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以为我拿的躺赢剧本》   作者:静如两亿年前   文案:   满级大佬赵泠音穿越了。   本以为胎穿进了有神魔鬼怪的世界,不想却只是个普通末法古代世界,不用修炼就能躺赢真挺好的,大佬表示很满意。   就是没想到,老天硬是塞给了她一个复仇剧本……   她无奈只能重修术法神通,利用奇案,步步设局,最终逆风翻盘,不仅大仇得报,将来霞举飞升,与天同寿,指日可待!   就是不知身边怎么多了个甩都甩不掉的男人?   她:……   岁月漫漫无有尽,万物来去如浮云,惟有他一直相伴左右,不离不弃……   既如此,那就请君与我共千秋吧!   【小剧场】   明臻:这燕京城里的水是一天比一天深了。   赵泠音:水深好啊,水深好摸鱼……   明臻:人死得也越来越多了呢?   赵泠音:那是他们都犯了禁忌。   明臻:禁忌?   赵泠音:嗯,禁忌。   ……   【说明】   1、本文前传是隔壁《快穿之佛系重来》的第一个世界,感兴趣的可以过去看一看,是免费章。   2、求预收~本文前前传《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后传《新任掌门很凶残》。   3、1V1,SC。   4、全文(含背景、设定、剧情、案件情节、逻辑、专业知识等等)架空,请勿考究,请勿人身攻击,谢谢。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泠音,明臻 ┃ 配角:其他,求收藏~《疯批表妹来自修真界》、《新任掌门很凶残》攒攒预收再开~三无开文太难了…… ┃ 其它:求收藏~《快穿之佛系重来2》、《快穿日常》   一句话简介:六道轮回仇不尽,未解死仇来日长   立意:珍重待春风,千秋有相逢。 第1章 始与果   承宣十三年,七月十五清晨。   燕京城郊外,离星云观不远的玉华峰山腰处,细密的雨丝中,隐约可见几辆裹着银灰细绸、外罩一帘淡蓝色绉纱、低调而尽显奢华的马车,正于绵绵细雨之中不急不徐的行驶。   马车四周围着约二三十名骑着马的护卫仆从,虽则下着细雨,但他们身披蓑衣,面上倒没显出什么急躁的情绪出来,一派轻松自然,或是因着再过不大一会儿便能歇息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玉华峰旖旎如画,比邻仙境,尤其是这会山峦被雨雾笼罩着,秀美绝伦,从下面眺望过去,峰顶仿佛耸入云霄,显得尤为缥缈神秘。   只这会马车里的贵人显然没有太多的心情欣赏此处的胜景。   “二爷,不知咱们泠儿怎么样了?这一走又是一年多,也不知长没长高……”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美妇人,她五官绝美,眼眸澄澈,神态之中透着几分天真与急切之气。说这话时,眼圈也跟着一红,眼泪没忍住就往下扑簌而落。   她身边坐着的,那与她年纪相仿的俊美男子见之顿时急了,忙伸出手臂揽过美妇人,抽出袖中的帕子边给她擦泪边安抚她道:“娘子莫急,这不很快便能见着了?真人的信中不是说了,这次咱们泠儿回来就不再叫她出去了……”   美妇人听了他的安抚,又想了想那信中的话,一时也慢慢止住了眼泪,因着刚刚哭过,面颊和鼻尖都是红扑扑的,十分娇俏。   想到方才的失态,脸上有了丝嗔意,从男子手中接过帕子,抹净脸上的泪水,面上微微有些发烫,自惭道:“妾身这也是一时情急,许久未见我儿,这心里实在是想得狠了。”   男子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只是面上也只能一派泰然,不敢多附和娘子这话。   免得再惹了她伤心。   好在就快要见到了,他不急……   夫妻二人低声说着家常话,旁边盖着小褥子的矮榻上微微动了动,两人都忙侧过身去,看了看,发现孩子像是睡得不甚安稳。   男子伸手抱起那上面的小小人儿,揭了一角褥子仔细看了看,里面俨然是个三四岁大小的哥儿,这会应是还困倦着,虽睡得不甚安稳,却也不肯醒来。   美妇人小心地从男子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想叫他再睡会儿。   他们这一行人,天还没亮便从家中出发了,这会且不到哥儿平日起床的时辰,遂见他不愿醒来,也没准备叫他。   等他们的车队到了玉华峰半山腰的留步轩时,已经快要卯时三刻了,到了这里,一般男子就不能再往上面星云观去了,要留在此处,只有几个贴身仆妇要下车去换乘,以便跟着主子们一起上山照应。   岂料正在这时,突然从山上面冲下来几十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刀,不发一言,下来直接见人就砍。   这一行人哪见过这般阵仗,连那二十几个护卫此时都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只与对方缠斗了十几招就被明显训练有素,实力更强的黑衣人们逐个屠尽,其余人也大多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就被人横割了喉咙。   黑衣人之间配合默契,行动极有章法,不过几息间便手起刀落,将这一行人连人带马,全都杀了,一个不落。   玉华峰的留步轩内外,瞬间血流成河,不过没多久,便被忽而骤急起来的雨水给冲刷干净了,只有空气中还残留有刺鼻而又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见人都死了,领头的黑衣人神情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抬手打了个手势,其余人等便迅速有序地消失在了半山处。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如果不是留下这满地的凌乱,而其中甚至已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首。   ……   过了少顷,从山上又下来了一拨人马。   打头的,明显是头领的中年男子看到眼前这般景况,瞳孔微微缩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停,直接绕开此地前行。   等绕了过去离得远些了,中年男子才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身边人:“可看出是哪家的?”   “回主子,是长兴侯府的二爷赵其光和妻子魏氏。”他身边的一个侍从躬身回道。   “怎么到这来了?”男子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并不关心缘由一般。   但侍从还是将所知回禀道:“听说是打小就体弱多病的女儿在外求医将要回来了,应是来星云观还愿的。”   星云观并非普通道观,除了特定的日子,一般人是根本不会、也来不了此处请愿还愿的,只是这赵家人么,是例外。   “可惜了。”中年男子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也没再开口问其他。   侍从不知道他主子是在可惜什么,只是主子不再问,他自也不敢再多言。   一行人,沉默着,晃晃悠悠的很快下山去了。   ……   “哎,昨日夜里的动静你们都听到了没有?”   “嘘!不要命了你!这都敢问!”旁边一个人明显与他是熟识,听到这话忙先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去,见他摇头表示不再说了,便赶紧松开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准备离他远点儿。   “这有什么,就是大家伙私底下唠唠,又不是只有咱们说。”不过,显然也有看热闹不怕死的,有人紧着就接了话道,如果他的声音不是那么小声的话,其他人或许会真的认为他很敢。   “是啊,昨日那动静,听我阿爷说,还是在他小时候,韩王叛乱时见识过一回……”又有个年青男子低声附和道。   “是啊,昨晚那动静,得多少人马?”   ……   “为什么?咱们这可是玉华峰底下!上面是曾经飞升过两个真神仙的星云观啊!谁敢在此造次?”人群中有人怎么也想不通,遂不解地问道。   “敢在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你说呢?”其中一个掩了半张脸的人指了指天上,压低声音道。   有人胆子小不敢再听下去,悄悄溜走了,也有人带着哭腔,激动地道:“不是吧?那里可是神仙待的地儿,千年古观,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   “咱们种的还是观里的地呢!观里仁善,从来都只收两成的租子,我们祖辈至今种的都是观里的地……观里的真人下山路过,还救过我儿的性命,那么和善的人,怎么会……”这人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一时捂住脸,咒骂了几句,也没人听清他到底骂的什么。   “是啊,她们都是好人,是活神仙啊!那可是曾出过真神仙和医圣的地方……”有人叹息着接道。   不说其它,只是叫那天花绝迹于人世、这一项滔天之功,便堪称功德无量,青史有载。   只是这世间,怎么有功之人、好人都偏不长命呢?   ……   一身男装打扮,穿着湛蓝布衣的赵泠音坐在角落里,看上去很不起眼,只视线落在玉华峰上山的方向,浑身绷着。   她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昨晚本来是要连夜赶回观里的,师叔说她累了,想休整一晚再回去……她没防备,喝了师叔递给她的一盏茶,就这么睡到了天亮。   她一醒来就意识到不对了,师叔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封书信,叫她直接回长兴侯府去,切记绝不可再回星云观,否则便与她断绝关系,逐她出师门。   话很重,叫她生出了极不好的预感。   果然——   到了如今,还逐出什么师门,她……没师门了。   “主子,百部回来了!”旁边匆匆过来一个年约十六七岁,长得玉面桃腮的姑娘,是她身边的冬青。   赵泠音闻言微微颔首,起身带着冬青直上三楼,进了一间内室。   里面有个年青男子正等着她,这会见了她进来,忙俯身行礼,赵泠音径自坐了,颔首平静地道:“说说。”   那叫百部的年青人垂首一一禀道:“昨夜子时,建章营、护军营,两营同时出动,上了玉华峰……神机营也有异动,不确定是否参与,除了两营外,还有数百高手曾出现在玉华峰附近……寅时方退……”   赵泠音面无表情的听完,紧了紧拳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如坠冰窟。   “长兴侯府的动静呢?”她寒声问道。   “侯府……侯府的人来报,二爷听说主子要回来了,带着夫人和小郎君赶来接主子,至今未有踪迹……”百部跪下道,一旁的冬青也面色苍白地跪了下来。   证实了心中的那个猜测,赵泠音反而冷静了下来,抬手拍散因失手捏碎扶手而沾上的木灰,吩咐道:“上山。”   “主子!自闲真人交待过……”百部和冬青慌忙拦道,自闲真人之前在信中千叮万嘱地交待过,如果主子不听劝强行去了星云观,会有性命之忧。   “不必多说!”赵泠音抬脚错开二人,疾步往玉华峰方向掠去。   二人见了,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拦不住了,便飞快的纵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下一本】→《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   *   【文案】   *   从修真界渡劫陨落后,宝音穿越到了一个叫大楚的朝代。   满级大佬一朝落魄,变成了母丧父续白月光、投奔外家被彻底忽视的小透明——病娇表小姐……   ……   这次飞升总能是真的了吧……   【病娇机智过人女主 VS 无心高岭之花男主】   【注:穿书遇见重生女……】   【注:《我以为我拿的躺赢剧本》前传】   【注:星云观初代观主的故事。】   *   *   *   【求收藏】→《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新任掌门很凶残》《快穿日常》《慢穿日常》《快穿回来了》《快穿之佛系重来2》…… 第2章 隐秘   连绵不绝的雨,似是落不尽一般,玉华峰留步轩外的情景就这样地直入眼际,赵泠音看着散落满地的尸体,一阵眩晕。   她强自咽下喉中的一口血,往马车散落处奔去,她跪下来,徒手趴着地上的残垣断木。   是阿爹的玉佩!   她出生即生而知之,记忆力又极好,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抓周的事,她当时什么也没抓,就紧紧攥着阿爹身上的这块玉佩,把阿爹喜的什么似的,当场便扯下这块他抓周时从祖父身上顺来的玉佩,笑成花一般地塞到她怀里……还抱着她到处炫耀“我儿亲父”、“我儿有眼光”,叫阿娘好好的吃了他几天干醋……   后来她常年不在家,怕阿爹阿娘挂念,又把这枚玉佩交给阿爹保管,就当是她还陪在父母身边,以慰心念。   如今这块玉佩又出现了,在这里出现了……她已无侥幸之心。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水,这是之前雨水不曾冲刷干净的,她父母亲人身上的血。   好不容易扒开来,见了那已血肉模糊的一幕,赵泠音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直倒了下去。   “主子!”   “主子——”   百部和冬青二人飞扑过去扶住了赵泠音,急急地将她抱进了留步轩的轩阁之中,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少顷才见她慢慢醒转过来。   “主子,您怎么样了?”冬青带着哭腔问道,她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虚弱无力的模样,这会也不禁失了往日里的持重。   “百部?”赵泠音垂着眼睑没回她,只问百部在不在。   百部手上此时也沾满了血水,这会听到赵泠音唤他,忙上前回话,“主子,一共四十九具……没有找到小郎君……”   “和哥儿……”赵泠音一怔,继而升起了万千期望。   她支撑着坐起身,目光往玉华峰顶上望去,那里耸立着的星云观若隐若现,瑰丽宏大,若浮于云端,超然世外,此刻看来竟是那样的遥远。   过了须臾,她才慢慢转开眼,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血刺的手,毫无所觉,只轻声对两人交待着接下来的事。   百部和冬青二人垂手侍立在一旁,细细听着、记着。   “去吧。”赵泠音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二人垂手躬身应喏,各自退下。   待人离开,赵泠音起身站在亭外残垣处,看着眼前的一切,扯了扯嘴角,终是冷下了面容。   她见百部和冬青已没了影迹,取出匕首在手腕上划下一刀,血瞬间流了出来,她一点也没浪费,左手先捻了个诀,结印,右手化笔,开始以己身血凌空画符。   口中念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亡魂……”   这是她自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做法,没想到却是为了此一世的生身父母……   待做完这场道法,亲手将阿爹阿娘以及所有人的魂魄都送入轮回,赵泠音感觉自己的精力已快要耗尽了,从来没想过会有今日这一遭。   上一世活得太累了,本来这辈子她只想自在清闲地做个寻常女子,悠悠哉哉地在父母师门的庇佑之下,快活这一生。   可惜啊。   有人见不得……   那就,战吧。   赵泠音倚着树慢慢蹲下|身来,不禁有些暗恼如今的法力实在是太弱了。   若是早知如此,早知……她轻哂,没有若是了。   她撕下里衣的一块衣角,将手腕缠住,又吞下了一颗药丸,往另一侧山路走去。   这里通着星云观的后山,除了星云观里的人,鲜有人知。   走得人少了,路上难免生长出了不少的灌木深草,她捡了一根略粗壮些的树枝,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削去多余的枝干,就这么提着往上去了。   从半山腰到山顶,若是正常时候凭着她的身手,也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能到。   不过如今她精力有限,再加上这条路本身就山石险峻,山路幽深,崎岖还有阻滞,倒是花了比从前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得山顶。   她刚进入星云观后山范围,便感觉到了这里的“气”不对。   是死气,血气,还有杀气。   她此番赶着回来,准备不足,手边也没个趁手的武器,不过这些于此时的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扔了手中的树枝,计算着时辰,在日光照在坎位时,捏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击在了对面的离位上,她自己则是一个纵身落在了干位。   星云观后山广阔,背靠一眼望不见底的悬崖,崖下连通液河,因石崖坚硬陡峭有如刀砍斧削,要从液河上来几乎不可能。   左右两边的山上是一大片又一大片连着的野生竹林和带着瘴气的杂木林,如果不是来过的人,定是不会发现这里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旷地。   这里最早是星云观的武道场地,后来因为修习武道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便用不上了,一直空置至今。   赵泠音还记得她小时候,常常带着天冬等人跑来这里晃悠玩耍,因为地方足够大,她还央了常上山来探望她的阿爹,给她带了几个筑球上来玩……   那时候她还很小,师父对她并没有多严苛……直到过了七岁,人渐大了,她的功课也渐多了起来,即便师父不阻止,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再往后山这里跑了,大多时间不是窝在藏书阁中看书,就是跟着师叔在外云游各地。   想想已是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她背对石崖,看着坤位上缓缓出现的洞口,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往里面走去。   待她进入洞口后,后面的洞门也随之关闭了,狭长甬道的两侧随着她的脚步错格落下,亮起了一盏盏油灯。   油灯里的油是鲛油,可燃万年不熄。据说是星云观第一代的祖师婆婆于西海所斩杀的鲛妖而制成。   外人不知情的听来会觉得她此举未够过于残忍,不过星云观史里对此事有过详载,道这鲛妖早于西海百里内害人无数,积下累累恶行,祖师婆婆游历至西海之时听说此事,查明属实,便顺手以除之。   当时她还小,在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是真怕自己转世的这个世界是个有妖有怪的世界,那她可就别想混日子了……   不过出去游历后,才发现别说是妖怪了,便是道法之术也早已失传了大半。   若不是还有三百多年前的赵家祖姑奶奶妙善仙子与其师玄灵真人接连白日飞升,留下了许多的史载和传说,她是真没看出这个世界与她原来的世界有多么不同。   不过,同是末法时代,还是有区别的,这里的道法虽有大半失传,但天地灵气还是在的,想要修行亦无不可,难的只在于自身的修行天赋和道法传承。   天赋,她本就有,不过是要再重新修炼起来罢了,而且这一世,她的天赋还要在前世之上,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道法传承,星云观之中从不缺少传承,所以现在她最缺的反而是时间。   只要一想到仇人还活在这世上,她就无法忍受,所以,得尽量快一些,快一些送他们下去。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   这一条路,她只走过一次,是师父亲自带着她走的……她循着记忆往前走着,略过一些岔路口,也没有多管,一直顺着长甬道往前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看到左手边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孔,她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约莫有两三寸大小的玉牌,嵌入小孔中,正正好好。   随着一道微弱的“咔”声响起,面前的门打开了,入目便是一排又一排木制的大书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书籍,包罗万象。   既有道家丛书,又有武功秘籍,还有医典药籍等杂学类,其中也能找到四书五经这样的文学类,古今载籍,浩如烟海。   随手打开一本,便能看到书中密密详尽地注解,由此可见其主人的博览群书以及博采众长。   看着像是书楼,其实只是一间有些大的书房。   窗前书桌上还摊着笔墨纸砚,一看便有很长的历史了,桌面四下却纤尘不染,井然有序,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一定会以为这书房的主人还在吧。   赵泠音四下扫了一遍,跟她幼时误闯进来时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当下就收了神思,径直推门出去了。   出得门来就是个玲珑小巧的院子,院中从山边引了活水进来,铺了青石鹅卵连成了一条回转涓涓的小溪,小溪近旁的松石看着都很古老奇特,周围遍开着各种名花果树,很奇怪的结合,却并不如何突兀,反而叫人觉得身心都很是舒畅,赵泠音知道这是因着阵法的缘故。   她没有再去看其他地方,径直推开院门又合上,轻身跃起,踩着阵法的各个方位,一步都不能错,直穿过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才算是出来了,也是真真正正地到了星云观之中。   也是这样,血气,死气,杀气才越来越重。   赵泠音全身都戒备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前面被人为毁坏了一半的长廓上,不由怔住了,随即往后退了几步,转而借力跃上了长廊对面的一颗高大茂密的树上,只是才落在大树上的瞬间,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3章 再重逢后动杀心   赵泠音的视线落在被残毁了大半,几乎荡为寒烟的星云观主殿上。整个大殿的八卦方位和正案上所摆放的灵牌位上面都被人贴满了符箓,刺目的朱砂线绘于其上,随风摆动,煞气冲天。   符箓牵引着八卦方位,组列成了一个阴毒至极的阵法——落魂阵,这是一种比锁魂阵更加毒辣的阵法,不仅可以瞬间定住亡者的魂魄,时间到了还可令生魂——魂飞魄散,化成虚无,直至消散于这天地间!   到底是何等的深仇大恨,竟如此对待不入尘世、已与世隔绝了数百已近千年的星云观!   赵泠音一字一字地看过那些灵牌位上的名字,想要强咽下喉中的一口血,血却还是顺着她紧咬牙关的嘴角流了出来,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也浑然不觉,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恨意和痛意,还有七分悔意。   如若可以……如若当初……   她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不断跳跃:阿爹阿娘的死与星云观之劫有关吗?师父师姐他们为什么没有逃走?师叔究竟知道些什么?这里的灵牌位上并没有她的名字,她是怎么知道星云观会出事的?明明星云观出事是在她的提醒之后,当时她为何没有回来报信?现在又去了哪里?和哥儿如今是生是死?   ……   这一刻,她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眼泪,不能哭,不能恸!她还不能倒下!杀父杀母之仇,师门被灭之恨,且都还等着她!   还有这个阴毒至极的落魂阵,以她如今的实力还破解不了。不急,她不能急,再等等,再等等,师父,师姐……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再忍忍,再等等阿泠……我会尽快回来的,我会解开这个落魂阵,我会亲手将仇人一个个送去给你们,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啊。   还有阿爹阿娘,阿泠不孝,你们再等等……我会找到和哥儿,我会让仇人付出千百万倍的代价,阿爹阿娘,你们且安心地去吧……   此仇此恨,纵毁天灭地亦难消。   她在心中发誓,不管需要多久,她都要将仇人一一送下去受万鬼噬魂之刑,便是仇人先死了,她也要开棺戮尸,将之挫骨扬灰,方能消她此刻的心头之恨!   赵泠音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多活了一世,有足够的耐心去报这血海深仇。两世为人,她最是知道,这世间之事最难的,从来都是比谁更有耐心。   她不急,不能急,当务之急,是要先回去。   她再次下定决心,无论仇人是谁,都绝不放过。   ……   千年古观,神工意匠,如今毁于一旦。   赵泠音最后看了一眼整个星云观,转身顺着长廊一直往左行。没有原路返回,反绕了一半的路,才进到来时所走的狭道。   她顺着这条狭道一直走了约有半刻钟,因着今日做法而耗的精力尚未恢复,便停下来倒了颗药丸准备吞服。不想这时,她突然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令她有些陌生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身着一身素蓝长衫。身量很高,气质卓然,一双剑眉星目,星辉流转间,璀璨如天边明月。   他轻步走近来,伸出一双白玉无瑕的手,递了个药瓶给她,“用这个吧。”   赵泠音一阵恍惚,仿佛记起了很多年前,他们初相识的时候。   不过都是才几岁的奶娃娃,他也是这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的。   明臻,奉国寺玄空大师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俗家弟子。   据闻,他尚在襁褓之中时,被人遗弃在路边,恰好被云游在外的玄空大师遇上,说是与他有师徒之缘,便将他带回了奉国寺。   彼时玄空大师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收徒,但对这个他几乎亲手带大的孩子到底格外不同些,不仅没有让他出家,还亲自手把手的教导于他。   奉国寺与星云观历史相当,已历经三朝,皆被尊为国寺,地位超然。不出意外的话,明臻仅凭玄空大师嫡系弟子的名头,以后即便什么都毋须做,也能过得非常好。   奉国寺与星云观自来便有渊源,他们幼时倒也曾见过几面……只是没想到再重逢,会是此番景象。   心中一个钝痛,赵泠音狠狠地把心里的那些清晰又深刻地过往记忆甩开,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平静地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是他?奉国寺的人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星云观附近?   奉国寺虽向来只担国寺的名头,除非必要,几乎从不插手任何事。   只——   天下一观再一寺。   说的就是星云观和奉国寺,至于为何是避世而居的星云观排在前面,确是因为这近一千年来,唯有星云观飞升过二仙。   自那之后,至今已过去三百余年了,再无人飞升过。   所以,即便星云观从未入世过,但其地位超然,尚在奉国寺之上,甚至比之更甚,是绝不可撼动的。   想到这里,赵泠音的脑中瞬间划过了一丝什么,她心中一悸,还来不及捕捉到便消失了。   她怔了怔,明臻似有所感的看着她,手略顿了顿,又将手里的药瓶往她身前递了递,示意她接下。   “先服药。”明臻没有回她的话,垂下眼帘,轻声劝道。   赵泠音皱眉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倒了一颗药丸在手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方才张口吞下。   不一刻,身上就生出一股强大的气劲流转于体内经脉处,比之前舒畅多了,确实很有效。   若是从前,她觉得这药不错,必是想着什么时候去老和尚那把药方给磨过来……只是眼下,还能回得去么。   明臻看着她服下药,似是微微松了口气,又开口道:“先离开这里,星云观前殿还留有杀机。”   赵泠音望着他的眼睛,不仔细看还不觉得,待他那双透着些许疏冷的目光直接与她对上时,清亮璀璨的眸子亮如星辰,摄人心魄。   她疑惑了一瞬,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径直越过明臻一步步朝前走去。杀机她自是知道的,她有自知之明,不说刚刚她精力不济,便是她巅峰时期,也只会谨慎行事。   此时,往后,她都得多多保重自身才行。   二人一路没有任何交流,很快便出了玉华峰顶,没有返回半山腰留步轩,赵泠音算着时辰,百部等人应该都已安排妥当了,便带着明臻径直回了玉华峰下的雀风楼。   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是属于星云观的产业,星云观再是修行大道,超然世外,也不可能真的餐风饮露,只凭玉华峰下的两成地租,观里人都得吃土。   祖姑奶奶实在英明,只是当初她留下这些大大小小产业的时候,必是料不到星云观的今日之劫吧……   不,或许就是算到了才会留下了这么多匿名产业的……赵泠音一时不知是该感激祖姑奶奶的先见之明,还是该对她的这番先见之明心生惧意。   ……   “说吧。”二人进了房间坐定后,赵泠音看着明臻道。   明臻见她面色淡漠的看着他,不知怎地,一时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只是道:“我不知。”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又道:“我从衡山回来之后,师父叫我今日在那里等着你。”   “你知道多少?”赵泠音问他。   “师父不会跟我说的。”明臻摇了摇头,想了想,补充道,“奉国寺没有插手。”   似是怕她不信,他接着说道:“奉国寺与星云观虽然修行之道不同,但殊途同归,而且二者的存在,向来是唇亡齿寒,休戚与共。”   奉国寺,或许是没有插手,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   赵泠音仅仅只是想到这点,就不由生出些许怒气。   “砰——”   “咔——”   她抬手拍案,震出桌下的机关,一把约莫十余寸长短的短剑应声而出,瞬间抵在了明臻的胸口,明臻坐着没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令赵泠音更加气恨不已,就当她这是迁怒吧。   她承认她这一瞬间的确是动了杀心,明臻是老和尚的爱徒,她若是杀了他,老和尚还能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事不关己吗?!   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你不是我的对手。”明臻面无表情地道,不知是想到什么,又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地道,“你自小练功便不够专心,这么多年也没多少长进。”   赵泠音终于被他气的冷笑出了声,淡淡道:“杀人,从来不是只有一种方法。”   “实力不足,杀了人也可能会没命逃。”明臻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指向他胸口的剑。   赵泠音顺势收了剑,转身又坐了回去。   “进来吧。”她向门外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冬青,她垂首进来,仿佛没有看到房内多出的一个人般,向赵泠音直接禀道:“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嗯。”赵泠音颔首,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道:“去吧。”   冬青应喏退了出去,顺手又带上了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4章 劝言   “长兴侯府算是京中人口比较简单的了,你回去应是还好……”   明臻想了想,又带着些劝诫地道,“只是,你自小受教于外,眼界宽广或许看不上内宅那方寸之地,不过还是要谨记,凡事定不可疏忽大意。有时候内宅的一些手段,杀人不见血,叫人防不胜防,却恰恰是最为厉害不过的!但愿你回去后不会遇上。”   赵泠音知道他此番话完全是出自好意的提醒,只是她这会听了,却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道:“说的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不料明臻面色微僵了僵,虽很快便恢复了常色,却还是叫赵泠音看到了,她不由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已经领教过了?”   明臻面色沉静地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只见识过几回。”   见识过?还几回?老和尚是怎么舍得放他这个呆瓜爱徒去往燕京城那个虎口狼穴的?   见赵泠音并没有追问下去,明臻微微松了口气之余,心里也微微有些失落,却也只是默然地移开了目光,眼帘微垂着,从侧面看,他的睫毛又密又长,鼻峰挺立,这般瞧着,倒是一副无害模样。   赵泠音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古怪,虽然几年未见了,但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说变就变,还变得这般违和,只她这会没有功夫深究这些,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信息,便准备端茶送客了。   明臻明显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没再说其他,自觉的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只是,将要起身又坐了回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地道:“师父说,还不到时候。”   赵泠音没回他的话,过了半晌方冷然地道:“星云观之事,奉国寺既一开始就站定了立场,选择袖手旁观,那以后还请继续袖手!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当然,如果你们想要出手干预,那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这话叫明臻听得心头一跳,默然了片刻,方有些复杂地道:“我不会干涉你……但你最好还是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出来,以免引人注意到你。”   赵泠音眼帘低垂,遮住了眼底划过的一丝冷意,心沉了下来,他只说“他”不会干涉,没说奉国寺会否干涉……很好,她心中冷笑了一声,扣了扣桌案,有些不客气地道:“你直说老和尚想叫你跟我说什么?”   明臻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才慢吞吞地道:“不该动的人不能动。”   回应他的又是赵泠音的一声冷笑。   不该动的人?谁是她不该动的人?不该,不能,很好。老和尚是不是在硝河边住久了,有些老糊涂了?   她抬起手,反复看了看,不知道几时可回到巅峰时期?真想杀人啊。   “你且回去转告老和尚,我的事自与他不相干,叫他毋须费心!”她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道。   说完,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置于桌案上,不再看明臻,意思已很明显了。   明臻仿佛没看见她的动作一般,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告辞。   他离开后,赵泠音面前桌上的茶盏瞬间碎了,里面的残茶剩叶顺着桌沿淌了一地。   她一言不发地坐了半晌,才起身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此时便落下了的略有些枯黄的银杏叶,目光深深。   ……   “冬青,南星随我进府。百部你带着其他人留在外面照应,有什么要传递的,交给天冬负责。”赵泠音一边吩咐众人,一边细细擦拭着手里的短剑,“将撒在外面的人慢慢往燕京回调……”   几人垂手躬身应喏,退下自去准备。   ……   燕京,长兴侯府。   二爷去了,府里的天塌了一半!这是此时的长兴侯府上下难能一致的念头。   府内外到处都挂起了白,一片白茫茫之色。消息传得很快,没多久就都知道了,长兴侯府的那个本朝唯一一个连中六元,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被世人称作“紫华君”的赵其光,及其才貌双绝的妻子魏氏,双双死于非命。而且独子也下落不明,尚不知是死是活。   ……   濯清院——   长兴侯赵旬一听到幼子遇害的消息就直接倒下了,此刻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双精明了半辈子的老眼此时也变得浑浊起来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长兴侯世子赵其远正跪在父亲的床前磕头请求:“父亲,父亲,二弟已经没了……儿子再不能失去您了,儿子求您了,多少用些吧,父亲……儿子求求您了!”   长兴侯睁大着双眼,出神地望着虚空之中,对长子的哀求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口中不住喃喃地念道:“吾儿……吾儿!我的光哥儿!”   长子赵其远出生时,长兴侯还算受先帝信任,在外赴任,等回京时长子都已大了,对他只有尊敬疏远,父子关系十分淡漠。   幼子赵其光是在他调任回京之后才有的,亲眼看着他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一点点地长大,出生……他是真真正正在长兴侯怀里长大的,也是长兴侯疼进了骨子里的儿子!   不说他曾带给他与长兴侯府的那些光辉和荣耀,只他单单是自己这么多年爱若珍宝、视若生命——最疼爱、最骄傲的儿子这一点……想到这一点,长兴侯的胸口剧烈的钝痛起来,有如被人用刀子一点点绞着,他又痛又悔,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涌出……   赵其远还在不住的磕头,不一会儿,头上便一片血糊,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倒下了,跪在后面的大管家赵德连忙膝行了几步上前接住了他,也不敢吭出气儿来,转头朝门外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爬进来两个小厮背了昏昏沉沉的赵其远出去。   室内除了长兴侯的喃喃声,又复一片静寂。   ……   长兴侯府正院荣安堂的上房里,老夫人郑氏也躺在了床上,一脸的不敢置信和呆滞。身边的丫鬟婆子没一个敢这会上前去劝的,都知道这事没法子劝,不说侯爷和老夫人,便是他们这些人知道了二爷遇害的事,哪个的心里又能好过了?   诶,二爷那么个神仙般的人……怎么就?   老天不开眼哪!   清晖院——   长兴侯府上下一片忙乱,二爷和二夫人都去了,侯爷、老夫人还有世子都病倒了,大郎和几个姑娘被拘在房中,家里能做主的人就只有世子夫人周氏了,好在周夫人是个利落人儿。   只是嫁进来二十多年了还从来没独自担过这般大的事,一时也忙的够呛,好不容易打发完回话的人,觑了个空当,刚刚坐下来喝杯茶,想要歇口气,门外一阵风般的跑进来一个婆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颤着声禀道:“世,世子夫人,外,外面,外面来了一行人,说,说是咱,咱们二爷家的三,三姑娘!”   什么!周夫人先是震惊这婆子的速度,再是想呵斥她的没规矩,直到听完她的话,这才愣住了,三姑娘?二爷家的三姑娘回来了?!二弟和二弟妹天天挂在嘴边、日思夜想的长女……她惊的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朝外喊道:“快!快!人呢?赶紧去把人先迎进来!”   周夫人倒是没有怀疑此事的真伪,毕竟三姑娘虽是打小就被送出去养病了,却也不是被扔在外面不管了的,她身边人也有二爷亲自选送过去的,这是其一;其二,自是这赵家人的长相从来就不是好糊弄的,见了人便知。   打小体弱多病,刚抓了周就被送出去修养的三姑娘回来了!这一消息瞬间传遍了长兴侯府上下,虽有好奇想去看热闹的,但也有激动念佛的,小郎君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二爷的嫡亲血脉如今可就只有这么一位姑娘了。   也好在周夫人管家严明,这会没人胆敢明知故犯擅离职守地跑去门口看热闹。   门房得了世子夫人的话,连忙二话不说就放行,让进了马车,有人跑着在前面带路,马车直入二门。   周夫人带着一众仆妇等在二门外,本来是不该她这当长辈的亲自来迎,可如今家里这般情况……诶,周夫人又低低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她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   不过片刻,就见马车慢慢驶了过来,周夫人回过神来,扶了扶头发上的素簪,微微有些期待。   “可算是回来了!”外面周夫人的声音率先响起。   赵泠音不确定外面的是谁,但想想应也能猜到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朝冬青和南星颔首示意,二人点头表示明了。   待马车停稳,随即车帘子就被人高高打起。   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容貌俏丽的侍女,待她站稳之后又转身去扶后头跟着下来的少女。   周夫人等人只见得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扶出来一个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量不算太高的少女下来。   待看清她的容颜时,不少人没忍住当场倒吸了一口气,只见那少女一身素白交领裙衫,乌发披肩,眉若远山,鼻梁高挺,气质清冷,出尘绝艳。 第5章 长兴侯府   这少女与二爷赵其光足像了个六七分,必是他们家的三姑娘无疑了!   这会儿大家望着她出神,她也神色从容,眸光清亮地看向众人。   不知是谁惊叹出了声,周夫人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把拉住赵泠音的手,眼睛通红地唤了一声,“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泠姐儿,我是你大伯母,快让大伯母好好瞧瞧。”   她说着话,便拉住赵泠音的手往里面走。心里不由赞叹,真不愧是玉貌清姿的二弟和才貌双全的二弟妹所生,家里几个姐儿的长相与她根本没法比。   只是要说不足,还是有的,她看起来很是羸弱,玉面过于苍白,比一般少女看上去多了几分病态之姿。   被周夫人这样拉着走了几步,赵泠音便有些体力不支般,扶她下来的冬青亦步亦趋地在一旁搀住她。   “大伯母,且先容侄女去见见爹娘……”赵泠音看着这位热情的伯母,有些小心地道,她倚靠在冬青身上,一步三喘的似是在极力忍受着。   周夫人捏着帕子又用力按了按眼角,到底没反对,只是关切地道:“泠姐儿……你这样子孝顺,你阿爹阿娘见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只你这身体……还是先叫大夫看看吧?”   赵泠音微微摇头婉拒了,周夫人又细细瞧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家里大大小小的都病着,所幸大夫是一直住在府里的,如果她真有事,应是来得及,遂也没有深劝。   “那好,大伯母陪着你过去。”周夫人道。   “不必了,大伯母事务繁忙,之后还有一堆的事且要劳烦大伯母……”   赵其光夫妇的尸身昨个傍晚才运回来,还未及治丧,许多事且有得忙,再说,她也想单独陪陪阿爹阿娘,最后尽尽孝心,哪怕她已经亲手送他们入轮回去了。   周夫人没有强求,点头应了,又吩咐了身边人送她过去,对此,赵泠音没有拒绝,道谢后便自去了。   见她被人搀扶着走远了,周夫人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紧着又叫人去把之前二房早就收拾好了的玉清院再检查几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遗漏的赶紧补全,这是本就要给赵泠音住的院子。   吩咐好了这件事,还得回去再交待一番剩下的事情,明日治丧,要交待的事必须三令五申地再强调一次才行,绝不能有何差池。   她想起躺着的侯爷和老夫人,还有自己那不争气也躺下了的夫君,暗暗下定决心,明日绝对不能出错,不能让人觉得二弟这才一去,他们长兴侯府就不行了……想到这些,周夫人的脚步就又加快了几分。   ……   赵泠音被冬青扶着往前走,南星带着他们的随身物品先往玉清院收拾去了,眼下并未跟着过来。   赵泠音跟着带路的仆妇一路行进了前院的正堂,那里摆着两副黑沉沉的棺椁。   是她阿爹阿娘的棺椁,虽然她昨日亲自送了他们的魂魄往生,但这会,面对这一切,她还是没来由的又恨又痛。   赵泠音轻拍了拍冬青的手,拂开她,慢慢走上前,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没有,她只是心里疼得很,这疼痛叫她无比清醒。   “主子。”冬青在一旁看了,心疼地眼泪都掉下来了,只咬住牙关狠狠忍着不再出声。   “没事,别管我。”赵泠音推开她,上前先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就慢慢跪在了她爹娘的棺椁前,头往下,抵在地上。   守灵的仆人早得了消息知道她是谁,这会虽然十分好奇却根本不敢打量,亦不敢惊动了她祭奠,皆低垂着头,各忙活各的。   有仆妇悄声提了一摞纸钱过来,冬青接过去,跪在赵泠音的一旁,一把接一把地往面前的盆里烧纸钱。   赵泠音一直都没有哭,只静静地跪在棺椁前,微垂着头默然出神。   其他人也都不吭声,偌大的院子里寂静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越发显得凄凉孤寂。   没有人看到赵泠音低垂着的眼眸里的恨意,阿爹阿娘……   “主子……”冬青心疼极了,来前为了伪装,主子服了颗急药,这会再不服解药,恐会留下后患,“药……”   赵泠音本也没打算逞强,垂着眼眸,默不作声的从怀中拿出个十分精小的玉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这颗药丸出乎意料的苦,她心里苦笑了一番,看来师父给她改了药方,这是在警示她呢。   “以后在府里不要再叫‘主子’。”赵泠音轻声道。   冬青声音压得低低道,“是……姑娘。”想了想又道:“您别……急于这一时,该去见见侯爷和老夫人……”省得主子刚回来,有人欺生说浑话。   “不急。”赵泠音也想以此试探一下长兴侯府的态度。   她说不急,冬青自是不会有异议,她把手里的纸钱全烧了,刚刚送纸钱的那个仆妇又送了一摞过来,冬青就继续烧,直烧了三大摞,赵泠音微微动了动,腿麻了,想必冬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先歇歇再烧。”   冬青应是,这时却见南星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了,她急了一瞬,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姑娘之前吩咐过让她明日再过来照应的。   “什么事这般急匆匆的?”她没敢惊扰沉思中的赵泠音,悄悄退出灵堂,迎了南星上前问道。   南星有些紧张地拉着她避开灵堂附近的人,压低声音道:“进了院子我先查看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世子夫人派去的人没待久就走了,我便开始动手整理咱们的东西,你知道我的习惯是从不让别人碰主子的贴身之物……”   她说了一堆,但冬青知道南星向来是个心细如发的,说话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就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把衣服往坑柜里放的时候,发现顶上有些不平整,就拿下来看看是不是坏了,这一看,竟发现了这个!”   南星说着左右先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便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是个极其精致小巧的玉刀。   南星摊开手只给冬青看了一眼,又攥了回去,“本来我也不想大惊小怪的,可是你知道的,咱们主子身上的那块玉牌,跟这把小刀的材质几乎一模一样……”   冬青明白了,她们都是打小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自是知道主子身上的玉牌是星云观世代相传之物,从主子三岁时就挂在了她的脖子上,从没有取下来过。   虽然她们都不知那玉牌到底是有什么作用,但也曾零零散散地听星云观的师叔师姐们提及过,那块玉牌的玉质是当世非常罕见的灵玉,除了星云观,没在其他地方出现过……若是这把小玉刀的玉质与其相同,那自是会引起南星的重视和紧张。   “那你悄悄地过去回禀主子,我在这看着。”冬青也不再多问,直接同她道。   南星点了点头,轻悄悄地挪到了赵泠音身后,低声将事细细禀了一遍,赵泠音凝神听着,南星借着袖子遮掩,把玉刀给了她,出去前先对着灵堂上的棺椁磕了三个头,才又轻悄悄地退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口的冬青打了个手势,便离开了。   冬青目送南星走远了,才重新进去。   赵泠音端详着手中的小玉刀,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她看的是手掌。   南星说的没错,这把小玉刀的材质,无论是手感还是触感,都跟她脖子上的玉牌一模一样,而这把小玉刀,乍一看跟玉牌一样没什么特殊的,除了玉质看起来不错,但实际只有知道它用法的人才能明白它为何叫“灵玉”。   她细细看着这把小玉刀,发现它跟一般的刀所不同的是,它的刀柄有些长,比刀身长了两倍左右,是把长刀?   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赵泠音合起手掌,收起了玉刀。   这把玉刀出现在阿爹阿娘为她准备的屋子里,绝非巧合,他们是想告知她什么呢?   她暗道,不管是什么秘密,总有一天她都会一一解开的。   ……   离得不远的长兴侯府正院上房里,熬了一天一夜的老夫人终于闭上眼歇了,郑嬷嬷上前探了探,发现老夫人呼吸顺畅,大松了一口气,亲自守在一旁。   不一会儿,见着门外大丫鬟春梅往里面张望,面露急色。   春梅平日还算稳重,什么事急成这样?她看了看床上的老夫人,睡得不甚安稳,却绝对睡着了,便轻悄悄地走了出来,压低声音问春梅:“老夫人刚刚才歇下,什么了不得的事,叫你急成这样?”   春梅也压低声音回道:“嬷嬷,三姑娘回来了!世子夫人亲自接进来的……”   什么?三姑娘?哪个三姑娘?郑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爷膝下的三姑娘!”春梅又强调了一遍,“二爷”两字咬得极重。   什么!郑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是二爷那个才抓完周就病了的,被送出去养病的长女——三姑娘,可有十好几年没回来过了,老夫人对此一直颇有些不豫,尤其是二夫人时隔十年才又生下小郎君……她不敢再想下去,忙问道:“三姑娘可过来了?”   春梅摇了摇头,“没有,只在二门处见了世子夫人一面,就去前院的灵堂守灵了。” 第6章 治丧   郑嬷嬷闻言一时有些讪然,但也觉得情有可原,心下稍定了定,见春梅还望着她,感叹了一句道:“三姑娘至孝!”   这是下了结语了。她拿不定老夫人的态度,但三姑娘可能是二爷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老夫人必也是心疼的,“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不能惊动,既三姑娘在灵堂,那一时半会的应该也不会过来……一切等老夫人醒来之后再说吧。”   春梅只好先应下,退了出去,想着得去知会世子夫人身边的如华一声。   ……   与此同时,长兴侯身边的长随赵兴也把消息传了进去,长兴侯听到三姑娘赵泠音直接去了灵堂后,面色微妙了一瞬,只是变幻太快,赵兴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看错了。   等到他退了出去,少顷赵德追了出来,叮嘱他道:“三姑娘那里你吩咐前院的人上心看着些,不能叫受委屈……不能出任何差池。”   赵兴忙应下,往前院张罗去了。   ……   周夫人安排好了明日治丧吊唁的事,已近酉时三刻,回话的人过来说赵泠音此时还一直在灵堂跪着呢,她忙又带着人过去。   路上,大丫鬟如华觑着空当跟她简单禀告了春梅的话,周夫人脚步顿了顿,面无表情,听完后也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说什么。   到了前院,看到有些空空荡荡的灵堂,她不由心生悔意和愧意,从昨日二爷他们的尸首被送回来,家里老的大的一个个倒下,她怕了,怕孩子们再有个三长两短……就拘了他们叫先待在各自院中,想等治丧时再一起叫出来。   可这会,见到赵泠音孤伶伶地一个人跪在灵前守灵,她又是羞愧又有些酸涩。   “泠姐儿……”周夫人上前轻唤了一声,赵泠音慢慢转过头,茫茫然地看向周夫人,“大伯母?”   周夫人见之不由心中酸软难耐,走近去柔声劝道:“泠姐儿,你身子不好,又才刚刚回家,今晚就先回去好好休息,这样明日才能撑得下来啊……”   赵泠音目光慢慢聚焦回转,低低应了一声,轻声谢道:“劳烦大伯母费心了,我过会儿便回去。”   周夫人见她听得进劝,心里也舒了口气,微微叹了口气又道:“那大伯母也不多劝你了。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阿爹阿娘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不过,泠姐儿,他们肯定更想见到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赵泠音看着周夫人,见她目光诚挚,满含忧心,她趔趄着起身,往后半步,曲膝向她行了个全礼,周夫人忙扶住了她,见她面色比之前见时还要差上些,又低低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道:“早些回去吧。”   赵泠音微微点头,没说应不应,只劝周夫人先回去,周夫人被她劝了几句,只得先行一步,留下大丫鬟如月,一会送赵泠音去玉清院,赵泠音没拒绝。   目送周夫人的身影消失,她沉默了片刻,在棺椁前又跪下拜了拜,便带着冬青,由如月领着一路往玉清院去了。   玉清院是阿爹和阿娘生前特地给她准备的院子,就在他们二房正院清澜院的右后侧,沿着抄手游廊,跨过月洞门过去就能省下一半的路程,往来很是方便,就像是清澜院的跨院似的,但又比跨院大上许多,十分宽敞齐全,是个正正经经的三进院落。   进了院子,冬青拉着如月的手谢了又谢,还不动声色地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过去,如月推辞了一番没推掉,便收下了。   又跟冬青嘱咐了好几句话,这才告辞。   冬青目送着她出了院落,方进了正房去见赵泠音。   南星正端着给赵泠音做的药膳进来,摆好药膳,就一一禀报起了今日从外面传进来的消息。   赵泠音净了手将手里的湿帕子递给一旁伺候的冬青,坐下慢慢地吃着药膳,听完南星的话,便叫她和冬青也先去用饭,二人垂手应是退下。   待到戌时末,各自漱洗,自睡下不提。   一夜无话。   ……   长兴侯府忙了一天两夜,到了七月十七的清早,府里从内到外,不是黑色就是白色,府中众人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赵泠音已经换上了一身斩衰素服,跪在灵堂上,不多时,从外面匆匆进来三个年纪不一的姑娘,想来是大伯父家的几个堂姐妹了,只是这会明显不是见礼的好时机,彼此眼神交流了一番,就跪在了赵泠音的另一侧。   因着从未见过赵泠音这个堂姐妹,所以几人都不免有些好奇的暗暗打量她,今日赵泠音的脸色看上去比前一日更差了几分,所以她们并不觉得她的容貌有多出众,只是单纯的对她好奇。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赵四姑娘赵寄雪,比赵泠音还要小两岁,今年不过才十二,看着赵泠音的目光有些直接,只是随着外面传来一道很浅很短的咳声,三姐妹都忙低下了头,露出一脸哀容。   赵泠音没管她们,只余光瞥见一个嬷嬷模样的人跪在三姐妹的身后不远处,便明白了,这应是周夫人派来看着几位姑娘的,她便彻底移开了视线。   没看到长兴侯和老夫人,赵其远一脸病容地被人扶着站在前面,接待已经开始上门的吊唁宾客。   最前面跪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相貌清俊的少年郎,看样子应当就是堂兄赵景明赵大郎了,到他们这一代,加上亲弟赵景和,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男丁而已。真可谓是人丁凋零了,尤其是在阿爹去逝、侯爷、世子接连倒下之后,看着更是显出了几分凄清衰败之相。   赵泠音静静地跪在挂了一道帘子以隔绝内外的灵堂里面,她虽是赵其光夫妇的独女,但这会却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她对此并没强求。   唯一的幼弟下落不明不知去向,所以外面只有她的堂兄一人孤零零地跪着,她打量了赵景明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人陆续到了,她透过纱帘往外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前来吊唁的宾客形貌。   她神情冷漠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盯着那些面有异色的人看了片刻,再移开目光,垂下头去。   来了很多人,与长兴侯府关系较近的镇北侯府、定远侯府、永宁侯府等都来了人,不是世子就是家中得用的晚辈。   略过他们,还有靖安王府的世孙刘灿也到了。   他是长兴侯府实实在在的亲戚,其母是长兴侯的长女,赵泠音的亲姑母赵嬛,虽然如今这位姑母已经过世了,但两家的关系还是常来常往的,这也是因为靖安王世子一直没有续弦的缘故。   再加上靖安王府一向是京中的隐形存在,与长兴侯府来往不仅仅是因为姻亲关系,也是两家自祖上开始便素有交好,靖安王世子与赵其光虽性格处事皆不同,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靖安王世子也因此遇见了容貌才情尽皆出众的赵嬛,二人郎才女貌,一见倾心。   喜结良缘之后,曾引为京中一段佳话。   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靖安王世子几乎再没有出现在人前过。   赵泠音移开目光,落在后面邢国公次子张顷和平南侯亲侄郭啸身上。   张顷脸上的憾然且不说,郭啸的表情却是不屑中带着丝快意,赵泠音盯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又很快恢复了神情。   一旁的四姑娘赵寄雪恰好见了这一瞬的她,还揉了揉眼睛,又没发现什么异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左侧的大姑娘赵寄云,盯着她表情微有些严厉,赵寄雪忙垂下头去,暗暗撇了撇嘴,不过是不小心走了神……眼睛真利,不知是不是一直盯着她?想着想着又开始出神,赵寄云一脸无奈,罢了,只要她不弄出什么笑话来,且随她罢。   赵寄云顺势也看了看跪在最前面的赵泠音,她从开始到现在身姿动都没有动过,想到躺在面前棺椁里的二叔和二婶,再看看前面独自一个人跪着的赵泠音,心下不由有些凄凄然。   赵其光生前时任从二品枢密副使,这次枢密使杜大人带着枢密院一众人也都来了。   看得出杜大人已经十分年迈,陛下调了赵其光任枢密副使,也是有意要他接任杜大人的,只是,可惜。   潘相、谭相、魏计相,六部尚书等几位重臣也都悉数到场吊唁。   这些人有些是碍于情面,有些则是与长兴侯府本有私交。   魏计相的表情明显更为悲痛些,二夫人魏氏正是魏计相未出五服的从侄女。   一群老狐狸,怕他们警觉到,赵泠音只眼神在他们身上略略扫过,没敢细打量,不过也能记清谁是谁了,这便够了。   整个丧礼过程很顺利,直到傍晚时分都还有人进门来吊唁,且人越来越多,府里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天早已暗了下来,长兴侯府门前却是车马如流,灯火通明。   只没想到,刚过酉时,外面的门房小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喘|着粗|气禀报道:“宫,宫里……来人了,说,说是有旨意。” 第7章 旨意与病   小厮的话叫众人一惊,周夫人反应过来连忙追问:“来的是谁?到哪了?可说了是什么旨意?”   “不认识,人已经进来了,小的跑得快,应该就要进来了,没说是关于什么的旨意……”小厮满头大汗,“还有……说,说是不叫惊动后面的侯爷和老夫人,其他人去接旨就行……”   周夫人与赵其远对视了一眼,赵其远一脸懵,不知此时会有什么旨意降下,一脸茫然地望着周夫人。   得!周夫人眼见着是指望不上他了,也顾不上再多问,忙吩咐身边人道:“快,先把大郎和泠姐儿他们叫过来!来不及换衣裳了,叫伺候的人给他们都整理整理,万不可失了礼数!快去!”   一口气吩咐下去,她又忙上前给赵其远理了理身上,自己也在身边嬷嬷的伺候下,抿了抿头发,收拾了一番。   里面赵泠音听到有圣旨来,瞳孔微缩,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果然!一步步都朝着她所猜测的方向去了,现在只需再去听听那份旨意到底为何了。   冬青上前扶起她,给她轻轻整理着衣服,低声劝道:“姑娘,您别急……”   赵泠音听懂了冬青的暗示,微微颔首,叫她无须担心。   见赵景明等人都陆续站在外面了,她走了过去,朝几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几人相携着出了灵堂。   到了前面,与赵其远和周夫人二人会和,进了待客的花厅。   不过片刻,孙公公就一脸悲痛地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   一屋子的女人孩子,世子又是个不擅言谈的,大郎还算个半大孩子,孙公公也没有过多寒暄。   他手里托着圣旨,众人在香案前跪下,孙公公声音恭敬而尖细的念着圣旨,内容听着辞藻华丽,但意思就一个:肱骨之臣赵其光英年早逝了,朕心甚为悲痛,于是决定追封他为文诚伯。后面又赏赐了他的后人和父母诸多金银良田并药材补品等等。   孙公公宣完了旨意,众人起身。他又对着长兴侯世子安抚了几句,便打量起了一众人,等扫到赵泠音时不免多看了一眼,问道:“陛下听说文诚伯的爱女回来了,不知是哪位?”   赵泠音单薄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隐下了眼底的情绪。   赵其远望着周夫人,周夫人忙转向赵泠音,拉过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上前对孙公公哀泣道:“这便是我那可怜的侄女儿……”   赵泠音也垂着头,用另一只手捏着帕子抹着红通通的眼睛。   小姑娘一身斩衰孝服,个头不高,头低着看不清真切样貌,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她生得很是不错,琼鼻小脸,面容干净,只是过于苍白清瘦,一看就是身体不好又伤心过度了的样子,再联想到她如今父母已逝,胞弟失踪,祖父母年迈不能指望……以后只能靠着伯父伯母过活,倒真真是可怜至极。   孙公公心思转动间,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道:“是咱家没说清楚,还请夫人和姑娘莫怪。陛下问起姑娘也是听说了姑娘身体不好,让王院正跟着过来给姑娘诊诊脉,看看府里可缺了什么药材、咱家回头就让人去太医院领了再送过来……”   又说了陛下本来打算是亲自前来吊唁文诚伯的,只是被太后拦下了,说是他来只会让侯府人荒马乱,不如直接赐了恩典下去,也算是最后送人一程了,云云。   孙公公边说边观察赵泠音的反应,见她只是在周夫人的示意下,怯怯地上前来对着他曲膝谢过,头也不敢抬,孙公公也没为难她,反而更加可怜她,朝身后的王院正示意,请他上前来给赵泠音诊脉。   王院正家世代行医,据传祖上曾受过高人指点,在医术一道上极其精湛难得,自祖父时起便进宫做了御医,受高宗皇帝器重,只在御前侍候,到他父亲再到他,也一脉相承了其祖的医术,都在御前听命,平时基本不出外诊,此番也是代表着陛下对赵其光和长兴侯府的看重和抚恤。   王院正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气定神闲地坐在屏风后为赵泠音诊脉,不多时,表情渐渐严正起来,凝神再诊了差不多半刻钟的脉,才收回了手,转头看向一脸紧张看着他的周夫人问道:“这位姑娘想必是周岁之后身体渐渐不好的吧?”   周夫人惊讶地看着王院正,到底是院正,泠姐儿出生时虽说体弱了些许,但周岁之前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也请过太医来看,只说叫好生养着,渐大就好了。   府中富贵,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十个八个的也完全养得起,更何况二弟和二弟妹两个那么疼孩子的,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孩子玩了。   不想泠姐儿刚刚抓过周,过了有一个月吧,有一天突然身体就不好了,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她没顾上问,因为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老夫人和云姐儿也都病了,她既要顾着老夫人那边,又忧心着云姐儿,哪里顾得上隔房的侄女儿?   直过了好几天,老夫人和云姐儿才相继好转起来,这时二弟和二弟妹不顾侯爷和老夫人的劝阻,已执意带着泠姐儿出外求医去了。   过了有半年吧,二弟和二弟妹两人才回来,问他们泠姐儿的下落,只说是家里有老有小的,回来不好养病,先寄养在外面了。   至于说她这到底是什么病,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体弱加心病,不仅要养着,还要静养,心绪起伏不能过大过多,大悲大喜都不行,得慢慢调养着才行。   她虽心有疑惑,但见侯爷和老夫人两人都没多问,她也就渐渐撂开了。   直到昨日,十三年了,泠姐儿再度出现,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她才确信她是真在外面养病的,虽说还没好,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   这会听王院正问,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对,姐儿周岁后发了一次病,来势汹汹地……后来,一直在外养病。”   她没再说别的,只含糊了这两句,王院正也没再问,抚须点了点头,谨慎地道:“姑娘这病想必当初发得甚急,是需得好好养着。这些年应是已经在调养着了,还按从前的方子调养着即可,切忌不可多思多恸。”   周夫人听出他言有不尽之处,却不好直接点明,只点头道谢,又道:“都听您的。只是您既来了,也给看看她这调养的方子可还有要改善的地方?”   见王院正颔首,忙对站在赵泠音身后的冬青吩咐道:“把你们姑娘调养的方子取来给大人看看。”   赵泠音微微颔首,冬青行礼退下,不肖片刻便取了张方子上前递过,王院正接过仔细瞧了,斟酌了一刻,颔首道:“这方子很不错,按上面的吃着便是。等过了年,我再禀了陛下过来给姑娘诊脉,到时再看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周夫人忙又再谢过他。   王院正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若是姑娘身上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也可以叫人去太医院寻我。”   王院正这般说了,相当于承诺赵泠音的病他不会不管。   周夫人对此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冬青也过去代姑娘给他行了大礼,被王院正喊了身旁的药童扶起。   坐在一旁喝茶的孙公公这会才放下茶碗,对在一旁陪坐、向他感激道谢的赵其远说了两句客气的场面话,接了大管家赵德悄悄塞过来的荷包,便带着王院正等一众人告辞了。   周夫人叫过赵景明,叫他跟着赵德一起把孙公公他们送到门口,这才回转过身去松了一大口气。   拉过一旁站着的赵泠音,细细跟她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们姐妹四人回去灵堂。   ……   长兴侯府上下忙成了陀螺,等到终于安葬了赵其光夫妇,赵泠音直接就倒下了,昏迷着一直没有醒过来。   周夫人急的嘴上燎泡,喊了赵景明去太医院请王院正,叮嘱他要是王院正不得空,请曹院使过来也行,总之务必要请个御医过来。   赵景明连声应了,在赵兴的陪同下一路往太医院去。   直过了巳时,曹院使才在长兴侯府一众人的期盼下赶了过来,赵景明在一旁满脸的大汗,后面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小药童和背着药箱也是一头一脸汗的赵兴。   “哎呦,要了老命了!”曹院使明显上了年纪,这般被催促着,也没生气,只是身体上确实有些吃不消,口中气喘道:“老夫不行了,来个人,背老夫过去!”   等在二门处的赵德忙喊了个体健壮硕的护卫过来,背着曹院使直奔赵泠音所在的玉清院。   冬青满脸焦急地等在屋子门口,见人来了,忙让进曹院使,其他人都等在门外,周夫人跟着一起进了屋里,等在屏风外。   曹院使进来后坐定,被一旁的南星先递了盏茶过来,曹院使接过一饮而尽,南星又给他倒了杯八分满的,曹院使也喝了,把杯子放下,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了。 第8章 姐妹   曹院使喝了茶,可算是缓过劲来了,还对着南星夸道:“小丫头机灵。”   南星抿嘴笑了笑,余光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主子,这笑就成了苦涩。   曹院使也不等人催,径自道:“待老夫先诊上一诊。”   冬青上前把赵泠音的手腕轻轻拉出来,盖了条帕子在上面,立在一侧等曹院使诊脉。   曹院使闭目诊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一旁的小药童打开药箱,取了银针出来,对一旁的冬青道:“劳烦姑娘行个方便。”   冬青见曹院使的年纪够做她爷爷了,红着脸上前把盖在赵泠音手上的帕子取了下来,曹院使凝神在她的手臂处扎了几针。   周夫人在屏风外隐约见了,急忙问道:“老大人,这孩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曹院使站了起来,走出来先提笔开了几剂药,“小姑娘身患固疾,这个本来就伤身伤神。小小年纪,又心气郁结,忧思过多。若是无法舒展,长此以往,恐怕会……”天不假年。   曹院使顿了顿,想起她的身世,又想到她的父亲,一时倒说不下去了。   周夫人会其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二弟家的这根独苗苗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   “老大人,还请您多费费心,可怜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周夫人眼眶一红,手上紧紧捏着帕子,嗓音也有些哑。   曹院使叹了口气,道:“她这是累着了,让好好睡一觉,不急着叫醒她。这几剂药先给她吃着,醒来后,就叫好好养着,静养。小姑娘这病啊,得靠养。”   “多谢您,多谢您。”周夫人连忙谢道,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就是养么,那就叫好好养着,正好也是要在家守孝的,能静养着。   “嗯,不敢当,老夫也没做什么。”曹院使刚刚也看了赵泠音之前的方子,发现挺好的,暂时不用改,叮嘱道:“之前的方子也吃着,等人不昏睡了,我给的方子就停了吧。”   “好,都记下了。”周夫人一边点头一边叫过冬青一起听,冬青在一旁也不住点头,表示都记下了。   曹院使见没什么可叮嘱的了,算算时间又转身回到屏风后将赵泠音手腕上的银针取了下来,便起身告辞了。   周夫人仍让赵景明和赵兴一起送曹院使回去,二人应声而去。   周夫人感觉这几日已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花光了,她捂着胸口顺了顺气,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慢慢坐在椅子上,看冬青将赵泠音重新安顿好,南星拿着曹院使开的药方去库房抓药煎药,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本来她还想调几个大丫鬟过来伺候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原来贴身的中用些,调丫鬟过来伺候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夫人又坐着盯了一会,发现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便放心了许多,叫过冬青又紧着叮嘱了好几遍,这才起身离开。   ……   等一干人等都走了,南星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冬青打发了做事的小丫鬟,二人进了内室。   “姑娘?”冬青俯身在床边轻轻唤道。   待过了八|九息,床上的赵泠音眼皮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双眼,迷蒙了一阵,看向床边站着的两人。   冬青忙俯身问道:“姑娘,您可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有些无力……可能是那药留下的后遗症。”赵泠音眉头微蹙,慢慢说道。   那药是星云观留下的祖方了,本就不全,她后来重新配比过,没想到药效还是有些不太好控,看来以后得再琢磨琢磨,多试试才行了。   冬青急死了,这可怎么办,姑娘现在自己也扎不了针,她也帮不上忙,真是没用。   南星转身将小几上的药端了过来,“姑娘,这是您之前吩咐熬的药。”   “对对,瞧我这脑子!姑娘先喝下看看能不能恢复。”冬青手握拳捶了捶头,赶忙道。   赵泠音被她逗笑了,咳了两声,冬青上前扶起她,又给她后背加了个靠枕,南星把药递过去,赵泠音喝药向来痛快,接过来试了下温度,便一饮而尽,南星接过药碗,忙捏了块果脯喂给她。   赵泠音含了果脯咀嚼了几下,又吐了,如非必要她是真不爱吃这个,用水漱了口,等身上有了些气力,这才盘膝坐下运功调息。过了半晌,方觉得身上畅快了许多。   看着她的脸色在渐渐好转,冬青和南星面上都露出了一丝笑模样。   赵泠音收功,靠坐在床头,听南星把外面的消息汇报了一遍,微微点头,问她:“还是没有师叔的消息吗?”   南星垂首道:“……没有。”   赵泠音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也没再说什么,转而道:“就定在三日后吧,叫路路那边先准备着,你们二人留在府里照应,见机行事。”   二人垂首应是。   赵泠音说着顿了顿,又问道:“祖父祖母那里……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老夫人还好,二爷入土安葬后,被郑嬷嬷劝着好歹进了些水米,倒是无甚大碍。只,侯爷病得有些重,像,像是了无生趣,身体十分虚弱……上次王院正奉旨来给您请脉时,大管家就想去求王院正也给侯爷看一看……不想侯爷发了一通大火,令人打了他十板子,这才作罢。府里的胡大夫现在就住在了侯爷的院子里。”南星一一回禀道。   赵泠音听完颔首,看来得找个机会去见一见祖父。   ……   陶然院——   凉阁里摆着冰盆,小丫头们轮流站在避光处扇风,里面很快就凉快起来了。   “大姐姐,咱们真的不用去看看三妹妹吗?”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打扮华丽,下巴尖尖,长得很是漂亮,只眼尾上挑,透出几分精明相来。   她对面坐着的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   女孩子,容貌算不得多精致,但胜在气质平和,又体态轻盈,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舒服。   听了这话,还没开口回她,就被坐在她左边的一个皮肤白皙娇小玲珑的、约莫十一二岁大小的姑娘抢了话,“早上阿娘不是才叮嘱过,不让咱们去打扰三姐姐养病吗?”   她说这话时,两颊泛着淡淡的桃粉色,一双眼睛骨碌碌亮晶晶的,因为声音十分好听,又一派孩子气,所以大姑娘赵寄云和二姑娘赵寄秋都没有怪她插嘴。   “二叔眼下才去,祖父祖母又都病了,阿爹也是精神不济,阿娘日日忙个不停,咱们不能再添乱了。三妹妹身子不好,阿娘不想叫她劳神伤心,御医不也嘱咐过,说叫三妹妹静养为好,咱们不去打扰就是对三妹妹的关爱了。”赵寄云轻声细语地道。   赵寄秋其实也只是这么一问,既大姐姐这般说了,她自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她们对这位才回来的三妹妹都没有什么印象,她们之间相差也不过才两三岁,三妹妹被送走时,她们还不记事呢。   “嗯,听大姐姐的。”赵寄秋道。   “诶,还以为能多个人陪我玩,真无趣。”最小的四姑娘赵寄雪微微皱了皱鼻头,一脸郁闷地抱怨道。   赵寄云看着她蹙了蹙眉头,想着她到底年纪还小,阿娘又最是纵着她,又默默咽下了口中原本想说的话,只声音略有些严厉地道:“四妹妹,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身边的嬷嬷没有教过你吗?”   长兴侯府虽然从前朝到本朝历经了近四百年,是本朝唯一一个历经了两朝仍承袭至今的侯爵,但他们都很清楚,这有权势的侯府和没权势的侯府,二者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长兴侯府人丁自来不算太兴旺,大多子弟都是承继着祖上留下的余荫过活,又有爵位在,倒也不算艰难。   其实这般“不求上进”,也是祖上留有遗训——凡赵氏子孙者,从文不从武,从闲不从业。   这则遗训只有赵氏子弟知,并不为外人所知,乃是内训。赵寄云本也是不应该知道的,还是一次阿爹训斥大哥时,她无意之中在门外听来的。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懂得多了,经历得也多了,便有了些许猜测。   在二叔赵其光手掌重权后,长兴侯府在京中可谓是炙手可热,连她们姐妹几个出门,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众人对她们的态度变化,就连她和二妹妹所定的两门相对上佳的亲事也都得益于二叔。   本来她与二妹妹是定了要于今年相继出嫁的,可是昨晚听了阿娘与阿爹的话,是想让她们再等等。   她当时脸色苍白的回来,才想起嘱咐身边跟着的香凝不可传出去,二妹妹的性子急,若是知道了必是要闹腾的,可如今家里上下都得谨言慎行了。   二叔去了,外人态度如何且不知,但她还是能想像得到将来会如何,这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她对三妹妹的事也有了些微不同的看法。   赵寄云一直沉思着,赵寄雪撅着嘴嘟囔,虚张声势!然后狠狠地哼了一声就跑了出去,她向来是这般的性子,赵寄云有心事,并不打算理会,只还是对着赵寄雪的大丫鬟思棋叮嘱了几句,便不再过问了。   想着反正她也不过是去阿娘那告她一状,赵寄云早已习惯了。 第9章 知好歹   赵寄秋见此也坐不下去了,惟恐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前姨娘叮嘱了叫她晚上过去吃饭,于是起身与赵寄云说了一声也告辞了,赵寄云没有多留她,还亲自送了她出去,回来就坐在桌前发呆,香凝带着其他人悄声退了出去。   ……   赵寄雪一路跑到清晖院的时候,周夫人才打发了来回事的人,正在思索前两日赵景明去太医院请王院正没请来之事。   那天赵景明送了曹院使回来后她还特地叫了赵景明过来问他怎么王院正没来,毕竟之前他应过会来的。   赵景明说王院正本是要来的,只是在刚出太医院的时候,被一位公公给拦下了,说是太后身体不适叫他去看看,王院正有些左右为难,正好曹院使看诊回去,在门口碰上了,那公公又催得紧,王院正便拜托曹院使代他来长兴侯府跑一趟,曹院使顺口就应了,所以最后来的人变成了他。   这些当时她听着觉得可能是巧合,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地,越琢磨就越不对劲,但叫她具体说出哪里不对来,她一时又说不出,只是这心里总有些慌慌的。   她正想着这事,见赵寄雪直接越过丫鬟嬷嬷自己跑着进来了,脸色微沉,招手叫她过去。   “阿娘,大姐姐又欺负我!”赵寄雪才坐下就嚷道。   本以为周夫人会像往常一般安慰她,不想周夫人听了她的话,瞪了她一眼,口中训道:“没规矩。”   赵寄雪一脸的惊诧,仿佛没想到她娘会这般说自己,“阿娘?”   周夫人扫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会意带着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周夫人端起茶先抿了一口,方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跑跑跳跳的,韦嬷嬷是怎么教你的?想告老了?”   韦嬷嬷是赵寄雪身边的教导嬷嬷,也是从她很小时就跟着她的嬷嬷,感情深厚,听到周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这话,赵寄雪顿时蔫了气焰,起身向周夫人行了一礼,委屈巴巴地道:“阿娘,是女儿莽撞了。”   周夫人见了,这才放下茶碗,叫她坐下,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你也不小了!如果可以,阿娘也想事事由着你,随你开心,怎么都好,可如今不是从前了!你要懂事点,这样阿娘才能放心!”   赵寄雪先是不解,心思转了几转,想起韦嬷嬷之前跟她念叨过的话,不由白了小脸,呆呆地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心里一疼,但到底摁下了想要安抚她的念头,又道:“这段时间家里面要服丧,你跟着你姐姐们,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出门,可记下了?”   赵寄雪瘪着嘴,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周夫人心里暗暗点头,这个小女儿虽则平时是顽劣任性了些,但到底也是知好歹的。   周夫人又叮嘱了她几句,就叫思棋等人陪她回汀兰院了。   那边周嬷嬷也领命去跟韦嬷嬷“聊天”去了。   清晖院的事没有人敢乱传,但赵其远的房里人还是很关注这些的,李姨娘这边也收到四姑娘被世子夫人训斥了一顿的消息。   “二姑娘,你可要好好听夫人的话,不要任性。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嫁了,往后的日子就都会好了。”李姨娘的容貌娇媚,姿色很是出众,也难怪能生出赵寄秋那般漂亮的女儿出来。   她一番好意,赵寄秋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也点点头应了,“知道了,姨娘。”   见她点头应是,李姨娘十分高兴,笑容一深,容光惊人,不过只是片刻而已。   她坐下来自己也不吃,就只给赵寄秋夹菜,桌子上全都是她爱吃的。   李姨娘进府十几年,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爱如珍宝,她本是商户人家出身,正是赵其光高中状元那年进府的。   永平十九年,长兴侯府的二爷赵其光连中六元,高中榜首。是本朝第一位连中六元之人,当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春风得意马蹄疾。   在起伏沉寂中度过了几十年的长兴侯府瞬间炙手可热起来,人人都想与之攀上。   赵其光灼灼耀眼,一般人如何能够攀得上他,大多目光便转到了世子赵其远的身上,李姨娘便是在那时被家里送进府的。   她长相并非是其中最出色的,但因她性情温和,老实本分,再加上人生得确实不错,周夫人便首肯了,老夫人自是也没有意见。   因着李家富贵,她进门时带了不少的嫁妆体己入府,周夫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没与她计较,反正再多钱,与长兴侯府也不相干,她也看不上那点钱。   长兴侯府世代勋贵,银钱是最不缺的,在这上面也是从不多计较的,所以即便赵寄秋是庶女,打小也是被当成嫡女教养长大的,连亲事也是按嫡子的标准来挑的。   李姨娘对此只有感激,她是个聪明人,为着女儿,从不多与娘家人联系,还不时的叮嘱他们不可打着侯府的幌子做生意,更不能借侯府名头做坏事儿。   她越是如此,周夫人待她就越是宽和,所以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尤其是在赵寄雪定亲之后,更是没有什么所求了,如果有,也是求女儿嫁人后一切安好。   用了饭,赵寄秋陪着李姨娘喝了茶方才告辞回去了,李姨娘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满脸欣慰。   ……   濯清院——   长兴侯熬到现在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要知道赵家从无丑人,长兴侯不过知天命之年,在赵其光未出事前,一向保养得很好的他,与世子赵其远一起出门,人家都道他们更像兄弟而非父子。   长兴侯爱子情深,幼子遇害他有心无力,哀莫大于心死,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罢了。   赵德原是长兴侯身边的长随,打小伺候的,后来长兴侯继承了爵位,老管家就到庄子上荣养去了,赵德这个侯爷的第一心腹就做了管家,直到现在。   要说最心疼长兴侯的人,除了儿孙外,就数赵德了,他看着侯爷一天天的越来越消沉,有时恨不能替了主子去。   他不敢强迫侯爷,但还是会定时给他喂水或米汤,侯爷便是不愿也没有力气拒绝他,赵德就越发上心了。也好在侯爷年轻时练过武,后来又多注重保养,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强上许多,这才没叫出事。   赵德刚喂完长兴侯小半碗米汤,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捉急忙慌地悄声禀道:“三姑娘在外求见侯爷。”   谁?三姑娘?赵德以为自己听岔了,三姑娘不是还昏睡着没醒呢吗?他虽然一直在濯清院伺候侯爷,但府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是绝瞒不过他的。   因怕侯爷胡思乱想,意志消沉,也想要让他知道府里的情况,所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他每日都会一一说给侯爷听。   每次说到三姑娘时,侯爷的情绪都会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变化,要不是他伺候了多年,还真难发现这一点,于是他就更加不动声色的多说三姑娘的事给侯爷听,自然也会说三姑娘的病,就是想让侯爷放不下心,果然这几天侯爷喝米汤时都不如之前那般抗拒了,有放不下的就好。   赵德知道世子夫人去请了太医院的曹院使,只说是人累着了,所以睡得沉,也留下了药,应是无大碍的,他把这些说给侯爷听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侯爷松了一大口气。   他心中疑惑,但却并不如何想知道缘由,只要侯爷在,他跟着侯爷,听他的话行事便是,其他的不需要知道太多。   这也是侯爷这些年来最为看重他的一点,他心里十分清楚。   这会乍然一听到还昏睡着没醒过来的三姑娘突然醒来了,不仅醒了还过来求见侯爷,他也只是略微惊诧了一瞬便放开了,对小厮道:“快去请三姑娘到偏厅,我先去回禀侯爷。”   小厮应是去了,赵德转身进了内室,在长兴侯耳边把三姑娘来了要求见他的事一说,长兴侯没睡着,这会清醒着呢,听了他的话,一直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转动了几下,赵德会意点头,去偏厅请三姑娘了。   赵泠音没带任何人,一个人过来的,刚被小厮带着进了偏厅。   她一路打量着濯清院,这里不是侯府的正院,是祖父上了年纪之后爱清静,特地叫人重新修整的院子,位置很偏,但修整之后的格局却风水极佳,冬暖夏凉,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一个约莫七八岁大小的小厮才上了盏茶,不过须臾,那边赵德便进来了,见了她先躬身行礼道:“见过三姑娘。”   赵泠音起身避了避,道:“大管家无须多礼。”   “侯爷请您进去。”   赵德虽然只匆匆见过赵泠音两回,但说实话,他对三姑娘的关注全因侯爷的关注,并未如何了解过,也没有途径去了解,单单是她身边的那两个出类拔萃的丫鬟,就极不简单。   他摸不清,哪怕之前向侯爷禀报了那么些关于三姑娘的事,对她也谈不上说是了解。 第10章 祖父   故而此时,赵德一见着这位三姑娘,虽则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到底不敢小觑。   而且不知怎地,刚刚他见了她坐在这里喝茶,恍惚着像是见到了二爷一般,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到底是二爷的亲女,像他是正常的,刻意忽略掉了刚刚她身上的那股子气势。   赵泠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跟着他去见长兴侯。   到了正房,赵德停在门口没跟着进去,赵泠音脚步不停,进了内室。   见到躺在床上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人,赵泠音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阿爹与她的信中常言祖父是如何如何的注重保养,于此道上不说十分精通却也有八|九分的心得。   可是现在她面前的这位看着足有七八十岁、风烛残年、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她还是有些被惊到了。   “孙女给祖父请安。”