了柯文雪,对暗号似的问她:许把老头摆平了吗? 柯文雪回答她说:还没有。许主管说有事就急匆匆下楼去了。 陆晓妍放下对讲机,冲在一旁等消息的史幻幻摇摇头。 史幻幻耸耸肩,耸出个“不过如此”的意味来。那意味表示着,客房部对许蜜语真是过度吹嘘了。 * 许蜜语回到前厅后,翻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楼上老人所在旅行团导游的联系方式。 她立刻给导游打电话,拜托导游马上联系老人的家人,她很郑重地告诉导游,最好能让老人的家人这就买票,连夜过来星市一趟。 她强调:“老人的情况有点复杂,最好家人能尽快赶来,请您相信我。” 导游说好的,挂断电话就会尝试联系老人的家人来星市接他,不让他继续留在酒店折腾个不休给大家添麻烦。 史幻幻在一旁冲陆晓妍使眼色:看吧,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能想到的招居然是让老头家人快点过来把老头接走。 陆晓妍也觉得柯文雪的一番吹捧把她们对许蜜语的期待值提得太高了,现在她们看到许蜜语的解决方式竟是这样的,不免都会感到“不过如此”和有些失望。 前厅部其他人也都跟陆晓妍史幻幻有一样的感觉,那种有什么东西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 (这个女人有点东西...) 在许蜜语联系完导游的不久后, 柯文雪再次从对讲里面急切呼叫她。 柯文雪气喘吁吁地告诉许蜜语:“那老头,他绝对是故意的!他现在已经进入一种变本加厉的折腾状态了!他就快要把我折腾死啦!蜜语姐,你倒是再想想办法呀, 快点救救我们吧!” 许蜜语又上楼去看了下。老人家的确作妖难缠,快把服务员姑娘们折腾疯了。赵可乐因为实在受不了,正在跟老人理论, 眼看就有要和老人吵起来的架势。 许蜜语赶紧上前去拉开赵可乐,又把大家拖回客房部,郑重叮嘱:“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定记得,不管那个老人怎么作怎么闹,你们都不要和他顶撞, 切记。” 赵可乐委屈不服:“凭什么啊,凭什么只能他无理取闹地欺负我们,我们就不可以理论啊?就凭他老吗?所以就可以倚老卖老欺负人吗?” 许蜜语连忙安慰她:“不让你跟他吵, 其实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刚才没看到吗,你跟他理论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充血似的,你就真不怕他万一激动过度倒下去什么的,他家人来找你麻烦啊?” 赵可乐这么一听,不由有些后怕起来。 李婉在一旁有些不以为意地安慰她:“没事没事啊,你看那老头声若洪钟的样儿,哪像有病, 蜜语姐吓唬你呢。” 许蜜语怕李婉不当回事, 特意又强调一下:“你们记得,不要和那个老人再对呛。我已经拜托导游联系他家人了, 应该很快,他就可以被他的家人接走。” 大家唉声叹气,只祈祷老人家属快点赶来。 晚上许蜜语不当班,但下班后她仍然留下来没有走。她始终觉得楼上老人的状态和自己曾经见过的情况很相像。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再多留一会儿,再观察一下老人家的状态。 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前台值班服务员突然很着急地找许蜜语,对她说:“主管,楼上那位老人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上了楼,进到老人房间,看着老人的躺在地上的状态,许蜜语的心怦怦怦地跳。 值班的赵可乐直接吓哭了:“蜜语姐我听你的话,都没有再跟他顶嘴什么的了,真的!他这样真的不关我事啊!” 许蜜语说着知道,让她退到一旁去,又赶紧告诉周围的人都让开,不要随意碰老人,再用对讲机呼叫前台:“快叫救护车,快!” 老人最终被许蜜语经过紧急处理后,叫了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来人应该是老人的儿子,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一看就是精明不好哄的主。 他一来就要求见见“那个叫许蜜语的前台主管”,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大家不知道老人家属是不是来追责的,因为老人是在酒店里犯的病,他犯病后只有许蜜语碰触过他。 他们看着老人儿子那副很激动的样子,很担心是不是老人的情况不妙、所以老人的儿子过来发飙了。 所以大家表现得都很防御、很谨慎。 等许蜜语被人叫来大堂,和老人家属碰上面时,大家都在喉咙口紧张地提了一口气。 老人的儿子双腿一曲,眼看着好像就要给许蜜语跪下磕头似的。 在那双膝盖撞击到大理石地面之前,许蜜语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老人的儿子。 对方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精英人士,大庭广众竟要给自己下跪……许蜜语直呼使不得。 老人儿子站定后,自我介绍叫蒋友,然后他开始掩不住感激地对许蜜语道谢不停:“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父亲!您托导游联系我、告诉我,说我父亲可能脑梗了,我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我父亲平时身体很好,不然我也不会放他一个人跟团出来旅游。导游又说我父亲在这边闹腾得厉害,我一听就觉得更离谱了,因为我父亲平时脾气不坏的,更不会作妖。所以起初我还不想搭理你们的,后来是我妻子说,不然我就过来看看吧,万一真是老人突然作妖,那就把他接走。就这样我上了飞机。可谁成想我一下飞机,就听说我父亲真的脑梗进了医院!” 他说话说得急,一口气说下来有些咳嗽。许蜜语连忙给他倒杯水,让他喝完慢慢说。 蒋友一口气把纸杯里的水喝光,喘口气后继续说:“收到我父亲进了医院的消息之后,我就直接从机场赶去医院,医生告诉我说,亏得我父亲的急救处理措施做得及时到位,送来医院送得也及时,现在才能没什么大碍,要不然指不定就得偏瘫在床上了!医生还说是您帮忙垫付了医药费、住院费,还说您是确定我父亲没事之后才离开的。许主管,真的谢谢您了!您不知道我父亲对我来说多重要,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很小母亲就去世了,我父亲一个人带大我供我上学,他现在年纪大了我也有点出息了,我就想让他过过好日子到处旅旅游,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状况!许主管,谢谢您救了我父亲一命!谢谢您给他急救,又及时送他去医院,还帮他垫付了费用!真的谢谢您,谢谢!” 蒋友对许蜜语很激动地道谢,一边谢一边眼圈都红了。 许蜜语连连说着别客气。她告诉蒋友:“既然您父亲住在了我们酒店,那竭尽所能照顾好他的一切,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这话说得真诚,不似别人讲起来那样一听就是在空摆腔调。她的真诚不仅令蒋友听得感动,此刻前厅其他人也都听得莫名有种使命感和荣誉感似的动容。 蒋友忍不住对许蜜语又问了一个问题:“有件事我其实特别好奇,您是怎么预判到我父亲可能会脑梗的?” 这也是大堂里其他人心中的疑惑。 许蜜语笑了笑,回答说:“以前我家楼上的邻居,是位独居老人,她总到我家里来吃饭。有天她变得特别奇怪,一直不停地发脾气、找茬折腾人、没事找事。我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想陪陪她。还好那晚我陪她来着,她当晚就情况不太对,我赶紧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去医院,当时医生诊断后告诉我说,她是脑梗了,还好就医及时,保住了命。”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她亲眼见到人世无常和急救的重要性。她平时不上班待在家也没什么事,后来索性专门去学了急救知识。结果昨天晚上就派上了用场。 许蜜语看着蒋友笑着说道:“我昨天上去看了下您父亲,我觉得他的状态有点像我那位邻居老人。可是我也拿不准他是平时就脾气差还是发病前兆,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请导游联系了您。我之前也想好了,如果他只是脾气差,您白来一趟的路费我愿意为您出。” 蒋友听到这感叹道:“许主管,您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您心里有大爱!再次感谢您救了我父亲,您这份恩我会记在心里,以后但凡有我蒋友能帮忙的地方,您只要说句话就行!” 许蜜语再次强调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请蒋友千万别再这么客气。 送走蒋友后,许蜜语发现大堂里其他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和气友善了许多。 晚上陆晓妍在微信上的八卦群里艾特柯文雪:【我说你们这位许领班,有点东西!】 柯文雪回她:【那当然!之前你们都看错她了吧,还以为她怎么就这点能耐,怎么跟幼儿园老师似的,遇到点事自己解决不了就开始找家人来了。】 李昆仑插话:【昨晚下班之后我见到蜜语姐在酒店外面检查消防通道来着。】 没人理他。 陆晓妍在忙着喷柯文雪:【少说我!你当时不也跟我想的一样?】 柯文雪也在忙着狡辩:【但我马上就醒悟了,我猜到蜜语姐肯定还有后招,她不可能就那点招数。结果让我猜着了吧!她准确预判了老头的状态是脑梗前兆!】 没人理的李昆仑继续自说自话:【我当时还纳闷她怎么管这么宽,消防通道她也查。现在看她是怕那个老人万一真发病,消防通道上有车占道,救护车会进不来吧。】 还是没人顾得上理他。 陆晓妍艾特柯文雪:【说起来昨晚下班前她好像跟我们大堂经理说了一下,担心楼上老人可能会生病,应该采取点预防措施。】 陆晓妍:【但经理没太当回事,还觉得她是在酒店待的时间太短见过的奇葩客人太少,等见得多了她就会发现,那个老人的状态啊,不叫发病前兆,那叫坏人变老了。】 陆晓妍:【经理这么跟她说完吧,她也没置气,但下班之后她也没走,主动要求留下来陪我们值班。我当时还觉得她有点多此一举呢,因为我和我们领导想法一样,觉得老头只是奇葩不是脑梗前兆。】 柯文雪:【没想到吧,人家其实是未雨绸缪!】 陆晓妍:【可不是,我和我们领导都觉得她见的人少,所以大惊小怪。殊不知真正见识少的是我们啊,原来老人突然变得折腾人是脑梗前兆!】 陆晓妍:【说到底,那老人是多亏许主管了,因为她准确的预判,那老人出院以后才能继续活蹦乱跳地安度晚年。】 柯文雪:【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我们蜜语姐是靠能力空降的,看,我没说错吧!】 陆晓妍:【现在看,她还真是有点东西的。她这人乍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到你根本不想听她的话。但我发现她总是能在你看轻她的时候,默默地做出点一鸣惊人的反转成果来,那种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的成果。然后等下次她再说让我去做什么,我就会忍不住想听她的。】 陆晓妍:【这就是能力的魅力吧?哎,我现在在这越说越觉得,这个女人,确实有点东西!】 李昆仑忍不住再次插嘴:【喂!你们到底看没看我上面说的话啊?我说的话总结起来也是这个女人有点东西啊!!别当我不存在,你们看看啊!!】 柯文雪和陆晓妍都回他一串敷衍的“是是是”。 得不到回应的李昆仑很憋得慌。他只好第二天把这些八卦,趁着送餐的时候八给顶楼薛助理听。还好薛助理听得津津有味,让他觉得非常舒坦。 薛睿从李昆仑那里津津有味听完这件事,又去纪封跟前津津有味讲了一遍。 纪封全程垂眼盯着平板电脑,收菜、种地,好像挺忙似的。 但耳朵一点没漏地把薛睿讲的东西全听了进去。 听到最后纪封不由想着,那些人倒是有句话说得没错。 那个女人,确实乍看起来很平平无奇。 但她其实,有点东西。 * 许蜜语能感觉到,前厅部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一种好的变化。 就像之前纪封点化她的那样,她只要让大家看到她的能力,大家真的就在变得一点点接受她。 她想自己得变得越来越有能力才行。于是在下班之余的空闲时间里,她忙着看书学习,不断补足自己。 这天有位住店客人路过大堂时,停下来问接待员邓蓉:“我是外地过来旅游的,请问本市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接待员邓蓉立刻掰着手指头给客人介绍起当地著名美食饭店,她自觉讲述得得体到位又生动。 大堂经理路过时却沉着一张脸。 许蜜语赶紧走过来,截住邓蓉的话头,让她去帮忙接待一下刚进酒店的客人。 邓蓉满心的不乐意和不情愿,觉得许蜜语是在大堂经理面前急着抢功表现,于是不软不硬地回了句:“礼宾在接待呢,暂时还用不到我呀。” 她想继续为客人介绍本市美食饭店,许蜜语飞快看她一眼。这一眼竟带着邓蓉以往没有见过的严厉和气场,她被镇住了,一时没说出话。 许蜜语随后转头,面带微笑看着客人说道:“我来继续向您介绍我们这里的美食吧。其实先生您想尝特色美食,不用到处找的,我们酒店的餐饮部就能全方位满足您的需求!我们酒店不论中餐厅还是西餐厅,都有很多特色美食,如果您有会员卡,还会打折扣,吃起来性价比非常不错的!” 她开始向客人介绍酒店餐饮部的大厨和美食,听得客人连连称叹道:“原来美食就在我身边,我还在舍近求远地问呢。好好好,那麻烦你帮我先在中餐厅定个位子,我今晚就要带着家人一起尝一尝!” 许蜜语笑着说好的,一定包您满意。 客人走后,大堂经理脸色不错地看着许蜜语,说了声很好。但转向接待员邓蓉时,他的眼色又冷了下来,没说话就扭头走掉了。 邓蓉满心委屈不甘,觉得许蜜语抢掉了自己的功劳,害她被大堂经理冷眼。 她愤愤地跑去前台,趁着没客人,跟史幻幻吐槽许蜜语。 “你说她人怎么这样啊,是不是太沽名钓誉啦?连下属的功劳也要抢呀!” 可这次史幻幻居然没有帮她,反而看着她像看着个傻子似的说道:“你……缺心眼吧?你觉得刚才许主管是在抢你功劳?她是在救你啊你个小白痴!” 邓蓉被损得一愣:“她在救我??” 史幻幻戳她脑门道:“人家客人问你当地美食,你个傻子就真的开始介绍外面的美食饭店,你没看到经理脸拉得多长吗?都恨不得把你吃掉了!把自家客人拱手往外推,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还好许主管及时过来替你打了圆场,首先介绍了我们自己酒店的餐厅。” 听史幻幻这么一说,邓蓉恍然大悟:“天啊!我疏忽了!我在我的小某书上为了吸流量每天都在介绍本市各店的美食,我听客人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沾沾自喜觉得他撞我枪口上了,这题我会答!我完全忘了把小某书思维换回到本职工作思维了……这么说许主管还真是救了我,我误会她了呜呜……” 自此之后,接待员邓蓉对许蜜语交代的事情,服从度一下就上来了。 不仅如此,她对许蜜语从服从,渐渐变得有点佩服。 她发现许蜜语不仅反应快,还很有想法,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并且迅速解围困境。 这位代理主管空降是空降,但其实真的很有能力。 比如住店的客人询问旅游攻略时,她问一句客人的旅游偏好后,立刻张嘴就说得出最适合客人的旅游路线。 想去海边的话,可以一路上先去哪里,再去哪里,中间在哪里吃顿午饭,那的什么菜是最特色的美食。晚上注意要在几点钟前往回返,走哪条路,这样会避开高峰拥堵。 如果想去爬山,应该从哪里出发,从山的哪一面开始爬,爬到哪里有个歇脚亭子,向着哪个方向照相的风景最美。 连客人想乘飞机或者高铁,几点钟去哪个城市,只要对方问,她就通通都能迅速回答出来。 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住她似的。 事后大家好奇,也私下问许蜜语为什么什么都知道,简直像本行走的旅游百科全书和行走的航班信息表。 许蜜语笑着告诉大家:“我还真就是把旅游百科全书和航班信息表,通通背下来吃进脑子里了。那些旅游路线,趁着下班后我也一一走了一遍。” 大家有点咂舌,也有点佩服她。本以为她就是空降镀金,没想到她为了一份工作,可以下这样的苦功夫,可见她对她的事业充满热爱与虔诚。这样的态度,总归是挺值得尊敬的。 此后大家还惊奇发现,许蜜语一个人竟能接待至少三个国家的外国人,因为她居然除了英语,还会说泰语和日语。每当她绽放笑容接待来宾时,她整个人就变得特别明媚粲然,她就会有一种仿佛发光的好看。 他们慢慢看到这个女人面对她自己的工作,是下过功夫的,她能被空降来做代理主管,可能跟裙带确实关系不大,应该是她有足够能力可以胜任。 因为她还真是,有点东西的。 * 以前许蜜语在客房部的时候,觉得客房部可能是全酒店遇到奇葩最多的地方。可自从她调到前厅部,她发现这里才是对人类物种多样性最有见证的地方。 因为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在前台就被打发掉了,根本还住不进客房里去。 这天天气晴朗,清风和畅,旅游旺季正在延续中。 酒店大堂走进一对青年男女,两个人打扮时髦,走路仰头,女的化着烟熏浓妆,男的描着细黑眼线。 仔细看,男的嘴里还叼着根烟。 两个人从酒店正门一走进来,接待员挂上笑脸本要上去迎接,顺带想告诉眼线男,酒店里禁止吸烟。但当她看到烟熏女手腕上缠着的东西,立刻花容失色后退几大步。 那烟熏女手臂上缠着的,居然是一条青绿色的蛇。 看到接待员被吓得连连后撤,烟熏女人不高兴地眨着涂成褐色的眼皮,撇嘴一嗤:“至不至于啊?它又没咬你!我们小青很乖的不咬人,你这样反倒要吓到它的好吧?” 她挽着眼线男人,翻着白眼越过接待员,一起走去前台,提出想要开一间大床套房。 史幻幻看到两个人时,尤其看到烟熏女人的手臂时,也和接待员一样,脸色一下就白了。 但她比接待员有出息一点,没有向后逃跑。但也躲在前台后面瑟缩着,说话时声音在发抖:“先生,不好意思,我们酒店里面禁止吸烟,还请您把烟熄掉,麻烦了。女士,很抱歉我们酒店规定不能携带宠物,请您谅解!” 眼线男人没有把烟熄掉,反而狠吸一下,再眯着眼徐徐吐出,很挑衅的样子,而后说:“哪那么多事,抽根烟还能把你家这破酒店点着了?” 烟熏女也反驳史幻幻:“你们不允许携带宠物关我什么事呀?小青它又不是宠物,它是我的家人。”她说着还把缠着青蛇的手臂故意往史幻幻面前一送。 史幻幻这回被吓得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向后退去。 烟熏女人嫌弃得要死:“干什么啊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绿茶啊,看见什么了就表现得这么惊恐,它又不咬人,有什么好怕的啊!” 两个人不耐烦史幻幻躲在前台后面瑟瑟发抖,挪去旁边陆晓妍那里,没好气地拍出身份证道:“赶紧的,一间大床房。” 陆晓妍吞着口水,重复了一遍史幻幻说过的话:先生请您不要吸烟;女士您不能携带宠物入住。 她的回复让烟熏女人一下爆.炸起来:“你们酒店怎么回事?怎么事儿就这么多呢!顾客就是上帝这话不是你们服务行业自己说的吗,怎么现在把这句话当成放屁不作数啦?叫你们领导来!” 陆晓妍和史幻幻对视一眼后,陆晓妍立刻抓起对讲呼叫许蜜语。 (没有什么可担心她的了...) 许蜜语赶到大堂来之前, 无论史幻幻还是陆晓妍都有些心里敲鼓。 她们知道许蜜语虽然有主意,但总体来说性格偏软,主意也都是优先为客人考虑, 对待顾客以容忍和令对方满意为先,会把客人的需求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 比如之前那个老头那么折腾难缠,过分得不行, 她也始终站在那老头一边。所以如果眼前这两个有一点点狂妄和有一点点嚣张的男女坚持要入住或者坚持要她们道歉的话,她们拿不准许蜜语会不会让她们道个歉息事宁人。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来看,她们对她的态度就算在渐渐转变,可也没算真的和颜悦色亲密无间起来。 她们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许蜜语来处理眼前状况,以不知会得到怎样结果的心情。 等许蜜语赶到前厅大堂后,快速了解一下情况, 而后她对一男一女两位顾客友好地微笑起来。 看到她释放出这么友好和善的信号,史幻幻和陆晓妍都是心跳一缓,感觉她会向这两个奇葩来客做妥协。 可许蜜语一张口, 她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先生,很抱歉,我们酒店是禁烟酒店,还请您把烟熄掉。女士,很抱歉让您觉得有了不好的体验,但我们的前台服务员说得没有错,考虑到其他大部分顾客的住店体验,我们酒店确实不能携带宠物住店,尤其是这种可能会对别的顾客造成恐惧的宠物。” “别一口一个宠物的, 我都说了, 小青不是宠物,它是我的家人, 家人!”烟熏女郎不耐烦地冲许蜜语半吼道。 许蜜语先不管她,只是微笑但执着地看着眼线男人,示意他掐掉香烟。 眼线男人挑衅地深吸一口,再把烟往许蜜语脸上一喷。 史幻幻和陆晓妍在一旁看得脸色一变,她们都感觉眼线男在故意羞辱和激怒许蜜语。 但许蜜语始终保持着微笑,脸色没变,也没有被激怒。 烟熏女还在一旁拍着前台的大理石台面,拍得啪啪作响地说道:“赶紧给我们开房间,我都快累死了!” 许蜜语看看眼线男人,再看看烟熏女人,她很温和但非常坚定地又重申一次:酒店室内不允许吸烟,也不能携带家人一样的宠物入住。但眼线男和烟熏女却依然无动于衷,只吊儿郎当地催促许蜜语少废话,快开房,不然到消协投诉她们。 许蜜语笑了笑,拿起对讲机直接呼叫保安。 史幻幻和陆晓妍对视一眼。她们没想到许蜜语面对上帝般的顾客时,也能这么刚。 这对男女一听许蜜语叫了保安,立刻炸锅,眼线男把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摔,抬手向着许蜜语一指就说:“你算老几,还想叫保安赶我们走怎么的?你什么态度啊你,叫你们经理来,叫你们老板也来!哎呀我这暴脾气,今天我要不把你,连着你、你,一起收拾了,我就不是中国人!”他指着许蜜语和被她挡在身后的史幻幻、陆晓妍大声说着,“赶紧叫你们经理来!” 许蜜语看着眼前场景莫名觉得可笑,好像这对作妖男女开启了一场摇人游戏。他们在把她和经理先后摇来后,还坚持要把老板也摇来,说要讨个说法。 经理试探性地联系了一下老板身边的薛助理,得到的回答很干脆:这点破事还要找老板,是他们在做梦还是你自己不清醒? 薛睿放下手机后,纪封问他什么事。 薛睿告诉他:“大堂来了两个作妖的人,一个抽烟,一个带着条蛇,非要住店,前台服务员告诉他们带着这种宠物不能住,他们就炸了,开始摇人,先后把蜜语姐和大堂经理都摇去了,现在还做梦要把老板也摇过去,想问问凭什么他们就不能住店,还说要去消协投诉我们。” 纪封听完挑挑眉:“你是怎么回答的?” 薛睿怔了下:“您刚才听到了啊,我喷大堂经理这点破事还要找老板,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纪封点点头:“回答得很好。”顿了顿又说,“走吧,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老板您这样是不是太给作妖分子脸了?”他不甘心纪封也被那两个牛鬼蛇神摇下去。 “谁说我要去给他们脸了?”纪封已经起身向门口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太无聊了,下去看会儿热闹散散心。” 薛睿陪着纪封下楼后,趁着大家的吸引力都被前台那边吸引,他们直接走去大堂一楼的开放式咖啡厅。 纪封选了个位置角度适合旁观的卡座坐下,叫了杯咖啡,一边慵慵懒懒地喝,一边瞧着前台那边的热闹。 那两个客人,一个画着眼线的男的,一个眼睛涂得像梅超风的女的,他们正在抓住大堂经理不放,要他答应他们三件事才肯罢休:允许他们带着小青住店,小青是他们的家人不是宠物;也不要管他们抽不抽烟,这是他们的自由;把经理身后对他们不客气、让他们不满意的两个小服务员和一个大服务员都记投诉扣奖金,不然他们和她们仨、和酒店没完。 薛睿扭头看一眼纪封。他面带不屑地瞧着前面,眼角眉梢都挂满嘲讽。他用这副表情瞧着谁时,简直能把谁瞧到地底下去。 薛睿也忍不住吐槽:“都文明社会了,怎么还有这么不文明的物种存在呢?老板,用我过去给蜜语姐撑个腰不?” 他蠢蠢欲动要起身,被纪封一个眼神把他按回到座位上。 “你跟她很熟吗?还是你吃太饱撑着了?在大堂经理坐镇的情况下,她要是连这点事都没能力解决好,还当什么主管。” 薛睿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不敢再欠欠地发表意见。 前台那边,听了这一男一女的诉求后,许蜜语再次站了出来。 她站在史幻幻和陆晓妍前面,温和但坚定地说道:“我是她们的领导,她们两个只是听我的话,按照酒店的规章制度在办事,您二位如果有什么不满,针对我就好。如果你们坚持要投诉,这个投诉可以记在我头上,我接受。” 史幻幻和陆晓妍立刻对视一眼,心里有点被暖到。 大堂经理接过许蜜语的话头说:“那我是她的领导,她也是在听我的话按照酒店的规章制度办事,如果你们坚持要投诉,这个投诉得我这个经理来背。但您二位如果坚持要在酒店吸烟和带着你们的宠物住店,这个真的很抱歉,我们满足不了你们。” 一男一女听到他们居然上下一心团结起来对抗自己,简直怒不可遏,更加大吵大闹。 保安跃跃欲试地上前,想拉走这对男女,但手还没碰到人,这对男女已经开始尖叫,女的大喊“老公他们非礼我”,男的嚷嚷“你们敢非礼我老婆”,吓得保安全都住了手。 只好由大堂经理尽量保持礼貌地招架着他们。 许蜜语这时悄悄退回到前台里面去。她走到电脑旁边,弯腰飞快地查着什么。 史幻幻凑过来小声问她:“主管,保安不敢碰那女的但可以碰那男的,我再叫两个保洁大姐过来帮忙,干脆把他们都架出去吧?” 许蜜语一边滑动鼠标一边回答说:“我本来也想让保安把他们礼貌地请出去,但现在看,保安或者保洁大姐一上手,他们干脆就会躺下讹我们,虽然我们有理不怕报警理论,但是闹久了或者警察过来,对其他客人入住体验都会造成影响。还是得来点其他招速战速决的好。” 史幻幻问许蜜语打算用什么招的时候,经理那边的情况已经进展到很不妙的程度。 烟熏女冲着经理挥动缠在手臂上的青蛇恫吓他,经理闪躲之下不小心推了那女人手臂一下,那女人直接顺势坐倒在地上开始叫喊“打人啦酒店经理打人啦”,眼线男冲过来推经理一把,挥拳要打人,保安冲上前拦住他,他于是也顺势往地上一栽,和眼线女一起大喊大叫:“打人啦,快报警啊,酒店员工打人啦!” 史幻幻和陆晓妍张着嘴巴看着眼前一幕。 然后她们扭头一起看向许蜜语:“主管,他们的行为被你精准预判了!” 许蜜语在心里不由苦笑。她能精准预判这种无赖行为,那是因为不久前焦秀梅就在这里上演过同样的一幕。她这哪里叫预判?不过是曾经不堪的自身经验罢了。 许蜜语找到了想要证实的事情后,立刻从电脑前直起身,对等在一旁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的史幻幻和陆晓妍笑了一下。 史幻幻和陆晓妍从她那一笑里,仿佛看到了光明。 打印机响起来,从里面吐出几张打印了内容的纸。许蜜语抽走那几张纸,然后从前台走出去,走到那对瘫在地上撒泼讹人的男女面前。那对男女正在放言,如果经理不赔偿一万块医药费,他们就立刻报警说他推人打人。 这一幕有很强的似曾相识感。 上次在这里躺在地上撒泼不起来的人,还是许蜜语的母亲。那时许蜜语面对撒泼一幕,简直手足无措。 他眯起眼看着,想看看这次的许蜜语是不是还和上次一样。 许蜜语走到那两人面前,没有恳请他们先起来,有话好好商量;也没有让保安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扔出去。 她只是优雅地蹲下来,向前倾身,对着烟熏女缠在胳膊上的那条小青蛇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烟熏女被她看得发毛,喷她一声:“你看什么看?你别吓到它好吧!” 许蜜语转头对她微笑:“女士,您知道您这位家人是什么品种的吗?”她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烟熏女没好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蜜语笑着说:“是这样的女士,您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您这位家人不太寻常,您可能当它是一条普通的蛇养的,但我刚刚帮您查证过了,您仔细看它身上,是有黄色花纹的,这说明您手臂上这条家人,它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烟熏女听得一愣。 薛睿也一愣:“好家伙,还是个珍稀物种!” 但他听到纪封嗤地一声。他扭头看纪封一眼,看到纪封正撇着嘴角似笑非笑。 薛睿感到一头雾水。刚想问,又听到许蜜语说话,于是转过头去听。 “女士,您确定要报警吗?是这样的,之前新闻播过的,有人掏鸟窝卖鸟,不巧那鸟就是国家保护动物,结果那人就以非法猎捕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和非法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被判了十年刑。如果您手臂上这位家人,等警察来了看到的话……”她顿了顿,体贴地留白半句话,然后又体贴地问烟熏女人,“女士,请问您现在还坚持要报警吗?” 烟熏女和眼线男对视一眼,眼线男半信半疑地硬撑道:“你少在那唬人!” 许蜜语把手里提前打印好的几张纸递给两个人看。 “喏,这就是我刚说的那个掏鸟窝获刑的新闻,以及,最后一页是你们家人和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对比图。” 两个人飞快翻着那几张纸,脸色发生了变化。 许蜜语趁机起身,向经理请示什么似的,向他问着:“经理,如果我们发现住在酒店的顾客,带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不是有义务报警并向警察说明情况啊?” 经理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和她一唱一和:“当然,这是我们守法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许蜜语给史幻幻和陆晓妍使眼色。 两个人机灵了一回,一个人说:“那我们现在就打报警电话报备吧!”另一个作势拿起电话要拨110。 那一男一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说道:“我们又不是你们酒店的顾客,你们少管我们的闲事!” 说完两个人转身就向酒店外面跑出去,跑得屁滚尿流一般。 酒店大堂一下干净清爽起来。 所有人都松口气。 许蜜语腿软地踉跄了一下。刚刚她强自镇定地盯着那条青蛇看,好像不害怕似的。但她其实怕得已经流了一后背的冷汗。 她定定神,和大堂经理、和史幻幻陆晓妍、和保安和接待员,她和他们分别相视一笑。 一种融洽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溶解在那些相视一笑里。 这场撒泼闹剧,倒把他们融合成了团结一心的集体了。 卡坐上,薛睿忍不住感叹:“上次蜜语姐在这面对她母亲撒泼时,还手足无措任人宰割来着。现在她却已经能够在谈笑风生间就解决掉问题了,简直判若两人一样,真是进步神速。” 顿了顿,他又说:“不仅如此,我仿佛能感觉到通过这件事以后,她好像彻底融入进新部门、新集体了。” 他扭头去看纪封:“虽然蜜语姐到了新部门以后,升级打怪的模式和原来差不多一样,都是让不服她的人对她变得心服口服,但我还是忍不住为她高兴,就像她又取得了新的成就一样!” 纪封挑挑眉,看着薛睿反问一句:“你觉得一样吗?” 薛睿被问得一懵:“啊?” “你觉得,”纪封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问,“许蜜语在前厅部和在客房部,升级打怪的模式是一样的吗?” “难道不、不一样吗?” 纪封挑挑一边嘴角,很淡地一笑:“一个离异的家庭主妇,短时间内连续空降两个部门、并且一直在升官,显而易见,她刚到哪个部门都会受到排挤和不服。所以许蜜语她在前厅部和在客服部面临的困境,的确是一样的。但是……” 纪封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薛睿,看向他后方前台附近的许蜜语,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她升级打怪的模式——用什么方法去征服对她不服的人,其实是不一样的。而这个不一样,恰恰见证了她的……” 纪封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薛睿被憋得心痒肝痒的难受,如果磕头管用,他现在就想给纪封磕头,求他把话说全,别这么说半截留半截地吊着他。 他恳请纪封:“老板您接着说!恰恰见证了什么?” 纪封却转开了话锋:“许蜜语第一次在客房部服众,靠的是手段,她先拿捏住其他人的错处再对她们怀柔;但她第二次也就是现在,在前厅部服众,已经靠的是她实打实的能力了。之前靠手段服众具有偶然性,有取巧性质;但现在她能靠能力服众,这说明什么?” 薛睿听到这,长长“哦”了一声。 这说明了,她实打实地成长了! 顺着这个结论,薛睿已经倒推出前面纪封戛然而止的话是什么了——许蜜语两次升级打怪模式的不同,恰恰见证了她的——成长。 在纪封眼里,许蜜语成长了。而他傲娇得不肯亲自说出口,就好像被许蜜语知道他对她这样评价后,她会骄傲似的。 薛睿忍不住憋笑起来。他的老板简直长了九曲十八弯的别扭肠子。 他也话锋一转,使劲地、直白地夸许蜜语:“老板,您说蜜语姐现在怎么那么厉~害~啊?她连那条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都知道!” 纪封却发出嗤的一声。 薛睿疑惑问道:“怎么了老板,我说错什么了吗?” 纪封还是撇嘴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瞥一眼薛睿后,开金口对他反问:“你真以为那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那就是一条普通的破蛇。” “啊??”薛睿彻底懵逼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大堂恢复以往的和谐后,刚刚围观了那场闹剧的人围住许蜜语。他们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 “主管,你不怕蛇吗,敢那么盯着看?”接待员问许蜜语。 “怕,怎么不怕,可是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镇不住他们呀。”许蜜语笑着回答。 “许主管,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啊,居然一看就看出来那条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保安忍不住问。 许蜜语笑了下,然后说:“那就是条普通的小青蛇,不是什么保护动物。” 大家都惊了下。 “啊?那你给他们打印出来的那张证明那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图纸是怎么回事啊?” 许蜜语笑着说道:“我找到他们那个品种的小青蛇的图片,又找到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蛇图片,把青蛇截图替换了一下,偷梁换柱打印出来了。” 然后她命令自己克服恐惧,蹲在那两人面前,仔细观察那条“家人”,演了一出戏,吓走了那两个人。 “如果他们带的那条蛇真的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离开的,我一定会报警,因为经理刚才说了,这是我们做为公民的责任和义务。”许蜜语继续笑着说道。 大家消化了一下前因后果,陆晓妍忍不住率先说话:“我去啊,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把整个办法想了个周全,找新闻、截图、换图、打印,再唬住他们,许主管,我错看你了,你这人,太有道了!难怪柯文雪说你对付奇葩的办法多,这回我算是信了她的话了!” 在她的吆喝下,其他人也响起一片善意起哄的服了服了的声音。 卡坐上,薛睿缓缓转头看向纪封。 他想不到纪封居然早就看明白了许蜜语的一切行动。 他觉得许蜜语现在就已经聪明得叫人意外了,但纪封,他简直就进化成了可怕的大妖精。 大堂里,许蜜语听着那些服了服了的声音,听得又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大堂经理发了声。 他问许蜜语:“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性格很软、遇事会尽量向顾客妥协的人,没想到你也有刚才那么刚的一面。” 许蜜语看着经理说:“我就是性格再软,也有我自己的底线和坚持啊。” 她笑起来:“我是觉得虽然我们是服务行业,但不意味着我们得无原则地为任何人无条件地服务。五星酒店给顾客带去物有所值的体验的确很关键,可我们不能无条件迎合各种不讲理的客人。” 她想了想,该怎样更精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觉得,我们做服务的初衷,其实不是让每一个人都满意,而是让每一个值得的人满意。但刚刚那两个人,就不值得。” 她的话引来好些赞同: “对啊对啊!” “可不是啊,我们只是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但真的不是奴才啊!” “同意!也不知道谁说的顾客就是服务行业的上帝,凭什么啊?好顾客做做上帝也就罢了,坏顾客它凭什么啊?” 薛睿在卡坐上也忍不住发表意见:“老板您看,蜜语姐的善良已经开始有锋芒了,她不再无条件迎合所有人了,她可真是成~长~了!”他又故意把成长了拖了长声地说。 说完感觉到自己的侧脸发烫,他扭头看。 果然是纪封在瞪他。 “怎、怎么了老板?”他被瞪得莫名心虚,舌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结。 纪封瞪着薛睿,突然问了句:“夸成这样,你看上她了?” 薛睿吓坏了,立刻摆手强调:“不不,就是欣赏一下而已!我有个铁打的原则,绝对不搞姐弟恋,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姐姐比我大的话可能会比我老得快一点,我怕我以后会变心。” 纪封眯眼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渣男。 “感情跟年纪有什么关系?鬼话一堆。”他不屑说道。 大堂另一边,他们听到许蜜语在对其他人趁热打铁,推心置腹:“其实今天各种场景,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就在我身上。之前我母亲来酒店找我闹,大家应该都看到了。” 她笑起来:“如果是那时的我面对今天的事情,我可能会无条件向客人妥协。因为我那时真的很软弱很讨好人格。” 说到这她为往时往日的自己叹口气。 而后她继续温柔地笑着说:“但那之后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我自己不能靠自己硬气起来,那就活该被别人一辈子踩在脚底下了。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做出改变。” 薛睿忽然听到身边发出一点响动。他扭头看,推测刚刚是纪封端咖啡杯时有些没拿稳,瓷杯刮着了瓷碟,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动。 他飞快想了一瞬纪封居然也有手抖的时候。然后就把注意力又转回到许蜜语那里去。 “让大家觉得我性格软弱、会妥协给客人的要求维护客人在先、甚至可能会牺牲我们自己人的感受,这是我之前做得不足,才会让大家有这样的担心。”许蜜语看看史幻幻又看看陆晓妍,“但你们放心吧,以后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因为在成为为顾客服务的人之前,我首先是和你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伙伴。” ** 纪封放下咖啡杯,对薛睿说:“走吧,上楼。” 薛睿正被许蜜语那番话说得有点燃,还不想走,还想看前厅部的人上演相亲相爱大团圆。 但纪封起身就走。 薛睿只好跟上去。 他不甘心地问纪封:“老板,您不想再往下看看吗?” 纪封走进电梯,转身向外,潇洒站定。 薛睿赶紧跟进去。 电梯门关合前,纪封隔着越来越缩窄的空隙看向大堂里那个人影。 从今天之后,她就彻底融入新部门,和这个部门的人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了。 “还有什么好看的?”他淡淡说道。 都已经毫无可担心的悬念了。 (“你脸红什么”...) 许蜜语清楚地感觉到, 自从上次青蛇事件后,她和前厅部同事们的关系融洽了起来。同级同事有事的话,开始对她有商有量;下级同事对她交代的事情一点不敷衍, 立刻执行;前台部门里,服务员接待员们遇到难缠的人和事,他们会第一时间找她帮忙。他们信赖她的能力, 把她完全地看作了自己人。 工作中一切顺利,许蜜语的精气神也跟着越来越好。她离婚后有段时间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得到感情上的幸福,所以也放弃了自我管理。但现在她的想法变了。 因为那个总是眼含嘲讽的人告诉过她,就算别人不把她当回事,她自己也得把自己当回事, 她也得爱自己。 所以她得好好地爱自己,好好地保养和提升自己, 哪怕她离过婚,哪怕她已经到了三十岁的年纪。毕竟就算她到了八十岁,也还是有权利得到优雅和幸福,不是吗。 许蜜语注意着护理皮肤,也适当地健身。 她离婚后那段时间,太瘦太虚,脸颊寡得都没有一丁点肉,显得人又干又老,脸色也黄黄的不好看, 总要靠些粉底提色才能精神些。 可最近一段时间, 一切顺心,她的气色一下就好了起来。不止如此, 她努力多吃,使劲让自己长些肉。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脸颊总算丰盈了些。原来瘦到有些塌陷的面颊这回终于回归到了原本的鹅蛋脸型,胶原蛋白险险抓回了些即将逝去的青春。 她现在状态好到不行,最近上班连底妆都不用怎么化,基础护理之后涂一点口红,整个人的气色就很亮眼。 连史幻幻都忍不住趁着午休时,在休息卡座问许蜜语:“许主管,你怎么不吱一声就开始逆生长了?这脸,这皮肤,天,我都不敢碰怕被弹飞!” 陆晓妍也忍不住问:“蜜语姐,你用的什么化妆品啊,分享一下链接好不?我看你来前厅部两个月不到,都已经快要判若两人了!” 许蜜语笑起来,实话实说自己用了什么化妆品。但史幻幻和陆晓妍不信,她们接受不了那么普通的化妆品用起来会有折返青春般的奇效。 一旁礼宾小伙子忍不住凑过来打趣:“你们俩承认自己不如人家天生丽质就这么难吗?人蜜语姐这个啊,就叫做天生的!之前是人家是家里遇到事了状态不好,偶尔随便憔悴一下而已,等事儿过去了,人家轻轻松松就恢复状态了。” 许蜜语被逗得笑起来,笑容清澄又明丽,让礼宾小伙子看得目不转睛地。 史幻幻敲他的头:“在这发什么呆,没见过美女笑啊?出去看你的大门去!” 礼宾小伙子居然有点害羞似的摸摸头说:“哎呀,你们不懂,蜜语姐这个笑吧,不是谁都能笑得出来的,她这个就叫‘初恋笑’,就是这种笑会让你有初恋的感觉!” 史幻幻和陆晓妍感兴趣地对礼宾小伙子继续深挖“初恋笑”,许蜜语却已经收起笑容,轻轻咳嗽了一声。 其他三人从她的轻咳声里提炼到了一丝警告,立刻收声并向酒店大堂看过去。 纪封站在他们背后不远处,正目光幽深、神情冷淡、情绪莫测的看着他们。 礼宾小伙子被吓得一缩脖子,灰溜溜地就跑去酒店门口。从纪封身边经过时,他连步子都走顺拐了。 史幻幻和陆晓妍也赶紧回到工作位置端起认真做事的姿态。 许蜜语走过去,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拿出多大音量的声音来打招呼。 最后她轻轻地问了声:“纪总好。” 总感觉纪封下一秒就要爆发出点脾气来似的。 “做那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干什么?我吃人?”说完就抬脚走了。 她返回前台那里整理单据。陆晓妍忍不住凑近她小声说:“蜜语姐,我怎么感觉纪总总是找你茬呢?好像你怎么做都不对似的。” 许蜜语笑一笑,告诉她说:“干活吧。” 电梯里,纪封在电梯门慢慢合上后,嗤笑了一声。 薛睿听他嘲讽地嘀咕着:“初恋笑,呵。”他忽然转头看向薛睿,满脸嫌弃地问,“你们这些毛头小子都这么肤浅吗?” 薛睿反应了一下,发现自己这是躺顺风枪了,就因为他之前也说过许蜜语的笑容灿烂起来有种初恋的感觉。 “老板,我们怎么毛头小子了?您29岁半我25岁半,我们俩也不过才差了四岁,而且您不也是……” 后半句他及时噎住了没敢说。 纪封眼睛一眯,威胁满满:“把话,说、全、了。” 薛睿吞吞口水,只好勇敢说出下半句:“而且您不也是个连女朋友都没有过的……处.男吗……要毛头小子大家都一样啊……” 他的尾音消失在纪封狠厉的眼神中。 纪封瞪着他,一直瞪到电梯到了顶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然后才他狠着声地说:“谁说我还是处.男了?你个毛头小子!” 说完他抬脚下了电梯。 薛睿一下愣在电梯里。 ??? 纪封刚刚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宣告他有过女人了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这个贴身助理怎么都不知道?? 这太神奇了!纪封居然被女人睡.过?!他好想知道这个夺走纪封封存多年贞.操的女人到底是谁啊! * 临下班前,许蜜语意外接到餐饮部徐大厨打到前台来的电话。 徐大厨请许蜜语下班后先不要急着走,如果可以麻烦她到餐饮部去一趟。 许蜜语一口答应下来。 下了班她直接去中餐厅后厨找徐大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之前她到餐饮部对接工作时,顺便和徐大厨有过一些切磋,徐大厨对她家常菜手艺大为赞可,也给她传授了几招做大菜的秘诀,这让她觉得自己多少欠了徐大厨的人情——徐大厨这样级别的大厨,哪里会轻易传别人做饭手艺的。 听了许蜜语的问话,徐大厨搓搓手说道:“还真是有点事想麻烦你。” 他手指尖朝上,比了比,告诉许蜜语说:“顶楼那位爷,今天想吃饺子。你也知道,酒店这些大厨里,他只吃我做的东西,但我今天临时家里有事,我现在就得走。之前我听薛助理说过,纪总在这个酒店除了能吃我做的东西,就只能吃得下你做的饭菜。所以我今天想请你帮我个忙,你能不能帮我顶一下,今晚上去给那位爷包个饺子?” * 许蜜语很想帮徐大厨的忙,但她也有一些自己的顾虑。 她谨慎地问徐大厨:“我帮您忙倒是没什么,但我贸贸然上去,纪总可能会不高兴吧?” 她还清晰记着纪封前不久对她吼着问“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显得你认识我?”时的凶样子。 她只是对他打个招呼,都被他嫌弃得不行不行的。她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让她保持距离,别忘了自己是谁吗。 所以她贸贸然上去,恐怕又要被纪封嫌弃了。 徐大厨却对她说:“放心吧,我跟纪总身边的薛助理已经提前说了这事了,他说他会和纪总说的,如果纪总不同意,他再通知我。那他到现在也没另外通知我,这不就是纪总已经同意了吗。” 说完他又拜托许蜜语:“小许啊,我家里真是临时有事我不得不走,只能求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想学什么菜,尽管来跟我说,我全都教给你,怎么样?” 许蜜语连忙说着不用不用。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纪总那边允许我上去,这对我来说就是个举手之劳而已,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许蜜语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徐大厨看看时间,“噢哟”一声,催许蜜语道:“你赶紧上去吧,包饺子本来就有点麻烦,再耽搁一会儿上面那位爷饿急了该不乐意了,快去快去!” 许蜜语在他的催促下,也来不及打电话和薛睿先说一声,就被徐大厨塞进了电梯刷上了顶楼。 * 结果许蜜语刚走进顶楼纪封的套房,就被正在吧台前倒水给自己喝的纪封一眼瞪住。 他微微皱眉,看着许蜜语,冷淡问了声:“你上来做什么?” 许蜜语怔了下。 徐大厨不是说他已经都和顶楼这边说好了吗…… 她实话回答:“徐大厨让我上来给您包饺子。” 纪封握着水杯,微一眯眼,冷声问道:“他人呢,自己怎么不上来?”顿了顿,他追问,“怎么,现在由谁上来包饺子,你们自己私下就能商量了,都可以直接越过我了吗?” 许蜜语连忙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徐大厨说薛助理……” 但她刚开了话头就立刻打住。 她四处打量过,发现薛睿并不在这里。他应该是被纪封派出去做事了。 而很显然,薛睿忙着出去做事,忘记了和纪封沟通徐大厨今晚有事将由她上来包饺子的事情。她现在要是把徐大厨已经和薛睿打过招呼的事说出来,就等于在说是薛睿失职忘说了。 所以她及时打住,还是选择就让自己背这个黑锅算了。 她转了话锋,直接道歉:“对不起纪总,贸然上来是我的错。很抱歉打扰到您,我这就下去。” 她说完行了下礼就转身要离开。 纪封却在她身后凉凉开口。 “站住。” * 纪封一声“站住”定住了许蜜语的脚步。 许蜜语站定回头,向吧台前的纪封看过去,不解且戒备地等待下一步发落。 “我这是菜市场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纪封把眼角眉梢和声音语调全都挑起来问。 许蜜语噎住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纪封又兀自说下去。 “你跟薛睿很熟吗?你倒是很袒护他。” 许蜜语拿捏不准纪封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她该说熟还是不熟? 好像一个说不对又会惹他不痛快,他的脾气情绪比本市天气还叫人难捉摸,顺心眼还是不顺心眼凭肉眼完全推断不出。 于是她只好讪讪笑了下,那是求饶和讨巧的一笑。 面对她的笑容,纪封倏地眯了下眼。 随后他移开眼神,捏着水杯走到沙发前坐下,向后靠过去后懒懒翘起二郎腿,不看许蜜语却对她冷淡地吩咐出声:“你把饺子包好再下去吧。” 许蜜语立刻说好的,说完就打算往后面的厨房走。 刚迈动脚步她就听到一串咕噜声,那声音又响又空旷,像从一个巨大空洞里发出来的。 许蜜语不由顿住脚步泛起同情心地想,人得饿成什么样啊,才能从空胃袋里发出这么巨大的咕噜声。 她向纪封看过去,纪封也在瞄向她。 他沉着脸,用冷漠在掩饰被自己的胃无端拖累的没面子。 这一刻许蜜语心里有那么一点好笑,也有那么一点怜悯。 她忍不住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那里面装着几颗巧克力,是她备着补充能量用的,站大堂觉得很累时她就吞一块把体力顶上去。 她掏出一块巧克力,走去茶几前,把它放在桌面上,向纪封那边小心地推了过去。 推完刚直起身抬起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对上纪封皱起的眉心。 “什么意思?” 纪封音调平板地问。 许蜜语笑起来,笑得很讨巧,也笑得很好看,告诉纪封说:“您先吃这个顶一下,我怕您饿过劲了低血糖。” 纪封却把眉毛皱得更紧,再开口时好像声带都变得紧了起来:“就只是这个意思吗?” 许蜜语微愕了下,下意识地反问:“不然呢?”发现自己反问的语气有些硬邦邦,连忙修饰语气,“我是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如果您不喜欢这东西,那我这就把它拿走。” 她说着弯下腰要去勾回已经推送到纪封面前的巧克力。 纪封看着她的动作,撇嘴无声地嘲讽一笑,在心里暗讽道: 开始了。欲擒故纵,又开始了! 他瞪着眼前女人,在这女人伸手勾回巧克力之前,他先抬手从茶几桌面上捡起了它。 纪封端详着这被许蜜语用来对他欲擒故纵的东西,冷声说:“别多管闲事,快去包饺子。” “?”许蜜语有点疑惑地看着纪封。他既表现得讨厌巧克力,却又不让她拿回去;既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却又把她给他的巧克力拿走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男人的心思难猜起来,岂是海底针就可以形容的,那简直就是把针抛进了宇宙里。 怕再有什么插曲又会惹到这位大佬不高兴,许蜜语连忙脚步不停地走去后面厨房,准备包饺子。 她前脚去了厨房,薛睿后脚从门外赶进来。 他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急着对纪封汇报:“老板,我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徐大厨说他今晚家里有事,所以想让蜜语姐替他上来给您做今天的晚餐。” 纪封捏着手里的巧克力,一边转着看,一边冷淡回复薛睿:“在你说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薛睿“啊?”了一声:“您知道了啊?” 纪封抬眼瞥他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下回你汇报换厨子的事情最好赶在厨子来之前,行吗,薛总?” 薛睿被这阴阳怪气弄得后背一冷。 他马上反应过来,是许蜜语已经上来做饭了。他连忙对纪封道歉,然后说:“哎呀,我去看看蜜语姐需要帮忙不,俩人一起弄总比她自己忙活要快点,省得饿着您!”他说完就撒丫子开溜,向后面厨房逃过去。 纪封不痛快地瞥他背影一眼。这么明显地躲着,好像他是个瘟神一样。 他又看了看捏在手里的巧克力。 这个被那女人反复用来对他欲擒故纵的鬼东西,他倒要尝尝它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扒开包装纸把里面的黑东西塞进嘴里。 居然意外地没有想象中那种齁人的甜,反而有种清透的微苦。 刚入口时,那微苦味道叫人不适,忍不住要皱眉。 可是等一等再品,接受了这个味道后,竟仿佛能从它里面尝到一丝回甘似的。 这一点回甘叫人莫名地觉得心情舒缓和畅起来,也莫名地叫人对这味道竟有了点回味念想。 这就是见了鬼的多巴胺吗?那种能蛊惑情绪的物质。 他暗暗地想,这见了鬼的多巴胺。这见了鬼的黑巧克力。还有它品起来怎么见了鬼地竟有点像那个女人。 * 薛睿在厨房里给许蜜语打下手,两个人有说有笑。 和好面拌好饺子馅儿,一边包饺子许蜜语一边随口给薛睿讲了个冷笑话:“你知道饺子是怎么来的吗?有一天一个饺子皮遇到了困难,就跑去向肉丸子求助。肉丸子拍拍饺子皮告诉它,没问题,这事啊你就包在我身上吧。然后就有了饺子了。” 薛睿听完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哈哈地笑。 纪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站在门口已经听两人有说有笑了好半天。 他本来是来催饭的,可是莫名其妙就站在门口听他们废话半天。 眼下看他们其乐融融的,说不上为什么,他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地生气。 他发现许蜜语对着别人说话和在自己面前说话,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她在他面前表现得谨小慎微又听话,偶尔又欲擒故纵一下。可是在别人面前,原来她还挺有趣的。 她在别人面前那么放松,怎么在自己面前就是另外一副样子?像个假人一样。 他压下心里不知道是等饭等出来的不痛快,还是别的什么不痛快,站在厨房门口对着里面喊了声薛睿。 薛睿回头看到纪封,举了举手里的饺子皮告诉他:“老板,我正快马加鞭给您包饺子呢!” 纪封闻声皱眉:“你包的什么鬼东西?快出来。” 薛睿看看手心里被叫鬼东西的东西,发现自己包的饺子确实不太有形,于是讪讪地放下,走去厨房门口。 纪封用不大不小正好谁都听得到的声音对薛睿说:“在这捣什么乱?眉来眼去的没个好人样,回去给我泡壶茶。” 说完抬脚就走。 薛睿被教训得拼命想辩解,又无从辩解,急得直哼哼地追上纪封脚步。 许蜜语包着饺子的动作却闻声一顿。 她想纪封刚刚训薛睿那句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吧? 他是在不高兴,自己和他的助理走得太近了,在用话点她吧?可她对薛睿可真是没有一丁点那个意思,希望他可千万别多想。 许蜜语恢复手上包饺子的速度,边包边想,那好吧,以后不管和他还是他的助理,她和他们都尽量保持距离,省得他又挑东挑西的。 * 饺子包好后下了锅。薛睿过来看了下,顺便把碗碟和酱油醋、香油这些吃饺子必备蘸料先拿走。 确定纪封准备在客厅的茶几上吃饭,薛睿把东西都搬到了茶几上,摆在坐在沙发上的纪封面前。 他扭开佐料瓶的盖子准备给纪封调蘸料。 倒完酱油和醋后,再去倒香油,结果油蹭到了手上,薛睿手一滑,导致在把调好蘸料的碟子准备端去纪封面前时,一个不小心,那碟子居然从他手里滑溜走了,直接扣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摔出个惨烈景象。万幸是碟子里的东西摔到地上时,没有溅到纪封身上,否则薛睿明白,自己死定了。 他迎着纪封的嫌弃眼神,连忙不住嘴地检讨道歉:“对不起老板!您别动,我这就去取抹布和空气清新剂!” 他刚跑开,许蜜语端着煮好的饺子来了。 她把饺子放到纪封面前,发现他没有碟子,咦了一声。她记得薛睿是把碟子提前拿过来的。 “我去帮您取个碟子。” 她说完转身抬脚要回去厨房取碟子。结果好巧不巧落脚时正好踩在那摊摔在地面的蘸料上。 蘸料里有香油,把地面侵染得滑溜异常,许蜜语一落脚下去,整个人重心都被滑散了,她“啊”地一下就向旁边滑倒过去。 等定定神,她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正靠着纪封的胸口、坐在纪封的腿上。 她居然滑坐在了纪封怀里! 眼下她和纪封的样子,就好像纪封正端端正正抱她侧坐在他腿上似的。 而她正靠坐在他胸前,和他四目相对。 她的脸腾地烧起一团热。 纪封定定地看着她问:“你脸红什么?” 许蜜语被问得回了神,赶紧从纪封腿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被烫着了似的。她抬手摸自己的脸,滚烫。想必纪封说得没错,它的确是红了。 这时薛睿拿着抹布和清新剂回来了,看到了许蜜语像烫着似的从纪封身上起来和地上那摊被踩过的渍迹。 许蜜语飞快说了声既然饺子煮好了那她该走了,又对纪封飞快说了声对不起我刚刚是不小心,就飞快地跑走了。 纪封脸色难看,心跳莫名地变快。他让薛睿先别擦地,先去给他倒杯水来。冰水。 一口气喝下半杯冰水后,纪封放下水杯。 他很生气,抬头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薛睿:“她刚刚是不是,又在勾引我?” (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他自...) 纪封也还处在大腿被人坐过的震惊中:“我问你, 她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没等薛睿回答,他又连续一声快过一声地发问:“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她居然敢喜欢我?!” 薛睿一愣接着一愣,张开嘴巴又合上, 合上又张开,想告诉纪封:蜜语姐大概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可能是您想多了。 但他难得看到纪封情绪波动这么大, 这样的时刻他丝毫不敢多嘴发表意见,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他的情绪祸水东引到自己身上的。 “您、您为什么这么觉得啊?”薛睿措辞半天,磕磕绊绊问出这句话。 “她直勾勾地往我身上坐,你没看到吗?”纪封横眉立目地说。 “……她是脚下打滑,不故意的吧?”薛睿小声替许蜜语辩解。 不是故意怎么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巧克力给他,还总是无缘无故就冲他眼前来使劲放送勾人的笑, 这不是暗示和勾引是什么?巧克力送完又开始投怀送抱,送到脸红红地看着他,这还不是故意? 从巧克力到勾人的笑, 再到投怀送抱,她明明就是在一点点试探他、一点点引诱他、扰乱他!所以这就是恋过爱、结过婚的女人的手段吗? 纪封抬手来回拍扫大腿,想把刚刚许蜜语留在上面的感觉清扫干净。 他烦躁地想,是谁给她的暗示,让她觉得她可以勾引他?就算她现在看起来,跟之前判若两人,皮肤好了,神采奕奕, 眼里有光, 尤其笑起来时…… 可那又怎么样?她没有一条符合的他的标准。 从很早他就已经定下目标,他的伴侣, 须得是和他一样完美优秀的女人。 纪封抬手搓了下额头,决定再看到许蜜语时一定得跟她说清楚些,让她别再浪费时间,别再打他的主意。 第二天许蜜语在大堂里正忙碌时,纪封带着薛睿穿越大厅向酒店外面走。 走到门口前,纪封忽然站住。他侧转身,朝斜后方的许蜜语喊了声: 许蜜语赶紧把手头的活临时交接给接待员,快步向酒店门外走。 酒店外面,她看到纪封的劳斯莱斯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位,薛睿和司机都正站在车外。看到她,薛睿向她招手:“蜜语姐,这里!” 许蜜语小跑过去,薛睿拉开车子后门,示意她上车去:“纪总在里面等你呢,说有事要跟你说。” 许蜜语疑疑惑惑地上了车,薛睿砰地一声关了门,把他自己和司机都关在了外面。 许蜜语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纪封,小声又带着点试探地问了声好后,然后小心地追问一句:“纪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封微微转头,面无表情,眼皮半耷地睨着许蜜语。 许蜜语从他这副神态和眼神中,竟感受到一种警告式的冷漠。 她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起来。 纪封打量了一下许蜜语后开了口,声音是惯常的冷淡和一如既往地带着点嘲讽。 “许蜜语,巧克力也好,对着别人使劲魅惑人心地笑也好,往别人怀里摔跟头也好,这样的事,希望你以后少做,这种没用的心思,也希望你以后少花。” “……?”许蜜语直接被说得愣住。 她隐隐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委屈,她好心地给他巧克力是怕他饿得低血糖;她从来没有特意蛊惑人心地去对他笑,她的笑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她坐倒在他腿上也不是她有意,确实是地上有东西让她脚下打了滑。可他却好像把她看成了别有心机的女人,好怕被她沾上了,居然第二天还要特意叫她出来,一脸不痛快地警告她别故意花乱七八糟的心思。 许蜜语心头上顶着一团说不出滋味的委屈,抬了抬下巴,告诉纪封:“纪总,我昨天是踩到地上的油渍才滑了一下,确实不是故意摔在您腿上的。很抱歉无意中亵渎了您的纯洁双腿;还有您放心,以后不管是不小心撞到您这种事,还是您所讨厌的巧克力和笑,都绝对不会再有了。” 她说完直视纪封,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挺住,别泄气,泄气了就真的被他看扁成是有心机故意摔进他怀里了。 纪封看着许蜜语脸上几乎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在跟自己说话。 听着她说的那些话,他清楚感觉到她刚刚有在讽刺他,而且当中还隐隐存着一股较劲。 他想和她掰一掰,她有什么劲好较的。可是看着她脸上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又觉得跟她掰下去,看她的架势,她恐怕会不故意一切地说出点什么叫人招架不住的话来。 他最后没有再跟她掰扯,只皱皱眉告诉她:“那你记住你自己刚刚说的话,好自为之。” 许蜜语不再看纪封,说了声纪总再见就推门下了车。 薛睿看着许蜜语走回酒店的背影,好像有些气冲冲地。 他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回头去看纪封,意外地看到纪封脸上也是气冲冲地。 他连忙问了声:“怎么了老板?” 纪封朝车窗外指了指:“她是不是翅膀硬了?以前巴掌扇脸上都不知道反抗,现在倒好,说她两句,她还先来劲上了!” 他抬脚轻踢了下车门,把没好气都发泄在这个动作里,然后对前面司机说:“开车。” * 自从被许蜜语怼过,纪封心里总有着那么一丝的愤懑。 他什么时候让人那么怼过? 他想着得找个什么由头把这点愤懑发泄出去。而这点由头,当然就是许蜜语再对自己耍心机套亲近的时候——他到时要当面打她的脸:还说你没那个意思? 那样他应该就会一扫心头愤懑了。 说也奇怪,这么设想一番后,他竟好像提前解到气了似的。 薛睿在一旁看着纪封自己一个人,一会咬牙一会切齿,一会愤怒一会好像大仇得报似的舒坦。他从来没见纪封这么……神经质过,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而纪封,兀自沉在自己的沸腾思绪里,等着找到那个可以让他狠狠解口气的由头。 * 薛睿发现最近一段时间,纪封的表现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 以前纪封能不下楼就不下楼的,能让他出去代办的事就都由他去代办。甚至有时候公司开例会,他懒得回去,也是在酒店和公司的管理层视频开会。 可是最近他却变得愿意事事躬亲起来,会议自己出去开,开完再回酒店。以前可以由助理代办的事情他也亲自出去办,办完再回酒店。甚至有时候和人谈事情,原本都可以在电话里讲的,现在他居然也愿意出去面谈,然后再回酒店。 这样的变化,渐渐让薛睿发现自己每天要陪着纪封一起穿行酒店大堂好几次。 而每当在穿行时,纪封就会像个帝王一样抬首阔步地走过,所经之处,所有人都躬身弯腰对他问好。而当走出酒店或者走进电梯时,他会突然发问:“刚才许蜜语弯腰问好了吗?” 第一次被问时薛睿没有准备,被问得一脸懵:“我没注意看……” 纪封就冷冷瞥他。 后面薛睿长了心眼,留心许蜜语的表现。 纪封再问:“刚才许蜜语弯腰问好了吗?” 薛睿立刻实话回答:“弯腰问好了。” “声音大吗?” “……啊?哦,不大不小吧。” 薛睿回答完就看到纪封的表情又好像满意又好像不满意。他忍不住问了句:“老板,她声音大还是小,这有什么说法吗?” 纪封没好气地告诉他:“不论大小,她都是在故意吸引我对她的注意。”顿了顿,他又问薛睿,“你听清楚了吗,她确实声音不大不小?” 薛睿瞪圆眼睛微张着嘴巴,缓缓点头。 他被自己老板不可思议到了,这一天天的,都在关心些什么啊…… 后来薛睿发现,纪封不同以往的变化还在于,除了每天多次穿行大堂外,他干脆半转移到大堂的咖啡厅里去办公了。 以前他没事就去二楼露台晒太阳吹风,现在他没事就在大堂咖啡厅喝咖啡办公。 他们总是坐在隐蔽角落的卡座,从他们坐的位置向外看,可以把大堂的人和事一览无遗;但从外面向这边看,却看不清这边的情况。 薛睿陪着纪封在这里办公。本来他很认真地一心办公,但纪封居然对此不满意。纪封要求他:“身为一个助理,你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观察一下大堂那边的情况,然后汇报给我。” 薛睿于是只好奉旨开小差,时不时就去看看大堂那边发生的热闹,然后即时转播给纪封。 他也顺便把许蜜语的状态即时转播过来。 “刚才大堂有个小孩子一直哭,谁哄都哄不灵,蜜语姐走上去从口袋里掏出快巧克力递给那个小孩,又笑眯眯地逗他玩,小孩一下就不哭了,还笑得喷出一脸鼻涕泡,那小脏猫样儿,真有意思!” 薛睿一边说一边兴冲冲地转头问纪封:“老板您说蜜语姐的衣服口袋是不是连着机器猫肚皮上那小兜儿啊?怎么随手就能掏出一块巧克力来。之前我看前厅有个礼宾小伙头晕,她也是一下就掏出一块巧克力来,让礼宾小伙赶紧吃了。” 他说完才发现纪封脸色难看。 纪封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大堂里,那个笑声灿烂的小孩儿,咧着嘴巴露出的满嘴小牙都是巧克力色的。 他皱起眉。 所以她的巧克力,是谁都给的吗? 薛睿没察觉他的异样,他还在回味许蜜语刚刚哄小孩时的笑容。 “老板,不如我们给服务员们设一个最美笑容奖吧!”薛睿转头对纪封说,“或者最佳治愈奖也行。” 纪封问他:“你脑子又抽什么风?” 薛睿指着大堂方向对纪封辩解道:“我没抽风,我就是看着蜜语姐的笑容有感而发。您看啊,她在那边,不管谁去问问题,她都面带灿烂笑容,哪怕有人是去找茬,她也笑得又诚挚又好看,然后就把问题化解了。她的笑容真是让人看完忍不住心情都要变好起来。有这样的功效还不叫治愈吗?所以我说应该设个微笑奖后者治愈奖,然后让大家都向她学习学习。” 他说完一堆,猛然发现,纪封的脸色比刚才还更难看。 纪封看了会儿不远处大堂里的许蜜语。 她还真是不管对谁,都是一下就笑出一脸灿烂。有人去问事情,她笑着解答;有人过去挑刺找麻烦,她也能笑着化解;有人满脸心事,她绽放笑容地过去宽慰,居然就真的让对方变得开怀了一些。 纪封握了握手里的笔。 她还真是,不只对他一个人笑成个好看的样子。 他收回眼神让自己低头继续办公。 不一会儿却又听到薛睿的鬼叫:“老板老板,大堂那边有情况!有个青年才俊,办理完退房准备离店之前,突然走过去问蜜语姐要微信和私人电话呢!哇,蜜语姐脸红了!” 纪封猛地抬头向大厅看过去。 许蜜语果然脸颊通红。但她在婉拒着那位顾客的要求。 纪封眯眯眼。 所以脸红也不能代表什么是吗? 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太多会错意,是吗? 所以她没有喜欢他,是吗? “什么眼神?没有审美!” 她居然对他和对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真是岂有此理。 * 世上的事很奇怪。 纪封基本确定许蜜语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后,反而心里更觉得不舒坦了。 但他也不明白这种不舒坦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是一种不甘心,又好像是一种不平衡。 他以为她喜欢自己,可她居然不是。 他以为她对待自己与别人不同,可居然也不是。 可如果她真的喜欢自己,对待自己和别人不同,他又觉得她怎么可以对自己有所妄想。 所以到底想怎么样,他自己一时间也弄不明白了。 但他想把这里面的因由赶紧弄明白,于是依然常下去大堂的咖啡厅办公。 这天他刚带着薛睿在老位子坐下没多久,就看到大堂那边从门口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几岁,普通职员的打扮。 他们进了大堂就直奔许蜜语。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许蜜语回身向咖啡厅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她就带着那一男一女走过来。 纪封立刻抖落开一张报纸,看报似的,挡住自己。 瞥一眼身旁薛睿,他像个傻子似的无动于衷。纪封用胳膊肘狠狠拐了薛睿一下,给他一个厉害眼色。 薛睿怔了下后,马上明了什么似的向纪封身边挤过来,挤进他张开的报纸里,和他亲亲密密一起看报。 纪封无语且冷冷地瞪着薛睿。 薛睿被他瞪得一缩脖子,退了出去,然后自己也单独抖落开一张报纸挡住脸。 他们隔着报纸感受到许蜜语和那两个人就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一桌。 悄悄侧过报纸边缘看一眼,发现许蜜语是背对自己这边坐的。纪封于是把竖得高高的报纸放下去一些,露出眼睛来,只挡住半张脸。 薛睿看看他,也跟着有样学样。 他们听到许蜜语和那两个人开始交谈起来,她叫那两人为“大姐”和“大姐夫”。 * 昨天白天大姐许蜜子就给许蜜语打过电话,想让她周末务必到家里来一趟,有事要跟她讲。 可电话怎么打都是忙音。大姐于是换大姐夫的号给许蜜语打,也依然是忙音一片。 大姐大姐夫于是愤愤发现,原来许蜜语把他们拉黑了。 许蜜子一边生气地骂骂咧咧,一边出去又弄了个新号码。再打许蜜语电话时,果然不是忙音了。 电话一通,大姐就质问许蜜语:“你疯了吧,拉黑我和你大姐夫干什么?” 许蜜语二话不说就要挂电话。 大姐夫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让大姐收收情绪,说正事。 大姐于是趁着电话没被挂断前,赶紧说:“老三你周末务必来我家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许蜜语冷淡问了句什么事。许蜜子支支吾吾地回说,还是和做卤肉有关的事。又说这次鲁贞贞给他们下最后通牒了,如果续不上卤肉,就把他们两口子开除。 许蜜语立刻告诉许蜜子:“这件事没的谈,如果因此失业就请你们重新去找别的工作。” 她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直接把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 许蜜子和外人合伙欺骗她,被发现后不仅不知悔改,甚至执迷不悟地觉得还有商谈余地。 许蜜语在心里悲哀冷笑。这么愚蠢荒谬又无情的亲人,不要也罢。 收起手机后,她再一次感觉到拒绝别人其实没有那么难,敢于拒绝掉别人的无理要求后,其实自己是有一种成长和强大了的感觉的。 这感觉让她非常得劲。 只是她没想到,第二天大姐和大姐夫居然亲自找到酒店来了。 许蜜语想索性当面跟他们一次性说清断清也好。她把他们两个人带到大堂旁边的咖啡厅。 时间还早,咖啡厅里只有一桌有两个客人,那两人都在专心看报。 许蜜语让许蜜子两口子挑个想坐的位子,她在他们对面坐下。 坐好后,大姐夫提出:“你在这里上班,咖啡应该能直接挂账吧?给我们叫杯咖啡吧。服务员!”他说着招手叫服务员。 许蜜语直接告诉他:“这个咖啡厅跟我没关系,如果你想喝咖啡,需要自己扫码买单。” 大姐夫脸色变得难看:“这么小气?”转头对赶过来的服务员说,“给我们来点白水。对了别的酒店都有那种免费的小零食什么的,你们这有没有?有的话也给我们来点。” 服务员保持着完美礼仪,回复大姐夫:“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免费小食,然后我们这里如果没有其他消费的话,白水也是要有个基础收费的,和您提前说一下这个情况,您看您还需要吗?” 大姐夫脸色一下就变了:“白水也要钱?你们怎么不去抢钱啊?五星酒店里的咖啡馆就了不起了?” 许蜜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姐夫作妖丢人。她看服务员满脸为难,对她说:“先不用上水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服务员赶紧快步离开。 许蜜语又转回头对大姐夫说:“行了,你难为人家干什么,你理所当然地觉得喝白水不该要钱,但你喝完之后人家不刷杯子不擦杯子吗?用掉的水和人工不是成本吗?”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说:“你们快点说正事吧,我还得上班,不能耽误太多功夫。” 许蜜子于是开门见山:“是这样。老三啊,自从你不肯来我家继续做卤牛肉,鲁贞贞和聂予诚就没法往我们公司顶头上司家送,顶头上司家那位太太非常不开心,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顶头上司就没怎么给聂予诚好活干。这么一来鲁贞贞就不乐意了,她把这一切啊,都归结到我和你大姐夫身上了,开始给我们俩穿小鞋,让聂予诚使劲给我们活让我们加班,又使劲扣我们的奖金,还放话续不上卤肉,就让我们俩下周就滚蛋。可这关我们俩什么事啊?这说到底是聂予诚、鲁贞贞和你之间的事啊,我和你大姐夫这是挨你连累受了无妄之灾啊!” 许蜜语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许无语。 “不,这不是我和聂予诚、鲁贞贞之间的事,这是你们几个人之间各自为利的结果。你们当初为了各自利益既然能结成同盟骗我去做卤肉,就该能想到有一天骗局被揭穿会收到反噬。” 她不卑不亢地还击回去,不再像从前那样,别人给她扣什么不是她都接着。 许蜜子愣了下,想变脸,又强忍住。毕竟还有事相求。 “算了算了,这笔烂账到底是谁的错也算不清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但眼下很迫切的一个问题是,鲁贞贞使劲给我和你大姐夫穿小鞋,让我们俩在现在公司的日子很不好过,我们在那眼看是待不下去了。” 许蜜子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许蜜语挑挑眉梢:“所以呢?” (“一见钟情太幼稚了那...) 听着许蜜语的问话, 大姐夫不耐烦地接茬:“老三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所以当然是你去找聂予诚说说,别老找我和你大姐的麻烦。我们可是一家人,我和你大姐因为你被穿小鞋, 你得替我们出头去啊!” 许蜜语笑了,笑容里满满都是嘲讽。 “你让我去找聂予诚?我凭什么呢?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我凭什么让聂予诚还听我的呢?而你又凭什么对我提出这种可笑又无耻的要求呢?” 大姐夫一拍桌子:“这有什么可笑无耻的?好歹你和聂予诚在一个被窝里睡了那么多年, 就算离婚了也肯定还是有点情分在的,当初你们闹离婚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聂予诚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今天这事啊,还就得你去找聂予诚给我们做说客了。” 许蜜语心里充满冷笑。是,对她还有感情。有到转身就娶了三过他们的人。真是好深的感情。 身后传来一点报纸抖动的声音。许蜜语没理会,专心应对在对面两位“亲人”身上。 薛睿听前面那男的说话已经到了快要忍不了的程度, 尤其当听到什么一个被窝里睡了那么多年,他忍不住小声说了句“龌龊”。 身旁传来报纸揉搓声。他扭头看,发现纪封两手捏着报纸的地方, 已经把报纸捏皱了。 他顿时明白纪封听不得把男女之间的事描述得这么龌龊。 下一秒他听到许蜜语对她的大姐夫冷声地说:“你说话干净一点!还有,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使唤我?你以为你是谁?” 她大姐夫被她怼问得脸上一下变了色,好像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了。 薛睿紧绷起肌肉,打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他刚把肌肉绷起来做好帮忙的准备,蓦然发现身边好像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紧张力。 扭头看,纪封居然也是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他今天上身只穿了衬衫没穿西装外套,眼下他的手臂已经把衬衫衣袖胀胀鼓起。 薛睿在心里感叹。不是奇葩一般激不起纪封的多余情绪。看来许蜜语的亲戚真是有够奇葩。 许蜜语的大姐及时按住想要发飙的大姐夫。 她对许蜜语和颜悦色地商量着说:“老三啊,要是聂予诚那里你帮不上我们俩的忙, 那我们在旅行社的工作也真是干不下去了。我看你现在混得相当不错, 这刚多久啊,就已经当上主管了。要不然, 你使使门路,把我和你大姐夫也弄这个酒店来上班吧!” 她顿了顿,向前探身凑近许蜜语些,表情也变得有些神秘和暧昧:“听妈之前的意思,你领导和你之前可能有点什么暧.昧,你跟你领导吹吹耳边风,应该不难!” 薛睿听到这差点把手里报纸都扔了。 许蜜语明明是被她之前的领导差点揩油,怎么到她母亲嘴里就成了有利用优势的暧.昧?真是离了大谱了!而这个大姐看起来居然和她母亲是一样的观点,觉得男人对妹妹的暧.昧心思都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着调的母亲和姐姐啊! 他扭头看了眼纪封,发现他的脸竟然拉得快有两米长,报纸边缘差点快被他抠碎了。 薛睿想,看来纪封比他还不爱听这种话呢。 许蜜语听完许蜜子那句话,心灰意冷地转头透过大堂的落地玻璃看向外面。 纪封和薛睿看着她骤然转过来的侧脸,赶紧都向上提了提报纸,挡住自己大半张面孔。 酒店外面是茂盛的绿植,绿植中间盛开着鲜花,还有一口不间断喷着水柱的喷泉。这些景色沐浴在阳光下,干净又充满活力。这是许蜜语最向往的生活状态。 她看着外面,叹了口气。然后她笑起来,笑得很好看,但笑容里充满无力和嘲讽。 阳光透过玻璃,斜斜照在她的侧颜上。她的长睫毛微微抖动,眼底似水般氤氲着看透世事的一点沧桑。鼻梁高高的,切割出阳光带来的光与影,唇角翘起的弧度,像一盏灯的开关,用笑容点亮整副面庞。 眼下这副笑容和她平时的笑容相比,更有一种快要破碎却又坚强挺住的独特美感,吸引人的视线,叫人移不开眼神。 薛睿低头找手机,想把许蜜语这个角度的笑容拍下来。这是老天爷喂到他嘴里的构图,拍下来都可以拿去混个摄影野奖。 但他一转眼神,意外看到纪封正直直地看着许蜜语的侧颜。 他立刻有点兴奋,这次他的审美终于和纪封达成了一致,看起来他们都在觉得许蜜语的笑容很美。 许蜜语的无端发笑让大姐大姐夫双双发毛。 许蜜子对许蜜语问:“老三,你在那笑什么呢?说实话我和你二姐都觉得你现在变得真有点太不像样子了,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怎么一下对爸妈、对姐姐弟弟,全都六亲不认的!你说你不管我们不管父母,也行,我们认了;但你连蜜宝都不管,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了,他可是咱老许家的独苗和指望!哎老三你听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在那阴阳怪气笑什么呢?” 许蜜语转回头,还是那样地笑着,对许蜜子说:“我在笑,当我跳脱出原来的自己,站在外面看着我和你,我们这所谓的‘家人’关系,我忽然发现那个人曾经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的原生家庭真的就是一滩烂泥,而我却要在烂泥里找存在感、找认同和关注,我真的是有够缺爱的。” 薛睿听着这话,转头看眼纪封。他好像听得很专注,已经把报纸彻底放下了。 坐在他们前面的许蜜语顿了顿后,收起笑容,正色说道:“谢谢你们,大姐、大姐夫,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谢谢你们和焦女士的自私,让我下定决心从今天起,更要好好爱我自己。你们以后,凡事靠自己吧,如果下周你们真的失业,请你们自己去找活干,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接你们的电话,也不会再帮你们任何忙。你们不要企图学焦女士,想通过找我麻烦逼我妥协,你们只要敢这么做,我就敢加倍奉还,到时一定是你们比我更加不好过。以上我说到做到。” 曾经她希望拉许蜜子和许蜜男一把,想让她们也从重男轻女家庭的洗脑魔咒里清醒过来。 但现在看,已经没有必要了。她们俨然已经成为了和焦秀梅一样自私的人。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大姐二姐比她过得好,因为父母更疼爱她们。 可如今重新回头去看,大姐二姐真的过得比她好吗?其实不是,她们只是显得过得比她好,因为她们无条件接受洗脑。 不像她,她虽然看起来懦弱,但其实她一直都有在无声而微弱地反抗,她想要得到和弟弟一样的公平,她想要读书,她必须要读大学。从小到大因为这些反抗,所以她才格外不被父母待见。到此刻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不堪到底,因为她骨子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自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和方向。 而大姐二姐,她们接受一切,她们在让自己变成和焦秀梅一样的人——受重男轻女思想压迫长大,而后自己也成为重男轻女的人。曾经受害,然后变成一样的加害者。 许蜜语原来觉得自己可怜,但她现在觉得大姐二姐才真正可怜。她们不仅可怜,还不自知。她们心甘情愿被家里压榨做扶弟魔,还要觉得从扶弟魔魔咒里走出来的她是个大逆不道的另类。 许蜜语庆幸自己从这样的家庭里逃出来了。她自救成功。可是眼前大姐好像将永远执迷不悟下去。 那就算了,索性以后彼此一刀两断,各过各的人生吧。 许蜜语把话说清楚后,打算起身离开。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她没急着站起来。她看着许蜜子和大姐夫严肃说道:“还有,我从家里那摊烂泥挣扎出来,挣扎到现在这个职位,不是靠和谁暧.昧换来的,请你们以后说话有点素质也留点口德。” 她说完这些话立刻起身,不去看许蜜子和她丈夫骤然变掉的脸色,不理会他们即将要对她展开的荒谬谴责。 她站起来就向后转身,准备回大堂继续工作。 她看到角落那桌,刚刚过来时被举起的报纸已经放下去了。而在那里坐着的人,居然是纪封和薛睿。 她看着纪封,想到刚刚许蜜子对她说的关于和领导之间有暧.昧的话,一下子浑身难受起来。她和冯凯鑫这个垃圾原领导之间没有任何暧.昧。但她和纪封这个现领导、现老板之间……却曾有过意外的一夜情,而且她当上主管也是纪封提拔的她……纪封会不会因此而误会是在说他??本来他最近就一直在怀疑她有意勾引他,现在这么一搞,她好像更说不清了…… 她整个人都窘迫极了,连忙收起眼神,手捏着衣角,脚步加快地从他们旁边小跑着离开。 大姐大姐夫被许蜜语刚刚和他们做决断的狠厉气场震到了,震得他们一时没敢胡搅蛮缠下去。他们终于确认,许蜜语再也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他们现在已经惹不起她了。 他们愤愤不甘地看着她的背影胡乱骂了几句“我看她就是疯了,六亲不认的混蛋东西”后,也只好怏怏地离开了。 咖啡厅里只剩下纪封和薛睿两个人。 薛睿看着纪封也转头看向大堂的落地玻璃外,看着许蜜语刚才曾经看过的外面景色。他的嘴角似乎还微微翘了起来。 薛睿审时度势,考虑着到底要不要打破纪封的世界。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老板?” “嗯?”纪封留个侧脸给薛睿,看着外面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您手机震动好半天了,是您母亲打来的……” 纪封转回头,垂眼看了下,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在不依不饶地震动着。 他有些意外今天他居然没有感知到这么强烈持久的震动。 他把电话接通,耐着性子听母亲在另一边对他说事情。 听完挂断电话,一转头他就迎上了薛睿两个黑洞似的、充满探索欲的眼睛。 “老板,您刚刚看着外面,在想什么啊?我看您好像在笑呢!” 纪封冷眤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再这么八卦,我就把你送去刚才他们说的那家乱七八糟的旅行社。” 纪封起身,告诉薛睿:“上楼。准备一下,等会我得出去。” 电梯里,纪封看着不断跳跃着的层数想着薛睿的问题。 刚刚他看着外面,在想什么呢? 倒也没想什么。或许只不过是在为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女人的变化,感到有那么一丝欣慰吧。 * 纪封上楼后告诉薛睿准备好车,两小时后他要去机场。 刚刚在楼下他接到母亲封雪兰的电话。封雪兰告诉他,她两小时后在星市机场下飞机,让纪封赶在她落地时过去接她回家。 纪封没有问母亲什么时候走的,又是干什么去了。她肯出去走一走分散分散情绪,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希望以后母亲也能多来点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办了会儿公,时间差不多了,他带着薛睿下楼出发。 车子到达机场时,正好是飞机该落地的时间。 纪封给母亲封雪兰打电话,问她等下从哪个通道出来。 封雪兰到这时才对他实话实说:“其实让你去机场不是去接我的,我人在家呢。是让你去接我和你爸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她刚从国外回来,家世很好,跟我们家门当户对。她本人也很好很优秀,名字也好听叫蒋芷纯,今年才二十四岁,年轻漂亮不说,还聪明有能力,一直在国外做音乐的,虽然年轻但都已经办过全球巡演了,这次她就是趁着巡演中途的间歇回家来待一阵儿。她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姑娘,正好符合你的那些择偶标准!” 纪封皱着眉听完母亲一口气地推销。被母亲骗过来变相相亲,这让他觉得很不爽快。 电话还没挂断他已经对前面薛睿交代:“调头,我们回酒店。” 手机里传来母亲封雪兰焦急的声音:“等下!先别走!儿子啊,你听妈说,反正你都已经到机场了,你就顺便把她捎回去吧!因为事先说好由你去接她,她家里也没有派车过去,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机场里等,也怪可怜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当这一趟只是单纯地送送她,我保证之后不会再硬撮合你们俩!” 怕他真的把车调头开回去,封雪兰的话说得很快很急。 纪封无声叹口气,告诉母亲:“下不为例。”顿了顿说,“等下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他挂断电话,告诉薛睿,先不回去。然后收到母亲发来的手机号码。 他把手机直接递给前面的薛睿:“你来联系她一下吧,告诉她我们的车子停在哪里,让她过来找我们。” 薛睿一边接过手机一边默默咂舌。 还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大直男,还让人家小姑娘自己找过来。 薛睿拨通了号码,几声嘟嘟后,一个蛮好听的女声响起来。 薛睿先自报了家门,然后问了对方一句:“您行李多不多?” 女孩子声音蛮甜地告诉他说:“不多的,我只有一个行李箱,我出行不会带那么多东西的。” 薛睿于是告诉她:“那蒋小姐,我就不进去接您了,您出来之后直接找我们,我等下把路线和车牌号发给您。” 电话那边好像愣了下,但马上回神说道:“那好吧。” 电话挂断后,薛睿一边发着位置一边有点过意不去。发完地址把手机还给纪封时,他忍不住问道:“老板,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够绅士啊?” 纪封瞥他一眼,淡淡说:“明知道骗我来是撮合我和她的,如果我对她很体贴绅士,万一让她误会了,不是更麻烦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冷淡一点,让她别起什么多余心思。” 薛睿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纪封的好些做法看起来是不近人情,但其实是不滥情。这样还真是比很多处处留情的中央空调要强得多。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个女孩拖着行李箱,裙摆飞扬地向他们走过来。 薛睿指着那女孩对纪封说:“老板,看!” 纪封转头看向车外。 忽然就有了一点意外的感觉。 有一点母亲刚刚说得没有错,这女孩不论气质还是外形,看上去真的好像是为了符合他的那些择偶标准量身打造的一样。 年轻,漂亮,清纯,优雅。一身淡鹅黄色的连衣裙裹着那女孩。她一步步裙摆飘飘地走过来,衬着身后的蓝天白云,倒像幅画似的。 让她自己拖行李找过来,她就自己拖着行李找过来。这么看,人也很自立,没有太多的娇气病。 刚刚母亲说,她是学音乐的,虽然年轻,但已经在国外办过巡演了。还说这次她是趁着巡演间歇,回国休息一阵子。 所以这么看来,她还真是一个很有能力、很优秀的女孩。 这么样样细数下来,她倒好像真是老天爷专门为他准备的未来伴侣一样。 也真是处处都和那个许蜜语不一样。 想到这纪封悚然一惊。 他奇怪自己在这样的一刻,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个女人。 赶紧压下这莫名其妙的念头,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定时,正好蒋芷纯已经走近到他面前来。 他淡淡说了声:“你好,我是纪封。” 蒋芷纯仰头看着他,眼睛一下瞪大了。然后她脸颊上爬满绯红,还故作镇定地回应他的招呼:“你好,我是蒋芷纯!” 纪封把她让到车上。他们一起坐在后排。 一路上,纪封清晰察觉到,蒋芷纯一直在偷看他。 他忽然转头,抓住她偷看自己的眼神,问她:在看什么。 蒋芷纯红着脸,有一些腼腆地看着纪封说:“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太过好看了。虽然我之前就听我妈妈说过,你长得很帅,但我没想到真人竟会这么帅……” 纪封闻声挑挑眉。 他也知道自己帅,所以是回复她、她也长得不错,还是称赞她、她的眼光不错,他一时没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蒋芷纯突然对自己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眨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 看着蒋芷纯红透的脸颊,纪封摇摇头,告诉她:“一见钟情?太幼稚了,那是小孩子之间的东西。” 蒋芷纯“哦”了一声,低下头。 脸上红潮还在,她小声说:“那我现在就是小孩子吧。” 说完她偷着笑起来。 纪封在一旁看着她。 这女孩很特别,把害羞矜持和主动表白同时都占了。她要不是相当地单纯,就是相当地有手段。 他希望她是相当地单纯,这样的话,她就真的很适合做他未来的伴侣。性格大方主动,不扭捏,这符合他的喜好。 他最讨厌那种窝窝囊囊的女人,就像某人从前一样。 忽然意识到又快要想到某个女人,他立刻压下这股莫名其妙的思绪。他告诉自己即便遇到一个潜在的合适伴侣人选,也没有必要一直去和某人对比,这样做倒显得他在拉踩她。 他问了蒋芷纯家的地址,让薛睿设置了导航,直接把蒋芷纯送到家门口。 中心地段的独栋别墅区,母亲封雪兰说得没错,能住在这里,蒋芷纯的家世的确和他家门当户对。除了个人条件合适,他们连家世也很登对。 蒋芷纯下车后,没有急着进家门。 她站在车外,弯腰敲敲车窗玻璃。 纪封按下玻璃窗,看向外面的蒋芷纯。 蒋芷纯的脸颊又开始漫上绯红,她眼睛很亮地看着纪封问:“我明天可以找你吗?” 纪封想了想,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可以。遇到这样一个合适自己的人选,他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发展下去。 于是回复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明天应该都会待在斯威酒店的顶层。” 蒋芷纯微红着脸对他说:“好的,那你明天就忙你的,也不用派人来接我,我让家里司机送我过去。”顿了顿,她眨着眼问,“那我明天几点去找你都行吗?” 纪封挑一下眉梢,回答:“嗯,都行。” 蒋芷纯立刻对他笑起来,笑得很灿烂,配上她淡黄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就像个小太阳一样:“那明天见!”告别后蒋芷纯拖着行李箱脚步跳跃地跑进家门去。 纪封却在看着她的背影时挑剔地想,刚刚那笑容灿烂归灿烂,但少了一点让人惊艳的意味。 就像…… 他立马狠狠打住念头,转回头对前面薛睿说:“开车吧,回酒店。” (除了上班之外她竟然没有...)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 蒋芷纯到达斯威酒店。 她进了大堂就找接待员问:“你们大堂经理在哪啊?” 接待员看她衣着不俗,从头到脚从饰品到衣服鞋子包包,通通都是香奈儿。感觉是个不能得罪的客人, 于是思忖一下后告诉她:“我们经理在开会,请您稍等一下,我找主管来。” 许蜜语打量着眼前女孩。香奈儿全套加身, 年轻靓丽,长发披肩。气质谈吐是那种从小在优渥条件下培养出来的高贵优雅。 她笑着问好,询问对方,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蒋芷纯看了看许蜜语,说道:“我来找你们酒店老板纪封的,你带我上顶楼吧。”顿了顿后她又有些迟疑地补问了一句, “但你只是主管的话,有上酒店顶楼的权限吗?”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 想直接找你们经理来着。” 一旁接待员嘴快,也笑着回答蒋芷纯:“您有所不知,其实我们经理都没有上顶楼的权限,但我们许主管是有的。” 蒋芷纯立刻多看了许蜜语一眼,轻扬尾音“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那请你带我上去吧。” 许蜜语有些抱歉地说:“还请您先容我联系一下顶楼,可以吗?” 蒋芷纯有微微地不高兴,但好礼仪让她马上把不高兴收敛起来。她笑着对许蜜语说:“当然,也不能什么人说上去找纪封都上得去的, 那你就和上面先确认一下吧。” 许蜜语觉得这女孩实在不简单, 一句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得体,可其中又好似藏着其他蕴意——好像有那么一点在说她有眼不识泰山的意思。 许蜜语立刻和薛睿联系, 说有位蒋小姐到访。 没等她讲完,薛睿就连忙说:“哦,对,今天是有位蒋小姐要来找纪总,昨天我回来一忙别的就忘记和你们前台打招呼了。那蜜语姐,就麻烦你现在帮忙把人带上来吧,我正在陪纪总开视频会,走不开下不去。” 许蜜语应了一声好的。心里一瞬间捕捉到一个细节——按薛睿说的,假如纪封现在没有开视频会,那么他们可能会亲自下来接这位蒋小姐。 她默默又打量一眼这位蒋小姐,再次确认,她不是一般人。忽然间她想,或许未来她将成为纪封的夫人也说不定。 她立刻把态度变得更加恭谨起来,力争服务好未来的老板夫人。 她引领着这位蒋小姐走进VIP专用电梯,刷了顶楼。 在电梯里,站在蒋芷纯身后,许蜜语继续默默无声地打量着这位蒋小姐。 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她清楚感知到自己和对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踩在泥土里,接着地气地长大和生活。而这位蒋小姐,她娇嫩,美丽,一尘不染,她身上有着不食人间疾苦的高贵脱俗。 电梯到达顶层,电梯门开了,许蜜语引着蒋芷纯走出去,走向纪封的套房门口。 这位蒋小姐和纪封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再次认清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后,许蜜语在内心深处默默告诫自己,和这些人之间,连那么一丁点的非分之想都不要有。不要觉得谁会对她另眼相待,她就脚踏实地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想到这时,她已站定在套房门口。敲门、推门,笑容满面告诉里面的纪封和薛睿:蒋小姐已经带到。 然后侧身,让蒋小姐天鹅一样优雅而美丽地走进房间去。 看着蒋小姐走进去后,身上气质悄然起了变化,从刚刚的清傲变得软糯起来。 进了套房里面,蒋小姐到处地左看看右看看,充满新奇地四处探头:“哇!这个套房也太棒了吧,这窗外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呢!天,我到过很多国家开巡演,也住过很多的酒店,但都没有住过这么棒的房间,视野好棒!”她说着转头看向纪封,因为兴奋,她漂亮的脸蛋上又飘起了淡淡绯红,“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她眨巴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纪封问。 许蜜语默默无声地替他们从外面关好门,安静地退了下去。 纪封无意间瞥向门口一眼。他微眯了眯眼。 他看着许蜜语像被静音了似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简直无法无天。 他转回眼神看向蒋芷纯,对上她含着期待的眼睛。 * 从那天之后,许蜜语发现蒋芷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常到酒店起来。 有时她待很久,连晚饭都和纪封、薛睿一起吃完才走。纪封没事的时候会亲自送送她,但多半时间他都有事,于是就安排司机送她回家。 现在酒店里很多人都知道了有位漂亮高贵的千金是纪封的红颜知己。他们八卦地猜测,这位蒋小姐以后会不会变成纪夫人。 蒋芷纯每次来,都是许蜜语负责把她送到顶楼上去。送了几次后,这位蒋小姐在VIP电梯里问她:“你是怎么拿到上下顶楼的权限卡的?” 许蜜语回答她:“为了方便我往上面送文件什么的,薛助理就给了我一张。” 蒋芷纯歪头沉吟地看着她说:“听你这么说的话,拿到这卡也不太难。那我今天跟他也要一下,省得每次来都还得让你送我上去。” 许蜜语回以礼貌微笑。 她倒希望自己不用每次都送蒋芷纯上楼去。 不知道纪封又哪根气管子不顺,在她第二次送蒋芷纯上楼后,她就被纪封没头没脑地批评了一顿,说她目中无人,上去下来的都不知道打招呼做请示。 她只好每次送完蒋芷纯都特意叫住纪封,向他汇报:老板,那没什么事我就下去楼去忙了。 有时候纪封顺心眼子,会直接放她下楼。有时候却没好气地告诉她:“谁说没事了?没看到我在开会?你在这陪蒋小姐聊会天解解闷。” 她只好留下陪蒋小姐尬聊。可她能感觉到,蒋小姐并不想她陪聊。 她夹在这两个人中间无比地难受。 要是蒋芷纯要到了权限卡,那她就可以解放了。 可是第二天蒋芷纯再来时,却还是要她带路。 在电梯里,蒋芷纯看着她笑起来,笑容里有那么一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我昨天问你们纪总要通往顶楼的VIP电梯权限卡,你猜他怎么说?” 许蜜语笑了笑,摇摇头。 蒋芷纯回想着昨天问纪封要权限卡的情形。她以为连一个大堂的前台主管都可以有,那她这个未来的准女友也一定可以拥有的。 于是她对纪封说:“你给我一张权限卡好不好?这样我再来就可以自己上楼来了,也不用每次都麻烦许主管。” 纪封却皱着眉说:“怎么,她上我这来一趟还麻烦到她了?现在还只是个主管而已,就敢有这么大架子了吗?” 蒋芷纯微怔了一下。纪封的重点似乎有点偏了。 她把重点拉回来:“毕竟许主管也不是顶楼的套房管家,她是前厅的主管,总让她给我带路不是害她得经常从岗位上离开吗。”她乖巧讨好地,试探地去拉纪封衣袖,轻轻晃一晃,请求说,“不然你就给我一张权限卡吧?” 纪封看她晃着他手臂,晃了几下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然后直白地告诉她说:“芷纯,坦白讲,权限卡目前我只给了我最信任的人。但我们刚刚认识,彼此并不了解,还在接触磨合的阶段,实话实说我们远还没有到互相信任的程度。况且我其实是个无趣的人,或许过几天你就会对我腻了,也就不需要卡了。也或许过一阵子通过接触磨合后,我们发现彼此确实再合适不过,到那时我再给你。总之现在,我们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蒋芷纯想着纪封昨天对她直言不讳的样子,心里溢起一丝丝酸胀。 他显然还没有喜欢她,甚至连有好感的程度都没到。虽然她这几天每天都来,可他对她就像对待客户一样客气理智。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做得到这么客气理智和直言不讳的。 她看着许蜜语,压住心里那些酸胀,她笑着告诉许蜜语:“他居然直言不讳地跟我说啊,我跟他还没到可以给出权限卡的信任程度。” 许蜜语闻声不知道该回答点什么。想想看,这么直男风的答案,也确实像是纪封能说出的话。 忽然她看到蒋芷纯凑近到自己面前,盯住自己的脸看。 “原来拿到权限卡这么不容易,纪封说只有他最信任的人他才给。许主管,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呀。” 电梯到达顶层。 许蜜语赶紧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您过奖了,我只是个跑腿的。” 蒋芷纯又看看她,再次笑起来,说:“没关系,不用多久我也会拿到的。” * 许蜜语把蒋芷纯送去顶楼套房里。 临下楼时,她听到薛睿打电话交代后厨:晚餐加量。 她知道今晚蒋芷纯要留下来和纪封薛睿一起吃晚饭了。 回到大堂,她忽然感到有点空落落的。 别人都有人陪着吃晚饭,自己却自从离婚后始终孑然一人。 没有亲人,没有男人,也没有朋友。 她忽然发现她把自己活得这么孤独。除了上班之外,她竟然没有一丁点的业余生活和社交活动。 这个认知冲击到了她。 她琢磨着,自己或许应该在下班之后也给自己找点轻松和乐子。 就从今晚开始吧,她想,下班后去干点什么。 可下班后去干点什么呢? 她猛然想起离婚前自己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去酒吧蹦迪一次。她还从没有去过那里,单身时没钱也没胆子,结婚后前夫说好女人不去蹦迪不让她去。 她就一直也没去过。可从网上的图片视频看起来,那里面热闹极了。 想了想,她决定不如今晚就去酒吧蹦迪吧。去把这个之前的愿望实现一下。 去他的好女人不蹦迪,出轨男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 这么想好之后,临着下班的时间点,许蜜语到前台请教陆晓妍和史幻幻:“附近有能蹦迪的那种酒吧吗?” 她的问题让陆晓妍和史幻幻同时眼睛一亮。 “蜜语姐你是想去蹦迪吗?”陆晓妍率先问,“之前是没去过吗?” 许蜜语有一些些不好意思的感觉,但还是微笑点头:“嗯,没去过,想去试一试放松一下。” 史幻幻跟着说:“确实哦,你是应该放松一下。最近是旅游旺季,一个团接一个团地来,你每天都在跟着盯大堂,我们还有个串班休息,你就一直都工作在第一线,真的很辛苦的,确实应该去喝点酒蹦蹦迪放松一下。” 陆晓妍跟着点头:“可不是,”随后向许蜜语介绍酒吧,“现在咱们星市最网红的酒吧当属‘夜遇’了,那里的老板娘不说长得多好看,但很妖很辣。正好‘夜遇’离我们这不算远,蜜语姐你打个车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许蜜语记下酒吧的名字。 夜遇。 真是一个有些现实又有些迷幻的名字。 去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在发生一场夜遇。不知道会遇到谁,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未知让这场夜遇变得富有期待和魅力。 陆晓妍对许蜜语叮咛:“蜜语姐,你去的时候可别穿着制服啊,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去。记得穿得辣一点,不然在那里面会显得你格格不入很奇怪。” 许蜜语笑着点头说:“好的,我记下了。” 史幻幻在一旁有一点点纠结:“要不是我和陆晓妍提前一周预约了做头发,我们就陪你一起去‘夜遇’了,省得你第一次去怯场什么的。” 许蜜语也觉得自己可能会怯场,但她告诉自己,就把这次去“夜遇”当成一次挑战也不错。她今晚如果能大大方方地走进“夜遇”,能尽自己兴地放松,她以后再去其他场合应该也不会怯场了。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的。”她这样告诉史幻幻,同时也是告诉她自己。 回到宿舍后她开始翻箱子找衣服。 她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一条黑色V领的齐膝裙,很修身也很纯欲性.感风。但买到家之后前夫却不许她穿出去,说它让她太曲线毕露,他想着别人的眼睛都盯在她的身材上,就会很不舒服。他还告诉她,良家妇女才不会穿这样的衣服,有羞耻心的女人穿上这样的衣服出门去,应该要觉得害臊才对。 她当时被前夫洗脑得惭愧万分,直接把这条裙子压在了箱子底下。要不是合计着以后生个女儿的话可以把裙子拆掉给女儿缝件漂亮的小衣服,她就直接扔掉这条裙子了。 现在她想,管他呢,去他的好女人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她到了现在才明白,所谓的好女人应该干什么应该穿什么应该这样那样,不过都是一些不自信的男人加在女人身上的道德枷锁,是这些男人在pua女人。 自信的男人从来不会在意别人多看一眼自己的女伴有多美丽性.感。 许蜜语在翻找行李的空当稍停了停,回想了一下,离婚后她应该是把这条裙子和其他衣服裹在一起打包在了某个箱子里,她确定它还在,没有被丢。 