赵泠音回过神来上前几步,跪下叩首道。   长兴侯眼睛从她进门时便一直跟着她,这会离得近了,像是想要看清她一般,努力地睁大双眼,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声:“泠儿?”   “是不孝孙女。”赵泠音跪在床前,往床边挪了挪,“祖父,我回来了,您要保重……”   “泠儿……是泠儿,是我赵家的孩子。”长兴侯眼睛里慢慢渗出了泪水,眼前更模糊了。   赵泠音从床头小几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覆在长兴侯的脸上,给他擦了眼泪,平静地道:“祖父,阿爹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长兴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外面都传说阿爹是遇上了山匪才被人杀了的,祖父,您信吗?星云观附近会有山匪吗?还有阿爹幼时偷偷练武的事,别人不知,您也不知?”赵泠音放下手中的帕子,轻声道。   “光哥儿……不,不可能,没道理的……”长兴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赵泠音没问他想到了什么,只继续道:“阿爹是您的儿子,是我的父亲。阿爹被人害死了,作为父亲和女儿,就让他这般不明不白,死不瞑目?祖父,您做得到放手不管,一了百了,孙女却做不到。”   “泠儿?你知道什么?你查到了什么?”长兴侯紧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   “祖父,您想报仇吗?”赵泠音回视着他问道。   “你查到了什么?”长兴侯又问了一遍。   “还在查。”赵泠音没说,现在说了又如何,什么也做不了,况且,整件事没那么简单,她要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好叫她的仇人们去了地狱仍辩无可辩。   “是,是谁?仇人是谁?谁杀了我儿?!”长兴侯挣扎着起身,咬牙切齿地追问道。   “不能说,祖父,我不想说,我只要去做便是了。祖父,阿爹阿娘去得冤……”赵泠音垂眸敛目,看起来十分冷静自持。   长兴侯看着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过了半晌,他抖着嘴唇,又倒回了床上,闭上眼恨声道:“去吧,去做吧!”   “祖父,阿爹阿娘的仇,我会去报,您只要一直站在我背后就好。阿爹不在了,长兴侯府的天塌了一半,若是您再有个什么万一,长兴侯府摇摇欲坠大厦将倾……您就甘心吗?”赵泠音道。   长兴侯摇了摇头,道:“长兴侯府且倒不了。”   “人人都说阿爹是长兴侯府的一半天,那另一半,您也不管了吗?”赵泠音攥了攥拳,又轻声问道。   长兴侯闻言猛得睁开双眼,盯着赵泠音问道:“什么意思?”   “祖父,星云观……没了。”赵泠音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什么?!长兴侯瞬间骇然失色,圆目一瞪,身子往前一倾,吐了一口血出来,便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赵泠音取出银针极快地封住了他身上的几道穴位。   过了少顷,长兴侯慢慢醒转过来,看向床前的赵泠音,咬着牙颤声道:“说,说说。”   赵泠音颔首,先取下他身上的银针,示意他不要激动,缓缓道来:“就在阿爹阿娘被杀的那日,七月十五的子时到寅时,星云观上下四十九人被人诛杀殆尽,没有活口。”其实是四十八人,她在那些灵牌上面没有见到师叔的名讳。   而她,则是没有记名之人。   “不,不可能,星云观的人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人给杀了,她们不可能不反抗的!”长兴侯此时仍是难以置信,星云观可不是世间普普通通的道观,那可是星云观啊!是千年古观!更是他们赵家的祖姑奶奶飞升之地!岂会?!岂敢?!   赵泠音边说边将银针一一擦拭了收起,一字字道:“祖父,您问的我亦不知……只是从今以后,要靠的只有我们自己了。长兴侯府……”存在的太久了,碍眼了。   她话没有说尽,收起银针后,就准备离开了。   长兴侯看着她的动作,表情似悲似喜,似梦如幻,怅然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赵泠音将要离开的脚步微顿,摇了摇头,怎会苦?不苦的,从来不苦。   若是可以,若是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该有多好。   “你长大了,你阿爹看到会很欣慰。”长兴侯觉得自己累极了,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在保重你自身的前提下。”要保全你自己。   赵泠音怔了半晌,回转过身去向他又行了一礼,便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长兴侯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帐子,感觉胸口似乎没之前那么闷了,渐渐畅快起来,他慢慢笑了,天不亡我赵家!   长兴,长兴,本支百世,不绝如线,长盛永兴,万寿其昌。这是祖奶奶为他们赵氏一门挣来的,绝不容人想拿便拿!   送三姑娘出了院子,赵德回来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大笑声,不由得又惊又喜,三姑娘真有本事,竟能够让侯爷如此开怀!看来以后要更加尊敬三姑娘才行。   他想着,站在门外向里面问了一声,长兴侯只道,“歇了。”   赵德又在门口等了片刻,待听到里面侯爷打起了熟悉的鼾声,他笑笑,满心欢喜地退下了。   ……   次日清晨,阳光初照,还没那么热,赵泠音起得早,在房里翻看南星从外面取回来的最新讯息。   外面小丫头来报,说是大管家求见。赵泠音示意冬青出去将人带进来。   赵德跟着冬青进来后,先躬身行了礼,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恭敬地递上前道:“侯爷吩咐,往后,就都交给您了。”   他其实不知道这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出来时一路小心谨慎,不敢叫人注意到他。   侯爷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不甚理解,但侯爷有吩咐,他只需照办便是,而且今日一大早他去伺候侯爷起身时,发现侯爷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相较前几天的了无生趣,失了生机,现在这般可说是焕发新生,他心中惊异连连,对这位三姑娘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赵泠音示意冬青上前接过,她明白祖父的意思,但却并不以为意,只是为了叫他安心,她还是将东西先接下了。   “祖父身边就有劳大管家了。”赵泠音客气地道。   赵德忙摆手,谦恭地道:“三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能伺候侯爷是老奴的福分!”   赵泠音笑笑,又道:“侯府多事之秋,府里的事还请大管家多多费心。”   赵德明白,侯爷和老夫人都病着,世子不管事,大郎君还担不起事儿,二爷又不在了,一府的妇孺,可不是叫人担心。不过好在看样子侯爷是要振作起来了,他要费心的不过都是些琐事,忙道:“老奴定然尽心尽力,不敢懈怠!三姑娘尽管放心。”   赵泠音见他提一知三,倒是个聪明人,难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得祖父信任,而且他对祖父又十分忠心,这一点也叫她放心不少。   当下她也不再多言,示意冬青去内室取了个锦盒出来,交给他,“请大管家将此物交与祖父。”   赵德双手接过,小心的塞进了袖袋之中,见赵泠音没别的吩咐,便躬身退下了。   赵德等走远了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真的,他活这么大,便是在侯爷面前也不会紧张至此,怎么见了三姑娘就这般紧张,惟恐答错了什么话。   擦了汗,摸了摸袖袋里的锦盒,赶紧往濯清院去给侯爷回话。   长兴侯已能够起身了,这会正靠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手里竟盘了串小叶紫檀佛珠,他瞬间有些惊呆住了。   赵德对这串佛珠有点印象,是很多年前先帝赏的,长兴侯府祖上至今与星云观极有渊源,基本是不拜佛求佛的,所以这串珍贵的佛珠打从被赏下来就一直扔在库房里吃灰。   侯爷这会儿怎么会找了它出来?最可怕的是竟还拿在手中盘了起来?   赵德心念电转间,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摸了摸袖袋中的锦盒定了定神,悄声上前道:“侯爷,老奴回来了。” 第11章 开始   长兴侯闻言手一顿,却没睁开眼,只“嗯”了一声。   “三姑娘收下了东西,没说什么。只叮嘱小的对府里的事多费心,旁的没多交待。”赵德将去玉清院的事一五一十的禀了,又取出袖袋里的锦盒道:“三姑娘叫小的给您带了东西……”   “什么?拿来!”赵德话没还说完,长兴侯一个利落地起身,睁开眼坐了起来。   赵德连忙把锦盒奉上,“是,是,在这。”   长兴侯接过锦盒,对着赵德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赵德忙退了几步出去了,这一天真是有些,有些惊险刺激,他再次抹了把汗,仍是弄不明白侯爷祖孙二人这是打的什么哑迷。   长兴侯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个圆润无瑕的小药瓶,他拿起来拔下瓶塞,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仔细一瞧,里面只有两颗玉色的药丸,是好东西!长兴侯高兴之余又摇了摇头,咕哝了一句:“就给两颗,真小气!”   药香醉人,长兴侯好半天才不舍地塞上了瓶塞,却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看,顿时气的肉疼不已。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药香散,药效减”六字。   “臭丫头!不孝顺!”长兴侯缓了缓气,又把药瓶的塞子再往下压了压,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收了起来,重新靠在长枕上盘佛珠。   濯清院再次宁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东城,陈阁老巷。   巷口左起第三家,一家三进的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般茂密,树下阴凉爽快。摆张小茶桌,点上浮艾香,躺在摇椅上倒也十分闲适自在。   赵泠音略有些犯困,把手上看着的卷宗遮在了脸上听百部汇报最近收到的各类讯息,在心里一点点筛捡。   “八月十二是福康长公主的生辰,不过听说长公主近来一直病着,今年就不准备在府中举办宴会了,义安郡主欲在广源寺行布施宴为长公主祈福,邀请了各家贵女前往广源寺。”   最近主子突然关注起这些闺阁之中的消息了,百部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一一查探禀明。   “在广源寺?”赵泠音疑惑了一瞬,脸上的卷宗滑了下去,她随手将之放在了小案上。   “是,您也知道,这种事,只有广源寺……”百部有些复杂地道。   赵泠音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要说大周正经的国寺,那肯定是非奉国寺莫属,但奉国寺向来很摆得清自己的位置,一向行其事,尽其责,余事不问,十分低调。   方丈玄空大师年事已高,又潜心修行,多年来除了皇家必要之事外几乎不再过问世事。   除此之外,奉国寺也是出了名的求签问卦极准之地,不过一般都是皇家和王公大族去求的多些。   却绝非贵女公子们随意可涉之地,更别提平民百姓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有些需要用到寺庙之处的,世人多是会选择广源寺这样包容些也正常些的寺庙,像是诵经超度做法事,算命看八字,布施行善等等。   举凡与此类相关的,他们都能做,所奉行的是与人为善,与人方便。   也因此,广源寺在燕京差不多是仅次于国寺奉国寺的第二大寺庙,香火旺盛。   这也是义安郡主会选择广源寺的原因所在,纵使福康长公主是皇帝嫡亲的妹妹,太后的亲女,素日里再得宠,陛下也不会为她降旨让奉国寺去行此事,因为连皇帝自己也不敢这么办,更遑论一个长公主。   赵泠音颔首,思忖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斑驳光影中,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隐约能见得她笑容舒展,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叫人觉得寒意十足:“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是!那属下就先去安排了。”百部一抱拳沉声应道。   “嗯,小心一些。”赵泠音看着他又多叮嘱了一句。   “主子放心!”百部躬身退下,自去不提。   ……   八月初十的一清早,赵泠音一身男装扮相带着小厮打扮的玉关出现在广源寺的山脚下。   山下挺热闹的,不少人在此摆摊为生,让这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只是不知是不是过两日义安郡主要来广源寺行布施的缘故,他们刚在山脚下喝了碗茶的功夫,来了一队官兵。   “收了!都收了!”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了两边的小摊。   “这,这是怎么了,官爷?”有小贩不明所以地问道。   “问什么问!是你该问的?赶紧收拾了滚!”一个官兵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娘的,抓阄抓输了,轮到他们这队人来这里出这趟外差,想想就不爽,故而也没多少耐心解释原由。   他态度十分粗暴,手下也重,玉关见了有些沉不住气,朝主子看去,却见赵泠音只是微微摇头,让他稍安勿躁,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示意他先离开。   “这怎么还不让问呢?”有小摊贩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就是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赶紧收拾吧,再不收拾,小心他们上来打砸!”损失可没人会赔给他们,也有见惯了这种事的小贩提醒道。   “好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紧的吧,他们可个个都是兵痞,全不好惹!”有知道点内情的这么一说,大家的动作又都加快了几分,惹不起,躲得起!   这年头,谁能惹得起官兵,而且还都是气势汹汹的,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还是避避吧,唉。   玉关站在一旁脸一红,看向赵泠音。赵泠音微微笑了笑,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法,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机会历练,带着他趁那些官兵没注意就往山上去了。   山不高,他们又无甚要紧事,一路走来是边看风景边往山上走,倒不觉得累。   行至半山时,赵泠音脚步微顿,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她停下不走,玉关立即警戒起来,挡在了赵泠音身前,小心的往前又走了几步,便听到几声沉闷的撞击声。   赵泠音拨开玉关,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去,恰好看到一个身着雪青色锦衣,约莫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正被一群人围殴,那锦衣少年看着倒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手下颇有章法,武功不弱,只是对方明显人多势众,且手下使出的都是杀招,招招击向他的要害之处,他孤身一人力有不敌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们不远处还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劲装护卫,应该是跟锦衣少年一起的。   “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锦衣少年一招不慎被人击倒在地,怒视着看向眼前几人问道。   对面为首的男子根本不准备回答他,只对着他冷笑了一声,道:“下去问阎王吧!”   锦衣少年瞳孔微缩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冷凝道:“你们的主子难道没告诉你们,我的命留着比死了更管用吗?”   “你的命是有点用处,不过,可不代表不能伤了你,便是咱们不小心断了你一只手或是一只腿的,那也是不得已为之,想必没人会怪我们。动手!”为首的男子略有些不屑地道,说罢一挥手。   暗地里看戏的赵泠音觉得有些无趣了,准备带着玉关另绕一条路上山去,不想刚转过身,后面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你可算来了!”   为首的男子一惊也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后面大石后一直有人,气怒着对自己人喝道:“还不快动手!”   他的人一部分留下对着地上的锦衣少年,一部分向赵泠音和玉关冲了过来,玉关忙上前挡在赵泠音前面,赵泠音向那地上的锦衣少年暗暗翻了个白眼,抓了玉关的衣领,一个纵身往山下面掠去。   后面的人仿佛很有耐心,一直穷追不舍,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再不上山恐怕是住的地方都混不上,赵泠音挥手往身后弹了几颗碎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几人身上的穴位,那最前面的几人当场就滚落山下去了,剩下的人都犹豫着,不知是想退缩了还是想下去救那几个同伴。   赵泠音松开玉关,又往后面补了几个石子,剩下的这几人因为刚刚放慢了脚步,所以没有往山下滚去,只是倒在原地呻|吟出声。   赵泠音接过玉关凑上前递过来的帕子,把手上因石子沾的灰抹了抹,淡淡地道:“追错人了吧?我不过是个纯看热闹的路人罢了。”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这话,后面为首的男子也飞快地往这里掠了过来,直接向她使出杀招。   赵泠音啧了一声,很久没动过手了,此番就当先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吧,哦,也算日行一善。   那为首男子手上杀招不断,但到底都是外家硬功夫,她不欲与之多加缠斗,三五招内便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好俊的功夫!”不远处传来一声赞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刚刚那个将她拖下水的锦衣少年,赵泠音没理会他,带着玉关绕开他往山上走去。   “对不住啊,小兄弟。我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本是想诈他们的,没想到……” 第12章 俞世宁   锦衣少年满身的伤,但他这会已经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了,还理了理身上皱乱的衣袍,一脸歉意地看着赵泠音,但他那双透亮有神的眼睛里明明又带着几分笑意。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赵泠音冲他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了两个字:“借过。”   锦衣少年听了一愣,看着她却道:“咦,小兄弟有些面善啊。”   赵泠音面无表情,她易容成这样,连她阿爹阿娘也不一定能认得出,他觉得她面善?   见她不搭理自己,锦衣少年露出一个略有些受伤的表情,往后退了两步,朝她拱手道:“在下俞世宁,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赵泠音带着玉关往山上走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随口道:“萍水相逢,不必了。”   萍水相逢?锦衣少年,不,俞世宁有些遗憾,想到刚刚所见少年的身手,有些意犹未尽,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小兄弟,有缘再见!”也不管对方听着了没有。   “公子……”他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哦,差点忘记庆安这小子了,俞世宁赶紧过去扶他起来。   庆安的伤明显比他重的多,俞世宁自己也有伤在身,往前看了看那少年消失的方向,他抚额拍板道:“咱们也去广源寺借住一晚吧。”   庆安疼得直抽抽,也顾不上琢磨他家公子现在什么心思,连连点头,不管去哪,都赶紧走吧,他真的真的可疼可疼了。   ……   赵泠音没功夫搭理俞世宁,带着玉关一口气上了山顶,刚进待客亭,外面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笑了笑,真准时啊。   噼啪雨星溅落在青石板上,一声声的很是动听。   她这边有闲情逸致观雨听雨,还未上得山来的俞世宁和庆安可就惨了。   “真是怪了,明明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好的很,怎么这雨说下就下了?”俞世宁郁闷地道。   “公子,咱们是不是走快些,小的怕再不上去,您得亲自背小的上去了。”庆安气若游丝地提醒道。   一想到要背庆安这个小胖子上山,俞世宁的脸色瞬间大变,扯着庆安往前疾行,庆安咬牙忍着疼,直翻白眼,真是不能指望他家公子温柔点。   赵泠音看着外面的雨花想事情,玉关坐在一旁玩水没敢打扰她。   今日山脚下有官兵守着,又下了如此大的雨,山上便没多少人了,广源寺上下也都在为两日后的布施宴做准备,且忙着呢。   二人等了约两刻钟左右,天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雨势非但没有见小,大有愈下愈急的趋势。   赵泠音看着广源寺的大门,对玉关道:“去叫门吧。”   玉关应了一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跑进了雨中,往广源寺大门奔去,砰砰砰的敲门。   可能雨声太大,声音不清晰,广源寺的知客僧过了半晌才过来开门,一见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已经被雨给淋透了。   虽是八月天,但被雨淋成这副样子,到底不妥当。不等知客僧问话,这小厮已是满脸焦急的看着他,哭求道:“求大师救救我家公子!”   知客僧一听不敢耽搁,忙拉开了侧门,问他道:“怎么回事?”   还不等玉关回话,从外面又直冲过来两个被雨淋透了的年轻男子,饶是知客僧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大跳,毕竟天黑雨茫茫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再加上不是听说这两天山下会有官兵守着不叫人上山的吗?怎么还是来人了?   知客僧虽心存疑虑,但见那后来的两人一副受伤颇重的样子,其中一个身着锦衣的,不像是一般人。   果然听对方开口道:“大师,劳烦通禀一声方慈大师,俞家人求见。”   知客僧眼皮一跳,俞家?他又细细看了那锦衣少年一眼,暗暗点头,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先进来。”   “大师,我家公子……”一旁被人忽视的玉关又喊了一声。   不等知客僧回话,俞世宁看了他一眼,眼熟,才见过!遂一脸惊喜地道:“你,你不是……你家公子呢?”   玉关抹了一把脸,面有郁色,“我家公子病了……”   “什么?!”俞世宁高声惊道,这才多会功夫就病了?见知客僧疑惑地看着他,忙压下声调,催促道:“小兄弟人在哪儿呢?还不赶紧扶过来!”   他边说边向知客僧解释道:“不瞒大师,他家小公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您看?”   知客僧会意,点头道:“既如此,叫那施主也一起进来吧,不过贫僧须得先禀过住持师父。”   这是说去留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只能让他们先进来避一避这雨。   “那就劳烦大师了。”   俞世宁自信俞家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二人说话间,玉关已经飞快的跑到待客亭去扶赵泠音了。   “怎么一点眼色没有。”俞世宁微微蹙眉,见玉关准备就这样子将人给扶过来,拿起知客僧放在一旁的雨伞,冒雨过去接了他们一程。   见赵泠音似是讶然地望着他,他一脸得意的笑道:“小兄弟,咱们真有缘份,这么快就又再见了!”   赵泠音早看到他了,不过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谢过俞世宁手中的雨伞,顺手接了过去,挡在自己和玉关的头顶,真诚地谢道:“多谢你了。”   俞世宁懵了一瞬,不明白他怎么又淋上雨了,见对方谢过他之后已经往广源寺大门口走去了,又忙追了上去。   待到他们几人都进了广源寺之后,发现屋子里多了几个知客僧,不仅如此,还有一位明显与众不同、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这会见到他们几人进来,上前两步,念了句佛号道:“几位施主有礼,老衲方慈。”   俞世宁上前拱手客气地道:“方慈大师,此番冒昧打扰,还望大师海涵。”   方慈大师微笑点头,“许久未见俞施主,家中一切可好?”   “好,好,多谢大师挂怀。”   见两人开始寒暄起来了,一旁的庆安只好再次彰显他的存在感,“公子啊……”   俞世宁询声望去,见庆安已经闭上眼了,忙向方慈大师告了声罪,过去摸了摸庆安的额头,滚烫,这是烧起来了,忙向方慈大师道:“还请大师救救我家这个小子。”   说完忽地又想起一旁至今都非常安静的小兄弟,忙又道:“大师,这是在下的好友,被这雨误了下山的时辰,又淋了雨有些不适,您看方不方便也给安排一下?”   赵泠音听了他的话挑了挑眉,暗道,看来不需用自己的那套借口了,他恰好都给她圆上了,倒真是要多谢他,尽管这于对方而言可能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过一码归一码。   方慈大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赵泠音和玉关一眼,发现这二人年纪都不大,又一副初出茅庐温良无害的模样,暗暗点了点头,见俞世宁开口,也就顺势应道:“两位小施主既不是外人,自也是方便的。”   赵泠音向方慈大师拱手谢道:“多谢大师。”   方慈大师笑眯眯的,道:“施主无须客气,尽管先住下。”   说着,示意一旁的知客僧带他们去客院,跟俞世宁二人住的院子相邻。   刚安顿下来,就进来个六七岁的小沙弥,送了些治伤寒伤风的成药,说是方慈大师特意叮嘱给她送过来的。   小沙弥年纪不大,口齿还有些不甚清晰,有些憨憨的,赵泠音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从玉关的荷包里掏出两块裹了糯米纸的如意糕,塞在他手里,温和地道:“这是答谢小师傅的。”   小沙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眼睛却没离开过她手里的两块如意糕,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寺里虽不会饿着他们,但难免都是定食定量,再加上小孩子嘛,总免不了贪嘴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小沙弥见她执意要给,推辞不掉,很高兴的收下了,“谢谢施主。”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赵泠音笑着摇了摇头,回头见玉关已经收拾好床铺了,她就准备先歇下了。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玉关得了她的示意去开门,见是俞世宁。   他站在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问道:“小兄弟还没睡吧?”   玉关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吭声,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赵泠音只好从里面出来,问他:“俞公子有事?”   俞世宁见她衣衫整齐,便不见外的走了进来,“就猜你还没休息,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不是身体不适吗?”   赵泠音一噎,亏他还能想起来这茬,微微咳了一声,玉关忙上前递了杯茶给她,她接过抿了一口。   俞世宁见她没回他,也不以为意,细细打量着她,还别说,外面昏暗且没怎么注意,这会在灯下,他才注意到,这小兄弟的脸色确实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原来是真病了。   “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请方荣大师过来给你看看?方荣大师是方慈大师的师弟,医术很不错的。” 第13章 宴无好宴   俞世宁一脸担忧地看着赵泠音,如果不是初相识,还以为这两人关系有多要好。   赵泠音摇了摇头,指着案上方慈大师叫人送过来的成药,谢绝道:“不是大问题,有这些成药足矣。多谢俞公子关心。”   俞世宁关切地看了她片刻,见她确实没有很不舒服的样子,也就罢了,笑道:“那就好,你吃了药后早些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起身,也不等赵泠音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赵泠音皱了皱眉,也没多想,进去歇下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昨日来送药的小沙弥又给他们送了早膳过来,虽只是些清粥馒头小菜这些,但广源寺的素斋是燕京城出了名的,吃起来倒很不错。   外面雨势没有昨晚那般大了,但淅淅沥沥地也是下个不停,这下寺里也不好撵客了,现在的他们反而更担心明日的布施宴还能够如期举行吗?   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要是取消那可就糟了,知客僧们已是犯上了愁。   赵泠音才用过早膳,外面俞世宁又来了,一脸沉闷,想必是因为这雨不停,一时下不了山而苦恼吧。   “本来还想着今日就能下山去的,看来是悬了,真真倒霉……”俞世宁小声地抱怨道。   倒霉?赵泠音心思一转,有些不解地问道:“俞公子有急事要下山去?”   俞世宁摇头,往椅背上一靠,郁闷地道:“没有。”说着没有的他,表情可完全不是那回事,不过赵泠音并没有追问下去,关系没到那份上。   俞世宁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一脸笑意地问她:“还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呢?别误会,好歹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咱们连着两次遇见,怎么说也算有缘,是熟人了吧?这不知道名字终归是少了点什么,你说是吧?”   赵泠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是救命之恩,你这也没提怎么回报啊。她有些不甚情愿地道:“赵未名。”   俞世宁眼皮微耷,有些失落地道:“看来小兄弟还是不想与在下相交啊。”觉得她敷衍给他一个假名字,毕竟谁会给家里孩子起名叫“未名”?   见赵泠音并不辩解,仍神色从容地喝着茶,俞世宁深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之前的事确是在下的错,在这里给小兄弟你赔礼道歉了,请你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了吧?”   赵泠音这才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俞公子客气了。在下名赵吾,字未名。”   “赵吾?好,未名兄!”俞世宁展颜一笑,是那种带着一丝小得意的笑。   少年人容貌清俊,个子又高,气质出众,言谈举止又极不寻常,想必出身高贵。   俞么,京城是有那么一家。   ……   赵泠音坐着出了会神。   俞世宁脸凑过来,悄声问她:“你知道明日义安郡主要来广源寺为福康长公主布施祈福吗?”   赵泠音诧异地看着他,“京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俞世宁挑眉看着赵泠音,问道:“未名的口音听着不太像是燕京人?”   “确实不是,在下是江宁府人士。”赵泠音颔首解释道。   她倒不是胡诌,她这个身份的户籍、符牌路引等都是真实的,江宁府的“家”是真的,赵吾也确有其人,所以并不怕人怀疑或去查探。   这个身份是她以前在外游历时算是比较常用的一个,所有的卷宗资料等都是阿爹亲手帮她做好的,不会出问题。   而且真正的“赵吾”是她的人,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有心人查探或被发现。   “哦,冒昧问一句,未名来京城是走亲还是访友?”俞世宁仿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赵泠音垂眸轻声道:“家里只剩我一人了。”所以四海为家游历至此并不为过吧。   俞世宁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咒家里的父母双亲不在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他很肯定对方在上山之前并不认识他,更非刻意接近他。   他满脸歉意地看着她,有些失措地道,“抱歉……我,我不知……”   赵泠音没有纠结此事,只有些落寞地道:“都过去了。”   见她明显不想多说这些,俞世宁也识趣地没有再提。   转而说起刚刚的话题,端起玉关放在他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润喉,又开口道:“未名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义安郡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为兄奉劝你,以后见着她最好离她八丈远,不,最好是有多远离多远。”   赵泠音眸中很快地闪过一丝异色,挑眉问道:“哦?我才刚刚到燕京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义安郡主之事呢!俞公子不妨多跟在下说上一些?”   见她一副浑然不觉、不谙世事又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俞世宁有些心虚,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怎么他还对义安郡主之事来了兴趣了呢?可别弄巧成拙了,咳!   “有些事,你在京城待久了就知道了……”   见对方盯住他不放,俞世宁只好继续道:“义安郡主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亲妹妹的独生女儿,在宫中十分得宠。可以说是比宫里的公主们还要受宠,向来她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她得不到的……”   后面的话,他不再说下去了,一来觉得赵未名还小不适合听这些,二来也是觉得在佛门净地说这些,总感觉会侮辱了佛祖一般,想到家里吃斋念佛极敬佛祖的老祖宗……他打了个寒颤。   赵泠音狐疑地看着他,见他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地,也就没再问他了。   俞世宁见她不问了松了一大口气,继而有些不满地道:“未名,咱们也算熟人了吧,你怎么还俞公子俞公子的叫我,这般称呼未免也太过生分了。”   赵泠音无语,我们最多也才认识两天吧,昨日至今日而已,你的错觉会不会有些大?   不过,想来也跟他掰扯不清这些,遂痛快地道:“好,俞兄。”   俞世宁呲牙笑道:“叫俞大哥吧,好听。”   这下赵泠音就不再接他的话了,在心里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就换了个话题。   二人坐着闲聊了一下午,直到小沙弥过来送晚饭,这才散了。   直到天黑透了,雨方停了,广源寺的知客僧们纷纷出来念佛号。   要知道纵然义安郡主名声十分不佳,但她来广源寺行布施宴他们却是绝不敢拒绝她的,不仅是没有奉国寺的底气,也怕会彻底得罪死她,那以后可就惨了,毕竟,他们广源寺上下那么多人,都还是要吃饭的。   赵泠音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的动静,沉默了好一会儿,勾唇笑了笑,便睡下了。   八月十二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整个广源寺便动了起来,因着也不是第一次办这种事,倒也忙中有序,有条不紊,只是事情较多,不得不早做准备,继而多番确认,以避免忙中出错,都知道义安郡主的性子不好相与,所以宁可现在忙些辛苦些,也不想事到临头被其挑剔找茬。   从山脚开始,连通着广源寺的那个山道上,几乎停满了马车。   都是持着请帖前来赴会的闺阁千金和权贵子弟们,非富即贵,不过多为女宾。   传闻义安郡主最好交际,时常举办各种宴会,以宴会为名,行不轨之事,寻欢做乐,荒诞不经的名声,比她的母亲福康长公主还要盛几分。   只是,即便她有如此名声,还是会有很多人去她的宴会,谁叫她身份尊贵又得罪不起呢。   山下赴宴之人,陆续聚到了广源寺,寺门大开,广源寺开始热闹起来了。不少人在寺门口便开始寒暄起来。   “义安郡主可到了?”有个小姐四下张望没见着义安郡主的车架,忍不住朝旁边先到的人打听道。   “不知道,可能是还没到吧?”要不然动静一定会很大,同她寒暄的一位小姐摇了摇头,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还没到,我来得已是很早了,没看到郡主身边的人。”旁边的另一位小姐接道。   他们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到这里差不多要一个半时辰左右,又等了那么久,这会都快巳时了,郡主竟然还没有到,这,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不过想是这般想,可没人敢说出来。   外面的这些人急,里面的知客僧们早就急了,“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年纪不大的知客僧抹了抹头上的汗,点头道:“准备好了,就等郡主了。”   那个问话的中年知客僧,慧正,正是负责此次布施宴的人,闻言松了口气,一想到巳时了义安郡主竟然还没到,不禁又紧张了起来,派去山脚下打探消息的沙弥也还没回来,刚松下的一口气不由又提了上来。   慧正心里这般想,口中却叮嘱众人,“再四处检查一遍,等郡主到了便开始。”   众人领命去了。   慧正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往住持方慈大师院中去了。   ……   雨停了,俞世宁本打算赶早下山的,不想睡过了头,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庆安也睡得香,到现在都没醒,他坐在床上气恼了一阵,起身洗漱往赵泠音院中去了。 第14章 义安郡主   “未名,起了吗?你这有早膳吗?”俞世宁在外先喊了一声,就不见外地迈着大步进屋了。   赵泠音正在用早膳,广源寺还不错,虽则繁忙,对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倒是礼遇有加,没有慢怠,而且今日送来的早膳更为丰盛些,托福。   见着俞世宁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赵泠音眼角抽了抽,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淡定下来。   见她正吃着,俞世宁有些客气地对一旁的玉关道,“劳烦小哥去跟小沙弥说一声,我的早膳也送到这边来。”   玉关看向赵泠音,赵泠音点了点头,他就去了。   “不知怎地,昨晚睡得挺早,早上竟没能起得来。”   俞世宁拿起筷子,挟了个素春卷咬了一口,还挺好吃,昨日没有这个,看来是托那谁的福了。   盘子里一共也没几个,赵泠音只吃了一个,也觉得不错,再去挟,没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俞世宁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不由问道:“你昨晚回去没吃?”   俞世宁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道:“吃了,可能是睡多了,饿得慌。”   院子外的声音渐大了起来,赵泠音拧眉,俞世宁脸上有些不耐烦,正好玉关提了他的早膳进来,他摸摸肚子,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吃。   “公子,外面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玉关向赵泠音道。   “你听到什么了?”赵泠音问他。   “说是义安郡主一直没来,知客僧下山去打探,人也没回来,已经过去很久了。”玉关回道,“刚刚去厨房,听小沙弥悄悄跟我说,可能是出事了,住持已经又派人去山下了。”   “真是晦气。”俞世宁放下筷子不吃了,一脸不高兴地道。   见赵未名主仆二人都看着他,表情微妙,他忙又哂笑着解释道:“她最好是没事,不然所有人都得被迁怒。不信等着看。”   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俞世宁脸色微变:不会这么倒霉吧?前几日老祖宗似乎叮嘱过他叫他不要往城外来……想起前天的被人伏击,再到今日,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抬眼看到赵未名竟然也在沉思,一脸冷凝的模样叫他有些陌生,见他望过来,赵泠音朝他笑了笑,俞世宁恍惚了一瞬,这个赵小兄弟生得真是好生俊秀,只不过如今年纪太小,若是再过几年,应是可以跟他媲美了,他臭美地暗想道。   等俞世宁回过神,却见赵泠音已经起身往院子里去了,他也连忙起身跟上前去。   院子里站着两个知客僧,正一脸焦急的等着,见他们过来,忙上前行礼道:“两位施主,住持有请二位。”   赵泠音和俞世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一丝疑惑,不过终究吃人嘴短,而且相信住持应该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叫他们过去,二人也没为难他们,点了点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赵泠音让玉关留下来,她自己与俞世宁一起跟着知客僧过去了。   几人很快到了住持所居的院子中,这里离大殿很近,但却没有直通过去的路,所以一般人很难发现这里。   进去之后,住持方慈大师迎了上来,旁边跟着一脸焦急的慧正大师,各自施了一礼,方慈大师请他们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此番请二位前来,是有事相求。”   这可奇了怪了,赵泠音坐着没动,她不过是初次来这广源寺,方慈大师真正要求的人应该是俞世宁才对吧。   俞世宁眼皮一跳,又是那种不好的预感!知道躲不过,他有些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大师有什么用得上晚辈的地方……”   虽是谦辞,但方慈大师此时并不与之客气,顺水推舟地直接开口道:“义安郡主死了。”   “什么?”俞世宁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而坐在他一旁的赵泠音扶了他一把,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他背着方慈大师悄悄地给她使眼色,又一脸拜托地看着她,赵泠音只作未见,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   俞世宁咬牙,只得坐下来面对方慈大师等人。   ……   燕京府尹曾有志最近几天眼皮一直在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神不宁地在家里又拜了拜祖师爷,这才乘轿去衙门。   刚进府衙就看到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上官延正气势汹汹地直奔他而来,他心跳的极快:来了,来了,这肯定是出事了,连五城兵马司都管不了了?   果然,上官延一开口,曾有志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上官延抬手就扶住了曾有志,他武夫一个,力气大,很轻松的便将曾有志扶在椅子上坐下了。   曾有志极瘦,身上肉不多,因为天天鸡毛蒜皮什么大事小事都管,硬是比任职燕京府尹前瘦了有二三十斤,怎么补都补不回去,曾夫人干脆就放弃了。   曾大人:“……”其实还是需要再补补的。   这会曾有志被上官延这么一扶,背是真硌的疼,他没敢真晕,这会要是真晕了,恐怕以后会让他晕一辈子。   曾有志为官向来求稳,拭了拭额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同上官延道:“走吧,路上说。”   上官延也松了一口气,没有曾有志在前面顶着他还真为难,这会两人大步向外走去,几句话功夫跟他说了现在的情况,多的他也不知道,只能到了再说。   曾有志也不坐轿子了,事有轻重缓急,他叫随从牵了匹马过来,硬撑着上去,带着一众官差往广源寺方向驰去。   到了广源寺山脚下,这里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住了,曾有志被随从扶下马,不顾身上的狼狈,往事发地走去,边走边问:“义安郡主的尸体是在哪发现的?”   “大人,这里。”一个官差过来带着他们一众人往前直走。   广源寺所在的方位是燕京城外东北方向的一座群山之中,说是群山也不过是连在一起的三五个山头,广源寺位于最高的那个峰头上,其它峰多是地势不佳,不适合建屋居住之地,只山脚下各有几个村落环绕群山,形成了一个小镇,平时广源寺的香火大多是来自燕京城和这个小镇。   义安郡主出事的地方就在最临近广源寺山脚下的一个村落后山之上。   让人疑惑的是她明明是来广源寺为母布施祈福的,却死在了这样一个相距广源寺上山之路有百余丈远的地方,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曾有志边走边琢磨着各种可能性,不一会便到了发现义安郡主尸体的地方。   他抬眼一扫,有些讶然,这是后山?目之所及处,全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除了义安郡主的尸体被临时用布帘搭了个简易的棚帐围上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先放下这个疑惑,去看尸体,抬脚进了棚帐。   里面义安郡主此刻仰躺在地上,曾有志进去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义安郡主脚上的绣花鞋,这是一双极其精致考究的鞋子,上面各缀着一颗晶莹圆润龙眼般大小的南珠,不过他关注的自然不是这双珍贵奢侈的绣鞋,而是鞋底。   这里虽寸草不生,但到处都是山石尘土,而义安郡主的绣鞋底却十分干净不见丝毫尘泥,这里真的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曾有志又向前走了几步朝尸体看去,一张芙蓉面映入眼帘,这义安郡主虽然名声十分不佳,骄奢淫逸又恃宠而骄,但不得不说,却也是这燕京城中,容貌数一数二的美人。   只是眼下,美人仰躺在地上,面色灰白,一脸的惊恐和不敢置信,眼珠死死瞪着虚无之中,是死不瞑目的表情,形状十分可怖。   谁能想到,这个女子竟是整个大周连公主都有所不及、最得圣宠、身份尊贵的义安郡主。   她是来广源寺为其母福康长公主布施祈福的,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没记错的话,布施祈福的时辰一般都是算好的,错过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个,她不会不知。   听闻义安郡主前段时间与福康长公主曾有过争执,传言又说福康长公主的病就是被她给气的,后来太后曾召过义安郡主进宫,出宫后没几天,就定下了要往广源寺为福康长公主布施祈福之事,也隐约验证了此事的真实性。   曾有志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和眉心:无论如何这次的事都很棘手,不仅是要尽快查找出凶手,还有太后、陛下、福康长公主、邢国公府那里都得交待,想到这些压力,他的腰打从出了府衙就没挺直过。   “涂大呢?”曾有志向身边人问道。   涂大是燕京府衙的仵作,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了,涂家人在府衙待的时间太久了,衙门里的人久而久知,为了方便也是为了表示亲近就统一用“涂大”来称呼他们祖孙四代,反正不管是老涂大涂小涂,接手这个职位了,就都以“涂大”称之。 第15章 案情   “在外候着,您没先看过,不敢乱动。”府衙的一位官差上前道。   “叫过来吧。”曾有志吩咐道。   涂大早到了,就站在外面候着,见曾大人叫了,忙提着自己的医箱上前行礼,“小的参见大人。”   “验吧。”曾有志示意他过去,往四下里又看了看,到处光秃秃的,看着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他看了看广源寺方向的那座峰,发现峰峦耸翠,郁郁绵绵,十分秀丽,跟眼前此景简直天差地别。   他转头问上官延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封山的?”   “八月初十的巳时。”上官延回道。   他记得很清楚,本来他只准备提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十一封山的,但福康长公主府的管事初十那日一清早就突然去兵马司找他,要求他们当天就去封山。   这种临时决定就像是纯粹为了为难他们一般,他心底十分不快,但到底是些无谓之争,也拒绝不了,便叫人午时之前过来即可,再早也来不及了,毕竟从燕京城到广源寺山脚就是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曾有志拧眉听着,又问他:“可知今日广源寺到了有多少人?”   上官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报了个数字给他,另补充了一句:“京中数得着的……差不多都到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那些人上山前,记录了各家府第和各家人数,换来了不少的埋怨和闲气,但他此时还是十分庆幸这般做了。   曾有志点头,觉得他们这次的事做得挺靠谱的,给予了肯定,但现在不是夸奖的时候。   “你带人先去现场再搜寻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之处。”曾有志道。   “是,大人。”上官延拱手领命而去。   曾有志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发现外面围观了一些村民,便叫人喊了村长过来。   这个叫马家村的小村子一共约有六七十户人家,村长叫马有财,五十多岁的年纪。   “大人,我们村子里的人是不可能杀人的。马家村虽有六十八户人家,但年轻人多是出去做工讨生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哪个敢杀人啊!”曾有志还什么都没问,马有财就直接叫起了屈,还不知道死的究竟是谁。   曾有志蹙眉问道:“之前有人进村时,你们没注意过吗?”   “没,没有,真的,大人,我们白日里要做农活,都在田地里忙着,一般也不往这后山来。真不知道啊大人!”马有财苦着脸道。   听到他这般哭喊,外面围观着的村民也都跟着喊了起来,“冤枉啊,大人明察啊!”   曾有志狠狠拧着眉头,眼皮直跳,当下就呵斥道:“都住口!”   他还什么都没问,这群人就忙着推脱,给他一种很不老实的感觉,他真没想到城外还有这样的村子。   一旁的官差很是机灵,觑着曾有志的脸色,配合着他做出想要拔刀的动作,村民们立刻闭了嘴。   马有财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曾大人又问了他一遍:“真没有看到有人进村子?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曾有志想到义安郡主脸上那惊恐的表情,吓成那样,她临死前肯定叫喊过吧。   且这后山离他们马家村最近的人家也不过隔了不到百米距离。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村子里没有任何人听到动静。   “大人,没有,真没有!草民等都在田地里忙活,真没看到听到什么动静呀,大人!”马有财磕着头仍然咬死说没看到没听到。   曾有志很生气,不等他再问,后面上官延身边的一个官差跑过来喊他,“大人,有发现!”   曾有志指着跪在地上痛哭的马有财,他身边的一个官差点头,表示明白,一定会好好审审他们。   看他们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凶手极可能是村里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但是断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以貌取人是最不可取的。   曾有志甩袖就跟着刚刚过来的那个官差一起走了。   “大人,义安郡主的侍卫说郡主当时不让人跟着,让他们在山脚下等着她,只带了一个婢女走的。发现义安郡主尸体时,婢女是昏倒在不远处的,刚刚这个婢女已经醒了,不过人有些痴呆,后脑勺有伤,应当是被人击打所致,上官大人已经命人去叫大夫了。”   见曾有志过来,上官延迎了过来,接着禀道:“下官刚刚带人搜寻现场时,发现了后山崖处有什么东西滚落的痕迹,树上的枯枝上挂着一块被扯破了的帕子,用料价值不菲,下官看了上面的图案和字,应是义安郡主的贴身之物。”   上官延说着,让人捧了帕子过来给曾有志过目,曾有志细看了一番,见帕子的四个角上各缀着一颗珍珠,一个角上还绣了个“月”字,便猜测这很可能就是义安郡主的帕子了。   义安郡主出身邢国公府,其父是邢国公府的二爷张顷,她闺名张漫月,恰好带了个“月”字,不过这帕子到底是不是义安郡主所有,还是要等回京城后再找她身边人确认一番。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知道滚落崖下的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或许此一案的关键就在于此。   只是,最好不是人,否则就又多了一桩命案苦恼。   曾有志将这里的事全权交给上官延,又去看涂大那边的验尸结果如何了。   涂大在燕京府衙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验尸经验极其丰富,但这会他明显遇到了难题。   见曾有志过来,他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大人!”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的话,小的验尸多年,义安郡主如今的这个情况还真是生平仅见。”涂大面上为难,又似有所思地道。   曾有志一听他这么说,不由提起了心,问他:“你且先说说验尸结果。”   “是,大人。义安郡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卯时三刻前后。至于死因,义安郡主是被活活吓死的……与她面上的表情相符,不过,小的在检查尸体时发现,尸体的衣襟和发丝上都沾了些粉末,小的曾见过这种粉末,应该是广南府那边所独有的醉心花粉,这种花粉一旦服用过量,很容易导致人呼吸困难,四肢麻木。中药者行动迟缓,反应慢,应是叫不出来……”涂大道。   “如此便说得通了。”曾有志点头,不过到底是不是真没任何动静,还是要先审过马家村的人再作判断。   “可能判断出死者是何时接触到的醉心花粉?醉心花粉向来稀少且价格昂贵,民间一般多见,凶手何以要用如此特殊的手段?”   如果民间没有,那么哪里会有呢。如果他没有记错,十多年前,广南府那边就曾向宫中进献过醉心花……曾有志凝眉沉思着,面色一时有些不佳。   “大人,这醉心花粉价值千金,又不常见,用来杀人确实有些不谨慎,但小的愚见,这花粉会不会恰好是因其极不易得,才会被凶手用来混淆视听呢?”涂大猜测道。   曾有志眼皮一动,涂大的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或者说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只有这样,这个案子才不会牵连甚广,也只有这样,或许才是上面所想要的。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冲进来一个官差,满脸的大汗,急的什么似地,曾有志抚额,这又怎么了?   “说!”曾大人觉得口干,这会也没有茶水喝,只得先忍了。   “大人,福康长公主府的人来了,还有邢国公府的人也一起来的!他,他们要把义安郡主的尸体带走!”官差急忙禀报道。   曾有志心里一个咯噔,“来得还真是快!”不过想想好在已经验过了尸体。   才这么一想,却听到涂大急道:“大人,小的还没禀报完呢,义安郡主的尸体还不能移走!”   什么!曾有志忙问他,“怎么回事?”   “大人,义安郡主的身上还有诡异之处,小的正要说。”涂大忙道:“尸体的左肩处有一个不明图纹,小的从未见过。”   “有什么特殊的?”曾有志问道。   涂大摇头,道:“就是不知晓,小的才想叫大人去辨一辨。”   就是不知福康长公主府和邢国公府的人还能不能叫大人看了,他不禁有些懊恼刚刚没有拓下那个图纹,或是早些跟大人说明。   曾有志拧眉,连涂大都没见过的图纹,会不会是义安郡主自己纹的什么花样?   他吐出一口气,对涂大道:“本官先出去看看再说,你再好好想想那个图纹,如果真的见不着尸体了,也好留个线索备用。”说罢起身。   “是,大人!”涂大无法,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一旁等着的官差跟着曾有志身后离开,才到那个围着义安郡主的临时帐篷外,就看到有两拨人马在对峙。   不用说,一拨是他们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一拨是福康长公主府和邢国公府的小厮侍卫。   剑拔弩张,一副就要干起来的架势。 第16章 又一宗   要是寻常时候,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敢对两府这般明显地不客气,这还不是没办法了,义安郡主遇害一案若是查不明白,他们这些人首当其冲,可都会被迁怒或是当替罪羊,到了那时,何其冤枉!   曾有志一见此便明了了,有些气怒地咬了咬牙上前叱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想毁尸灭迹?!”   这话谁敢接,福康长公主府和邢国公的人当然知道曾有志这话是朝他们说的,但上面有令,要他们带义安郡主的尸首回去,他们也不敢违命。   曾有志见他们还是不买账,气闷至极,指着他们对官差们道:“赶出去!谁有不服,不必手下留情!”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两府的人这才互相对视一眼,到底不敢再强硬下去,毕竟曾大人虽只是燕京府尹,却是天子重臣,若是真动起了手,吃亏的就是他们了,想起来前主子叮嘱过,最好不要与之硬碰硬,如此的话……   “大人谅解,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福康长公主府的管事率先上前拱手道。   邢国公府的管事也跟着拱手,其他人也都纷纷向曾有志行礼。   曾有志摆起官威来,还是挺唬人的,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义安郡主的尸体必然是不能就这么交出去的,起码也要请示了陛下才行。若是陛下允了,他也就能明了上面对此事的态度了。   曾有志道:“案件还未查明,义安郡主的尸首暂时不能交给你们,要等本官先禀明了陛下方可有定论。”   所以,你们若想要带走义安郡主的尸体,那就让你们的主子去请圣旨吧,有了圣旨,本官也不能抗旨不是。   两府的管事对视一眼,都明了曾大人这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今日恐怕是带不走郡主的尸首了,曾大人到底是朝廷命官,来硬的不行,五城兵马司的人与府衙的人沆瀣一气,对外时都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再僵持下去也了无意义,不如先回去禀明主子再做计较。   两方来回通过气,当下也不再多做纠缠,带着人呼啸而去。   曾有志并未阻拦他们,不管怎么说,义安郡主的尸体暂时是保住了。   他转身叫了个官差让他去喊涂大过来,官差应是去了。   还不等曾有志迈步,又跑过来一个官差,口中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曾有志此时身心俱疲,这一天真是太难过了!他甩袖转身,脸色不佳地道:“什么事,说!”   那个年轻的官差一怔,明显被吓着了,曾有志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官差缩了缩脑袋,挪过去禀道:“回,回大人的话,广,广源寺里的公子、小姐们,吵,吵闹着要下山回家去。”   曾有志没为难他,吩咐道:“看看上官大人可有空,让他过去一趟。”   本来还未轮到广源寺里今日过来的这些人,目前虽看着没什么明显的嫌疑,只案情至今为止还未有丝毫进展,他们就都还有嫌疑,不能离开。   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间转了转,不过只要陛下的旨意一日未到,这里一日便不能动。   涂大提着医箱跑了过来,“大人,久等了!小的刚刚还以为……”   “别说了,先去看了再说。”曾有志打断他,带着他进了那个临时帐篷。   尸体还是之前的样子,没有人动过,涂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医箱走过去,先在脸上蒙了块布巾子,套上羊皮手套,才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义安郡主的左肩。   “大人,就是这里!”   这味道……不过才一会功夫,曾有志仿佛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尸臭味,他有些奇怪,只此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从袖袋里掏出块帕子捂住口鼻走了过去,怕他看不清晰,涂大还点上了火折子。   曾有志凑过去一看,果然在她的左肩胛骨处有一个茶碗口大小的图纹,没有规律,乍一看有些杂乱,但看着看着竟有些玄妙之感。   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玄机?曾有志一时想不通,皱着眉思忖了片刻,见涂大还在研究,他就没管了,只吩咐他道:“尽快拓下来,以防万一。”   “是,小的这就拓。”涂大灭了火折子收好,打开他随身的医箱,开始捣鼓。   曾有志又拿起涂大的验尸格目来看,外面又传来动静,他只得先放下手里的验尸格目,吩咐涂大不要停,便大步走了出去。   是上官延身边的官差,见着曾有志出来,忙上前去,有些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大人,广源寺那边也出事了!”   “什么?!又出了什么事?快说!”曾有志觉得得自己起码会少活十年,这一天,怎么就这么多事?!   “又死了一个人……是,是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   原来,因为广源寺里的公子和小姐们一直等不来义安郡主,又听打听的人说山下出事了,就有些害怕,遂吵闹着要归家去。   但曾有志连义安郡主的尸体都没有让人带走,又怎么会让广源寺里或有嫌疑的人离开?   命五城兵马司的上官延过去制止后,本也算基本控制住了那里的情况,可是不知哪家仆从在山腰处的草丛中竟发现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年青男子。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山下的事可还没了呢,这山腰上又死了人!   各家公子小姐们纵使平日里胆子不小,但这会遇到这种事也不由心慌意乱,本来已经被安抚信了的人,这会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了,所以就又闹了起来。   上官延的人到底不敢怎么伤着那群公子小姐,手上不敢真动手,但对方却将他们的人给打了,现场很是混乱。   曾有志听了就头疼,上官延武夫一个,又没多少经验,自是玩不过那群京里的小霸王小祖宗们,现在闹成这样,他不由有些后悔没亲自过去处理。   听罢他叫过自己的亲信仔细叮嘱了一番,又叫人去通知涂大,叫他干完手里的活立即赶去那边,他先走一步。   曾有志年纪不轻了,累得有些没力气走过去了,只好叫人牵了马过来,打马往广源寺山脚去了。   不过片刻,五城兵马司的人便看到了曾有志,过来帮他拴了马,有些喜极而泣地道:“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曾有志一看这人脸上有些发青,身上的公服也皱巴巴的沾了灰泥,他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曾有志的脸色难看,一旁多少受了些伤的官差们脸色却好了不少,至少这证明曾大人是来给他们撑腰的。   都是当差,只是今日这差当的实在是窝囊丧气。   曾有志一出现,本来嘈杂吵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寒着一张脸,先开口叱道:“还闹腾不休的,全部带回去关起来!”   动手的多是各家的仆役,怎么行事都是听自家主子的吩咐,这会听了曾大人的话都看向各自的主子,可惜打头的这些权贵子弟们并不敢跟曾有志这个燕京府尹,当朝重臣硬杠。   因曾有志素来名声在外,虽任燕京府尹十几年没动过了,但圣眷隆盛,是真正的天子心腹,大事只听陛下旨意行事,谁的账也不买,在他这里,想要徇私?可以,拿陛下的旨意来,否则免谈。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刺头,小声嘀咕些“他不敢抓我们!”“虚张声势!”“就是。”之类的话。   不过这些人在曾大人满含警告的朝他们一一扫射去时,头都快塞进腰带里去了,并不敢跟曾大人再多说一个字。   曾有志见这群人都怂了,朝正一肚子火的上官延使了个眼色,上官延会意,带着人上前驱着他们往山上去,也是叫人看着他们进寺去,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天快黑了,都赶紧回广源寺去!不然就露天睡在外面也行,自己选!”   曾有志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那些带头闹事的膏粱子弟们了。   眼见着他们都往山上去了,天也快黑了,从吃了早饭到现在水米未进的曾有志有些郁气,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对上官延道,“尸体呢?”   提到这个,上官延的脸色又不好了,他有些羞愧地道:“大人,尸体被发现时,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下官只好叫人先将尸体带下来了。”   曾有志明白他的为难之处,没有多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带路。   “大人,这边。”   上官延带着曾有志到时,涂大也刚到,三人进了山下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简易的铺盖上躺着个年青男子,曾有志上前一看,不由有些吃惊。   这年青男子生得极好,皮肤白净,虽已死去,但却还是能看出他生前高高瘦瘦的,鼻梁高挺,容貌十分俊俏。   他身上穿得是布衣,手上有茧,不止是有拿笔留下的,还有做活留下的,可见并非什么富家子弟。   曾有志看完,叫涂大上前验尸。   他转头问上官延道:“可查到了他的身份?” 第17章 广源寺   “已经叫人拿了画像去附近问了,人还未回来。”上官延垂着头道,如果不是那群闹事的膏粱子弟耽误了他们太多时间,他会派更多的人出去查,这会怎么也会有消息传来了,想想刚刚真是憋屈。   曾有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大人,他手中紧紧攥着这个木簪!”涂大好不容易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把木簪小心地取了出来,放在干净的巾子上,奉给曾有志过目。   曾有志接过去,细细端详着这根木簪,发现只是十分普通的桃木簪子,就是上面刻了花纹,却也不复杂,他一时也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涂大也没留意,他正忙着检查死者的死因。   上官延就更不知道了,曾有志无法,让涂大稍后把纹样也拓下来,尽快找人去问问。   涂大应下,继续验尸。   曾有志暗忖:又是一个纹样,不知道与义安郡主身上的图纹可有什么关联?   涂大到底是老手,很快便验出了这年青男子的死因。   “大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应当是在巳时。死者的身上也沾有醉心花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曾有志闻言一凛,虽然隐隐有了些猜测,这会他心里还是有些沉重,“死因呢?”   “是后脑勺被重物击打致死,大人,您看,这里凹进去一块。”涂大犹豫着,又道:“这凹进去的一块怎么看着像是……”   “像是什么?你倒是说啊!”上官延在一旁边也有些急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涂大没在意他的催促,把手上尸体的头放下,垂手而立,对曾有志道:“很像是被一个椭圆形的鱼状物所致。”   “鱼状物?大人,是木鱼!”上官延难得反应极快的惊呼道。   曾有志眼皮一抬,瞥了他一眼,上官延忙捂住了嘴,看着他,等他吩咐。   曾有志思忖片刻,沉声对涂大道:“今日务必要将两具尸体的验尸格目整理好,本官最迟明早得上折子。”   涂大躬身应喏。   曾有志又看向一旁的上官延,觉得他比想像中更笨,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又看向广源寺的方向,平静地道:“走,去广源寺讨一餐饭去!”   “是!”   ……   “就是这样。”方慈大师将他让人下山打听到的事都说了一遍。   俞世宁一脸惊意,却没有吭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赵泠音一直都是垂首而坐,姿势都没有变过。   “老衲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俞施主,广源寺乃是佛门清修之地,老衲自信寺中绝无藏污纳垢之事!”   方慈大师想到今日这所谓的布施宴无奈至极,虽然现在的这两宗人命案并非发生在广源寺中,但都明里暗里的跟广源寺挂上了勾,更何况山被封了,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进来,他是一筹莫展,叹了口气道:“想必曾大人就快要上山了。”   俞世宁知道方慈大师想让他做甚,不就是出面稳定外面那帮权贵子弟和千金们,不让广源寺名声受损么!名声……他不敢保证,但安抚这个,他还真得出面。罢了,老祖宗与广源寺到底颇有渊源,若是知晓了,应该也是会赞成他帮上些举手之忙。只是,赵未名……   “未名,此事……”与之不相干,俞世宁想劝她还是回避的好,不想被赵泠音直接开口打断了。   “俞兄,在下有些好奇,想跟着你长长见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俞世宁怕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掺和进这些事里,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之处……一时有些犹豫。   不过,抬眼却见赵泠音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瞧她面容虽十分俊俏,但因着年纪还小,所以很容易就叫人忽略掉她的长相,但那一双眼睛却十分明净,亮晶晶的,看着人时像是含着一汪水,叫他不忍开口拒绝。   “也罢,你年纪小,不知外人的深浅和用心,这次带着你多见识一番,你以后也能有所防范。”俞世宁沉吟了片刻道。   “多谢俞兄!”赵泠音瞬间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笑起来像是含了蜜糖般甜。   俞世宁恍惚了一瞬,有些疑惑,怎么感觉赵小兄弟笑起来像个女孩子一样?他被心底的这个念头震了震,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个了,方慈大师见他应了,忙起身道谢。   俞世宁哪敢受方慈大师的礼,更快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也是这时,外面的小沙弥来报,说是曾大人一行到了。   众人对视一眼,忙迎了出去。   一行官员大步正朝这边大殿过来,跟着的官差四散开守住了大殿门口和两侧。方慈大师带着慧正大师先迎上前去。   “大师,打扰了。”曾有志客气地道,目前什么证据也没有,自是不可能与广源寺撕破脸。   “阿弥陀佛,老衲有礼了!曾大人到访,广源寺上下必全力配合。”方慈大师肃容道。   曾有志闻言挑了挑眉,看来广源寺已经有了盘算,也好。不及再寒暄,他突然摆了摆手,笑着道:“大师客气!事发突然,本官及各位同僚不过是想来广源寺讨餐膳食,不知大师这里可否行个方便?”   方慈大师没料到曾有志竟会这般说,一时有些错愕,好在慧正大师接人待物、打理知客事务多年,反应最快,暗暗向方慈大师示意,上前客气地接道:“大人不嫌弃敝寺的素斋简朴,是敝寺的荣幸!”   方慈大师也跟着点了点头,对曾有志一行抬手让道:“大人,里面请!”   今日的布施宴没办成,寺里确实准备了许多吃食,本来以为会浪费掉了,如今府尹大人一行虽来得突然,抛开他们来此的目的先不说,倒也算是帮了大忙。   一行人往后殿膳堂走去,路过俞世宁和赵泠音时,曾有志脚步顿下,看着他二人,随口问道:“这是?”   “这是俞公子和赵公子。”方慈大师只这么说了一句,并未点破俞世宁的身份,至于赵姓少年,他也不甚清楚,更无从说起。   好在曾有志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再问。   广源寺的素斋绝非刚刚慧正大师所谦虚的那般“简朴”,虽然很可能是因为今日原定的布施宴,但不得不说,水准还是相当不错的,味道可媲美燕京城中风波楼的膳食了。   奔波了一整日,府衙的官差且不说,五城兵马司的人多是武夫粗人,食量可不小,虽然心里也暗暗嫌弃这里没肉,但饿起来,能有顿热和的素斋吃已很不错了。   所幸今日广源寺准备的量足够多,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因为今日连番发生的事,大多没什么胃口,所以没怎么用,正好便宜了一众官差们。   用过膳食后,曾有志同方慈大师一起用茶,聊了什么,其他人没听到就不得而知了,上官延领命开始找寺里的和尚们问话。   有僧人也不由地暗骂他们鸡贼,这可是典型的刚放下自家的碗就一副翻脸不认人的阵仗,不过住持吩咐了,广源寺上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务必要配合大人们查案,众人有异议也只能先吞回肚中。   待问完话,已过了戌时,看样子曾有志一行人是不准备下山了。   俞世宁既应承了方慈大师,自是要帮忙的,那他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镇北侯世子。   看他一脸羞赧的看着自己,赵泠音不觉好笑,“俞兄这是作甚?在下与俞兄相交,又非与贵府相交,你是什么身份,与咱们的交情不相干。”   俞世宁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上前拍在赵泠音的肩膀上,高兴地道:“好兄弟!”   嘶——手劲这么大,真不是故意的?!赵泠音对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无语地道:“如果你不拍这一下,我会更容易原谅你。”   俞世宁忙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小意地问她道:“没事吧?”   他真没想到赵未名这么不禁“拍”,毕竟他也算见识过她的武功,比他可厉害多了,怎么会这般弱……   “你说曾大人他们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晚了还上山来。   俞世宁极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赵泠音也顺着他道:“是有可能查到什么了,不过我猜是没有证据。”   “证据?不会真跟广源寺有关吧?”如果两宗凶杀案真与广源寺有关,那他们如今岂不是也被牵扯上了?不过俞世宁最担心的还是此事会牵涉到镇北侯府,有些暗恼之前没听老祖宗的话,不该出来这一趟。不过又一想,要是不来这一趟又怎么会认识赵未名呢?   所以,也算是值了罢。   诶,就是无妄之灾!   赵泠音看他那一副忧心忡忡、才反应过来的模样,有些无语,真替方慈大师的指望担忧。   “一切还未有定论,现在就担心且还早呢!不过,看曾大人的样子,最迟明日一早得有个结果出来。”   再迟可就不行了,京里的贵人们都等不了了,宫里,那就更加等不得了。 第18章 分析   俞世宁何尝不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赵未名到底是什么出身,居然能对这些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十分有见地。   这可一点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啊。   当然此时绝对不是探询的好时机,而且就像她说的,二人相交,交的是他们自己,与家世其他无关。   “你说的有道理。今日这些人多是被才发生的凶杀案吓到了,方会被曾大人等管束住,但过了今晚,明日他们的家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俞世宁拧眉,又道,“未名,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杀的义安郡主?和山腰上死的那人会是同一个凶手吗?不过,不知可有查到山腰上死的那人身份……”   赵泠音垂眸当作没看到他眼中刚刚对她的一瞬怀疑,顺着他的话缓缓道:“这得看杀人动机。”   “杀人动机?”   “通常来说,杀人有三个动机,情杀、仇杀和谋财害命。”   俞世宁听了她的话,不由探究地看着她道:“未名,你对查案很有兴趣?”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   “有兴趣啊,怎么了?”赵泠音眨了眨眼,神色极其坦然地道。   俞世宁目光闪烁,忙收回刚刚的探究,忙道:“没,挺好的……接着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赵泠音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只要找出杀人动机,那案子就有了方向,有了方向嘛,凶手是谁自然便好查了。”   俞世宁连连点头,不过想到死者里面有个极其麻烦的义安郡主……   这可真是,不说她素日招了多少人的恨,就是于男女□□上,也颇为开放……   所以不说这动机,便是恨她想杀了她的人几可能绕燕京城一圈还多,所以,要查明是什么人杀的她还真不那么容易。   “你忘啦,死者还有一个,据说还是个年青男子!”赵泠音促狭地看着他道。   俞道瞪着她,抬手指着她正要说话,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好!说的不错!”   二人忙看向门口,原来是曾大人一行,不知他们站在外面听了有多久,俞世宁和赵泠音都有些吃惊,刚刚他们说的兴起,没注意到门外有人“偷听”,对视了一眼,忙站起身,朝他拱手施礼。   曾有志抬步进来,看向赵泠音,一脸赞叹地道:“都说少年英才,本官今日倒算是见到了!”   “见过大人!”   “大人谬赞!”   曾有志拂开硬挡在前面的俞家小子,示意赵泠音近前来,温和地问她道:“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晚辈赵未名。”赵泠音拱手又朝他行了个晚辈礼道。   倒是十分乖觉!   曾有志见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生得十分清隽,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再加上她刚刚的那一番推测,叫他十分意外又欣赏。   曾有志抚了抚须,开口道:“小赵公子,可否接着说说你刚刚的推理?”   虽则是问句,但其他人都知道曾大人不是在征求少年的意见,而是真的很感兴趣,俞世宁一脸紧张,“曾大人……”   “哦,小俞啊,有什么话,待小赵公子说完再说。”曾有志不买账,瞥了他一眼,看向赵泠音。   赵泠音安抚地看了俞世宁一眼,向曾有志道了一声,“恕晚辈失礼!”,便问道:“不知大人可验过两具尸身了?”   曾有志听她这么一问,倒正色起来,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遂道:“仵作已验过尸了。义安郡主死于惊吓,年青男子死于重物击打后脑。”   赵泠音凝神听了曾有志的话,沉吟了片刻,道:“大人,冒昧问一句,那年青男子的样貌如何?你们发现他时,他身上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话音一落,曾有志望向她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俞世宁上前一挡,扬声道:“曾大人,他不过是个还不懂事的少年,胡乱说了几句话,大人何故要为难于他?”   曾有志闻言,不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收了身上的气势,朝他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道:“好了,本官岂会与他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见他如此说,俞世宁也未离开,赵泠音心中微暖的同时也是一哂,这位燕京府尹曾大人还真是会唬人。   “多谢俞兄!曾大人想必只是担心案子,不会与晚辈多计较的。”赵泠音无奈地对俞世宁道,还朝他使了个谢过他不必担心的眼色,俞世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扬了起来。   曾有志也哈哈笑了,房中的其他人自然不敢不跟着露出笑意,俞世宁应了赵泠音一声,挨着她旁边坐了下来。   场面一时轻松了起来。   “小赵公子猜得不错,山腰处发现的死者样貌确实十分出众。到于身上的特殊之处……”   曾有志如是道,也有些好奇她是如何知道年青公男子身上有异样的,于是将在尸体身上发现的疑点和线索透露了部分出来,包括涂大的验尸格目所记录的信息等。   当然都是能对外透露的部分,却并未点明义安郡主身上的一些重要疑点。   岂料赵泠音听完他的话,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静,若非她年纪实在不大,他都要以为她是自己的同僚了。   恍惚了一瞬,曾有志问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大人,您说的死者头上木簪的花纹是不是这样的?”赵泠音边问边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迅速画了个纹样,向他确认道:“可是这般?”   曾有志当时虽未细看那个花纹,但这会一见着这个,倒是觉得很像,他叫过上官延让他也辨认一下:“你也过来看看,像是不像?”   上官延细看了看,发现是有些像,不过说起来他当时还真没细看过那个花纹,一心只琢磨着凶器是什么了。   见他也一副不很确定的样子,曾有志有些气闷,今日太晚了,不好让这个小赵公子下山去辨认,只好让上官延差人下山去将验尸格目取了来。   “这纹样怎么了?”曾有志好奇地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人,恐怕还有至少一名被害人……”赵泠音略有些艰难地道。   “什么?!”曾有志闻言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她问道:“什么意思?”   “那个纹样是合欢花,合欢花多是夫妻用之,寓意夫妻和睦,不离不弃等意。那年青男子的头发想必是束起的吧,若是束起,手中却又攥着一根簪子,我想应该跟他头上的是一对。”赵泠音解释道。   曾有志听了她的话,不由地有些懊恼,其实簪子的事他们早该发现的,虽然可以说这一日根本就没有闲下来过,但这种失误委实不该犯!   赵泠音仿佛没看到他的懊恼一般,她觉得即便今日他们漏看了,明日应当也会注意到的,主要可能是今日事赶事,都堆在一起了,以她近日来对曾有志的调查和了解,以及各种风闻,这个案子于他来说并不算难办,只需要多些时间来查证罢了。   如今之所以会有这个失误,除了以上的客观原因外,还因为死的人中有一个身份特殊——义安郡主,所以才会显得时间格外紧迫,忙中出错,并不为过。   曾有志想起发现义安郡主尸体的那座光秃秃的、叫他感觉很不舒服的后山,在背面山崖上落着的疑似义安郡主的帕子,以及有什么滚落崖下的痕迹,之前已经叫人想办法下去搜寻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难道是?   曾大人兀自思忖,一时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觉得还有一个被害人?”俞世宁有些不解地问赵泠音道。   “尸体出现在半山腰,死亡时间是在巳时左右,那时连最晚上山赴宴的一拨人都早到了,山下又守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这种情况下,他是怎么上山来的?又为何非要上山不可?我想他有一个理由,一个不得不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由。”赵泠音推测地道。   既不可能混进上山赴宴之人的队伍中,又无法躲过山下五城兵马司的检查,一个普通人想要通过重重关卡上山来几乎是难于登天,但结果却是,这人不仅上了山,还死在了上山的途中。   之前她在查探广源寺相关时就已经得知,广源寺上山的入口只有这一个,其它地方都是荆棘崖壁,想要穿过,除非是轻身功夫很厉害的高手,否则几乎不可能。   再加上死者身上除了致命伤和沾上的醉心花粉,没有其他外伤,所以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通过正常途径上的山,且有极大可能是被人为地带上山的。   而这个带他上山之人,极可能就是凶手,或至少也是知情之人。   如果能找出这个人,说不定义安郡主的案子也会有线索。   曾有志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还在凝神思忖着,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直过了片刻,上官延实在受不了这屋子里的气氛,轻咳了一声,向曾有志道:“大人,不如您先休息片刻。” 第19章 一起下山   曾大人毕竟年纪大了,明日且还有得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首当其冲的可就是他了,上官延自问担待不起,还是跟着曾大人行事省心,他有些没出息的想。   曾有志的思绪被他打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再等一等吧。”   这是打定主意要等涂大那边的验尸格目了,他看了看坐在一旁同样凝思的赵未名和俞世宁,两人被他的目光一扫,亦向他望过去,面带疑问,曾有志见了不由失笑,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自从做了这燕京府尹,本官是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赵泠音和俞世宁虽不明白曾有志为何突发此感慨,但还是点头附和道:“大人辛苦!”“大人是个好官!”   说完发现曾有志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人均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不过,屋子里有了话声儿,气氛登时就不同了,上官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刚刚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冷,明明现在也不过八月天。   “罢了,你们两个年纪小不能熬夜,先回去歇着吧,待明日再说。”曾有志终于发话道。   无视上官延的讶异,两人都没多说,爽快的起身告辞,确实是有些困倦了。   走回去的时候,俞世宁突然问赵泠音:“未名,你是怎么知道那合欢花的寓意的?”他说着还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   赵泠音面容微僵,支吾着道:“以前……嬷嬷讲的。”   其实是在外游历时,师叔说的。想到至今仍杳无音信,有如人间蒸发一般的师叔,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俞世宁见状,到口的训诫又吞了回去,只得好声好气地劝她道:“你年纪还小,别什么事都听嬷嬷的,免得被教坏了……”   “嗯嗯,嬷嬷年纪大了,已回乡养老去了……”赵泠音轻哂着道。   见她都这般说了,俞世宁也没揪着她再说下去了。奇怪了,怎么对未名的事,他总是不自觉地代入长辈的角色……俞世宁悄悄瞟了赵泠音一眼,见她神色淡然,便慢慢移开了目光。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说是不休息的曾有志,到底也扛不住眯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寅时的时候,外面天光将明,有了些昼色,去山下拿验尸格目的官差这才一脸惊色地回来了。   曾有志又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官差一开口——   “大人恕罪!小人本想取了验尸格目就回来的,不想马家村后山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是在崖下找到了一具女尸……只是尸体运送上来有些麻烦,夜里崖底又不安全,需得费些功夫。小人就想等有了确切消息一起上来禀报……请大人明察!”官差把他下山后的情况一一禀明。   曾有志没有怪他,怪不着,虽则昨晚没下雨,但前天之前一直下着雨,山路漆黑,又多青苔,山石路滑易出事。若是昨日半夜来叫他下山,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真怕一个不小心摔着,虽然这个时候他确实更想受个伤生个病什么的来避开此案,但事到如今,这件凶杀案显然已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   “起来吧。”   曾有志接过验尸格目翻看起来,发现并没有女尸的,便问道:“怎么少了一份?”   “大人,小人不知,涂大只说让您尽快亲自下山去看一看最好,小人不敢有所隐瞒!”官差忙道,还在“亲自”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曾有志感觉头又开始疼了,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能让涂大敢这么做还这么强调的原因一定不是他想知道的。   他暗暗思忖着,派人叫来上官延,吩咐道:“你先让人下山去做准备,再带着人记录一下广源寺一干人等的证词,案发时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能够证明?证明人是谁?这些全都记录下来。记录后,听话配合的就放他们先下山去,不配合想闹腾的,就继续留下来。告诉他们,这话是本官说的!”   “是,大人!”上官延没有多问,直接领命而去。   曾有志先用冷水敷了面,让人取来笔墨写了折子,命心腹送下山去交给府衙的幕僚秦方,他知道该怎么做。   本来还以为能赶回去上早朝的,只是照如今这个情形看来,还是不能离开。   昨日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见过那群上山赴宴的公子小姐们,今日他们说不定还会忍不住再闹腾一场,希望上官延压得住。   曾有志简单用过寺里师傅临时起来给他们一行人准备的早膳,便出去了。   才走到后堂,就听到一阵阵的吵嚷声传来,隐约听了几句——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天还没亮!我不起!”   “小爷要下山回家!”   “我也想回家,早知道就不来了!”   “爹!娘!我想回家!”   “呜呜呜——”   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女子的尖叫声,场面险些失控,所幸最后上官延占了上风。   一阵的鸡飞狗跳闹闹哄哄之后,现场情况好多了,曾有志就没再管了,此时无比庆幸带了上官延过来。   才进大殿,方慈大师等人已经在候着了,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晦暗憔悴,看来是昨晚都没睡好。   “小俞和小赵呢?”曾有志前后看了看,没见着想见的人,遂问道。   这称呼,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慧正大师接话回道:“回大人,小僧已经让人去请两位公子了。”   “那就好,本官等等他们。”曾有志颔首道。   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带着两位小公子去查案?虽则拜托了俞公子为广源寺的名声斡旋一二,但以如今的情形来说,事态已经由不得他们了……众人思及此,心中揣揣。   等到俞世宁与赵泠音两人避开还一派混乱的客院过来时,曾有志已经一盏茶下去了。   “见过曾大人!”二人见了大殿中的这个场面,忙上前向他拱手施礼道。   “不必多礼。”曾有志朝他二人点了点头,起身道:“既然来了,那就随本官走吧!”   “曾大人,去哪啊?”俞世宁愣愣地问道,他们没来前,发生了什么?   俞世宁心道,不会是叫他们一起下山查案吧?他虽则对此案有些好奇,却并不想掺合进去啊!转头看赵未名,发现她一副乖巧听话没有异议的样子,俞世宁给她使眼色,曾有志一一旁咳了一声,警告他。   “本官是见你二人对查案有些兴趣,便想叫你们随本官下山去见识见识。”曾有志似是特地解释道。   赵泠音又巴巴地看着俞世宁,俞世宁瞪着她不肯点头。   曾有志头疼地扶了扶额,告诉自己不能与小辈置气,他这也是被这个案子给闹得,实在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万不得已,不然也不至于想要借助这两个少年的能力为之。   尤其是这个叫赵未名的少年,虽小小年纪,却于推案一道上颇有几分天赋和见解,他实在是有些心动,起了提拔之意。   曾有志也不拧巴,对他们承诺道:“放心吧,本官只是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这相当于是保证了,查不出什么来也不会怪到他二人头上。   俞世宁轻哼了一声,还想讨价还价,另一边赵未名已经一脸开心地点头了,他瞬间气结,想到等会没人时还是得好好教教她,简直太容易被人给忽悠了!曾大人可是京中有名的老狐狸,哪天被他给卖了也不知道!   俞世宁兀自为“好兄弟”捉急,“好兄弟”已经准备抛下他紧跟曾有志的步伐了。   俞世宁气结。   曾有志见赵泠音高兴地应了,笑眯眯地又看向俞世宁,俞世宁深吸了一口气,下巴一抬,傲然道:“走!”   曾有志见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对方慈大师嘱咐了几句,就带着赵泠音跟俞世宁并几个随从官差离开了。   其余人手都留下来跟着上官延,他这边的事还很不少,缺人可不成。   ……   下山时,曾有志先带着一众人去了发现那具男尸的现场,是临近半山腰处的一个地方,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在山路的左侧横着一块特别大的石头,石头上挺光滑的,想来上山的人会在此处歇脚,只是以死者当时上山来的那般急迫,是绝不可能在此歇脚的。   倒是山路上布满了青苔,瞧着就很容易滑倒的样子,脚印什么的证据已不可取,毕竟之前就被山上来回闹腾的公子小姐们给破坏了,就是官差们也来回好几次了,早寻不到什么线索了。   而通往山上广源寺的路就这么一条,如果这里没有什么证据,那只能从死者的身份和动机上入手了。   曾有志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正想叫大家先下山去,却发现赵泠音蹲在大石头前拿树枝在地上拨动着什么。   曾有志走过去,问她道:“小赵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泠音抬头看了一眼曾大人,又低着继续拨着土道:“大人,死者应当是认识凶手,或者说凶手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死者的。”   曾有志蓦地一惊,“什么意思?” 第20章 女尸   “这里的血应当是死者被击打时所留下的,您看。”赵泠音指着石头底下她刚刚拨动过的地方道。   不知什么时候,其余人也都聚了过来,不过不敢离得太近,怕不小心破坏到地上出现的线索,众人看着她刚刚拨动,不,是划圈的地方。   不止一个圈,其中一个圈里是略显凌乱的痕迹,还有很明显的血迹,另有一个大些的圈,是个很明显的脚印,像是凶手想要用脚把地上的血迹掩埋一样,虽然是个不甚完整的脚印,却还是能看出脚印的长度,众官差均是一喜,有了这个脚印,至少也能知道凶手是男是女,还有知道脚长,也好排查可疑人员。   “死者死亡时,这条路上应该没有多少人了,该上山的都上去了,凶手的胆子很大,直接就在这里动了手。”   刚刚下山的途中,曾有志已经将涂大的验尸格目给她和俞世宁看过了,说是除了致命伤以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或是被打的痕迹,要知道死者可算是个年富力强的男子,又有着必须上山的理由,若是被人偷袭,不可能毫不还手,便是中了醉心花粉,也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的叫凶手得手。   她有种感觉,死者手中的木簪极可能是凶手故意忽略的,原因可能是凶手根本就不怕有人知道死者上山的目的,也不怕让人知道还有另一个死者,更不担心会被人发现,不管是哪个理由,都表明这个凶手十分自负且嚣张。   赵泠音的意思,别人可能听着还有些云里雾里,但曾有志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此案的凶手极可能是广源寺山上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昨晚他也与方慈大师确认过了,寺里确实有僧人提过丢失了一只木鱼,但那只丢失的木鱼平时就放在大殿里,只要是去了广源寺的,都能轻易拿到。   而且如果凶手是广源寺的僧人,那这个凶手不是极自负就是极蠢,做的如此明显而拙劣。   方慈大师表示昨日寺里的僧人都在为布施宴做准备,几乎不可能有人来回山上山下这么久还不被人发现,何况还杀了人,若想不被发现,还得再加上换衣乔装、隐匿行迹的时间,但直到昨日收到曾有志的消息,他们寺内已经先排查过一遍,每个人至少都有一个人能证明他们没有离开过广源寺。   如果是这样,不是广源寺所有人都在包庇凶手,就是凶手在那群来赴宴的公子小姐或是仆役之中。   这里暂时没有其他有力的线索,曾有志思索了一番,便带着一众人下山了。   尸体都在下面,而两具不知名尸体的身份想来也已经有线索了吧,曾有志心道。   ……   曾有志带着人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官差头领朝他跑了过来——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真有些顶不住了,死了三个人了,其中一个的身份还那么尊贵,另一个……   刚刚没看清是曾有志他们时,他还真怕是不是山上又出现了一具尸体什么的,昨夜着实是被吓着了,一时有些草木皆兵了。再想到那具女尸……他打了个冷颤。   “两具尸体的身份可查到了?”曾有志率先问道。   “大人,您这问的,又把下官心里的火给拨起来了!”   官差头领一听曾有志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时脸都黑了,暗骂了一句娘,这当然不是在骂曾大人,只听他继续道:“大人,您是不知道那马家村的人是有多么刁钻奸诈!之前带人审问他们时,不管我们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全村人说的都一样,不知道,不清楚,兄弟们气得都准备动刑了,这才有人开口。”   原来这两具尸体竟都是马家村的人,男子叫马俊,女子鲁氏是马俊的妻子,小夫妻平时并不住在村里。   马俊识字,以前也读过书,只是后来父母过世后,他便带着才成婚不久的鲁氏一起搬到了燕京城,可能是生活不易,又要养家糊口,便从学堂退了学。   其妻会些刺绣,本也能绣些荷包帕子变卖补贴家用,让他继续读书的,但马俊没同意,读书的花费不低,光靠妻子一人支撑实在有些难为她,他二人感情极好,自是不肯让妻子为此辛苦,鲁氏贤良乖顺,又实在拗不过丈夫,只得随了他。   退学后马俊去做了账房先生,收入不错,再加上鲁氏偶尔也会接些绣活做,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很快便在燕京城中站稳了脚跟。   据村民所言,这次他们夫妻回来是因为马俊父母的忌日快到了,他们回来给老人上坟祭扫的,就在两日后。   马俊与鲁氏二人虽成亲多年,却一直未有所出,便是恩爱如初,但到底有些美中不足。直至前不久,鲁氏被诊出有娠,马俊欣喜之余便想着这次提前回去给亡父亡母祭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他们一声。   哪想到,这一回来,夫妻二人竟双双亡命,鲁氏还死得那样子惨……   想到鲁氏的尸身,官差头领面色发白,可能很久都难以忘记昨夜见到的那个场面了。   在听到“两日后”才是马俊父母的忌日时,赵泠音不禁蹙眉,两日后不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日吗?   “大人,您还是先去看看那女子的尸体吧!下官不知该如何形容……唉!大人,您去看看就明白了!”   官差头领说到这里,就没再接着往下说了,不住的搓着手,似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连声叹气,苦劝曾有志先去看过尸体再说。   曾有志本也有此意,又见他这副惊慌失措欲言又止的样子,知他有未尽之言,便叫上他一起,又领着一众人去找涂大看尸体。   直到见了鲁氏的尸体,一众人才明白为何官差头领一个劲的劝大家先来看尸体了,因为这具尸体实在是,用“惨”字都不足以形容其状,因为这种惨状,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也不想见到的。   便是因职务之便见惯了死人的官差头领都噤若寒蝉,不肯多言,不过是因其状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便是曾有志一行人见了,也瞬间就感到遍体生寒,终生难忘。   鲁氏的尸体已经不能被称做是尸体了,只能被称作是一团|血|肉。   俞世宁自己不敢多看,还想捂住赵泠音的双眼不叫她看,被赵泠音扒拉开避过了,他指着她,气得不行,最后也只能无力地随她了,好叫她长长教训。   涂大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指着那团|血|肉道:“大人,尸体这个样子……已经一目了然了。”   是一目了然了,在来前根本没有人提过死者怀有身孕,腹中胎儿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地先剖|开取出的,可能在还没有剖|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仅是这般,凶手仍是没有放过死者,在剖|开她的肚子后,又用棍状物将她活|活打成了一摊肉|泥,并将之抛下了山崖……什么仇什么恨,竟至于此!鲁氏不过一寻常妇人耳!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只是如此一来,义安郡主的死因便可能有解释了?   赵泠音看着那团血|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俞世宁见曾有志正眯着眼看向她,忙顶着头皮捅了捅她的肩膀。   赵泠音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看向曾有志,有些“天真”地问道:“大人,义安郡主的胆子很小吗?”   说义安郡主胆子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若是胆子小,那这天底下就没几个胆子大的了!   想到这里,曾有志看着赵泠音,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了,义安郡主不是胆小之人,以她以往的性情和事迹,死在她手中的人绝不在少数,这样的她,会因为一个被打成肉|泥的人而活活吓死吗?   显然不可能!那么……   曾有志握紧的拳头忽地一颤,一种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本以为至少能先弄清义安郡主的死因,也好对上面先有个交待,没想到案子反而走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境地。   他看向赵泠音,也许这个少年可以带给他惊喜。   赵泠音没再看曾有志,她已经跟涂大聊了起来,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向马俊的尸体旁,曾有志没有阻拦她,看向官差头领,让他再去审马家村的村民,关于义安郡主的事,他们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赵泠音问了些关于验尸的知识,涂大见她很有兴趣,就给她讲了不少,等到二人说完,发现曾有志一行都不在这里了,赵泠音猜测他多半是急了,没办法,已经快要一天一夜了,他手中的线索实在太少了,马上天就要亮了,应该会有旨意过来,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赵泠音看着马俊的尸体顿了顿,像是突然好奇起来,问涂大:“义安郡主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吗?”   涂大很肯定地回道:“绝对没有!”   “那,可有什么叫你觉得奇怪之处?”赵泠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部分内容可能容易引起不适,胆子不大者及18岁以下慎看!!!跳过去没事的!一章不看也没啥! 第21章 葫芦案   奇怪之处?左肩上的图纹算不算?想到这里,涂大一拍脑袋道:“哎呀!给大人的验尸格目里,忘记将拓下的图纹给放进去了!我说呢,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是这个!”   “是什么样的图纹?”赵泠音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杂乱的图纹,诶,我也形容不上来,你等等,我去拿来!”涂大说着转身打开他的宝贝医箱,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一张拓纸,给赵泠音递了过去。   “小心点,就是这个,当时我和大人看着时就觉得心里怪怪的,我在拓时,就有些犯困,我以为是忙了一天累着了,可是等到拓完后,又没事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又找到了那具女尸……”所以叫他精神振奋了起来。涂大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话落却发现赵泠音拿着那张纸正看得出神。   “小公子?”涂大忙叫了她一声,不会是跟他之前一样吧?   赵泠音闻言抬头道:“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了。”   “是啊!我就说这图纹有些不对劲吧!昨日我也是这般!只要不看就好了,不过眼下咱们都看不懂这是什么,大人说回去后还是要找人看看,应当是个重要线索。”涂大道。   “是啊,应该是个线索。”赵泠音抿了抿唇,面色沉静地道。   她把手中的拓图还给涂大,就告辞出去了,涂大目送她离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刚刚那一瞬间,这位小公子有些不一样了。   赵泠音出来没多会,俞世宁便朝她大步走了过来,有些故作嫌弃地扇了扇鼻子,赵泠音故意走两步靠近他,吓得他大叫了一声“别过来!”就跑开了,恨不能离她八丈远。赵泠音看着他,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   曾有志正好过来,看到他二人在玩闹,心里也是一松,不过想到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线索和证据,他又沉下了脸,旁边几个官差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一时不敢上前去。   “大人,不知可否让我再看看义安郡主的尸体?”赵泠音过来开门见山地问道。   曾有志想借助她找出些线索,她又何尝不是想借助府衙的便利,查找更多她想要的线索。   曾有志果然点了头,本想随她一起过去的,不过想到这里还有许多事等他决策处理,便指了个官差,吩咐道:“带两位公子过去,不要阻拦。”   官差拱手应喏,明白曾有志的意思,上前领着两个少年一起往马家村后山方向而去。   后山这里还被团团围着,只一个简陋的布帐篷立在那里,极是显眼。   曾有志指来的官差上前跟守卫的人说了不知什么,他们几人进去畅行无阻,也见到了义安郡主的尸体。   俞世宁死活不肯进去,赵泠音没有勉强他,连那个也有些不甚情愿进去的官差一起留在了外面,她一人进了布帐篷。   谁能想到,生前极尽奢华,尊贵过当今公主的人,死后竟是这般的寒碜。   赵泠音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没看其它,直接掀开白布,露出义安郡主的左肩,果然看到了那个与涂大所拓下的十分相像的图纹。   说是相像,那是因为涂大再是细致也只能看得见肉眼所见的东西,若是肉眼不可见,那他是没本事能完全拓下来的。   赵泠音指尖挟了张符出来,微微弹了一下,符瞬间便自燃化成了一小搓香灰,她将这香灰洒在了那图纹上面,肉眼可见的那个图纹形成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纹路,不仅如此,还有些光芒遁现了刹那便消失了。   赵泠音看着那个恢复了原样的图纹,不由轻哂,眼神变得冷凝起来:不够,还不够。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也没再看别的,把盖在义安郡主身上的白布拉上,便转身出去了。   “怎么样?”在外等得百无聊赖的俞世宁见她出来了忙上前问道。   “不是一般的手段。”赵泠音面上波澜不惊地道。   俞世宁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不是一般的手段?”   赵泠音笑笑,玩笑般地道:“嬷嬷教的。”   这,这什么嬷嬷,怎么什么都教啊?俞世宁嘟囔着,不过到底没再追问她,只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问她道:“要告诉曾大人吗?”   赵泠音看着前方,眼睛眯了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恐怕来不及了。”   什么?什么来不及了?俞世宁的话还没问出口,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望去,就见远处有一队人正纵马疾驰而来。   他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那一行人,又看了看赵泠音,本能的张口道:“未名,我们且先避一避。”   他说着便拉上赵泠音的袖子施展轻功往后山石崖处而去,没办法,这里到处光秃秃的,除了离得最近的马家村,也只有这里了,马家村在他们对面,现在是过不去了,只能往石崖处去,他二人都有功夫在身,并不惧之。   赵泠音没有拒绝地跟着俞世宁避开了,十分听话的模样叫俞世宁高兴之余也有些怪异,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们这边才将将避开,那一行人便近到了眼前,二人凝神听着上面的动静。   原来是福康长公主府和邢国公府的人,这次他们不用再强闯,也不用怕曾有志怪罪了,因为这次他们是跟着旨意一起到的。   ……   曾有志看着那一行人走远,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身边跟着的官差们脸色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这个案子从昨日到今时,他们都可谓是跑断了腿,尽心尽力的在查,虽说如今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但这个案子也不过才发生了不到两日,查案这种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他们纵然辛苦,但也是有所收获的,谁能想到不过是过了一夜,上面便剥夺了他们的查案权,想想真是叫人气闷!   罢了,不叫查就不查吧,他们府衙的事本就非常的多且琐碎,受气是常有的,何况这次的死者有一个还是郡主之尊,有掌天下刑罚政令的刑部接手,也没什么问题,就当让他们省心了。   就是不知道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大理寺会如何想了?不过这些就不是他们现在所关心的了。   曾有志沉默地站了半晌之后,可能也是想通了,对身边人吩咐道:“移交的案卷要跟他们交接清楚,不要弄出什么差错来。”   顿了顿又问道:“可见着那两个少年了?”   一个官差回道:“没见着他们回来。”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可别碰上那两府的人才好。   曾有志有些不太放心,叫人去找找,他带过来的人,自然也要保证人家的安全,纵是这案子不归他管了,那该说该做的也还是要说要做。   待找到那两个少年,他也该进宫一趟了,曾有志拂了拂身上的衣袍,思忖道。   ……   赵泠音和俞世宁听清上面的动静,不由面面相觑:就过了一夜,这案子就换人查了?是不是太儿戏了?还是说,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虽说刑部是掌天下刑罚政令不错,但是府衙作为首个接案的衙门是绝对有这个权力来查办此案的,案子没开始查便罢了,这都开始查了还换衙门,说是没有猫腻谁信呢!   再说了,便是大理寺都比刑部更加名正言顺。交给刑部?委实过于牵强。   俞世宁冷哼了一声,脸上有些讽刺。赵泠音戳了戳他,问他:“走不走?”   俞世宁点头,不走留着做甚,本来他也没想下山来掺合。   他看了看赵未名,以为她会不高兴,却也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那他就放心了,到底年纪小,想得少,如此也好。   ……   待见到曾有志时,他身边还站着上官延,原来他已经录完广源寺里一众人的证词了。   赵泠音和俞世宁对他都不由得有些另眼相看了,真没看出来,他瞧着高高大大武夫一个,不甚机灵的模样,办起事来倒是这般地利落。   赵泠音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上官延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呲了呲他的一口大白牙,把众人都给逗笑了。   曾有志咳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复杂之色,有些歉意地对他们道:“本案已经移交给刑部了,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前来接手……让两位白跑一趟了。”   最后这句是单独对赵泠音和俞世宁说的。   曾有志自任燕京府尹以来,与刑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关系不差却也没那么好,并不方便将对探案有兴趣的赵未名引荐给刑部,说不定刑部的人不仅不买他的账,反倒为难她那可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大人言重了!”赵泠音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   反正她只是来看看,得到想要的答案就成了,中间过程如何?义安郡主为何被杀?凶手是谁?她全然不感兴趣,更不关心。   只是可惜了那马家夫妻二人,如此枉送了性命,真真是无妄之灾!   赵泠音抿了抿双唇,垂下眼睑,没有人看到,她眼底划过一丝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单机的一天……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撕扯:继续写啊!or 好想摆烂~   我:我想拔刀…… 第22章 过目不忘   见她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曾有志等人都以为她是为不能再继续查案而失落,心里也都不甚舒服。   “小赵公子,若不介意的话,以后可以常来府衙,这个案子查不了,还有别的案子嘛。”曾有志转而真诚相邀道,越想越觉得不错,如果可以,倒是真可以提拔他进府衙做事。   岂料赵泠音听了他的话,连连摆手,谢绝道:“多谢大人厚爱!晚辈还有家事需要打理,脱不开身。”   俞世宁也在一旁隐晦地替她开脱道:“大人,未名家就剩他一人了……”   曾有志一听这话,不禁一怔,看向赵泠音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怜惜起来,原来他身世竟这般可怜,难怪小小年纪看着比俞世宁还要沉稳。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关照他一些,左右燕京城中大小事,他这个府尹也有些许薄面,关照一个小小少年,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曾有志颔首道:“是本官唐突了,小赵公子,以后有什么事可去府衙找本官。”又指着上官延道:“找不着本官,找他也一样。”   一句话就给上官延揽了个事,上官延也只能拱手认了,听了这位小赵公子的身世,上官延也很同情他,曾大人又这般说了,他也就顺势接下了此事。   见他们都这么说了,赵泠音也没有矫情,上前又朝他们各自施了一礼,一一谢过。   说罢这事,赵泠音看向曾有志面前的一摞案卷,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这些都是广源寺众人的供词吗?”   曾大人见她还是有些兴趣的样子,心里不由摇了摇头,口是心非啊,到底年纪小,不懂遮掩。面上却点点头道:“不错。”   说着,他把这一摞供词往前推了推,对她道:“趁着刑部的人还没到,你想看便看吧,只别损毁了。”   赵泠音一脸喜意的接过,目光一直落在这些供词上面,众人纷纷摇头,到底是小孩子,虽然拒绝了曾大人的好意,却还是难以放下。   只是,到了此时,他们对再找出什么有力证据一事已不抱希望了。   赵泠音没管别人如何想,她抱着这摞不轻的供词,坐到了一旁直接翻看起来。   少年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供词,认真而专注,动作不慢,期间连头也未抬一下。   她翻看的速度之快,让人都有些怀疑她到底看清了没有,不过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曾有志觉得她肯定是认真看了的。   他上前拿过她看过单独放在一旁的证词看了起来,再联想到方才少年的表情变化,不由惊诧地看着她,这少年莫不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他没打断少年的专注,放下手中的供词,又坐了回去。   直过了约两刻钟,少年才放下手中的纸张,揉了揉眉心,有些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待看到曾有志三人都望着她时,她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道:“差点忘记了时辰!”   说着,把面前的供词整理好,放回曾有志面前,曾有志随口问她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本也真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她能从这些纷繁杂乱的供词之中理出什么来。   不料赵泠音却抬眼直视着他,表情有些凝重,曾有志不知怎地心头一跳,紧张地看着她。   “大人,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这个案子的犯案过程以及三人之死的主要原由。”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里面仿佛装着水一般,就那样一脸认真地望着他,让曾有志到了嘴边的否认之言又吞了回去,面色僵了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说话,也不敢再与她对视。   俞世宁和上官延看了曾有志的表情,还能不明白这是何意,赵未名说的是真的,那,那为什么?两人的表情过于直接,曾有志被看的有些气弱,但还是咳了一声,示意他二人别太过分了。   少年没等来曾有志的回答,似乎也并不在意,她接着说道:“马俊案的凶手不过是一把刀,是一个执行者,握刀的幕后主使,不能抓……是吗?”她顿了顿,又轻哂道:“大人,真相比之性命与仕途,孰轻孰重?糊涂些确实也好。”   曾有志听到她说“幕后主使”时只差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她又说“糊涂也好”时,他是真的羞愧难当。   做官看似手握权柄,可是只有做了才知道,无论多大的官,便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右相,甚至内阁的几位阁老、六部尚书,他们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处事吗?   绝不能!   皇权至上,便是当今天子行事,亦有不能。   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三品京官?说是陛下心腹重臣,岂不知陛下的心腹重臣何其多矣!   他在这其中又算得什么……曾有志不由自嘲地道。   他沉默着,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俞世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未名,一时也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延是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过,虽然他不属于曾大人辖下,但两衙向来同气连枝,通力合作,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分得清的,这个案子到现在,即便他这反应再迟钝再木讷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这不是他该考虑的。大事他管不了,衙门的公事,他只需要做好他的“协作”即可。   赵泠音没有再多说,她端起茶碗,想到刚刚在那摞供词之中所看到的几番对话,冷冷地撇了撇唇角,抿了一口茶掩住了。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曾有志终于回过神来,朝上官延道:“你去门外看着,莫要叫人随便闯进来。”   上官延二话不说就出去守在了门口。   曾有志看了眼俞世宁,俞世宁忙道:“我要跟未名一起!”   说着还安抚地朝赵泠音笑了笑,赵泠音没有拒绝,抬手谢过他的好意,曾有志就装没看见他了。   他看着少年缓缓开口道:“按说是我将你……你们牵扯了进来,但你既点破了,我也不妨直说,此事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赵泠音和俞世宁都不说话,只望着他。   曾有志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有些意味不明地道:“小赵公子初来燕京,或许不了解义安郡主的为人处事,俞公子应当知道,要说恶,她称得上是个真真正正的恶人,这些年她手上沾染的人命无数,做尽无数恶事……她死了,其实很多人都会拍手称快,就连本官也……咳……”   曾有志猛地咳了一声,正色道:“本官到现场时,看到义安郡主的尸体就想到了,凶手不管是谁,既杀了义安郡主,那应当是有杀她的理由,或者如小赵公子所说的动机,那三个动机:情、仇、财,这起案子,一开始就可以直接排除‘财’,至于‘情’,则在见到马俊的尸体之后,直接被本官排除了,纵使这是凶手费心为我们所准备的动机之一……   那就只剩下‘仇’了,若只剩下‘仇’,凶手却让义安郡主被吓死,未免也太过便宜……她了,所以,本官有理由认为,从始至终,凶手的目的只是想要让义安郡主死,什么死法或许也是幕后之人所未曾料及的……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刚刚才有的感悟,如果这幕后之人并非只有一个呢?一个只想叫她死了就成,一个却给她安排好了死法……这样的话,那很多事便能解释得通了……”   说到这里,曾有志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却没再露出半分,他轻哂道:“其中的一个幕后之人很自负,也很自得,也许是以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奈何不得他……”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而问赵泠音道:“你刚刚从证词里应该看出了什么吧?”   似乎没料到曾有志这话锋一转问到了自己身上,赵泠音微怔了一怔,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初看这些证词,其实很杂乱大多无法采信,但有几个却十分有趣,就像是话本子里一早便编撰好的台词,编者洋洋得意于自己的佳作妙句,不允许有人打乱他的安排,这也是他暴露而不自知的原因之一。”   曾有志微微笑了,并没有问她是哪几个证词有问题,只道:“你真的很有天赋,真的不考虑来府衙吗?”   俞世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打哑迷,听了这话,眼角抽了抽看向赵泠音,见她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就放下心了。   曾有志面露遗憾,也未强求,坐了回去,又道:“一会刑部的人来了,你们就不要出面了,以免无故牵涉进去。”   赵泠音和俞世宁点头,本来也没想再掺合进去了,毕竟刑部的人可没有曾大人这般好说话,要是把他二人当成嫌犯给抓了那可就不甚妙了。   外面传来动静,上官延在外面扬声禀道:“大人,刑部的朱大人到了!”   曾有志闻言,示意赵、俞二人避一避,便理了理衣袍,端肃着表情出去了。   其间上官延进来拿走了桌上的证词,一看就是在交接了,赵泠音和俞世宁喝了一肚子茶水,都有些无聊起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完,不料上官延却在此时又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对两人道:“快,大人叫我来跟你们说,一会趁乱先走!” 第23章 张浸月   “出什么事了?”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义安郡主那边走水了!”上官延道,说完也不管他们了,又冲了出去。   外面也陆续响起了铜锣声,赵泠音和俞世宁有些发懵,跟出去一看,见外面不少官差提着水桶往那火光冲天处飞奔而去。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飞掠了出去,几个起落,先后便消失了。   ……   好好的一场布施宴不了了之,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毕竟从昨日到今日,来回几拨人马往城外去了,今日一大早,又有好几队人马簇拥着宣旨的中书舍人出城去了,住在城门附近的人眼睛很尖,一眼就看了个正着。   这不,吃了早饭也不家去,就聚在茶馆里闲唠嗑。   “诶,你们都听说了没有?昨日广源寺也出事了。”   “什么事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忽略了这人话中的“也”字,只是直接问他出了何事。   “广源寺?不是听说是那位吗?”有人意有所指地插话道。   开始说话的那人被打断话音有些不悦,但还是接着说道:“听我说完……我姑母家的邻居他老丈人的内侄是衙门里的……当时就在现场……”   ……   匆匆回了广源寺、各自带回小厮下山回京的赵泠音和俞世宁,这会刚坐定,紧赶慢赶的,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喝了大半天茶水的他们这会早饿了,便找了这家相对干净些的馆子,准备简单吃些再回去,正赶上听这场八卦。   只是听到这里,二人不免有些忍俊不禁,玉关和庆安对视一眼,又默默错开了,不过才一天没跟着主子,怎么感觉主子们之间多了些不为他们所知的默契?   他们这是,跟不上主子的节奏了?之前赵泠音留下玉关在广源寺,因主子们交好的缘故,对一样被留在广源寺养伤的庆安多有照顾,二人关系也很融洽。   不过燕京城不愧是燕京城,消息传播就是快,不信这会随便在街上拉一个百姓问问,都能捕风捉影地说出一个他自己的版本出来。   “那位在广源寺办布施宴,不想命丧小山丘……据说还是被活活吓死的!”   这话成功引来听众的一阵惊呼。   “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那位的胆子可不小,怎会被活活吓死?”有人不信。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谁敢在街上直呼义安郡主的名讳,便是如今听说她死了,大家还是以“那位”代之,不管怎么说,贵人便是死了,也不是他们能随意说道的,只是不让说道,却也禁不住大家的一颗熊熊八卦之心。   “这谁知道,总之曾大人已经接手了,等着吧,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话一出,瞬间得到了在场大多人的认同之声。   府尹曾大人这些年的风评确实很不错,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经手查办的案子有什么冤屈不得伸的,再加上又是他们燕京城,名正言顺的首席父母官,他在这事上的结论才是最有权威也最可信的。   当然,这会还没有传出此案已经移交给刑部侦办的消息,更不知道他们此刻正在议论的核心人物已经被一把火给烧成了灰。   有刚过来不知内情的问:“这说的是谁?”   旁边看了全程的一个百姓挤眉弄眼的暗示:“那位!”   见问的这人还是疑惑着,他急了,带着丝掩盖不住的兴奋,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义安郡主……”   这人才一脸恍然,瞬间也有喜意漫过脸颊,一时忘了掩饰,“老天有眼!真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听他的话音,看来是个有故事的,赵泠音看了他两眼,又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不说这人,便是在坐的这么多人,十有六七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受过“那位”的迫害,实在无甚好稀奇的。   “福康长公主应当很生气吧,毕竟就她这一个女儿!”   “那谁知道,不过,对她们这些贵人来说也未必……哈哈,我随便说说的。”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明摆着告诉别人,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是何意?”有愣头青直接问道。   “这还用问……自是不缺孝敬的人呗!”先时的那人闭上嘴,怎么都不肯再说,旁边一人鄙视地看了愣头青一眼,见他还是有些迷茫,也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这愣头青确实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毕竟这唯一的女儿死了,还能不在意?怎么会呢?贵人不是最注重这些了吗?   ……   事实确实是“不在意”的,义安郡主的案子便这般不了了之了。   虽说救火还算及时,但义安郡主仍是被烧成了焦炭状,便是如此,尸骨也得带回邢国公府去。   传闻邢国公早就不管事了,在邢国公夫人过世后,便搬去了京郊别院居住,一副不问世事一心养老的做派,是个真正的富贵闲人。   府中事宜都交给了邢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福康长公主所嫁的正是邢国公次子张顷,张顷与福康长公主十分不睦,二人一个住在邢国公府,一个住在长公主府。   而义安郡主本是随福康长公主住在长公主府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于一年前突然搬回了邢国公府,因她受宠,便是回到邢国公府,也依然说一不二,没有人能够越过她去。   是以,于她而言,住在哪里从不是问题,反而在住回邢国公府之后,邢国公府里的人多了许多不自在,倒是真的。   像是这次义安郡主的尸骨被运回邢国公府,府里便需要为她治丧,邢国公世子夫人身子向来虚弱,这次因外面的传言和治丧之事弄的十分疲累直接就倒下了,邢国公世子跑去她院中吵闹了一场后,听说邢国公世子夫人直接就起不来了。   “小姐,夫人那里不肯叫太医,说,说是怕叫外面的人误会……”大丫鬟香儿有些瑟缩的回着话。   她面前就是有着燕京世家贵女典范之称的张大小姐,张浸月。   她乌发云髻,金钗玉环,身着一袭白色镶银丝边的刺绣百褶裙,外罩一件浅黄色的如意云纹纱衣,袖口上绣着精致的金纹牡丹,贵气而又尽显其身姿曼妙,面容十分姣好。   一双漂亮的瑞凤眼在听了香儿的话之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香儿无声地跪在了地上,抖着唇不敢作声,半晌才听到张浸月启唇道:“怎么做,还要我教你?”   香儿不敢吭气,跪在地上磕头。   这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鬟,她给香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香儿会意,看向张浸月,见她没有说话,便悄无声息地匍匐着爬了出去。   张浸月只当没看到她姐妹二人之间来回的眼色,伸手拨着桌上的烛火,刚进来的莲儿忙上前俯在张浸月耳畔,悄声地禀道:“大小姐,都处理干净了。”   张浸月看了莲儿一眼,淡淡地道:“最好是干净了。”   莲儿忙保证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亲眼看着的,没叫人见着。”   “真是便宜她了。”张浸月扔了手中的铜签子,有些意兴阑珊地幽幽道。   莲儿不敢接话,她知道大小姐也不需要她接话,只垂头束手在一旁仔细听着她的吩咐。   “燕京最近多事之秋,母亲的身子骨又不好,许多事就不要让她操心了。”   “母亲的药你亲自去煎,记得每日都要让外院的大夫请脉,脉案送到我这里来。”   “二妹的丧事,让黄嬷嬷和二婶那边的李嬷嬷多费心,有什么拿不定的,你看着办。”   “志哥儿身边让人多看着些,最近不要出去胡闹了。”   ……   简单的填了填肚子,听了一顿饭的八卦,赵泠音带着玉关便起身告辞,俞世宁略微有些不舍,但想到家里,又想到赵未名如今也住在燕京城了,故很快便释怀了,约定空了再一起喝茶。   赵泠音抓着玉关朝俞世宁随意的摆了摆手,转瞬,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俞世宁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低估对方的功夫了,就像之前一路为了等他,她一直是在他前面不远处,都是他能追得上的速度,不然以她现在展现出来的身手,他是万万不可能追得上她的。   他胡思乱想着,便是城门关了,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形同虚设吧。   ……   没几天,刑部那边悄悄地结了案,定义安郡主是暴病而亡,乃是急症。至于马俊夫妻,刑部定的则是意外。   马俊夫妻的至亲早不在人世,纵是有冤亦是无人可陈,可处可辩。   过些时日便无人会再记得他们了……世人便是如此的健忘,对与己无关之事,更甚。   赵泠音听着百部带来的消息,脸上微微有些嘲讽,顷刻即逝。   “府里最近怎么样?”赵泠音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路路抱怨了两句,冬青不让她多吃,说她胖了就不像主子了……”   想到这里,百部也是很无奈,路路当初跟着主子时,便是因为南星被主子□□的极擅做各种美食,还是外面几乎见不到的美食。   如今被困在长兴侯府里,虽说美食依旧不缺,但这般被管束着不能随心所欲地享用,委实是难为她了。   赵泠音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好气的笑了笑,吩咐道:“告诉她,等我回去,让她吃个够,吃到她不想吃为止。”   那她可要高兴坏了,没人管束。百部连忙应下。   “对了,主子,侯爷上了折子要将侯爵给世子承继,不过折子递上去好几日了,还没有批下来。”百部又禀道。 第24章 知道   对于谁承继长兴侯的爵位,赵泠音不是很在意,反正她是没有兴趣,想到失了踪下落不明的亲生弟弟——赵景和,她到底敛了先前脸上的笑意,和哥儿今年不过也才四岁,虽说打小也有几分她的胆大包天,便到底是不同的,他是真小,再是机敏,若是落入敌人之手……会怎样,她不敢想像,亦不敢去想。   只是,自打和哥儿失踪以来,她的不详感应却并不强烈,卜出的都是吉卦,近日卦象显示“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这是叫她现在不宜妄动,以免弄巧成拙,错失先机。   这也是她还能淡定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见她陷入沉思,百部不敢出声打扰,主子想事的时候,是不能随意打断的,此时也不例外。   直过了半晌,才听到赵泠音道:“长兴侯府的事让冬青她们看着办,尽可能低调些,祖父应该知道现在的那个不是我,有事会为我遮掩的,只是内宅之事……”   她顿了顿,想到自“回去”一直都没有见过的祖母,她眼神暗了暗,“尽量的降低存在感,有什么事,叫她们明哲保身即可。”   “是!”   ……   赵泠音想得不错,长兴侯确实猜到了现在的这个“赵泠音”是假的,他没有试探什么,只吩咐赵德多关照玉清院,无事不要让人打扰,也给世子夫人周氏传了话,叫玉清院诸事自便,毋须按府中的规矩束缚。   周夫人虽然奇怪侯爷为何这般吩咐,但她对玉清院也是持一样的态度,能放养那是最好的,毕竟泠姐儿的身体状况实在经不起任何波澜。   自二弟夫妇下葬后便昏了过去的赵泠音,这两天才醒来,周夫人自己过去探望了她,却不叫几个孩子过去,也不是她不想叫孩子们相互亲近,可这亲近有时能要人命,她还是怕的,赵泠音可说是赵其光唯一仅剩的骨血了,若是出了事,外人会如何看她?看世子?是这偌大的长兴侯府容不下这唯一的侄女儿,想要侵吞二房的家产?   一想到外人会如何揣测她的“恶毒”和“手段”,周夫人想的一口气高高吊起不敢放下,所以她是尽可能的满足玉清院所有的要求,真的是所有的要求,吃穿用度,皆是头一份,反正这些都是侯府里最不缺的。   不过想想外人的“想法”何其可笑,她周玉英岂是这般容不得人的性子!   侯爷和老夫人只生了两儿一女,大妹十五年前就去了,二弟夫妇也才刚去,侯府的爵位本就是他们大房的,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害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而且侯爷和老夫人都还活着呢,最多也不过是将来在泠姐儿出嫁时将二房的那一份财产给她,便是这样又如何?侯府不差这一份财,她和世子真是犯不着去做这蠢事。   只是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周夫人却是阻止不了外面人的想法的,她只能尽力照顾泠姐儿,保证她在长兴侯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为此她也开始学着外面的老太太信佛了,一天恨不能念上八百遍佛号。   她决心非得给做好了不可!便是不为外人的想法,也得为这府里的和谐,周夫人暗道。   其实对于赵其光夫妻的真正死因,周夫人一直是不知的,都说是路上遇到了山匪……却直到如今,官府那边也没给长兴侯府一个确切的说法。   却说这日,她娘家大嫂过来,悄悄地问她可知道星云观出事了。   “星云观?星云观会出什么事?”周夫人闻言眼皮狂跳了起来。   周夫人不是消息不灵通,只是世人对星云观之事讳莫如深,再加上最近她一心为赵其光夫妇的丧事操劳,又连着赵泠音的“病情”,府里闭门已经有段时日了。   这次周大嫂也是很久没见她了,周大哥便叫她来探望妹妹,这女人们在一起,无非是说些家长里短和闲话打发打发时间,这一说,周大嫂就想起之前家里的一个仆人回家探亲,她家原住在西郊,离玉华峰较近,所以偶然得知了这个没人敢传散开的消息。   都知道长兴侯府与星云观极有渊源,这不,周大嫂顺嘴就问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周夫人却一问三不知。   还在得知星云观被灭门之后,直接晕了过去。   周大嫂吓坏了,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子竟然真的一点风声也没收到,赶紧叫人喊大夫,心里是又急又怕,可别给小姑子急出个什么好歹来,怕的自是回家后如何向老爷交待,要知道周家老一辈都已不在了,周大哥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子,要是知道她把妹子给吓病了……周大嫂也想晕过去。   好在侯府里本就住着大夫,来得也快,只说是急火攻心,叫药童给取了颗安宫牛黄丸喂服下,又小心地给扎了一针,不过片刻,周夫人便幽幽醒转,眼神有些呆滞。   “妹妹?你怎么样了?”周大嫂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夫人转回眼珠看着她,也没有心情再留她聊天,淡淡地道:“嫂嫂先家去吧,我没事。”   周大嫂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满脸苦色,见她确实是没心情跟自己说话,便想着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探望吧。   当下也没再多说什么,更不敢劝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刺激她,起身告辞了。   屋子里的人都叫周夫人赶出去了,一时还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呜咽声,但谁也不敢进去打扰,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周夫人如此激动。   周夫人兀自伤心,二弟去时,说是侯府一半的天塌了,她还能安慰自己,还有另一半呢,可是谁能想到会这样?   千年古观,说没就没了?她不是不想知道原因,可是她一个内宅妇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看了一眼濯清院的方向,侯爷之前病的那般重,眼看着就要去了,现在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听说最近精神好了不少,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吧……她又安慰自己,好在侯爷还在。   最不济,也就是当个透明侯府就是了,只要长兴侯的爵位还在,以后肯定还会起来的。   周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般坚信着。   ……   濯清院——   侯爷自打上次见过三姑娘之后,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最近精气神更是不错,就是手里的紫檀珠不离手了,赵德已经渐渐习惯了,当然,侯爷也是没有跟人解释的打算。   二爷夫妻过世后,侯爷严令府中上下闭门谢客,无事不得随意出门走动。   所幸府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一直这般倒也不会惹人闲话,便是他这个奴才也知道二爷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何况他的老主子……诶。   “侯爷,三姑娘今日去了荣安堂,不过老夫人没见……”   赵德小心翼翼地觑着长兴侯的脸色,发现他只是手中盘着紫檀佛珠手微微顿了顿,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他继续道:“老太太道,三姑娘体弱,无事便不要出来走动了……”   赵德说着垂下头,“三姑娘在院子里行了大礼,便回去了……在院门口正碰上准备去请安的大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等人,几位姑娘愣在院门口好一会儿,周夫人匆匆赶到,让身边的嬷嬷亲自把三姑娘送回了玉清院……三姑娘身体不适,这会还发着烧,只吃了成药丸子,不让请大夫……已经歇下了……”   好半天,才听到上首的长兴侯道:“知道了。”   赵德有些惊讶,愣了愣,抬眼去看侯爷,发现他面上云淡风轻的,仿佛没在意他所说的话。   他躬身准备退下时,又听侯爷道:“荣安堂那边你多看着些……玉清院里面的事一个字也不能透出去。”   赵德垂首掩下眼中的错愕,应道:“是!”   看来,三姑娘始终是特殊的那个,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快步出了濯清院。   长兴侯扔了手里的紫檀佛珠,拿起茶碗准备摔,咬了咬牙又放下了,径直进了内室,打开墙上一角的机关暗格,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正是赵泠音给他的那药,他攥紧药瓶,冷哼了一声,啐道:“老糊涂!”   他自是知道这个孙女是假的,但今日之事,损的终归是他亲孙女的颜面,老了老了,还揪着从前那点子事不放,实在可恶至极!   看来,他得好好地活着,至少要见到吾儿大仇得报、死亦瞑目才行!   他气恨罢,极小心的打开那药瓶,倒出一颗玉色圆润且还透着股异香的药丸,没敢多看,直接放入口中,不过瞬息,入喉便化净了,他目中异色连连,闭了闭眼,感受了一番药效的神奇之处,再次睁开眼时,却已是一片清明。   将仅余下一丸的药瓶再次放在锦盒中扣合,放回暗格中,暗道:活该你没福气!   放好东西,他又坐了回去,捡起桌上的紫檀佛珠重新盘了起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第25章 找茬与解围   离刑部结义安郡主暴毙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赵泠音和俞世宁此时正坐在风波楼上的包间里喝茶。   这也是他们自上次一别之后再次聚首。二人默契的都没有提起刑部那十分荒唐而又敷衍的结案陈词,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结案并非刑部的意思,只是有人要让这个案子如此结罢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那就见仁见智了。不是他们该管的,也管不了。   “听说曾大人上次回来后,告假了好几日,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俞世宁转着手中的茶杯有些玩味地道。   赵泠音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曾大人年纪是不小了。”   总不能说是气的或是吓的吧,上面那位可没那么宽和。   不过曾有志在这燕京府尹的位置上一待就待了十几年未曾动过了,想想还真不是一般的长久,她思索着,猜测这其中可能的原由。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俞世宁也都习惯了,伸手给她添满茶水,看向窗外。   风波楼是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往来皆是权贵富豪之人,听说背景强大。   不过风波楼倒也不负它本身的名望,酒好菜好,连这里面的景致也是极佳,确实赏心悦目。   看看时辰,也快午时了,俞世宁摸了摸肚子,对赵泠音道:“未名,咱们今日在这吃?”   赵泠音回过神来,看着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好。”   俞世宁心情愉悦的叫人进来点菜,这里他常来,根本不用看菜单,一连串地报了七八个菜名,都是素菜,又问赵泠音还有什么想吃的,赵泠音看他这般好兴致,无奈只好叫小二再加两个招牌菜,小二欢喜的应下,就退了出去。   “叫这么多,能吃完吗?”赵泠音瞥了俞世宁一眼,轻哼一声道。   俞世宁哈哈笑道:“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再者说了,这不是难得带你来一次,总得都尝一尝不是!也看看这里的饭菜可合你的胃口?”   赵泠音抽了抽嘴角,微微摇了摇头,却也表示受用了,俞世宁更加热情起来。   菜上得不慢,二人说着话刚要举箸,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从外面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俞世宁见到来人,面上瞬间冰寒起来,赵泠音放下筷子看着俞世宁,这些人显然与他相识,而且可能关系并不好。   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衣男子先众人一步上前,大手拍在俞世宁的肩膀上道:“俞兄,怎么来吃饭不叫上我们?”   说完这话,像是才看到坐在对面的赵泠音一般,表情有些夸张地问道:“这位是……”   他说着话,一屁股坐在了赵泠音的一侧,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不善。   俞世宁咬牙起身,把他猛地一把扯开,眉头紧蹙,一副十分不耐的样子讥讽道:“风波楼没包间了?”非要来此扰人!   他说着话眼睛扫过那群一起不请自来的人,在看到其中几人时,脸上更多了些怒气,道:“怎么,范家这是没饭吃了?”要来抢别人的饭吃。   那锦衣男子一开始似是没料到俞世宁会突然动手扯他,这会站定后,忽略他那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话语,嗤笑了一声,道:“只是有些好奇是何人能让咱们俞大世子这般维护?”   说罢还斜瞥了赵泠音一眼,本正看戏的赵泠音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便是与俞世宁有过节,也不至于看他身边所有人都不顺眼吧?   不过眼前之人明显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只看俞世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便知了。   还不等俞世宁再次赶人,从外面又大步挤进来一个与这锦衣男子年纪相仿的蓝衣男子接话道:“对啊,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小公子,怎么以往从未见过?”   他也跟着那锦衣姚姓男子一般,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了赵泠音,可见这二人差不多份属同类。   再加上他说话与动作都有些吊|儿郎当的,是个纨绔无疑了。   赵泠音淡定地端起茶先抿了一口,淡淡地道:“在下赵未名,二位公子有礼了。”   她口中说着客气话,其实并未将两人当本事,那二人见状不由微恼。   只是,先前那个锦衣范姓男子似乎更不待见后来插话进来的这个蓝衣男子,对他冷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接他话。   不过那蓝衣男子对他这样的态度则是得意地笑了笑,视若无睹。   蓝衣男子见赵泠音自报姓名,不由在脑中反复想了想,赵未名?没听说过!   不过看俞世宁这般着紧此人,想必不是什么一般人。一时间,倒是没有再揪住她找茬了。   “范宾!姚子健!”俞世宁的好耐心算是没了,咬牙警告他们,“我说过,别惹我!”   今日出门又忘记翻黄历了,遇上这两个跟他不对付的,呸,真是晦气!   两方正僵持着,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身着竹青长衫的男子,他一进来,便叫人眼前一亮,其人面若白玉,气质若兰。   只听他开口对那二人劝道:“两位,何必为难这两个少年?大爷说了,他那边的包间大,你们都过去也能坐得下,尽可过去。”   可惜面对他的一番解围,那二人明显撇了撇嘴,有些不买账,但也没再说什么,对视了一眼立即撇开脸,异口同声地冷哼了一声,甩袖便离开了,原先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人也迅速地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多谢方大公子解围!”俞世宁上前道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赵泠音能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僵硬,对这个方大公子,最多也就只比刚刚那两人态度好上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她摸了摸下巴,感觉到那位方大公子朝她看来,她扬眉笑了笑,朝他拱了拱手,没有出声,那方大公子似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对着她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   这一笑不禁叫赵泠音有些吃惊:生得可真好!   倒叫她记起一首古诗: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她打量的目光被对方察觉到,他也只是对着她微微点头示意,眼中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只听他道:“世宁,大爷前两日还问起过你……”   俞世宁忙拱手道:“替我谢过殿下关心,不过些许小事,已经处置好了。”   方大公子点点头,又淡淡地道:“那就好。若是再有什么为难,不好与大爷说的,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多谢。”俞世宁客气道。   方大公子见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向一旁的赵泠音微微示意,便告辞离开了。   这么一会功夫,送走三拨人,饭菜早就凉透了,俞世宁先向赵泠音作揖道歉:“未名,为兄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赵泠音知道这些与他并不相干,对方不过是想借她为难他罢了,自己不过是个筏子。不过,眼下她并不想掺和进去,故作为难状:“赔礼道歉的有些没诚意啊……”   俞世宁会意,知道她这就是翻篇了,瞬间大喜,忙唤人进来撤了桌上的菜,重换新的送上来。   本来以为赵泠音经过刚刚的事会没兴致不想再继续留下来了,此刻见她根本没作计较,还准备留下吃饭,他的一颗心就跟着放下了一大半。   闹腾了这半晌,本以为会没有胃口的两人,这会面对着刚刚送上来的一桌子美味佳肴,不由食指大动。   待用过膳食,俞世宁估摸着这会该走的应该都走了,他叫人换过新茶,对赵泠音道:“未名,你刚入京,不知这京中之人的底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着了坏人的道。今日为兄且与你说一说。”   赵泠音见他面上带着些许凝重,知道他是一番好心,倒不好开口拒绝他,遂感激地道:“多谢俞兄提点,小弟感激不尽!”   俞世宁颔首,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靠坐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冷笑着道:“就从刚刚进来的三人说起吧!那最先进来的且不提,先从姓姚的说起。   姚子健是昌宁侯府的四公子,父亲是昌宁侯亲弟,昌宁侯算是新贵,原不过是商户人家,因家中的姑娘进宫被封了贵妃而被赐爵,虽然不符合祖制,不过姚贵妃确实很有本事,二十年如一日的圣宠不断,便是到了如今年纪渐大了,在宫中依然无人能够越过她去。”   说到这里,俞世宁嘴角有些讽刺,赵泠音眉头一挑,却并未打断他,只听他继续道:“如今的昌宁侯是姚贵妃的大哥,姚贵妃一共三个亲兄弟,大哥封了昌宁侯,另在户部挂职,二哥在广南府任知州,三哥在禁军任副都统……”   一家子都位高权重……不仅如此,昌宁侯一系子孙繁盛,稍微年长些、能担职的都被安排进了各部,不是占着要职肥缺,就是手握实权。   便是姚贵妃的几个堂姐妹也因她的缘故,或嫁乘龙快婿,或平步青云,总之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26章 各家诸事   本来朝臣们也不担忧这姚家一门显赫,毕竟姚家说白了不过是靠姚贵妃的裙带才发达起来的,再加上这姚家不论是姚贵妃的几个亲兄弟,还是下一代占着职位的子弟们,都没什么真本事,多是尸位素餐之辈,等没了姚贵妃,就什么都不是了,根本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便此事坏就坏在这昌宁侯的老来子——如今在姚家排行第七的姚子佩身上,他是个真正有本事有谋略的青年英才。   若说就因此而对他这个不过才将将弱冠之人进行打压,这也委实令人难做,所以现在有些思虑深远之人已经对其起了警惕之心,只是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难对付,他在所有姚家人之中,便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心,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都最是看重疼爱他,宫中曾有传言,说是姚贵妃对他这个嫡亲的侄儿比对自己亲生的三爷还要好。   传言不知真假,无从分辨,但贵妃十分看重姚子佩之事的确属实。   只看姚家一有事就让姚子佩进宫出面向贵妃求情便知。   前些年,姚子佩名声不显,三爷还没长成时,老大人们倒是不甚担心,毕竟陛下已立了皇后嫡出的大爷为太子,储君之位很稳。   但这几年来看,姚子佩渐渐冒头,三爷也有了礼贤下士之名,老大人们这才重新重视起来,本以为姚贵妃会随着年纪愈大,红颜未老恩先断,失宠于陛下,哪想到陛下竟如此长情,到现在也还未恶了这姚贵妃,真真叫人意外又想不通。   而一旦姚家的第二代在姚子佩手上成长起来,于三爷而言会是莫大的助力,于东宫的太子可就有些微妙了。若是姚贵妃一直这般无病无灾地活着,而陛下也向来注重养生,有长寿之相,那以后这帝位……还真不好说。   “那个最后进来的谪仙公子,就是皇后娘家安国公府的方兰舟了,若说昌宁侯府子孙繁茂,那安国公府可谓与之相反,方兰舟是安国公世子唯一的儿子,也是安国公一脉唯一的嫡子。”俞世宁猛灌了两杯茶,这才接着道。   方兰舟生得俊美不凡,风仪极佳,可说是这燕京城中最出众的儿郎之一了,不过时人常拿姚子佩与他相提并论,只是,细想想倒是十分少见到他二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可能因着家族重任几乎都落在了方兰舟身上,这些年他倒很少再出来了。   尤其是四年前,方兰舟科举入仕时,是以解元、会元之名入殿试的,本来状元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但听闻陛下临了却改了主意,点了他为探花。   太子一派的人自是气得跳脚,要知道自连中六元的紫华君赵其光之后,往前两百多年都没有出过连中六元之人,便是连中三元之人都极少,可见这其中的差距与气运。   当时都传是因那一年姚子佩也参加了春闱会试,姚贵妃不愿让人压在他头上,尤其是皇后的侄儿,便从中作梗,硬是求了陛下改换名次,虽然此传言没有被实证,但后来也算是有个旁证,姚子佩确实是以榜眼之名压在了方兰舟的探花头上。   总之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自己,已再无人知晓,但自那之后,方兰舟确实更低调了倒是真的。   他是太子的嫡亲表弟,便是不想卷入皇家之事,也在所难免的会被归为大爷党、太子党这一派。何况太子对外向来宽和,老大人们常夸赞太子有“乃祖之风”,可见他不是个蠢人,所以方兰舟入局不过迟早之事。   安国公府作为皇后的娘家,实际是非常低调的,也可能是因大爷储君之位已稳,也可能是家中子嗣凋零,无意折损于此,总之这些年相对横行霸道行事张扬的姚家子弟,方家几乎像是透明的边缘人家,这也是安国公府的求全之道吧。   赵泠音亲自执壶给俞世宁斟茶,问道:“那个着蓝衣的是?”   俞世宁听到她问蓝衣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微妙,这次嘴角讽刺的弧度比刚刚对姚家时更甚。   “范宾与姚子健不过一丘之貉!范家跟姚家差不多,都是靠得女人裙带发的家!”他说着,脸上表情十分不屑,后又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承恩公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原不过是个爵位到头了的没落伯府,后来老伯爷见其女、生得十分妍丽,便动了心思,想将女儿送进宫去,而恰好这个女儿也十分有心思,容貌、心机、手段样样不俗,父女俩人一拍即合,使了各种人情入宫后,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步步成为整个皇宫最大也是最后的赢家,这其中之艰辛与手段,自是不必多述。   如今的承恩公是太后的兄长,这范宾的爹是承恩公的次子,相较一门显赫张扬的姚家,范家也不遑多让,只是陛下虽说是孝子,但论起宠信程度,自是姚贵妃的耳边风占了上风,使得昌宁侯府一直死死地压在承恩公府之上,两家常常敌对,时有争执,不过因着宫中一直不曾明确的表过态,都是小打小闹,笑话一般,从不曾闹大过。   这也与太后跟姚贵妃的关系有关,传言姚贵妃进宫后一直未有生育,宫中当时除了大爷这个太子还没有其他皇子,这也使得太后常常亲送美人与陛下,美其名曰,望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常常在陛下耳边暗示她想多抱几个孙儿,便是没有孙儿,孙女儿都成。   正是因此,叫姚贵妃给记恨上了,姚贵妃向来张扬,进宫后又被陛下娇宠,行事越发肆意,除了皇后所生的嫡子是在她进宫之前所生,皇后又自有手段,她一时动不得外,自她进宫得宠后便不曾有过嫔妃再生育,大多都是生出各种意外落胎或是没了的,她自己也先后怀过两胎,尽皆胎死腹中,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姚贵妃的身子也因那两年频繁的小产而十分不好,调养了许久。直到又过了好几年,姚贵妃随陛下去翠微行宫避暑,回宫后竟发现又怀上了身孕,这个时候的姚贵妃已经浸淫深宫近十年,不论手段还是心机都愈加成熟,而且在她有娠后,宫中的范嫔,也就是后来母凭子贵的二爷生母范淑妃,也有了身孕。   这范淑妃本是承恩公远支的一个七品县令之女,因生得婀娜多姿,颇为娇媚而被太后做主带进了宫中,也因她性情柔和,十分乖巧,陛下对她倒也格外宽和些,她也因此受了姚贵妃不少的刁难,但有太后明里暗里的相护,倒也没有伤筋动骨,太后还因她有孕在身,向陛下要了旨意,允了只要她平安产下皇子,但晋封她为淑妃。   姚贵妃因此与陛下置气许久,使了很长时间的小性子,不过事后陛下又给了姚家不少人好前程,姚贵妃见好就收,也就暂时消停了。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后有孕的范淑妃先产下了一个皇子,就是如今的二爷,先有孕的姚贵妃反倒是比范淑妃晚生了几日才产下三爷,月子里姚贵妃就又闹腾了一场,以三爷隆重堪比大爷这个太子的洗三和满月宴而告终。   只不知是为何,向来厌恶姚贵妃的太后对此竟也没作声,这也使得范淑妃月子没做好,后来一直病恹恹的,连带着二爷也不甚讨陛下的喜,在宫中一直有些透明。   便是如今朝堂上已有了关于几位爷的纷争,二爷也从不掺合,对承恩公府明里暗里的示好,他也表现的很是迟钝,这也是为何明明是太后娘家的承恩公府,却处处都被昌宁侯府姚家压一头的缘故,毕竟太后年纪不轻了,陛下也是,虽储君已定,但下一任皇帝究竟是谁,不到落定,可没人敢保证,所以两家闹腾的都是些许小事,真闹出大动静的,没有。   俞世宁说至此,接过赵泠音亲手递过来的茶一仰而尽,揉了揉眉心,道:“总之,以后若遇上这三家的事,最好是离远一些,否则……哼!”   赵泠音唇角弯起,欠身向他道谢:“多谢俞兄提点,此事我都记下了,叫你费心了。”   “无妨无妨,这顿我请,下顿你请。”俞世宁笑着摆摆手,趁机约道。   “好啊。对了,俞兄,你为何要跟我说得这般详细啊?”赵泠音忽地问他道。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看你对查案有兴趣……而且,你以后若想要踏入仕途,这些都很有用,便是不入仕途,这些事知道了也没什么坏处。”俞世宁被她问的一怔,还是解释道。   其实他也不知今日为何要说这些,还说着说着就说这么多了……话说,他这灌了一肚子的水,很想先出个恭。   见他面色有异,赵泠音不由有些犹疑,还不待她开口相询,俞世宁猛得站起身往外走,朝她挥了挥手,叫她稍等片刻,她这才恍然他要去做甚,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俞世宁又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扯着她往外走,“快,未名,刚刚曾大人带着人往城外去了!”   往城外去了?不待赵泠音追问,俞世宁拉着她的衣袖匆匆往楼下去,朝柜台掌柜的那边喊了一声:“先记账上,下回一起结!”   对于这种情况,掌柜的也见得多了,来风波楼的都是有头有脸身份不俗之人,绝不会有人故意赖账,俞家就更不可能了。   他忙应了一声,还朝前送了几步,目送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有些感慨。 第27章 失踪   这燕京城到底是京城,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便是他见多了方大公子、姚七公子之流,也不得不说,刚刚那个小少年的气度属实不凡,只不过如今年纪尚小,待再大几岁,与那几位站在一起,应也不会逊色多少。   至于俞家公子,自是不用多说,都说这俞家世代出美人,但俞家的公子们也都生得十分清俊,气宇轩昂,不弱于人。   ……   赵泠音同俞世宁二人的脚程不慢,再加上两人身手上佳,不多时便在城门口追上了曾有志一行人。   曾有志一见到他二人,脸上的表情微妙了一瞬,又对他们和气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跟上吧。”   俞世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曾大人很欢迎我们呢?”   赵泠音脚下一顿,看了前面的曾有志一眼,只道:“快跟上吧。”   一路出了城,赵泠音见他们所去的方向是之前去广源寺的那条路,目光微凝了片刻,看来之前的事还未完。   不仅她看出来了,俞世宁也拿手指戳了戳她道:“这是通往广源寺方向的路吧。”   他用了叙述语气,赵泠音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前面的曾有志。   曾有志此时面色沉肃,一言不发,似乎听到了他二人的说话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俞世宁与他对视个正着,往赵泠音身后一躲,好在曾有志也没说什么,又转了过去。   俞世宁拍了拍胸口,没敢出声,无声说了几个字“送上门了”,赵泠音被他逗笑了,他们两个可不正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么。   这条路虽是通往广源寺方向,但他们此行却并非是往广源寺而去,在山脚下,他们转了一个方向,往一个小村子去了,赵泠音瞬间便想到了义安郡主的死亡地点,马家村的秃后山。   不过这次曾有志一行倒没往那个光秃秃的后山去,他带着人径直往村子里去了。   曾有志下了马,背过一只手,招了赵泠音跟俞世宁二人上前。   “一个时辰前,山南吴家村的一对老夫妻来府衙报案,说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回山北安家村探亲,三日未归……”   吴姓老两口本以为亲家有事留下了小两口,便又等了两日,见他们仍未归家,只得请了村里的青壮小伙去安家看看,怎么这小两口还不家来?   那叫拴柱的小伙子脚程挺快,当天一早出发,过了午时就回来了,说是安家人说,小两口早在第二日就已经家去了,拴柱性子较真,疑心这话,还在安家和安家村里到处找了一圈,最终确实是没找到人,这才急匆匆地回了吴家村。   回去这么一说,老两口登时昏了过去,拴柱喊了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把事一说,村长等人商议了一番,都主张报官。   虽说时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想与官府打交道的,但这事不能不报,一来老两口就这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事,老两口也活不下去;二来在拴柱回来没多久,安家村那边的亲家也赶过来了,亲口证实了此事的真伪,人确实是失踪了。   这么久没有消息,他们便是再迟钝也知道人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不可能到现在也不回家,两亲家和睦,二人亦无私奔的可能,所以只能是人出事了,人出事必然是要上报官府的。   本来一个失踪案是不必曾有志亲自跑这一趟的,只是陪着老两口一起过来报案的人说,安家村有人亲眼看到这吴家小两口从他们安家村离开后进了马家村,这算是最后看见他们的人了。   此人言之凿凿,说当时他们遇见,马家小两口还同他打了招呼,因要赶路,没说几句两人便匆匆告辞了。   吴家村、安家村正是位于马家村的南北方向,两村往来,马家村是必经之路。   曾有志便是听到,失踪之人是“进”了马家村的,这才重视了起来,因为这个马家村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命案之中了,如果说一次是巧合,两次也可能是巧合,但他们办案查证时,往往对这种所谓的巧合是全然持怀疑态度的,毕竟这世间哪来的这么多巧合。   曾有志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赵泠音听后不禁拧眉,想到义安郡主左肩上的那个图纹,一时沉思不语。   曾大人也没想现在就问他们的意见,一行人刚到村口,就见到不少村民手中拿着些棍棒农具等,正聚集在一起吵闹,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曾有志给了一起来的上官延使了个眼色,上官延一挥手,手下官差立时冲了过去。   “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都放下,听到了没有!”   在官差的呵斥下,很多村民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有两拨人转头看到曾有志一行,忙扑了过来,吓了一众官差挡在了曾有志前面,没想到他们扑过来是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哭喊道:“求大人救命啊,我儿夫妻被他们抓起来了!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大人,我女儿女婿肯定是被他们马家村的人给抓起来了,求大人救救他们!”   原是吴家父母和安家父母,曾有志没有为难他们,肃声道:“本官正是为此事来了,尔等不要干扰本官查案!”   两家人一听,自是不敢再哭闹,对府尹曾大人,他们还是十分信服的,连忙爬了起来,立在两侧抹泪,含恨地目光一直看着马家村人。   对面杵着的马家村村民也忙上前施礼,还是上次那个村长马有财先开口道:“大人冤枉啊,他们说的人,小老儿真的不认识啊!”   又是他们,又是马家村!   因上次的事,马家村众人在曾有志心里已经被打上了“狡诈奸滑”的标记,但此时曾有志却没表现出明显的区别待遇,“是不是真冤枉,待本官查明之后自有定夺!”   说罢不再理会他,看向他身后的一众村民,眼睛眯了眯,对上官延道:“把人分开,一个个单独录口供。”   “是,大人!”   上官延领命而去,这些事都是他们做熟了的,上面的人很快就分工好了。   曾有志对着众人一挥手,往马家村村子里走去,赵泠音拉着俞世宁跟上去。   “未名,你怎么看?”俞世宁小声问她道。   赵泠音摇了摇头,“先进村看看再说。”   她说着指了指前面的曾有志道:“大人应当也有疑惑。”   她看曾有志身边有官差跟着,便放心地扯了俞世宁往马家村后山而去,俞世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可惜她没有解释,他只能认命地跟上。   等到了那个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后山,赵泠音往之前义安郡主死时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往山崖那边走去。   俞世宁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过去。之前那个案子中记录说是义安郡主的帕子曾挂在这里悬着的枯枝上,而马俊之妻鲁氏的骨肉也是在石崖下找到的,他脚步一时很是踟蹰。   赵泠音看了看这颗枯了有些年头的矮树,蹲下|身捻了把树底的干土,碾了碾便拍掉了。   “未名,这土怎么了?”俞世宁好奇地问道。   “我看这里寸草不生,想看看这里的土质有何不同。”赵泠音道。   “那你看出什么不同了吗?”俞世宁问她。   “嗯,这里的土不像是熟土……”   赵泠音拧眉,刚刚她试了一下,那种细砂粒感,绝不会有错。上次过来时她只顾着义安郡主身上的图纹了,却没太注意这里的异状。   “不是熟土?”   俞世宁有些不解她会提到这个,但看她拧眉不知在想什么,心知此事没这么简单,转而问道:“这里的事与失踪案有关吗?”   赵泠音看向俞世宁,面色有些复杂地道:“我不知道,不过有没有关系,还是要查过才知道。”   “什么意思?”听她这么说,俞世宁莫名地有些紧张,不会又不是个简单的失踪案吧?他们这是什么运气?   “先进村看看。”赵泠音道。   ……   马家村依山而居,不看刚刚那个光秃秃、了无生机的后山,倒也十分秀美,因着临近广源寺,平时村子里的人大多会去广源寺山脚下做些小买卖,客源丰富且收入还算稳定,生活倒是不愁,再加上听说他们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在燕京城中讨生活,两下相加,日子要比一般山民、村民宽裕不少。   “未名,刚刚那个老伯说他儿子出门两三年了,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他。”刚刚两人在山边遇到一个刚从山上背柴下来的老伯,聊了几句,这老伯言辞中颇有些抱怨,“一般人都不会这般说自己子女不孝的吧?毕竟本朝奉行孝道,他这般说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于他儿子也是十分不利的吧!”   君王以孝治国,上行下效,而且本朝高宗时期,不孝入了律法,孝道俨然成了刑罚准则,这老伯便是再不懂律法,这种常识之言也是万万不该与外人言的,何况他们还是陌生人!不是跟自家儿子有仇,就是想叫儿子去死吧,世间真有这样的父母?! 第28章 古怪   赵泠音也觉得十分奇怪,尤其那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真实,不似作伪。   他们带着满腹疑问进了村子,又遇上一个正在菜地里拔菜的老妇人,一见着他们,竟直勾勾地打量起了他们,二人只作未闻,上前问道:“大娘,你家里没年轻人么,怎地让你这么大年纪出来拔菜?”   见她捶着腰,显见是累的,这会听他们这般问,这老妇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抱怨道:“可不是!真是造孽哦,一群不孝子们!让我这一把年纪的老不死出来做事,真是没的良心!”   赵泠音与俞世宁对视一眼,一边装作倾听老妇人的抱怨,一边往四下看了看,确实很难看到年轻人,不说年轻人,便是三四十左右的也没见着一个,不过也可能是他们现在的视线范围内没有。   “大娘,你说儿子不回家,那他们在外是以何谋生的?会不会是没混好,不好意思回来?”   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少年,老妇人止住了絮叨的话头,一听又是问那些不孝子们的,笑得再好看也不好使了,故而没好气的回道:“不知道,想必是死在外头了吧!”   说完撇了撇嘴,提起地上的菜篮子,转身走了。   “又一个?”俞世宁张了张嘴巴,看着赵泠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赵泠音面色有些凝重,“先去找曾大人吧,看看他那里有什么发现?”   “走!”   绕了半圈,见曾有志带着四五个官差站在一处院落外,他们走近一看,这里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废墟,除了门头这一块,左右两侧的院墙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院内荒草丛生,有两棵肆意疯长的树木,枝叶茂密,都快占满整个院落了。   “大人,这是……”   曾有志之前就看到他二人往这里来了,这会见他们面上也露出一丝讶然,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反而指着这院子的左侧,道:“那里是马俊的家。”   马俊?案子过了还没一个月,他们自是记得这马俊是谁,想到马俊自然也会想到其妻鲁氏的惨状,再想到那个案子里最终的判词,众人都不由面露寒色。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赵泠音轻声问道。   曾有志摇了摇头,率先往马俊家的院子走去,众人跟了上去,瞬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隔壁那院子如此破败,可见是多年不住人且无人打理所致,而马俊家的院子也是一副没人住没打理的样子。   可是之前马家村的村民还说,这马俊是个大孝子,每年父母忌日都会回来给他们祭扫,若是如此,马家的院子何以会同隔壁院子那般破败,杂草灌木横生?   曾有志叫一个官差上前用刀开路,赵泠音站在院子中四下看了看,这里的草木长得未免过于茂盛了,只是常年无人打理,便能长成如此吗?   不过,听说马俊父母过世也有六七年了,或许会长成这般也不一定?   她抬头见曾有志已经令人推开了房门,门栓早就坏了,一碰就掉,这就是村民所说的马俊提前几日回来为父母祭扫?这里早已不能住人了,若当初他们夫妻是提前回来的,又是住在哪里呢?   不及众人细想,门打开后,里面就有种腥臭气扑面而来,好在大家都及时地掩住了口鼻,但也还是待屋子里的气味稍稍散了些许之后才敢进去。   