于是继续耐心地翻找,总算在最后一个行李箱里找到了。 她把裙子熨烫了一下,穿在身上。 原来她穿这条裙子的时候,还稍显瘦削了些。最近她好好调理了自己的身体,长了点肉。这点肉正好撑起了裙子该被撑起的地方,胸臀的曲线隆起饱满得刚刚好。她每天都有跳操做运动,让腰部和腿部紧韧不松弛。所以该瘦的腰部,又在裙子里面被掐得很纤细。 她把扎着的头发散下来。 一头长发披肩而下。 她用卷发棒在发尾烙下弯曲的大波浪,又挑出一管大红色的口红,细细涂在嘴唇上。 然后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白肤黑裙,波浪长发,烈焰红唇。 再踩上高跟鞋。 她都觉得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一个有些风韵、有些性.感的三十岁女人。 以前这个女人活在各种束缚里——来自前夫的、来自她自我性格缺陷的、来自她重男轻女娘家的。她活在来自它们的打压和约束下。现在她把自己解放出来了,她让自己抛开那些打压约束,尝试变得恣意起来,变成镜子中的这个女人。 许蜜语对着镜子笑起来。 现在这种恣意做自己的感觉,真是不错。 * 赶着下班的时间点,薛睿打电话到前台找许蜜语。 等下有位日本客户会到酒店来和纪封谈生意,纪封不太喜欢这个人生意场之外的作风,不希望他上顶楼,于是想让会日语的许蜜语在那人过来时先接待一下,带他去行政酒廊等着,等自己吃完晚饭再下去。 但前台服务员告诉薛睿:“蜜语姐已经下班了。” 薛睿马上问:“如果刚刚走的话,能不能把她叫回来一下?等会儿老板有位日本客户要过来,老板想让她在大堂接待一下,然后带去行政酒廊。” “那也不用非得蜜语姐吧?行政酒廊里也有会日语的人,叫下来不就行了吗。” 薛睿回道:“但也不是什么人,老板都愿意用的,别的人老板信不过。” 他都已经抬出老板说到了这个份上,没想到前台服务员却忠心护主地对他说道:“我说薛助,算了吧,我们许主管最近都很辛苦,今天好不容易按时下班想去酒吧轻松一下,您就当行行好给她个休息的机会呗。” 薛睿闻声权衡了一番,觉得前台服务员说得也没错,许蜜语最近确实很忙很累,好不容易轻松一下他还要把人抓回来,确实不人道。 “那好吧。”他妥协下来,随后问道,“蜜语姐说她今晚要去酒吧轻松啊?” 前台服务员随口回答他:“嗯,去‘夜遇’。” 薛睿挂断电话时想,许蜜语现在把自己的业余生活安排得可以啊,要去的居然是时下最火的“夜遇”酒吧,星市里不管是年轻人还是有钱人,都很喜欢把自己的夜晚塞在那里度过。 收好手机,他转头向纪封汇报:“老板,蜜语姐下班了。” 纪封正在和蒋芷纯准备吃完饭。他去拿筷子的动作没停,直接问了句:“她今晚这么早走,有事?” 薛睿沉吟着说道:“前台服务员说她要去酒吧,估计是事先约好的。” 纪封闻声沉吟了一下。 蒋芷纯在一旁打量着他,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 但他只是挑挑眉,又微皱了下眉。他眼底似乎有那么一丝不痛快。但她看不出这份不痛快是因为下属不能和他一起加班,还是下属和别人在酒吧有约。 她适时出声:“要不然我下去吧!”她看着纪封转头看向自己,立刻巧笑倩兮又带上三分天真地说道,“我也会一些日语呢!”直觉里她不想让许蜜语有机会被叫回来加班,为此她甘愿自己屈尊降贵这一下下。 纪封哧地一挑嘴角笑了下:“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你下去做劳工。”他又转向薛睿,对他说,“赶紧过来吃饭,吃完你先下去接待一下吧。” 薛睿赶紧坐下扒饭,一边扒他一边开始后反劲地纳闷。 对哦,他也可以快点吃、然后下去接待客户的。也不是非许蜜语不可啊。 那最开始是谁烘出的非许蜜语接待不可的氛围感的啊…… * 薛睿三口两口飞快吃完晚饭,刚刚好赶得及下楼去接待了日本客户。他把客户带去了行政酒廊的季风阁,陪他聊了一会儿天。 客户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按说长相也算周正,看起来仪表堂堂的,对待工作也谨慎认真,和他谈合同也总是能很快解决掉彼此之间的问题。 可他就有一点不太好,人比较喜好声色,薛睿听以前和他做过生意的人说过,这位井田先生最喜欢去漂亮姑娘多的地方。 而纪封偏偏最讨厌去这样的地方,所以和这位井田先生,他一向只谈工作,工作之外的事情,他一概不作陪。 纪封在顶楼吃完晚饭,告诉蒋芷纯:“我等下还有事要谈,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蒋芷纯却眨着大眼睛,试探地提出:“我还不想回家,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行政酒廊呀?你放心我绝对不捣乱,你们谈你们的事情,我就在吧台喝酒看夜景,我保证!” 纪封觉得她留下还是回家,其实都无所谓,于是答应了。 蒋芷纯难掩雀跃地跟着他一起下到行政层,去了行政酒廊。 她就如她所说的,待在酒廊里喝酒看窗外风景,纪封进去了他专用的季风阁和井田先生谈事情。 待了一阵子,纪封薛睿和井田先生一起走出季风阁。看样子是把事情谈完了,且还谈得不错。 蒋芷纯放下鸡尾酒杯向他们走过去,井田先生看到她就眼前一亮,直夸她美丽漂亮。 薛睿赶紧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纪总的朋友。 蒋芷纯也用日语向井田先生问了好。 井田问纪封:“正事谈完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愉快一下吧,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不错的酒吧?” 纪封想要拒绝掉这项额外活动,就把薛睿奉献了出去:“酒吧的话,你问我助理吧。” 薛睿想到晚饭前说起过的“夜遇”,脱口而出这间酒吧。 纪封转头瞥了薛睿一眼。 他怎么偏偏就介绍那女人晚上要去的酒吧。 井田先生很兴奋,对纪封说:“那就一起去吧,纪总?” 纪封本要拒绝的,他一向不喜欢去这种吵闹场合。但不知怎么,开口时脑子里一瞬闪过了那女人,于是竟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声:“也好。” 他话音落下时,连薛睿都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他想自己也许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夜遇”酒吧到底长什么样子,能让一个保守乏味的离异女人都愿意去。 他转头看向蒋芷纯,打算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但蒋芷纯很乖地又去拉住他衣袖,试探地轻轻晃,然后眨巴着眼睛祈求说:“我也想一起去,可以吗?” 纪封微微皱眉。这是她第二次扯他衣袖了。他终于没能像第一次那样忍住,他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滑脱出来。 然后他想,她是个成年人,去或不去酒吧是她该自己做决定的事,无需得到他的首肯。 “随你。”于是他回答她。 (“走我这就带你造作去...) 许蜜语一进到“夜遇”里面, 就感觉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音乐声浪一阵比一阵激昂,带着冲击力轰在人脸上,轰得人精神一震。 她走进酒吧后, 立刻就有服务生为她领路到剩余不多的卡座。 服务生帮她选定的卡座前后都已经客满,看样子是群前卫爱玩的年轻人。 许蜜语刚坐下就听到有人冲她吹口哨。 她还是没理,翻着酒单点了杯薄荷冰酒。服务员收了酒单走开了。许蜜语身旁的沙发突然凹陷下去。 许蜜语看到一张已经喝红了的脸,和一头粉红色的头发。 看起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眼神和气质都不太正经。 粉红头发边对她发出邀请,边往她两条腿上看,还打了声口哨:“真带劲!美女, 第一次来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许蜜语冷淡地告诉粉红头发,自己不是一个人,朋友马上就到, 并请粉红头发回去他自己座位那边。 粉红头发像喝高了听不懂人话,非但不走,还上手想拉许蜜语。 但他手爪子刚要碰到许蜜语手臂时,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紧跟着响起一个泼辣的女声:“赵大少爷,这是喝了多少啊?就又开始犯骚扰漂亮姐姐的毛病了?咱俩之前是不是说好了,你再犯这毛病以后就别来‘夜遇’了?” 赵兴华哎呀呀咧着嘴地叫,刚才的酒蒙子劲儿没了一大半,整个人都清醒起来:“琪姐琪姐!老板老板!饶命啊,快把我手松了吧!我这不是看姐姐漂亮, 没忍住么, 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女老板松了手,对他喷了句:“上一边玩你自己的去!” 赵兴华赶紧跑回自己那一桌, 继续和一起来的狐朋狗友喝酒。 赵兴华咬着后槽牙:“等着瞧!就算我拿不下,等会儿我干哥来了也一准把她给拿下了!” 朋友好奇地问他:“你和那人刚认识几天啊?干哥都叫上了。” 赵兴华神气地说道:“我哥不是给他招去做助理了吗,他对我哥挺满意的,就让我叫他干哥了。” 朋友羡慕道:“真好,我也想有这么个有钱纨绔的干哥哥!” 这一边,酒吧的女老板把赵兴华赶走后,把托盘里的酒放到桌面上推给许蜜语说:“喏,您的薄荷清酒。” 舞池灯光一阵耀眼,正好照亮女老板的脸。 许蜜语看着那张脸,忽然瞪大了眼。 舞厅灯光又暗了下去,随着音乐起伏而明明灭灭地闪动。 许蜜语听到女老板在对自己说:“第一次来吧?这里什么人都有,你第一次来的话应该叫个伴。再有人过来骚扰你,你就按铃找我。”她交代完就要走。 许蜜语赶紧叫住她:“请等一下!” 女老板站住回身,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许蜜语站起来,凑近她,看着她的脸问:“你,是李翘琪?” 女老板闻声愣住,拉着许蜜语往卡座外走了两步,借着舞池闪动的灯光看清了她的脸。 “许蜜语?!” 她也惊奇地叫了起来。 “怎么是你?你好像变样了,好纯欲风啊!怎么就你自己来的,你老公呢?” * 许蜜语看着李翘琪,看着这位大学时的同窗,也是曾经的同宿舍室友,一时百感交集,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曾经她们关系亲密无间,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抄作业一起去逛街。 她们两个人,一个性子软弱,一个泼辣不好惹,互补在一起,是对再契合不过的好朋友。 只是这种好朋友关系,却只维持到许蜜语认识了聂予诚。 起初李翘琪听说她谈了恋爱,提出一定要看看她的男朋友替她把把关。 她就和聂予诚一起请李翘琪吃了顿饭。吃完那顿饭后的晚上,李翘琪回到宿舍早早就睡了。第二天睡醒后她才笑着对许蜜语说:没想到你的男朋友是隔壁名校的校草,他们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结果他居然被你拿下了,你真是为我们的三流学校争光了! 当时她还在傻乐,后来才反应过来——李翘琪怎么会那么了解邻校聂予诚的事? 再后来她和聂予诚一起吃饭,经常会叫上李翘琪。慢慢地从聊天的细枝末节里她察觉到,原来在她认识聂予诚之前,李翘琪就已经认识聂予诚了——她很早去邻校听讲座的时候,聂予诚作为学生会干部曾经维持秩序和暖场讲话。 许蜜语还察觉到李翘琪其实很喜欢聂予诚,她回想起,她和聂予诚初次相遇的那个联谊会,就是李翘琪拉着她去的。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那次,李翘琪就是奔着聂予诚去的,只是没想到最后是她入了聂予诚的眼。(06章) 察觉到李翘琪也喜欢聂予诚后,她陷入纠结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上会上演这么狗血的剧情,她和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男生。 她不敢直接去问李翘琪,你是不是喜欢我男朋友?问了又能怎么样,别人的喜欢放在心里面,她还能硬拉出来踩碎掉说不可以吗?况且李翘琪对聂予诚的喜欢比自己更早。 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在和聂予诚出去吃饭逛街时,再像从前那样叫上李翘琪一起。 再后来,大家都忙着毕业和实习,她们越发地渐行渐远。也是那时候许蜜语才知道,李翘琪家里很有钱,她和自己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是不同的。 毕业后她们两个就好像有一种不说破的默契似的,因为一个男人,彼此保持距离,不再联系。 毕业不久她就和聂予诚结了婚,然后一直到今天,她才再次遇到李翘琪。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翘琪竟然就是这家“夜遇”酒吧的老板。 * 许蜜语看着李翘琪,百感交集。 曾经因为一个男人就断了一份友谊,如今看来是多么的不值得。 她有些动容,看着李翘琪发自肺腑地说:“翘琪,真是好久不见了!” 李翘琪“哈”地一声笑:“还真是好久!”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衬得那手和手上的动作都一起艳丽起来。那根手指往许蜜语肩头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你还好意思说好久不见?毕业之后你和聂予诚结婚,你们都没叫我去!” “我叫你了。”许蜜语辩解了一下,“在Q.Q上。” “哈!”李翘琪又笑一声,声音穿破震耳音乐,带着掩不住的戏谑,“毕了业谁还上Q.Q?真想叫我,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啊!” 许蜜语说:“我打了,一直关机。” 李翘琪愣了下,拍拍脑门:“哦对,我毕业吃散伙饭那天喝多了把手机弄丢了。” 她顿了顿,刚矮下去的气焰一下又升高了起来:“那你也不是百分百诚心想叫的,你要是诚心叫我去,你想什么法子也都能叫我去了。” 许蜜语看着她,平静地问:“那我当时如果真的想尽办法联系到你让你来,你真的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不上Q.Q、不是故意换了新号码吗?当时你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我能联系上你,不是吗?” 李翘琪站在那半天没作声。半晌后她拦住路过的服务员,从他托盘里抢来一瓶酒。服务员冲她叫:“琪姐,这是客人点的!” 李翘琪也冲他开喷:“客人点的怎么了?我这个老板不能截一瓶吗?你再回去吧台拿一瓶不就得了!再走一趟能累死你啊?” 服务员连声说着好的好的,灰溜溜跑去了吧台。 李翘琪把从自己地盘打劫来的酒往许蜜语卡座里的小几上一墩,对许蜜语说:“不管怎么讲,你都是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好朋友,今天你要是把这瓶酒喝了,咱俩就都把过去那点事掀过去,一瓶酒抿恩仇;你要是不喝,咱俩就还像这几年一样,继续当对方是陌生人,别联系,你今后也别来我这耍。两个选项,你自己选!” 许蜜语二话不说,连讨价还价都省了,拔开酒瓶塞子仰头就喝。 * 纪封和薛睿带着井田先生和蒋芷纯很快到了“夜遇”。 服务生上前来接待,井田拜托蒋芷纯帮忙翻译:请把他们带去一个热闹的卡座。 他还笑着对纪封解释:既然来玩,当然就要找个热热闹闹的地方,您说是不是。 纪封皱眉。当然不是。这里简直吵死了。在这么吵的地方还要再挑一个热闹的位置,怕不是得把他震死。 他后悔了,几乎想扭头就走。 但薛睿却拉了拉他,然后朝着某个方向一指:“老板,看,蜜语姐。” 他抬眼望去,舞场灯光正变幻到强白刺眼,不仅把舞场里照得通亮,也把舞场外的卡座区照得清晰可见。 他看着许蜜语站在不远处的卡座旁,举起一瓶酒仰头就喝。 脖子被她仰头仰得细长,长发波浪一样披散在背上,身体曲线在夜遇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下,被勾勒得凹.凸毕.现。 纪封眯了眯眼。 薛睿在一旁唏嘘:“哇塞,蜜语姐今晚好辣!” 强光灭掉,整个酒吧又在明明暗暗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变得时隐时现。 纪封刚刚看到许蜜语所在卡座不远处似乎有个空位子。他告诉服务生,就把他们引到里的卡座去。 * 许蜜语仰起头实实惠惠地喝起酒来。 但刚喝两口,她手里的酒瓶就被李翘琪一把夺下。 “你傻啊?让你喝你就喝!” 许蜜语笑起来,笑得有一点点娇憨。那笑容让人怎么都对她再生不起气来。 李翘琪叹息一声,拉着许蜜语回去沙发前坐下。 沉吟了一下,她问许蜜语:“你和那谁,聂予诚,你们俩怎么样了,有小孩子了吗?对了,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 许蜜语看着李翘琪,平静地笑一笑后,告诉她说:“我和聂予诚离婚了。” 舞池里的音乐正好响出一个震天的音阶,李翘琪没听清。 “你刚刚说什么?”她大声地问。 许蜜语凑近她的耳朵也大声地答:“我说——我们离婚了!” 可就在她大声喊的这个刹那,音乐又走到了一个静止音符上,同时全场灯光大亮。 全场喧嚣后的瞬间寂静,一下把许蜜语那句话衬托得像在用扬声器放声大喊。 许蜜语愣在那。 李翘琪也愣在那。 不远处的一桌,蒋芷纯也愣了一下。 原来那个许主管,离过婚的。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在心里松了口气似的。自己之前高看了她一眼,从她那里甚至嗅出了一丝危机感,现在看来真是没有必要。 以纪封的身份地位和品味喜好,他怎么也不至于对一个离过婚的大龄女人有什么的。 蒋芷纯放下心来。一直无形悬在胸口间的一点戒备和在意,此刻全都卸下去了。 音乐声又响起,灯光也变明为暗,光球闪烁,满场都是明明灭灭的灯红酒绿。 李翘琪已经缓过了神,瞪着许蜜语唏嘘起来。 “想不到你们已经离婚了。”顿了顿,她坦白地说,“其实,当年我也喜欢他。” 许蜜语点点头:“我知道。” 李翘琪也点点头:“我知道你知道。” 说到这里,两个人竟相视而笑起来。 李翘琪问:“你们曾经感情那么好,怎么会离婚的呢?” 许蜜语回答她:“聂予诚和他的年轻女客户好在一起了。” 李翘琪极度意外:“他婚内出轨?” 许蜜语轻轻点点头。 “刚离婚的时候我很怨恨他。”但现在,在她努力改变自己的过程中,她从自己身上也发现了问题。她的婚姻的确是受到了原生家庭的拖累,她也的确是没有和原生家庭摆清关系,才导致婚姻的最终失败。“不过现在,我觉得我也有问题,我没有处理好我娘家那边的事情,让他们对聂予诚提了很多无理要求。” 李翘琪扬着声说:“可不管你娘家那边怎么过分,这也都不是婚内出轨的理由。他实在受不了可以先离婚,离完婚之后再找别的女人给他慰藉啊!” 许蜜语看着李翘琪,心叹她真是一个摆得清的女人。 李翘琪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许蜜语。 “现在回想,我们当年因为这么个男的,互相刻意疏远彼此,真是够多余的。” 两个人碰碰杯,相视一笑,双双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过去种种好像就着这杯酒,都烟消云散掉了。 许蜜语感觉自己的胃和身体都被酒精蒸腾得热乎乎的,连思绪也是。 她想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她打算出来给自己找点娱乐、找点交际圈,没想到老天爷效率这么高,一下就让她撞上了大学室友,曾经的好友闺蜜。 她这都应该算是心想事成了吧? 许蜜语由衷地笑起来。 李翘琪突然抬手捏许蜜语的脸:“还跟以前一样,一笑就能夺人魂儿似的媚气。怎么离婚也没让你会勾.人的道行受损呢?” 许蜜语不由愕住,指着自己问:“我?会勾.人?” 李翘琪气急败坏似的用力捏她脸一下才撒手。 “瞧瞧瞧瞧,你这种对自己优势一无所知的女人,真是可怕!” 许蜜语又笑一下。 她环顾这间热闹的大酒吧,对李翘琪说:“你真厉害,三十岁就能开这么大的一间酒吧。” 李翘琪一摆手:“这哪是我厉害,是我爸妈厉害。是他们给我的钱。” 顿了顿,她问许蜜语:“我这酒吧开了好几年了,你怎么才来?” 许蜜语笑道:“没离婚的时候前夫不让我进酒吧,说这地方不正经。” 李翘琪呸了一口:“真是直男癌。你说我年轻时候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直男癌呢?我一定是有点眼瞎。” 许蜜语笑着摇头:“我不也是一样。” “那你现在来,是想跟你前夫对着干?”李翘琪又问。 许蜜语摇头:“不是因为他。我只是想改变一下我自己。以前嘛,我把日子过得,嗯……” 她顿了顿,想着这话应该怎么说才能贴切表达出她的想法。 “……嗯,以前我把自己过得太听话太闭塞了,渐渐地就连自我都失去了。现在我想试着活出点自我,也活出点自己的风格,所以,”她看着李翘琪,指指自己的红唇,指指自己性感的V型领口,又指指自己及膝裙摆下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小腿,眼底亮亮地说,“今天我就很想造作一下。” 音乐忽而又激昂起来,好像在衬托着许蜜语和李翘琪此刻的心情。 李翘琪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对许蜜语伸出一只手:“走,我这就带你造作去!” * 李翘琪拉着许蜜语走进舞池里面。 震天响的音乐里,她教许蜜语怎么造作出过瘾舞姿来。 许蜜语学得很快。她发现只要把韵律节拍找对,再循环做几组动作,自己也可以成为舞池里的速成舞者。 她跟随李翘琪在音乐里一起摆动自己的身体。 越摆好像越能够和节拍契合在一起似的,又开心,又痛快。 李翘琪凑头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在音乐声里抢出点音量来对她说:“许蜜语你就是个小妖精!你说你不会跳舞,可你看你现在扭的,都要把旁边男人的魂儿给勾走了!” 许蜜语愕然地顿了顿,转头四顾一下,发现果然有好多异性正在她周围围着她跳舞。 她先是有些无措,但马上学着让自己坦然下来。她看着李翘琪有些畅快地笑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么有吸引力。这感觉真的是太好太好了,这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人老珠黄的离异怨妇,她还可以活得很精彩。 不远处的卡座里,在昏暗又闪烁的光线中,隐藏着几个人的眼神。 纪封不知怎么,眼睛扫过舞池后,视线就被那个波浪长发紧身黑裙的女人抓了过去。 他看着她在变换交织的灯光和震耳刺激的音乐里,摇摆身体,轻舞手臂。 不知怎么胸口就有一点透不过气,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似的。他皱起了眉。 耳边响起薛睿企图压倒音乐的大声说话:“老板您看那边!看舞池里,蜜语姐正在那边跳舞呢。我噻,她今天可真辣!” 纪封从桌上拿起一个酒杯,直接塞进薛睿嘴里,杯子的玻璃璧碰在薛睿的牙齿上,硌得他嗷嗷地叫,再也顾不上点评。 但薛睿的声音弱下去了,井田的声音又扬了起来。 “舞池里那个波浪长发的美女身材真是超级棒,腰那么细还有那么大的胸,真是极品,我要过去认识一下!”他用日语大声地叽里哇啦地说。 纪封直接转眼看向他。 他本意想找点什么由头制止井田过去找许蜜语,但出口的话却扭曲成:“你找她干什么,她刚才自己大声说自己离过婚的。” 他的话让蒋芷纯在一旁又默默安了安心。她再次确定,纪封是不会看得上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的。而这次的信心,不是靠她猜测,是纪封亲口传递给她的。 井田先生却哈哈大笑,回答纪封说:“纪总你认识她?哈哈,怕什么,我又不打算跟她结婚,就是认识一下开心开心嘛。” 他说完起身就要往舞池里走。 纪封一把拉住他。 井田疑惑看他,纪封也疑惑问自己,他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她拒绝你,”纪封顿了顿,正色说,“你不能勉强她。” 井田愣了愣,说了声当然。纪封松手,他挤进舞池里去。 薛睿喝掉纪封强塞进他嘴里的酒,放下酒杯,一转头就趁着灯光明亮的一瞬看到纪封的眼神无比冷峻犀利地盯着舞池某处。 他转头看向舞池,灯光暗下去,他确定不了纪封到底在看着什么。 转回头再看纪封时,灯光亮起,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常。 薛睿总觉得在刚才明暗交织的两个瞬间,他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纪封。一个是平常的纪封,一个是和平常远远、远远不一样的纪封。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刚刚的烈酒冲钝了他的神经,让他一时之间参悟不出。 舞池里,井田挤到许蜜语身边,用音调奇怪的中文打招呼:“你好!”这是他仅会的中文,接下来他又开始叽里哇啦说起日语,“能和你认识一下吗?我们一起过去喝一杯怎么样?”他边哇啦边做邀请喝酒的手势。 许蜜语瞪大一双眼睛,满脸的懵懂,一副活灵活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井田换上英语,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许蜜语还是懵懂摇头,像个傻瓜美人一样。 卡座里的纪封看到这一幕,无声地撇着嘴角一笑。那一笑里竟流露出一丝松口气似的。同时好像一种莫名紧绷着的力量、一种好像随时要冲出去的力量,也松懈了下来。 ——她真是长本事了,连扮猪吃老虎都会了。 纪封在心里戏谑地想。 井田开始用肢体卖力比划: 能不能、请你、过去那边、一起喝一杯——他指了指舞池下的卡座,灯光一闪间,许蜜语看到那个卡座里,居然正坐着薛睿、蒋芷纯,和……纪封。 她不由怔了怔。 她的视线几乎是对撞上纪封的视线。所以他应该在她看向他之前,就已经看到她了。 而这个日本人,指着纪封那一桌,很明显他是和他一起来的。她想起前两天听薛睿说起过,最近要来一位日本客户,到时可能还需要她帮忙接待一下。 所以,眼前这个日本人是和纪封一起来的合作客户。 所以,他就那么乐见其成地看着他的日本客户过来对自己撩骚吗? 这一刻许蜜语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她也不想去深究这种感觉的成分。 她收回眼神,对日本客户继续一脸懵懂地摇头再摇头。 她傻笨笨的样子直接把日本人搞得没了耐性失去了兴致。他没好气地说了声算了算了,转身回去了卡座。 (“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做件坏...) 许蜜语不再看向身后, 继续和李翘琪一起跳舞。 井田回到卡座后一连声地说着:“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可以,就是脑子太笨了, 什么都听不懂,连比划也看不懂,好无趣!” 蒋芷纯看他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 周到地递给他一杯酒让他喝下去消消气。 他意外看到纪封居然在淡淡地撇嘴笑。 舞池里,李翘琪一边带着许蜜语随着稍微舒缓下来的音乐慢慢舞动,一边问她:“刚刚那个日本人过来跟你叽里哇啦地说什么鬼话呢?” 许蜜语一边轻轻摇曳腰肢一边挖苦她:“大学的时候我记得你也修过日语来着。” 李翘琪白她一眼:“早还给老师了。哎,你是不是其实跟我一样,也把上学学那点东西都还老师了?你也听不懂还装大尾巴狼笑话我呢是吧!” 许蜜语笑着摇头:“我当然听得懂。他刚才么,说白了就是想泡我。” 不知怎么, 在这样一个放肆的夜晚里,她连说话都跟着放肆起来。 李翘琪顿时一挑眉梢,很凶很质疑地问:“为什么他不是想泡我?我不是更辣??” 许蜜语哈哈笑, 笑得直弯腰。她今晚重遇到了一个多妙的人。 两个人边笑边肩并肩地去轻撞对方的肩膀。 有服务生挤过来找李翘琪,说有会员客人找她过去说话。 李翘琪凑到许蜜语耳边,就着舞池里的音乐大声告诉她:“我得去招呼一下客人,你先自己玩着,想喝什么吃什么,尽管叫,我通通给你免单!有事的话随便揪住个服务生让他叫我,都好使!” 许蜜语对她点头,让她放心去忙。李翘琪跟着服务生走开了。 许蜜语想着晃到这一曲结束, 她就回卡座去歇一会儿, 喝点酒。 她转身,看到一张痞气酒气混杂的脸, 和一头粉红色的头发。 许蜜语记得之前李翘琪叫这个人作“赵兴华”。 接下来她眼神一转间,眼皮不由一跳。 隔着赵兴华粉红色的脑袋,她看到在他身后站着的,似乎也是个见过的人。 这时舞曲结束了,舞池灯光通明大亮。 她顿时看得清清楚楚,站在赵兴华身后那人,没错就是顶楼上曾经处处找她麻烦、甚至导致她和纪封发生了一夜情的人渣段翱翔。 她垂在身侧的两手,不由暗暗握成了拳头。 赵兴华朝她脸上喷着酒气,自以为很痞帅的样子,从嘴巴里蹦出来的话还是那么猥琐不中听:“小姐姐你怎么回事,我请你你不赏脸,自己倒在这舞得挺来劲,你不说你有伴儿吗,你伴儿呢?隐身了啊?你说你看起来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骗人呢?再说你自己跟这干晃,有意思吗?” 许蜜语白他一眼,不想理他,想趁段翱翔认出自己之前绕过他们离开这里。 但她刚向旁边绕开一步,就被赵兴华追肉包子的狗似的立刻追过来又给堵住了去路。 “你说你长得挺好看,但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呢?问你话呢,回答!” “别闹了小华,先把段总带去座位上。”那人声音里含着些震慑力和警告。 许蜜语没见过这人,她打量了他两眼。 赵兴华应声回头,对这人使劲一笑,虽然醉眼迷离,但一点不耽误他表现出十足的哈巴狗样:“好嘞表哥,听你的!” 他转回头告诉许蜜语:“看什么看?我表哥可是段总的助理,别瞎看!要不是看我表哥面子,我可不饶你!”他说完放过了许蜜语,从她面前让开,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段总,表哥,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到大雅座去。” 许蜜语无声松口气,侧开身站着,等着一行人过去后,她好回自己卡座。 她低头垂眼数着。赵兴华过去了。段翱翔的新助理也过去了。这个正在经过的段翱翔也要过去了。 但刚抬起眼,就发现段翱翔并没有经过而去,他正站定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着,眼神和那点笑容里,都含着肉眼可见的恶意。 段翱翔端详了许蜜语半晌,咧嘴笑起来。 笑得像一个肠子里的坏水马上要从眼睛和嘴角流溢出来的混蛋。 赵兴华退回来,很兴奋地问:“段总您认识她?” 段翱翔没理他,他抬手搓搓下巴,对许蜜语说:“这不是,在酒店给我打扫卫生的那位许大姐吗?”他用眼神在许蜜语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扫着,啧啧连声地说,“差点没认出来你,还真是人靠衣装啊。怎么,酒店的活没意思,来酒吧找乐呵了?” 他说话的声音语气全都轻佻至极。赵兴华听完立刻咋呼起来:“哎呀,这么听起来这位姐姐不是简单人啊,那怎么还在我这装纯呢?怎么的,觉得我不配陪你乐呵呀?那我今天还就不信了,你不陪我玩乐呵了,我还就不放你走了!” 赵兴华说着就探出手,向许蜜语胳膊抓过去。 许蜜语向一旁躲,却被段翱翔跨出一步拦住去路。 她赶忙向另一边闪过一步,想从侧方位突围。可是段翱翔叫了声“阿贺”,那个新助理立刻像看门狗一样,有样学样地也把侧方的去路严严实实地拦住。 许蜜语大声喊服务生,想叫人通知李翘琪过来。偏这时音乐地动山摇地响起来,把她呼救的声音完完全全地吞噬干净。 去路被段翱翔和阿贺斩断,声音也被震天音乐封堵彻底,许蜜语看着从正面向自己抓过来的赵兴华,心“通”地一下往下重重地沉。 她想不到在二十一世纪法制文明的社会,在一个发达的城市里,一个女人还要遭受到这样不堪的境遇。 她以为现代文明的生活将光明美好,可龌龊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于是她在赵兴华冲到面前来时,想也没想,抬手也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打人耳光,她的手心滚烫,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她听到身旁响起段翱翔“啧”的一声戏谑:“有意思!” 被她扇得发懵的赵兴华捂了下脸,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立刻暴戾起来,马上高高扬起胳膊也要赏许蜜语一个耳光的礼尚往来。 许蜜语避无可避,索性不闪不躲不求饶,横下心等着这一巴掌落下来时,逮住机会再回扇过去。 可在那只手带起的风都已经扫到脸上时,那只手却被截停在半空中。 许蜜语被先到的巴掌风势扫得瑟缩一下,眼睛也下意识地闭上了。 结果一睁开眼她就愣住了。 截住那个巴掌的人,居然是纪封。 他就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正握着赵兴华的手腕,满脸都是冰冷和不屑。 他甩开赵兴华的手,顺势把赵兴华整个人都甩得踉跄着向斜侧里跑了几步,然后脚下不稳地趴倒在地上。 他眼神冷冷地先是盯住阿贺,嘲讽一笑:“你知不知道你们段总上一个得罪了我的助理,现在是什么下场?他不久前因为犯了很多事,已经被收进去了。” 阿贺脸色一变,眼里已隐含一丝惧意。 段翱翔嬉皮笑脸地出声:“老纪,说什么呢,别这么阴阳怪气地吓唬我助理啊。” 纪封没理他,他用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许蜜语的手腕,拉着她把她往自己身后一带。 许蜜语心口怦地一跳。 赵兴华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地叫嚷:“你谁啊你?找死吧你……” 话没说话,阿贺已经走过去,一把堵住他的嘴,按着他把他推到一边去。 “没看出来吗?这人连段总也不能轻易去惹,你闭上嘴给我消停一点!” 赵兴华被阿贺的神色话语震慑到。被捂着嘴巴的他连忙瞪着眼珠子上下点头。 另一边,段翱翔看着纪封护下许蜜语,哦呦哦呦地发怪声:“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不会吧老纪?不会你们睡那一晚上之后,睡出感情来了吧?你口味很重啊老纪,你不怕她这种有男人的女人把你给睡脏啦?” 纪封一个拳头挥过去,结束了段翱翔的污言秽语。 段翱翔被打得向一旁晃了两步,歪了头。 但他笑起来,一边抬手擦着溢出血的嘴角,一边笑得吊儿郎当地直回身。 他看到纪封没理自己,而是回头去看了许蜜语一眼。 那个今天变得大不一样的女人,在一下一下骤亮的灯光下,铁青着面孔,纤细身体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偏偏还要很坚强似的屹立不倒着。她用那副荏弱却坚强的样子对纪封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真是有趣,纪封在关心她,他们居然不通过说话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真是叫人意外地有趣。 段翱翔正看着戏,纪封终于转回头正眼看了看他。 但那眼神里满满都是嘲讽和不屑:“你助手还没死,是他还不够格被我弄死。而你现在还没死,是我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你爸的面子只够用一次,下次你再动歪心思,谁的面子都没用,你好自为之。” * 纪封冷冷地警告着段翱翔。很奇怪他的声音在震天音乐里还具有着足足的穿透性和杀.伤力。 段翱翔听完这番警告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笑到抬手擦眼泪:“老纪啊,你是不是把你自己说得太仁慈啦?你还没整死我吗?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在泰国办下的那点产业,不都让你收拾个彻彻底底了吗?你知道我家老爷子现在叫我什么吗,他指着我的鼻子叫我废物呢!你说我容易吗,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啊,就是想跟老头子那证明一下我自己。结果好家伙,你是真狠呀,是真知道可着别人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去摧毁呀!” 他一边笑一边说,笑容就像在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许蜜语却在纪封身后听得有些毛骨悚然,手臂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纪封没再搭理段翱翔,他又像看不见他了似的,拉着许蜜语就向舞池外面走。 他步子大,许蜜语的裙子窄步伐小,她被他拽得几乎脚步踉跄。 终于走到卡座区时,他停住了脚步,然后猛地回身。 他上下扫着许蜜语全身,目光像把刀似的。 许蜜语被他的眼刀刮得好像骨头都在隐隐泛疼似的。 她觉得等下纪封马上就会嘲讽又嫌弃地问她:大晚上,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穿得这么不正经,来这种地方? 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回怼的预案,她要让自己理直气壮地反问他:关你什么事?穿成这样怎么就不正经了?这种地方怎么了,男人能来女人不能来吗? 可是当纪封声音响起,她愣住了。 “大晚上穿这么漂亮就不要一个人到酒吧来,你以为酒吧里都是好人没有臭流氓吗?五星酒店都有流氓你以为这里会干净?” 他声音语气都极没好气,但许蜜语却听得……莫名有些舒服窝心。 他说,她今晚穿得漂亮,而不是她怎么穿成这样。 竟然是她把他想得狭隘了。 她笑了一下,应了声好,说我下次注意。 纪封的声音却更加没好气起来:“不许笑!” 他听起来甚至有点烦躁:“总笑什么?不怕长褶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笑的时候就像在对男人做某些暗示?” 许蜜语的笑容凝住了。 她收回刚刚对纪封的评价。他值得她把他想得狭隘。 女人的笑是原罪吗?所谓某些暗示,难道不是别有用心的男人自己胡思乱想产生的? 她对纪封微微行礼,想说告辞不打扰了。 眼神一转间,她看到纪封身后的卡座里,薛睿蒋芷纯和刚刚过来舞池里向自己搭讪的日本人都在。 她看看他们,又看看纪封,心里一下子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她又不得不想到,日本人是跟着他一起来的。蒋芷纯也是。 不得不想到,他带着女伴来,女伴乖巧可人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们坐在一起,是整个酒吧里最赏心悦目的一对佳人。 然后他放任他的日本客户当着他的面,进去舞池里想要搭讪她。 许蜜语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她轻声地对纪封说了声“再见”,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纪封却再次叫住她,制止她走。 然后他对着自己卡座那边招手,叫来了薛睿。 “有点晚了,你送她回去。”他简洁地交代着薛睿。 薛睿也不急着走,他凑过来捧起纪封刚刚打人那只手,啰里啰嗦地问:“老板,手没破吧?哦还好没破。您刚才怎么不许我跟着你一起过去呢,那样就可以由我动手了!你别忘了我还兼职着你的保镖呢,我这手啊,可痒了!” 纪封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由他自己啰嗦去。 见纪封不理自己,薛睿转去和许蜜语啰嗦起来:“蜜语姐,你今晚太太太正了!我第一眼看见你感觉就俩字:惊艳!第二眼看见你我才发现:哟,这是我认识的蜜语姐啊!真漂亮!” 许蜜语仔细闻了下,薛睿的身上和气息里都没有明显的酒精味道。但他怎么像喝多了酒似的亢奋?她想也许是环境所致吧。 纪封又在催薛睿:“别嘴碎了,赶紧把她送回去。” 许蜜语抗议:“我没说要走。” 这时一阵淡淡清香萦绕过来。 是蒋芷纯款款地走向这边。 她站定在纪封身旁后,挽住了纪封的胳膊,对许蜜语盈盈一笑。 纪封的注意力都在刚刚许蜜语的反抗上,因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胳膊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不满意地冷瞥着许蜜语问:“几点了,还不走?明天不用上班吗?” 许蜜语极快地扫了一眼那挽在一起的手臂。 她挺起脖子硬气回答:“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到明天上班的。” 纪封嗤了一声。 蒋芷纯这时清脆甜美地出了声:“许主管要不我们都回去吧,熬夜对皮肤不好的,尤其对我们女人,会变老喔!” 许蜜语只好说:“那我先去跟我朋友打个招呼,告诉她我要走了。” 她说完走去吧台找李翘琪。 纪封让薛睿也回去卡座跟井田说一声。 薛睿跑过去,马上又跑回来,对纪封汇报:“井田先生说了,我们尽管走我们的,他已经在这间酒吧楼上的酒店订了房间,等他玩够他自己就上去休息了,不用我们管。” 纪封点点头。 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手臂正被蒋芷纯挽着。他立刻不自在地抽出手臂。看到蒋芷纯表情里浮起些失落受伤,他转移话题,向她询问:“需要去下洗手间吗?” 蒋芷纯立刻化失落为甜笑,赞纪封细心,说了声想去。 纪封告诉他:“那我出去等你,你去完洗手间直接到外面车里找我。” 蒋芷纯愣了下,随即可怜巴巴地问:“你不陪我去吗?” 纪封皱起眉:“我还需要陪你,一起去上厕所吗?” 蒋芷纯赶紧摇头说:“不用不用的,我就是经常和闺蜜一起去,习惯了,就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快去车里等我吧!” 她说完乖巧懂事地转身自己去洗手间。转身后她的表情变得很委屈。 这一边看着蒋芷纯暂时离开后,纪封盯着薛睿一眯眼:“刚刚井田说的话,有一些你是不是还没转述?” 薛睿表情惊悚,点点头,对纪封竖大拇指:“老板就是老板,一下就察觉到了,怪不得你把蒋小姐故意支开。” 纪封踹他一脚:“别废话,井田还说什么了?” 薛睿一边侧身躲一边告饶说服了,然后告诉纪封:“井田他刚才还跟我说:你们纪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嘴上说不身体却很诚实那种有意思,明明我刚刚去搭讪那个女人的时候,你们纪总还劝我说她离过婚的,很嫌弃的样子。结果看到那女人被别的男人调.戏,你们纪总第一个冲了过去。还是当着他带来的女伴的面。你们纪总真是厉害呀,这种齐人之福,我就享受不到。” 薛睿把井田的语气表情学得惟妙惟肖。纪封看得眉心紧皱。 随后他冷着声音告诉薛睿:“这个人真是不知所谓!和井田做完这单生意记得立刻换客户。” 薛睿“哦”了一声。 纪封马上又交代薛睿一句:“等下你送完许蜜语就回家吧,明天可以晚一点到酒店。” 薛睿听到可以迟到,开心得简直要起飞。 纪封不想听到他再啰嗦出拍马屁的话,扭头就走,去了酒吧外面的停车场。 走到车子跟前,拉开车门,刚想上车,他又停了下来。 他把车门关上,站在车外。 等了一会儿,蒋芷纯出来了。 她像只欢快美好的小鸟一样,从酒吧门口飞出来,飞到纪封眼前来。 纪封对她招了下手,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蒋芷纯坐在车里,看着他甜笑,等着他关上车门后从另一面也上车来。 但纪封关上车门后,却敲了敲前面的车窗玻璃,等车窗玻璃落下去后,他交代司机:“送蒋小姐回家。” 司机领命说好的。 蒋芷纯意外到笑容都没了,赶紧落下车窗玻璃,可怜巴巴地把两手扒在车窗沿上,望着纪封问:“你不亲自送我吗?” 纪封告诉她:“我还有事,由我的司机送你回去。”顿了顿,他又告诉蒋芷纯,“他跟我很多年了,人很可靠,你可以放心。” 蒋芷纯垂着眼委委屈屈地说了声:“那好吧。”随即又抬眼看着站在车外的纪封说,“那这次就这样吧,你去忙吧,让司机送我回去就好。但下次你要亲自送我喔!” 她眼神又是可怜又是祈求,样子看起来要多怜人有多怜人。 纪封却极快地微皱下眉。 他还是有点吃不下女人对他撒娇。 女人与其对他撒娇,还不如对他倔强。 但看着蒋芷纯努力迎合迁就自己,他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女孩的问题。 于是他耐住性子,打算说声“下次尽量”。 谁知道女孩比他想象得更识趣,像意识到他的不适了一般,她连忙自己动手给自己搬梯子下台阶。 “开玩笑的啦!你尽管忙你的就好。那,我回家啦?再见。” 纪封点点头,回了声“嗯。” 然后拍拍前车门,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开出去,蒋芷纯还趴在车窗沿上对纪封摆手再见。 纪封挥挥手,看着远去的车与人,竟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 酒吧里,纪封走后,薛睿走去吧台找许蜜语。 他看到许蜜语正跟“夜遇”的火辣女老板说着话。 他过去打招呼,叫了声蜜语姐,问她:“我们可以走了吗?” 许蜜语却双眼晶亮地看着他,反问了句:“薛助理,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做件坏事?” (他态度不明所以她也不动...) 薛睿听着许蜜语的问话, 看着她不同平常的带劲表情,再被满酒吧到处充斥的亢奋音乐一蒸,一下也来了兴致。 歪头一看, 许蜜语身后“夜遇”的火辣女老板正夹着烟送到嘴边吸,红唇在或昏昧或明粲的灯光交织里,像能吸食男人精.气的性感妖精。 薛睿不知怎么, 灵魂在身体里荡了一下。 许蜜语指指自己,又朝身后的性感红唇女老板指了指。 薛睿一下更有兴致了,一口应下来:“好!那么是什么坏事?” 许蜜语告诉薛睿,这件“坏事”就是——她想整一整段翱翔,给他在暗处打个闷棍,解解恨。 以前她懦弱怕事, 被段翱翔欺负算计也不敢声张,只想忍气吞声。 可是现在她变了,她的胆子想法也变了。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软弱好欺负, 吃了亏也只忍着,哑巴乌龟一样。她现在很想报复一下那个欺负了自己的人——在自己有限的能力里,先有限地报复一下。 这件事她刚刚跟李翘琪试探地说了说,没想到李翘琪一口答应会策应她。理由是:“那个姓段的,难搞得要死,屁事贼多,我这凡是腰细的姑娘,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手爪子。当然我也是,谁让我也腰细呢。那家伙就很变态, 整一个恋腰癖。整他是吧?没问题, 我配合你,就当是送给你一个我们重逢的礼物!” 而薛睿乍听到“坏事”到底是什么事的时候, 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许蜜语居然要打段翱翔闷棍? 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段翱翔确实很遭人恨,打他确实不用特意挑日子,确实随心情撞个日子就行了。 拉好了同伙,坏事开始被正式实施起来。 薛睿问详细的作战计划,许蜜语想一一告诉他时,被李翘琪喷着烟地打断:“问那么多干吗?提前知道一切,一点都不神秘也没有期待,多没意思!你放心,你蜜语姐应该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妥当了,你就跟着我们实施就好了。” 薛睿做了这么多年总裁助理,还是个难搞的总裁的贴身助理,早就习惯做事前先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一切步骤和逻辑都变得已知和有秩序。否则他会非常难受。 但很神奇,他今晚听李翘琪这样说,立刻愉快地放弃了步骤逻辑、已知和秩序。 许蜜语眼底亮晶晶地说:“先把人灌倒吧。” 李翘琪于是叫了几个在酒吧里销酒的美男美女,把他们介绍到段翱翔那一桌去,让他们去把段翱翔阿贺和赵兴华都尽量灌趴下。 “那桌人傻钱多,去吧,下手别客气!” 销售们立刻欣然前去。他们一边销酒一边灌人的时候,许蜜语从酒吧门口走出去,一个人绕着酒吧周围走了一圈。 “夜遇”酒吧所在位置是一座大厦的一层。这座大厦上面有另外一家酒店,也很豪华,但比星纪集团下的酒店还是差一些。 大厦前面,也就是酒吧正门口,是一条宽宽大路,门口是几排地上停车场,上面正停着一大片各式各样的豪车。 虽然大厦也有地下停车场,但好像来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位置时,是不肯甘心把车停到地下去的。 因为叫代驾过来时,总是不如地面的位置好找。 大厦侧面本来也是一条宽阔畅通的马路,但最近市政刨开了地面,不知道是往外挖点什么还是要往里埋点什么,总之把路面当腰拦截,禁止通行,然后开膛破肚。这样这条路暂时就变成了T字路。 从T字路被拦截住的T上面的“—”的方向,走到大厦背面去,是一条背阴的小路,路很窄,只有一侧能停车,两侧都停的话,路面就给吃没了。 许蜜语看了下,停在这里的车,车身上都有一层很明显的灰尘,所以这里应该是需要长久停车时的选择。 许蜜语再观察一下,发现今晚简直是天要助她。 因为前面被拦住在修路,原本路口处的监控也就一起被拦住了。所以在路被修好、路障被撤掉前,大厦背面的小巷里竟暂时成了无摄像头光顾的盲区。 而大厦和T字路相平行的另一侧,是用栅栏和树木格出的隔离带,把大厦和隔离带另一面的写字楼群划分开区域 。那一侧一定不会有人经过,可以不用考虑。 所以只要能想办法把段翱翔弄到大厦背面的那条小路上,趁着没有人误闯T字路,就可以打他的闷棍了。 勘察完酒吧所在大厦四周的地形,许蜜语走回酒吧去。 临进酒吧时,她眼睛向着旁边的大厦正门里面一晃——那里面是另外一间酒店的大堂,大堂里有待客沙发,她刚刚一晃眼间好像看到个蛮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面的沙发上似的。 可是定定睛再看时,又发现沙发上什么也没有,人影没有,鬼影也没有。 许蜜语抬手拍拍自己额头,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是受了酒精的影响。 隔壁酒店大堂里,待客沙发上,有人缓缓直起腰身。 刚刚意识到被人从外面看时,他立刻弯腰假装去系鞋带。 他本来在外面站着的,想等等看薛睿是不是把许蜜语安全送走。 结果他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他们居然谁都没有出来。 忍不住给薛睿发了信息问,人送回去了吗。 薛睿居然诚实地回复他说:还没有,蜜语姐说想再和她闺蜜待一会儿、喝点小酒。 他收起手机,心情不很坏但也不很好,总像和谁憋着口气似的,想拦辆出租车直接走。 他们愿意待到什么时候随他们的便好了。 可是手臂都要抬起来了,念头却在心里,就着那口憋得含混的气改变起来。 他还就不走了。他还就打算看看他们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喝到什么时候。 再回去酒吧是不能够的,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抬眼看了看隔壁酒店大堂的待客沙发,他起步走了进去。 许蜜语回到酒吧以后,把下一步行动告诉了李翘琪。 李翘琪于是叫来帮段翱翔泊车的服务生,让他去跟段翱翔说,他的车得挪一挪,挪到酒吧后面那条小巷里去。 服务生怔了怔问:“老板,前面还有地方,为什么要挪到后巷去啊?” 薛睿也跟着问:“对啊,前面有地方为什么要往后挪?太刻意了吧?” 李翘琪回答得头头是道地点拨着服务生:“你就这么说:前面车多人多,经过的醉鬼也多,段总的车多豪啊,那些车啊人的,歪歪斜斜经过时一个不小心划到段总的车,那我们也担待不起啊。之前不就有两次,他的车被划了吗,他不开心我们也内疚,对不对?所以这次这不一想起这茬来,赶紧就合计着给他把车挪去后面小巷么,这样来回经过的人少,安全系数也高一些。” 服务生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心悦诚服地称赞李翘琪:“老板就是老板,这想得就是比我们周全!行,我这就去跟段总要车钥匙挪车去。” 服务生屁颠屁颠地走后,薛睿忍不住对李翘琪竖起大拇指。 他是真佩服她这瞪眼瞎掰的本事,随随便便就能把话硬给说圆了。 李翘琪挑的那几个卖酒销售,各个久经沙场身怀绝技,趁着一边销酒,一边就把阿贺和赵兴华都灌倒了。 但段翱翔就叫人意外得很,他酒量居然很好,好到叫人忍不住看他的小手指是不是在像段誉一样,边喝着酒边运着六脉神剑把酒精往体外逼,所以总也醉不到底,醉不到那种哪怕有人揍他他也看不清是谁的程度。 甚至在阿贺和赵兴华都喝得烂泥似的没知觉时,段翱翔还能依靠自己站起来,晃晃荡荡地去卫生间排水。 从卫生间回来后,段翱翔看着死猪一样躺在沙发上、人声都哼不出一下的两个人,觉得扫兴得很,直接甩了一摞子的钞票给美女销售:“没意思,不喝了。你们叫服务生去替我到楼上酒店开个房间,把这两个死猪弄过去。剩下的钱给你们做小费。” 交代完,他又叫来泊车服务生,告诉他:“去把我的车开来,再给我叫个代驾。” 服务生有点为难:“段总,实在不好意思,现在酒吧外面停了一堆车,没有空地儿,您的车一时不太好开过来,也不太好停下来等代驾。您看今晚能不能麻烦您走去停车的地方?辛苦您了!” 段翱翔叽叽歪歪地埋怨了两句,然后没好气地说:“那赶紧给我带路找我车去吧,别傻站着了!” 说完他起身往酒吧外面走,步子迈得摇晃晃醉醺醺。 服务生把他带去大厦后巷。一边绕着大厦走时,段翱翔一边喷着酒气骂骂咧咧:“怎么这么远?” 服务生赶紧解释:“您的车是所有车里最贵的,这不是怕给您刮着了吗!” 段翱翔喷他:“行了知道了,你之前已经说一遍了。哎,你是说过一遍了吧?对吧?你看我,酒量可以吧,这我都记得呢!”他说着张狂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脸色一变,又骂骂咧咧了,“老子走累了!跟你们老板说,下次再停这么远,得给我准备摆渡车!” 服务生连声地说好的好的,总算把他带到他的车旁后,赶紧功成身退地回了酒吧。 回去的路上,他总感觉T字路上有人影闪过。 服务生回去酒吧后,许蜜语、李翘琪和薛睿三个人从路边大树后面闪现出来。 他们快步走去后巷,许蜜语手里拎着根木棒,薛睿手里拿着个大布袋子,李翘琪在从两边往下拉自己的领口,把上衣从圆领拉成了露肩膀的平领。 薛睿忍不住多看一眼她晃眼的肩膀。 三个人正要冲进小巷实施闷棍计划,身后却忽然闪起一道又直又硬又亮的光,还伴随着电动车发动机的响声。 三人赶紧撤到路边又隐藏起自己,回头看时发现是一辆电动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 开到近处,三人看清那是一辆外卖电动车,正义无反顾地开进T字路,又从三人身边义无反顾地拐弯,开进了后巷去。 几秒种后,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是一声惨叫。紧跟着响起来的是几乎带着哭腔和恐惧的一连串“对不起”。 三人探头往小巷里面看,原来是外卖小哥发现自己走错地方,赶紧调头,结果调头时车轮打滑,晃荡之间,他刮到了路边段翱翔的车。 许蜜语和李翘琪、薛睿面面相觑:“……” 还真是刮到了。躲到这里都刮到了。 这简直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外卖小哥扶好电动车,手足无措地道歉不停。 他被段翱翔身后的车标吓到了。 段翱翔靠在车上,点了一支烟,一边吸一边骂人:“眼瞎啊?” “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背阴的一条路,老子停到这就是怕被人刮,结果你都能骑过来刮,你故意的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快滚蛋。” “对不起对……啊?” “啊什么啊,让你赶快滚蛋,听不明白啊?怎么的,不滚蛋你赔得起啊?” 外卖小哥感激涕零地一边火速说了几十个谢谢一边用火箭上天一般地速度赶紧跨上电动车飞快骑跑。 许蜜语又和李翘琪、薛睿面面相觑了一下。 然后彼此一对眼神,继续行动。 * 李翘琪先走进巷子里。为了区分在酒吧里面时的形象,她还特意换了身衣服、换了个发型。 眼看着已经走进靠在车边等代驾的段翱翔视线范围内,她转个身,背对他,“哎呀”一声做作地坐倒在地上,坐下时一只事先被弄坏鞋跟的高跟鞋,顺势向后撇着。 段翱翔循声看过去,醉眼迷离间他看到一个窈窕的女人背影摔坐在地上,一条腿折向后面,崴坏了的高跟鞋像个张开的嘴巴似的看着他,好像在跟他打招呼一样。 被酒气一熏蒸,理智和思考一起都下了班,性本能让他应了那个招呼,从车前直起身,晃晃悠悠朝着窈窕身影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还打了声口哨,哨音婉转挑.逗:“美女,需要帮忙吗?” 他绕到美女身前。美女一直低着头,一边揉腿一边呼痛。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朦胧的氛围感让他觉得美女应该确实是美女。于是他克服着酒精的醺然感,蹲了下去,探头向前,想看一直低头呦呦呼痛的美女到底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 薛睿用他行动的麻利果决,证明了他除了是纪封的助理之外,也真的兼着他保镖的身份。 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又保持了行动的悄然静谧,就那么快而不易察觉地冲到了段翱翔背后,再飞快利落地把布袋子往他的头和上身一罩,迅速收口、绑住,再抬脚一踢。段翱翔顿时滚躺在地。 段翱翔大声地骂骂咧咧:“谁啊?妈的敢对老子使坏,信不信我弄死你?赶紧给老子松开!” 他的声音被布口袋压扁了,听起来森哑恐怖。 但没人理他。 许蜜语也飞快麻利地冲过来,对着已经变成人形布口袋的段翱翔,挥棒乱打。 她手下拿捏着分寸,让这通打既能实现报仇和羞辱,又不至于把人真给打坏。 李翘琪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拿出手机对着地上被棒子敲打的段翱翔开始录像。因为觉得许蜜语像在捶打一块掉在地上的脏年糕,她强忍住笑,努力不发出声音。她把镜头的分寸感掌握得很好,只录到棒子,不把持棒子的人收进画面。 看时机差不多了,许蜜语一边捶打地上的脏年糕,一边把自己声音压扁,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愤愤说道:“段翱翔,你不要脸!让你勾引我姨妈!你连我姨妈都不放过,你连五十多的姨妈都下手,你还是人吗?今天我就把你这副丑态都录下来,再敢乱搞就给你发到网上公布于众!” 又乱打了几下,出够了气,她和另外两个人对一下眼神,转身飞奔撤退。 还被布袋子裹着的段翱翔躺在地上疯狂扭动,疯狂咒骂,可就是挣不脱布袋的束缚。 还好不多久后代驾小哥终于赶了过来,看到地上有一摊脏年糕在扭,好心地把人从布袋子里面释放出来。 重见天日的段翱翔简直要气疯了,冲着早不见人影的巷子口呜嗷怒骂。 骂了一通转回头开始迁怒代驾小哥。如果他早一点到,自己也不至于被人当成傻.逼一样杀了一记仙人跳。 “你死半道了?怎么才来?” 代驾小哥确定眼前这个灰脸蓬头的男人就是叫代驾的人后,连忙道歉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其实刚才就过来了,但这里很背阴,我怕我走错就问了下人,结果那人告诉我您定位的地方在下个路口,我就直接骑过去了,发现不对后又骑回来的,这才晚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怪给我指路那人,可能他喝多了乱说的!” 段翱翔气到已经没力气再撒泼骂人,他让代驾小哥扶着自己上了车。 回家的一路上,就着酒劲他一边生气一边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 一起成功做完坏事的三个人兴奋不已,互相击掌,准备回酒吧庆祝一番后再结束掉这个美好夜晚。 他们三个拐过大厦,彼此怀揣着快要涌出口的兴奋马上要跑回到酒吧门口时,突然看到从阴暗处慢慢踱步出来一个人影。三个人集体一愣,又耸然一惊,同时顿住脚步。 许蜜语和薛睿仔细定睛去看,同时震惊发现前面站着的那人,居然是纪封! 李翘琪不认识纪封,以为是被人抓包到了,显得尤其紧绷。 许蜜语望着纪封,不知道他关于他们刚刚做的“坏事”知道多少,又怀着怎样的态度。 他态度不明,所以她也不动声色。 薛睿最先反应过来,得跟眼前老板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才行。但他的舌头没跟上他的反应,兀自地结巴着:“老老老老板你你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李翘琪闻声在一旁松口气:“哦,他是你老板啊?那就是自己人了?那没事了。” 许蜜语也对纪封打了声招呼:“纪总。” “哈?也是你老板?那你和薛睿不只是朋友其实还是同事?”李翘琪又发出具有旁白效果的感慨。 纪封看看许蜜语,又看看薛睿,皱起眉沉声道:“你们胆子倒是很大。” 他话里意味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要教训他们。毕竟段翱翔再怎样招人讨厌,这种背后下黑手的行为,纪封未必赞同。拿不准纪封的态度时,许蜜语和薛睿都不敢轻易接话。 “你们以为你们很聪明吗?”纪封冷冷发问。 许蜜语和薛睿的心都在往下沉。看样子,纪封是反对他们这么干的,他要教训他们了…… “你们以为你们设计得滴水不够吗?”声音更冷了一度。 许蜜语和薛睿双双低下头,一副准备好道歉和忏悔的样子。连李翘琪都被纪封冷声质问的气场所震慑,她居然忘记自己并不是这位冷面总裁的员工,差点要和许蜜语薛睿一起低头忏悔了。 “能不能动动脑子,在做事之前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设想清楚再去行动?”纪封声音冷得每个字都像从冰块上用刀凿下来的。 许蜜语和薛睿忍不住对视一眼。 ——怎么感觉话虽然很冷,但其实不太像要追责教训他们的样子?? 许蜜语忍不住抬头说:“我们是考虑好了方方面面才行动的……” 她本来很有底气,但对上纪封嘲讽的眼神时,声势不自觉地就弱了下去。 “是吗?”纪封慢慢回了她两个字,两个字里像夹了几万吨的轻蔑,“你确定吗?” 许蜜语听着身后响起一串突突声,应该是一辆电动车顺着T字路开向尽头处再转弯,然后开进大厦后面的背巷里去了。 谁大半夜的会往后面背巷开啊。她随意地想着。 随后许蜜语一下瞪大眼睛,看向纪封。 他们的确想漏了细节了,就是刚刚开过去的代驾小哥! 仔细回想,今天他们的行动中间其实有意外的拖延,就是外卖小哥走错路刮花了段翱翔的车。按时间来说,在这个意外发生后,代驾就应该能到了的。可直到他们算计完段翱翔,代驾都没有到。 所以这中间其实有一种可能是—— “是你帮我们,挡住了代驾??” (她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只天...) 她问话时眼睛亮晶晶地,像夜晚被水清洗过的两颗星星。 “按说代驾很快就会过来,可是他到得这么慢……所以是不是你堵在这里, 故意给他指错了路,让他跑去别的地方绕了一大圈才又回来的?”许蜜语推理分析着。 纪封咳嗽一声,努力保持住面庞上的冷酷表情, 语气也依然定调在嘲讽:“想明白了?还敢说你们很周全吗?” 薛睿立刻跨步到纪封身边,上手就挽住他手臂:“老板,我的好老板!你居然帮我们堵住了bug!” 纪封像甩着不小心沾到身上的鼻涕泡一样,嫌弃到要死地甩开薛睿:“说话就说话,再随便碰我你就滚回家别干了!” 李翘琪在一旁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一边拍拍巴掌说:“我看出来了, 其实大家都是一伙的!既然是这样,那就别跟这站着了,走!回我那去, 我请客,我们一起庆祝一下这个闷棍胜利日!” 许蜜语默认纪封不会参加他们的庆祝,非常有礼貌地对纪封行礼说再见,再见得纪封的冷脸像又被拉长了十公分。 薛睿有样学样,也对纪封说再见,说完转身要进屋。 刚抬腿他就被纪封扣住肩膀摁在那,像站在了跑步机上似的,干迈了两步,却没前进。 纪封眤着他, 眼神如寒冰:“那女老板, 难道不是叫我一起进去庆祝?” 薛睿火速反应过来纪封是在哪个点上不乐意了:“啊……啊?那个,可您不是从来不愿意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么, 我就默认您这回也肯定不愿意加入我们呢。那老板,来!快来!您走我前边来!” 他殷勤地闪身做着请的动作,让纪封先走。心里却在想,真奇怪,明天早上天一亮,怕不是要有三个太阳升起来。 要不是三体人打来了,纪封应该不会这么行为异常吧! 李翘琪刚干了一件大事,心里正快意无比,索性把酒吧的事交给她的助手打理,打算自己亲自招呼许蜜语他们三个人,大家一起喝酒庆祝一下这份难得的快意。 她想把人带去她自己的办公室,但薛睿提出异议:“那多安静啊,一点都不热闹,轰轰烈烈的氛围感就没了。” 纪封冷瞥他,异议他的异议:“安静点好。” 李翘琪看看薛睿,看看纪封,最后看向许蜜语:“现在一比一打平,蜜语你来投出关键的一票。” 许蜜语没敢去看纪封,直接说:“我选热闹。” 她今晚出来干吗的?不就是想推翻自己之前的寂寞吗。那当然要热闹点啊。 不顾半侧脸颊已经快被纪封的视线冻穿,她勇敢坚持己见:“我看就在这里就很好;就去我刚刚坐过的卡座就很好。” 除了纪封,三个人都同意这个提议。 许蜜语看着斜睨自己的纪封,弱弱建议道:“纪总,要不然……”我们给您叫个车您先回家?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封冷冷打断:“我什么时候走,我自己决定。” 她只说了三个字,他就知道后面内容了?他上学时想必押题一定很准! 薛睿也瞪大了眼看着纪封:“老板,你知道蜜语姐要说什么?”又转头去看许蜜语,“蜜语姐,难道他真猜对你要说什么了?” 李翘琪等不得他们啰嗦个没完,干脆轰着几个人过去坐了许蜜语刚刚坐过的卡座。纪封和薛睿坐在同侧,许蜜语和李翘琪坐在同侧。两男两女正好面对面。 坐下后,李翘琪随手抓来一个送完酒、夹着托盘路过他们的服务生,让他把自己私人珍藏的好酒从某某柜子的某某格子里拿过来,柜子的密码又是某某某某。 薛睿及时说道:“我老板只喝红酒,白酒洋酒都会一杯倒。” 李翘琪笑着说:“巧了,我珍藏的好酒就是红酒。”她转头告诉服务生,“去吧,把两瓶都给我拿来。” 服务生走开了,薛睿忍不住问李翘琪:“你就这么直接把密码说出去了?” 李翘琪翘起二郎腿,两条腿在灯光下闪着健康耀眼的小麦色光芒:“怕什么,回头我改个新的不就完了。” 薛睿笑起来,觉得想想也是。他奇怪自己今晚怎么一面对李翘琪就变得有点傻?找不到原因最后只好怪是被她的腿给晃的。 珍藏好酒被端上来,四个人斟酒进杯。 许蜜语举杯提议:“庆祝我们今晚的作案成功,干杯!” 李翘琪第一个响应:“庆祝我们故人重逢,干杯!” 薛睿也立马端起酒杯:“庆祝我一身本领有了匡扶正义的用武之地,干杯!” 剩下那个人无动于衷。 三个人扭头看看他,决定干脆放弃他,三个杯子兀自往一起一碰,清脆的一声。然后三个脖子仰起来,把三杯酒一饮而尽。 留着坐在一旁的纪封,慢了半拍的端起酒杯、想去碰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弃掉了,气得把杯子墩回桌面,但看到三个人仰头一饮而尽的样子最终也忍不住又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虽然没有碰杯,但空杯的速度倒保持上了一致。 纪封觉得心情舒爽了几分。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同位,他就不会承认自己被抛下了。 当那三人再度举杯相碰时,纪封在桌下踢了薛睿一脚。 薛睿啊呀一声,扭头看向纪封,满脸不解,想问老板你踢我干什么,问题卡到嘴唇边的时候,被纪封的眼刀子给杀了回去。 总感觉这句话直接问出来,自己会死。 他只好憋在心里想,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踢他啊? 对面许蜜语好像参破了他们的眉眼官司似的——这团连薛睿自己都没参破的迷雾。 许蜜语立刻唤了声:“纪总,和我们一起碰一杯吧。” 梯子完整又隆重地搬到了纪封面前。他漠漠然中带着几分并不太想的样子,很勉强似的举起杯子和其他三个酒杯碰在了一起。 这杯酒喝完,薛睿吃吃傻笑。 李翘琪问他笑什么呢。薛睿吃吃笑着回答:“我们纪总还从来没跟我这么碰杯喝过酒呢。今天他下凡了,我好开心!” 李翘琪也笑起来,逗薛睿:“得,看来我珍藏这酒挺有劲道,我看你这傻样是有点上头了。” 趁着这两个人嬉笑互撩,纪封看住许蜜语的眼睛。 许蜜语抬眼间撞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躲,于是垂下眼。但转念一想,都在这里一起喝酒了,这个夜晚应该就是可以没大没小一下的吧?那还这么怵他干什么呢? 于是她又抬起眼,迎视向纪封,向他微微一笑。 纪封眯了下眼。只觉她视线一垂一抬间,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明粲生辉。 他蓦然有些微晕,又拿不准许蜜语是不是故意的了。这么欲拒还迎地不看他又看他,但凡道行浅些的男人,都要在她这不看又看乃至忽然一笑间丢几分魂儿。 如果她不是故意的,那就更讨厌了。天生的媚骨,无形的撩人。 可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纪封可都不是她随便就能拿捏到的人。 纪封看着许蜜语,哧地一声轻笑说:“打闷棍的主意是你出的吧?我发现你肚子里的坏水其实挺多的。” 许蜜语不扭捏推脱找托词,大方点头:“他活该的,谁让他总是找我的茬,还阴过我们……我。”意识到脱口说了“我们”在当下场合不合适,她立刻改口,再猛地压下脑子里要涌起的那晚两人被阴过后的某些画面。 她手忙脚乱地端起酒杯喝口酒,镇定一下自己。 然后继续回答纪封关于坏水的质疑:“我从小长在乡下,加上原生家庭的氛围,让我的成长环境比别人要加倍的市井和复杂一些。我其实知道很多下三滥的招数的,我不用它们不代表我不会,只是我还没到敢用的时机。” 说着说着她稍稍歪头,微笑起来。喝了酒后微醺的偏头笑,这副样子让她看起来有一丝如同少女般的娇憨,同时又带着甜熟女人的妩媚。 纪封看着她,喉结在颈间轻跃。 “呵。”他笑了下。 许蜜语听他无缘无故地笑了一声,不由看向他,聚拢被酒精涣散掉的注意力,专心地问:“你笑什么?” 她没发现,酒精让她放松到已经对他不再唤敬字的“您”。 纪封倒难得好耐心,回答她说:“笑你终于出息会反击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的包子。” 许蜜语也笑起来。舞池灯光正好闪烁大亮,映衬得她的笑容也生辉般的璀璨。 “是你教我的啊。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不能一直都是包子,我也得成为锤子,谁欺负我,我就要锤回去。” 她边说边做着一副自以为用力和凶狠的样子。 可那样子落在纪封眼里,变成了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散出去的笑意。 “你们还录了视频吧。”纪封使劲匿起那点笑意,一副淡淡的语气问。 “这你都知道?”顿了顿,许蜜语说,“段翱翔好像很爱要面子,录视频是想告诉他,如果他事后想追究到底谁打他闷棍,我们就会把这条他勾.引别人姨妈的挨打视频发出去,到时候让他丢脸。反正,”许蜜语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又笑起来,“网民们对他到底有没有勾.引阿姨的真相不会感兴趣,但对于传播他因为这么一个原因而狼狈挨打,一定很感兴趣,而且会越传越离谱,越传越叫他没面子。” 纪封盯着许蜜语的脸看着。他发现她其实很鸡贼。 “那你们打他时候录的那个视频,不打算现在就发网上去让他直接丢脸吗?” 许蜜语闻声想了下才回答:“暂时先不发了吧,等后面他再过分的话再发。” 她说完端起酒杯喝酒。刚才说的话有点多,她觉得喉咙渴。 纪封看着许蜜语仰起脖子喝酒。 细长的一条脖颈,哪怕在灰暗环境里,也好像能发光一样的白。 她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只天鹅似的。 他猛然发现自己不能再把注意力继续放在她身上。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小心理智就会被酒精主宰。酒精会拿捏住他的理智为他制造假的心动迷局。他得做一个打假斗士,不能被酒精迷惑。 他转移注意力,去看旁边薛睿和酒吧老板两个人在聊什么。 斜对面的李翘琪已经点燃了一支烟。 薛睿的道德感作祟,提醒她:“室内不可以吸烟的吧?” 李翘琪上身前倾,一只手肘架在桌子上,手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突然伸向前,捉住薛睿衣领,向着自己这边一拉。然后她吸一口烟,向他脸上徐徐轻喷:“傻孩子,这个卡座是可吸烟区。” 薛睿被她喷得目眩神迷。 李翘琪笑起来,然后红唇嘟起,又对他脸上喷一口烟:“小弟弟,坏事办完大功告成了,和姐姐谈个恋爱怎么样?我看你好像也挺喜欢我的。” 薛睿一下脸红得头发都要跟着红起来,都不知道谈恋爱和喜欢她到底该先反驳哪个:“谁说我喜欢你?我就是觉得你很欲……呸,也不是,就是……算了,反正我不会跟你谈恋爱的!因为我的原则就是不搞姐弟恋!”他说得铿锵有力,无比坚定。 李翘琪又喷他一口烟,笑得极尽勾.引:“那你倒是也没说错,姐姐我啊,就是很欲的。但既然你不想谈姐弟恋,那好吧,我们不就谈姐弟恋,”她又捉着他衣领把他捉近自己,然后对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软软地喷着气说,“那我们就直接做很欲的事好不好?” 薛睿简直呆掉了,他的脸红顺着脖子往下一路蔓延下去,如果没有衣服包裹自己拦截住别人的眼睛,他已经全身都通红这件事绝对要曝光天下了。 但他依然顽强地挺住,不肯示弱地说:“姐姐你太坏了吧,你就不怕我真答应你啊?” 这回轮到李翘琪哈哈大笑起来,她松开了薛睿,转头对身边从刚刚开始就和纪封一起在看戏的许蜜语说道:“他可真好玩儿,我想睡他,可以吗?” 薛睿在一旁不满地哇哇直叫,意思是这件事得问他自己。 许蜜语冷静绷住面孔,回答李翘琪:“这件事,你们俩自己决定就好。” 李翘琪冲她挤眼睛:“我这不是怕和你看上同一个男人的惨剧再次发生吗。但从刚刚你的回答看来,他应该不是你的菜,那我就打算放心吃掉了喔。” 许蜜语告诉她:“你请自便。” 纪封在对面听到“看上同一个男人”时,不动声色看向许蜜语一眼。 看她回答时一派的波澜不惊,他收回眼神。 薛睿还在一旁哇哇叫着,胡乱地不断重申:我不搞姐弟恋,也不和姐姐过夜! 李翘琪听见他的口号,转头又朝他脸上喷烟:“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不叫你弟弟不就得了。”再喷一口,“想听我叫你哥哥还是叔叔?你选。” 薛睿被逗得连大脑皮层应该都发红发烫了,胡言乱语得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许蜜语看着李翘琪故意逗薛睿,逗得薛睿面红耳赤,一向伶牙俐齿的嘴巴都上锈了似的打起结巴来。 她在一旁笑得差点岔气。 她看着他们。 她看着这个夜晚。 她看着面前的纪封。 她觉得今晚她太开心了。 她好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开心过、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过了。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改变——从从前哪怕不满也只会懦弱地心里抱怨一下,到后来敢反抗敢说不,再到今天终于迈出能够主动反击的一步——这对她来说真是一种大胆又脱胎换骨的改变。她笑着享受她在变成一个崭新自己的过程。 纪封也在对面看着许蜜语。 他看着她弯着嘴巴也弯着眼睛不停地大笑。 样子一点都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毫无仪态。 可这副样子却那么纯粹,好像具有感染力似的,让他也忍不住想跟着弯起嘴角来。 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开心的时候,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她搞得莫名开心了起来。 * 这一晚很放肆很开心,但最终也并没有放肆开心到毫无底线。 散局时大家还都保有着该有的理智。 李翘琪打打嘴炮而已,没有真的睡了弟弟。 薛睿也努力在酒精中保住自己的理智,没有借酒装疯向姐姐失.身。 许蜜语在临别前终于又找回了下属对老板的态度,恭敬对纪封又用回了“您”。 她说:纪总,您慢走,再见。 纪封在上车离开时,在困倦和微醺之间,隐隐地,隐隐地,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地怅然。 这一晚大家都有点脱离了自己的位置。 但第二天酒醒后,每个人又都很精准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许蜜语继续做谦和有礼的前台主管,薛睿依然是纪封最信任的总裁特助,纪封也依然是含着天然嘲讽和嫌弃的冷淡老板。 一切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一切又好像有哪里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 * 最近一阵子天气渐渐转凉了些。 好在星城靠海,即便已近年底,也不比北方那么严寒刺骨,出门时只要在单衣外多加件外套也就好了。 算算日子,时间居然过得飞快,许蜜语发现原来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酒店即将要迎来新一波过年旅客的住店高.潮,为了迎接好这波旺季,最近一段时间许蜜语都在紧锣密鼓地配合着各部门一起做好新年期间的订房、订餐、订车等等工作。 早上醒来,洗漱掉从昨夜带过来的宿醉和放肆,收起下班时间的出格,她又变成了恪尽职守低调沉稳的前台主管许蜜语。 到了酒店换好制服,许蜜语正忙着核算房间预订情况时,蒋芷纯一瘸一拐地走进酒店大堂来。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搀住站都好像有些要站不稳的漂亮女孩。 蒋芷纯顺势软软依在许蜜语身上,带着一阵馨香,看起来有些怜人,但同时也还保有着骨子里的清傲。许蜜语在心里感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高质量软玉温香,连可怜状都带着几分清高傲骨。 她连忙询问蒋芷纯,这是怎么了。 蒋芷纯有些可怜楚楚地说:“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滑倒了,腿很痛。” 许蜜语连忙叫人去清理门口。手下出去看了后,回来说没见门口有什么滑人的污渍或水痕。但许蜜语依然让她再带人好好清理一下,就算是去打扫一遍空气,也得去做。 安排完毕,她想问蒋芷纯,要不要自己扶她上楼去。 蒋芷纯却先她开了口:“许主管,你帮我联系一下纪总,告诉他我的腿摔到了,让他下来接我吧。” 她漂亮的脸蛋上有着荏弱和期待,连女人见了都会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许蜜语很想替她做到她的吩咐,但无奈:“纪总今天一大早就带着薛助理出去了,可能是去开会或者见客户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如果他要出去很久,我就替您安排车和人,先陪您去医院检查一下您的腿。” 蒋芷纯一脸失望,摇头说:“算了,不用去医院,我就在这等他吧。” 她让许蜜语把她扶去大堂的咖啡厅。她挑了一个可以看得见门口动向的座位,让许蜜语扶她坐下。 往下坐的时候,蒋芷纯依着许蜜语顺势细嗅了两下,然后坐在位子上,仰头看她,带着点天真无邪地小声问了句:“许主管昨天晚上喝到很晚吧?” 许蜜语怔了怔,下意识地小声回问她:“我身上还有酒的味道?” 蒋芷纯冲她笑:“酒味倒没有,但你今天香水喷得比平时多,我猜应该是为了压酒气的。既然想压酒气,那说明昨晚你应该喝了不少吧。” 许蜜语看着蒋芷纯笑得甜而无害的漂亮脸蛋。她意识到这个女孩很不简单。 蒋芷纯忽然话锋一转地问:“我记得你们纪总昨晚早些时候就让薛睿送你回家来着。是后面我走了之后,你们又喝了一会儿酒吗?” 许蜜语微笑着实话回她:“是,我重逢了我的老朋友,没有尽兴,就又一起喝了会儿。” “真好。”蒋芷纯一副羡慕的样子,“看来是我走得早了,不然就能和你们一起热闹了。那最后纪总走的时候有没有喝多啊?” 她问到最后面一句时,许蜜语忽然意识到些什么。心口不由怦通一跳。 蒋芷纯似乎像在套自己的话?她绕来绕去的,似乎只是想知道,纪封后来有没有和他们一起喝酒?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昨晚纪封是和蒋芷纯一起走的,他应该是要送她回家去的。 可是为什么后来他又出现在“夜遇”? 这么仔细一回想,他昨晚好像并没有去送蒋芷纯回家,并且还折返回来和她、和薛睿,一起喝酒到很晚。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看着她慢慢眯起眼睛...) 许蜜语想, 纪封昨晚为什么那么反常?他不仅没有送蒋芷纯回家,还折返回来和她、和薛睿一起喝酒到很晚。 然后他的女友人选,或者说准女友, 又或者说其实已经是女友?——第二天来到她面前后,转着弯地来套她的话。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 许蜜语猛地扼制住自己的思绪。再设想下去,不仅思绪要脱缰, 可能有别的什么仿佛悸动的东西在胸腔里也要跟着失控了。 可那是绝对不可以失控的。她绝不可以有所悸动。 因为没有未来可能性的东西,连失控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想正面回答蒋芷纯,说纪总后来确实和我们单独喝了一会儿。这种无意义的情节何必夹在注定在一起的两个人中间,成为让未来女主人每每回想都会不开心的一根小刺? 但她也不想撒谎。于是面对蒋芷纯的问题“那最后纪总走的时候有没有喝多啊”,她微笑着以问答问:“纪总送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喝多吧?”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蒋芷纯想听到的,太含混, 不够确切。她还想再问些什么,这时酒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一个老婆婆从酒店门外经过时,忽然晕倒了。 许蜜语赶紧叫人把老婆婆扶进来。她转头找刚刚被叫去打扫外面的手下员工, 那人和许蜜语一对上视线就立刻强调:“外面真的很干净,没有水渍污渍,蒋小姐摔倒、这位老太太也摔倒真的只是巧合!” 听到这话许蜜语安心一些,知道老婆婆摔倒晕过去不是地面的关系,她起码心里不用那么内疚。 老人被扶进大堂以后缓缓地醒了,但整个人看起来恹恹地没什么生气。 怕过多的移动会让加剧老人的不适,许蜜语直接让人搬来一把椅子,把老婆婆扶上去坐,再让人拿了一杯水过来给老人喝下。 老人慢慢喝水的时候, 许蜜语打量了她一下。 看起来年纪怎么也要七十岁往上了, 满脸皱纹面色沧桑,加上洗到褪色的衣着, 显示着她的生活并不富裕。 大堂里的人都围着婆婆,关注着她的情况。 酒店外面一辆劳斯莱斯由远及近地开过来。 蒋芷纯看到了,立刻从咖啡厅的座位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去酒店大堂的门口。 “婆婆怎么了?”走到人群处时,她问了一句。 老婆婆还在慢慢喝水,一口一口吞咽得缓慢艰难。 听到蒋芷纯的问题,她停下喝水,抬头看向她,用干涩到发哑的声音说:“跟我作伴的阿花丢了,我找了她好多天了。你们看到过我家阿花吗?” 蒋芷纯立刻说:“您女儿丢了吗?那您不能自己干找啊,得赶紧报警!” 婆婆好像没力气多解释或者纠正她些什么,只是很沧桑难过地又低下头喝水。 旁边接待员邓蓉开了口,对许蜜语也是对蒋芷纯压低声音说:“我知道这位婆婆,她家就在我租的楼房前面的棚户区里,离这儿不远。她一个人住,看样子应该无儿无女也没有老伴,只有一只黄梨花的猫咪作伴。但她的猫咪一个星期前被车撞死了,邻居告诉她她不肯相信,就说是猫咪跑丢了,天天饭也不吃觉也不好好睡地出来找猫。唉,这么大年纪了天天这样身体哪扛得住啊。” 蒋芷纯动容不已,出口的声音都软绵忧郁起来,是每个善良的女孩心软和不忍时发出的声音:“婆婆真的好可怜啊!” 恰这时,纪封从大堂门口走了进来。 他看着聚在一起的人群,沉着脸,皱着眉,冷着声问:“怎么回事?乱糟糟的。” 不等许蜜语和其他人开口解释,蒋芷纯抢先一步对纪封说:“这位婆婆在外面晕倒了,是我让她们把婆婆扶进来的,要是这样会给酒店带来影响,也是我的决定,你别批评她们!” 她眼睛里汪着满满的为别人着想的善良,抢先一步愿意担下所有事情。 大堂里的其他人看看蒋芷纯,又看看许蜜语,全都欲言又止。 接待员小小声地对许蜜语耳语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听起来倒是在替我们担事儿的样子,但怎么好事儿也变成是她做的了?” 虽然她说了什么只有许蜜语能听清,但她说话的嗡嗡声却让纪封也注意到了。 纪封扭头向这边看过来。接待员立刻一缩脖子。 许蜜语迎着纪封的审视视线立刻说道:“纪总放心,我们马上处理好这边,不会影响接待到店的客人。” 纪封看她一眼,眉心松了松,不再像刚进来时那么不痛快。越过人群看了看婆婆,他交代道:“如果需要带老人就医,费用直接挂在酒店账上。” 交代完他转头准备上楼,默认薛睿和蒋芷纯会自己跟上来。 等他回头看时,蒋芷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一边笑得像个纯真又带点歉意的孩子,一边指着自己的腿说:“我来的时候也摔了一下,伤了腿……就很痛痛的。” 痛到不能自己行走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纪封。期待他在众目睽睽中向她走过来,什么也不多说地一把抱起她,像抱着公主那样把她抱上楼去。 纪封却挑挑眉梢,转头就对薛睿交代:“酒店应该备着轮椅,去推来一个。” 薛睿马上照办。但很快他带回来不太好的消息:“纪总,酒店备着的轮椅很不巧都被顾客借去用了,现在没有富余的。” 蒋芷纯闻声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着少女心的光芒。 “酒店还应该备着拐,去取一副来。” ——下一秒,谁也没想到纪封会这样交代薛睿。 纪封帮着蒋芷纯把双拐往她咯吱窝里夹的时候,薛睿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蒋芷纯眼里的少女心光芒黯灭了下去。 她的沉默中载着委屈。委屈纪封宁可给她用轮椅用拐,都不肯公主抱她一下。 这位蒋小姐还是不够了解纪封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着狂拽苏霸,其实连恋爱都没谈过,他懂个鬼的少女心?在路上看到小情侣当众拉手搂抱都会肉麻得要掉他半条命,更别说当众壁咚公主抱之类的举动,这些在他眼里全都是核.爆级别的油腻。 蒋小姐错就错在,要在一个人的忌讳点上设置期待。 夹好了双拐,蒋芷纯跟在纪封和薛睿身后,一起走去电梯里面。 直到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大堂里的人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他们走掉的方向看。 确认人是进了电梯上楼去了,不会杀个回马枪,窃窃私语浮升起来。 “我的天,我是女的我都明白这个时候应该一把抱起蒋美女啊!” “是啊,可是纪总居然让薛助去拿轮椅?轮椅没有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窍,他居然不开窍不说还让薛助去找副拐来,一副拐啊,拐啊!你敢信?” “而他真的就让蒋美女自己拄着拐走了……救命,这是我的想象力不能承受的画面!” “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纪总开窍使出公主抱大招。” 这句感叹一出,立刻招来其他人的智商鉴定。 “你是不是傻?纪总和蒋小姐肉眼可见地般配,他们八成就是会在一起的,哪里还有别的女人的机会。” 那人不服气地争辩道:“那可不一定,没到最后谁知道会不会杀出来一个真命天女让纪总一下子开了直男窍呢?以前那些他不为女人做的事,没准都得为这个女人挨个做一遍,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啊,这个走向,简直想想都觉得带感!” 许蜜语摇摇头:“你闲暇时候但凡少看点言情小说和言情剧,也不会大白天的帮别人做起白日梦。好了都散了吧,各自干活去。” 人群散了,许蜜语等着婆婆恢复了些精神后,叫人带婆婆去吃了点东西,账记在她名下,之后又让人送婆婆回了家。 蒋芷纯这辈子最委屈的时刻,恐怕就是拄着双拐走在纪封身后的时候。 这种委屈在抵达电梯后达到顶峰,变成了不吐不快。 电梯门合上以后,蒋芷纯抬头看着纪封,眼角都委屈地向下垂了,声音也软塌下来:“我刚刚还以为你会背我或者抱我呢。我很轻的,真的!” 她的委屈里带着天真,把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变得怎么讲都无罪起来。 是个男人都要栽在这份天真和委屈里了。 偏偏纪封不为所动,问什么便答什么:“大庭广众的,不合适。” 她从纪封说话时极细微的挑眉动作里,发现纪封其实已经开始培育起不耐烦。 再问下去,得不偿失。 出电梯后,他们一起走进套房。忽然纪封看了看她,没说什么,但眼神似乎有些微妙。 蒋芷纯怔了怔神,不知道刚刚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封兀自向前走去沙发里坐下。 薛睿在后面好心地压低了声音,提醒蒋芷纯:“蒋小姐,您现在瘸的腿,跟您刚刚在大堂时瘸的,好像不是同一条……” 蒋芷纯脑子里轰隆一声响,一颗名叫窘迫的炸.弹把她炸了个稀里哗啦。 怪不得刚才纪封那样看她。 她干脆把双拐从腋下一撤,塞给薛睿,然后自己脚步矫健地走向沙发,哒哒哒一路走到纪封面前站定。 “我承认刚才我脑子晕掉了,居然想用点小伎俩,希望能得到你的公主抱。结果我绞尽脑汁也没得逞,还演技稀烂,不仅露陷还出丑。怪不得你不上当,也许你早就看出来我是假装的了吧?好吧,我为我的这点歪歪心思向你道歉!但请求你接下来不要笑话我打击我,我真的觉得很丢脸了……” 蒋芷纯说话的时候,脸红得像血要从白皮肤里渗出来一样。 薛睿在一旁看着连连叫绝。这番承认可比刚刚假装腿瘸更显本事。 纪封果然眉眼舒展了很多,刚刚那种微妙的眼神也敛去了。 “你今天要是跟我演到底,明天开始也许我就不会让你再来了。” 蒋芷纯松口气眨着眼,看着纪封笑:“我也很讨厌刚刚撒谎的我自己,我现在可舒服多了!” 她试探地坐到纪封身旁的沙发上去,那样子像个刚做错事想要讨大人欢心的纯真孩子。 纪封看着她,眼尾微动,身体不自觉地想要向一旁撤动。但最终他克制住了。 蒋芷纯见自己的举动没有被抵触后,彻底开心起来。 * 过了两天蒋芷纯再来时,带来了一只绝顶好看的布偶猫咪。 她把猫咪抱到顶楼后,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带毛生物的纪封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只在猫界能够祸国殃民的主。 但他依然对这只绝色猫没什么反应,表现冷淡,甚至想赶它出自己的地盘。 “怎么带只猫过来?”他问蒋芷纯。 蒋芷纯用脸蛋蹭着怀里猫咪的后背,告诉纪封:“前两天不是有个婆婆晕倒了,就是我让他们把人扶进来的那个。其实那个婆婆很可怜的,她养的猫咪被车撞死了,但她接受不了猫咪死掉的事实,就认为猫咪只是丢了,然后就到处找猫。她是找猫找得心力交瘁才晕倒的。我想着她孤零零的很可怜,昨天跑了整天呢,特意挑了这只顶乖的猫咪打算送给她作伴。” 她说完眼睛亮亮的,一副乖孩子等着被表扬的娇憨样。 纪封听完挑挑眉,看看那只猫。猫和抱着她的人差不多,漂亮,慵懒,也娇贵。 他也没表扬蒋芷纯。这种男女间的小情趣在他看来极为弱智。做点事就一个求表扬另一个使劲表扬,搞得两个人的智商都不怎么高的样子,还腻歪死人。 他只淡淡“嗯”了声。 蒋芷纯没有得到夸赞表扬,略略有些失望。预想里,纪封是怎么都要夸她一句善良、或者体贴、或者难为她生在有钱人家却还能为生活在底层的婆婆着想的话。 但马上她自己给自己重振旗鼓,抱着猫咪说:“我不知道婆婆住在哪里,我想现在把许主管叫上来,把猫咪交给她,让她帮忙给婆婆带过去,可以吗?” 纪封听到她想叫许蜜语上来,眼神一动,但声音很淡地回道:“随你。” 蒋芷纯马上请薛睿把许蜜语从大堂叫上来。 许蜜语很快赶到。她很知节守礼地先对纪封问好,态度恭谨极了。问好时视线也微微下垂不直接往他的脸上瞧。 然后就转去和蒋芷纯薛睿打招呼。 纪封看着许蜜语,慢慢眯起眼睛。 蒋芷纯抱着猫咪走到许蜜语面前,告诉她这只猫咪是打算送给婆婆作伴的。 许蜜语错愕了一下。 那猫咪眼睛蓝得像海洋,毛色润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重小猫咪。这种小猫咪适合养在大小姐怀里撒娇,但却不适合养在穷婆婆身边作伴。 她正沉吟的功夫,蒋芷纯已经快要一锤定音:“那么就这么说定了,许主管?等你下班的时候,就帮我把猫咪送去给婆婆吧。她今晚有了猫咪作伴,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许蜜语犹豫了一下,叫了声:“蒋小姐……” 蒋芷纯笑容甜蜜爽朗,打断她:“你是想替婆婆谢我吗?没关系的,千万别这么客气,能为婆婆做点事,我也很开心的。” 许蜜语怔了下。她并没有要道谢的意思啊,其实…… “蒋小姐……” 她的话再次被蒋芷纯打断:“哦对,猫咪的健康情况我还没有说是吧?你让婆婆放心,猫咪性格绝对的乖,还有昨天我也带它去打过针了,身上没菌没毒,是个超级健康漂亮的小宝贝!” 许蜜语连番被打断,已经无奈得忍不住想笑了。 “蒋小姐,”这回她果断地说下去,不再给蒋芷纯打断和表现的机会,“是这样的,昨天下班之后我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去了动物救助中心,已经领养了一只小猫给婆婆送过去了,所以您这只……” 她刚顿了口气,话头一下被蒋芷纯又截了过去。 “啊?你昨天给婆婆送猫了?可是,领养的流浪猫哪里有布偶乖巧可爱啊……” 她坚持要许蜜语把布偶送去给婆婆:“好歹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为了选一只能让婆婆看一眼就喜欢上的漂亮猫咪,我昨天真的走了好多家猫舍的。” 许蜜语不想在这里因为无谓的事情耽搁太久,楼下大堂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去做。那才是她的分内工作。待在这里帮老板哄小女孩,可并不是。 于是她直白地告诉蒋芷纯:“蒋小姐,虽然布偶好看又可爱,但它真的不太适合婆婆养,婆婆养不起这么贵重的猫咪的。” 蒋芷纯脸上浮现出孩童般清澈纯真的疑惑:“婆婆怎么会养不起猫咪?” 许蜜语告诉她:“因为婆婆买不起猫粮。” 蒋芷纯立刻惊讶地张大眼睛:“买不起猫粮?那婆婆给猫咪吃什么?猫咪,不都是吃猫粮的吗?” 许蜜语告诉她:“乡下的小猫一般都会喂些吃剩的米饭白粥馒头什么的,还有一些便宜的小鱼。婆婆虽然生活在城里,但也是城中村,养猫的方式和乡下是一样的。” 蒋芷纯震惊:“天,怎么可以给猫咪吃那样的东西?猫咪会营养不良的,婆婆再困难……也不会差这点猫粮吧?” 许蜜语叹口气道:“婆婆是困难户,养活自己都很不容易,她的确是差这点猫粮的。” 蒋芷纯更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啊,怎么可能会连猫粮都买不起呢?”看没有人附和她,她只好冷静一下说,“那好吧,就算婆婆买不起猫粮,没关系,我赞助婆婆好了!” 许蜜语又叹口气,已经不想再讲下去了。 婆婆需要的是一只皮实的小猫给自己作伴,而不是可爱归可爱却娇气得很、需要人铲屎梳毛喂食洗澡处处得精心伺候的小猫主子。 这件事,要跟一个不太懂得穷人是怎样生活的富家小姐讲明白,好像有点难,她选择放弃。 纪封这时开口了,许蜜语竟觉得他好像是在给自己解围。 “算了,既然老太太已经有猫了,你就把你带来这只抱回家自己养吧。”纪封对蒋芷纯说道。 蒋芷纯转去看着纪封,软软地“哦”了一声。 乖巧听话之余,还有着些委曲求全的惹人怜。 纪封却直男病发作,忽略了这时女孩子需要一点慰藉,只翻手腕看看表,然后对蒋芷纯说:“我等下要带薛睿出去开会,司机我给你留下,你可以在这吃完午饭再让司机送你走。” 蒋芷纯又哦了一声,说好的。 然后她趁着薛睿整理文件包时,抱着猫咪走到纪封面前,软软地对他说:“它真的很可爱的,真的,你摸摸它,很治愈的!” 她边说边把猫咪往纪封身前举送。 纪封低头看着被递过来的猫,皱起眉。 他实在不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小玩意。 猫咪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喜欢,于是立刻回敬过去一爪子——小猫趁着没人觉得它会挠人的时候,突然伸出小爪向着纪封的手呼撸过去。 蒋芷纯吓得手一松把猫一放,猫咪跳到地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给自己舔毛。 蒋芷纯松了猫后就去抓住纪封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边看边焦急地问:“怎么样,挠坏没有?天啊,这只坏蛋猫怎么突然这么不听话,气死我了!你被它伤到了没有啊?” 纪封居然难得好耐性地由她翻着自己的手看,也回应了一声:“没伤到。” 但只有薛睿听得出,他给蒋芷纯的回答其实很漫不经心。 薛睿抬眼看了看纪封,更加确证了自己的想法——从刚刚到现在,原来纪封的眼神一直在看向许蜜语。 许蜜语在猫咪伸手去抓纪封的时候,猛地提了口气。 她发现自己好像很害怕纪封会受伤。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害怕,她制止自己去想。 然后她看到蒋芷纯抓住他的手不停翻看检查。 不知怎么,她一下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无意中抓到纪封衣袖时的情景。那时他远不像现在这样温顺平静,她记得清楚,纪封当时看着自己时,愤怒又抵触,就好像他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碰到了一样。他还冷冷地吼她问:谁允许你碰我的? 而现在对于蒋小姐的碰触,他很甘之如饴。 她不许自己在心里把某种感受发散开,她遏制自己去胡思乱想。 抬眼间她看到纪封在看向自己。她连忙笑了下,又顺势对他弯腰行礼,说句没什么事她就先下去了,然后转身离开。 纪封看着许蜜语撤出去的背影,又皱了皱眉。 今天从她一出现在这套房里,他的注意力好像就若有似无地绕在她身上。 他总觉得她现在像有两个人格,一个是恪尽职守的员工,懂礼貌识大体到了几乎刻板的程度。另一个是那晚在酒吧里的性.感女人,放肆恣意,鲜活有趣。 可是出了那间酒吧之后,她的另一个人格就被她收起得严严实实。 于是当她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总想看透她刻板守礼的人格下,什么时候会藏不住那个“夜遇”里的肆意人格。 但她居然没什么破绽,让他几乎要怀疑,那晚和他一起喝酒的女人,是另外一个叫许蜜语的人。 纪封看着许蜜语离开的背影消失掉,回了神。 低头发现蒋芷纯正抓着自己的手翻来翻去地看。 他立刻抽出手来。 (她哪里还有家呢...) 纪封告诉蒋芷纯, 猫没有抓到他,不用看了。然后没再啰嗦,带着薛睿出去开会。 他把司机留下给蒋芷纯用, 开停在酒店地库其他的车。 路上纪封始终沉默地望向车外,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逃避些什么思考。 一个红灯前, 车子停在白线内,纪封开了口。 平静的语气把问题内容本身修饰得好像提问人对答案并不十分关切,只不过随口一问似的。 薛睿想,关于这位蒋小姐,怎么说呢? 初见时,他觉得这位蒋小姐处处都好——样貌好, 家世好,谈吐得体,仪态高雅, 是他所见过的人里,最匹配纪封标准的人。 可现在不知怎么,蒋小姐每次来,他都会悬一口气。 比如当许蜜语上楼时他整个人会很放松、很自在地和她说话闲谈,大家彼此都和气一团其乐融融。 但这位蒋小姐,虽然看起来也是一团和气,可那团和气就像是被她赏下来的。 并且这团和气她蒋小姐能赏、但他却不能真的领。她对他和气一下,他不能真的以为他从此就可以跟她和气相处,他得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其实比纪封还像他的主子。 薛睿从后视镜里看了后面的纪封一眼, 观察他的表情, 以便随之斟酌合适的回答语句。 纪封也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了他的这一眼和这一眼后面隐藏着的打算,立刻沉声说:“如果连你也不能跟我有什么说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也要揣摩我的喜好、进行酝酿修饰和权衡,那我在这世上还能听到一句实话吗?” 虽然是责备,但这话却听得薛睿血一热。他居然受虐狂地从责备中扒拉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价值。 他当即决定放弃斟酌,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蒋小姐她吧,模样家世都没得挑,听说年纪轻轻就办过了全球巡演,这说明她的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顿一顿后,他开始转折,“但她有时候可能会给人一些信息小错位。” 纪封眼尾上挑,问了声:“什么信息错位?”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薛睿把车子平稳地开动起来。 过了十字路口,他回答纪封的问题:“我之前和酒店内的八卦小分队闲聊酒店的情况。前台那个陆晓妍跟我说,那天那个婆婆其实不是蒋小姐让扶进来的,是蜜语姐看到老太太昏倒在酒店外,当机立断让人扶进来的。” 他说完瞄一眼后视镜,希望纪封别认为自己是在嚼舌头根。 “你倒是会说话,管这个叫信息错位。”纪封嘲讽地一笑,“你实话实说,这到底叫什么。” 薛睿又从后视镜里看看纪封,对视上那两道测谎仪一般的视线后,他选择说实话:“这叫玩心眼儿。” 他说完看到纪封没做声,扭头看向窗外。 直到半晌后,他才没有开头也没有起承地说了句话。 纪封说话时又想起了许蜜语那仿佛两个人格的两幅面孔。 “啊?”薛睿有点不明所以地问,“老板,您说谁,蒋小姐吗?” 纪封转回视线,又从后视镜里看着薛睿问:“今天的事,你怎么想。” 薛睿酝酿了一下,回答:“今天的事怎么说呢?蒋小姐她有时候或许,比较天真吧。嗯……天真得有点不知道人间疾苦了。就比如说今天一定要给那位穷婆婆送布偶猫的事儿。她是好心,但对这只猫、对婆婆来说,她们都会是彼此不幸的负担——婆婆养不起,小猫也受委屈。” 薛睿又瞄一眼后视镜,看到纪封听得认真。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这也许因为是她自己家世好,从来不愁钱花,身边交往和接触的人也都是同样有钱的人,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交际圈子里,于是就觉得全国人民都差不多蛮有钱的。这倒有那么一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 薛睿连忙从后视镜里去观察纪封的表情。但那张好看的面庞上,除了惯常的冷峻什么也没有,叫人辨不出任何喜怒的形色来。 薛睿不由忐忑,开始在心里怪自己经不住激,还真是一嘟噜地把所有实话都给说出来了。 上流人找上流媳妇,何不食肉糜又怎么了?何不食肉糜正好说明孩子没受过罪、没遭到过污染,纯洁高贵。这不正好适配纪封的高端择偶标准么。 在心里责备了自己一番后,后半程薛睿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张嘴。 直到到达目的地,临下车时,纪封突然开口,对他有了番交代。 “等下以我的名义给蒋小姐编辑一条信息,就说快过年了,会多,事多,明天开始让她别到酒店来了。再告诉她,我是个只会开会的无趣的人,还是让她找个有趣的人一起打发时间吧。” 薛睿立刻痛快地回答:“好的!” 他知道,纪封这是在对那位蒋小姐,用一种不伤彼此体面的方式表示:他们两个不合适。 * 时间一天天逼近年关,前厅部排了过年期间的值班表,陆晓妍被安排在除夕晚上值夜班。 从一拿到值班表她就如遭雷击似的,脸上能刮下来二斤重的苦水。她到处求人换班,可怜巴巴地说:“我和男朋友早就定好春节时候一起去新马泰度假了,酒店机票全都定好了,我要是不去,真亏大了!求求你幻幻,你过年不就在本市过吗?那你跟我换一天班好不好?我给你跪下也行,直接叫你干妈都行!” 史幻幻赶忙把这门干亲挡回去:“别!打住。还是我管你叫干妈吧,求求干妈你放过我,去年除夕就是我值班,今年轮谁也不该轮我了,你找别人去吧,干妈。不,你放过我你就是我干奶奶!”顿了顿她还不忘奚落陆晓妍,“新马泰有的阳光沙滩四季如春我们星市都有,真不知道大过年的你特意跑那去干嘛,图他们那儿咖喱味儿更浓啊?” 陆晓妍求人未果开始变脸怼人:“咖喱味儿浓那是印度,幻幻你可好好再学学地理吧!” 她又苦哈哈地跑去求别人,求了一圈人认了一圈的干亲,结果一圈人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有风骨过,谁也肯捡她这白给的干女儿。陆晓妍又急又愁,简直快要掉出眼泪来。 刚从行政部核完表格回来的许蜜语,这时主动出了声:“晓妍,我跟你换吧,除夕我来替你值班。” 陆晓妍又惊又喜,简直要对着许蜜语扑通跪下去。 “蜜语姐,我爱你!明年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肝脑涂地!谢谢你谢谢你!” 许蜜语笑笑说:“得是我谢谢你。” 陆晓妍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许蜜语笑了笑。 要怎么开口说,如果过年不来酒店值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阖家团聚的日子,能做到阖家的前提是得有个家。 她哪里还有家呢? 小的家已经散了。大的家也只把她当成个能吸血的活血库,早该一刀两断。 原来越是喜庆团圆的日子,越能照出她的孤独和惨淡。 但她不想亮出这份孤独和惨淡,亮出它们无非能叫人同情一下,可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缥缈廉价的东西,不要也罢。 于是她告诉陆晓妍:“我谢谢你明年即将替我做牛做马啊。” * 很快到了除夕这一天。 许蜜语都快忘了以往的春节自己是怎么过的了,她忙得没空回想和怀念。 没想到除夕这一天来酒店办入住的人会比预计的还要多。她忙着迎宾、接待、订房,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她很感谢这样的日子里,酒店能有这么好的生意,让她在忙碌中来不及察觉到失落或者惆怅。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一直到傍晚。 有人来换班,她正好去吃点东西。 在食堂时她意外遇到柯文雪,柯文雪把饭吃得跟抢饭似的快,告诉许蜜语说,客房部给外地员工尽量都放了假,偏偏今晚住店的人多,尤其女客更多,还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对房间卫生要求很高,导致现在上面人手不够,她吃口饭就得赶紧上去做房间卫生。 许蜜语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柯文雪就嘴里带着最后一口饭冲进了员工电梯。 吃完饭许蜜语回到大堂准备上晚班,意外竟看到陆晓妍回来了。 她惊奇地问陆晓妍:“不是要和男朋友一起去旅行吗?” 陆晓妍摇头又叹气:“别提了,我男朋友那个妈宝男啊,我们俩都到机场了,他妈还在给他打电话,一直叮嘱他穿衣服、吃饭、出门、走路都要注意,钱给他放哪了,卡又给他放哪了,袜子裤衩子都放哪了等等等,直叮嘱了一个小时还没完,最后我男朋友硬是在机场痛哭流涕起来了,说妈妈对不起我出远门让你担心了。我他妈一看,算了,还去个屁旅行,你还是回家当你妈妈的好大儿吧!我就直接把他变成前男友了。” 许蜜语听得目瞪口呆。 她又羡慕又佩服现在年轻女孩处理感情的果敢干脆和不拖泥带水。 她如果早一点有这样的劲头,不至于要等到三十岁了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陆晓妍告诉许蜜语,因为分手了,在家过年觉得闹心,还得被父母问这问那的,所以干脆直接拖着行李箱回来上班。 “蜜语姐,我回来了,你就别替我值班了,你赶紧回去歇歇吧!” 许蜜语笑着说好,让出前台的位置。可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大过年的,有哪里是自己可以“回去”的。 想起刚刚在食堂吃晚饭时柯文雪说楼上缺人手,她干脆决定上去帮忙。 许蜜语直接上了行政层。她问柯文雪要了门卡帮她先挨间脏房去撤单。 她的出现和帮忙吓得柯文雪又惊又喜直嚷嚷:“蜜语姐,蜜语姐!