这屋子破败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桌椅横七杂八的倒在地上,一碰就散了,可能是里面常年不见阳气,湿气较重,带木头的地方都生出菌子来了,地上有土的地方也都长满了杂草。   如果说马家村后山寸草不生,这里恰好相反,两相对比,真是非常明显。   他们将这个差不多已经很难看出原貌的三间屋子、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遍,外面不必说,便连卧室里的衣被等物也都一碰即烂。   俞世宁紧紧跟着赵泠音,不愿触碰这些,这屋子里的气息也叫他十分不舒服。赵泠音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在床前细看了一圈,在床尾处,敲击了两声,手指按了下处,“咔”的一声冒出一个小屉来,众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响,忙都走了过来。   小屉里面是一个小木盒子,盒子不甚轻,外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赵泠音看向曾有志,曾有志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便是。   赵泠音打开木盒一看,里面竟是两串铜钱,三个略大些的银锭子,约莫五两一个,几块碎银,还有个很小很朴素的荷包,打开一看是两张十两的印有“茂丰钱庄”字样的银票。   众人面面相觑,这马家挺有钱的,只是这人死了,儿子不是还在么,怎么没把钱交待给儿子呢?   “马俊父母的死……应不正常。”不是死得突然未来得及交待,就是……曾有志发誓,他不是故意想要旧案重翻的,他来这里也绝非刻意。   众人看着曾有志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时都没敢说话。   俞世宁扯了扯赵泠音的衣袖,赵泠音把手上的木盒合上交给一个官差,便随他到了一旁。   “未名,要不咱们还是不掺合了……”   这闹了一圈怎么感觉又跟之前义安郡主的那个案子扯上了?俞世宁知道赵未名对查案有兴趣,但查个普普通通的案子不也挺好,怎么净是遇上这不能碰的,真真是叫人郁闷!   赵泠音对义安郡主的案子倒不关心,这个案子所能吸引她的地方,她并不能同俞世宁说明,她对他笑了笑,安抚道:“无事的,前面不是还有曾大人顶着么……”   她说着朝曾有志指了指,正撞上曾有志看了过来,她略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俞世宁也看到了曾有志,便先闭了嘴。   “有什么不能说的,还非要悄悄地说?”曾有志走过来问道。   赵泠音拍了拍俞世宁,对曾有志道:“大人,是这样的……”   她说着将他们刚刚过来时遇到那个老伯和老大娘的事说了一遍,果见曾有志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里面,果然不正常吧。这个村子,也很古怪。   “审!叫上官延不必对马家村的人太客气!”曾有志说着叫过一个官差吩咐道。   官差领命去了,曾大人又叫几个官差去马俊家隔壁的院子里查看,他们一行人出了屋子。   “大人,不知你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赵泠音站在杂草灌木丛生的院子中问曾有志道。   曾有志眯了眯眼,看着赵泠音略有些沉肃的表情,眉心一跳,“应该……够用。”   “那就请大人喊人过来挖挖看吧,应该会有收获。”赵泠音指着那些过于茂盛的灌木丛,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曾有志动了动唇,到底没再问什么,叫过一个官差,吩咐道:“叫上官大人亲自带些人过来。”   上官延来得很快,还带着从村民处临时借来的铁锹锄头等物。   赵泠音指了片区域,道:“从这里开始吧。”   上官延见曾有志没说话,手一挥,叫手下人动手。   外面又冲进来两个官差,是之前曾有志派去隔壁院子查看的人,“大人,有发现!”   隔壁院子与马俊家院子相比,更加破败,他们进去查看了一番没什么发现,不过想到赵公子刚刚的方法,也学着她摸了摸卧室的床,那家可能破败得时间更久些,所以那床一碰就坏了,并未从中找到什么,直到在衣柜中,才找到一个暗阁,里面也有二三十两的散碎银钱,而且那家的西屋,布置的也是卧房,里面有几件六七岁男童的衣物与用具,看样子里面住的应该是那家的孩子。   对于这个发现,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的古怪。   上官延等人正挖着,外面闯进来一些村民,纷纷阻止他们。   “怎么能随便挖人的院子!”   “就是,人是不在了,留下院子也是个念想啊!”   “大人,别挖了!”   村民们一个个义愤填膺,鉴于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官差手按在腰间的刀上,他们只敢堵在门口指指点点,不敢真动手,但如此也够让人不耐烦的了。   尤其是这个马家村他们印象深刻,不管是上次那个糊涂收尾的案子还是如今的失踪案,这个马家村就如那搅屎棍一般,上蹿下跳地不配合,耽误了时间不说,还试图扰乱案情,实在是可恶之极!   曾有志根本没有理会他们,有官差便极有眼色地呵斥:“若真是如此在意这里,怎不见你们打理此处!”   “不错,尔等不要觉得大人不与你们计较,便得寸进尺!”   “休要干扰官府查案!都散开!别叫我等拔刀!”   官差自也有他们的一套行事方法,尤其是对待这种不配合、爱捣乱之人,他们的威胁还是很管用的。   有人退后了一步,就没人再敢向前走一步,毕竟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难怪时常说刁民,原是如此!”俞世宁嘲讽地道。   发现赵泠音没吱声,转头见她目光沉沉地看着官差们所挖之地,他道:“未名,会不会挖不出什么来啊?”   “快了。”赵泠音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那边官差已经有人触底了,有些兴奋地往曾有志这边喊道:“大人,有状况!” 第29章 尸骨   众人忙上前去看,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坑里之物,俞世宁骇然地倒退了一步,抓紧赵泠音的衣袖,颤声道:“未名……那,那是……”   赵泠音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人骨。”   而且还不是三五具,看起来挺多,因为官差并没有挖全。   “人骨!”不管是一众见惯了死人的官差,还是外面看热闹的人,都被震惊到了。   “不可能!这院子里怎会有人骨?”   “是啊,这里多少年没人住了!”   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议论纷纷,曾有志面容沉肃地先叫过一个官差去喊涂大过来,叮嘱其他官差挖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破坏了尸骨。   “大人,隔壁……”赵泠音在一旁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曾有志心口一堵,头疼难耐地沉着脸叫上官延看好这里,尤其外面的马家村村民,但有敢犯者,先打过板子再带回府衙关起来。   他这话是当着所有人面说的,外面村民听后顿时噤声,一时都被震住了。   又另叫了一队官差去隔壁,赵泠音如法炮制地给他们先圈定了一块地方,叫他们挖。   不久也挖出了尸骨,赵泠音端详了片刻,有些犹疑地对曾有志道:“大人,这坑挖得有些敷衍啊。”   曾有志过去细细看了一圈,不由点头,杀人藏尸为的就是掩埋尸体,掩盖罪行,不叫人轻易发现,通常情况下都会把坑挖得很深才对,而这两个院子中的尸骨,明显被埋地下不足三尺处,实在是太浅,也太敷衍了,像是匆匆之间所为。   可是这般多的尸骨埋在这里,什么人能一时之间杀了这么多人,又匆匆掩埋于此呢?   最重要的是,这些尸骨都是什么人?想到一早过来报案的吴家人,那对失踪了的小夫妻……曾有志只觉得冷汗涔涔,朝赵泠音抬了抬眼皮,问道:“你有何想法?”   赵泠音看着眼前的尸骨,道:“还缺少证据。”   还缺少证据,所以,现在不能说?   曾有志被她噎了噎,无力的朝她挥了挥手,“那就去找证据。”   一旁的俞世宁还没从满地的尸骨之中转过神来,见赵泠音喊了个官差,托他去取之前村民的供词。   他紧跟着她,寸步不敢离。   ……   涂大来得很快,一听说这里的尸骨很多,他提了随身医箱便跟着官差骑马疾驰而来,形容很是狼狈,不过他只跟众人挥手算是打了招呼,便抱着医箱跳进坑里捡尸去了。   聚在外面的村民越来越多,相比较大家平日所见的村民来说,胆子要大上不少,不过也正因此,曾有志觉得这事可能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回去叫涂大的官差,一路而来并不低调,也不是他故意的,只是任谁乍一见了那么多的尸骨还能正常的思考和行事?反正他是吓坏了。   城外马家村发现大量尸骨的消息,瞬间传遍了燕京城内外。   要不是天实在是不早了,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都想出城去瞧瞧热闹,包括大理寺诸人。   按说这么大的案子已经不在府衙的管辖范围之内了,理当交给大理寺来查办才对,但考虑到此案从最开始就是府衙查办的,再加上上次凭空被刑部“抢”走了的义安郡主暴毙案,想必曾有志那老家伙的气还存着,他们大理寺若在此时插手,无疑会成为那个出气筒,实无必要,还是观望观望再说,大理寺卿连成如是想。   ……   因为天色渐晚,涂大先粗略查看了尸骨的性别和死因:有男有女,年纪约在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死因多是刀伤,或刺或捅,尸骨上的划痕颇重,痕迹凌乱,可见下手之人并非擅刀之人,还有一些人的死因则是脖子被人扭断致死,死亡时间约莫在承宣六年到承宣十年间。   也就是七年前至三年前这期间,人不是一次性死的。   一众人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更该惊骇,毕竟从七年前到三年前,陆续死了这么多人竟没被人发现,更没有人报官,以至凶手做恶至今仍逍遥法外。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曾有志。   曾有志却看向赵泠音,不过赵泠音没看任何人,她看着涂大手上的尸骨沉思,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这些尸骨的身份查明才行。   曾有志明显也有此意,只是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叫涂大带人将尸骨都先收拾上来,看看到底有多少被害人;另外叫上官延派人再去从五城兵马司多借调一些人过来,将这个明显有猫腻不正常的马家村先围起来再说。   不管死者是何身份,人是死在马家村的错不了,要说死了这么多人,整个马家村的人都一无所知,那是骗鬼呢!   外面本来看热闹的马家村人这会也都不敢出声了,想来也是知道他们脱不了嫌疑了,只是这会府衙的曾大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这叫他们都有些怕了,有些人退了好几步,准备先回家去,有的人则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有志没去管他们,马家村东面是山崖,南北连通吴家村和安家村,这会吴家村和安家村来要人的都还没走,等在村口处,想来要是看到有人想要逃走,是肯定会“提醒”看守在村口的官差们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他并不如何担心。   这桩案子,从死因到手法,再到掩埋方式,都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完成的,便是没有第二凶手,也不代表没有帮凶,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种情况。   “大人!”曾有志的沉思被打断,他听到是涂大的声音,等他过去一看,好家伙,原来他们将露出来的尸骨捡起来之后,底下又出现了一层尸骨!   看到这种情况,曾有志简直想把凶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让他下十八层地狱受无尽酷刑,也难消他此时的愤怒!   发现还有一层尸骨后,涂大等人的动作就更加小心了。   曾有志平复了一下心情,一连串地吩咐下去,很快得知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围了马家村之后,心里才先松了口气。   若是到了此时,再叫凶手给逃脱了,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不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已经将要酉时了,城门将关,看来今日是回不了城了,所幸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城来时带了幄帐出来,怎么也能凑合过今晚了。   再加上曾有志已经准备连夜审讯马家村之人,所以倒丝毫没有困意,只是对赵泠音和俞世宁道:“小赵,你和小俞今晚回不了城了,今日只能暂时去五城兵马司的帐篷里委屈一宿了。”   赵泠音和俞世宁听了还有些惊讶,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曾大人还挺不错的”几字,两人连忙谢过曾有志。   对于俞世宁的这个“陪行”,赵泠音倒真真是挺抱歉的,她有些歉意地对他道:“俞兄,是我累着你了……”   俞世宁一愣,待明白过她的意思,不由道:“岂会!是我才对,之前不是我拉着你出来的嘛!”   好像是……吧,哈哈,两人笑罢一起翻过了这篇。   “不过,未名,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俞世宁“小声”问道,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曾有志也竖起了耳朵。   “是有了些想法……”赵泠音有些犹豫,虽然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她还是沉吟了一刻,点头道:“我之前翻过马家村人等人的供词,十年前马家村有六十八户人家,这个真不真,只消明日回去府衙翻一下《户律》便知……”   可是之前她与俞世宁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个不大的村子竟有不少院子是无人打理的,无人打理基本意味着没人住或是人懒惰,可是一家是懒惰,两家是,三家四家还能整个村子的人都懒惰不成?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他们遇上的那两位抱怨自己儿女不孝的老人。儿女不孝这事,自是有的,可是若是这般巧地、同一个村子的年轻人都“不孝”,那委实有些怪异了。   再加上在马俊一事上,马家村人的证词,马俊因妻子鲁氏有孕,想提前回来祭扫父母,可是马家他们刚刚看过了,不说埋着的尸体,怎么也不像有人在近期住过的样子,那马俊夫妻当时回来住在哪里?又为何任由自家的院子荒废成那样?   便是马俊一案如今不能多提,这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疑点所在,非是他们想避便能避开的。   其三,马家村整个村子看不到一个年轻人,这本身就很奇怪,当然也可以理解他们都出去讨生活了,或是进了城不想回来,可是又回到上一个问题了,便是出去了也不可能不管家中年迈的父母吧?便是生活不易,那回家来看看,或是混不下去了回家还有口饭吃,这总是一定的吧?   可从他们一路走来对马家村的了解,他们似乎并不穷,不仅不穷,以他们刚刚所见的那两家可说是相当富裕了,毕竟如今一个铜板可买上两个炊饼或是一个成□□手大小带馅的馒头(非包子),他们两家各有三十两左右的存银,已经算是相当殷实了,如此,家中的儿孙还要往外讨生活,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那供词上可有写原因?”曾有志还没来得及看马家村的证词,遂开口问道。   “没有,只说年轻人出去后心野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赵泠音垂眸淡淡地道。   “哼!一个迷了眼,一个村的年轻人都迷了眼不成!”曾有志冷笑了一声。   “会不会是与马家村的怪异有关,大家出去后,都不想回来了?”俞世宁道。 第30章 马癞   俞世宁说完发现赵泠音和曾有志都看着他,他摸了摸脸,没脏吧?怎么了?   赵泠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曾有志道:“大人,俞兄说的这个可能很有道理,这确实是目前来看最合理的解释了。”   不过具体是或不是,只有等明日进城找一个马家村青年,一问便知。   曾有志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马家村有异这是一定的,先将马家村村长叫过来审!”   一个官差领命而去。   这个马家村村长马有财,是个相当滑不溜手狡诈之人,从上次义安郡主一案时,他就口无实话,非得用些手段才行,曾有志对他是相当厌恶。   果然,马有财一开口,就让曾大人皱紧了眉头。   “大人,冤枉啊,马家村上下哪有那个胆子杀人埋尸啊!这,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曾有志还没开口,便被对方先抢白了一通,众人看着曾有志的铁青脸色,都摇了摇头,这马有财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他这般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种人交给曾有志便好,赵泠音到上官延面前低声同他说了几句,上官延诧异地看着她,又向曾有志那边看了一眼,便点点头走了。   赵泠音跟了上去,俞世宁在她身后问道:“你是怀疑这马有财?”   赵泠音摇了摇头,有些平静地道:“恐怕是这马家村人都有嫌疑。”   俞世宁闻言一震,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可就不好说了。他低着头沉默了一瞬,又赶紧跟上赵泠音。   因见曾大人似是动了真格,又被官兵包围了村子,村民大多缩在家中不敢出来,更别说逃走了,这种时候,便是动一动,恐怕就会被直接抓起来杀鸡儆猴。   他们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便是如此,要叫他们主动爽快地认了,却也不可能。   一个个地都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态,心存侥幸,也是……要不然怎敢做下如此恶事。   跟着上官延到了一处亮灯的院子,这里原本也是个空院子,但毁坏得不是太严重,至少进来不用担心这房子什么时候会塌了,如今这里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暂时征用录供词了。   三人进去坐定,有官差送了茶过来,几人这才想起,自午后还未曾用过膳食,还真有些饿了。   那官差十分机灵,上过茶之后,又端了两盘点心过来,要不是场合不对,俞世宁都准备掏银子打赏他了,好在最后关头,他的手顿住了。   三人让着对方各用了几块点心充饥,喝了茶,这时一个官差带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看着就有些贼眉鼠眼,有些油滑的村民进来,见到三人,这人极有眼色的直接就跪下了,口中呼道:“小的马癞,见过几位大人!”   他说着,小心地朝上首几人看了看,虚虚地问道:“几位大人,小的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啊!”   “啪!”   赵泠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吓了他一大跳,便是俞世宁和上官延也被吓了一下,看不出她小小年纪,气势倒不弱。   “小大人,冤枉啊!”马癞冲着她磕头喊道,一边磕一边觑眼打量几人的脸色,见他们表情都很严峻,便不敢再偷看。   赵泠音向上官延使了个眼色,上官延竟意外的读懂了她的意思,向马癞问道:“不要当大人们好糊弄,你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马癞一脸惊意,吞了吞口水,支吾着道:“大,大人,我昨日是偷了三堂叔家的鸡……”   “谁他娘的问你这个了?!”上官延气得上前踹了他一脚斥道。   马癞被他一脚踹翻,滚到了门边,他皮糙肉厚,虽是出了名的混子,平时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但他还真没因这些事见过官,哪料到这位官爷说动手就动手,哦不,说动脚便动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若有天理,马家村能悄无声息地死这么多人没露出去过半点消息?!   “还不快说!”上官延作势又要上前去踹他,他忙爬了过来,可不想再挨这一记了。   “大,大人,您不明说,小的也不知是哪一桩……”马癞嘴里咕哝了一句道。   好家伙,还哪一桩,看来这混账平日里可没少干坏事!不过不急,眼下紧要的就是这个案子,上官延定了定神,接收到赵泠音的暗示,问道:“马俊的事你知道多少?”   什么?马俊?马癞抬头看几位大人,见他们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手指不自在地抠了抠地,低声道:“马俊……”   “说!”上官延也学赵泠音刚刚那般拍了一下桌子,虽说震的手有些疼,但不得不说,这一拍,还挺爽。   马癞抖了一下,忙道:“马俊的事小的真的不知,大人,马俊都出去几年了,除了回家祭扫,哪有人见过他……他,他的事小的是真的不知啊!大人!”   “他这次回来祭扫住在哪里?你可别再说不知道,要不然我叫人一颗颗地敲掉你的牙!”上官延冷笑着道。   马癞惊恐了一瞬,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饶命!小的说,说,马,马俊,住,住在三老太家,她,她家就,就她一个,地,地方宽裕……”   三老太?不等上官延再问,马癞识相地接着道:“就,就是离,离后,后山,最,最近的,那家。”   赵泠音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手指在桌上划了几下,上官延继续问道:“村里的年轻人走了为什么不回来?”   马癞张了张口,没出声,上官延没再踹他,只是抬手,对外面喊道:“来人!”   马癞吓的一个激灵,瑟缩着肩膀,哭求道:“大人,大人饶命!我,我说,我说……”   他说着鼻涕眼泪一把混着,实在是叫人有些恶心,俞世宁毫不掩饰地往后退了退,上官延也没眼看,呵斥他道:“还不快说!”   “是,是,大人,是……对,不回来,不回来是,是不,不愿意,回来……”马癞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低声回道,说着还四下看了看,仿佛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一般。   又朝上首看了一眼,见几位大人都肃着脸看着他,他复又垂下头道:“各位大人也能看得出来,小的,小的不是什么,好人……村,村里的事,都不会跟小人说,之所以知道他,他们是不愿意,回来,还是,有一次,偷,偷听来的……”   他说这话时,倒是没有了之前所见的贼眉鼠眼和油滑,像个正常人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上官延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字,又问道:“说说马俊家那两个院子的事。”   不料马癞吓的一抖,像是完全被吓住了,上官延以为他在装,上前想要踹他,赵泠音抬手拦住了他,马癞的惊吓不似作伪,看来那两个院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让他被吓狠到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一副心有余悸之态。   “你也帮着挖坑了吧?”赵泠音起身蹲在马癞面前盯着他,忽地出声道。   马癞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这个问话,吓的冷汗涔涔,缩着肩膀不敢动,更不敢与人对视。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了吗?人在做,天在看,那些死去的人没有入你的梦,朝你索命吗?”   她本来平静而又有些漫不经心的话,在一阵阴风吹过之后,使得屋子里的人都齐齐打了了冷颤,俞世宁还起身站得离她更近些了。   马癞惊恐地望着她,牙齿都打着颤,“我,我,你,你怎么,知道的?”   “少废话!快说!”不知什么时候,上官延也挪了过来,见他吭声终于忍不住上前斥道,一副随时准备对他动手的姿态。   马癞缩了半晌,待再次开声,上官延终于明白赵泠音让他带了这么个人来的用意了。   说真的,他自愧不如。   枉他待在五城兵马司这么多年,诶,人才辈出,他再不努力,说不定要在这个位子上待到致仕了,还不满三十的上官延心道。   “到了今时今日,这些尸骨能够重见天日,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天都看不下去了!曾大人素有燕京青天之名,你以为这次又能叫你们侥幸逃过?不会了,这次可都是白骨,没有惹不得的贵人……你还不说吗?”   不知怎地,这问话的少年明明年纪不大,但她说话的表情和声调,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马癞本还想挣扎一番,却见她已站起身,看向那位踹他的大人,想到那位大人说的要叫人一颗颗地敲掉他的牙……   马癞不敢再想下去,忍着痛哭喊道:“我,我说,我说。”   上官延顿住,指着他警告叫他别再耍花招,马癞拼命摇头,到了这番地步,他还瞒什么,反正他这条命贱,知道的也就是那么些,大人们说不定根本就看不上他这条贱命,说就说!   “那天,我在村处闲逛,看能不能找点吃的,不过运气不太好,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就准备回村去看看……” 第31章 往事   村子里都是老弱妇孺,平时他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最后也不过是被骂一顿或是叫村长带人揍几棍子,反正他们也不敢打死他。   想到三堂叔家的鸡,马癞直吞口水,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进村都快戌时了,经过后山那条路时,他想到独居的三老太,瞬间就起了另一番心思,毕竟三堂叔抡棍子打他时的力气可还不小,上次打的这会想起来还隐隐作疼,马癞这一犹豫,脚比脑子快,转个方向就往三老太家走去了。   “那天,我因为一整天都没吃着什么干的,灌了一肚子水,快到三老太家时,我就停下撒了泡尿……”   马癞说着还偷偷看了刚刚吓他的小少年一眼,见她听后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接着说,不料那小少年突然问道:“你小解的地方是在什么位置?”   什么?马癞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踹他的那个大人又动了动脚,忙回道:“是,是后山,三老太家背面的那个后山,那里光秃秃的,我平时偶尔经过都会去那……”   “行了!接着往下说!”上官延一听他说远了,打断他道。   “哦,是,我小解后,往三老太家走,她家的院墙很矮,别说我了,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都能翻进去……”马癞继续道。   翻进去后,他也没太遮掩,一向知道村里这些老家伙睡得都很早,有时天还没黑就睡下了,这也大大方便了他的日常行动。   那天也是,三老太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什么,翻进院子后,径自就往她家的后院去了,一阵鸡飞乱窜,他提了只鸡直接摔死了,拎着死鸡翅膀正准备原路返回,早点回去把鸡裹泥烧了,肚子实在饿得急了。   不料刚从后院出来,就见到一个急匆匆的黑影开门进了三老太家,他当场吓了一个激灵,所幸他也算是做这种事的经验极其丰富了,脚一抬往棚子后面一躲,想着这不会是遇上同行了吧,不过他还没有想完,那黑影就开了堂屋门进去了。   他不敢乱动,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发现进了堂屋的人始终都没有出来,他心想,这不是贼人难不成是三老太的姘头?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摇出了脑外,毕竟三老太今年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便是……也有心无力吧。   他又待了一刻,实在是没耐心了,想着要是被发现那就揍他一顿好了,反正他皮糙肉厚,打坏了就叫他们伺候他吃喝得了。   想至此,马癞拎着鸡,从墙角翻了出去。   “你在村子里没有偷过银钱吗?”赵泠音问他。   “不,不敢,大人,小的不敢,没有!小的从没偷过银钱!”马癞连忙摆手极力否认道。   笑话!大周对偷盗银钱判的可重了,偷鸡摸狗,最多赔偿等值之物即可,但若是偷银钱,不仅要归还所偷银钱,还会坐牢!别看他马癞大字不识一个,但他有个狐朋狗友就是因为偷了银钱被抓的,不过才三贯铜钱,先杖二十再坐牢,已经进去三年了,这会还没出来,且不知是死是活呢!   听说超过五贯就会被直接处死!想到这里,马癞缩了缩肩膀,给他马癞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偷银钱啊!   “你还记得那个后来进了堂屋一直没出来的黑影人身形吗?”赵泠音继续问道。   “这……我想想,好像,不太高,矮矮的,我记得当时他开门时,我正好往那看了一眼,约莫四尺五左右……”马癞抓了抓头道。   “四尺五,看着像个孩子吗?”赵泠音问道。   “孩子?不,不大像,小大人……不,大人,小的虽然旁的不成,这眼力……还是有些的,那个身影肯定不是孩子……”马癞否认道。   “嗯,你继续往下说吧。”赵泠音道,顿了顿又道:“捡重点说。”   马癞一愣,忙点头,继续道:“我往村子里走,这条路走惯了,闭着眼都能摸清,本来想直接回家的,后来看着手里的鸡,想着直接带回去,若是被人发现,免不了一顿揍,于是小的……”   马癞想着村里空院子多的是,不如随便去一个,这一想就想到了马俊家,马俊虽每年回来祭扫他父母,但一向不住在这里,都是在三老太家住一夜,给点银钱,连饭食都不必管。   所以他拐到一个小道上,这里晚上一般没什么人走,天黑他也不怕,才到马俊家附近,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说没看时辰,但在三老太家耽误了老久,这会至少也得亥时一刻了,怎么那边还有烛光,还不是一般的烛火,应当是火把,他当时没想太多,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跑了过去。   直到近了,这才发现了不对劲,那一张张脸是他平日所熟悉的村民,可是这会有人高举着火把,有人手中拿着铁锹铁铲……他吓得一时忘了说话,也正是这样才被村民们发现的。   有人叫了村长过来,村长看到他手里的鸡居然什么都没说,塞了把铁锹给他,叫他干活。   干活?这大半夜的干什么活?只是不及他问出口,他就被人拉着进了马俊家的院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我当时直接吓尿了,手里的鸡也不知哪去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看着我,就很诡异地看着我……我,我当时也不敢跑,能跑到哪去?”马癞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道。   “我吓得愣了好半天,村长就站在我边上看着,我,我害怕,就拿起了铁锹……”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埋头干着……直到事后,马癞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中邪了,经过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敢晚上出来走动了,要是晚上实在饿了,宁可去隔壁村里或是山里找吃的,他都不在马家村里转悠了。   因为不敢出来,也就不知道后来晚上村子里有没有再发生别的事,他是个惜命的,并不好奇这些不该他知道的事。   他始终坚信,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也是他能好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后来时间久了,他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发现他不在村子里偷鸡摸狗后,有时赶巧还会给他一些吃的。   “那天晚上的尸体是什么样的?能不能认出来是什么人?”赵泠音极冷静地问道。   “是,哦,对了,那天的尸体就是跟今日发现的一样!是白骨!”马癞蓦然惊道。   什么?!那个时候就是白骨了?俞世宁和上官延两人的脸色大变,赵泠音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以为她这样是不信,马癞又忙道:“大人,小的真没有扯谎!虽然过了三年,但小的记得很清楚,那天的事……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害怕……”   马癞的声音低了下来,神情恍惚又有些后怕,不似作伪。   “村子里现在还有多少户人家?这你应当知道个大概吧?”赵泠音又问道。   之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被少年这么一问,马癞一时还真答不出,不过见到那个踹他的大人又动了动脚,他忙道:“这,大人,请容小的想想,很快……就好。”   他说着闭上眼,掰了手指头默数了起来,也不知他怎么算的,过了半晌终于睁开眼,大叫道:“大人,我知道了!”   被上官延瞪了一眼之后,声音降了下来,却还是有些激动地道:“回大人,马家村现在差不多还有十八|九户人家,您不问,小的还真没注意过。”没注意过怎么少了这么多!   赵泠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大人,您别看小的大字不识几个,没什么出息的样子,其实小的记性还不赖。”   马癞说起这个颇有些自得,有些忘了现在身处何地,一会自称“小的”,一会自称“我”的,有些反复,不过这会没人跟他计较这些,只听他继续道:“自打我记事起,好多事我都能记得,那时侯……”   “咳!”上官延以为他又要胡扯,想打断他。   “大人别急,我正要说正题了。”马癞讪笑着道:“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村里人很多,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人就越来越少了……”   他也曾问过长辈,怎么人都不见了,那时候一起聊天的人就一脸艳羡的说,他们都是有钱了,所以就搬去城里面安家了……记得当时他也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艳羡之色,城里啊,城里是个好地方,尤其是他们这里紧靠着燕京城,去过燕京城回来的人都说那里有多么的繁华多么的富贵……   他幼时也做过长大以后搬去城里的美梦,不过后来爹娘早早过世,家中就剩下他一人了,他就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大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说实话,我是很害怕,但我不会去问,我只是个小混子……便是哪天不见了,也没人会关心。所以我只能自己保重自己。”马癞的脸上难得的浮出一丝嘲讽和落寞。 第32章 再审马有财   只是几人却不约而同的想起已经枉死了的马俊夫妻,直到现在,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呢!一时脸色也都不甚好看。   “咳!”的一声从门外传来,众人抬眼望去,是曾大人。   曾有志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这会见马癞说完就抬脚迈了进来。   他的脸色极差,想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不过更多的,应当是他那边也有了收获。   “丧心病狂!”曾有志冷冷的吐出了这四个字,“马有财招了。”   马癞缩在一角,一动也不敢动。   上官延抬手叫了一个官差进来,将他先带了下去。   “这个马家村,真是叫本官一言难尽!”曾有志刚坐下,赵泠音一杯茶便递了过来,他接过去,面色稍缓。   喝下一杯温热的茶水,曾有志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一宿,他冷哼了一声道:“马有财只说有人给他们钱,叫他们埋的尸,他并不知对方是谁。不过刚刚本官在门外听了半晌,可见远不止如此!”   他抬眼看向赵泠音,对她赞赏地点了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看得众人都有些莫名。   此时已晚,马家村被围,人是肯定逃不掉的,遂曾有志道:“今晚先休息,明日还有得忙。”   说罢又吩咐上官延道:“给小赵公子,哦,还有小俞公子都安排一下,明日还需要他……他二人鼎力相助。”   “是,大人!”上官延拱手退下安排去了。   “多谢大人!”两人也忙上前拱手谢过。   ……   本以为会睡不着,不过可能是白日里太累了,回去后竟倒头就睡熟了,一早起来,曾有志精神还不错,问身边人,小赵和小俞两位公子可起了?   身边人还算机灵,一早便出去打听过了,当下直接回道:“回大人,两位公子已经起了,用过早膳后就交待说去村子里转转,很快便回。”   曾有志颔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这小赵公子对入府衙做事并不感兴趣,不过想到既然他对查案本身是有兴趣的,那以后府衙有案子,说不定会吸引他,当然如此说是有些过分了,他并不希望有案子发生,只盼这天下太平才好!   用罢早膳也不过才卯时左右,刚放下茶盏,赵泠音和俞世宁二人相伴而来,待见过曾有志,一行人往昨日审马癞的院子走去。   曾有志昨日见了赵泠音的审讯手法,今日便叫她再去审一审马有财,看看从他嘴中还能掏出多少东西出来。   马有财被带来时,明显已没了前几次所见的厚颜狡猾之态,见他走路不甚利落,可见昨晚曾有志对他用过刑了。   曾有志坐在一旁,抬手示意赵泠音,让她开审。   “马村长,马家村的人大多姓马,是同宗同祖吧?”赵泠音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有财自被带上来之后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这会听了这少年的问话,垂着头不吭声,但脸上的汗珠已经直往下掉了。   赵泠音并不急,她拖了张矮凳坐在马有财面前,马有财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差点撞到站在他身后的上官延,上官延看着赵泠音,仿佛在问今日他还要不要唱黑脸?   赵泠音示意他先稍安勿躁,视具体情况而定。   上官延略有些遗憾,抱臂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待命。   见马有财不吭声,赵泠音继续问道:“这些年来,噩梦没少做吧?来找你索命的人可还多?马家老祖宗的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越,但这番话在马有财听来却有如雷劈:他,这少年如何知道的?!   像是回应他的所思所想一般,赵泠音继续道:“早上我在你们村子里转了一圈,路过了你们马家的祖坟,啧啧,可真磕碜啊!你们马家村没那么缺钱吧?曾大人说你们收了人不少钱埋尸,怎么没拿点钱先修修你们马家的祖坟啊?嗯?”   马有财猛地抬头看向赵泠音,抖着唇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祖坟发生的事的?   赵泠音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眼睛,又眨了眨眼,微微笑道:“看到的啊。”   没理会身后几道诧异目光的打量,赵泠音好整以暇地看着马有财。   “不,不可能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办法,是他们逼我的!”马有财有些崩溃,抱着头畏缩地跪在地上大叫道。   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到了这个时候,官差明显已经查到了什么,他再隐瞒下去又能如何呢?   老祖宗们都被惊动了!   他,他死后还不知能去哪,每日里光是想想这些,他就后悔到不行,悔得想干脆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敢,他怕死了也没地方去!   “七年前,村里来了几辆马车,后面跟着七八个骑马的护卫,一行人富贵逼人,又十分威风。我们马家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毕竟村子里的人大多在广源寺的山脚下做些小买卖,来往广源寺的贵人我们也时常都能够瞧见一二,但像这一行人这般气势的,又离得这般近的,倒还真真是第一次碰见。”   这些人进了村,态度都很不错,说是路过此地,想在村子里面住几天歇歇脚,问他们后山附近可有房舍借给他们休息,因着对方先给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他跟住在后山附近的几个村民家商议了一番,将地方暂且腾出来给他们住上几日,到时钱多分他们一些,几家没有异议,就这样,那一行人便住了下来。   从始至终,与他们来回的交涉都是那几个护卫,马车里的主人他们压根就没有见到过,对这事,他在事后还想过,觉得挺奇怪的。   可在当时,他们拿着那锭银子,什么都没问,当然,可能问了对方也不会说什么,但确实是十分草率了。   那些人在后山附近住了四五日,一开始村里人还都很好奇,后来,各家都有事要忙,哪还顾得了这些人。   那以后,约莫又过七八天后,那一行人便离开了,其实走时他们并不知道,只是那天一大早,有人赶早去广源寺摆摊路过后山时,发现停在那里的马车和人都不见了,大门还敞开着。   这可吓坏了那人,当时天还没亮,被人叫起时,他还有些生气,只是一听说人不见了,他吓了好大一跳,可别是被人骗了!   匆匆带着人过去查看,发现那几家也没少什么东西,反而在一家的桌子上发现了一锭十两重的金子,他们不约而同的没有再多想、人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这事,只拿着金子去钱庄兑了分掉,就都散了。   “这般过了好几个月,村里人开始渐渐少了,一开始是传言说他们赚了钱就搬走了,可是小的知道这不可能,不说搬走之后的户籍迁移需要我亲自去办理,便是我们都是一个宗族之人,怎么可能会这般悄无声息的不辞而别?这根本不正常……”马有财说到这里,脸色惨白,颤着唇。   最开始时,人不见了,大家很快就释怀了,都怀疑走了的人是因为发达了,不想再跟他们这些乡下穷亲戚来往了。   等到村里人真正察觉出异样的时候,是那天,马俊的爹娘出事。   “大人们有见过马俊的应该都能看出来,马俊生得十分俊俏,一点都不像是我们马家村人能生出来的孩子,可是马俊的身世绝对没有问题。马俊爹娘生得都好,他们那一脉的祖上曾经娶过胡姬,据说那胡姬貌美倾城,至于怎么会嫁到马家村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马俊爹生得俊,他娘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漂亮姑娘,两人生了个更俊俏的马俊出来也不出奇。   “马俊爹娘生得好,身体也不错,他们年纪不算大,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呢!就是那天,那天是中秋日,所以我记得比较清楚,因为是中秋日,本该歇上一日的,可是大人们也都知道,马家村这边虽说是山,却也不是什么大山,也是要种田地的,那年地里的活还好,本也不差那一天半天的忙活,之所以赶在那日下地去,也是因为那日天气极不好……”   “怎么个不好?”赵泠音凝眉打断他问道。   马有财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但看了看她的年纪,还是解释了,那日的事他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日早上还是很正常的,烈阳高照,大多村民都准备偷懒一日,好好地过个节,不料刚过了午时,没有半点征兆的,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下得极大极大,真的很像是有人用一盆水从头顶直接浇下来一样……”   马有财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说到这,不想一旁坐着一直没说话的曾有志接话道:“那日的雨是很大,不过只下了两三个时辰,我还有印象。这雨百年不遇的叫燕京城也淹了一日,本官那段时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忙得不可开交。”   赵泠音听闻点了点头,看着马有财,示意他继续。   马有财接着道:“大人说得不错,那雨一直下到申时左右,地里的庄稼都被水淹了,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大家心疼得不行,见其中有些快要成熟的,便趟着水去捞,想着能捞上来多少便捞多少,不然只靠着外面的小买卖,可过不了冬……”   水很深,但好在八月天还不算冷,事关村民们的口粮,大家也都很积极。   “一样的干着活,马俊的爹娘不知怎地竟一头栽进了水里,再也没能起来……” 第33章 终结   当时大家都只顾着干活,谁也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栽倒的,见状都扑了上去将两人捞了起来,到了平地上,就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声息了……   这实在是过于诡异的一件事,人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死了,马俊从书院回来后就要报官,马有财没拦,这事与他们都不相关,他们并不怕,再说,他们也想知道人是为什么死的。   当时来的不是曾有志曾大人,来的是是两个官差和一个仵作,查看了一番马俊爹娘的尸体后,说他两人是溺亡的,其他地方没有异常。   “那个时间,正是燕京城里大事小事不断,状况百出的时候,本官应当不会为此亲自出城……”曾有志沉默了片刻道。   “大人回去后,可以查看一下卷宗,看看当时出现场的是谁?”   赵泠音蹙眉道,她觉得现在这些事里面的细节太多了,一个绕一个,给她的感觉有些复杂。   这其中涉及到的人,很可能像之前义安郡主一案般根本就不止一拨人,不过究竟如何,得查过方知。   “好,本官会让人查证,如果真是府衙的人……”   曾有志心头一紧,赵未名的担心,恰恰也是他的担心,如果真是他府衙的人,那验尸结果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府衙的人……那这事可就很是蹊跷了。   见大人们没再问下去,马有财很自觉地继续道:“官差和仵作看完之后就离开了,马俊再难过,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自那之后,马俊就很少再回村里来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赵泠音忽地问道。   马有财闻言脸色大变,忙垂下头,有些嗫嚅地道:“这也与我后面要说的有关……”   马俊父母过世后,村子里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之后村子里又陆续不见了十几户人家……   “人不见了,你们没想过报官吗?”俞世宁拧眉,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从刚刚到现在可把他给憋坏了,他怎么觉得这马家村的人心是真大呢?!人消失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他们怎么就能认定人是搬走了?没想过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旁的事?说白了,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对着马有财翻了个大白眼,抱臂站在赵泠音身后,瞪着他。   马有财闻言脸色又是一白,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或许这个年轻的公子说得对,他们确实没有去找过那些消失的人,甚至还因此议论他们突然离开肯定是发了大财,恶意揣测他们,或许也想过是不是意外或是其他原因,但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刻意忽略掉了这一点,不想惹事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那些人走后留下的田地、房产……   田地先种着还好说,房子,怕那些族人们还回来,他们也都没住进去,因为随着他们村的人越来越少,房子大家也都不稀罕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同族们会一去不归,杳无音信。   又过了两年吧,那些人又出现了。   “是之前来马家村借宿过的那些人……不过,来的只是当时跟我们交涉的几个护卫,这次他们明显没之前那般好说话了……他,他们威胁我们,说,说要是我们不按照他们的话做,村子里消失的人,都会算到我们头上……”马有财说着老泪纵横,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便是这般,你们也不至于就怕成这样?人到底是不是你们杀的,只消报了官,自会有官府查证!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曾有志沉声道。   不料马有财止了眼泪,嗤笑了一声看向他,满脸的嘲讽之色,愤然道:“因为那些人就是官差!”   “什么?你说清楚!”曾有志猛得站起身盯着他道。   “他们一开始威胁我们时,我们自是不可能听他们的,可是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杀了村子里的几个老人……还,还拿出腰牌给我们看,说,说是报,报官也没用,没人会信我们,也没有人敢管他们,叫我们识相些!可是,这样还不够,他们将刀塞到了我们手中……”   马有财说着一脸的惊骇之色,牙齿都咯咯地打着颤,道:“塞到,我们手中,抓着我们的手,捅了村子里好几对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造孽啊!孩,孩子们,都才,十五六岁,有两,两个小媳妇,还有了身孕……”   “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了血!每个人都沾了!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才最该去死!”   马有财想起那日的情景到现在还寒毛卓竖,又怕又恨,他的幺儿小两口就是那个时候被杀了的。   那些魔鬼杀了人,还命令他们把人堆在一起埋了!一起埋了?这,这般惨无人道,何其残忍!简直荒谬绝伦匪夷所思!可是那个时候的他们,没有人敢反抗,也反抗不了……那些刀饮了血,已不由人控制了。   那一天一夜,是他们此生的终结,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天,那天之后的他们也都变成了魔鬼。   ……   “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的人年纪都大了,很多人干不动了,也都干脆不干了,有钱花钱,没钱就等死……”   “走了的年轻人,当时被逼着杀人了吗?”赵泠音挑了挑眉,忽地问道。   “没,没有!大人,他们手上没有沾血,真的,真的!”马有财哭喊着求道:“他们真的没有动手,小的没有说谎!大人,当时那些人根本没有把刀给年轻人们!”   “你不是在为他们开脱?你要知道,官府要找他们很容易,如若查证出你说谎,那他们势必逃不掉不说,本官还会叫他们罪加一等!”曾大人恐吓他道。   “真的没有,大人!”马有财拼命磕着头,哭求道:“大人,小人不敢说谎,请大人明察!”   “你们当时杀的人有哪些还能记得清吗?”赵泠音问他。   马有财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回道:“能,能记起来……大人且容小的先想想……”   马有财见少年没有再问年轻人们的事,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细思起来。   这一想,倒是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但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他看着眼前面容沉静的少年,一个个地把人名和关系报了出来,赵泠音也没打断他,细细听着。   上官延还拿了纸笔在一旁记着。   “大人,就,就这些了,村子里人不多,都能记得清……”马有财道。   众人听的一阵沉默,半晌之后,赵泠音才道:“尸体后来如何了?”   “没,没在祖坟,他,他们,指了后,后山的一块地……”   “后来呢?”   赵泠音问道,这也正是众人所关心的,如果尸体像马有财所说,都埋在了后山,那、那两个院子里挖出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是埋在那里……那些护卫走时还威胁我们不准阳奉阴违,胆敢去把尸骨挖出来,必会屠了全村,包括出去了的年轻一辈……我,我们哪敢再动尸骨……活人总比死了的人重要……后来,就在三年前,那些人又来了……”   马有财颤着双唇,手攥紧衣角,道:“那个时候,距离他们初次来马家村,不过四年,四年时间,马家村从六十八户,变成了现在的十九户……”   是的,包括之前陆续失踪的族人,他知道肯定是跟那些魔鬼有关,因为所有的事都是从他们出现开始的。   这些年,午夜梦回,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那时,一开始他就重视起来,发现不对劲就报官,或是举族搬迁,也好过后来所付出的这些代价。   “他们逼迫我们去将后山的尸骨挖出来,重新找个地方埋了……我们虽然不明白,但想着能将亲人的尸骨重新分开安葬,也算好事……”   马有财说到“好事”时,俞世宁冷冷地嗤笑出声,被曾有志警告似地看了一眼,这才止住他后头想说的话。   不过这次马有财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嘲讽和嗤笑一般,径自说道:“当初的尸体已经化为了尸骨,不可辨认了……我们一商量,总归是一族的人,不如都葬在祖坟里去,这样还是一家人,只是没想到……”   祖坟出问题了,老祖宗们的墓碑都裂开了,坟墓也有开裂的迹象,周边的草木等都枯死了……就像那少年所说,棺材板都压不住了,他们岂会意识不到?   老祖宗怪他们残杀手足亲子,知道那些人死得冤,在没沉冤昭雪前,不允他们下葬祖地!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是真正怕了,他不懂什么生前身死后名的那些,但人若是死了之后没有葬身之地,那他们这些人还活着的意义何在?   而且那天亲眼见到他们杀人的年轻人们,都恨上了他们,不,应该说是惧怕,也许是怕他们这些老家伙有一天也会对他们动手,也许他们也感觉到了什么…… 第34章 再提后山   就这样,有一天清早起晚了,醒来都辰时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都消失了,他们一开始以为是那些人赶尽杀绝,可是那些年轻人们留下了书信,说他们再无法留下面对自己的亲人,自从那日亲眼看着他们的长辈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嫂弟妹之后,一夜夜的,恐悸不眠。   他们还年轻,不想死,更不想被亲人杀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希望留下的人们以后不要再找他们,就当他们死了。   这也是村子里有些实在想不开的人对他们又恨又怨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留下的人日渐老了,可能快要动不了了。   人不都是这样,觉得等死就等死,可是当死亡逼近时,又都想要活。   ……   “所以后来,我们只能商量着将人先找个地方埋了……”至于日后的事,不敢想。   “那次,他们没再叫你们做什么吗?”赵泠音问道。   马有财摇了摇头,“没有了,就连后山的坑也没叫我们去填……”   “后山是从什么时候那么秃的?”赵泠音打断他又问道。   “秃?哦,好像一直都是光秃秃的……不,也不是,我记得我幼时,村子里的孩子还常常去后山玩耍。”马有财凝神想了片刻道。   “可还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吗?”赵泠音若有所思地问道。   “约莫有四,不,五十年了吧!小的当时才记事,六七岁时,如今小的快六十了,差不多有五十年了,没错。”马有财回道。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秃的,可有印象?”   “这个小的有点印象,好似当时也就在那玩了一年左右吧,后来要去学堂,便很少出门玩了……再后来,后山就是如今看到的这副模样了。”   “可有听说是因为什么秃的?毕竟好好的山,要是突然光秃了,村子里的人不可能不震惊,不好奇。”赵泠音平静地问道。   她话一出口,曾有志等人都看向她,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一直揪着后山光秃的这个问题问,虽是十分不解,但谁都没有出声打断她。   “好像是没有……”马有财想了想,亦觉得有些奇怪,好好的山怎么就突然秃了,“便是有,也是一些杜撰了……”   像是什么山神怒,野兽出没等。   赵泠音沉吟片刻,颔首道:“关于马俊……村里人可有听说过关于他在燕京城里的一些事?”   “这……没注意,一时想不起……”马有财不知这少年怎么突地又问起了马俊,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忽然道:“有,有一件,只不知算不算?”   “说说。”赵泠音嗯了一声道。   “听之前进城碰见过马俊的一个堂兄弟提过一嘴,说是马俊生得这般好,叫一位贵人给看上了……只有这么一句,具体的也没提,我们也都没问。”   毕音是小辈的流言,他们怎好胡乱猜议。   而且马俊是个好孩子,他们根本不信他会与贵人有何瓜葛,反而还有些担心他会被人欺负,只是马俊自爹娘死后,除了他们的忌日,马俊根本不回来。   其实不回来也好,不回来便正好避开了那件事……只是马俊到底命苦,怎么又摊上了后来那样的事……   难道就是逃不掉?那其他离了村子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呢?不会也……一想到会有那种可能,马有财的脸瞬间惨白起来。   他觉得他们整个村子都被人诅咒了,不管是做过恶的如他们或是没做过恶的马俊等人,如今马俊身死,他真担心逃走了的孩子们也会出事……如果有报应,只望都冲他们这些老不死的来。   与其一日日的苟活等死,不如来个痛快的!   “嗯。”赵泠音眼底闪过一丝冷色,如此,也算验证了她之前的一些猜测。   在这些荒唐事之中,马俊一家除其妻鲁氏外可谓意外之中的意外,没有经受那些惨绝人寰之事,不知是该说他们幸或不幸。   她起身向曾有志施了一礼,道:“大人,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   曾有志观她神色,见她很是淡然,一时看不出什么来,便点了点头,问了马有财可还记得那些指使他们的人可有留下姓名或是可还记得样貌?   岂料马有财一问三摇头,说是那些护卫们就是很普通的长相,平平无奇,除了第一次所见,后面再见他们都是黑衣蒙面了,便是使用的刀,都没有什么叫人印象深刻的标记,所以他也说不上来。   曾有志郁闷至极,便问起吴家村小夫妻失踪之事可是他们马家村人干的?   马有财倒地磕头,连忙否认:“大人英明,此事与小的等人真的无关啊,马家村的事小的都认了,可是那吴家村小夫妻失踪的事,小的属实是真不知情,还请大人明鉴!”   曾有志看向赵泠音,见她表情淡淡,料定她与自己想法应当相同,马家村人那么大的罪,马有财都认了,吴家村小夫妻失踪的事,可能确实不是马家村人做的,只是这样一来,岂非又多了一重迷雾未解?   曾有志想到头昏脑胀,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官差先将马有财带下去单独关押。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一直待在燕京府尹的位子上,又历经破获过无数悬案冤案,但像马家村这样的实属未见。   便是从马有财和马癞口中已经基本拼凑出了整个案情的经过,但那两个院子之中所挖出来的、目测看来至少五六十具的尸骨……吴家村小夫妻的失踪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有那幕后主使的真实身份,如今也都是扑朔迷离,毫无线索,让人理不清头绪。   且案子最近的也已过去了三年有余,想找人简直如大海捞针,何况还无名无姓,连样貌都被遮掩住了……   曾有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去,也下不下来,无数的问题充斥在他脑海内,让他有些头疼欲裂。   直过了好半晌,才出声问赵泠音道:“小赵公子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他抬手示意她坐在自己一旁。   俞世宁暗暗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紧跟着赵泠音在一侧坐下。   曾有志咳了一声,当没看见他的拆台,殷殷地目光看向赵泠音。   赵泠音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道:“这个案子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曾有志疑问道:“哪里奇怪?”   “从一开始,幕后之人出现在马家村,特意指定了要住在离后山最近的几户人家……这些就像是在提前踩点。自那之后,马家村人开始陆续失踪……时隔两年,幕后之人再次出现,直接与马家村人撕破脸动了手,连杀了至少六十余人……先是逼着他们将尸体埋入后山之中,又过了几年,幕后之人再次出现,又叫他们将后山的尸骨挖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大人,幕后之人这是拿马家村当现成的仆人在用呢?”赵泠音道。   “大人不是也猜测过,这其中可能并不止一拨幕后之人?”她轻哂一声,思忖了片刻,建议道:“后山……大人可以去挖挖看,应该会有收获。昨日我同俞兄去看过,那里的土,不像是熟土……”   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可是没有证据,后山……那里确实很有名堂呢。   只不知是何人胆敢在这么靠近燕京城的地方行此阴邪手段,她想到星云观上的师父和同门,魂魄如今尚还被困在落魂阵中……赵泠音垂眸,眼底神色极冷,她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解开落魂阵法……师父,你们且再等一等。   ……   “不是熟土?”曾有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常识他还是有的,不是熟土,那极可能是生土,亦或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怪赵未名提议让他派人去挖……   对于这幕后之人,他虽了无头绪,但如此反复的对马家村人压榨利用,不仅要命还要他们来回挖埋自己亲人的尸骨,确实十分令人费解。   想到马有财口中提到的富贵逼人又十分威风的幕后之人,曾有志眉心一跳,不由想到义安郡主的那个案子,都有幕后之人,不知这两者可有什么关联,抑或就是同一个幕后主使?!   而能做下这等恶行且不露任何痕迹的人,身份可想而知……想到那一种可能性,曾有志脸色早已面如金纸:“你,你也怀疑……”   怀疑这几桩案子都有关联,还是知道幕后之人不简单。   赵泠音淡淡地点了点头,道:“真相如何,大人先叫人挖了便知。”顿了顿,又道:“这个案子当速战速决。”   若是再被阻挠,半途而废,那这么多枉死之人的性命,就太不值了。   曾有志闻言,默了默,道:“我现在就命人去挖后山,那两个院子之中的尸骨,先不带回府衙……你同小俞替本官跑一趟,看看涂大的验尸格目,问问他,死因是否与马有财等人的供词相符,待到确认后,再去后山。”   如果真如他所料,那挖起来应当没有那么快。   曾有志一锤定音,赵泠音和俞世宁自然不会拒绝,一杯茶水下肚之后,便起身各自去忙。   …… 第35章 奇门遁甲   “未名,马家祖坟的异样真的是马家祖宗们显灵了?”走在小路上,俞世宁四下看了看,小声地问赵泠音道。   赵泠音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悄悄缩着肩膀,她笑着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俞世宁见她不答反笑,不由嘀咕:“什么嘛,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不是啊?”   眼见赵泠音的身影已要消失了,他也顾不得再问,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   从涂大那很快问清了尸骨具体的死因,涂大他们动作很利落,二人到时,他已经带着人捡出了坑里所有的尸骨。   因为曾大人还没有其他吩咐,便直接这么摆在外面的空地上,乍一看很是令人不寒而栗,明明烈日当空,但敢直视这些尸骨的人几乎没有多少,连忙活了很久的官差们也深觉附近凉飕飕的。   更多的是围观的马家村村民,他们此时还不知马有财已经全招了。   他们其中大多人都已黄发鲐背、老病不堪,脸上被岁月侵蚀的褶皱已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可还是能从他们那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上看到麻木、冷漠,甚至无情。   他们就那么看着满地的尸骨,那其中有他们的至亲,他们的子女,他们的族人,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相认。   赵泠音和俞世宁二人到时,人群是极安静的,许多人都转而盯着他们,赵泠音没有看向他们,她站在一旁看了一阵地上的尸骨。   想着马有财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马家村所有人早都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变成了魔鬼。   进院子先找了涂大,与他确认了地上那些尸骨的死因,基本确与供词相符,便带上验尸格目,与俞世宁二人直奔后山而去。   曾有志那边才开始挖,人手不少,其中有不少是从那两个院子里借调过来的,相对其他人有了点挖土的“经验”,不过挖土这种事,不仅是体力活,还得有些技巧,不能就这么上来就挖,尤其还是在这样的一个有异之地。   昔年《烟波钓叟歌》中有云: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神龙负图出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这马家村的后山,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被人布下了障眼阵法。   丙墓干,丁墓艮,乙奇墓乾坤——三奇入墓,大不吉。正符合《灵源大道》中所书:“奇门遁甲,阴阳术数,遮天蔽日,春生秋死。”这一卦。   此卦是她昨晚掐算的。   赵泠音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这一双手。   同样的一双手,曾卜卦无数,断阴阳五行,看掌中日月,救过人,也曾染过血……   前世亲缘寡薄,她又一心修道,于诸事上皆很随性,也可能是太随性了,有一天一觉醒来,变成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一世,她虽然自小就被送入星云观,但阿爹阿娘常往探望,日日惦念,情是真的,疼亦不虚,要说不足,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承欢于他们膝下。   因为是自己自小带大的儿徒,潜心修行,无欲无求的师父对她也是捧在手心,爱若珍宝,虽然师父不擅长表达,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什么都懂。   师姐们也大多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对她比对亲姐妹还亲。   师叔是个肆意的性子,常教她不要学师父,眼里除了修行再无其他,她带着她几乎走遍了大周的每个城池,她教她要活得痛快,要及时行乐……   她这一世活得当真畅快极了,本来也会一直这般畅快下去的……是她忘了,她泄露天机太多,本无甚运气。   这双手……若,若是能早些修炼起来,若……她轻哂,若是师叔听到她这话,必是要斥她意想天开,便是早些修炼起来,于那种境况下,也不过是多添一道人命罢了。   人命……人命便这般地轻贱吗?他们想杀谁就杀谁,想掩盖便掩盖,哪有这般道理?岂容他们如此?她眼底划过深刻地冷意:你们既出了手,便要做好被对手反杀的准备。   无有运气又如何,她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赵泠音心思百转间,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在须臾之间,官差已经挖了两尺多深,俞世宁早忘记害怕,跑上前去看热闹了。   赵泠音抬脚将左边交叠着的一堆十分不起眼的小石子踢飞,脚尖点地,划拉几下,便也走了过去。   曾有志站在挖出的土堆旁,见她过来,对着她招了招手,她随之走近前去。   “大人。”   “你看看,这是不是夯土?”曾有志指着那堆土道。   他之所以一眼就认出这土质,其实是因为他刚入朝为官时,曾在工部待过两年,虽则没有接触过什么大的工程,但对于工部所辖之事都有过了解,所以能够看出。   赵泠音没觉得奇怪,曾有志的履历她之前让人都查过了,此时也没刻意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她顺着曾有志所指,蹲下|身捻了把土,搓了搓,放在鼻尖嗅了嗅,带着一股土腥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血气。   曾有志见她嗅土,也有些好奇,便伸手抓了一小撮,也学着她的样子嗅了嗅,赵泠音本想抬手挡一下的,不过又想到曾有志乃是官身,百无禁忌,便没阻止他。   曾有志嗅了一下,连忙有些嫌弃的扔了,还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问赵泠音道:“有股很重的土腥味儿,这土应不是一般的土!”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土,土里应是掺进了朱砂……”还有血,不过这个她没有特意提。   “朱砂?”曾有志惊异不已,朱砂虽不奇怪,可是出现在这里,还是掺在这泥土里,便是再不想往那方面多想,也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这个案子,他还能办下去吗?   他看向一旁十分冷静的少年,心里不由微微松了松,不知是对对方还是对自己道:“也许从这里可以知道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官差们一声惊呼“啊——”,而后一阵嘈杂声从前方传来。   还有一个官差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跑了过来,急急道:“大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曾有志绷着张脸,后面跟着一个少年,还有一个从另一边飞奔而来的少年,三人一同跟着刚刚那个过来喊人的官差往前面走。   一行人到了人群聚集地,那个报信的官差上前开道,拨开吓呆了的一众官差,几人走了过去。   发现他们围着的竟是一个很长的约有三丈长的缝隙,这缝隙不宽,成人的一掌之距吧。   站得近些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那缝隙底下传来的幽冷刺骨的气息,离得再近些,还能隐隐闻到一丝缓缓弥漫,不断涌上来的血腥之气。   大家都远远避开,不敢上前,连曾有志的腿都有些发颤,俞世宁又扯住了赵泠音的袖子。   “大,大人,怎,怎么办?”有官差壮着胆子问道。   上官延见曾有志不吭声,提议道:“大人,上报吧!”   这里的事确实越来越诡异,已经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了,趁着他们的人现在还没有闹出什么人命或意外出来,不如早早上报,交给司天监或是奉国寺来处置。   到现在,他再迟钝也算看出来了,这事压根就不简单,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案了,从一开始幕后之人为的就不仅仅是杀人,杀人可能是因为需要,需要这些人来做什么……   上官延及时止住脑中的胡乱猜测,看着曾有志,等他决择。   上官延能想明白的,曾有志又岂非会想不到,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发生在这里的两个大案,一个被上面草草定案收场,至少两条无辜人命惨死无法申冤,难道这个还要让他昧着良心,撒手不管?   便是办案无数,各种各样的案子他不是没亲眼见到过,可眼下这种越是查下去越发诡异的情况……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继续还是停止?这确实是个难题,大难题!   曾有志抿着唇,头疼更发憷,一时没有说话。   待抬眼却看到赵泠音已经蹲在了缝隙口,在往下看着什么,他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忙上前两步,站在她身后喊道:“小赵,快过来!不可莽撞!”   赵泠音闻言转头朝他笑了笑,在这等场景下,这个笑有些突兀,不过待她开口,却是叫所有人都讶然了,“大人,这里确实已经不是您该管的范围了,叫奉国寺的人来吧。”   曾有志看着她,有些错愕,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一时便没有说话。   安静了片刻之后,有官差试探着开口道:“大人,小的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家里十余口只小的一根独苗苗……”   有一个出声示弱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曾有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但他却不能逼众人再继续往下挖了,出了事他且担不了责,也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烟波钓叟歌》是引用百度中的删改版本,文中其他地方所提到的奇门遁甲相关知识,多是我胡编乱造的,亲们可别当真哈~如果喜欢,可以看正书研究,很有意思哒~我这里就不班门弄斧啦~ 第36章 明臻   沉默了半晌,曾有志肩膀往下一塌,无力地摆了摆手,有些心灰意冷地道:“派人去通知司天监吧。”   至于奉国寺,他现在还不确定下面到底会有什么,而且以他的身份也无法出面,只有先过司天监的手了。   官差们松了口气,但也没有什么喜气,马家村找到了那么多尸骨,谁知道这个诡异阴森的缝隙下还会有什么,看曾大人的脸色便知了。   曾有志看着那缝隙喃喃道:“燕京城……要变天了!”   俞世宁慢腾腾地挪到赵泠音背后蹲下,小声地问道:“曾大人有些可怜呢……”   赵泠音背影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大人好好歇一歇,排排郁气……”就能好,她指着发现马家村尸骨的方向,又指了指眼前的缝隙道:“那里,还有这里,都须要重现天日。”   俞世宁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也并没有反驳,死者为大的道理,他懂。他倒不是真可怜曾有志,不过是见证了这两个大案之后,发现燕京城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安宁和静,这些人命消失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这次有人失踪,与之前那个案子又有些关联,想必是几乎不可能现在就被发现的。   那,这些人命,又算什么呢?   ……   上午还烈日当空的天,午时刚过便阴了下来,狂风扬了起来,纷飞尘土中,一行人渐渐出现在视野,而后越走越近,向他们这边行来。   “来了……”俞世宁的眼被狂风吹的睁不开。   赵泠音也抬眼向前望去,隐约可见来人不多,其中一个人影有些熟悉。   再一细看,没想到来的是他,来得倒挺快。   “咦,怎么是他们?”俞世宁显然也认识来人。   待人到了近前,曾有志迎了上去。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约莫十八九岁上下,身量很高,挺拔矜贵,气质清疏,身着一身玄色的司天监官袍,腰带、衣摆、袖口上面绣着繁复难懂的经纹。   曾有志认得来人,司天监少监明臻,虽没有打过交道,但对这个明少监,他多少也关注过,无他,只因他的另一重身份——奉国寺玄空大师的关门弟子,还是唯一的俗家弟子。   及冠之后便奉师命去了司天监任少监,至今在司天监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也没听说过他有何能为,希望这次能有机会见识见识。   曾有志这时已忘记了,能让他有机会见见这位出身奉国寺的人本事的前提是,代表这里的事会很棘手。   “明少监,怎么只有你二人?黄监正没来?”见只有明臻与另一个抱着剑的黑衣青年两人,曾有志又往后看了看,发现除了派去叫人的官差外,是真的没人了,故而问道。   明臻摇了摇头,越过曾有志看向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的赵泠音,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一身男装,脸上虽易了容,眉眼却还是那副眉眼,清隽明净,十分有神,却又不显女气,已不再是单纯的漂亮了,而是有着男子的俊朗和多情。   曾有志还沉浸在司天监就派了两个人来的迷惑中,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不过站在赵泠音一旁的俞世宁倒是看到了他的目光确实是落在赵泠音身上的,有些诧异的同时又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明臻没在意他,只朝赵泠音眼神示意了一番便移开了目光,对曾有志道:“曾大人不必担心。”   他说着,又指了指他身后的黑衣青年,介绍道:“这是常山,他命格特殊……当是无事。”   他没说明,不过曾有志听了之后,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那个叫常山的青年,见他一张冷面,不苟言笑,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仿佛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打量,常山看向曾有志,朝他一拱手,算是施过礼了。   曾有志心知不该以貌取人,便没有再多问。   他叫过站在后面的赵泠音和俞世宁,想给他们介绍,不料俞世宁直接摆手道:“大人不用介绍了,都认识!”   他说着看了一眼赵泠音,赵泠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又有些含糊地道:“算是认识吧……”   对着明臻二人拱手,意有所指道:“二位还记得在下吧,江宁府赵未名。”   她看着明臻,着重说了后面的六个字,明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到她眼中隐含的警告,忙敛了眼中的笑意,也有些意有所指地道:“赵公子,好久不见。”   常山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二人,不知他们在暗地里在打什么哑迷?还有,那个什么江宁府赵未名,不就是赵姑娘吗?虽然她易了容,不过他也是跟着公子见过赵姑娘的。   只是此刻可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收了脸上的异色,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曾有志一见他们竟都彼此认识,还有些讶然,这真是巧了,心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没有就他二人何时认识的事问下去。   俞世宁倒是问了出来:“你们何时认识的?未名不是才来燕京不久吗?”   赵泠音看着明臻,明臻一愣,也看着她,赵泠音轻哂,忘了这家伙从小在寺庙长大,学足了老和尚的那副“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嘴脸,她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对俞世宁道:“是进燕京前巧遇结识的……”   她没说得很清楚,俞世宁反而信了,那应当也没有认识多久,他转而又高兴起来,只是听到曾有志在一旁咳了一声,也想到现在是在哪里,忙收了笑脸,赵泠音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不知他是在高兴什么。   “咳,明大人,不知你们准备何时下去查探?”曾有志问道。   眼下天气异常,狂风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有种隐隐地风雨欲来之势。   明臻的目光从赵泠音脸上收回,抬头看了看这天,朝缝隙处走去,往下看了看,转身看着赵泠音,问道:“你卜出的是何卦?”   赵泠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却见明臻笑了笑,轻声道:“我只会看,师父没教过我那些……”   赵泠音脸上的表情慢慢凝滞,什么意思,老和尚没教他修行术法,那……那教他的是什么?   “什么叫只会看?”赵泠音说着手中结了个简单的隔绝阵,外人能看见他们,却听不到他们声音的一个小阵法,她现在的实力也只能结这种阵法。   “就是你想的那样。”明臻平静地道,旁的也没有多说,他又指着那缝隙道:“这里被设下了聚魂阵,你破的只是地面上的这一重,下面还有一重。”   赵泠音见他不愿不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她闻言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   “我昨日卜了一卦,东西南皆是凶卦,只有北边石崖处位于坤位,与广源寺那边的山相对,是为吉位,有生机。”她指着广源寺方向道。   明臻看着她所指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后点了点头,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道:“那就从那里开始。”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师父外出回来,在禅室里不停地念叨:小小年纪,天赋便如此了得,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那时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后来有一次,从大师兄口中偶然得知,星云观中可能又要出一位女神仙了……   他才知道说的是谁,世事荒唐,千年古观,一夕之间消亡,自那以后再无人提及那个天赋了得,可能是下一个女神仙的人……   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曾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星云观出事之后,师父再也不许寺中再提及她,道星云观覆灭是劫数,奉国寺绝不能真正插手进去。   想起此言被眼前之人所知时,她当时只是嗤笑了一声,道星云观之劫乃是人祸,非天灾,天灾非人力可控,可谅。而人祸,不过人之欲望,欲望可斩,人死即消。   人死即消……想到这些,明臻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泠音的脸上,她似有所感,抬眼望向他,目光明亮而清澈,一如当年再见她时的模样。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指着站在她身后,正一脸惶恐、不知他二人发生了什么的曾有志等人。   赵泠音抬手一挥,隔绝阵法消失。就听到俞世宁在大喊:“未名,你没事吧?”   赵泠音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跟明臻一起走了回去。   “刚刚怎么了?我们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也听不到我们喊你们,到底怎么了?”俞世宁上前焦急地问道。   这般诡异的情况,吓得他差点想逃回家去,不过想到好兄弟赵未名还在这里,他就放弃了想逃走的念头。   赵泠音看着明臻,明臻咳了一声,算是默认是他所为,又对曾有志道:“曾大人,事不宜迟,先准备一下吧。”   曾有志闻言,先是一惊,这就要下去了?而后面色有些灰白,不是他不想下去,实在是有心无力,他这把年纪了,要下去纯属拖累。   见曾有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赵泠音对明臻道:“人多下去反而不便行事,不若挑些胆子壮些,又自愿的吧?” 第37章 洞内破阵   说是询问,实际也是拍板了,明臻没有意见,他虽多是纸上谈兵,但武功已臻化境,又带着赵泠音和常山,自是不担心的。   听到赵泠音这么说,明臻又没反对,曾有志算是有谱了,在上面坐镇也十分重要,要做好随时接应他们的准备,他们在下面行事也好无后顾之忧。   “好,那我这就叫上官大人去挑人!”   曾有志话落,上官延已经跑了过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自荐道:“大人,我跟着赵公子、明大人他们一起下去。”   曾有志见他面无勉强之色,心里已经同意了,但还是看向赵泠音和明臻二人,赵泠音没意见,明臻看着上官延点了点头,他是纯武人,听说曾上战场杀过敌,只是后来受伤被送回来后,有些隐疾便没有再上战场了,在这些官差之中,他确实十分合适。   上官延见明臻应了,一脸激动,转身去后面挑人,有人不想去,但有人还是极想去见识见识的,虽然不知那位司天监明大人的本事如何,但那位小赵公子却十分靠谱,毕竟跟在曾有志和上官延身边的官差大多都见证了她对这个案情的主导和剖析,最终也都一一验证了,十分可信。   一时间报名的人也不少,不过明臻叫常山过去把实在不合适的人筛了出去,只挑了约十余人左右,就这些常山都觉得累赘,不过见公子和赵姑娘都同意了,他就没提。   时间不多,众人做了一番准备便要下石崖去。   俞世宁本有些犹豫,可是见赵泠音要去,上官延也可以去,他就报名了,不过常山把他筛了出去。   “为什么?为何我不能去?未名,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俞世宁瞪着常山,斜撇了一眼明臻,一脸不服气地意有所指道。   可惜他的未名好兄弟这次却没有站在他这边,赵泠音看出此行不利他,对着他很坚决地表示不能带上他。   看着他一脸委屈,指责她心中没有他这个好兄弟时,赵泠音无奈的看向曾有志,曾大人,靠你了……   曾有志对他们一行人挥了挥手,上前扯住俞世宁,把他拉着往回走,俞世宁气得不行,但曾有志这个老头,看着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怎么拉着他的力气这么大,要是用蛮力倒也能挣脱开,只是他不能,万一被讹上了……想到家里的老祖宗,他就没敢挣扎,再回头去看,见那一行人已经吊着绳子往石崖下去了。   ……   明臻打头战,先飞身下去,赵泠音紧临其后,她武功虽不及明臻,但到底也弱不了多少,再加上她与这种事上也算驾轻就熟。   后面依次让上官延带着他的人下来,常山殿后。   明臻照着赵泠音圈定的位置,先用内力压碎了石壁,他只用了七成力,石壁虽厚但还是被震开一条裂缝,有了裂缝再控制着力道击出第二击,这次便不是裂缝了,而是击出了一个成人高的洞口出来,赵泠音朝他无声的做了一个拊掌的动作,明臻嘴角微翘,莫名地有些开心。   待到人都下到石崖底了,换了赵泠音走在最前面,明臻紧随其后,上官延带着他的人再随其后,仍是常山殿后,就这么依次进入了洞穴之中。   一进来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股在上面也能感觉得到的幽冷气息,只是这里面比外面所感受到的更加阴冷刺骨,越是往里走越是让人感到奇冷无比。   好在他们是做足了准备进来的,抖着手把包袱里的棉衣拿出来裹在身上,再次感谢小赵公子的先见之明,毕竟外面八月的天,谁能想到这里面比冬日还要冷,而且这还不是冬日的那种纯粹的冷,这里的冷,是真的又阴又冷,是一种让人害怕至颤抖的那种冷。   进入洞穴后,便是燃起了火把,也看不甚清这甬道,因为越是往里走,越是能看到浓雾弥漫,甬道仿佛深不见底。   这也让众人的心开始往下沉,但走在最前方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径直往前走着,时不时的还回头看看他们,众人又恢复了些信心,那两人都是高手,殿后的那个常山看着应也不弱,走在中间的他们应当是最安全的,这还怕个甚!   果然,这般走了约有两刻钟左右,在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石壁挡在前方,石壁中间是一道漆黑泛着幽光的石门。   那道石门几乎占据了整个石壁的截面,看着像是天然的两块巨石组成,走近去看,上面雕刻着许多古怪又繁复的花纹,在幽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众人一下子都震惊了,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四下安静得只能感觉到自己人的微弱呼吸气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面前的那道石门,不知它的背后是通往哪里,有人甚至想到了地狱之门……   赵泠音看了明臻一眼,明臻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示意众人先退后,本来大家还以为他又要用内力爆力破门,没想到并不是,因为小赵公子站在门前没动。   