你是老天爷给我降下来的仙女吗?呜呜蜜语姐你也太好了,有你帮忙我可算能轻松点!天啊我现在是在被跨部门的领导深情援助呀!” 许蜜语特别理解柯文雪这种本地员工。一到过年他们是最不容易的,要体谅外地员工一年放一次大假想回老家看看的迫切心情,所以他们往往得率先留下来上过年时的班。 柯文雪平时虽然八卦话多,但这时候却长了明白心眼,没有特意问许蜜语怎么过年也留下来加班。 她知道许蜜语离了婚,没有小家可回。也知道许蜜语有一个怎样的原生家庭,那个大家她回去了就是深陷龙潭虎穴。 只是一边做房间卫生一边闲聊天的时候,柯文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意中还是说了点不该说的话。 那会儿许蜜语已经帮她撤完了脏房的床单被罩,正帮她在铺床。她在卫生间刷浴缸。 她一边刷一边叹气:“我妈在家一定在念叨我呢,煮好的饺子她肯定一个都没舍得吃,肯定为等我回去吃都等凉了。唉!明年我也要提前说,春节期间我有事,我一定得回家陪我妈我爸完整地过个年,省得他们想我,虽然他们离我也就隔了半个城市吧。” 她说完这些话时,半晌没有得到许蜜语的回应。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到许蜜语笑着说:“多好,有个奔头,你父母在家等你回去呢。干完这几个房间你就回家去吧,大过年的别让他们等久了。剩下的房间我帮你弄,罗清萍不至于不让。” 柯文雪这时候才能体会到许蜜语藏在心里的那一点苍凉。她的父母别说等她回家过年,恐怕连问候她一下都没有。 柯文雪想说句对不起,又觉得真说出来会再伤害许蜜语一次。 剩下的时间她使劲嘻嘻哈哈地给许蜜语讲八卦,企图分散许蜜语的惆怅思绪。 她讲酒店里谁和谁好在了一起,谁和谁有了一腿之后又劈了腿去和另外部门的谁把腿别在一起。 讲着讲着就讲到了顶楼。 “啊对了,还有个层的八卦!餐饮部那个你也认识的李昆仑跟我说,早上他去顶楼给纪总送餐,正好听到薛助理帮纪总接电话,用外放接的,电话里边是之前来酒店来得很勤那位蒋小姐,就是一度被传为是纪总绯闻对象的那个蒋小姐,蜜语姐你知道的吧?就是她。她告诉纪总她晚上有跨年演出,邀请纪总去看呢。” 许蜜语甩单的动作稍微偏了力道,床单大半个都被她甩得差点脱落到地上。她马上调整动作重新甩了一次。 柯文雪兀自继续播放八卦:“但纪总回蒋小姐说,自己晚上要回家陪母亲一起守岁。李昆仑后来跟我讲,男人最懂男人,他说纪总这话一听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去看蒋小姐的跨年演奏,所以才把他母亲给抬出来。可是蜜语姐你知道吗,纪总不抬他妈出来还好,他这么一抬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许蜜语这次甩单甩得很好,床单落下时,正正当当铺满在床垫上。 “他怎么把自己搭进去了?”许蜜语一边麻利地用床单包床垫,一边顺势问着。 柯文雪特意停下一瞬手里的活,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一边看着许蜜语一边给她讲这个转折:“纪总一说晚上不能去演奏会得在家陪他妈守岁,你猜怎么着?大招来了——纪总的母亲直接在电话里出现了!她说她晚上也要去听蒋小姐的演奏会,让纪总开车送她去呢!” 许蜜语包好床单抬起头,看着柯文雪想了一下,明白了:“蒋小姐是去到纪总家里,和纪总母亲在一起,给纪总打的电话?” 柯文雪点头:“可不是!”顿了顿她说,“其实对于这个蒋小姐,我们原来私下一直觉得她都快要成纪总女朋友了,因为纪总那间顶楼套房,从来不让人进,但这位蒋小姐却能天天进。可是突然有一天开始,她就不来酒店了。我们就猜,可能纪总眼光太高,跟蒋小姐还是没能处成一对。但没成想这到了年根岁尾的,蒋小姐开始曲线救国了——既然拿不下纪总,就先拿下纪总的母亲。她不动声色地就把纪总给围追堵截了。所以这蒋小姐啊,可真不是一般人!” 许蜜语闻声笑一笑。她似乎比别人更知道,蒋芷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蜜语姐你说蒋小姐最后和纪总能成不?”柯文雪把头缩回卫生间,继续一边刷浴缸一边问。 她其实并不需要许蜜语的回答,因为她自己问完问题自己就开始了抢答:“我觉得八成能成。不是都说吗,冷男都怕缠娘。再冷酷的男人,面对一个美女的主动攻势,早晚都得就范。因为男人么,总是性.欲的动物。如果我们女人的大脑回沟里刻的是个‘美’字,那男人的大脑回沟里刻的就是个‘性’字。” 许蜜语听到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她觉得不想再听纪封和蒋芷纯的事了。她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我看今天好像入住了很多单身女客,有的还带着孩子。” 柯文雪立刻说:“嗐,我们星市不是挨着邻省么,邻省有一些习俗,就是离婚的女人除夕和初一是不许回娘家的,说是不吉利。但她们离了婚,也没有婆家可回,只能没孩子的就自己、有孩子的就带着孩子,除夕和初一先住邻省周边的酒店,等到初二再回娘家去。” 许蜜语听到这,心里一片唏嘘。 她也是个离婚的女人,过年时也无家可归。 她同时也觉得愤慨。离婚女人只是离了婚而已,只是想告别不幸婚姻重新生活而已,却要这样被嫌弃,被抛弃。 她心里涌起一波压过一波的苍凉和难过。热热闹闹的新年里,无数人在欢笑在团聚,可谁还能看到酒店里的四方墙壁间,被新年抛弃的孤独的离婚女人们? 帮柯文雪收拾完客房卫生,许蜜语回到大堂,翻看一下住客信息。 她想着,或许今晚她这个离婚女人,可以为那些被新年抛弃在四方墙壁间的其她离婚女人们做些什么。 * 有了母亲的出面请求,大过年的纪封没办法再继续推脱蒋芷纯的邀约。 傍晚时分,他先回家陪母亲吃了晚饭,然后载上母亲去音乐大厅观看新年音乐会。下午时候他就放薛睿和司机都回家过年去了,所以这回是由他亲自开车。 蒋芷纯给他们留了VIP的位置,正对舞台中央。蒋芷纯今晚换了个打扮,是一副成熟又端庄的音乐家的打扮。 她把头发挽了起来,穿着曳地长裙,坐在钢琴前,弯着秀美的脖颈,手指行云流水地游走在琴键上。 乐声悠扬,听得封雪兰不住感叹,逮着音乐停歇一下的间隙她就会对纪封极力地夸赞蒋芷纯: “芷纯这孩子,太漂亮了!” “芷纯这钢琴弹得太好了,我都要跟着落泪了!好优秀的女孩子!” “芷纯这么好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呢?你说她要是能做我的儿媳妇多好。” …… 纪封任由封雪兰洗脑式的碎碎念,始终波澜不惊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不可否认,蒋芷纯的确漂亮,今晚他也见证了她事业上的优秀。她的确是他近三十年人生里所见过的,最符合他伴侣标准的女孩。 她的确让他动过念想想试试看。 可后来那些若有似无的不适感,让他中断了这个念想。现在听着母亲不绝口的夸赞,看着台上因为专心演奏而变得闪光的人。他听见自己心里有轻轻一声叹息。 好像有谁躲在他的身体里,在劝他要不要再试一下。也许那些不适感,放在这个女孩身上已经是个最小值。将来换做别的女人,这份不适感或许只多不少。 这不适感也许说到底就是不习惯。但不适感和不习惯总是能磨合掉的。就像他原来那么讨厌许蜜语,她叫他那么不适,那么不习惯。现在不也…… 他猛地打住这个念头,狠狠地打住。 许蜜语没有一条符合他的择偶标准。他清晰地告诫着自己。 不再胡思乱想,他令自己认真去听演奏会。 演奏会快结束的时候,封雪兰说要去下卫生间。结果她一去不返。 直到演奏会结束,纪封收到封雪兰发来的信息:我让家里司机过来接我先回家去了,你爸爸说等下他也会回家。你不用着急回来陪我守岁,好好陪陪芷纯,她是万里难挑一的好女孩,好好把握住。我叫人准备了鲜花,演奏会结束时记得送给芷纯。 纪封边看信息边皱起了眉。父亲居然要回家过年,这简直是良心发现。 他隐隐泛起担忧,那是对父母单独相处的不放心。毕竟面对父亲时,母亲的温婉保持不住三分钟,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正思忖时,台上蒋芷纯已经结束演出谢了幕,正直直地向他走过来。 (“你们许主管现在在哪呢...) 身旁有人小声叫着纪封, 递给他一捧鲜花。纪封不打算接,但那人把花几乎是不容他拒绝地塞进他手里,然后调头跑开。 纪封在心里嘲讽地想, 母亲为了撮合他们还真是卖力气。 真难为她自己被烂泥一样的婚姻伤透了,也并不灰心,还要为儿子的婚姻不遗余力。 蒋芷纯在众目睽睽中, 走下台来,走到纪封面前。 她脸上带着甜而羞涩的笑,目光热烈地看向纪封。 看到纪封手里捧着的花,她笑得美极了,感恩极了,也欣喜极了:“这是送我的吗?”她从纪封手里拿过花, 把脸埋进去使劲一闻,小女孩一样纯真快乐,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 “我很喜欢,谢谢你!” 纪封言简意赅地回答:“是我母亲给你准备的。” 有记者围过来想要采访,蒋芷纯突然挽住纪封的手臂,拉着他就向外跑。 裙摆飞起,她跑得像个落难的甜心公主一样。 她认识纪封的车,拉着纪封一直跑到他的车跟前,小女孩似的着急,甜甜地央求他:“快开车门,我们快跑!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记者身上。” 纪封也讨厌成为记者笔下、归国新锐女演奏家蒋芷纯的绯闻男友。 于是他解锁车门, 让两个人都上了车。 他发动车子, 把那群记者远远甩在后面。 蒋芷纯笑声咯咯,回头看看后面, 又转头看向纪封,兴奋得有些微喘地说道:“好刺激呀,是不是?今天还好有你接应我,不然我肯定逃不掉他们的□□短炮!” 她像成功逃离了追兵的公主,和心上人正奔向远走高飞的路。 纪封波澜不惊地看着前面的车况。他发现自己很难入蒋芷纯营造出来的这出“戏”。 也许换做一个青春少年,会觉得这出落跑戏码刺激热血,惊险又甜蜜。 可换做他,却只觉得没有必要和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丝尴尬。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和她之间不适感和不习惯的根源所在吧。 蒋芷纯见没有如愿调动起纪封的情绪,也没在意,依然兴致很高地问纪封:“我们现在去哪里跨年?” 纪封看着前面的路,语气平静到几乎冷淡地对她说:“送你回家。” 蒋芷纯愕然了一下后,终于安静下去。 下车前,蒋芷纯解开安全带,扭头看着纪封,笑起来,声音甜美地叫了声:“纪封。” 纪封应声转头看她,挑挑眉梢,等着她说下去。 蒋芷纯笑得又脆弱又骄傲,两种尺度的拿捏可以攻克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心。 她微扬着下巴,小女孩努力保有尊严的样子,看着纪封说:“我从小,别人就告诉我,我很漂亮、很聪明、很可爱、很优秀,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要最好的东西来配我自己。”顿了顿,她喘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对吗?我们其实是性别不同的镜像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最般配的天生一对。” 又顿了顿,她像在给自己积攒力量和打气。 力量攒够了,她继续说下去:“纪封,我能感觉到,你开始对我是有认同的,可是中间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开始委婉拒绝我。但我今天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好、很优秀的,我真的可以配得上你的。而我喜欢上了你,我就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笑起来,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说下去,“我很有韧劲的,我想得到的,我都不会轻易放弃,我一定会努力得到的!” 韧劲这个东西,他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见到过。那是不管怎样都压不垮的一股劲头。它显然不是眼前女孩所说的“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她们所定义的韧劲,显然完全不一样。 “现在,”蒋芷纯吸着气,带着可爱的紧张,看着纪封继续说下去,“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了,我会加油的!”她红着脸眨着眼睛,说完这句话。 这样又纯又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女孩,用最天真的语气最无邪的表情,宣示着最直白的野心。 很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吧?可纪封却心如止水一般。 他也疑惑过,明明这女孩处处符合自己的伴侣标准,可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动心的感觉? 甚至眼下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话,他脑海里总是对比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和声音。 他打住自己这不可思议的念头,牵唇浅笑一下,潜藏住里面淡淡的嘲讽。 在得到与被得到这件事上,他并不喜欢被人单方面宣布决定。于是他清楚地告诉蒋芷纯:“我们其实并不合适,我也不是那个你能得到的人。祝你未来前程似锦,再见。” 当自己的拒绝说出口,他看到蒋芷纯脸上,意外多过于悲伤。 把蒋芷纯送下车后,纪封立刻发动车子,开往母亲那里。 他一路上都能看到各种祝愿新年快乐的字样。红色横幅上,商场橱窗里,街道边的电子屏幕上,到处都闪烁着新年快乐四个字。人们像在把这四个字当成跨越一年末和始的最美好祈愿,热烈又不嫌多地奋力恭送。 新年快乐。纪封一路上咂摸着这四个字,倒真好像感受到了点年味儿。 只是一进家门,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一下就散尽了年味,它像个巴掌似的拍在纪封脸上。 餐厅里,饭桌又被掀了,菜和碗碟都像尸体,惨烈地横陈在地上。 客厅里刚添置新换不到两个月的花瓶,迎来了和它的前任们一样的命运,被人狠摔在地上,碎得凄凄惨惨。 墙上有被咖啡淋过的痕迹,痕迹下边的地板上,躺着碎掉的咖啡杯。 不远处的沙发前,丢弃着昂贵的高定男装,上衣外套和下身西裤上,都有着被泄愤般剪上去的剪刀痕迹。 好好一身衣服,封雪兰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用心定制,用心得好像不是在盯紧裁缝生产一套衣服,而像是她自己又在生产一个心爱的孩子。 可这么用心的一件新年礼物,还是在除夕这天被剪成了破碎布片。 纪封在心里疲惫叹气。母亲果然又和父亲发作了。她总是这样,父亲不回家时,她念着盼着,耗掉无数心思给他准备礼物。可父亲回家时,她又总是三言两语就发作起来,那些用心准备的礼物也总是当着父亲的面狠狠撕毁,就像撕毁她自己一颗不争气的心。 可有什么用?父亲一走,不争气的心残残破破地自我愈合,重怀希望,一切进入下一个恶性循环。 纪封往里面走,走到父母卧室门口。里面一样是一片狼藉。 在那一片狼藉中,除了摔了满地的枕头被褥,被撕碎的床单衣服,还站着吵闹不休的父亲母亲。 见纪封站在门口,纪圣铭推开歇斯底里咒骂责备他的封雪兰。 他快步走出门口,快得像在逃亡一样。和纪封错肩而过时,他停一停,对纪封说:“管管你妈,我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但你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不怕外人笑话吗?” 纪封冷眼斜瞥纪圣铭。“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呵,多伟大的赏赐。 他嘴角浮起冷笑:“你也好好管管你自己,当心被外面人笑话替别人养孩子。” 纪圣铭一下就涨红了脸,气到伸手指着纪封却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生气地憋出一句:“不管怎样我也是你老子,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吗?” 纪封淡淡道:“我老子是怎么做老子的,我就怎么说他配听到的话。” 纪圣铭气到手捂胸口,大叫逆子。 封雪兰冲过来捶他打他:“你凭什么骂我儿子?他哪句说错了,你尽到为人老子的责任了吗,就来使老子的威风?你做的那些事有哪一点有为人父的尊严?” 纪圣铭甩开封雪兰,大声呵斥:“你简直不可理喻!” 封雪兰歇斯底里:“我不可理喻?哈!请问我不可理喻是谁造成的?不是你吗?纪圣铭你没有心!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纪圣铭你给我回来!” 纪圣铭已经头也不回地夺门而走,他离开这个家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的义无反顾。 封雪兰早前去看演奏会时精心做了两个小时的发型,眼下完全乱了。出门时的雍容高贵就像一场梦幻浮烟,通通消散不见,现在的她看起来苍凉又落魄。 她想追出去,把纪圣铭的名字喊得痛苦凄厉。 母亲的样子,从一开始他觉得可怜,到现在看来只觉得厌烦。 他拉着一径要冲去外面追骂纪圣铭的封雪兰,不掩嫌恶地问:“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离开他?” 封雪兰终于不再往外面冲。她的矛头直接转向纪封。 “凭什么要离开?凭什么我要让位?你脑子坏掉了让你妈给外面的野女人腾地方?你放心,婚我是绝对不会离的,我就是要吊着他们,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纪封压着心头上的火,想让封雪兰明白一个道理:“妈你明白吗,在这段关系里,不好过的只有你自己,被吊着的也只有你自己!”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封雪兰的引线,她立刻爆.炸起来,把所有怒火都冲着纪封发射:“什么叫只有我被吊着?你怎么总是劝我和你爸离婚,你就这么想便宜你爸和外面那个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封雪兰说着说着,简直痛心疾首:“你只会说我,那你呢?你如果会做儿子,会讨你爸欢心,他也不用替外面那个贱女人养孩子养得比养你这亲儿子还来劲!” 纪封闻声冷道:“我不屑被他养。” 封雪兰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他的态度。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世界里,做着自己的悲怆打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是那边的贱.人作梗,让你爸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我得打算起来,否则我们娘俩最后连渣都得不到!” 纪封心里嘲讽地想,何必只去怪那个贱.人,问题的本质难道不是她丈夫做了出轨这种事?不是那个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母亲的悲剧是始终看不清谁才是本质上最恶的人。 “这样,从明天开始,”封雪兰兀自地打算着,“你想办法,虚情假意也好,掺点真心也罢,你去哄着你爸,然后想办法把他的财产都弄到你名下来,只有放在你名下我才放心,绝对不能让你爸便宜了那个贱.人和她的野孩子!听到没有?” 纪封听得满脸的腻烦。他不屑纪圣铭的那点东西,他也不想成为母亲的工具。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扫地声音。转头看看,是住家保姆正在清扫外面的卫生。他现在有点感激保姆过年也没有放假回老家。 他大声说:“阿姨,麻烦你帮我倒杯水。”以此岔掉封雪兰的喋喋不休。 他扶着封雪兰走到沙发前坐下,住家保姆很快送来一杯温水。 封雪兰一边喝一边总算冷静了一些。 放下水杯后,她想起什么似的问纪封:“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不是让你和蒋芷纯一起去跨年吗?” 纪封淡淡道:“她得回家陪她的家人。” 封雪兰扬高声调:“你少来蒙我,今天芷纯告诉我了,她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在外面过夜跨年了,她家里人也都知道并且支持。”顿了顿,她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啊,妈劝你见好就收吧,眼光高可以,但也别高得上天了。芷纯很不错了,家世好,漂亮,还有本事,哪点配不上你?再说了,”她脸上表情忽然一动,像想到了什么,有一瞬发狠地说道,“她父母都有头有脸的,和你爸也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你如果跟芷纯在一起了,你爸就算为了亲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和我离婚的。所你儿子,你一定要和芷纯好好相处,她真的是个条件一等一的好女孩!” 纪封之前不管听母亲唠叨埋怨或者算计些什么,都像在听一阵风一样,听完也就过去了。 可是眼下听到母亲的这番话,他听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努力撮合自己和蒋芷纯,说到底竟不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在考虑。说到底她竟是在为了她烂掉的婚姻做挣扎。 在这场糟烂的婚姻里,她已经泥足深陷到连儿子的婚姻都不放过。 纪封心灰意冷地想,今年这岁,他恐怕没办法陪封雪兰一起守下去了。 母亲还在兀自唠叨,对他规劝着娶蒋芷纯的种种好处。 他从沙发前站起身,制止母亲的喋喋不休,告诉她说:“妈,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新年快乐。” 他说完起身向外走,封雪兰的挽留和埋怨一声高过一声,被他留在背后。 走出家门坐上车,他心里烦乱躁郁。 一脚踩在油门上,发动机发怒似的哼颤起来。他觉得眼下只有发动机理解自己。 新年快乐。呵。 他想,新年快乐个鬼。 纪封把车停在了斯威酒店外面。看看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没想到好好一个大年夜,他居然会回到酒店孑然一人地过。 他穿越酒店大堂时,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惊了一下。 前台陆晓妍是最震惊的一个。身为老员工,她还没见过大年三十半夜,酒店老板会回来酒店的,而且看样子好像还要留在这里过年? 她正震惊着,想着等下一定要把这个八卦给楼上客房部的小伙伴柯文雪分享过去。 精神的小脚正偷偷溜号往远走,蓦地抬眼间却发现,老板纪封正冷着脸走近过来。 陆晓妍连忙抓回注意力挺直脊背,想对老板问好,却被老板的冷脸冷眼瞪得一紧张,舌头在嘴巴里打起磕绊:“纪纪纪纪总好!大过年的您您您怎么回来了?” 纪封冷脸更冷,外加一皱眉:“我的酒店,我不能回来吗?” 陆晓妍想抽自己一嘴巴。她问得那叫什么问题,勤等着挨怼。 可是接下来应该说什么?看样子老板好像很不高兴,脸比平时还冷,眼睛里的嘲讽和不耐烦比平时还要浓。 “你们今天都谁当班?”纪封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晓妍赶紧小学生背课文似的背出一串职务和人名。 纪封凝神听着。一串名字听下来,总感觉眼前这个小服务员的话没说到他想听的某个点子上。 小服务员说完,也瞪着眼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像她面对的是个暴.君似的。 “就这些?”纪封嘲讽地笑了下,又皱眉问了句。 小服务员一下更不知所措了。突然她想到什么,一瞪眼,一拍手,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还有蜜语姐……那个,许主管,她也在!本来今天她不当班的,但她怕过年人手不够,就义务来加班。不过她现在不在大堂,啊但她不是偷懒,她一直都在忙就没停下来过……” 后面小服务员还在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什么,但纪封已经听不进去了。 听到许蜜语也在时,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着的地方一下落实了。 他眼尾轻轻上挑,打断小服务员的聒噪,直接问道:“你们许主管现在在哪呢?” (“你今天有事吗”...) 纪封用一种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音调问着这句话, 就好像是在随口一问这个问题,问完并不代表他真想知道人在哪、更不会特意过去找她。 “在二楼的一个宴会厅。”陆晓妍如实作答。 “二楼,宴会厅?”纪封微一皱眉, 沉吟问道,“那里有活动吗?” 今天确实没什么活动,宴会厅是许蜜语问餐饮部借用的。陆晓妍怕纪封的皱眉是代表了不高兴, 赶紧解释:“没、没!没有什么官方活动,是蜜语姐跟餐饮部借了地方自掏腰包自行组织的小活动,蜜语姐说了等年后餐饮部上班就去结算场地费用,算她自己花钱租的宴会厅。老板您放心,蜜语姐——啊不对,许主管她不会白占您的酒店便宜的!” 她又忙忙叨叨地把去参加小宴会厅活动的都是些什么人说了, 也说了许蜜语为什么会想着给那些人办这场活动、和她们一起守岁。 纪封眼皮微垂地打量着眼前的小服务员。 这才几天?许蜜语她就把人心收买成这样了,他不过习惯性皱一皱眉,她手下人就急巴巴站出来替她解释了八百字来, 很怕他这个小心眼老板不高兴似的。 纪封嗤地一笑,说了声:“空着也是空着,我的酒店,倒也不怕被占这点便宜。” 她总觉得纪封刚刚的回答里有个很刻意的重音,他把“我的”酒店咬得很重,对照着之前她说的“您的”酒店,竟然能对照出满满一嘴的嘲讽意味来。他好像在讽刺她多事,替他枉做小心眼似的…… 老板虽然很帅很帅,但他的压迫性气场实在是强。还好他走了, 刚刚她觉得纪封只要再多待一分钟, 自己恐怕就得有被压迫到缺氧窒息的危险。 所以想想看,蜜语姐其实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看着柔柔软软, 好脾气得很,一副经不起压力的样子,可偏偏她最有韧劲最扛得住压,也只有她面对纪封的时候不胆怯不唯诺,更不会缺氧窒息。 纪封站在梯门外时还打定了主意,直接回顶楼去。 可是梯门打开,他走进、转个身面朝外的瞬间,他的念头好像在他心里也转了个面。 电梯马上启动又很快停止。他抵达了二层。 整个二层都很静,于是有人的宴会厅尽管隔音不错,漏出的些许人声也显得格外明显。 越走漏出的声音越清晰。他走到宴会厅门口时,顿住脚步。 抬手轻轻推了推门。大门像通晓人心,无声开启一道可以窥探洞天的宽缝。 声音瞬间变得比刚刚大了许多,热热闹闹地透过宽缝扑到人脸上来。 纪封站在门外隔着宽缝向宴会厅里面窥探过去。 里面竟是一屋子的女人,有的女人还带着小孩。她们围在宴会厅的两个圆桌前,圆桌上有饺子,还有瓜子花生水果和饮品。 女人们一边吃饺子,或者瓜子花生和水果,一边看着宴会厅前面用投影仪播放的春晚。 纪封想起刚刚在楼下时,前台那个小服务员告诉他,因为有些乡下地区的恶劣习俗,离婚女人不可以回家过年,于是好多离婚女人住进了酒店。许蜜语知道这件事后,觉得这样过年太荒凉了些,于是自费买菜买面,又亲自动手和馅包饺子。除此之外她还自费买了零食水果,然后简单布置了一个不太大的宴会厅,拉了拉花,贴了福字,换上大红桌布,再去联络了那些独身住店的女客或者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客,让大家聚在宴会厅里一起热热闹闹地看春晚吃饺子守岁。 纪封看着宴会厅里面。满屋子的气氛里,没有一点离异女人的自怨自艾,相反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其乐融融和快乐温暖。 * 宴会厅里,有小孩子们在两个圆桌间追跑打闹,不知道是谁淘气,踢到或者撞到了哪里,前面被投影的春晚一下黑屏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惊呼出声。已经临近十二点,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们马上就要带着全国人民一起倒数过新年。真正的守岁就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电视节目却被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开始一起寻找许蜜语。 纪封的视线跟着她们一起,寻找那个女人。 最后那女人被找到了,原来她正在角落的地方宽慰着一位中年妇女。 大家找到她,让她赶紧想想办法,看是哪里坏掉了,十二点前大家还能不能在这看到倒数。 许蜜语立刻不负众望排查出问题所在。 原来是小孩子打闹玩耍的时候踩到了电线,电线另一头连接着架在半空的投影仪。 想要把线再接回去,就得踩椅子上去。 许蜜语二话不说自动请缨,由她上去接插线。 她搬来椅子,利落地站上去,两手高抬,想把插销插到投影仪后面的插孔里去。 但没想到她的手和投影仪正好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于是她使劲踮起脚,又使劲抻长了手臂。 她的上衣被她抻得向上涌起边边,腰线都被露出一小截来。 纪封看着那一小截的细腰,眯了眯眼,仿佛被强光刺到一般。 那截细腰白韧柔软,不仅刺看的人的眼,也刺看的人的心——它刺得人连心跳都好像跟着一起变快几分。 喉结在无意识地上下游动。 下一秒,椅子上踮脚的女人终于把插头插.进投影仪里了。 前面的大幕布上,春晚有惊无险地得到了继续。 女人们响起一片愉悦欢呼。 许蜜语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垂下手臂。 可能是放松了警惕,她的脚一下子偏了偏,整个人往椅子 但马上,旁边的几个女人稳稳扶住了她,让她安全无虞地落回地面。 纪封无声松了口气。垂了垂眼,他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正紧握在宴会厅大门的把手上,他整个人正做着要冲进去的预备动作。 冲进去想要干嘛?去接住她吗? 纪封嗤的一笑,不知道是在嘲讽这个设想还是有这个设想的自己。 刚刚踢到电线导致插销脱落的小孩子,正被她妈妈拉到一边去教训。 小孩子哭了起来,哭得又丑又难看。纪封被小孩子满脸鼻涕眼泪的哭相丑到了,几乎想转身就回顶楼去。 这时许蜜语走了过去。 她微笑着劝好小孩子妈妈,直说这没什么,只是个小意外而已,不能因此就证明孩子是淘气不懂事的。 孩子妈妈消了气,孩子却还在哭个不停,鼻涕都要流到嘴里去了。 纪封看着那两道鼻涕,嫌弃得要死,担心得要死。 鼻涕真要是流进嘴巴里去……真是要了大命,想想都恶心。 难道要亲眼看到真流进去吗? 他打算转身就走。 却在转身前看到许蜜语抽了张纸巾蹲下去,不嫌脏地替小孩擦掉眼泪和鼻涕。 擦完她还用手拍拍小孩的脏脸蛋,笑得慈祥得要命,温柔得要命,哄他不要再哭。 小孩却还在哭个不停,声音聒噪得像青蛙在叫,听得人心烦得要死。 哭得那么吵,就应该直接塞条袜子在他嘴里,让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纪封想不明白,哭得那么丑的小孩,怎么能让许蜜语那么有耐心。 他看到许蜜语忽然面色神秘起来,引起了小孩的好奇心,小孩抽嗒着,不再吵闹地看着她。 然后她把两只手分别伸进衣服的两侧口袋里面。 再把手拿出来时,她的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头。她让小孩子猜哪个拳头里面有糖。 小孩子抽着鼻子,抬手指了指许蜜语的左手。许蜜语把左手打开来,手掌里面躺着一块巧克力,是个金元宝形状的。 她夸小孩:“真厉害,一猜就中!”小孩被夸得忘了接着哭。 她把巧克力递给小孩,小孩接过去,开心得笑起来,还挂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就很快乐地咧嘴笑着说谢谢阿姨。 一咧嘴露出了满嘴的豁牙子。 丑死了。 纪封嫌弃得直皱眉。 可却也隐隐觉得那小孩丑得不行的笑容,其实很无邪和真挚。 他看到许蜜语把另一只手也打开了,里面同样有一只金元宝巧克力。 她把巧克力递给小男孩,又向小男孩旁边的妈妈努努嘴,告诉他说:“妈妈一个人带着你很辛苦的喔,今天过年,要哄妈妈开心些对不对?” 小男孩懂事地接过巧克力去送给妈妈。妈妈一下红了眼眶,蹲下去把孩子抱紧在怀里。 许蜜语看着他们,笑起来。 她笑得欣慰又温柔,开心又明媚。 纪封站在门口,隔着那道宽门缝看着许蜜语的笑容。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往什么东西里面陷。 好在现实世界的倒数声音拉着他走出了可怕的虚幻感。 大幕布上,春晚里的主持人们正用扬高的音调在齐声倒数:十、九、八、七…… 宴会厅里的女人们也跟着一起倒数起来:六、五、四…… 小孩子们被热闹所感染,也跟着尖起小童声,快乐地倒数:三、二、一…… 最后一秒之后,所有人——幕布里的,幕布外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所有人一起欢欣雀跃地、痛快尽兴地大喊出声:新年快乐! 纪封站在门口,笑起来。 新年快乐。 他也对屋子里的人说。 这个新年,原来还是可以有快乐的。 他在一群原该被怜悯的离婚女人们身上,看到了新年的温暖和快乐。 * 纪封没有去打扰宴会厅里女人们的新年快乐。 他轻轻拉合了宴会厅的门后,悄悄回了顶楼。 进了房间,在沙发里坐下。 他整个人明明是静止的,可是很奇怪,总觉得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在四处冲撞着血液和骨骼,干着一件叫“兴奋”的事。 他很纳闷自己只是围观了一群离婚女人的新年快乐,这有什么可兴奋的? 他气恼地站起来,来回巡视套房。 像有什么在指引他,让他向着被用作储藏间的房间走过去。 他想起那里面存着很多很多别人送来的各色礼物。 * 宴会厅里,时间过了十二点,晚会依然在继续。 除了几个孩子困得挺不住的,妈妈抱着孩子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没走,依然一起热热闹闹地看着春晚,打算一直看到《难忘今宵》唱起来再散场。 许蜜语也跟着大家一起继续看晚会。不一会儿宴会厅门口传来敲门声,她让大家接着看,自己跑到门口查看情况。 开门走出去,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酒店行政部门的一个年轻值班员工,许蜜语认得他,平时见面他们叫彼此许姐和小于。 小于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看样子是个新年礼盒。 小于对许蜜语说:“许姐,这是给你的。” 许蜜语一脸惊讶:“给我的?谁要给我啊?” 小于看着她说:“是纪总。” 许蜜语更惊讶了:“纪总?” 小于告诉她:“纪总说,知道你在宴会厅带着好些离婚女士在一起过年看春晚,来给你们加个礼盒助助兴。” 许蜜语接过巨大礼盒时,手上一沉,心里一动。 她对小于说:“谢谢你小于,也请帮我代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谢谢纪总!” 小于笑着说会把这句话转达给纪总,然后离开了。 许蜜语把礼盒抱进屋子里去,拆开了,和大家一起分享琳琅满目的高端礼物。 大家都很高兴。 许蜜语看着大家高兴,她也高兴。 只是到她这里时,礼盒里的礼物正好被其他人拿完,只剩下一个空盒子。 她不想扫大家的兴,于是笑着说,自己已经拿过礼物了。 只是没人看到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可惜。差一点,她也会有新年礼物了。 不过她想,没关系的,这样不孤单地过了年,已经很好了。 忽然她转念想到,纪封居然知道她在这带着人一起看春晚,居然还叫人送来大礼盒助兴。 那个平时冷淡又高傲,善于充满嘲讽和嫌弃纪封。 他居然注意到她在干什么…… 许蜜语赶紧叫停自己心底层层翻涌起的感动。感动再无限制蔓延下去,不知道会发展出什么。 又看了一会春晚,《难忘今宵》被唱响起来。 这首歌的响起,标志着春晚将彻底结束,宴会厅里的人群也该散了。 这些人原本都以为自己得孤零零躺在房间里、冷清清地度过这个春节,她们没想到自己最终能以这样欢聚一堂的方式,温暖热闹地跨过新年。 因此所有人都很感激许蜜语,晚会结束后也没人急着回房间,大家都抢着帮许蜜语收拾宴会厅。 人多力量大,很快宴会厅就恢复出原本的整洁样子。 剩下最后一点垃圾需要打包处理,许蜜语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得定,于是她努力地把其他人“赶”回房间去休息。 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把人都赶走。女人间的团结和善意,总是难却得很也热烈得灼人。 那些女人陆续都回了房间,宴会厅里只剩下了许蜜语一个人。 刚刚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空空的大房间里,却放大起人的失落和可惜。 许蜜语觉得自己心里确实有点失落也有点可惜。差一点她也有新年礼物了。 她弯腰收拾好垃圾准备走,这时有人又敲响了宴会厅的门。 许蜜语走过去看,居然还是小于。 这回他手里正抱着个小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于把小盒子往许蜜语怀里递:“许姐,喏。” 许蜜语疑惑地边接边问:“这是什么?这又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小于挠挠头说:“还是纪总。” “纪总?”许蜜语觉得怀里的盒子在向她导入怦怦心跳。 “对,纪总,他刚刚又把我叫上去,站在套房门□□给我的,让我赶紧把这个拿下来交给你。哦对,他还说这个就是给你的,怕之前一起拿下来你会掺着礼盒里的东西分给别人,所以现在叫我单独送过来。” “啊还有,纪总还让我转达一句话。”小于对许蜜语转达道,“他说新年快乐!” 许蜜语抱着盒子,很开心很开心地笑起来,笑容灿烂到小于看得有些直了眼睛。 “新年快乐!”她是对小于说,也是透过小于在对纪封说。 小于离开后,许蜜语走回宴会厅,飞快拆开盒子包装。 盒子被打开的一瞬,她愣了愣。 原来是巧克力。 居然是巧克力!是她最爱的巧克力。 许蜜语把盒子重新盖好,抱在怀里。 她笑起来,笑得眼底都有些发热发湿。 本以为不会有新年礼物的了。 没想到在这个无家可归的新年里,最后的最后,她竟还能收到一份喜欢的新年礼物。 她把盒子抱在胸口前,低下头轻声说着“谢谢你。” * 大年初一,许蜜语值完夜班回宿舍休息。 纪封也知道许蜜语下了夜班得休息,初一这天他难得人性大发地选择没有作妖,独自啃食难以下咽的饥饿与寂寞。 到了初二,母亲封雪兰一大早打来电话,话筒里的母亲又恢复成了柔婉温和的贵妇人。母亲叫他回家吃饭。 纪封本来有些犹豫。对母亲再怎么怒其不争,可她毕竟是母亲。可他就要松动答应下来时,却听到母亲说:“芷纯来了,等你回来,把你爸爸也叫来,正好让你爸爸也见见芷纯。” 在这一瞬,纪封的犹豫消失殆尽。母亲至此还在企图撮合他和他已经明确表示过不合适的女人,就为了要拯救她自己的烂婚姻。 纪封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母亲,说自己有事,不能回家。又怕蒋芷纯自作主张地找到酒店来,他干脆透过母亲的嘴传递过去一个讯息——他现在人在外地,并且过年这几天都不回星市。 放下电话后,烦躁和饥饿在他身体里互相促进对方,让他对一切都产生出一种忍无可忍的态度。 想要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个粉碎,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一瞬而过。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如果真以这样的方式来发泄情绪,那他和被自己一直怒其不争的母亲又有什么分别。 他冷静下来。 烦躁忍下来了。可是饥饿他再也忍受不了。徐大厨回家过年,要好几天之后才回来上班。他昨天在酒店吃了一天嚼蜡一样的饭菜,已经受够了。 从沙发上捞起刚刚被甩开的手机,他带着一种忍无可忍的情绪,拨通许蜜语的电话号码。 嘟嘟几声后,许蜜语的声音悠然响起。 “纪总,”她先叫人,然后送上祝福,“新年快乐!”再道谢,“谢谢您给我的新年礼物。”最后问道,“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纪封听着这一串的小短句,心情竟意外地渐渐平静下来。他一派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随后反问:“你今天有事吗?” 许蜜语回答得清脆果断:“嗯,有事的。” 纪封反倒愕然了一下,似乎潜意识里他在觉得,她今天就该是没什么事的,除非他找她。 “那你什么时候有事?”他追问一句。 “晚上。”许蜜语回。 “那白天你过来酒店吧。”纪封立刻说。 “啊?”许蜜语怔了下,“我去酒店?做什么啊?” “做饭,”纪封脱口回答,“……帮我。”顿了顿他马上追加一句,“不让你白做,给你付十倍日薪。” “……”许蜜语沉吟一下,试探着挣扎,“不去行吗?会……因此失业吗?” 纪封的声音硬硬邦邦中竟仿佛透着一丝请求和服软:“你不会失业,但我应该会饿死。” 许蜜语叹口气。 挂断电话,想想昨天那份巧克力带给自己的感动,想想纪封用天下最硬的语气其实在说服软的话。她还是起身去了酒店。 路上她忍不住在心里捶打自己,都说她改变了又长进了,可怎么到现在还是受不了有人服软。尽管是那么生硬的服软。 她其实也没有欺骗纪封,晚上她确实有事。今天,大年初二,其实是她的生日。小时候在家里,没人记得给她过生日,尽管她和许蜜宝是龙凤胎生日在同一天,尽管每年许蜜宝的生日都大过特过,但父母从来没有想着也捎带上她。她真的就像她的小名一样,是个多余的。 结婚之后聂予诚给她过了几年生日。但聂予诚变成她前夫了。她原本以为今年的生日还将恢复到小时候在家时那样,泯灭在日常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没什么痕迹地一划而过。 可没想到,李翘琪居然记得她的生日。 除夕前一天,李翘琪打电话告诉她,打算初二给她过生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呆。 有血缘关系的人遗忘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好久不联系的人反而记得。 她感动得不行,李翘琪却说:“你可别感动,我又没特意记,是你生日太好记了而已,我冷不丁想起来的。” 许蜜语依然很感恩李翘琪的冷不丁。 李翘琪还告诉许蜜语:“你啊,一毕业就结婚了,结婚之后就和咱们同学都断了联系。你不知道,其实大家每年都到我这来聚会的。今年我联系一下他们,干脆把聚会时间就定在大年初二的晚上,算是大家一起给你庆祝生日了!” 许蜜语又感恩又开心。过去六年她闭塞地生活在两个人的小家里,为这个小家燃烧自己,恨不得付出一切。也为了这个小家失去整个社会交际。现在她真的很感谢李翘琪把她拉回到人际圈子里。 所以不管白天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止她晚上去参加聚会。那场以她生日为名的聚会。 * 许蜜语到了酒店顶楼,二话不说就直奔套房的厨房。 她手脚麻利地很快就炒好了四道家常小菜。再做好一道汤时,米饭也在饭煲里宣布自己香香地熟透了。 她把饭菜端出去摆在纪封面前。 纪封被饿得拉长的脸,在看见四菜一汤后终于缩短了些。 他开始目中无人地吃起来,姿态很优雅,一如既往体现着他的良好仪态。只是结果很风卷残云,等他放下碗筷时,四菜一汤,只有汤还剩了一点点的底,其他盘盘碗碗全都被一扫而光。 许蜜语看着光盘光碗,心情倒是莫名地很好。 身为厨师,看到食客能把自己煮的饭、烧的菜吃得这么干净彻底,是会有一种很愉悦的满足感的。 中饭算是帮纪封解决了。接下来还差一顿晚饭。 想着自己晚上有事,不能留下给纪封做饭,许蜜语干脆趁着把光碗光盘收进厨房后,又提前做起晚饭来。 她烧了两个热热吃也不会变味道的菜,再把米淘好送进饭煲,设定了晚饭的预煮时间。 把一切都弄好,她走去客厅告诉正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摆弄平板的纪封说:“纪总,我把晚餐提前帮您弄好了,米饭会自己定时煮好,两道菜您吃之前用微波炉叮一下就可以。” 纪封正低头在他的平板上收菜种地。许蜜语现在知道,这个不能称之为游戏的游戏,纪封真是十年未断一天地在坚持。 有时候她不知道该佩服纪封是有毅力,还是佩服他原来可以这么无聊。 纪封种好最后一块地后,才缓缓抬眼,看向许蜜语。 “知道了。”他回她一句。 随后两人对视着,谁都好像要说点什么,谁又都没说出点什么。 许蜜语想说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却在纪封的注视下,一时没能说出口。 纪封想很不经意似的问一问,你晚上到底有什么事,但一时没拿捏好那个不经意的状态,于是也没出声。 于是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在对视中竟然变成了面面相觑。 最后是纪封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似乎马上要结出蛛网般的尴尬。 纪封看眼放在身旁的手机,号码显示,是母亲封雪兰打来的。 他皱起眉,没有接。 许蜜语看到随着手机铃声响起,纪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在变化。坏情绪的气场像能被看到一样,贴合他的身形,包裹在他周围。 手机铃声响了一阵,无人接听,安静了下去。 但马上,它又重新响起来,响得不依不饶,倔强无比。 许蜜语看到纪封不仅脸色坏掉,连眉心也紧紧皱起。 他深吸口气后,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封雪兰在话筒里和他打商量:“儿子,妈知道你在外地,妈也不强求你回来了。今天初二,是女人回娘家的日子,妈已经没有娘家可回了,妈现在只有和你爸爸还有你的这么一个家。儿子啊,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妈的心情,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回来陪陪我?”顿了顿,她语气间涌起波动,“总不能便宜了外面那个贱.人,让你爸陪着她回她娘家去吧?” 纪封深吸一口气,对封雪兰说:“这个电话,我不会打。” 说完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扔得老远。 什么时候母亲才能清醒一点?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这段烂婚姻不值得她动这些争风吃醋的心思?什么时候她才能争点气,不要再因为她的出轨老公而把儿子当做利用工具? 纪封心情糟透了,情绪坏透了,这一刻他想打碎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他想把身边的世界整个撕碎。 他随手捞起水杯砸在地上泄愤。砸完水杯又想去踹茶几。 耳边听到一声抽气声。 循声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许蜜语正瞪圆了眼睛看他。她眼神里有好久不见的一点恐惧和小心翼翼。那是她初见他时才有的眼神。 她好像被自己刚刚的样子吓到了。 这个念头闪过后,纪封忽然就冷静下来,放下了脚,没有去踹茶几。 (“来给你过下生日”...) 许蜜语见纪封收了脚, 松口气。确定不会再增加其他破碎物品后,她起身去取工具,回来麻利地把摔在地上的碎玻璃杯收走, 把地面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一切弄好,她站回到纪封面前。纪封已经没有了那股冲动的戾气,可萦绕在他周身的气场情绪却还是坏的。 想离开的话, 许蜜语一时也说不出口了。 她找了一个适合抚慰人心的、润物细无声的调门,轻声地问:“纪总也会有烦心的事吗?” 纪封应声抬头看她,眼里因刚刚那通电话而起的嫌弃和沉痛还没有化去。 那份嫌弃,让许蜜语一愣。它和纪封最初看自己时的那种嫌弃一模一样。那时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明知丈夫出轨也不肯放手的蠢女人,因此对她百般嫌弃和厌恶。 “我不心烦。”纪封看了看许蜜语后,开口说道, “自己不要强的人,只我替她心烦能有什么用?” 他嘴上说着不心烦,可他的语气却出卖了他。他明明不只心烦, 还很躁很气。 刚刚许蜜语从纪封手机听筒外溢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再结合之前纪封对自己的态度,她对眼前人口是心非说不烦的事,大概摸出了一个轮廓。 也许就是,纪封的父亲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他的母亲却坚守一个出轨的老公和一段已经面目全非的婚姻不肯放手,执迷到渐渐失去自己。 “如果您觉得她自己不够要强,那您——”许蜜语顿了顿,调整出一个温柔无害的语气, 包裹在等下会讲出的比较犀利的问题外面, “那您有没有试过,不要对她的问题只带着嘲讽和嫌弃去冷眼旁观?也许您走到她旁边, 使劲地敲一敲她,或许她就会有所改变?” 她设身处地地结合自己当初的情形,轻轻试探着,给出建议。 纪封抬眼看着许蜜语,一眨不眨。许蜜语的心有些提起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哪怕裹着温柔语气的外衣,是不是也有些过格了? 忐忑间,纪封终于开口:“我敲过她,没用。” 许蜜语一边松口气,一边用温柔语气再包裹住一句话送出嘴边:“再敲一次试试?” “那就在许多次的基础上,再重重地敲一次。”许蜜语看着纪封,目光真挚诚恳到能感觉自己肺腑都在充气膨胀,“我也是被敲打了很多次,才走出泥潭的。”她说到自己时,声音轻得像羽毛在空中飞,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温柔存在感。 纪封抬眸凝视她,忽然问:“你是被谁一次次敲打出来的?” 许蜜语微怔。她以为他知道她刚刚说的是谁。 “我?”纪封错愕,“我什么时候一次次敲打你了?” 许蜜语带着点时过境迁的惭愧感,在嘴角捏出一个微笑说:“之前你每次看不下去我的性格、我的境况时,都会用重话敲一敲我,每次都能敲醒我一点。最后那次在二楼露台上的大雨里,你说了最重的话,把我彻底敲醒了。” 他那些时候,只是在单纯的嫌弃她、对她恶语相向。可这些在她看来,居然是一次次敲醒她。 “我没有有意敲打你出泥潭,之前那些时候,我只是在单纯地嫌弃你,嫌弃到不想对你说什么好话。” 纪封更错愕了:“你受虐狂吗?知道还觉得我是在帮你清醒?” 许蜜语微笑:“有时候让人清醒,可不就得靠这些不好听的话做重锤,把犯迷糊的人敲醒吗。你母亲那里,你试试像当初敲我一样,也不留余地地敲一敲她。” 顿了顿,她偏头沉吟,整理语言,试着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也许之前就是因为你的敲打还留有余地,才让她一直存有不该有的希望。假如你对你母亲也像对我那样,决绝一点、犀利一点、不留情面和余地,或许能让你母亲彻底清醒也说不定。” 纪封看着许蜜语,看她微微偏头认真思考的样子,看她浅笑倩兮想为自己解忧的样子。 他看了她好长的一眼,看得心头像有些什么东西在翻腾涌动。 比起敲醒母亲,她刚刚的话似乎先敲醒了他,她居然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自我审视的想法—— 他之前嫌弃许蜜语和糟烂家庭做不了切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或许他当初对许蜜语的极尽嫌弃,是他把自己的自厌情绪做了迁移和投射。 回头再看他自己的家庭,或许母亲对父亲总能存有一丝不灭的希望,根由就在他这里——母亲总是觉得只要有他在,父亲就总有一天会对这个家回心转意。 而他从来没有果决切断过母亲的这个念头,于是让她总能在一片烂泥中心生出希望。 说到底,是他应该先从这个糟烂畸形的家庭里切割出来;这样才能让母亲从“只要儿子在,父亲早晚能为儿子回归家庭”的妄想中清醒。 明天,他要打电话给母亲,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要和那个早就糟烂的家,那个早就失格的父亲,做彻底地切割。 他和纪圣铭,母亲只能选一个。如果母亲再企图通过他去挽回父亲,他将和她也做下彻底地切割。 希望他这记重锤,可以敲醒母亲,不要再把儿子当做可以挽回丈夫的工具去利用、去伤害。 想好一切,纪封又去看许蜜语。依然是好长一眼。 似乎在这一眼中,他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女人。 心跳不知怎么,竟比平时快很多,快到几乎要进入一种悸动的状态。 许蜜语被纪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被看得头皮都要有些发麻,不知所措中她只好对他笑起来。 “不许那样冲我笑,”他突然没好气地说,“想要勾.引谁似的。” 这回轮到许蜜语目不转睛地瞪着纪封,莫名其妙地错愕起来。 好好地说着话,她在挺真诚地和他推心置腹,怎么突然画风就转了,连她笑一下都变成莫须有的罪过了? 她有些无语地翻翻手腕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惹不起总躲得起。于是她对纪封说:“纪总,要不然等下你让蒋小姐过来陪您吧,我晚上有事,差不多得离开了。” 纪封一下就挑起了眉,也挑起了音调:“咱们俩谁是谁老板?怎么你还替我安排上日程了?连我叫谁不叫谁,你都给我安排好了?” 许蜜语感觉到蓦然间就有一股邪火夹在纪封的话里,向自己烧了过来。白瞎她刚刚看他郁闷还想帮他消解消解烦恼的一片好心,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她心底里泛起小小的不痛快,有些赌气地不做声。 纪封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过冲,于是缓和了一下再发问:“你晚上有什么事?” 许蜜语沉着脸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纪封,还带着点赌气的样子,实话回答他:“我要去‘夜遇’酒吧。” 纪封看着许蜜语的眼神和表情,她赌气的样子有一种很特别的韵意。好像有些嗔恼,她努力把它藏起来,可又藏不住似的露出一些。似嗔非嗔的,倒好像比她刚才的笑容更加勾.人。 加上她又故意提到“夜遇”酒吧,勾起他一下想起大家丢弃掉彼此身份坐在一起放肆喝酒的那一夜。 纪封看着许蜜语,一眨不眨地。许蜜语也回视着他,带着在他看来是有些勾人的嗔意。 对视间,他好像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呼之欲出的另一个人格的许蜜语。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故意这么说,是想引我和你一起去‘夜遇’?” 纪封说完这话,察觉自己把“夜遇”两字说得无端地竟有点双关的味道—— 是去“夜遇”,也是去夜遇。去“夜遇”夜遇那一晚的纪封和第二人格的许蜜语。 许蜜语听完纪封这句话,意外得几乎有些无语。他怎么会有这么偏的理解。 她非常认真地告诉纪封:“真的没有想引你一起去的意思,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去!” * 纪封看许蜜语回答得信誓旦旦,甚至有些像在赌誓一般。 他暂且放下警惕。可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走她。说不上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多留她一会儿,就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空旷的套房里。 他晃晃肩膀,想象自己听到了里面关节疲惫的叫声。于是开始给许蜜语找事。 “我肩膀和后背都酸疼,这样吧,你过来帮我按一按再走。” 许蜜语心里还有些不痛快没有散掉,实话不肯实说:“我不会按摩。” “不会专业按摩,乱捏总会吧?”纪封居然没有妥协。 许蜜语还是想拒绝:“那我帮你联系康乐部,让他们派一位值班技师上来给你按。” 纪封嗤地一笑:“他们?他们那点手艺连乱捏都不如。”顿了顿,他脸色一沉,结束讨价还价,“就你了,快过来按。要是按好了,我可以考虑早点放你走。” 许蜜语闻声叹口气,妥协给了纪封。 为了晚上能及时参加聚会,就给他按一会儿吧。 她走到沙发前,示意他趴好在沙发上。 随后许蜜语搓搓手,说了声:“我来咯。”说完不由一怔。她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有些小夫妻间的意趣在里边。 这是她从前给前夫按摩前习惯说的一句话。眼下婚虽然离了,习惯却还留在潜意识里,当场景重现时,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纪封趴在沙发上也转回头看她。他也被她三分娇气三分憨软三分挑.逗的语气搞得错愕了。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把你当成我前夫了”——这样似乎不对;说“抱歉刚刚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用语”——这样好像更奇怪。 既然解释不明白,索性把它模糊过去吧。 许蜜语两手往纪封肩上一按,直接把他按趴回去。 她开始不声不响地发力按摩起来。 她刚按了没几下,就听到纪封发出若有似无地一声哼。 “我力气太大了吗?”她赶紧问。 “骗子!”纪封的声音在他与沙发之间憋得有些闷,听起来瓮声瓮气地,“不是说不会按摩吗?你这手法比楼下康乐部任何一个技师都好,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 纪封没好气地说着。 许蜜语的按摩手法又柔又韧,总在需要得到力量的时候给到力量,在需要接收抚慰的地方给予到抚慰,一切都恰到好处,舒服得人简直有点飘飘晕晕。 纪封一边感受着来自颈背间被按捏的舒服,一边在心里没好气地想,许蜜语这是不是又在对他搞欲擒故纵了?从刚才那声娇气憨软带着挑引的“我来咯”,到她明明会按摩却说不会,结果现在一上手就把他按得差点哼出声来。 她要么就是真的天真,天生自带勾人的女眉骨而不自知;要么就是在耍心机用手段,故意在勾引人。 是自己昨天给她送的巧克力又让她燃起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了吗?他只不过觉得她比较爱吃那东西而已,所以才顺手送的,她可千万不要因此又对他燃起什么非分之想来。 他这么警惕地想着,筋骨上被按摩开来的愉悦舒服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游走蔓延。 他闷声咬住牙关。 决不能让她得逞,决不能让她知道,她的按摩手法按在男人身上,就快让她的勾引之心得偿所愿。 就这样他趴在沙发上,既觉得有种莫名魂轻骨酥的舒服,又咬牙地挺着不肯承认这股舒服。 但在许蜜语两手按压到他腰际时,他倒吸口气,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从沙发上猛地起身,侧转过去,一把握住许蜜语的手。 那两只刚刚在他身上行凶作恶的手。 他看着许蜜语,许蜜语也愣愣地看着他。 视线交缠间,彼此呼吸似乎都在加快。许蜜语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发出咚咚的声音,他的手掌和她被握住的手腕间似有烫人电流在滋滋涌动。 等她出声时她才发现,自己音色里竟有一丝喑哑和颤抖。她问纪封:“怎、怎么了,纪总?” 她的声音好像惊醒了纪封似的。 他一把松开她的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茫然和烦躁起来。 “不按了,”纪封松掉许蜜语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走吧,赶紧走,赶紧去你的酒吧。” ——就别在这变着法地勾.引他了!又是谈心又是笑、又是欲擒故纵又是娇声试探的。 许蜜语闻声,如同听到大赦一样,连忙说声纪总再见,随后几乎是拔腿就跑。 等跑出套房,她扶着走廊墙壁停下来,发现自己喘气都变得短促。 她抬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拍散一些不该滋生的感觉和念头。然后深呼吸,平缓自己,走进电梯去。 套房里,纪封一开始和许蜜语谈心后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烦躁感,莫名其妙且变本加厉地又回来找他了。 她真是可恶!好端端地非要对他谈心,还偏偏谈进他心里去了。 好端端地非要冲他那样地笑!她不知道自己那样笑起来很好看吗,她那样冲男人笑起来谁受得了? 好端端地非要跟他用奇怪的语气。 好端端地按摩非要按得那么勾人。 就这样还说不是想勾.引他一起去“夜遇”!连走的时候都走掉得同样欲擒故纵,小跑出去的样子都在惹得人想追。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勾.引他对她有什么好处?勾.引他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可能性,他绝不可能对她上钩动心。 绝不可能! * 许蜜语离开后,纪封使劲梳理自己的情绪和思绪。梳理了好一会,他觉得自己把自己说通了,他绝对不会再因为那个总爱勾.引他的坏女人而烦躁了。 可是马上他就发现,自己不仅依然烦躁,甚至还蔓延出一个人独处的孤单无聊和懊恼。 种种情绪的压榨下,纪封无意识地拿起手机,想要从里边找点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新闻看过了,地也种完了。没有什么信息要发给谁。连拿起手机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消遣掉时间。 百无聊赖下看到酒店管理层的工作组群。 他忽然想,他这个老板也许应该在群里给大家发几个过年红包。 以前这种事他都等薛睿结束假期后由他来替自己做。平时这个群他也很少看,都是薛睿给他提炼有效信息。 但现在他太想找点事做了,于是亲自进了群又亲自上手发了红包。 他一连在群里发了好多顶额红包。开始时没有人敢抢,直到薛睿带起头,抢了红包又发出各种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大家才跟着勇敢起来,纷纷抢起红包来,抢完也发出花式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一时间消息开始刷屏,一条一条刷过去比后浪拍前浪还要快。 纪封点进群资料翻看群成员。 他记得这个群应该是主管以上级别的人都在。 翻着翻着他看到了许蜜语的头像。 果然群里有她。 他退回到群聊天界面,手指开始连续回拨,把页面拨到最前面他发红包的地方。 然后一条一条地往下筛查,想找到有没有来自于许蜜语的“谢谢老板”。 终于翻了几屏之后,他看到许蜜语也发了表情包,是一个小人不断在鞠躬说“谢谢老板”。那四个字仿佛有声音似的,是那种“我来咯”一般的娇气憨柔的语气。 纪封心头一凛,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重新握好手机视线在屏幕上往下一扫,蓦地看到人力部的人在许蜜语出现后单独艾特了她,并祝她生日快乐。 再 纪封看着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有些怔忪起来。 原来今天竟是她的生日。 原来她要去“夜遇”,应该是去和她朋友一起过生日。 原来她真的不是在引他一起去……原来她真是要自己去,去过她的生日。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纪封反而比刚刚、比白天接过母亲电话后,都更加烦躁了。 他烦躁得连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烦躁得拎起外套抬腿就出了门。 她越没有让他去“夜遇”,他倒越想去夜遇一下她了。 * 纪封赶到“夜遇”后,直接要服务生叫老板。 李翘琪见到纪封时还不怎么惊奇,以为他就是趁着过年来消遣消遣。但听到他说来找许蜜语,李翘琪惊奇起来了,脸上表情仿佛见到天外来客。 她本想先问问许蜜语,纪封过来找她,那要不要让他融入他们的聚会团体。 可她转念一想,不能只她一个人惊奇。包间里至少还有两个人,她也想看看他们惊奇得仿佛见到天外来客的表情。 于是她把纪封带去她专门准备出来的包间。那里面,正聚着曾经的一群老同学和寿星许蜜语,以及…… 李翘琪把纪封引进包间,两手互击拍出几个响亮的巴掌,这种和耳光最相似的声音很快震慑住满屋子的鼎沸吵闹。 所有人一起看向门口。 看到李翘琪带进来的人时,其他同学们只是有些茫然,但许蜜语却结结实实地惊呆住了。 她身旁的薛睿和她一样,也结实地惊呆住了。 尤其薛睿,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年期间的私下聚会里,竟会突遇老板,一时间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纪封也看到了薛睿。他也意外了一下。平时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居然比自己先出现在这场聚会里?! 许蜜语居然叫了他没有叫自己?! 纪封莫名有种被背叛的奇怪感觉,甚至伴随着被背叛还涌起一些不甘心。 他向许蜜语看去。 许蜜语有些迟疑地站起身。 纪封看清她今天果然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格的许蜜语。 她今天又穿了一身和平时风格大相径庭的衣服。 修着身形的无袖短衫,和勾勒出玲珑腰线臀线的齐膝裙。 头发倒没有像上次那样波浪披肩,这次她把它们挽了起来,松松地盘成一个发髻,有细碎发丝散在两鬓和颈间,灯光下像茸毛一样,自带着媚气。 她冲他站起身时,袅袅婷婷的,一种独特的韵味随之扑散过来。是那种十几二十岁女孩所不能比拟的一种至甜至熟的韵味。 她一时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于是站起身后,红唇微动间露出点疑惑迷离的意态。纪封觉得另一个人格的许蜜语也在有意无意地勾.引自己。 她身边那些同学们,忽然解了她的围,向李翘琪发问:“翘琪,我怎么看不出来这是谁啊?这也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李翘琪冲说话那人一摆手:“喝多了吧你?我们哪有这么帅的同学啊,这是蜜语和薛睿他们的——”她刚想说老板,但被纪封出声打断。 “——同事。” 李翘琪转头看纪封一眼。许蜜语和薛睿也看纪封一眼。 纪封再次确认自己的定位:“我是他们的同事。” 同学们立刻热络起来,有人有社牛倾向,已经起身自来熟地去拉纪封手臂,想把他拉到人民群众中来,一起喝酒聊天吃东西。 看到那同学不知轻重地对纪封上手,了解纪封脾性的许蜜语和薛睿一起倒吸一口气。 许蜜语很怕自己第一次触碰纪封衣袖时被他吼的场景会上演,到时会闹得大家都很无措尴尬。 她提心吊胆极了,提着一口气眼神一瞬不离纪封面庞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她也确实看到纪封在男同学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时,脸色一沉狠狠皱了下眉,好像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 但下一秒。 纪封眼神一瞥撞上许蜜语的视线。 似乎许蜜语眼中的焦虑和担忧触动了他。 他居然就此忍耐了下来,居然把想发作的念头按捺了下去。 于是他竟由着男同学热络络地拉着,一直把他拉到酒桌前坐下。 许蜜语和薛睿对了下眼色,赶紧走过去一左一右地隔开其他人更多的触碰,坐在纪封的两侧。 薛睿一坐下就小声问纪封:“老板您怎么来了?老板您刚刚居然没有发作,好神奇!” 纪封也小声回问他:“你呢,你怎么也来了?许蜜语叫你来的?” 薛睿摇头,脸上居然渐渐爬上一点娇羞色:“琪姐说今晚蜜语姐过生日,大家要一起喝酒,问我来不来,我就来了。” 纪封听了这个解释,莫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然后他转头,睨着许蜜语。 许蜜语也看向他。 对视间,许蜜语问他:“您怎么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看清她脸上居然一点妆底的痕迹都没有。皮肤是自然的白皙,嘴唇也是她自有的红软和水润。 她怎么一下子明媚得连没有妆都这么亮眼? 纪封没有回答许蜜语的问题,他反问她:“你叫薛睿来的?” 他要确认薛睿到底是谁叫来的。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许蜜语想,该算是谁叫薛睿来的呢?是她看出李翘琪对薛睿念念不忘,于是顺水推舟让李翘琪去叫薛睿一起来,借着自己过生日的由头。 这么看来,本质上说还是她叫薛睿来的吧? 她回答纪封:“嗯,是我叫他来的。” 纪封双眼一眯,声音一冷:“你能叫他来,不能叫我?”而且她明明知道他待在顶楼上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许蜜语被纪封的倒打一耙弄得彻底愕然了,她连“您”字都舍弃不用了,直接变成“你”:“可是下午在顶楼时,明明是你说,我这样那样的都是为了勾.引你来‘夜遇’。你都那么说了,我还叫你一起来,我是傻得要迫不及待坐实你给我的勾.引罪名吗?” 酒吧包间的灯光昏黄陆离,照在许蜜语的脸上,映出她鲜活的嗔恼,让她有种她不自知的别样媚态。 纪封看着这样的她,竟一下子语塞起来,变得哑口无言。 同学们听到一声半句地,开始起哄:“什么勾.引?什么情况?我们也要听!” 许蜜语立马变得胆战心惊,她怕同学们给自己和纪封安上情况,他们不知道纪封的身份,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起哄。可她自己心里明白,高高在天上的纪封和移这波危机:“你们问为翘琪和薛睿,是谁要勾.引谁。” 大家立刻被她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攒足炮火去攻击李翘琪和薛睿。 许蜜语默默松口气。 转头间她突然对上纪封的目光。 他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努力不示弱地看回去,并且做出点横横的样子问:“纪总你到底来干什么啊?” 纪封捏起面前的空酒杯,晃荡了两下,抬头招呼服务生送几瓶上好红酒进来,然后给许蜜语和自己的杯子都倒上酒。 倒完后他捏着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回答刚刚许蜜语的问题:“顶楼待得无聊,就出来了,”他捏着自己的酒杯优雅矜持地去和许蜜语的酒杯轻轻一碰,“来给你过过生日。”他看着她的眼睛,抬起嘴角,又对她轻笑着说了声:“生日快乐。” (纪封和她对视...) 许蜜语听着不大的碰杯声, 和那句生日快乐,瞬间瞪大了眼睛。 心头有隐秘的高兴在小小地沸腾。她端起酒杯,说声“谢谢”, 把酒喝下去。 最后一点酒还在经过喉咙时,她的肩膀和纪封的肩膀同时被人一拍。 是许蜜语的大学同学凑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 一手压一个人肩膀,探头过来大声说:“蜜语,别躲在这光顾着和你同事喝酒啊,你和你同事天天见,你和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啊!” 他脸色绯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 酒精上头后人也变得兴奋,手上也就没深没浅地没把纪封当外人。 蜜语连忙回说:“我哪躲了,没躲啊。” 一边说一边看到纪封在皱眉。他显然还是不习惯甚至是反感陌生人对他的碰触。但他今天居然好脾气地在克制自己。她和她的同学们都是普通人, 彼此接触也都是普通的人的方式。纪封一身的矜贵劲儿,坐在这里总显得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她怕纪封的克制不知道在哪一秒就会逼近爆发的临界值,赶紧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格开这位老同学搭在她和纪封肩膀上的手。 “而且我和我们纪总……我和我同事也不是天天见面的。”许蜜语对老同学接着说道。 老同学刚被格开的手却马上再一次按在许蜜语肩膀上,直接把她按回到座位里:“你坐下说话,站起来干啥,怪累的。”随后另一只手又自然地搭上了纪封的肩膀,这回还拍了拍,“你们是同事又不常见面, 怎么, 你跟我们蜜语不在同一个楼层啊?” 薛睿坐在一旁看着许蜜语的这位大学同学,嗓子眼始终提着口气地紧张着。他觉得这位同学是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李翘琪正在和其他老同学们叙旧, 薛睿于是专心守在纪封旁边伺机而动——一旦纪封忍耐不住要发作起来,开冰冷嘲讽对人家说“谁允许你碰我的”时,他好立刻冲上去挡在中间,化解掉这场“你碰我干啥,我碰你咋地”的尴尬。 许蜜语听到老同学对纪封问,他们是不是不在同一个楼层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笑。 可不是不在一个楼层吗。而且差得还相当的天与地。她站大堂冲在基层第一线,人家待在顶楼豪华套房当老板。 要不是“夜遇”这个地方,他们一个天一个地的距离,还真是没什么机会能坐在一起喝酒,且被同一个人同时拍肩膀。 她听到纪封倒也实在地回答着老同学的问话:“现在确实不在一个楼层。不过想在同一个楼层也很简单,不过是老板一句话的事。”他说着这话时,看着许蜜语。 许蜜语总觉得他今晚看人的目光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似乎带着一点点的怄气,还带着一点点的倔强,好像要跟谁给他自己讨个被冷落的说法似的。 许蜜语同时也觉得自己变得有点不对劲。她今晚变得不太敢去对视纪封的眼睛。 老同学听纪封说想在同一个楼层也很简单,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不仅不走了,甚至还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许蜜语和纪封中间的后方,但把身体转向纪封更多些。 “来来蜜语,把酒杯给强哥递过来,我要跟你同事喝一杯!我这么一听就知道你同事肯定不是一般人,他应该跟你们老板走得挺近!” “……”许蜜语不知道得怎么接这个话。她默默伸手拿来强哥的酒杯,倒上酒递给他 “给你同事也倒上啊!”强哥催许蜜语。 “……啊?”许蜜语有些犹豫,她还不太敢和同学这么狼狈为奸地灌纪封喝酒——她怕自己给纪封倒酒,在纪封看来她就是要和她的同学狼狈为奸、不怀好意,想要勾引他。 反正不管她干什么,他都觉得她是在勾引他。 许蜜语握着红酒瓶,提一口气,立刻转去对同学强哥说:“要不你敬我吧,咱俩喝。” 手腕忽然一紧。低头看,她居然是被纪封握住了。 手腕一圈立刻开始发烫一般,心里也顿时紧张了一下,差点松手把酒瓶交代在地上。 纪封拉着她的手腕移动到他酒杯跟前,松了手。 “啊?”许蜜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倒酒。”纪封屈起修长手指,敲敲桌面,盯紧她的眼睛又说一遍。 许蜜语回神,立刻给他倒上红酒。她转头对强哥说明了一下:“我同事只能喝红酒,喝白酒会一杯醉。” 纪封闻声凝视许蜜语。她悄无声息地把他的习性忌讳都记在了心上。 强哥很大度地说:“那就让你同事喝红的,没问题!” 然后他举着酒杯又去拍纪封肩膀。许蜜语看着强哥的动作,一边哭笑不得一边提心吊胆。 她越过纪封和薛睿飞快对一个眼神,他们从彼此眼睛里同时看到准备随时救场的伺机而动,甚至在对眼神间他们已经彼此分好工: ——等会儿如果纪总发作,你拦住他。 ——等会儿如果老板发作,你拉走你同学。 强哥拍着纪封的肩膀,没着急喝酒,先聊了两句。 “和蜜语、和我们都差不多年纪是吧?” 薛睿插话:“他比蜜语姐小半岁。” 纪封转头狠瞪了薛睿一眼,好像他比岁数比输了很没面子似的。 强哥哈哈大笑:“半岁不算差,四舍五入一样大!” 笑过后,他突然开始进入推心置腹模式:“小纪啊,既然你是我们蜜语的同事,不算外人,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小纪。” 如果他们这么喊纪封,那说明他们是打算不要命了。 许蜜语谨慎而紧张地去看眼纪封。一看之下她不由意外。 真神奇,纪封居然受下了这声“小纪”,没有一点要拍案而起的样子。 “小纪啊,你不知道,许蜜语同学是我们班典型的那种,美丽又不自知的姑娘——长得好看,脾气还好,能逗人舒心,还什么说道都没有,有事没事地都先为别人着想,真就跟个天使一样,还是个漂亮天使!” 强哥说一句,就拍纪封肩膀一下。许蜜语和薛睿就跟着胆战心惊一下。但很意外,纪封竟始终忍着没有发作。 “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好多男生都暗恋她呢,可惜她自己一点不开窍。”强哥说着,又拍了纪封肩膀一下。 听到这纪封抬眼向许蜜语看去,看到她一张脸上挂满错愕。 看来她同学说得没错,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能招很多男人喜欢。 “上学那会儿我们都特别喜欢她,大家约好各自凭本事竞争的,结果我们在窝里自己跟自己竞争的时候,没成想一个不注意,她就被隔壁名校的校草给拐跑了!你是不知道啊,”强哥重重拍了纪封肩膀一下,重重叹气,人看起来懊悔极了,“当听说她被外人给拐跑的时候,我们好多人都悄悄伤透了心呐!” 强哥摇头感叹,活脱脱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惜模样。 忽然他神色一变,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但是可恶啊!不久前李翘琪跟我们说,那个拐跑蜜语的邻校王八蛋,他特么居然出轨了!他可真是个有福不知福的混蛋!当我们听说蜜语跟他离婚了,我们这心啊,直往一块揪。这可是当年我们一起藏在心里喜欢过的女孩,可真看不得她被狗男人这么对待!” 强哥说得真挚,许蜜语在一旁听得又惊愕又感动。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单无依的人,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给予她很多的关心和温暖。 “来,小纪!”强哥又拍纪封肩膀一下。许蜜语的一部分感动马上又化作了提心吊胆。 “你跟蜜语是同事对吧?这人啊,无论做夫妻做朋友还是做同事,那都是缘分。而且今天是蜜语生日,你这个来给她过生日的同事和她之间,那就是缘分加缘分。”强哥垫定完缘分的前调,忽然语重心长起来,“小纪啊,蜜语她是个好女人,能干,善良,受委屈也不说,平时你在你们单位能照顾她的话就多照顾她一下,强哥在这替全班同学谢谢你了啊!来小纪,说半天了,咱哥俩走一个,这杯我干了!” 他说着一举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许蜜语想让他留点别都喝光都没来得及说。 强哥喝完看着纪封。 许蜜语和薛睿也都看向纪封,他们心里都很忐忑。 这高贵冷傲的男人什么时候肯喝过别人劝过来的酒?还是这么市井的劝法。 许蜜语飞快想着说辞,能不让纪封喝酒、也不让强哥觉得纪封是不给他面子的说辞。 但她的说辞还没想好,纪封看她一眼后,已经一抬酒杯,也把酒干掉了。 许蜜语瞪大眼睛。薛睿也在一旁看呆。 强哥看着纪封空掉的酒杯,满意又快乐:“爽快!小纪,强哥认下你这个朋友了啊!” 说完他又拍了拍纪封肩膀,终于肯离开。 许蜜语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从桌子中央的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想去帮纪封擦擦肩膀。她知道他有洁癖对别人的碰触嫌弃得很。 手捏着纸巾在他肩膀前探出缩回,再探出又缩回。 她有点不敢去碰他。 抬眼看他一下,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底清亮得不像喝了酒,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似的。 只是他说出的话终究是带着点酒意的。 “手不要来回晃,看得我晕。” 许蜜语最终缩回手。 这时又有个男同学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刚才强哥坐过的椅子上,身体也倾斜向纪封,对他伸出右手打招呼:“小纪是吧?你好,我叫张山,但你叫我张三就行,他们都这么叫。” 许蜜语看着张三的右手。确认了这家伙是想和纪封握手后,她当机立断自己伸出右手握上去:“你好,三哥。” 张三转头哈哈笑:“别闹,咱俩认识!不要捣乱,让我跟你同事好好聊两句哈。” 许蜜语刚想说话,发现自己手腕又是一紧。 低头看,居然还是纪封握住了她。 他握着她手腕,把她的手从和张三握手的动作里摘下来,丢到一边去,还瞥她一眼,像在警告她不许乱动手似的。 然后他自己伸出右手和张三握在一起。 “你好,纪封。” 许蜜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居然就这么和她的同学握手了! 薛睿在一旁也是惊凸了眼珠。 今天的纪封好像吃错了药一样,简直堪比下凡,和人接触的尺度居然放到了这么大。 张三哈哈大笑,没松纪封的手,还用另一只手来拍纪封的手背:“哎呀,小纪,难怪强哥说你是个爽快人,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他说一个不错拍一下纪封的手,许蜜语和薛睿在一旁一起提住一口气。 许蜜语觉得今晚强哥和张山对纪封的热情都来得有些怪怪的。她视线逡巡,找到李翘琪。李翘琪正坐在对面男同学那边抿嘴笑着看向这边。 许蜜语冲她指指手机,然后低头打字:强哥和张三是不是有点过分热情了?你让他们过来敬酒说话的? 很快李翘琪的回复跳进手机屏幕:算是吧,但也不全是。我就口头怂恿了一下,落实到行动是他们自己的意思。放心,不会把你老板灌多的,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强哥张三他们可能会从你老板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呢~ 许蜜语抬头看向对面的李翘琪,李翘琪冲她眨眨眼睛。 许蜜语疑惑想着他们能从纪封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呢? 思绪被张三的声音拉回。接下来张三依然没有放开纪封的手,他还一边说话一边拍一下,也丝滑地进入了推心置腹模式。 “小纪啊,强哥跟你说了吧?当年我们全都特喜欢蜜语。你啊,现在能跟蜜语一起做同事,你可真有福!”他用力地拍了纪封的手一下。 许蜜语跟着胆战心惊了一下。她很奇怪纪封居然又忍下来了。 “蜜语她可是我们班最美好最贤惠的女生,她什么都会,真的什么都会,光语言就会好几样;她还谦虚,不觉得自己会。她心眼还好使,不管是谁的忙她都愿意帮。但她有时候就是太善良了,搞得我们一个个都忍不住自作多情,总觉得她愿意帮我们、用特真的眼神看我们、对我们一笑起来那么好看,是对我们有好印象。” 张三说着说着不好意思一笑,又拍纪封的手一下。 纪封之前一直忍着被人碰触和拍手的不适。这时他却被拍得心中一动。好像他和张三,和他们班那些男同学们,在这一拍中产生了某种共振一样——那种认为她一定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的共振。 “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蜜语她的眼神也好,她的笑也好,那是她专有的女人味,天生的那种。她也没有引诱谁,其实是大家对她心动了,就千方百计幻想她也对自己有好感、一笑一颦是在引诱自己。男人嘛,十有八九都有这种感情妄想症,你懂的!” “……”纪封垮着脸,一点不想懂。懂的话好像就得承认自己得了感情妄想的病。 “小纪啊,”张三又拍拍纪封的手,语气变得十分感慨,“三哥有句心里话现在很想说,像蜜语她这样的女人,谁能得着那就是谁的福气。可惜啊,我单身的时候她结婚了,现在她离婚了我又结婚了。我但凡现在单身我都一定要追她!” 许蜜语在一旁听着这话,惊得立刻呛咳起来。 张三说完又重重拍了纪封的手一下。 许蜜语呛咳得更厉害了。 她在心里大声直喊救命,这一下怕是要撩了纪封体内炸.药.包的引线了。 可纪封居然连这一拍,也忍下了。 不仅许蜜语看呆,连薛睿在一旁也看呆又看呆。他没想到纪封能这么一再地打破他以往坚如钢铁般的原则,他居然可以忍受在短时间内被不同的人一碰再碰。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 纪封忍下这记手背上的重拍,看着张三,淡定地问:“您跟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 张三立马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纪封的手背说:“哎呀呀,被你发现了!不瞒你说啊小纪,我们都觉得你这个能来给蜜语一起过生日的同事,不像是一般的同事,所以他们派我和强哥来试探试探你的底,看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蜜语。” 许蜜语呛得差点要窒息。她今晚总算知道,不喝水靠空气也能呛死人。 听了张三如此大胆肆意的话,纪封不动声色地问:“那你们,试探出来了吗?” 张三摇头:“你太深,我试不出来。我前边那位强哥说他也没试出来。” 纪封挑挑眉。 张三忽然又问:“我多嘴问一句啊,兄弟你结过婚没有?” 许蜜语在一旁制止:“三哥你就别多这句嘴了。” 张三一摆手让她别插话:“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对话,去,别捣乱。” “……”许蜜语想,也难怪她的同学们连冷酷霸道的纪总都拿捏住了。她是真的插不上他们的话。 张三看回纪封,等他回答。 “没有。”纪封给出的答案简洁明了。 “啊。这样啊。那你属实属于晚婚一族了哈。”张三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在你们单位具体做什么工作啊,和蜜语的收入差距大不?” 许蜜语立刻制止:“三哥,别打听了!你喝多了,再问就是胡说八道了。” 张□□驳她:“喝多才能聊真话啊,别捣乱,听话。”他像哄小孩似的打发许蜜语,打发得许蜜语变得很许无语。 纪封却没有回避问题,告诉张三:“我做管理工作。我和她的收入,”他抬眼看着许蜜语,说,“应该差得还挺多的。” “啊。这样啊。那你是个实实在在的黄金单身汉了,真要谈婚论嫁的话,兴许看不上我们离过一次婚的蜜语哈?那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唉,唐突了唐突了!算了不谈这个了,不管怎么说,来了就是朋友,来小纪,一起走一个!” 他给自己和纪封倒满酒,他自己倒白的给纪封倒红的,随后一碰杯,他先一饮而尽。 许蜜语和薛睿眼睁睁看着纪封没有拒绝,也把酒杯里的红酒一仰头干掉了。 他们震惊的阈值已经被纪封今晚一次次的不同寻常越拉越高,他们已经震惊得都不太会震惊了。 接下来那些男女同学们不停过来敬酒。纪封如果露出一点犹豫神色,同学们就会说:今天是蜜语生日,是她的好日子,不能扫兴。 纪封于是真就不扫兴,一杯杯酒全都喝下去了。 许蜜语有时在一旁想给他挡酒,挡着挡着纪封的酒没少喝,她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最后大家都喝得头胀脑热,情绪亢奋,彼此也变得格外地不把任何人当外人起来。 临近午夜十二点时,李翘琪提议,在这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刻,大家再一起祝福许蜜语一次生日快乐。 于是所有人围在一起,高举酒杯,齐声高喊“生日快乐”。 许蜜语灿烂地笑着。她笑得眼睛里又湿又热。 三十一岁了。虽然都说三十而立,但她其实是在三十一岁时才真正学会独立。她预感今天会是她人生中一道清晰的分水岭,从今天起她未来的人生会进入到一个新的里程。 她喝下被祝福的这杯酒,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快乐,也觉得未来很有希望和奔头。 碰完这一杯后,时钟划过十二点。是新的一天了。 李翘琪走过来撞撞许蜜语的肩膀,对她眨着眼说:“你老板嘴真够硬的,我们都以为能趁着喝酒从你老板那套点话出来呢。” 许蜜语头晕晕地有点懵:“套他什么话?” 李翘琪看着她,叹口气,摇摇头:“你老板嘴硬,你迟钝,你们可怎么办啊。” 许蜜语晕懵懵地还想再问,李翘琪已经被别的女同学叫走。 时间有点晚,有几个家里有小孩的女同学不得不回家了,李翘琪给她们挨个叫了车送她们走。剩下的人还没喝尽兴没舍得散,又三三两两地聚堆继续喝和聊。 许蜜语拄着发晕的头,坐在桌边默默缓神。 纪封没去其他地方。他就坐在她身边,一直侧头看着她。 今晚是他人生里喝得最多的一天,比上一次在“夜遇”时喝得还要多得多。 他已经晕得看人都快要重影。可是看许蜜语时,却还是那么清晰明了。 就像她已经印在他眼睛里了似的。 想到刚刚不只一个她的同学过来跟他说,她有天然的一种女人韵味和人格魅力,能让人对她泛起心动,同时也对她犯起感情妄想症——明明是自己喜欢上了她,却要一厢情愿地妄想是她喜欢了自己。 纪封心头猛地一跳。 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感情妄想症的患者? 一直以为她在有心无心地勾引他,可其实她并没有,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会错了意。 这样,倒显得是他在意她太多、多到有点自作多情似的。 这反转让他在酒精蒸腾中涌起不甘心。她凭什么无辜?把他弄得都已经开始上钩了,才让他发现她居然真的不是在有意勾引他。那他到底是怎么上她钩的? 所以她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是他自己太注意她了吗? 凭什么最后推导出的,是这么个结果? 这结果让他不甘接受。于是在他平静外表下,酝酿起无声却汹涌的燥气和不痛快。 他带着这些无声又汹涌的情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拄着头闭着眼休息。看着她睫毛微动,鼻息隐隐。看着她白皙皮肤好像被灯光镀上了茸茸轮廓。 看着她忽然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看着她翻开手机,页面跳进一条信息。 酒精助长人的肆意,他居然凑头过去,看她信息的内容。 发信人的号码是一串数字,代表她没有存过。 信息的内容是:蜜语,我是予诚。我知道我的号码被你拉黑了,我特意去办了新号码。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还是想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以前的这一天都是我陪你过的,今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陪你?你会不会孤独?我忍了一天想忘记你的生日,我忍耐着不给你发信息。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蜜语,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很想你! 许蜜语扫完信息内容直接按灭手机。她既不想回味,也不想回复。 把手机扣回桌面上,无意地一扭头,她对上凑过来窥屏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纪封。 许蜜语怔忪了一下,随即嗔恼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你干吗、干吗偷看别人的隐私信息?” 纪封也正莫名燥气和不痛快,当下怼道:“你是怕信息被看到,还是怕你对前夫余情未了被看到?” 许蜜语瞪大了眼睛,对他的攻击不可思议:“你这人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酒精暂时溶解掉他们的身份差距,让他们彼此像普通人一样怄气吵架。 “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被人说中了心虚?” 许蜜语脑子钝钝的,很生气很生气,却太不清醒,晕晕乎乎地找不出词来吵下去。 她憋闷得直喘气,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 她知道自己真的生气了。 薛睿发现他们两人这边气场不对,赶紧提着酒瓶过来一起喝酒打圆场。 许蜜语和纪封都赌气地喝。 喝着喝着就都忘记了赌气。喝着喝着居然就谁都不生谁的气了。喝着喝着许蜜语晕乎乎地笑起来。 她大度地冲纪封晃着酒杯说:“算了,我消气了,毕竟你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况且我还大你半岁呢,我让着你,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彻底释放出另一个人格的许蜜语,一个可以没大没小、尽管冲出了三十岁可也还有些憨态的可爱女人。 纪封看着她。酒滑进胃里好像变成了一只孩童的手,讨厌地抓挠着他的脏腑,抓得他浑身燥热心痒喉干。 (他们两人之间好像他成了...) 环境好像变成背景, 眼里似乎只能看到身边人。 时间仿佛被停止,世界也宛如静了音。 他眼里看着她,心头有种连自己都不懂的燥痒和难捺, 偏偏又不知该怎样纾解。 这仿佛由奇妙咒语圈起的结界,最终被别人提着酒杯来敬酒所打破。 大家于是又快快乐乐闹闹哄哄地喝酒喝成一锅粥。 看着每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纪封干脆趁着还有些清醒, 掏出自己的黑卡交给薛睿,让他给眼下包间里的每个人都去楼上酒店开好房间,等下大家喝完之后可以直接上去休息。 当大家知道小纪这位好同事打算在楼上给每个人开好房间,以备等下喝多休息之用,大家一下子欢呼起来,喝得也更加没有后顾之忧起来。 薛睿开好房回来之后, 再也顾不上纪封和许蜜语,直接挺着被酒壮圆了的胆子去找李翘琪。这后面的时间里,他要么缠住李翘琪, 要么想办法让李翘琪缠住自己。 许蜜语觉得自己喝多了,已经头晕得快要不会十以内的算数。她想找到李翘琪,告诉她自己想上楼去休息。找了一圈之后,居然在角落里看到她正在和薛睿接吻。 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吻得亢奋又热烈,专心到天塌地陷都不会分开的样子。 许蜜语一下瞪大了眼。神经变得迟钝,知道此时应该躲开一旁去,把这片旖旎空间留给干柴烈火的姐姐和弟弟。可是行动被酒精拖累得迟缓,所以整体看起来就好像她在津津有味站在那里看别人接吻舍不得走似的。 肩膀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力道居然有点熟悉。扭头看, 挤掉眼睛里的模糊虚晃,聚集起焦点, 发现原来是同学强哥在拍自己。难怪觉得熟悉。 强哥已经彻底喝多到口齿不清,站都站不太稳,于是才把手按在许蜜语肩膀上,寻求支撑。 “蜜语,干嘛呢,怎么偷看别人亲亲啊?”他甩着一听就已经麻痹的舌头,奚落许蜜语。 许蜜语一下子羞赧起来。她没有想偷看,没有。 “没事,想看也正常,都是成年人。别急,强哥明天酒醒就给你物色个好对象!” 许蜜语努力争辩,自己没有那么想男人! 两个人一个逗一个辩解,强哥笑得更加站不稳,一个踉跄间,几乎要往许蜜语身上栽下去。 许蜜语眼看着强哥向自己倒过来。等下要么她抵挡住他的冲力扶住了他,要么被他砸得一起往后跌倒。 在强哥马上砸过来的一瞬间,她忽然被人往旁边一拽,强哥向前扑了个空,自己扑倒在地上。 许蜜语扭头看,是纪封把她扯开了。 可是他也同样喝了太多的酒,他自己都有些歪歪晃晃地站不稳。还拉了她一把…… 许蜜语撞在他身上的冲力,彻底撞歪了他,他向旁边栽倒过去。栽倒时手里还拽着许蜜语…… 难得纪封在倒地前还能从晕眩掉的感知里扒拉出一点方向感来,变换体、位,让自己后背朝地,又把许蜜语拉拢到胸前方向。 于是倒地时,他变成了她的肉垫,她趴在他的胸口前。 许蜜语在一片晕头转向里,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咚地跳。 手掌按在纪封的胸口前,掌心下居然也是咚咚咚咚的频率。 没想到她躲开了被强哥拉倒在地,却没躲开被纪封拉倒在地。 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趴在纪封胸口轻声地笑起来。 她愣得老半天脑子里都回不了神。他居然真的像某个小品演员演得笑话段子那样,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别人有这样的举动没什么稀奇。 可他是纪封啊! 他是高贵冷傲洁癖自律的纪封啊! 回了回神,许蜜语赶紧从纪封身上支起自己,蹲在他旁边。 她晃晃他。他没动。她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伸手去他鼻前探了探。有轻缓鼻息微微流动。那鼻息温热地撞在她手指上,马上就把手指绵绵密密包裹起来。 许蜜语觉得手指一酥,赶紧收回。 她抬头想叫人帮忙把纪封扶起来。 这时她被房间里的场景再次震住。哪里还有能帮忙的人,强哥也还在一旁的地上躺着没起来呢,甚至还举起手对天棚上的灯做出了敬酒的动作,敬完居然还能喝下空气酒杯里的空气酒,然后豪放地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醉得开始胡乱叫人,一会喊老同学,一会喊爸爸儿子的。 角落里刚刚在热吻的那对姐姐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黏在一起上楼去了。 许蜜语摇摇头。自己也晕得要命,可没想到现在她居然成了这个房间里最清醒的人。 她趁着自己还有一点神智,出门叫来几个服务生,让他们辛苦一下,帮忙把喝醉的人都往楼上的酒店房间送一送。 服务生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老板的朋友,就算喝得再没人形再像个傻子,也不能怠慢他们。于是听许蜜语的话,开始往楼上酒店搀扶着送人。 许蜜语在一个男服务生的帮忙下,把纪封从地上扶了起来。刚扶起来她就有点后悔,刚才应该先拿手机把他的样子拍下来,说不定等他清醒以后,可以凭着小视频勒索他个百八十万的。 纪封刚站直身体,就睁开了眼睛。也许刚刚躺在那里的短暂昏睡,给他积攒了一点点小能量,让他都有力气和精神开始发挥自己的任性。 他不再像清醒时那样忍耐别人的触碰,一下就扫开了服务生,不许他碰自己,不许他帮忙扶自己上楼回房间。哪怕他是个男的。 然后他的全身重量就倾斜向了许蜜语。 许蜜语咬住牙根,把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撑住他,也恳求他:“你不让别人碰你,那你自己好歹也使点力气出来好不好?全靠我也撑不住你啊!” 纪封低头看她一眼,努力地自立了一些。许蜜语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他不让除她以外的人碰,就只好由她把他送去楼上房间。 她问清纪封的房间号,从他口袋里摸出房卡。 好在许蜜语虽然喝多了,但酒量还相对不错,尤其比纪封要好。最后她又搀又扶地,总算把他成功运送到他的房间里。 薛睿没敢委屈纪封,给他开的是这家酒店最豪华的套房。但豪华套房对喝多的人实在不够友好,从门口走到卧房的床上,好像有一个足球场的距离。 许蜜语在搬运纪封从门口到大床的过程中,艰辛得差点都要对男足升起一丝同情。足球场真是不好穿越。 好不容易总算移动到大床前,许蜜语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松开纪封把他往床上一推,纪封向大床上砰然倒去。 他平躺在大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在闭目眼神,又好像睡着了。 许蜜语累得不想动,干脆坐在床边地毯上休息一下。一转头间,纪封的脸闯进她眼睛里。 他闭着眼睛,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鼻梁高挺得像是被艺术家精心雕刻出来的。薄唇紧抿,也禁欲也诱惑。 许蜜语看着看着,觉得房间里好像被谁按了静音,周遭一切都变得真空般寂静无声。然后好像又有谁按了播放键,播放出咚咚、咚咚的急促声音。 要回回神许蜜语才发现,那咚咚、咚咚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心头一凛,一下就发出一身汗。 刚刚搬运纪封时出的汗还没有干,这就又追了一层新汗。 简直黏腻得要命。 她从地毯上站起来,轻晃着走进卫生间去,拿起一条毛巾打湿,开始擦脸上身上的汗。 汗湿的黏腻感终于被擦干净了。心跳也被擦拭得回到了正常状态。 许蜜语把毛巾洗干净、拧干,转头四处看。洗手台旁对着卫生间门口的上方有个晾衣架子,可以晾毛巾。 她走过去,背对着门口,向上比划着搭毛巾。 没想到架子居然有点高,她搭了一下居然没有搭上去。 于是踮起脚,两手和身体都努力地向上去伸。 上身无袖衫和下身裙子之间,露出一截腰。 平时如果感到上衣卷起,她会立刻收起动作,飞快让衣衫归位遮挡起自己。可现在她想,反正这里只有自己,另一人正醉倒在房间里,没关系的。 于是她直到努力把毛巾晾到架子上之后,才收起动作。 无袖衫箍身,被抻上去后就定位在腰线以上,在被动手抻回之前,它一直箍在那里,让刚刚那一小截白细的腰继续被掐在衣摆之外。 许蜜语没急着去拽衣摆,她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臂转身向门口走。 可走了几步,一抬头间,她一下愣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封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洗手间门口。 现在他正靠在洗手间的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腰。 许蜜语再也顾不上揉手臂,她赶紧把衣摆向下拉,把自己外露的腰封藏起来。 纪封的眼神从她的腰上移到她的脸上。他看着她,她于是也看着他。 她看到他眼神变得和从前完全地不一样。里面像有团无名的火烧了起来,而他放纵那团火愈烧愈烈。 许蜜语忽然觉得心慌,喉咙口也发干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她无措得很慌。 纪封从门边直起身体,一步步走进来,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每走来一步,她心跳就加重加快一些,她两脚碎步地慌张后退。 直到腰部抵住洗手台,她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逼近到自己面前,眼睁睁听着自己心跳爆.炸。 她慌张地转头,掩耳盗铃似的闪躲。以为自己不看他,他就算逼得再近也可以被当做是不在眼前。 纪封却没那么好心地放过她。他抬手捉住她的下巴,把她扳向自己,让她除了看他,逃不到任何地方去。 许蜜语觉得心跳快把自己摧哭了。开口时她的声音又颤又慌:“你、你……” 你后面却什么也说不出。 纪封微微弯腰,向她探头过来,盯住她的眼睛,目光灼灼。 “我什么?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他声音里带着沙哑,那是被情谷欠催动的沙哑,“说说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勾引我,嗯?” 许蜜语慌得声音都碎掉了:“我没有勾引你,没有!” 纪封猛地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 “不,你有!” 话音甫落,他用手托住她后脑,俯身向前狠狠吻住她。 许蜜语彻底愣住。 唇齿间是他的鲁莽突进。没有技巧,缺乏经验,却带着最原始的冲动和魔力。 她开始挣扎躲闪,推他,打他,努力躲开他的嘴唇。 他被推歪了脸,转正后看着她。眼神炽烈而灼热。 下一瞬,他又狠狠吻住她。比刚才更汹涌更狂掠。 她再次奋力挣扎,推他。 他再次吻上去。 最后她用尽力气,垂下手臂,不再挣扎,瘫软在他的噬吻里。 脑子里空茫茫一片,胸腔里震荡的都是心跳声,好像是自己的,也好像有他的。 整个世界仿佛在带着她转圈,转得她整个人陷入目眩神迷。 再回神时,已经是在房间里。 他看着她,眼神像网,圈住她不能退也不能进,只能待在他的桎梏中。 他这时像个虔诚的求知者,处处充满好奇,什么都想试试。 刚刚在楼下又晕又摔又站不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戏,那些疲态现在通通瞧不见了。 他现在竟像个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军。 后来形势悄悄翻转,她趁着某个时机夺了权掌控了局面。她成为他好奇心的教导者。 他觉得自己化作一叶舟,浮浮沉沉中向着某个地方靠着岸。心里本来有什么地方是空虚着的,现在却充实盈满起来。 他沉陷在她给他营造的美幻意境里。他变得不像是他自己。这一晚他的意志力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这都是她的错。 他愤愤不已,愤愤地叫她的名字,愤愤地问她为什么总是诱惑他。 她急着摇头说没有没有。他又觉得自己刚刚是欺负了她,心生愧疚和怜惜。 窗外是城市静谧清凉的夜,窗内却是一场温暖幻美的梦。 ** 第二天醒来时,许蜜语睁眼看着雪白墙顶,一时恍惚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清晰起来,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现在就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 拨开那层纱,记忆开始回笼。许蜜语腾地从床上坐起,心跳得什么似的,跳得她整个人又懊恼又慌张。 头还是有些晕。她扶着太阳穴静了一瞬,等待晕眩感褪去。 向床上旁边看了看,只有曾经被人躺过的痕迹,却不见那个人的踪影。 静静听,从卫生间里传来淋浴的声音。 原来他在那里,在洗澡。 许蜜语一时间怔忪在床上,思绪却在她怔忪的外皮下,翻滚沸腾。 他一早睁开眼,醒了酒,发现自己酒后和那个离过婚的女人居然又乱了章法。 看着旁边睡着的女人,他心里该是在想些什么呢? 记得上次他们意外地在一起,第二天一早尽管他情绪克制,她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狂怒,和对她至极的厌恶。她能感觉到他在嫌自己,他嫌她把他弄脏了。 这次也差不多,仍然是酒精作祟,他们才…… 所以当他醒来,看着旁边的她时,意识到昨晚他们做了什么之后,他心里一定觉得很懊恼很后悔吧?他一定还是觉得,这酒后乱掉的一夜,仍是脏的吧?所以他才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去洗澡。 许蜜语按住胸口。这样的推断让她觉得又屈辱又喘不过气。 她默默穿好衣服,默默地一个人离开。 * 纪封洗掉一身隔夜的酒气和黏汗之后,走出卫生间。 他把擦头发的动作放得很轻,好像不这样就会吵醒还睡在房间里的女人。 她昨晚应该很累,该让她多睡一会。 回想昨晚……竟是他人生里唯一一次自制失控和情不自禁。 一早醒来时,看着身边人,听着清浅的呼吸声,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他心里居然并不像第一次那样,觉得自厌和烦腻。 但也还是有些茫然。因为这是他人生里从没有过的失控,让他一点应对的经验也无。 干脆先去冲个凉,冲刷一下自己混沌的思绪。 可是擦着头发出来时,纪封看着房间一愣。 屋子里竟已经空无一人。床面干净整洁得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就只是他一个人的梦。 她悄悄地先溜走了。 纪封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时间不知怎么就情绪再次失控,开始生气。 她竟一言不发地就溜了!她倒比他还潇洒! 接下来连着几天,纪封等着许蜜语来给他个说法。 可是一直到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她都毫无动静。 她的安静无声,反而令他更加焦躁起来。 