等到他们退了三丈余,火把离那道门已足够远时,但见那少年脚步轻迈,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而后绘起了符文。   她踏着禹步,口中念咒,左手捻诀,右手开始凌空画符。   那些繁复而又神秘的符文在她的指尖一个个跃了出来,在她身边萦绕了一周便飞向了那道石门,与那道石门上本来的幽光相对上,不一时便见那幽光渐渐消弱,直至消散。   这一幕震惊的众人张大了嘴巴,却根本不敢发出声音来,只能在心内感叹不已,原来这小赵公子竟还有此等本事!   她整个人看起来也与之前所见的不同,之前的她是温润和善中又带着些许睿智矜持,但是现在立于那道石门前绘符的她,不急不缓安安静静的,却能叫人从中看出她的专注和投入,是的,这一刻的她,周身萦绕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这世间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已不存在……   明臻看着赵泠音,却想到她女装时的模样,那还是好几年前了,他路过江宁府再遇到她时,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交领襦裙,梳着双螺髻,上面缠着与衣服同色的发带,容颜娇俏,随意往哪一站,都很难让人移开眼睛。   彼时她没注意到他也在,抱着一个乌发高挽的女子手臂摇着,似乎是在撒娇……待见到他出现,忙收了脸上的表情,站在一旁不作声,百无聊赖地绕她头上的发带,她的手指十分灵活,那长飘飘的发带被她绕出了花,她兀自想着自己的事,不知道到底是想的什么事,几乎没怎么正眼看过他……   ……   不知过了有多久,石门前的少年渐渐收了手,那些跳动的符文又飞回了她身边,绕了一周,便钻进了她腰间挂着的香囊里去了。   这样神奇的一幕,直到结束了,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少年朝他们这边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众人才吞了吞唾沫,跟着明大人走上前去。   不待他们走到跟前,那石门发出了沉重而又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吓得上官延的人都直往赵泠音后面躲,不过被常山眼疾手快地上前来一个个给拉开了,他看着公子的那张冷脸,也黑着一张脸,他这样,大家还真不敢有何抱怨。   随着石门开启,门内那股带着血腥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那一霎,明臻飞快的拉着她避开了。   赵泠音极度怀疑他这是故意的,就显摆你武功高是吧?那你刚刚怎么不上?   赵泠音横了明臻一眼,推开他,还故意拍了拍被他抓过的衣袖。   明臻眼底带着笑意,并不计较她的动作,反而觉得她这般很是有趣,表情生动无比,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了?   赵泠音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被她嫌弃了竟还笑得出来?不过当下也没有再理会他。   石门开了,那股子气息还是叫人有些受不了,等大家各自把事先准备好的巾子都蒙在脸上了,这才往里面走去。   进了里面才发现,这里面依然是个洞,不过这个洞明显与外面那个不同,这里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墓。   “这,这是棺材吧?”有人指着墓中间那个有些巨大的石棺,小声问道。   他一旁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低声道:“没事,有赵公子在呢!”   “是啊,他看着很厉害,再说了,不是还有明大人没出手么,不会有事的!”大多人信心十足。   不管如何,能来一次这里,见识到这些,已经叫他们很难忘了,虽然吧,还是有些吓人。   “这是颛顼吧?”明臻指着石壁上的壁画问赵泠音道。   “嗯……”   赵泠音也在看着这些壁画,这是一幅巨大的连接了整个三面石壁而绘制成的壁画,从进门右边开始,分别是“颛顼战共工”、“颛顼治水”。 第38章 秘闻   颛顼是上古五帝之一,这两幅画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些史料中有过明确记载的关于颛顼的故事,还有两幅与这些有着明确记载的不甚相同。   如果她记得没错,第三幅正是《山海经》中所记的:“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   只不过这幅图的方位有些不对,应该是《海外北经》的那个:“务隅之山,帝颛顼葬于阳,九嫔葬于阴。”   绘图的人应是将两者所描述的结合起来了,放在这里倒十分突兀,有些故弄玄虚之态。   这三幅图还好解释一些,起码有迹可循,最后一幅,也就是位于正对着石门的正中一幅就有些无稽之谈了,讲得什么呢?   “中间的这幅……”明臻指着这幅壁画,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动了动唇,还是开口问她道。   赵泠音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不过忽然发现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一副“我也想知道,快说说!”的表情,她不由抽了抽嘴角,咳了一声,解释道:“这一幅不过是在野谈中有记载,具体是何人所作,如今已不可考……”   看到众人一脸催促却又忍着的模样,她也不卖关子了,笑了笑继续道:“据说颛顼在晚年时,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心有留恋,便找到了一处海边,直接跳入了海里……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了永生……”   她含糊着讲完了这个故事,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对于她刻意忽略掉的内容都没深究,毕竟野谈嘛,总有遗漏或被忽略之处。   他们更关注的是颛顼是不是真的永生了,究竟是怎么永生的?真的有人可以永生吗?   明臻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想来是知道她有未讲尽的部分,也明白她此刻不说自有她的道理,想着有机会再单独问她罢。   赵泠音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要讲故事也不是现在,她的视线落在了前方正中的石棺上。   “要开棺吗?”明臻看向她问道。   赵泠音点头,“先破阵。”   “好,我掠阵,你来?”明臻道,他倒不介意亲自来,只是于术法上终是不如她更精通。   赵泠音没有意见,她先在石棺前绕了一圈,随之她踏过的路便有点点碎光浮起,慢慢显现出一道八卦阵图。   少年脚下禹步不停,口中开始念咒,捻诀将手中凌空画出的符箓挥向一个个八卦方位,每当符箓定在一个位置上的时候,那个地方便发出一道略为微弱的“嘭”声。   待到将手中的符箓挥尽,她身形一纵,踏上了石棺,右脚往下一震,石棺上的镇魂钉应声而出,斜飞出来,直朝着明臻飞去。   此举虽则猝不及防,但明臻还是伸手接住了,看向那人,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对她此举也是差点惊呼出声,尤其是常山已经冲了过来,见明臻伸手接过,他素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已经龟裂。   却在此时,那已经自石棺上跳了下来的少年轻轻一笑,朝明臻伸手道:“好东西,你不要还我!”   什么?这……众人面面相觑,这从棺材上的取出来的东西是好东西?   明臻倒是躲开了她伸出的手,将那九枚镇魂钉塞进了随身的荷包之中,赵泠音一脸遗憾地看着他的荷包,对他道:“那你去把棺材盖推开吧。”   明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好。”   “公子,我去吧!”常山连忙拦道,此事他去更合适。   上官延等一众官差也上前,跃跃欲试,可能是这一路虽然有些紧张害怕,但到底是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大家的危机感大大降低,所以也想起来他们下来到底是做甚来的,所以都主动请缨。   “赵公子,明大人,让我们来吧!”   “是啊,大人,这等小事,卑职就可以代劳,毋须大人们动手!”   这个赵泠音倒还没有料到,她有些没好气的看了明臻一眼,指着常山道:“让他来吧!”   常山命格特殊,虽也不通术法,但本身于一些阴邪之物是克星,想必这也是老和尚将他放在明臻身边的缘故吧。   常山倒没什么情绪,刚刚因为赵泠音对明臻的那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产生的气愤也瞬间消了,毕竟赵姑娘都说了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管它是棺材里来的还是哪来的,有好东西能想到他家公子,已经很不错了,所以这会赵泠音一指他,他立即上前一抱拳,往石棺前走去。   赵泠音自然不可能不管他,虽则破阵动用了术法,消耗了些体力和精力,但还是跟着他一直过去了。   明臻快走两步越过她,紧随常山其后,赵泠音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倒也受用。   石棺盖子很重,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常山依着赵泠音的指挥,将盖子向后推去。   他动作并无特别之处,可随着棺材盖子被推开,除了离得最近的三人,其他人还是没敢上前看那棺中是何情况。   所以并没有看清,在棺材盖子被推开的瞬间,赵泠音捻了诀化作一道符箓扔进了棺中,所以棺材打开,什么也没有发生,而她刚刚的动作也只有明臻和常山看到,两人对她的动作置若罔闻,只盯着棺内看去。   本以为会在棺内看到一具尸骨或是些陪葬物什么的,没想到尸骨是有,却不止是一具!不,应当说是一堆尸骨,一整个石棺的尸骨,就这么堆砌在一起,合在了一个石棺之中。   赵泠音眉头紧蹙,是来晚了,还是被戏耍了?她只觉这幕后之人委实有些叫人摸不清其真实目的。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一连串的事,似是相连,实则不然,至少不是同一人所为。   从义安郡主的案子开始,就不正常了……外面犯下杀人重案的幕后推手,此地关于颛顼传说之事的壁画,石棺里的尸骨,处处都透着诡异和诡秘。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整合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   义安郡主被吓死,左肩的图纹……马俊被木鱼所击致死,这两人身上都沾有醉心花粉……怀着胎,被人活活打成肉|泥的马俊之妻鲁氏,当时她的尸体就是被扔在这外面的,是巧合还是人为?   马家村人失踪加上被杀的一共有四十九户人家,死者超过百人,而那两个院子之中所挖出的尸骨,在涂大的验尸格目上所记是六十三具,远远不够马家村那四十九户的总人口,这个石棺中的尸骨可有那些失踪了的马家村人?她目测了一番,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数目还是不对,如果以她的推测,至少还有十八具尸骨没有找到……   马家村后山秃了至少有五十年了,那么,这个局至少也布了两代人以上,谁有这般大的手笔和耐心?   而吴家村小夫妻的失踪,是又要开始下一轮了呢?   失踪、杀人、夫妻、后山的生机、石崖上下的阵法、此处颛顼的壁画、石棺之中的尸骨……   原来如此!   赵泠音忽然想明白了,她猛得睁开双眼,正对上明臻那关切的看着她的目光,她眼珠转了转,聚焦起来,与他对视着。   “阿……怎么了?”明臻本想叫她的名字,又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以男装示人,忙止住了。   赵泠音回过神来,有些吃惊地看着明臻,听到他问她怎么了,她一时有些愣怔住了。   “可是发现了什么?”明臻已经收起了眼中深刻的关切,转而淡淡地问道。   赵泠音心道,这才对嘛,她刚刚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眼花看岔了。   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向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长生……”   “什么?”明臻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比我先入燕京,消息应当灵通些了,可听说过之前义安郡主等人的命案和这次马家村案的基本情况?”   “嗯,听说过一些……”明臻没有明说,实际上是他知道赵泠音也跟在曾有志身边之后,特意叫常山去打听过详情,不过之前义安郡主的案子不了了之后,赵泠音就离开了。   直到这次马家村的案子,他又听说赵泠音跟着曾有志过来了,本来还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过来的,没想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会去司天监找人,黄监正年纪大了,他便主动请缨过来了。   赵泠音将她之前的所想,简单跟明臻说了一遍,总结道:“有人为了长生在燕京兴风作浪,草菅人命,你们奉国寺管不管?”   她说着这话,脸上的表情如果不是那么地微妙,他想他还是能为之辩解几句的,但是看到她眉眼微挑,一副对奉国寺仍心存芥蒂的模样,他吞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话,只回了一个字:“管。”   赵泠音瞬间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想自己的。   “之前那个你未讲全的故事,是什么?颛顼是用了什么方法求永生的?”明臻突然虚心请教道。   作者有话要说:   PS:《山海经》里的记载是真引用,其余关于写颛顼相关的详细情节很多是瞎编乱造的,不可取信!亲们千万别当真哈~更别拿这个杜撰来喷我~如果喜欢,建议买图解版本研究,同样很有意思哒~我这里就不推了,有打广|告嫌疑,哈哈~ 第39章 情丝一缕   赵泠音闻言抬起眼皮,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以前不还说过他们这般是故弄玄虚吗?   不过在山上面时,他说他只会看……她皱着眉,想问什么又没问,解释道:“颛顼与共工一战中,共工一系的人惨败,绝大多数的人都或战死或受重伤,那场大战极其惨烈不堪,现场可谓是血|肉|横|飞……”   据说那些人不是被砍|了|脑|袋,便是被斩|断|了胳膊,有些更惨的是四|肢和头|颅都被|斩|下来了……战场残|肢|散落四处、惨不忍睹。   颛顼一系虽于此战之中大获全胜,但他也因与共工之战造下了极大的杀孽,留下了一些弊端,传闻其有三子死后,均成了凶|鬼,在行走人间时,常以灾|神示人,世人见之皆驱之避之,名声十分不好。   颛顼在将要临死之时,怕自己也会似其三子一般化为鬼|怪,他心中十分不甘,于是他在大巫那里得到了一种据说可得永生的方法……   他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个秘密,特意挑选了一个狂风暴雨的日子,跳进了海里,与人|鱼|交|合……在风雨骤歇之后,颛顼竟化作了人首鱼身,因此而得到了永生……   ……   明臻脸色复杂地听完了这个故事,朝她压低声音道:“你认为这几个案子都与长生有关?可是颛顼并没有杀这么多人,也没有人鱼出现啊?”   赵泠音横了他一眼,垂下眼睑,凉凉地开口道:“那是因为幕后之人听到的故事与我这个还有不同。”   明臻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有何不同?”   “是颛顼在大巫那里得到的永生之法……不同。”   大巫告诉他永生之法是有,但用了此法之后,或可能做不了人了,颛顼失望不已。大巫又言,永生不易但长生易得。颛顼闻之喜,遂选用其法。   这个方法是什么呢?   “献祭。”赵泠音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颛顼按照大巫的方法,先“身死”以骗过天道命数,令人将他‘葬’于帝丘南面,令九嫔活者殉葬于北。而在他自己的陵寝之中设祭坛,以九九八十一对生于阳时的男女生魂献祭……”   最后他成功了,后世有文献记载,道他于百年后,仍可“乘龙而至四海”。   明臻皱紧眉头,惊呼出声:“这岂非就是邪法咒术?”   赵泠音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老和尚为何没有教你术法神通?”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问,明臻明显一怔,看着她张了张口,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怔然地道:“或许是我没有天赋吧……”   见他似也不知实情,赵泠音没再问了,只一脸的若有所思。   一道男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公子……”   是常山,这会站在他们不远处,可能是见他们在说话,一时不敢上前打扰,便站在那边弱弱地叫了一声。   明臻早已敛了脸上的表情,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问赵泠音道:“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赵泠音口中所说的那种求长生的祭坛。   赵泠音目光沉沉地看着石壁上的壁画,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方道:“这里应是个被幕后之人淘汰掉的地方。”   她没有说可能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还会悄无声息的死多少人,不过明臻还是闻其言而知其意,他的脸色也不禁严正了起来。   “要找到幕后之人,其实也很简单,能有实力做到这一步的人身份绝不简单,我想只要奉国寺肯插手,应该会比我要容易许多。”赵泠音淡淡地道。   这话一出,她的神情似有一瞬的冷意,但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明臻看着她,一时倒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开口道:“我会尽快将此事报于师父知。”   换来赵泠音的无声嗤笑,明臻轻哂,跟在她身后又转回到了石棺前。   “明大人,赵公子,这里的尸骨已经都拾捡出来了,具体的死因等,需回去后交给涂大验过方知。”上官延指着一旁地上整理出来的尸骨道。   说来可笑,他们明明不过是官差,却因为在上面挖了一场尸骨便学会了怎么拾捡尸骨,实属无奈之至。   “辛苦了!”明臻颔首道。   “不敢!”   石棺内已经空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棺材一般,刚刚上官延他们在拾捡尸骨时,已经里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赵泠音走到石棺前,伸出手摸了摸石棺上雕刻的纹路,那里刻着的是颛顼正在净心诚敬祭祀天地,万民跪拜的场景。   可是转到石棺的另一侧则是颛顼的两个兄弟重和黎,在他祭祀天地之后,“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即是让他二人将这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不断地加宽,彻底打破天梯的沟通之路,使天上天下、神与人之间,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   开棺至今无事,赵泠音心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让大家将石洞内,里里外外,都重新查看一遍。   “赵公子,都看过了,没什么发现。”上官延重新带人又查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的。   他不知少年想要找的是什么,但他的人确实一寸一寸的到处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赵泠音闻言点了点头,转向明臻道:“既是没有什么发现了,那就让大家收拾一下上山去吧。”   他们一行人下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想必曾大人在上面等得也急了,再不上去,说不定他得派人再下来。   明臻看着她道:“这里应是如你所说,废弃掉了的,没有发现也属正常。”   赵泠音点头,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下来的人不少,尸骨倒也好带走,不一时便用包袱都装好了,赵泠音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石洞,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她刚刚给自己掐了一卦,卦象是:安。   只不知,这不好的预感会应在何处,她委实不甚放心。于是对明臻道:“你同常山带着人先走,我殿后。”   明臻一见她脸上的神情便知有异,岂肯答应她先走。   他没说其实他心里也有种不甚好的预感,他不会卜算故而不知这不好究竟会应在何处,可看了赵泠音脸上凝重的表情,便猜她可能是算出了什么。   “让他们先走,我留下来陪你。”明臻说着,不待她出声,直接喊了常山过来吩咐道:“你跟上官大人一行先走,离开这里后,立即上山,不用等我们。”   常山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问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无事,去吧!”明臻没有解释太多,直接道。   常山神情犹豫,但还是本能的听他话,决定带着一众人先离开,心道送了那些官差安全上去,大不了他再下来一趟接应公子。   “常山!”赵泠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常山顿住脚步,回头疑惑地望着她:“赵……公子?”   “上山后,告诉曾大人,带着人即刻离开后山……”赵泠音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要再贸然下来,其它的待我们回去之后再说。”   常山本来听着听着有些骇然,黑面都有些泛白了,但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这才有些回神,忙向她行了一礼,道:“赵公子放心,小的会向曾大人转告此言,尽快撤离!望您和我家公子也早点安全上去……”   赵泠音点了点头,看了明臻一眼,道:“放心吧。”   明臻看向她,眼中有一瞬的错愕,不过在她朝他看过来时,那瞬错愕早消失了。   看着常山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明臻才转向赵泠音问道:“要动手吗?”   赵泠音点了点头,指着石棺对他道:“靠你了!”   “好……”明臻对她笑了笑,一个纵身上前,将内力聚于右手掌心,向石棺拍去,石棺一击即碎,碎石四散开来,棺底却猛地向下一沉,周围的地面顿时碎裂开来。   “有了!”赵泠音大步走了过去。   她上前推开明臻,果然从那碎裂的地面往外扩散,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来。   明臻倒是也能躲开,不过被她这么一推,他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正这般想着,看到赵泠音正横着他,他莫名地问她,“怎么了?”   “这种时候你还敢走神?是嫌命太长了?”   赵泠音气恼道,她可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更不想在此时又了老和尚这个仇人,且对付不过来呢!   明臻摇了摇头,“且没活够呢!放心吧。”   “别愣着了,敢不敢下去?”赵泠音不与他多掰扯,直接翻过这篇,问他道。   “走!”明臻拉着她的手臂准备带着她一起下去,见她有些不甚情愿被自己拉着,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刚刚使用术法已耗损了不少的精力,而且你的武功……”   他说着看了看她,没说下去,赵泠音有些没好气,不就是想说她武功不如他么?这让她再一次后悔打小没好好用心习武。   她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道:“还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PS:重要的事说三遍,《山海经》里相关的引用,除了其中原记载的,其余多是作者杜撰的,剧情设定需要,没有真伪之说,全当私设,各人理解不同罢了。不要喷,不要杠,在此出现,全部为剧情服务,真谢~   *   *   *   PS2 :毒榜你好毒啊~心痛!!!牙疼脸肿头疼,再加上扁桃体炎,请假两天,吃药后抵抗不住的想睡觉,抱歉了~ 第40章 金丝楠木   明臻本就是一句调侃,自也没有继续去戳她的痛点,携了她的手臂,跳进了那个深坑中。   落下的地方深是深了些,却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凶险,与上面的石洞不同,这里说是坑,实则又是一个长长甬道的出入口。   “又是一条地道?”明臻疑惑了一句。   赵泠音没回他这话,转而问他:“你对燕京这边的地形可熟悉?”   明臻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方位,回道:“这里是群山,往南是硝河,硝河算是燕京的外护城河,几乎是绕了燕京城一圈,不过它并非环形……有一支连通了玉华峰三十里外的液河,还有一支直通玉山之下的渭水……”   液河她清楚,幼时每每往南便是经液河坐船南下的,而玉山下的渭水……   想到玉山,赵泠音笑了笑,玉山离玉华峰算是近的,都位于燕京城以西的方位,这里本也不算什么名山秀峰,它最出名的是太|祖皇帝起事时在此地所定下的“玉山之盟”,而她之所以会想起这个,纯粹是因为长兴侯府赵家的先祖是这“玉山之盟”的结契人之一。   讽刺的是,太|祖刘启开朝至今,已经过去三百余年,早已无人记得这“玉山之盟”了,当初结契的三家,一家登顶巅峰,一家皇恩早无,却也勉强绵延至今,而另一家却早已死绝,湮灭无迹了。   ……   乘着赵泠音指尖发出的微弱萤光,明臻见她面露冷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脚步一顿,轻声说道:“星云观里的阵法……我好似曾经在哪见到过。”   “你说什么?”赵泠音冷凝的目光陡然射向他,眼神都也变得凌厉起来。   明臻像是没看见她的这番变化一般,继续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阵法,但我确实是见过的。”   赵泠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嗯了一声,看着他平静地道:“那个阵法是一种非常阴毒的阵法。可拘人生魂,待时辰一到便会……魂飞魄散,化成虚无,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明臻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不是没听过或见过世间的恶毒之人、恶毒之事,但此等邪法,确实令人异常震惊,杀了人还不够,还要叫对方无法进入轮回,魂飞魄散……   他张了张嘴,想对赵泠音说些什么,可是都没有说出口,她的师门上下四十九余口,尽数被困,难入轮回……她此刻心中定是极难受的,他又能做什么?枉他便是不通术法神通,也自认天赋异禀、于武之一道早已登峰造极无人能敌,却发现在此一事上,他根本就不帮不了她任何……   他也曾去求过师父,可是师父他……想到还在闭关中的师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个如此阴毒的阵法可有解法?”   “嗯。”赵泠音点头,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明臻也没多问,既是有解法,而她却没有去解,必是现在还动用不了,他再问下去就有些多余了,遂也不再出声,紧随其后往前走去。   二人行了一路,倒是没有碰到什么机关阻滞,顺利地叫人难以置信,直走了约两刻钟左右,才隐约感觉到前方似有一丝微风的气息,两人都舒了口气,还以为这条路走不到尽头了呢!   纵是他们各自身负绝世武功,一直走在这狭长而逼仄的甬道中,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也是十分气闷难忍的。   “也不知这外面通到的是什么地方?”明臻觉得他们这一路走来太顺了,赵泠音也有同感,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先提起了气劲,以防万一。   等到了甬道的尽头,映入他们眼帘的竟又是一个巨大的石洞,只是这个石洞明显与刚刚他们所去的不同。   这里的一侧连接他们现在所在的甬道,另一侧应该是暗河,因为四下静寂,细听下来,能听到很清晰的水流声,应是活水。   左侧地上堆满了尸骨,习武之人目力极佳,离得这么远,他们还是能看清落在那些尸骨上面的灰尘已经很厚了,看上去人死了应是有些年头了。   右侧停着一只黑色的棺椁,与之前石洞之中的石棺不同,这个黑色的棺椁是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   赵泠音似笑非笑地看了明臻一眼,幽幽地道:“自古以来,金丝楠木的棺椁只有皇室可用,你说,这里躺着的会是谁?”   明臻看着她的侧脸,缓缓开口道:“阿泠……我是出身奉国寺不错,可是奉国寺从来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他的表情似有些受伤,赵泠音其实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他都有些气闷,看到他就想起奉国寺,想到星云观之事……   她听了明臻这话,一时有些愣怔,也许是她任性了,她要怨要恨的应当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不是同样人为刀俎,同为鱼肉的奉国寺。   “我……”她沉默了片刻,踟蹰着要怎么向他道歉才算有些诚意。   到口的话却被明臻开口打断了,他向她摇了摇头,有些黯然地道:“阿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星云观的事摊在谁身上都是过不去的,你没有错。你能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你的真实情绪我其实很高兴,我只是……”他顿了顿,又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着指了指胸口,道:“阿泠,被你那么说,我心里很难受,这里真的很难受……”   赵泠音浑身一震,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她可能会先去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不舒服在说胡说,他和她,她和他,怎么可能呢?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如星辰,眼波温柔地叫她有些心驰神醉,她张了张唇,将要断然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默然不语。   她知道她两世的皮相都十分好看,可是,无论是在她短暂而逝的前世,还是命运陡然多舛的今世,在她的人生中,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人相悦相亲……   见她一直沉默着不吭声,明臻难得的有些手无足措,他既期盼着她的回应,又怕她开口便不给他留生路,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恐慌之惑,他微微抿了抿唇,带着几分自失地涩然道:“先看看棺椁中是何人吧!”   听到明臻这话,赵泠音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般也好,要是明臻一直都是刚刚那个有些迫人且不甚自在的样子,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她怎么说也比他多活了一世,想得自也要多一些。   其实她真的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对她有意,他与自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便是算上上次在玉华峰所见的那次,距离他们再远一次相见,也很久远了,记得她那时也不过才十来岁吧,明臻虽则比她大了几岁,但她委实不觉得他会对一个才十来岁的女孩子动心。   想至此,她心神一定,朝明臻点了点头,往棺椁那边走去。   明臻没有错过赵泠音脸上变幻的任何表情,从没有哪一刻会有这般深刻的感悟,感悟到一个真相,一个他从前没想到过的真相,那就是——她并非无心之人,她是根本就没开那个感情的窍!   他原本还心有涩然,差点就泄了这口气,现在看清楚她了,虽仍感无力,却也立即重新振作起来了,在心里安抚自己,她如今毕竟还小,不急,慢慢来。   想明白之后,他随即脚步轻松地跟上她。   “有把握吗?”明臻见赵泠音站在棺椁前有些犹豫,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嗯。”赵泠音点了点头,这个金丝楠木棺椁虽则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但她知道,这棺椁之内一定极不简单。   “一会我开棺时,你念诵金刚经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我不叫停,你就不要停。”赵泠音叮嘱他道。   明臻点头,表示明白,“好,那你小心一些。”   赵泠音踏着禹步,先绕棺椁一周,口中念咒,开始捻诀,须臾间,一个个咒文从她指尖跃出,将棺椁团团包裹住。   等咒文一个个已经全部落在棺椁上的固定方位之后,从棺椁中开始慢慢渗出血红的汁水出来,这汁水乍一看像是血水,实则是一种剧毒,触之即死。   她又凌空画符,将符箓往那剧毒汁水上一扔,那剧毒便渐渐湮没在符箓中,最后连符箓也化烟一起消失了。   毒水消失后,她忽地抬手在棺椁上一拍,棺椁上的镇魂钉齐齐飞落在距离棺椁老远的地方,她做这些时,口中念念有词,细一听,应当能听出她念的是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八方威神……凶秽消散,道气长存……赦鬼万千!”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启!”   棺椁应声而开,点点萤光的黑暗之中,赵泠音的面容尤显冷酷,明臻看着她,只听她缓缓说了一句:“可以了。”   明臻停下念诵金刚经咒,走上前来,点亮之前带着一直没用的火把,二人分别蒙了头面一起往棺椁中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都看到这了,可不可以收藏一下呢? 第41章 推理   棺椁中躺着一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着不过二八年华,身着一身红色宫装,容貌精致绝美,神情泰然,颇有几分高不可攀之姿,令人见之忘俗。只是可惜的是躺在棺里一动不动,折损了她的几分容颜,也令她如今的表情看起来略有些诡异。   “看着面熟吗?”赵泠音问明臻。   明臻摇了摇头,虽说他比赵泠音早入燕京城一个多月,但也没见过几家女眷,怎会看出什么来,她对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不过……明臻看着她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这里的墓室应也不是我们要找的。”赵泠音蹙眉,看来这幕后之人深谙狡兔三窟之道,这般能藏!   “你怎知对方不是故作迷障?”明臻知道这里是简陋了些,不过这棺椁确实极不易寻,普通人根本没有途径买到,而这棺椁之中的女子样貌也非寻常人家可得,再加上她又一身宫装,若这里是对方故意布置以迷惑人眼的,那此人的实力他们就要重新再估量了。   “长生……怎么说呢,在邪术之中,能有长生术,自也有一种叫‘复生’的邪术……”   就如她,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复生”、“重生”,只是她这属于横跨时空,维度较大,非人力所能达,这个她之前一直是不愿多想的,只将之归结于:天意。   而这棺椁之中女尸的样貌给她一种熟悉感,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若是真正见过的肯定是会记得的,但她又确实不曾见过此人,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你认为这里跟复生术有关?”明臻皱了皱眉,很是不解地问道,一时想不明白这幕后之人到底是想要长生还是想要复生,若是都要未免也太过贪心了吧。   “从之前义安郡主一案,到现在的马家村案,看似千丝万缕,人却互无相联,但之前有个发现我没同曾大人说过……”   赵泠音示意他将火把拿开些,继续道:“当时我从广源寺过来时,义安郡主的尸体尚未被人移动过,我进去查看了一番……”   她躺着的地方恰是一个阵眼,如果这是巧合,那么她左肩上的符箓:镇魂符,可是作不了假的,只不过镇魂符作用不一,当时她虽留心却并未多想。   之所以没跟曾有志提过,也是因为当时她的出现同样算是突兀,自是不想出师未捷便徒惹人疑心。   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想到,义安郡主身上的镇魂符用在她身上是何意?   “你是说?”明臻也想到了那种可种,两人对视一眼,一起道出:“借命!”   “不错。”赵泠音微微笑了。   是借命,镇魂符在未死之人身上做法,直接从清醒的活人身上汲取命数,因汲取的是命数,过程极快,也极为痛苦,在这样阴毒的手段下,被自身诡异的变化活活吓死也是正常的。   而且这般死去,这活人的外相并不会立时受到影响而变化,只有过了一定的时辰之后,尸体外相才会慢慢变为一具干瘪的人|皮|包裹躯干……这才是当初义安郡主尸体为何被烧的真相,凶手是怕被人发现这点,所以要烧了她的尸体以遮掩,既可以故作玄虚扰乱视线,又可以隐匿其真实目的。   “义安郡主非好人,但此种死法确实……也算报应了吧?”明臻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其实他也曾见过活的义安郡主,便是迟钝如他,也能一眼看出她就是被皇家捧杀的太过了,皇家需要一个靶子,但具体又是为了掩盖什么,他不得而知。   “掩盖什么?不过是些藏污纳垢、东遮西掩之事,掩人耳目罢了。”明臻想到了的,赵泠音岂会不知,她嗤笑一声,继续道:“她死得倒也不冤……”   “这整个案子中,最无辜的就要数马俊之妻鲁氏了……马俊无不无辜我之前也令人去查过,他生前待鲁氏极好,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应也属无辜。”   所以这个案子中,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在义安郡主,本以为她的死是意外,但现在看来,她不过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义安郡主的大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我在广南府时都听到过她的事迹。”赵泠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道。   “看来你不在燕京城,燕京城的消息也尽在掌握啊……不过,你是听说了什么叫你现在又想起来了?”明臻无奈地笑看着她,接话道。   赵泠音斜了他一眼,道:“这算得什么……我听说她与其母福康长公主一样荒诞不经,母女俩同看上一个俊美男子,可那男子早已成家立室,与夫人也是恩恩爱爱……她们母女为了逼迫那男子,使人打杀了其妻……是不是很耳熟……”   这与马俊夫妻的遭遇何其相似!   而这些还是她几年前路经广南府时所听说的,这也是曾有志当时会犹豫的主要原因吧。   素闻义安郡子性情极端,又自负美貌,但凡看中了的男子无不想法设法地非得手不可,若是有那不识抬举胆敢反抗的,便无异于是触了她的逆鳞,一定要将这份不痛快加以数倍地发泄出来不可,发泄必是要以见血告终。   这样的恶魔!   几年过去了,几年前,几年后,她们母女又为此枉杀了多少人,可是直到现在,义安郡主也才死于人手,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虽则她本心也不是希望义安郡主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但她死了,也好,她的死可能会活人无数,她也便放心了。   不过,想到福康长公主还过着她的消遥日子,仍是叫人膈应不已。   “所以,马俊夫妻……也是她们?”明臻没有见过马俊,不过自义安郡主“暴毙”案后,义安郡主之事不好公开议论,但马俊夫妻倒是一时为茶楼酒肆所热议至今,虽是小人物,但因这其中事涉一个生得极好的年青男子,故而他在说书人的口中又多了几分香|艳|色|彩。   至于马俊之妻的死因至今仍是没有公布的,不然也不知那些说书人又会编排出什么怪诞诡奇的离奇情节出来。   “所以,我推测当时事情发生的顺序应该是,义安郡主不知何时看上了马俊,不过马俊心中只有妻子鲁氏……”   以义安郡主的性子必是不肯这般轻易放弃的,想必做了不少事逼迫马俊,她自是不用亲自出手,只消吩咐一声,有的是人去为她解决,这一点赵泠音让百部去查过,已经被证实了,马俊在回马家村之前就被辞退了账房一职。   而此时,鲁氏腹中的孩子日渐大了起来,怕出什么意外,再加上快要到马俊父母的忌日了,夫妻二人便想着先避回马家村去再想办法,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去便直接丧了命。   “义安郡主好大手笔,为追男人竟借福康长公主的名头办布施宴,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叫了那么多人去广源寺为她掩人耳目……”明臻摸着下巴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这义安郡主的德行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赵泠音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不过转瞬即逝,肯定地道:“鲁氏是她下令叫人活活打死的。”   打死鲁氏之后,义安郡主让人把鲁氏的尸体扔下了石崖,又命人去寻马俊,这也是为何义安郡主死时,身边没有旁人,人都被她在这里派了出去。   此其一。   “那其二呢?”明臻问道。   “其二便是,马俊为何没跟鲁氏在一起……”   这是很奇怪的事,她当时看了尸体还曾疑惑过马俊的死因,被木鱼击中后脑而死,这是普通人杀人的手法,就是因为这个,她当时才不敢确定义安郡主与马俊之死是否有关联。   普通人杀人,无非是为情、仇、财,为情,义安郡主刚杀了鲁氏,自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杀马俊,她也杀不了马俊,因为义安郡主是在鲁氏之后死的,比马俊先死,所以不可能是凶手。   为财,不可能,马俊死时身着布衣素衫,看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所以也不太可能是因此而死。   那就只能偏向于是为仇了,为仇……可是,无论是在马家村人的口中,还是在马俊做账房的铺子里,几乎没有编排他的,都道马俊不仅生得好,性情也好,与同样贤惠善良的鲁氏夫妻二人和睦,从未与人生出过龃龉,可见这仇极可能并非是他身上的仇。   原本她还没往那方面想,可是她想起无论是师叔还是明臻都曾跟她说起过,内宅手段不可小觑,再联想到在广源寺一众人的供词之中有异的那几人,便派人去查了一下邢国公府的内宅之事。   邢国公府的内宅,还挺有意思,人不多,事儿却是有不少。   邢国公有二子,长子早封了世子,因酷爱山水书画而不问世事,却又极好面子。   世子夫人长得柔弱,性情更弱,一向什么都听世子的,不过可能是不甚得夫心,过得也是十分不如意,再加上身子不好,府里的事多是交给了长女在管。   长女张浸月,素有燕京第一才女之称,因家世不凡、德行兼备被当作是燕京闺秀的典范,见过她的人无不夸其言行举止极佳,贤淑大气且又生得貌美端庄,是京中一众人家最想娶的儿媳人选之一。 第42章 脱阵   只是她虽有这般的好名声,却又因有一个行事那般荒诞不经的堂妹——义安郡主张漫月,而令她至今都没有与人定下亲事。其实看中她的人家还是挺多的,只是据说她本人是极不情愿的,至于她心中是看中了谁,尚未有人知。   若是因此,倒是极有可能与义安郡主结下怨,但应当还不至成仇。   只是,后来随着义安郡主搬回了邢国公府,隐隐地将这位燕京第一才女压得无法喘息,那可便是成仇了啊。   ……   赵泠音其实不太明白这种压迫,缘何会到要杀人的地步,但她找来被师叔□□的相对精通内宅之事的冬青问了一些事之后,就基本能确定了。   再加上当初上官延他们在广源寺时,给一众公子小姐,以及仆从们所录的供词来看,只有张浸月身边的仆从口供,看来像是背过的,虽然所用词句略有些差别,但整体却是相同的意思。   可能便是张浸月本人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用这几份供词来抠字眼吧。   “这岂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明臻摇了摇头嗤笑道。   话说他也是见过这个张浸月的,都说她比义安郡主还美,以他来看,这张浸月美不美他是真没看出来,不像个活人他倒是看出来了。   “你见过张浸月吧?”赵泠音冷不丁地问明臻道。   明臻不解她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曾远远的瞧见过一回。”   “怎么样?”赵泠音挑眉继续问道。   明臻更不解了,不由问道:“我怎知?我与她又不相识。”   他看了她片刻,忽地一哂笑了,道:“京里的闺秀大多都像个木偶人一般,以后你见了便知!快往下说,然后呢?”   赵泠音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知道了凶手又如何,马俊夫妻死便死了,连曾有志也不敢做什么……”   人命低贱,随意可杀,可是他们是不是富贵享得太久,忘了他们从前也不过贱民耳!   赵泠音清冷的声音,加上她那一脸冷漠的表情,明臻听罢,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赵泠音才又道:“还有……马俊父母的死亡时间,据马家村村民所讲,是在八月十五的中秋日……其实,那日便是传说中颛顼入海得永生的日子。”   明臻悚然一惊,“你是说……”   “春生秋死,方生生不息。”赵泠音说罢顿了顿,垂下眼睑,而后又冷冷的开口道:“不过,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罢了。”   明臻没有再问下去,他看着她脸上十分漠然的表情,皱着眉思忖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阿泠,你在怀疑什么?”   或者说,你,想怎么做?明臻抿了抿唇,莫名地有些心慌。   不料赵泠音闻言却笑了笑,开口道:“刘家倒行逆施,自会有天道、命数去罚他,我能做什么!”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即便她这般说了,明臻的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平静,他越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不过赵泠音说完这话,便不再理会他了,她先绕了金丝楠木的棺椁转了一圈,又回转了一周,用脚驱着几个石子摆了个阵法。   明臻上前一看,竟是个送魂阵!这是要送棺中女子去轮回转世?   接收到他疑问的目光,赵泠音还是解释一句:“不是正主,应也是个无辜女子……”   所以犯不上毁了她的身后身,虽说这女子极有可能是那个正主的血亲之人,可她并非引子,他们要找的不过是幕后之人,而非工具人。   古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她伸手拍了拍棺椁边,放心吧。   俯身时,看到棺衬上刻满了陀罗尼经,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一个片段,还来不及捕捉便消散了,赵泠音揉了揉额头和肚子,难不成是饿的生出了幻觉?   见她摸肚子,明臻将身上的水囊解下来递给她道:“先喝些水吧。”   他们来前并没有准备在这下面多待的,所以只是备足了清水,本来还带了些干粮饼子的,不过没背在他们身上……明臻想到这个,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心地瞄了赵泠音一眼,此刻她接过水囊正喝着水,根本没看他。   明臻看着她的侧脸,微微叹了口气。   ……   “不再瞧瞧这棺椁里可有遗漏之处吗?”   赵泠音布好了阵法,叫明臻帮忙把棺椁的盖子合上,他又提了一句道。   赵泠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其实她心内十分清楚,她并不关心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是谁,她只是在寻找她想要的那些答案,那些不重要的、与她无意的,她并不想多管。   便是对马俊夫妻二人的同情,也不足以令她去为他们讨还什么公道,且轮不上她。   至于这棺椁之中的女子,说是恻隐之心也好,说是日行一善也罢,因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所以只是想保一下她的身后身,至于旁的,也轮不着她。   她虽不喜欢一言不合便杀人,但也绝非是妇人之仁。   她只杀该杀之人,无论那人是谁。   ……   待布置好这一切,赵泠音又看了看左侧的那堆尸骨,指尖点了几道符箓落在那些尸骨上,但愿保得住吧。   转头对明臻道:“走吧。”   明臻会意,点了点头,朝她叮嘱了一声,“小心点!”   赵泠音嗯了一声,让他快走,明臻先退到甬道边,便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们早在开棺时就看出了这个墓室的不对劲,没有机关,没有暗道,只有他们才走过的那个甬道一个出入口,这本身就很奇怪,再加上开棺之后,也才发现开棺即是触动阵法。   这阵法也是特殊,基本上是作困人之用,叫“伏时阵”,这个“时”指的便是时辰的时,在这个阵法里指的便是时效。   人进入伏时阵之后,强行破阵会导致阵法即刻爆破,想再出去几乎不可能,但若是有耐心,等足一个时辰之后,能在限定的一弹指时间内飞速离开,便能躲过伏时阵的威力。   这个伏时阵法刁就刁在它是布在这样一个只有一个长甬道出入口的墓室之中,几乎很难出得去,不过即便这一弹指的时间极短,甬道很长,他们也要试上一试。   若是就这般死在这里,未免也太冤了些。   这也是他二人进来后,还能有时间在此慢慢谈论案情的原因之一。   赵泠音叫明臻先走,也是因为她要再做些手脚,拖延阵法的启动时间,延长他们逃离的时间。   这对她来说,还是可以办到的。   明臻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先走,他站在甬道口蓄力,赵泠音的内力不及他,一会用她的延时和自己的轻功,应是能够安然脱险。   “准备——”赵泠音朝明臻大喊了一声,“一共十息,快走!”   她说着已纵身进了甬道,明臻一把接住她,将她往身前一揽,提力便施展轻功往出口而去。   到了来时路,所幸走过一次,没有岔道要选,不过瞬息便跃出了来时所走的洞口,随后便听到一声巨响,轰隆隆的像是要向他们倾压过来一般,明臻下意识地将赵泠音藏在了身|下。   赵泠音却感觉自己本来可能没事的,被他这般一压,可能会骨折,真的。   山体整个陷下,直接坍塌了下来,所幸他们离得够远了,无事。   原先虽然光秃但还算平整的马家村后山,现在坍塌下来之后成了一个巨大的碎石堆。   不过没关系,再过些年,这里还会是山,会长成山应该有的样子,赵泠音看着眼前的碎石堆心道。   明臻终于松开她,两人颇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出来,刚刚的巨响震得他们耳朵到现在还有些疼,不过总算是安全出来了,劫后余生,两人彼此看着对方脸上身上的狼狈,相视一笑。   “阿泠,回京之后,你要小心些了。”明臻笑着笑着突然道。   “嗯。”   赵泠音知道他指的什么,不仅仅是这里的事,可能已经暴露了,毕竟他们来此,很多人都知道,要说这里出事跟他们毫不相干,也没人会信。   明臻是奉国寺的人,又是老和尚的嫡亲弟子,一时也无人敢打他的主意,而她可就不一样了。   她明面上的身份不过是来自江宁府的外乡小子,无名无背景,那些人想要从她入手也有得是法子。   不过若是如此,可就太小看她了!她既然敢以这个身份出来行走,自是早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而且,其实她更希望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能主动找上自己,这样她才有机会进一步验证一些事。   “不用担心,你知道我有自保之力。”赵泠音受用了他的好意。   “我当然知道你有自保之力,但那些人的手段,往往会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你的身份尤其要遮掩好,长兴侯府的情况你回去后应也知道,年轻一代还未成长起来……你的脸可以挡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像你阿爹……” 第43章 想不起的记忆   明臻还是幼时跟着师父见过一回赵其光,印象……极深刻。   长兴侯府的情况确实一言难尽,要说下一代,也只有长兴侯世子的长子赵大郎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年轻人……叫人堪忧。他当初在了解后,也替赵泠音好好捏了一把汗。   明臻自是知道她有多么胆大包天的,不然也不可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易容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其实,他们自相识以来,至今都没有今日相处的时间多,他也是至此才发现,她对皇权地位身份这些根本就不在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可能在别人面前没有表现的如此明显,但这次跟他一起,他是真切的感觉到她是一点也没有这个意识的。   其实她一直掩饰的都很好,若非他十分在意她关注她,真的也很难能发现。   他并非觉得她这般有什么不好,只是在这样的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先天便处于弱势地位。   若是被人发现,尤其是那些上位者,对她而言绝非是一件好事,他只能尽全力的给她打掩护,哪怕违背师父的意思。   他也从不想要她改变什么,只希望她不要被人出现,她还有她的事要做,但做这些事的前提就是得先能保全她自己,能够一直活着。   他所求从来不多。   ……   赵泠音听了他的话,低头沉思了一会,方笑了笑道:“以后我会多注意的,你放心。”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杀人从来不是只有一种方法。报仇,也一样。我有未了之事,必会更加小心谨慎行事,你放心。”   她连说了两个“你放心”,明臻心内欢喜,她这般到底也算在乎他的。   “阿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你去报仇……不说是你,便是叫我遇上了此等事,可能还做不到如现在的你一般冷静。”   明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我只是希望你在报仇之余,能够先保全你自己。阿泠,你很重要。”   他说出“你很重要”时,郑重地让她觉得她是真的很重要,她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她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让这酸涩感消散。   事实或也确实如此吧,她是星云观的“漏网之鱼”,是长兴侯府紫华君的“病秧子”独女,都是“最后”的那一个了……   “你说的对,我很重要。”赵泠音说着垂下眼眸,默然了片刻,又抬头看着明臻真心道谢道,“明臻,谢谢你……”   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这些话,这个世上已无人会再跟我讲了……唯有你还是讲了。   所以,谢谢你。   明臻笑笑,收下了她的这份真挚谢意。   ……   两人说完又沉默了一会,明臻先开口问道:“对了,星云观里的那个阵法叫什么?待回去后,我去奉国寺的藏经阁中查查,看看可有旁的解法?”   赵泠音闻言看着他一怔,片刻口中方缓缓吐出三个字:“落魂阵。”   落魂阵?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明臻只觉头疼欲裂,他肯定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可是这会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见他神情有异,赵泠音忙问他道:“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听到过这个阵法名字,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想就头疼……”明臻抱着头,弯下了腰,有些痛苦地道。   赵泠音很是震惊,明臻听过“落魂阵”?其实在这世间,落魂阵并不是常见的一种阵法,它阴毒狠绝,布此阵法之人是会遭反噬的,如非心性实在灭绝之人,一般是不会有人选择布此阵的……明臻,他又是在哪里听来的呢?   他听来的这个与星云观中的那个会不会有何关联?   想至此,她心底一沉,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不是对着明臻,看着他那十分痛苦难耐的样子,她到底先咽下了将要问出口的话,从袖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他头顶扎了几针。   明臻明显地感觉到好些了,他揉了揉头上还微微有些疼的地方,皱着眉有些懊恼地道:“我肯定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可就是怎么也记不起了。”   赵泠音已经先暂时隐下了心思,见他的疼痛虽有所缓解,却仍未完全恢复,有些同情他,开口安慰他道:“先别想了,或许有一日能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也不一定,记忆有时是会自己跳出来的,这中间可能还需要一个契机,你此刻想不起,或许是因为还没到那个时机。”   明臻又揉了揉眉心,一脸歉意地看着她道:“抱歉,阿泠,没有帮到你……”   赵泠音摇了摇头,这种事最是不能强求的,她岂会怪他。   其实所有的事她早已有了猜测,只不过,她需要一一求证罢了。   她还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参与到其中的人到底有哪些,她不预备放过任何一人,便只能先按她的方法,一一将所有可能知道的人都找出来,让他们来告诉她整个事情的真相。   ……   天就要亮了,火把早落在了墓室之中,这会透过朦朦胧胧地昼光能看到此刻她的眼睛尤其的明亮潋滟,脸上的神情也格外坚定。   明臻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开,有时候他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儿,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做,却喜欢满天下的云游……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她,让他不知从何时起动了心。   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突然生出想要抱一抱她的冲动……他的手也确实这般做了,动作异常地出人意料。   被明臻抱在怀中时,赵泠音还是懵的。   她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了他,却见到他的表情竟是一脸无辜?   “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明臻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着赵泠音,有些茫然。   赵泠音看了看四下,无人,到处都是碎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他居然……她狠狠横了他一眼,警告他道:“没有下次!”   本来好好地正聊着呢,他却突然做了这样的事,真是……真是气死人!呸!登徒子!   明臻自己也还懵着,见她只是说了他一句,没有朝他动手,他又狠狠松了一大口气,目光却还是落在她身上不肯移开。   赵泠音本有些生气,但见他的目光中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有满满的笑意和时不时的走神呆愣,她一时便没有再管他了。   不过,乘着他看着她出神,她也就着昼光又细细地看了看他,不得不说,他这人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都十分地出众,便是在当下这般狼狈不堪的境况之下,也难掩其龙章凤姿之态。   还怪好看的。   她心里真是挺感慨的,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与他在此情此景之下讨论案情谈天说地,真有意思。   不经意间又回想起刚刚的事,她又立时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   马家村后山坍塌的动静不小,再加上常山带着人一直亲自在最近的地方盯着,看到后山就这么坍塌在一众人眼前,都震悚了。   常山简直要吓死了,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就冲了过去,只是碎石太多,两方人正好是在相反的方向,所以等常山带人找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听到常山等人喊他们的声音,本来已经眯着了的赵泠音有些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转头看到明臻在揉胳膊,这才记起自己刚刚好像是靠着什么睡的还挺舒服……难道?   她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明臻,慢慢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以避免两人尴尬。   好在这时常山带着人狂奔了过来,看到明臻在揉着手臂,以为他是受伤了,顿时急道:“公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明臻的手臂上,明臻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一旁安静站着却有些心虚的赵泠音,见她看天看地看哪都不看他,他抚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这里什么感受。   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中抬了抬手臂,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常山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以公子的武功肯定没事的,仿佛刚刚那个急的一直在念佛的人不是他一般。   “明大人,赵公子,你们没事就好。”   上官延看到明臻和赵泠音两人不过是身上衣衫脏乱了些,其他的倒没有受伤的样子,一直提起的心也缓缓放下了,明大人不必说,赵公子可是很不错的,年纪又还这般小,此次也是为了这个案子才会到这里来的,他是真心不希望他出事。   这下好了,回去也能向曾大人交待了。   想到曾大人,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巨大的碎石堆,上官延又有些同情曾大人了,都可以想像得到,回京后会被如何弹劾了……希望曾大人多多保重,若是燕京府尹换了一个,以后他们未必还能相处得来,他也不希望曾大人出事。   只是这山,究竟是如何坍塌的……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了,不过,这个答案或许这两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求收藏~ 第44章 回去   “没事,你们辛苦了,多谢大家!”赵泠音对他客气地道。   别看这后山说大不大,却也不小,坍塌之后,与上面的平地相距至少在十丈左右,要下来,再从巨石堆的那边过来这边,并不轻松,毕竟他们都没有什么绝世武功,可以在此来去自如、如履平地。   所以,这句谢他们很当得起。   上官延越发觉得这赵公子谦逊和善,对她的态度更加亲切。   明臻感觉自己的牙有些酸了,好在常山还算机灵,上前拉走了上官延,商量是现在就回还是休息了之后再回。   明臻的手臂已经不麻了,上前看着赵泠音道:“一会上去了,我来跟曾大人说吧?”   赵泠音闻言挑了挑眉,随即淡淡一笑,“好啊,听你的。”   明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那我们先上去吧,你还空着肚子呢。”   赵泠音本来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胃里便有些隐隐作痛,本想骂他一句乌鸦嘴,不过看着明臻时不时抬起的手臂,她心道,这次就先算了。   二人都未受伤,虽然又饿又困,但上山还不成问题,最后众人商议决定,诸事且待他们先上了山再说。   山上曾有志带着人正一脸焦急地等着他们,他有太多的疑惑要问,但在看到两人的那刻还是先让他们回去洗漱,待到换上干净衣服,又吃了顿略有些丰盛的饭菜,两人这才感觉真正活过来了。   一旁已经几杯茶下肚的曾有志有些等不及了,看他们二人那副略悠闲了些的模样,委实难以想像他们是才从坍塌了的山底下上来的。   轻咳了一声,表示一下存在感,曾有志道:“本来是该叫你们先去休息的,不过这后山坍塌之事,本官需上折子说明一番……”   所以你们谁能跟本官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泠音和明臻对视了一眼,明臻向她微微点头示意,转向曾有志道:“底下的事,想必上官大人他们回来已经都跟曾大人说过了……”   明臻简单地跟曾大人概括地讲了一番,当然隐去了一些内容,比如赵泠音对义安郡主一案的推理,之所以选择不说,也是因为那个案子已经定案,曾有志虽说不会不识相地去翻案,但有些事知道与不知道完全是两回事。   在他的口中,幕后之人就是京中的权贵,他把这些都告诉曾有志这个燕京府尹,至于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还是说选择像义安郡主一案那般草草结案收场,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跟赵泠音的想法类似,不是所有人知道了真相都会选择一争到底的。说到底还是,在其位,方谋其政,若是事不关己,便要看看自己的实力够不够,如果不够,那最好还是以保全己身为要。   正义,从来就不是普通人可为之事。   如此想可能会有些冷酷自私,但是人么,本来就多趋利避害,事分两面,无谓硬碰硬,既实力不如人,自是要另辟蹊径,徐徐图之。   方有生机。   ……   曾有志本来听了上官延他们一众人的回话就已经够震惊的了,这会再听了明臻的讲述,更是头疼欲裂,这次是真的,这几个案子,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一出接一出的古怪荒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职责范畴,毕竟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幕后之人,没一个是他能查的!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真的不知今年是不是犯太岁,还是过年时忘记拜祖师爷了?   他扶额,不知怎么地就想到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那件事之后……不禁有些怔然,神仙不神仙的他是真不知有或是没有,但修行之人的神通他还是信一些的,比如奉国寺的玄空大师,他就曾亲眼见过。   如果人真的有在天有灵……曾有志打了个寒颤,心里默念了一句佛号,反正事情不与他相干,“有灵”也不会来找他,他抚了抚心口,自我安慰道。   看到明臻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未名,不由皱了皱眉,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到底没有出言点明,只是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明大人?”   明臻回过神来,没吱声,只一脸疑问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明大人,你既知道这个案子的古怪之处,那这个案子可能以后还需司天监的协助……”   曾有志这般说,无非是想要人分责,明臻没在意,反正他也分不了什么责,上面有黄监正呢,而且借由这个案子,也能与赵泠音常常相见,何乐而不为?   “没问题。”见明臻应得十分爽快,曾有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刚刚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就这样答应了?   想到司天监的黄老狐狸,他心里有些暗爽,便是这位明少监能力不行,但他背后也站着不少人,不管是黄监正还是奉国寺,已经足够了。   曾有志瞬间就感觉头也没那么痛了,又转向赵泠音道:“对了,小俞被镇北侯府的人叫走了,说是他家老祖宗病了,叫他回去侍疾,他人走得急,只留下一句口讯,叫我同你说一声,莫要见怪。”   赵泠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转告,我才在想怎么未见到俞兄呢!”   她说这话时,脸上神情舒展,声音温和,明臻看着她有些落寞。   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疏冷起来,曾有志见了当下也不再多说,只当他这是还没缓过来,叫他们先稍作休息,他先回去写折子,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曾有志,赵泠音见明臻还是那副郁郁地神情,有些吃惊,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目光清亮又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明臻只觉得胸口的那堵气舒散了许多。   见他只望着她不作声,赵泠音忍不住皱眉,抓起他的手,给他切脉,发现他脉象相当沉稳有力,健康得很,身体没毛病。   她抬着眼皮,又看了他一眼,放下他的手,正色道:“肝火有些旺盛,回去叫常山给你煮点紫笋茶喝喝,包好。”   紫笋茶,那不是苦丁吗?明臻面色一僵,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赵泠音,见她说完已经坐下端起了茶,明显是又要端茶送客的态度。   明臻摇头失笑,还是那个促狭性子,他一边笑一边道:“后面的事曾大人接手了,如无意外,稍后便会起程回京,你先眯一会,到时我来叫你。”   赵泠音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明臻笑出了声,看得出很是高兴地离开了。   赵泠音看着明臻的背影,目光微闪,愣怔了好一会。   ……   马家村的事都担在了曾有志的头上,他的脸色瞧着是一直就没好看过,之前没注意,今日这么一见好似又瘦了些,不过赵泠音表示爱莫能助。   不知曾有志是怎么跟吴家村那对下落不明小夫妻的家人说的,至他们离开,也没有再见到那些人,赵泠音只是多看了一眼,便没再管了。   一行人刚进了城门,她便向众人告辞了,明臻说得也对,便是叫人盯上她,也不宜过于明显了。   回到东城陈阁老巷的赵宅时,正好天冬等人都在,见她回来,几人都极高兴。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下次出去还是带着我或是玉关吧,要不然您这一走连个信儿也传不回来,家里人都急坏了。”   天冬絮絮叨叨,跟冬青待久了,得了些她的精髓,赵泠音最怕的就是听这些,她连忙告饶,直喊饿了,天冬又忙出去安排。   百部回来,茶都没顾上喝一口,坐在下首跟她禀报着外面的事:“曾大人一回来就进宫了……马家村的命案,京中传什么的都有,不过具体的都没有外传,只说是盗匪所为,也有说马家村是个强盗窝……似乎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流言。”   赵泠音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见他欠身接过喝了,才又问道:“除了曾大人,后面进宫的都有谁?”   “内阁的几位老相爷,潘相、谭相、魏计相,都进宫了,六部尚书……”百部一一道。   “宗室呢?”赵泠音面无表情地问道。   百部怔了一瞬,忙低下头,继续禀道:“中山王也进宫了……”   中山王是皇室宗正,此时进宫也属正常,“宗室就只有他一个?”   “还有福康长公主也进宫了,不过听说是太后召见的……”百部道,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进宫的人之中没有勋贵。”   赵泠音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那一丝笑意里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她沉默了片刻,才示意百部继续说下去。   百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主子回来真是太好了,这几日他这里的消息是越积越多,主子虽教过他分析消息之中的细节关联,但很多细节他还真是很难做到像主子那般见微知着抽丝剥茧,并从中得出有用的情报。   他细细在心里先过了一遍,将他认为较为有用的一一禀报,赵泠音边听边颔首,偶尔问上两句,手边是天冬端上来的点心,她虽随意的靠坐着,但却凝神听的十分认真。 第45章 判辨   “太后前段时间又去了西郊别院,听说是头风发作,太医说要静养……昨日才回……”   又去西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太后八月十五前才被皇帝派人接回的宫,这么快就又出宫回来了?西郊……赵泠音记下,吩咐百部多派些人手盯着西郊别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她有预感,很快会有大收获。   “张二爷前两日因着后院的美人小产去公主府与福康长公主闹了一场,据说还动了手,咱们的人也确实看到张二爷是嘴角带着伤出来的……当夜,公主府里又进了几个年青男子……”   传闻当年福康长公主根本不愿下嫁张顷,是太后下了懿旨定下的,彼时先帝才过世,宫里太后最大,纵是亲娘,面对这样的强迫行径,福康长公主是气过也怨过,最终还是拗不过太后嫁了。   嫁过去后夫妻关系十分淡漠,也是一直有太后在上面压着,直过了好几年才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义安郡主,不过义安郡主死后,福康长公主已经丝毫不再掩饰了,跟张顷见面多是像仇人一般,动辙动手,张顷也还手,虽然每次都落下风,应是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了,反正都是挨揍,反击一下也能发泄发泄,要不然只是挨揍不还手,便是气也要气死了。   “镇北侯府的老祖宗听说是有些风寒,府里的主子们都围在她身边侍疾,外面的宴饮应酬等一概全都推了……”   镇北侯世代镇守虎踞关,传至现任镇北侯俞长风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俞长风绰遗祖风,骁勇善战,在边关乃是北戎的克星,自他接掌虎踞关之后,边关已有十余年没有过大的战事了,这其中是谁之功,世人皆知。   不过当今对其态度一向很是微妙,这也难怪,镇北侯的小姑母曾是先帝的元后,不过很早就因病过世了,也是因此,如今的太后才成功上位做了继后。   不过镇北侯府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从不是倚靠女子而来,建朝以来,五代镇北侯皆立下赫赫战功,地位稳固如山。   便是那位元后的母亲,也就是镇北侯府现在的老祖宗,也是时常教导子孙后代,不可肆意挥霍祖上的遗泽,俞家子孙不算繁茂,但个个打小习武,很是英武,俞家儿郎也是京中人想要与之结亲的极佳人选之一,只是俞家有家规,儿郎们成了亲便要去往边关历练,只这一条,也令许多想结亲却更疼爱女儿的人家望而却步。   这位俞家老祖宗是迄今京中为数不多还活着的高辈分之人了,不过据说是因为她年轻时习武,身体极好,老了又开始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如今八十多岁了,仍是精神抖擞,在京中的地位素来超然,这一病,镇北侯府的人都急了也很正常。   赵泠音倒很是佩服她的知机通窍,低调而又谨慎,也许这才是活得久的最大奥秘。   那些求长生的人很应该跟这位老祖宗学学,或许根本不用折腾出这么多的阴邪事,可惜。   可惜人的欲望从无止境。   “邢国公府暂时没有大动静,连义安郡主举丧时,邢国公都没有出面,邢国公府对外只说老国公年迈,禁不住悲痛已经躺下了……邢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也都避不见人,府里上下都是张大小姐在掌事,她行事狠辣,府里尽在她的掌握,于内宅一事上,倒十分精通。外面也传张大小姐德容言功俱佳,乃京中贵女的典范,对她极是赞誉。”   百部口中虽是这么说,但说到张浸月时还是颇有些不屑,从他得到的情报中可知这位张大小姐十分地注重名声,表面温婉大方,端庄贤淑,私底下却十分地心狠手毒,死在她手上的人命虽比不了义安郡主,但也不遑多让,只是外人都不知罢,还将她当作是仙女一般捧着,实在可笑至极。   赵泠音没在意百部的表情,她当然知道张浸月的狠毒,要不然也不会在广源寺下设计马俊让人杀了他陷害给义安郡主了,虽然在这件事里,她也不过是个棋子意外。   她怀疑张家,这会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邢国公。   燕京城世族豪门林立,便是再高的门第,如中山王府、镇北侯府等,在对马家村一案中的表现和态度都很正常,该进宫请命的进宫请命,该装病不掺合的装病不掺合,多是拘着自家晚辈,而邢国公……他倒是真能坐得住,不是他非常有信心,就是他真的问心无愧,只是亲孙女死了,他如此表现,未免显得过于薄情。   不过,她不了解邢国公其人,更没见过他,有些事还需要证据,才能有结论。   百部在心里记下了,要着重调查邢国公的事,不料赵泠音凝眉沉思了一会又叮嘱他道:“不要靠得太近了,能查到多少就查多少,不用急。对待邢国公,要格外谨慎小心。”   她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得有超然世外之人,便是如老和尚那般出家修行数十年的,都还有着对奉国寺的私心;如祖父长兴侯那般表面平静,其实心底里恨不能立时亲自手刃仇人,为子报仇……   邢国公给她的感觉并不简单,她不希望自己因轻敌而凭白折戟人手,对他,还需十分慎重才是。   “是,主子放心,我会让他们再多加小心的!”百部欠身应喏道。   能被主子特意点出要他们小心之人,他必字会再多加三分的小心,只不知这邢国公到底是有什么异常,才叫主子如此的慎重?   当下百部也不敢多想,继续往下禀报。   “靖安王世子似是想要出家,被靖安王拿鞭子狠狠抽了一顿,据说伤得很重,都见血了……靖安王已经在托人在悄悄地给世孙相看了,想等明年就叫世孙成亲生子……”   世孙刘灿?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刘灿只比她大两岁吧,今年还不满十六?看来靖安王是真老了……   赵泠音想到这位便宜表哥,心中微哂,听师叔说,她尚在襁褓之中时,靖安王还曾向祖父提过,想让刘灿与她定娃娃亲,不过当时祖父还未说话,就被阿爹一口给回绝了,虽理由说是因孩子还太小了,不宜过早地定下亲事,但据可靠消息透露说,在场之人无不看到阿爹彼时一脸的嫌弃和抗拒……   赵泠音想至此,不由笑了起来,“靖安王这回没进宫?”   主子已经很久没这般笑过了,百部说话也越发轻松起来,“没有,据说是被靖安王世子给气病了,昨晚曹院使亲自被请过去了,说是靖安王年纪大了,受了刺激,一时是起不了身了……”   又是一个自称年迈的,赵泠音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   “其他勋贵家都没有动静?”   百部知道她问的是哪几家,便一一禀了,另道:“京中两年举办一次的文会又要到了,之前只听说是十八那日在鸣园举办……从昨日起咱们的人就发现有人在打听主子您的事迹,属下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都安排下去了,打听的人,各家都有……今日一早,咱们府上便收到了一张文会的请柬,是方大公子身边的人亲自送来的。”   百部说着,一旁刚放下点心的天冬已经去取了请柬过来,赵泠音接过一看,底下的落款正是“方兰舟”三个字,看字迹,应是亲笔所书,她挑了挑眉,微微笑了,把请柬又递给天冬,道:“也好,我也正想去见识见识这京中的文会与江南的文会有何不同。”   天冬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还记得他们在江南时,主子还小,带着他们几个混进了江南文会中,南星和路路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南星年纪不是最小的,脸却最嫩,一开口就露了馅;路路是因为贪嘴,偷喝了酒,还醉了,也是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主子回去就对着她俩跺脚,说下次再不带她俩出去玩了,吓得她俩哇哇乱叫……那个时候,不管是主子,还是他们,都过得很开心……   天冬接了请柬,背过身去悄悄红了眼,给百部使了个眼色,就避出去了。   赵泠音没管他俩的眉眼官司,让百部继续说。   “听说年后朝廷准备整军调军,没说往哪调,不过南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安南不稳……”   “平南侯身边有咱们的人吗?”赵泠音突然问道。   百部愣了一瞬,随即回道:“有,还是当年去广南府时布下的,不过,到不了平南侯近身……”   “无碍。”赵泠音截断他的话道,“有人即可,近身不安全,不要轻易靠近他,平南侯是个十分谨慎多疑之人,我们无须冒险。”   “是!”   提到平南侯郭温,就不得不提一提他那略有些传奇的经历,听闻他出身寒门,是进士出身,名次还不低,不过放榜后并没有谋到一个好职位,被分派去了翰林院坐冷板凳,若无意外的话,这样的职位可能会做到致仕,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吾国万万年! 第46章 动静   后来只听说是他不甘清贫,遂弃笔从戎,进了南军,因能力出众而被提拔,一步步立下赫赫战功,数次平定安南之乱,连广南府附近的俚人部落等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不敢轻易搅起事端。   他虽则是文臣出身,但论武力,据说不比镇北侯差多少,可见其能力卓绝。   她当年在广南府时,曾远远地见过平南侯郭温一面,一眼就能感觉到他是个外表儒雅温和的文士形象,全然不像是武将,而他在广南府的名声也极好,手握重兵,又正值壮年,若说大周北边的安定靠得是世代镇守的镇北侯,那南边十几年的安稳靠得就是他平南侯郭温。   比起镇北侯的稳,平南侯的出奇制胜更是用得出神入化,当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那人极不简单。   一个弃笔从戎的文臣,短短十八年便能封侯拜相,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怎能说他简单?   自她回到燕京,开始接收这些朝臣的消息开始,她就在想一个问题,内阁的几位老相爷自不必说,文臣一派看似一派祥和,但他们的本事都不小,手上也权重;而武将,除了四位驻守边关的主将,其他不世出的武将也不少,就如京郊几大营的几个将领,个个精明能干……   无论怎么看,这大周都是一派安泰兴盛之象,可是她还是从中窥见了几分天机,主强不强,她还在看,未有定论,不过臣确是真强,过于强了,绝非什么好兆头。   这刘家的气数能到几时,还当真是不好说,赵泠音垂下眼睑,露出几分嘲讽之色。   “说说那几家有什么动静?”她又问道。   那几家是哪几家,百部自是知道的,这事是赵泠音走前特意提过的——承恩公府范家、安国公府方家、昌宁侯府姚家。   “……范家想与二爷结亲,不过范淑妃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太后也没言语,范家大小姐今年已经十八了,过年就十九,今年再不定下,就得换个小姐了……虽说范家的几个小姐长相都很出色,不过这个范大小姐才是承恩公府倾力培养的,不用实在可惜,范家便出了昏招……被二爷给躲了过去。”   赵泠音弯唇笑了笑,还别说,听着这些还挺下饭的,盘子里很快空了,天冬又去给她端了几盘点心过来,赵泠音把点心往百部面前推过去,示意他自取,百部还不饿,他见赵泠音来了兴致,便想趁着有时间多给她讲一些。   “这位二爷……依你看,他是正巧躲了过去的,还是?”赵泠音扔了块点心在嘴中问道。   百部笑笑,回道:“哪有这么多正巧的事……”   是啊,看来这位一直隐形透明的二爷也被“逼”得不得不下场了,只是这样一来,局面恐怕就会有变化了。   百部继续道:“范四公子脾气冲,不敢与二爷计较,正碰上姚四公子在一旁嘲笑他,二人先是吵了几句嘴,后又动起了手……好在姚七公子来得快,及时带走了姚四公子……当时很热闹。”   可不热闹么,宫里的太后跟贵妃不和,宫外的承恩公和昌宁侯府也互相看不顺眼,只是这个姚七……有机会她想见一见。   “苏大公子跟着太子,姚七公子跟着三爷,两边都很热闹……属下那日亲眼见到了那位三爷,生得极好,站在盛名在外的苏大公子和姚七公子身边也毫不逊色。太子平易近人,气度大方,对待二爷三爷的态度更是亲和仁厚……”百部说来也有几分佩服,在这群人精子里,他的主子可要“仙”多了。   赵泠音不知他的腹诽,她正听的有些出神,这几个皇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个个都能顶门立户,自有一番作为,可是生在皇家……   据说直到现在,太子也没有参知过政事,太子今年都已经二十七八了吧,太子没参政,二爷、三爷就更别想了,便是最疼三爷,也没见皇帝对他在这方面有多偏心,也可能是想过的,不过内阁的几位老大人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几位老大人倒也请奏过要让太子参政,都被皇帝用些无关痛痒的小借口给打发了,不是一次两次,是屡屡如此,就这么到了现在。   赵泠音都有些佩服这位皇帝的奇葩行径,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打破僵局了。   “太子妃有了身孕,听说皇后高兴坏了,赏赐了许多东西过去。姚贵妃已经在给三爷选正妃了,范淑妃在太后回宫后,已经连着去请了好几次安,听说二爷好事也将近……”   皇后可不得高兴坏么,太子年近而立,却一直未有所出,虽东宫女子不多,但这委实也有些说不过去,也被皇帝以此为借口,利用了多次……赵泠音都想求问一下太子的心理阴影面积了。   “燕京城,要热闹起来了。”赵泠音笑道,事多好啊,要热闹……那就一起热闹起来吧!   “有件事,你亲自去办……”   赵泠音看着百部的身影消失后,伸手拨了拨桌子上摆着的一盆寒兰,不知何时盛开了,气味正合她的意。   “主子,我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听声音就知道是年纪最小的玉关,他进来先朝赵泠音行礼,才道:“庆安约了我出去,是俞公子要带信给您。”   他说着将手中的信递了过来,赵泠音接过,打开一看,原是说的关于文会的事,说是他暂时被拘在家中出不来了,叫她去了之后,看了热闹,回来跟他讲讲……诸此种种,赵泠音笑着摇了摇头,跟玉关说,若是庆安再来找他,叫他回一声“已阅”即可。   玉关应了,见她有些累了,便告退出去了。   天冬进来伺候着赵泠音洗漱上床,她今日脑子中积了许多的讯息,一时有些睡不着,遂问天冬长兴侯府那边可有什么事。   “我每日早晚各去一次,没听说过有什么事……老夫人不让去请安,周夫人又小心太过……路路一直想出来,不过我已经跟她说过您的话,她说她觉得她还可以再继续……”   天冬笑了一声,她向来有一说一,不知“瞒”为何物,赵泠音也是最喜欢她的直来直往,闻言点了点头,又对她道:“以后再去记得易容,别叫人给盯上了。家里的事你多费心,有什么实在拿不定的再来问我,若是我一时不在,你先自己拿主意。”   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凡事,以保全你们自身为要。”   天冬不知她为何这般说,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出什么事了?”   赵泠音便把她因着案子,可能已经引起了其他人注意的事,简单说了,倒不是担心他们会出卖她,而是担心有人会以他们来胁迫她。   他们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对她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们不会出卖她,她又岂会置他们于不顾。   “主子,我们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我们吗?论‘逃跑’的功夫,哪有人能及得上我们几个?您就放心吧!”   天冬根本不担心这些,她反而更担心赵泠音会被人伤到,这会也不忙着休息了,跟她告罪一声便又跑出去叫玉关记得明日一早便去采买药材,想着明日药材到了她就赶紧督促主子趁着有空多制些药丸防身,论稀奇古怪的,哦不,是论药方,他们星云观称第二,天下可没人敢称第一。   想到星云观如今已经没了,她站在原在愣怔了好一会才又进屋去。   赵泠音也早习惯了她的跳脱,没管她要买药材制药丸的事,这会她有些困了,躺下没一会便睡着了。   天冬微微屏气,守了她好一会儿,才悄悄退了出去。   ……   茗园原名鸣园,原是一个富商的私邸别院,因其喜爱珍禽,在此饲养了许多的珍禽而闻名,富商豪富,将茗园内打造的十分奢华广阔,后来富商去世,其子孙无能,家业渐败,茗园几经转手到了皇家手中,这里早没了珍禽鸟雀,连名字也改了个更文雅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专用来举办文会或是作一些不算正式的宴饮之地了。   明臻提前让常山过来跟着赵泠音出门,本来他是想同她一起过去的,不过被赵泠音一口回绝了,所以他就让常山过来了。   赵泠音自问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喜迟到引人瞩目,便算好时间,换了一件出门穿的素蓝常服,就带上玉关出门去了。   天公作美,这日惠风和畅,秋高气爽,正是适宜出门的好时节。   看着玉关一脸开心雀跃的样子,赵泠音面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又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常山,也对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吓的常山差点把手里的剑扔出去。   不过他这也是,去人家文会你带什么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砸场子的。   赵泠音摇了摇头,不过明臻没提醒,或许也是无事的吧,她上了马,带着两人骑往偏在燕京城一隅的茗园过去。 第47章 一一登场   他们到的算是早的,到了茗园大门口时,远远看到明臻一身素青蓝织锦缎长袍站在大门右侧,长袍衬得他面如美玉,气质高冷。   他旁边站着一个比他略矮一些,年纪不大,着靛蓝锦衣长袍的少年,这少年姿容昳丽,大眼高鼻,唇红齿白,她见过他,靖安王世孙,她的表兄——刘灿。   见赵泠音下马,明臻面上瞬间露出了几分笑意,往前急走了几步后又似想起了什么,放慢了脚步,等着赵泠音过来。   “来得挺早……”赵泠音先向他拱手道。   明臻有些猝不及防她这礼,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四下都是人,他们现在的身份又是一上一下,他轻咳了一声,尽量自然地道:“还好还好。”   他说着,向她隐晦地使了个眼色,转头指着紧跟在他身后的刘灿,介绍道:“这是靖安王世孙,刘灿。”   明臻还不知她已经在阿爹阿娘的丧礼上远远地见过刘灿一面了,不过赵泠音此时心里极淡然,面上略有些热情地朝他拱手道:“刘公子,久仰久仰!”   刘灿似是没想到最近传闻极盛的赵未名是这样的一个小少年,愣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回了半礼道:“赵公子,不敢当。”   赵泠音挑眉,猜着应是明臻跟他说过什么了,不过显然没说不该说的,她脸上笑意深了几分,略略闲话了几句,几人一起往茗园里进去。   便是他们来得算早了,茗园里头却已是人头攒动了。   有不少身着官袍的文官,还有一些年轻的文士公子,不过更多的还要数茗园里本来的侍婢和来赴会所带的各家小厮随从等。   可能是重要人物还没出现,所以赵泠音与明臻、刘灿进去后,倒是引起了一丝关注,不过这关注并非是对她,对她最多是好奇,关注自不上,最多只能算是持观望态度。   “明大人!世孙!”   “明大人,来得早啊!”   “明大人……”   “世孙……”   不时的有人过来跟明臻和刘灿见礼,也难怪了,明臻虽只是个司天监少监,但他与奉国寺的关系就意味着不能让人轻易忽视他。   而刘灿是靖安王府的世孙,还是唯一的那个,就算靖安王府在京中非常地低调透明,没什么存在感,不过好歹也是宗室,向他见礼也是应当应分,当然也有装看不到他们的,这些就不必多说了。   明臻重新摆出了一张冷脸,慢慢地便无人再过来了,总算是能透口气了。   几人并行往里走去,边走边欣赏这一路上的景致,时不时就着景致说上两句,话一多,关系就显得不那么生疏了。   办文会的主场地,是一处巨大的花厅,连着厅后面的湖,通着一条游廊,往湖的另一面延伸出去,尽头是竹林,从这边望去,那竹林翠绿无瑕,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障,将内外直接间隔开来,像是两个世界。   不得不说,设下这些巧思的人,倒是极有心了。   三人进了花厅,寻了个拐角处不甚起眼的位子坐下,立即便有侍婢上前,送上了茶水点心等,都是极雅致的,看着就赏心悦目,三人都非矫情之人,说说笑笑用了些。   还不知这文会几时结束,先填饱肚子也好看热闹。   常山和玉关还有刘灿身边,一个叫文砚的随从一起去了右侧的小厅待着。   花厅里三三两两的人倒不多,不过才坐了一刻钟左右,那边一阵错乱有致地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待他们三人侧头往那边望去——   就见厅外几十个小厮打扮,行动举止却十分敏捷的随从最先进来,依次训练有素地站在各个紧要方位,随从站定之后,又是十几个青衣护卫进来,再后面终于见到在一群锦衣公子中间簇拥着走过来的正主,六七个气势出众的男子说笑着进来。   最中间的那个身着玄色直裰常服,腰间扎了条金色绣有四龙纹的腰带,身量在一众人之中不算最高却也不矮,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气度雍容,再看年纪,对上了,可不正是那位东宫太子,刘煜。   站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个着朱紫常服的男子,黑发束起以羊脂白玉簪子固定着,容貌极俊,个子又高,未语便带三分笑,观之十分可亲,想必是那位名声在外的三爷,刘炽。   两人后面的男子,一件朱红长袍,被前面两人挡了小半张脸,却还能看出他皮肤细白,大眼睛高鼻梁,五官清秀之中带着一抹讷色,说话时多是望向太子和三爷,这应是二爷,刘琰。   三位皇子,容貌气质各不相同,各有千秋。   有意思。   越过这三人,能认出的也就是那日与俞世宁在风波楼中所见过的方大公子,方兰舟,今日他也是一身竹青色锦衣长袍,不过今日的他明显比那日所见更为出众。   如果说这位方大公子是风仪极佳,气质若兰,那他对面的那位,先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姚家七公子,姚子佩,便是芝兰玉树,少年风流了。   他长身玉立,白衣胜雪,意态闲适,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另一只手掌,身上的那份风雅自在,都快挡住了之前所有人身上的光彩。   赵泠音不禁觉得皇帝有些眼瞎,点姚子佩做探花多合适,正好让方兰舟做状元,这样的话,两家哪还有那么多地借口挑事,凭白给两家送争端,不得不叫人多想,这是不是他故意的想要挑拨两家关系?呵,妥妥地离间计吧。   见赵泠音看得眼都不眨一下,明臻面无表情的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被刘灿不小心给瞥到,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高冷清贵的明大人怎会做出这么个不雅的动作?转头却见赵泠音朝明臻撇了撇嘴,身子刚想往椅背上靠,不想那边原还坐着的人见到那一众刚进来的贵胄们,纷纷起身给太子和两位爷行礼问安。   赵泠音被明臻轻扯了一把,示意她忍上一忍,赵泠音自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不过也确实不太想起来行礼是真的,刚刚的点心,就数她吃得最多,有些撑着了,不太想动。   “都不必多礼!”   太子含笑扶起前面年纪略大些的几位大人,其他人起身后也都不复刚刚的闲适之态,到底是有些拘束了,可能太子等人也感觉到了,所以并未留人说话,让他们各自随意,他们自己则往里面走。   这让一部分人失望的同时也让另一部分纯粹为了文会而来的人高兴不已,毕竟谁想一直被拘束着、浑身放不开地玩,哦不,赴会。   太子一众人往里面去了,他们狠狠地松上了一口气,离得远,凡事不沾身,光看热闹,不知多开心。   太子等人在路过明臻三人的时候,本是没注意他们的,毕竟他们待的地方实在是很偏了,不想叫范宾看到了赵泠音,指着她,喊了一句:“你!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吗?怎么,俞世宁没跟着你?”   他这一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朝三人望过来,赵泠音暗骂了一句,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明臻和刘灿,朝太子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当是见礼,并未出声说什么,努力地降低存在感,毕竟她可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当热闹给人看的。   太子一众人抬眼向她望去,不由都有些吃惊,此人好生出色啊!脑中不约而同的想起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明明那不过是个才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可是她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人看起来极小,长得也是一副俊俏无害的模样,叫人瞧着就不由有些欢喜。   方兰舟不经意地斜睨了范宾一眼,朝赵泠音微微颔首,对太子道:“殿下,这就是赵公子。”   太子眼睛微眯了一瞬又舒展开,一脸笑意地问她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口吻像是在问小孩子,赵泠音在心里嫌弃了一番,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矜持地回道:“回殿下,在下名赵吾,字未名,今年十四了。”   太子颔首,招手想叫她过来,又见后面紧跟着她的明臻和刘灿,脸上有了一丝意外之色,便也一起叫了他们过来。   一边缓步往里走,一边笑道:“这是你第一次来参加文会吧?阿灿你们怎么撞一起了?还坐那么偏,一会什么也看不到……明大人认识赵公子?”   太子边走边自顾自地说着,他既问了,便不能不回,这是明显要叫他们一起过去坐了,有些扫兴呢,赵泠音有些不甚高兴。   刘灿的神情明显也有些不自在,赵泠音不高兴就不想回答太子的问题,于是扮演了一个不擅言辞的少年,明臻便只能开口替他们都回了。   “回殿下,下官跟世孙是在园子门口碰上的,便一起进来了……”   “哦?那是挺巧的。”太子脸上的笑容滞了下,随即又似有若无的咳了一声:“看得出你们与赵公子很是投契?” 第48章 出事   “赵公子是江宁府人,下官游历至江宁府时曾借住在赵家……”这话倒是真的,他们俩确确实实都曾在赵家借住过一段时间,太子若有疑,尽管去查,他这也是佐证了赵泠音的身份没有问题,他的话,可信度也非常高。   赵泠音看了明臻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太子颔首,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又含笑地同众人说起了其他话题。   从太子开始问话,范宾便不敢再言语,本来他也是因为俞世宁的缘故想找少年茬的,现在正主不在,又有太子和方兰舟的这番动作,他也失了兴致,坐在一旁把茶当酒灌。   一众人分开坐下,各怀心思。   因太子等人一到,原本巨大空旷的花厅几乎瞬间被人给填满了,士子翰林,各自成圈。   看着坐在上首的太子一众人,有人私下不禁暗暗感叹,今年的这场文会,可真是赏心悦目啊,只看着这些人,这文会便是不办了,也甚为值得!   “明大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待到坐下后,竟不想前面坐着的是三爷,这会正转过头同他们搭话。   坐在他一旁的姚子佩,也随之侧转着身子看向他们,不过他的目光多是落在赵泠音身上打量,明臻有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往赵泠音身边挪了挪,姚子佩略有些无趣的敲着手中的扇子。   同样是侧转着身子,姚子佩的动作确实比其他人更好看。   要是明臻知道赵泠音现在竟是在想这个,非得敲敲她的脑袋,看能不能让她清醒一些。   不过赵泠音也不是一直关注姚子佩的,她听到三爷的话,觉得有点意思。   之前马家村的案子在回京后一直没传出来什么消息,本来因着案情有司天监插手的余地,明臻又是亲身经历过的,叫他一同协查也属应当应分,只是到了现在,这个案子仍是悄无声息,刚刚明臻向她透露,案子即将移交给刑部了,又是刑部,赵泠音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明臻也就随之放下了。   这会三爷这么一问,明臻闻言只是摇头叹道:“下官这不过是凑巧罢了。”   见他打官腔,三爷一时有些失笑,他这才去了司天监多久,就学会他们的“精髓”了?不过他却也没再问下去。   倒是一旁的姚子佩看着赵泠音“咦”了一声,他打量自己那么久,赵泠音也不是瞎子,不可能觉得他长得好就认为他无害,不过他这一声,确实让她的眼皮跳了跳。   明臻蹙眉看着姚子佩,警示他收敛一些,三爷也看着姚子佩,又看了看明臻,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姚子佩摇了摇头,看了片刻刘灿,又看了会赵泠音,最后看着明臻明显已经愈加疏冷寒洌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终于敛起,弯了弯唇角,心道,有意思。   赵泠音的唇角也不由弯起,是很有意思。   她敛去眼底的一丝警惕,朝明臻望过去,明臻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眉眼,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光风霁月。   只有三爷和刘灿最是莫名,不知这三人来回几息之间已经交过一次手,尚未分出胜负。   在周围各种附和的说笑声中,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却透着股尴尬,三爷觉得挺郁闷的,他眉头微蹙,就要再说话,没想到外面一阵喧闹声传了进来,他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目光转向门口。   姚子佩高挑着眉毛,也将目光从赵泠音和明臻身上收回,往太子那边看去,见太子已经镇定地叫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文会就要开始了,可不能因事耽搁了。   出宫前,陛下还叮嘱他们看了之后回去说给他听听,难得陛下有这样的雅兴,他自是要办好。   真是讽刺,他堂堂一朝太子,占了嫡长,声名俱佳,又即将而立,竟至现在也未曾摸过朝政的边,谁能想到他这个太子当得如此窝囊,有时想想还不如不当这个太子……可是想到母后,想到安国公府,想到太子妃一族……太子的拳头又忽地松开了。   出去查看的侍卫很快便回来了,只是他不知俯首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太子眼皮动了动,却并未说什么,只微微颔首,那侍卫又退了出去。   对上众人疑惑探寻的目光,太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安抚道:“无事,准备开始吧!”   不过相信太子在说这话时,是绝对想不到打脸会来得如此之快的。   才出去没多会的侍卫很快又进来了,太子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曾多次应验,帮他避开过不少麻烦,太子的心提了起来。   果然——   侍卫还没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声,太子皱眉,有些不悦地道:“怎么回事?”   侍卫面露急色地上前,太子虽有些不悦,但见侍卫这般表情,知道事情定是有异,遂又叫他近前来回,不想听了侍卫的回话,太子这个一国储君差点也没绷住,好在一旁的方兰舟手在下面扯了扯太子的袖子,太子面色微僵,很快便恢复如常。   只是不等太子解释缘由,外面竟闯进来一个极为慌张的侍婢,众人等不来太子的话,齐齐向那侍婢看去。   “不,不好了……有人死了!”那侍婢似是惊魂未定,一脸的惊恐之色。   太子干脆也不拦了,毕竟此时再拦已了无意义,看来今日的文会算是泡汤了。   那侍婢说话没被人阻止,众人观太子面上愈加铁青的颜色,就知道这是真的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座的基本都是文人弱士,手无缚鸡之力,一时谁也没见过这等场面,面面相觑之后,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可知死的是谁?”有人问出了这个重点。   不料那个侍婢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知是吓的还是后怕了。   “殿下?”有翰林院的老臣出声询问道,这里如今太子最大,自是要听太子吩咐。   “来人!先带几个人去保护现场,再叫人去府衙请曾大人速速前来!”太子早坐不住了,一迭声地吩咐下去。   顿了顿,又看向花厅里的众人,“茗园出了命案,还请诸位留下稍等一等,待曾大人到了之后再说。”   众人便是有意见,这会也不敢说啊,不过本来就是来参加文会的,这文会没办成,暂时留下应也不妨碍什么,他们没杀人更不怕被留下,只希望曾大人来了能尽快解决,不然今日可就真是无功而返无聊至极,全然白费时间了。   上首的太子说完话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往两旁望去,像是在寻人。   赵泠音正啃着块点心,正好就这么与太子的目光对上了,太子忙松了一口气地朝她招手,无意间看到她手上还没啃完的点心,嘴角微抽,不知是该说她心大没心眼还是没眼色?不过既这般,找她就对了。   赵泠音有些不甚情愿地起身走了过去,有些知情的看着她的目光也是灼灼,要不是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受欢迎呢。   明臻拍了拍刘灿,跟在她身后一起过去了,太子并不以为意,他和声对赵泠音道:“听说你与曾大人一起查过几个案子?”   几个案子……太子你未免也太抬举我了吧,赵泠音腹诽,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口中谦虚地道:“只是跟着曾大人长长见识……”   不等她说完,太子一口截断她,略有些急切地直接赞道:“那也是很了不得了!至少比在座的都有经验!你跟侍卫先过去看看现场,等曾大人过来了再交给他。”顿了顿,又有些期许地道:“也让孤等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对着太子的这番不见外以及不客气,赵泠音答应得也挺爽快,正好待在这已经吃饱喝足,无聊的她都想睡觉了,不如趁这机会出去散散,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有些好奇死的又是谁。   看着她后面跟着两个尾巴一起走了,太子长舒了一口气,方兰舟闭了闭眼,倾身向他低声道:“殿下,不如去休息一番……”   太子今日这事处理的有些不妥帖,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尽失人心,方兰舟有些无奈,太子大了,根本不可能再明明白白的跟他一一说明,想到祖父的话,他有些头疼。   太子正有此意,不过也有几个年少公子看着赵泠音三人离去的背景有些跃跃欲试,推了姚子健出来,“殿下,我们对查案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去见识见识?   太子看着面前年岁都不过十五六的几个少年人,还有眼前这个早已及冠却仍是纨绔不自知的姚子健,有些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他们一眼,道:“去可以,但是在曾大人到之前不得破坏现场!”   几人都知道太子这是同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姚子佩竟也起身道:“臣也想去见识一番。”   太子看了他半晌,像是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这是也许了。   三爷看着姚子佩,有些不解,姚子佩低声叮嘱他道:“三爷先休息休息,身边万不可离了人,臣去去便回。” 第49章 各有千秋   纵是姚贵妃有时十分偏心他这个表哥,三爷却还是很喜欢他,可能正是因为他的这份至诚吧。   太子点头同意,姚子健并几个年轻公子,几人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循着赵泠音他们的行迹跟了上去。   一旁的范宾眼神微闪,也带着几个少年人从后面跟了上去,太子只当没看见,一群糟心的……不是自家孩子,他也不想管。   想到侍卫所说的、外面死了的那个身份……太子更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的侍从看出了太子的异样,忙机灵地上前搀住了太子,方兰舟也代太子跟在座的翰林、士子们告罪,这些文人还是很有眼色的,也多能看出太子的不适,哪会有意见,说实话,太子不在,他们说话论事还更自在些呢。   ……   几个跑去看热闹的年轻公子后面,唯有仿佛慢了一拍的姚子佩依然不急不徐地走着。   “公子,您怎么了?”姚子佩身后跟着的青年男子见旁边没什么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脚下步态稳健,看得出是有功夫在身的,姚子佩闻言垂眸,淡淡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看刚刚花厅里的人如何?”   男子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青年才俊们,想了想,道:“都是些少年英才……不过,比起公子来还差得远。”   姚子佩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意,有些复杂地道:“谁比谁差且不好说呢。”   这天下英才何其多矣,被埋没者又有几多……他在这其中不过如沧海一粟般微渺,不值一提。   只不过幸运的是,他有个做宠妃的姑母,不会被轻易地埋没。却也承担了外人无法想像的负担和责任,姚子佩心头轻哂,下意识地在脑中划过了两道陌生的身影,他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了,他怔了片刻便放下了。   “这怎会!当年您高中榜眼时,这些少年可都还在家里玩泥巴呢!”男子有些傲然又不屑地道。   姚子佩抬眼看着他,见他神情认真,轻哂道:“榜眼?”   当年殿试后,方兰舟才是名副其实的状元人选,是姑母在陛下面前故作哀伤,说是姚家后继无人,等将来她不在了,姚家必会受人欺辱,会被人踩在脚下……她只要一想到这些便心痛难忍……   陛下终是妥协了,将他原本不过二甲的名次,硬生生给提到了榜眼之位上,陛下对姑母言,状元之位最容易被人攻讦,榜眼才是最保险的,而且还可以借此压下方兰舟一头……   这样的皇帝……姚子佩一脸古怪复杂之色,不过很快便敛了起来。   名次定下还未公布时,姑母便高高兴兴的叫他进宫去道喜了……   想到这些,姚子佩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情先拂了过去,其实他心里从来不觉得这一甲二甲有何差别,他所走的路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不知平坦顺畅了多少倍,如果这样还不知足,还要强求,那可就太贪心了。   男子终于反应过来,“公子是,是来看这些英年才俊的?”   姚子佩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般舍近求远……”   奈何姚家子弟虽多却多不成器,不指望他们上进,能不天天惹事生非他就谢天谢地了。   只是这样的奢望,从他知事时起,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那公子刚刚怎么不多与他们聊一聊?”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刚刚他虽则站得远,却也能看到公子只是坐在位子上无聊的把玩手中的折扇,哦,还有,跟坐在身后的人聊天,不过好像聊得也不甚愉快……   这话他当然不敢明说,不过便是说了,公子也不会怪他,公子便是这样的宽厚之人……   姚子佩刚刚在花厅里确实没明目张胆地拉拢人心,因为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人——坐在他后面的赵未名,哦,还有那个仿佛与他关系不简单的司天监少监明臻,都很有意思,他反正也有些无聊,就观察了一番,没想到竟发现了一个可能是秘密的秘密……   不过这个秘密在他这可能根本也用不上,想到这里,姚子佩的脚步比方才更慢了,太子的侍卫来禀报时,他隐约听到说张公子死了,他其实也不甚关心那张家小子的死是怎么回事,不过想到传闻之中的那些术法手段,赵未名、明臻……让他对这些事又突然有了几分兴致,这般一想,脚下又不由快了几分。   男子一时还没想到要用什么话来安慰公子,没想到公子自己不知怎地就想通了,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叹服不已,公子的难处便是他这个做人侍卫的都知道,可偏偏姚家自己不觉得怎么样,天天恨不能惹上千儿八百的麻烦出来让公子给解决……诶,姚家啊……再抬头见姚子佩的人影都快要不见了,连忙往前疾行跟了上去。   ……   走到半路,刘灿的肚子突然有些不适,可能是跟着赵泠音胡吃海喝的积了食,明臻便叫了常山跟文砚一起陪他去净房,常山知道他这是要避开刘灿与赵姑娘单独有话说了,爽快地应了。   “阿泠,今日该到的人都在,你看他们如何?”明臻见左右只有玉关一人在跟前,遂放心地开口问道。   当然,他问的不是那种意思,赵泠音自是也明白,她中肯地道:“各有千秋。论才气,自是方兰舟更胜几分……论敏锐机变,姚子佩更加令人惊叹……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赵泠音没说,明臻也没问,他只知道她对那些青年才俊最多也就是看戏的态度,这就行了。   “这样的两个人,将来若是联手,应是劲敌。”明臻略有些忧心,以他和赵泠音对阵那两党,可能还真会有些艰难。   不知何时起,他把自己跟赵泠音归为了“一党”,好在赵泠音不知道,也没在意,她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口中的语气却无比坚定:“联不了手,放心吧。”   他们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之局,便是他们两党想联手,那也要看依附于他们的朝臣各方是否同意,早已结下的仇,不会因为利益而消失,便是一时消失了,以后爆发之时才会更加可怕!   就像如今的长兴侯府……还有星云观。   再加上那位,他的种种行径都显示出了他的挑拨之态,或许在他自己看来这是君王的平衡之道,但这些极其明显地用意连她都能看得出来,那些人精子般的大人们难道会毫无所觉,未见得吧。   明臻一顿,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这里也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随即转移话题,带着几分歉意,低声地道:“阿冷,今日我不该冒险的。”   赵泠音知道他这说的是带刘灿一起出现在人前试探诸方的事情,刘灿是姑母赵嬛的亲子,长得不像刘家人,倒十分消似其母,与她阿爹也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他们的眼睛,非常相像,只是赵泠音今日出门前特意在眼上费了些功夫,现在看起来只有两分相像,但即便是这两分,也要看有没有聪明人注意到,并联想在一起了。   不过今日这一试,倒真让她发现这燕京城中的下一代,聪明人可有不少,蠢人装聪明人不易,但聪明人装蠢人可就要厉害多了!   这燕京城中简直是卧虎藏龙,她都有些兴奋了!   就说这姚子佩吧,本以为传言中的姚子佩多少有些名不副实的,没想到瞬间被打脸了,这姚子佩看着随性,什么都不在乎,实则敏锐机变,在场之人恐无人能敌,是比方兰舟更加不简单之人,不过他身上却有着比方兰舟身上更加致命的弱点,是他所赌输不起的。   有弱点啊,人一旦有了弱点就有了软肋,这可不甚好。   可惜了。   星辉璀璨,不会因哪个更闪更亮而永恒存在,该殒灭之时,便会应时殒灭,命数使然,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真是可惜了。   ……   见她笑得有些欢畅,明臻脸上也带出了些许笑意,叫前面过来迎他们的侍卫颇有些莫名,要见死人了他们还能笑出来,这是有仇?还是无畏?   侍卫打了寒颤,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又赶紧拱手,有些恭敬地道:“明大人,赵公子,尸体在这边,请——”   几人往前行了几步,只见那仿若翠绿屏障的竹林深处,挂着一个惨绿少年,令这原本无瑕的竹林多了一个不和谐的地方。   惨绿少年此时面色青紫,眼瞪得大大的,眼珠凸出,舌头长长的吐露出来,神情可怖。   只是这神情可怖之下,仍能看出那少年的五官精致,生得十分不错,就是体格上好似羸弱了些。   现场据说没有被人动过,太子的侍卫也表示太子吩咐要等曾大人到了才能将尸体放下来,赵泠音没有在意,她看着尸体转了一圈,听侍卫说这具尸体的身份,等听到“这是邢国公府的小公子张延志……”时,她眼瞳微缩了一瞬,看向那吊起的尸体,沉思起来。 第50章 张小公子   明臻抬手没让人上前去打扰她,侍卫只得站在一边,直过了半晌,他脸上的焦灼之气几乎溢于言表,那位赵公子才抬起眼,又朝那尸体望去。   明臻轻咳了一声,赵泠音才把眼神从尸体上收回朝他看去,迷蒙一下方才道:“我估摸着人死了约两个时辰左右,根据他的面色以及脖子上的勒痕等,初步可判定是死于窒息,表面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外伤,再具体的要等涂大验过尸之后才知。”   她说着,又问一旁的侍卫,“他身边跟着的随从可找到了?怎么说的?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侍卫先是被她问的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叫过一个显然知情的同僚过来把目前已知的都说了。   “跟着张公子的小厮找到了,不过被人打昏在了离湖最近的那个亭榭边……发现尸体的是茗园里的侍婢,当场尖叫了一声后就吓昏过去了,我们就将他们先一起安置在了亭榭里,方便……看守,想等曾大人来了再弄醒他们……赵公子若是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将他们弄醒了带过来?”   赵泠音有些犹豫,算着时间曾有志应该也快到了,还是等他来了再问不迟,不然还要问上两遍。   “等曾大人到了再带过来吧。”赵泠音道。   侍卫觉得她可能是怕曾大人说她越俎代庖,故而也没说什么。   赵泠音本来也觉得这可能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但见到尸体、又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后,她就觉得事出有异了。   张延志,邢国公的幼孙,不仅是幼孙,还是目前惟一的孙子。   不错,邢国公世子醉心山水书画,于女色上倒不甚上心,只生下一女一子。   次子张顷尚了公主,虽则夫妻不睦,但在男女之事上皆十分精通,张顷纳妾无数,福康长公主府上也有无数面首,可惜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却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义安郡主,其他再无所出。   所以邢国公府也是子嗣凋零,而且距义安郡主死也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月,现在这唯一的男丁也出了事……   由不得人不多想。   太子并没有吩咐人先去邢国公府报信,也是因为左右为难,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借由曾大人之手去报信,他的意思很明显,并不想插手进这种事中,避嫌避的有些过于用力了,她更愿意相信太子这是不想得罪人。   赵泠音轻哂,太子这般有些不厚道啊。   不过当下之事,还是叫她心中一沉,刚刚靠近尸体时,她又闻到了一股醉心花粉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再次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明臻上前靠近她低声问道。   赵泠音有些微妙地偏了偏头,轻声道:“有人又动用了禁术……不过,要等涂大来了,把尸体放下来确认了便知。”   这话一出,明臻立即反应过来,问道:“是反噬?”   赵泠音嗯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你跟老和尚说了吗?”   她说的是之前有人动用邪术之事,奉国寺是国寺,这种事就连司天监都没有奉国寺管起来名正言顺,毕竟司天监的实力在那,有些事确实做不了。   明臻闻言脸色一僵,默了片刻道:“师父他……他叫我‘顺势而为’即可。”   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奉国寺没有皇命是不能随意出手的。”   所以,这才是奉国寺的长存之道?赵泠音轻哂,了然,“老和尚没老呢。”   明臻闻言尴尬,这还是她第一次“夸”师父吧,不知怎地,尴尬之余,也有些受宠若惊。   又听她继续道:“我说的是实情啊,于修行之人而言,老和尚现在的年纪是不算老。”   明臻白了她一眼,跟她待久了,到底也学得有些随性了。   赵泠音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你师父叫你‘顺势而为’,你懂什么意思吧?好好干啊。”   明臻眼角抽了抽,觉得师父这次可能失策了,师父说“顺势而为”,不过是叫他看着办,不过在赵泠音这,那就成了叫她看着办。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明臻坦然地承认他是有些色令智昏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的,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真是你所想的那样,那这里怎么办?”明臻担心这具尸体会像上次义安郡主的尸体一般被烧毁,或是来不及带走,暴露出真实死状吓到人。   “不用担心,时间还早。”赵泠音不以为意地道,其实她更担心的是这里面的表面凶手,也就是幕后之人顺水推舟所布上的棋子。   “不知这次动手的又是谁?”如果是个无名之辈那就证明对方的刀随心所欲,行事不讲究,那样才是最可怕的境地。   不过这次她却偏向于动手的是来参加文会之人,所以查张延志的行踪比较重要,这个交给曾有志他们更专业的人来办会事半功倍。   她只需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即可。   赵泠音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吊起的惨绿少年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   临近午时,正是该用午膳的时辰了,曾有志把手上的卷宗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准备溜溜哒哒地回府衙后堂去用膳,往常的这个时间,夫人应是早已经备好了饭菜叫人送过来了。   今儿早上他出门前,夫人还叮嘱过他,说是中午给他炖他最爱吃的铁锅大鹅,让他可别忙的忘了吃,要是这次不吃,下次就不给他烧了……这可真真是难得之极。   为什么呢?因为自打一年前太医说他上了年纪,最好膳食上要清淡些之后,夫人就已经很久很久没让他吃过这道菜了,想到马上就能吃上了,曾有志站在院子里都仿佛闻到了那股铁锅炖大鹅的浓香味儿。   今儿天气真好,碧空如洗,美!他口中哼着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朝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去吃饭,自己往后堂去了。   “大人!”有人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声。   曾有志有些埋怨,又是什么事,非得赶在这午时来报,他极其不想回头应声,不过显然如此的话那人是不会罢休的。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茗园出事了!”   出事?茗园?有些耳熟啊,曾有志突然一个激灵,茗园?文会?对,是今日!他猛地转过身,疾走了两步,迎向问那来报信的官差问道:“你说什么?茗园怎么了?”   原本就急的不得了的官差被曾有志这么猛然的一个转身吓了好大一跳,尤其是曾大人这会还双目瞪着他,等他回话。   官差极力想说明,却还是打着磕巴道:“大,大人,茗,茗园,死,死人了……”   曾大人这几日心情实在欠佳,一身的糟心事儿,就没个完!   “说清楚!”   官差努力地镇定下来,一五一十的将外面那个太子身边侍卫的话复述了一遍。   曾有志咬了咬牙,往后堂极其不舍地看了一眼,狠狠一跺脚,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吩咐:“叫上涂大,通知衙门里的人赶紧集合,越快越好!”   官差领命跑走了,曾有志简直无语至极,他这是个什么命,连想吃口肉都这么难!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涂大和府衙的官差都等在了大门口。   曾有志上了马,一挥手,一行人就往茗园方向而去。   到了茗园,发现门口已经守着了不少的皇家护卫,看来应是几位殿下带来的人,他刚有些放下来的心,又微微提起了一些,但愿现场还能完整一些。   曾有志不敢抱太大的侥幸心理,下了马,等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头领上前朝他一抱拳,道:“曾大人,殿下说不必特意过去拜见了,直接办案吧,最好是能尽快找出凶手,茗园里的人现在都还没放走一个呢……”   曾有志明白他的意思,不可能一直将这些人留下来,再加上太子和那两位爷都在,想叫他速战速决,也是正常的。不过到底能有多快,还是很先看过现场方知,当下他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本官知道了。”   但不保证能了结得多快,查案这种事,岂如儿戏?他往里走去。   不料那侍卫头领这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连忙又道:“对了,曾大人,现场那边因为怕您会来得不够及时,便请那位跟着您一起办过案的赵公子先过去了。”   刚要迈进园门的曾有志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幸好被身旁的官差给扶住了,他转向那侍卫头领问道:“你说什么?谁先过去了?”   侍卫头领有些莫名,只当他是年纪大了耳背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曾有志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今日又是危矣!   他倒不是不喜欢这个小赵公子了,就是吧,这每次有她在的案子都略有些……诡异。   庆幸的是有她在,案子告破得倒也十分地顺利和快捷,就是吧,眼见几个案子都在他手中白送给刑部了,他这心里是真的有些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第51章 如此疼爱   其实仔细想想,人家小赵也是一番好意,也没捣过乱,相反人家还帮了不少忙,他委实是不应该有这些想法。   曾有志做足了一番心理建设,咳了一声,松开一旁扶着他的官差,有些嫌弃的皱了皱鼻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他觉得他至少还能再干二十年呢!   官差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曾大人给嫌弃了,也挺委屈的,不过曾大人的脚步是比刚刚快多了,或许只是好了而已?   ……   曾有志带着官差过来时,便看到零星的几个护卫站在不远处,赵未名和明臻站在吊起的尸体左近处,说着话。   他走近去咳了一声,侍卫远远地朝他一抱拳,算是简单地见过礼了,因为赵未名和明臻都在,他们就没打算过来再说一遍,委实是那尸体有些可怖,想要离远一些,怕沾上晦气。   想到这里,倒真是有些佩服那位赵公子,小小年纪,百无禁忌的态度,倒真有些查案的样子,虽然之前有传闻说他擅长断案,可大家这也没见过不是,这次离得近了,正好有机会观察一番。   赵泠音自是感觉到那帮侍卫有些看猴似地盯着她,不过那些目光里倒没什么恶意,她也就任君打量了,反正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   明臻简单地跟曾有志说了一下他们刚刚得知的一些相关案情,当然他们怀疑的事自是没说的,因为说了也与此时无益,对曾大人来说,他也更想办个“正常”点的案子。   曾有志基本了解了案情,见他们还没叫张延志的随从和发现尸体的人过来审问,颇有些无语,他是真的不在意在他来前,他们把案子给破了,真的!   曾有志先叫官差将尸体放下来,涂大先去验尸,又叫人去带那两个相关之人过来问话。   “小赵来问话吧。”曾有志直接道。   赵泠音闻言脸色一僵,今日出门忘记卜一卦了,呵,都这么不见外,曾大人这是想要明目张胆的偷懒啊,俸禄要不要也帮你领了?当然这话她就只是在心里吐槽吐槽,谁叫给他抓了个正着。   她一脸不甚情愿的表情,曾有志只当没有看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空旷旷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便叫官差在最近的亭子里摆了桌案,几人去那边问话。   张延志的小厮被泼了水带过来了,一头一身的狼狈,他被半拖半扯着带过来,一见到曾有志就跪下来,哭求道:“大人,救救我家公子吧,求求您了!救救……”   “你家公子已经死了。”旁边突然一道年轻地声音传来,虽然显的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却是事实。   “死,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小厮哭喊着看向曾有志,想向他确认,曾有志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表明那少年所言属实。   小厮一脸的不敢置信,本来眼泪鼻涕就在跪求曾有志时糊了一脸,这会更是白眼一翻,将要昏倒下去,旁边的一个官差眼疾手快,有些嫌弃地上前在他的人中处掐了下去,这个方法很有效,只是这小厮再醒过来目光很是呆滞。   “张延志是你杀的?”赵泠音直接砸了一记猛药下来,不仅是那小厮,便是曾有志也望向她,不过在瞥到明臻微微翘起的嘴角时,瞬间了然,又安坐了起来。   那小厮本有些生无可恋的表情,也被她这一句话给吓得魂飞魄散,彻底吓到了,他不知这问话的少年是谁,但还是被她身上的冷意和话语所震惊到,他先是缩了缩身子,后又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激动地喊道:“我怎么会杀我家公子?!”   赵泠音面无表情地道:“那我怎么看你并不想帮你家公子找出真凶的样子?”   “不,不是,我,对,我要给我家公子报仇!”小厮吓的直流汗,他看着少年吞了口唾沫,有些迟疑地道:“可,可是,我没,没看到凶手的样子……”   赵泠音闻言脸上没有变化,目光仍然十分平静,问他:“案发时你在现场,凶手是怎么出现的?”   “是,是突然出现的,我,我当时只感觉后脑勺一痛,就昏过去了,什么也没有看到……”小厮手伸到后脑勺摸了一下,还是很疼,嘶了一声,颇为懊恼地道。   “你们当时为何要来这里?”赵泠音问道。   “公子说约了人……”   “约了谁?”   “公子没说,我不知……”   “你是张延志的贴身小厮吧,他的事你怎么也该知道的七七八八,便是不算很清楚,应也能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什么的,也可以想想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赵泠音道。   小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过这亭子四周都被官差围了,他抖了抖,本来是想不出,不过听了这话中的暗示,倒是想了好一会,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我想起来了,公子,公子前两天,说,说是不想来文会……”   那天公子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只以为公子是因为不舒服才不想出门,劝了几句,公子有些烦了,便想出府去,可是当时已经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出门可不行,他劝不住,好在世子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了,说是世子夫人给公子做了点心,让公子吃了便休息,听说公子想要出门去,她又忙劝了大半天,公子这才打消了想要出门的念头。   “后来呢?”   本来这小厮说了一堆废话,众人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却见赵泠音仿佛听的津津有味,还颇有耐心的问小厮后来的事,众人虽面色古怪,但谁也没有出声打断,想她这般问应是有什么原因。   那小厮倒有些兴奋,觉得自己说的是有用的,于是便继续往下讲道:“公子不舒服,不太想吃点心,李嬷嬷又劝,说是世子夫人拖着病体亲自给他做的,公子不吃,世子夫人的苦心就都白费了,这样的话一说……公子平时最是个孝顺的,哪里肯伤世子夫人的心,便被李嬷嬷亲自伺候着吃了两块……”   第二天,公子的身体好像是好点儿了,就又出门去了,不过那天没让人跟着。   “公子时常如此,说是有小的们跟着玩不痛快,所以小的也早习惯了。就是那天公子回来后,脸色有些不对,带是很大的怒气,却又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发泄出来,还再三吩咐我们不能去告诉主院那边……”   其实见公子没发火他们还松了一大口气,这样也就不会折腾院子里的人,只是他们到底都是下人,主子具体因着什么生气,他们都不敢问,也问不出的。   “你家公子这样的情况以前可曾有过?”赵泠音突然问道。   小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公子向来脾气直,有气一般当场就发了。”   这样一想,那日的公子是有些奇怪,可是具体哪里奇怪,他又想不出。   “嗯。”赵泠音沉吟了片刻,点头,“世子夫人常给你家公子送点心吗?都是他喜欢的吗?”   小厮不懂她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公子喜欢咸味的点心,世子夫人送的多是甜味的……”   这话一出,不说赵泠音,便是明臻,曾有志等人听了都有些吃惊,这世子夫人真的疼爱张公子吗?   不过这些,与此案有何关联?   这不仅是众人的疑问,也是赵泠音心里的疑惑,不过她有很强的预感,这里才是关键。   “今日你们是几时到的茗园?”她接着问小厮。   “约莫是,辰时一刻左右,具体的小的没看时漏,只在出门前看了一眼,是刚到辰时,国公府离茗园很近,不足一刻能到这里,时间应是差不多的……”小厮想了想回道。   “说说到了之后,都做了什么?”   “是,公子带着小的进来后,发现人并不多,公子还小声抱怨了几句,小的隐约听着,好像是说‘怎么都来这么晚’……小的没敢多说,就劝公子说来都来了,不如趁着现在人少逛逛这茗园也很不错……”   要是往常,公子肯定会同意的,因为公子的性子就是很跳脱的,只是因为这两年身体有些不太好,就是想动也没什么精神,今日也是一样,他见公子没什么兴致,也不敢深劝。   “茗园里的人送来了茶水点心,公子也没吃,随手就赏给我了,说叫我也尝尝这茗园里的珍馐美食,公子虽性情耿直,有时脾气不大好,可是人却最是好相处不过的了,府里的很多人都想来公子身边伺候……”   眼见小厮说的越来越偏,曾有志歪了歪身了,轻咳了一声,提醒赵泠音,没想到她竟好似听得入了神,最重要的是明臻好像也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曾有志不禁蹙眉,难道是他老了?查案能力退化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干脆又正了正身,专心听了起来。 第52章 风流少年   好在小厮沉浸在怀念他家公子的世界里,没注意到曾大人的那一声轻咳,他也很快讲到了正题——   “公子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他把点心赏给小的后,还问了小的什么时辰了,小的特意跑到偏厅里去看了看,当时离辰时三刻还差了一点时间,公子一听就站了起来往外走,小的忙要跟上去,公子停下来,叫小的不要再跟着了,留下吃点心……”   “见小的死活都不肯,公子才犹豫了一下,说是叫我再过半个时辰去翠竹林那儿找他,小的一想半个时辰也有点太久了,那时文会都开始了,不过公子没给小的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小的一直蹲在时漏前看着时间,还提前了一会过去……”   小厮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我,我到了翠竹林,看到公子倒在那里,刚想上前喊公子,就被人从后面一击,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公子,公子他,他怎么会……”   赵泠音平静地问道:“你说你过去看到的是张公子倒在地上?”   “是,是的,我看到公子躺在地上就急了……”小厮回道。   “你家公子身子不好是出生时便不好,还是后来才不好的?”赵泠音突然问道。   “是后来不好的……”小厮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地回道。   “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她追问道。   “知,知道,好像是五年前,公子满十岁那年……我就是那个时候去公子身边伺候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那次公子病得很严重,差点就没了……后来就说是因为身边的人没伺候好,人都给换掉了……”小厮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不过想到现在公子没了,他的命……一时又悲又惧,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年纪不大,哭起来倒是十分可怜,不过在场之人早已对此等事见怪不怪了。   赵泠音暂时没有问题要问了,朝曾有志点了点头,表示她问完了,请曾大人补充。   曾大人挥了挥手,叫官差将张延志的小厮带下去,先看管起来。   最先发现尸体的茗园侍婢被带了上来,一脸的受惊之色,赵泠音亲手倒了杯茶给她,她有些懵懵地看着赵泠音,对上少年那双清澈中带着一丝慈悲柔和的眼睛,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茶杯。   “姐姐别紧张,我就只是随便问问,对了,姐姐怎么称呼?”赵泠音此时的态度跟刚刚对着那个小厮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曾有志抚须,眼中露出几丝赞赏之态。   明臻则是扶额,仿佛有些没眼看她的这副“少年风流”相。   那侍婢被她这般看着,脸微微红了,少顷便小声的回道:“我叫阿莺……”   “原来是阿莺姐姐,名字可真好听!”赵泠音真心赞道。   “阿莺姐姐别怕,想到多少就说多少,想不起来我跟大人求求情,不会为难姐姐的。”   “不,不为难,你可别为了我被大人训斥,我,我只是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阿莺一听有些急了,以为她只是个打杂的,怕她如此会被大人责罚,瞬间从刚刚的惊吓、不好意思,到现在为了个仅一面之缘,对她稍微有一丝好意之人的感激、忧心,态度转变之快之多变,简直令在座之人膛目结舌。   曾有志做了回筏子,虽顾及形象被破坏,但此一时彼一时,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开口回话,怎么都值。   阿莺为了缓解紧张,将手中茶杯里的水喝了,赵泠音又给她添了半满,温和地道:“不急,慢慢说。”   阿莺感激的对她笑了笑,却握紧手中的茶杯没再喝了,而是开口道:“今日本不是我当值,阿雀昨晚吃坏了肚子,怕耽误今日的事,就求了我来替她……”   “眼看着文会就要开始了,住在一个屋子的阿雁急匆匆地跑过来跟我说,阿雀今日好似是比昨晚更严重了,问我怎么办?”   其实她们一个屋子里住着的有好几个年纪比她大的姐姐,只是可能她平时做事稳重些,所以她们常常会找她拿主意。   这次的事,她也以为是如此,只是这边还忙着,她有些左右为难,阿雁又自告奋勇说她留下来替自己,阿莺一想,她的活不在花厅内,去去就回,应该不成问题,便答应了。   举办文会的花厅离她们住的下房有些距离,她当时想着外面没多少人,便想绕近路,这样或许能更快一些,没想到竟是碰上了这等事。   “早知道就不绕路了……”阿莺喃喃道。   嗯,不过在这茗园之中,是怎么也得找个人过去发现尸体的,这是凶手的安排。   她话落,赵泠音朝曾有志看去,“还请大人派人去找那位阿雀和阿雁……”如果来得及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曾有志也正有此意,站在一旁的官差领命而去。   赵泠音转向阿莺继续问道:“姐姐可否说一下当时看到尸体时的情景?或是,可有看到什么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便是小事,也都可以说一说。”   阿莺看着她,点了点头,细细想了一会儿,带有几分不确实地语气道:“公子,那吊着的人,我好似之前见过……”   众人闻言一惊,都看着她,想叫她快些说,却听到赵泠音仍然十分淡定地轻声细语道:“哦?姐姐可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几时见过?”   “就是这里……今日天还没亮我们便起来准备了,管事们先叫大家一起训了话,我领了活就到这边来了,等我忙得差不多时,就见到他,他往竹林那边去了,我当时本也没在意的,只是他的外袍颜色很鲜亮,我就多瞧了一眼……他刚走,姑姑发现香炉少了一只,忙叫我去回事处那边去拿牌子重新领一个过来。”   “因为要办文会,为了方便,大管事便让人在湖边游廊的后面设了一个临时回事处,好方便查漏补缺什么的,我当时过去时,正撞到他和其他几个公子站在游廊临近湖的那边,好像,好像是在争执……”   做奴婢的最怕的就是遇上这种情况了,有时候贵人间置了气,身边的人还要用,便会拿她们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发泄打骂,她也不是没遇上过,这次她远远瞧见就躲开了。   赵泠音一脸的若有所思,问道:“那你可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听不太清……不过,其中肯定是提到了银子。”   “哦,怎么说?”   “我看到他们争执时,这个死了的公子当时好像是十分气愤,猛地扯下腰间的荷包朝那几个公子扔了过去,还大喊了一句什么,话里提到了银子……”再加上他那扔荷包的举动,确实很容易叫人联想到一起。   银子?赵泠音点点头,表示认可,继续问道:“若是再叫你见到那几个公子,你可能认出来?”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是悄悄儿地认,不会把你暴露出去的。”   她说着看向曾有志,曾有志点头,跟着安抚了一句:“放心吧!”   有了曾有志的这句官方“保证”,阿莺忙给曾有志和赵泠音磕头。   曾有志见赵泠音在沉思,便叫人先带了阿莺下去,也没打扰她,又问起去找那两个叫阿雀和阿雁的官差回来了没有,外面的官差道人还没有回来,不过从外面又过来了一个官差,向他禀道:“大人,有几个公子,说是奉了太子之命过来旁观审案,正吵着闹着要过来……”   “简直胡闹!”他们以为这是在做什么?无官无职的想要旁观审案,怎么不上天!   不管是不是真是太子的命令,不管来的是谁,此时曾有志都气的胡子翘起来了,“跟他们讲,就说是本官没有收到太子的谕令,他们想看,就先去请了太子的谕令送来,否则不要扰乱本官办案!再闹腾就将他们当作嫌疑人都关进府衙!”   太子要真是下了这道谕令,明日就等着被御史弹劾吧!要知道今日来文会的文臣可不少,不仅有太子一派的人,二爷、三爷派系的人可也不少,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人会借机生事。   所以他想,太子应不会这般蠢。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想叫他们来此碰碰壁……只是,曾有志有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对天家父子的骚操作一个比一个令人无语,尤其是自这几个案子以来,每每的虎头蛇尾,张冠李戴,不知到底是隐瞒了多少的事在其中,便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也从来没有似如今这般有心无力过,诶!   不知道此时曾有志的苦恼,赵泠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明臻问道:“京中的公子哥们手中的钱宽不宽裕?”   明臻一脸的复杂,虽说他比她早进京了一个多月,但也没多少机会结识多少公子哥好吧?最多与刘灿的关系稍微近一些,这其中大半也是因为他是赵泠音的亲表兄。 第53章 惊吓   而且他也真的不太清楚缺钱的滋味,不说从前,就说现在吧,是奉国寺给一份,司天监有一份,师父私下再给一份,他手头就没缺过钱。   而赵泠音,据说她还很小时,表现出“经商天赋”时,她阿爹就把他们赵家二房的八成家底都给她了……还有星云观的那些不在明面上的生意,他想,她比他更没缺过钱。   所以如果她不问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缺银钱这等事,再加上最近接触地比较多的刘灿,也是靖安王府的独苗,手上光是他阿娘留下的嫁妆,就能叫他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不愁吃喝了,所以他是委实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是,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也是听过一些的,“不止京中,各家小辈应多是靠月例,得宠的会有长辈们补贴,不得宠的手头可能会有些紧,毕竟女子还好,多在内宅,男子若是出来应酬什么的,总不能次次要人请……”   赵泠音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些公子哥表面光鲜华丽,实则未必很有钱。长辈的补贴一般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一直给,太过分的话,别的小辈难免会心生怨气。长辈偏心太过,持家不正,此乃是乱家之源吧,稍微清醒一些的人家应是不会做得太过。   再好一些的是在这些人成亲后会给他们一些产业放在名下,再加上有媳妇的嫁妆补贴,应是不愁银钱支出的。   更多的是跟着公中吃月例的,这样可能就导致了他们手头应是不会太宽裕。   如果两方争执是因钱财来往,难不成是张延志借钱不还?邢国公府的独苗苗会缺钱?   过了一会儿,她才拧眉问道:“去查证阿雀和阿雁的人还没回来吗?”   这么久了,有些不寻常。   正说着,那边一个面熟的官差狂奔了过来。   “大人,那个叫阿雁的死了,就死在花厅!”官差惊恐不定地道。   什么!曾有志猛地一起身,头眩晕了一下,花厅,可别告诉他是那个花厅!可惜叫他失望了。   “大人,她就死在太子殿下等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涂大已经先赶过去了!”   官差也吓坏了,他刚问了茗园的管事,知道了人在哪,才跟同僚过去,正巧见到那阿雁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待他们上前一看,人已经死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吓了他好大一跳,到现在这心还砰砰砰地跳呢!   “涂大过去了?张延志的尸体验好了?有人看守吗?”   糟了!赵泠音边问边往亭子外走,明臻紧随其后,就连曾有志都急了,也跟着往外去,那官差还没来及说什么,就被三人扔下了,待反应过来,赶紧拔足追了过去,却没见到赵公子和明大人的身影,只有曾大人还在快步往前走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官差,不敢再乱想,紧紧跟在曾大人身后。   还没到花厅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跟着就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了!快救火!”   “不许乱闯!保护殿下!”   “快让开!别挤!”   “快放我们回家!”   “救命呀,我不想死啊!”   ……   喊什么的都有,现场一片乱糟糟,有个声音忽然道:“这里没走水!是偏院!”   有人不信往外看去,却见外面确实没见到有火星,也有人壮着胆子出去一瞧,顿时气的冒烟,想当场骂娘,要不是反应过来场合不对,非他娘的得好好吐两口脏话发泄不可!   要知道他们刚刚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以为今日要交待在这儿了,连形象也顾不得了……结果你说怎么着,他出来一看,竟是几根不知打哪找来的芦苇杆子,被烧了半截插在树枝上,等火星灭了,就剩下烟熏在这散着了,他们在里面一看,可不就看成是走水冒出来的烟!   这人气得一甩袖,又进了花厅,猛灌了口茶,把这事一说,听着的人也是在心里一句句的骂娘,这是哪个兔崽子做得恶作剧不成?三位爷可是都在这里呢,真是胆大包天!   这一天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了,说是死了人,将他们暂时留下来,这刚刚当着他们的面又死了一个,吓得他们现在还没好,这又说走水了,结果竟是虚惊一场!   不过前面死人的事可是货真价实地吓坏他们了,娘啊,好想回家!   ……   花厅这里是没事,不过停放张延志尸体的偏房确实走水了,曾有志带着人气喘如牛地赶到时,正见明臻身边的常山用条褥子杠了个“人”形物出来,赵泠音和明臻赶紧上去,曾有志伸手拨开围着的人,也上前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常山先将张延志的尸体放下来,朝几人道:“幸不辱命……”不过最好别看,只是话还没说完,曾有志揭开褥子的一角看了一眼,瞬间吓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这一昏把众人吓了好大一跳,连赵泠音和明臻都没防到曾有志的手会这么快,诶,忘记跟他说这尸体的异状了。   一旁的常山摸了摸鼻子,有些惭愧,怪他说晚了。   也幸好曾有志倒下时被人接住了,这才没摔伤头,要不然他这么大的年纪,再给摔出个好歹出来,那可就是真糟了!   也正是这时,方兰舟并着姚子佩过来了,之前姚子佩跟着那几个少年公子想过去看赵泠音他们查案,被曾大人一口回绝后,他也没强求就回去三爷身边了,也幸好回去了,刚回去没多会就撞上了误传花厅走水的事,三爷到底没遇上过这等意外……不过,不说三爷,便是他自己、或是其他人不也如此?这般想想,再想到外面查案的那个少年,当真是很不简单。   曾有志倒下了,方兰舟和姚子佩又是正经的官身,他二人要过来,还真不好阻拦。   “出了何事?”方兰舟看着围成圈的一众官差,略上前一步问道。   他一说话,围着的官差都看向赵泠音和明臻,仿佛在等他们的意思:让不让人进来?   不过明臻没说话,赵泠音却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根食指长短的银针出来,往曾有志身上的几个穴位扎去,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因为他们反应过来时,曾大人的眼皮已经跳动了几下,眼见着是要醒了。   这才感叹,这小赵公子怎么什么都会啊,真是厉害,不愧是他们大人看好的后辈!   这边曾有志欲醒将醒,那边方兰舟、姚子佩二人被晾在了人圈外面,这多少有些难得,要知道从前他们所到之处,从来没被人如此忽略过,不过看他二人面上淡定无波的表情,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曾有志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不过梦里的事怎么醒了还记得呢?   “大人醒了!”   “太好了,大人没事了!”   “多亏了赵公子,大人,是赵公子救了你!”   “是啊,大人,赵公子只是在你身上扎了几针,你就好了。”   官差们都很激动,纷纷向曾有志给赵泠音邀功,曾有志还有些迷蒙着,倒把赵泠音说的有些汗颜,这帮人今儿嘴上是抹了蜜了?   过了半晌,曾有志终于清醒多了,听到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又开始头疼了,连忙叫停道:“行了,本官知道是赵公子救了我,知道了,都别说了。”   他说着转向赵泠音,带着比平时还要深几分的慈和表情,“小赵,本官就知道关键时刻你最靠得住……”   眼见曾有志要去抓赵泠音的手表达谢意,明臻一个“不小心”撞了赵泠音一下,把她给撞偏了,被曾有志狠狠瞪了一眼,明臻一副没看到的模样,对着曾有志指了指外面还好脾气等着的方兰舟和姚子佩二人。   曾有志用眼神表示以后再跟你好好算账的意思,便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官服,挥了挥手,官差们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方兰舟和姚子佩难得地对视了一眼,挑了挑眉,很快便错开,抬脚走近前去。   也看到了地上有个被褥子包裹的尸体,常山小心地又往前走了半步,将尸体挡住了。   这动作让二人有些诧异,不过最关心的还是:“曾大人,殿下让我们来问问,张公子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曾有志面上微僵,有些无语,但还是道:“还在查证中,烦请方大人转告殿下,查案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跟你们这些门外汉解释得清的。   这话曾有志自是不会直接说出来,他当然知道现在茗园里这么多人就这么留在这也不好,可是若是这其中真有凶手,今日这般放走了,有可能证据也会随之消失。而且,从案发他赶到茗园来,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就问他查得怎么样了……曾有志闭了闭眼,他不是神,也掐算不出谁是凶手来。   好在他有赵未名这个杀手锏,之前观她的表情,应是心中已有了眉目,他要再多争取一些时间取证。 第54章 毒   见曾有志如此说,方兰舟惊讶之余也有些汗颜,他自是知道叫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破案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太子确实有些着急了,尤其是刚刚那个侍婢在他们面前吐血而亡,如果没看错的话,那血呈紫黑色,必是中了剧毒无疑了。   所以这茗园才更叫人觉得凶险,毒从口入,简直防不胜防。   “曾大人,殿下也知叫你们现在就破案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能再叫死人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而且,茗园里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你也应该知道……”   “尽量在宵禁前锁定嫌疑人吧,曾大人觉得如何?”姚子佩突然接道,他这话虽是对着曾有志说的,不过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赵泠音。   明臻眸光一沉,见赵泠音还在专心想事情,根本没有听他们的谈话,心里又是一松。   曾有志咬牙,简直气乐了,这燕京城的案子办起来就是这样令人如鲠在喉,他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泠音,见她眉目松动,心里也跟着一动,冷哼了一声,道:“这个本官做不了主,只能尽力而为。”   见方兰舟和姚子佩的脸色微变,他心里满意,转而又道:“不过,本官已去五城兵马司借人去了,只要在宵禁前录完口供且没有嫌疑的便可以先回去,在结案之前不得离开燕京即可。两位觉得如何?”   方兰舟和姚子佩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些收获,至少太子和两位爷是没有嫌疑的,应是能早点回宫去,能回宫就好。   两方协定好,方兰舟和姚子佩二人也没有理由再留,至少得先回去复命,当下也没有再说其他,拱手谢过曾大人便离开了。   赵泠音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微微蹙眉,今日之事恐怕是无法周全了,如果可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今日能够结案,这样可以避免许多的不确实因素,之前的几个案子,糊里糊涂地被了结,她都给气笑了,有时候人命真是轻贱啊!   ……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得极快,毕竟就在城内,而且上官延的效率极高,又十分有经验,有他带着属下官兵们录花厅中众人的口供,曾有志也很放心。   没有外人了,他这才问起关于张延志尸体异常的事,得知是与当初义安郡主一般情况时,曾有志简直想当场辞官算了,所以说,这一个又一个的人命全是因之前的草草放过?   那这何时是个头?!   他是真得越来越搞不懂这位陛下了,难不成是上了年纪,开始昏庸了?可是就算是陛下昏庸,内阁的几位相爷呢?哦,他们年纪比陛下还大!曾有志无语地在心中腹诽道。   有一瞬间他真想放弃算了,可是这般收场委实叫人不甘哪!   “查!”他咬牙吐出这一个字。   赵泠音挑眉,面上带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跟明臻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吧。”   有了她亲口说的这句放心,曾有志放心之余,又不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可是这种感觉又令人十分振奋,他并不排斥。   ……   外面的动静也算闹得不小,等官差找到涂大时,他竟然还在花厅隔壁的偏厅里验那具侍婢的尸体,这下就是曾有志也无话可说了。   不知是该夸他敬业好还是脑子有些不太好使,也幸好花厅那边没真正走水,要不然他们还得想办法进去救他。   不管怎么说,涂大的验尸技术能力高超,有燕京第一仵作之称,必得救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问过他才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女尸阿雁确实是中了剧毒而死,只是尚不知这是什么毒,涂大还需要时间再研究研究。   看来这阿雁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被人灭口了,联想到之前阿莺说她是被阿雀叫走的,这一点,去找阿雀的官差已经证实了阿雀今日根本没有更严重,反而已经在恢复了。   既是如此,那阿雁确实是被人利用了,只是这其中有何隐情,她又是知道了什么才被人灭口的,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抓到幕后之人方可知。   而关于张延志的验尸结果就很诡异了,张延志身上除了有些旧伤和擦伤之外,没有其他致命伤,他是自缢而死的。   什么?自缢!曾有志感觉自己幻听了,一个十五六岁出身国公府的勋贵少年,有什么想不开过不去的,竟是要自杀?   总不可能是之前他们所猜想的与人有钱财纠纷,要知道邢国公府这一代目前就他一个男丁,便是欠了人钱,欠了非常之多,也不至于此啊!   所以张延志自缢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们接下来主要要查的。   曾有志已经从张延志尸体的诡异阴影中恢复了些许,此时他的视线也完全转移到张延志的自杀动机上去了。   也好在涂大在验张延志尸体的时候他还没变成那副皮包骨之相,要不然,不知会不会也给涂大造成什么阴影。   ……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大人,安排叫阿莺认人吧,那几个与张延志争执过的公子,便不是导致他自缢的根本原因,但从张延志的死亡时间上来看,也应当是最后见过他的人。”赵泠音将手中关于张延志的验尸格目放下,沉思了片刻,向曾有志道。   曾有志点头,他也有此感,只是如何安排那些年轻公子过来好方便阿莺辨认,得去找上官延那边配合一番。   这些事怎么安排赵泠音不管,她此时脸上的表情略微凝重,明臻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太过明显了,很容易叫人察觉出来不对劲,也就是曾有志对她有好感,否则肯定会有所疑心。   赵泠音微微点头,表示会多注意。   张延志的验尸格目上也出现了当初出现在义安郡主身上的图纹,现在他的尸体变成那样的一副模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图样了,目前其状又太过诡异骇人,便是看上一眼也能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再亲自看一看张延志的尸体,确认一些事……”赵泠音忽地开口道。   明臻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   ……   在停放张延志尸体的门口,正遇上涂大,他脚步急匆匆地,差点就撞了上来,抬头看到赵泠音和明臻,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赵泠音眼角抽了抽,果然——   “赵公子,听说张公子的尸体突然变可怕了?”涂大左右看了看,自以为很“小声”地问道。   赵泠音颔首,问他:“传得这么快?”   涂大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兴奋了,忙道:“不,不,是碰巧,对,碰巧听到了,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忙打住了,一脸期待地看着赵泠音。   赵泠音推开门,边往里走边问他,“张延志的尸体没解剖吗?”   “没剖,太子身边的侍卫说了张公子的身份……”   所以他一时没敢动手,想等先请示了曾大人再说,花厅那边又有侍卫来催说是又死了一个人,殿下叫他赶紧过去看看,他当时也想着这里还不能马上解剖,就先过去花厅那边了。   只是在刚刚来的路上,相熟的官差跟他说,停放张公子尸体的地方走水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疏忽大意了,差点就酿成大错!   当再听到张公子的尸体似乎有些异常,把曾大人都给吓昏过去时,他赶忙把女尸那边的活收尾,就又往这边来了,只是不巧竟撞见了赵公子和明大人。   赵泠音点头,张延志的身份确实不宜直接动手,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已不是一般情况了。   他们现在进的这个屋子,是之前走水后,另外又找的一个,因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里面空旷旷的,只有一张长案,尸体就被放在长案上,上面蒙着一层白布。   赵泠音为防万一,便没让涂大动手,她先走上前去,打算亲自揭开白布,不过被明臻挡在了身后,“我来吧。”   赵泠音没跟他争,结果……再强大的人,面对此景也不由得会望而生畏,她默了一刻,拉了下明臻有些微颤的手,低声问他:“你还好吧?”   明臻深吸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随即对她道:“你……要不先别看了。”   赵泠音摇了摇头,她不敢说她什么都见识过了,并不惧之。   不顾明臻的劝阻,便一个跨步越过他,看向张延志的尸体。   “好了……”明臻伸手遮在她眼前,被她扒拉开,她还好,有明臻这个缓冲。   涂大就没这般的幸运了,饶是涂大这个验尸经验极其丰富的仵作还是被眼前所见吓了好大一跳,如果不是身边还站着两人,他肯定得跳起来大叫一声“妖怪”!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涂大抖着手指着那具骇人的尸体问道。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不过他说完之后,还是壮着胆子又看了过去。   那尸体已经不能称作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了…… 第55章 身后   ……就像是一具尸骨上面包裹了一层被炙烤过之后的人|皮,没有血肉支撑,就这么附在骨架上,十分可怖,光是看上一眼就令人脚底生寒。   便是连赵泠音见了,也不由忍住想到干呕的冲动,她将明臻推得远些,“没事的,我先看看。”   明臻无奈,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她,待到几人都慢慢镇定下来之后,赵泠音也没看尸体的脸,只往尸体的肋骨位置和他的腿骨位置上看去,对涂大道:“你来看看,他的骨骼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指着几个地方向涂大一一问道,涂大的心绪也慢慢恢复了一些,接受度仅次于赵泠音,他上前一一细细看去,之前验尸时只验看了尸体的表面,除了一些旧伤和擦伤,就是颈上自缢的痕迹。   而现在他离近了一瞧,从那层微微有些透明的人皮之下看里面的骨头,竟看到赵公子所指的肋骨之处竟是呈黑色的,而腿骨之处则是有些碎裂状。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种情况他验尸多年,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之前验义安郡主之时还要令人震悚。   这个时候涂大生出了跟曾大人一样的感受,最近的这几个案件都十分诡异骇人,前有义安郡主、鲁氏,现有这位张公子,说来他与义安郡主还是堂姐弟……总之自这几个非正常案件以来,算是接连受挫,曾大人对人生都产生了怀疑,涂大则是有些越挫越勇。   “这,这可是中毒?”涂大想了片刻,先指着尸体肋骨处,有些不确定地道。   如果真是中毒为何尸体表面没有什么异状?当然也有许多毒中了之后会无知无觉,不过这种毒极其稀有,至少他是没碰上过的。   良久,赵泠音方颔首,这种毒她还真知道。   曾在星云观的藏书阁中见过,是那位祖姑奶奶所著的《妙善医经》中“毒经篇”所记,这部“毒经篇”之中记录了当世八|九成以上的毒物以及毒术,因怕危害过大,当时在《妙善医经》面世时,便没有将“毒经篇”完整地公布出去,而是只选取了当时世间常现的一些,诸如:□□、鸩毒等毒物,并及其解法等尽数公布于世。   这种在《妙善医经》“毒经篇”之中所详细记载过的毒,名为“牵骨”,此毒只会在初初中时会突然呈现重病之态,但只有那一次,后面会一点点恢复正常,殊不知此时,毒已渗入了骨髓中,之所以一直没有毒发身亡,也正是这毒的“妙”处所在,中此毒者,最多活不过五年,必死。   而这出“牵骨”之毒的地方……交州,隶属广南府……   又是广南府。   赵泠音拧眉,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明臻问她。   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赵泠音的沉思,见明臻和涂大都看着她,她轻哂,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这毒,我可能见过……”   她没有说具体是在哪里见过的,只说是曾无意之中见过这种毒。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延志过了十岁之后会常常无意识地磕磕碰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骨折……”她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知他是幸还是不幸……这种毒一旦被催发,到了最后会慢慢牙齿脱落,双目失明……一直到死。”   赵泠音看向明臻,他面上也浮出了一丝的骇然,大概是没想到这世间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毒,他看着赵泠音面上的表情,隐约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涂大闻言更是骇然,饶是他自诩验尸经验丰富,见尸多识广,也无法想像会有这样的毒存在。   “那,那谁会对张公子下这样的毒?”门外曾有志略有些发颤的声音响起。   他说着走了进来,到底没敢去看尸体,只看着赵泠音,希望她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还需要再验证一番……”赵泠音心中已有猜测,只差验证了,目前没直接说出,也是因为还缺少佐证。   “大人,阿莺那边怎么样了?可认出与张延志争执的人都有谁了?”赵泠音问道。   曾有志很遗憾,却并没有追问下去,他知道赵泠音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推理的,这也说明此时她心中已有了想法,如此,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只是听到赵泠音所问的这个,他表情略有些微妙地道:“恐怕有些难办……”   原来阿莺指出来的几个公子竟是范宾、姚子健以及几个高官之家的公子,难怪曾有志表情古怪了,死的这个是邢国公府的独苗,有嫌疑的是太后娘家承恩公府的侄孙范宾、姚贵妃娘家昌宁侯府的亲侄姚子健、平南侯的侄儿郭啸、谭相的孙儿谭廓、御史台汤御史的儿子汤博原、国子监彭祭酒的内侄胡立邦、周大将军的儿子周雄奇等,共七个年轻公子。   好家伙,大半个朝廷重臣家的子弟,几乎都掺合进了一把,这些人,身份家世,个个都不简单。   也难怪曾有志的表情不对了。   不过,这案子至今倒是更有些意思了,只确实是略有些坑了,一个办不好不仅遭埋怨还会受牵连,不过赵泠音并不如何担心,反正前面有曾有志顶着呢!   曾有志:“……”并不想顶……   当下,她听后也只是表情淡淡地表示明白了,向曾有志道:“大人,我想先见见那几位公子。”   曾有志点头,道:“已经将他们都带去了偏厅,走吧。”   曾有志临走前又交待涂大务必看好张延志的尸体,为妨万一,又从五城兵马司的人中调了一队人过来守着,涂大已经沉浸在这具尸体关于“牵骨”之毒的症状之中了。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人都走了,今日这一遭,收获颇大,赵公子的确多才,连“牵骨”这种极冷门的毒都知晓,真是叫他不得不服,虽然这毒并非是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此事确实也叫他大开眼界,多长了一番见识。   曾有志见状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的心口一想到当时看到尸体的诡异之状,现在都还在砰砰砰地跳。   也有些佩服涂大,到底是仵作,恢复得真快!以后对他再宽容些吧。   曾有志自顾自地想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又被那两人给甩在身后了,他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感慨年轻人不知从何时起,竟对老人家不肯多照顾照顾了?罢了,都是为了案子,他有些认命的追了上去。   ……   “阿泠,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吧?”路上,明臻有些好奇地问道。   赵泠音没有卖关子,点了点头道:“嗯。不过,还差最后的验证。”   明臻了然,不知怎地,她竟在这查案一道上颇为精通,委实叫人很是意外。   自从她阿爹阿娘出事、幼弟失踪后,她自始至终的表现都是平静的,除了偶尔目光中会带出些不易为人所察的冷色以外,情绪几乎没有多少起伏。   她很有耐心,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可言,却又从未摇摆不定,左右周全过,她的心底仿佛有一个目标,其间无论遇上什么阻滞,她始终在她自己划下的那条道上直行,从未有过动摇……她比他想像的还要强大。   她脸上但有异色,他看的心尖仿佛都被刺痛了一般,这痛在他的心里,会不自觉的蔓延开来……   有时候他也想要问问她,也希望她能宣泄一番,哪怕直接动手杀人呢?可是他不能,亦不想:仇是她的,恨是她的,感同身受这种事,不是说说就有的。   他从未经她事,没资格对她的处理方式指手画脚……   他心悦她,他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以任何方式。   而在那之前,他只需站在她的身后即可。   想通了这点,明臻忽然有了种从内而外的愉悦之感,这种愉悦之感一经散出,叫他整个人都有些炫目起来。   赵泠音诧异地看着他,仿佛无声地在问他怎么了?   明臻抱之以笑颜,“阿冷,那就去验证吧!”   那就去做吧!   他笑的莫名,赵泠音看的也是莫名,总觉得他有些变了,但叫她说出他具体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对他的话,她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要去验证。   ……   到了那边,那几个贵族公子正在吵闹。   “曾有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连小爷你都敢关?!”这个声音颇有些耳熟,赵泠音觉得没听错的话,应是那个与俞世宁不甚对付继而有些迁怒于她的范宾。   “关你就关你……可是这与爷我又有何干?我跟张延志可不熟!曾大人,你最好想清楚,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姑母绝不会放过你的!”   巧了,这个声音她也有印象,是姚子佩的堂兄姚子健,说是堂兄,其实他们年岁倒是差不多,只是没想到一个已经入朝为官,一个还在与纨绔为伍。   口中一口一个“爷”,态度一个比一个嚣张,难怪各家的公子就他们几个闹得凶。 第56章 银钱   眼见以范宾为首的一拨和以姚子健为首的一拨快要打起来了,随着赵泠音和明臻的一出现,众人瞬间就转移了战斗方向,尤其是屡次因俞世宁想找赵泠音麻烦的刺头儿范宾,指着她道:“你,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明臻哪容人用手这般指着赵泠音,只见他衣袖一挥,范宾便被一阵劲风扫过,人向后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被扫过的地方有多疼,他躺在地上,一时竟动弹不得,但也算是清醒过来了,他使劲咬牙,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不讲情面的石佛!   想到他刚入京时就曾因被归义侯家的小姐拦路而一脚将人家踢飞之事……他抖了抖,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先忍忍吧。   见范宾被明臻一招扫倒,其他人更是不敢再出言不逊,连姚子健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了脑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的皮还没范宾那小子的厚呢,还是先闭嘴吧。   最惊讶的就数赵泠音了,她是真没想到明臻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厉害了明大人!   她悄悄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明臻虽不解其意,但见她那表情绝对是赞赏,他眉头瞬间扬起,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风发之态,表情无比生动,看起来同一般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叫一众人看的是膛目结舌,石佛开花了?!   不过看到他对面的那个俊秀少年,眼皮都跳了起来,呵呵,没眼看。   赵泠音对此无知无觉,她摸着下巴想的却是,没想到对付这些纨绔子弟,只要直接上手就行,感觉今日好像又学到了一招。   既然都老实安静下来了,那她就准备开始了。   等曾有志到时,发现那几个之前还闹腾不休的贵公子们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似的,不由讶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如此也好,倒省了他的口舌了。   赵泠音提议与曾有志分开问供,这样快一些,曾有志欣然同意。   为妨他们两拨人私下串供,就把七个人打散开来单独问供。   赵泠音第一个选的是姚子健。   “你们之前在湖边争执什么?”她没绕弯子直奔主题地问道。   姚子健虽有些不满她的态度如此简单直白,但是余光瞥过跟门神一样站在她身后的明臻,到底还是老实地回道:“争执的没有我,我到时,他们就已经争执起来了。”   “说说怎么回事?”赵泠音蹙眉看着他。   姚子健一开了口,接下来说得就流畅多了,毕竟事情与他无关,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必要替别人掩饰。   自求多福吧,想到这,他的表情开始微妙起来。   “下人记错了时辰,害得我今日来得甚早,我跟外面的那帮子人聊不来,又不想一直待在花厅里傻坐着,就想着出去走走,出去时碰到两个侍婢在聊天,说是茗园湖光秀美,此时正是观赏的好时节,可惜她们没被派到那边的活儿……”   姚子健当时一听,这不是正好,他拐了条道,往湖边去,路上碰见了汤博原和胡立邦,他们平时也是常混在一起玩的,都是熟人,一听他是去湖边赏景,那两人也跟了上来。   快到湖边时,远远见着范宾、郭啸还有谭廓在跟张延志争执什么,张延志势单力孤,眼见着要被范宾推倒在地,周雄奇不知打哪突然冒出来的上前拉架。   