在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借故经过大堂,看到了她在当班。 找了个理由叫住她,让她跟自己上楼。 她礼貌又听话地说好的,跟他上了顶楼。她礼貌起来的样子和他拉开一张疏离的隐形大网。 回到套房他关上门,转身站在她面前,对她直接问:“关于那天晚发生的事,你怎么想?” * 许蜜语抬起头看着纪封。 他问自己,关于那天晚上,她怎么想。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所以他应该是怕自己会纠缠他吧? 她笑起来,努力笑得从容,告诉他说:“那晚的事,是个意外,都是因为我们喝多了酒。纪总请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会忘掉那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让自己保持住微笑,不要把说这些话时躲在心里的颤抖泄露出来。 她看着纪封微微一皱眉。 是对这样程度的回答还不太满意吗? 她立刻补充:“那晚虽然房间里有……有那个,我们也用了……但为了保险起见,第二天一离开我就去买了事后药吃下了。所以不会有任何事后风险,请您放心。” 纪封听着许蜜语的话。他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说不上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好像有一些松口气,又好像是勃然生起气,还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胀感和怅然若失。 她对待那晚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和潇洒,潇洒到……让他无话可说的程度。 他皱着眉甚至有些赌气般地想,好吧,确实像她说的,那天晚上就是个意外而已,是酒精助了性而已。看来第二天一早她就后悔了,不然不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跑掉,并且这么些天理都不来理他的。好啊,既然如此,那晚的事的确该如她所愿地忘掉。 他身体里突然伸展开一片前所未有的阴沉沉的冷静。他在这片有些病态般的冷静中,挺直了腰背地给自己做分析:绝不是因为她后悔了,说忘了那晚的事,他才决定忘了的。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打算忘。 他还努力给自己讲道理:忘了那晚正好,她又不适合他。哪一点都不适合!她不满足任何一条他对于伴侣的选择标准! 所以,忘掉那晚的一切,这样很好啊。他绝不会因此觉得生气,更不会觉得被伤到自尊,这些情况都是绝不可能的!就这么彼此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埋掉忘掉,很好,非常好。 他被自己的道理讲通了,抬高下巴,面无表情地告诉许蜜语:“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可说完他终究是隐隐叹息了一声。 许蜜语却以为这声叹息里,还有着什么是她没有善后好的。 她连忙使劲地想,终于好像想到了。 于是临走前她对纪封询问:“我是不是……做了对蒋小姐不道德的事?您是在烦心这个吗?蒋小姐是不是知道那晚我们……如果您需要,我愿意去向蒋小姐解释和忏悔。” 纪封听她说的话,越听眉心皱得越紧。 “没那个必要。”纪封冷下声说道。 顿了顿,他不耐烦地又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需要对她解释和忏悔什么。” 许蜜语长松口气。 纪封在那口气里能真切地感觉到,她刚刚把多强烈的罪恶感加诸在她自己身上。 所以她想要忘记那晚,是因为以为他有女朋友了吗? 舌尖蠢蠢欲动,想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只是没等出声,她先叫住了他。 “纪总。” “……什么?”纪封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蜜语,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蜜语也看着纪封,没有欲擒故纵地,没有以退为进地,没有蓄意勾引地,只是明了又认真地对他说:“请您放心,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要勾引您。也从来没有,想要对您欲擒故纵。那晚真的只是酒后的意外。从这里走出去以后,我会忘了那晚的事再也不提,也会注意和您保持距离。” 郑重说完这些话,她向他行个礼,转身出去。从容地说清这些,这是她最后的自尊。她真的怕如果她不明确表态,他又会甩给她二十万,告诉她是对那夜的补偿。 纪封看着许蜜语的背影,心口忽然重重发闷。 她太懂事了,也太潇洒了。这样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反而让他看起来成了有点放不下的那个人似的。 他烦躁地想,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 纪封告诫自己, 不管怎样,要把那晚翻过去,就像把一本再也不会看的书绝然地翻过去, 束之高阁或埋藏角落。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吗?人家都说了,要忘记那一夜。 压下莫名就涌起的火气和烦躁,他再次对自己讲道理。 这样也好。她不适配他。每一点都不。所以这样简直正如他意。 所以千万不要被酒精加工出来的一时的本能冲动, 误导了自己的感觉。 正确的感觉只该有一个,那就是记住,她对自己来说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 她说会和他保持距离。呵。他当然也会和她保持距离。他绝不会再犯这种自制力失控的错。 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徐大厨不在,纪封宁可吃蜡一样的饭菜也不叫许蜜语上来烧菜。 如果遇到阴绵雨天, 他失眠到哪怕整夜不睡也不去听她的可以催眠的录音音频。 就算再想透气,他也不去二楼的露台茶室。 他曾经很讨厌下地库去取车,讨厌那里不见光不通风的气味。可是现在为了不碰到她, 他连大堂都不穿越,出行甘愿委屈自己下到地库里去。 可就算这样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还总是有她的影子时不时就闯到他眼前来。 甚至晚上准备睡觉时,站在房间里看着床上,上一秒那还空空的只有床单被子。 可下一秒一个恍神间,他就好像看到她一样。 她眼睛含水似的望着他,脸颊绯红,睫毛轻颤。 他握着她细韧的腰,灵魂像被顺着指尖渐渐抽走。 他好像听到她用很轻的声音婉转地叫他的名字。 这么不小心地回想着, 胸口间有些什么东西开始要翻涌。他连忙定神, 赶走眼前画面。 转身冲去冰箱倒水,喝之前又往里面狠狠加冰块。 冰水从喉间滚落, 凉意镇静了胸口的燥郁翻腾。他握着冰凉的水杯自己对自己解释,自己跟自己和解:有这样的幻觉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他突然沾了那回事,尝了其中滋味,被其中感觉刺激到了而已。他只是对那件事本身偶有回味,绝不是对她。所以这不代表他看上她了,绝不是。 他还告诉自己,和她之间发生过的那件事,不管是回忆还是画面,他都该就此克制去想,保证今后永不再发生。 已经两次了。尽管第一次没留下什么清晰感受,可他也是在面对未来的结婚伴侣之前失格了两次了。这在他拟定的人生准则里,是不堪的出格。 他整个人都得属于未来与他匹配的伴侣,一个优秀完美的女人。这样和不完美女人之间的意外出格,只会令他自厌和难堪。他该抵制和嫌弃它,绝不该再回想和品味。 纪封狠狠地给自己讲了一晚上的道理。这么给自己讲完,他终于和经历了两次不堪出格的自己达成和解。 太阳再升起时,要忘记之前那两次意外再也不想不提,要对那个叫许蜜语的女人,做到再也不看不听、也不去理。 那天上楼和纪封说明白后,许蜜语本来还担心纪封每天穿越大堂时,自己看到他会变得不自然。 马上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在和她谈话的第二天,纪封就带着薛睿出差了。 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纪封上任后,酒店内部管理层大换血,规章制度都得到系统完善,现在不管他在不在酒店坐镇,斯威都运行得非常良好。 只是这天来了一个让许蜜语无比头大的客人。 上午时她去了趟餐饮部,和餐饮部的主管对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一回到前厅大堂,招待员邓蓉就告诉她:“顶楼另外一间总统套住进了VIP贵宾,刚刚打电话到前台来,点名要您上去呢。” 许蜜语过去前台问:“顶楼叫我上去的贵宾是谁啊?” 史幻幻没等说话先呲牙咧嘴起来。许蜜语一看她表情,心里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是那个很难缠很难缠的段总。”史幻幻一边说着,一边用呲牙咧嘴的表情同情着许蜜语。 许蜜语的心往下一沉。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史幻幻还在纳闷地问她:“主管,你怎么会让他给盯上啊?你们之间应该也不太搭嘎啊!” 许蜜语笑了笑说:“那我先上去一下,大堂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喊我。” 许蜜语从顶楼电梯里走出时,深呼吸对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事。别怕。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许蜜语。 从前的许蜜语被段翱翔奚落打压时不敢吭声,懦弱得只会逆来顺受。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段翱翔更变本加厉地想欺负她。但现在的许蜜语内心强大起来了,她不会再怕他的欺负打压。 许蜜语握了握拳,又松开,迈开脚步走去段翱翔的套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金碧辉煌的两扇门全都大敞地开着。 段翱翔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吧台前,晃着红酒杯喝着酒。 看到许蜜语,他撇着嘴角,笑起来,笑得皮笑肉不笑,明明挺好看的一张脸,硬是被他笑得充满阴沉戾气。 “真是稀奇,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好像又年轻了一点?你倒是越活越回春。”段翱翔晃着酒杯,对许蜜语吊儿郎当地招手,“你过来。” 许蜜语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离段翱翔一米远的距离处站定。 段翱翔也没再强迫她继续走近。 他慢慢地喝酒,倒酒,又喝。他慢吞吞地磨着许蜜语的心志。 许蜜语确实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名堂,起初有点慌,但她马上告诉自己,这是青天白日,现在是法治社会,她不再是个熊包软蛋,所以不管段翱翔到底在打什么名堂,她都用不着怕他。 她开始气定神闲地站在段翱翔一米远的地方,看他慢慢倒酒喝酒。 最后居然是段翱翔先打破沉默。 “你现在倒是沉得住气,放几个月前,你已经在我面前怕得脸色发青了吧?”段翱翔用眼神上下打量她,“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这身上的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 许蜜语得体地微笑起来,对段翱翔问:“请问段总,您叫我上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段翱翔晃着酒杯阴森一笑:“许蜜语,你还挺会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行,你装糊涂,我就让你明白点。年前呢,我在‘夜遇’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闷棍。”段翱翔说到这向着许蜜语狠狠一瞪道,“你别以为,我会一直都查不出来,那事儿是你干的。” 许蜜语想,话说到这份上,段翱翔一定是前前后后都调查清楚了。她索性承认:“对,是我雇人和我一起干的。” 段翱翔又阴鸷地笑了下:“你倒挺能护队友。”顿了顿,他整副面孔都浮上一种狠厉,“行,那我满足你,我只找你一个人算账。我呢,提前打听好了,纪封出差去了,今天可没人能帮你。” 许蜜语听着段翱翔的复仇警告,心重重地往下沉。 “这回怕了?”段翱翔忽然又冲她一笑,然后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许蜜语下命令,“过来给我倒酒。” 许蜜语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 她拿起酒瓶往段翱翔手里的酒杯倒红酒。 她能感觉到段翱翔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他的视线像已经在替他复仇,刺得她脸颊浮起一种幻想般的轻微灼痛。 忽然酒杯在段翱翔手里一歪。他故意把酒杯挪动了一下。 许蜜语赶紧收酒瓶,可尽管这样,还是有一点红酒洒在他裤子上。 许蜜语赶紧把酒瓶放到吧台上,对段翱翔说“对不起”。 段翱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敞开腿冲着她,谑浪地说:“对不起就完了?过来给我擦干净。” 许蜜语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但看着段翱翔裤子上酒渍的位置,迟疑着没有凑上去擦。 段翱翔却等得不耐烦,忽然抬手一把握住许蜜语的手腕。 许蜜语惊讶抬头,扭动手腕想要挣开,却被段翱翔握得更紧,紧到令她发痛。 她无声皱起眉。 段翱翔握着她手腕,把她往自己面前一提。 他坐在高脚椅上,拉她过来时,她正好抵在他胸口前——许蜜语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抵在段翱翔的胸口,抗拒他想把自己贴在他身上的恶意企图。 “段总,请你松手。”她也冷了声音。 段翱翔邪气地笑起来:“我要是不松呢?你要叫人还是报警?来,我帮你!”他甚至嚣张地把自己的手机甩到吧台上,笃定许蜜语外强中干,表现得再怎么镇定其实骨子里也还是懦弱如故,不敢报警。 许蜜语极力保持住和段翱翔的距离,飞快地伸手出去把他手机拿过来,单手按拨110,打出去。 段翱翔呆滞了一秒钟,随后用另一只手飞快夺过手机按下挂断键。 他把手机扔到很远的地上去,有些气极败坏地握着许蜜语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前提:“你还真打?” 许蜜语不作声地暗暗使劲,努力想挣脱他的桎梏。 段翱翔看着她无声却倔强的面庞,忽然眼一眯,笑容变得放、浪起来:“要不这样,你也陪我一晚,打闷棍的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我放过你。” 许蜜语想扇他一耳光,可惜另一只手腕在半空中也被他捉住,然后一弯,给背到了她身后去。 她现在一手手腕被他握着,另一只手被他背在她身后。她整个人被他逼压得贴在他胸前。 许蜜语忍着恶心,忍着愤怒,告诉自己镇定。既然他恶心了她,那她也要恶心回去。 “你下得去手吗?对我这个离过婚的老女人?”她冷冷地问段翱翔。 “玩玩嘛,又不娶你做老婆,离不离过婚的,有什么所谓呢?”段翱翔吊儿郎当地说。 许蜜语嗤地一笑:“你觉得你在玩我,但在我看来,我也是在玩你。” 她说完,段翱翔的神情倏地变了,整副面孔都阴沉下来。 “你说什么?”他更用力地握着她手腕把她往他胸前提,另只手在她身后也顺势把她往他身前压。 许蜜语使劲抗拒这两股力气,脑门已经发出一层薄汗。 她豁出去:“段翱翔,你这辈子就靠想尽办法折腾纪封和他身边的人活了吗?你以为你折腾他、折腾他身边的人,你就是比他强吗?你醒醒吧,你难道就没发现你一直在追逐纪封的影子吗?但段翱翔,不管你怎么折腾,你成不了他,你也赢不了他!” 段翱翔双眼圆睁,瓮声大吼:“你闭嘴!” 许蜜语却不闭嘴。看了他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全都说对了。 “你也知道你赢不了他吧?可又不甘心,所以就想干脆搞碎他。段翱翔,你攻击我攻击得有多用力,你在他面前就有多自卑!你看,你连来找我麻烦都要特意避开他不在,你不是自卑是什么?” 段翱翔已经睚眦欲裂,他甩开许蜜语,随手捞起吧台上的酒瓶和杯子砸在地上:“我让你闭嘴!” 但许蜜语还有一句最想说的话,还没有说。 于是她看着段翱翔,一字一句清晰地问他:“你其实,是想跟纪封成为朋友吧?” 段翱翔彻底情绪崩坏,就像被人道破心事一样地气急败坏。 “我让你闭嘴你还说?”他边说边抡起胳膊要扇许蜜语巴掌。 许蜜语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躲。 她就站在那静静看着段翱翔,像在和他打一个赌。 段翱翔的手在离她的脸十公分的时候,终于还是刹住了,而后愤愤不甘地收了回去。 许蜜语想,自己这个赌,似乎赢了。 “你他妈傻吗,不躲的?”段翱翔直接爆出脏话。 许蜜语知道,从这一刻,形势逆转到她这边来了。 她笑着摇摇头:“我在心里打一个赌,我赌你就算表现得再坏再流氓,但不至于真的要打女人。” 段翱翔指着她鼻子骂骂咧咧地问:“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解我?” 许蜜语还是微笑,不急不缓地说:“毕竟你连刮花你豪车的外卖小哥都没有多为难。所以也许你其实没有你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坏。” 段翱翔听到她这句话时,一下愕在那里。 好半晌后,他在高脚椅上又坐下来,手肘架在吧台上,手掌撑着额头哈哈地笑。 “他妈的,这辈子说我其实没那么坏的,居然是从你的嘴里,真是他妈的!” 笑够了,他抬起头看许蜜语:“你们女人都这么妇人之仁吗,就凭这一点就能推断一个人好坏了?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我也不会陷害你和纪封睡觉。” 许蜜语知道段翱翔这是最后的挣扎。他也要面子的,要面子地想要坚持住自己坏蛋流氓的人设。 她还是不疾不徐地说话,声音语气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告诉段翱翔:“那天晚上在‘夜遇’外面打完你,我忽然想你也许没有你表现得这么坏。也许你是想用这样的极端人设故意气谁,故意引起谁的注意也说不定。毕竟一个连外卖小哥都不为难的人,对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所以那晚回来之后,我就想办法从我们酒店监控室调出了我喝多那晚的监控视频。然后我发现,那天其实你也喝多了,所以真正使了坏的人,是你身边原来那个助理阿倪,是他自作主张做的一切,也是他把我骗到纪封房间去的。但第二天,这些事,你都自己扛下来了。” 段翱翔听着许蜜语的话,越听越安静。 “所以,”许蜜语又笑起来,问段翱翔,“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表演成一个二流子呢?你如果想气谁,为什么不用更正面的方式?你如果想和纪封做朋友,为什么要折腾他而不跟他直接说?” 段翱翔听着许蜜语的话,觉得一句句像个响雷似的砸在他耳膜上。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许蜜语,好半晌后沙哑着声音对她说:“出去!滚!” 许蜜语赶紧走出去,并体贴地在外面把两扇门帮他关上,给他一个空间,让他自己静静。 * 纪封出差回来,听说段翱翔到酒店顶楼来住过一晚,还特意把许蜜语叫上去找麻烦。 纪封先是怔了下,随后皱紧眉心:“段翱翔来过她怎么一个字都不提?那个混不吝的东西,就是冲着扒她一层皮来的。” 薛睿在一旁告诉他:“可提了也没用啊,您当时也不在。” 纪封扬声打断他,语气听上去几乎像在斥责似的:“那就不提了吗?我不在,我不能找人过去处理吗?” 薛睿噤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过完年之后,纪封整个人都变得很暴躁。 纪封让薛睿出去打听一下,许蜜语那天有没有吃段翱翔的什么亏。 薛睿问:“我得找谁去打听呢?” 纪封横眉冷对他:“你说呢?” 薛睿领悟:“哦对,找当事人!可是老板,那我们把蜜语姐叫上来问一下不就行了吗?” 纪封又扬声打断他,声音里是明晃晃的斥责:“我这顶楼是她说上来就可以随便上来的吗?她以为她是谁?大堂不用干活的吗?你不能下去问吗?” 薛睿遭不住这通无名邪火,赶紧夹着尾巴下楼去。 过一会儿他上来给纪封回话:“蜜语姐说,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还说段总其实就是看起来坏,但骨子里好像也没那么坏。” 纪封正在端水杯的动作闻声一顿:“她说什么?段翱翔不坏?那是她脑子坏掉了吗?” 他让薛睿把手机递过来,他直接给段翱翔拨了电话。 他警告段翱翔:“许蜜语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总想着祸害她就能让我不痛快。” 段翱翔在电话那边笑起来,笑得居然没有以前那么阴阳怪气:“老纪啊,你要是能跟这女人有点什么关系,也许还是你的福气呢。她啊,她很好,真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找她麻烦了。”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纪封握着手机回味段翱翔最后两句话。 越想越有点不痛快。 许蜜语和段翱翔,一个说另一个没那么坏,另一个说这一个真的很好。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封握紧手里的手机和水杯不痛快地想着。 随后他镇定地把手机往嘴边送着做出喝水的动作。 ** 出差回来后,纪封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他不想和许蜜语多打照面,于是出入都捏着鼻子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地库。 可打不着照面时,他又想知道许蜜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冷不丁看到一次,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他特意走了一次大堂。 他故意不去看许蜜语在哪个位置、在干些什么。直到穿越大堂后走进电梯里他才问薛睿:“刚刚许蜜语在干什么呢?” 薛睿告诉他:“蜜语姐在帮客人办入住。” 纪封挑眉:“她没看到我经过吗?” 薛睿答:“没有。” 纪封心里不痛快起来。可为什么不痛快他也说不清。 到了下午,他又故意出入了一次大堂。 他出去经过大堂时,这回许蜜语看到他了。只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任何一个陌生人、普通人。她疏离有礼貌地、声音不大不小地、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地,叫了一声:“纪总好。” 眼神只落在他胸前衣领上,连他的脸都没抵达,更别说对上他的眼睛。 等他回来时再经过大堂,这回她回避的姿态更明显了。隔着玻璃门看他往酒店里面走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她。等穿过一个旋转门进了大堂后,她就不见了。 她故意躲开了,刻意地避着他。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他应该对此感到满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每一想起,就会变得有些憋闷烦躁。 索性继续眼不见心不烦,他以后都直接穿梭地库,再不去出入大堂。 这么过了几天,他觉得自己渐渐心安下来了,心境仿佛已经能够回到那一夜之前。 可就在这个时候,薛睿偏偏又把她的消息带了上来。 “老板,昨天您回家陪您母亲吃饭,错过了一件事儿。蜜语姐他们家的那群吸血鬼家人,昨天又来咱们酒店闹她了。” (他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她的声...) 纪封正在书房里看文件。闻声他停下手里翻阅文件的动作, 从阔大的办公桌前抬头看向薛睿,以无声表示自己是漠视的姿态,却以眼神催促薛睿:然后呢? “闹得挺难看的, 那家人太混不吝,尤其蜜语姐她妈,简直就是泼妇里的战斗机。蜜语姐昨天没什么犹豫, 她妈一来闹她就直接报了警,可是警察说这属于家庭纠纷,他们只能调解一下。蜜语姐她妈一看这架势,顿时更气焰嚣张了,闹得连高管下去都没搞服他们,最后是我下去狐假虎威了一下, 说我是总裁助理,然后镇住他们了,把事情解决了一下。” 纪封挑眉。本想挑挑就算了, 没想到眉梢有自己的想法,高高地挑起不肯放下。那样子看上去就像眉毛的主人有什么不甘心似的。 “闹这么大,昨天怎么没人告诉我?”纪封冷声问了句。 “……蜜语姐没让我说。她说您是干大事的大总裁大老板,也不能每天因为个小小员工这点私事家事分心烦神,她说她担不起。”薛睿如实陈述。 纪封眉心皱紧。她倒是在处处和他划清差距界限似的。他本来应该对她的表现感到满意,可说不上为什么,她这样“懂事”反而令他觉得不爽不适不痛快。 “你昨天是怎么解决掉那家人的?”纪封表现得很不经意似的、很随口一问似的,问薛睿。 “说起来其实是蜜语姐趁乱在我耳边给我支的招,她故意站在大堂那个大花瓶旁边, 然后引着她那奇葩弟弟和妈过来推她, 她一躲,花瓶就被她妈和弟弟推掉地上碎得稀里哗啦的, 这时候我就狐假虎威地出场,告诉他们这是从国外定制回来的,价值三十几万,加上之前被摔坏的表,一共五十多万,要他们进行赔偿。我还装模作样给咱们公司的法务打了电话让他证明,他一点就通,极其上道,隔着手机扬声器说了一堆赔偿条款,以及不赔的法律后果。蜜语姐她妈不信,说我们讹她娘俩,让警察抓我们,但警察同志们说我们的诉求合法占理,可以追究赔偿损失。听警察同志这么一说,那对奇葩母子当场就给吓跑了,也顾不上缠着蜜语姐要钱要工资卡什么的了。” 纪封听着薛睿的描述,坐直的身体慢慢向身后皮椅靠过去。 精神的怅然若失令身体也卸了力气。 他本想听到一个不尽让人满意的答案,答案里面的处理方式埋下危机的伏笔,而伏笔是那对奇葩母子只是暂时地撤退,不久的将来他们还得重新杀过来,继续威胁许蜜语交出钱和工资卡。 他已经做好展现大度的准备,打算吩咐薛睿:下次他们再来作妖就告诉我,我来处理。你们都不够狠。 他也想好了对这个做法的解释:我是为了酒店,不是为了她。 可没想到,根本没有什么危机的伏笔,许蜜语自己就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很得当,有五十万的赔偿追责和法务的警示警告陈列在那里,把那对母子还会杀过来的后顾之忧都挡住了。 他从许蜜语的处理方式中,还隐约间看到他曾经的影子。她还真是有些聪明在身上的,看他怎么处理问题,悄悄地就学会了。 他靠在椅背上,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曾经不看好的人一点点变得自立自强起来,不再需要他的鞭策帮助。原来这种感觉竟不是欣慰,而是一种不愿意去承认的失落。 他沉在软软的椅背海绵里,像沉在自己有些看不清的思绪。 他顺着卡往前看,推卡过来的手是薛睿的。 薛睿如实回答:“是蜜语姐让我交给您的,她说里面有二十万,是她欠您的,昨天我下去处理完事情她说顺便让我带给您。” 二十万。那是第一次过夜后他气急败坏甩给她的。 他自始至终认为这笔钱是白给她的。听说后来她到底没要,都拿去捐了,捐给乡下读书困难的女孩子们,帮助她们完成学业。 可现在她又还了二十万给他,是什么意思? 是想说,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轮到她给他二十万补偿吗? 还是她想告诉他,之前那二十万,捐也要捐她自己的钱,她不会用他一分一毫吗?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彻底划清明里暗里的一切关系吗? 纪封伸手握住那张卡,抬眼看着薛睿问:“她哪来的钱?” 薛睿答道:“您还记得之前有次我们在大堂咖啡厅等司机开车过来的时候,听到蜜语姐被一个骗子以投资理财的名义骗钱吗?最近那伙骗子落网了,追回了一笔钱,蜜语姐因为当时及时报了案,所以差不多追回了将近二十多万。” 于是其中的二十万她立刻就拿来给他了? 他好像看到她真是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和他划清一切界限。 纪封没来由地觉得气闷,他让薛睿出去泡杯茶进来。 纪封不满地问:“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薛睿在心里顶嘴: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而开口时殷殷地问:“老板您刚才吩咐我什么来着?” 纪封一下又没了喝茶的兴致,说了声算了。 他话音落下,手机铃声接力响起来。 纪封拿起来看,是蒋芷纯打过来的。 他把电话接通,直接点了外放。心烦的时候把手机贴到耳朵旁边去听,好像是给心烦又开了平方一样。 蒋芷纯纯净柔甜的声音响起,她跟纪封软软地打商量:“我想上去和你聊聊天,好不好?” 纪封皱眉,他现在没什么好耐心。所以简洁地告诉她说:“不方便,我很忙。” 蒋芷纯沉默了一下,再出声时,音调里缀满了破釜沉舟的祈求:“最后一次,可以吗?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去找你聊天。有些话总是需要当面说的,对吗?等我们把这些话说开了,我就再也不上去找你了,好吗?” 纪封沉吟了一下,说了声:“我只能给你十分钟,你等下上来吧。” 顿了顿他马上又说:“等你到了,直接让前厅的许蜜语带你上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直接点名许蜜语。好像这是他在那一瞬的本能需求一样。 挂断电话,纪封有点心不在焉。他干脆放下文件,静等蒋芷纯来和他说开。 抬眼间他看到站在旁边的薛睿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忽然脑子里闪过灵光,猜想薛睿的心不在焉是不是也和大年初二那一晚有关。 他带着点轻嘲和调侃,问薛睿:“你到底怎么了?是让你的大姐姐给甩了吗。” 薛睿闻声一惊,随即马上否认:“不不不,不是甩!”提到心事他破了防,好像和纪封回到那晚的“夜遇”一样,一时间不再把他当成老板,而是一个一起喝过酒可以聊男人心事的酒友,“就是吧,那晚在‘夜遇’喝完酒,她睡……占有了我,第二天我想要她对我负责,可她只肯负一半的责。” 只是李翘琪和许蜜语,她们两个女人,居然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第二天一到,她们居然都比男人要更潇洒一点。一个只肯负一半的责。另一个干脆招呼都不打,直接走掉了。 他不由冷哼一声。 “什么叫只负一半的责?”趁着蒋芷纯还没到,他干脆和薛睿继续聊下去。 薛睿以为纪封刚刚那声冷哼是为自己抱不平,于是更加情感共振似的动情痛陈:“就是说呢,我想她对我负全责,和我结婚;但她说她不想失去自由,所以不肯结婚。不过可以先跟我谈男女朋友。” 薛睿一脸懊恼。 纪封听完却想到另外一件事:“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找姐姐的?这不是你的原则和标准吗?” 薛睿“嗨”了一声:“我那是年轻不懂事,不能算数的。那时候我不懂爱情,哪知道姐姐会这么香啊。”顿了顿,他还给过去的自己补刀乱扎,“什么原则不原则、标准不标准的,那不都是没遇到真爱时候说的屁话吗,等遇到真爱了,那些东西都是屁。” 纪封挑眉看他,听着他的屁话论。 马上他听到薛睿反问过来:“老板,我觉得过完年不只我心烦意乱的,其实您也挺心烦意乱的。您怎么了啊?” 纪封马上神色一整,冰封住自己的表情冷声道:“别以为我问你你就能问我。” “……”薛睿立刻惊呆,“老板您套完我话就拿老板派头压我……有点过分了吧?” 纪封冷笑一声,告诉他:“你不及时闭嘴,我还能更过分。” 薛睿委委屈屈地噤了声。 * 又过了一会儿,约摸着蒋芷纯差不多要上来了,纪封带着薛睿离开书房去到客厅。 纪封坐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地看财经期刊,坐姿派头都拿捏得专注认真。 门口传来响动,两个人的脚步声叠沓着由远及近。 蒋芷纯和许蜜语都进来了。 许蜜语的声音温婉响起,汇报说已经把蒋小姐带到。 门口处的两个人看不到,但薛睿离得近看得清,许蜜语说话时,掩在财经期刊后的纪封精神一振。 他立刻好像通窍了一般,有点明白纪封这阵子为什么心烦意乱心不在焉了。 但纪封放下财经期刊后露出的脸却是无比冷淡的一张面孔,上面还有他惯常的招牌表情,有一点嫌弃和嘲讽。 那样子就像对门口说话人的出现有多不耐烦似的。 这书前书后表情变幻的速度,直看得薛睿目瞪口呆,又在心里大呼何必。明明想看到那人,却表现得厌烦嫌弃,真是不怕注孤生么。 许蜜语完成了带人上来的任务,看到纪封转过来的一张脸上,展现着淡淡的厌烦和不耐。她心里一酸,立刻识趣地要退去大堂。 她转身向外走,纪封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走到门口马上要出去时,纪封发了声。 “许蜜语,”他叫住她,“你在这等会。我有话要问你。” 然后转去看向蒋芷纯,问她:“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蒋芷纯看看环境,看看其他两人,声音带着祈求地对纪封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聊一会儿吗?” 纪封停顿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带着蒋芷纯去了书房。 许蜜语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男俊女靓,无论外形还是能力家世,都是一对无比般配的璧人。 这认知一起,立刻微微刺到她的心,她赶紧收回眼神。 可念头却没能及时跟着眼神一起收敛回来。她心里还在忍不住偷偷地想,上次纪封告诉她说,蒋芷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不需要为那一晚的意外向她忏悔什么。 那今天呢?等下当蒋芷纯从书房出来以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所不同。 胸口无征兆地突然发闷,像有无形的拳头不轻不重地擂在脏腑间。 但马上许蜜语就凝神,赶走了这份闷闷钝痛。她挺直脊背,让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既然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她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书房里那男人心起涟漪。 其实就是这些微动涟漪,也都是压根就不该有的。 那两人去了书房后,偌大客厅里只剩下许蜜语和薛睿两个人,他们看看彼此,变得比刚刚有其他人时自在起来。 薛睿凑到许蜜语跟前,压低声音跟她讨价还价:“蜜语姐,你昨天可说了啊,我帮你给纪总递银行卡,你就帮我去鞭策李翘琪让她对我负全责!”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李翘琪的全名,说得一嘴的又爱又恨味儿。 许蜜语笑起来。她问薛睿:“纪总收到卡之后说什么了吗?” 薛睿回忆了一下说:“他倒是没说什么,但脸色有点难看。” “脸色难看?”为什么呢?许蜜语不解。 收到别人还的钱,一般人的正常心理不都是该开心吗。还是纪封实在太有钱,根本不把这点苍蝇腿的肉放进眼里?或者他是在觉得这点钱还回去是在看不起他? 这无厘头的想法让许蜜语忍不住又笑了笑。 薛睿问她:“说实话蜜语姐,我很早就想问,你和纪总之间这来来回回的二十万,到底是什么由头啊?” 许蜜语打着哈哈说:“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我再跟你慢慢讲。”先缓兵之计把薛睿的好奇心缓掉的好。毕竟她不能实话告诉薛睿,那是她和纪封不清不楚过了一夜后,不明不白的所得。 怕薛睿还要继续问,许蜜语赶紧转移话题,先对他发问:“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翘琪什么吗?我也好权衡一下你们到底合适不合适,我该帮你做到什么程度的说客。” 薛睿嗨了一声说:“喜欢了就喜欢了,关权衡什么事?又关条件合适不合适什么事?权衡过条件计算出来的合适,那就不是喜欢了。喜欢又不是计算题,它是忍不住会从心里往外蹦的疯病。”薛睿拍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说。 许蜜语听得不由一怔。 是她把喜欢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吗?原来喜欢在薛睿那里,可以是这样简单纯粹又炽烈的一件事。 她笑起来:“好,你的说法打动我了,我去帮你做说客,争取让翘琪愿意对你负全责。” 薛睿闻声也笑起来。 阳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铺开万丈金辉。许蜜语站在金黄色的光芒里笑着,明眸妙目,绮粲如星。 蒋芷纯拖着沉重的脚步从纪封书房里走出来。走到客厅时,她看到许蜜语站在阳光里笑。 那女人的笑容不得不说,真是好看,还好像极具感染力似的。她那么讨厌她,可还是不自觉地跟着她的笑容也笑了。 只是许蜜语笑得明媚绮丽,她笑得难掩心酸。 她直直走到许蜜语面前站定,笑着问道:“你到底哪里好呢?” 许蜜语看到蒋芷纯,立刻把不设防的笑容收起来,换上职业化的得体微笑。 “蒋小姐您刚刚,是在问我什么?”她没有明白蒋芷纯刚刚那句没来由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芷纯又笑了笑,笑容里有种心灰意冷的疲惫:“算了,没什么。对了许蜜语,纪封叫你过去。”顿了顿,她看着许蜜语说,“行了,我走了。再见。”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门去。可那背影看起来,怎么瞧都有一丝落寞的滋味。 许蜜语看着她的背影想,所以刚刚在书房里,她并没能成为纪封的女朋友吗? 但不论成没成,这都跟自己没关系。 纪封的女朋友,就算不是蒋小姐,也会是完美的王小姐李小姐等,但绝不会是什么充满瑕疵的许小姐。 许蜜语收回眼神,转去看薛睿一眼,薛睿立刻摆手说:“纪总可没说让我也去,所以蜜语姐,你还是自己去书房吧,他恐怕是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许蜜语只好单独走去书房。 进屋时,她特意没有关门。她不想和他共处在一个封闭空间内,那样总好像太暧昧也太尴尬了。 许蜜语走近纪封的办公桌,看着办公桌后正靠在椅背里的纪封,他也正在看着她。 他眼神冷淡,表情冷淡,连开口时说话的声音都是冷淡的。 “昨天你家人又来闹了?”纪封用一副冷淡的样子,问出了心里压不住的关心话。 许蜜语赶紧回他:“纪总,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一定不会给酒店添麻烦。” 她看到纪封的脸色好像越来越不好看。 她赶紧继续表态说道:“如果后续万一给酒店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会第一时间辞职,请您放心。” 她看到纪封的脸上好像已经开始结起冰霜。 她害怕他说出什么极具杀伤力的话,她不知道这时的自己还承受不承受得住他的那些嘲讽、厌恶和嫌弃。 她好像变了,变得比以前的自己矫情起来。以前的她哪怕被他看得很低、被他用不堪的话教训,她也不在意。 可现在,好像那些话再说出来,会让她变得粉碎。 她赶紧行个礼,说了声要回去大堂忙了,转身从纪封的磁场里快步逃开。 纪封眼看着许蜜语毫不掩饰地从自己面前逃走,毫不掩饰地想和自己划清距离。说不出理由的,他心头涌起一股气。 他有那么令人厌恶吗?有那么叫人不待见一看就想跑吗?他问她这件事又不是要追责,他不过是想告诉她,下次她家人再来闹时,可以由他来出面,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 他不过是想帮她解决问题。 纪封看着许蜜语逃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把手握成拳头,重重敲在桌面上。 手上的痛传到心里,变成了令人闷窒的疑惑。 * 第二天一早,纪封带着薛睿回到公司总部开月度汇报会。 他的营销部高管正在会议室前面对着投影PPT卖力地讲着部门上个月的业绩情况和下个月的目标计划。 这是星纪集团每个月最重要的会议,每位高管和部门管理人在这天都会精神高度紧张。 他们在工作时的不足和哪怕一丁点搀了心眼的糊弄,都逃不过纪封的眼睛。 当纪封开启冷酷嘲讽的模式问责和批评时,没人能逃得过害臊至死的羞愧感觉。 每个人都极其紧张这一天,对它的重视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发薪日。 营销部的负责人此刻正在台上努力地讲着自己的PPT,纪封全程都坐在下边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睛直勾勾地盯在PPT上。他的表情和眼神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因为这份猜不透,营销部的负责人都已经快要瑟瑟发抖起来。 他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不知道纪封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没喊停,他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纪封看着台上的人,嘴巴一开一合,努力地输出着。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却好像是另外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对他说,你放心,我会当那晚没存在过。也会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她还说,纪总,我会注意分寸,我会注意和您保持距离。 眼睛盯着前面,他的手握成了拳。 他看到前面的人看到他这个动作,一副很受惊的样子,正在擦汗的手帕一下掉在地上。 他没去问那位营销部负责人怎么了,由着他蹲下去捡起手帕继续胡乱抹着额上脸上的汗、继续哆哆嗦嗦地讲下去。 他顾不上他。他自己的思绪长了脚,不受控制地往其他地方跑。 他很奇怪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奇怪,眼下状态也明明是他想要的状态——她很懂事,很会保持距离。 可他为什么变得总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似的? 新年假期一结束他就带着薛睿去出差,为的就是要躲开她。可越躲她,他居然越想听到她的事,越想看到她在干什么,越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他居然希望她过得并不开心,希望她不如自己潇洒理智,希望她对他比自己对她要显得放得下。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 耳边好像有声音在叫他。他扭头看,是薛睿正凑近过来对他小声汇报着什么。 定睛看薛睿的表情,居然是一脸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惊恐,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情。 他马上聚起散掉的心神,打开听力,让薛睿重说一遍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总,刚刚收到斯威那边的电话,酒店好像着火了,具体情况还不确定,有没有伤亡也还不清楚,消防车和新闻媒体都在往那边赶!” 纪封立刻皱起眉问:“酒店的哪里着火了?” 薛睿答:“大堂……” 纪封霍地起身就向外走。他面色凝重,脚步也快到透出惊慌。 台上的高管和台下的高管一起发蒙。 想问问是什么情况,却看到薛睿也面色凝重地紧跟在纪封身后走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地彼此探问:“怎么办?会还开不开?” 这是一月一次雷打不动的重要会议,纪封从没有取消过一次。 想到这里,有人带头飞快整理文件,合起电脑,夹上公文包,跟着冲出去追上纪封的脚步。 ——老板也许是刚才被营销部经理的汇报惹到了,在这觉得生气发闷,所以想换个地方开会吧。 大家一边这样猜,一边赶紧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跑出去跟在纪封的后面。 (那块遮羞布下面是她不可...) 纪封飞快走出大楼, 走到车子旁,飞快地坐上车。他身后的高管们也都稀里哗啦地跟出来,稀里哗啦地上了各自的车。 纪封的车往某个地方开, 高管们的车排成一长串紧跟在后面。 一路的景观堪称奇伟,一长串的车阵,堪比豪门娶亲。 在路上, 纪封让薛睿打电话到酒店前台问清楚,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有人受伤吗。 交代到最后纪封还是没能委婉到底,他直接吩咐薛睿:“问下许蜜语,她怎么样。” 薛睿听令,一遍遍拨打前台电话, 可惜一直无人接听。 纪封一张脸上除了没有表情,似乎连血色也要消失掉。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有人接听电话了。薛睿连忙用扬声器外放, 并问接电话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是八卦小分队的陆晓妍接的,难得她那么快就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飞快向薛睿汇报说:“薛助理是这么回事,今天有个女孩来酒店捉奸,结果发现男朋友的出轨对象居然是他们俩的老师。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往自己身上倒了一瓶烈酒想要点着自己之后再抱着男朋友一起自、焚殉情。她男朋友怕死,撒腿就跑,她举着打火机在后边狂追。就这么的他们俩就跑到了大堂来。许主管一看他们的阵势,赶紧让我们叫保安, 女孩就点着打火机说, 要是保安过来或者拿消防栓过来她就直接把自己点着。许主管怕她真伤着自己,就赶紧冲了过去, 劝那姑娘……” 陆晓妍复述到这里时,薛睿听见从后座传来一个突兀声音。他抬眼看,纪封的腮帮上正鼓着筋。 ——是他听到许蜜语自己往那女孩身边冲后,咬住了后槽牙在磨。 陆晓妍的复述还在继续:“……蜜语姐冲过去之后就对那个女孩劝着说:女人不该是为男人活着的,该是为自己活的。和宝贵的自己相比,男人又算什么呢?啊对了薛助理,我用讲得这么细吗?我又当咱俩平时聊八卦了,也忘了问您有没有空听细节。” 薛睿扬眉看向后座,以眼神和口型询问纪封:需要这么细的细节吗? 好像即便是通过别人嘴里复述,他也很想听听许蜜语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都说了什么。 当然这和喜欢她没有一丁点关系,她的条件能力年龄和家世,全都和他挑选伴侣的标准相差太远,她根本就不适配他。 薛睿对电话那边的陆晓妍回:“我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咱俩可以聊得细一点。” 陆晓妍回声“好嘞”,继续前面的话说下去:“蜜语姐不是劝那个女孩,跟自己比,男的不算什么么。但那女孩听不进去劝,她哭着说自己都和那男孩睡……那个,全垒了;她什么都给那男孩了,结果男孩现在不要她,白占了她的便宜,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蜜语姐听完就吼了她,天!我也是第一次见蜜语姐吼人。” 薛睿看到纪封闻声扬眉。想想也是,他们也都没有见过许蜜语吼人。 “蜜语姐跟那女孩说,那又怎么样呢?什么年代了,不就是发生关系吗,这件事上男女也是平等的,你也可以先不要他啊,这样就是你白占他的便宜了。” 陆晓妍转述到这里,薛睿听到后座上纪封重重喘了口气。好像被谁打了一记闷拳似的,带着点疼痛、窒息和愤怒,重重喘了口气。 他抬眼看了下纪封——他的表情比他喘的那口气还阴沉可怕,就好像他才是被人发生了关系又不要、被人白占了便宜的那个人似的。 薛睿恍惚了一下,有点什么想法即将破壳般卡在明与不明之间,离恍然大悟只有一步之遥。 但陆晓妍的声音把他从马上参透中又拉走了。 “吼完那女孩,蜜语姐马上又给她做心灵spa——不得不说我们蜜语姐真的会!她告诉那女孩,你得相信你自己,其实你远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只要你狠下念头不去想那个哪怕已经全垒过的男人,你就会发现,生命里没有他也没什么。和爱他相比,你先爱你自己才更重要。” 薛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他刚刚好像又听到纪封在磨后槽牙。他觉得许蜜语这段话其实说得非常好,是很高质量的心灵鸡汤,他有点不明白纪封为什么对这话抵触反应这么大。 这时陆晓妍的音色陡然一变,转述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后来蜜语姐趁女孩不注意,一下扑住她,打飞她手里的打火机,又去扒女孩沾着烈酒的外套,女孩跟她撕扯起来,把蜜语姐都给推倒在地上了。然后么,绝了!这疯女孩居然从裤子兜里又掏出个打火机!直接就往自己身上点!火苗一下就在她衣服上窜起来了!然后么,更绝了,蜜语姐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又扑了上去!” 他听到纪封抬手锤了车门一下。 “哦我漏细节了,蜜语姐后来这次扑上去的时候,顺手捞过了脚边的消防栓,干脆利落地把女孩身上的火给灭了。” “……” 薛睿长松口气:“下次说话别这么丢三落四的,尤其是这种重要细节,记得先说!!” 他听到纪封在后面也长出口气,并且还释放似的踢了一脚椅背。 “哦哦好的薛助理,不好意思,刚经过一场紧张刺激的大事件,我一时有点语无伦次了。”陆晓妍回说道。 薛睿想了想问:“那刚才前台怎么没人接电话?” 陆晓妍答:“我们都去围那个自、焚女孩了啊。”顿了顿,她补充,“薛助理您就放心吧,一切有我们许主管在呢,都在控制中。虽然刚刚闹得挺大,但结果很好,有惊无险,无人受伤。现在那女孩和她男友还有他们老师都已经被警察带走做笔录去了,消防车没来,我们没有浪费社会公共资源。媒体也被许主管三言两语顺利打发掉了。您放心,现在有我们许主管在,一切疑难状况都能尽在掌握!” 薛睿彻底放下心。看起来一切好像都已经解决妥当完美善后了。 他挂断电话,回头问纪封:“老板,那您看,我们还用过去斯威酒店那边吗?还是调头回集团总部继续开会?” 纪封沉吟了一下:“他们不是跟着呢吗?那就直接改去斯威开会吧。” 不管别人怎么说没事了,他总想亲眼看一下,那个不知死活往要自、焚的人身边扑的蠢女人,她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及,她到底受伤了没有。 * 这一次纪封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壮观。 他快步走在前面,旁边跟着薛睿。后面蜂拥着一大群领带西装黑皮鞋的商务精英。 纪封走到大堂中央时,蓦地停住。 他身后的一群商务精英也赶紧刹停。 纪封转头看,找到了许蜜语。 她正在前台低头帮着处理事情。除了鬓边有一缕碎发,是之前和自、焚女孩撕扯后留下的痕迹,她其他的地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应该是没有受伤。 他心里莫名松口气。转回头提步继续向前走。 后面跟着的一串人也一起移动。 忽然他心里涌起些许不甘心。他经过这里的阵仗已经大成这样,所有人都在看向他。 只有她没有。 她一副真的看不见他经过的样子,怎么就刻意成那样? 他偏偏要撕碎她的刻意看不见。 于是他又停住脚步。 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赶紧都停下来。可惜停势来不及,他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直接撞上前面人的背。 纪封转头朝向前台方向,大声叫:“许蜜语,你过来。” 许蜜语在前台悄悄叹口气。 这样躲居然还是躲不过。 她整理情绪,直起身,走出前台,走到大堂中央、纪封面前。 她能感到那些商务精英们在打量她。 “等会送茶到二楼大会议室。”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给她机会辩驳往会议室里送茶其实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 一群精英跟在纪封身后,呼啦啦地继续穿越大堂。 许蜜语站在原地,深深叹口气。 * 纪封带着手下精英们去了二楼的大会议室。 他让薛睿连好幻灯片,让营销部经理到前面接着去讲他之前没讲完的PPT。 “从头开始讲。”纪封说道。 营销经理两腿一软。极刑居然要从头再受一遍? 他战战兢兢地从头开始讲。 刚讲了个开头,有人敲门。纪封立刻大声说了声“进”。 许蜜语端着茶壶茶具走进来,走到纪封面前给他倒茶。 营销经理停了一下,纪封的声音冷飕飕响起:“继续讲。” 营销经理赶紧继续讲下去。 纪封听着营销经理的述职报告,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心不在焉。 可是眼神好像有自己的主意,也打定了它自己的主意,非要往许蜜语身上跑。 他不动声色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端起茶壶向他的茶杯里注茶。她的动作轻婉柔和,细细水柱落进杯底的声音,忽然大得掩盖掉会议室里的所有声音。他看着她鬓边那缕从发髻里掉出来的碎发,轻轻地拂在她脸颊旁,无端地给她增添了破碎的脆弱感。无端地叫人心中一动。 他看着她给自己倒完茶,头也不抬就要走。 看也不看他。 他眯起眼,又叫住她:“许蜜语。” 前面的营销经理闻声不由停下。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许蜜语。 许蜜语一咬牙根站回到纪封面前,得体又知礼地问:“纪总,请问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纪封眯眼看着她淡定疏离的样子。那是他才应该有的样子,怎么就跑她脸上去了? 他抬手朝着前面的幻灯片一指:“歪了,去把投影调正。” 许蜜语转头去看幻灯片,好像是有一点点歪,但不严重。显然纪封有那么一点没事找事的意味。显然他好像不痛快她身上的某个地方了,在故意治她。 许蜜语不想反抗。一反抗就中了他的计。他好像就在等着她闹情绪似的,好一把抓住她坏情绪的把柄说事情。 她把有点无理的要求毫不反抗地应承下来。然后说句不好意思,踩着椅子上了会议桌,又踩着会议桌踮起脚,向上伸长手臂去调正架在半空的投影仪的镜头方向。 她的上衣和下裙之间,随着她伸长的手臂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指缝隙的细腰。 纪封看着那一指缝隙下的隐隐风情,倏地眯眼。那晚的记忆和画面蓦地发洪水似的,排山倒海地涌到他眼前。 他生气地发现,他居然对她的背影和那点隐若现的风情,又有了回应。 年后带薛睿出差时,他想证明点什么,特意破天荒地去了趟当地美女如云的会所。结果他对模特一般火辣漂亮的顶尖美女们全都没什么感觉。他当时放心地想,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应该是恢复了了。可是现在,他对着这个惦着脚跟去调投影仪的三十一岁的离婚女人,居然又像是有了那晚类似要失控一样的感觉。一种被冲动占据理智的感觉。 他陡然间发现,似乎除她以外那些年轻女人,根本吸引不了他。她们身上没有她所特有的那种味道,那种混合了少女和女人的味道,天真与妩媚共存、看似柔弱却隐忍坚韧的味道,知道自己起步晚、于是比别人活得都更认真更努力的味道。 耳边响起许蜜语的声音,她正在踮脚问着:“这样可以吗?还歪吗?” 他心里正多疑着,那一指缝隙下若隐若现的软韧细腰,会不会也被其他人欣赏到? 这么想着,他心里无端就发怒起来。他忽然大声对她说:“别调了,下来!” 许蜜语浑身一颤扭头看纪封,被他语气里的森然怒气震得有些错愕。 她感觉到他带来开会的精英们在看向自己。她在这些道打量和打探的视线中,在纪封变幻无常的喜怒中,心头莫名慌了一下。 她克制住自己的慌张,不让它们表现出来。 她赶紧走到会议桌边沿,打算踩着椅子原路下到地上。 可是心慌脚忙之余,脚腕处传来的一阵刺痛让她整个人一歪——她没有踩到椅子,直接从会议桌摔到了地上。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惊呼。 下一秒纪封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大步走到许蜜语身旁。 他蹲下看她,眼神里拥挤着遮不住的后悔和紧张,急促地对她问:“你怎么样?” 许蜜语摇头表示没关系。她想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可是脚腕疼得要命,腰和手肘刚刚撞在地上,也疼得要命。她起了一下身立刻又痛到咧嘴地坐回到地上去。 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开会了……” 可是话音未落尽,她整个人就天旋地转浑身一轻。 等到旋转的世界定格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纪封横抱在怀中,用那个电视剧里被叫做“公主抱”的姿势。 她被他抱着,愣愣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什么也没说,穿梭过满会议室的视线,一直走出去。 ** 许蜜语被纪封抱到会议室门外时,终于从怔愣中回了神。 她小声又飞快地对纪封说:“快放我下来!” 纪封看她一眼,没理她,又抱着她四顾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走!”许蜜语强调。 纪封看到会议室旁边有一间休息室。他抱着许蜜语走过去。 “你快放我下来吧,让人看见了不好……”许蜜语急急恳求。 纪封还是没理她的话茬,他走去休息室门口,说了声:“开门。” 许蜜语怔了下,向后扭头看了眼休息室的门,然后伸手握住门把手一扭,把门推开。 纪封抱着她走进去。 还好休息室里没有人。许蜜语真不知道以自己和纪封现在这副样子,如果被别的服务员看到,会传出什么花边新闻来。 室内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纪封越过那几把椅子直接走到桌子跟前。 他把许蜜语轻放在桌面边缘让她坐稳。 终于和纪封分开了。许蜜语的心跳却比刚才更快,脸颊也更加发烫起来。 她几乎不知道现在要怎么面对纪封,该对他说点什么。也不敢去想他刚刚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封把她放到桌面上坐好以后,弯腰,伸手捉住她垂在桌下的一只脚腕。 许蜜语整个人都是一惊。 她连忙在脚腕上运劲想要躲开他,却被他一下捉得更紧。 这一躲一捉间碰到了她的痛处,她疼得“嘶”的一声。 他手上劲道立刻卸掉,但桎梏的动作并不改变。 他轻轻握着她的脚腕翻转了一下,随后看到她脚踝内侧破了好大一块,有点血肉模糊的样子,但不像是刚刚在会议室里新受的伤。 “怎么伤到的?”纪封沉着声问许蜜语。 许蜜语如实回答:“您来之前,有个女住客在大堂里要闹自、焚,我去拦她,她把我推倒了,可能是那时候擦伤的。” 她说话时,鬓边那缕乱掉的碎发若有似无地拂她的脸颊,给她平添一种凌乱脆弱的妩媚美感。 纪封看了她好长一眼。眼神里先是有什么在隐忍涌动,后来就渐渐凝聚起一股怒气。 而后他松开她脚腕,冷声冷调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说?让你上去调投影你就上去调,你不是已经学会说不了吗?” 许蜜语抿抿嘴,想笑一下,但忍住了。他不愿意看到她笑。 她放平嘴角,带着小心地说道:“我怕不上去,会被你以为是故意和你对着干想引起你注意。” 纪封把眉心皱得死紧,想夹死什么似的。 忽然他一抬手,取下她别在衣服上的对讲耳机线,顺带牵过来她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头,把它送进自己耳朵里,然后调好频率对着线上的麦克洞发出指令:“我是纪封,后勤经理马上联系驻店医生,请他现在到二楼大会议室隔壁的休息室,带着医药箱,马上。” 交代完事情他又把对讲别回到许蜜语衣服上,顺手又把耳机头那端塞回她耳朵里。塞完他的手停在她耳畔一瞬,而后竟顺势把她鬓边的那缕碎发撩向她耳后。 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脸颊,又轻轻拂过她柔软耳廓。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纪封撤回手,一派的镇定,就好像刚才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发生过。喉结却躲在别人视线外快速地上下滚动。 许蜜语看着纪封,听着他刚刚对着对讲机叫人,回味一瞬前他为自己撩头发的动作。她心口里好像藏着一面不可见人的鼓似的,咚咚咚地敲给自己听。 很快驻店医生就带着医药箱过来了。他帮许蜜语处理好伤口,告诉她:“没大碍,但这几天这只脚就别沾水了,省着留疤。” 交代完注意事项,驻店医生提着药箱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许蜜语和纪封两个人。许蜜语觉得少掉一个人后,空气里的尴尬指数在翻倍增生。 她扭了一下,想从桌沿跳下去,赶紧回到大堂,赶紧远离掉眼前这个能让她发晕发昏的男人。 可是刚扭了一下,忽然两条手臂伸过来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沿上。 许蜜语抬头,猛地愣住。 纪封正弯腰探身向前,头凑近了她,两条手臂把她锁在桌面上。 她只要再往前扭一点点,不等跳到地面上,已经直接撞进他怀里。 许蜜语深吸口气,赶紧向后仰去。仰得幅度太过,身体有些失了平衡,她连忙把两只手放到背后去撑在桌面上。 总算和纪封的脸拉开些距离。可也不是很远的距离。她大气都不敢喘,克制地小口小口地呼吸,就怕一不小心自己的鼻息就会扑到他脸上去。 纪封看着许蜜语却不说话,眼神里越来越凝聚起一种莫名的愤怒。 许蜜语被看得渐渐心慌,试探地叫他一声:“纪、纪总?您……怎么这样瞪着我?” 纪封闻声冷笑一下,嗤的一声,嘲讽和生气一起泄露出来:“你胆子那么大,还怕被人瞪吗?” 但说完这句他就把嘲讽的冷笑收起,面色凝沉地看着许蜜语,冷声道:“许蜜语,希望你记住不久前你对那个要自焚的女人说过的话,人要爱自己。” 许蜜语闻声又是一愣。 纪封对刚才酒店大堂里发生了什么,居然是知道的,甚至连她说了什么话的细节他都知道。 “如果下次再遇到有人要自杀,我希望你能长长脑子想想你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别再像今天这样傻不楞腾地往前冲。”纪封说到这,语气忽然一变,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似的,“你的命或许没那么不值钱,别那么轻易就往想死的人身边扑!” 他说完这句话,倏地放开她,转身就走。 步子大得像能生风,一步比一步迈得更加气咻咻。 他出去后,马上许蜜语听到隔壁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又被砰地一声甩上。 她无声地笑起来。 真是坏脾气,他自己心情不好,就要拿无辜的门撒气。 马上她又笑不出来了。 后知后觉地,她反应过来,纪封刚刚的愤怒,似乎是因为她不在意她自己的安危而生气? 她忽然难过起来。 很难过很难过。难过他对自己有点过于关心过于好了。 不能再任由这种情绪肆虐蔓延下去。许蜜语吸吸鼻子,打起精神。 她从桌面上慢慢跳下来,落在地上。 脚痛从下往上传,她无声呲了下牙。 刚要一瘸一拐地向外走,门口却有人推门进来。 许蜜语抬头看,进来的人是薛睿。 她笑起来问:“你怎么过来了,不得陪纪总在隔壁开会吗?” 薛睿抓抓头发,笑了下,居然有些局促似的。 “蜜语姐,我就感觉,有些话我想过来跟你说一说,不然的话,嗯……有点憋得难受。” 许蜜语以为他在为他和李翘琪的情所困,于是笑起来,告诉他:“你放心,翘琪那边我会用力帮你敲打她的。” 薛睿却摆手:“不不,我今天想说的不是我和她的事,是……你和纪总。” 许蜜语脸上的笑容像干掉的面膜,渐渐僵在面孔上。 “我和纪总?”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懂地问。 薛睿酝酿了一下,对她说道:“算了,我直说吧。我就是觉得我们纪总这么多年,对你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但他对你的这些不一样,我如果不说,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但我却希望这些事你能知道。” 薛睿说:“纪总从来不许别人踏入他的领地,但他允许你随意踏入。他从来不给别人直通套房的VIP权限卡,哪怕蒋小姐亲口讨了不止一次,他也不给。但是他肯给你。 “之前蒋小姐崴了脚,纪总宁可让她拄双拐也没有抱她上楼。你不知道,蒋小姐很委屈,在电梯里问过纪总怎么没抱她上去。纪总给她的回答是,大庭广众的,不合适。但他刚才看到你摔倒,却二话没说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抱起你,也没管大庭广众不广众。 “还有我们下午本来是在集团总部开月度汇报会的,这是每个月最重要的会议,所有管理者都要参加和述职,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而中途中断过。今天我们正开着会,听说斯威大堂着火,纪总二话不说起身就冲出会议室。这个月度汇报会,他从来没有半路走人过,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他从这个会上拉走,但今天他突然就离场了。他一走,不明所以的高管们不敢怠慢,毕竟月度会这么重要,不管走去哪里也得开完它。所以他们也都带起电脑文件,一股脑地跟在纪总身后过来了。你后来看到的壮观景象,有那么多高管精英跟在纪总后面走进斯威,就是这个原因了,他们要跟过来陪纪总把会开完。 “还有,在来的路上,纪总让我务必问清斯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人受伤。尤其是你,怎么样,伤到了吗。” 许蜜语怔怔地听着,心里好像有热岩浆在翻滚沸腾。 所以他才知道那么多细节,细节到她说过的话。 “蜜语姐,你别看纪总虽然有钱,但其实他和你一样,也没能从原生家庭那里得到过多少温暖。实际上,我现在脑子里想的也很乱,我一边觉得你能给他温暖,但我一边又明白,你们之间确实差距很大、未来有什么结果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告诉你这些。可能我是在觉得,如果你不知道其实他待你很不同这件事,对你们来说都会很可惜吧。” 许蜜语沉默了好半晌。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鼻子不争气地一股股发酸。 眼底也有热浪一涌一涌地倒腾着,她使劲逼回它们,可它们马上又悄悄涌回来。 最后终于费力地彻底把它们憋回去,她吸吸鼻子笑起来。 “他今天这么待我,一定是怕我工伤残废,拖累酒店。” 说了一个一点不好笑的玩笑,她却笑起来。 然后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微红着眼眶对薛睿说:“我其实宁愿你觉得可惜,也别把这些事对我说透。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条件、什么家世和能力,所以我从来不敢多想。”她又努力笑出来,笑容像在轻轻颤抖,“你们纪总,那是什么矜贵的身份啊?而我只是一个离过婚的、不年轻的女人。就像你说的,我们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所以跟可惜相比,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反而要想入非非,可是明知未来不可能还要想入非非,反而更让人绝望和难过不是吗。” 你告诉我这些,我高兴了一瞬。然后,就会是长久的难过。 所以下一次,请别再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他对我有多特别,我怕我会忍不住撕开盖在心口上的遮羞布。 那块遮羞布 “我会忘了你跟我说的这些,痴心妄想不适合我,我会找一个跟我相匹配的人,和他一起过普通人过的生活。” 许蜜语是在告诉薛睿也是在告诉自己。 她说完笑起来,一种说到会做到的仪式感的笑容。然后她一瘸一拐地擦过薛睿肩膀,回去大堂干活。 薛睿看着她的背影,又怜悯,又佩服。 (情急之下他一把把她拉进...) 没用几天, 许蜜语脚上的伤就好了,结成了痂,有一点痒。她忍住了不去挠, 渐渐地也就觉得那点痒不算什么,忍忍也就过去了。 就像心里隐存下的那点痒,放着它别去碰, 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对薛睿说的话——我会找一个跟我相匹配的人,和他一起过普通人过的生活。 其实这话更像是她对自己的一种告诫。她在提醒自己,她该找的是什么样的人,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当老同学强哥在下班后给她打电话,说要给她介绍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她想了想, 没有拒绝。 强哥在电话里告诉她:“大年初二那天晚上咱们一起喝酒,我不是说之后会留意着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对象吗。这话我可不是只说说的,我一直当回事在办呢!这不, 物色了这么久,总算有个我觉得跟你特别合适的。” 许蜜语连忙谢过强哥。那晚喝酒时随便一提的话,他居然这么当回事的放心上办着,她感激又感动。 强哥说了声:“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当年可是咱班的班宠,就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随后他简单明了地介绍了一下这个相亲对象:“他叫全志斌,三十出头,没结过婚,做贸易的, 已经是个区域主管了——所以经济条件这方面, 我是放心的,将来他肯定不能饿着你。长相吗, 虽然没有你前夫帅,跟你那个姓纪的同事更是差得有点远,但长得也算周正。过日子嘛,长得过得去就行了,像你那个姓纪的同事那样就属于长得有点过分了,也怪让人不放心的。” 许蜜语听着强哥的话,本来心平气和的。可他两次提到了纪封,她平静的心湖表面像被突然投下两颗石子,溅起一波荡过一波的涟漪。 这涟漪冲撞在她胸口上,隐隐有种叫人绝望的味道。 耳边听得强哥正对她说:“蜜语啊,我给全志峰看了那天咱们聚会时你的照片,他很满意,我也说了你离过婚的情况,他说没关系,只要你人好,他不在意这个。所以你考虑一下,你想见见他人不?” 许蜜语按下胸口里鼓动着的那片涟漪,告诉强哥说:“那就见见吧。” 近两个星期,纪封穿越大堂时,总觉得许蜜语身上起了些微妙变化。 那变化到底是什么,他说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许蜜语似乎是对生活有了点其他打算甚至是憧憬,她也正在努力让她自己热衷上那个憧憬。 她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加疏离了,好像眼睛里自动带着隔离墙,看到他就立刻甩出来立到他们中间。 他总想问她一句,脚上的伤是不是彻底好了,但隔着那堵墙他总也没能问成。 最后他也来了点脾气。搞得他想要上赶着干些什么似的。索性就不问了。 只是看到许蜜语每天努力向着她的新生活使劲,而她那带着憧憬的新生活显然与他无关。他心里就又开始变得烦躁、又开始渐渐生气。 那女人被他公主抱过,也不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虽然她过来问,他也一定说那代表不了什么,并会告诫她不要因为这点亲密动作就想入非非。可她真的一点不问,就好像没发生过这事一样,他又不爽到干什么都觉得像有个事在心里吊着不落。 恍神间好像看到自己抬手去给她撩鬓边碎发。指尖上似乎还清晰留有碰触到她滑腻脸颊和柔软耳廓时的感觉。 猛地回神,赶紧用力把手握成拳,握掉停驻在指尖不散的触感。心咕咚地一跳。跳得让人莫名地心烦意乱。 忍耐着让自己别再去想和那个女人相关的事。可她偏偏阴魂不散似的,那天在会议室隔壁的休息间,她被他困在手臂和胸膛之间,坐在桌沿上努力后撤着脊背使劲跟他拉开距离,抿着嘴唇张大眼睛看着他,那副又荏弱又倔强的样子,反复跳跃到他面前。 最后到底忍不住,他还是没好气地问了薛睿一声:“许蜜语最近在干什么?” 薛睿立刻张大眼睛说:“老板您是不是也发现蜜语姐最近有点不一样?就看起来,有点春风满面的?” “她最近忙什么呢?”他又问了一声,声音被拉得有些紧,像被抻着两头的橡皮筋。 薛睿也问他一句:“您还记得大年初二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蜜语姐那些同学里,有个叫强哥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纪封都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发疼。那个不拍肩膀不会说话的人。 薛睿告诉他:“前两天他通过琪琪……李翘琪跟我打听加确定:蜜语姐和那天一起去喝酒的同事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薛睿看着纪封解释一句,“他问的那个同事指的就是您。” 纪封面无表情道:“我听得出来,不用薛总再费心解释一遍。”阴阳怪气完,他问薛睿,“你怎么回答他的?” 薛睿应:“那我肯定得说你们没关系啊。然后那个强哥立马就给蜜语姐张罗对象了。” 薛睿说完,纪封的表情在脸上凝滞了一瞬。随后他嗤笑一声:“挺大个男人,真够闲的。” 薛睿看看他,就好像看不出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已经破出口子、开始悄悄向外渗着酸味似的。薛睿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兴奋雀跃地说道:“您别说,强哥效率真的很高,就在咱们转来斯威酒店开后半场月度会议那天之后,他就给蜜语姐撮合了一个挺像样的对象。算起来,蜜语姐和他相处也得有两个星期了呢。” 纪封的眉心夹得死紧,像能把整个世界都夹成真空。 相处了快两个星期了?月度会之后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在他公主抱了她之后,在他为她理了鬓边碎发之后,在他告诉她,她的命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不值钱之后,她就转过身去和别的男人相亲了?并且不只是相了一下就完事,他们已经结结实实地又相处两个星期了? 纪封的两只手在他的无意识中已经握成拳头。 他心里鼓起一蓬一蓬的怒气,恨不得把谁撕碎掉的一种气。 好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别人觊觎了偷走了那种气。 他咬着后槽牙问薛睿:“然后呢?他们相处到什么程度了?”他问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是有些喑哑的。 就像野兽准备扑杀对手时发出的那种低哑嘶鸣。 薛睿看着纪封肉眼可见地有了转变,却继续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若无其事般继续讲着别人的精彩八卦,一副很神秘也很兴奋的样子告诉纪封说:“老板您要是问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要是告诉您他们俩到了什么程度了,我估计您也不会困了!” 卖完关子,他告诉纪封:“琪琪跟我说,男方对蜜语姐相当满意,看得出,他很喜欢蜜语姐,也一点不介意她离过婚。并且这人还有一点体贴和浪漫劲儿在身上的,比如我从陆晓妍李昆仑还有那个什么柯文雪、他们几个组成的酒店八卦小分队那搞到了第一手新鲜消息——今晚蜜语姐值夜班,那男的想多陪陪蜜语姐,然后您知道他干了件什么事吗?据说他今晚特意在行政层订了一间商务套房呢!” 他说到这看着纪封,暧昧地挤眉弄眼:“这男的很会吧!他晚上住在这,说起来是为了可以多陪蜜语姐一会儿;但其实也有别的小心机的——比如万一蜜语姐被他的浪漫体贴给打动了,直接去到他房间和他一起休息……继而发生点什么更亲密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这个男的在顺水推舟方面,真的很会啊!”不像眼前某人,别说顺水推舟,直男得就差逆水也要把舟推回去了。 他话音一落,就如在心里预料的那样,看到纪封腾地变了脸色。 他比以往任何一天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冷峻也更失控。 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表情。 从他眼底蜂蛹涌出不可置信、在意、愤怒和嫉妒。 纪封眼前闪过许蜜语那一晚躺在他面前的样子。 半闭的眼睛里迷离地润着水气,微启着的唇间流溢出短促柔软的呼吸,那截细韧的腰像块无暇的凝脂白玉一样,还有她乌黑的发铺散在白单子上,黑白交错间是出奇的靡丽惊艳。 回想着这些,呼吸不由就在纪封喉间一滞,令他心尖都跟着麻了一下。 可是马上,想到她那副样子,晚上也极有可能会被那个和她相亲的男人看到品到,他心里立刻像梗住了什么。 他从外表看起来,除了更冷峻更凝重些,没有什么特别。 可在他心里,已经勃然腾起一种灼心烧肺似的东西。那东西冲撞腐蚀他的脏腑,让他坐立难安,也让他无端想要发怒。 脾气好像一下就坏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大声呵斥薛睿:“他们开不开房间、晚上都想干些什么,和我有关系吗?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龌龊不龌龊?出去。”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把薛睿赶了出去。 站在顶楼套房外的走廊里,薛睿却没有被喷后的愤愤不平。相反他站在门外偷偷地笑了。 就知道里面那位就算择偶原则再强,也强不过他心里的真实感觉。 每天跟在他身边,他在想什么、讨厌谁、鄙视谁、对谁动了心,他这个助理这会儿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那位高冷难琢磨的大老板,他明明就是对许蜜语动了很深的心思,可偏要认为许蜜语是不适配人选,因此偏要对自己的感觉说不。然后纠结自己,也折磨身边人,好好地开个会都要折腾一集团的高管跟着他跑半个城。 他这个贴身助理算是看不下去了。再这么磨蹭下去,许蜜语八成真要和相亲男步入二婚了。 快吃午饭的时候,薛睿给纪封带回一个消息:“我刚刚下楼和前台服务员聊了两句,没看到蜜语姐。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蜜语姐的相亲对象来了,正在二楼中餐厅陪蜜语姐吃饭呢。” 纪封抬眼冷冷横扫一眼薛睿,声音像一条冰雕的鞭子,抽过来时冰锥四溅地乱扎人:“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说我想知道了吗?” 薛睿缩缩肩拍拍嘴巴,表示为自己的多事认错。 心里却“切”了一声想,那你有本事等下就在房间里吃饭,千万别找理由去二楼中餐厅哦。 “老板,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我让餐饮部把餐送上来?”薛睿向往常一样例行询问道。 薛睿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纪封蓦地朝他一摆手:“算了,别让他们送上来了。”他豁地从沙发起身,穿上西装外套,系好扣子,扣好袖口,认真理好衬衫领口,确保自己仪态端庄到万无一失,转头对薛睿说,“我今天想尝尝中餐厅的排骨例汤。” 薛睿在心里打了个响指。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波澜,甚至是充满恭敬的样子,讲出的话却是在故意戳穿纪封的说辞:“老板,今天中午中餐厅没有排骨例汤,明天才有。所以既然今天没有排骨例汤,您看是不是就别下去了,照旧让李昆仑把餐给您送上来?” 纪封咬着后槽牙看向薛睿,头铁嘴硬地继续强词夺理:“我是这的老板,我想喝排骨汤还要挑日子吗?没有就给我现做一碗。” 说完他脚步愤愤地向外走。 薛睿在他身后憋笑。 ——不就是想去看看蜜语姐的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 纪封站在中餐厅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里面。 中餐厅大堂靠窗那里开了一桌,坐的正是许蜜语和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很沉稳,五官周正,算得上相貌堂堂。 他很绅士,一直微笑着给许蜜语布菜、给她倒水递餐巾地照顾她。许蜜语也一直对他笑着说谢谢。 她每笑一次,那男人看她时眼底就好像会亮一下,将一种喜欢的情绪毫不吝惜地溢于言表。 纪封站在入口处,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觉就握成了拳头。 心头涌起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有些愤怒,也有些酸胀。 在还不明白该怎样消除这些让自己难过不舒服的感受时,他的腿已经领着他的人向那一桌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 薛睿觉得纪封今天走进中餐厅的时候,不论仪态还是步伐,都优雅帅气得离谱,简直走出大场面下漫步红毯的效果,迷得餐饮部的女服务员们兴奋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路看。 他穿行进中餐厅,目不斜视地经过许蜜语那一桌,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 然后坐到离他们不远的斜侧里一桌去。 薛睿坐到他对面,叫来服务员,为纪封点餐。他问纪封想吃什么,纪封敷衍地说了一个排骨汤,剩下的菜他让薛睿自己点、赶紧点。他只想尽快打发走站位正好挡住他视线的服务员。 可服务员走开后,视线畅通无阻了,他却又继续故作目不斜视,故意忍着不去看向许蜜语那一边。 然后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似的,突然开口问了薛睿:“她看到我了吗?” 薛睿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还说不关心许蜜语的事。他信了这话才有鬼。 他擦擦嘴巴回答纪封:“您经过她那桌时,她看到您了,不过只看了一眼。” “现在呢?她看过来没有?” “没有。” “……你再仔细看看。” “……真没有!” 纪封于是忍不住斜视了一下眼神。他看到不远处那桌,许蜜语果然没有看向他。 不只如此,她对面那男人正关切地对她询问着什么,甚至还抬起手,用手背向她额头上去贴了贴。 她立刻红了脸,向后微退着摇头说了句什么,眼睛里像有碎碎星光似的,反射出一种欲言又止、欲拒还迎的慌张害羞。 他搁在桌面的手立刻又握成了拳。 第一道菜马上端上来了。纪封低头看了下,皱眉问薛睿:“这是什么菜?是我点的吗?” 薛睿心里无语。眼前男人居然不记得他刚刚只点了一道排骨汤。他是有多心不在焉…… 他认真回答纪封:“我点的,醋溜苦瓜,下饭败火。”专门为你点的,我的气燥大老板。 纪封于是一边时不时看向不远处那一桌,一边姿态优雅地夹着醋溜苦瓜吃饭。好像吃得很可口很从容的样子,可实际上这顿饭却被他吃得不只味同嚼蜡,甚至还满嘴的又酸又苦。 * 许蜜语和相亲对象全志峰已经相处了两个星期。 她觉得全志峰是个很好的男人,很绅士也很体贴,并且对她表现了很明显的好感。 两个星期以来,他约她吃过饭、看过电影、听过音乐会。整体来说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全志峰偶尔想和她更拉近距离一些,比如想在电影院里牵牵她的手,或者在吃完西餐漫步街头时想揽揽她的腰。 这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轻抖一下,说不上是吓了一跳还是不习惯。 全志峰也不会不高兴,他很迁就她这种下意识的抗拒,甚至还自我检讨说,是怪他太唐突了。 许蜜语知道,能遇到这样包容绅士的男人,对她这个离异女人来说,简直是撞到运气了。 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她面对全志峰时,从来没有过一次心跳加快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全志峰为她体贴布菜、为她周全服务时,她心里的波澜竟还没有那个人的身影突然从身边经过时大。 就在刚刚,当她意识到是纪封从她餐桌前经过,她手里的筷子都快要握不稳。 明明自己和全志峰的相处光明正大,可不知怎么就莫名有种偷情被抓似的窘迫。这感觉让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菜也吃不下去几口,食物都好像淤堵在喉咙口下不去似的。 全志峰坐在她对面,发现了她的异常,体贴地问她:“蜜语,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刚刚吹到风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探手,用手背去触碰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有没有发热。 许蜜语立刻下意识地向后退。 感觉斜侧里似有目光投射过来,她不知道是因为那目光还是因为全志峰刚刚的触碰,她一下就红了脸。她赶紧对全志峰摇头说:“我没事,可能上午太忙,有点累到了。” 全志峰立刻关切地问她:“那你晚上还能值夜班吗?要不然调个班,今晚休息一下吧。” 许蜜语连忙说:“没事的,下午应该会轻松很多,我可以缓过来的。” 全志峰对她笑着说道:“那好吧,你多注意身体,我在行政层开了间套房,晚上我下班就过来。你在这值班,我就在这陪你。等你夜班换班的时候,可以直接过来休息一下。”顿了顿,他笑道,“套间是里外两间,我在外间,你放心地在里间休息。” 许蜜语感受着全志峰的体贴周到,也感受着斜侧里的目光注视,心里涌起汩汩酸涩。 她觉得再这样不明不白地下去,自己就是在辜负对面人。她决定今晚要和他说清一些事情。 于是她对全志峰颇为郑重地说:“好,我晚上上夜班前去找你。” * 中午从中餐厅回来,纪封就觉得胸腔里囤满了气。他气到连午饭自己是怎么吃完的都想不起来,他都吃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只知道拜那道醋溜苦瓜所赐,他到现在还满嘴都是苦涩和酸气。 回到顶楼,他脱掉西装外套甩在沙发上,扯开衬衫领口左右地扯,走去窗口前叉腰看向外面。 忽然一抬手拍在玻璃窗上,好大一声,震出他胸口里的气。 他想不通那个女人前一天还在接受他给她的亲密接触,怎么后一天一转头就能跑去相亲了。 他纪封都还没有重新物色结婚人选,还在那晚情不自禁了一夜的余波里向外挣扎,可她许蜜语居然已经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相亲男相处两个星期了! 好,实在是好。 纪封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再想她或者再因为她闹情绪,他就是疯子是傻瓜。 到了下午时,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无论他的表情声音还是态度,都已经恢复到了和往常一样。 只不过是喝水的时候总是呛到,最后呛得心烦了,索性摔了杯子。 只不过看文件时,居然把文件拿倒了。神奇的是拿倒之后他居然还看了老半天。被一份文件耍了,这种委屈他可受不得,最后只好把它们扔在地上,再泄愤地踩两脚。 随后他继续平静地打算收收菜种种地。可是平板电脑的人脸识别今天像个智障,对着他的脸怎么都解不开锁。薛睿在一旁对他说:“老板,您别皱眉试试?”他反吼回去:“我什么时候皱眉了?我有什么好皱眉的?”然后把智障平板甩到一边去,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蠢玩意。 随后他心平气和地想,要不然批改几份比较紧急的合同吧。他让薛睿去书房把几个文件夹子抱过来,他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批改。 薛睿把合同都给他抱来了,分门别类地摆好放在茶几上。他翻开第一本,看到合同上有个地方描述不对,于是拿起笔去修改。 可是今天连笔都跟他作对! 笔尖在纸上怎么都留不下平滑连贯的痕迹。 他使劲划了划,希望笔能自己知好歹,赶紧把吐出来的墨水连贯起来。可是笔尖就是跟他作对到底,这回不仅不出墨水,还把纸面划破成一个洞。 纪封握笔的动作停在那里。他整个人都停在那里。整个房间的气流声音好像通通都停在那里。 下一秒,纪封忽然横抡起手臂,把桌面上所有合同都扫到地上,把笔也用力甩在地上,又把脚踢在茶几边上,茶几贴着大理石地面呲声惨叫着滑了出去。 他满眼都是中午时,看到那男人用手背去贴许蜜语额头的画面,都是许蜜语红着脸娇羞摇头的画面,都是那男人邀请她晚上去他房间她点头说好的画面。 他喘着气,翻手腕看看表。已经到了他们约定好在套房约会的时间。 眼下,他真的没办法再假装镇定假装无事地坐下去。 有人就要和别的男人在楼下房间里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里能看到充血的血丝。 那是他和心里的自己战斗对抗过的痕迹。 他看着薛睿问了个问题,声音低沉而喑哑,已经不像是由他发出来的声音。 “说,他们在行政层哪个房间?” 薛睿从刚才就一直愣愣的,他没有看到过纪封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 甚至有一刻他有点后悔自己故意刺激了纪封。 直到听到纪封向他发问房间号,他从呆愣中惊醒,脱口说了个数字。 他声音还没落地,纪封已经从他身边寒风似的擦过、出门、直进电梯。 * 纪封站在电梯里时,从胸腔中还在向外翻涌着怒气。 他气许蜜语,气那个相亲男,也气自己,到底没忍住到底乘着电梯下来了。 电梯抵达行政层,他走出去,重重踏步在行政层的走廊里。 眼睛寻着咬在齿间的那个房间号,脚步飞快不停地越过去。 终于走到尽头时,门上的数字和齿间的数字对上了。他停下脚步。 站在这道门前,他抬手使劲地按铃。 没有人来及时开门。 他心里瞬间拧成一团,有不好的画面开始在他脑中发散。 会不会是里边的人正在忙着穿衣服,所以这么慢?等下开门时,他面对的会不会是两个裹着浴袍的人?他还来得及吗? 想到这他指尖都快抖了,心跳快得像在让他受一场刑。 这一刻他为自己的预想感到不能承受地一种难过。这一刻他总算认清自己内心:他不能承受许蜜语那个坏女人抛下他不理不看不问,去投向别人。 他用发抖的指尖继续按门铃。 终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他悬着一口气才敢抬头看。 看到来开门的女人,衣衫整齐,发丝不乱,他几乎是怀有感恩般松掉一口气。 他一把拉住她手腕,把她拉过来,扯到自己身后,对从房间里跟出来的那男人,直接说:“她不能跟你交往!” - 房间里那男人听了这话后,居然没有愤怒或者意外,甚至还很平静,反问纪封一句:“为什么我不能和她交往?” 纪封看着他,这一刻他清楚地看懂自己的内心。于是他字字清晰地说明:“因为我也喜欢她,并且她应该也喜欢我。” 许蜜语站在纪封身后,手腕还被他握着。听到他这样对全志峰说,她震惊抬头,惊到眼睛里一下就蓄起了一层薄泪。 全志峰笑起来,看着他们说:“我们三个的事,还是进来房间再说吧。” * 房间里,一切都很整洁。尤其是床上,被单连个躺过人的褶子都没有。 纪封看过心里一宽。许蜜语和相亲男还没发展到更进一步,说明他还有机会。 他还拉着许蜜语的手腕没有松,怕她跑掉似的。许蜜语也没有挣扎,微红着眼、半低着头地任他一直拉着。 全志峰关好房间的门,转身时看着他们手与手腕的缠绵连接,摇摇头,笑起来。 “其实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全志峰微仰头,对比自己高了一点的纪封说,“我还发现从你一进餐厅,蜜语就变得不太对劲。直觉告诉我,你应该不单是这间酒店的客人,你和蜜语之间应该有点什么关联。” “果然,刚刚蜜语过来跟我说,你们确实认识。” 他看着许蜜语的眼神很温柔。那眼神刺到了纪封,他把许蜜语往身后藏,挡住全志峰的目光。 全志峰看着纪封的举动,笑着问:“你知道刚刚蜜语还跟我说了什么吗?” 纪封握紧许蜜语的手腕,回答全志峰:“不管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答应跟你交往,现在我来了,那些就都不作数了。” 全志峰笑着摇摇头,告诉纪封:“蜜语要是跟我说答应和我交往,还就好了。她刚刚是来跟我说对不起的,她说很抱歉,她确定她心里喜欢别的人,只是那人不喜欢她。但她虽然不能和那人在一起,也不能再和我进一步交往下去了,否则对我不公平。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她忘记那人,她却说,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纪封闻声一怔,随后心头大动。他扭头去看许蜜语。 许蜜语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她眼底水光流动,像有微妙力道,戳得纪封的心微酸微痛。 他情不自禁改握她手腕变成牵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他,柔柔地由他牵。他心里一下软得什么似的,五脏六腑都要化成一滩水。 全志峰咳嗽一声,引回纪封注意力:“好了,现在我知道那人是你了,并且很明显,不只蜜语喜欢你,你也喜欢她。说实话,我也喜欢蜜语,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们互相喜欢,那我愿意退出。但是,”全志峰说到这顿了顿,看着纪封的眼睛,颇为认真地告诫他,“未来请你好好对待蜜语,别让我后悔曾把机会让给你。” 他说完潇洒地拿起搭在门口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对纪封和许蜜语说:“好了,都说清楚了,那我就先走了,这间房就留给你们用吧。” 他和许蜜语绅士地告别,对纪封点点头,叮嘱他用心对待身后的女人,然后转身开门大步离去。 许蜜语望着他走掉的背影,心里充满感激。 全志峰真的是个好人,她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女人,让他余生过得幸福。 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转回,抬起。 她的眼睛对上纪封的眼睛。 心一下跳到快得不能自已,眼泪也一下冲进眼底。 明明自己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这时却不知道怎么了,心头竟好像有万万千千的委屈,一起蜂拥地向外涌。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起初泪朦朦的迎视,后来低头躲闪开了他的眼睛。 纪封心头一悸,看着她的样子心口又酸又微痛。 这些情绪一股脑涌到舌尖,变成了一句紧逼一句的话:“你怎么回事?前一天还被我抱,第二天就去相亲?你就这么愿意相亲这么着急嫁男人吗?” 许蜜语一下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纪封。 她以为没有外人了,他会和她说些绵言软语的心里话,可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她又气又委屈。 那一晚之后,她跑掉他也不来找她,她说会和他划清关系他就说好,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们不可能,她不适合他,她高攀不上他? 那她想去找个适合的人结婚过日子,不再对他有不该有的心动和挂念,这也是她错了吗? 越想就越气越委屈,情绪一下失了控,一直汪在眼底的泪水瞬间冲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滚滚滴落。 她眼睛里流着泪,嘴角却扬起笑,她看着他,气到声音打颤地问:“那我该怎么样做你告诉我?我不能再相亲嫁人吗?我明知道跟你没有未来,也要做你的一夜情炮.友才对吗?我明知道你不可能跟我在一起,还要不控制地任由自己放不下你,这才是你满意看到的吗?” 纪封听得心头大动,额筋都在跳。 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觉得脏腑在扭紧。 他怎么给了她那么多委屈去受? 听着她的控诉,看着她掉下的眼泪,他着急又懊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情急之下,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他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托住她后脑,低下头去,说声对不起,狠狠地吻住她。 (竟仿佛初恋一样...) 纪封的唇向着许蜜语压过去, 带着豁出一切的力道,几乎有种悲壮残酷的缠绵。 许蜜语的大脑在一瞬间宕机,耳朵里响的全都是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声。 她怔愣地承接着纪封的吻, 刚刚未及流完的泪水还在从瞪大的眼睛里向外滚落。 纪封托她后脑的手短暂地收回来,轻抹的她眼睛。等她闭上眼后,他又去托住她的后脑。 他的唇和他托住她后脑的手在同时对她发力, 她被夹在其中,无处躲,不可退,只好松开齿关,柔软地接应。 他一下受到鼓舞般,密不透风地包拢她, 说什么也舍不得轻易松唇。 许蜜语脚软地向后退,靠在墙壁上。他凑近她,不肯和她拉开距离, 弯腰,手撑在她两侧墙壁上,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 “我试过了。”他开口时声音喑哑。 许蜜语眼睛里含住泪,屏息听着他仿佛喃喃自语的倾诉。 “我知道蒋芷纯处处跟我合适,我也知道你对我来说,哪里都不合适。” “但我试过了,”纪封离开她的额头, 用手抬起她的脸, 他低头看着她,也让她仰头回望他, “我就是对合适的无动于衷,反而对你这处处不合适的,不受控制的受到吸引。” 许蜜语看着纪封的眼睛,听着他的告白,眼底发热心头大动,心跳声又轰隆隆地跳进耳朵里。 “呵,”纪封看着她弯唇轻笑起来,笑容里带着对自己的自嘲,“没错,没有什么你勾引我,自始至终都是我被你吸引,而我懦弱得不敢去承认。没错,我面对你时,就是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到这一刻,纪封不得不向自己的真实内心妥协。他拒绝过、挣扎过、逃避过,自己蒙蔽自己,不承认自己对眼前人有感觉,用自己立下的择偶标准一条条和她比对然后告诉自己,排除掉她。 可是这么做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他关注她的消息,在意她的举动,经常想见到她。 听到她和别的男人相亲,他愤怒得好像被伴侣抛弃,看到她和相亲对象互动,他心里有种东西在翻腾不休地让他难受。现在他知道了,那种东西叫做“心痛”,他因为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感到心痛。 都到了这个程度了,他还有什么可骗自己的呢? 他变得这么奇怪,不过就是因为喜欢上她了啊,这个他原本处处都看不上的女人。 纪封用指尖摩挲着许蜜语的脸颊,望进她眼睛里,哑着声地告诉她:“许蜜语,你真的很坏,特别坏,你把我搞得魂不守舍、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把我变得一点不像我自己。这些不能就这么算了!从现在开始你得对我负责,你得跟我在一起,知道吗?”他顿了顿,再次强调,“许蜜语,你得跟我在一起。” 纪封一口气地说出这些话,把最近莫名的烦躁、愤懑、不安、牵挂通通表达在这些话里,把自己心底里怎么去压都没能压住的那个念想也就此说破。 是的,他就是想和她在一起,不管什么般配不般配,合适不合适,条件不条件,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她瞪大了眼睛,隔着含在眼里的一层薄泪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封。 “你清楚你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吗?” 她声音发颤,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落下来:“你要我和你在一起?你确定吗?” 她微哽着问:“你明白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是要她做他女朋友吗?这是真的吗? 他说他这段时间一团糟,她难道不是吗? 她难过,又要克制自己不要去难过。她痛苦、纠结,又要洋装无事。 明明动了心、起了念,却要拼命压制感情。 每当念头里稍稍想到他是不是对自己真的和对别人不太一样,她马上就得在心里抽醒自己,告诉自己那是想入非非。 他在压抑他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呢? 而她比他把自己压抑得更绝望,更难过。 眼泪忽然像开了闸,失控地一直往下落。她哭得鼻音浓重,哽咽问他:“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你真的确定吗?” 纪封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许蜜语眼睛里滚落,又慌又有些无措,“你哭什么?这是什么坏事吗,你要哭成这样?不许哭!”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指划过她脸颊,帮她擦泪。 指尖下又湿又凉的触感,令他怜惜不忍。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他手指都擦湿了。他心慌手乱的,居然一抬手臂,把自己衣袖印到她脸上,帮她吸走眼泪。 许蜜语看着他的举动……一下就哭不出来了。 她想怎么会有这么直的直男呢?把他昂贵的高定西装袖子直接就胡噜到她脸上来了…… 纪封看她不再往下掉眼泪,总算松口气。他原来以为自己对女人的哭是无动于衷的,没想到竟会像现在这样心慌。 他看着她的红眼睛,看着她的红鼻头,看着她努力吸鼻子不让自己再哭。 他抬手把她鬓边一丝碎发轻轻向她耳后撩。指尖又触到她软软的耳廓,这回他没像触电似的抽手,他直接揉捏上去,轻搓细抚。 许蜜语半边脸颊和脖子都跟着打哆嗦。 他松开手,把她从墙壁前拉进自己怀里,按着她的头,让她把脸埋进自己胸口。再把她的两手绕在自己腰上。 然后他用两只手臂紧紧圈住她,下巴抵住她肩膀,叹着气在她耳边说:“你问我确定吗?许蜜语我告诉你,我当然确定,前所未有的确定。我确定我想要我们在一起。如果你听不懂,那我再直白点告诉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就从现在开始。” 纪封感觉到许蜜语在自己怀里狠狠颤了一下。 “你如果同意,就在我怀里好好待着。你如果不同意,就从我怀里挣出去。你挣出去了,我由着你不同意。你挣不出去,那就是答应我了。” 许蜜语怔了怔,觉得这标准听起来怪怪的。她稍稍挣了挣,纪封环住她的手臂突然发力,把她死死箍住。 她把脸埋在纪封怀里微笑起来。 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她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和这个男人恋爱吗?他们之间差距那么大,现在谈起恋爱,未来真的会有好结果吗? 她要答应他吗?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答应。 可是理智很快被心跳压到心底深处去。 她清晰察觉到,如果不答应他,自己好像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这难过几乎超过当时准备离婚的心情。 于是索性狠狠心,不要再犹豫了,答应他吧。起码眼下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 人生只要曾经这样快乐过,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一刻,她正被真切地围在他怀里。 她决定不再做连喜欢都要藏起来、得把动心使劲克制隐忍起来的许蜜语,她想放纵自己无法无天一回,放纵自己跟随自己的心意一回,哪怕前面等着的是吉凶未卜。可眼下一刻,她只想面对自己的真心。 她从纪封胸口抬起头,仰起脸。她看着他,眼底带着泪水折射的碎芒,对他绽放出明粲笑容。 “那我们就试试在一起吧。” 她勇敢地做出了决定。 * 第二天纪封颁布了调令,调任许蜜语到顶楼做总裁第二助理。 许蜜语收到调令时,居然比其他同事更震惊。 反而是其他同事看她保持瞪大眼睛吃惊的状态太久,还特意跑过来安慰她、肯定她: “蜜语姐,你也不用这么吃惊,其实仔细想想也合情合理,纪总虽然经常喜怒无常冲你大小声,但整个酒店里有权限自由进出他顶楼套房的人,除了薛助理说白了也就只有你一个人。” “对呀,所以纪总把你调上去做助理,想想看倒真的不意外。” 许蜜语本来还担心怎么跟大家解释她突然蒙了龙恩,没想到不用她费心大家就已经把理由给她摆得明明白白了。 她对两个前台同事慢慢点头:“你们两个很可以,把糊涂的我给安排明白了。” 其他人也过来一起祝她高升,说她这样从大堂直上顶楼这是平步青云。以后发达了可一定要记得苟富贵互相旺。 许蜜语连忙说好的没问题,以后大家有肉一起吃肉,有粥一起喝粥,老板发了坏脾气我们也一起承受。 大家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 “说实话原来的老板魏思源发脾气我倒不太害怕,但纪总不行,纪总气场太强了。他一瞪眼睛我就打哆嗦,他一冷冷地开嘲讽,我就觉得我卑劣得像一颗尘埃,立刻想跪下来磕头赎罪!”一个人说道。 另一个人也说:“是啊是啊,我宁可去捅马蜂窝我都不想去近身服务纪总,靠近他就总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似的,还有他的喜怒好恶一般人真是拿不准,在这个大酒店里,也就蜜语姐你能拿捏一下纪总的脾气了。” 许蜜语不由挑眉问:“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能拿捏一下纪总的脾气?我有这个本事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陆晓妍嗨呀一声说:“蜜语姐,你这是当局者迷,但我们旁观者看得清清的,纪总待你和待我们不一样。” 许蜜语心里一动。他待自己不一样,连这些人也都看得出吗?所以他待自己是真的很不一样吗? 她的心酥软了一下,问陆晓妍:“纪总待我怎么不一样了?我觉得和你们并没什么两样。” 史幻幻抢答:“那可不是!纪总叫我们都是叫那个谁那个谁的,叫你就是响亮亮的许蜜语。我们都是他眼里的路人甲,但你就是他眼里明确具体的许蜜语。” 许蜜语笑起来:“那等你当了主管,他就知道你不是路人甲你是史幻幻了。” 史幻幻连忙说:“那我还是不当主管了吧,被他记住想想也挺紧张的,他气场真的太强太压迫了。” 许蜜语和其他人全都笑起来。 交接完工作、收拾好东西,许蜜语上了顶楼。 在房间门口前,她站了一下。 说不上为什么,想到等下迈进这个门去面对里面那个男人,她就有一些局促和紧张,以及……一些害羞。 昨天晚上她情绪起伏太大,不适宜值夜班,于是和人换了班。纪封想带她回顶楼,她没干,因为她想回宿舍冷静一下。纪封要送她,也被她直接拒绝。 理由还是同一个,她需要冷静一下。 从酒店回到宿舍,她一路像走在梦里似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纪封在一起了。 她居然是和纪封在一起了! 宿舍里,她躺在床上,一会儿把被子蒙过头顶,遮住自己偷偷傻笑。 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想确认傍晚那时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和纪封在一起的梦,现在是不是还呆在梦里没有醒。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早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她恍惚了好半天。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条信息。 飞快拿起来看,是纪封发来的,他说“早”。 她看着信息抿嘴无声傻笑,然后忽然想这不会还是在梦里吧? 纪封怎么可能是她的男朋友呢?他怎么可能找她做他的女朋友呢? 她赶紧抬手递到嘴边狠狠咬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 才确定一切真的不是梦。 纪封真的是她男朋友了。 站在套房门口,许蜜语深吸口气。从前她踏进这道门时,他有过好多身份。 最开始是讨厌她至极的尊贵VIP。 后来是不那么讨厌她了的纪先生。 再后来是敲醒她、帮助她站起来的老板纪总。 等下马上,她踏进去将见到的,是她的男朋友纪封。 心里越发紧张起来,平日很好迈出的一步,她今天居然怎样也迈不出去似的。 再次深呼吸时,有人影直接闪到面前来,颀长高大,在她眼前遮出一片阴影。 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还不进来,在门口种蘑菇呢?” 许蜜语立刻抬头,看到纪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眼神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 她一下就红了脸,支吾着叫了声“纪总”。声音很小,尾音婉转软媚。 纪封嘴角翘起,探身过来凑近她肩头,压低声音附耳问:“又在勾引我了,是不是?” 许蜜语连耳朵都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大姑娘,居然在纪封面前这么扛不住。 房间里传出薛睿的声音:“老板,我给您泡好咖啡了,老板?老板??” 听到薛睿的声音,许蜜语赶紧后退一步和纪封摆出距离。 纪封挑眉看她,她抬手指指屋里面,气声地说:“有人在。” 纪封哧地笑了声,忽然探身向前,飞快在许蜜语嘴唇上轻啄一下。 许蜜语顿时瞪大双眼看着他,心跳的声音快要把她自己给震晕了。 “眼睛再瞪下去,眼珠子可就要滚出来了。”纪封看着她红得像着火似的脸颊,戏谑地笑,“你不用怕薛睿知道,因为他已经知道了。” 许蜜语愣愣地看着纪封,愣愣地被他牵着手进了房间。 * 薛睿见到许蜜语进来,立刻跟她笑着打招呼。他眼底里有对她和纪封关系的了然,因此对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并不显得大惊小怪。 这让许蜜语在心里默默抱有感谢。 现在任何人如果表现出“你居然和纪封在一起了”的惊讶,对她来说似乎都是一种会叫她羞赧的难堪。 因为她和纪封之间的差距确实太大,连她自己其实也在心里认同其他人的惊讶——真是无法想象,纪封那么出众,而各方面那么差的你居然成了他女朋友。 纪封并未察觉许蜜语心里的不安波澜,他把许蜜语领到沙发前,他自己坐在长沙发上,想让许蜜语坐在自己身边。但许蜜语去坐了一旁的单人沙发。 茶几上薛睿泡好的咖啡正好是两杯,纪封端起其中一杯,示意许蜜语喝另外一杯。 薛睿退到吧台那边,一边翻着平板电脑,一边安排纪封的工作日程,留下客厅区域给刚晋升为情侣的两个人。 纪封喝一口咖啡,抬眼看向许蜜语。 “我突然把你调上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他出声发问。 许蜜语想……有啊。你做决定之前都没有提前告诉我。如果你只是我的上司、老板,你这样做没有什么问题,那是你高高在上的权利。可你在发调令的时候已经是我的……男朋友,调动我之前难道不和我说一声,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吗。 这些话涌到许蜜语舌尖,又被她吞了回去。 才刚刚在一起的第一天,她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矫情,破坏到他们刚刚确定的关系。于是她让自己笑起来,回答道:“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挺好的。” 纪封却把咖啡杯“铛”的一声放回到茶几上。 “撒谎。”他直白地挑明,“你当然有想法,你那点纠结全挂在你满脸的假笑里了。” 许蜜语心头一动。她有些期待地想,纪封是不是已经明白她的感受,而他这样问,只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许蜜语心口咚咚地跳。 “我知道,”纪封继续说,“你要强,你是想凭你自己实力一点点往上走,不想凭着我们的私人关系这么突然间青云直上。所以你对我把你直接调上来,不是特别甘心,但又怕说实话我不高兴,所以憋着不说。” 许蜜语咚咚的心跳渐渐慢下去。这的确也是一个原因,但工作方面的事她会理智对待不至于柔肠百转。 他所猜的她的想法,和自己真正的想法之间,有一些偏差。 原来他以为的她会不高兴,是她事业线发展上的不高兴。可她真正柔肠百转的地方,却是在他们的感情线上。 看着纪封认真剖析他这样做的动机,许蜜语在心底叹息地想,算了,他已经在努力用他的方式宽慰她了,尽管没太宽慰到点子上,可他是纪封啊,他什么时候解释过自己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讨过女人的宽心?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许蜜语对纪封笑着点点头说:“谢谢你为了我着想。” 纪封却有点不满意她这种客套的样子,微微皱眉:“其实我决定把你调上来,是我想亲自教你些东西,这总比你自己慢慢熬提升得更快。由我亲自教你,你会在最短时间内变成最优秀的人。” 纪封看着许蜜语,字字有声地说道。 许蜜语心头也跟着激昂了一下。她要得到纪封的亲自调.教了。她会很快变得优秀起来。等她尽快变得优秀,那时当别人知道她是纪封的女朋友后,应该就不会在惊讶里再带上太多“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女人”的质疑了吧?那时她在大众眼里,应该就能配得上他了吧? 许蜜语微扬下巴,对纪封说:“我会努力跟着你学的。” 纪封抬手拍拍她的头,顿了顿,又揉了一下。力气有些大,动作也有些生涩,看得出是一个没谈过恋爱的男人在努力表现出他的男友力。 许蜜语理着被纪封的直男拍头杀揉乱的头发,抿起嘴角笑了下。 只是笑过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在心里叹口气。 说不上为什么,总好像在心底里藏下了一点点失落。 可能纪封今天这样做的正面,是为她好,想让她尽快优秀起来。可是这么做的背面,却正好是在印证她还配不上他吧,所以他在想办法让她急速变得优秀起来…… 她赶紧甩掉这叫人扫兴的想法。 抬眼看向纪封,他也正看向她。对她一笑后,他板起面孔说起了铁面无私的官方话:“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们之间,公私要分明,我希望我们在工作时只谈工作不谈私人感情。”顿了顿,他问许蜜语,“能做到吗?” 许蜜语立刻正色端坐,拉开私人距离,公事公办地认真回答:“能做到的,纪总。” 纪封“嗯”了一声表示赞许。看她端正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已经三十一岁的女人有种别样的可爱,于是竟忍不住想去拉下她的手。 却被许蜜语飞快躲开并提醒说:“纪总,上班时间,公私分明。” “……”纪封讪讪地收回手转去端起咖啡喝。 咖啡微苦的滋味漫过喉咙口。他怕女人谈起恋爱来变得太缠人,哪怕许蜜语也不例外。那样的话他担心自己很快就会觉得不耐烦,所以才想着先定那么一条公私分明的规矩,约束一下两个人的相处。 可是真是奇怪,这条规矩许蜜语倒是一下就适应了,反而是他自己被自己定的规矩约束得心痒难耐似的。 他想这就是谈恋爱吗?真是见了鬼了。 * 纪封交代完许蜜语一些基本事项后,让她去找薛睿:“接下来你该具体做些什么,去问薛睿吧,让他给你详细地说明白。” 许蜜语于是起身去吧台那里找薛睿。 薛睿见她过来,放下平板电脑,对她眨眼睛,压低声音笑着说:“蜜语姐,昨天大半夜纪总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叮嘱我今天见到你出现时,不要大惊小怪。”他探头凑近,声音再压低些说,“他昨天那个样子,真像个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笑死人了!” 许蜜语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微甜。她抿着嘴笑。 但她有一点不明白,于是问薛睿:“他为什么当晚就打电话告诉你了?我以为按他的性格,不问到他头上他才懒得说。” 薛睿回想着纪封昨天给他打电话时的那种又兴奋又无措又有些茫然的状态。 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说他和那个坏女人许蜜语在一起了。说他没办法再抵抗那个坏女人对他的勾引。说他为那个坏女人许蜜语到底没有守住自己的那些已经见鬼的择偶原则。他最后问:我这么做是一时冲动吗? 薛睿听出未经历过□□的纪封急需要人帮他肯定,他虽然背叛了他一贯以来的原则标准,但这不是做错。 于是他告诉纪封:“老板啊,你别想乱七八糟的,你就问问自己,你的心是怎么想的?跟着你的心走!别去想那些什么原则不原则的,原则是死的,推翻原则不是背叛你自己,也许这是另一种进步呢;但你要是非得忤逆自己的心意,那可就是对自己犯诈.骗罪了。” 纪封冷静下来。然后说:“跟着心意吗?那我见不得也想不得她未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顿了顿他声音发狠,“她得我在一起!” 最后他恢复了往常的理智和沉着,像完全忘记掉自己刚刚情绪是怎么爆.炸的,很大尾巴狼一样端起老板姿态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一下,我和许蜜语在一起了。明天你见到她时,别大惊小怪地惊着她。” 薛睿不想把纪封昨晚的情绪波动过程告诉许蜜语,他怕敏感的她会多想,会以为纪封是不是有一瞬后悔决定和她在一起。但他明白纪封那不是后悔,昨晚的纪封其实只是对违背自己的一贯原则感到自我颠覆而已。 薛睿话锋一转,把总裁助理日常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一一给许蜜语讲清楚。 讲完一切事项以后,薛睿笑着对许蜜语挤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蜜语姐,有你过来帮我分担助理的工作,那我以后就能多回集团总部去处理事情了,这个难搞大魔王的日常就交给你对付了!” 许蜜语也压低声音说道:“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觉得他难搞。” 两人一起暗搓搓地笑。 笑过后,薛睿还告诉许蜜语,其实收购完斯威酒店,他们就应该搬回集团总部去办公的,纪封也应该搬离这里回他的任意哪套房子去住。 可是因为某个原因,纪封就是一直不肯搬走。开始他还以为纪封是离不开徐大厨的做饭手艺,但后来他明白自己想错了。 “纪总他不肯从这搬走啊,其实都是因为这里有你,他其实是想天天都能看到你。只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他对自己的这个行为并不自知。” 许蜜语听得抿着嘴笑,笑得面颊不受控制地微红。 纪封走过来,没好气地拉住许蜜语手腕扯着她就往书房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撵薛睿:“不是要去公司替我开会吗?赶紧走。” 转弯后到了薛睿视线跟不上的地方,他蓦地把许蜜语靠在墙壁上,毫无征兆地低头对她嘴唇轻啄下去。 许蜜语惊得瞪大双眼。 不是说工作时间咱们不干这种私事吗…… 纪封抬起头后,盯着她,皱起眉没好气地凶道:“以后别对其他男人笑那么好看,会让别人跟我一样动心的,知道了吗?” 许蜜语抿着嘴唇,收藏起他刚刚轻啄过来的吻,点头答应。 她忽然觉得今天这番酸酸甜甜的恋爱心情,竟仿佛是初恋一样。 (纪封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她跟在薛睿身边一个星期, 看他怎样安排纪封的工作、怎样处理纪封的日常、怎样帮纪封接待客户、怎样提前预审和分类文件等等。 她努力学习,使劲记忆,一个星期里她像个黑洞一样疯狂吸收薛睿教给她的东西。 一个星期后, 她尝试独立上岗,居然也能把纪封的工作生活安排得妥当合适。 纪封对许蜜语的聪明和工作上的悟性都很满意。但他也很严格,如果许蜜语有哪件事情或者细节做得不对或者不够好, 他总是沉得下脸来批评她,再指正她。 许蜜语有时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这个对她劈头盖脸狠批的人,不是别人,是她的男朋友啊。 可是转念她又安慰自己,这样才是对的, 毕竟这个男人除了是她的男朋友还是她的上司、老板,他们也早就说好的,公是公、私是私, 公事私事不会混为一谈。 况且如果她做得足够好,就不会被他批评了,说到底,还是她的问题。 通常,他们两个人在人前时,只做出上司与下属的样子。 纪封一如既往的冷峻和不容接近、不易取悦。她也一如既往地恭谨听话,举止得体不逾矩。 任谁看,他们也只是老板与助理的关系,再也看不到更深一层的男女朋友上头去。 在人前只保持工作关系、把恋爱藏在地下, 这个主意是纪封先提出的。他告诉许蜜语:“让别人知道我的助理和我有其他关系, 工作起来会很麻烦。” 许蜜语也同意这个观点,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们的关系公开, 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成绩,在别人看来也都是她靠着她背后的男朋友达成的。别人只会看到她身后有纪封,看不到她的努力和能力。 只是虽然她也认同这个主意,却还是忍不住想问问纪封,如果万一被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该怎么办? 当她真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蓦地发现,自己其实想弄明白的是,他不想公开这段关系,究竟是公开了会让他觉得不方便,还是她在众人眼里和他的不般配会给他带去困扰。 她看到随着自己问出口的问题,纪封的眉心皱了皱。 她忽然不想听他的回答了。她怕听到的事实会让自己难堪和难过,她连忙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这种万一发生的,我会伪装得很好。” 纪封抬手拍拍她肩膀,然后告诉她没事不要胡思乱想,又催她赶紧准备一下,等下要带着她出去见客户。 许蜜语赶紧到书房去准备纪封会用到的文件。 纪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其实刚才他想告诉她,万一被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可她就要经受很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比如会有人说她有手段傍得上老板,甚至有些人会更暧昧地说些更难听的话——离过婚还能交上总裁男友,这女人的手腕着实不一般。 他不想因为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就把她陷入进这样一种境地里。他想把她尽快带出来,让她变成个独立优秀的职场女精英。这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她——那时候不管别人再说些什么流言蜚语,也攻击不到她了。因为她已经足够强大。 但对于这些想法,他一时找不准合适点的、让女人听了不会不适的措辞,所以蹙眉滞在那里。 好在她应该是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立刻告诉他,放心吧。 许蜜语在书房里把文件塞进公文包里时,她忍不住让思绪发散地去想刚才的事。 纪封听了她的问题就皱起了眉,有一些怔忪似的,看起来像从没设想过万一他们恋情被别人知道,那时他该怎么办。 如果一个男人非常爱一个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突发情况,他都会站出来挡在她面前吧? 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意味着他虽然喜欢她,但在他的潜意识里,她还达不到能拿得上台面的程度? 许蜜语把公文包的拉链从这头滑向那头,封住里面的文件。也像在自己心上把拉链从这头滑向那头,把自己彷徨的思绪封在心里面。 好吧,有心思在这胡思乱想的自怨自艾,倒不如赶紧强大起来,优秀到能让他带得出去。 等许蜜语把助理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上手了,纪封开始带她出外勤。 这天要去的地方是家会所的包间,要见的人是纪封一个叫胡洋的学弟,做的是新能源车的生意,这次他想和纪封达成合作,借助纪封旗下遍布全国的豪华酒店,在全国各地同步给自己的产品搞一场大型宣发活动。 选在纪封的酒店里搞这场活动,能彰显出他旗下新能源车的高档位高品质。 按着胡洋自己的话说:“那也不是什么品牌想在你的酒店搞宣发活动都搞得成的。但搞成了,那就只有两个字:高级!”胡洋吹捧着纪封,笑着套近乎地问,“师哥,我说的对吧?” 纪封只撇撇唇角不说话。这高帽子扣得他觉得肉麻。 好在谈起正事时胡洋没那么肉麻油腻了,一切具体事宜洽谈得还算顺利。 正事告一段落后,胡洋开始闲聊起来。 他和纪封坐在靠窗边的小桌前喝茶,在房间另一边的室内小吧台上,许蜜语对着电脑整理刚刚的会谈记录。 胡洋看看纪封又看看房间另一边的许蜜语,笑着问纪封:“师哥,这是你的新助理吗?原来跟在你身边的薛助理去哪了啊?” 纪封简短回答他:“这阵子薛睿帮我盯着集团总部。” 坐在小吧台前独自整理刚刚会谈记录的许蜜语,听着他们谈到自己,抬眼看了看,随后把鬓边碎发掖去耳后,又低下去继续整理文件。 她这一看一掖一低头间,倒有些顾盼嫣然的味道。 胡洋看着许蜜语,一下来了点兴致。 他向前探身,凑近纪封,把声音压低一些说道:“师哥,别说,你的新助理还挺有味道!”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就是再年轻点就好了,我就去追她!” 纪封闻声一皱眉,没好气地说:“闭嘴,不许打她的主意。你要点脸,你也就比她小一岁,哪来的脸嫌人家老?” 胡洋立刻反驳:“师哥你就是缺少男女之事这方面的经验,我告诉你,女人之于男人来说,大一岁,不、大半岁,不不、哪怕就大一个月,就已经是很大了。因为女人会比我们老得快啊!要找就肯定得找小的,要不然等过几年我们还正当年,女人已经老掉了,那渐渐地不就没兴趣了吗。” 纪封听着这话没忍住,竟然对他说了句脏话:“一派屁话。” 胡洋不以为意,笑着又说:“师哥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冲?哎,不过算起来的话,比我大一岁,那师哥你这新助理好像比你还要大半岁啊,你居然找个这么大年纪的女人给自己当助理。”他边说边摇头感叹,信誓旦旦地告诉纪封,“师哥,真的,你听我的,要找女人就一定找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将来好能保持对她的兴趣长久一些。” 胡洋不知道纪封和许蜜语的真实关系,口无遮拦地一直说着。 纪封飞快瞥了许蜜语一眼,隐隐看到她神色变得紧绷,知道她把胡洋的话都听到了。 他立刻有些生胡杨胡说八道的气,他看回向胡洋,没好气地告诫他:“胡杨你给我听着,你知道我最讨厌男女事情上的乱七八糟,你以后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就别再见面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开始给许蜜语出气,“还有,谁给你勇气让你觉得我助理会比你老得快的?再过五年人家还是现在这样,你成天的不干人事,抽烟喝酒碎嘴子,再过五年你不仅啤酒肚突出脸上的皮也松掉了,再加上个谢顶,到时指不定谁看起来才是老货一个。” 胡洋听完这串话简直被震住了。他惊得半天跟不上话。 “师哥,你今天怎么回事?你这也太护短了吧?我就随意说了一句你助理年纪偏大,你就噼里啪啦人身攻击我?好好,你带来的人,你护着,我不说了行吧!” 纪封嗤地一声冷笑,根本不想多搭理他。 许蜜语坐在小吧台前,眼睛看着电脑,心情悄悄变得黯然。 就算纪封用超强的攻击力把那人的嘴堵上了,可悲哀的是,那人说的话其实没有说错。 人生在世最令人难堪的事,也许就是你不愿意听的话,其实说的都是事实。 许蜜语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想出去洗把脸透透气。她起身说了声去下洗手间。 出去后关门时,她看着窗前那两人,两个上层的精英男士,一时她竟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人,一个多了不多少了也不少的人。 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别被别人的话太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否则未来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因为她和纪封之间客观存在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在他们之间会挤满别人的点评和说三道四。 许蜜语又深吸口气后,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 但刚一出来她就意外起来。 纪封居然正站在洗手间外。毫无疑问,他是在等她。 许蜜语连忙仰头问他:“怎么了?你怎么都过来这里等我了,是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去办吗?” 她话音还未落尽,他已经低头过来,轻啄住她嘴唇,落下飞快一吻。 许蜜语连忙捂着嘴唇左右地看,确认两旁都没有人看到后才松口气。 但心却跳得像在擂鼓。 刚刚那一瞬,她竟然被他撩到了。 “干吗突然亲我?”她红着脸小声地问。 纪封轻咳一声,回答的内容却是有些答非所问:“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许蜜语闻声怔了一下,随后笑起来,笑得脸颊更加绯红,像两片雨后晚霞一样,俏丽明媚。 * 从会所离开的路上,许蜜语陪着纪封一起坐在车子后面。 纪封有些累了,头仰在座椅靠枕上,闭眼休息。 许蜜语悄悄从包里拿出粉盒来,又悄悄打开,再悄悄对着盒盖上的小圆镜,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眼角。 左看看右看看,轻轻笑一下再使劲笑一下,她想确认眼角处的细纹到底生到了什么程度。 忽然粉盒被人从手里抽走,随即是“啪”的一声,粉盒被扣住,镜子被封印起来。 纪封把粉盒关上,甩到一边去。 许蜜语哎呀地叫着,伸着手要去把粉盒打捞回来。 在途中她的手一下被纪封握住。 许蜜语顿时心头一跳,她的手在纪封的手掌心里安静下来。 纪封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许蜜语抬眼看向他。 他对她开了口:“别听胡洋胡说八道,他脑子没发育好。”他有些没好气,但那些没好气许蜜语知道不是冲着自己,它们是冲着胡洋去的。 她对纪封努力地笑,然后摇头,告诉他:“好,我不听他胡说八道。” 但顿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傻问题:“你说,我大你半岁,是不是真的大了很多?还有五年后我会变得比现在老吗?” 纪封回答得很认真:“不好说,老不老的,这跟基因、环境、心情、经历都有关。” 许蜜语忽然来了较真的劲儿,她不想听他认真地讲道理,她就想听一句男人对女人的熨帖话。于是她继续追问下去:“那不谈这些因素的影响,单谈结果,如果五年后,我就是变得老了呢?” 纪封看着她,眉间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一定叫这个真干什么。 “变老了就变了了,接受它就是了,这是很正常的自然规律,难道人还能和自然规律对抗吗?” 许蜜语还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心像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没着没落地叫人不舒服。这种感觉她想或许就叫做没有安全感吧。 她拉着纪封的手晃了一下,又问:“那如果五年后我变老了但你没有,到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 纪封哧地笑出声:“那我也想问,事情反过来的话,五年后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许蜜语斩钉截铁道:“会的。” 纪封笑着摇摇头:“五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连明天要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斩钉截铁地说五年后你一定还喜欢我、或者我一定还喜欢你,这其实是伪命题。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一刻,我确定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他说完揽过许蜜语吻住她。 许蜜语渐渐沉陷在他的细吻迷阵里,丢掉了较真。 忽然意识到前面还有司机,许蜜语赶紧推开纪封。 她红着脸偷瞥后视镜。司机没有看向他们,他尽职地开着车,开得始终有种无动于衷的专心。 许蜜语松口气。纪封把她的粉盒从座椅上捡回来还给她。 趁着她接,他对她说:“蜜语,我希望你不要为未来那么远的事设想烦恼,然后为设想的烦恼而烦恼。” 许蜜语接过粉盒,又使劲地捏了捏,把能照出岁月痕迹的小镜子更严密地封印起来。然后点头,对纪封笑着说:“好,我不再预想未来的烦恼。” 纪封欣慰起来,握着她的手又仰头靠在座椅靠枕上,闭目养神。 许蜜语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完美如雕刻一般的脸部线条,让她不禁再一次迷幻,她居然能拥有这样优秀多金又帅气的男人做男朋友。 这么想着,心头渐渐浮起些怅然。 尽管刚答应了他,不再预想烦恼,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在心里继续刚才的较真:他刚刚要是能安慰安慰她就好了。他要是能哄哄她说:五年后就算你老了,我也还会喜欢你。 哪怕就是这么哄哄也好,也能让她有些安全感。 想到这里,许蜜语无声叹口气。 但她马上安慰自己。他是谁啊?他可是纪封啊,一个冷峻又没有谈过恋爱的男人。 他就是这么个人,不会画饼,不会讲甜言蜜语,不会说客观事实以外的话哄人。 他这样就算有点不解风情、有点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也总比油嘴滑舌的男人要好。 许蜜语这样安慰着自己,终于渐渐和心里那个一直较真的自己和解了。 * 车子开到离斯威酒店还有两条街距离的时候,许蜜语对前面司机说:“麻烦您,过了这个路口帮我在路边停一下。” 她想在那里下车,然后走回宿舍去。 纪封却挣开眼睛,驳回她的提议,对司机说道:“继续开吧,别停。” 然后看回许蜜语,眼神深邃,里面鼓噪着情念和冲动。 “回我那里。”他深深看进许蜜语的眼睛里,微哑着声地说。 十字路口赶上红灯,车子停下来等着指示灯变绿。 许蜜语听着纪封的话,脸颊一下烧起来。 “我去你那里,晚上进第二天早上出,会被人猜测的。” 纪封想了想说:“那就不回斯威,我们去‘夜遇’上面的酒店。” 他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却毫不掩饰地流露着今晚不管怎样都想要她的潜台词。 许蜜语连脖子都烧起来。 “可是最近薛睿天天过去‘夜遇’缠着李翘琪,说不准他们也会上楼去开房间的。要是不小心遇到他们,会不会有点尴尬?” 纪封想了想,和下属在别的酒店面面相觑地遇到……确实尴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时绿灯亮了,司机一边把车开过路口一边又在追问确认:“纪总,许助理,前面到底要不要停车?” 纪封有些郁闷起来,说了声:“停下吧。” 司机立刻打开转向朝着路边并道。 找到可停车区域,司机把车子滑过去停下来。 许蜜语准备下车时,被纪封一把拉住手腕,顺带着整个人都被拉回去。 许蜜语诧异地望向纪封,以为他变卦,还是想回酒店或者去“夜遇”上边开房间。 “纪总……”她声音里含着恳求。 她今天说不上为什么,觉得很累。她想静一静,不想去跟他开房间。 纪封看进她的眼睛里,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决定放过她。 “明天放你一天假,”纪封开口时有些烦闷和不痛快,“我陪你去找个喜欢的房子租下来,租金从集团给你报销。你尽快从宿舍里搬出来吧。” 许蜜语立刻摇头:“你别陪我找房子,你明天有一整天的行程,房子我自己去找,我可以的你放心。” 纪封从她坚定目光中确定了她不要自己陪的决心后,只好怏怏地答应。随后他松开手,终于放她走。 许蜜语回到宿舍后好好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心情不再闷闷地阴郁。她听纪封的话,领了一天假去找房子。 跟着中介看了一白天,总算在傍晚时遇到一间还算满意的。 是套一室一厅的精装公寓,不算太大,但整洁干净。房间里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放肆地从窗子闯进来,把整间屋子照得亮亮堂堂,看着就叫人舒心。 许蜜语当场就签了合同交了租金。 她用的自己的钱,没想过用纪封的钱报销。那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养了,她和纪封之间就会变成喂食般的从属关系,而不是情侣间的平等关系。 当天晚上她仔细地打扫了卫生,知道纪封洁癖,她把公寓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第二天下班后又去添置了好些物件,新床单新被子新水杯等等。 这两天里,纪封一直提出想来看看房子,以及不想她累到想找个家政来帮她拾弄一下。但都被她拒绝了。 她未来也许会生活好久的这片小天地,她想自己亲自动手去收拾、布置每一个角落。她也担心没收拾好之前,纪大总裁过来了会待得不舒服,所以怎么都不许他提前来。 到了第三天,终于一切收拾妥当,她把东西从宿舍里搬过来,算是正式搬了家。 当晚纪封就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过来找她。 他一边在房间里转一边满嘴的嫌弃:“怎么这么小?这卫生间里还有让人转身的地方吗?这间卧室,一个人过夜都嫌挤,两个人过夜是不是还得有一个人去墙角罚站?” 许蜜语不知道纪封还这么会吐槽,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她满屋灵巧地晃给他看,到处腾挪迭闪:“哪里小了?你看、你再看,我不管站在哪,身边都是富余的空间啊。” 纪封指着她,有点咬牙启齿地说:“我答应由你自己租房子,是我担心我直接给你租你会嫌贵嫌奢侈,觉得住着不自在。可你自己选的这房子也太小了吧?” “早知道真不应该让你自己租,我就该叫薛睿直接去找房子!”他愤愤说道。 许蜜语反驳他:“哪里就那么小了?隔壁和这间是一样大的,住了一家五口人呢,一对夫妻两个孩子外加一个来看孩子的老人。我们这间最多只要容纳两个人,你和我待在卧室的时候,我们还要空出来一整个客厅呢,哪里小了啊?” 纪封看着她极力反驳的样子,忽然再也气不住,笑了起来。 他坐在床上拍了拍身边,对她说:“你过来。” (“你怎么来了”...) 纪封坐在床边对许蜜语拍了, 让她过来。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柔缓地对他说:“其实选择租这里, 是因为我自己能负担得起房租。” “我要自己负担房租,我不想要你来帮我报销。” 她抬眼看向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她对他笑起来, 笑得眼睛里闪出亮粲粲的光。 “你不要小看我的钱包,我现在薪水也很高的,因为我可是总裁特批的助理呢!” 她洋洋得意的说完这句话,有些逗趣又有些妩媚。 刚动起来就发现,这房子除了小还隔音不好。隔壁两个小孩的吵架声,纪封和许蜜语听得一清二楚。 许蜜语于是紧张起来, 怕自己发出的奇怪声音也被隔壁听到。 她怕自己忍不住喊出来,咬住自己的手背。 偏偏她这副隐忍样子令纪封喜欢得什么似的。他把她的手从她嘴边拉下来,不让她咬。 她耐不住, 声音就要破口而出。情急中她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也不觉得通,只觉得有种甘之如饴的痛快。 结束后,他抬手抹去她颊畔汗水,在她额间落下温柔一吻。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喑哑带磁地动情,轻声告诉她说:“你刚刚好美。” 刚刚那一番耗掉纪封大半力气。他俯在许蜜语耳边休息好一会儿。呼吸从急密震荡渐渐缓和到匀缓平静。 然后他强撑起身,站下地穿上鞋,走去卫生间冲洗。 许蜜语已经累到不想动,况且事前她已经淋浴过, 这会儿实在起不来身再去洗一遍。她眼皮开始打架, 但睡着前还是忍不住想了下,纪封到底哪来的体力, 能撑住他对自己执行洁癖到底。 从第二天开始,纪封时常会到令他嫌弃不已的小破公寓来,一边嚷嚷哪哪都小一边又赖着不肯走。 渐渐地,许蜜语的生活空间里开始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这些痕迹总是给她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不那么真实,又叫人沉迷。 越沉迷越会患得患失,越会去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他。于是发疯似的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要尽快地成长起来,要速度地优秀起来。 渐渐地许蜜语开始发现纪封常来公寓已经成为她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他一来就会搅着她做别的事,做到她毫无力气去进修和学习,更无精力去提升自己。 于是她忍不住和纪封商量:“你可不可以一周来三天,其余时间不要来?” 纪封刚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吃惊得简直有些快要发脾气。 “怎么回事?你这么快就对我厌倦了?”他气到皱眉地问。 许蜜语对他认真解释:“我在工作上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我需要恶补,需要学习。你一来,我就只围着你转,什么也干不了,更别提恶补了。” 纪封不服气:“我来了,不是能亲自教你吗?不是比你自学要事半功倍得多吗?” 许蜜语拒绝:“你就睁着眼睛瞎说吧,你哪次来不是只教两句就二话不说抽走我的文件夹,开始做别的……” 纪封理屈地摸摸额头,然后和她好好地打商量:“那一周三天也太少了,五天。” 许蜜语简直笑出来:“干吗,你当是在我这里上班呀?还有个五天工作日和两天休息日。”她拒绝这个提议,“不行,三天就三天,三天我都嫌多。”她苦口婆心地劝,“再说啊,你也是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了,还是好好保养一下身体吧,得省着点用。” 纪封一下就不乐意起来:“你这是嫌我身体不行?” 许蜜语噎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我只是说不用那么……频繁,留点存量给未来五十岁六十岁老当益壮用多好啊。” 纪封不听她解释:“用不着,我现在就算一周过来七天以后也一样能老当益壮。再说……”他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他人也变得和平常不一样起来,呈现出只对恋人才有的私密意趣的一面,俯去她耳边沙沙低语,“我刚被你解荤,正沉迷这个,你让我省着点?这怎么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身体很行,他又抽走了许蜜语手里的文件夹。 最后直到许蜜语哭腔求他,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但之后他还是尊重了许蜜语的意愿,每周去公寓三天,其余时间留给许蜜语去精进她自己。 行业的系统知识,公司的经营、结构、各部门职能,酒店的营销和大型活动的策划、商务活动的谈判技巧……等等,许蜜语只觉得等着她学会的东西太多了,时间好像都变得不够用起来。 她心里有些后悔。如果过去六年她没有被拘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如果她不是每天只知道看剧做饭,如果她也能像别的女孩那样走出家门步入职场去打拼历练,六年的时间足够她学习和成长得很从容。 想到自己过去浪费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现在只想加倍努力,把它们从逝去的生命里追补回来。 白天时,纪封带着她出入各种工作场合,手把手地教她磨练她。 许蜜语见到了纪封出去谈判合同时的样子。不管对方多强势、准备得多充分,他总能把对方引导到自己的阵地里来,然后由他带着节奏牵着对方的鼻子走。他对行业信息了如指掌,随口就能给出最新的精准数据。他对行业制度和法规变化精熟在胸,在对方拿不准是否可以这么做时,他总是能信手拈来般地给出最新最准确的法律依据。 许蜜语觉得谈判时的纪封在发光。她有时候会荒谬地想,他把自己带在身边的根本目的,是不是为了让她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好让她在他身上一再地沉迷下去。 如果这个荒谬的想法成立,她想那么纪封的目的达成了。 纪封第一次带她去集团总部参加集团月度会时,她几乎全程都处在一种震撼的状态里。 这是她第一次位列那么多精英人士之间,参与他们的会议,聆听他们的发言,思考他们的讨论。 有太多东西是她从前没有听到过的,是她单从文字资料上没有学习到过的。她吃力但努力地使劲吸收。实在听不懂的就记录下来,回去再私下恶补。 也是月度会上,满屋精英高管的阵仗让她意识到,原来从斯威酒店看到的纪封只是很小一方面的纪封,在斯威酒店外面,纪封还有着由他自己缔造的一整个商业王国。在这个王国里,纪封是不二的王者,他在这里指挥若定挥斥方遒,也运筹帷幄令人臣服。 她觉得自己已经臣服给纪封了。但这秘密不可以被他知道。她已经够卑微了。 除了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后面纪封还开始带着她出差。说是出差,其实倒有点公费恋爱的意味。在星市他们拘束地谈着地下恋爱,反而是出差的时候,在陌生的地点陌生的环境下和陌生的人群里,他们倒能放得开在傍晚的街市上手牵手地走一走。 在邻市谈判重要合同的前一晚,纪封带着许蜜语去了当地最具格调也最奢华的商业中心。那里几乎荟聚着全世界的奢侈品牌。 纪封带着许蜜语挨家品牌店地逛,给她买包买首饰买衣服。 许蜜语一次次被那些品牌单品的价格惊住。就算她跟前夫的日子过得还算小康,但在过去的岁月里,这种顶奢地方的当季新品,也是她想都不会多想的。 它们太昂贵了,面对它们,不是她用它们,而是它们在使唤她供着它们。 许蜜语委婉地向纪封表达,不要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首饰包包,她不想要。 把这些东西挂在她身上,会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男人包养起来的情人。 她好好措了下词,对纪封换了个说法:“你单方面送我这些昂贵的东西,我却没有能力回给你同等价位的礼物,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所以我不想要它们。等我将来有能力回给你同等价值的礼物时,你再买它们给我,好不好?” 纪封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好。” 他说话时语速有点快,语气上听起来有种“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的不理解和无奈,但又不得不对女朋友耐心解释:“我送你什么,又不是图你也能回送给我,你这是在干吗?要跟我礼尚往来吗?我是外人吗你要跟我计算得这么清。”他指着柜台里面的鸵鸟皮包包,示意sa拿一个过来看一下,然后继续对许蜜语说话,他语气里涌现几分戏谑,“你有空在这琢磨怎么跟你男朋友礼尚往来,不如咱们在这赶紧买速战速决,你回酒店后好再准备一下明天合同谈判的事情。明天是场硬仗,对方来头也很大,你如果不置办一身好行头,会让对方觉得我们这边对待他们很怠慢和随意。” 他接过sa递过来的包,没看价格,只看了看包面品相,确认没有瑕疵后对sa说:“就是它吧。” 许蜜语看到sa笑得牙齿都整齐露出八颗来。 纪封转头又对许蜜语说:“你跟在我身边,以后还会经历很多重要场面,没有几身像样的行头,会被别人看轻的。” 许蜜语站在一旁,心里缭绕着淡淡惆怅,脸上努力浮现起笑意,不得不接受了这昂贵的馈赠。 说到底,现在的她,靠自己还是拿不到台面的程度 第二天去见客户时,她穿得很体面,身上脚上都是昨天新购入的新衣新鞋。对方的大人物夸她气质不凡,还说就喜欢对着装用心的对家,如果来见他之前,连自己都懒得收拾一下,那么这个对家在这场会面中又能有几分重视在里面。 这人的话倒帮许蜜语说服了自己,这样隆重的打扮的确是必要的。 但她依然觉得这些奢侈品牌的衣服穿在身上令她有些难受。 这些东西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和纪封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大,她负担不起的这些东西,只能靠纪封的随手馈赠。 许蜜语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她在工作中从纪封那里长了很多见识,学到了很多东西,明明工作该令她有收获感和满足感的,可她却在工作中变得好像越来越不快乐起来。 好像越跟着纪封去见世面,就越能证明她有多渺小。 她越想在工作中成长起来、好缩短他们之间的差距,却偏偏在实际工作中反复证明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多么大一条鸿沟。 她本来很向往的工作,现在每天都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 但好在,工作之外的私人时间里,还是有属于两个人私密又纯粹的快乐的。 许蜜语一直以为像纪封这种高质量的霸道总裁,他的高傲不会让他把任何其他男人放在眼里。可她后来发现,纪封居然会吃醋。 还是那种顶没必要的醋——好比他居然连薛睿的醋都要吃。 薛睿那个碎嘴子,有事没事都爱嘚吧嘚。纪封又是个蚌壳转世,能少说废话就少说废话。平时薛睿遇到纪封,总有好多话还没说尽兴就被纪封勒令“闭嘴”。 自从许蜜语上楼做了总裁的第二助理,薛睿嘴巴上“闭嘴”的封条就再也贴不住了。 星期一这天薛睿到酒店来给纪封汇报集团最近一周的情况。汇报完毕,他趁着纪封不注意,把许蜜语从书房里拐了出来,拐到客厅的小吧台去,拉着她吐苦水。 “蜜语姐,你说李翘琪这个女人,她是不是没有心?我说最近合作的大佬客户看上我了,要把女儿嫁给我,我问她怎么想,你猜她说什么?” 许蜜语代入了一下李翘琪,然后回答薛睿:“她鼓励你去试试看,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跨越阶级?” 薛睿一拍吧台:“蜜语姐你太了解她了,几乎一个字不差!不过不只这些,后面还有句更过分的,我说你不怕我和大小姐婚后没感情过得不幸福离婚啊,她居然说没事儿她给我兜底,我可以带着我离婚后分到的财产去投靠她。你说说她,是不是言情小说里没有心肝的恶毒女配设置?” 许蜜语听得忍不住笑。 “你还挺了解言情小说里的人设。” 薛睿愤愤不平:“还不是李翘琪那个女人逼我看的!她说她自己看小说太慢了,她没那个耐心,但又偏偏想知道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就非逼着我看,看完再给她讲。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可恶呢?” 许蜜语笑着说:“也许就是她的可恶,一物降一物地把你给降住了。” 他们这边正聊得热火朝天,纪封突然沉着一张冷脸出现。 他冷冷瞪着聊得忘记房间里还有个老板的两个过分助理,又冷冷地开喷:“不用工作吗?这么能聊,怎么不摆点酒炒几个菜边喝边聊?” 薛睿差点被冻伤,结结巴巴地解释:“老、老板,现在是午休时间……” 纪封冷冷拉长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刹那的窘来。但马上他用一种类似恼羞成怒的状态掩盖住了他找茬没成功的窘态,继续对薛睿发难:“你也知道是午休时间,我不用吃饭的吗?我助理不用吃饭的吗?没说你,别指你自己!你拉着她嘴碎个没完,你是眼里只有她还是目中没有我?” 这莫须有的罪名一出来,薛睿差点跪下。 他害怕到脱口就问:“老板你不会是在吃醋和迁怒吧?” 被戳中的纪封双眼一眯,样子好像要杀人:“我下午就开除你,滚蛋。” 薛睿赶紧屁滚尿流地跑掉了,留下许蜜语一个人去应付发了酸的老板。 许蜜语心里其实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滋滋冒泡的那种甜。 原来嘴再硬的理智派大直男,过的再是怎么脚不沾地的日子,居然也会这么接地气地吃醋。 “以后和薛睿闲聊不可以超过三分钟,”直到吃完午饭时,纪封还没过去那个酸劲儿,还要旧事重提,“还有,不可以和他边聊边那样笑。” 许蜜语听着纪封提出的要去,忽然觉得他好幼稚。她忍不住笑起来。 纪封一下就像找到了参照标准一样,抬手指着她的脸就说:“对,就是这种笑,以后只给我看,不要给别人看。” “为什么呀?”许蜜语问一声。 纪封挑眉,没好气地发牢骚:“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这么笑好看到会叫人情不自禁!” 许蜜语心底里汩汩地向外涌起蜜。她竟然觉得直男的牢骚比甜言蜜语还要动人。 她忽然想,也许这个时候她可以不那么卑微的仰望自己的男朋友,也许他们可以随意地玩笑一下,就像满街的普通情侣那样。 于是她故意逗逗他:“那我要是对薛睿忍不住这样笑了呢?” 纪封皱眉发狠道:“我开掉他。” “这话你说了好多次了,也没见你真的开掉他。”许蜜语笑着戳穿他。“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你自己话不多,薛睿却那么聒噪,你又总是威胁他说再嘴碎就开掉他,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开掉啊?” 纪封想着薛睿聒噪的样子,撇嘴嗤地一笑:“他的确嘴碎得像只麻雀精似的。但除了嘴碎之外,他其他事做得都很好。真开了他去找别的助理,就怕不只嘴碎还做不好其他事,不是更糟心。所以我还是对付着用他吧。” 许蜜语却看着纪封说:“但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留着他,也故意由着他嘴碎的。” 纪封看向许蜜语,眼神变深。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许蜜语回他:“我总觉得你容忍薛睿嘴碎,一方面是想知道除了工作以外,在生活中还发生了什么事,薛睿他就像个带吸收功能的大喇叭一样,可以四面八方地吸收生活中的各种八卦,然后讲给你听。你嘛,高冷是高冷了点,但也得食人间烟火啊。你本来就不怎么和人私下交际,生活里要是再没有薛睿这么个聒噪人,那日子过得也就太安静和寂寞了些吧。”许蜜语看着纪封一笑,“虽然你嘴上说讨厌薛睿的碎嘴子,但其实他这个碎嘴子应该给你的生活填了很多色彩和乐趣。” 纪封一眨不眨地看着许蜜语,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眼睛里去,也望进她的心里去。 好像还没有人能这样准确地体悟到他的想法,以及他从不示在人前的孤独。 没想到她比想象中更了解他。 他有些动容,却又不习惯自己这样动容。于是用一副凶相掩饰自己。 “我明天就开掉他,这次绝对是真的。” 许蜜语又笑起来:“你吓唬人,我刚刚一定是说对了,你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虚张声势,你才不会开掉他呢。” 纪封被戳破真实想法,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一把拉许蜜语过来抵在沙发上,一副凶相地瞪住她。 他第一次这样时,许蜜语心里很没底还会觉得害怕。但现在她早摸清他虚张声势的套路了。他就是会摆出凶架子吓人而已。 她在他的瞪视下,忽然主动地去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挺身向前,亲在他嘴唇上。 他脸上的凶相一下就土崩瓦解了,换成了呆愣和意外。 她还从来没有对他主动过,这是第一次。他不免有些心旌荡漾。 她趁他呆愣,又主动去亲他,一下又一下地,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重一点,更久一点。 最后她吻得纪封眸色都变暗,他托着她后脑哑声地问:“又勾引我,是不是?” 问完直接夺回主动,以吻封缄住她。 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想到下午还有会要开,许蜜语强制自己推开纪封。 她微喘地提醒他,下午还有工作。 纪封很恼火:“都这样了你还忍得住吗?我对你来说就这么点吸引力吗?” 他还想继续,许蜜语阻止他并提醒:“是你自己说的,公私要分明,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 纪封忍得难受,哑着声地说:“管不了了,你体谅我一下吧,我刚被你开了荤,正食髓知味,现在对这事忍不住很正常,我不像你……”说到这他亲住了她,把“那么沉得住气”几个字堵进她嘴巴里。 可这在许蜜语听来并未说完的半句话,却像颗炸.弹一样,一下就把刚刚的旖旎和缠绵的气氛炸成了灰。 她忍不住在心里自行续完那半句话:我又不像你,结过婚,已经体会过很多次这件事,所以才不那么馋它。 她一下推开纪封,不让他继续吻下去。 纪封满眼错愕地看着她,问她怎么了。 看到她的表情,他一下想到刚刚自己没说完的半句话,可能要引起她的敏感误会。 他连忙想做出解释:“蜜语,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许蜜语扬声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嗯!我明白,没事的,没关系的。上班时间到了,我们工作吧。” 她不想让纪封解释下去。她觉得他的解释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 但一整个下午,两个人似乎都受到一点微妙的影响。不论是纪封还是许蜜语,都在工作时不断出错。 晚上纪封本来有其他事情要和人谈,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约好的。但临近下班时纪封要许蜜语推掉它,因为他想要和她一起回公寓。 “我今晚要用功,你也有工作约会,所以你不要跟我走,还是按计划去办你该办的事。”她尽量轻松地、若无其事地说,说完立刻下班走人。 回公寓的路上,她强装出来的轻松和若无其事纷纷瓦解。 她一路不断地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其实当纪封说要取消行程陪她回公寓时,她多想抬起头告诉他:你越是这样想要迁就补偿我的感受,我越会觉得有点难过。如果我们谁都不在意我之前的感情经历和婚姻经历,你不会因为那半句话就想照顾我的情绪,我也不会因为被你说中就觉得对你有一些抱歉——我是你的第一次恋爱,但我的第一次恋爱却不是和你,我结过婚又离过婚。你会让我忍不住这样想,继而让我觉得因为这段婚史,我其实配不上你。 可她为什么没有说呢?是不敢吗?是怕说出来会从纪封的表情里眼神里看到,他的确在意她有过婚姻经历吗? 她回到公寓,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在水柱冲刷中紧紧抱住自己。 忘记了究竟几点吃的东西,又吃了什么。也忘记了什么时候躺下的。一整晚她都有点浑浑噩噩。 躺在床上不知道翻身了多久,才跌进迷迷糊糊里去。 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清醒着。半梦半醒间,她只觉得累,呼吸也变得吃力艰难似的。 忽然身边的床垫有了下陷的重量。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她一下就清醒过来。 他的心跳通过她的后背传递过来,融进她的心跳里。一晚上的心烦意乱好像立刻被悄然收归了,她莫名变得心安起来。 她闭着眼睛,轻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 许蜜语在黑暗里问纪封:“你怎么来了?” 纪封从后面把箍住她的怀抱又紧了紧, 告诉她:“我失眠了,只好来你这蹭觉睡。”顿了顿,他把一个轻吻落在她后颈, “不说话了,好好睡觉。” 许蜜语听话地抿起嘴巴。她忽然明白这魂不守舍的一晚上,自己缺的到底是什么了。 很奇怪, 现在他紧紧一个拥抱、短短一句话、轻轻一个吻,居然就让她安心下来。这回她很快就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许蜜语能清楚感觉到,纪封在努力地配合她一起谈恋爱。他好像在努力用他的方式对她表示,他没她想的那么在乎她之前那段婚史。 他甚至努力到做了一个超乎许蜜语想象的举动。他去网络上专门搜找了“谈恋爱应该做些什么”这类听起来幼稚又好笑的问题。 问题的答案里,第一条就是:当然去做“情侣间要做的一百件事”啊。 许蜜语以为纪封也就看看而已, 这种东西恐怕连中小学生都会觉得幼稚,何况他这个冷峻大总裁。 可她没想到的是,纪封对着那条回答真的走了心, 他居然竭力空出日程来,按照一百件事的恋爱清单,和她一起一件件事去做。许蜜语觉得又好笑又窝心。 她一方面想告诉纪封,不必这样的。可另一方面,她又开始沉迷于他努力和自己谈恋爱这件事。 她顺应自己的本心,接受起一件件情侣间的事——她确实想和纪封像平常情侣那样,好好地谈一回恋爱。 他们在天黑后一起去看电影。在漆黑的放映厅里,五彩斑驳的银幕上在跳跃什么情节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过程许蜜语都在和纪封牵手。这让她有一种重回少女时代小鹿乱撞般的心情。 他们一起去网红餐厅排队吃饭。他们硬是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分到一张吃饭桌子。但饭菜味道让纪封大骂骗子, 直说它们比许蜜语做的菜难吃一千倍。许蜜语也觉得网红餐厅的噱头有点言过其实, 味道着实一般。但她还是吃得很起劲,因为这顿饭不是总裁纪封和员工许蜜语在吃, 而是男朋友纪封和女朋友许蜜语在吃。现在坐在餐桌前的两个人,只是普通的情侣,就像其他座位上一起吃饭的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 他们还去了游乐场。过山车上,纪封起先还死绷着高冷霸总的姿态,酷帅得一言不发。但在过山车俯冲后又猛地爬上高坡,纪封的霸总姿态终于碎成了渣,他使劲握着旁边许蜜语的手,尖声地大叫,叫到许蜜语自己都忘记了叫,只顾着在一旁大声笑。 他们还一起走在雨天里,不打伞,傻乎乎地淋了一场雨。 他们一起在艳阳高照的郊外,拍一张脸型失真到滑稽的大头合照。 他们一起穿上情侣装,在城市中碰不到熟人的小胡同里手牵手地徜徉散步。 他们一起骑着单车,沿着海边留下蜿蜒车辙。然后坐在沙滩上,依偎着彼此,一起等一场日出。 他们还一起看了一场网络购物直播,他很耐着性子一直陪着她看。直播里那个男主播正在讲解一款吸管杯。那男主播说:美~们,你们有些人平时不爱喝水对不对?有了这款吸管杯,到了喝水的时候你就叼着吸管喝喝喝,一杯水不费劲就喝完了。它会帮你养成每天多喝水的好习惯,美~们,买它!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个男主播大声说“美~们,买它”,许蜜语就像中了魔似的下单买了。 纪封在一旁看得不解,问她:“你想要杯子,明天我带你去买更好的。怎么还在这个直播间里买上了?这里面卖得都太普通了,不是说好就看看的。” 许蜜语摊手:“我本来也不想买,但没办法,他叫我美眉啊。” 过几天吸管杯到了,许蜜语隆重地把它赠送给纪封,要他记得多喝水。 纪封看着橙粉色的吸管杯,把嫌弃写满了整张脸。他收下杯子,但直接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许蜜语多少有些失落,向他往回要:“你不用的话就还给我,我自己用。” 纪封果断拒绝:“我不可能让你留着从别的男人那里弄到的东西。” 许蜜语知道,纪封陪着她做了很多他从前根本不可能做的事。她知道他在努力表达着补偿和在意。 但就是在心底深处某个隐秘角落,谈恋爱的喜悦却好像怎么也蔓延不到那里。在那个隐秘角落里,她希望他做的情侣之间的这些事,只是因为他想和她谈恋爱,而不是出于补偿和迁就。 一百件事已经陆续完成了好多件。清单上,恋爱进度显示,下一件事该是“互相给对方按摩一次”了。 在许蜜语租的那间公寓里,在她客厅里的长沙发上,纪封把许蜜语按趴在上面,主动提出自己先给她按。 他粗手笨脚,力气拿捏得不是轻就是重,把许蜜语按得不是痒就是疼,一点都不舒服。许蜜语一会被痒得发笑一会疼得哎呀一声。 她想干脆快点结束这种折磨吧,祈求纪封不要再按了。 纪封却显得有些欲罢不能,两手放在她腰间,一会紧握一会轻掐。他好像对她那里尤其着迷。 最后她拧着腰甩掉他的手,总算脱离掉他的魔爪胡闹。 然后换纪封趴在沙发上,由许蜜语来给他按摩。 许蜜语搓搓手,脆生生说了句:“我来咯!落在纪封两个肩膀上,掌下用着巧力,开始揉按起来。 从肩到背,从背到腰。纪封一下就被按得陶醉了,舒服得直哼。好像骨头都被许蜜语按酥了,好像魂魄都被她按轻了三两,无酒自醉地飘飘欲升。 按到后面,纪封觉得许蜜语的两只手不是在按摩,是在他身上放火。他察觉到自己已经起了变化。 他被按得既舒服又耐不住,身体里好像出现一片焦渴的空虚,亟待她来填补。 当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脊骨向下移,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身体趴着,头尽力抬起转向后面,说话时嗓音已经煨得喑哑:“知不知道我被你按得已经快失控了?” 她移到前面些,让他不用把脖子扭得那么大幅度就能看到她,对他笑着问:“我没吹牛吧,是不是帝王级的享受?” 他趴在沙发上,一把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微用力的捏揉:“它怎么这么会按,嗯?是为我去特意学的吗?” 许蜜语听着这个问题,身体微僵,一下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很久以前专门去为聂予诚学的。 她怔在那的样子,马上就让纪封明白自己刚刚又脱口问出一个和之前“不像你”一样的蠢问题。 他立刻说:“没关系,为谁学的不重要。来吧,给我继续按。” 许蜜语努力按捺自己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散乱心绪,两手放在他后背上,比刚刚按得还要用心和卖力气。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好像谁都怕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会更加地错上加错。 越发凝重的寂静中,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把她扯倒下来。 这一次他们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刻意投入和用力。 再安静下来时,两个人都是气促力乏。 许蜜语趴在沙发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纪封俯在她耳边,温热气息从短促渐渐到平缓。他也累到不行,刚刚那最后一瞬他连指尖都已经麻痹。可在短暂调整后,他硬是撑起自己从沙发起身,走去卫生间冲洗。 许蜜语趴在沙发上看着卫生间的门。她忽然发现,尽管每次事前他们都洗过了,但每次结束后不管纪封多乏多累,他都会逼自己起身再去洗一次才肯安心睡觉。 许蜜语不由怅怅地想,他那样子就好像没办法忍受两人亲密后留在彼此身上的交融气息似的。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淋浴水声,许蜜语的心绪也跟着点点滴滴地萦绕起烦乱。 他刚刚那么用力,要得像发了狠似的,是不是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在借此发泄?他是不是,觉得她的按摩手艺是为前夫学的,心里在介意和不舒服? 想到这许蜜语心里涌起一片懊恼和无力。 明明最近都很好,以为之前那半句话带来的芥蒂龃龉总算可以绕开了,可其实还是绕不开。 所以他这阵子那么努力地迁就她和她一起去做情侣间的一百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在为他之前那半句语焉不详的话做补偿。 可没想到他们努力认真地谈恋爱、努力认真地一起完成那么多件事以后,一切居然又绕回到芥蒂龃龉的原点。 他们那么努力地一起谈恋爱,努力得像彼此是对方初恋一样,可终究还是绕不开她结过婚有过前夫的事实、绕不开她和前夫有过很多已经渗透在生活里的各种经历。 她忽然明白,她过往的经历就摆在那里,就算她和纪封一起努力回避不去提它,它也不会消失掉。它反而正在变成一颗闷.雷,不定时地爆.炸在他们之间。 她茫然地想,以后该怎么办呢?她无法靠着车祸或滚楼梯让自己失忆,那么她的经历就不会被遗忘,那么这颗闷.雷就会一直存在。 如果他一直在意她和前夫的过去,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纪封从卫生间里冲洗完毕出来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睡着。 他轻轻走过来,轻轻用毛巾帮她清理,又轻轻从沙发上抱起她,动作温柔小心,力道珍重又注意。她心头酥地一麻。 他把她抱进卧室里,轻轻放下,动作很缓慢,怕吵醒她似的。然后他躺在她旁边,又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 许蜜语的心都被他拥软了。他的怀抱告诉她,他的确是喜欢她的。 她在心里婉转地叹息。也许这样也就够了。 * 按照谈恋爱要做的一百件事进程,接下来该一起去KTV唱歌了。许蜜语不喜欢KTV,好巧纪封也不喜欢。于是两个人决定把这件事用别的事替换掉。 前几天许蜜语发现一个小游戏。其实也不能算是游戏,如果本着认真对待的心,它应该被叫作是对未来的虔诚憧憬——它是一个小程序,叫时间胶囊,两个人可以在这里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在不到开启这封信的时间,信的内容始终是保密的。等到了信被开启的时间,写信人可以邀请恋人一起来看。 许蜜语拉着纪封,说把去KTV唱歌换成在时间胶囊里给未来写信。 “你不好奇未来我们是什么样子,在干什么吗?”以及,我们还在一起吗。 这听起来有点消极、又有点浪漫颓废的句子,她说在心里,没有讲在嘴巴上。 纪封的反应很直接——对这个给未来写信的行为,他给予的是和唱KTV同等分的不感兴趣。 “又幼稚,又无聊,还是再换个别的事吧。” 以往纪封提议要换别的事,许蜜语都会同意。但这次她却执拗起来。 “再无聊还能有你每天收菜种地无聊?”关于打理农场这件事,她几乎对纪封服气到跪倒。 他没有一天会忘记收菜和种地,刮风下雨不会,山崩海啸不会,甚至有次连和她一起翻天覆地后累得眼睛都挣不开,洗过澡躺下时几乎是栽到床上的。 可是忽然想起当天的菜还没有收、地也没有种,他当即睁开眼睛硬爬了起来,找出平板电脑把菜和地都处理好了才重新躺下睡觉。 那晚许蜜语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和纪封那个平板电脑都在质问纪封:当许蜜语和装着农场程序的平板电脑一起掉进河里,你救谁?问完她和它扑通扑通跳下水。而纪封义无反顾地去捞他的平板电脑。 许蜜语一下就惊醒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会做样一个无厘头的噩梦,她这个女朋友的分量真的好轻,居然还不如一个平板、一款农场游戏。 听许蜜语提到农场游戏,纪封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连那么无聊的事每天都做也坚持了十多年,陪许蜜语一起只玩一次那个无聊的时间胶囊游戏而已,他不应该拒绝她。 于是他答应下来:“好吧,那就给未来写封信吧。” 他问许蜜语:“把时间定在多久以后?” 许蜜语刚开始想说一年。话都滚到嘴边了,又被她压到了舌底去。 像潜意识在告诉她一年太久了。 她想了想说:“要不就先定在一百天之后吧,看看一百天后我们会有什么变化。” 纪封挑眉:“一百天?太短了吧,一百天后肯定和现在没两样,没什么好憧憬的。怎么也得一年起吧。” 许蜜语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会觉得一年太多了。因为他们的恋爱,始终没有蓄满安全感。她和纪封的交往,如履薄冰一样不容易。以年为单位来计算太长太奢侈了,如果他们能做到一个一百天、两个一百天……地交往下去,就已经是很值得纪念和庆祝的事。他们的恋爱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许蜜语立刻想到一个选择一百天的理由:“也不知道这个小程序挺不挺得到一年后,万一挺不到,我们的信不就白写了?我们先选一百天试试看。” 纪封点点头:“我竟然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那就一百天吧。” 他们埋头各自在手机上打字,完成那封将在一百天后,可以同时呈现在自己和对方眼前的信。 纪封很快写完,按照步骤把信在小程序里埋了起来。 他扭头看许蜜语,她还在低头写,写得专注又认真。 纪封忍不住把头凑过去想偷看,许蜜语察觉到后立刻捂住手机屏幕。 “你怎么写信也要打小抄啊?”她奚落纪封。 纪封“呵”了一声:“我早就交卷了好吗。” 许蜜语侧过身,挡住手机屏幕继续写。纪封好奇地问:“你都写什么了,怎么还没写完?” 许蜜语告诉他:“我在修改啊。” 纪封这时不由想,自己刚刚写信的态度是不是太敷衍草率了。因为许蜜语写得那样用心和认真。 他心里浮起一丝歉疚,但马上想,没关系,等到一百天后可以再写一次,那时他一定更认真地去写。 许蜜语也写好信后,和纪封一样把它埋在了时间胶囊里。 收起手机时,她觉得自己像完成了一件壮举,长舒口气。 纪封忍不住开始套她的话:“你都写什么了?” 许蜜语也反问他:“你呢,你写什么了?” 纪封拿乔:“你说的,到期前这是秘密,所以我怎么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呢。” “……”许蜜语觉得纪封好像是在耍无赖,她忍不住笑,“哦,你不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却来套我的话想知道我写什么,你是不是当我傻?” “你不傻吗?”纪封戏谑地笑她。 “我傻你还选我和你谈恋爱,你是不是更傻?” “我就喜欢你这种傻的,怎么不行吗?” 纪封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捉许蜜语。许蜜语笑着躲。 纪封一把捉回她。在马上就要把她就地正法的时候,一串手机铃声恼人地在客厅茶几上响起。 是许蜜语的手机。她和纪封打商量,让他先放开自己,他想做的事等一下也来得及,她又不会逃跑。 纪封不情不愿地放了她。 许蜜语走去客厅茶几前拿手机。 来电显示居然是二姐许蜜男的号码。 许蜜语犹豫起来。娘家那边倒也什么都明白,知道父母加大姐加小弟都把她许蜜语给得罪狠了,他们几个人打来的电话会被直接收进黑名单,于是就由二姐来找她。 犹豫的功夫,铃声停了。许蜜语松口气。 纪封跟来客厅,看到她脸色起了变化,就在一旁问她一句:“谁打来的?” “我二姐。”许蜜语告诉他。 纪封挑眉:“你居然还有个二姐。” “是的。我们家只有我这个二姐还没有来酒店闹过,所以你不知道。”许蜜语自嘲地笑道。 正说话间,许蜜语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许蜜男打来的。 “我接吗?”许蜜语问纪封。 “会犹豫就说明应该接。” 许蜜语把电话接起来。 讯号一通,许蜜男急促慌乱的声音就一句高过一句地传递过来。 “老三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心怎么这么狠啊,你不想想要是家里没出大事急事我能这么一直给你打电话吗?你说你倒是接电话啊你想急死我啊??!” 许蜜语的耳朵都快被震聋掉。 她把手机拿离耳边一些,等二姐冷静下来了她再拿回来,然后问:“所以到底是什么大事急事?” 许蜜男急急地说:“老三啊,你赶紧回家,咱妈突然心梗了,情况很严重,可能要不行了!”许蜜男说着连声音都颤起来,哽咽的哭腔也跟着涌了出来,“不管你之前跟咱妈置什么气,她都是你亲妈,你都是她身上掉的肉,在这个时候你就别那么不懂事了,赶紧回来看看她,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许蜜语一下就愣在那里。 “她真的心梗了?”她问许蜜男。 许蜜男立刻对许蜜语破口大叫:“许蜜余,你这说的还叫人话吗?你意思是妈她装心梗?你好好看看短信里蜜宝和大姐给你发的照片,看看妈是不是躺在病床上快不行了!我是真没想到啊许蜜余,你有一天能说出这么畜生的话!” 听到这许蜜语的心跳也微梗了一下。 她握紧手机,问许蜜男:“她怎么会突然心梗?” “还不是因为你!”许蜜男叫道,“她自从去你单位找你,你不仅跟她吵架,还由着外人讹她吓她,说她欠了你们单位几十万,她就一直心情郁闷又担惊受怕的,这段时间来我就没见她笑过,她成天都在那不住地叹气。老三啊,你真是,你太不懂事了啊!你给咱妈气出一身病啊!昨天本来她还好好地坐那吃饭,蜜宝就提了一嘴你,咱妈一听到你名字立刻就不行了,人就躺那不省人事了!好在大姐昨天也在,会点什么急救,勉强在120来之前把咱妈命给保住了!医生说了,她这心梗就是生气气的,人能不能救回来还不一定呢!” 许蜜男喘口气,再次催促许蜜语:“老三,咱妈现在这样可都是你给气的,你不能不管她吧?你现在赶紧坐车回来吧!” 许蜜语不管许蜜男的埋怨唠叨,她回了一句:“我等下给你回电话。”说完她挂断了通话。 然后她翻进手机黑名单,去看被拦截的短信。 许蜜子和许蜜宝确实都给她发了彩信照片。照片里焦秀梅身上插着管子,躺在乡镇医院的简陋病床上,气息奄奄地一动不动。 看着照片里的焦秀梅,许蜜语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马上把电话打给许蜜男:“她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过去。” 许蜜男告诉她:“你先回家来吧,爸说有话要跟你交代,省着你直接去医院,三言两语说不对付了直接再把咱妈给活活气死。爸说等他交代完你,带你一起去医院。” 许蜜语说好,我这就出发。 她马上要挂电话时,许蜜男像终于想起了差点忘记说的一件要紧事:“老三你……你记得带钱啊,咱妈得手术,需要一大笔费用,光靠我们几个真的远远不够,你也是妈的子女,你也有义务出钱给她救命,而且咱妈主要是你气的,按说得你来出住院费手术费的大头才对!” 许蜜语心里很无力。直到这个时候,亲姐姐还在跟她计较钱的事。她告诉许蜜男:“医药费我们四姐弟平摊。”说完再次挂断电话。 结束通话后她怔了怔,然后开始满屋子找银行卡。她记得她把卡就放在抽屉里了,可是怎么翻也没找到。 纪封看到许蜜语虽然看起来人很淡定,但她的手其实在微微发抖。他叫了她两声,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应答,还是在翻找她的东西。 纪封忽然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 “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许蜜语看着纪封的脸,深吸气,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说:“那位焦女士住院了,心梗,很严重,人就快没了,现在需要做手术,我在找银行卡。” 她很意外自己能把发生的事情说得这么淡定清楚。 纪封微微皱眉。虽然对那个泼妇作风的女人反感至极,但她毕竟是许蜜语的母亲,而她现在正处在生死关头。他能理解许蜜语想要摆脱她母亲的控制和剥夺,但并没有想过要她母亲死。 他马上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许蜜语:“带我的卡去吧,密码是我开农场那天。哦,就是111213。里面的钱应该足够你妈做手术。” 许蜜语当即摇头拒绝:“不可以!” 她脸色灰白地想,绝对不可以,绝对不能用纪封的钱。她之前一段婚姻的失败,除了聂予诚出轨,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纵容了娘家人不断从她的家庭里吸血,最后吸到她的家都散了。她好不容易和纪封走在一起,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在纪封身上埋下被娘家人吸血的种子! 许蜜语看到自己斩钉截铁说完不可以之后,纪封的眉心皱起来,脸上是一副很明显地不高兴的样子。 她赶紧对他解释:“我那个娘家是个无底洞,我不能让你踩进去!你放心,我现在有一点钱的,我不是跟你说,我之前被骗的钱被还回来很多吗,我都存在我的一张卡里了。” 说到这她忽然灵光一现,想起那张卡被她当作书签夹在了每晚都在看的书里。 她快步走到书桌边抓起最上面一本书开始抖,银行卡果然从里面掉落出来。 许蜜语捡起卡,转头对纪封说:“找到了!我现在就出发回家去,你也回酒店顶楼吧?” 纪封想了下说:“天快黑了,你自己赶路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家。” 许蜜语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可以!”她再次果断拒绝,“要是让我娘家人看到你开着劳斯莱斯送我回家,他们能想尽办法通过我扒掉你一层皮!”她告诉纪封,“我打车回去,贵是贵点,但我现在有些小钱的,我可以负担。我把你设成紧急联系人,如果路上有什么事,我的手机会自动给你发信息的,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瞎掰,她当着纪封的面用软件叫了车,又当着他的面把他设成紧急联系人。 有车接单了,纪封立刻收到一条叫车软件自动发给他的信息,告诉他许蜜语将乘坐的车牌号、将行驶的路线。 他勉强放心些。 但许蜜语上车后,他还是忍不住敲了敲车窗玻璃。 等玻璃落下去,他很郑重地告诉许蜜语:“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管多晚,我都会立刻赶去帮你。” 许蜜语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一下就被他的话煨暖了。 她对他点点头,粲然一笑,说了声:“好,一定!” (家里的情况……...) 从星市到许蜜语乡下的家, 是一段不算近的路程。司机不是爱攀谈的类型,许蜜语也不说话,一路上的寂静反复酝酿着她心里的复杂情绪。 不管之前焦秀梅多么过分, 到酒店来闹她的时候有多令她恨,可听到她重病垂危时,她还是忍不住怔在那。 她想过和焦秀梅斩断联系、也斩断焦秀梅跟她要钱的念想。可她没有想过要焦秀梅死, 无论如何,是焦秀梅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眼下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那些感受复杂得令她有些木然。 这么一路想着琢磨着,在天黑透的时候她终于赶到了家里。 推开院门走进去,一声“我回来了”还没说完,她就怔在原地。 一家人全都在, 父亲许光宗,传说中正倒在病床上病重垂危的母亲焦秀梅、大姐许蜜子、二姐许蜜男,以及许家那根独苗许蜜宝, 居然全都等在院子里。 再加上刚踏进院子里的她自己,可当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许蜜语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问焦秀梅:“怎么回事?你不是在住院吗?” 焦秀梅哈地一笑,冲心肝小儿子使眼色:“去把院子大门给我栓死了。”又对大女儿二女儿说,“把这个小白眼狼给我弄仓房去,今天让我这个妈好好会会我生的这个倒霉玩意!” 许蜜语从焦秀梅开始说话就转头想跑,但已经来不及,许蜜宝早把大门栓得死死地堵在那里。大姐二姐跑上来把许蜜语一左一右拉扯进仓房。这仓房是在农家小院里令盖的一间小砖房,平时用来存放食物蔬菜、木头煤块, 是个存放物件的仓库, 没待过人。 许蜜语被大姐二姐拉扯进仓房时,终于心凉地明白了所有事情。 原来所谓母亲生病, 不过是场骗局。还是他们所有人,所有跟她本该骨血至亲的亲人一起合起伙来,把她骗回家的。 仓房里没有窗,又昏暗又潮湿,哪哪都透着霉味和灰尘味。许蜜语使力要冲出去,大姐二姐死命拦住她。许蜜语吃惊地问:“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打算把我关在这?发疯了吧你们,这是犯法的!” 这时焦秀梅走进仓房,堵住门口。她拍了下安在门外的开关,仓房里一盏只有5瓦的灯泡费劲地亮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光许蜜语不可置信地看着焦秀梅和大姐二姐,她们居然骗她回来,居然禁锢她。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深深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如果是亲生,这个家里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离谱地对待她?只因为她是全家唯一一个不肯顺应他们洗脑的人吗? 虽然从小到大,大姐二姐看起来强势,她看起来懦弱,但两个姐姐对父母的话唯命是从,对扶弟魔的命运全盘接受甘之如饴;相反虽然她懦弱讨好,但其实她身上始终是藏有不认命的反骨的——她不甘心自己不受重视的命运,也不甘心父母的偏心,她想尽办法希望得到关注和肯定,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和许蜜宝一样上学读书的机会。 是不是因为这样,从小父母对她才格外不喜欢?他们总想洗脑她、PUA她、压制她的抗争,想把她打压得服服帖帖,变成和大姐二姐一样,心甘情愿为娘家、为弟弟而活的人。 然而他们越打压,她反抗得越激烈,直至最后她竟然敢彻底脱离他们的掌控。这让他们无法接受并且气急败坏,于是索性破釜沉舟,把她骗回家里禁锢起来,好好地修理一下她的反骨、挫没她反抗的锐气。 有些孩子是父母的珍宝;有些孩子只是父母生下来的傀儡工具,不能有思想,不可以有反抗,要乖乖听话,乖乖被弟弟吸血一辈子。 许蜜语攥紧手包的袋子。她此刻心中非常坚定,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她断不会再给这样一个家庭掏出哪怕一分钱。 许蜜语没想到自己的面子可真大,能把老许家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在这间破仓库里。 人齐了,焦秀梅把大姐二姐也召回到自己这边来,用五对一的阵型对许蜜语开火。 “许蜜余,你现在行啊,翅膀硬了,不用点技术手段都召不回你了是吧?你说你现在怎么就这么白眼狼?我去找你,你就由着你那个酒店里的人欺负你老娘。你说以前你多孝顺听话,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中邪了你?” 许蜜宝在一旁小声催她:“妈,妈,说重点。” 焦秀梅“哦哦”两声:“妈知道,别着急。”然后转回头又对许蜜语说,“我本来要先骂你半小时解解恨的,你谢谢你弟吧,今天我就先不骂你了,我直接跟你说正事。” 许蜜语嘲讽地掀掀嘴角。她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去审视许家的家庭关系。这么明显的五对一,这么明显的pua,不挨骂都要去感谢别人,她从前怎么会看不清、怎么会陷在这样的家庭关系里面想去求关注、求肯定、求关爱和公平? “之前两次我去你酒店找你,你联合你们酒店的人把我给轰走,这事我很伤心,但我焦女士大度,先不跟你计较这笔账。既然现在,你妈我能对你大度,那我也希望你为人子女的能良心发现一下,帮着家里分担分担难处。” 许蜜语冷笑着想,果然,把她骗回来,还是为了要钱。 “我没钱。”她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 焦秀梅不接受她这个表态:“你先别急着说你没钱,你先听听咱家的难处好吧?你但凡有点良心,听完都不会继续跟你妈我撒谎说你没钱。” 许蜜语想,要是被骗的钱没有被警察追回来,她可不就是真的没钱。可是她母亲为了从她身上吸血,就单方面不允许她没钱。真是可笑。 “老三啊,这次你真的要帮帮你弟弟,你弟弟前阵子结婚了——哦对,当时你把我们从你酒店轰出来,你弟孝顺,看不惯你这么对我,结婚的事儿就没告诉你。你说说你,连自己亲弟弟结婚你都没参加上,你遗不遗憾、愧不愧疚?” 许蜜语直接回答:“不遗憾,也不愧疚。他下次再有机会结婚,就算告诉我我也一样不参加。” 许蜜宝一下就炸了:“你咒谁呢?你咒谁跟你一样以后得离婚呢?”他说着就往前冲,比划着要教训许蜜语似的。 焦秀梅一把拉住他扯回来:“宝儿、宝儿!你回来!你别冲动,让妈跟你三姐谈,乖!” 许蜜语看着这母慈子孝的娘俩冷笑不止。 焦秀梅这次倒很能忍,没发火,甚至还能语重心长地继续对许蜜语叨念着家里遭受到的难处:“你弟结婚之后吧,他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得赚钱养家了。这不么,他后来就认识了个人,俩人约好了一起合伙做买卖,可是做买卖需要本钱啊,去哪找本钱啊?你大姐二姐都倾囊相助了,但还是差得远啊,本来想着说找你要点,可谁愿意去看你那个六亲不认的样子?我们也是有尊严和骨气的好吧!” 这话亏焦秀梅也说得出,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焦秀梅看着她笑出来,要发怒。但想到许蜜语吃软不吃硬,又强压下火气,继续怀柔说道:“最后这不实在没办法,为了凑这个本钱,你弟只好把他那套房子给抵押了。可谁成想呢,说跟你弟一起合伙做生意那人是个狗骗子,他就是看中你弟弟人老实,心善好骗,把他的钱全都给骗走了!现在钱没了,银行要收你弟弟的房子,你弟妹一听就要打了肚里的孩子跟你弟闹离婚。老三啊,平时不管怎么吵怎么闹,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啊,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弟房子被收、你弟媳妇离婚回娘家吧?她肚子里可怀的是咱老许家的种啊!你也姓许,这事儿你可不能干瞅着不帮忙啊!” 许蜜语看着焦秀梅唱念俱佳的亲情表演,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被带进亲情陷阱里去。 同样是被骗钱,当初她被骗的时候,焦秀梅没日没夜地骂她,不顾她生病高烧也要把她撵出家去挣钱,为的就是给许蜜宝还房贷。 现在轮到许蜜宝被骗,这回她焦秀梅女士却不惜举全家之力把她骗回来,榨干骨头熬干油地要她往外掏钱。 许蜜语心凉到极致。她淡淡地笑了,回应焦秀梅的最后一句话:“我也可以不姓许,这个姓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这回轮到许光宗站出来暴怒:“你个畜.生!你的姓是你老子给你的,你要改姓什么,来,你说给我听听!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焦秀梅把他按住,然后对身后的三个儿女使眼色,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下一秒,大姐二姐和许蜜宝,三个人配合无间,一齐冲到许蜜语身边,许蜜子拉住许蜜语,许蜜男抢走许蜜语的包,许蜜宝夺走许蜜语的手机。 许蜜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讽刺和可笑。 焦秀梅从许蜜子手里把包抢过去,一阵猛翻。翻来翻去,没见到钱包,也翻不到现金和银行卡。 她有点气急败坏,对许蜜语扬着包问:“你钱包呢?卡呢” 许蜜语把手伸进风衣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我没有钱包,卡么,亏我出门的时候着急,顺手揣兜里了,要不然现在还真落你们手里了。”她说完当着焦秀梅的面,笑着把卡一折两段,扔在地上,“你们也别想着卡虽然断了,可以用我的身份证去银行补换新卡把钱提出来。还是那句话,出门的时候着急,我连身份证都忘带了。” 亏她听说焦秀梅病危还着了急,结果这一切居然只是场骗局。 许蜜语自嘲地笑着,笑得内心苍凉。 这次这场骗局,她是真的没想到,也是真的心灰意冷到决定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她当他们是爸爸妈妈姐姐弟弟,但他们从没当她是家人。她只是他们一个用顺手的工具,到用的时候找出来哄一哄,不用的时候丢一边去,不理不顾。 她想从今天以后,她再对他们怎么冷漠和绝情,都不会觉得有一丝的犹豫和愧疚。 焦秀梅眼睁睁看着许蜜语把卡折断扔掉,气得眼睛里都充进了血丝。 她转头问许蜜宝:“她手机你会弄吗?不是有什么手机转账吗,能不能直接把钱用这玩意转出来?” 许蜜宝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抬头告诉焦秀梅:“手机有密码。” 焦秀梅转头去质问许蜜语:“密码多少?” 许蜜语笑着说:“250250。” 他反应过来,对焦秀梅告状:“妈,许蜜余她骂我!她说我是二百五二百五!” 焦秀梅气得直吸气,转去问许蜜语:“密码到底多少?” 一旁许蜜子忽然来了主意,她从许蜜宝手里拿走手机,走近许蜜语,对着她的脸一晃。 手机通过人脸识别解锁了。 许蜜宝高兴得不得了:“大姐还是你厉害!在大城市里生活就是不一样!” 许蜜子一脸慈爱地冲他笑。 许蜜语在这一刻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录入人脸识别解锁手机。 许蜜宝低头鼓捣着手机,鼓捣几下之后气急败坏地说:“妈,她微信绑了一张空卡,转不出来钱!” 忽然叮咚一声响,有人发过来一条微信信息。 许蜜语知道,这八成是纪封发来的。她赶紧往前冲想要抢回手机。许蜜子和许蜜男一起把她拦住。 许蜜宝顺着纪封发来的那条信息点进去、往上回翻聊天记录,忽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大声叫着:“妈,妈!你看你看,这人应该是许蜜余新交的男朋友!” 焦秀梅赶紧凑过来看,确认无误后,她像找到了什么救命良方似的,抬头对许蜜语问:“老三啊,你交男朋友了?看样子你们经常在酒店约会啊,你们那个酒店,能常去的话,那他一定很有钱吧?老三啊,要不妈就说呢,咱家就你最出息,总能受有钱男人的喜欢!这可太好了,这回你弟弟总算有救了,妈的大孙子也有救了!” 她冲许蜜语扬扬手机,跟她打商量:“老三啊,妈把手机还你,你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跟他张张嘴,要点钱周转一下,救救你弟和你亲侄子,好吧?” 许蜜语果断拒绝:“不可能。我不可能再为了你们任何人,去跟别人要一分钱。”她不可能再因为她背后的吸血鬼家庭去吸身边人的血。 焦秀梅冷了脸,威胁道:“行,你不找你男朋友,那我就找你前夫,到时候你别觉得没脸就行。”她作势让许蜜宝找到聂予诚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许蜜语看着许蜜宝一边答应着一边却磨磨蹭蹭,她笑起来。 “你们还当我是傻子呢?按你们吸血成性的作风,一定早就已经找过聂予诚了。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我猜,你们没能从他那要到钱不说,还被他新老婆骂了一顿吧?要不是从聂予诚那里刮不到钱,你们也不会费这么大周章把我骗回来了。” 焦秀梅被说中了心事。她没想到许蜜语能猜得这么准。她看着和从前比已经变了一个人的许蜜语,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儿她不傻、不好骗,她其实很聪明。 焦秀梅把心一横。不管怎样,今天一定得把钱弄到手,为了儿子,也为了孙子。 她狠聂予诚,确实没弄到钱。但没关系,你前夫那里走不通,还有你新交的男朋友呢。这个电话你不肯打是吧?那好,我来替你打!” 她从许蜜宝手里一把抢过手机,一边乱点一气一边问许蜜宝:“通讯录在哪呢?在这是吧。行,咱就慢慢往前边找,她肯定把她男朋友存在前边了!” 许蜜语这时有点着急。她确实在纪封的名字前面加了记号,把他排在了第一位。 要是真被他们把电话打过去,她想自己应该会羞愤至死。 正着急间,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感谢华为智能手机,她大声喊着语音助手:“小艺,关机!” 智能语音助手立刻响应她,把手机关掉了。 焦秀梅傻了眼,看着黑掉的屏幕,气得直哆嗦。 “你这个败家子,我真想把你嘴缝上!”她指着许蜜语骂了两句,把手机交给许蜜宝让他开机。 许蜜宝按了开机键,但屏幕跳出需要解锁SIM卡密码的页面。 许蜜语之前看了网络博主科普,如果手机丢失,别人用手机号码接收了验证码后,就能成功改掉好多密码,从而给机主造成各种损失。所以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发生,最好在设置解锁手机的密码外,再设置一个SIM卡密码。这样每次开机时,都需要先输入这个密码才能跳到下一步。密码是四个数字,输错三次,手机卡直接锁死。 许蜜宝看着屏幕上的四个框框,没好气地问许蜜语:“SIM卡密码,多少?” 许蜜语随便说了四个数。许蜜宝输进去。屏幕震动,提示密码错误。 许蜜宝抬头,恶狠狠地再问:“别耍花招啊,到底多少!” 许蜜语很认真地样子,又说了四个数字。 还是不对。许蜜宝再次气急败坏。 他要冲上去动拳头,许蜜语把他吼回去:“想打我?那来啊,你看你还问不问得出来真密码!” 许蜜宝被焦秀梅拉回去。她又开始对许蜜语苦口婆心地怀柔:“老三啊,你说一家人,你这是何必呢?密码你还给个假的,你说你多让妈和你弟心寒啊?” 许蜜语气极反笑:“你们也会心寒吗?真是稀奇。可惜我的心早就已经寒成碎渣子了。” 许蜜宝又要往前冲,焦秀梅一边拉他一边喊:“老三,老三!你快说密码是多少,我快拉不住你弟了,别让他真打到你!” 许蜜语看着他们,说了句:“密码是我生日。” 焦秀梅和许蜜宝同时停下来,下意识地反问她:“你生日,哪天啊?” 听到这个问题,许蜜语再也忍不住了,她仰头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飚出嘲讽的眼泪。 “你们不知道我生日哪天吗?”她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指着许蜜宝问焦秀梅,“焦女士,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难道我是你生许蜜宝的同一天捡回来的龙凤胎吗?” 太可笑了。太荒谬了。她和许蜜宝是双生龙凤胎,许蜜宝的生日被家人刻在骨头上记着,她的生日却要大家面面相觑地问,哪一天啊? 她到底得多被这家人忽略,才会发生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焦秀梅在一旁一拍脑门,自我解嘲地说:“我怎么还一时给懵住了,对你肯定跟你弟是同一天生日啊!” 她让许蜜宝输进他自己的生日。 结果这次手机不仅震动显示密码错误,还弹出弹窗说SIM卡已经被锁死,请携带身份证去营业厅柜台解锁。 焦秀梅抬头问许蜜语:“这?怎么回事?!” 许蜜语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我忘记说了,要把日期输在前面,月份输在后面。” 这回不只许蜜宝,连焦秀梅也控制不住了,她勃然大怒地问:“许蜜余,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在那故意耍你老妈呢,啊?” 许蜜宝在一旁发狠地说:“妈,没事儿,她卡锁死就锁死了,换上我的卡,照样能打电话!” 焦秀梅一下冷静下来,直夸儿子睿智:“还好儿子你反应快,要不然妈真让她给唬住了。” 许蜜语冷眼看着他们在那鼓鼓捣捣地换手机卡。 许蜜子和许蜜男趁机劝着许蜜语,别跟妈妈和弟弟作对,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许光宗一会劝她听话,一会骂她不懂事。 那边手机卡终于换完,许蜜宝再次按开机键。 结果屏幕还是跳进一个需要开机密码的界面。 许蜜宝抬头问许蜜语:“你一个手机到底要设多少鬼密码?!” 许蜜语笑着回答:“这我还后悔之前嫌麻烦,没有设应用程序的密码呢,我要是设了啊,你们刚刚连我微信都点不进去。” 许蜜宝转头问许蜜子:“大姐,这个密码能扫她脸扫出来吗?” 许蜜子摇头:“重新开机的话得手动输才行。” 许蜜宝只好又去问许蜜语,开机密码是多少。 许蜜语笑着说:“你挨个自己试试。” 许蜜宝怕又像刚才那样,试过几次错误的,手机就给锁死了,一时不敢乱按。 许蜜子在一旁劝:“老三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一家人有必要闹得这么僵这么难堪吗?你说你以前多好啊,家里的大事小情你都抢着帮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血了呢?” 许蜜语转头去看她,笑着问:“哦?是我冷血啊。可我帮你们那么多,你们从来没感恩过,也不知道满足,到底是谁冷血?” 许蜜男看老大被怼,她也忍不住站出来发声:“老三,怎么说话呢,你现在能找到男朋友,不多亏大姐帮你找工作啊?你离婚后的新生是大姐给你的,你得懂得感恩啊!” 许蜜语笑着转向许蜜男:“她和她丈夫的工作难道不是我给他们想办法落实的吗?他们对我感恩过吗?还有后来他们为了保住工作,骗自己亲妹妹去给前夫和小三做卤肉,这种欺骗和屈辱就是她给我的新生吗?” 她笑容越发冰冷起来,看着对面五个人,一字一字地宣告道:“你们,谁都别再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这种话,你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有当我是一家人过吗?你们只当我是冤大头提款机。” 许光宗发作起来:“小多余,你别太无法无天了!我和你妈养你这么大,你也该知道回报家里的,你以前做的那些是你应该做的,别整天就想着邀功。现在你弟弟有难处,你身为姐姐,就是该帮他!” 许蜜语看向许光宗,看着这个对她拿足了父亲威严的男人,冷笑着问:“许蜜宝他算哪门子弟弟?他比我还早几分钟出生呢。一把年纪了,活成这个鬼样子,不知道羞耻反而理直气壮吸姐姐们的血,简直丢人。”顿了顿,她叹口气,对许光宗说,“你总是跟我摆父亲派头,可是你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了吗?你给过我来自于父亲的关爱吗?如果不是我自己拼死坚持,我连大学都读不了就被你为了换彩礼随便嫁出去了。你根本不称职做一个父亲,却偏要摆父亲威严,真是可笑。” 许光宗被许蜜语说得简直火冒三丈。 对面五个人都被她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我看你是疯了!”焦秀梅代表其他四人对许蜜语做出宣判。 许蜜语又笑起来:“那我应该早一点就疯。我就是疯得太晚了,才被你们拖累得三十岁了还要活成一副鬼样子。” 许蜜宝把许蜜语的手机往焦秀梅手里一塞,人就冲上去要打许蜜语。 许蜜语捡起地上早瞅准了的一条粗木棒,冲着许蜜宝用力一挥,敲在他抡过来的胳膊上。许蜜宝疼得顿时妈呀妈呀地大叫。焦秀梅心疼地冲上去说着:“快让妈看看!”又转头骂许蜜语,“你个杀千刀的,你连你亲弟弟都打!” 许蜜语一脸的狠相,那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许蜜宝你个废物,不是想打我吗,再来啊!”她握着粗木棒看着面前几个人,发狠道,“既然你们想逼得我没法活,那大家就谁都别活了!” 她那副拿着棒子准备拼命的狠样子,一下把其他人都震慑住了。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呢...) 对峙中, 许蜜子拉住焦秀梅,小声对她说:“妈,别逼太急了, 真给老三逼急了她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豁得出去拼命的。” 焦秀梅咬咬牙,使劲把火气压下去, 又使劲端出一副怀柔的姿态来:“老三啊,你信妈,这是妈最后一次跟你要钱,行不行?算妈求求你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无家可归、看着你弟妹打掉咱老许家的一脉单传啊!听话,把手机解开, 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就跟他要这一次钱,好不好?” 许蜜语想了想, 说:“好吧,那把手机给我。” 许蜜语接到手机后立刻狠狠往地上一砸,怕它坏得不彻底,又狠狠踩了几脚。 她抬起头,看着焦秀梅说:“行了,你们这回就彻底死了我会跟我男朋友要钱的心吧。” 她说完要冲破五人阵型往外走。但她手里木棒被几个人合力给抽走,焦秀梅一把把她推回去,彻底发狠起来。 “许蜜余你跟我耍横是吧?我是你妈!我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个电话你要是不打、钱要是要不来,你就别想出这个仓房门!” 她告诉其他人:“就把她给我锁在这里面, 饿两天, 我看她老不老实,还敢不敢跟自己爹妈穷来劲!” 她带着其他人退出仓房, 又叫许蜜宝去屋里取大锁头来,把门牢牢锁上。 许蜜语想趁他们不注意冲出去,结果几个人又合力把她推了回来。她踉跄着后退,坐倒在砖地上,讽刺地想这家自私的人居然因为对付她会如此团结。 许蜜宝已经把锁头取来,焦秀梅一边在外面上锁一边又交代他:“不让你取大锁头吗,这锁哪够用?她一发疯没准就撞开了。去把外屋最大的锁头也拿来。” 许蜜语坐在灰暗仓房的地上,冲着门外大声说:“你们这是犯法的,你们这是非法禁锢!” 焦秀梅在门外“哈”的一声:“笑话!当妈的管教自己生的不听话的女儿,犯什么法?小多余你今晚上就给我在里头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肯帮你弟了,你什么时候喊我来给你开门。” 许蜜宝把大锁头取回来了,交给焦秀梅上锁。 他在仓房外面说:“妈,里面还点着灯呢,点一宿吗?” 大姐说了句:“要不就点着吧,里边也没窗,关上门一点亮都没有,把灯一闭漆黑一片也怪吓人的。” 焦秀梅却向着儿子说:“点什么点点一宿不费电啊?她要是听话我可以给她点,她现在这么逆子,不点!宝儿,去,去把仓房电闸拉了。” 黑暗带来寒冷的感觉,折腾了一晚上,她现在觉得又饿又冷。 门外许蜜男问焦秀梅:“妈,明天早上谁给老三送饭?” 许蜜宝发狠地说:“她要是不肯帮我,就没饭吃!” 儿子发了话,焦秀梅无条件听儿子的,她立刻说:“对,她什么时候答应给她男朋友打电话要钱,什么时候给她送饭!” 许蜜语听到门外大姐二姐刚刚说的话。 她忽然大声对门外喊:“大姐,二姐,你们真的甘心做一辈子扶弟魔吗?你们从小被灌输要照顾许家独苗,所以你们也针对我。但我不怪你们,我只希望你们也能早点和我一样清醒起来,你们该为自己活而不是什么见鬼的许家独苗!” 许蜜宝在外面踹门:“许多余你再废话我进去把你嘴撕了你信不信?大姐二姐,别听许多余离间我们的话,走回屋睡觉去。” 焦秀梅也说:“这孩子,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不该犹豫,确实应该扔了。多养一个她被多罚款不说,还不知道感恩,个白眼狼!老大老二,你们别听她胡咧咧,自古以来男孩就是金贵,你们就是应该照顾弟弟。”顿了顿她又问,“哎?刚才小多余她那包呢?来给我,正好配我那副墨镜。” 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是所有人都走去正屋休息去了。 许蜜语只觉得心底比这漆黑的夜还冰凉。 他们把她锁在仓房里,关了灯,没被褥,不管不问她今晚要怎么过夜,却在外面抢占她的包。 许蜜语觉得一切可真讽刺,焦秀梅说的那副墨镜,也是之前从她家里私下拿走的。 她都被锁在仓房里了,焦秀梅还在想着怎么掠夺她。许蜜语为自己感到彻骨的悲哀。 适应了黑暗之后,许蜜语尝试从仓房里突破出去。 可是尝试了好久她发现,她的的确确是出不去的。门锁得严严实实,门和门框也都结实得要命,不论她怎么摇晃撼动,或者是使劲地踹、撞,那门都纹丝不动。她想大声呼救,但邻居与她家隔得远,未必听得见。就算听见了,他们也不会管许家的家事,因为许家人出了名的难缠,他们都不想沾上许家的麻烦。 折腾了好一会,却毫无逃生进展。许蜜语累了,也又冷又饿。 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她找到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去靠在墙上,抱住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醒来。门缝透进来的光已经是青白色的。 看来外面的天开始亮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钟。外面很安静,所以时间应该还很早,还没有到起床的时候。 她看着从门外透进来的那一缝光,忽然有点明白,她硬顶着和正屋里面她的那些“家人”对着干,似乎不是很明智的做法,这样只有她一个人在受罪,而她也跑不出去。 她想她应该想点办法,让他们以为她妥协了,然后她再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时跑出去。 跑出去的第一件事,她要报警,她一定要告他们非法禁锢。她对她的“家人”们,现在只剩满腔的愤怒。 这么盘算好了,她想着等下正屋里那些人起床后到院子里来活动时,她就喊人过来开门,假装妥协。 等着等着,她靠在墙上,不知道是晕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不知不觉又陷入了一阵昏昏沉沉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她被门外的巨响吵醒。 从昏昏沉沉中努力睁开眼,她忽然看到仓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砸开。 门锁被扔掉,大门被拉开,从那一个门洞的空间里看出去,天光大亮。有人逆光站在门口,像天神降临一样。 她对抗着这股刺痛,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纪封。 她仰头看着他,意外又震惊,傻傻地问他:“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纪封走进来,把她从墙角小心扶起来,探长手臂去她身后为她拍掉风衣上的脏灰。 许蜜语心头悸动。这么难堪的时候,他还在努力帮她找回干净和体面。 “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关机失联。我本来以为你在医院护理太忙,手机没电了没时间冲。可是一直到今天凌晨天亮,你的手机还是关机,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想赶过来看看。至于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忘了吗,你把我设成了紧急联系人,你的乘车路线和终点都发到我手机上了。虽然终点地址没有具体到门牌号,但你家人这么奇葩,特征明显,随便问问就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了。”纪封对许蜜语解释着。忽然他语气一冷,“你的家人还真是不让人猜错,还真给我搞出非法禁锢这种荒唐事了!” 许蜜语看到纪封的司机兼保镖正在外面挡着焦秀梅他们。 刚刚纪封没给他们个正脸瞧,冲进院子就闯进正屋挨间找人,正屋没找到又返回院子找斧子砸仓房的门。 那么结实的门,居然几下就给砸开了。门上那些被砸过的狰狞痕迹,把许蜜语震慑住了。她心里软酥酥地一暖。他一定很牵挂、很惦念她,砸门时才会使出那么大的力气。 等纪封扶着许蜜语走出仓房,正脸总算清晰展露。 焦秀梅一下就认出来,这个许蜜语新交的男朋友居然是她工作那家酒店的大人物,也是那个曾经把自己赶出酒店的狠人。 她一方面有些打怵,一方面又有些震惊。没想到她生完最想丢掉的多余孩子,长大后命竟是最好的,一个两个的优秀男人都愿意为她出头。 哪怕她都已经离过婚,居然还有这么好看又多金的男人不惜长途跋涉地赶来,翻天覆地地找她,为她砸开那扇厚厚的仓房大门。 焦秀梅本来忌惮纪封的凶狠,但转念想到儿子,想到吵着房子赔掉就要把孙子打掉的儿媳,她一下子勇敢起来。 她从五位家人阵营里站出来,摆足气势,张牙舞爪:“你是我们家老三的男朋友对吧?行,早晚都是一家人,大娘我也就不跟你多说废话。老三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你想跟她好,也可以,按我们这的规矩,你得给我和她爸交彩礼钱。一百万,现在就给,要不然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许蜜语听完焦秀梅这番话,差点惊得昏厥过去。她觉得又羞耻又愤怒。 她听到身旁纪封开口反问:“结婚?彩礼?” 那是意外又反讽的语气。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现在却突然被她妈按头结婚一样。 许蜜语的心猛地一拧。她看都不敢去看纪封一眼,怕从他眼底里看到他惯有的嘲讽和嫌弃。她命令自己赶紧把这种难受的感觉压下去。 “你还挺会做卖女儿的梦的。”纪封冷冷开口,嘲讽回去。 焦秀梅双手掐腰,做足了对峙的架势:“你说卖女儿那就卖女儿,反正你不给我一百万,以后就别想跟她结婚!” 许蜜语简直羞愤得无地自容。谁要上赶着和她结婚了呢?人家或许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她结婚,她的父母怎么会这样的厚颜。 她大声制止焦秀梅的信口开河:“你能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吗?你们这样真让我感到可耻!” 她转头对纪封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想单独跟他们说几句话。你放心,你守在院子外面,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纪封似乎不放心,站着没动。 许蜜语压低声音,几乎求他:“你出去外面,帮我报警好吗?我自己的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吧。太脏太丑了,你别听也别看。” ——也不要再让我面对你无心结婚却要被逼婚这个事实。 纪封抬眼看了一下对面五个人,眼神里含着凛冽警告。然后带着司机走出院子,在外面等。 许蜜语看着纪封走出去,转回身,直面她对面的五个“家人”。 门外有人在守护她,她心里充满底气,她因而敢畅所欲言。 