姚子健远远见着有热闹瞧,带着汤博原和胡立邦便凑上前去起哄,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听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到时,张延志正恼羞成怒地从腰间扯下荷包朝几人扔去,不过张延志的技术向来不行,把荷包扔进了谭廓的怀里,大喊了一句“你们不就是想要逼死我!”然后就跑了。   姚子健感觉怪没意思的,这热闹看了个寂寞,不过只要有奚落范宾的机会,他自是不肯放过,若是以往范宾估计也得跟他针锋相对,不过这次不知怎地,范宾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再后来,就是太子和两位爷到了,他们就匆匆往外面迎去了。   姚子健看着还算老实,纨绔是真纨绔,识实务这点,倒也勉强算个优点,这不由叫赵泠音一晒,传言或不可尽信啊。   “张延志平时跟范宾几人走得近吗?”赵泠音又问道。   姚子健摇了摇头,“张延志比我们小几岁,其实不怎么一起玩的……说来,张延志倒是跟谭廓走得近些,他俩年纪相仿。”   谭廓?谭相的孙子,赵泠音先记下了,又问道:“你们平时出门的花销都是打哪来的?”   姚子健一个激灵,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跟这案子有关吗?余光瞥到明臻正眯着眼睛看他,忙回道:“是,是家里的月例……还,还有阿娘不时给的补贴。”   赵泠音微微点头,仿佛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继续问道:“平时可够花用?”   姚子健心里腹诽了一番莫名其妙,却也老实地回道:“还,还行,除了这些,阿爹偶尔也会给我银子,宫里的娘娘时而也有赏赐下来……而且定亲后,公中还给了铺子和田庄,平时基本上是够用了。”   要是外面有额外要应酬或是要买的,他都是直接去账房支取的,可以说是从没缺过钱。   “那你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吗?比如范宾,他手头紧吗?”赵泠音道。   范宾?姚子健声音略小了一些,先左右看了看,有些鬼祟地问道:“我在这里说的话不会传出去吧?”   “不会,官府会为证人保守身份,放心吧。”赵泠音说着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有点像是狼外婆。   不过姚子健并不知道狼外婆是谁,虽觉得赵未名这小子笑起来有些贼兮兮地,但能跟在曾大人身边问案,应该还比较靠谱?于是便不自觉地说起了八卦,“范家跟我们姚家可比不了,我们家可从来没缺过银钱使……”   确实不会缺钱,姚家原就是商户人家,家里因姚贵妃而获封爵位之后,原来的生意因姚贵妃盛宠也没停,反而因为家里有了势而比从前赚的更加多,依附之人更是比比皆是。   姚子健此时说起这些来也是洋洋得意,赵泠音轻咳了一声,让他赶紧进入正题,姚子健的表情略收了收,继续道:“范家以前不过是个破落户,说是有伯爵之位,其实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只是后来太后……可就算太后想把宫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去承恩公府,也架不住他们那一群脑子不灵光的坐吃山空……”   承恩公府男的不事生产,女的心思都花在了内宅争斗上,个个想靠着太后,凡事都依赖太后,所以便是每年宫中给他们的赏赐是最丰厚的,却仍是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这时范宾跟他的狐朋狗友们就想到了个办法,他们一起出钱,在东宁坊建造了一个叫藏春楼的妓馆,说是妓馆也不准确,因为里面“名目”比妓馆更加丰富,可以说是,男女老少,各适其宜……只有你想不到的,绝没有他们没有的。   “这事知道的人多吗?”赵泠音问他。   “差不多都知道……吧?”姚子健不太确定地道,说实话,他也是跟范宾不对付才会叫人盯着他的,所以知道这事不难,至于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事,他还真不太确定。   赵泠音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这个,转而问道:“你可知道都有哪些人一起出钱了?”   姚子健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具体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不过有几个我能确定。”   他报了那几人的名字。   说来也巧,有次他去风波楼吃饭,隔壁包厢坐着的正是范宾几人,本来他吃完想去找找范宾的晦气,岂知到了门口便听到里面几个人似是在争执什么,他一时就没进去……好半天,随从提醒他有人过来了,他才离开。   “你当时听到了什么?”   “他们好像是在说银钱的事……可能是分赃不均吧……”具体的姚子健不记得了,但能肯定他们说的就是银钱的事,他们姚家的人对这个向来敏感,否则这事不会过了这么久,他还有印象,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想不起来这回事了。   赵泠音点了点头,朝门口的官差示意,姚子健这边已经可以了。   官差领命请了姚子健出去,姚子健还懵着呢,就这?就这!亏他还以为对方会使劲为难他,审到他哭,没想到就问了这些,还这么快,他撇了撇嘴,有些遗憾。   赵泠音没功夫管姚子健的遗憾,曾有志在审范宾,应该会有发现,她让官差先去带了谭廓过来。   谭廓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长得略有些女气了一些,不过想到谭相家到底是一门文人,也就没有多想。   没想到他一开口,倒是叫她有些意外,意外之喜。   “赵未名是吧?”谭廓盯着赵泠音道:“听说你很有查案天赋?”   赵泠音微微轻移挡住了今日格外“霸气”、又想要动手的明臻。 第57章 消息   她对着谭廓一副公事公办地模样,平静地道:“先说说你今日到了茗园之后的行程。”   谭廓本来带着丝微讽笑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是官身吧?”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他说这话时挑衅地看着赵泠音,却一时忘记了她身边的明臻,明臻眼底划过一丝厉色,在赵泠音的暗示下硬生生先忍下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本官有没有资格审问你?”   他虽只是司天监少监,却也是御赐的官身,又出身奉国寺,自是不容人小觑。   谭廓颇有些忌惮他,这时方记起之前范宾被他扫倒半天也爬不起来的事,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站住了,有些恼怒地看着明臻和赵泠音二人,却不敢再出言挑衅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话虽这般说,声音里的虚张声势却有些勉强和气弱,看来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不过,谭家……说来之前倒是从没注意过他呢,赵泠音暗道。   “是没什么了不起啊,不过曾大人有令,你若有不服,我可以叫人将曾大人请过来亲自审问你也无不可。”赵泠音扬眉笑道。   她笑得毫不掩饰,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谭廓伸手指着她,又想起了范宾,忙收回手指,拂袖气愤道:“这里可是燕京城!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白身田舍奴能随意得罪人的地方!”   赵泠音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觉得再对着他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她不想打嘴杖,也不想叫明臻再动手授人话柄,便琢磨着,要不把他甩给曾有志审吧。   以后再收拾他不迟,对的,她准备教一教他什么叫祸从口出。   不料此时,明臻却突然附耳与她说了一句话,赵泠音闻言惊诧地看着他,像是在跟他确认一般,直到明臻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心下一动。   如若明臻刚刚所言为真,那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她便能连通起来了,也能验证她先前的猜测。   她朝明臻点了点头,瞥了谭廓一眼,见他正恼怒的瞪着她,她挑了挑眉,笑了,这次的笑更为真心真意。   这个意味不明的笑,使得谭廓的心里一慌,不等他再开口,赵泠音已经招手叫官差进来,将他带了出去。   这,这是不问了?因不忿被一个白身审问的谭廓,此时本该高兴,只是就这么被带出去了,总叫他有些不详的预感,不过随即又转念一想,便是曾有志亲自来审问他,他也不惧,祖父最是疼他了,绝不会叫他有事的。   这般一想,心中便安定了下来,也没有了要闹腾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看着谭廓被带出去后,赵泠音问明臻道。   明臻脸色一僵,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来燕京前,师父叫我背了世家谱系……”   这是什么意思,老和尚怎会叫他背这个?就算不会叫他出家,只是单纯入世的话也没必要背下这些吧?便是她都没有被要求背过那本巨厚巨复杂的世家谱系……   赵泠音有些疑惑地打量明臻,半天才有些意味不明地道:“看来老和尚所图非小啊……”   明臻怔了一怔,其实他也一直很疑惑,师父要他学的,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一直弄不懂,可是师父不想说的,他又没办法问出什么来。   赵泠音见他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笑了笑,这本也没什么,如果老和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总会有暴露的一天的,反正他年纪可也不小了。   ……   “还继续吗?”半晌之后,明臻问她道。   赵泠音颔首,“嗯,叫人带郭啸吧。”   她想到那个在她阿爹葬礼上露出过异样表情的郭啸,敛了面上的笑容,沉吟了片刻,轻声问明臻,“平南侯……是不是也要回京来?”   她之前听百部说明年皇帝的圣寿准备要大办,想趁此机会召各地将领回京述职,其中最重要的当属镇守四大关的镇北侯、定远侯、永宁侯以及平南侯,所以这次,那位陛下是又想整什么妖蛾子了?   她都有些期待了,不过……   明臻对她的消息灵通已是见怪不怪了,他将自己知道的也告诉了她,“听说是有人谏言,说是想……换防。”   什么!换防?赵泠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是哪个蠢货想出的昏招啊?   换防,不是不可以,但却不能是现在,前几日她还收到边关传来的消息,说是四大关外的异族皆有异动,被四大名将压制了多年的憋屈和困苦,很可能一触即发,因为时机到了。   是的,时机。   若是四大关同时开战,便是有这四大名将镇守,大周于钱粮上未必能够供应得足,更别提还想要将他们换防了,换防后,他们曾经的优势就可能会变作劣势,事倍功半还算好的,最怕的就是白做牺牲!   世人皆知太|祖爱读史,开朝之初,太|祖在对四大边关的安排上用了十六个字——“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因时制宜,因情施策。”以概之。   当年世守镇南关的还不是如今的平南侯,因为镇南关位置特殊,地广人稀且又多险要,太|祖将整个广南府当做封地给了自己的义兄镇南王。   要知道,便是作为亲弟弟的靖安王也是没有封地的,本朝从没有藩王这一说,对镇南王的安排,叫世人尤其觉得太|祖之情深义重。   想至此,赵泠音不禁冷笑出了声,所以如今镇南王一脉已经全族灭绝了。   明臻看着她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道:“阿泠,你……”   话没说完,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之声打断了,两人对视一眼,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院中,正碰上曾有志也急匆匆地出来,见他二人过来,也没顾得上说话,外面的人就闯进了院中。   中间被拥护着的是一个貌美柔弱却有些犯苦相的中年贵妇人,身边簇拥着十好几个丫鬟婆子并小厮冲了进来,见到曾有志,便往他那方向去了,把曾有志吓了好大一跳,十几个官差拦在了他身前。   “曾大人!我儿呢?我儿在哪!快叫他出来见我!”那贵妇人有些不顾形象地哭喊着问道。   曾有志听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朝他们呵斥道:“安静!”   他向守在门口的官差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进来的?!”   几个官差衣衫凌乱,本是垂着头的,见曾有志问,便抬起了头,饶是曾有志也吓了一大跳,他们脸上被指甲抓过的印子都出了血,看着有些可怖,这肯定不是家里婆娘抓的,是谁抓的,一目了然!   曾有志气极,指着那贵妇人以及她身后的人,吼道:“岂有此理!”   便是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他也没法子忍,也不打算忍,真是泼妇!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用些龌龊手段,官差便是再能干,也不得不顾忌对方的身份,不敢动狠手,结果就是自己受伤,可是这种伤还不如一人给他们十几棍子来得痛快。   曾有志本来还顾忌邢国公以及他们苦主的身份,可是儿子死了,邢国公府的男人们不出面,只叫个妇人来是怎么回事?!   那贵妇人本就是仗着身份,这会见曾有志丝毫不顾情面,不假辞色,她转而靠在一个丫鬟身上,捂着嘴,哭得很是悲痛。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出声劝慰她,余光却瞥见曾有志的脸色愈加铁青,极其难看,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世子夫人想见儿子可以,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带下去!”曾有志点明了贵妇人的身份,沉声吩咐官差道。   他当然不是真要让邢国公世子夫人去见张延志的遗体,毕竟要是吓出个好歹,不就会被赖上了?他只是想打发掉这群叽叽喳喳又兴风作浪、随时可能撺掇主子的奴才们。   也是叫眼前妇人失去倚仗。   官差自是全听曾有志的,一拥上前,强制将人扯了出去。   因着这是曾大人的吩咐,所以动作不甚温和,这也情有可原。   邢国公世子夫人僵着手,抹着眼泪,一脸柔弱无助的看着众人,可惜刚刚的行径叫人只想对她敬而远之,官差垂首,曾有志脸色难看,赵泠音一脸兴味地打量,明臻面无表情,这可真是……   “曾,曾大人,我儿怎么样了?”半晌,邢国公世子夫人才嗫嚅地问道。   曾有志没答反问她:“邢国公世子呢?”   邢国公世子夫人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怔愣了一下,道:“世,世子他有事……”   什么事比死了唯一的儿子还重要?!曾有志扬声道:“来人,去请邢国公世子!”   到了这时,再想瞒是肯定瞒不过的了,不如一起叫过来。   赵泠音走到曾有志身边道:“大人,我想看看你那边的供词。”   曾有志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可是有眉目了?”   赵泠音瞥了一眼还在假意抹眼泪的邢国公世子夫人道,“大人请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因时制宜,因情施策。”出自《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等,原句详见原书,这里只是引用了几个关键字,用其意,概之。剧情需要。 第58章 杀子   她说着,低声向曾有志说了几个人名,请他务必将这些人悄悄地请过来。   这一番暗示明示叫曾有志眼睛一亮,也暂时没去想为何要请这几人过来,忙点点头,道:“交给本官,等人到齐了就开始?”   “好。”赵泠音笑了笑,跟明臻一起回了刚刚问供的房间。   不一会,官差便将曾有志那边的供词送了过来,不过量非常多,对上赵泠音有些疑惑的脸色,官差指着一小摞供词道:“只有这里是曾大人那边的,其余的是上官大人那边的,大人说,可能公子会需要,就叫小人都送过来了。”   “好,多谢你。”原来如此,赵泠音微微颔首。   “公子客气了。”官差被道谢也很高兴,不管怎么说,赵公子都是为了查他们府衙的案子,这还不是应该的,他说完便退下了。   赵泠音与明臻分工合作,他主要根据赵泠音说的几个要点,翻看花厅中人的证词,赵泠音则是翻看曾有志那边关于其他几家公子的供词。   曾有志不愧是专业的,问案直击要点,而且动作比她要快。   除了谭廓没来及,范宾、郭啸,周雄奇都被审问过了,范宾承认藏春楼他是有份,但与张延志的争执只是因为张延志想将藏春楼入股的钱拿走,他们因此才多吵了两句,但是绝没有杀他。   而郭啸则说他只出钱收分红并不管事,藏春楼里的决定他从来不过问,藏春楼又没亏过钱,其他的他也不在意,在湖边不过是巧合。   周雄奇就不同了,他与藏春楼并没有关系,那天去湖边也是到得早,无意之中走到那的。   而汤博原和胡立邦的口供基本与姚子健的差不多,三人一路过去,一起离开,中途没有分开。   赵泠音放下供词,沉思了片刻,问明臻那边怎么样,明臻摇头,“暂无发现。”   见她面目舒展,知道她这是理清了,唇角不由弯起,不愧是阿泠。   他眼下不慢,不一时也翻遍了,“花厅里的人基本没什么问题,如果供词里没有说谎的话。”   说着指着另外几张被他单独放在一旁的供词道:“这是茗园里可能有问题的人……”   赵泠音问道:“可是引导姚子健一行三人和周雄奇去湖边的几人?”   明臻点头,“都说是有人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说上几句话,他们一想只是说几句话不干别的,就同意了。不过,叫他们形容那人的模样,又都说是长相十分不起眼的人,再见或许能认出来,但根据他们形容所绘出的画像实在是过于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   赵泠音微微颔首,要是能这么简单的被人发现,也不至于叫他们费这么多的心思了,此人多半是像她一样易了容,只是不知其技术高低罢了。   “无妨。”反正早晚都能捉到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她从不担心。   “好。”明臻点头附和她道。   赵泠音眯眼看着明臻,有些怀疑他根本没有自己思考,只是在划水,不过她不准备追究,毕竟这些事不是他的份内之事。   见她视线移开,明臻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好在这时又进来一个官差,朝两人拱手道:“赵公子,明大人,曾大人请两位过去,说是人都到齐了。”   赵泠音颔首,指着桌上的供词道:“让人将这些收好,回头交给曾大人。”   说着起身,与明臻往曾有志那边去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曾大人特意选了一间较为宽敞并带有隔间的屋子,隔间的屋子里明显有八|九个人的气息。   他们进正屋时,几个与案件相关的公子都在,曾有志坐在上首,邢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坐在左侧,右侧空着两个座位,曾有志对他们一指,示意他们两人坐在那边,赵泠音明显感觉到邢国公世子夫人抹着眼泪的手僵了一瞬,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她心情挺好,推辞了一句,便拉着明臻过去坐下了。   曾有志仿佛很满意,抚须看着下面站着的几个公子,几人有一脸不屑的,有凝眉思考的,有满脸作难的,还有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曾有志抽了抽嘴角,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对赵泠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赵公子,你来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泠音向曾有志拱手一礼,“是,大人。”   她朝屋子里的人看了一圈,目光在邢国公世子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只是这一瞬却还是叫一众人给捕捉到了,都将视线对准了邢国公世子。   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的邢国公世子一愣,他看着那少年,等她的解释,不想少年却已移开了目光。   赵泠音收回视线口中缓缓道:“审案的事自有大人做主,今日我来是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是一个可怜孩子的故事。如果有人不明白或是想问什么,可以随时开口问,在下乐意解答。”   没有人出声,每个人的表情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变化,但所有人都被她刚刚的话勾起了一丝兴趣。   尤其自问跟这个案子毫无关联的姚子健,简直一脸兴味,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早叫人上茶上点心,好坐下来细听了,不过此时曾有志并未给他们几人准备座位,他也不嫌弃,挑了个相对靠近赵泠音的地方,盘腿坐了下,准备洗耳恭听。   其余几个公子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倒是周雄奇也是一脸不嫌弃的坐在了他一旁。   其余人均是一脸懵逼,不过想再动也不敢动了,因为这时屋子里除了少年娓娓道来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话说从前啊,有个叫张延志的少年,他出身尊贵,祖父是国公,父亲是世子,母亲也出身名门,作为整个国公府里唯一的男嗣,他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生来就什么都有了……”   她没有掩饰,直接道出了故事主人翁的姓名——张延志,她的话一出口,曾有志便配合似的叹了一口气,安静的屋子里,除了少年的声音,便是曾大人的这一声叹息,所以格外的清晰。   之前曾有志虽然在赵泠音请他叫人的时候没有多想,便刚刚在等人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许可能,想到那个可能的猜测,他确实十分同情那个素未谋面便自缢了的少年。   在座之人虽是不解,怎么故事才开了个头,曾大人就叹起了气,但这会也无人敢开声询问,唯有一人,在听到张延志的名字时浑身冰冷,面色惨白。   只是尚无人注意到她。   邢国公世子面色也不甚自然,却并未出声打断,只凝神听着。   赵泠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并没有看他二人一眼。   “不过这孩子除了爱玩了一些,其实禀性不坏,即便他的父亲沉迷山水书画而冷落他,他的母亲总是给他送些他根本不爱吃的东西……他也毫无怨言,甚至为了不辜负母亲的好意,常常被迫着吃下那些他并不喜欢的东西,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早晚都在催要他的命……”   这话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愣又一惊。   “这怎么可能?”邢国公世子不敢置信地道,“她怎么可能会这般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胡说!”邢国公世子夫人厉声喝道,反应过来大家都看着她,忙又低头装作擦眼泪的样子,不过从赵泠音的角度恰好能见到她只不过是虚虚地在眼帘上按了一下。   赵泠音收回了目光,朝外面喊了一声,“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进来直接跪下道:“民妇石氏,见过各位大人。”   赵泠音指着石氏,对邢国公世子夫妻道,“这是张延志的奶娘,在他十岁时被府里打发出去的,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邢国公世子夫人咬着牙不吭声,邢国公世子看着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石氏,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石氏,当初志儿病得重了时,她去前院求过我……”   “你说的张延志病得重了,是不是在他十岁那年?”赵泠音问道。   邢国公世子诧异的望着她,点了点头,迟疑地道:“是……志儿十岁那年,因为贪玩,狠狠摔了一跤,本来也没事,不想那天夜里竟有些不好……”   他说到这里,往邢国公世子夫人看了一眼,又闭了闭眼,赵泠音转向石氏,道:“你来说。”   石氏不知这问话的少年是谁,不过只有她在场上说话,想必也是位大人,她恭敬地回道:“是,大人。”   “那天白日里小公子摔了一跤,疼的打滚,叫嚷着说自己的腿肯定是断了,叫了大夫来看确实是骨折了,敷了药又包扎好之后,小公子还是觉得疼,便又叫大夫给开了安神药,早早便睡了,不想夜里突然疼得忍受不得,可是急坏了一院子的人,我将小公子交给另一个奶娘胡嬷嬷看着,就去了世子夫人院中求见,想让夫人去请太医,可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世子夫人才睡下,叫我有什么事自己看着办……” 第59章 身世   石氏震惊了!天哪,她不过一个奴婢,什么事能由得她看着办,出事的可是小公子啊!可是那嬷嬷死活不叫她打扰世子夫人休息,最后没法子,她就塞了几两银子给二门守门的婆子,去找了世子,世子虽也已经睡了,但得知小公子病了,马上派人去请当值的太医。   来回折腾了一夜并一天,小公子总算是转危为安了。   “小公子病的迷糊时,一直把胡嬷嬷当成了世子夫人,以为是世子夫人一直在陪着他……直到小公子清醒了,世子夫人便叫人将我们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当时民妇因为心灰意冷,跟家里当家的去了南方做小买卖糊口,后来才知……才知被打发出去的人一个个都出了事……”   所以她就更不敢回燕京了,这一次也是因为巧合,当家的因为接了个活,她一时不放心便跟着一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刚刚有两个官差过去问她是不是曾在邢国公府当过差……她就这般被带了过来。   “张公子是不是在那病发作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总是不小心会摔倒?”赵泠音问她。   石氏惊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是,小公子以前都是好好的,就那段时间总是摔倒,一开始我们都没注意……后来我也常常会想到这件事,觉得很奇怪,因为小公子从小到大加一块,也没有那半个月摔得多。”   赵泠音又问她:“世子夫人对张公子怎么样?”   此话一出,邢国公世子夫人顿时怒瞪向她,已经忘记了形象,刚要开口,却听邢国公世子猛然朝她喝道:“贱人!”   说着一巴掌打了下去,邢国公世子夫人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曾有志蹙眉,斥道:“不得干扰审案!”   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安抚邢国公世子夫人的意思,所有人都盯住赵泠音和回话的石氏,只听石氏道:“哪个当娘的会不管自己孩子的死活……”   她说着眼圈也红了,想到曾经对小公子她也是一直将他从襁褓带到十岁的,那个时候她与自己的孩子分离,把一腔的母爱都给了小公子……此时她还不知道张延志已经死了。   石氏的话叫所有人震惊了,是啊,哪个当娘的知道孩子病的要死了,还能睡得下去的?!这是亲娘吗?   赵泠音颔首,叫官差先将石氏带下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接着说故事。”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她身上,赵泠音接过明臻递过来的茶抿了两口,放下接着道:“张延志在十岁之后常常摔倒骨折并非巧合或意外,他也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一种能叫人无意识地摔倒骨折……再到慢慢地牙齿脱落,双目失明,至死方休!”   “这是一种带着满满恶意的毒!”   她脸上表情平静,声音清缓,说出的话却叫人脚底生寒:张延志早就中了毒,那下毒之人……   众人不由自主地往邢国公世子夫人身上看去,发现她肿着半张脸,面无表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柔弱和可怜,便是这般,也叫年轻公子们想要离她远一些,连原本坐在地上的姚子健和周雄奇也不动声色的往赵泠音身边挪了挪,被明臻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   “下毒之人为何要这般对待一个不过才十岁的孩童?”曾有志十分“贴心”地问出了众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赵泠音抬了抬眼皮,朝邢国公世子夫人看去,正与对方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对上。   她看着对方,冷冷的开口道:“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不会心疼,所以才能狠得下心!   所有人都震惊了。   “住口!”邢国公世子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道。   赵泠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继续道:“这种毒虽然罕见,却也并非诊不出来,可是这几年,张延志肯定因为骨折或是其他不适看过大夫或太医的,那为何所有大夫和太医都诊不出?都没发现?都没本事?我不信。”   她又看向脸色铁青的邢国公世子,道:“这个毒只能是你们下的,不是她就是你!”   邢国公世子闻言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受惊过度地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赵泠音当然知道不是他,她只是见不得他这般不负责任的作态,故意为之。   看邢国公世子的样子,众人也觉得不是他,但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可能会有人去杀自己的孩子……虽然少年说那孩子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那张延志是谁的孩子?难道是邢国公世子夫人不能生,抱养了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要知道本朝只有嫡子方可承爵,庶子都不行。   邢国公世子除了张延志这一个儿子,连个庶子都没有,他亲弟弟是驸马,以前还有个女儿,现在连女儿也没了,邢国公府直接无后了,这可真是……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胡说!我没有下毒,志儿是我亲生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生下来的!”邢国公世子夫人有些疯狂的叫喊道。   她的声音凄厉,听起来有些惨,不过这会可没人同情她,反而是一旁的邢国公世子惊醒了过来,他看向邢国公世子夫人,上前一把掐在她的脖子上,逼问她:“你这个贱人!志儿不是我儿子,那我的儿子去了哪里?你说,说啊!我的儿子去哪了!”   曾有志抬手,有两个官差上前想分开两人,可是面对两个都有些癫狂的人,还真得用蛮力不可了。   赵泠音面上无一丝动容,她对邢国公世子道:“世子放心,你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什么!邢国公世子闻言,手下一松,被官差一把扯到了一边,他也顾不得,只一双眼紧盯着少年问:“我儿在哪?我儿在哪,快告诉我!”   邢国公世子夫人则与他相反,面色惨白,不住地摇着头道:“不,不,你不能,不能,不能说……”   邢国公世子看着她,忽地哈哈大笑,对她道:“你太可怕了!我真后悔娶了你,你蛇蝎心肠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硬要嫁给我,现在又想害了我整个邢国公府吗?!”   又一个大瓜!无关之人今日可谓是吃足了瓜,纷纷表示,这瓜还可以再吃上一年,不要停!   曾有志重重咳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要太过分,不然全滚出去。   众公子的眼色都挺活,忙收敛了表情,只将耳朵高高竖了起来。   邢国公世子夫人只盯着赵泠音不住地摇头。   赵泠音冷冷地看着她,“你为亲生儿子所求的,最终都会因你而毁,有个你这样恶毒的母亲,便是他日后认祖归宗,你也是他身上背负的永远都洗不掉的大污点!”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她没说,反倒是邢国公世子夫人脸色大变,“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等着。”赵泠音淡淡地道,“就只怕你没机会了。”   邢国公世子夫人萎顿在地,一脸恨意的看着她,赵泠音将目光收回,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继续。”   “张延志一直对母亲十分孝顺,可能就是因为他病中之时将奶娘当作了亲娘,可是假的就是假的,他只是有点傻,并非是蠢,邢国公世子夫人对他的忽冷忽热,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随着他年龄增长,再加上不是亲生的,只靠府中月例过活的他,渐渐手头紧了起来……这时他恰好遇到了他的表兄——谭廓。”   这还是之前明臻告知她的,“谭廓与张延志乃是姨表兄弟。”也是因此,叫她想通了之前没有想通的地方。   赵泠音在说出“谭廓”两个字的时候,从隔间内也传来了一声异动,不过这会却无人去注意那边的声音,都聚精会神地听少年讲话,只有谭廓在听到自己名字时脸色一白,邢国公世子夫人更是脸色大变,浑身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赵泠音,目眦欲裂,“我绝不会放过你!”   众人惊呆了,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谭廓身上了,一时都有些懵,目光都更专注起来了。   赵泠音根本看都没看邢国公世子夫人,她继续道:“谭廓将他引荐给了范宾,范宾正想找人入股开妓馆……就这样入了彀,一步步进入了一个无形之中的陷阱……”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所有人都恨不能她不要停,一口气讲下去,不想此时谭廓却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邢国公世子夫人“啊”的一声惊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廓儿!”   她是谭廓的亲姨母,这般紧张倒也说得过去,就是吧,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得知张延志死时,她也没有这般激动啊,好歹养了十五年,可真是狠心!   曾有志呵斥了一声,叫人将邢国公世子夫人拉开,官差这会也不再束手束脚,上前费了好大气力将她拉开,另一个官差去掐谭廓的人中,邢国公世子夫人却尖叫起来,“不要碰他!你们不要碰他!” 第60章 恶意   这等态度越发引人怀疑了,赵泠音抿了口茶,明臻低声问道:“下面还需要她吗?不需要就直接打晕吧,不然没完没了的……”   赵泠音觑了曾有志一眼,正对上曾有志的一脸不耐烦,明臻趁着场面混乱,踱步到曾有志身边,貌似随口说了一句什么,曾有志招手叫过一个官差,对他交待了一句,那官差领命而去。   这一出出地叫在场的所有人膛目结舌,不知是谁喃喃地道:“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想知道,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侍卫,看装束应是太子身边的,他进来直奔曾有志,抱拳行礼道:“太子有令,请曾大人尽快审结此案。”   他说着眼神暗示了一番,曾有志会意,微微颔首,叫过一旁的官差吩咐道:“再有扰乱审案者,一律拉出去杖打五十棍!”   此言一出,邢国公世子夫人身子一僵,根本不相信曾有志敢公然杖打她。   可是她不敢赌,她的身份尊贵,她赌不起。   她顺势被官差押在一边,谭廓也幽幽“醒”了过来。   曾有志向赵泠音道:“请赵公子继续吧。”   赵泠音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在下之前找知情者问了一番藏春楼的情况,发现藏春楼的生意极好,是不可能出现亏损情况的,但偏偏有人从中作梗,挑起张延志与范宾等人的矛盾……张延志到底不过才十五岁,他的心理没那么强大,因着这事,他有了退意,范宾应是也不欲为难他,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无谓为了这点事就闹翻,再者,若是闹大了,对家里也不好交待。”   “可是有人不肯轻易放过他,他不断的刺激张延志,或许是告诉他,他的亲娘邢国公世子夫人根本不爱他,再到造谣他是从外面庙里抱养来的……这其中或有遗漏,只是如今张延志已死,只有凶手才知道实情了……”   “就这样,处心积虑,一步步地,将张延志逼至了此境,其实这个凶手不知,就算他不动手,有人也会动手,不止是张延志身上所中的毒已经开始有了毒发的迹象,还因为另有人要他的命!”   “真是个可怜孩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竟有三方人想要取他的性命……”   少年说这话时,颇有几分滑稽,明明她的年纪比张延志还要小,只是这个时候没人敢笑,也没人能笑得出来。   “是谁!”曾有志更是气得拍案问道,他听到现在简直快要气死了。   好在赵泠音没打算卖关子,她接着道:“说起压死张延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不预备在这里讲,曾有志只好先忍下了,只见她皱眉思忖了片刻,突然朝范宾问道:“今早你与张延志争执之后,可看到是谁又同他说了话吗?”   范宾本来一见她朝他看来,心里一咯噔,这里没有他的事吧?他真的没有杀张延志,最多跟他吵了几回,可是……   等听完少年的问话,方才隐隐松了一口气,忙回道:“吵完我甩袖就走了……”想了想,突然又道:“好像,我,我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直说无妨。”曾有志沉声催促道。   范宾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谭廓,挪了挪,离他远些,有些恍惚地道:“是谭廓,不,我是说,我们听说太子到了,都赶紧去迎了,只有谭廓说,说他内急……”   所以,只有他行踪有异。   赵泠音颔首,转向面色惨白的谭廓道:“你最后同张延志说了什么?”   谭廓早已六神无主,却紧紧抿着唇,一字也不肯吐。   却在这时,有急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须臾便见着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一个美妇人疾步冲了进来。   男子一张脸绷着,紧张地手一直没有松开那美妇人,她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却仍能从那张难得一见的容貌上看出与邢国公世子夫人有着五六分相似,应是谭廓之母谭大夫人了,她进来谁也没看,只盯着说话的赵泠音质问:“你可有证据?”   夫妻二人还算冷静,又算半个受害者,赵泠音也不预备为难他们,她问谭大夫人道:“孩子出生后,你是什么时候见的第一眼?”   谭大夫人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愣了愣,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谭大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闭眼想了想,道:“我生廓儿时难产,直到次日睁眼了才见到的他。”   “所以,你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孩子?”赵泠音又看向谭大爷问道,“谭大夫人没第一时间看到,你看到了吗?孩子出生后,一般会抱出去给孩子父亲看一眼的吧?”   谭大爷与谭大夫人对视了一眼,又错开了,心砰砰砰地跳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谭大爷问道。   “什么意思,这还用问吗……”姚子健看得快要急死了,恨不能替他答了,却也只敢小声嘀咕,被曾有志狠狠瞪了一眼,警告地指了指他,姚子健只能先闭嘴。   赵泠音看着谭大爷,等着他的回答,谭大爷张了张嘴,有些痛苦地道,“没,没有,当时稳婆出来说夫人难产,孩子体弱,不宜见风……”   一旁的谭大夫人眼泪不断的往下掉落,十分凄美,不过此刻她的哭却绝不似邢国公世子夫人那般是为了装惨博同情,她的眼泪尤显绝望和难以置信。   而且她也不笨,少年此时问出这些来,除了那个可能,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而绝望至痛彻心扉。   一旁的谭廓,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最终朝他娘喊了一声,“娘……”   谭大夫人眉头都没有变过,她做不到,一想到那个可能,一想到少年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张延志……那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这孩子一如往昔。   谭大爷扶着妻子,满眼祈求地看着赵泠音,希望她说出的话并非他们现在所想的那般。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到了此时,已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你们的孩子被邢国公世子夫人调换了。”赵泠音沉默了良久,才说出这句话,或许有些残忍,可是不说才是对他们,以及已经死去了的张延志,最大的伤害。   “张延志是你们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亲口说出这话,但是张延志在这些事之中是最无辜的那个,她好像又动了恻隐之心呢。   谭大夫人看向邢国公世子夫人,盯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心里的恨意滔天,让她想要上前直接撕了她,谭大爷紧紧地拽住她,如果可以,他更想自己动手,可是现在不行,还不行。   谭大夫人问邢国公世子夫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邢国公世子夫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是真的,他一介白身,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哗众取宠,拿你我两家作筏子。”   谭大夫人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撒谎时就喜欢拉踩别人一脚,仿佛不这样就显不出她的能耐一般。   当年跟邢国公世子定亲的人是大姐,可是后来大姐莫名其妙的落了水,再救回来时已经迟了……她那时就该看透她,防着她一些的,如果当时……她真的后悔,后悔的想要立即杀了她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哪怕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谭大爷用力地掐着她的肩膀,想叫她清醒一些,再怎么,再怎么也不能是现在,他想告诉她,再等等,再等一等。   整个屋子里没了声音,只有谭大夫人的笑声和痛哭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笑声却是那么地恨,所有人都沉默而又怜悯地看着她。   连知道自己亲生儿子没死的邢国公世子都不敢露出喜意来。   “爹,娘。”谭廓跪在谭大爷和谭大夫人面前,一脸哀求的看着他们。   可惜此时的两人眼中根本就看不到他,也不理会他,谭廓浑身发颤,有些难堪地看着他们。   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跪在地上祈求,而那对夫妻竟都无动于衷,邢国公世子夫人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垂下的眼中满是愤恨。   在场没有人同情谭廓,也许他是无辜的,可是赵未名刚刚说了,最后跟张延志说话的就是他,是他跟张延志说了什么,才导致了张延志的死。   亲生母亲给张延志下毒,他又陷害张延志,真是一对蛇蝎母子,呸,鬼才同情他!   面对一众人的鄙夷和唾弃,谭廓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捶地大叫道:“血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我也是你们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被人调换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能选择的!为什么你们都要怪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第61章 鬼祟   “因为你享受到了所有本该属于张延志的一切。”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你们母子分别害死了他,两次!”   “可惜的是他没有第二条命可给你们害了……”   她的话直击人心,叫人清醒而又绝望,残忍而又真实。   是他,又是他,赵未名!   谭廓咬牙切齿,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那姓赵的小子错,为什么他要多管闲事,凭什么他一介白身可以审问他们这些权贵子弟,凭什么!   他爬了起来,转头向赵泠音冲了过去。   他这一举终于换来谭大爷夫妻的注视,在所有人的惊愕中,一道残影飞了出去,原来是明臻将赵泠音挡在身后,将谭廓踹了出去。   他砰地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吐出了一口血,抬着手指了下明臻,便垂了下去。   官差上去查探,说了一句,“昏过去了。”   这一出闹剧发生的实在太快,直到此时众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都暗暗发誓,以后没事可别招惹这个煞神,哦,最重要的是别招惹赵未名,毕竟今日明臻的两次出手都是因为他,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邢国公世子夫人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会见谭廓被踹吐血又昏倒,再也承受不住,朝他扑了过去,俯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廓儿!我的儿!”   这话真是讽刺,之前她为张延志而来时,说的也是这句,只是当时的那句“我的儿”可没有如今这般的情深意切。   想必谭大爷夫妻心中亦不好受,赵泠音的余光瞥见他们刚刚在谭廓昏过去时,本能地移了一下,只是被邢国公世子夫人的那一句“我的儿”彻底击醒了。   他是她的儿,那他们的儿呢?   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见到过张延志的遗体,之前官差去请他们时,只说了个大概,那时的心情也不过是有些唏嘘,可是一旦知道了那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心里怎么就那么痛呢。   “可惜不知道他最后跟张延志说了什么……”周雄奇有些遗憾地跟姚子健道。   姚子健点头,转了转眼珠,往赵泠音那边挪了挪,自以为小声的问道:“你不是会推理吗?你推一推谭廓到底对张延志说了什么?”   赵泠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昏倒的谭廓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推不了出,你去问问。”   姚子健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却见她的表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问她:“你,你说真的?”又指着自己道,“叫我去问?”   赵泠音颔首,姚子健讪笑着忙摆了摆手,往后退了几步,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谭廓和俯在他身上哭个不停、瞧着有些疯癫的邢国公世子夫人,有些怕怕地摇了摇头,他承认他怂行了吧。   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周雄奇朝他撇了撇嘴,姚子健对上他可不惧,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行他上。   周雄奇摇头,表示他不去,但不是因为怂,他是觉得什么人做什么事,他不擅长审案,这种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好了,比如曾大人,比如赵公子。   姚子健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边两人小声闹腾着,那边曾有志也小声地跟赵泠音说着什么,只有明臻像个门神似地站在他们身边,还真的很难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只是赵泠音在将一些细节告知曾有志,具体的证据就需要曾有志派人去查找了。   像是张延志身上所中的毒是来自广南府,而据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邢国公世子夫人之所以会有这种毒,很可能是因为她有个手帕交嫁去了广南府。   可这种毒并非是随手可得的,如果她是通过手帕交得到的这种毒,那她的手帕交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此毒?这些都要靠曾大人自己去查探了。   曾有志表示明白,他会尽快派人去查的,便是一时查不出,此事也能给他一个警醒,从义安郡主案就出现过的醉心花粉,到现在这个案子,并着醉心花粉一起出现的“牵骨”之毒,都出自广南府——平南侯的地盘,他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幕后之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的感受,这种感觉实在是他为官生涯之中最不想见到的,也是他最为痛恨的,因为这所谓的天下为棋的棋局之中,必然会牵涉到无辜之人的性命。   曾有志冷哼了一声,不管是谁,既然出手了,那就要做好被人剁手的准备。   便是之前那两个案子被下令胡乱结案了,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幕后之人落入他之手,他必会先斩后奏,不留余地。   ……   对于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何要换子的原因,这个也非常重要,但赵泠音估计她如今换子计败露更不可能说出来了,除非对她用上些手段……   这些……算了,还是交给曾有志吧。   赵泠音不负责任地想。   曾有志:“……”   而茗园之中被人收买的那些人,也需要曾大人这边再亲自筛选一遍,以妨有漏网之鱼。   之所以会注意这个,也是因为那个叫阿雁的侍婢就是因此而被人灭口的,为什么单单只灭口她,除了用她转移视线,以毁坏张延志的尸体外,她总觉得不止这一个目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待解。   “不过,我倾向于她是知道了关于收买之人身份的一些线索,才会被人灭口的。”赵泠音推测道。   曾有志点头,他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难的恰恰是那收买之人应是易了容的,如此的话,想找到此人,有如大海捞针啊。   “还有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了隐瞒张延志身体的异样,收买了哪些大夫和太医,这个大人也可查一查,或许会有其他发现。”赵泠音道。   曾有志点头,这个简单,就是收买太医之事恐怕会牵连甚广,不过在他们被人收买之时,应也做好被人发现的觉悟,这些且不提。   “对了,你之前说的压死张延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曾有志突然想到这个,就问了出来。   提起这个,赵泠音的脸色有些沉肃起来。   她将她的怀疑说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有人对张延志说了什么,才导致他自尽的,之前怀疑的人是谭廓,现在当然也怀疑他,只是他一直不肯开口,应当只是想要为难于我,他对我似是有着偏见……”   何止是偏见,简直是嫉妒,是恶意!曾有志冷哼了一声,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郎,便有着如此重的嫉妒心和恶意,看谭相,还有谭大爷夫妻都是极明白的人,对他应也不差,毕竟他是谭家的幼孙、幼子,据说在谭家最是得宠。   但从他对张延志所做出的那些事看来,他的恶意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大,便是对待赵未名这个初次谋面的少年人都这般行径,可想而知他会对张延志如何了。   可见从根子就是坏了的!   这话曾有志不敢说出来,但在心里想想还是可以的,尤其最近的几桩案子都与邢国公府或多或少的牵连上了,就算死的是人之中有邢国公的孙女孙子,却也叫他很是怀疑,尤其是上次广源寺供词之事,叫他十分不快。   赵泠音忽略曾有志脸上的冷意,又道:“所以,我倾向于谭廓早就知道了张延志的身份……”   什么!曾有志愕然地看着她,“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了他与张延志互换了身份?”   赵泠音颔首,轻哂了一声,道:“可惜现在没有证据。”   曾有志一哽,转而又想,现在有没有证据都没关系了,对谭家来说,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不仅如此,如果他们愿意配合,说不定还会提供线索给府衙也不一定。   “还有……”赵泠音继续道,“除了谭廓,幕后之人应当也出手了,这个出手,我指的是,他也对张延志说了什么,令他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这个幕后之人……与之前?”曾有志迟疑地问道。   赵泠音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应该是一个,或多个。”   她顿了顿,提醒道:“所以,大人,还没完……”   曾有志听后,有一瞬间后悔问这话了,可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只要一天没抓到这幕后之人,他燕京府衙,以及这燕京城,就都别想安宁。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可能多的查到更多有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对方多出现一次,就会多暴露一些,他得好好想一想了。   怕只怕,最后,会在陛下那里碰壁……曾有志心底阴霾沉沉,还要死多少人才够。   赵泠音心中冷笑,亦想到了那位心中无子民且尽行鬼祟之事的“包庇惯犯”。   想到这里,赵泠音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她的情绪变化,一旁的明臻看得最清楚,见她垂下了双眼,他的眼神一暗,对曾有志道:“曾大人,今日已晚,后面的事我们就不掺合了。”   他说着看向赵泠音,她抬首看了他一眼,面上隐隐浮出一丝笑意,他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第62章 谭相   赵泠音和明臻二人要走,曾有志头大之余,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这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呢!   他轻咳了一声,强笑道:“也好,剩下的事交给本官,你们……”   话没说完,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比刚刚的声音要重,看来这一次是来了不少人。   果然,是早就坐在隔间旁听的太子一行人,太子打头,后面是两位爷,两人侧后面走着的是一位老者,再后面并行着的是方兰舟和姚子佩等人。   都是“熟人”,就是那一脸肃容的老者看着也有些面熟,想起当初曾在阿爹阿娘的丧礼上匆匆瞥到过一眼……所以赵泠音很快就反应过来,再加上这位老者又与谭大爷有着几分神似,应是谭相无疑了。   她本来只叫曾有志去请谭大爷夫妻过来,没想到谭相竟也来了,不过此时看来谭相知道了,或于她更有利。   在三位相爷之中,谭相算是最年轻的,风评也极好,虽出身世家,不过却与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同,因谭相这一支与嫡支素有不和,所以他这一路走来靠的全是自己。   是个真正有能为之人。   太子一行到了,众人都要上前行礼,被太子抬手挡了,今日他觉得晦气极了,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等事,最重要的这里还夹杂着谭相的家事,再加上一整天几乎没休息过了,太子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不管太子如何,其他人还是觉得这趟来得值,吃瓜之余,更长了不少见识。当然,当事人除外。   谭相精准的在一众人之中找到了赵泠音,并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打量了她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忽地问道:“你之前说过,有三方人想要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不想再提那个姓氏,“想要志哥儿的性命,除了……还有哪一方?”   除了邢国公世子夫人和谭廓,还有谁想要他亲孙儿的命?他犯了什么忌讳?   赵泠音没想到谭相居然会直接问她这个,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义。   她没有隐瞒,将之前的疑点一一说了,末了又道:“此事的始末,都有卷宗记录,相爷可随时找曾大人查阅。”   她说着,朝曾有志看了一眼,曾有志忙点头,表示没问题。   谭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道:“老夫会亲自查阅。”   顿了顿,或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过于生硬了,又道:“以后你若是在燕京遇上什么难事,可来寻老夫。”   这相当于是个承诺了,谭相的承诺份量可不轻,太子等人都看着赵泠音,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之前确实是他们小看她了。   刚刚他们在隔间也都听到了她所谓的“故事”,说实话,这样的真实“故事”,便是外面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也不敢这么编,而现实却是有人真敢这么做。   对邢国公世子夫人的所作所为,便是她一直没有亲口承认过,在众人心中也已给她定了罪,如果说之前对那少年不过是好奇,如今在这好奇之中又更多了几分慎重。   这也是赵泠音的目的,便是此时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要在今日给邢国公世子夫人和谭廓定下罪来,绝不能再似之前那般不了了之,尤其是此事所能得到的益处是她日后所需要的。   赵泠音对谭相的承诺并未表现的欣喜若狂,她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谭相不简单,面上也是郑重谢过了他,这不卑不亢的从容之色,倒是大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叫谭相更加看好她了。   “天地无常,时有天灾人祸发生,莫要大意了。”谭相仿似感慨地说了一句。   这是明摆着的提点她要小心人报复了,不得不说,这话比之前的承诺还要叫人心折,不愧是谭相。   赵泠音只略一思索,便认真地回了他这话,“我明白,多谢相爷提点。”   谭相见她是真懂了,遂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朝曾有志走了过去,曾有志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两人进了后面的内室。   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便是太子也很好奇,却也只能在外等着。   一众人各怀心思,暂且不表。   好在谭相与曾大人也没说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出来了,谭相站在谭大爷夫妻面前,顿了片刻,对二人道:“先回府去吧。”   谭大爷在妻子的殷殷目光中,犹豫着张了张口,半晌还是问道:“他,志哥儿呢?”   “待曾大人这边结案,便会将他送回家。”   谭相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什么,转向太子和两位爷那边拱手告辞了。   谭大爷扶着不愿意离开的谭大夫人出去,两人在门口与人起了点争执,原来是谭大夫人想去看一看张延志的遗体,不过被官差断然拒绝了,曾大人刚刚已经派人出来悄声吩咐过,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能再靠近张延志的尸体。   连谭大爷都觉得曾大人有些不近人情了,可是想到谭相也是没有去看一眼张延志这个亲孙儿的遗体便走了,他心里一时有些犹疑,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而且他爹也绝不是那般好说服的人,这其中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看来回去后,是要再问一问了。   见官差态度一直很坚决,他拉了谭大夫人到一边说了几句,谭大夫人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谭廓和还在不断痛哭抹泪的邢国公世子夫人,半晌才道:“好,我等着我们的孩儿回家。”   她的语气平静,人也比刚刚激动之时冷静了许多,不知为何却叫人觉得更难受了,谭大爷此时只以为她是伤心地过了才会这般,他抚着她的肩低声承诺道:“夫人,你放心,父亲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也不会。”   谭大夫人细细看着他脸上的决然和恨意,慢慢地点了点头,垂眸道:“好,我信你。”   ……   曾有志走向太子面前,拱手道:“此案的后续今日怕是来不及审了,下官会将一众涉案人员先带回府衙关押,待证据补全再判。茗园中其他暂无疑点之人,现在便可以离开了,只是在此案结前不可离开燕京。”   顿了顿,又含糊了一句:“耽误殿下的事了……还望殿下海涵。下官稍后会将今日之事具折上奏。”   都要“具折上奏”了,太子哪怕心里再累,也立即振作了起来,朝曾有志点了点头,道:“也好,这里的事孤也怕一时难以说清,陛下问起时,有你的奏折在总好过孤的三言两语。”   想了想,觉得这般说有些过于冷淡了,好似在一旁看热闹一般,又忙找补道:“陛下想必也很关心谭相,这个案子还是尽快了结,将张延志的遗体归还谭家,叫他入土为安,也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这倒不是装的,委实是这个案子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他也有些想知道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又是如何做到的?   邢国公府和谭家怎么也没高低到要换孩子的地步吧?两家一个文臣一个勋贵,根本没有可比性,要说益处,肯定是有爵位继承更加有利于自己的亲子,所以这未知的换子原因委实叫人无法猜透,也难以理解。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多问,这个案子越问,问题就越多,不然曾大人也不可能只靠赵未名的推理来个先“定罪”,要真正结案,还需搜寻足够的证据才行。   太子的意思众人都明白,曾有志沉默了片刻,想了想也没再说,此时已快酉时三刻了,离宵禁不远了,太子也无意再耽误时间,起身就带着人准备回宫去。   路过正跟明臻说话的赵泠音时,脚步微顿,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和蔼地道:“你,很不错!”就差直接说,孤很满意了。   拍肩此举突然,明臻脸都黑了,赵泠音也有些莫名尴尬,向太子拱手道:“殿下过誉了,在下不才。”   太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太子的随从侍卫,以及身边一众人的随从侍卫一走,整个茗园仿佛空了大半,再加上原来滞留下来的文士们,也都陆续离开了,茗园此时安静极了。   所幸上官延带着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离开,这叫曾有志放心多了,今晚要带回去的人不少,都不容有失,有他们相助,会事半功倍,保险一些。   赵泠音和明臻也起身告辞,曾有志没有理由再留他们,甚至还在百忙之中要送他们出院子,却被赵泠音拒绝了,道是这般太打眼了,太子离开时的待遇她可没兴趣享受,要不是得顾忌着些,她早用轻功离开了,又灌了一天的茶水,她有些想念南星的手艺了。   ……   明臻本还想去赵泠音那混一顿饭,不过见她实在累极,便在将她送回去之后就告辞了。   赵泠音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去用过一顿略微丰富的晚膳后,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无话。   …… 第63章 反应   茗园发生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只知道是死了人,却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都是谣言,府衙那边一天不判,不结案,一天就不会将案情公诸于世,权贵之家的八卦虽然足够吸引人,可仍不是寻常百姓最为关心的。   谣言传扬也不过一时,百姓最关心的始终是事关自己切身利益之事,贵人的是非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再怎么说也与己无关,与己无关之事,谁又能一直关注着呢。   太子回去之后具体怎么跟陛下说的此事,说了什么,无人知,只知太子回了东宫好几日都没有出去过,期间只于次日时召见了方兰舟。   ……   方兰舟昨晚回去后先见了祖父安国公,回房后只眯了不过两个时辰,一早又先去凤仪宫给皇后请了安,这才转去了东宫。刚进去,小内侍便手脚麻利地上了茶,垂手退出。   方兰舟解下身上的披风,一早出门时冷意甚重,不过这么一路走来,身上倒是又多了些湿意。   太子站在窗前,本是开着窗户,见他解了披风,又亲手将窗户关上了,示意方兰舟坐下,“坐下说吧。”   方兰舟也没客气,坐下便端起茶碗饮了半盏,觑了眼太子仍有些郁郁地表情,方道:“殿下何须在意……”   知道太子又在陛下那里吃了挂落,他从最开始的意难平与无奈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与淡定。   见太子仍是一脸愁绪,他顿了顿,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还是低声劝道:“陛下向来多疑,之前的态度便一直叫人捉摸不定……不过太子已是半君,只需做好储君的本份,天下人都会站在太子这边……”   这些话,他也劝了好几年,太子在烦闷时也想听这些。   他只是没说,太子虽已是太子,可是史书上真正能从太子继位做皇帝的,古今又有几人?   只是身为正宫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不做太子,不做皇帝,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局,世人皆知。   这也是当初皇后一心致力于想叫陛下立大爷为太子时,祖父没有多反对,反而用安国公府最后一些人脉从立太子之事中插了一手的主要原因。   因为不进,则死。   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还是他们安国公府,不进,都是死,只是插手归插手,也就如此了,再多的,祖父叫他不要再多管。   “伴君如伴虎,皇家薄情,无须太过投入了。”这是祖父的原话。   以前他也不是很明白祖父这话中的真正意思,这几年他才慢慢明白过来,也就说得少了。   只是在保太子之位一事上,到底还是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否则前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令人更加忧心的反而是太子在做了太子之后,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太子年近而立未曾听过政,也不是后宫姚贵妃母子的隆恩盛宠,而是……陛下春秋正盛。   本朝自太|祖以后的每位皇帝都致力于养生之道,长寿者居多。   皇位,且还早着呢……   但这话,他不能说,太子未必不懂,只是懂归懂,却绝对不能急,只能缓着来,现在和以后,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   这个道理太子如何不知,他确实是有些急了,太子轻叹了一口气,对方兰舟道:“孤是有些急了,虽说知道老三再得宠也越不过孤去,可是每每听到陛下还将孤当成个孩子一般训斥,说孤还不如老三叫他省心时,孤这心里啊,拔凉拔凉的……兰舟,孤这心里真是苦啊……”   方兰舟略有些惊讶,陛下何至于又将三爷与太子相提并论?有时候他都怀疑,陛下真的有他所表现出来的疼爱老三吗?   可是陛下待姚贵妃确实又十分宠爱,宫妃三千,只取她这一瓢,已盛宠二十余年,若非真心,那可就……   方兰舟一时不敢再往下想。   他沉思着,太子见他没说话,知道有些话非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毕竟说出来若叫人知道了就是一个非议君上大不敬之罪,他抿了口茶,转而说起昨日茗园的事。   “没想到邢国公府竟会出此丑闻,邢国公可回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邢国公世子没参与其中,也没脸再出来走动了,而且从昨日那赵姓少年的口中可知,邢国公世子的亲子谭廓也参与其中,绝不清白,那这般说来邢国公府还是会后继无人。   就是不知当初连亲孙女义安郡主暴毙都没回来,还在郊外别院休养的邢国公这次可会为了亲孙儿回来。   邢国公不问世事,邢国公世子身上也没差事,所以在对几位爷的站队上,谁都没有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选没选,既不是太子的人,太子对此事的态度就是纯看热闹。   倒是方兰舟听了太子的话,轻咳了一声,道:“目前并未收到邢国公回京的消息。不过,想必这次是不会袖手旁观了。”   毕竟就剩这一脉了。方兰舟想到谭相最后提醒赵未名的话,倾向于他所特指的人是邢国公,不过眼下事都没起,他便没有提。   太子也想到了赵未名,不由问道:“查过那赵未名的真实身份吗?”   “嗯。赵未名,原名赵吾,确实是江宁府人士,家中原也是富庶一方,只是去年父母接连病逝,他也没有别的叔伯兄妹,便游历来了燕京。听说他幼时好武,跟着一个江湖侠士学过些武功,十来岁时便在外面闯荡了,为人很是仗义,结交过不少江湖上的侠义之士……”   这些消息是方兰舟派过几拨不同的人分别去查过的,基本属实。   太子听着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不过很快就打消了,“难怪他身上穿的是素衣……”   顿了顿,又有些赞赏地道:“今日所见,倒也是个人品出众之人,性子随和又直率,年岁也小,以后你与之结交也可随意些。”   这是叫他与之结交拉拢的意思,方兰舟心底也赞同,少年英才,又如此坦荡,不畏权,敢于直言,他对之也有好感,遂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太子又想了想,靠在椅背上道:“我也想过了,咱们这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身体素来康健,得照长远来打算。”   他说着有些怅然之余,也从心里舒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走上那一条路。   方兰舟见太子想通了,顺着他的话,道:“太子能这般想便好,太子已占大义,剩下的只要不做多余的便会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二爷和三爷也渐大了……便是他们不急,他们身后的人也会争,太子何妨坐山观虎斗。”   太子听了这话,脸上也浮出了一丝笑意,他比老二老三都要大好几岁,小时候也是真心疼爱过这两个弟弟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渐行渐远,虽然表面上看来无异,可是他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既是回不去的,便是不重要的。   “朝堂上的事,你多费费心。”太子叮嘱了一句。   方兰舟爽快的应了,太子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你的亲事,家里可有打算了?”   仿佛是怕他不豫,忙补充了一句,“前个阿娘还说起这事来,说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见他面上始终波澜不惊的,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太子握拳轻咳了一声,便没说下去,方兰舟垂眸,淡淡地道:“多谢娘娘和殿下关心。只是,于亲事上我想再等一等。人,我想着至少能过了眼的好。”   太子微怔,而后又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   “你是得找个合眼缘的,不过不能照着你自己找,这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家世也不能太差了,不然般配不上你……”   太子靠着椅背闭了闭眼,轻笑着道。   ……   姚子佩刚从宫里回到昌宁侯府,才下了马,就见父亲身边的长随急匆匆朝他走来,说是父亲叫他回来了去一趟书房。   姚子佩微微蹙眉,却也不急不慢的往父亲的小书房而去。   姚子佩丰神俊逸,其父却也不差,只是到底是人到中年,发福才是常态,再加上他素日最喜享受,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基本不怎么动弹,所以比一般中年人还要胖一些。   这般倒是显得他整个人很是和气,姚子佩进去时,昌宁侯正靠在炕上,喝着小酒,见姚子佩进去,他忙坐了起身,招手叫他过去。   这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昌宁侯虽风流多情,对待正室妻子原也不过是个面子情,但自打有了姚子佩之后,对正室夫人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给了她极大的体面,后宅之事全交托给了昌宁侯夫人,外面的事又有儿子,他自己落了个一身轻松。   不得不说,他长得挺有福气,人也确实有福气,只是不知这福气会到几时,姚子佩垂眸。   却也正是因为昌宁侯是这样的性情,姚子佩从来也无法真正说出不再管姚家的话。 第64章 蛊咒   只是……姚家的人不够聪明,常常惹事生非,坏事也干了不少,可上面有贵妃无条件的护着,昌宁侯又从不管事,靠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改变现状。   “佩儿,昨日的事没牵扯到三爷吧?”昌宁侯等他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姚子佩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此事与三爷不相干。”   昌宁侯长听后舒了一大口气,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还顺手给姚子佩倒了一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这是你阿娘叫人送来的好酒,说是这酒淡,让我喝这个不伤身,你尝尝怎么样。”   姚子佩难以推拒,端起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口,酒味是淡,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昌宁侯本想多劝他喝一杯的,不过想到如今还在白天,怕会耽误他的正事,就没深劝,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子佩含糊了一句,“死了人,曾大人还在查……”   “那你们怎么那么晚才出来?”昌宁侯倒不怀疑他是不肯说,只以为是没牵涉到三爷,他也没怎么关注,便随口问了这一句。   姚子佩知道他并不关心与三爷无关的事,遂也没有说得很明白,“太子和两位爷都在,怕出事,先排查了一番。”   昌宁侯恍然,点了点头,一杯酒下肚,有些苦口婆心地对他道:“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全靠你姑母一人在撑着,可这恩宠啊,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谁又知道能到了几时?所以……三爷的事,你要帮他。佩儿,我知道你素有大志向,可是姚家的筹码不够,姚家若是保全不了,你一人又岂能独存?”   昌宁侯说起这些来,是极明白的人,可是在对待子侄后辈身上,却又十分糊涂,姚子佩对他的这一番话早听出了茧子,三爷是姚家的希望,何尝又不是姚家的软肋?   纵是他心中无限无奈,却也只能苦笑以对。   世人都觉得他活得通透潇洒,可是他一人便要背负这么多人的命运和责任,他又何尝不累,不曾想退?只是退不得,上了船便退不得。   姚子佩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父亲放心吧。”   放心什么,昌宁侯并不关心,他只要儿子的这一句承诺就好。   他见姚子佩脸上露出了疲惫之态,知道他应是昨晚没休息好,也不再留他,放下酒杯催促他,“快回去歇着吧。”   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阿娘昨个还说要找你,也不知是什么事,不过应不是什么急事,你歇后再瞧她去。”   姚子佩微顿,而后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行礼后便出去了。   阿娘找他能为什么,无非是要重提他的亲事,可是他仿佛天生对这事便没什么感觉一般,他十分清楚他的亲事从来不是他自己的事,是姚家,是贵妃,是三爷……是与他们所求都有利的事,他有些厌恶地拧了拧眉,喉中的异感令他清醒过来,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   再次听到此案消息的时候,赵泠音难得偷闲半日,躺在银杏树下的摇椅上将要眯着,就听到了百部那比一般人略显不同的脚步声,匆匆往这里而来。   她攸地一下睁开了眼,问道:“怎么了?”   “主子,出事了!”百部禀道,“邢国公世子夫人在狱中被毒杀,是谭大夫人找人给她下的毒,等曾大人找到谭家时,谭大夫人已经在房里自缢了……”   什么!赵泠音愕然了片刻,谭大夫人……她是因为愧疚吧。   “谭家怎么样了?”她问道。   “谭家乱成一团,听说谭老夫人本来因张延志的事就病倒了,一听闻谭大夫人自缢便昏了过去,府里的大夫说她是中风了……谭大爷提了剑要去邢国公府,没出大门便被谭相拦了……”百部一一禀道,他知道主子对这次的事很关注,但着意打听地更详细一些。   赵泠音拧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转念一想,若是任由真相沉没,那才算是真正的欺人太甚了,她没错,她只是料错了谭大夫人的反应。   谭大夫人母子是最无辜的,到了这一步,这个案子还能像之前那几个案子一般草草收场吗?   “邢国公回京了吗?”赵泠音问道。   “还没有消息,不过已经看到邢国公府的人去了别院,京里的事他肯定都知道了。”   百部说着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主子一眼,要说此事,估计邢国公极可能会因此迁怒主子,虽然知道主子的本事,但也怕她会吃着暗亏。   赵泠音仿佛猜到了他的忧心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我若有事,全京城就都知道是邢国公干的了,若他真有这般蠢,那他可就太叫我失望了。”   不过这时的她还真没料到,对方会出手,此为后话,暂表不提。   百部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按下了,既然主子心里有主意,他便听主子的好了。   不止百部担心她,连明臻都特地过来提醒她要小心,赵泠音点头表示明白,这种敷衍的态度叫明臻暗暗咬牙,却也不能奈何,只能暗自帮她留神小心着。   “对了,有一事,不知你可收到了消息?之前马家村案转交给刑部后,马家村所有涉案之人都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里,昨日夜里,被关的马家村人全都被毒死了……”明臻突然道。   赵泠音确实收到了消息,她敛了面上的随意,看向他,平静地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他们中的毒跟之前茗园里那个叫阿雁的,中的是一样的毒。”   “是什么毒?”明臻有些好奇,对这一道,他并不了解,而且看她的神情,这毒应是不简单。   “刑部大牢号称燕京最坚不可催的牢房,里面的狱卒全是身家透明之人,想在里面害人比登天还难,而且马家村的人自从被关进去之后,什么人都没放进去过,除了送饭食进出的狱卒。所以刑部十分奇怪,都怀疑是不是狱卒之中出了内奸,这会还没排查完呢。”   “查不出的。”赵泠音沉声道,“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毒,是巫蛊之术,也叫蛊咒。”   “巫蛊之术?蛊咒?”明臻诧异的看着她,“广南府?”   世人一提到蛊便会想到广南,因那里自古蛊术盛行,可是这般未免也太过刻意了,是的,刻意。   几个命案之中出现的醉心花粉出自广南,张延志身上所中的“牵骨”之毒出自广南,现在又出现了蛊咒这种亦是多产自广南的巫术,这实在是不能不叫人多想。   赵泠音也是一样的想法,巧合太多,不是刻意便是欲盖弥彰。   叫她一时也为难起来,不过最大的问题便是幕后之人似乎既是精通玄术,也颇为精通巫蛊之术,虽则都是一些邪术,但也可印证其本事不低,身份……应也有所倚仗,单看到了现在,那位还一直在为其善后便可知了。   若不是她也算“家学渊源”,背靠整个星云观,祖上出过“神仙”,真未必就能知道这么多,这般看来,有因必有果,万事已注定。   “这是什么蛊?怎么会将时间控制得这么准?”明臻拧眉问道,尤其是在杀茗园那侍婢身上,时机确实把握得刚刚好。   赵泠音沉吟了一刻,道:“这种蛊如今其实已经不常见了,方子难寻,炼制不易……”   可是对方却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杀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人,可见其肯定是有方子有资源,是绝对不缺这些蛊的,从这点上来看,广南确实十分可疑,因为养蛊,是非常挑环境的,纵广南府是他们故布疑阵,明面上所树的靶子,但广南仍是她现在首要的怀疑目标。   “此蛊名为‘钩命’,顾名思义,这种蛊中后不会立时发作,也不易被人察觉,但是只要一接收到下蛊之人的施法指令,便会迅速发作,吐血而亡,看上去就跟中毒了一般,是一种可以控制中蛊者几时死的邪术。”   她口中淡淡道来,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斑驳树影下,她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明臻抿着双唇,她的天赋过人,打小就对那些奇闻异事,医蛊毒经,如数家珍,她是真心喜欢这些的,也只是喜欢而已。   说起来头头是道,却从未见她动过手,那时的他是真羡慕她,便是她不肯学习,她的师父也由得她每日出去玩乐,而他却要被师父逼着练功,每日不怠。   他羡慕过她的天赋异禀,亦嫉妒过她的随性自在,如今再看从前,还是羡慕更多,只是这羡慕里却又带着真切的期望,期望她此生此世都要过着那般叫他羡慕的日子才好。   他不敢向她道出自己的心思,他听到自己只是开口顺着她所讲,问了一句:“这蛊可有解法?”   赵泠音眉眼轻挑,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却也将所知的告知于他:“此蛊要解倒也容易,只需以无根水制阴阳水,分三次吞服,少顷便可逼出钩命蛊。” 第65章 非是如此   “原是如此!”   明臻听后恍然,虽则解法简单,便若是不知,那于中蛊者而言即是必死,若是知晓解法,那确实是可活人无数。   赵泠音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明臻倒了杯茶推过去给她,也给自己倒一杯饮了。   良久,赵泠音轻晒道:“便是知道的再多也无用,以你我的身份继续查下去绝无好处,此事本也与你不相干……”   明臻拧眉不悦地打断她道:“此事与你也不相干,不过都是为了人命罢了。阿冷,休要妄自菲薄!”   赵泠音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她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查案不是为了人命,人命什么的,不过是顺带而已……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明臻心思早已转了几圈,他知道她的为难之处,甚至也能隐约猜到几分她的心思,她不是那种只有蛮劲不思后果之人,她要做的事,从来只会一往直前,从不回头。   就像在江宁府重逢时,她与自闲真人置气,原是为的一桩逸事,自闲真人是个再随性不过的人,亦不爱管闲事,阿冷却一定要管,她也有能力去管,并非自不量力。   还记得当时,自闲真人被她烦到不行,放话叫她自己去管,不许借助身边人之手,那年不过才十来岁的阿泠,便是站出来管事,人家也不能信服她,她却还是将事给办成了……   那个时候,她的身上就有着股一往直前的横劲儿,是那种隐在皮相之下的、遇事不退、心中自有算计的横劲儿。   她也并非没有她的目的,当时她从被她所助之人身上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这是她的目的,虽则其中有算计,却也只得三分,其余七分便是见不得人枉送性命。   她自己却只笑不承认,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她做事最重结果,在意自己想要的得失,这其中又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她在这个准则中,取己所需所求,其他的,于她而言,从来就不重要。   很奇怪,却也够豁达。   这是他所做不到的,学也学不来。   所以他更喜欢看着她,想叫她都能如愿。她是他所希望成为的人,也是他想据为己有之人。   “阿泠,不要说,我都明白。”明臻俯身看向她,就像在看一件稀世之宝,他声音轻柔,星辉流转间,眼波潋滟,叫人心驰神醉。   赵泠音只觉得他与从前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了,她心底知道。   明臻看着怔怔望着自己的她,含笑看向她的眼睛:“去做吧,阿泠,千难万阻,我愿陪你同往。”   赵泠音心思转过几回,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他这是,在告白?   她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呢?他们也没怎么着啊?他怎么会对她动心?还是老和尚叫他用美人,呸,美男计……   明臻看着她的表情,仿佛知道她想了什么,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没好气地道:“不许胡思乱想!”   被点破了心思的赵泠音面上微微发烫,不过也因他这句话,悄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的哪样?”明臻眉梢扬起,笑着问她,“咱俩的事?”   “咱俩?”赵泠音横了他一眼,从不知道他的脸皮竟这般地厚,她可还没说什么呢,他这就“咱俩”了?想得倒美!   明臻被她横了一眼,也不觉怎么,只是对上她的反应,笑个不停,至少她没一开口就拒了不是。   见赵泠音面上微微有了些许恼意,明臻不再笑她,转了个身避开,指着眼前高大的银杏树道:“天要凉了。”   这话转的极生硬,却也正暗合了赵泠音的心意。   ……   谭相进了书房,看到静静站着负手而立的少年,一时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但他很快在心里摇了摇头,故人已逝,怎么可能!   