她看着焦秀梅和许光宗,斩钉截铁地说:“从前你们拿捏住我想要得到家里人的肯定和关注这一点,不停地从我身上搜刮。我以为我能得到亲情,但其实我得到的是你们的贪得无厌。现在我终于彻底看破这个亲情骗局了,所以从今天往后,我不仅不可能再做你们的提款机,我对你们连最后的一点亲情也彻底没有了。” 她语气狠下来:“以后你们的赡养费,请你们到法院去起诉我,法院判多少,我给多少,除此之外,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们。还有,这回你们对我做的事,我真的不会再忍!我已经让我男朋友报警,我希望你们能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她的话说话,就像在对面几个人里投下一颗炸.弹。 焦秀梅破口大骂,连声质问:“你敢?我看你敢?!” 许光宗在一旁两眼圆瞪:“你敢这么对你自己的亲爹亲妈?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信不信我去告你,去你单位门口拉横幅,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不养爹妈,看看你丢人不丢人!” “你们怎么对自己女儿的,都不觉得丢人,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呢?我就是从小被你们洗脑,不按你们说的去做就是不孝就是丢人,才会活成之前那个蠢样子。欢迎你们之后到我工作的地方继续闹,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会因为怕麻烦和丢人而不敢报警了,以后你们来闹一次,我报一次,看最后谁损失更大!”许蜜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狠厉。 许光宗一下给呛没了声。他从来没想过,他一直没看在眼里的这个小女儿,居然这么不是善茬。 许蜜语的一番话说完,焦秀梅包括大姐二姐和许蜜宝,也都有些被震住了。 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个软乎好拿捏的老三,只要对她冷淡一点凶一点,她就会服软求好的老三,她彻底地变了,她居然已经有了这么狠厉的一面。 许蜜语最后说了句:“好了,就这样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出院子。许蜜宝急了:“妈!”他喊了一声。焦秀梅也很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蜜宝直接冲上前拉住许蜜语:“你不能走!你赡不赡养他们我不管,但今天你不能不管我!” 许蜜语皱眉冷道:“松开,滚。” 许蜜宝愣住了。他没有见过表情这么强势可怕的许蜜语。但一愣之后,他不仅不松手还抓得更紧。 “让我松开,你就想办法保住我的房子!” 许蜜语往下甩他的手,可怎么都甩不脱。 这时纪封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走到许蜜语身边,忽然抬起脚朝着许蜜宝一踹,直接把他踹得松了手,后退着坐倒在地上。 焦秀梅一看宝贝儿子被踹倒,立刻开始发疯:“你踹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许光宗倒显得比她冷静一些,一把拽住她,抬头对纪封说:“你得赔我儿子医药费!” 纪封冷冷瞪着他们。他的眼神穷凶极恶,就像一个可以豁出去的亡.命徒一样,就像焦秀梅和许光宗如果再闹,他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许蜜语在一旁都被他的样子惊住了。 焦秀梅和许光宗也被他亡.命徒似的凶恶给吓住,一时全都不敢继续作妖。 纪封环视他们一圈,冷冷地开口:“等下我的律师会来这里配合警方处理你们非法禁锢并且涉嫌敲诈勒索的事,你们几个人,今天一定得进局子。”他森冷的语气令那一家人感觉到了不好惹的可怕。 “还有,许蜜语从今天开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等你们受完非法禁锢的刑罚出来以后,如果还要找她麻烦,我会让我的律师把你们再送进去里面待着。你们如果不想一直隔着铁窗没办法一家团聚,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好好记住了。” 焦秀梅几个人听纪封的话有点听不明白,什么进去出来又进去的。 直到警察来了,把焦秀梅一家带去派出所,告诉他们非法禁锢和勒索是要被判刑的。焦秀梅立刻哭天抢地起来,大骂许蜜语不是东西。 她越骂许蜜语越确定,自己今天的做法没有错。 纪封陪着许蜜语一起做了详细笔录。笔录做好后,纪封的律师赶到了。 他对纪封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纪封于是转头看向许蜜语,看着她折腾了一晚后苍白的脸颊,他的心和声音一起都软了下来。他揽揽她的肩头告诉她:“走吧,我们回星市。” 许蜜语点点头,心里一片踏实。 临走前,她抬起头,看到了对面坐着刚被问完笔录的许蜜子和许蜜男。她对她们忍不住说了最后一段话:“看看你们的名字,和招弟唤弟有什么区别?名字里就深刻下扶弟魔的烙印,你们不会觉得这对你们的人生不公平吗?现在我清醒了,你们俩呢,什么时候能清醒?你们该为你们自己而活啊!” 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走,走出那片污糟的过往,走出她不堪的原生家庭,走出那前半人生令她毫无自我的困囿之地。 * 回程的路上,许蜜语坐在车后座,把头靠在纪封肩膀上。 纪封安慰她:“放心吧,相信警方会处理好后续事情的,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刑事制裁。” 许蜜语靠着他的肩膀,点点头,对他轻轻地说:“谢谢。” ——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这样保护我。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纪封抬起手臂,绕到她肩头,把她包拢进怀里。 “跟我还客气什么。” 许蜜语笑起来。 她很开心,但也有点难过。 她不知道,原来人也可以同时拥有开心和难过。 她开心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必客气。可她也有点难过,因为刚刚在许家院子里,他说“结婚?”时,那反讽和不可思议的语气。 那语气似乎证明了他潜意识里的本心,他从来没想过会和她结婚。 许蜜语悄悄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毕竟,他们以恋爱关系相处的时间还短,没有想过结婚,倒也不是多过分的事。她不可以烦恼那么多。 他能在她最无助孤独的时候,天神降临一样地赶过来,不就已经足够了吗? * 和糟烂的原生家庭彻底决绝地做了了结后,许蜜语有种又悲壮又痛快的解脱感。 就像从此获得了新生一样。 只是连续几个晚上,纪封那天站在许家院子里说着“结婚?”时的样子和语气,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发现原来噩梦不只是吓人的梦,还有这种只有两个字的梦。 明明白天她克制自己,不要去回想这句话的,一旦忍不住要想,她也会马上制止自己。可是没想到白天被压制下去的念头,一到晚上就狠狠地冒出来,变本加厉地来冲撞她的梦境。 连续几天睡不好,她眼底开始浮现出黑眼圈。面对纪封的询问时,她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 她总觉得自己的心事越来越沉,总觉得抓不住太多的安全感,总觉得谈起恋爱的这段时间里,都再没有过答应纪封那一瞬时,那种豁出去想要试着在一起的破釜沉舟般的开心和甜蜜。 她努力地反复劝慰自己,就算不结婚,只好好谈恋爱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又会忍不住想,那么这样的恋爱会不会谈着谈着,突然有一天他就会遇到一个更合适的人,有她许蜜语招他喜欢的特性,又同时具有年轻漂亮家世好的高级配置,到时他会不会就跑去和这样的一个人结婚了,不再和她谈恋爱?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呢? 她渐渐感觉自己是不是谈恋爱谈得有点快抑郁了,快神经质了。 最后她让自己先别去想那么远,既然眼下的每一天,都还是和纪封在一起的,那就认认真真地和他谈好这眼下每一天的恋爱吧。 * 纪封也感觉到许蜜语最近好像有些打不起精神。 他以为她是被原生家庭的事情冲击到了,所以才会这样。于是他想着带她出去参加一下活动,让她见见世面,振作一下精神。 他告诉许蜜语:“把明天下午和晚上的时间空出来,我带你去参加一场高端峰会,拓宽一下见识和人脉。你要打起些精神,因为到时会见到很多业界大人物。” (你会爱我多久...) 第二天, 许蜜语换上她最正式、也最拿得出手的一身职业套装,跟随纪封一起去参加了高端峰会。 参会前她还有些兴奋,因为纪封说, 这次会议的场面很大,参会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要么是家里有资源, 要么是靠着自己在领域内做出了一番成绩。这样的场合不多见,是她长见识和拓宽交际的好机会。 可是进入会场后,许蜜语的兴奋变成了紧张,甚至有些怯场。 满场的精英,各个都身着高定气度不凡。很多人看到纪封都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们谈笑间讲到的东西, 许蜜语完全听不懂。收购,上市,注册制, 精选层,股票,基金,北向资金……看着他们彼此聊得热火朝天,不断输出自己的观点,这一刻许蜜语觉得自己很渺小。 她默默环视着金碧辉煌的峰会现场,宫殿一样富丽。这是靠她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进的地方,是单凭她自己的能力,说什么都无法参加的峰会。 站在富丽如宫殿般的会场, 她确认了自己还是很渺小, 确认了如果不是借纪封的光而凭她自己,她根本够不着这高端场合的一个边角。 而最让她感到心慌的是, 这样的峰会对纪封、对和围在他身边正聊着她听不懂的东西的那些人,是司空见惯的。 可对她而言,来参加这样的峰会却是僭越甚至高攀,是再一次证明她和纪封之间有着怎样巨大的差距。 许蜜语握了握拳,暗自压下这种走错会议厅的心虚感,强令自己往这殿堂般的环境里融入。 她听到在和纪封聊着天的几个才俊,聊完一通国内外经济见解后,开始聊起轻松些的个人话题。聊着聊着,他们打趣纪封:“纪哥,我们现在可都脱单了,再聚会可就是各自带着女伴参加了。你呢?还在坚持做孤傲的单身贵族吗?” 纪封不动声色飞快轻瞥一眼许蜜语,许蜜语心头一跳。 有人接着打趣纪封:“纪哥你都一直单身到现在了,难道还不打算降低一下择偶标准吗?你当心守着你的那些择偶准则会注孤生啊。” 纪封撇嘴轻笑,要他们别瞎起哄,然后把酒杯交给许蜜语,对她说他要去下洗手间。 许蜜语接着纪封交过来的酒杯时,也一齐承受其他人向她投射过来的目光探视。 “请问您是?”有人是后来的,没有听到纪封一开始把她介绍给众人的话。 但先前就在的人,明明听到了纪封关于她的介绍,却居然还是说不准她的身份—— “啊,刚刚听纪哥介绍来着,一分神好像没听清,你是,纪哥的新助理?” 许蜜语心头有一瞬黯然。她在这群光芒四射的人之间,好像留不下确切的印象和痕迹。 她笑起来,心底有多叹息,笑容就有多明粲:“是的,我是纪总的新助理,我叫许蜜语。” 她的笑容倒是叫其他人眼前一亮,趁着纪封不在,也和她多多少少地攀谈起来。 聊着聊着,拘谨和局促大致消除掉之后,许蜜语技巧地探问向其他人:“听你们刚刚说起我们纪总有个超高的择偶准则?那个标准,到底会有多高啊?”她做出一副下属趁老板不在,兴致勃勃地要打探老板消息的样子。 立刻有人笑着接话聊道:“你老板的择偶标准要敢说是天下第二,那就没有其他标准敢称天下第一,就这么高。” 许蜜语立刻好奇再问:“真的有这么高?” 女人做出的好奇的样子,总是能引起男人的讲解欲,好像能满足一个女人的问题,正是可以凸显男人伟岸强大的途径。 于是立刻有人对许蜜语的问题做详细的解释补充:“首先,要年轻、漂亮、聪明、善良,人生轨迹上不能有瑕疵。” 这人说完,另一人接道:“还得家世相当,且有学历加持。” 又有人紧跟着补充:“要有才华、有能力,并且知礼仪懂进退。” 许蜜语半张着嘴听完。每听一句,她的心就向下沉一分。全部听完,她的心已经坠在深渊谷底捞不上来。 她不年轻不美貌,人生履历有离婚婚史的瑕疵。 家世?她不仅没有这种东西,甚至她身后只有一个糟烂的原生家庭。 学历?她只是一个三流学校的本科毕业生。 能力?她毕业之后做了六年的家庭主妇。 至于才华优秀进退礼仪,这些她更是通通不沾。 她强忍住胸口里淤积住的闷窒,努力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听起来比选妃标准还要高,纪总他是开玩笑的吧,他不会真把这些条件当做择偶标准来认真执行吧?” 纪封的朋友却蛮认真地说:“的确像选妃没错,不过你跟在你们纪总身边做助理,什么时候见他开玩笑的?他的的确确是在认真执行这些标准没错了,否则你看你们纪总,至今身边都没个女人影子、一直都没有脱单不是吗。他啊,就是宁缺毋滥,没遇到合适他标准的人,他就宁可单着。” 许蜜语听着这些话,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 她想眼下她不就是跟在纪封身边的女人吗。可是他们一点都不感到稀奇,只能说在他们眼里,丝毫没把纪封的女人会是眼前这个女人联系起来。 在他们眼里,她就不可能是纪封的选择,所以连稀奇都不必有。 许蜜语把手按在胸口,按住慌张的心跳想,那纪封呢?他的那些标准,她一条也不符合。所以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还是他对他自己那些标准的不甘妥协? 从峰会离开时,一路上许蜜语的话都很少。 纪封拉过她的手问她怎么了,她心不在焉地没听到。纪封以为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高端峰会,精神一直紧绷所以有些累了,也没再多问她。 回到公寓,纪封淋浴完毕走进卧室时,发现许蜜语侧身躺在床上,后背朝着门口,好像等他等得不小心睡着了的样子。 熄了灯,他躺到她旁边,然后掀掉自己围在腰间的浴巾,又在黑暗里去摸索许蜜语睡衣上的系带。 三两下系带被解开,顺着敞开的襟口,他的手蔓延进去。 他去揽许蜜语肩膀,把她翻成平躺。 难耐地折起她,迫不及待地要闯进,却被她突然隔断去路。 她两手交叠挡住自己,轻声地说:“我们睡吧……” 他在黑暗里,气息微乱,声音带哑:“你把手拿开,我们就能马上睡了……” 他说着去拉开她的手。可她的手刚被拉走,就马上又挡回来。 她发现自己刚刚说了一个歧义句,赶紧解释:“我是说我们真的睡,不是那件事……” 她说着这话时语气又轻又娇,眼波在月光下柔柔流转,怎么看怎么风情无边,一副欲擒故纵的样子简直勾人得要命。搞得纪封更加地心痒难耐。 他在黑暗里掀唇一笑。好吧,他承认他对她这欲擒故纵的小意趣上钩了,他更有感觉了。 他再次拉开她的手,不让她再有机会撤回来遮挡她自己。 然后耐心试探,等她舒适了,再发力地冲陷。 开始她还能思考,但马上她就扛不住他的动作。 精神渐渐背离躯壳,躯壳叫嚣着欢愉。 最后时刻,她兴奋到眼角甚至流下泪来。 完毕后,她抱紧自己,缓缓翻过身去,背对纪封。她对自己感到无语,明明精神上不想的,结果……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她有点生闷气,然后把闷气顺延到纪封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纪封终于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他打开灯,扳过许蜜语肩膀,看到她眼角有泪。不同于刚刚太过于兴奋的生理性眼泪,这次她竟像是真的在哭。 他一下愕在那里。 “你这是怎么了?” 许蜜语胡乱擦掉眼泪,带着鼻音回一句:“没什么。”就是在刚才忽然觉得,你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你其实是喜欢做那件事。 纪封皱眉看着许蜜语,看她刚刚擦完的眼角又流出新的泪水。 他开始觉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他皱着眉再问一次。 许蜜语继续回答没什么,抬手去关灯,说着睡吧。 纪封又去把灯打开,死瞪着许蜜语,就是要等出一个她到底怎么了的答案。 许蜜语又去关灯。纪封再次把灯打开,这回他已经没了大半耐性,有些困惑地再次问:“蜜语,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 许蜜语心里一下涌上委屈,她坐了起来,控诉般说:“我怎么是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我明明刚刚说,我想睡了,可你非要勾着我和你那个!” 纪封一下愣在那,怔愣中好像还有些哭笑不得、混乱和一点窘迫。 “你的意思是,虽然刚刚你和我一起……时很舒服,但这是我的错?” 许蜜语也觉得混乱起来,为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各自闷闷不乐各自的,各自极致快乐各自的。 “好,下次你再说想睡了,我们就不再想歪它什么都不干直接闭眼睡觉,好了吧?那现在说说吧,你到底为什么哭,你不会这么快就对我厌倦了吧?”纪封说到最后戏谑地问道。 许蜜语那个拱在心头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我为什么今天不可以哭?难道我们在一起最终能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就只能是那件事吗?我能做的事不可以包括想哭就哭吗?” 纪封这时觉得许蜜语今天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想同她吵架,认真回答她:“好吧好吧,你想哭就哭一会。下一次除非你主动提出想做这事,在这之前我都不会主动再做,这样可以了吗?这样是不是就能证明,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就为了能做这事?” 他熄了灯,把她拉着躺倒在下来,给她盖上薄被,说了声:“好了,快睡觉吧。” 过了一会他就睡着了。 许蜜语听着纪封匀缓平静的呼吸声,彻底难眠起来。 她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难过地想,今晚到底怎么了?他们之间这场的确莫名其妙的矛盾到底是起因于哪里? 她转头看向枕畔的纪封。 黑暗中他的面部并不清晰,但额头鼻骨的轮廓起伏却已经刻在许蜜语的心里。 她看着纪封的睡颜,在心中无声地和他说话。 你被我吸引,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吗?你的第一次交代在我这里,于是追求完美的你有种病态一样的心理,觉得以后就得跟这个女人谈恋爱了是吗? 许蜜语转回头又看向天花板。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会让她觉得很难堪。难堪在也许他们之间不是正常的喜欢和爱,而是一种病态的关系——或许他对他自己,有深刻却不自知的第一次情结,因为他的第一次给了她,所以他要自己喜欢她、和她在一起。 许蜜语瞪着天花板。她又想起白天时,那些和纪封熟识的精英才俊们说过的话,按照纪封定制的那些极高的择偶标准,他是要寻找一个完美的女人做伴侣的,并且为了实践这个标准,他不惜一直单身。而她到处都是瑕疵,离完美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跟自己在一起,其实也是心有不甘的,也是有着很多妥协的——虽然嫌弃她,但也被她吸引。尤其他以前没经过男女之事,在与她经历过之后,在第一次的情结下,最终他暂时妥协给那些标准,选择了她。 可以后呢?这个情结渐渐解开消失后,他还会继续对那些标准妥协吗?他还会继续跟有着诸多瑕疵的她在一起吗?以后如果他遇到一个完美女孩,他会不会幡然醒悟,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她而去奔向那个完美的爱人? 许蜜语越想越觉得难过心慌,就好像设想的事情都已经实际发生了一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安全感也没有自信,胡思乱想并且矫情闹情绪。她至死地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之前离婚后她重入社会,在工作中已经渐渐找回自信。可为什么自从和纪封谈恋爱之后,这些自信就化作了泡影,她开始变成一个让自己都讨厌的人?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在黑暗里,听着纪封匀缓的呼吸声,彻夜难眠。 * 第二天一早,许蜜语起床时挂着两个黑眼圈。 纪封看她的样子一皱眉:“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那你今天在家休息吧,我叫薛睿过来。” 许蜜语看着纪封的皱眉表情微怔一下,一时间她竟拿不准纪封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嫌她看起来丧丧的就打发她在家里待着。 她在帮纪封打领带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昨晚一直萦绕在她脑子里、闹得她睡不着的那个问题。 “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啊?”她好像问得很漫不经心似的。 纪封垂下眼皮,睨她一眼:“怎么忽然这样问?”这问题和之前那个五年后你还会喜欢我吗,有什么区别?怎么又问一遍?他闹不懂。 许蜜语一边打领带一边飞快抬眼看他一下,笑一笑说:“就是忽然想到了,然后就很想知道答案。” 纪封皱皱眉:“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真实的,还是好听的?” 许蜜语笑不动了。 纪封反问她:“你呢?你以后会喜欢上别的男人吗?” 许蜜语回他:“不会。” 纪封马上掀唇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许蜜语一看他这样笑,就觉得他笑容里是带着一丝嘲讽的。 “你确定吗?”纪封看着她问,“你过去在结婚之前,有没有想过未来可能会离婚?是不是宣誓的时候认定一辈子只喜欢眼前那个将成为你丈夫的男人?可是后来你们还是离婚了,不是吗?而除了他之外,后来你也喜欢上我了。所以,蜜语,”纪封顿了顿,正色说,“我们都是三十岁往上走的成年人了,为什么还非要问这种小孩子才在意的幼稚问题来庸人自扰?我未来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吗,我如果一口咬定说绝对不会,这是在骗你也是在骗我自己,你如果完全地相信那种话也是你自己在骗自己。太绝对的话说出来都是谎话。”顿了顿,纪封缓一口气,郑重说道,“蜜语,我不想为一个绝对化的问题,做出一个本质上等同欺骗的承诺。但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眼下这一刻我是实心实意喜欢你的,并且只专心喜欢你一个。” 许蜜语把领带打好的最后一刻,指尖微微发抖。 她把手收回来,把指尖的不安颤抖藏起来。 他最后两句话说得很动情。可是前边的话,意思是他未来的确可能会喜欢上其他人吗?并且为了说明就算发生这种结果也正常,他居然还理智地当着她的面,用她的前段婚姻来举例。 理智的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叫人觉得绝情。他真是理智得可怕。而她有一种努力想要遮掩的离婚伤疤又被当面挑开的难堪。 她想要的明明不是他的理智诚实,讲道理和说教。 她想要的明明只是一份应承一句就能给到的安全感。 可他却和她如此理智地讲道理,只为论证他和她将来都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她一言不发地送走纪封,前所未有地没和他说再见。 纪封等不到她的声音,居然也很有来有回,仿佛赌气般,也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一连几天,正好薛睿都在,许蜜语于是没有上楼去。之前纪封让她有空多去酒店企划部观摩学习,于是她借着这个话,一连几天都待在企划部,跟着企划部的经理主管学习活动策划的整个流程。 纪封也故意不去往明白了想,到底谁在跟自己置气,自己又是在回应谁的置气,反正许蜜语不主动上顶楼来,他也不主动去叫她上来。晚上下班他也不去她的公寓。而她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来问,他为什么不去,他准备什么时候去。 他还清晰记着那晚他说过的话,以后只要她不主动要,他就不会主动给。 虽然那时说的只是男女间那件事,但现在却好像不只是在说那件事似的。 但接下来,连续几天许蜜语都不肯主动上顶楼,只待在企划部那里跟着忙活动策划的事情。纪封终究还是没忍住,借着视察活动进度,去了趟企划部。 结果在企划部许蜜语看到他时,居然摆足了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最近几天来不见他的日子,她过得泰然又惬意似的。 纪封扭身就回了顶楼。 他变得烦躁不已,看什么都想扔一扔的毛病又随手就犯了起来。 薛睿本来回到集团总部,不用贴身伺候喜怒无常的冷脸嘲讽怪,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是前几天突然被召见回来,他原以为一两天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回来倒好,一连好几天纪封都没放他走。 而这一连好几天,他都没看到许蜜语。他原本以为她是临时有什么事,所以纪封抓自己来顶一下贴身助理的活。可是在企划部看到纪封和许蜜语彼此道貌岸然的样子——一个道貌岸然地去检查工作,一个道貌岸然地汇报工作——他发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尽早脱离纪封的魔爪,尽快再回到集团总部去逍遥快乐,薛睿决定以身犯险,问一问纪封—— “老板啊,恕我冒昧直言,您和蜜语姐之间,是不是闹别扭了啊?” 纪封冷笑一声:“我和她有什么别扭可闹?” 一句话就怼回了薛睿。 可就在薛睿被怼得缩脖子的功夫,纪封又开了口:“闹也是她跟我闹。”说完他还咳了一声,像说出情侣间吵架这种密事会烫到嘴一样。 薛睿看着纪封苦恼又气愤的样子,试探着又问:“那蜜语姐要是跟您闹别扭的话,是不是您有什么地方惹到她了啊?” 纪封断然反驳:“惹也是她惹我,我怎么会惹她?莫名其妙的。” 薛睿看着纪封的傲娇样子想,好,现在看应该就是你惹到人家了。 “小女孩们啊,真动心谈恋爱的时候会很敏感的,一敏感就爱闹小情绪,您主动哄一下,也就没事儿了。”薛睿又循循善诱地劝道。 纪封却一皱眉:“一向都是别人哄我讨好我。再说她也不是小女孩了。” “……”薛睿差点被噎死。他想真奇怪纪封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他居然连闹别扭都端架子端得高高的。 薛睿想了想,问出很关键的问题:“老板,在把我叫回来之前的一天,您和蜜语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看到纪封皱起眉闭紧嘴巴,赶紧又加劝一句:“您把当天你们之间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告诉我,我来帮您判断一下要怎么对付蜜语姐。” 纪封听到“对付”这个词——男人默认男人没做错什么、男人之间无需多言就自然结成同盟一致去对付令人烦恼的女人——时,他的态度松动了。 他回想了一下,许蜜语似乎从闹变扭那天的前一晚就有点反常,但那时她还不至于和他搞对抗。 她真正和他起了对抗情绪的时间,似乎是第二天早上他出门。她拒绝跟他说话、同他告别。他等了半天等不来她的声音,也索性调头就走。 而在她拒绝跟他出声告别之前,是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以后会喜欢别的女人吗。 纪封从这个问题开始,把他和许蜜语之间的对话复盘给了薛睿听。 薛睿听完捂着胸口直喘气。 他没有见过这么不上道的直男。他想在恋爱的世界里,直男这种生物简直就是一种生.化.武.器。他们伤害敏感多情的女人,也给他这种受女人喜欢、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拖后腿。 薛睿试着启蒙纪封,到底该怎样回答这类听起来不值得问、但女人就是爱问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 你将来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我和你妈一起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将来如果我胖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你会爱我多久? (他闻声思考起来...) “老板, 遇到这类问题,你可千万不能奔着科学的精神去较真讲道理啊。问你将来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你就要说, 我现在能想到的将来,里面只有你。问你我和你妈一起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你要说我不会让你掉进河里。问你将来如果我胖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你就要说那我跟你一起胖,我们谁都不嫌弃谁;如果问你,你会爱我多久,你就直接说,我会爱你一万年那么久。” 薛睿谆谆教诲语重心长地展开薛老师恋爱小课堂。 “老板, 你试着学一学怎么说卿卿我我的话好吗?退一步讲,就算你实在说不出来卿卿我我的话,也用不着做那种理智分析啊!老板我很明确地告诉你, 你觉得你那么回答是不骗人、是负责,但在女人看起来会觉得男人很渣的,她们会觉得这个男人既想享受她现在的青春又不愿意给她未来的承诺。真的,男人和女人看世界的标准不一样的。” 纪封皱着眉不认同道:“我分析得又没错,什么我爱你一万年,简直是屁话,又虚又假,说了有什么意义?” “是是是,谁都知道你分析得对, 分析得有道理, 分析得连科学家都不得不说一句严谨。可是你觉得,女人跟男人谈恋爱, 是想听他讲科学性的道理,还是听他讲不科学的情话?老板你觉得女人傻吗?你告诉她一句情话——我会爱你一万年那么久,你觉得女人真的会以为你们都能活一万年吗?可她们就是爱听这句话。所以她们是智力有问题吗?当然不是啊,她们只是开心能从爱人夸张的话里听到心意,而越夸张就越令这份心意显出它的重量!” 一直都是纪封在工作上教育和训导薛睿,难得薛睿也有机会能反过来教育训导纪封,他简直收不住闸似的滔滔不绝起来:“老板,你信我,女人肯定都不爱听男人用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说话,说咱们谁都活不不了一万年,爱你一万年这种都是骗人的屁话,我们能做的就是活好每一天,爱在每一天。 “这话科学不?科学。严谨不?严谨,而且还辩证。但这话女人爱听吗?当然不爱!女人听完会在心里直接骂你的,她们会觉得这样的男的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啊,他是个傻缺吧!” 纪封沉着脸瞪向薛睿,又声音森冷地说:“你是不是在那借机骂我呢?” 薛睿连忙虔诚地说不敢不敢。心里却暗爽得快要昏厥。 纪封回想一下薛睿的话,不仅没接受,还变得更加费解:“凭什么我不能说自己的心里话?谈恋爱就要改变一个人的自我吗?这我不接受。” 薛睿叹口气。刚才除了借机骂纪封是傻缺很爽,其他那些话原来只起到了对牛弹琴的作用。 他只好换成一个更直白点的说法:“老板,其实你懂的那个道理,女人不是不懂。但她们想要的不是这个谁都明白的道理,她们就是想从男人嘴里听到一个类似承诺和安抚的回答,这样她们才会在一段感情里获得安全感。” 纪封皱着眉审视和剖析自己。半晌后他告诉薛睿:“我觉得那种将来谁都说不准的承诺和安抚,我给不了。而且我也不想因为谈个恋爱就被感情变得损失掉自我。你上面说的那些话说得很好,听起来很会谈恋爱,但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从小看着母亲怎样为了感情一点点失去自我,也看着父亲的承诺怎样变得比屁话都不如。 所以所谓承诺和安抚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粪土一样的东西。 薛睿听得直叹气摇头:“老板你这样会失去女朋友的!你这样会导致你注孤生的!” 纪封抬手就把平板电脑往薛睿身上扔:“再这么恶毒地咒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你怎么能把女人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薛睿苦笑一下说:“那是因为我和李翘琪那个女人,我们之间就是性转的你和蜜语姐呗。” 他追着李翘琪要承诺,要安抚,要安全感,可李翘琪那个女人却像个直男似的天然渣,不肯给他。但他很坚强,越挫越勇,他是不会放弃的。他也希望许蜜语在她和纪封的这段感情中,能够坚强些,别轻易放弃。 许蜜语和纪封之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处在了一种平静的冷战状态中。 许蜜语不上楼去,纪封也不再下来找她,更加不到她的公寓去,还坚持住就不去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高兴。 渐渐地,许蜜语倒真的沉浸在了企划部的工作里。尤其对于活动策划这方面的业务,她很感兴趣,学得认真也上手很快。 工作让她变得充实,她从一开始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去想纪封,到后面居然变成忙得想不起来他。 但在潜意识里,她似乎不能否认,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等纪封主动来找她。 只是纪封没有等来时,她居然等到了聂予诚。 聂予诚是她在宴会厅帮忙做会议布置的时候,来找上她的。 许蜜语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瓜葛吗。 聂予诚眼底浮现出血丝,额上有青筋在跳。许蜜语知道,这是聂予诚情绪激动时才会有的样子。 他明明很激动,却又强迫他自己发出冷静的声音,也不直奔主题,兜着圈子和许蜜语拉家常似的说话。 “你们酒店有个前两天刚刚离职的顶楼管家,是某个老板新交的红颜知己。她告诉这个老板一件事,而这个老板和我认识,他立刻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 “他们转告我的事是,有一天顶楼的管家在隔壁套房上夜班,看到你进去纪封那间套房,一晚没有出来。” 聂予诚看着许蜜语,眼睛里像隐忍着痛苦,声音也像被千斤重锤压扁成了一条细若游丝的线,他一副很悲痛欲绝的样子问:“蜜语,你是不是跟纪封,睡了?” 的确有这么一晚。那晚外面下雨,纪封不让她走,她就在顶楼过夜了。 也只有那么一晚,居然就被人撞见了。 这世界还真是充满了不该有的机缘巧合。 想到聂予诚刚刚的话,许蜜语看着他时就像在看一个从来不曾认识过的男人。 一个曾经出轨的前夫,在离婚后居然特地跑来质问她是不是和别的男人睡了。真是可笑,他有什么资格呢? “这不关你的事。”许蜜语冷冷回答完,转身要走。 聂予诚把她一把拉回来,按在墙壁上,用身体挡住她。 “聂予诚,你干什么?你不会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吧?你不会忘了你已经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了吧?”许蜜语声音冷厉地问。 聂予诚整个眼眶都红起来,从悲痛隐忍到痛哭流涕的转换,他只用了一秒钟。 他听到许蜜语在纪封房间过夜的消息时,立刻觉得痛苦万分,他对鲁贞贞发了一大通脾气。 如果不是她的刻意勾引,他不会失去许蜜语,不会失去他的婚姻。尽管许蜜语身后有那么烂的一个家庭让他厌烦至极,可他爱许蜜语。 他痛苦万分地滚着热泪问许蜜语:“你是不是真的和纪封上床了?你是做了他的炮.友还是情.妇?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是为了报复我吗?” 许蜜语被聂予诚这番话荒谬得冷笑起来。 “聂予诚,我是不是应该这么理解你刚刚的话:允许你聂予诚可以有别的女人,但不许我许蜜语有别的男人。可这是什么道理呢?你是想要你的前妻,在哪怕因为你出轨而离婚后,也要一辈子放不下你才可以?然后你该怎么和别的女人过日子怎么过,我却只能心里放不下你。你是这么想的吧?聂予诚,你真卑鄙!” 聂予诚想,对,许蜜语说得没有错,他就是这么想的。听到许蜜语进到纪封房间一整夜时,意识到那一整夜他们在发生什么,他痛苦得快死了。就算离婚了,就算他又娶了别的女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许蜜语也会有别的男人,也会在别的男人枕边辗转欢愉。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痛苦得快要疯掉一样。他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要什么鲁贞贞王贞贞李贞贞,他只想要许蜜语。如果时间能倒流,他绝不要和任何女人出轨,也绝不会因为寻求一时的慰藉而永远失去自己一辈子所爱的女人,从此长长久久地痛苦地活下去。 可是他觉悟得太晚了。从离婚开始,许蜜语就跟他再也没有瓜葛了。 “蜜语,”聂予诚痛哭流涕地哀求,“给我一次机会,求你,我们重新来过,好吗?这回你也有过别的男人了,我们都扯平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许蜜语震惊地看着聂予诚。他真的变成她不认识的人了。 “你真的很无耻,居然会说出这种龌龊话!”她怒斥聂予诚。 “先不说大人之间的事,你做这个决定想过你的孩子吗?你不要你孩子了吗?你有为人父的责任感吗?” 她推开聂予诚,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聂予诚你听着,我们这根本不叫扯平,你有别的女人是你出轨,你们的关系始终都是脏的;我有别的男人是我在和他谈恋爱,我们的关系光明正大。我不可能吃你的回头草,不可能给你养别人的孩子,聂予诚,你清醒一点吧!” “许蜜语,是你清醒一点!”聂予诚居然冲着许蜜语大声地喊回去,“你觉得你是在光明正大地和纪封谈恋爱吗?这只是你自己这样觉得吧?你清醒一点,看看纪封的身份、家庭和社会地位,再看看你背后那个烂疮一样的家庭、你离过婚的身份、还有你不年轻的年纪,你有什么是匹配得上纪封那种人的?蜜语你看清楚些,你觉得你们真能光明正大谈恋爱吗?纪封他会真的爱你吗?他就是高高在上的没尝过普通女人的滋味,他就是在拿你的新鲜劲解闷,你别犯傻行不行!你们没有未来的,他不会给你未来的!你们根本就长久不了的,他很快就会爱上别的女人,跟他门当户对相匹配的女人!他现在只是在消耗你、玩弄你,蜜语是你清醒一点!” 许蜜语听着聂予诚的话,起初她还能做出强硬的样子来,像听耳旁风一样无动于衷。可是听到后面时,那些话明明是聂予诚故意刺激她说的,她明白这个叫做pua,可她还是忍不住为那些话暗自震动。 因为那些话,也是她自己心底里一直蠢蠢欲动着的的疑惑和不安。 她挺直脊背,扬高下巴,努力不让聂予诚看出她已经外强中干。 她看向他,咬着牙根地说:“聂予诚,我就是真的被纪封玩弄了,也不可能会回头跟你。还有,你现在为了让我回头不惜歇斯底里打压我的样子,真的很丑陋,你已经跟我烂疮一样的家人没什么区别了。” 她说完扭身就走,留下一个挺直的、强硬的、绝然不会回头的背影给聂予诚。 而他看不到她面孔上那些已经压制不住的慌张和不安。那是她对自己和纪封的感情,在变得愈发不自信的投影。 * 被聂予诚找过之后的两天,许蜜语始终绕在一个问题上想不清楚。 她和纪封到底算不算光明正大在谈恋爱? 应该算吧?他们做了那么多只有谈恋爱的男女才会做的事。 可也应该不算吧?毕竟除了他们自己,除了意外偷窥见她走进套房一夜未出的那个人,除了薛睿,谁还知道她和纪封的关系呢? 她问自己,那她希望纪封把他们的恋爱关系公布于众吗? 她马上明白,还不是时候,他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大,现在公布这段关系,她将要面临的非议和压力,一定比他要多得多。她怕自己还承受不住。 说来也奇怪,聂予诚刚找过许蜜语,没两天蒋芷纯居然也来找她了。 蒋芷纯把许蜜语约在酒店外面不远的咖啡厅里见面,她说不想再踏进斯威这个伤心地。 许蜜语起先不想去赴这个约。但蒋芷纯对她用了激将法:“我问了纪封,他说你们已经确定关系了,都这样了你还怕和我见面吗?我又不能甩支.票逼你离开他。” 许蜜语倒真想看看除了甩支.票之外,蒋芷纯到底还想做什么。于是她在午休时赶去赴约。 咖啡厅里,许蜜语和蒋芷纯对面而坐。许蜜语看到蒋芷纯似乎比之前憔悴了一些。 “你倒是比我之前见到时,更容光焕发了。”蒋芷纯优雅地笑着,看着许蜜语说,“所以这就是爱情的滋润吗?”她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和苦涩。 许蜜语微笑回答:“应该是吧。” 蒋芷纯看着她,笑容渐渐凝住。 “你想知道吗,”她忽然说,“我最后一次上顶楼去找纪封,他把我带进书房去跟我说了什么?” 许蜜语淡淡道:“如果你想说,你可以说。” 蒋芷纯看着许蜜语说:“你还真是个不服输的主,嘴巴上说的话没一句是正面顶我的,可也都不是顺着我心意来说的。按我的想法,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你们说了什么?可你偏不。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许蜜语摇摇头。 蒋芷纯嗤地一笑:“这就是你吸引纪封的地方吗?看着顺从,其实特别不驯,特别想让人征服你。” 许蜜语眉心微动。 “蒋小姐,我午休时间有限。”她提醒对方,如果对话要一直这么不阴不阳下去,她可就要走了。 蒋芷纯撇一撇嘴角:“OK,你道行真高。那我主动说吧,我那天去找纪封,我是想问他明明一开始他对我是有意向的,为什么后面突然就偃旗息鼓了。我想弄个明白,我究竟败在了哪个地方,我可以改。可他居然先开了口,先对我说,他可能喜欢上一个女人了,就不耽误我了。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一个本不该有可能的人,可他偏偏就喜欢上了。” 许蜜语心头微动。她想起那天蒋芷纯从书房出来以后站定在自己面前问,你到底哪里好呢。 “他没直接说是谁,但我猜到了,那人是你。不过我认同纪封说的一句话,他说他喜欢上的是一个本不该有可能的人,因为你和他实在相差太多。我直言一句,你不管从哪一方面,都配不上他。所以我以为他也就是一时心动。可上星期,我联系纪封想请他吃顿饭,纪封居然直接告诉我说,你们俩在一起了。许蜜语,不瞒你说,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输给你这样的女人。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我差得太远太远,你真的配不上纪封。” 许蜜语看着蒋芷纯,没有表情地笑着问:“所以呢?蒋小姐今天找我,是想通过侮辱我来消除你自己所感受到的侮辱?如果你想通过配不上这种字眼羞辱我,那得让你失望了,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不是靠你觉得,得由纪封自己觉得。” 许蜜语微扬着下巴,守护自己的尊严。她不能让对方看出她听到“配不上”几个字时的外强中干。 蒋芷纯像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一样,立刻笑得表情都变得夸张起来:“配不配得上什么的,这还用纪封觉得吗,难道你自己体会不到的吗?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那么追求完美,连我都不符合他完美的择偶标准,你又怎么会符合呢?那个标准他制定了好久,他为此单身了好久,你觉得他最后找了你,心里真的不会有纠结和不甘吗?许蜜语,你不傻,用不着装傻骗自己,你应该明白,他那么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多少年身边连个女人影子都没有,初吻初夜通通都要留给未来成为伴侣的、最好的人。可你呢?你连初婚都没有,你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你真的完全违背他对于伴侣的任何一条想象。他选了你,一定会有妥协和不甘心的,这些一定就埋在他内心深处。” 许蜜语看着蒋芷纯。 她知道她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她也是来打压她的。 她想让自己认清,她到底有多配不上纪封。而纪封选择她,心里也一定有着不甘和妥协。所以他们注定不会长久。 蒋芷纯跑来告诉她这些,来观赏她的慌乱和痛苦,是为了给她自己复仇——当她听到纪封居然放着她不选,却选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时,那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仇。 虽然蒋芷纯说的每句话都重重击在许蜜语的心上、击在她的自尊上。但她努力做出那些话并不能伤到她的样子,平静而骄傲、端庄又微笑地对蒋芷纯说:“谢谢你亲口告诉我,纪封连初吻都没有给你。但他主动给了我,甚至是强迫性的非要给我,不由我不要。” 她说完起身离开,尽量让自己的背影优雅从容。 短短几天,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来提醒她,她和纪封不配,他们没有未来,他们不会长久。 她想到那天早上她和纪封的对话,那番导致他们一直到现在都在进行着的不明不白冷战着的对话。 现在回想,那天那番对话竟好像在和这几天的事互相印证一样,印证她和纪封之间的差距,印证他们可能真的爱不到未来那么远。 从这天晚上开始,许蜜语不停地做梦。在梦里,纪封一直走在她前面,不管她怎么叫怎么追,他也不回头。她努力地跑努力地跑,跑到泪流满面也还是追不到他身边去。 最后她歇斯底里地想要大叫,却发现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她躺在枕头上醒来,眼角正流过梦里许蜜语流下的眼泪。 她紧紧抱住自己,觉得好累。 * 纪封越来越烦躁。他不知道许蜜语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叫做恃宠而骄。原来她单纯做下属的时候,哪敢给他甩这么多天的冷脸子看。 可现在,她都多少天了,对他不闻不问。似乎摆足了架势在等他先低头。 他偏不想去低这个头。 但渐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强硬和气愤,渐渐变成心虚和不安。 尤其在薛睿告诉他,没几天之前,她的前夫来找过她,他的心虚和不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薛睿说她的前夫把她拉去了酒店二楼的露台。据说当时有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好像是那个姓聂的在痛哭流涕求她回头。 听完这件事纪封立刻就烦躁加倍、不安加倍。 他愤恨又恶毒地想,所以她敢这么跟他拿乔,是因为不愁下一个吗? 好吧,他承认他被她拿捏住了,她这个坏女人!他的确怕她的前夫把她拐走,毕竟他们有长达六年的婚姻基础。 他找来薛睿,让他给自己出主意:“说吧,我该怎么结束这段该死又莫名其妙的冷战……但又不失面子?” 薛睿这个狗头军师很认真地思考后告诉他:“不失面子,就是要有面子。有面子就是要让女人对你有所感动,尤其是在有很多人见证的时候,因为人越多,越有面子……好我知道了,老板,您就在众目睽睽下,做一件能让蜜语姐感动的事!” 纪封闻声后思考起来。 (他长长叹息对她伸出手...) 自聂予诚和蒋芷纯相继来找过之后, 许蜜语变得越发心事重重。 当一件事,不仅自己怀疑,连别人也接二连三地来告诉自己, 你的怀疑是成立的,这件事就从怀疑变成了确定。 这种确定沉重得令许蜜语快要直不起腰。 这天晚上许蜜语一下班回到公寓,就看到门口摆着一份快递。 四方的盒子, 轮廓和外形处处透着高奢精致。 许蜜语蹲下,看到盒子上写的确实是自己收无误后,把它端进家门。 将盒子拆开,里面躺着的东西好像在对许蜜语打招呼。 那是一件非常华美好看的晚礼服裙子和一双高跟鞋,裙子白色、轻薄、束腰,一字露肩, 领口浅V,裙摆及脚踝处,在左腿前开叉。许蜜语把裙子换上, 再把高跟鞋也穿上,然后站到镜子前。 连她自己也要对镜子里的身影惊叹一下。送裙子的人怎么可以这么了解她身体每一部分的尺寸,裙子裹贴在她身上,凹凸有致,纤秀合体。她的左腿在裙子开叉的地方若隐若现,平添一份隐秘性感。 许蜜语用指尖划过裙子的布料,简直像皮肤一样顺滑。 这裙子真的很美,把她也变得很美。可她却觉得,这裙子不该是属于她的。 属于她的裙子正挂在衣柜里, 它们朴素又普通。 是她高攀了身上这条裙子了。她想。 她走回纸盒前, 看到里面还有字条。 是他发给她的一份邀请:明天早点下班回公寓, 换上裙子,等我接你一起去参加酒会。 许蜜语看看字条,看看裙子和裙子里面的自己,无奈地笑了。 在这场谁也没挑明的冷战中,这也许是纪封能做到的最主动妥协的事了。 既然他已经破天荒地肯搬来梯子,她也就见好就收吧。再拿乔下去,恐怕他们真的要变成互不联系的陌生人了。 第二天,许蜜语听了纪封写在字条上的叮嘱,比平时提前一些下了班回到公寓。 她认认真真给自己化了个明媚的妆,盘上发,在鬓边和后颈处挑一些碎发丝下来,然后换上裙子和鞋子。 纪封开门进来时,看着等在门里的许蜜语,眼底一亮。 他长长叹息,对她伸出手:“过来我这。” 她只犹豫一秒钟就走了过去,把手交在他掌心里。 他把她的手紧紧一握。柔弱无骨似的感觉,一路从手心酥进他胸口。 上车后,许蜜语和纪封谁也没去提冷战的事。好像谁也不提,它就是一个压根不曾存在的事情。于是这场冷战就像它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不明不白。 车子开动起来后,许蜜语问纪封,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参加什么样的酒会。 纪封告诉她:“大部分人是上次我带你在峰会上见过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也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和精英、以及一些二代们、集团接班人等等。这些人为了互通手里的资源,一年总会举办几次这样的酒会。很多人都想挤进这个酒会,因为挤进来就相当于拿到上流资源的入场券。但如果没人引荐,很难有新人能够挤进来。” 许蜜语心里泛起一丝紧张。听起来又是个她从不曾接触过的大场面。而且还是个比上次峰会显得更让她高攀不上的大场面。 纪封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拉过她的手告诉她说:“别担心,来参加酒会的人都和我互相认识,你是我带在身边的人,所以他们也会对你客客气气的。” 只是下车时,当两脚踩在红地毯上,许蜜语还是后悔了。 她后悔跟纪封过来,后悔没有在路上听到酒会规格时就果断做个逃兵。 这酒会真的好像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每个人看上去都从骨子里透着优秀、上等和高傲。很多上次峰会上见到过的人看见纪封居然带着女伴,而女伴居然就是他之前带在身边的女助理,那些人的神色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他们在那些不掩饰的震惊里,用表情质疑评判着:纪封凭你那么高的择偶标准,找女伴居然找得这么马虎随便。 尽管许蜜语让自己看起来不要怯场和退缩,可她在心里还是涌起心虚。不用别人来对她评断,她已经先把自己评断为了等级不及格。 纪封却显得比以往都直白大方,他不管走去哪里,不管和什么人寒暄聊天,一路都牵着她的手不放。 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迎来越来越多的惊奇和打探,导致向纪封这边围过来的旧识也越来越多。 他们把纪封和许蜜语围起来,有人终于忍不住冲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努努下巴,问纪封一句:“纪哥,什么情况?” 纪封居然趁着这问话,松开许蜜语的手,换成去揽住她肩头,把她靠近自己胸怀里,然后朗声向着众人宣布:“正好,借着今天人全,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是女朋友,许蜜语。” 许蜜语在一片惊叹声里猛地转头看向纪封。她看着他时,眼睛都惊得瞪大。 纪封看着许蜜语瞪大眼睛望向自己,她脸上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以为她是被突来的官宣惊喜冲击到了。他想也许许蜜语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稳定又惊又喜的情绪。 不顾周围人吃惊和热议,他拉着许蜜语走向别的地方。 许蜜语一路都怔怔地,直到他把她拉到角落里,轻拍她脸颊,掀唇笑问她:“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在大家的见证下官宣我们的关系,被惊到了?”顿了顿他又说,“这回你看到我的态度了吧?这样公开认定你是我女朋友的身份,是不是比给你那些爱你一万年之类的缥缈承诺要有安全感多了?” 许蜜语仰头,抬眼,看着纪封。看着他脸上那好像对她刚做了一件大好事等着邀功的表情。 这一刻她清楚感知到他们的确不在一个世界维度里生活,他们的悲喜真的不大相通。 他把突然地、直接地官宣他与她的关系,当做是一件她必定会惊喜以对的事在做。这背后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其实是把肯和她公开恋爱关系,看作成是对她的一种恩赐吧。 他在无意识中,已经亲自鉴定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位置和差距,他是高高在上的社会精英集团霸总,而她只是个灰姑娘——不,她顶多就是个灰大姐。 在这么多人面前突然公开关系,不和她提前商量,他以为是对她好,可是却没有考虑过接下来她将要接受所有人的匹配评判。 他们那个层级的人,好像永远不能真正了解到 刚刚才结束冷战,许蜜语想眼下就算有再多的不舒服和不痛快,也先嚼碎咽下去,总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下让纪封没了面子。 她看着纪封,使劲让自己笑了笑,对他说:“太突然了。你之前不是说不公开我们的恋爱关系,是因为如果让别人知道我和你有其他关系,工作起来会很麻烦?那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决定公开,都……没和我提前说一声?” 纪封抬手轻抚她脸颊:“以前觉得不公开对你更好一点,这样就算你工作做出成绩,别人也不会说你是靠了我。但我忽略了谈地下恋可能会让你误会自己还不能上台面,这样会让你更加没有安全感。我想让你有安全感一些。反正现在,你的工作能力摆在那里,你最近在企划部的工作我完全没有干预,你靠你自己完成得很出色,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连企划部经理都赞不绝口地夸你。所以我觉得也是时候可以公开了。” 许蜜语心里五味杂陈。她告诉自己,算了,尽管时机方式有待商榷,但他终归是为她在着想。 不远处有人招呼纪封,隔空对他打手势,意思是一起谈谈上回没说完的那个项目。 纪封询问许蜜语:“可以自己待一会吗?我过去跟他们谈点项目的事情,不适宜带着家属。” 许蜜语初到酒会,心里本就忐忑,加上刚刚经历过意外官宣,整个人更有种浮沉不定的不踏实。但她听到纪封这样问,还是努力笑着对他说:“那你去吧。” 纪封怕她闷,离开之前告诉她说:“你自己先逛一逛,那边有吃的喝的东西,不用拘谨,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动手去拿,这里有很多外面吃不到的新鲜玩意。” 许蜜语说好。纪封走去会所另一边和人谈事情。 许蜜语看着纪封走去那边之后,有三两个人也都一起围了过去。他们层次相当,家世相当,见识相当,财力相当。他们开始在交谈中缔造出一个许蜜语无法探触的世界,她因为不懂而充满敬畏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充满了商业术语,金钱以亿为计。 看着那边围在一起谈事情的人,许蜜语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那些人、自己与在场的大部分人,在家世、身份、地位、人际圈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脑子里的思绪像为她画了一坐牢,把她困在里面,让她伤春悲秋困坐愁城。 她甩甩头,想甩脱这座牢,想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困扰。 于是起步走去酒会特设的饮品区,站在那里选了杯淡蓝色的鸡尾酒。这幽蓝静谧的颜色,喝下去也许能让她静静心。 捏着鸡尾酒杯,她很快喝光杯里的淡蓝液体。带着微凉的薄荷味,像果汁一样的口感,让人觉得舒爽。于是再去拿一杯。一口又一口,呷着一点忧郁把它也喝进胃里去。 而她忘了,她起初想要饮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掉一点忧郁。可解掉一点,又喝下去一点。她忽然发现不是她不想高兴起来,是身体里的忧郁总量,原来并没有发生变化。 不远处聚集着一群光鲜靓丽的女人们。她们是精英男士们带来的女眷。 酒会内的女人们分为三种,一种是精英女士们,一种是精英男士的女眷们——这两种人互相并不融入对方,精英女士们不愿意和女眷们凑作堆,嫌她们尽管外表光鲜亮丽,可内里还是摆不脱菜市场的八卦气质,庸俗可鄙。女眷们也看不惯精英女士们的高傲,好像靠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进到这酒会里来是什么原罪一样。 至于第三种人,是前两种群体都融不进的人,比如许蜜语。前两种人对她又好奇又不会带她一起玩,因为觉得她不够资格和大家玩在一起,尽管她是纪封带来的女人。可是纪封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不远处的女眷们此时正凑在一起,兴冲冲地私语八卦着。 一位年轻太太拿着手机给大家看:“姐姐们,这是我刚才偷拍到的,那个纪封刚刚亲自官宣的女朋友。你们都瞧瞧,有人之前见过她、认识她吗?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听说纪封的择偶标准相当高,因为没有女孩能满足他的条件,所以他宁可一直单身到现在。可现在看,这位姐,首先年纪就不轻了,纪封最后看中的怎么居然是她这样的呢?” 另一位太太说:“来给我看看照片。哟,长得是挺有点味道的,不过确实不算是年轻女孩。难道纪总喜欢大一点的?” 这时又有一位中年太太走过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脸生太太。 中年太太一边走近一边问着太太群们:“这么热闹,聊什么呢?” 第一个说话并偷拍了照片的太太回她说:“胡太太,你今天怎么迟到了?就迟这么一会儿,你就没赶上精彩好戏。” 胡太太笑着说:“那等下你给我补上。”说完她拉过身边的年轻太太到人群里,对其他人介绍,“她叫鲁贞贞,是我老公得力手下、公司副总的太太,她很有本事呢,为了我啊专门拜师去学了烹制卤味呢。她央求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这是她第一次来,大家多关照啊。” 胡图太太拉着鲁贞贞对其他太太们作着热情推荐。但其他人对新来这位什么副总太太都不感兴趣,态度也都不冷不热的。在这里,胡图太太这种旅行公司正总的太太都不显得起眼,况且是个副总的太太。 她们没大关注那位叫鲁贞贞的年轻太太,继续八卦照片上的人。 胡图太太在一旁大致听懂了自己因为来晚而没观赏到的精彩大戏后,也要过手机来看了一眼。 “你们说这是纪封刚刚宣布的女朋友?”胡图图太太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看照片,一看之下,她呀了一声,扭头看着鲁贞贞就说,“这不是……” 鲁贞贞立刻截断她的话:“这不是许蜜语吗?” 她怕胡图太太真的糊糊涂涂地说出一句,这不是你老公的前妻吗。 想了想她马上又补上一句人人都爱听的重磅信息:“好厉害的女人,离过婚还能把纪总迷到手。” “她还离过婚呀?”这个信息像颗炸.弹一样,立刻把太太们的神经炸得异常惊奇和兴奋,“没想到纪封对他的择偶标准可以这么打折。” 鲁贞贞不动声色地说道:“对,她离过婚,而且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她手腕很高的,我身边人认识她,她其实是在纪封的酒店工作。你们知道她一开始是干什么的吗?说出来都怕大家不信,她起先就是个客房服务员,铺床扫地收拾厕所的那种。” “啊?”太太们惊得瞪大眼睛,“纪封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呀?以他的条件来说,这也太离谱了,他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想不开了吗?” 太太们马上把关注投射给这个刚刚被她们看成隐形人的新太太,因为她的独家内幕消息。 鲁贞贞继续说:“她很会谄媚纪封的,从客房服务员一直不停空降到各个部门做主管,有酒店管家亲眼看到她把自己送到纪封房间里……”鲁贞贞一副谨慎样子,压低声音说,“去陪、睡。所以你们看,女人啊,会不会工作有没有能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会睡男人就好。这不她就入了纪封的眼了吗。” 太太们听得连连咂舌,再看向许蜜语的照片时,把她已经看低到了泥土里去。 许蜜语连喝了几杯鸡尾酒。这东西喝的时候不察觉什么,只觉得是微凉的甜甜果汁,没想到后劲却上得有些快有些猛。她忽然就开始觉得头晕。 她连忙端起一杯白水,想走回到座位区去,坐下来慢慢地喝杯水缓一缓。 她很少穿十厘米的高跟鞋,平时穿着这鞋走路都要很小心翼翼。眼下头有些晕,再踩在十厘米的细跟上走路,她一脚一脚好像踩在下过雨的泥地里一样,深一脚浅一脚,总像是要滑到一样。 步履不稳地路过一群女人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从里面传出来自己的名字。 许蜜语一分神,把细高跟走得一歪,整个人瞬时再也站不稳,向一旁栽倒过去。 在栽到的瞬间,她居然还能飞快地想,手里的水可别洒在别人身上了。于是她手腕向着自己运力,让那杯水洒也都洒在了自己身上。 她歪坐在地上,所幸她自己觉得她坐倒的姿势还算优雅,双腿叠着从左侧弯向身后。只是裙子左侧分叉,左腿只被遮到了大腿中段以上,于是这一跌倒显得她在卖弄风情似的。 水也全都被她洒在自己的胸口前,轻薄的衣料一下就被濡湿,胸前立刻变得半透明般若隐若现。 许蜜语连忙用手去遮住胸口风光。她捂着胸口想要起身,但头晕乏力加脚踝痛,居然起身失败了。 她坐倒时好像不小心碰了下一位太太,她抬头对那人说对不起。 那位太太正是偷拍过许蜜语照片的年轻太太,本来大家正在这热火朝天地八卦,忽然她就被人给撞了一下,吓了一跳不说,她的新裙子也不知道给刮到了没有。 她气恼得不行,连忙检查裙摆,确认没事后低头看清撞到自己的人居然正是大家在八卦的那个女人。 看她坐倒在地上的样子,三分之二的左腿白花花地露着,狼狈里又带着些骚气。她和太太团们马上一起升起鄙视来。 有人已经忍不住在年轻太太后面小声开腔。 “哎这……这腿露得成什么样子啊?也太不优雅了,粗鲁又俗媚!” “可不是啊,纪封不是择偶标准挺高的吗,怎么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一位啊?审美是突然降到海平面以下去了吗?” “……现在看起来喔,怪不得会离婚,八成是不太安分,不然怎么连摔倒都摔得这么骚气兮兮的……” 许蜜语坐在地上,把她们的小声议论听得清清楚楚,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又试着想站起来,可偏偏刚才倒下时扭到了脚,头又晕,一时间她居然怎么都站不起来。她想把手撑在地上,把自己强撑起来。可是胸前被酒淋湿的一片如果没有遮挡,就变得一览无遗起来了。她一时萎顿在地上,像陷入一个绝境中。 周围的评判声不绝于耳,她们不亦乐乎地围观她的丑态,却没有人愿意出手扶她一把,帮她站起来。 忽然间,许蜜语满眼都是酸涩悲哀。纪封明明离她不算很远,可她却像被他置放在了孤岛,由她一个人去面对白眼、嘲讽和评判。而这一切,都是始于他毫无商量就独自宣布了他们的关系。 她仿佛在遭受一场无妄之灾,遭受得几近绝望。 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干脆坐在地上,转头看向旁边议论她的女人们,笑起来,逐句反问: “别人摔倒时,你们只在一旁看着说风凉话,请问这就是你们的高贵优雅吗?纪封想要选择哪个女人,难道还要经过你们的审美批准吗?不管我离没离过婚,又关你们什么事呢?我不觉得离过婚有什么不高级,但你们这样嚼舌头真的很low。” 她的话把优雅高贵的几位太太惹恼了。她们更加团结地看轻她、鄙视她。 许蜜语努力想遮挡住胸口前的透明,也努力地想从地上撑起自己。但两件事总是不能让她如愿地同时达成。 忽然她肩上落下一件衣服。她扭脸看,是一件西装外套。 马上有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把西装外套在她胸口前交叠合拢,挡住她要外泄的胸口春光。然后两手扶着她肩膀,一用力,把她扶了起来。 许蜜语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居然是段翱翔。 他居然也在这个酒会上。 想想也是,他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意外,他也是个有钱人家的二代来着。 段翱翔穿着白衬衫,样子倒比之前几次看到时干净清爽得多。 只是他扭头朝向太太团们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你们都是长舌妇吗?你们不觉得你们当着人面就嚼舌头根子的样儿,更粗鲁低俗没教养吗?” 太太团们有人认出段翱翔,知道他是圈子里的混不吝,报复心也强,早就被自己家丈夫叮嘱过,遇到这号人物,尽量躲,别去招惹。 她们借口有事纷纷散去。 鲁贞贞不知道段翱翔的来历,没有跟着撤走,反而看着许蜜语说:“你好有本事,又蛊惑到一个男人为你出头。” 许蜜语冷眼看她,回敬一句:“没有你有本事,能抢了别人丈夫,还把脏水泼在别人头上。她们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误导她们说的吧?” 鲁贞贞笑起来:“我又没撒谎,你就是离过婚,并且和你老板睡过啊。” 她还看着段翱翔笑着说:“你别被她骗了,她可不是什么干净女人。” 段翱翔表情邪佞起来,直接骂她:“滚。”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样子。 鲁贞贞不可思议地看着段翱翔:“我好心提醒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段翱翔显然不耐烦了,混不吝的劲儿上了头,一把搂住鲁贞贞的腰把她搂近自己,声音很大地说:“什么?今晚你要陪我睡?” 周围的人全把视线投射过来,鲁贞贞吓得花容失色,使劲挣脱开段翱翔,几乎带着哭腔反驳:“你胡说,你神经病!” 说完飞快跑走。 段翱翔一翻眼皮,骂了句傻缺。 然后看回许蜜语,没好气地问:“带你来那家伙呢?把你带来不负责照顾好你吗?” 许蜜语说,他正在和别人谈事情。又说:“刚才……谢谢你。” 段翱翔一呲牙,又开始没正经起来:“想谢谢我,那就给我笑一个。” 不等许蜜语回复,他看了眼许蜜语身后,又说:“算了,先欠着吧。走了。” 许蜜语回头,看到纪封正向自己走过来。 看样子他已经和那些人谈完事情,于是过来找自己。 他走近过来时一直皱着眉,显然看到了段翱翔和她的寒暄。 等他站到她身边,他立刻朝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努一下下巴问:“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许蜜语没什么表情地回他:“水撒在胸口了,透光。” 纪封没说话,直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然后把许蜜语肩上披着的那件利落掀开,甩给正路过的服务生,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许蜜语肩上。 服务生看着托盘里突然多出件西装外套,愣着问:“纪总,请问这件衣服要怎么处理?” 纪封没好气地说:“扔掉烧掉,随便。” 许蜜语歪头对服务生好声好气地回答:“这外套是段翱翔先生的。” 服务生说着“收到”,转身去找段翱翔送衣服。 服务生走后,纪封冷眼皱眉,看着许蜜语。 许蜜语也静静地迎视他。 “以后遇到水洒在身上这种事让服务生直接找我,不需要用别的男人的衣服来搭救,尤其是段翱翔那种人,我不喜欢你披着他的衣服。” 他用平板的语调清楚地显示着,他的确是很不喜欢。 许蜜语心头一片麻和凉。 他不问问她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那番经历的根由又是谁造成的。 他只在乎她身上披了一件别的男人的衣服来应急。 一晚上许蜜语心里交杂着的各种情绪,都在这一刻里砰然爆发。 她没想到,压在她后背上的最后一颗稻草,会是纪封加上去的。 (他把她不小心往心里放得有...) “我累了, 我要回家休息了。”许蜜语对纪封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 纪封也开始觉得扫兴。他只是去和其他人聊了一会儿事情,再回来时许蜜语好像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按薛睿说的, 想到用今天官宣恋爱关系这个办法,来给她安全感。 如果是其他人,从他这里根本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可她看起来居然并不那么高兴。 既然许蜜语提出要走, 纪封觉得再坚持待下去也是扫兴。 一路上两个人坐在车里,全程无话。许蜜语一直侧身看着车窗外面,很认真地研究着城市的夜晚景色。 纪封终于忍不住,拉住许蜜语手腕,让她回身看向自己。 “今晚跟我回酒店吧, 反正我已经在酒会公开我们的关系了。要公开就彻底公开,在酒店我们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顿了顿他又说,“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留在顶楼了, 我也不用再去挤你的那套小公寓。” 许蜜语想,他到底还是嫌弃小公寓配不上他。 “我今天很累,还是回公寓吧。你也回酒店去。”她淡淡地回答。 纪封皱眉,皱得眉心蹙起两座小山。 司机察觉到气氛异常,为了尽快结束这种窒息氛围,他把车开得飞起来一般,很快抵达许蜜语的公寓楼下。 许蜜语下车时,纪封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许蜜语把西装外套还到纪封手里,说声:“晚安。”转身就要上楼去。 纪封一把扯住她手腕, 把她扯转回身来。 “你今晚, 到底怎么了?”他终于开始丧失耐心,直接发问, “我到底还要怎么哄你你才能高兴一点?” 许蜜语抬眼看他,深吸口气,说出心里话:“你之前说,怕工作不便,所以不公开我们的关系;那为什么今天又突然一拍脑门就公开了?并且也不和我提前商量一下,难道现在公开工作起来就方便了吗?” 纪封错愕了一下,随即委屈无奈气恼一股脑涌上来:“我在酒会就跟你说了啊,之前不公开,是担心你的工作能力被人忽视,怕你被人说做什么都是靠男朋友;但现在你在企划部把活动独立策划和执行得很好,已经完全能够证明你可以靠你自己的能力站住脚跟,所以我才觉得到了可以公开的时候,这并不是一拍脑门的决定!” 纪封停了停,想缓一下情绪,平静一下。结果却越缓越有些无法平静:“况且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安全感吗?我和你谈地下恋爱,让你患得患失地总是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不肯说我未来不会爱上别人这种伪科学的话,你没有安全感你不高兴;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公开你是我女朋友想给你身份认同的安全感,结果你也不高兴?” 纪封喘着粗气,扬起声皱起眉问:“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很多事换做别人我根本不会为他去做,可为你我全都破天荒地去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的所谓缺少安全感我到底要怎么给你才行?难道你是想让我现在就跪下向你求婚和你结婚你才高兴你才有安全感吗?”纪封说到最后时明显情绪上头,激动得几乎口不择言。 许蜜语瞪大了眼睛看着纪封。他不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不高兴。他只会埋怨她凭什么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前所未有的事之后,还是不高兴。 可他给的这种自我付出和自我感动,她一定得领情收下才行吗?还有他的最后一句话,他是不是已经把心里意思表现得明白透彻了?他是不是在告诉她,他已经纡尊降贵为她做得够多,她就不要再得寸进尺去设想求婚结婚这种不可能的事。 许蜜语气极反笑,点点头说:“对,我就是要你现在对我跪下求婚,明天就和我去结婚,我才会高兴!” 但她想要的真的不是这些,她根本没有这就急着想要和他结婚的念头。 仔细想了想今晚发生的事,想了想一切不高兴的根源,她觉得自己只是想要一个,能和他平等、沟通的恋爱模式吧。 她并不喜欢他给她居高临下创造的“意外惊喜”。它们只给她带来意外,没有惊喜。它们还让她饱受非议,尝到羞辱。 她其实从来没想要什么恋爱官宣,她只想要一点点安全感。不用太多,就用那种伪科学的话,给她一点点安全感就好。可他一点点都给不来,甚至就在刚刚,他还用“难道”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从未想过会和她结婚这种事。 回想今晚那些太太们的非议和蔑视,她们评判她时的鄙夷眼神。 她原本觉得自己站在人群里,没有那么差的,她甚至正在逐渐变得优秀。可偏偏因为跟了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谈起恋爱,就搞得她像抬不起头做人一样。 这段感情耗尽她的心血精力,也耗光她的热情和希望。 她好像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渐渐快要没有自信的人,患得患失又自怨自艾的人。 她受够这样的自己,也受够打造出这样自己的这段感情。 今夜无风,月亮和星星都很亮,它们高高地挂在天上,冷淡俯视着这城市里的每个人。 许蜜语站在清冷的月光里,忽然发现自己内心豁然一片清明。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过。 她清醒地明白了,之前是她痴心妄想,她终究是驾驭不了和纪封的这一段感情。 他们之间的巨大差距横亘在他们的互相喜欢里,让喜欢仅仅是喜欢,始终到不了爱和不顾一切的彼岸。 她想起恋人之间要做的那一百件事,他们还没有一起做完。但算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想就这样吧。她太累了,坚持不下去了。 她看着纪封纠结的川字眉心,他迟疑着答不上她说就要他求婚结婚的话。 “纪封,”她轻声地叫他名字,站在清冷月光下,清晰冷静地告诉他说,“我们分手吧。” * 纪封看着许蜜语仰起的面孔,一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地清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沉着声,眼底涌起怒气,冷冷地问。 许蜜语表情未变,声音也如前的冷静。她再说一遍:“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们根本不合适,”她笑起来,笑得眼睛像在哭,“其实在别人眼里,我根本配不上你,但我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以为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对方,配不配的,算什么问题。可你今天自己就做了决定,把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直接公开了,把我现在还配不上你这件事就这么送到别人眼底和嘴巴里去了,我再也躲不开别人的评判和非议。你可以觉得它不是问题,可它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大很大的问题,它给我带来的压力已经让我快要喘不过气。” 她声音哑了。 她停了停,深吸气,眼中带泪地笑着望向纪封,逼自己做到语气平静:“说到底是我痴心妄想了,我不应该贪图太多,我应该在我适配的范围内选择伴侣的。就像我身上的裙子和脚上的鞋子,它们奢华美丽,也把我变得漂亮了。可我穿着它们并不觉得舒服和开心,它们不是我想要的,而它们被套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它们自己可能也很委屈吧?它们好像在时刻提醒我,凭我自己,我根本买不起它们,是我配不上这样昂贵的衣服和鞋子。” 这番话让纪封察觉到许蜜语不是在闹情绪,她是在认真提分手。 纪封愣住了,愣得彻彻底底。他也愤怒起来,怒得仿佛在被爱人背叛。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我对你不够好吗?差距,差距!看什么别人眼里的差距?你管别人干什么,我对你好不就行了?” 许蜜语语气里的平静被撕开一条口子:“可你对我的好,是你自己以为的好,你做决定之前,根本没问过我,你这样做我到底会不会也觉得好!你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比如之前你不问我一声就把我调去顶楼做助理,比如今天你又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决定公开我们的关系,你还以为这是你对我好、你在给我安全感,像在给我赏赐一样,我应该为此高兴、感动、谢谢你;可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根本不好,它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它其实是我的压力!因为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就得接受你身边人的审视评判甚至羞辱!” 纪封马上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们女人怎么那么难猜?”顿了顿他一转念,马上又问,“谁,谁审视评判羞辱你了?是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有谁敢这么对你,你告诉我,我会好好和他算算账!” 许蜜语惨笑地想,他终于想到要问一句今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可她已经不在乎了。 “算了,”许蜜语看着纪封说,“算账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纪封的语气坏起来,整个人的情绪都坏起来。 许蜜语抬眼看着黑夜里的天空,像看到自己这些天藏在心底深处的幽暗?心事一样。 ——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许是在我需要一点安慰话的时候,你除了讲道理什么也不肯说。也许是在我需要一点安全感的时候,你却在端着脾气等着我去找你。 也许就是我不够自信,而你也不够放下高高的身段,不能够感同身受我的感受。 也许我们在一起就是冲动产生的错误,也许你尝试过别的女人,就会觉得我这个离过婚的其实索然无味,还拖累你的品味。 所以我们分手吧。就这样分手吧,在还没有更多地伤害到对方之前。 许蜜语把眼神调回到纪封脸上,笑起来。月光下,她笑得像暗夜仙子一样美丽。 “纪封,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决定在一起。” * 纪封看着许蜜语,看她笑得这样绝然的美丽。 听到她提分手,他先是震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确定她是认真想要分手,他简直又恨又气。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提分手。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有几个女人的男朋友是他这样优质又专一的?曾经有那么多年轻漂亮优秀的女人对他表白,他理都不理,只选了她,可她居然一点也不珍惜他给她的恋情,只因为他公开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她就发散出一堆情绪小题大做地要和他分手?他都从没想过要分手,她却那么轻易那么主动就对他提了出来! 她引他动心在先,现在又对他轻易说分手,真是把他的感情玩弄在她股掌间。 她真是个坏女人! 他是谁啊?他可是纪封,一向骄傲的纪封,从来都目空一切的纪封。可现在却要被她许蜜语用分手来鞭挞尊严。 他对哪个女人这样动心过、用心过?他从前从未狠心决定过要跟一个不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女人交往,但却为她破了例。可他既然破了例,就是打定了死心塌地的主意了。 而她呢?她说分手就分手,把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为她所做的事所破的例,就这样通通都踩在脚下不要了。 他真的又恨又气。 可他更气自己,直到这时,还要丧失尊严地想要挽留她一次,还要再对她多问一句: “你是认真的吗?能不能不分手?” 可是这个坏透了的女人,居然一点不珍惜他这散尽尊严的挽留,她居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是认真的;又摇摇头,说,不能不分。 “好。”他每一个字里都好像透着愤怒和狠劲,“许蜜语,既然你非要和我分手,那你记着,我已经挽留过你了。”他在置气中骄傲起来,也冷漠起来,“是你坚持要分手的,你别后悔就好!” 说完他让自己华丽转身,利落上车,潇洒离去。 从后视镜里,他看着渐渐缩小的她,看着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她。 她不喊不叫不哭,不追上来说她后悔了请他不要走。 他握紧拳头。他让自己记住今晚。他被那个坏透的女人伤透了尊严。他对自己下口不择言的狠话:从今以后再受到她的蛊惑再想她再对她放不下,他就是蠢驴。 * 纪封回到酒店时,已经气到快要七窍生烟。 他把薛睿抓来,薅住他的衣领狂怒质问:“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按你说的做,现在好了,许蜜语她要跟我分手!” 薛睿目瞪口呆:“啊?为什么啊??蜜语姐她怎么说的啊???” “她说我做的不是她想要的,只是我自以为她想要的。女人怎么那么麻烦?她到底想要什么?”纪封松开薛睿,烦躁地扯拽自己的头发。 薛睿完全赞同纪封的观点:女人就是麻烦,他们这些可怜男人就是搞不懂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可是没办法,他们就是喜欢这些迷一样的麻烦女人。 薛睿问:“老板,要不你给我仔细说下你都干什么了?我好帮你分析下到底是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 纪封冷着脸把带着许蜜语去参加酒会、并在酒会上当众官宣了他们关系的事从头到尾复盘: 他送她裙子鞋子。她穿上明明很好看,可是翻脸要分手时却说,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他带她去高端酒会,在那里郑重公开宣布了他们的恋爱关系,想给她一份身份被确定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可是回过头她却说,这也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控诉他为什么没有提前和她商量就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薛睿消化了好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好像既理解许蜜语,又理解纪封。对于许蜜语来说,纪封给她的确实不是她想要的。对于纪封来说,许蜜语到底想要什么,她不说,他只能看着给。 很难判定谁对谁错,或者说其实两个人都有些错。可两个人如果是因为这些事分了手,未免分得太过可惜。 薛睿问纪封:“那老板,蜜语姐提出分手后,你直接答应了?” “答应了。”纪封狠狠地说。 “啊?” “并且已经警告了她别后悔。” “啊???” 薛睿就此不敢多说话,怕被迁怒。今晚的纪封显然被刺激得有点疯批了…… 他千方百计地让纪封赶紧去休息一下,或许等明天早上他睡醒以后情绪稳定了,他们再好好谈这件事更稳妥一些。 纪封愤愤地回去卧室了。 薛睿在客房住下。 第二天一早,薛睿一睁开眼就吓得魂都丢掉一半。 纪封的脑袋就悬在他枕头的正上方。纪封的眼底挂着黑眼圈,眼神里正充满不耐烦地在瞪他,一看就是已经瞪了有一会儿,现在终于如愿地把他给瞪醒。 而纪封居然还要嫌弃:“你怎么才醒?” 薛睿坐起时,一边拍胸口一边大喘气,终于把自己跑掉的魂抓回来安抚好塞回身体后,他不乐意地问纪封:“老板,你干嘛啊这是,过分了吧?哪有大早上盯着自己还在睡觉的男助理使劲看的啊,职场性骚扰啊!” 他跑进卫生间飞快洗漱。收拾妥当以后他看到纪封正坐在客房的单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在不耐烦地等他。 看他终于舍得从卫生间里出来,纪封直接说:“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好像想明白了,但又有点糊涂。我觉得我现在很清醒,但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昨晚我答应许蜜语那个女人分手了,但我其实好像不想和她分手。我和她昨天谈分手时,好像是很认真地已经分手了,但现在在我的意识里,我又觉得我们好像没有真的分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懂我的意思吗?” 薛睿看着纪封,差点笑出声。他当然懂,纪封这是在感情里吃瘪了。 没想到堂堂纪封也有吃瘪的一天。 他点点头:“老板,你来来回回想的这些,其实简单说就是——你昨天对蜜语姐放的不要后悔的狠话,现在反噬在你自己身上了。” 纪封双眉一蹙,外强中干地强硬自辩:“胡说八道!我不可能后悔。”但顿了顿后,却又问,“你说她是真的跟我分手吗?” 正在喝水的薛睿差点喷出来。 高傲的霸总纪封居然也有这么患得患失的时候?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她是不是认真地分手,你问我没有用啊,你得去和蜜语姐本人求证。” 纪封点点头。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向薛睿宣布一个噩耗:“接下来你正式调回到我身边来,继续做我的贴身助理。” 薛睿手里的水杯差点悲伤地摔去地上。 他自由的好日子,没了。 他由衷地希望,许蜜语能和纪封快点和好。 * 许蜜语宣布分手的当晚,纪封愤怒无比,他心里想的是:分就分,他是谁?他可是纪封,是别人要笑脸讨好的纪封。他什么时候受过别人的气?尤其是女人动不动就说分手的窝囊气。 所以分就分,不分他都不姓纪。 但许蜜语宣布分手的第二天,就如薛睿所说,纪封已经在心里开始后悔了。他后悔把分手答应得太快,他没有考虑到分手意味着他和许蜜语从此将变成两个不相干的人。他再也不能去她的公寓,不能随时随地教她工作上的事,不能在她看书时故意给她捣乱,不能看到她灿烂地对他笑,也不能吃她给他烧的菜,不能享受她的按摩,不能继续和她做情侣间的一百件事,不能和她相拥在一起度过阴雨绵绵的夜……想到这些不能,他心里有种很空很慌的无措感。 他开始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许蜜语对他提出分手,只是气话?只是想博得他更多关注和喜欢的小把戏? 他想如果这只是个小把戏,那许蜜语应该很快就会找个由头来顶楼——找他汇报工作也好,找薛睿有事情也好;到时候他们互相给对方搬个梯子,就可以和好如初了。他确定许蜜语对自己也有很深的感情,深到她根本就应该舍不得自己。 可是他等着等着,没等来许蜜语的梯子和求好,等到的是她在企划部工作得更加如鱼得水的消息。甚至企划部的总经理还亲自写了要人的调令申请,打定主意要把许蜜语就此扣留在自己麾下,因为觉得她对企划部的工作很有悟性和能力。 纪封赌气般地在调令上签了字。她就这么想离他远远的吗?好啊,他成全她。 许蜜语自此正式变成企划部的人。 可刚签完调令没两天,纪封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赌这个气干什么呢?把她带在身边的那段日子,才是他最舒心最痛快的日子啊。 现在好,看不到她了。 许蜜语一直也不来跟他搬梯子,好吧,最后终于是他等不住了。 他带着薛睿,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到企划部现场去检查活动的策划情况。 他终于见到了许蜜语。他眼神像长在她身上脸上一样,根本挪不开。 可她居然一个正眼回视都不给他,回他的问话时,她也眼睑微垂,只看着他胸口,态度又官方又得体,一副很泰然自若的样子,一副很公事公办的样子,一副很专心工作的样子。 她脸上身上丝毫没有后悔分手的迹象。 纪封看着眼前无论什么刁难问题都问不倒的许蜜语,一个对他公事公办的许蜜语,他心里从有气变到疑惑,又从疑惑变到有些慌。 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不想和他再好了。她不是在玩分手的小把戏,不是在欲擒故纵,不是一时置气,她的确是在认真地和他分手。 回到顶楼,纪封在套房客厅里步伐紊乱地走来走去。 他脑子里的思绪和他的步伐一样乱。 他同意分手原本就是气话。他根本不觉得他们会真的分手。 可是刚刚他从许蜜语的脸上确认过了,原来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他还一直端着架子等着她上楼来求和和好,这念头现在看真是够可笑。 所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他步履凌乱地走在客厅里。最后他猛然刹住脚步冷笑着想:分手就分手,没了她许蜜语,他纪封还找不到更好的了? 她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 纪封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再排斥母亲封雪兰给他安排各种相亲。 他像赶场一样,效率高时一个上午可以见上三四个人。封雪兰对他的变化简直喜极而泣,以为自己很快就抱孙有望了。 薛睿陪着纪封一场场地相亲。在纪封还能坚持的时候,薛睿已经快要挺不住了。 这些相亲对象,都是经过封雪兰精心初筛过的,无论家世品貌还是性格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可是纪封相来相去,却发现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和心的。 薛睿甚至惊悚地发现,纪封渐渐地正在相亲对象们脸上找许蜜语的影子。 这个人的眼睛有些像许蜜语。于是见面全程纪封一直盯着那双眼睛。 那个人的嘴巴微微抿起时,很像许蜜语害羞的样子。于是纪封就瞧准了对方的嘴角,目不转睛。 最有希望相成的一次,是那女孩笑起来,有几分许蜜语的神韵。纪封差点以为这一位这回是可以的了,可是当对方提出一起用餐,纪封忽然从迷雾里清醒过来一般,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到这时连纪封自己也幡然发现,他在这个时候相亲,拯救不了自己,只荒唐地印证着他对许蜜语越陷越深。 这发现让他对自己感到气愤和羞怒。 也就此他结束掉了为期一周的相亲活动。 至此纪封自己打自己脸地承认,也许不是许蜜语把她自己看得太重,是他把她不小心往心里放得有些深了。 承认这一点很难,因为会伤到他的男人尊严。可是一旦承认下来了,他又觉得实在忍不住想去见见那个伤他男人尊严的坏女人。 于是他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对她放狠话,叫她坏女人,叫她走着瞧,叫她别后悔,叫她等着看最后到底是谁离不开谁;一面又千想百想没事找事地想凑出个能让她和自己共处一室的机会。 当纪封正苦于一时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时,薛睿向他汇报了一件事情。 (“让她喘喘气吧”...) 薛睿告诉纪封,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最近有家大企业要举办全球新品发布会活动。如果能让大企业选择在斯威酒店来办这个发布会,这对斯威酒店来说,是个很长脸面的机会, 顺带着也会对纪封的整体事业版图大有助益。 都知道能争取到这个活动会对自己大大有好处,所以同时有许多家品牌酒店都想要抢到这张大饼。 起初斯威酒店营销部和企划部的经理也都去争取过,结果双双铩羽而归。 企划部的田经理很沮丧, 他本想用争取到这次发布会活动提升部门业绩的,因此他亲自带队熬了好几个夜班做出了企划方案,结果却入不了大企业老板吕乾坤的眼。 关于企划书,吕乾坤方面给出的拒绝反馈是:你们的企划案太按部就班,程式化套路化的痕迹太重,虽然把活动策划得很隆重, 但看起来缺少点细腻的人情味儿。我们吕总希望看到活动承办方是能体现出细腻人情味来的。 拿着这个反馈,田经理看得唉声叹气,搞不懂大企业大老板的大活动, 为什么办得隆重还不行,还得要承办方体现出细腻人情味儿来。 许蜜语见田经理从大企业老板那里铩羽而归后,一整天都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不甘心地感慨就这么错失了提升年度业绩的良机。 许蜜语不忍心看田经理这么捶胸顿足。从她到企划部,田经理一直对她器重有加,她很想帮田经理做点什么。 于是她私下里仔细做了功课,查阅了大企业老板吕乾坤有关的大量资料和各种访谈信息,甚至认真了解了他家乡的地理位置和风俗习惯。 她用心做了几道吕乾坤家乡的特色美食,交给田经理, 让他带着这些美食和新做的活动企划方案, 再去大企业登门拜访吕乾坤一次。她告诉田经理,或许因为这些食物, 承办活动的事会有转机。 田经理半信半疑,但为了全年业绩,他最后还是决定再勇敢去拼一次。只是他怕自己去不够稳妥,这次他带上许蜜语一起去了。 吕乾坤给面子地同意再见田经理一次,但也通过前台转话给田经理提前说好:会面时间只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田经理这次带来的企划方案仍不能打动他,那么发布会活动就真的和斯威酒店彻底无缘,他不会再给斯威方面机会。 田经理被接待人员引进电梯时,心里很忐忑,忍不住对许蜜语唏嘘:“就给十分钟,这好干什么的啊?你快想想就这么点时间,我们直接介绍企划方案的哪部分更好一点?” 许蜜语安慰他:“经理,我们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临时抱佛脚是来不及的,不如索性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田经理想想也是,于是把心一横,和许蜜语一起走下电梯。 可进了吕乾坤的办公室之后,田经理有些傻眼。在有限的十分钟内,许蜜语居然没有介绍企划方案的任何一个部分,她直接和吕乾坤聊起了别的事——她从吕乾坤的家乡美味切入话题,和吕乾坤聊起天。 让田经理倍感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居然聊得很惬意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聊得很投机。因为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吕乾坤却好像忘记了时间一样并没有请走他们。 趁着吕乾坤心情好,许蜜语把带来的食物摆到茶几上,请他品尝。 吕乾坤一看茶几上食盒里的食物,居然都是自己家乡的特色美食,一下就来了兴致,立刻做到沙发前逐道食物品尝起来。 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他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后面他还有个会要开。 吕乾坤嘴里嚼着食物对秘书连连摆手:“知道了,不用再计时了。哦对了,后面的会让副总去替我主持,我晚点再过去。” 许蜜语和田经理不动声色地互相对了个眼神。时间限制解除,出师顺利。 秘书领命退出去。吕乾坤继续对家乡美食大快朵颐。 许蜜语趁机把由斯威酒店承办大企业这次发布会活动的优势娓娓道来。 吕乾坤起初也只是笑着听听。一边听一边吃家乡美味。直到吃到那盘煎饺时,吕乾坤忽然愣住,继而立刻湿了眼眶。 田经理在一旁看得又是意外又有点不明所以的紧张,但许蜜语却好像预料到吕乾坤会有这样的反应似的,她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吕乾坤咽下煎饺,缓了缓后,转头看着许蜜语问:“你做这煎饺,怎么会和我母亲做的是一样的味道?这煎饺的馅儿,你是怎么调的?” 许蜜语微笑一下,告诉吕乾坤:“其实我看了您早些年的一篇采访,里面有提到您最爱吃的食物是您母亲给您做的煎饺。您当时还说,‘别人做的煎饺馅料味道温吞,但我母亲做的馅料却辣酸得宜不说,再多加一点麻油调味,那味道就变得又特别又好吃得很’,所以我猜,您母亲调的馅料里,有辣椒、麻油和醋,我就主要也用了这三样东西进行调味。” 吕乾坤听完,点点头:“不错,我母亲确实主要用这三样东西来调味。”但马上又摇摇头,“不过还是不对,我以前也找过很多厨师,甚至不乏大厨,手把手地告诉他们我母亲是怎么用辣椒、麻油和醋来调馅料的,可他们做出来的煎饺,味道始终都不对,怎么也出不来我母亲做的那个味道。你也是用这三样调味,可为什么你能做出我母亲做的味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田经理在一旁心里也充满疑惑,他也想知道许蜜语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许蜜语笑起来,对吕乾坤温婉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玄机,就是我以前到很多城市旅游的时候发现,每个地域的辣椒味道是不同的。不只辣椒,麻油和醋也是。为了尽量还原您的家乡味道,所以我特意采购了您家乡那里的辣椒、麻油和醋过来,用它们拌的煎饺馅料。” 田经理听到这忍不住一拍大腿:“所以之前吕总吃的那些煎饺,虽然馅料也是这三样拌的,但不论辣椒麻油还是醋,都不是家乡那边的,这才拌不出原汁原味的家乡味道!” 吕乾坤笑着说:“看起来好像是这个原因!” 然后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煎饺。吃光煎饺后,他放下筷子,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指着许蜜语对田经理说:“你这个手下,太有本事了,会用人情味儿攻心的,知道我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是我的母亲,可惜她前年已经去世了。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吃到过有我母亲味道的煎饺了。行吧,既然你们有本事让我又吃到母亲的味道,那就让我相信你们也有本事把我的全球新品发布会活动能办好!” “就这样,最后是咱们斯威酒店成为吕乾坤集团新品发布活动的举办酒店。”薛睿告诉纪封说。 纪封听着这件事时,心情一直在起起伏伏地不停蹦跳。他一边觉得心里激动骄傲,一边又觉得莫名不甘心。 他在被分手事件搅和得前所未有的混乱时,她却在新部门做得如鱼得水成绩满满。好像受到分手影响的人只有他一个似的,这叫他怎么甘心? 于是他一面不甘心,一面传达出指令:“她这回是做得不错。但这次活动关系重大,所以关于前期准备的会议,我要列席参加。” 薛睿立刻联系企划部把老板的指令落实下去。 此后纪封作为酒店老板,列席旁听了所有活动筹备相关的会议。而许蜜语作为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员之一,是这些会议的不二主讲人。 第一次开会时,纪封坐在会议桌前,看着许蜜语站在面前讲解着事先精心准备好的PPT。 她却不为他的眼神所动,心无旁骛般讲解着PPT。 随着她的讲解,他的眼神很快从她本人身上转去她的PPT上。他从被她吸引,变成被她的工作成果吸引。 她居然给出了好几种活动方案,每种方案都有独特的创意和亮点。她还给每种方案都做了活动预算——他真是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原来的家庭主妇,现在居然连涉及财务的活动预算都会做了。 她不仅给出了活动的整体方案,很多需要和其他部门协调沟通的细节她也都想到了: 需要和设计组敲定活动宣传语、活动海报、吊旗地贴等等,最好再准备一些和企业文化相关的手办。 需要和宣传组敲定活动的前期宣传事宜,线上宣传要体现线上的优势,线下宣传要铺得够广泛。 要注意提前和前厅部、客房部对接迎接参加活动的宾客入住事宜,重要人物要提前查阅他的资料,了解他的喜好忌讳,有针对性地对其提供专业化、人性化的服务。 纪封坐在前跟在他身边时相比,好像又有些地方是不同的了。 她跟在他身边学东西时,学得很快,但总显得焦虑和不够自信。 可现在的她站在会议室前面,一页一页地翻着PPT,一项一项地娓娓讲述工作内容,显得是那样地从容自信。 最后她讲完下来,她的提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纪封看着对工作极度认真甚至怀有虔诚的许蜜语,这一刻他也摒除了私心杂念,他很专业地对她的提案做了客观点评,以及对极少需要改进的地方提出了完善意见。 而她听着他的点评和意见时,显得那么地毕恭毕敬,纯纯地就是在把他当做老板的样子。 什么都讲完讲透讲光光了,会议已经开到真的没办法再开下去。 但纪封还想把和许蜜语的见面时光再延续下去。 于是散会前他破天荒地提出:“你们能拿下这个活动,很不容易,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所以这样吧,不如今天下班后大家就聚餐庆祝一下,由我来买单。” 这个决定一宣布,他身边的薛睿直接惊凸了眼。 纪封从来也没有参加过员工的聚餐活动,可这次居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并且看样子他还要列席参加……这可真是太阳又要打西边升了! 薛睿当然知道纪封这样破天荒的举动是为了谁。可是马上,他就见证到了纪封的破天荒被人给撅了回来。 “很抱歉,我今晚和朋友提前约好了,就不参加大家的聚餐了,祝大家吃得愉快。”许蜜语淡笑着宣布。 然后她礼貌地和领导同事们告辞,这其中包括脸色已经黑沉得像锅底一样的纪封。 她一走,纪封也不出席聚餐了,他让企划部经理去请大家,餐费由他来报销。 回到顶楼后,纪封喝茶喝到胸口上,给客户打电话打到就站在身旁的的薛睿那里,拿起平板想种菜却把还没熟透的蔬菜给拔掉了。 把平板狠狠甩去一旁后,纪封直接走出套房。 他甩给薛睿一句话:“你下班吧,不用跟上来。” 纪封直接下到二楼,走到企划部的办公室门口。 许蜜语还没走,她正在工位里收拾东西。其他人也都在准备着和经理出去聚餐。 纪封想了下,掏出手机给许蜜语打电话。但马上他看到许蜜语直接按掉了他的通话。 他咬牙切实地开始发信息。 他让许蜜语现在出来,到露台的茶室那里去,他告诉她:“许蜜语,我们谈谈。” 他看到许蜜语低头看着手机出了半天神,然后终于放下她的包,起身准备向外走。 他赶紧先走一步,提前赶到露台的茶室外,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尽量做出一副很悠哉的样子,很没什么的样子。 许蜜语来了。 他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向茶桌对面的椅子努努下巴,示意许蜜语坐下。 茶室的服务员端来了茶壶,给纪封和许蜜语各自倒好一盏茶后,识相地退下去了。 许蜜语垂眼看着茶盏,不动声色。 纪封先沉不住气,叫了她一声。 “许蜜语。”冷冷淡淡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语气。 许蜜语抬头看他,回了声“纪总”。 纪封立刻皱紧眉心。 “好好说说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蜜语,声音比刚刚又冷掉三分,“突然就提分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仔细的说法。” 许蜜语垂下眼眸,抿抿嘴唇。 她再抬起眼看向纪封时,含着些抱歉地对他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纪封的眼神里一下来了神采。 “那和好吗?”他几乎是立刻就问。 许蜜语慢慢摇摇头。 纪封眼睛里那抹神采消失了,随之换上的是被伤到的愤怒。 许蜜语不再躲避他的情绪,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对不起,是我也知道分手提得突然,没有给你缓冲,所以觉得对不起。” 但她没有想复合。 和他分手,她很难过,可整个人也好像轻松下来了。 再也不用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他是不是嫌弃自己结过婚离过婚,她是不是年纪太大比他还要大半岁,她是不是和他差距太大离他的标准差太多,她是不是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完美配不上他。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欢归喜欢,但也在渐渐变得煎熬和难以承受。 就像偶然得到一条昂贵的漂亮裙子,她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穿着它出去干活。可昂贵的漂亮裙子是应该配给养尊处优在家里的大小姐穿的,不是配给她这种劳作人的,而她非要穿去干活,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不仅她不舒服、要处处小心、处处拘束,而活也干不好,裙子也会最终脏掉破掉。 所以哪怕再喜欢,如果不适合,也是负累。 其实分手后她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但越难过,她越明白这难过是和纪封之间的差距造成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擦掉眼泪,开始化悲痛为力量去努力工作。 分手后她本来打算辞职,打算离开斯威酒店去找其他工作。但企划部的田经理接到她的辞职申请后苦苦挽留她,说最近一年企划部的业绩对比去年前年同期在呈现下降趋势,如果到年底前还不能好转,明年部门就会被裁员。他本来觉得部门被裁员已经板上钉钉了,可没想到许蜜语竟是个福将,她到企划部以后帮着拿下好几个原本拿不下的活动大单,一下就让部门业绩升起来了。 田经理几乎是恳求她,希望她不要现在辞职。如果她实在想辞职,也希望她能待到年底再走,这样就可以帮他把今年的业绩再往上拉一拉,明年就不用担心部门会被裁员了。 许蜜语想着自从自己到企划部以后,田经理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在她和纪封冷战那阵子,企划部就像她的避难港一样,而这里的每一位同事也都对她热情友善。如果待到年底,能帮助他们明年不被裁员,许蜜语想,那她就待到年底吧。 于是最终,她在企划部留了下来。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把对未来的期望也都投射在工作上,不让自己再去过多感怀那段刚结束的感情。 因为她知道,她和纪封,他们的关系确定得实在不是时候——在她还没有完全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心时,在她的自立和能力只是刚刚冒头还不够强大时,她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于是他们之间过大的差距就反复来摧毁她还不成型的自信心。 也是分手后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女人的自信,终该是从实现自我价值中得来的。 而她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就是工作。 于是这段时间来,她努力地工作,专注地工作,竭尽所能地工作,用在工作中做出成绩来塑造自己的自信。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纪封,再次郑重地、认真地说: “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纪封,因为不够自信而分手,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复合。” ——对不起纪封,我喜欢你,但我还是不能跟你复合。在我不能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前,在我不能变得很优秀前,我承受不了我们的关系,我会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该走了。” ——对不起纪封,再和你面对面地坐下去,我应该会哭出来。所以我得走了。 - 许蜜语最后使劲冲纪封笑了下,然后起身离开。 纪封坐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动。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消失,他如梦方醒般,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们真的分手了。再也没有任何误会和幻想的余地,是确凿地分手了。 他心里忽然好像空掉了一大片似的。 * 回到房间后,纪封坐在窗前竹椅上,从傍晚坐到天黑。 夜里窗外的城市亮起满街霓虹,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玻璃辐射进房间来,像带着噪音似的,让寂静黑暗变得都不纯粹起来。 纪封的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直都在想着一个问题:真正的分手对他来说,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不就是生活又回到和从前一样了吗,能有什么大不了。无所谓的。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他发现许蜜语做的饭菜他确实再也吃不到了,她的按摩自己确实再也享受不了了,她对他独家绽放的笑容也确实将被她收走。他和她的恋爱一百件事还没有做完,以后也确实再不用做了。 这并不是一切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因为没有拥有过和拥有后再失去,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他渐渐察觉到分手带给他的后劲。 他在书房找文件的时候,从抽屉里不小心翻到以前许蜜语买给他的吸管杯。她说他不爱喝水,用这个吸管杯可以定时间,每隔两小时叼着吸管喝一杯水,又方便又能及时给身体补充水分。 他当时嫌弃这杯子款式是女孩子们爱用的,他不想用,于是直接收进了抽屉里。 现在他却鬼使神差地把杯子从包装里剥了出来,认认真真地用起来,认认真真地定时喝水。他现在不管走去哪里开会,都会带着这个杯子。他不再怕被别人看到他怎么会用一个少女款的杯子、怎么会用吸管嘬水喝。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不知不觉养成了到处囤积巧克力的习惯。尤其到外地出差谈生意的时候,不管行程有多紧张,他总是会想办法留出半天时间来,然后在那个城市里到处搜集寻找当地的特色巧克力,不问价格地买下一大袋。 带回星城后,再把它们锁进保险柜里藏起来。像想把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过去这股分手后劲的自己也藏起来一样。 在某一天深夜的十二点,他刚躺下不久,就被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惊醒。 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后,立刻变得睡意全无。 原来是从时间胶囊发来的一封信,一百天前,许蜜语和他一起写给未来的信。 原来已经过去一百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只是没等坚持到一百天,他们就已经分手了。 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想,这封信写给未来第一百天,太短了,怎么也应该一年起。可许蜜语却坚持就写在一百天后。 所以那时她是不是就已经处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中了?她那时是不是已经在觉得,如果他们能坚持到一百天后还在恋爱着,就已经是一个胜利?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怎么要这么晚才能换位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如果他当时就体会到了,多给她些安全感,让她少一些不自信,他们现在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他扫扫头发,扫掉这些不可能回过头去发生的“如果”,打开她一百天前写给自己的信。 在信里,她告诉他: 【一百天后的今天,我希望你已经养成了定时喝水的习惯。你每天工作那么久、压力那么大,要多喝水排毒才可以哦。 我还希望,你能学会照顾自己,要定时吃饭,嘴巴不要再那么刁,觉得不合口味就不吃或者吃很少,这样时间长了会对胃不好喔。 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休息,不要总是为了工作很晚才睡,不要总是那么累,虽然你从来没说过累。我很想告诉你,钱是赚不尽的,会也是开不完的,但健康却是有极限的。所以记得哦,要多休息,不要太累。 最后我还有个希望是……一百天后,但愿我们还是在一起。】 纪封看着许蜜语写给自己的信,越看心里越难过,胸口窒息般地发闷,眼睛里也见鬼地发酸发涩。 另一封他写给她的信,没有那么多字,只有寥寥的两句话: 【希望一百天后你肯听我的,搬进大一点的公寓。你的小公寓实在太挤了。】 和她写的信比起来,他的信太不走心了。 她写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着想。 他却没有像她一样,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她。他仅写的两句话,也是站在让自己舒服的角度去写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觉得自己很亏欠她,觉得分手带给他的后劲更大了。 第二天开始,他时不时就会让司机把车开到许蜜语的公寓楼下。 他有一个隐藏的秘密——他到现在还可以知道许蜜语的行踪。之前她把他设成她打车软件上的紧急联系人,一直都忘记了取消。所以现在在她每一次打车之后,软件都会把她的路线和终点发到他的手机上。 他悄悄看着她每天为了工作在努力奔波,有时会很生气分手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居然可以这样元气满满地不停工作。有时又会觉得……很心疼她。 她忙起来好像不知道疲惫似的。有时他会看到她很晚还在打车,从酒店赶去另外一个公司。他想她应该是加班去开会了。 她好像很喜欢现在的部门,很喜欢做活动策划这项工作,也很愿意为了这个工作不断地加班。 当加班结束后,她会直接打车回公寓。 这时他就让司机把车提前开到她的公寓楼下,停在树荫里,然后一边打理农场,一边等她的窗口亮起灯来。 看到她的房间里亮上灯,看到她走到窗口前拉上窗帘,确认她归程安全后,他再告诉司机,调头回酒店。 从来不多发一言的司机,终于在一次没有忍住后,多嘴问了纪封:“老板,您怎么总是只这么默默看着,不上去找她?” 纪封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掀起唇角,留给自己一个苦笑。 又不是没有拉下脸来跟她求过复合。算起来他总共求了两次了,分手那天,和在露台谈话那天。可她都直接拒绝掉了。 他从来没有求过人,两次已经破了天荒,已经把他的尊严都透支尽了。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去求她第三次。 况且离开他以后,她好像真的变得更加鲜活起来了,好像每天都很开心自得,每天都很有精神和干劲。 所以或许她跟自己在一起,对她来说真的是件令她喘不过气的事吧。 他沉声回答司机:“先不上去找她了,让她喘喘气吧。” (“所以她到底有什么好自卑...) 这天下了班, 许蜜语难得不加班,她直接打车去了“夜遇”酒吧。正好李翘琪前几天就约了她。 李翘琪从薛睿那里听说许蜜语和纪封飞快地谈了一个恋爱、又飞快地分了手,觉得许蜜语应该有很多话憋在肚子里。 于是她约许蜜语过来, 想要挖出她肚子里的话。她告诉许蜜语:“今晚我们放心喝痛快聊,这有我专用的休息室,万一喝晕了我们今晚就直接睡在休息室里。” “其实听薛睿说你和纪封在一起的时候, 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 李翘琪陪许蜜语坐在吧台前,叠着腿晃着加冰的威士忌,歪头看着许蜜语说:“从第一次你们来我这,你们俩但凡同框的时候,纪封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你的脸。只是那时你们都很有趣,你好像很努力地告诉你自己, 你不能喜欢他,他也很努力的告诉他自己,他不该喜欢你。结果越是对自己下‘不’的禁令, 你们却越禁不住对方对自己的吸引。” 许蜜语听着李翘琪的话想,原来局外人早就看透她和纪封之间的汹涌暗潮。 “不过呢,听到你们这么快就分手了,我一下子有点惊奇,但仔细想好像又不太惊奇。有点惊奇是觉得你们彼此是真心地喜欢对方;觉得不太惊奇么,是觉得你在你们的这段感情中,会是比较累的那一个。” 许蜜语静静地看着李翘琪。她想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了解她、了解女人、了解恋爱中的人性。 李翘琪举杯往许蜜语的酒杯上轻撞了下:“祝你们曾经在一起。”又撞了下,“祝你们已经分手;以及,爱过。” “现在要不要和我聊一聊, 你的这段恋爱啊?还有你为什么想要分手?”李翘琪对许蜜语问。 许蜜语和纪封为什么想要分手,李翘琪未必猜不出原因, 只是她觉得,许蜜语需要一个亲口讲出来的发泄机会。 许蜜语静默地看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冰块渐渐融化在淡金色的酒液里。酒的味道在被稀释,就好像她起初决定分手时的难过,到今天也在慢慢被稀释。 稀释到现在似乎她可以正面面对了,她应该能够做到把它心平气和地讲出来了。 她放下酒杯,转头看着李翘琪,把自己和纪封在一起的过程、他们一起做的事、他们之间的差距、她在这段关系中的感受,一一讲给李翘琪听。 她告诉李翘琪,是自己选错了和纪封在一起的时间,这是她狠下心分手后想明白的事。 他们不应该在她那么卑微渺小的时候在一起。也许当她足够优秀、足够自信时再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们的恋爱谈起来会变得从容幸福得多。 “什么鬼话。”李翘琪直接反驳许蜜语,“爱情这个鬼东西,来就来了,怎么可能还轮得到你来选合适的时机?能选时机的那就不叫爱情。” 顿了顿,李翘琪晃着酒杯替许蜜语总结:“所以说,你最终决定和纪封分手,其实是因为你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安全感。而你的没有安全感,其实又是源自于你的不够自信。或者再说得直白点,你在纪封和纪封身边那些人面前,感到自卑,对吗?” 李翘琪呵地一笑:“许蜜语啊许蜜语,你三十一岁了,不是年轻小姑娘了,能和男人谈恋爱就应该争分夺秒地谈下去,管他狗屁的自信还是自卑啊?你听我一句劝吧,其实有些时候是你想得太多。你把自己和纪封之间差距太大这件事都刻在你骨头里了,时时刻刻地想、琢磨,越想越琢磨越确证你配不上他。然后呢,粗神经直男纪封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按照自己的思路想为你做点事,结果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在你看来都像是在印证你配不上他、他也介意你有过婚史似的。许蜜语啊许蜜语,你这是在用自己的不自信折磨自己,其实纪封应该真的蛮喜欢你。” 许蜜语把李翘琪的话听进去了。她知道李翘琪说得很对。 道理她懂,只是客观事实也仍是客观事实—— “可不论我自信不自信,我都确实是配不上他的。我离过婚,年纪大了不再是年轻小女孩,原生家庭很不堪,事业、金钱、人脉、生活环境等等等等,通通都是和他有着天壤之别。” 李翘琪摇头:“离过婚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离婚还要低人一等啊?我看也就你自己总是这样想。再说你是跟纪封的条件谈恋爱,还是跟他本人谈恋爱?如果你是跟他的条件谈你才该有这么多顾虑,如果你只是跟他本人谈,就随心所欲狠狠去爱好了啊,想那么多干嘛呢?” 许蜜语看着眼前这个活得通透的女人,她有些被李翘琪的话镇住了。消化了一下李翘琪的话后,她继续讲出自己的烦恼和疑惑。 “还有他送我很贵的礼物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想,那些东西其实也是我和他之间存在巨大差距的证明。所以他送我越贵的礼物,我收下时心里越会觉得有点难过。” 李翘琪把白眼翻上天:“我的天,你被你家人pua得太容易自卑了吧?你这个思路是不对的啊,正确的思路应该是这样的:男人送你贵的礼物,证明你在他心里,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如果男人明明能送你贵的礼物却只送你廉价的东西,那不是说明他会过日子,或者跟你平等,只说明你在他心里只值那个廉价东西的分量。所以男人送你昂贵礼物,你要学会坦然接受,你要自信地告诉自己,你值得他这么珍重地待你!” 许蜜语听得像在心灵上打开了一扇新窗,透过这扇窗她好像又看到一片新的世界。 原来被馈赠礼物的价值,其实是投射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而并非在标注强调他们之间的差距。 “所以啊,”李翘琪敲敲吧台,示意服务生给她换两杯新酒,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许蜜语,替换掉原来那杯已经被冰块稀释变淡的威士忌,“收起你的自卑心,自信一点啦。只要你保持住你的善良、韧劲、和美绝人寰的笑容,在养得活你自己的同时,又可以适当帮一帮别人,能给身边人带去快乐,那你就是一个有能力和优秀的人。” 李翘琪喝一口酒,润润喉,继续说道:“其实给身边人带去快乐这一点,纪封他不如你的,他只是有钱;他除了有钱,就是高高在上臭脸一张,给身边人可带不去什么快乐,只能带去压力。但你不一样,你善解人意,照顾别人的感受,有治愈力量的笑容,你的这些特质足以令身边人感到轻松快乐。”说到这李翘琪话锋一转,笑着扬眉道,“你看,你也有比纪封强的地方,并且强多了,你应该让他对你感到自卑、让他时不时就患得患失你将来会不会爱上其他更优秀的男人而不爱他了才对!” 许蜜语彻底地笑起来,这是她自分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李翘琪,你啊你,你可真是个驭男学的鬼才,怪不得薛睿对你死心塌地。” 李翘琪和她碰杯喝酒,喝完以后表情变得温柔起来。 “其实我对薛睿也很爱,但我不告诉他。告诉他他就对我没有攻略心了。让他拿不准我到底爱不爱他,他才会对我始终充满劲头,每天都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来达到让我对他欲罢不能的目的。” 许蜜语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她由衷地赞美李翘琪:“所以你攻略薛睿的方式是让他来攻略你?天,你好厉害,简直是传说中的钓系高手!” 李翘琪抬手拍她肩膀:“那你就好好想想钓系高手教给你的话,自信一点。这年头啊,女人的安全感得靠自己给,不需要靠男人才行。等你哪天做到这点了,你就能安心坦然地和纪封那个层次的人谈恋爱了,也不会再觉得他馈赠给你的东西扎手,不再觉得那些衣服啊首饰啊贵贵的礼物啊是你们之间存在差距的证明,你会看到那些东西其实只是你男人喜欢你的心意而已。” 许蜜语笑起来,点头:“你说的对,女人的自信和安全感,确实该由我们自己给自己。放心吧,我会做到的!”她和李翘琪碰杯。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一起喝掉好几杯酒。许蜜语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里,五感和世界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膜,人在变得稍稍迟钝的同时,也变得燃烧起倾诉欲来。 “其实啊,”她把手肘拄在吧台上,手背撑着下巴,有些迷离地看着李翘琪,把压在肚子最里面的话都给倒出来说了,“我有时候就是想听他亲口对我说一句,他喜欢我;在他把我惹不高兴的时候,也能主动说一句对不起认个错;冷战之后不要一直冷着脸对我,端在那里就等着我主动去求和解,那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他哄的女人,我会想如果换个没有离过婚的女孩,他是不是就会去哄了?是不是因为和他谈恋爱的是我,一个条件差的大龄离异女人,他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他对自己妥协后的结果,所以他才总是对我端着?” 李翘琪也拄着头看着许蜜语说:“那你想要什么,你就直接告诉他呗。我跟你说啊,男人都很蠢的,你不直接告诉他你想要什么,想让他靠自己领悟,如果领悟不到就是不爱你,那你早晚得气死。他们啊,就是蠢得领悟不到,但这真不代表他不喜欢你。所以体谅男人在爱情中的情商吧,傻妞。” 许蜜语拄着头想,是吗?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他是吗? 可惜已经分手没机会了,不然她好想试一试,如果直接告诉他她到底想要什么,他会不会变得主动些,不再那么端着? 下班时间,纪封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他立刻拿起手机看,是乘车软件给紧急联系人发来的信息,通知他许蜜语下班后直接打车去了“夜遇”。 他看了一眼,淡定地放下手机。但之后就不受控制地进入到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里:不是弄倒水杯就是翻乱了文件,或者盯着一行字来回看好几遍都没看进脑子里。 最后他只好对自己的心不在焉妥协,一抬头对准备下班的薛睿问:“今晚有事吗?” 薛睿拿不准纪封是要干什么,犹豫着答:“那我是该说有、还是说没有啊?” 纪封狠狠白他一眼:“你跟我在这演小品呢?”顿了顿他说,“能这么废话,看样子就是没事。” 薛睿立刻想辩解:不是的!我有事,我要去找我的怨种情人,她至今还不肯答应做我女朋友呢。 “老板我有……”但他还没来得及讲出“事”这个字,就听到纪封接着说:“既然没事,那你今晚陪我去‘夜遇’喝酒吧。” 去“夜遇”啊。那没事了。这和去找他的怨种情人正好顺路。 两个人到了“夜遇”,一进门薛睿就看到许蜜语和他的怨种女人李翘琪正一起坐在吧台前喝着酒。 他知道纪封也看到了。甚至他觉得纪封是有个特别又神秘的渠道,在来这之前就提前知道了许蜜语已经在这里。 他转头问纪封:“老板,蜜语姐在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纪封冷着脸看他:“她在我就一定要过去打招呼吗?就不能她喝她的,我喝我的?” “……”薛睿看着纪封装腔作势的冷漠,什么好话都憋回肚子里不想再说了。 遇到这么个口是心非的直男,真是活该他注孤生,活该他自己一个人偷偷消化他被分手的后劲。 他们找到卡座坐下来。 有男人走去吧台前,搭讪许蜜语,想要和她一起喝一杯。 许蜜语优雅地拒绝掉了。 之后不断又有别的男人也走过去,想要邀请许蜜语喝酒或者跳舞。许蜜语都一一拒绝了。她优雅地享受着孤独。 薛睿看着每当有人过去,纪封的眼睛里就长出刀子来。可惜他嘴巴硬得要命,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在介意。 这就搞得薛睿很想在这个口是心非的勥种老板身上再插一刀:“老板,你看蜜语姐行情多走俏,和她一起坐在吧台边喝酒的其他年轻姑娘都没有她吸引人,你看好些帅哥过去想跟蜜语姐交朋友呢!” 纪封抬起酒杯灌下一口红酒,放下杯子时,他冷笑说道:“什么帅哥,一群不正经的色.狼罢了。” 薛睿几乎怀疑刚才纪封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醋,这空气中的酸性含量实在是超标。 他们隔壁的卡座这时传来情侣闹别扭的声音。 纪封和薛睿都循声去看了眼。是对很年轻的男女在吵架。 年轻男人正在激动地对年轻女孩说:“我给你买的裙子呢?那么贵为什么不穿?为什么非要穿你自己这条便宜裙子?我等下要来的朋友都是有头有脸的,你要穿得好一点他们才会高看你一眼啊!” 纪封说了声:“这男的说的这些话没有错。”人靠衣装,贵气的衣服能把人也武装得贵气起来,这样就让来谈生意或者谈合作的人从第一印象开始,就不敢对自己小觑。 薛睿在一旁:“……” 那年轻女孩听了男人的话却怒了,她很生气地反问男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嫌我穿我自己的便宜裙子就是给你丢脸?只有你买给我的贵裙子,我穿上了才配得上你?” 纪封皱眉:“上纲上线,矫情。” 薛睿在一旁:“……” 年轻男人也很生气,回怼女孩:“我是为你好,你这么上纲上线地,是不是太矫情了?” 纪封发出呵地一声冷笑:“你看,他跟我同感。” 薛睿:“……” 但纪封刚冷笑完,就不由想到了自己曾经也给许蜜语买了很贵的裙子鞋子,而她也对自己说过,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说它们好像在时刻提醒她,凭她自己根本买不起它们,她配不上这样昂贵的衣服鞋子。 回忆到这纪封把酒杯放下。他忽然就想把隔壁男女的吵架认认真真地听下去了。 年轻女孩在对年轻男人大声控诉:“明明是你潜意识里在觉得我配不上你,不然为什么要强调你的朋友有头有脸,为什么非要我穿你买的裙子才不丢脸,你还说是我矫情?” 年轻男人也大声喊回去:“让你穿好点就是觉得你配不上我?到底是你自己自卑还是我瞧不起你?穿好点难道不是礼仪问题吗,你去个五星的高档酒店人家也要求你穿戴整齐才能进吧!” 女孩叫起来:“你根本不为我考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年轻男人叫得更大声:“那怎样叫为你考虑?” 女孩:“为我考虑你就不该扩大我和你朋友之间的差距,你这样就是在强调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们!” 男人被说得一时噎住,女孩趁机推了他一把,告诉他:“你去找穿着自己裙子也配得上和你有头有脸的朋友们聊天的女人吧,我不配行了吧!”然后气愤又委屈地跑掉了。 年轻男人站在原地气得要摔杯子,服务生不知道从哪里一下闪现出来,及时守护住自家酒吧的财产。 年轻男人气得直跺脚地冲服务生说:“你都看到了吧?明明是她不可理喻,我给她买好衣服她还不乐意,这不是有病吗?” 纪封在一旁思索着说:“我觉得他说的话都没什么错。”他刚刚完全共情了那个年轻男人。 薛睿:“……” 摇摇头后,薛睿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点评:“这男的,不是脑回沟太浅,就是情商掉坑里了。” 纪封扭头冷眼瞪着薛睿。 薛睿“哦”一声说:“我忘了你跟他意见一致来着,但老板,我确实没有冲你指桑骂槐的意思。”我就是明明白白在讽刺你啊纪姓直男。 纪封冷冷瞥着薛睿,瞥到薛睿以为纪封看出自己在心里说他坏话了,差点心虚交代。 “难道真是我想错了吗?”纪封忽然问。 薛睿暗中松口气。 “嗯,当然,老板你在男女事情的处理上就没想对过。”薛睿直接打击纪封,打击完之后怕丢掉工作,又赶紧往回找补一句,“不过情有可原,毕竟你从来没谈过恋爱。” 纪封这回倒没不乐意,还难得地有了向人请教的耐心。 “那你说说,我怎么想错了。”这么问完他觉得有点不甘心。这岂不是在助理面前直接承认自己确实有错?他改口,“是刚才那个男的,他到底怎么不对。” 薛睿没戳破纪封的强行挽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刚才那个男的错就错在吧,本来他和那个女孩之间就有差距,女孩心里就因此会有不安全感,所以那个男人这时候应该做的事是给女孩安全感,而不是增加他们之间的差距感。” 纪封听得若有所思。 “其实那个男人就应该这么跟女孩说:我想给你买这些衣服,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它只有穿在你身上,才贵得其所。你原来的那些T恤也很好看,但是朋友聚会还是要穿得正式一点,着装礼仪也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今天我给你买衣服了,回头你也记得给我买一件你常喜欢穿的T恤,这样我不就多了一件和你的日常情侣装么。” 纪封目不转睛地瞪着薛睿。他有一种被这个讲起男女相处技巧讲得头头是道的小子给震住的感觉。 “老板你看,其实处理起来真的很简单。”薛睿最后总结说道,“你就记着,别跟女人无意间强调差距感,提什么等下见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自己买的衣服不行;而是要给女人安全感,告诉她着装正式些也是为了尊重对方,平时你也愿意和她一起穿地摊情侣装。这样女人就不会去想——我是不是跟我男朋友和男朋友身边的圈子差距太大了?我男朋友身边的人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他?——这一类的问题了。” 纪封听着想着,觉得自己有一点开窍的感觉了。 半晌后他对薛睿说:“但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她和我之间有差距。” 薛睿说道:“光你自己这样想不行啊,关键是你得把你怎么想的,直接对蜜语姐说出口,不能企图靠她自己去体会到,你其实没有觉得你们之间有差距。相信我老板,男女思维是不一样的,你以为女人自己能想明白的事,你只要不说,她们就想不明白甚至会直接想偏。我们男人靠做,但她们女人只想听你亲口说。” 纪封听完这番话,端起酒和薛睿碰了一杯。 把杯里酒一饮而尽后,薛睿放下酒杯感叹道:“其实蜜语姐是个很省心的女人了,真的。她可比李翘琪那个妖姬好搞定多了,她不过是希望你能多主动一点,不要总是有点高高在上地端在那里,让她得不到安全感……” 纪封打断他:“我高高在上?端着?” 薛睿点头:“可不。” “我什么时候这样了?”纪封不服。 “……”薛睿叹气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啊,比如你们冷战,你要高冷地端在那里等蜜语姐主动来找你;比如你们分手,你也要端在那等着蜜语姐来跟你说后悔;又比如你总毫不掩饰地嫌弃人家蜜语姐租的公寓又破又小……嗨,太多了。” 纪封皱眉沉思,陷入对自己的自我审视里。 原来他这些做法和态度,是高高在上的、是打击别人安全感的? 他仰头喝杯酒。 放下酒杯后,他告诉薛睿:“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薛睿于是接着前面没说完的话,继续道:“还有蜜语姐啊,她不过是想听你亲口对她说一句,你喜欢她,从不嫌弃她,也没计较过她有过一次婚史。这些话你但凡只要亲口说了,她准保就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没有安全感。” 说到这薛睿顿了顿,直接向纪封提问:“老板,这些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亲口对蜜语姐说过?你是不是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太肉麻,还觉得就算你不说蜜语姐她心里也肯定都是知道的?” 纪封看着薛睿,点点头。 薛睿一拍大腿:“我的老板啊,你错就错在这里了!” 纪封握着酒杯,把光滑的玻璃杯壁都捏出了难听的摩擦声音。 他为自己辩驳:“可她如果想听我说这些话,直接告诉我不行吗?”他现在想,只要她告诉他,就算他觉得肉麻也会说给她听。 “她不讲清楚,我又怎么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直接跟他冷战、分手。 薛睿弱弱反驳他:“其实蜜语姐也未必什么都没说过……她之前不就问过你,你以后会喜欢上别的女人这种问题吗,是你自己觉得人家问的是伪科学不肯正面好好回答啊……” 纪封一下被噎在那里。 这件事薛睿之前也给他讲过道理,他当时不肯服软,不肯承认自己的处理方式太叫真。可现在,在被分手后劲一天天凌迟后,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 看样子,的确是他做得不好。他在感情里讲科学的确只会加剧她的不安。 可惜他现在才肯服软,认清这个事实。 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后,他转头看向吧台前那道纤秀背影。他眼神里流动着不自知的深情温柔和细密迷恋。 他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液下肚后,他忽然把头转回来,狠狠地瞪住薛睿:“今晚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和她走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说晚了的错!” “………………” 薛睿想直接把玻璃酒杯吞掉自尽算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爱迁怒的幼稚老板啊? * 许蜜语和团队一起为大企业策划举办的全球新品发布会活动,最终取得了非常圆满的成功。因为活动的效果很好,活动影响力远远地超过了预期。 大企业的老板吕乾坤对许蜜语和她带领的团队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满意,在活动圆满结束后,他立刻就提出了未来三年会把企业相关的所有大型活动都交给许蜜语和她的团队来做。 企划部的田经理被这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高兴到发晕,直接上书老板纪封为许蜜语请功,并为她向老板提交了升职申请——田经理要把许蜜语提拔成自己的助手兼策划主管。 纪封看着田经理提交上来的请功申请和升职申请,不由哧的一笑。 薛睿问他笑什么。 纪封把手指敲在那两份申请上说:“瞧瞧这个女人,多有本事,这才到新部门多久,就又把这个部门攻略成功了。” 薛睿跟着点头:“可不是,蜜语姐这个女人,是有点本事和人格魅力在身上的。” 纪封一边在批准的位置上签下名字,一边没好气道:“所以她到底有什么好自卑的?” (许蜜语在心里哇了一声...) 做完吕乾坤的活动, 许蜜语被晋升成为企划部田经理的得力助手。田经理放了权限给她,让她可以全权负责各类活动的策划和执行。 把各种类型的活动都从头到尾地策划参与一遍后,许蜜语发现自己在所有活动中, 似乎对结婚庆典类活动尤为感兴趣,也最容易动容。 她愿意做每一对来举办婚宴庆典的新人的见证者。见证他们的爱情,跟着他们一起感动, 也让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继续怀有憧憬——虽然经历过失败婚姻,又经历了一次分手,但她不绝望,她让自己依然相信浪漫,相信爱。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那段短暂恋爱带来的伤痛, 从起初的巨大,渐渐地好像被工作稀释掉了。 她在冲事业的过程中开始明白,爱情从来不是女人的全部, 尤其对于她这种从前是家庭主妇、离婚后才进入职场的女人来说,工作是比爱情更值得珍惜的奢侈品。因为工作会实现她的自我价值,会把她变得强大和自信。 虽然再一次变成孤家寡人,但她决定还是要为自己活出个精彩来。 尽管想起纪封时还是会有些难过,但她清醒地告诉自己,得把这些难过压去心底里,然后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地去努力工作。 因为没有什么悲伤,是忘我工作解救不了的。 时间真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 这城市又进入了秋雨季。绵绵阴雨开始哗哗啦啦地下起来, 一旦扯开序幕就很不想停下的样子。 纪封也又开始了他的秋雨夜失眠季。 由于晚上睡不好,白天时纪封总显得不太有精神, 干什么都怏怏的。 只有在开会的时候,尤其是企划部会派人出席的会议,纪封总会格外地神采奕奕。 从分手到秋雨季再度来临之间,这段时间里许蜜语忙碌无比。她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活动,不仅在业绩上创收,也为酒店带来了很好的口碑影响力。很多集团或者企业想要办什么活动,现在首先就会考虑到斯威酒店来办。 靠着这些工作成果,许蜜语在酒店里已经渐渐树立起很高的威信。在她到了企划部以后,凡是活动流程里需要和其他部门打配合做对接的,都由她来办。因为她待过不同的部门,又是从最基层的职务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她了解那些部门的所有工作,所以由她来做对接,过程总比别人更融洽也更高效。 纪封看着许蜜语忙忙碌碌,他从她身上发现,原来工作也可以养人的神气——他发现许蜜语现在虽然整天忙得脚跟不停,但人却变得越发的精神焕发。 现在斯威酒店像星纪集团总部一样,也开始每个月召开一次月度会。会上各个部门的代表会对上一个月的工作情况进行述职报告,再对下一个月的工作计划和目标做详细阐述。 企划部的田经理觉得整个部门最了解工作情况的人就是许蜜语,于是他指派许蜜语做部门代表,到每个月的月度会上去给老板做述职报告。 现在每个月的月度会,是所有部门述职代表们最怕和最紧张的一天。但它却成为纪封每个月最期待的一天。 因为在这一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许蜜语展开交流。虽然只是针对工作上的事情。 最开始时的几次月度会上,针对许蜜语的述职报告,纪封还能挑出点毛病来。他没有对她特别照顾,针对挑出的问题,他也像教训其他管理人员一样,态度严厉,言辞犀利。 他和所有人都看得出,许蜜语在月度会上被他批得很受打击。他有时会后悔,怕许蜜语觉得他是在假公济私地报复她提分手,所以故意刁难她。 但很快他发现,又是他自己想多了。许蜜语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简直公到令人发指。 他很快又发现,许蜜语很长记性——她就是有一种本事,凡是以前被挑出来过的毛病,她改正以后就再也不会犯第二次,并且她还能把以前出问题的地方在以后想办法变成优势点。 就这样渐渐地,连纪封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了。她成为月度会上鲜少能被老板满意的述职人员。 在月度会议上,纪封和许蜜语还能回到最初时那样,做纯粹的上司和下属。可是到了会议结束后,两个人的相处却还是不那么自然。 对于纪封来说,分手的后劲还远远没有过去——无论如何,许蜜语这个坏女人,是他的初恋。她从他身上拿走了他的初吻,初牵手,初心动,以及他的初次。 对于这个拿走自己一切人之“初”的坏女人,他自己也没料到她带给自己的分手后劲会这么绵长。 他知道其实许蜜语的后劲也没有过,他抓到过她偷看自己。也把她堵在无人角落里逼问过她,可她的嘴巴太硬了,说什么都不承认。把她逼得急了,她居然还敢嘲笑他其实是他在自作多情。 索性他就跟她耗着,看谁的后劲能先过去。 晚上,纪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 这讨人厌的秋雨季,雨真的很多,淅淅沥沥不停地下,像下不到尽头似的。 失眠失得实在没办法,纪封只好把赌气收起来的许蜜语的录音音频又找出来听。 上个秋雨季里,这些音频好用得很,他听上一会儿就能睡着了。可这一次糟糕了,他发现这些音频他听不得了。 一听就会忍不住想她,想着想着反而更加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一大气后,他不得不放弃和失眠的较劲,不再执着于怎么睡着。 既然睡不着,他干脆翻身下地走去书房,打开电脑,开始看起文件来。 看着看着就点开了企划部的文件夹。里面有好多活动策划案和活动流程的录像视频。 而好些视频的名称里,都缀着许蜜语的名字。那是许蜜语策划执行过的各个活动。 他平时很忙,通常不会太过细致地过问企划部的每一项活动。也是因为许蜜语,他才鬼使神差地开始要求企划部,凡是举办过的活动,都要有专人跟拍整个过程,跟拍的录像文件都要发一份备份到他这里,以酒店管理人需要存档留查之名。 后来他发现,跟拍这个决定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在顾客和活动主办人之间有掰扯不清的问题时,可以查找跟拍视频加以确定究竟是哪方的责任。还有顾客如果想要一份活动举办过程的纪录片,跟拍视频也能派上用场。 纪封打开跟拍视频的存档文件夹,把活动视频文件名里带有许蜜语三个字的挨个点开来看。 看着看着他居然就有点入了迷。按照时间顺序把这些活动视频连续看下来,体现的正好是许蜜语职业才能的一路飞快提升。 看着这些活动跟拍视频,纪封发现许蜜语还真是策划执行了好些活动,并且活动的种类也挺丰富。 商务活动、寿宴活动、婚庆活动、各种节日的主题活动等等,她都执行得很不错。尤其婚庆活动,在新人互相许下誓言和交换戒指时,总能看到她露出很温暖、很感动、很憧憬的美丽笑容。 那笑容让他忍不住反复按下倒退键,不断地重看。 在这些活动中,也有过很多突发的状况,而她都能很冷静地处理好。她真的很有些随机应变的急智。 而她处理突发状况的这些录像视频让纪封看得很是津津有味。 在一场寿宴活动上,寿星老人是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在马上要进入吹蜡烛切蛋糕环节时,老人突然糊涂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吹蜡烛切蛋糕,反而开始没头没尾地讲起事情。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讲些什么,满宴会厅的人都茫然地听她胡言乱语,场面一度陷入滑稽的失控。 老人将事情讲到一半,忘记了后面。富有的儿女不想台下来参加老母亲寿宴的宾客们尴尬太久,催促母亲把要讲的事情放一放,先吹了蜡烛切了生日蛋糕再说,大家还等着给她唱生日歌呢。 可是老太太来了脾气,坚持如果后半段的事情没人能接上的话,她就不过这个生日了,大家也都别等开饭了,都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子女们顿时更加尴尬,急急忙忙互相询问,到底谁能把老太太说的事儿的后面内容给圆上。 可惜没人听过老太太说的这个事情,大家于是开动脑筋硬着头皮往下圆。 纪封隔着屏幕看着当时的场面都觉得又滑稽又失控。 老太太在催,宾客们在等,子女亲戚们在猜。眼看场面就要变得乱七八糟落花流水起来,这时许蜜语站出来,把老太太所讲事情的后半段给顺下去了。 老太太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高兴得连记忆都短暂地回了炉,一把拉住许蜜语的手说:姑娘,我就觉得是你讲得对,他们讲的都是瞎编乱造。对了姑娘,这事儿是不是还没完,是不是后边还有发展? 许蜜语这时用上了点小技巧,哄着老太太说:有啊,但如果您想知道,您就先把蜡烛吹了把生日蛋糕切了,让大家给您开开心心祝个寿,然后我就告诉您后边的事儿。 老太太立刻回归到吹蜡烛切蛋糕过生日的流程里,差点乱掉的局面也终于随之回归到正常。 事后老人子女专门过来向许蜜语询问:您怎么知道我母亲讲的那件事儿的后面发展呢?我们听都没听过。 许蜜语笑起来,告诉老人的子女们:其实那不是现实里面发生的事情,那是一部泰国电视剧里的情节。想必你们平时都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老人,她就一个人在家看剧打发时间吧。我以前不工作的时候也在家看过好些剧,恰好知道老人说的这个情节。 解密之后,她顿了顿,然后笑着对老人的子女们推心置腹:其实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还是尽量多陪陪她,老人以后能记住的事只会越来越少,如果记下的那些事里,全是假的电视剧情节,而没有多少子女的真实陪伴,这样对你们来说,未来可能也会留有遗憾。 老人的子女们郑重谢过许蜜语的提醒,转身后悄悄擦拭眼角。 纪封看着跟拍拍下的录像内容,觉得心里莫名泛起一片很安宁的温暖。 这种心情让他躺下后,居然能够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睡不着时,就继续找活动录像的视频来看,看着那个女人在一场场活动里,越发的闪耀光芒。 这次点开的是个商务宴会活动,参加活动的人员是大公司的高管员工和他们的商业合作伙伴,其中有好几个是来自国外的贵宾。 宴会活动开始后,来自日本的合作伙伴代表临时发表了一段讲话。本来大公司是带着日语翻译来的,可是翻译在活动前吃错东西,看流程里在会议开始的部分没有外国代表要发言,于是就去了卫生间。 结果日本代表的临时发言,一下让可控场面陷入了无人翻译的失控尴尬。翻译不在,谁也不知道刚刚日方的商务伙伴到底说了什么。大公司老板焦急地喊助理赶紧去把翻译揪回来,日方的商务伙伴也陷入一种不高兴中,刚刚他热烈地说了那么多,结果居然是白说。 也就是这个时候,许蜜语大方优雅地站了出来,她从容地翻译了日方商务伙伴刚刚的讲话内容,又流利动听地把中方公司老板的回复翻译给日方商务伙伴听。涉及到专业术语的地方很多,她居然翻得完全准确,连后来急忙赶回来的翻译都称赞她翻得很准确。 她帮忙解决了尴尬的危机,在翻译回来后马上谦虚地退场。 有能耐又不抢风头不邀功,难怪活动结束后大公司的老板会亲自过来挖她,希望她能跳槽过去,还责怨自己的翻译关键时刻就知道掉链子。 许蜜语微笑婉拒了这份邀请,告诉大企业老板说:我们酒店的掌舵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我们工作上有失误,他的批评会让我们无地自容到抬不起头。可如果这个失误是由于健康原因导致的,他通常会先关照我们的身体状况,然后谅解我们的失误。今天翻译老师的身体有突发的状况,这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其实翻译老师比我优秀得多也专业得多,我会翻译今天的很多专业术语,是因为我为这个活动提前做了好些功课,属于恶补,但翻译老师是真的什么都会。所以您千万别因为我这颗芝麻丢了翻译老师这个西瓜。 纪封看着跟拍拍下来的许蜜语的笑容。他把视频倒回去,倒回到她说他们酒店掌舵人那里,又听一遍,再听一遍,再再听一遍…… 直到听到心里再次充满那种平静的温暖。他躺去床上又睡着了。 渐渐地,纪封找到了能让自己入睡的新方法。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起,许蜜语意识到企划部里多了个跟拍的工种——每个活动负责人在策划和执行活动的时候,身边总会跟着一个跟拍师傅。跟拍师傅像拍纪录片似的追在他们这些活动负责人后面仔仔细细地拍。有时候她正为台上新人感动得眼圈发热,一转头间就对上一个怼着自己拍的大镜头,她的情绪一下就变得割裂起来。 许蜜语问过田经理,怎么会多这么一道流程。田经理告诉她:“上面要求的,说是要把每次活动的前前后后都形成录像文件存档备用。” 许蜜语觉得这个解释倒也合理,于是没再多想。 这天她正忙着,在她手下干活的活动执行周青青跑来告诉她:“蜜语姐,刚刚来了一对挺特别的客人,他们一个说办生日宴活动,一个说办婚宴活动,两个人吵起来了,互相各持己见,谁也不服谁,吵得我脑仁都疼,我实在招架不住了,要不您去看看吧?” 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直接走去接待室。 一进门时,她有些意外。 这对客人原来是一对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公公和老婆婆,他们果然如顾青青所说,正在底气十足地互相争吵着。 许蜜语出面安抚住两位老人家,然后和两位老人家沟通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他们各自的诉求。 老爷子姓齐,老太太姓颜。齐老大爷的主张是和颜老太太一起办场结婚宴。 但颜老太太不同意,她坚持要给齐大爷办场生日寿宴。 齐大爷嚷嚷:“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才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呢!” 颜阿姨也嚷嚷回去:“那要按你这么说,咱俩都一把年纪了,还办什么结婚宴,成天结婚宴结婚宴挂嘴边,我看你像个结婚宴!” 齐大爷的声调立刻又拔高一度:“这不是我欠你的吗!” 颜阿姨不甘示弱,调门拔得比齐大爷还要高上一个音阶:“那你早干嘛去了,才想着还?不办婚宴,就办生日宴!” 齐大爷都破音了:“小颜你就听我的吧,行不行?再不办个结婚宴可真的来不及了!” 颜阿姨一下红了眼眶,吵不下去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她再开口时,声音里夹着一丝哽咽:“你这坏老头子,非不让我给你办生日宴,可你觉得你还有几个生日可过。” 齐大爷的气势和神色一下全都黯然下来。 许蜜语适时开口,试探着说:“齐大爷,颜阿姨,或许有一种可能,是同时办结婚宴和生日宴,你们觉得呢?” 两位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圆,然后双双恍然大悟:“对哦,可以一起办哈!” 齐大爷甚至开心地拍大腿:“我真是老糊涂了,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老年人应该都要!” 两个老人家吵得不可开交的问题,就这么几乎有些无厘头地破解掉了。 之后许蜜语跟两位老人详细沟通婚宴、生日宴并办的具体事宜。 她尽职尽责地询问和记录,跟拍师傅也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端着摄像机持续跟拍。 接下来通过聊天,许蜜语了解到了两位老人家的具体情况。 齐大爷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把话说着说着就凶巴巴起来。但聊了一会许蜜语就知道,他就是那么个说话方式,好像没说几句就要吵架似的。但其实只要不顶着和他聊天,顺着他的话去说,他不仅不凶,还很健谈有趣。 齐大爷告诉许蜜语:“我和小颜啊,是彼此的初恋。” 许蜜语在心里哇了一声。 尽管两位老人脸上都是皱纹密布,但说起“初恋”时他们的皱纹下氤氲起来的红晕,还是镌刻着爱情的纯粹和浪漫,令人无比动容。 “可惜啊,我们俩身份家世相差太大了,”齐大爷叹着气,告诉许蜜语,“年轻那会儿,她是千金大小姐,而我就是个臭苦力,我是去给他们家干活的时候和她认识的。” 许蜜语心中一动。竟有些隔着时空看到了性转的纪封和自己的感觉。她听两位老人的往事听得更加共情几分。 “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啊,”齐大爷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居然又浮起年少时的一抹害羞,“我们俩挡不住对彼此的好感,就悄悄在一起了。那会儿我们俩人好的哟,跟一个人似的!” “然后一直白头偕老到现在,一起度过这么多年吗?”许蜜语忍不住续下这个美好结局。 但齐大爷摇摇头:“恰恰相反,我们分开了。一直到现在才重新在一起。” “啊?……”许蜜语噎住。顿了顿她又问,“你们感情那么好的话,为什么会分开啊?” 齐大爷看着颜阿姨,满脸都是遗憾和后悔。然后他告诉许蜜语说:“当时我是觉得我和她的差距太大,我配不上她,然后我这男人的自尊心一作祟,就对她提出分手了。再然后我们就各自成家,再也没有联系过。” 许蜜语感受到了齐大爷话里的怆然。她自己心里也跟着涌起淡淡怆然。 所以从过去到现在,如果两个人之间门不当户不对差距太大,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吗? 许蜜语正暗自怆然思索着,忽然看到齐大爷用手指尖一下一下去捅颜阿姨肩膀,搞得颜阿姨前一秒因为往事都要掉下眼泪来了,后一秒却泪水尽干烦得不行,反手去拍齐大爷烦人的手指。 齐大爷说:“你也讲一讲啊,以前的事你不也是当事人么,你也讲讲。” 颜阿姨没好气:“我不想讲,就愿意听你讲,行了吧!” 齐大爷笑起来,笑得像个返老还童的小孩。 许蜜语看着他们,好像透过他们苍老的皮囊,看到了年轻时皮肤舒展的他们,在几十年前的时光里,曾经那样热烈地相爱。 齐大爷逗完颜阿姨,转头对许蜜语继续说:“二十多年前,我老伴去世了,给我留下一个儿子。我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带大我儿子,也没再找。” 许蜜语心中唏嘘。一个男人独自带大儿子,也是不容易。 “直到半年前,我有次去银行取钱,居然又遇到小颜了,我才知道她也守寡二十多年了,没有孩子,也没再找,就一个人过呢。” 许蜜语不由再次唏嘘。他们两个人后面的人生,居然都是这样孤独。 “我当年和她分手,是想让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一辈子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谁能想到她竟然早早就守了寡,之后就自己那么单着过了二三十年,唉,早知道是这样当年我就不该跟她提分手。”齐大爷边说边叹气。 “这回重逢之后,我们都发现原来我们心里一直都还揣着对方。我想着我可能也没几天好活了,我们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顾虑这个那个的,我们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干想干的事儿。于是重逢没多久我俩就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了。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没成想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烧起一把干柴烈火来。” 齐大爷说到最后,挡着脸笑。颜阿姨像少女似的害羞,直拍齐大爷,让他不要为老不尊胡说八道。他们全都看着对方在笑,脸上皱纹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在许蜜语看来,那是人世间最美最纯粹的笑容。 她在一旁看得动容,对齐大爷和颜阿姨说:“虽然你们错过彼此好多年,但现在重逢了,能再续前缘,这可真好啊。齐大爷颜阿姨,以后你们的日子肯定会很幸福美满!” 齐大爷听完她的话却叹口气:“哪还有什么以后的日子啊。” 许蜜语闻声一怔。 ((一更)纪封无声翘了翘嘴...) 许蜜语转头去看颜阿姨, 想知道齐大爷说“哪还有什么以后的日子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到颜阿姨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 倒是齐大爷自己开了口,亲自给一脸茫然的许蜜语解惑说:“小许啊,是我查出病来了, 晚期,没有多久可活了。所以我这不就想着么,趁我还活着, 赶紧弥补一下年轻时的遗憾,跟她结婚、给她补办个结婚宴。可正好我也快过生日了,她就觉得这可能是和我一起过的我的最后一个生日,所以坚持要给我办生日宴。这不,我俩才犟起来的么。” 许蜜语听完这番他们吵架的来由,心情一下难过起来。 她打起精神想说点喜庆话鼓励齐大爷和颜阿姨, 但齐大爷却先她开了口,反而安慰起她来。 “小许,大爷没事, 大爷已经看开了。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差不多都已经看开了。生老病死这种事,挡不住的,既然来到面前了那就坦然面对它。” 顿了顿,齐大爷语重心长地告诉许蜜语自己用二十多年孤独换来的人生感悟:“所以人啊,一定要珍惜眼前、跟随自己的内心,别被心魔给耽误了自己,留下遗憾。小许你趁着还年轻,有什么喜欢的人和事, 都一定要大胆地为自己争取, 千万别退缩,不然老了一定会遗憾的。你看我, 年轻时要不是自尊心作祟,我和你颜阿姨也不会错过半生了。”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直摇头:“现在回头想想,年轻时天天苦恼配不配什么的,真是很没必要。人啊,自尊心太强会让自己和身边人一起变得不幸福的。” 许蜜语听完齐大爷这番感悟,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被齐大爷的话触动到了,她想到了纪封和她自己。 聊到最后,齐大爷对许蜜语说:“小许啊,我也得给你说句实话,为什么我们俩一根筋就想着单办一个活动——因为我们俩的预算有限,俩活动一起办得花不少钱,我们怕办不起,所以也就没敢往那上开窍去想。直到你说破,可以一起办,我们才敢跟着往这上面想。但你们酒店很高档,口碑也好,两个活动一起弄的话,一定不便宜吧?” 许蜜语立刻给齐大爷吃定心丸:“齐大爷,不瞒您说,我手里有点权限,我可以给您和阿姨打一个最低的折扣,并且您二位请放心,你们的婚宴寿宴并办活动我会亲自来负责。” 齐大爷和颜阿姨开心地挽住手看着彼此笑。 许蜜语想,冲着他们望向彼此的这番笑容,为他们的活动不管自己将出钱还是出力,一切都变得很值得。 两位老人走后,许蜜语回到办公室。她手下的活动策划周青青知道一切后很吃惊。她算是许蜜语在部门里的助手和徒弟,凡事会先为许蜜语的利益着想:“蜜语姐,您给那两个老人家说的那个折扣力度,根本就超过我们酒店能给的最低折扣限度了,所以您是不是打算自己往里贴钱帮那两位老人办活动啊?”周青青忍不住对许蜜语问道,“还有咱们现在有好些大型活动都在等着您把关呢,都是既创收又创口碑的大活动。那俩老人的活动,说实话规模小也很私人,无所谓的,您交给我来练手就好……” 许蜜语一下就抬起头看向周青青。周青青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就停止了嘚吧嘚。 跟拍师傅在一旁不知疲倦地继续拍着她们。 许蜜语看着周青青开了口。她眼神虽然有些犀利,但声音很温柔,她推心置腹地对周青青说:“青青,我其实觉得,每个活动对我们的价值来说,不是以赚钱和赚名声来衡量的,而是这个活动做完以后,看着当事人觉得幸福和满意,我们也会跟着觉得幸福和满意。” 她笑一笑,拍拍周青青肩膀:“两位老人家的活动还是我亲自跟吧。我觉得我亲自负责他们的活动,最后如果他们很满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她说完一扭头,看到跟拍师傅还在兢兢业业地跟拍。 于是忍不住劝道:“师傅,您拍了一天了,也够累的了,赶紧收好机器下班吧,您看别的活动组的跟拍师傅早就收工休息了。” 晚上纪封被秋雨季下个不停的雨折磨得睡不着,于是照例找出跟拍视频来看。 他看着白天的跟拍录像,看到许蜜语和她手下的那段对话时,忍不住倒回去重听,又重听。 她说每个活动的价值,不该是以赚钱和赚名声来衡量的,而是活动做完以后,看着当事人觉得幸福和满意,办活动的人也会跟着觉得幸福和满意。 他想这个坏女人,干什么都好像是冲着俘获他的心来的。她的笑她的话她的态度,都让他对她的后劲越来越过不去。 顺带着,他对两位老人的这个活动也很感兴趣起来。他开始每天都关注这个活动的进展情况,要求薛睿对企划部布置下去,让跟拍师傅继续更细致地跟拍,然后每天下班前要及时上交当天的跟拍视频。 和齐大爷颜阿姨详细沟通、了解了他们的喜好和诉求之后,许蜜语开始着手设计宴会流程、宴会场地布置、菜单敲定、制做请帖等等事宜。 确定好请帖款式,许蜜语开始帮两位老人家拟定来参加宴会活动的客人名单。 名单大致确定完毕,许蜜语反复核查两次后,抬头问了齐大爷一句:“齐大爷,您看您儿子那里,用不用发张请帖过去?之前有些客人要求给父母子女也发请帖,说想要个仪式感;但有些客人也要求不发,因为觉得请帖会显得见外。您看您这边呢,用给小齐先生发请帖吗?” 听完这个问题,齐大爷的神色一变,明显地黯淡下去。 “我儿子那儿就算了吧。反正不管发不发请帖,他都不会来的。” 许蜜语闻声有些意外。她试探地询问了下,小齐先生为什么不会来参加活动。 齐大爷看看颜阿姨,颜阿姨告诉他:“没事,说吧,小许尽心尽力地帮咱们,不是外人。” 齐大爷于是又看向许蜜语,叹气道:“因为他不同意我和小颜在一起。他已经跟我放过狠话了,说有小颜没他,有他没有小颜,让我二选一。” 这话放得确够狠,约等于你死我活的效果。许蜜语听得不由瞪大双眼。 齐大爷话音突然一变:“要我说他就是不体谅人,我都陪他三十年了,他小时候我也没给他找个后妈虐待他,一手把他拉扯大,又给他买了房子,我觉得我不欠他的。我现在日子不多了,我想为自己活两天,所以我决定选小颜。” 齐大爷一边说一边握住颜阿姨的手。 颜阿姨转头对许蜜语笑笑说:“你听这个老混蛋嘴硬。他啊就是口是心非,从年轻时候就这样。你听他说得蛮轻松,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他儿子的。” 颜阿姨说到这叹口气:“事情我私下也想去找小齐聊聊天,想劝他和他爸好好沟通一下,毕竟他爸的病……可你齐大爷这个老勥种,非不让我去找,更不让我说他得病的事,所以他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大小勥种俩人还搁那没完没了地杠着呢。” 齐大爷说道:“你去找那倔驴干嘛?等着他对你大呼小叫啊?我可受不了这个。” 她看着齐大爷嘴巴上说不要管那小子,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嘴巴,他的眼神正表示出其实他很希望那小子能来参加宴会。 看着颜阿姨很想调节他们父子关系却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许蜜语试探着问:“要不,我去试试和小齐先生沟通一下?” 齐大爷直接拍板:“没用,那小子比我还属倔驴的。” 颜阿姨却很高兴,但嘴巴依然很克制地说着:“但这太麻烦你了吧?毕竟这不属于你工作范畴内的事吧?”虽然她这样说着,但许蜜语能听出颜阿姨话里的期待。 她顺着这股期待说:“没事儿,既然由我来负责活动,我就想把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了,别留下遗憾。颜阿姨,您把小齐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许蜜语联系上了齐大爷的儿子齐允光,她把他约出来在斯威酒店的咖啡厅见了面。 跟拍师傅很尽职尽责地一跟到底,在经过齐允光的允许后,又默默无声地在一旁架上机器开始跟拍。 齐允光三十来岁,个子很高,听许蜜语说明是为了什么事约他来的之后,他原本温和有礼的精神面貌陡然发生了变化——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年轻一点的齐大爷,火气很大语气也很冲。 “许主管,您啊,别劝了,我是不会去参加我爸和那老太太的什么婚宴生日宴的。” 不等许蜜语问为什么,齐允光自己就憋不住地开始诉苦起原因来:“您以为我为什么不同意他俩在一起?因为我觉得那个老头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软话,天天都是气气呼呼的!既然他心里没有我,那我也不想让他痛快了!” 许蜜语措着辞对齐允光说:“或许齐大爷他天天气气呼呼的,不是只这么对你,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想着这几天的接触,许蜜语觉得齐大爷其实对谁都是这种气呼呼的风格。说起话来好像很生气似的,但其实他心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想法,他是个典型的心口不一的代表。 齐允光立刻说:“是不是他的性格就这样,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和那老太太,俩人都七老八十了,既然他都已经当了一辈子的老鳏夫,到了这把年纪也早该心如止水了。怎么一见了那老太太之后就变得不能把持了呢?怎么就非要在一起、非要结婚!” 齐允光越说越激动,连感叹词都丰富起来:“你知道吗,这俩人终于能在一起之后,嘿,好家伙,可真是叫人开了眼了,老头子天天地都变成人家的老奴才了,给人家夹菜捶肩膀的,我长这么大,你问问他给我夹过菜给我捶过肩膀吗?!” 齐允光说到这气得直拍桌子,咖啡杯都震得在桌上一蹦:“既然他眼里只有那个老太太,那就让他和那个老太太一起办宴会去吧,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嫌多!” 许蜜语听到这里,彻底听明白了,也知道了儿子不肯答应父亲和初恋在一起的症结所在。 齐允光其实很渴望父爱,但对比齐大爷对颜阿姨的态度,他觉得齐大爷心里只有颜阿姨而没有他,所以感到不甘和愤怒。 她现在觉得齐大爷和齐允光不愧是亲父子,两个人一模一样地不会表达感情。 等齐允光情绪平缓一些后,许蜜语给他讲了自己的家庭,讲了她的亲人是怎样一群在自己女儿、妹妹身上吸血、非法拘禁的亲人,而那样的亲人才是心里真的没有子女的亲人。 齐允光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是不太相信地问了句:“非法拘禁?!” 许蜜语点点头,表明自己不是为了劝他而夸大其词:“是的,他们为了从我身上榨出钱非法拘禁了我。他们现在正在接受法律的制裁。” 齐允光被这样的父母亲人冲击到了三观,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蜜语想了想,对齐允光问:“齐先生,您小时候有没有抱着鸡蛋摔倒过?” “没有抱着鸡蛋摔倒,但抱着水果罐头摔倒过。”齐允光答道。 许蜜语问:“罐头瓶磕碎了吗?” “碎了,罐头淌了一地。”齐允光回答。 许蜜语说:“我小时候抱着鸡蛋摔倒过,是鞋子太旧了,掉了底,我父母不给我买新鞋穿,我都是捡我姐姐甚至弟弟穿过的。结果那天鞋子掉了底,路上有玻璃渣,扎进我脚底板,我就摔倒了。鸡蛋洒了一地,我父母冲上来就打我巴掌,骂我败家,让我把院子收拾干净。他们谁也没问我一句我脚底的伤要不要紧。我问父母,家里有没有胶布和药水,他们说没有,还说我真是麻烦,破点口子也要这么娇气。后来还是我自己去邻居家借了药水和胶布。到现在我脚底板还有一块疤呢。” 许蜜语笑着说道,她的笑容坚强得令人不忍。 齐允光听得眼睛瞪圆,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您回想一下您父亲见您摔倒后,是先责备您砸破了罐头,还是先关心您有没有受伤?” 许蜜语又问齐允光。 齐允光想了想说:“那他还真是没好气地先问我怎么不好好看路,摔伤了没有。然后又继续没好气地带我去买了瓶新罐头。”他说完忽然顿在那里。 他只记住了父亲的没好气,却忽略了没好气的背后,父亲到底做了些什么。 “您看,齐大爷其实心里一直有您这个儿子。心里没有子女的那种父母,不是他那样的,是我父母那样的。” 看火候差不多了,齐允光的情绪有所动容,许蜜语对他适时给出会心一击:“齐先生,其实有件事,您还不知道。” 她把齐大爷生了病、已经晚期的事告诉了齐允光。 齐允光一下就愕在那里,不能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爸,晚期?” 许蜜语缓缓点点头,告诉他:“这件事您父亲一直不想让您知道,说怕您知道以后会难过,情绪不好还会影响您的工作。但颜阿姨跟我说,这件事应该告诉您,毕竟您是齐大爷唯一的儿子。如果现在不说,等以后齐大爷真的走了,您更会自责难过的。” 顿了顿,许蜜语接着说:“这事儿本来颜阿姨想亲自告诉您的,但她说您一直不肯见她。所以在得到她的授权以后,现在由我来把这件事代为告诉您。” 齐允光像突然受到了打击,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许蜜语最后把宴会当天的请帖交给齐允光,邀请他到时参加。 他离开前对许蜜语说:“我现在心里很乱、脑子也很乱,给不了你答复,让我再想想吧。” 齐允光走后,许蜜语把和他见面的过程转述给颜阿姨听。 她对颜阿姨感到有些抱歉:“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但最后还是没能争取到一个准话。他没说来参加,也没说不来。” 颜阿姨也有些遗憾地叹气:“行吧,我们都尽力了。既然那孩子没说来不来,小许啊,那你已经去找过他这事就别告诉你齐大爷了,省着他难过。” 许蜜语连忙说着:“明白。” 颜阿姨叮嘱完看到许蜜语神色有些黯然,连忙安慰她并道谢:“没事儿,小齐他来不来都没关系,真的,你这就已经帮我们做得够多的了,谢谢你啊小许!” 许蜜语笑着告诉颜阿姨,不客气的。她脸上在微笑,但心里却还是有掩不下去的遗憾。 * 接下来在宴会举办前的每一天,许蜜语都会给齐允光发信息,温和地讲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希望他能比对出什么才是真正地不被父母关爱,而齐大爷对他的父爱,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少。 她一直没有放弃想要努力争取齐允光出席宴会的可能。 但她始终没有收到齐允光的回复。 一直到宴会前一天,许蜜语还是没有死心。她想了很久措辞,打了很长一段内容。但在发送前,又觉得到了这个时候,长篇大论已经没必要了。于是她把那长长的一篇小作文删掉了,只发了一条简短信息过去。 到了第二天宴会当天,齐大爷和颜阿姨的老朋友、老同学、老街坊、老同事等等,凡是收到请帖的人都在陆续赶来。 但临近宴会活动开始前,齐允光还是没有出现。 许蜜语想算了,到了这个时候,她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已经来了的宾客们。 压下心头些许遗憾,她开始认真调度宴会活动开场前的各项事宜。 纪封带着薛睿也悄悄来了宴会活动现场,他们坐在会场最后面。 最近酒店一派兴旺,其他宴会厅和会场也都有活动在举行,而且都是大型商务活动,利润比眼前的私人宴会高得多,很多新媒体旧媒体自媒体的记者网红什么的,也都挤进那些举办大型活动的宴会厅去了,他们希望能搏到第一手新鲜资讯,好吸引大众眼球和流量。 薛睿问纪封怎么不去其他宴会厅先转转,那里各个都堪称大场面,热闹得很。 纪封却兴致缺缺,对薛睿说:“那些活动虽然把名声和钱都赚到了,但看多了就觉得很没意思,都是千篇一律的隆重、气派,但麻木,没有什么触动。” 薛睿使劲一点头。其实他也有点这个感觉。 他们悄悄坐在会场最后面,等待宴会活动的开始。 但马上,他们就看到从后门又猫腰走进来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摄影仪器,看样子像是两个记者。 他们在纪封和薛睿旁边的空位子坐下,趁着活动还没开始,两个人碎碎念地聊起天。 “其他宴会厅的人也太多了,感觉去拍现场的人比正经去参加活动的人还多。”一个比较年轻的记者说道。 “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咱们能架机器的地方。谁让咱们到得晚呢。”另一个比较年长的记者跟着说。 “不过还好,哥您看这个宴会厅没什么同行嘿,没准能录到个独家呢。”前面那个年轻记者自我安慰起来。 “这儿有什么好录的,感觉就是很平常人家的婚宴或者寿宴活动吧。”另一个年长记者泼他冷水。 年轻记者立刻说:“但我听说的是,这里的活动好像是这家酒店金牌策划,一个叫许……啊对,许蜜语,是这个人亲自负责的。据说这一位现在可是这家酒店做活动的核心人物。所以您想啊,隔壁那么些大活动她都没亲自管,却亲自来跟这边的现场,所以我觉得吧,这个宴会厅里的活动,肯定有不一般的地方。” 较年长的记者马上也来了兴致:“那我们,在这儿录录看?” “录录看!” 纪封和薛睿在一旁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纪封无声翘了翘嘴角。 会场前面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出息成一块金字招牌了。 很快,活动正式开始。 首先举行的是婚宴仪式。 前面的流程走完,司仪邀请证婚人和两位老人一起上台,准备交换戒指。 齐大爷一身西装,颜阿姨穿着婚纱。虽然他们脸上布满皱纹,但在台下的许蜜语看来,他们今天都是闪耀光芒的年轻人,他们正在给自己和对方虔诚弥补一个年轻时的初恋梦。 这是太美好的一刻。只可惜这一刻的见证人里,少了齐大爷的儿子齐允光。 证婚人致辞后,到了齐大爷和颜阿姨互相交换戒指的环节。 齐大爷在给颜阿姨戴戒指之前,转头向台下扫了扫。台下的人们以为他在要互动,立刻呜嗷呜嗷地叫起来,人人都变成了气氛组成员。 只有许蜜语知道,齐大爷不是在要互动,他其实是不死心地想在人群里再找一找自己的儿子。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这样一个时刻可以得到儿子的见证和祝福。 许蜜语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一瞬她真想冲出去,哪怕是用绑的,也把齐允光给绑来。 可也是这一瞬,她忽然好像听到了齐允光的声音—— “老头,我来了!” 许蜜语立刻循声看,声音竟真的是齐允光发出来的,他刚从正门冲进来,人站在门口扶着墙,正在气喘吁吁。 ((二更)他用指尖轻轻触碰...) 许蜜语感到又意外又惊喜, 连忙上前迎住齐允光,把他带去台前一对新人那里。 齐大爷明明很激动,但又使劲克制自己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问:“怎么才来?”可惜声音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惊喜。 颜阿姨在一旁看着齐允光, 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的欣慰。 齐允光对齐大爷说:“打车,路上太堵, 就晚了。”然后催齐大爷,“我都到了,赶紧的吧,往下进行!” 齐大爷于是哆嗦着指尖给颜阿姨戴上了戒指。随后颜阿姨也把戒指给他戴上,戴好后还拍拍他的手,问了声:“这回圆满了?” 齐大爷红着眼圈点头:“爱人、儿子都在, 圆满了!” 许蜜语正在台下看得有些感动,忽然听到齐允光对自己说话。 “你每天给我发信息,我都快烦死了!”齐允光皱着眉说道。 许蜜语闻声连忙转头对齐允光道歉:“对不起!我其实……” 齐允光忽然一笑, 打断她:“其实我不想来的,但昨晚你发的那条信息打动了我,你说趁着我爸还在,我想跟他要什么,我应该当面去对他说出来。我开始对你这话还挺犹豫,但当我看到你说你和你前男朋友就是因为你想要的不直接说、而他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最终这种误会积累多了导致你们分开,留下一个很遗憾的结局,这时我就挺受触动的,我发现其实我不想留有遗憾。所以我很赞同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希望以后无论恋人还是父子之间, 都不要再发生同样的遗憾。” “是你这些话打动了我, 所以我今天早上想了又想,最终决定, 我得来。” 许蜜语看着齐允光,很欣慰地笑了。 “谢谢您能来。”许蜜语由衷地笑着对齐允光说。 最后一排,纪封看到许蜜语和后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台上老人的儿子,互相说话还相视而笑,他顿时感到坐不安稳起来,眯眯眼后,他告诉薛睿:“用最短的时间,赶紧帮我弄清楚刚刚许蜜语和那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薛睿立刻低头发信息给许蜜语身边的跟拍师傅。 跟拍师傅把刚录到的一段内容传到手机上,发给薛睿,薛睿把手机递给纪封看。 纪封看着画面,听着齐允光转述着许蜜语给他所发信息内容的话。他的心口蓦地一酸。 原来在分手后,那个坏女人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果断和放得下,原来她也在反省、她也有遗憾。原来她也处在分手的后劲里。 他微酸的心口隐隐涌起一丝欣慰和难抑的波动。 台上,齐大爷和颜阿姨交换戒指后,齐大爷拿过话筒。他说他想给颜阿姨来一段真心告白。 可是笑着笑着,就都跟随齐大爷的话红起了眼睛。 齐大爷看着颜阿姨,叫了声:“小颜啊。”只这一声,就带出了微微哽咽。 “小颜啊,年轻时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才好,就和你分开了。结果一分三十年,三十年里你守寡孤独了二十多年,我也当老鳏夫二十多年,我们竟然谁都没有真正幸福过。现在老了,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就算那时候我条件不如你,又怎么样呢?既然我比别人都喜欢你,你也比别人都喜欢我,那配不配的算得了什么呢?我真后悔在自尊心和你之间,我选了我那没用的自尊心,结果让我们两个人都蹉跎孤独了半辈子,谁都不幸福。” 齐大爷握着话筒的手在颤,和他声音里的微颤同一频率。 稳了稳自己,他继续说:“我啊,要等到一把年纪了才算想明白,我们喜欢的是彼此的人,跟条件有什么关系呢?可惜现在只恨日子太少了。但没关系,今天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和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颜阿姨哭了。许蜜语眼睛里也涌着泪。她由着齐大爷和颜阿姨,不由又想到了纪封和自己。她好像看到未来的自己是此刻性转版的齐大爷,在人生旅途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遗憾。她鼻子和眼睛里,一下更加发酸难过了。 会场后面,纪封一言不发地专心看着前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得动容。他忍不住去看许蜜语。她眼睛里有泪雾在氤氲,她强忍着不让它们结成水滴落下。 婚宴仪式很圆满地结束了。 事先准备好的生日蛋糕被推上来,大家一齐为齐大爷唱生日歌祝寿。 齐大爷和颜阿姨坐在主桌上。齐允光也在这一桌,座位在他们对面。 趁着切蛋糕的时候,许蜜语向着齐允光使眼色。齐允光端着酒杯站起来,对着齐大爷说:“老齐,我给你敬第一杯酒吧。但敬酒之前,我想跟你先说说我的心里话。” 齐大爷立刻坐直了背,一副专心等着听的样子。 “老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都是一副气恼恼的样子,搞得我很怕你,也不敢跟你提什么要求,因为我觉得提了就会被你气恼恼地骂。可后来看到你和颜阿姨在一起,你那个气恼恼的样子一下就没了,你对着老太太千依百顺的,她提什么你答应什么,我那时候就想,其实你不是脾气不好吧,你就只是没那么爱你儿子吧?” 说到最后时,齐允光的眼眶红了起来。 齐允光制止他:“你先别出声,你让我把话说完!”他很坚决的样子,好像齐大爷这次再抢话嚷嚷,他们就彻底绝交似的。 齐大爷憋得满脸通红,把涌到嘴边的话硬憋了回去。 齐允光转去看眼颜阿姨,又转回来看向齐大爷,再开口时忽然拔高了声调,音色里也是满满的愤懑:“所以我就很讨厌这老太太,你越要跟她在一起越对她好,我就越讨厌!老齐,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一吃饭你就给她夹菜、一吃饭你就给她夹菜!你怎么从来不给我夹呢?” 他的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既觉得好笑,可看到齐允光的确是在认真地愤怒和伤心时,又全都笑不出来了。 齐大爷憋得脸更红了,憋了半天吼回去一句:“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听到齐大爷的回答,颜阿姨和许蜜语都是一惊。 她们倒是想到齐大爷不愿意好好回答问题了,但没想到他能不好好回答到这么恶劣的程度。 颜阿姨连忙扯他衣袖:“你好好说话!” 齐大爷一边扯回衣袖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别怼咕我!” 许蜜语适时在一旁对齐允光小声说:“您看,您父亲也不是一直对颜阿姨和颜悦色,他这不也气恼恼地讲话么。”她马上又转去劝齐大爷,“大爷,您得解释、您得沟通啊,这会儿您就别端着了!” 她像个调解员似的左右卖力地劝。 还好齐大爷买她的账,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以为他是个大小伙子,不用我给他夹菜,两个大老爷们之间把菜夹来夹去的,肉不肉麻?!” 齐允光立刻在一旁扬声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用你夹菜?” 齐大爷一怔,立刻更高声地回吼道:“那你想要我给你夹菜你怎么从来不直接说?” 齐允光把声调再扬高一度:“这点事还用说吗,你自己难道领悟不到吗?你能给她夹菜就不能顺带给我夹一筷子吗?” 齐大爷不甘示弱,脖子都抻长了地回吼:“你跟她比什么,你是个男子汉大老爷们,她是个女人!” 齐允光吼出满心委屈:“我是男子汉怎么了,我也是你儿子啊!” 齐大爷脖子上的筋都爆出来了:“那你想让我给你夹菜,你倒是直接告诉我啊!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觉得老爷们之间为什么要这么肉麻啊!!” 齐允光的声音都开始劈叉了:“你又不是我,你知道我怎么想?你是我爸,我不说,难道你不能问一句吗?我想要什么,你不能问问吗?我就想要你也给我夹口菜,这很难吗?” 齐大爷憋得脑袋脖子一起红。 然后他又吼:“你想要你要说!” 齐允光回吼:“我不说你难道不会问?” 宴会的围观群众被他们爷俩吼得神经紧张大气都不敢出,情绪也跟着上山似的一节一节地不断往上攀。 齐大爷有些力竭,喊不动了,喘着气问道:“好,我问!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允光眼圈都红透了,说:“好,我告诉你,我就想要你给我夹菜!行不行?” 哽了一下,齐允光眼睛里滚着泪问:“我就问你,等会儿你给颜阿姨夹完菜,给不给我夹?” 齐大爷的声音也哑了起来,眼泪直在眼眶里转:“夹夹夹!给你夹!你想要这个你倒是早点说啊!”他说完一抬袖子使劲在眼睛上一横,倔强地擦掉眼睛里的老泪。 许蜜语和齐允光颜阿姨一下子全都是又哭又笑。齐允光也横起袖子倔强擦泪,那动作神态说不是齐大爷的儿子谁都不会信。 在场的人都跟着满足地松口气。他们围观的这场亲情戏码在极致的情绪中,爆发出了叫人感动的结局。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真挚的亲情永远这么容易让人感动。 许蜜语在齐大爷和齐允光父子刚刚的对撞中很受触动。 她好像能从那些对撞中,也看到曾经自己和纪封之间的问题。 同样被触动的还有坐在后面的纪封。他也想到了许蜜语和自己——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一个想要什么不说,一个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因为缺少了最直接的沟通,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被这个不说和不问渐渐隔阂开彼此。 纪封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蜜语,心里涌动起想冲上去和她把曾经问题面对面吵清楚的冲动,就像那对父子刚刚一样。 前面主桌上,齐允光正在气恼恼地举起酒杯,对齐大爷气恼恼地说:“齐老头,喏,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他哽咽了一会儿,才强忍住眼泪继续说,“虽然你是晚期了,但你努点力,我想明年还给你过生日!你别……别那么早离开我们!”说到最后时,他声音哑到几乎发不出声,虽然他没让眼泪淌下来,但声音里的每个字都浸着泪。 齐大爷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伸长手臂和儿子碰杯:“等会儿看我不给你夹一桌子菜的!”他说话时声音也哑得不行。颜阿姨把脸转去一边抹着眼泪。 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都很动容。 许蜜语忍不住跟着一起掉下泪来。为这份圆满了的父子亲情、这份她从不曾尝到过的别人的亲情,她哭得很凶,但也笑得很开心。 纪封坐在最后面,竟也觉得眼睛微微发酸。而薛睿已经在他旁边直接哭成个泪人:“天啊,几十年后又重逢的爱情就够感人了,没想到父子情也这么催泪。我最怕硬汉柔肠,偏偏这爷俩用最硬的嘴吵出最真挚最软乎的父子情,这也太好哭了!老板,麻烦帮我把你身边的纸巾盒递给我!” 纪封没理他。 他怕自己一动就被发现眼圈红了。够丢人的。 薛睿一旁的记者分了几张面巾纸给他说:“兄弟,我这有,给你!” 薛睿转头一看,发现这俩记者大兄弟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们两个里,年轻的那个还对年长的这个一边擤鼻涕一边说:“哥,您说的没错,这不比隔壁那些大活动值得录吗,又温馨又感人,太好哭了!” * 大家先被两位老人的婚礼感动,又被一对父子的亲情碰撞湿了眼睛。 年轻时候相爱不敢爱的遗憾弥补了,现在父子之间的隔阂也解开了。 一切好像都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其乐融融一片欢欣。 只有许蜜语在一片开心海洋里,发现齐大爷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很难受却要硬忍着扮作没事一样。 许蜜语看到齐大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赶紧向他走过去。 颜阿姨终于发现身边老伴的不正常,根据经验她一下判断出—— “老齐你是不是要吐?你忍一下,我这就扶你去卫生间,忍一下啊!别吐在这,不好看!” 齐大爷不敢点头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哇地吐出来。他极力地忍着。 但许蜜语看出齐大爷已经忍到极限,而且他的样子根本不像还有力气可以走去卫生间。 她连忙走近齐大爷和颜阿姨身边,制止颜阿姨:“现在别轻易动他!”又转头告诉已经慌了手脚的齐允光,“快叫救护车!”再吩咐不远处的服务员,“把垃圾桶给我拿来,马上呼叫驻店医生过来!” 但不等垃圾桶拿过来,齐大爷已经忍不住了。 许蜜语二话不说,冷静迅速地脱下制服外套,兜在齐大爷嘴巴下,刚刚好兜住齐大爷再也忍不住的呕吐物。 齐大爷吐到眼泪都流出来。 等他吐完许蜜语把衣服包起来,交给身后服务员处理掉,又拿过垃圾桶接着,让老人漱了口。 齐大爷漱完口后,无力地靠在颜阿姨怀里,拉过许蜜语的手气喘吁吁地谢她:“小许啊,真是可惜了你那件衣服了!谢谢你,谢谢你没让我吐脏这对我有着重要人生意义的宴会,谢谢你帮我保住体面!” 他喘着气,气息越来越短促,但还是不忘叮嘱颜阿姨和齐允光:“别让大家知道我犯病了,让他们继续吃好喝好,继续替我乐呵乐呵。” 许蜜语鼻子发酸。 驻店医生过来了,看过齐大爷的状态后就说:“不能等救护车了,得赶紧送去最近的医院。” 许蜜语立刻和车队联系,只是结果令人焦急又失望,因为今天其他宴会厅的活动都满了,车队的车都已经派出去用了,一时间竟然调派不出来空车和人手。 许蜜语放下对讲,转头去问齐允光:“齐先生您是开车来的吗?” 齐允光慌慌地摇头:“我没有车,我打车来的!” 许蜜语很焦急地转去问颜阿姨:“颜阿姨,您能不能问问在场的来宾谁是开车来的,麻烦他把齐大爷先送去医院行不行?” 颜阿姨说声好,刚要把齐大爷交给齐允光扶着,齐大爷就抽搐起来,颜阿姨一时不敢动也不敢走开。 齐大爷的状态非常不好,已经不能再耽搁时间。许蜜语当下决定自己去问,她让颜阿姨指出几个可能会开车来的可靠亲友给她。 颜阿姨被齐大爷靠着,不能大动,使劲向上抻着脖子找着人选。 许蜜语心里急得不行。齐允光更是在旁边直跺脚。 就在这时,许蜜语看到有人从会场后面直直走过来。 看清那人的脸后,许蜜语一下怔在那。 居然,是纪封。 他大步走在宴会厅正中央的通道上,光线打落在他周身,他一路像披着金光一样。 他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告诉她:“我送老人家去医院吧。” 许蜜语怔怔地看着纪封。 颜阿姨连忙问许蜜语:“这位是……” 许蜜语简短地答:“他是我们酒店的老板。” 颜阿姨和齐允光包扣虚弱的齐大爷都一起露出吃惊的神色。 “怎么好麻烦你们老板亲自送?”颜阿姨有些惶恐地说。 纪封告诉她:“是谁送不重要,赶紧把人送去医院最重要。”说完他退开一步,让身后推着轮椅的薛睿上前来,他和齐允光一起,把老人扶进轮椅里。 一切过程飞快利落,响动不大。有少数来宾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纪封也只让服务员过去解释说,老人有些累,要到隔壁休息一下,请大家该吃吃该喝喝热热闹闹地继续就好。 薛睿推着齐大爷先走出去,颜阿姨和齐允光紧紧跟着,纪封留在后面交代许蜜语:“你留下照顾会场,别让大家的气氛消沉下去,老人家恐怕不希望他人生中这场重要宴会因为他而中断,他应该很想大家能替他尽兴。” 许蜜语觉得纪封的每一个字都敲在自己心上了。 她觉得他好厉害,轻松化解难题,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 她对着纪封重重一点头。 纪封离开前又看她一眼,说:“你只穿衬衫也很好看。”说完他转身跟出去了。 许蜜语站在原地,几秒钟都像宕机了一样。 她明白他其实是想告诉她,他看到她用外套接齐大爷呕吐物的那一幕了。他在称赞她的举措。 她醒醒神,转头去照顾会场。这时她发现,有两个人正扛着摄像机拍着他们这边从刚刚到现在的一切情况。他们脖子上都挂着工作牌,那上面显示他们的身份是媒体记者。 许蜜语笑着对他们点点头,招呼他们坐下休息,一起吃点东西。 “这个厅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活动,你们二位也别辛苦地扛着机器了,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那两个人闻声却说:“但我们觉得这个厅里录到的东西,比别的厅里惊天动地的活动可动人得多。” * 纪封一刻都不耽搁地把人送到医院。 一切都安顿好后,他又立刻往酒店返。他知道许蜜语一定在等着齐大爷的消息。 再回来时,宴会已经散了。纪封看着眼下人已走光的空旷宴会厅,忽然有些感慨。 他对薛睿有些幽幽地说:“这才是值得办的宴会活动。” 薛睿点点头,想说点什么,但纪封已经交代他:“你去忙你的吧,不用跟着我,我要去办点自己的事。” 薛睿走后,纪封直接下楼到酒店一层,那里有些新入驻的奢牌店和高档服饰店。他走进其中一家店,认真挑选了一件女装外套。 拿好外套,他上楼走去企划部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他本来想敲门,但手指骨节触到门板的前一秒,他忽然停下来,变成轻轻推开门。 办公室里只有许蜜语一个人,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窗外下着小雨,滴滴嗒嗒敲着玻璃窗。她趴在桌上,恬静地睡着。阴天让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晦暗,也让她的侧颜看上去格外的温柔安宁。 这样的阴天里,房间有些凉,她一定是累到了,才只穿着白衬衫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努力掩去自己的脚步声,走近她身边,把手里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在无声状态下小心翼翼拉过一把转椅来,坐下去,静静地看她。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阴影,覆盖住那里的疲倦。她脸颊的皮肤白皙得像块玉,一块嵌在灰暗和雨中的静谧白玉。她的嘴唇轻轻抿在一起,好像睡梦中也在担心着什么似的。他不由抬起手,着魔似的探去她唇边,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明天晚上请我吃饭吧好...) 纪封着魔似的用指尖去触碰着许蜜语的嘴唇。 忽然他发现她醒了,在张着眼睛看他。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笑容, 叹息似的说:“别对我这么笑,我会受不了。” 她从桌上直起身。胳膊被压得有些麻,她缓了一下才能调动它。 动着胳膊时, 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外套。扯过来看了下,看到了衣服的牌子。 纪封马上警惕起来。他想起之前薛睿教过他的话:如果她说,衣服太贵了,她不能收;他就要说,我给你买这件衣服,不是因为它贵, 而是因为只有穿在你身上,它才贵得其所。 可让他意外的是,许蜜语只问他一句:“是你帮我披在身上的?” 许蜜语笑笑, 说了声谢谢,然后大方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她也想起了李翘琪曾经说过的话。当她足够自信,她就能坦然接受他的馈赠,那些不菲的衣服首饰或者其他礼物,其实只是他珍重她的心意;自信起来的她将不再会认为那是他们之间差距的间接证明。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塑造好完全的自信,但她会努力学着坦然接受心意。 “只穿衬衫还真是有些凉,谢谢你的外套。” 纪封闻声有些错愕地愣在那。她竟然可以坦然收下他送的衣服了。一瞬里他内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复活和涌动。 许蜜语话锋一转,问道:“齐大爷怎么样了?” 纪封告诉她:“刚送到医院的时候很凶险,但经过抢救已经没大碍了。”顿了顿他看着许蜜语说, “我临走时他特意让我转告你, 他说他真的很感谢你帮他在人生最后求得两个圆满,和故人的、和儿子的。” “好什么?”纪封问。 “他能脱离危险真好, 我能帮别人弥补遗憾的感觉真好。你在我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送给我一件外套,真好。”她又笑起来。 纪封瞪着她,没好气地说:“不许笑,再笑我要忍不住亲你了。” 许蜜语收起笑容。 纪封看着她问:“你刚才趴在桌子上,为什么看着我笑?” 许蜜语一眨不眨地望着纪封。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忽然觉得心里好踏实。 她想着齐大爷和颜阿姨,马上就顺着他们想到了纪封和自己。于是她在那一刻看着他笑着想,如果今天这场宴会发生在他们分手前,他们也许不会发展到分手这一步。他们可能会受到这场宴会的启发,彼此相处得更成熟和得法。 但毕竟已经分手了,睁着眼看他时到底在笑着想什么,还是不说了吧。 许蜜语告诉纪封:“没什么,就是想谢谢老板今天的出手帮忙。” 随后她翻过手腕看看表说:“不早了,我要下班了,老板再见。” 临别前,她又犯规地对他笑了下。 * 纪封站在电梯口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许蜜语离开的背影。 让她不许笑,她非要笑。结果把他笑得心头乱动之后她潇洒地走掉了。 他愤愤地上了顶楼。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细雨慢慢清洗着的城市,他开始回味起白天宴会时的事。 他发现自己有些像那个齐大爷,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儿子不需要自己去夹菜。 他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对许蜜语的喜欢,她自然都会知道。 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没有提出要求,那就是她没有什么要求。 他和那个齐大爷一样,不晓得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问,怎么知道她会没要求呢? 他但凡不那么高高在上地端着,主动地问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是不是就会告诉他:曾经那些事里,她需要得到他的回应、解释、分明的态度和安全感。 她需要他明确地告诉她,不管她自己和别人怎么认为她离过婚、配不上他,但他觉得配得上就可以了。 他应该明确地让她知道,他真的不在乎她离过婚有个前夫,哪怕有时候他们说话时会提到她的这段过去,他也不是在嫌弃,而是对她过往经历的不回避。回避了才是真正的在意啊。 可这些,他应该跟她当面说清楚的。 他不问,她没法说。她于是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当然就没有安全感。他没有给她安全感,还怪她本来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得莫名其妙的。 他抬手拍自己的额头,想把自己拍得更清醒一点。 他想不知道现在开始改变,还来不来得及。 * 两天后,许蜜语的助手周青青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蜜语姐,之前您负责那场婚宴寿宴并办的活动,被记者报导出圈了!” 许蜜语奇怪那么一场私人性质的小活动,有什么可出圈的。 她坐到电脑前打开网页,结果真的在热搜榜的前面看到了关于那场活动的字条。 她点进去看,发现是两个记者发的文字报导加视频正在被大量转载。两个记者所在的媒体倒是个小媒体,她以前没怎么听说过。想想也是,当天的大媒体都到其他各大商务活动现场去了。许蜜语想报导中的两个署名记者应该就是当天会场上看到的那两位。 想是那两位记者从宴会离开后,把录拍到的视频配上文字传到了他们的媒体号上。然后这条新闻突然爆了,开始被大量转载,转着转着那条视频就出了圈。 大家要么在视频里发弹幕,要么在报导下发评论,纷纷在说: ——这两位老人家手拿的是破镜重圆的剧本啊,可惜老爷爷晚期了,唉,老爷爷人生感悟那里太好哭了! ——老爷爷和他的儿子是什么怨种父子啊,让我又笑又暴哭!呜呜呜回家我也要抱抱我自己的爸爸! ——看老爷爷和儿子斗嘴的时候我笑出猪叫,看到儿子敬酒对爸爸说你努努力活明年我还想给你过生日时,我又哭出驴叫!总之我们都要珍惜眼前人啊!! 还有人留意到许蜜语果断脱掉外套帮齐大爷兜住呕吐物的画面。 于是他们在弹幕和评论里纷纷说: ——这个姐姐好美!不只长得美,心也好美! ——姐姐反应好快,想娶姐姐! ——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姐姐这样临危不乱的职场精英呢? ——因为姐姐想考酒店专业了! 也有人在评论里挖出许蜜语的身份: ——我知道这个超温柔超有气质的漂亮姐姐是谁,她是斯威酒店策划部的主管,和很多大企业对接策划了好些活动呢! …… 拜这条新闻所赐,许蜜语在业界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红人,越来越炙手可热起来。以前是她主动出去谈客户拉人过来做活动,现在她都不用动,很多活动就会慕名找上门来要她做。 许蜜语想有时候人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那些大活动让她积累了自信和经验,但真正让她出圈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私人化的小活动。 她后来想,这个活动之所以能出圈,也许靠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吧。 齐大爷和颜阿姨之间互相体谅对方的感情真诚。 齐大爷和齐允光之间嘴硬心软的亲情真诚。 她想要为他们三个人弥补遗憾留下圆满的意愿真诚。 正是这些真诚,让大家感受到并且共了情。他们被真诚所暖,也愿意把真诚传递下去。于是那个视频和报导才会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了圈。 许蜜语在心里郑重地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在事业道路上走出去多远,都千万不要忘了这份真诚。 * 最近两天许蜜语发现,隔壁一家住着好些口、每天都很吵闹的邻居,突然间就变得不吵了。 后来她听物业管家说,隔壁原来那家人搬走了,现在换了新的业主搬进去住,是个独居者。 许蜜语想,难怪隔壁会变得安静,因为从住着那么多人一下变成了只住一个人。 晚上下班回来时,她看到公寓门上贴了张字条,上面打印着几个字: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请多关照。 低头看,门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小袋子。许蜜语把袋子拎过来拆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盒很精美的巧克力。 她有些开心,把字条揭下来,拎着小袋子开门进了屋。 想着邻居已经和自己主动打招呼又送礼物,礼物好巧不巧又是自己爱吃的巧克力,许蜜语想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于是她动手烹制了一锅卤肉。 把带着浓郁香味的卤肉切好放进食盒里,许蜜语想新邻居只要不是比纪封嘴巴更刁的人,应该会吃得下去。 她端着食盒走出家门,站到隔壁门口前,抬手敲了敲。 结果门一打开,她就狠狠地愣住了。 门里站着的、传说中的独居新邻居,居然是纪封! * 许蜜语吃惊地看着纪封。 她怎么也没想到,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会是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那么嫌弃这里小,连写给未来的信都在说这件事。可他现在居然搬到她隔壁??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扭头想走,却被纪封一把拉住,并且还把她给拽进了屋。 “来都来了,进来坐一会儿再走。” 许蜜语端着食盒站在玄关处,怔愣愣地看着纪封,想不到他还有这么近似无赖的一面。 “卤肉是给我的吧?”他不仅把她拽进屋,还很自觉地把卤肉也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纪封端着卤肉食盒走到沙发前,本来是双人沙发,可是他身高腿长地往下一坐,就把沙发给坐小了。 他把食盒放在小茶几上,掀开盖子,找到一双方便筷子就开始吃起来,边吃边感叹:“吃了两天的外卖,真是快把我送走了,现在吃到你做的卤肉,我总算是回了魂。” 他一边大口嚼着卤肉,一边对还在发愣的许蜜语招招手、拍拍身旁的沙发座位:“来,过来坐。新邻居刚搬来,你不过来陪着聊会儿天吗?” 许蜜语小翻一个白眼后走过去,看看那个被他坐小了的沙发。她如果也坐进去,简直就像是挨着坐进他怀里似的。 犹豫了一下,她直接坐在了沙发脚下的地毯上。 纪封见状,直接从沙发上往下一滑,竟也坐到了地毯上。 许蜜语瞪大了眼睛。 堂堂纪大总裁一下变得这么接地气,真是叫人不吃惊都难。 许蜜语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搬来这里?原来那家人呢?”顿了顿,她惊诧地猜测,“你花钱请走他们的?” 纪封握着方便筷子,筷子间还夹着一块肉,他微眯了眯眼看着许蜜语问:“如果我说,我为了接近你,想住在你隔壁,确实花钱给他们找了别的房子,然后我搬进来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许蜜语一时间的感想有点复杂。她确实不喜欢他这样做,但放在以前,她只会把这个不喜欢憋在心里。 不过自从齐大爷的宴会之后,她觉得人还是应该及时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于是她诚实地告诉纪封:“我会觉得这样的做派很浮夸,太纨绔了。有钱的人可以不把钱当回事使劲去花,在女人面前营造出魅力来。那万一他没钱了怎么办?是不是就失去魅力了?那这到底是他本人的魅力还是钱的魅力呢。” 纪封放下筷子,转过身体,直面许蜜语,正色说道:“我猜到你会这么想了。所以他们真是自己搬家的,我没插手。”顿了顿他告诉许蜜语,“据说是女主人怀了第三胎,这里实在住不下了,才搬走的。” 许蜜语不由挑眉:“你怎么知道人家怀第三胎这事的?”她这个住在隔壁、天天听到他们一家人大呼小叫的邻居都不知道。 纪封摸了摸眉梢支吾了一下说:“我加了你们这物业人员的微信。” 许蜜语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他还真是接地气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连公寓物业的微信他都加了。 但她还是对纪封居然肯搬来这里感到吃惊:“你不是嫌这里很小?” 嫌弃到就连他们没分手时写在一百天后的信里他都是在抱怨,希望她赶紧换个大点的房子,因为他嫌这里太挤了。 那封信发过来时,许蜜语怀着期待点开,结果看完后却啼笑皆非。她白期待了一场,还以为他会给她写点什么情话呢,结果是在认真地嫌弃她租的公寓太小。 然而这么小的公寓,他现在也自己主动地一头扎进来了。 “是吗,我说过吗?那我说错了。这哪里小,我待在卧室的时候,还要空出来一整个客厅呢。”纪封说着许蜜语曾经安慰他公寓不小时说的话。 许蜜语看着纪封那副一本正经却有又点无赖兮兮的样子,没忍住,噗地笑了下。 但她马上收好笑容,问他:“你什么时候加的物业微信啊?” “决定般进来的时候。”纪封看着她的眼睛答。 “那你什么时候决定搬进来的?”许蜜语又问。 纪封深深地看进许蜜语的眼睛里,告诉她:“在收到时间胶囊发来的那封写给一百天后的信时。” 那时他愧疚地发现,她在心里时时想着他,而他却只在嫌弃公寓小。 许蜜语被他的目光盯得心跳乱起节拍。她看到桌上有杯水,来不及想太多,直接端起来就喝,喝光了才放下。 纪封无声看着她在杯口印下了淡淡唇印。 “你搬过来,想干嘛?”喝了水,像是给自己补了底气,许蜜语直接问纪封。 “嗯?”纪封的眼神从杯子上移到许蜜语脸上,嘴硬道,“不干嘛。” 但他马上想到之前齐大爷的宴会带来的启迪——想要什么要直接说。于是不再嘴硬,说出心里话:“其实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他看到许蜜语的脸颊一下就绯红起来,看上去白□□粉的,把这绵绵阴雨天都给照亮了。 纪封忍不住心头悸动,又进一步鼓励了自己一下,然后直接说:“因为我想追你。” 许蜜语一下愣在那。没想到他给答案会给得这么直接。她的脸颊红透了,不知道究竟是紧张还是害怕。 纪封看着许蜜语眼睛里闪过的徨然,追着她的目光确认:“我可以追你吧?” 许蜜语立刻说:“不可以。” “为什么?”纪封问。 许蜜语也决定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她认真说道:“我正在事业上升期,你会拖我后腿。” 这回轮到纪封发愣:“What?”他意外到连外语都飚出来,“我,会拖你工作的后腿??” 他只会给她的工作开绿灯吧! 许蜜语像看穿他想法:“你给我开绿灯,就是拖我后腿,我要靠我自己做出成绩的。” “……”纪封噎在那。 许蜜语不敢再聊下去,她怕话题继续往下深入,自己会承接不住。她还没做好再次面对感情的准备。 于是她起身说了声“晚安”就走。 纪封站起来,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抓紧时间地大声说:“我认真的啊许蜜语。不过你放心,我只追你,但不会缠着你,更不干涉你的工作。” 许蜜语把纪封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去了,但她没有回头,拉开门把手就跑了出去,跑回隔壁自己家里去。 回到家里关上门,胸口里面的怦怦心跳再也关押不住,一下一下声音大得像在耳膜里打雷。 她一手拍着胸口,另一只手忍不住按到和纪封房间共用的那面墙上。随着怦怦的心跳她问自己,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到现在为止,自己的心结已经都解开了吗?他们之间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吗?他们这时再续前缘,会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吗? 许蜜语发现自己好像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用手掌按着那面墙想,要不就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吧。 * 许蜜语离开后,纪封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他看着印在上面的淡淡唇印,嘴角弯起来。他把水杯收进展示柜里,像在珍藏一个心爱艺术品一样。 然后他走到门口,下意识地把手掌按在和许蜜语房间共用的那面墙上。 他想有没有可能她也在按着这面墙?他们也许正通过这面墙连结在一起。 他无声笑起来,觉得住在她旁边的感觉浪漫又美妙。 回想刚刚那番交流,他发现原来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的感觉,竟然这么好。 * 许蜜语发现,自从齐大爷和颜阿姨那场宴会之后,纪封变得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具体来说,就是没以前那么高高在上地端着,变得主动了。他开始主动表达他的想法,他的感受。 他也主动关心她的想法和感受。白天在酒店一起开会时,他在会上处理事情的态度手法相当强硬,强硬到她几乎感受到一丝不适和不痛快。而等到晚上回公寓后,他会来敲她的门,主动向她询问:“白天的事情,我那样处理,你会觉得不舒服吗?如果会,是哪里感到不舒服?你告诉我,我来修正。” 他变得会直接问她:你想要什么?你在怎么想?他也会直接告诉她自己的态度:这件事上,别人怎么认为是别人的事,我不会受他们看法的影响,你也不要。你只要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会主动问她的感受:“以前总让你上来给我做饭,那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颐指气使?” 许蜜语就很直接地告诉他:“当然会啊,你嘴又刁事情又多,有好几次我都想给你直接下点毒.药算了。” 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他会主动问她:“以前你最不喜欢我什么样子?” 许蜜语诚实地告诉他:“我最不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就是你曾经看我时,那副不耐烦的、嘲讽又蔑视的样子。你那种眼神能把人看低到尘埃里去,会让人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纪封看到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仿佛对他曾经的习惯性眼神还心有余悸。他立刻心疼和忏悔起来。 “好,我以后一定改。” 一定把你不喜欢的、曾经伤害到你的那些习性,通通改掉。 出差前,纪封会把行程告诉许蜜语,并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我带回来的礼物?” 许蜜语总是回答:“没有。” 但纪封出差回来,也总是会不顾她的“没有”,每次都给她带回礼物。 敲开她的房门,把礼物往她的怀里一塞,他立刻就退回隔壁去。 那些礼物许蜜语查了,有的很贵。 她想敲门还给他,但被他拒不开门。 她只好回到自己家里给隔壁的怨种邻居打电话:“你送我一件贵的礼物我还能收,但很多件我就有点扎手了,因为我回不起等价位的礼给你,这样我会觉得我是在占你便宜。” 纪封立刻用上薛睿曾经教他的那套话术:“想送你这个礼物跟它值多少钱根本没关系,不管它是两块钱还是二万块钱我看到了都会买下来送给你。我只是觉得它戴在你身上会很合适,会物有所值。” 许蜜语被纪封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如果还坚持礼物的价值太贵而不收,倒显得是她在矫情。 而这时纪封又追加一击:“如果你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那明天晚上你就请我吃饭吧,好吗?” (“态度对我的态度”...) 面对纪封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请求, 许蜜语还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晚上许蜜语在本城最贵之一的餐厅定了位子。 纪封赶到后,开口就问她:“怎么选这么贵的餐厅?”他替她的钱包担心。 许蜜语立刻挑眉问:“怎么,怕我负担不起?我就不能请你吃顿好的吗?” 差距感在这一来一回中好像又降落在他们中间了。 纪封马上发牢骚:“吃这么贵的, 为什么不回我们自己的酒店吃?钱为什么要花在外人这里,花进我们自己的钱包里不好吗?” 他刚刚连说了两个“我们”。我们的酒店。我们的钱包。 她像被这两个“我们”击中一样,有种不可言说的畅快和愉悦。 看到许蜜语笑了, 纪封暗自松口气。还好他化解掉了这个蠢蠢欲动的差距危机。 这餐饭他没有抢着买单,把付账的机会让给了许蜜语。他开始明白适当让对方付出,也是肯定对方价值的一种方式。 但那餐饭后,许蜜语回到家里也反思了一下自己。 纪封照顾她的钱包,也照顾她的感受,她自己又何必这么敏感?说到底还是不够自信。 她捶自己的头问自己, 怎么就还是不能全面自信起来呢? 明明她现在在企划部,活动策划了一场又一场,在圈里已经小有名气。可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底气还是差了一点?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他已经不只一次问过她:我大概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你追到手? 她告诉他说,不需要他做到什么程度。 因为需要做些什么的,其实是她自己。她需要自己在面对他时,能够做到十足地自信。 他听了这话感到费解,把她劫去自己家里,堵在门口问她:“你到底还有什么可不自信的?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挺有名气的吧?也知道很多人直接找来酒店点你的名指定由你来负责活动和宴会吧?你现在可算得上是业界耀眼的明星了!我还知道其实私底下有很多人来挖过你,除了其他酒店还有不少知名的营销策划公司也对你伸手了。哦,还有, 我当然也知道有几个有头有脸的男的企图约你吃饭看电影;许蜜语, 你现在都已经让我很有危机感了,无论事业上还是感情上, 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不自信的呢?” 许蜜语听着纪封这段抱怨式的告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忍不住想真的吗?在他看来,她是耀眼的吗?她让他有了危机感吗? 许蜜语逃跑回自己家里,关起门,偷偷笑起来。 手机嗡嗡震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看,是他给她追发过来的信息。 文字好像传递过来了他的声音和语气——那种没好气地、偏又拿她无可奈何地声音和语气:许蜜语,你给我听着,我现在没有住在高高的顶楼套房,我就住在你旁边,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鬼差距! 许蜜语正看着信息,忽然屏幕上一空,随即显示一排浅灰色字迹:“他”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是许蜜语给纪封设的备注。一个“他”字好像划分出界限,又好像包拢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暧.昧。 是纪封把刚发过来的信息马上撤回了。 几秒种后,又一条消息重新发送过来:你看,我现在没有住在高高的顶楼套房,我就住在你旁边,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鬼差距。 他把指名道姓的称呼和颐指气使的语气改掉了。 许蜜语握着手机,笑起来。一种发乎于心里的、抑制不住的笑意。 所以她也得赶紧加油啊,得让自己快点丢掉残余的自卑、彻底自信起来。 是他在轻敲,在证明他确实在她旁边,他和她之间确实没什么差距。 许蜜语觉得自己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收都收不住。她不由也抬起手去轻敲那面墙,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你来我往,两个人隔着墙壁幼稚地用这轻轻的咚咚声聊起天似的。 竟比面对面地用声音聊天还要开心。 第二天上班时,许蜜语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户。 看着坐在接待室里和自己正在谈事情的段翱翔,许蜜语有种恍然的感觉。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段翱翔还有这样能心平气和坐下谈合作的一天。 段翱翔一来就直接告诉她:“你最近还挺出圈的,我这趟算是慕名来找你。我想让你帮我在你们酒店策划执行个活动。” 许蜜语因为意想不到,不由微怔了一下。 段翱翔吊儿郎当地问:“怎么,不做我的买卖,不接我的活儿?” 许蜜语笑起来:“我不会把上门的买卖往外推的。再说我还没谢谢段总上次在酒会上帮我解围。” 她起身弯腰给段翱翔倒杯茶,示意请他喝茶致谢。 段翱翔却顺着她举止起落的动作盯着她的细腰一直看。 许蜜语想起李翘琪说过,眼前这位对细腰有格外的癖好。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次和她有交集时,借着酒劲光看着她的一个背影就开始脑子发混。 以前许蜜语还挺怕他这种眼神的,但现在很奇怪,她觉得不怕了。她好像能感受到段翱翔也在改变,他盯着她腰看的眼神里,只有欣赏没了以前那点龌龊味儿。 “可惜了。”段翱翔垂下眼皮,端起茶杯闻了下,喝了一口。 许蜜语挑挑眉,问道:“是茶不合您味口吗?” 段翱翔放下茶杯,呲牙一笑说道:“可惜了,你贴上纪封的标签了,那我就确实不能再下手了。” 许蜜语噎了下。就算他能下手她也会直接挡开的。至于她和纪封的关系,想了想,她还是弱弱解释了一下:“我和他,其实……” “不重要。”段翱翔直接打断她,“你和他谈没谈,谈了分没分,分了会不会再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封已经警告我,敢打你的注意,就弄废我三条腿。”他说到最后切了一声。 许蜜语咳嗽一下,生硬地把话题拗回到正事上面。她问段翱翔,想办的活动是什么类型的,参会人数有多少、会议日程大概几天、是否全部与会人员都要住宿、会场布置的风格偏好、就餐方面对菜单设计有什么要求等等。 “你帮我准备一场金融沙龙活动,我现在在做一些收购和资源整合相关的事。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我会安排专人和你对接的。”段翱翔回答许蜜语。 他说话时看起来还是有点吊儿郎当的,但他的眼神变了。许蜜语从他认真的眼神里能看到他的变化,他变得踏实了,在正经做事情。 许蜜语想了下问道:“您的生意主场是在泰国那边吧?”她其实想问,那用不用在活动上给您配几位靠谱的翻译,省着到时因为语言问题再出什么岔子。 但她又怕后半段这话说出来,有点打他脸的意思,所以她只说了一句后就及时打住。 段翱翔一下撇着嘴角笑起来:“你还好意思提这茬呢?” 许蜜语有些紧张,担心他翻起旧账,场面会发展到无法收拾。 但段翱翔话锋一转:“拜你和纪封那次精诚合作所赐,我的脸都丢尽在榴莲国了。不只那一单买卖,后来我在榴莲国打下的那点基业,陆陆续续都被纪封那混蛋给收拾干净了。”他朝许蜜语一抬下巴问,“要我说纪封这人那么小心眼儿,你说你喜欢他什么呢?” 许蜜语立刻反问:“是啊,他那么小心眼儿,你又喜欢他什么呢?” 段翱翔一下局促窘迫疯狂否定起来:“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可是天底下第一的直男!我喜欢他?我呸!” “喜欢又不一定非得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可以是想和同性成为朋友的喜欢吧。”许蜜语笑着说道。 刚才看到段翱翔慌了,她于是心安了。 他再纨绔难搞,剥掉金钱外衣去看内里,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和每个人都一样的普通人。他再也不能叫她觉得害怕了。 段翱翔看着许蜜语一眯眼睛,突然说:“纪封告没告诉过你,没事别老冲着男人笑?” 许蜜语大方点头:“他说过。但没办法,酒店这种服务行业,可以不笑着去工作吗?再说我的笑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觉得它有问题的,都是你们这些人用自己想法附加上去的。” 就像漂亮女孩穿着短裙出门,坏男人总是说女孩这是要勾引谁,否则不会穿成这样。可是穿什么、怎么笑,不是女人自己的权利吗?觉得被勾引到的人,只怕应该先检查一下他自己的内心。 半晌后,他笑着摇摇头:“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说不过你。”顿了顿,他对许蜜语说,“行,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校正我这个有偏见的想法。至于后续的活动事宜,我会派我助理亲自和你对接。” 许蜜语挑挑眉。段翱翔认真做个人时,倒真是有些人模人样的,不再叫人讨厌。 她点点头,说了声“好”。 * 段翱翔和许蜜语在接待室里谈完正事后,许蜜语起身想回去做活动策划方案。段翱翔却说:“我的司机洗车去了,在他回来之前,你再陪我聊会儿天吧。” 许蜜语笑得很好看,但拒绝了他。 “您出了接待室直接顺着走廊直走右转,就是我们酒店的大露台,那里很值得一逛,也很容易消解时间。我还得去忙,就不能陪段总多聊天了。”说完她就坚定地离开了。 她怕给段翱翔点好脸色,他就会本性再现又跟她吊儿郎当起来。 段翱翔看着许蜜语离开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冲着空屋子翻白眼。 “居然敢拒绝我,还真是适合给纪封做老婆,两个人一样地叫人得不到又忍不住心痒痒,妈的。” 但他还是起身,按照许蜜语说的路线,在走廊直走,右转,去了酒店二楼的露台。 他没想到这还真是个挺不错的地方。他来斯威酒店住过很多次,居然从没到这溜达过。 正闲逛着,眼神一转间,他居然在露台一隅的一间茶室外看到了纪封。 纪封正坐在外面露天座位上喝茶。 段翱翔二话不说立刻晃荡过去,在纪封对面拖开椅子就一屁股坐下。 * “老纪你怎么在这坐着呢?”段翱翔一坐下就有点兴奋地问。 但他发现纪封好像很无视他,一直在看着他背后的方向,甚至还嫌他很碍眼地让他:“坐一边去。” 段翱翔没动。 忽然他看到纪封居然抻长了脖子,越过自己的脑袋向自己身后看去。 他不由跟着回头看。 这一看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许蜜语经常路过。许蜜语的企划部就在酒店二楼,她和其他设计组或宣传组同事沟通活动细节时,要经常走动在走廊里。透过落地玻璃,纪封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 段翱翔转回头来,再看向纪封时,嘴巴张到可以塞下一个鸵鸟蛋那么大。 “不是吧老纪?你在许蜜语身上居然陷这么深?” 他能理解纪封被许蜜语吸引,因为他本人也忍不住被她吸引了。可他想不到纪封能被许蜜语吸引到这个程度——简直和以前像变了一个人。 曾经的纪封,哪怕绝色美女在眼前摔倒,如果她没有达到他的择偶标准,他都会从美女身上直接跨过去而不会多看一眼的。 “这可真是个好位置啊!”段翱翔带着未消的惊诧继续打趣纪封。 许蜜语已经走过去了。 纪封收回眼神,瞥了下眼前的段翱翔。 那一眼是纪封惯有的嘲讽式看人,把段翱翔看得又是不甘又是愤愤,偏偏他不想走,只能在心里骂自己犯.贱。 “正好我有事问你。”纪封没管段翱翔脸上五彩纷呈的表情变化,直接说道。 “你有事问我,态度是不是应该谦和点、友好点?”段翱翔不服气地想为自己争取一个好态度。 纪封又瞥他一眼,眼神比刚刚的还气人。 “少废话。我问你,那天在酒会上,我有事在谈没跟在许蜜语身边时,她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段翱翔想吊胃口:“哦,你想问这个啊。确实好像是发生了点什么,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对我态度好点。” 纪封不耐烦地又瞥他一眼,起身就走。 他什么时候对这个吊儿郎当的货低过头? 但段翱翔在他背后说道:“呵,真够硬气的!给我低回头你能死啊?那你就永远别知道那天许蜜语是怎么被欺负的吧。” 这句话定住了纪封脚步。 纪封挣扎了一下,还是走回原来的位子坐下。 他高傲地翘起二郎腿,高傲地把手臂抱在胸前,高傲地仰起下巴,问段翱翔:“到底怎么回事。” 段翱翔好像终于发现能够拿捏到纪封的密码,前所未有地硬气道:“态度,对我的态度!” 纪封深吸口气,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翘起的腿,收了收高昂起的下巴:“麻烦你告诉我,那晚许蜜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段翱翔本想多涮一会儿纪封的,以雪这么多年一直被他高傲打压的前耻。可是看到眼下的纪封,眼底里满满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可以无限委屈自己的决心,他一下就涮不动他了。 他甚至有点羡慕纪封,也有点羡慕许蜜语。他纳闷自己怎么会同时喜欢这两个人?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告诉纪封:“那晚许蜜语被一群富太太精神群殴了,那些富太太羞辱了她。” 他把当时看到的情形描述了一下。 纪封握紧了拳头。 “老纪,那里面有人很了解许蜜语的过往,当众说出她曾经离过婚,也知道她正在和老板交往,于是告诉那些碎嘴子的太太们,说许蜜语是靠着出卖.身.体睡上司才混进那个场合的,还带头领着那些富太太七嘴八舌地嚼舌头根子说许蜜语配不上你、她是靠着心机拿下你之类的。”段翱翔对纪封说道。 纪封听完这些话看着段翱翔眯了眯眼,眼神森冷到可怕。 段翱翔立刻向后一缩:“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最近洗心革面可没干什么坏事,你有气可别冲我来!” 纪封还是盯着他,盯得段翱翔害怕得都想要拔腿逃走了。这时纪封忽然冷硬地对他说了声:“谢谢你。” “??”段翱翔一下懵了,“啥?” “你刚才对我说了啥?谢谢我??”段翱翔整个人都懵逼起来,“我靠,有生之年啊!你纪封居然会对我段翱翔说谢谢!” 纪封看着他,比刚刚表现得流畅些,又谢了一次:“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那晚帮她解了围。” 段翱翔一下更懵了,然后笑起来,笑得哈哈哈哈地直拍桌子说道:“你,又说一遍谢谢我?哈!你纪封,有一天能连续对我说谢谢我?!他妈的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纪封皱起眉,很嫌弃地瞥了段翱翔一眼,起身就走。 一直侯在角落里的薛睿看到老板起身,赶紧跟上。他路过段翱翔时看着他边拍桌子边狂笑,忍不住小跑两步追上纪封,小声地问:“老板,段总他没事吧?怎么笑得跟范进中举了似的,要发疯一样啊?” 纪封很嫌弃地回头白一眼段翱翔,没好气地说:“他能有什么事?成天傻了吧唧的。” * 从段翱翔那里了解了酒会那晚发生的事情以后,除了对那些嘴贱富太太们愤怒,纪封对自己也很自责。 他回想许蜜语当时曾对他说,有人嘲笑她觉得她配不上他。他那时只觉得是她太过于敏感了,就像自己给她买件好衣服买个好包,她都要躲起来暗暗自卑一下,所以也许别人对她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因此酒会以后他一直也没有专门去调查一下,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看到了段翱翔,索性就问了他一嘴。却没想到许蜜语当晚遭受的是那样一番过分的羞辱。 而那晚,在她被那群刻薄又肤浅的女人那么过分地评判过后,他不仅没有及时关怀体谅她,甚至他还觉得她跟他吵架吵得莫名其妙,分手也分得不可理喻。 每想到这里,纪封的心就像被刀尖扎了一下。 他认识到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合格体贴的恋人。 他决定要让当初羞辱到许蜜语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他得让人知道,她们那么放肆评价的女人,是他纪封小心放在心上的人,谁也不可以轻视和欺负她。 他开始调查那一晚酒会相关的事情,他想知道,那晚究竟是谁那么了解许蜜语,又为什么要带头说许蜜语的坏话。 他通过一些关系和手段,要到了当晚出席酒会的人员名单,也要到了他不在许蜜语身边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通过方方面面的调查和印证,他确定那晚的作祟者是一个叫鲁贞贞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正是许蜜语前夫的现任妻子,也是这位前夫曾经出轨的对象。 纪封看着这个调查结果,拳头硬了。他还记得这位出轨对象曾经不止一次来酒店闹腾过许蜜语,而那时许蜜语还在客房部。 他冷笑地想,这世道也真是越来越奇怪,勾引别人丈夫出轨上位的小三,居然有脸有底气对原配没完没了地下黑手。 他想既然许蜜语不愿意和他们多纠缠,那就由他来给她出这口气吧。 查出结果的当天,纪封就在星纪集团内下了一道禁令,直接停掉了旗下所有酒店和聂予诚所在公司畅漾旅游的旅客入住接口,不再接待他们旅行公司的任何旅行团和游客。 除了自己的酒店,纪封还跟几个其他品牌同档次酒店的老板做了条件交换,于是几个其他品牌的五星酒店也一起停掉了畅漾旅游的入住接口。 而这条禁令很快就显现出了成效。很多通过畅漾旅游下单的高端游客住不到五星酒店,只能退而求其次住进中低端的宾馆,这种消费降级的体验令他们非常不满意,于是开始纷纷取消和聂予诚所在旅行公司的绑定和合作,转而投去其他旅行公司或者旅行社。 畅漾旅游的总经理胡图看着陡然下降的业绩收入,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纪封,怎么好端端地就招来不合作的天降横祸。 他几次都主动想找纪封谈一谈,可惜求路无门,纪封并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纪封的态度让胡图更加紧张起来。 他明白尽管自己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纪封,但这个得罪纪封的事,一定是个,很要紧、很要紧的事。 (“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对你...) 胡图被公司下滑的业绩搞得觉都睡不好, 偏偏连纪封的影子也约不到。几次三番地托关系求人帮忙从纪封那里探口风,纪封终于肯通过他的助手薛睿松了个口。 这位薛助理通过中间人给带回的提示就只简单一句话:让你太太好好想想酒会那晚发生的事。 得到这个宝贵提示的胡图,立刻驱车回家, 把正坐在按摩椅里享受的太太一把揪出来,让她好好想想那晚酒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胡图太太起初还不当回事,胡图严厉地呵斥了她一顿, 讲出公司现在面临的危机境况,让她清醒点看明白他们的处境。胡图太太立刻开始认真想起来。 想来想去,她一拍巴掌:“这个纪封这么断我们家财路,会不会是因为鲁贞贞啊?” 胡图皱眉问道:“鲁贞贞?她有资格去那个酒会吗?” 胡图太太心虚地说:“她一直求我,说想见世面,我就想办法把她带进去了……” “蠢货!”胡图立刻大声训斥太太, “你都是我强行带进去的,那个鲁贞贞她有什么资格去?她配吗?你把她带进去,连带着你和我的身份都一起跟着跌份儿!” 缓了缓, 胡图让她把那晚鲁贞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赶紧都说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吗?” 胡图太太赶紧把那晚的情况说了一遍。 “……总之就是,鲁贞贞她说了许蜜语的很多坏话,大家被她引着就一起嘲笑了许蜜语。”顿了顿她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哦对了,你别说,许蜜语在男人身上还真是很有本事,那晚啊, 先是有一个帅哥过来替许蜜语解了围, 后来又有一个帅哥过来搂着许蜜语离开。看样子后面那个帅哥应该就是纪封。许蜜语这女人哦,不得不说真是有一套的, 除了酒会那两个男人,就连聂予诚到现在,虽然跟鲁贞贞结了婚生了孩子,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呢!” 胡图听完一切,气得举起巴掌,狠狠吸了两口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巴掌挥出去。 “败家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碎嘴讲八卦?你看不清楚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女人讲许蜜语的是非,纪封才会切断和我们旅行社的合作来经济制裁我们!行、行,你继续讲吧,把公司讲破产,然后你和我一起去喝西北风吧!” 胡图太太立刻害怕起来,慌慌张张地问:“那怎么办?要不……我联系一下许蜜语吧!以前她总来给我送卤肉,还经常帮我按摩,我跟她说让她告诉纪封撤销不合作的禁令,这点情面她应该还是会给的。” 胡图只觉得血压往头顶冲。他指着太太就骂:“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蠢?你哪来的脸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你现在是需要求人家许蜜语帮忙,不是要拿曾经她伺候你那点事来当交情!” 胡图太太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出去外面时挺胸抬头的太太范儿完全都被杀没了。 胡图缓了缓,对太太说:“我现在知道纪封是什么意图了,他就是要给许蜜语出气。想让许蜜语出气,看来就得你们去给许蜜语道歉。这样,你联系一下鲁贞贞,你们都去跟许蜜语好好道个歉。” 胡图太太小心翼翼说道:“鲁贞贞肯定不会去给许蜜语道歉的……” 胡图暴怒吼道:“她不去,许蜜语出不了这口气,纪封切断合作,我的公司等着赚不到钱、破产倒闭,那你就等着跟我离婚、后半辈子做个穷光蛋好好地穷死吧!” 胡图太太吓坏了,赶紧从沙发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去给鲁贞贞打电话,好说歹说地让鲁贞贞明白现下公司的境况,让她去给许蜜语道个歉。 但一向巴结她的鲁贞贞,这次居然强硬地先挂断了电话,表示死也不会去给许蜜语低头道歉。 胡图太太战战兢兢地把这个结果传达给胡图。 胡图愤愤责骂她:“废物!除了花钱什么都干不好!” 靠他太太联系鲁贞贞这条路没走通,他直接找来了聂予诚,并对他当头怒斥:“你真是娶个好老婆!”他把事情原委告诉了聂予诚,并给他下了通牒,“聂予诚,我把畅漾旅游的股权买下来,花了我所有的积蓄,我不允许它就这么慢慢垮掉。我把你提到副总,在合同里对你也是有条款约束的,如果你没能让旅行社持续盈利,得你自己掏腰包来赔偿这个损失,这你应该记得很清楚。所以今天这事,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赶紧让你老婆去道歉,否则因为这事给公司造成的所有损失,都算你们的,你们自己赔吧!” 聂予诚知道前因后果后,从胡图家出来,坐进停靠在马路边的车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对许蜜语感到心疼和抱歉,对鲁贞贞、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疲倦与厌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错步步错,把生活一点点过成眼下样子的。 回想离婚前,他因为心烦焦秀梅又来捣乱,站在酒店镜子前刮胡子,把自己下巴刮出一条血口子。那时许蜜语紧张地跑过来看,又是吹气又是找棉签给他擦伤口。她紧张他、又讨好他让他别生气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似的。可一切都已经恍如隔世般。 他抹掉眼角跑出来的水珠,狠狠熄掉烟,开车回家。 到了家鲁贞贞还没睡,母亲也来了。她们正在因为看孩子的事情大声吵架。鲁贞贞怪他母亲手伸太长什么都要管,母亲责骂鲁贞贞是骗人的妖精,结婚前对自己千依百顺,结婚后就变脸处处和自己对着干。还说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就不该让儿子和前妻离婚。 聂予诚看着两个女人吵得谁也不让谁,瞬间有对这个世界厌烦透了的感觉。 等她们吵够了,母亲临走前对他放下一句狠话:“要不是因为孙子还小,我一定让你和她离婚!” 聂予诚走进卧室,孩子正在睡觉。他把鲁贞贞叫到客厅来。 鲁贞贞冲他埋怨:“你妈刚才那么说我,你就干站着听,也不帮我说两句话!” 聂予诚懒得理她,直接交代她说:“明天早点起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斯威酒店。” 鲁贞贞立刻竖起尖刺似的声音问:“去干什么?” 鲁贞贞尖叫:“你们想得美!这不可能!” 聂予诚冷冷地看着她,平静地说:“好,你不去道歉的话,我们就立刻离婚。” 鲁贞贞看着聂予诚不怒不愠的表情,那平静的样子反而更叫人忐忑,因为那表情背后是巨大的决心。 纪封的行程表上,第二天应该早早起床,准备去外地出差。 所以前一晚他打算早点躺下睡觉的。 可偏偏从傍晚就开始下起小雨,绵绵密密地下得跟小时候母亲逼着他去父亲情人家里找父亲那场雨一模一样。 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小时候,绝望无助地站在冰凉雨滴里,像个情感乞丐一样去找父亲。 翻来覆去好半天,越躺越难受。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钟。他试探地给许蜜语发了条信息: 许蜜语还没有睡,她正在核对段翱翔那个活动的流程和宴会菜单。 看到纪封发来的短信后,许蜜语立刻想回:不喝了吧,在加班。 但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算发送拒绝信息的手指一下停下来。 她把已经打好的拒绝内容逐字回退删掉,然后重新发送: “好啊。” 她门口马上就响起了敲门声。 许蜜语起身去开门,纪封拎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就站在外面。 许蜜语侧身把他让进了屋。 纪封拎着酒和酒杯走到沙发前,直接坐在地毯上。 许蜜语跟过来,赶紧把小茶几上的文件都收走,让出地方来。 “你在加班?”纪封边放下酒杯边问着。 “嗯。”许蜜语应一声。 “打扰到你了吗?”纪封体贴地询问。 许蜜语心里一暖。他现在真的变得很好很好,不只在意他自己的感受,也学会了体贴别人的感受。 “没有打扰我。”许蜜语肯定地说着,在他旁边的地毯上也坐下来。 纪封放了心,开了酒,倒进酒杯中。 两个人并肩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一人一杯酒,轻撞一下酒杯后,慢慢饮啜。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不停,刚刚还被雨气侵染得微凉的房间,现在已经变得温暖融融。 许蜜语觉得好神奇,她此刻内心居然非常祥和宁静,好像在这样的雨夜里,和纪封这样喝上一杯酒,是她这即将结束的一天中所发生的最意外也最舒服的事。 他们听着雨,饮着酒,聊着天。 纪封忽然转头问许蜜语:“我们分手前,那一百件事做到哪里了?” 许蜜语想了一下说:“和对方玩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纪封看着她,嘴角掀起来。 许蜜语被他酒后笑容惊艳到。他从来表情里都带着几分嫌弃和嘲讽似的,现在却纯纯粹粹只是笑。 真是直击人心一般的笑容。 心跳漏跳一拍,她赶紧喝一大口酒给自己浇筑点镇定。 然后问他:“你笑什么?” 纪封看着她,连声音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把我们的一百件事做到哪里了,记得这么清楚,我很开心。说明你没有忘记我。” 他其实记得,而她也没忘,这真叫他开心。 许蜜语立刻转开头,慌乱地又喝一大口酒。 “胡说八道,我只是单纯记性好。”她强行狡辩。 纪封依着她:“好,是你记性好。”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说,“不如我们现在接着那一百件事中断的地方,玩一下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算是助助酒兴。” 他看到许蜜语有点犹豫,就对她激将:“是不是怕输?” 许蜜语立刻一扬下巴,带着不服输的小骄傲说:“好啊,来玩。” “怎么论输赢?”纪封立刻问。 “简单粗暴点,就石头剪刀布吧。”许蜜语说。 她对这个从小玩到大的项目还是有点信心的。 结果第一次石头剪刀布,许蜜语就输了。 纪封看着她被酒精晕染得淡粉的脸颊,心头一动。 他哑着声直接问她:“还喜欢我吗?” 他看到许蜜语的眼睛被问得一下瞪大。 他以为她会选择喝酒。 结果她看着他的眼睛,竟对他一点头。 纪封手腕一抖,酒杯都差点拿不稳。 他强自冷静。 下一回合是许蜜语赢了。 她也看进纪封的眼睛里,对他问:“嫌弃我结过婚吗?要说实话。” 纪封马上回答:“没有。” 两个字,字字果断,毫不犹豫。 下一回合,纪封反问许蜜语:“你觉得,我嫌弃过你吗?” 许蜜语点头:“嗯。” 纪封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一仰头把酒都喝掉了,然后又给自己倒上。 “什么时候我让你觉得我嫌弃过你了?”纪封忍不住追问。 许蜜语动了动嘴唇,好像很难启齿的样子。 她也一仰头把酒喝掉,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再喝下一半后,胆子终于被酒精壮好了。 她转头看着纪封,深吸口气说:“你每次跟我那个之后就立刻去洗澡,不管多累也一秒都不耽搁地冲进浴室去,你这样,不是在嫌我吗?” 纪封顿时一脸的震惊错愕,他愤愤地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下去,然后喘着气,转头瞪着许蜜语问:“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每次动作那么大,每次都一身汗,黏都黏死了……我立刻去洗,我还不是、我还不是怕你嫌我有味道么?” “……”居然是这样吗。 虽然是被喷了一通,但许蜜语解开了一个心结,被喷得很开心。 她默默低头喝酒,躲避纪封炽热中含着愤愤的眼神。 许蜜语忽然想到什么,借着酒劲大起胆子也壮起脾气,扭头对准纪封又问:“你刚才说你没有嫌弃我离过婚,可是之前有很多次你的表现明明就是嫌弃或者介意的!” 纪封费解:“哪次,你说出来。” 许蜜语想了想,脸先红起来,但还是坚持说道:“你总想那个,连工作时候也不老实,我告诉你是你自己说过要公私分明的,结果你说,你刚开荤,不像我……虽然当时你话没说完,但你的意思就是不像我,我结过婚,尝过荤。” 纪封着急地想解释,但被许蜜语打断。 “听我说完!” 纪封烦烦地一扫头发,仰头喝光酒。 “还有一次,我给你按摩,你说舒服,问我是专门去为你学的吗。但事实是,我之前是为了我前夫去学的按摩,你也察觉到了,于是你说没关系为谁学的不重要。可是后面你就开始闹情绪,很发狠地和我那个,很不痛快地发泄情绪那种!” 纪封再次错愕在那里,眼睛瞪着,嘴巴半张,满脸写着冤枉。 “我那次,我用力,我……我明明是被你按得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手法,是个人都会控制不住?所以我才会那么冲动,可你居然能联想到我是在不痛快地发泄?你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说着忍不住戳了一下许蜜语的额头。 许蜜语的脑袋歪了过去,却歪得有些开心似的。 纪封又戳掉了她的一个小心结。 纪封把两个酒杯都倒上酒,对许蜜语气咻咻地说:“罚你喝下去。” 许蜜语听话地仰头喝掉。纪封也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后,纪封扳过许蜜语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然后他正了神色,对她一字一句说道:“ /> “蜜语,你离过婚的经历消失不掉,我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就一并接受你的所有经历。你要明白,我不在意它,我在意的是我不小心提起它时你的感受。 “因为每次我一不小心提起它,你就浑身一僵,我就会想,坏了,是不是无意中冒犯伤害你了?我就努力想要弥补。可在你看来,这是不是成了我介意你的过去、发了通情绪后又拼命想要弥补你?你如果这么想,那对我来说真是天大的冤枉。 “还有,我也坦白告诉你,想到你前夫,我的确会有一点吃醋,但不是针对你有前夫。你生命里出现过的男人我都会吃醋,包括段翱翔那天把他的衣服给你披,我也很吃醋。没办法,只要我心里有你,吃醋就是改不了的。而且不管你以前和你前夫经历过什么,不重要,那是过去的事,我要和你发展的是将来的事。” 纪封顿了顿,声音喑哑了下去:“这些话我应该在之前就对你说明白的,那样也许我们就不会分手。但我没有谈过恋爱,不懂得怎么沟通。” 他看到许蜜语的眼眶红起来。 他的心就想被谁用力握了一下似的,微酸着发疼。 “不许哭。”他外强中干地乱下命令,“你哭了我这里难受。”他指尖点着自己心口告诉她。 许蜜语收起泪意,对他笑起来。 结果他还是不满意:“也不许笑!”他抬手去抿平她嘴角,“再笑我可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许蜜语赶紧转移话题,把真心话大冒险和他继续下去。 结果这次又是许蜜语输。 纪封眼光灼灼地看着她问:“为什么要坚持和我分手?” 他哪里做得不好,她可以说出来,他可以改。可是为什么不给机会,坚持要分手? 直到问出这个问题,纪封才察觉到自己心里因为分手,其实有多受伤。那些过不去的、越来越大的后劲,不过是他这份伤的弥漫性表现。 许蜜语看着纪封,这次终于坦承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是我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 她说到最后,语带哽咽。 “现在还这样想吗?”纪封看着她的眼睛问。 “现在正在努力消除这样的想法,在努力让我自己变得自信。”许蜜语带着鼻音,一五一十地回答。 纪封的嘴角慢慢地翘起来,翘上去,翘得高高的。他脸上漾开肉眼可见的开心。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开诚布公地聊过天。 在这样一个让他本来失眠的雨夜里,他们听着雨声喝着酒,也打开了彼此的心扉。 纪封觉得这一刻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时刻。 他快收不住了。可许蜜语还在努力克制。 她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你知道一百件事的下一件是什么吗?” 纪封看着她回答得心不在焉:“是什么?” 许蜜语告诉他:“是一起讲一件自己小时候的事。”她和纪封撞撞杯,喝口酒,然后说,“那我先讲吧。” 纪封支着手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说。 “我给你讲讲我的娘家有多可笑吧。”许蜜语尽量轻松地笑着说,“小时候因为许蜜宝嚷嚷想要野营,我们全家就在周末一起出去野营了一次。野营的时候他们总让我干这干那,我嫌烦,就跑到林子里躲着,结果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家人都不见了,就只留了下一地的垃圾。原来他们已经回家去了。多可笑,我的家人们,回家的时候谁也没发现少了我。 “后来我自己走了一夜走回到家,我一路走一路害怕得直哭,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走到了家。结果你猜怎么着?”许蜜笑着告诉纪封,“我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焦秀梅早起,她还以为我也是早起,并且打算往外偷溜不想给家人倒尿桶。你说多可笑啊,一整夜,家里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少了我。” 许蜜语笑得眼泪掉下来,她一把抹掉,“那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自己不够好,才得不到家人的关注和爱?我就努力干活,努力听话,努力笑,努力逢迎每个人,希望得到关注和喜欢。我也是从那时开始,丢掉了自我和自信,活成了一个只想取悦别人的人。纪封,”许蜜语用水洗过似的眼睛看着纪封,一字一句告诉他说,“是你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帮我找回了我自己。谢谢你,纪封!”她说完这句话,一边笑着一边又掉下眼泪来。 纪封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细细安抚她。 他也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事。 “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连我母亲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会在这种雨夜里失眠。” 他喁喁细述着,告诉许蜜语烙印在自己童年时的一块伤,一块从不曾掀开给别人看的伤。 “八岁那年,我记得那时候一连一个月都是这种秋雨天。在那一年雨下得没完没了的时候,我比同龄其他孩子更早知道了什么叫出轨。我从我母亲变得歇斯底里的坏脾气里,从她一通通打过去先是恳求我父亲回家然后马上变成咒骂的电话里,知道我父亲出轨了。” 许蜜语在纪封怀里一僵。 他也有这样的隐痛。她反手开始轻拍他的背。 “后来有一天,就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在雨下得湿冷黏腻的夜里,我母亲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带着我去了我父亲和他情人的家门口,逼着我上前去敲门,逼着我去求我父亲看在我的份上,跟我们一起回家。” 许蜜语听得浑身颤抖。她以为只有自己是家庭的不幸品,可纪封母亲对八岁的他所做的事,和自己父母没有分别,他们都在伤害自己的孩子。 她从纪封的怀里退出来,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疼痛。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想给予他慰藉。 “我不想去找那样的父亲,还是去他情人的家里找。可是我的母亲告诉我,如果我不去找,我就不能回家,不能睡觉。于是我和我母亲对峙在雨夜里,整晚都没睡。那一晚的雨就像现在这样,滴滴答答个不停,那个声音对我来说到现在都像个魔咒似的。那一晚雨水黏腻湿冷的感觉,直接刻在我骨子里了,让我从此以后但凡是到了这种阴雨绵绵的季节,都会失眠睡不着。” 许蜜语看着纪封。她已经明白,他的失眠不是他的矫情也不是他的富贵病,那是他小时候他失责的父母烙印在他精神和心里的重重伤痛。 她轻抚他的脸颊,安慰他。 “别担心我,我现在很好。”纪封看着许蜜语为她心痛的眼神,反过来安慰她,“你以前总说我敲醒了你,把你从原生家庭里拯救出来。其实你也敲醒了我,让我也能处理好我家庭里的问题。” 纪封问许蜜语:“还记得你生日那天,我们在酒店套房里的那场交谈吗?你让我看清一件事——我之前总是嫌弃你和糟烂家庭做不了切割,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你让我这个当局者迷的人,知道了该怎么做。那场交谈之后我出差去了,回来之后我就跟我母亲说,我和我父亲,她只能选一个。我让她明白从小到大她都在伤害我,她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如果今后她再企图靠我让我父亲回家,那我就和她、和这个家做彻底的割裂。” 停了下,纪封的表情里带起磨难过后的欣慰:“你知道吗,那晚我母亲无声哭了很久,她开始醒悟过来了。她对我忏悔从小对我的伤害,她终于明白为了那样的丈夫伤害儿子不值得。而从那天之后,她真的没有再用我做筹码去让我父亲回家。” “蜜语,”他抬手抚她脸颊,满眼都是感激和柔情,“其实不是我改变了你,是你改变了我!” 他握住她的手,贴到嘴唇上轻吻。 “还有,应该是我谢谢你,在这个我又失眠睡不着的夜晚,谢谢是你陪着我,蜜语!” 他们两个人望着彼此,像望着童年时受伤的他们。他们吻在了一起,给予彼此曾经都受到伤害的灵魂,最柔情的慰藉。 他们闭上眼睛细细密密地拥吻着 ,那一吻很温柔,很动情,很绵长,唇齿间像无声细语着地老天荒。 * 许蜜语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早上了。天还很阴,雨也还在下。 床畔是空的,纪封已经走了,但昨夜的柔情缱绻还萦绕酥麻在许蜜语的身体和灵魂里。床头小桌上留着纪封写给她的字条。 他告诉她:“想让你多睡会,所以没有吵醒你。我出差去了。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许蜜语看着字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没有你我还怎么活”...) 90、不能没有你 许蜜语把字条收好后, 赶紧洗漱收拾去上班。 一路上尽管天气依然阴雨绵绵,但她心情很好。 昨晚她好像把自己一切心结都打开了,把对纪封的心扉也勇敢地再次敞开了。 她为了昨夜几乎要爱上这阴雨天。 只是这顺滑的好心情在到达酒店后, 忽然打了个结——许蜜语刚到办公室,就被助手周青青汇报说:“蜜语姐,有两个人找你, 一男一女,他们自我介绍说姓聂和姓鲁,现在正在接待室里面。” 许蜜语听到这两个姓氏,高昂的好心情像被收线的风筝一样,节节滑落。 她走去接待室,看到了聂予诚和鲁贞贞。 她面色冷淡, 想不出他们来找自己有何贵干。 看到她出现,聂予诚站起身,同时也拉着鲁贞贞站起来。他干干地对许蜜语打招呼, 然后拉扯了一下鲁贞贞,带着她对许蜜语道歉,为那晚酒会上发生的事。 鲁贞贞低头道歉,恳请得到许蜜语的原谅,也恳请她劝说纪封能恢复和畅漾旅游的合作。 许蜜语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完鲁贞贞的道歉,她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定是纪封知道了她那晚在酒会上受到了羞辱和奚落,因此停掉和畅漾的合作,迫使当时带头对她泼脏水的鲁贞贞来对她道歉。 想到纪封默默做着这一切, 只是为了给她出气和讨公道, 她心里一下就酥麻麻的软成一团。 鲁贞贞道完歉,等着许蜜语的回应。许蜜语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好像她是空气一样。 自己卑微的道歉被这样无视,鲁贞贞忍无可忍地又发作起来:“许蜜语,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假装听不见?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聂予诚在一旁呵斥她。 许蜜语像刚看到她的存在一样,眼神在她脸上轻飘飘掠过。 被那样的眼神看过,鲁贞贞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尘埃一样不值钱。 鲁贞贞彻底失态,大声问着许蜜语:“你凭什么这样看我?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能这样看低我?你没我年轻没我漂亮没我聪明,你到底凭什么?” 许蜜语看着眼前的女人。曾经也是一副小白兔模样的鲜活年轻,如果好好的找个人谈恋爱结婚,现在应该还很靓丽幸福。 偏偏心术不正,要纠缠有妻子的男人。这才多久,她就把这段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婚姻过得这样苦大仇深,也把她自己丢在嫉妒、猜疑和不平衡里反复煎熬,最终变成一个老态早显、黯然失色的女人。 许蜜语看着眼前女人。她觉得鲁贞贞真是可悲。 她都已经放下过去和聂予诚、和鲁贞贞之间这段孽缘了,鲁贞贞却不放过她自己。 “你问是谁给我的自信吗?”许蜜语垂眸瞥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鲁贞贞,“你知道的啊,当然是纪封给的。” 聂予诚站在一旁,眼底一痛。 许蜜语却笑起来。好像刚刚那句话一说出来,她跟自己一直在计较的自卑心和自信心都和解了。 对啊,她还有什么好不自信的?有纪封这样的顶尖男人认可她和支持她,给她那么多的爱与肯定。 这样一想通,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粲丽起来,心思也是前所未有过的坚定澄明。 对着眼前的鲁贞贞,她又说一遍:“没错,就是纪封给我的自信,所以鲁贞贞,希望你以后发疯之前,能够认清利害关系。我能忍你,但纪封不会。” 她忽然发现,有人给自己撑腰,真是一件爽快至极的幸福事。 鲁贞贞被她幸福光明又底气十足的样子刺激到了,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许蜜语,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为什么你都离婚了还不放过我和予诚,你非要逼死我吗?你非要拆散我的家庭才肯罢休吗?你非要看到我的孩子失去爸爸才满意吗?” 许蜜语理都不理她的歇斯底里和无理取闹。她拿起对讲直接呼叫了保安。 保安过来把发疯的鲁贞贞架起来向外走。鲁贞贞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又大声向聂予诚求救。 聂予诚一动不动,任由她被保安架了出去。他满脸都是厌烦和疲倦。 鲁贞贞像个小丑一样被架出去后,一下像瘪了的气球,低着头藏起脸地哭。许蜜语一点也不可怜她,她今时今日的当众丢脸完全是她自作自受。许蜜语直接用对讲告诉保安,别让这个女人再踏入斯威酒店,如果她再闹就直接报警。 接待室里只剩下许蜜语和聂予诚两个人。 聂予诚对许蜜语郑重道歉,替自己也替鲁贞贞,他恳请得到许蜜语的原谅,恳请她看在往昔情分,劝劝纪封恢复和畅漾旅游的合作。 许蜜语看着他卑微的样子,忽然发现他鬓角好像有白头发了。 她心底泛起一瞬的怜悯。但也只有一瞬。 她告诉聂予诚:“我没什么可原谅你们的,因为你们做的事,不是可以原谅的事情。我和你之间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看的往昔情分了,因为在你出轨鲁贞贞的时候,那点往昔情分就已经被透支干净。但我会把你们来找我道歉的事转告纪总。至于要不要恢复跟你们畅漾旅游的合作,这得看纪总的决定。” 聂予诚看着许蜜语,苦笑起来:“蜜语,你变得不一样了。你漂亮了,年轻了,也变得心狠了。” 许蜜语也回他一笑,很场面的笑。 “不变狠一点,难道要一直被你老婆追着欺负吗。” 聂予诚脸上浮现出难堪与难过。 许蜜语笑笑说道:“你也变了,你变得更加没有原则,也变老了。”她看看表说,“我后面还要开会,我们就先聊到这吧。” 她起身离开,聂予诚看着她如今果决飒爽的背影,久久地失神,他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 许蜜语认真工作了一整天,敲定了段翱翔的活动方案。 方案发过去,段翱翔表示很满意,还夸赞了一下她的能力叫他刮目相看。 收到这番肯定的许蜜语,内心安宁且富足,再也没有从前那样渴望别人肯定时的急切。 傍晚下班时雨还在下,许蜜语打着伞漫步在雨中,听着小雨滴滴嗒嗒敲打在伞面上,像昨晚她和纪封相拥而眠时雨滴敲在窗子上一样,细密而安详。她在细雨敲打的伞下想着纪封,只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刚到家里她就接到纪封打来的电话。 “下班了?”他问着。 “嗯。”她含笑答。 “一整天不理我,就这么沉得住气?”情绪终于遮不住,从抱怨不满的语气里撒欢跑出来,“就一点都不想我??” 许蜜语开心却无声地笑。笑声不能传过去,不能让他听到了得意。 “你那边下雨吗?”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怕他在异地的雨夜里失眠。 “放心,我这里没下雨。但我今晚应该也不太睡得着。”纪封答道。 “为什么?”许蜜语好奇问。 “因为会忍不住一直想一个没良心的人。”他说得很没好气。 许蜜语的心里却像漾开一波波的糖浆似的,甜味直冲到心窝子中间。 纪封又说东说西地说了半天,许蜜语觉得他像有话要讲。于是问:“你是不是正在和我兜圈子?” 纪封冷笑一声:“真是出息了你,连这都品出来了。”顿了顿,他难得地居然有点支吾,问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那个什么,今天聂予诚和鲁贞贞没去酒店找你吗?” 许蜜语故意很平静地说:“哦,他们啊,来找过我了。” 纪封忙问:“然后呢?” 许蜜语:“他们向我道歉。” 纪封等半天:“没了?” 许蜜语:“还拜托我求你和畅漾旅游恢复合作。” 纪封问她:“那你怎么没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找你?”许蜜语反问,“他们给我道歉是应该的,这又不能作为恢复合作的筹码。” 许蜜语听到纪封好像笑了一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她又说道:“其实他们恳请我做说客找你帮忙的时候,我在心里也估算了一下,你如果跟他们旅行社断了合作,他们是肯定会受到影响的。但你会不会呢?” 纪封被吊住了胃口,立刻问:“你得出什么结果呢?” 许蜜语答道:“你不太会受影响的。反正现在酒店每天的入住率都是超预期的。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也就少了。” 纪封反问道:“那如果不恢复合作对我是有影响的呢?” “那我就劝你原谅他们、恢复合作啊。反正你也帮我出过气了,顺着台阶下来然后使劲赚钱比较重要。”许蜜说。 纪封在电话那边低低沉沉地笑起来。薛睿在他旁边大声吐槽给许蜜语听:“蜜语姐,差不多得了!今天纪总笑得比他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还笑得像个痴汉一样,太吓人了!” 许蜜语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纪封没好气地把薛睿打发走,让他滚回他自己房间去。然后转回来隔着电话问许蜜语:“那现在呢?你说说看我要不要和他们恢复合作?” 许蜜语学他以往的冷淡难搞语气:“恢复不恢复合作,看你心情随你便咯。” 纪封的笑声沉沉地传过来:“许主管,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难搞。” 许蜜语回敬道:“你教出来的,谢谢你啊。”前一秒纪封还在笑,下一秒许蜜语已经语气一变,郑重起来,“谢谢你替我出气,纪老板。” 她把老板两个字叫得又软又绵,叫得纪封陡然心动,手一抖居然把电话误挂了。 他懊恼得不行,用另一只手使劲打握着手机的手,怪它关键时刻不顶用。 不可思议地摸下胸口,心居然在怦怦狂跳。跳得居然比他们之前在一起谈恋爱时还要心动。他自己都觉得惊奇,怎么一把年纪了,反倒开始活成个毛头小子似的。 他平静了一下,刚要把电话再打回去,没想到手机突然响起来,许蜜语已经又打过来了。 纪封连忙解释刚才是误挂。许蜜语没在意,她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接下来是我的重要发言,你不可以打断。我想跟你说,谢谢你啊,纪老板,谢谢你替我出气,谢谢你让我现在活得能在他们面前彻底抬起头。也谢谢你让我不用否定从前的日子和从前的我自己,让我能在从前的人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还有,谢谢你带我找回那晚酒会被人踩掉的尊严,以及,我再面对你时的自信。” 许蜜语婉转温柔地说着这些话,说到最后时她也动了情,声音都微哑下去。 纪封握着手机听着,越听越心动,听到最后,心已经躁动得让他坐也坐不安。 隔着话筒,他哑着声地对许蜜语说:“我想见到你,越快越好;好我决定了,我现在就返回星市,我要见到你,我有话对你说!” * 纪封对许蜜语说:“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 他语气里含着不能再待下去、一定得说走就走的急迫。 许蜜语又意外又惊喜。 但她还是冷静下来劝他:“星市下着大雨呢,好大的雨,你明天再动身回来吧。” “但我今天就想见到你。”他声音喑哑而炽热。 许蜜语很难想象,冷酷霸总有一天会变得这么难缠冲动,像个恋爱中的热血少年人。 “你今天早上刚过去,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吗?”许蜜语企图用工作压制住纪封,毕竟他是个自诩公私分明的人。 “白天开会我已经把主要的事都敲定好了。” 好吧,看来工作也堵不住他了。 许蜜语只好再次强调:“外面下好大的雨呢,真的好大,飞机飞不了的。” 也真是奇怪,星市这次的雨也不知怎么,下了一个月都不停,尤其今天傍晚开始,雨下得越来越大。 但坏天气依然击不退归心似箭的纪封:“那我坐高铁或者动车回去,现在出发去车站,大约晚上十一点多就能到星市了。你等我,我有话要亲口告诉你。” 许蜜语明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心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期待和甜蜜。 既然他归意已决,而她其实也很想见到他。这次她也不阻止他了。 于是她婉转着声调地回了句:“好啊!” 那声音像带着钩儿,钩着纪封恨不得下一秒已经闪现回到星市了。 * 纪封让许蜜语在家里等他。但许蜜语根本坐不住,她早就打定主意去车站接他,想叫他也意外惊喜一下。 约摸着纪封乘坐的动车还有半小时左右到站时,她拎起雨伞出了门。 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模糊一片的水世界,大雨下得越来越起劲,雨水成串落在伞上,像有人端着脸盆在上面泼水一样。 但大雨并没有浇退许蜜语。 她在雨里站了两分钟,之前在楼上用打车软件提前叫好的快车开了过来。雨势太大,路边积水,车子停靠过来时还溅湿了许蜜语的裤脚。 虽然腿上一凉,许蜜语也不在乎,心情好时就算整个人被淋成落汤鸡也会觉得无所谓。她收伞上车。 车子被车主加工过,后排座位和前排司机座位之间由铁条焊死分隔开,铁条和铁条之间是硬硬的透明塑料板,上面只留有几个透气和传声的小圆孔。在这台车里,后座的乘客只能通过透明板看到前座,却碰触不到前座的司机。 许蜜语一上车就忍不住说:“师傅,您这车安全指数够高的。” 师傅也笑笑说:“没办法,跑夜车时怕遇上抢劫什么的,这样把前后分开,就算上来个坏人,从后面也勒不着我脖子,匕首也扎不过来。这都是我媳妇儿张罗着帮我弄的。” 许蜜语夸赞了一句司机师傅的媳妇后,车子开动,在雨幕中驶向车站。 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司机同许蜜语寒暄着说话:“我本来犹豫着回家吃晚饭的,结果想想还是又接了您这单。好在您这单不算远,一会儿就跑完了,只是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许蜜语看着路边的积水已经蓄过路人小腿,也觉得这场雨大得有些出乎意料。 “今年的雨还真多,下了一个月还没下完,希望今天这场雨下透之后天气就能晴起来。”司机师傅一边说,一边打算把车往前面的隧道里开。过了那个隧道再开不远,就是车站了。 许蜜语看看外面的雨,对司机说:“师傅,要不我们绕一下,不走隧道了吧?雨下这么大,隧道里会不会积水啊?” 司机很笃定地说:“星市年年都下雨,可没听说有哪年隧道里积过水的。你信我,没事的,走隧道能早到点,我也好早收工回家。” 见司机师傅这么笃定坚持,许蜜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隧道就在前面了,司机又踩了脚油门,把车子义无反顾向隧道里开。 许蜜语转头看着车窗外的世界,从被雨水打湿到已经看不清外面,再到进入隧道后骤然变得相对安静起来。 但仔细听也并不安静,隧道地面有水裹卷着车轮的声音。许蜜语心头一跳,看来司机说错了,今年的隧道里已经积了水,而且水还积得不少,眼下隧道里的每辆车都好像要变成一条船,水花飞溅地趟在河里。 司机这时候有些后悔:“哎?隧道里还真积水了,早知道我应该听您的,绕绕远不走这条路了。” 许蜜语没有搭腔。马后炮或者事后抱怨,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听着车轮滚在积水里的声音,不知怎么心也跟着那声音变得不踏实起来。但她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已经走了一半,再开一开就出隧道了。 可偏偏走到隧道中间时,竟开始了堵车。一整排的车都停在隧道积水里,大家都变成河里的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着挪。 司机师傅变得烦躁,落下车窗点了一只烟吸起来。 许蜜语看看时间。纪封的动车应该马上就到站了,可她还堵在隧道里。她不由也变得焦急起来。 想了想,她拍拍前后座中间的隔板,告诉司机:“师傅,我赶时间,要不然我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司机却制止了她:“您还是别下车了,您看看这积水,多深啊!而且万一走到一半车子不堵了动起来,您一个人站在隧道里多危险呐。” 许蜜语想想也是,于是强迫自己再等一等。 可是又等一会,眼看动车应该已经进站,可车子堵在隧道里几乎没动。但积水却越来越高,隧道里堵着的车都开始摁起喇叭来,一个催一个,但谁也动不起来。于是大家都变得有些焦躁。 许蜜语越来越心焦,她决定不管了,还是下车自己走吧。 可一低头时她意外发现,车子里面开始进水了。 她连忙告诉司机,司机低头看了一下,也吓了一跳,骂了声草。 前面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人声一下变得轰乱嘈杂,好像有尖叫有大喊甚至有嚎哭声。那些声音尖刺而惊恐,好像一瞬间地狱的门被推开,有要命的牛鬼蛇神冲过来了似的。而伴随着那些突来的喊声叫声哭声,隧道里一下涌进巨浪般的积水。 许蜜语永远也忘不了眼下这一幕,她从挡风玻璃向前看,看到灰色的巨浪猛涌进隧道里来,不由分说地吞噬淹没一切。 这时她才听清前面那些人喊的到底是什么: “前面泄洪了,隧道要淹,大家快下车,快跑!” 以及—— “救命!”“救救我,快拉我出去!” 车子里猛地灌进了水。司机想把吸烟时落下去的车窗玻璃升起来,但他发现被水淹过后,按键操作已经失灵。 水立刻从驾驶室的车窗疯狂涌进。 许蜜语坐在后座想推门下车,可她发现,车子已经整个失灵,她根本打不开车门。 隧道里乱做一团,车里的人都在想尽办法向外爬,这种生死逃亡的场面,让许蜜语浑身都在抖。 她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从来没离死亡这么接近过。 水漫到快要溢满车子的时候,司机终于成功从他关不上的驾驶窗挤了出去。然后他浮在水里想帮许蜜语从外面拉开车门,但怎么拉也拉不动。许蜜语在车里想打电话求救,从后座好不容易摸到手机,却发现因为泡水手机已经关机了。她牙齿打战,又一条求生的路被堵住了。 她只好把头努力向上顶到车棚,在仅存的、马上就要被灌满的水挤得消失的空气里,大声呼救。 司机尝试用手肘撞车窗玻璃,玻璃纹丝不动。司机又比划着示意许蜜语到车子前面去,也从驾驶窗那里爬出来。 许蜜语拍拍他那些焊死的金属封条,它们纹丝不动地把她挡在后面,堵死了她的求生路。 许蜜语忽然想起以前在科普里面看到过的,可以把前面座位的头枕□□,砸破玻璃逃生。她赶紧试一下。结果还是因为那些挡板和封条,它们把座位上的头枕牢牢地固定住,根本抽不出来。 许蜜语几乎崩溃。刚刚夸过的安全措施,现在通通挡住了她的求生路。 她拼命敲车窗,求求司机从外面帮帮她,水马上就要灌满了,她不想没见到纪封就溺死在车里面,她还没有听到他要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可司机在外面也是束手无策,找不到工具,胳膊肘也顶不开玻璃,想去拉附近的人过来帮忙,可是其他人也都在忙着逃生。 最后司机敲着玻璃大声地说:“你等等,我去叫人回来帮帮忙,你挺住啊!” 说完司机就向着隧道外面游过去。 许蜜语看着司机游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了。 车子里终于连最后一点空气也被积水顶了出去,许蜜语努力伸到最上面的鼻尖也终于被积水淹没。 她溺在水里流下眼泪,绝望地拍着车窗,她是那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掉,不甘心没有见到纪封,不甘心还没有听到他想对自己说的话,不甘心自己还没有告诉他,她好爱他,爱到愿意不再管什么自尊和自信,只想和他在一起。 黑暗里,她窒息得麻痹,眼泪飞在积水里。她在快要丧失掉的清醒里,绝望地在心中和纪封道别。 她闭上眼睛,准备等待自己死去。 可是忽然间,耳边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她睁开眼,窒息的恍惚让她一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她被人从砸破了玻璃的车窗口拖出去,一把被举到水面以上。 有人在她耳边大声喊:“蜜语,呼吸,呼吸!” 许蜜语终于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水里,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喘到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等她喘得差不多了,她猛地被抱进一具怀抱里。 那怀抱把她抱得紧紧地,很用力很用力。 那具怀抱也在剧烈颤抖着。 怀抱的主人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狼狈的鼻音和恐惧。 他一声一声地喊她名字。 许蜜语终于从窒息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她推开那具怀抱,看到了纪封的脸。 她居然还能再见到他。 她居然被他救出来了。 她刚刚好像差点再也见不到他。 怎么办?从此以后她好像再也不能没有他了。 看着纪封的脸,确认自己的确还活着,她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声哭出来。 ** 许蜜语一上快车,作为以前被填写为紧急联系人的纪封就收到了她的打车行程。 纪封看着路线立刻知道许蜜语是要到星市车站去接自己。 他很开心,但假装不知道,因为想成全她给自己的惊喜。 一路越往星市行进,天越黑雨越大。等到车进站停靠下来时,雨已经大到离奇的程度。 薛睿看着外面下冒烟了的大雨,忍不住吐槽:“这是白素贞又找法海斗法了吗,想要把星市淹了是怎买的?” 纪封也看着外面的大雨,他心里感到很不踏实。他拿起手机看,发现许蜜语的行程定在隧道里面不动了。 整条隧道路线红到发黑,显示着那里面是极度拥堵的状态。 出了站,看到路边积水,纪封想,算了,就先别假装不知道许蜜语要来接他了,他得先确定一下她的位置和安全。 他把电话打过去,结果却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说不上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就落了下去,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 薛睿从车站停车场里把车开出来,他一上车就告诉薛睿:“往隧道开,快!” 薛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一脚油门踩下去,在积水里开出一条路来。 他们马上就赶到隧道附近,薛睿看着外面声音凝重地告诉纪封:“老板,隧道里面好像被淹了!” 纪封的心重重往下一沉。他哑着声地对薛睿说:“停车,让我下去,快。” 薛睿赶紧把车停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刚停好车,纪封连伞都没拿,但想了一瞬飞快拿了备在车上的破窗器就下了车,疯狂跑向隧道口。 越逼近隧道口积水越深,等赶到隧道口时,纪封已经不是在跑,而是在游。 他抓到一个从隧道里面游出来的人问:“里面怎么了?” “被水淹了,太吓人了!哎,你别往里面去了,会淹死人的,哎哎!” 所有人都在从隧道里面向外逃生,只有纪封一个人逆着人流在向里面拼命地游。 他在被淹没的隧道里使劲找着许蜜语乘坐的那辆车,中途他撞到一个正向外面游的人,是个中年大叔。撞到一起后,那人居然没有急着游走,他拦住纪封很急切地问:“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游回去救一个人?我的顾客困在车里了,求你帮我回去救一下,我一路求了好多人,都顾不上我,我的顾客要是淹死在我车里,我会内疚一辈子的!”中年大叔又急又慌地恳求纪封。 纪封心头一动,马上说出由打车软件发给他这个紧急联系人的快车车牌号,然后问中年大叔:“这是你的车吗?” 大叔立刻点头:“对对,是我的车,但你怎么知道?” 纪封顾不上回答这些没用的问题,他焦急地问大叔:“你车停哪了?” 大叔马上说:“就在前面,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很好认,前后车都是黑色,我的车是白色……” 他话还没说完,纪封已经游出去了。 纪封疯狂地向前游着,终于找到了中年大叔那辆车。 他游到车窗外时,看到车里面被困着的许蜜语已经是快要窒息的状态。 他心慌得好像自己也快要窒息一样,他强令自己镇定,立刻用安全锤把车窗玻璃破掉,把许蜜语从车腔里拉出来。 他抱着她浮出水面,大叫她的名字,告诉她呼吸、喘气。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恢复过来了,她没事! 一瞬里他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他哪怕晚来一步,她也许已经……他不敢去想那个恐怖字眼,他后怕极了。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像在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颤抖和恐惧。 怀里的人渐渐有了反应,她推开他,看向他。 当看清他的脸后,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 “纪封?怎么是你?我刚刚以为我死定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很不甘心,我还没有听到你要对我说的话!”许蜜语哽咽着说。 纪封被她哭得心都发麻。看她哭得满脸眼泪,他心里全是后怕和心疼。 他抬手擦她脸上的脏水和眼泪,哑着声地问她:“许蜜语,你别胡说八道,你告诉我你要是死了,你让我还怎么活?” 说完他后怕到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她狠声狠气地说:“许蜜语,今天我受够你的惊吓了,你让我落下心病了,后半生你得对我负责!” 说完他用力地吻住她,吻得密不透风,吻得不管不顾。 许蜜语也疯狂地回应他。 这时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响起:“咳咳……老板,蜜语姐,求你们冷静点,不如我们先都游出去,你们再继续kiss?” 薛睿的声音总算拉回半身还淹在水里却不管不顾疯狂互诉爱意、旁若无人热吻的两人理智。 * 三个人总算游出隧道上了车。后来听新闻说,隧道里没有人被淹死,大家都想办法成功逃生了,许蜜语松了一口气。 在车上,纪封交代薛睿:“公寓地势低,应该积水很严重,直接回酒店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就再也没看过旁处,全落在许蜜语身上。 一路上,两个人坐在后面,四目直直相对,眼神全都长在对方身上了似的。 车外的雨还在下着,车轮滚在积水的马路上发出裂帛一般的声音。那水声叫许蜜语心有余悸身体颤抖,但纪封握住她的手给了她温暖和安抚,让她渐渐平静心安下来。 前座薛睿不甘心自己这么没有存在感,在这样的天气里辛苦开车还要被喂狗粮。 他看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是第二天了。 他开始坏坏地强行插话:“老板,过十二点了,你昨天收菜了吗?” 纪封猛地一皱眉。 他忘了。 坚持了十来年的事情,竟又中断了一次。 “在动车上你怎么不提醒我?”纪封没好气地转头,通过后视镜瞪着前面开车的薛睿。 “火车上不是信号不好么……”薛睿从后视镜里瞄一眼纪封,弱弱地说。 许蜜语看着纪封怪生气的样子,再看看薛睿一副怕怕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断掉一天,很严重吗?” 纪封立刻回头安慰她:“不严重。” 薛睿拆他的台:“是不太严重,就是回去懊恼一下,踢踢拖鞋搓搓头发拍拍桌子什么的……” “啊?”许蜜语好奇起来。 薛睿告诉她:“这么跟你说吧蜜语姐,就农场种地这事儿,纪总他坚持了十几年,每天都做,一天都不断。他坚持到什么程度呢?当初开发这款游戏的公司要倒闭,纪总干脆把这个公司直接给买下来了,就为坚持住这件事儿。” 许蜜语听得瞪大眼睛,里面全是不可思议。 “可是为什么要坚持这件事十几年啊?是有什么含义吗?” 不就是在网上种地收菜吗? “我以前也问过纪总为什么要坚持这么个无聊的游戏,”薛睿从后视镜看了许蜜语一眼,说,“纪总当时跟我说,他是想借着这个无聊游戏磨炼一下毅力。他说他想看看有没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坚持做一辈子的——就每天都不停,每天都坚持,做到一辈子,哪怕是一件无聊的事。” 许蜜语听到这,忍不住咂舌:“这听起来倒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有绝对坚定的意志和毅力,只要他决定做一件事,就可以一直坚持去做,哪怕是件无聊事。 薛睿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不过后来纪总把农场游戏和助农的公益活动结合起来了,所以现在这款游戏还蛮有意义的。” 许蜜语“哇”了一声。这更像是纪封会做的事了——他会让无聊的事也变得有价值。 纪封不满许蜜语和薛睿这么一唱一和,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他捏了一下她的手,为自己被冷落而发出抗议。 但许蜜语没理会他,她继续向薛睿确认:“所以种地收菜这件事,他真的十几年来从没有间断过一次吗?” 如果能把一件事坚持到这个程度,那还真是相当厉害。 纪封在一旁不满地出声:“你问他干什么,当事人就在你旁边,你问我。” 许蜜语转头看他。纪封很言辞凿凿地回答:“对,从来没断过。” 许蜜语心里想:哇。 但薛睿马上又拆台:“蜜语姐,你别听纪总的,他断过两次呢,但是他要面子他不说。” 纪封马上叫他闭嘴,不然就让他丢饭碗。 许蜜语也马上告诉薛睿:“你不会丢饭碗的,他就是吓唬你。那他断的是哪两次,为什么会觉得没面子啊?” 薛睿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后座的纪封,确认他虽然一副冷酷愤怒的厉害样子,但坐在许蜜语身边时他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于是笑嘻嘻地说道:“一次是你们分手那回,纪总断了种地好几天。那阵子他情绪坏得很,处处找大家的茬儿,看谁都不顺眼。” 许蜜语听完转头去看纪封。纪封故作掩饰:“谁因为分手情绪不好了?没有的事。”然后转头去看车窗外,一副没那事不想多谈的样子。但他的耳朵尖红了。许蜜语看得心里一阵酥软。 如果不是薛睿在,她真想抱抱他,拍拍他的背安慰一下他。 薛睿的声音突然响起:“第二次断掉嘛,就是今天了。啊不对,严格说已经是昨天。纪总在动车上着急见到你,早把这事忘掉了。一下动车看到雨下这么大,又联系不上你,只顾着拼命去找你,更想不起来这件事了。所以就,又断了一次。” 说到这薛睿的声音一下变得郑重起来:“蜜语姐啊,我今天算彻底看明白了,你对我们纪总来说真的很重要啊,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破掉十几年习惯的人呢。” 许蜜语心里瞬间涌起暖流,眼底也热得发烫。她何德何能,在人生迈入而立之年后还能得到这样一个处处优秀不凡的男人来眷顾。 她悄悄伸手去握纪封的手。纪封虽然还看着窗外,却立刻回握住她。 * 车子开到酒店门口,许蜜语刚要下去,却发现自己脚上居然丢了一只鞋子。应该是在隧道时丢的。 回程的一路上她满眼满身心地只顾着纪封,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鞋子掉了一只。现在要下车了,她不由有些傻眼。 纪封二话不说,下了车子绕到许蜜语这边,拉开车门,弯腰把她脚上另一只鞋也干脆摘掉,随手丢进车里,然后向前探身,一把把她公主抱起来。 许蜜语惊得一声低叫。 “快放我下来,会被人看到的!”她央求纪封。 纪封却抱着她不放,甚至还嚣张地颠了一颠,吓得许蜜语赶紧抱紧他脖子。 纪封交代薛睿:“你直接开车回家吧,白天给你放一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觉。” 然后转身,抱着许蜜语就往酒店里面走。 许蜜语见没办法制止纪封,只好把自己的刘海全都扒拉到前面来,挡住自己的脸,再努力把头使劲埋向纪封怀里。 许蜜语能感觉到,纪封抱着自己穿越大堂走向电梯区的一路上,大堂里的每个人,虽然都在若无其事地假装忙他们自己的事,但其实他们全都在竭力把脖子抻到最长,瞪着惊呆的眼睛想看清纪封抱着的女人到底是谁。 许蜜语被这些打探目光穿刺得使劲抱着纪封脖子在他颈间把脸埋了又埋。 纪封显得很开心,上了电梯还逗着她问:“这么喜欢我的脖子?” 回到房间,纪封担心许蜜语淋了雨泡了水会着凉,立刻把她放进浴室让她洗了热水澡。 这个热水澡后来他也加入了。 他实在没能忍住,于是在蓬蓬头下,在浴缸里,在洗手台前,都按住了她。 终于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穿好浴袍后,纪封把许蜜语抱到大卧房里面。 许蜜语看着卧房里那张床,脸一下就烧起来。 他们的第一次,就曾经发生在这里。 纪封把许蜜语按坐在床上,亲她嘴唇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有点东西要给你,你坐这等我一下。”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 #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终章 爱上你的这一程是...) 91、我的蜜语纪 许蜜语看着纪封把自己抱到床上之后就开始在房间里到处地翻, 抽屉、衣柜、储物间,甚至保险箱。 等他再回到床边时,他怀里抱着一大捧各式各样的巧克力。 他把手臂一撒开, 巧克力像雨一样下在床上。 许蜜语看着这些巧克力,又惊又喜,抬头问纪封:“你怎么会买这么多巧克力?” 纪封故作一张冷脸, 很拽地说:“出差的时候路过,看到了就顺手买了。” 许蜜语扒拉着那些巧克力,挑出其中几种,举起来抬头看着纪封,反驳他:“你不说实话!这几种巧克力不在一个地方卖的,而且不努力找根本就是买不到的。要我看, 你明明就是每出差到一个地方,就特意去搜当地的巧克力买回来,因为我爱吃!” 她一边说一边拆了巧克力的包装, 塞一块在嘴里。 入口即溶,味道甜美得醉人,一甜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许蜜语冲着纪封笑起来。 那笑容让纪封一下就不能再把持自己,他把许蜜语推倒,封住她的嘴唇,舌尖探过去,去卷夺她口里的甜蜜。 巧克力的甜融进他们彼此的唇齿间,让他们全都陷入意乱情迷。 * 窗外的风雨变小了,房间里也重归安静。许蜜语和纪封彼此相拥。 他拥着她, 头埋在她颈间, 她的下巴也抵在他肩膀上。 许蜜语抬手按着纪封胸口,抵着他的怦怦心跳轻声问他:“你不是说, 有话要对我说?” 声音里有婉转低幽的微哑。 纪封的气息徐徐拂在她颈畔:“在隧道里时已经告诉你了,下半辈子你得对我负责。” 许蜜语轻拍他:“那是临场改的说法吧?我要听原版的。”她声音里的不依又嗔又媚,听得纪封骨头发软脊梁发酥。 他从她颈间抬起头,从上面俯看着她的脸。 他抬手抚她被累得晕红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一时忍不住又低头去吻住她。 他在再次进入的时候贴在她耳边,用磁性的声音喃喃告诉她,他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许蜜语,我爱你,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再次恋爱吧!” 许蜜语浑身都在颤抖。从精神到身体,一起答应他。 ** 第二天一早,许蜜语在纪封的臂弯里醒来。 她睁开眼时,蓦地看到纪封正在看她。 她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纪封拉下她的手,笑话她:“我们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所以就对我投其所好?” 许蜜语立刻不害羞了,她抬手拍打他。 纪封低笑着拥住她。 许蜜语问他:“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把我硬是给盯醒了。” 以为纪封又会逗她,但他居然正了神色说:“早上睁开眼看着你时,我忽然又很后怕。我在想昨天那场雨要是真把你给带走了,我该怎么办?” 他使劲地拥紧她,声音凝重又认真:“许蜜语,你听好了,以后你必须好好地活使劲地活,必须要死在我后面,知道吗?”顿了顿,他用另外一只手抚着她的发与背,话音一软,满腹感慨,“你要是死在我前面了,我可怎么办啊。” 许蜜语听得心里一阵阵地发麻发酸和感动。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说:“我要是死在你前面,你就再去找一个,找个完美的纯洁的好看的。” 纪封一下就恼了似的,警告她:“不许胡说八道。”他抚着她的脸,拇指温柔划过她脸颊,像告白又像承诺似的对她说,“你比谁都纯洁完美,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这句话立刻又在两人之间带起晨起后的一波情动。 * 休息一天后,第二天许蜜语去跟客房部核对段翱翔活动的来宾住宿事宜。 正事谈完她刚要走,就被蹲守在客房部办公室外的柯文雪一把拦住。 除了柯文雪还有其他人,她们把许蜜语围到走廊尽头的角落。 许蜜语看着她们的样子觉得好笑,像有什么惊天情报要和她对接一样。 “你们把我拉这来是要干什么?”许蜜语笑着问道。 柯文雪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说:“蜜语姐,惊天八卦!你听没听说呢,昨天凌晨纪总是冒雨抱着一个女人回来的,还直接把那个女的抱上顶楼了!一晚上都没下来!这太惊人了,居然有女人能留在纪总的房间里过夜!!” 许蜜语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由心虚。她们堵她是为了说这个?那她们是已经知道那个被抱到顶楼过夜的女人就是她了,所以来套她的话……吗? “从昨天到现在,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想看从顶楼下来的陌生女子到底长什么样,结果谁也没盯着!”柯文雪遗憾地说道。 许蜜语暗暗松口气,悄悄放下心来。看样子她们还不知道那女人是她。 一旁尹香也跟着兴奋地八卦:“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位疑似有机会和纪总交往的蒋小姐,据说是脚扭坏了,然后不管怎么引导纪总抱她上楼,咱们纪总那个大直男都跟听不明白似的,还愣是给她弄了一副拐让她自己走!” 大家纷纷大笑着附和:“记得记得,当时这名场面也算传遍整个酒店了。” 柯文雪接话道:“所以说啊,昨晚这个女人真是好厉害,蒋小姐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纪总抱她一下,但这个女人居然能被纪总直接抱上了顶楼!看来纪总对这个女人实在太不一样了,啊啊啊我好奇死了,她到底是谁啊什么来头啊怎么能把纪总迷得这么双标呢!” 她们不说许蜜语还不觉得,她们说完许蜜语心里不由甜滋滋的。好像纪封对她,确实和对别人很不一样很双标呢。 柯文雪忽然拉住许蜜语的手说:“蜜语姐,我们现在就特别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整个酒店里纪总看哪个女员工都跟看一根木头似的,也就看你不太一样,他比较器重你,所以你肯定能比我们有机会先知道这女人是谁,等你知道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们啊!苟富贵,勿相忘一起八卦啊!” 许蜜语在心里干笑着说:那个女人可不就是我。 她早起时已经和纪封达成一致了,在酒店外面他们不隐藏恋爱关系,但在酒店里面,为了不影响工作,还是再谈一段时间的地下恋爱,等时机再成熟些再公开关系。 于是她脸上表情绷得严严实实地,像模像样地点头说:“好的。” 午休时,许蜜语本来想去食堂吃一口饭就回办公室继续忙。但纪封不肯,他把她又叫上了楼。 许蜜语抱怨:“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难舍难分了?” 纪封没好气道:“我本来就说干脆今天我们再放一天假,就窝在房间里不出去了。结果你非要上班。”他忽然扳过许蜜语肩膀,严肃认真地问,“许蜜语,你认真回答我,你现在到底更在意工作还是更在意我?” 许蜜语四两拨千斤:“我在意的工作难道不是你的产业吗?那我归根结底还是在意你呀。” 纪封的眉眼舒展开来,但嘴巴还是很硬:“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那哄我忽悠我呢,我只是吃你这一套不跟你计较罢了。” 许蜜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就是觉得很好笑,霸道总裁恋爱起来,真是会用最硬的语气说最软的话。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吃完饭纪封不放许蜜语下楼,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又没到上班时间,这么早下去干什么?” 许蜜语说:“段翱翔的那个活动还差一点工作没做完。” 纪封立刻嗤了一声:“他的活动,对付对付就可以了。” 许蜜语逗他:“那到时候活动搞得不好,砸的不是你的招牌吗?” 纪封没好气:“段翱翔真是吃饱撑的,没事到我这来办什么活动。” 许蜜语笑着告诉他:“因为他喜欢你。” 纪封正喝水,差点呛了。 “说什么鬼话?”他擦着嘴巴没好气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许蜜语怕纪封再呛,赶紧转移话题。她看到平板电脑在沙发上,就拿过来递给纪封说,“喏,收菜种地吧。” 纪封接过平板却直接放在了一边。 “?”许蜜语疑惑问道,“不种地了吗?” 纪封告诉她说:“嗯,不种地了,以后都不种了。不过农场和助农公益我会继续做下去。” 许蜜语疑惑得连眉毛都挑高了:“不是坚持了十几年了吗,怎么说不种就不种了?” 纪封把她一揽就揽进怀里,垂眸看着她说:“因为我找到了更值得去做一辈子都不中断的事,每天都不停、每天都坚持的那种。” 许蜜语不解地问:“是什么事啊?” 纪封眼神深深地看着她:“直接说中文可太肉麻了,我用英文告诉你吧。”然后他俯到她耳旁,声音低哑带磁地对她说,“这件事么,就是——Love you every day。” 许蜜语耳朵里和胸膛里一齐轰隆了一下。他清浅的气息在她心上震荡开巨大的涟漪。 她脸烫得像着了火,把自己埋进他怀里,一边轻捶他一边笑着骂:“英文也太肉麻了,肉麻死了!”然后又把手环到他背后紧紧抱住他说,“可我喜欢。” 纪封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沉沉地笑出声。 “觉得肉麻你找齐大爷和他儿子说去。我这是在他们爷俩那受到的人生启发,有话就是要说出来,不能嫌肉麻就憋着。” 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他们一家人让我明白,人得趁着活着的时候,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说完他低下头,吻住她嘴唇,温柔辗转。 许蜜语闭上眼睛想,现在的她,好幸福啊。 * 段翱翔活动的当天,许蜜语发现很多来宾都是那晚参加过酒会人的,有些来宾还带着妻子一起来参加。所以有很多人在那一晚已经见过许蜜语,甚至有两三个还参与过对她的奚落。 纪封知道后要跑去爆锤段翱翔,但被许蜜语及时拦住。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纪封愤愤地说,“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有些人给过你难堪吗?” 许蜜语劝纪封:“他主办的这个活动本来就是针对有本事有钱的人,这些人肯定和酒会嘉宾有重合,倒也不能说他是故意。再说我从哪里跌倒的,从哪里站起来不好吗?让曾经奚落我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工作时的样子,不也是个我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纪封看着许蜜语,眼神从惊讶到赞许。 “很好,你的确是变了。” “是不是变得更漂亮更自信了?”许蜜语笑着问。 纪封在她额头上烙下肯定的一吻。 段翱翔的这场活动上,许蜜语从头到尾地操办着一切流程。 从迎宾到入住到开会到就餐,一切环节她都和各部门对接顺畅,让所有来参加活动的贵宾都得到了最好的体验。 入住时这些贵宾们发现,他们房间的布置不是千篇一律的统一标准,而是根据他们的喜好各有不同。 许蜜语给下属们做了分工,让他们提前仔细了解每一位来参会的宾贵的基本情况,还有他们的喜好和习惯。 于是来宾们房间里摆放的水果,各自符合他们每个人的特别口味,鲜花也是照着每位来宾和其夫人喜欢的种类采摘摆放,枕头的高低也都和每位宾客的日常偏好相一致。就餐时,菜色也额外注意到了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并且哪位来宾忌口些什么也都被提前照顾到了。 整个活动过程在许蜜语的掌控中,稳妥地进行。 有时在活动会议上也会出现一下突发状况,在大家觉得有些慌神时,许蜜语立刻就能给出提前准备好的紧急预案,迅速化解掉突发状况。 她把活动的每个环节都提前做了备用预案——她几乎把每个环节可能会存在的问题与风险都提前想到了,并提前准备了不只一种化解预案。 来参加活动的有不少人是外宾,有时翻译顾不过来,许蜜语也会机动灵活地及时顶上帮忙做翻译。 她待人接物得体不俗,活动策划执行得利落给力,服务到位得叫人如沐春风,再加上语言翻译的附加增值,她整个人的优秀和能力,在活动过程中源源不断地体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曾经质疑“纪封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女人”的人,现在都改变了想法,变成了“纪封还真是会看人”。 那几个奚落过许蜜语的阔太,虽然还是酸溜溜地觉得许蜜语有些高攀纪封的家世,但到了现在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许蜜语这个女人的确有些本事。 最后活动圆满结束了。 许蜜语感觉自己无论从心态还是能力上,都有了一个新的境界和提升。 于是在纪封试探着告诉她,那个酒会马上又要举办新的一场,然后问她:“我们去参加吗?” 许蜜语这回很自信地笑了,告诉他说:“为什么不去?我们参加。” 再次走进这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处处都是大腕大鳄的高端酒会里,许蜜语挽着纪封的胳膊,脚步不再虚浮,心中一片安然。 她让纪封该去谈事情就去谈事情,不用管自己。纪封显得不太放心,怕她又被那些个长着家雀嘴的三八太太们围攻欺负。 许蜜语却笑着告诉他:“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了。你放心去忙你的,忙完回来找我。” 纪封于是走开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于是没有走远,就躲在转角处看着许蜜语。 有几位新面孔阔太打量着许蜜语,然后脑袋挤在一起说:“上次我没凑到热闹,听说这位就是纪封找的那个离婚女人?她运气可真够好的,居然能搭上纪封,看样子他们到现在也还没有分。你们说纪封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呀?” “可不是运气好么。还有啊,听说她上次在这都出了丑,没想到还能再来,也不会不好意思。这女人的内心还真是够强大的。” 纪封听到这些话,立刻想冲过去。但他手臂被人拉住。 扭头看,居然是段翱翔。 他皱起眉。 段翱翔晃着酒杯吊儿郎当地对他说:“等等看再冲嘛,这才哪里到哪里。” 纪封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又想冲过去时,却看到许蜜语已经自己走近那几个多嘴阔太。 许蜜语听到了身后几个人的议论。这次她没有想要躲起来,她反而举着酒杯,优雅地走向她们,笑着对她们说:“没错,我就是纪封看上的那个离婚女人,我运气确实很好。”她笑得优雅自信,反过来也打趣自己,“至于纪封为什么会看上我,那一定是因为我有些过人之处吧。对了,我的名字不叫那个女人,我叫许蜜语,几位太太又该怎么称呼呢?”她言笑晏晏,谈吐从容,几句话已经不着痕迹掌控住聊天场面。 许蜜语对自己这次的表现很满意。她想原来人自信了,就真的不在乎这些背后的议论和八卦了,也不再会因为它们变得患得患失、自卑和阴郁。 她审视自己,她现在的自信源自于哪里?她想应该是来源于纪封给她的安全感,也来源于纪封让她相信她自己的能力——她工作上能力,她俘获他的能力。 几位阔太见许蜜语这样很从容自然地谈笑风生,反而慌了起来,先是说了抱歉,说自己刚刚不该胡乱说话,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因为刚刚背后议论过许蜜语,几位太太表现得很不好意思,别人再过来时,她们都忙着当中间人帮许蜜语做介绍:这位是某某太太,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许蜜语就这样渐渐融入了那些没什么立场但其实也不算特别坏的太太们。 和太太们聊了一会,许蜜语又走去女精英们那边。有些女精英见她是从富太太们那里走出来的,觉得她也和她们一样,是靠男人带进来的,于是不太爱搭理,显得很冷傲。 以往碰到这样的软钉子,许蜜语会觉得心里难堪,已经自己先劝告自己退下来,别硬挤到人家前面去讨嫌。 但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她自信地、落落大方地和女精英们谈起职场上的事,证明她不是只靠男人带进这里的附庸。女精英们渐渐松懈了孤傲的态度,和她畅聊了起来。 许蜜语把她们往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带着,告诉她们说:“对了,洛氏珠宝不久后要在我们酒店举办新一季的新品展示活动,由我来负责,因为想要参加新品活动的人很多,入场券很有限,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忙留票的。” 立刻有人兴奋地表示想要一张入场券,然后一改之前的冷淡态度,不好意思地热情道谢。 有人表态晚了,许蜜语表示可能不太保准。对方失望起来。许蜜语告诉她:“不过后面我们酒店还要举办很多活动呢,还有很多秀,奢牌包包首饰衣服到时都会有的,如果你们感兴趣,我都可以想办法帮你们留票。” 那些人围住了她,纷纷主动和她互换名片或者添加联系方式。 许蜜语笑着一一应对。 她在人群里再也不渺小卑微,她被众星捧月般发光,浑身都散发着自信和游刃有余的美。 纪封和段翱翔站在不远处看着。 段翱翔用胳膊肘拐一拐纪封,对他说:“你这个女人,有点东西。”他转头看着纪封,“说实话,我有点喜欢她。” 纪封立刻怒目瞪向他。 段翱翔冲他笑,又说:“但我更喜欢你。” 纪封一下憋在那里。 他想让世界还他一对没有听过刚刚那句恶心话的耳朵。 憋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瞪着段翱翔,居然说了脏话: “妈的,滚!” * 【尾声】 许蜜语和纪封重归于好不久后,薛睿也向他们传来捷报。 “蜜语姐,你闺蜜终于被我拿下了!” 薛睿向许蜜语传递这个消息时,自己把自己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个狐狸精女人,在把我迷得要死要活以后,终于肯答应——” 纪封忍不住插话:“嫁给你了?” 薛睿:“做我女朋友了!” 许蜜语心想:嗐。 “嗐。”纪封直接把她的心声给说了出来,语气嫌弃得不行。 薛睿不服气:“老板你什么意思?你别只笑话我好吗,你忘了你之前追蜜语姐多费劲了吗?而且咱俩现在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有女朋友我也有女朋友,你没老婆我也没老婆,你嗐我干嘛?” 纪封被噎得竟然怼不上话。他愤恨地在心里想:可以,那我就比你先有个老婆,让你不服都不行。 这个主意一旦在他心里酝酿成型,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不但不排斥,甚至很向往。从此他再看向许蜜语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分企图心:他得把这个女人变成老婆。 * 段翱翔在那次收购沙龙活动上,搭上了好些战略合作伙伴。不久后他们一起做的第一单买卖,就是收购了畅漾旅游。 畅漾旅游被收购后,管理层直接洗牌,原来的正总胡图副总聂予诚都被请走了,新的正副总都换成了投资人自己的心腹。 胡图卖掉股份好歹还有些钱傍身。聂予诚就惨了,他没有畅漾旅游的股份,公司被卖掉他一分钱都拿不到,又被新老板扫地出门。 中年失业,工作很难再找,好的工作不要他,坏的工作他不要。他高不成低不就地待在家里,坐吃山空,渐渐地高薪保姆也请不起了。原来孩子有保姆带,现在由鲁贞贞自己带,她带得每天都是满嘴怨言。聂予诚的母亲过来帮忙做家务,也每天都和鲁贞贞吵得鸡飞狗跳。 鲁贞贞受够了,嚷嚷要离婚,要分聂予诚的房子,被聂予诚的母亲堵在房间里骂到狗血淋头。 聂予诚受不了这样的家庭氛围,拎着箱子逃走到邻市,找了一份工作寄居下来,很快就和一个女人同居在一起。鲁贞贞上门去闹过,彼此都很难堪,可她就是坚持不肯离婚,不肯便宜了小四和聂予诚。 后来还是小四一句话提醒了聂予诚,她对聂予诚说:你前妻跟你结婚六年都没有小孩,怎么鲁贞贞随便和你搞一下就有了?我们也没怎么做过措施,但我怎么也没怀呢? 聂予诚顺着这话起了心思,悄悄拿小孩的头发去做了基因检测。结果令他几乎疯狂,孩子确实不是他的。 他受不了这个结果。他认为当初要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他不至于和许蜜语走到离婚那一步,他也不至于离婚后不得不娶了鲁贞贞。 这回轮到他坚决提出离婚。鲁贞贞还是一口咬定要分他的房子,否则坚决不离。两个人最终闹到了法庭上,闹得彼此都很难看。法庭上聂予诚责骂鲁贞贞不干净,让他当王八替别人养孩子;鲁贞贞拿聂予诚和小四婚内出轨说事情,要求多分财产。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李翘琪把这些事告诉许蜜语时,忍不住叹息说:“聂予诚跟那个姓鲁的,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聂予诚他这人啊,这辈子失败就失败在不够坚强果断,一遇到问题就想逃避。他觉得你的原生家庭难缠,就逃避地找了姓鲁的,后来觉得姓鲁的和他妈让他受不了,又逃避到邻市找了个小四。”她摇摇头,“有些人不幸福,是从性格里就注定的。且看着吧,他跟鲁贞贞还有的互相咬呢。” 许蜜语听过只笑一笑,都懒得去点评一句。 对她来说,那些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 * 自从许蜜语从家里逃出去那次之后,她那几个家人都按非法拘禁罪被判了处罚,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再来烦她。 纪封没有告诉许蜜语,这之后他私下通过律师联系了她父母一次。他警告焦雪梅:“许蜜语后半生都会是我的人,到我死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着能再欺负她。我这人脾气不好,也没耐心,心硬手段也狠,如果你们再想起幺蛾子欺负她,我会比现在更心狠手辣十倍但又保证合理合法地收拾掉你们,尤其是你那个命根子儿子许蜜宝。” 焦秀梅知道纪封和聂予诚是不一样的人,聂予诚很好拿捏,撂不下狠话也做不来狠事。但纪封既撂得下狠话也做得来狠事,他们不敢再像对待聂予诚那样对待纪封,为了命根子许蜜宝的平安,他们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保证,就算以后出去回家了,也一定不敢再去骚扰许蜜语。 收到这番回复的纪封很满意。从此以后,他会护着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女人,彻底摆脱掉她原生家庭的阴影。 * 在所有发生的事情里,最令人欣慰的一件莫过于,封雪兰在知道自己对纪封造成的童年伤害以后,终于决定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纪圣铭离婚。 当她知道纪封因为童年时被她逼着在阴湿雨天里去找父亲,从此在雨季夜晚会彻夜失眠,她痛苦又自责。她开始审视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与不合格,然后痛下决定,和纪圣铭离了婚。 离婚后她发现,原来日子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她也不是在便宜纪圣铭和他的情人,她只是在解放她自己。 而她自己经历过离婚后,对离过婚的许蜜语居然也不做挑剔。她彻底地想明白了——一个能让纪封那么喜欢的女人,能治愈母亲带给他童年伤痛的女人,一定是最适合他的。 于是在第一次会面时,她就直接把祖传的手镯给了许蜜语,提前认定了她这个儿媳妇。 【最后的最后】 许蜜语已经在行业里小有声望名气。她有个很强的男友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一点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逃避,因为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为自己在业界赢得了很好的口碑,她在工作中总能从最人文的角度出发,她做的每件事里,都能让人体会到真挚的情感。 她还乐于帮助各种有困难的女性,她帮家庭困难的女孩读书上学,帮离异大龄女人在酒店里培训上岗解决就业,帮遭受过家庭不幸的主妇们独立,帮她们重新走入社会和树立自信。 她自己从一个三十岁离异、唯唯诺诺、缺少自我认同的家庭主妇,变成如今走在职场里能挺起胸膛、神采奕奕、充满自信的职业女性,她想这要感谢她遇到的她生命里的贵人和爱人,纪封。 所以如今,她也愿意成为同样处境女人们的贵人,帮一帮她们,鼓励她们重新站起来,自信起来,自立地享受美好而崭新的生活。 外人都说,许蜜语这个女人有点东西,一个离过婚的大龄女人,却能把纪封吃得死死的。 许蜜语再听到这些话时,只是笑笑。她已经不再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了。 但纪封却向着那些人隔空喊话,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对,我就是被许蜜语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怎么了?但这和她离没离过婚有什么关系?什么时代了,还总把离婚挂在嘴边去衡量别人,不low吗?” 许蜜语觉得这时的纪封,真是帅得发光。 一转眼又到了她生日这一天。 还是原来那群人相约在“夜遇”酒吧里为她庆生。大家知道她和纪封在一起后,纷纷表示:“我就说,上次看你们我就觉得你们不是普通同事,原来你们俩之间果然有事儿!” 在知道纪封是许蜜语的老板后,他们吃惊地叫唤起来:“天啊,我们中间居然坐着这么大一个大老板!我现在有一种一人得道我也跟着当了皇亲国戚的感觉!” 在他们叫唤时,纪封努力地躲闪着他们拍向他肩膀的手。实在躲不开,也就笑着承受了。 大家一起快乐地喝酒。喝到人人都有些微醺时,纪封让大家安静。 然后许蜜语收到一束火红的玫瑰花,一枚镶着巨钻的戒指,和一个含情脉脉看着她的纪封。 纪封捧着戒指,望进她眼睛里、望进她心里。他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他眼中只有她。他凝视着她说: “我一生没说过肉麻的话,但我等下要对你说一回。 许蜜语,我今天要告诉你,从我决定跟你在一起,我就从来不在意你是否离过婚。离过婚又怎么了?你离过婚才成就了现在的你。你所有过去的生活轨迹,才成就了现在我爱的你。 所以我其实很想谢谢你的过去,把这样一个你带到我身边来。 我也想谢谢你,让我改变,也帮我治愈家庭带给我的隐痛。以及你让我从一个总是高高在上、充满嫌弃和嘲讽、总是找别人缺点的人,变成一个会关怀的、有了同理心的、敢于给出承诺和安全感的男人。你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现在我想向你承诺:后面的日子里,我会给你幸福和专一,所以请你嫁给我,好吗?” 许蜜语听着这些并不算煽情甚至可以说是很平实的话,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曾经他是一个不愿给出伪科学情话的男人,连五年后什么样都不想下定论的男人。可现在他把他的整个后半生都承诺给了她。 她的眼泪还凝在睫毛上,她很灿烂地带着眼泪笑着,对眼前人重重点头说:好,那我就嫁给你吧。 纪封开心极了,指尖微颤地把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深情地拥吻她。 周遭都是震耳的欢呼声,但她与他此刻心里眼里,只有彼此。 一旁纪封送给许蜜语的红玫瑰花束里,立着一张卡片。 上面是纪封亲笔手写的字: 蜜语,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的前半生属于我自己,我的后半生将属于你。 我爱你,这将会是我坚持做一辈子都不中断的事,每天都不停、每天都坚持的事。 *** 【最后的最后-微型番外】 许多年后。 许蜜语和纪封十五岁的孙女纪思语,在有一天上网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晒自己家里长得好看的长辈的老照片。 这种活动怎么可以少得了她?毕竟她有全世界最好看的爷爷和奶奶。 她立刻跑去爷爷奶奶家,去找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印象里,谁也没有奶奶笑起来好看,谁也没有爷爷看向奶奶时的眼神温柔。 爷爷最近又带奶奶出去旅游了,家里只有司机和家政阿姨在。纪思语不敢乱翻爷爷奶奶的东西,于是就把爷爷摆在床头的一张照片从镜框里抠了出来,用手机拍了照。 照片上,奶奶怀里抱着一捧玫瑰花,笑得眉眼弯弯好看得要命。而爷爷侧着脸,满眼温柔含笑地看着她。 纪思语把这张照片发到了网上,并附上介绍的文字: “这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好看吧?我们家里呀,加上我的爸爸妈妈,一家五口,属我最丑。” 她的文字和图片下,很快堆起好多留言。 大家都在感叹: “哇,你奶奶笑起来好美啊!” “你爷爷真的好帅啊,神级侧颜!还有他看着你奶奶的眼神好温柔好温柔!救命我磕到了,啊我人快没了!” “在这个老照片话题里,我愿意称你发这张是,爱情氛围的天花板!你爷爷奶奶之间的爱情氛围感实在太浓了!” “等等!姐妹,你有没有发现,你拍的你爷爷奶奶这张照片最bsp;   “哇,我也看到了,好像真的有!就是字写得太连笔遒劲,我有点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哪位姐妹认识连笔字,能帮忙给破译一下吗?” 纪思语在心里“咦”了一下,去看那张爷爷奶奶的照片。细看之下她发现—— 哇,最> 爷爷写起连笔字来,她也不大认识。她费尽地去辨识,只看出了那句话里有奶奶的名字。 忽然她看到有人在留言里说: “姐妹们,我破译出来了!天啊,这位po主的爷爷奶奶,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太美好了吧,简直让人尖叫啊啊啊!” 她把那句破译的话写在了评论里。所有人都开始排队尖叫爱情好甜。 纪思语看着那句话,一边咧着嘴笑,一边不知怎么,就有点红了眼眶。 她觉得好感动。因为爷爷真是好爱奶奶啊。 * 在四十年前、纪封求婚成功那天,他和许蜜语拍了一张合照。许蜜语捧着他送她的火红玫瑰花,笑得灿若朝霞。他看着她的笑容一下就着了迷,都忘记了看镜头。 当天在场的人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但他最爱这一张。 她看着镜头,他看着她。镜头把他们装进照片里。他把她装进自己的心里。 他把这张照片单独挑出来,一直摆在自己床头,每天都看不厌。 他还有一个小秘密。在四十年前拿到这张照片那天,他在照片底部悄悄写下了一行字。照片放在镜框里,镜框正好挡住了那行字。所以连许蜜语都不知道,他在那里藏了一点难得的隐秘浪漫。 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那行字被他的宝贝孙女和网友们一起破译了出来,他当年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就这样被小女孩们尖叫揭穿—— 【蜜语: 人生里爱上你的这一程,是我的“蜜语纪”,我的蜜语纪将和我的生命一样长。 ——纪封】 【——完——】 后记: 蜜语纪=我爱上你的日子;我的蜜语纪将和我的生命一样长=我将爱你直到生命尽头。 ——这是属于纪先生送给许小姐独有的终生浪漫。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 #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阅读模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