不过少年一身黑衣,夜半到访,委实叫他很是吃惊,想到近日外头所传闻的:说他擅查奇案,断案如神,比燕京府尹曾大人还要厉害几分。   也有传的较为离谱的:说他神通广大,通晓阴阳……延生避死。重点就在这“延生避死”四字上,简直将他传的不似凡人了……相比这些,谭相更在意的是,这其中都有谁的手笔。   谭相边想边一脚跨进了书房,又顺手掩上了书房的门。   “不必多礼,坐下吧!”赵泠音拱了一半的手没有放下,还是行了个晚辈礼,方才坐在谭相所指的右侧下首。   “晚辈今晚冒昧打扰,实在有些唐突。”赵泠音道。   “无妨。”谭相抬手,“有话直言便是。”   “老夫人。”赵泠音看着谭相,说道,“说来此事也是因晚辈而起……”   “此言差矣!”谭相沉声打断她道,“老夫更感激你能够说出实情,至于后面的事,非你之过。”   赵泠音此番不是来与谭相争论孰是孰非,遂开门见山道:“晚辈听说老夫人中风了,故而冒昧上门想略尽绵薄之力。”   “赵公子也通医术?”谭相听后讶然,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少年确实称得上是天纵奇才。   “昔年在外游历,曾有幸得过一中风良方,不敢称‘通’。”赵泠音道。   谭相颔首,没有多问,心下已然同意了让他去看一看老妻,想到她如今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儿媳吊死、亲孙被换、被害……谭相脸色沉凝,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根本不信这一切与邢国公这个当家人无关!纵是韬光养晦低调了这么多年,可这一口气叫他如何能咽得下去。此等无妄之灾,恶果竟全叫谭家给担了!欺他谭家无人乎!   少顷,谭相才缓和了脸色,对少年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与你不相干,你尽可一试……”   “相爷放心!”赵泠音笑了笑,没再说其他。   谭相此时也不再多说什么,无论治不治得好老妻,少年的这份情义,他都承了,也替谭家承了。   谭相先起身,“老夫带你过去吧!”   少年年纪不大,并不用避什么嫌,但她特意赶在今夜前来,必是不欲为人所知,谭相明白她的用意,自己也想亲眼见识一番。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赵泠音跟着谭相出去了。   谭府接连出事,气氛十分低迷,此时又已近亥时,早已无人出来走动,一路顺利地进了谭老夫人的院子中。   可能是谭相提前吩咐过了,谭老夫人近身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并未见有其他人,谭老夫人已经失语,口舌歪斜,全身都动弹不得,有些严重。   赵泠音也没耽误时间,先道了一声“失礼!”   上前给谭老夫人把脉,经脉空虚,风邪入中,脉浮,是中风之症。   她微微蹙眉,恐怕又要动用丹田内那好不容易才炼出的一点灵力了,如果不辅以灵气,治疗起来很慢不说,她也无法保证能每日都过来行针走穴。而且谭家如今的情况,再加上她并不想涉入甚深……也罢,谭老夫人此番也有一些她的原因所在,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就是这一善的代价有些大了点儿,看来以后还要再谨慎行事才行。   她暗暗思忖,待这事了结之后,她得找时间闭关一段时日才行,否则以她现在的实力,对上幕后之人,或会吃亏……只是她赵泠音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什么亏都吃不得,要她忍,也要看是什么人什么事。   ……   “赵公子,如何?”谭相观察少年的脸色几变,不由忧心起来,这到底是治得还是治不得?故而失声问道。   赵泠音回过神来,对着谭相笑了起来,开口安抚道:“相爷宽心!”   谭相未料到少年竟是如此自信!   要知道在老妻中风之后,他亲自去请了王院正并太医院的几位擅治中风之症的圣手过来,都说没办法,只王院正开口说叫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可发声……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现在这少年却叫他宽心?   “你,你有把握?”谭相直了直身子,镇定地问道。   “相爷允许的话,晚辈愿意一试。”赵泠音道。   谭相岂有不应之理,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内室道:“可。”顿了顿,又道:“最坏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赵泠音笑笑,没有说话,转身对那个一头雾水站着的老嬷嬷道:“烦请嬷嬷先取清水为老夫人净身。”   那老嬷嬷看向谭相,谭相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办。   少年已走到桌案前,手写了一张药方,是用正楷所写,谭相猜这应是为了掩盖笔迹,他打眼一瞧,忍不住拿了起来,能将正楷写成这般,在少年的这个年纪真是十分难得,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少年的厉害之处。   “这药方我先开好,稍后我行完针后,让人将这药煎好,给老夫人喂下即可。”   这是怕老夫人的体力会承受不住她的手法,自然也是怕到时再交待会来不及,赵泠音说罢也没有再解释其他,气定神闲地等着治人。 第66章 有情欢喜   谭相虽不通医术,却也心知此时要做的,就是信任医者,莫名的,他对这少年十分有信心。   老夫人净好身,赵泠音又独自进了内室,谭相则带着老嬷嬷等在屏风外,并不知她在里面是如何行针的,只是在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谭相等得都有些困倦的时候,少年才拖着疲累至极的身子出来了。   此时的她与刚刚来时那副神采奕奕的状态极为不同,颇有些力竭之态。   谭相震惊极了,这,这怎么像是损耗了许多的精气神一般,看向少年问道:“你,你这是?”   赵泠音摆了摆手,先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交待道:“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一刻钟之后,唤她起来服药,之后的每日此时都要服上一剂,一个月之后如无异样便可停服……在此期间,尽量别再刺激老夫人了,否则再有下次,神仙难救。”   她一一交待完,扶着桌子站起身,朝谭相拱了拱手,道:“晚辈今日便先告辞了,今夜之事,还望相爷勿要外传……”   谭相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的同时,也十分受触动,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个谢字未免太过欺人,这少年叫他十分的看不透,如此,可值得?   若是赵泠音知道他会问她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必会回他一句,不值得!但不值得之事,也有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赵泠音觉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丹田内的灵力损耗过多,以致她此时真的有些弱不禁风之态了,忽然有些后悔没叫上天冬一起过来,只愿还能安然地撑到回去,她并不想睡燕京城的大街。   谭相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他上前两步,目光落在那道有些踉跄而又孤伶的身影上,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才对着暗处轻声吩咐道:“小心护送着,将人安全送回去,余事不要插手。”   一道看不清面貌的黑影低低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谭相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转身进去内室,老嬷嬷正按少年的吩咐在给谭老夫人喂药,他上前想要亲自动手,不想却听着一道极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别、沾、手、了……”   谭相震惊地朝谭老夫人望去,“夫人,你,你能开口说话了?”   谭老夫人含泪微微点头,可能是幅度还不能太大,动作有些僵硬,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屋子里的三人欣喜若狂了。   ……   谭家的动静,赵泠音不知,她知道后面跟着个尾巴,不过想必对方也没打算隐藏,她猜应是谭相的人,便没再管,径直出了院门,找了处不甚高的外墙,一跃而出。   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倒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她抬了抬眼皮,看到一张极熟悉又略带着些许震怒的脸,有些放心的晕了过去。   墙上的黑影顿了顿,看清她的动作,便没有贸然出手。   明臻简直是快要气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前脚才离开赵宅,后脚赵泠音竟来了谭府,要不是他记起有件事忘记同她说,又转了回去,还不知她今夜会如何!   想归想,气归气,明臻还是将她带了回去,无视天冬冒火的眼神,守在她床前不肯离开。   最可恶的就是她竟还睡得很沉,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认错人什么的,明臻暗暗咬牙,却又舍不得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   赵泠音睁开眼睛,就看到明臻拄着手臂在她旁边打瞌睡,她心虚了一瞬,不等她想出什么借口来,正好撞进他突然醒来睁开的眼睛。   “醒了?”明臻揉了揉双眼,问她:“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赵泠音莫名的有些感动,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阿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付出如此代价都是不值的!”明臻皱着眉头,站起身从天冬手中的托盘上端过药碗放在她面前。   赵泠音看着那碗闻着就异常浓苦的药,有些抗拒地缩了缩身子,这碗药显然是加了料了,除了明臻,不作他想!   她去看天冬,天冬已经拿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出去了,看来这次把他们都给惹恼了,她拍了拍额头,无奈地坐起身来,接过药碗,二话不说就灌了下去。   饶是故意想叫她吃吃“苦”头的明臻也不由吓了一跳,这时也不想着要叫她吃苦头了,忙接过药碗,从桌上倒了茶水过来给她漱口,从没侍候过人的人,难免手脚不协,心下有些懊恼,也是没脾气了。   “我睡多久了?”赵泠音问他。   明臻看了眼屋里的时漏,“差不多快十二个时辰了。”   赵泠音有些吃惊,她还从来没睡过这么久呢,“这么久?”   明臻虽气闷不已,却还是直截了当地叮嘱她道:“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修养一番了,最近就不要再出门去了。”   “嗯。”赵泠音也正有此意,她给自己把脉,也发现体内目前是有些虚的,这次到底失策了。   “昨夜那个尾巴是谭相的人?”明臻问她。   赵泠音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道:“京城世家豪门林立,各家多多少少都蓄养了一些暗卫死士……”   毕竟哪家没有一些隐秘之事要处理,暗卫死士之流除了可用作出手外,也是可作收手的。   “所以你我在燕京城中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明臻盯着她道。   赵泠音猛地一声咳,明臻瞪着她,好一会儿,才点着她道:“没良心的!”   赵泠音骇然,这,这怎么那么像谁家小俩口的作态,天地神明啊,她保证她对他,没那想法!   明臻不管她,转身掀了帘门,对外面道:“给你们主子拿些吃的来!”   赵泠音眼睁睁地看着天冬“叛变”而去,一时气苦,捶着床气呼呼的,明臻站着看她捶床,等她停下来了,才上前问她:“手疼不疼?”   赵泠音横了他一眼,一点点往后仰,靠在了枕头上,也不吭声。   明臻顿了顿,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道:“阿泠,我知道你……”   他说着口齿凝涩,“大仇未报,不想想这些事。”   “大仇得报,我也不想……”赵泠音咕哝道。   明臻闻言微哽,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俯身凝视着她道:“我知道你从未想过这些……阿泠,我亦无强求你之意,就是想跟你说说……我所想的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想见你的时候能够见着你,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愿意听我说……”   他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就算最后没有结果,他也无憾了……可是最后这句他不敢说,怕她当了真,有些话是绝对不能够说出口的,一语成谶之言,都是这般应验的……他懂。   赵泠音看着他没有说话,心口有些钝钝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怔神了好一会儿,看他面色越来越惨白,甚至似是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慢吞吞地问他:“老和尚同意吗?”   什么?明臻看着她,呆了片刻,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是没跟师父提起过,不过师父曾说过,他非真正的出家人,入世之后,婚娶之事皆由命数,只要是与己身无害的,他不会插手。他想,师父这就是同意的吧,所以……   赵泠音垂眸,朝他伸出了手,明臻下意识的也伸出手来,却什么也没做,赵泠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是呆瓜!”   她往前伸了伸,把手放在明臻的手里。   明臻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柔荑玉手,心潮翻涌,而后一点点,慢慢地握紧,看向赵泠音柔声道:“阿泠,等你报了仇,我就让师父上门去提亲……”   他素日清疏冷淡的面容上,此刻笑意仿佛满的快要溢了出来,还笑个不停,赵泠音有些没眼看,却也心生欢喜,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她有一丝丝的陌生。   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肤若凝脂,衬得她面容比平日里要柔婉许多,明眸流转,透着少女天然纯粹的美好和娇俏。   明臻看着她,虽则守了她一夜,眉宇间还带着倦色,不过眼中神采却更甚往昔,“阿泠,我心里真是欢喜!”   赵泠音细细地看了看他的神色,笑道:“那就一直这般欢喜吧。”   她说着,手下微微借力,坐了起来,指了指明臻身后,明臻转头看过去,见是天冬端了膳食进来,却对他二人此番动作视若无睹,兀自摆着膳,直摆满了整张桌子。   明臻扭过头看着正捂嘴笑着的赵泠音,一时也失笑道:“快起来吧。”   赵泠音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取了衣裳穿好,这才出去。   二人一起用了餐饭,赵泠音就打发明臻先回去休息,便是再年轻也不能这般熬着,明臻一脸郁郁。   “先回去吧,咱们不在这一时。”赵泠音劝他道。   明臻一个怔神,有些无奈地笑了,“好,不过阿泠,我走之后,你可不能再偷偷跑出去了,不然我就得考虑要不要直接搬过来……”   赵泠音顿时大惊失色,自己这是掉坑里了吧?!怎么有种被沾上就甩不掉了的感觉?!   明臻说完看着她有些失措的神情,微微眯了眯眼,赵泠音忙打发他道:“好,我答应你,快回去吧!”   明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多说了一句:“等你好了,怎么都成,现在暂且先忍耐一二,听话。”   赵泠音不住点头,他说什么都乖乖应下,只想叫他快些离开,她好清静清静,明臻哭笑不得,又点了点她,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第67章 玄空   赵泠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好一会才回神,吩咐天冬道:“让百部过来见我。”   天冬应喏而去。   百部来得很快,知道主子昨夜干什么去了,他也是急得要命,对他们来说,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过主子,连他们自己的都是,更何况一个不相干之人!   他虽不知主子这次为何要出手,但心里还是十分不赞同的,直到进来见到完全无损的主子,见她只是脸色略差了些,别的倒都还好,这提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放了下来。   赵泠音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没事了,说说京郊的事吧,邢国公还没回来?”   百部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叫她给堵回去了,无奈地只好先放下,回道:“没回来,张家别院最开始还有些动静,近日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赵泠音面色微沉,百部继续道:“谭廓还在府衙大牢里关着,知道邢国公世子夫人死了也无动于衷,邢国公世子自己没有出门,却每天都叫人去牢里看他,在曾大人不允之后,又改为送东西进去……”   赵泠音冷哼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出声。   百部又道:“外面关于主子的流言,出手的除了意料之中的那几家外,还有归义侯府……”   归义侯,李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没与归义侯府的人打过交道吧?又一个自己跳了出来的……赵泠音凝眉,“李从周不是一心想把女儿嫁到承恩公府吗?帮帮他们。”   百部应喏,这归义侯府真真是自寻死路,主子才因邢国公府的事不悦,他这边就跳了出来给主子消气,谢他们!   赵泠音不知百部的腹诽,其实她对归义侯府出手,也是因着旧事……她在心里苦笑了一番,原来她也是会迁怒的。   归义侯是前朝皇族之后,非直系,算是旁枝,刘室皇朝留着他们不过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们的“仁慈”与“大度”,按说归义侯也该自觉地低调再低调才是,前几代归义侯确实是如此,直到了现任归义侯李从周这一代,发生了一些变化。   李从周的弟弟,看中了一位宗室贵女,先帝当时为了施恩,亲自下旨赐婚,一对新人本也幸福美满,不想有一日那位在出嫁前被封了仁安县主的宗室贵女,提剑将李从周的弟弟李从稠给杀了,而她自己也当场横剑自刎,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太突然了。   这事之后朝廷就下了封口令,先帝甚至为了安抚归义侯,还赐下了不少宫中宝物,又将归义侯之子李长胤破格提拔去了刑部。   要知道前朝皇室是根本不可能在新朝主政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所以先帝此举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朝中众大臣自是百般劝谏,最终先帝仍是一意孤行,如此二十多年过去了,李长胤早已升任刑部侍郎,这也是赵泠音如今将视线注意过来的原因之一。   刑部的秘密不少,本也不与她相干,但这几次案件的最后屡屡都失于刑部之手,就不能不叫她再多想一层了。   她倒是要看看,这一条线上到底还能再扯出多少家多少人出来!   “近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最好……无事不要回这里来。”赵泠音想了想,又道。   百部张了张口,神情有疑惑有挣扎,“主子……”   赵泠音笑笑,道:“无须担心,此行是上吉之卦。”   百部并未因此而完全放下心来,非是不信她,只是怕主子此时出去会有凶险而她又不肯说出来,但主子决定了的事,他知道无人可以更改,遂也不再多言,只管办好她所吩咐的事,祈她平安罢了!   ……   碧山,奉国寺。   圆月如盘,有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落在一处院落中,亭中已静坐了个老和尚,似乎是在等人。   快十月了,夜风渐凉,赵泠音有些后悔来前没有多添一件衣裳,虽是习武之人,但她现在也算“大病初愈”,有些禁不住。   诶!老和尚也忒地小气,竟坐在凉亭之中等她,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半晌之后,才听到凉亭中石桌前坐着的老和尚——奉国寺的方丈玄空大师,开口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泠音这才恍过神来,抬步上前,月光下,隐约还能见着玄空抚须的动作,他看起来普普通通慈眉善目的,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比他实际年龄要小上不少,脸上已生出皱纹,但可能是因为修行的缘故,连皱纹也要比一般人浅上许多,他正看着她,笑容温和,一副无害模样。   “阿弥陀佛!”见她默不作声,玄空又念了一句佛号,赵泠音看向他,淡淡地道:“大师,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赵施主。”玄空打量着她,半晌之后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赵泠音点了点头,坐到了他对面,开门见山道:“大师,我此番前来是为明臻。”   玄空直视着她,静静地道:“明臻大了,他的事老衲不会随意插手。”   赵泠音轻哂:“哦?那大师今日可否告知,明臻的身世?”   玄空闻言,手中捻佛珠的手顿了顿,垂眸道:“不过是个乡野孤孩,赵施主又何必纠结于此。”   赵泠音微微眯了眯眼,再张口,带出了几分咄咄逼人,“乡野孤孩?乡野孤孩大师怎不叫他出家?哦,与佛无缘?与佛无缘,怎地连术法修行也舍不得教予他?乡野孤孩大师怎地又叫他去背世家谱系?怎地,大师想叫他为官作宰万古长青?倒是看不出大师竟有如此野心!”   玄空眼皮跳了跳,仍是垂眸静静地道:“赵施主想多了。”   “呵!既是我想多了,那还望大师以后也不要再与明臻提及才好!”赵泠音冷笑道,“今日出言得罪,大师应是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无妨。”玄空抬眸看向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老衲之前推演过,燕京多事之秋,风谲云诡,如若再从中插入太多不可控变幻,恐会致生灵涂炭……”   “大师此言差矣!”赵泠音截断玄空的话,淡淡地道:“凡事有根有源,自当是从源头灭起,怎可怪这中间陡生的些许小波小浪,大师还是莫要将真慈悲给了恶人,用假慈悲去砸路人!”   玄空顿了顿,就是这一顿的功夫,赵泠音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大师既一开始未插手,以后还请不要与晚辈对上,晚辈的剑锋利,不想伤及无辜。”   “燕京之事,牵连甚广,你一人之力何以敌之?”没有在意她的张狂之言,玄空只问她道。   少女没有出声,自顾自地倒了一盏清茶在手,轻抿了一口,有些怔然地想道:“世事荒诞,一天死那么多人,冤者何其多矣,可为什么有些人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梦里阿爹阿娘流着血泪,说他们死得好冤枉……是啊,阿爹阿娘死得真是冤啊,这份仇,她该怎么算?   要报仇得先找着仇家,掂量掂量,再看这仇要如何报。仇家强大,便是筹谋十年二十年,这仇也得报成,可是……”赵泠音轻哂,她可等不了这般久呢。   一想到仇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甚至玉食锦衣、穷奢极侈地活在这世上,她便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便是我的事了。大师,说好了哦!”片刻,少女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就不打扰大师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玄空始料未及,见她竟真这般简单的要离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念了句佛号,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这个时辰回去,恐非吉时……”   赵泠音背影一顿,并未转头,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不好叫人空等,多谢大师提醒,再会!”   她说着,紧走两步凌空跃上了大树,足尖一点,竟在树枝上走了两步,再轻身踩着奉国寺的屋顶,翩然远去,轻盈如仙。   玄空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时没有离开,月光下,那张看似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竟叫人一时辨不清他的真实容貌。   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拢了拢袖口,看着这天,像是要下雨了一般,他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本以为那少女越长大会越难缠,没想到今日竟似是专为“警告”他而来,想到那一年,他观天象有异,本想去燕京看看的,不巧半路遇上了观月真人,她向他承诺,满周岁之后便会带走那孩子,叫他毋须担心……   他放弃也非是因观月真人的承诺,而是后来见过那孩子之后,发现她虽生得玉雪可爱,却空有一身天赋,懒散贪玩,从不努力……他观察了一段时间,见那孩子确实不似卦言中所书那般,便又等了几年。   那时她有十岁了吧,十岁是要定性的年纪,她与从前还是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天赋委实了得,在外游历几年,身上习了一身的江湖气,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她虽无意于修行一道,但周身的实力却是在与日俱增的……   只是她自身却着实于他物无意,甚至在见到他后,还跟他说,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不会给他机会。   他惊诧之余,犹豫再三,还是再次打消了念头。   不止是因为她的无意,也因了他的私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考虑再三,还是忍痛砍了三分之二的剧情下去……下面节奏会快起来,复仇(杀|人)模式正式开启—— 第68章 恶鬼扑杀   只是他算了这么多,却终究没算到一样——人心,人心贪婪,皇朝气运削减,非一朝一夕一人之过。   少女更无过,或许没发生这些事,她此时还不知在何处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玄空闭目,只愿她今晚能够如愿吧。   ……   才下碧山,月隐云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沉闷压抑,这是要下雨了。   赵泠音转了转手中的短剑,不急不徐的放慢了脚步,选了块有利地形,静静地等待着。   须臾便感到地面震颤,她抬眼朝前方越来越近的几十骑人马望去,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还真是看得起她,派了这么多人来要一个“普通少年”的命。   这些马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马,不说个头,便是能这般驰骋于乱石遍布的崎岖山路,如履平地,这马,应是战马!既是战马,那这些人必是来自军营。   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讥讽地笑了笑,战马来势汹汹,将山石间的尘土高高扬起,她抬手一挥,将到了眼前的尘土转了个方向,直朝对面战马上的人面门而去。   很显然战马上的人也是做了准备的,除了都是御马的好手之外,还一身黑衣蒙面示人,个个气势强大,咄咄逼人。   也不过如此!赵泠音在心里嗤了一声,目中异光流转。   那些人到了她面前三丈余外时,一把拉住了缰绳,正在疾驰之中的战马陡然被拉,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声的嘶鸣,在这碧山间此起彼伏,动静有些大了,不过对方显然并不在意。   为首之人打量着赵泠音,虽则来前被叮嘱过万不可小瞧于这少年,但他委实看不出这个异常瘦弱的少年能有何过人之处,想是这般想,却也不敢真放下提防。   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这少年,不计任何代价!   为首之人抬起手一挥,身后的□□便齐齐朝少年射来,□□于空中所发出的尖锐啸声,被少年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他们几乎没有看到少年的具体动作,那些□□在空中转了个弯却向他们自己直射而来。   为首之人这才明了主子的忧心,原来是因她身负术法神通!他对身后的同伴大喝一声道:“退!”   这个“退”明显不是叫他们退走的退,只见他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避开箭矢,直直朝赵泠音而去,手中长刀就势向她斩下,赵泠音目光定在他们手中的长刀上,瞳孔一震,眼底亮的惊人,她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七月十五,星云观下,袭杀她阿爹阿娘的真凶……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一个后仰,躲过他们的致力一击,双目凛然,将短剑插入腰间,拍了拍手,而后对着那为首之人笑道:“天子脚下,阁下杀人,连个姓名都不报吗?”   “少废话,识相的就留你全尸!否则……”那人冷笑一声道。   赵泠音脸上的笑意消失,继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不肯说,那就去死吧!   她屈指穿插,迅速在手中结了个法印,向上推去,空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在这漆黑之夜中,闪耀刺目,如一张巨网般从天上直铺了下来。   那些黑衣人只觉地动山摇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压得他们无法喘息,趔趄着单膝跪在地上,看着眼前那还在结印的少年,眼极冷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蝼蚁。   为首的黑衣人冷汗涔涔,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心口一松,感觉那股迫人的压力轻了许多,还不等他松上一口气,又再次被压了下去,这次的力道仿佛更沉重了,头疼欲裂,他被压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当力道再一次变轻时,不等他得以喘息,又被压了下去,如此反复,等力道消失时,他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他都这般了,手下人自是更甚。   他终于明白主子为何一定要杀这少年不可了,他此时才多大年纪,便有此通天本领,若是再大一些,可还得了!   只是他没用,杀不了少年,少年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以奇取胜,胜之不武一般,他就是不与他们以手上功夫分胜负,毫不犹豫地便动用自己所长,这是非要他们死不可了。   普通人对战修行之人,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真正出手,就被对方以强力压制,一力降十会,谁能想到竟会至此境地!   他想至此,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头皮发麻,心生恐惧,他是死士,本就以主人的意念成活,任务失败,他也无须再回去了,立时便要咬破齿缝里的毒药自尽,却发现全身根本就动不了了!   他震惊地看向那正睥睨他们的少年,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也丝毫动弹不得,他怒视着少年,以为少年会出声审问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没想到少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抬手一拂,眼前立时变了场景!   刚刚他们明明还在碧山下,是子夜时分,可是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绝非碧山,他在心中警惕着,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少年的障眼之法,眼前所见断不可当真!   幸运的是在这里,他竟感觉自己是能动的了,心中一喜,又看向身后的同伴,发现他们也与他一样,众人忙聚了上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纵是没有见过,也是听过的,眼前的场景像极了地狱,是的,地狱!   便是想努力地忽略这里的阴森恐怖,也无法忽略那些飘在他们面前,垂涎看着他们的恶鬼,有男有女,有喜有怒,听不懂的话语从他们口中不断发出,恶鬼面目狰狞,呼天号地,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那些恶鬼还在慢慢地逼近他们。   这让他们在防备之余,也无法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他们手中的人命是有不少,也从未怕过报应,可是眼下,他们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强烈的情绪,这情绪叫他们觉得已是极限了。   可是施法之人仿佛觉得这般还不够一样,那些恶鬼朝他们扑了过来,他们不得不提刀反抗……   一场恶斗结束,以为可得以喘息,却发现地上的那些恶鬼“死后复生”,重又向他们扑了过来,如此几个来回,往复不歇,永受恶鬼扑杀之苦。   最终他们再也动不了了,身上像是被血洗刷过一般,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想死想不了,死了还会复活,不断的重来重来再重来,有人终于崩溃了,大喊道:“求求你了,让我们死吧!求求你了!”   所有黑衣人都在跪地求饶,被恶鬼围在中间嘲笑垂涎,浑身颤栗不止,那一瞬间只求速死。   这一种情绪被人带动着,很多人都再忍受不了了,拿起刀直接刺进了自己的身上,却发现他们除了切骨的疼痛之外,竟是连死都死不了,那种恐惧所带来的剧烈癫狂,叫他们扭曲起来,“是太后!我们真正的主子是太后!”   罡风砭骨,骤然停歇。   随着一声轻啸,罡风退散,眼前场景一变,黑衣人又都回到了碧山之下,他们看着那仰望天际,不知是在想什么的少年,整个人都重新颤栗起来,这个可沟通天地操控鬼神的少年,叫他们恨极,更是怕极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首的黑衣人颤着双唇问道。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去!”   少年说着伸出手在空中一划,像是打开了一道出口般,幽暗子夜中,涌现出点点星光,空中遮月的乌云瞬间消散,月华如水,波纹似练,于星辉摇曳下,刹那间瑰丽无比。   真美啊,黑衣人最后所见的便是此番盛景,连眼都没舍得阖上。   天地间复又宁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太后……”   少年缓缓念出这两个字,轻笑了一声,本以为到福康长公主便要结束了呢,她收起满脸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如果仔细看,能发现她此时的脸色极为苍白,看起来微微有些透明。   少年很快便从山石上跃了下来,转头看了看满地的碎尸,又看了一眼山上:不好意思了,老和尚,留给你收拾吧。   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山上正在打坐的老和尚,“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他睁开眼,喃喃地道:“天凉了啊。”   ……   赵泠音一路进了城,刚进赵宅,还没走两步,身子晃了晃,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明臻低头望着她那苍白至透明的脸色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一脸的落寞复杂之色,眼中又满含着心疼怜惜。   抱起她避开迎了上来的百部和天冬,将她送回房里。   “主子她没事吧?”天冬忧心忡忡地喃喃道。   百部看着明臻的背影,对她道:“你先进去照应吧!”   天冬点点头,赶紧也跟了进去。 第69章 杀气冲天   明臻刚将赵泠音放在床上,她比之前更瘦了些,刚刚抱着她时,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他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阿泠,我可以帮你的……”   我知道你想要亲自动手的初衷,可是我可以为你去杀人,却不想你有遗憾,我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你受伤?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少女睡得很熟,根本听不到他所说所思,他怔了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金色的药丸,捏开她紧咬的牙关,塞入了她口中,睡梦中的少女眉头微皱了皱,却是没有醒过来。   “没事的……”明臻看着她,轻声道。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天冬呆呆地站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少顷,床上的少女眼睑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了,明臻屏息,抬手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希望她醒来能够好好问一问她此番究竟做甚去了,又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好恢复受损的元神。   少女似是没有领悟到他的两难用心,不一时便幽幽醒转过来,先是迷蒙了一瞬,后对上明臻关切的目光,双目顿时晶亮如星辰。   “我找到了!”少女撑着坐了起来,头还是有些疼,但这疼也不过是叫她微微蹙了蹙眉,复又笑了一声,“我找到杀我爹娘的真凶了!”   明臻扶了她一把,对上她透亮纯澈的双目,心潮翻涌,转身拿过案上的手巾,给她擦了擦嘴角,轻声问她:“是谁?”   赵泠音顿住,微怔片刻后,抿了抿唇,道:“等我杀了她,你就知道了!”   明臻心底一软,知道她这怕是想起了之前他奉师命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他也并不失落,仇人是谁又有何惧,千难万险,他总陪着她便是了。   是的,他决心不能再放她单独行动了,赵泠音此时还不知道明臻的打算,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要是想要甩开他,她有的是手段,单看是想或是不想了。   “好,我等着。”明臻道。   “明臻,他们先动手了,即便不知我的真实身份,还是想要将我这个身无倚仗之人赶尽杀绝。”赵泠音寒声道,“接下来,也轮到我出手了!”   “好,我陪着你。”明臻看着她,神色温柔。   赵泠音与他对视了片刻,转开了目光,轻声问他:“你不怕吗?”   怕什么?他的手中又何尝没有沾过他人之血?明臻弯了弯唇,仿似是认真的想了想,笑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上,少女柔弱精致的容颜带着几分坚定之色,他看着她,轻咳了一声,“先好好休息休息吧,好好调养一番,最近我会每日都过来的。”   赵泠音面上微僵:他,他这是要,看着自己?   明臻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神情,把她按了下去,被子拉好,还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快些睡。   赵泠音:“……”   ……   外面的雨已连下两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冬青还叫天冬给她送来了不少的秋裳,不过多是女装,男装的料子,府里似乎也不会给玉清院送去哈……   赵泠音重新叫天冬给她做了男装,现在还不能大意,她被盯上有段时间了,之前救谭老夫人加上在碧山之下受伤,谭相还打发了人来送了不少东西,说是感激她还了谭家公道,这是要公然与邢国公府对上的节奏啊?   不过,随着谭相此举,之前在茗园打过交道的几家,方兰舟和姚子佩等人也都叫人送了东西过来。   曾有志听说她淋雨病了,还亲自上门来探望过她,俞世宁也吩咐庆安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并代他向她致歉,他如今还被拘在府中不得出来……对此,赵泠音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对于各家的举动,她也吩咐天冬一一回了足礼。   闲来无事,少女坐在临窗的榻上,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玉关急的什么似的,身上淋了些雨水,也没敢进来,站在外室朝里面禀道:“主子,是宫里的内侍!天冬姐姐说您病了,那公公撂下话,说是皇上要召您明日进宫,没说是什么事……”   赵泠音蹙了蹙眉,道:“人可走了?”   “我来时,天冬姐姐正送人出去,叫我先来给您禀报一声,这会估摸着是走了……”   玉关话没说完,天冬疾步进了檐下,先掸了掸身上沾的雨珠,换了双进内室的鞋子,走了进来。   “主子,人送走了。”   她低声禀道:“不是之前去长兴侯府的孙公公,他自称姓李,我塞了张银票过去,他只说皇上听了之前的传闻,想要见见你这位少年英才,我说你病了,他本想过来的,被我用银票搪塞了过去……”   这个事来得有些突兀,不过想想近日的事,也在情理之中,虽则不知这位皇帝打的什么算盘,但此番进宫,却叫她心中一动,瞬间改了原先的计划,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道:“无妨,不必太当回事了。”   天冬闻言,见她胸有成竹,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抚掌道:“主子进宫多带些药吧,以备不时之需!”也好省了主子动不动就想动用灵力。   赵泠音无奈地笑了笑,能不能带进去且两说呢,不过也没有拒绝她的小心和关心,任她忙活去了。   用午膳时,明臻匆匆赶了过来。   “今儿个上午黄监正一直拉着我交待事情,好不容易才出来,常山过来说有圣旨要召你明日入宫?”   明臻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拿起天冬奉上来的碗筷,正好边用膳边说话,两人跟亲近之人用膳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赵泠音点了点头,给他盛了碗汤,叫他先喝了再吃饭,明臻顺手接过去,一口口地喝了,等着她的话。   “不用担心,那宫里我纵是没有去过,但这世上能真正困住我的地方极少,而且如果那宫里的人真想对我怎么样的话,也不会先下旨传召了。”赵泠音又示意天冬再去厨房加两个菜,她平时用得少,两个人吃明显不太足。   明臻放下空了的汤碗,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也进宫一趟。”   赵泠音没有拒绝,如果这样能叫他放心的话,那就去呗。   两人不紧不慢地吃了午饭,明臻吃饱了饭,就不想再去司天监了,毕竟平时在司天监也没什么大事。   “最近你回奉国寺了吗?”赵泠音问他。   “嗯。”明臻靠坐在榻上,轻轻嗯了一声,“师父叫我没事少回去……”   他说着轻笑了一声,“我跟他说我看上了你,他念了句佛号……”   “别的没说什么?”赵泠音道。   怎会没说,说了的,可是这些无谓的话,便不用同阿泠讲了吧,明臻心道。   赵泠音斜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再问,她都能想像得到老和尚会说她什么,无非是说她身上杀气重,杀气腾腾杀气冲天这些个。   师叔以前常跟她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嘛!   她记得她当时笑弯了眉眼,觉得师叔说的有道理,这一世她本就是准备这般度过的啊,可是……   赵泠音不自觉地笑了笑,及时行乐……她现在也是在及时行乐啊,她的乐就是报仇雪恨,就是以血还血,就是杀气腾腾。   她杀气冲气,誓要让那些仇人血债血偿,比她更痛万分。   ……   次日一早,赵泠音便进了宫。虽还是早朝的时辰,但她又不能真掐着时辰进宫去。   她无聊地等在御书房外面,过往的宫女们看到这个眉眼如画、英姿不凡的少年,都悄悄红了脸,感叹这少年就是还太小了些,要是再大些,走出去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   赵泠音百无聊赖地站着,抬头向外望去,飞檐脊兽,朱墙黄瓦,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一步一景,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地方真美啊!就是住过死过的人都太多,煞气有些重了……赵泠音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道尖锐地声音——   “陛下驾到!”   看来是下早朝了,远远看到皇帝被人簇拥着往御书房过来了,看到站在檐下拱手行礼的少年,承宣帝挑了挑眉,问道:“你就是赵未名?”   赵泠音垂首,语调平平地道:“正是草民。”   承宣帝打量了少年一番,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随朕进来吧。”   “是,陛下。”   赵泠音直起身,跟在承宣帝身后走进了御书房。   跟在承宣帝身边伺候的正是之前去长兴侯府传旨的孙公公,其余伺候的人都在孙公公的示意下没有进来。   所以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三人,略显空旷而又气氛古怪。   孙公公安静地站在靠近承宣帝的那个角落里,隐而无声。   承宣帝打量的目光没有断过,赵泠音垂眸,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十四五岁少年乍然入宫的紧张与故作淡定。   承宣帝看着台下的少年,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生得极好,姿容昳丽,气质出尘,最重要还是他得到的消息,说这少年断案如神,又精术法神通……这让他有些在意。   虽然天下奇人异士,能人辈出,但这少年的出现时间有些过于巧了。   过了许久,承宣帝才沉声道:“赵未名,你的胆子不小!” 第70章 进宫   赵泠音仍旧垂眸,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谬赞,草民岂敢。”   承宣帝冷哼了一声,道:“邢国公府的事,本不必闹得那般大的,你却找来那么多人做见证,你这是想干什么?”   赵泠音垂眸正好掩去了眼底那一丝嘲弄的光芒。心中极不耐烦同一个昏君掰扯这件换子杀人案中,孰是孰非,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倒是说得出口!   “回陛下,那日之事,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草民并非有意为之,怪只怪草民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哦?”承宣帝挑眉,有些不置可否地道:“你年纪是不大,以后处事为人还需得多多思量才是。”   “草民谢陛下提点!”赵泠音拱手高声道。   承宣帝未料得她竟顺杆爬了,一时语塞,站在角落里的孙公公,拼命地低下头去,忍笑真的很辛苦。   过了好一会儿,承宣帝终于有些不甚耐烦的挥了挥手,“贵妃听人说起你,一直想见见,今日你正好过来了,就往后宫走一遭吧。”   这也是听说少年不过才堪堪十四,承宣帝才架不住贵妃央求答应的,他说着,又对孙公公吩咐道:“你送他过去吧。”   孙公公躬身应喏,上前对着有些愣神的少年道:“请赵公子随咱家来吧。”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赵泠音在心里有些生无可恋的翻了个大白眼,今日这是在溜她吧。   “草民告退。”赵泠音行礼之后退出了御书房,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承宣帝对她的打量一般。   她心里知道,这是一次试探,也不知上次碧山下的尸体老和尚是怎么处置的,现在也无半点消息传出,想必太后那边等得急了吧。   虽没有确定在那些事之中,承宣帝究竟插没插手,但不可否认的是,是他一直在为幕后之人扫尾清道,想至此,她一直低垂着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杀意,如果没有他的纵容和默许,谁又能够做到那番地步?还能在做下那般泼天之祸后全身而退?   袖手的奉国寺,她可以劝服自己放下,毕竟事不关己。   但插了手的……手那么长,那就都跺掉好了。她冷漠地想。   ……   出了御书房,赵泠音在孙公公的引领下往后宫走去。   她手中有皇宫平面地图,自是对一路所见淡定自若,孙公公瞧她那副波澜不惊地模样,心里也不由暗暗点头,这少年不卑不亢,气度惊人,当真是叫人惊叹,想到上次所见过的、比眼前之人还要叫他惊艳不已的少年英才,那还是十七年前的紫华君了。   想到其人已逝,在宫中见惯生死的孙公公都不由暗暗唏嘘感慨老天的不公。   他们脚程不慢,姚贵妃的邀月宫离御书房又不甚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邀月宫的宫门口,守门的内侍一听说少年是谁,马上就欢喜地跑进去禀报了,把少年和孙公公撂在了殿门口,孙公公略有些尴尬的对赵泠音道:“贵妃娘娘宽厚仁慈,向来对奴才们体恤几分……”   赵泠音微微颔首,语笑晏晏地附和道:“是啊,早就听闻贵妃娘娘平易近人,菩萨心肠,在下能得贵妃娘娘亲自召见,受宠若惊。”   不管孙公公如何想,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正殿姚贵妃的耳中。   早已年过四十的姚贵妃慵懒舒适地靠坐在软榻上,一身正红色绣着凤纹的织金长袍,乌丝高高挽起,凤钗簪发,容颜娇媚如月,美艳动人,气质雍容华贵,保养的极好。   听闻这话时,正闭目小憩,地上跪着一个宫女正轻柔地为她捏腿,姚贵妃慢慢睁开双眼,轻笑着听小内侍跟她学话,对跪在地上的宫女道:“还不快起来,要是叫人瞧见了,还不定怎么编排本宫呢。”   宫女听姚贵妃这话里没有生气的意思,便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姚贵妃对小内侍道:“去叫进来吧,本宫倒要看看这少年究竟如何了得,竟叫子佩跟炽儿都称赞不已。”   “是,娘娘。”小内侍垂着头将要退下,又听姚贵妃问身边大宫女道:“去看看子佩和炽儿到哪儿了,怎么还不过来?”   大宫女柳儿忙应声去了。   不巧在邀月宫门口恰撞上三爷和姚七公子,正同个眼生的俊美少年说话,心道这可能就是那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年了。   她忙走上前去,屈膝先向三爷和姚七公子行了礼,对二人笑道:“娘娘刚还问起三爷和七公子怎地还不来呢,叫奴婢出来看看,这可真是巧了!”   说着又转向赵泠音道:“这位是赵公子吧?娘娘也请赵公子进去呢,请——”   赵泠音微笑着点了点头,口中道:“多谢姐姐。”   柳儿闻言惊讶,忙摆了摆手,道:“可不敢当公子的这一声姐姐!”   姚子佩看了赵泠音一眼,也说了个“请”字,几人进殿时,姚贵妃已经端坐了起来,见到他们几人,微微挑了挑眉,示意刘炽和姚子佩免礼先坐,转而打量起那个陌生的少年。   赵泠音拱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姚贵妃又打量了他好半天,方才轻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少年英才,怪道外面都是赞誉呢!”   看着眼前的少年,姚贵妃心中并不甚喜,不喜的原因可能是因这少年近来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姚子佩,可能还有别的,她一时也未分清,但看他有些碍眼,不见得就要教训他,子佩说过得罪一个人不如收拢一个人,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要好,她觉得很有道理,遂也没有为难下去。   抬了抬下巴,对少年示意道:“坐下吧。”   姚贵妃目光不善的打量,赵泠音自是有所感觉,不过又怎么样呢,后妃至多给他上些眼药,想要今日就置她于死地,也绝无可能,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   她垂首谢过,坐在了最下首。   才坐下,就听姚贵妃道:“听说你胆子大得很,在死人堆里面不改色?”   “传言而已,娘娘莫要当真。”赵泠音谦虚道。   “哦,是吗?”姚贵妃淡淡地道,“没见到你时,还当你是个五大三粗呢,没想到竟是个年纪这般小的少年,听说你家里人都不在了,你有这一身本领就没想过要找个长久的差事做做?”   姚子佩闻言眼皮狠狠跳了跳,他的这位姑母,他有时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她,这么直接地在人身上插刀子,偏偏她自己又不觉得,他轻咳了一声,朝少年看去,却发现少年自打进来之后的表情就一直没有变过,有些皮笑肉不笑之色,他膝上握扇的手一紧,有些更佩服对方,也更提防少年了。   偏偏他姑母看不出来,他真想扶额。   姚贵妃也听到姚子佩的那声轻咳,以为他想说话,转而朝他道:“子佩是不是无聊了?本宫对赵公子无非就是有些好奇,这见也见过了,不如就送……”   姚子佩给三爷使了个眼色,三爷会意忙接过姚贵妃的话道:“不如儿臣带着赵公子去御花园里转转,难得进宫一趟,母妃您看?”   姚贵妃挑了挑眉,以为这是他们想要拉拢对方,又看了少年一眼,微微点头,道:“也好,你跟你表哥就略尽尽地主之谊吧。”   又转向少年,意有所指地道:“赵公子既有才能,以后就好好发挥吧,莫要辜负了才是!”   她暗示的意味这般明显,连赵泠音都有些震惊了,从之前所得的消息之中就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有些娇气天真,可是她想过能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之人,怎么也得有七分手段了,如今看来,她这么蠢,能活到现在,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就是被人一直护着……她掩去眼底的情绪,垂首应是。   姚贵妃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还不等他们转身离去,外面又匆匆进来一个宫女,低声朝姚贵妃禀道:“娘娘,福康长公主又进宫了……”   声音虽然很低,但对于自小就耳聪目明的赵泠音来说不算什么。   姚贵妃听了,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低低啐了一句,“真是想男人想疯了!当初竟还敢肖想紫华君,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呸!不要脸!”   要说紫华君赵其光,当年声名鹊起之前,就已是许多香闺少女的梦中人了,便是她……姚贵妃连忙打住,进宫后,有陛下宠爱,她也算是幸运至极了。   以前那些,不想也罢。   姚贵妃兀自想着,倒是一时忘了殿中还有外人,直到回过神来,也没有多在意,朝他们三人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快走吧。   三人这才又告辞离去。   等出了邀月宫,连三爷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尴尬地一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姚子佩则是恍若未觉,神情淡淡地带着赵泠音一路往御花园去。   “赵公子倒是宠辱不惊,叫在下佩服。”姚子佩看着少年突然说了一句。   赵泠音神色早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有些不太想说话,却也回道:“比不得姚七公子。” 第71章 奉先殿中杀福康   姚子佩挑了挑眉,仿佛没听出她的隐喻,淡淡地道:“不知赵公子今后有何打算?是会入仕途还是对……入司天监有兴趣?”   赵泠音知道他后面想说的绝非是“入司天监”,因为他们前方御花园的大门口正站着一行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穿着司天监官袍的明臻,他此时正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身后跟着的是内侍,赵泠音不知他怎会此刻出现在这里,毕竟之前约的时辰还没到,不过到了跟前,还是率先拱手道:“见过明大人!”   明臻的目光从后面姚子佩的身上转移到她脸上,淡定自若的点了点头,“殿下与方大公子也在御花园中,听说你们过来,特地让人过来说一声,我正巧路过,就一起过来了。”   赵泠音不知他的这句“正巧”是有多巧,不过他既来了,于她一会的行事确实更加有利。   她没有出声,三爷和姚子佩对视一眼,有些意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恐怕太子的意思跟他们是一样的,姚子佩不禁在心中摇头,恐怕他们都白争了,他观那少年似并无入局之意。   几人往太子所在的亭子过去,上了台阶,见到太子先行了礼,太子笑着让他们免礼,“赵公子不必紧张,孤也是听说你们往御花园这边来了,想想正好见上一见。”   太子比上次在茗园所见时还要随和几分,赵泠音拱手,“是。”   太子颔首,又含笑对三爷和姚子佩招手,示意他们都坐下,又对少年道:“半个月后的秋狝,你也一起过来,孤知道你有武艺在身,骑射应也不在话下。”   赵泠音欠身,极干脆利落地道:“荣幸之至!”   太子满意,又笑着对明臻道:“你不是说司天监有事要找她吗?快快去吧,孤就不留你们了。”   又与三爷和姚子佩解释道:“黄监正年纪大了,今日告假了,司天监有事,明大人想请赵公子协助一二,孤就做主让他们先回去。”   三爷不敢有意见,正好今日有些尴尬,暂时避开也好,闻太子言忙点点头,“太子哥哥做主便是,弟弟没有意见。”   姚子佩也拱了拱手,太子满意地朝二人示意,赵泠音和明臻拱手告退,往外面走去。   由内侍领着走了一会,绕过一处偏僻的宫墙时,趁着两个带路的内侍没注意,赵泠音手指微微翻动,结了个隔绝阵法出来,明臻叮嘱她道:“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必要赶回来。”   赵泠音颔首,双手翻转再次结印,步伐奇特,很快隔绝阵消失,眼前所见还是之前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明臻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象,小内侍们会一直在这里不断的重复来路而不自知,就像是一个无形的迷宫般,阵法不破,人是无法从这里从出去的。   赵泠音叉指再次结印,这时从她袖中一蹦一跳地跃出了个小纸人出来,翻了个筋斗,跳在半空中朝她点头,赵泠音笑笑,用指尖戳了戳纸人,那纸人落在明臻面前,不一会就长成了一个与她一般,灵灵巧巧的“赵泠音”,不,是“赵未名”,它还对着明臻眨了眨眼,明臻虽早有准备,但这毕竟是听过没见过,倒是冷不防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点了点赵泠音,低声道:“别玩了,快去快回!”   赵泠音点了点头,也不啰嗦,该怎么做,明臻足以应付,她足尖轻点,纵身一跃,很快便消失了身影。   明臻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祈她此行顺利。   默了片刻,转身对着正对他吐着舌头的“赵未名”,无奈的笑了笑,物类其主,说的是真没错,他看着前面离他丈余远的两个内侍,警告地看了一眼纸人,慢慢地跟了上去。   没办法,内侍虽无所觉地在转圈子,他带着纸人也得跟着同行,以防叫他们察觉到异常,因为他们在这里也只是对时间和路程没知觉,正常的思维是肯定还在的,而且后面也要用他们来做佐证,这也是为何没有一开始就对他们下手的原因之一。   而之所以没直接先出宫去,要等赵泠音,也是因为皇宫的宫门处都设有禁制,以她目前的法力很难顺利畅行出入,所以除非不动用术法手段,否则就要完全压制住禁制,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简单,这也是他们要留下来绕圈子的最大原因所在。   ……   赵泠音布下障眼阵法,此时正站在慈安宫的偏殿,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倚在榻上休憩的福康长公主,她保养得极好,年近半百,脸上却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只是印堂有些发黑,面如烟灰,看来她注定是要今日死了。   她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上前一巴掌打在福康长公主的脸上,本已惊醒过来的她,不待惊叫出声,就疼昏了过去。   赵泠音拖着她像是在拖一条死狗般,出了慈安宫,往奉先殿拖去,她一路畅行,到了奉先殿前,看着这座供奉大周历代帝后神龛,已生出皇朝气息的宫殿,她冷冷一笑,将福康长公主甩在地上,手背一翻,从小臂处划了一刀,以血布阵,将本就渐渐微弱下来的皇朝气息击溃,重新结印布阵,用脚将福康长公主踢进了正殿之中。   这一踢倒是将福康长公主给踢醒了,她惊恐地厉声尖叫:“你是什么人?胆敢如此对待本宫!”   她一身狼狈,左右看去,发现这里很眼熟,再看到身后的牌位宝座,明白了这是哪里——奉先殿。   赵泠音仿若没听到她的尖叫,也并不担心这声音会被人发现,她走上前去,又将福康长公主一脚踹在了她身后的牌位上,“七月十五,是你叫人去玉华峰下截杀赵其光夫妻的?”   “不!不是我!你是何人?”福康长公主带着哭腔连连否认,在意识到根本不会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之后,她没再浪费力气。   “为何要杀赵其光夫妻?他们得罪你了?”赵泠音提着她的头发问道。   “你,你住手,我说……”   很好,福康长公主比她想的要识相。   赵泠音一把甩开她,“说!”   “我没有!真的没有!”福康长公主不住摇头,眼见少年面上渐渐不耐起来,又挣扎着道:“我不是要杀他,我只是想杀魏氏罢了!”   赵泠音面寒如刀,“魏氏怎么你了?”   她说着抽出袖中的匕首,拍了拍福康长公主的脸,“她哪儿惹到你了?为什么想要杀她?”   匕首尖对着她的脸微微用力,福康长公主吓得闭了闭眼,“我说,我说!你先拿开!”   赵泠音没动,福康长公主又疼又急,惨叫声也不敢发出,生恐少年再一个用力,那她的脸恐怕就没治了。   赵泠音的匕首又移到她的另一边脸,她终于闭紧眼睛,一咬牙道:“别杀我!我说!我看上了赵其光!是因为我看上了赵其光,所以想杀了魏氏!”   她说着,仿佛有些恨意难消,又面露一丝怅然,叫赵泠音看得恶心极了。   她直起身,冷冷地看着那狼狈又丑陋不堪的女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派去的人是去杀魏氏的!是义安那个死丫头,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计划,跑去告诉了母后!”   福康长公主气恨道,这个不孝女与她抢了好几次男人了,要不是亲生的,又有太后一直拦着护着,她早想打死她算了。   赵泠音后退了几步,怎么会有这般恶臭之人,祖孙三代,一个比一个令人作呕!   见少年不吭声,福康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咯咯咯地尖笑了两声,继续道:“义安那个小贱人说她也看上了赵其光,所以跟母后借人,想要美救英雄,接近赵其光,却没想到母后将计就计,直接命人杀了所有人!”   她眼中又惧又恨,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她就进宫来闹过了,母后轻描淡写地跟她说,男人多得是,何必看上个根本不能成事的,还当场送了她几个美男子……   外面都传那段时间她病了是被义安气的,哪知她根本就是被自己亲娘给气的!   “那些杀手都是哪来的?”赵泠音问她。   “除了我那好表兄,谁能这般听母后的话。”福康长公主不以为意地道。   承恩公次子,建章营骑副指挥使范季昌,范宾亲父,如今算是整个承恩公府里最“出息”的一个了,赵泠音眯了眯眼,没说话。   “太后为何要下杀手?”半晌,福康长公主才听到少年再次问道。   她咳了一声,胸口有些疼,看着少年眯了眯眼,“你究竟是谁?”   赵泠音上前,一脚踩在她胸口,“既不想说,那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说着捏住她的脸,看那动作是想要割了她的舌头!福康长公主拼命挣扎,心知少年不是在吓唬她,也顾不得太多,破口大骂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让皇兄诛你九族!”   赵泠音又一巴掌甩了下去,福康长公主觉得自己牙都掉了,她痛恨至极地看着少年,“啊!我要杀了你!” 第72章 毁根基   赵泠音看着她,微微笑了,“你知道义安郡主是怎么死的吗?”   福康长公主明显不知,被她问得一愣,赵泠音说着,在她几处关节处,避开血管,细细划了几刀,福康长公主觉得自己要疼死过去了,只死死看着少年,就是不肯说。   有种!少年若是没有闻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的话,或会这么赞她一句。   见她不肯说,也就没再问,起身避开她些,含着笑,分外开怀地道:“她死得有些惨呢,有人找她借命,用镇魂符从清醒着的她身上汲取命数……很痛很痛,比你现在还要疼上数倍……”   虽则对女儿又气又恨,但到底是亲生的……福康长公主眼皮跳了跳,面上却并不如何动容。   赵泠音继续道:“哦,差点忘记说了,这种借命之法,只能用在血亲身上……”   她说罢话头一转,问她,“近来太后是不是又年轻多了?”   福康长公主闻言一震,心知少年的话不能尽信,极可能是在挑拨,不过想想今日所见到的母后……这次母后从郊外别院回来,好像是年轻美貌了许多,要不是知道母后最善保养,她早就怀疑了,母后还说她出宫之后心情好,所以才显得年轻,让她也偶尔出去静一静心什么的……   难道她……她不敢再想下去,母后怎么就至于要这般做?外面美人有得是,何至于要义安?可是,少年的意思是得血亲……除了宫中三个侄儿,她和皇兄……想来母后不会轻易选择,那就只有她生的义安了……   福康长公主面上渐渐浮出一丝惧意,看着少年,虚张声势道:“你不要挑拨了,母后断不可能这么做的!她只有义安这一个孙女!”   这话换来少年的一声嗤笑,她仿佛耐心耗尽,也不再问了,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眯着眼看着福康长公主一字一句道:“记住,这世上是有鬼的,到了下面,替我问候一声阎王,就说我让他多关照你些,你先下去蹚蹚路,也好迎接你阿娘、皇兄一起下去同你团聚。”   说完她诡秘一笑,伸手一拂,眼前场景瞬间变了,福康长公主惊恐地大叫起来,“你究竟是谁?!放了我,放了我!我都说!我都说!是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母后才要杀人灭口的!放了我吧!快放了我!”   “啊——你是恶鬼,你是来索命的恶鬼!放开我!不要过来!救命啊!”   可惜的是任她再如何喊叫,赵泠音已然转身快速离去了。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呵,那就先剜了她的眼睛再说,她要让她以后什么也看不到。   赵泠音厉目往慈安宫的方向一扫,且再叫她消遥几日!   她身影极快地往与明臻会合处而去,每疾行一丈,眼前场景便恢复了正常,能看到正常走动的宫女和内侍了。   赵泠音回到迷宫阵的时候,看到明臻左看右看的,她朝一旁的纸人看去,发现纸人捂着半边脸,仿佛牙疼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她疑惑了一瞬,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纸人看到她来,瞬间变回了纸人,跳到她身上,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指着明臻,又指了指它的脸,赵泠音这才看到它脸瘪了下去,看来这是在告状啊。   明臻无奈地摊了摊手,“真不是故意的。”   赵泠音一下就猜到他干了什么,看着他摇了摇头,多大的人了,好奇心还这般重!指尖轻拂过纸人,它的脸瞬间便恢复如初了,“好了!”   纸人上下左右转了转,才欢快地钻入了赵泠音的袖中。   赵泠音看着明臻道:“先出宫吧。”   她说着,眼前场景又是一变,赫然是在皇宫的大门口,她面色如常地谢过两个内侍,跟明臻一起顺利地出去了。   “怎么样?”明臻看向赵泠音问道。   赵泠音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得麻烦你,我还要趁此机会去做另一件事。”   “什么?”明臻诧异,“非得此时不可?”   赵泠音点头,“非得此时不可。”   顿了顿,又对他道:“一会你不要太低调,送‘我’回去,路上多叫人看清楚马上‘我’的面貌。”   明臻心知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当着宫门口侍卫的面扶了“赵未名”上车,对着虚无之中低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空中仿佛传来一道很轻的嗯声,他跟“赵未名”骑着马,一路往谢宅而去,从皇宫门口到谢宅约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这个时间其实是够用的,但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前行,偶尔与“赵未名”谈笑风生,总之这一路上碰见了不少的“熟人”,认识不认识的,对宫中之事都是极为关心的,看着这两人或多或少都会关注一二。   尤其途中还碰上了谭相和魏相,“赵未名”特地下马来向二人行礼,不说谭相,就是魏相事后同谭相闲聊,也说起:“这孩子不错,是个好苗子!改日见到曾有志,让他劝劝,看能不能劝他参加科举入仕。”   谭相抚须,虽对今日所见的少年有些许疑惑,不过还是十分信任他的,听了魏相的话,微微颔首,道:“就是不知他是否有此追求?”   若是他愿入仕途,他定会好好提携他一番,怕只怕,以他之前所见的几次,那少年似乎志不在此。   魏相不了解少年,只是感慨,若是少年无此志,未免可惜了这般人才。   ……   赵泠音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重新易容成了一个江湖少年的模样。如果可以,她是想以真容去报仇的,可是想到长兴侯府……她瞬间打消了这种念头,还不是时候。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那异常奢华气派的承恩公府,抬脚走近前去。   这次她没有使用术法,一来在皇宫之中动用了不少灵力,此时不宜再妄动。二来,也是这一府的废物不值得她动用。   她一脚踹开了承恩公府的大门。   门后正闲聊的几个门房吓了好大一跳,又惊又气,竟有人敢来承恩公府找晦气,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提了棍棒还没动手,就被人一脚一个踹飞出去,倒在地上痛呼不止!   门口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府里的人,承恩公坐着没动,范季昌本事虽不大,但为人阴刻,喜出风头,瞥了一眼坐在右侧有些冒汗了的兄长范季孝,自告奋勇道:“阿爹,儿子过去看看!”   承恩公向来偏心这个给他挣脸的次子,闻言抚须,颔首道:“别弄出太大的动静出来,太后近来烦心事可不少。”   范季昌应声而出,承恩公看着坐在位子上左右移动神情不甚自然的长子,闭了闭眼,靠在椅子上养神,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味。   所以错过了范季孝脸上的恼意和一闪而过的恨意。   ……   范季昌出了院门,就越来越清晰的听到更多的尖叫声,声音刺耳,他刚要呵斥,已经看到快要到眼前了的江湖少年。   他吓了好大一跳跳,连忙喊叫道:“快来人!快将他打出去!去叫人!快……”   话没说完,就被那江湖少年手腕滑出的匕首,一刀划过喉咙,这还没死,只是发不出声音来了。   赵泠音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拖着往里面去,直奔承恩公所在的书房,将范季昌像死狗一般扔在了承恩公的身上。   承恩公和范季孝吓得声音堵在喉咙里,还没尖叫出声,少年竟当着他们的面将范季昌的手脚都一一砍了下来,承恩公圆瞪着双眼,萎顿在地,顿时人事不知。   范季孝也想晕过去,他跪下来使劲磕头,哀求少年:“饶了我吧,所有的事都是二弟干的!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赵泠音嗤笑一声,这就是范家的软骨头,看够了他的丑态,半晌才道:“饶了你,可以,我这里有一瓶药,你去下在承恩公府所有主子的膳食之中,放心,不是毒死人的药。如果做到了,你的狗命我便饶过,如果今晚我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那我必再来取你狗命不迟!”   范季孝闻言大喜,忙磕头应承道:“好,好!我,我照办,我一定照办!”   赵泠音扔了个小药瓶给他,再次警告道:“记住,是每一个范家人,不要试图阳奉阴违!”又指着双眼对他道:“我会看着你!”   说完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已经痛昏过去的范季明,收了匕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承恩公府,直奔城外而去。   ……   曾有志刚拿起筷子,忙了一天,这会终于有空吃上这顿迟来的午饭了,那边就听到官差叫喊着冲了进来,曾有志闻言两眼一翻,想晕,官差使劲摇晃他,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大人!您听到小的话了吗?是,是有人闯入承恩公府杀人了!”   曾有志觉得自己不会晕死,可能会给这小子晃死!   他扶着桌案起身,一把推开官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一溜烟又冲进来一个官差,也大喊大叫地说着不好了,这次他是真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73章 来日方长   不知过了多久,曾有志幽幽醒来,发现外面还是白天,想起之前所听闻的那个消息,他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迅速从床上翻身下来,边往身上套外袍,边问刚刚守在一旁满脸关切看着他的随从:“本官昏了有多久?”   随从吞下了口中将要说出的话,上前一边帮他整理外袍,一边回道:“有半个时辰了……”   曾有志顿时急了,吩咐他赶紧去备马,皇上急召他入宫,他拖到现在,必会遭呵斥,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半个时辰前,那官差所说的话“福康长公主吊死在了奉先殿中!”   不说福康长公主了,就说奉先殿,那是什么地方啊,是供奉大周历代帝后神龛宝座之地,福康长公主死哪里不行,偏要吊死在那里,可真是叫人秃头!   还有之前官差所报的,有人闯入承恩公府杀人了?现在他哪还顾得上什么承恩公府,他递了话出去,叫捕头带上一队人先过去看看,若是问起他,也不必相瞒,省得承恩公因此记恨他。   对府衙的人也下了封口令,叫不许外传宫中福康长公主的事,现在还不知道宫里什么情况呢,一切都等他回来后再说。   他边吩咐边往外走,又叫人去通知涂大也去一趟承恩公府,看看死的是何人,什么情况,吩咐完,大步出去,上了马就往宫中飞驰而去。   不提承宣帝见了曾大人如何震怒,只说这边承恩公醒来之后听闻范季昌已经死了,登时吐出一口血来,又昏了过去。   承恩公夫人急忙吩咐人去叫太医,又命人去宫中求见太后,此时他们府里乱象横生,根本不知道宫中这会也出事了。   次子没了她也痛心,但她与承恩公相反,更疼爱长子范季孝一些,此时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长子了。   范季孝亲自倒了杯茶水奉给承恩公夫人,安慰她道:“阿娘,您可要好好保重,二弟去了,儿子也伤心,只是想着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阿娘,您说呢?”   承恩公夫人先接过他手中的茶抿了一口,拍了拍他的手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阿娘这心里疼啊……”   她说着抹起了眼泪,没注意到范季孝眼中的不耐烦,又在他的催促下,将茶盏里剩下的茶水都喝了,范季孝松了一口气,对她道:“阿娘,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得出去看看……”   承恩公夫人心中不愿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但想到府里如今乱哄哄的,思虑再三,还是叫他去了,却又喋喋不休地叮嘱了很多话,范季孝连连点头,眼中藏着烦躁,很快就借口跑了出去。   他一路上也没管府中的慌乱,刚刚他将那江湖少年给的药下在了奉给承恩公夫人的茶里,发现承恩公夫人什么事也没有,证实不是什么能毒死人的药,那他就不管这是什么药了,悄悄避开人去了后院,找到家里吃水的井,鬼鬼祟祟地将药瓶里的药全都倒进了水井之中,然后连药瓶也丢了进去毁尸灭迹,这才一身轻松地往回走。   刚回到前院,就发现来的不是家里常来常往的几位太医,他还有些诧异,不待他问明情况,太医竟道他阿爹承恩公是中风了!   中风?这……范季孝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但面上还是催促太医道:“那能治好我阿爹吗?对了,王院正怎么没来?”   太医眼皮一跳,他只知道宫中出了事,具体什么事尚不可知,看来承恩公府还没有收到消息,他也不打算主动提及,毕竟刚刚出宫时,宫门守卫森严了许多,对他的药箱都翻检了许久……至于王院正,前两日便因事告假了。   “王院正因事告假……至于中风能不能治好,下官不擅此症,大老爷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太医斟酌着道。   范季孝别管心底怎么想的,面上急的发狠,气道:“真是没用!我就不信整个太医院没人能救得了我阿爹!一会我就进宫找太后去!”   听他这是要去找太后告状,太医虽心生惧意,但这中风之症,自古以来那都是不治之症……当然若是医圣还活着说不定能治,他么,确没那本事!   不过想归这般想,他心中又一动,口中道:“下官听说前段时间谭老夫人也是中风,但现在调养的不错,大老爷可去问问,是如何治好的。”   其实太医也知道这是托词,因为他怀疑谭老夫人当初只是轻微的中风之症,调养是能调养好的,恢复如初不可能,但总归是不会影响基本生活了。   此时借口也只是想先打发了这位大老爷,且放他一马,这些脾气不好的权贵人家,他是一个也不想来,没办法,今日刚好轮到他当值,躲不开的。   范季孝闻言一哽,但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极快就消失了,所以没人看到,他面上惊喜,忙道:“那我即刻派人去谭府问问!”   说着,叫人送客,太医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离开了,又有些担心谭相会嫌他多嘴,想着下次见着谭相还是略作解释两句,想来谭相大度是不会同他计较的……   范季孝又叫来大管家,吩咐他赶紧去一趟谭府,大管家面露苦色,这种事他一个当奴才的问普通人家是够了,可是谭相府上……但这话他不敢说,他原是靠向二老爷的人,现在二老爷去了,公爷又中风了,府里以后大爷做主,他身后无人,只能听令。   范季孝根本没管他,转身进了承恩公的内室,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承恩公,眼前浮现起二弟死前的那张不可置信的脸,心中一阵快意,又告诉自己他这是在帮二弟解脱痛苦,二弟没了手脚,以后活着也是笑话,不如由他来送二弟一程,也好全了他们几十年的兄弟之情。   ……   谭老夫人已经由人扶着能走几步了,还没到一个月,就恢复成这般,当真是叫谭家人惊喜不已,虽然也有好奇打听过谭老夫人是如何恢复的,但每每此时,谭老夫人都声称自己当初根本就没有那般严重,所以服用了太医院所开的药才能好得这般快。   她与老爷心中万分感激少年的一番救治之恩,又岂会牵扯出他来?便是连谭大老爷那,他们都没有吐过半分口,再加上听说为她治病后,少年病到现在还没完全好利索,她心中实在愧疚不已,虽用托词送了几回东西过去了,但这些东西如何能抵换她这一条人命的价值?   不过老爷也说了,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她听后就安心了,老爷素来是重诺之人,她信他。   听下人说承恩公府的大管家在外求见,想求医问药,笑话!他们谭家又不是太医院,竟到这儿来求!   谭老夫人缓了好一会儿,身边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今日也是赶巧了,府里主子们都不在,这才会闹到老夫人这里来,要是老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主子们回来可怎么交待?!   想到外面求见的承恩公府大管家,身边人都恨的牙痒痒,谭老夫人待缓过气来,不住的念叨不生气不生气,否则对不起救命恩人。   “去跟他说,老身原就病的不重,一时没缓过来,这会听太医们的嘱咐调养,已好了个七八分了,与承恩公情况不同,让他们另求高明,别将功夫浪费在老身这儿了!”   谭老夫人吩咐完,接过嬷嬷手中的药,一仰而尽,自从吃了这药有效后,谭老夫人连吃药也比从前利索了许多。   下人躬身退下,往门房处回话去了。   谭老夫人摇了摇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承恩公府真是越活越回去……   ……   赵泠音一路疾行回到赵宅,明臻带着纸人“赵未名”在书房,她先进了内室,脸色就沉了下来。   好半天,换了身衣服出去,坐在榻上出神。   明臻看着她明显沉郁下去的脸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微微蹙眉,从书案前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阿泠,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赵泠音本无意说话,听他问她“不痛快?”时,先是默了半晌,才缓缓问他道:“你说,这世上,一个人为了私心可以有多疯狂?”   明臻看着赵泠音,他知道她不是在问他,他静静地听着她道:“阿爹阿娘,神仙眷侣,也会遭人妒忌……”   “有人罔顾人轮,想要杀妻夺夫……有人想要容颜绝世,杀亲孙女……有人想要长生,动用禁术杀亲孙……你说,怎会有人如此灭绝人性呢?”   “这些血脉不该留在这世上……”少女最后冷冷地道。   明臻看着她叹了口气,“这世上的恶人是斩杀不尽的……”   他说着,靠了过去,将她揽到怀里,赵泠音微微僵了僵,却也没动,明臻道:“阿泠,我知你仇|是必要报的,只是望你徐徐图之,别被这仇恨蒙蔽了双眼……咱们,来日方长。”   好半晌,才听到赵泠音轻轻嗯了一声。 第74章 断臂绝嗣   明臻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过了片刻,又道:“你回来前,听说宫中已派人宣了曾大人进宫,承恩公府的人扑了个空。”   他知道她是从城外绕了一圈才回来的,想必还没时间听百部的详细情报,就捡了重要的先跟她说了。   赵泠音听着,声音低低的道:“所有插过手的,我都要亲自动手了结……我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绝嗣……”   “明臻,你怕不怕?”少女缥缈清泠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明臻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入心头,心内酸涩难忍,看着怀里那个怔怔凝望着他的女孩子,哽得说不出话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良久才微微笑道:“阿泠,别想太多了……仇人死活,与我何干?路人有无血脉传承,于我更是无关紧要!阿泠,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此生不负我,你可懂?”   赵泠音还没有从明臻亲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了他这一番话……明臻,被她带歪了……不知老和尚知道会不会想要杀了她算了。   她出着神,又看看明臻,即便她什么也没说,明臻心中亦欢喜,不肯放开她。   刚过申时,外面天冬过来禀报,说是曾大人想请主子若是得空去府衙一趟,他有要事商议。   赵泠音和明臻对视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为的是何事,想必此时曾有志的头都快要抓秃了吧。   明臻看着赵泠音,赵泠音沉吟了片刻,对他道:“我称病吧,晚上我要回一趟长兴侯府,你代我去见一见曾大人?”   明臻点了点头,表示愿意走这一趟,对她晚上的报备也表示认可。   赵泠音对天冬道:“你去将书架上第三排、百部上回送来的匣子取过来。”   天冬转身去了,片刻便捧了过来,赵泠音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叠卷宗,递给明臻,道:“承恩公府的案子,尽量往这上面引,福康的事不用多言。”   明臻接过来,打开一看,这卷宗上记载的是济南府一个赫赫有名的世家、温家,在十年前被人一夜之间灭门……   “这是?”明臻面色微沉,皱眉问道。   “是范季昌带人做的,只因为看上了温家已经定了亲的小姐,后来又看上了温家的万贯家财……”赵泠音嗤了一声,冷然道。   “那时陛下登基,地位已稳了吧。”明臻带着一丝了然道。   赵泠音冷哼了一声,淡淡地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先这样吧。”   “你易容的那个少年,是真的吗?”明臻问她。   赵泠音闻言面上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叹了口气,道:“人早已不在了……”   “那年我路过济南府,在破庙里避雨时遇上个快要病死了的小乞儿,已经太晚救不活了,我问他最后可有什么心愿未了,他只说了两个字‘报仇’……就咽气了。”   后来她就让百部去调查了那个小乞儿的身份,也就知道了这么件旧事,想着有机会,总是要给他了结这事的,没想到,还不等她出手,范季昌竟又造下了更大的杀孽……   她有些悔……   明臻看她的神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轻抚着她的后背道:“你不要想那么多!范季昌不过是一把刀,没有他这把,难道幕后之人不会另换一把?此非你之过!阿泠,十年前……十年前,你才多大?就算是你有身边人相助,可那时的人能想到十年后的事吗?便是你能掐会算,你能每天倚靠卜卦行事吗?”   他的话虽有些重,倒也没有多少怒气,如果有也只是对她的无奈居多。   赵泠音理亏,不过她倒也不是自怨自艾,就是觉得世事无常,她以为自己心里早已接受了的事实,却还是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提醒,提醒她莫要忘记……   看着她一言不发,明臻看出她是在出神,也不打断她,反正她会想通的。便将卷宗一目十行地扫完,对她低低嘱咐道:“累了且先歇一歇,我去府衙会见机行事,别担心,你晚上也要小心些?”   赵泠音点了点头,有些慢吞吞地道:“你也是。”   小心点,曾有志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明臻颔首,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轻抚了一下,笑意盈盈地离开了。   ……   等用了晚膳,又过了半晌,发现府里人全都没事,再想到让心腹拿了那药粉去外面医馆问询的结果,范季孝松了口气的同时,微微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是什么毒药呢。   他兀自想着事,有些睡不着,发现屋子里怎么这么黑,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偷懒没有给他续烛火,他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悉悉索索的一阵动静之后,有个丫鬟怯怯地回道:“大老爷,怎么了?”   “怎么不照明?想让爷起夜摔着?!”范季孝吼了一声。   丫鬟唯唯诺诺地道:“点,点灯了啊,大老爷……”   什么?范季孝从床上起身,因为看不见,咕噜一声滚下了床,惊叫道:“死贱人,竟敢耍弄爷!明明没点灯,非说点了灯,害爷摔这么疼!打死你都不为过!”   他说着就要喊人进来,腿却叫人给抱住了,丫鬟抱住他的腿,跪地哭求道:“大老爷,饶命啊!奴婢没有说谎,点了灯的,真的点灯了!大老爷您看看啊,灯就在桌子上,您看看!您,您不信再叫人进来问问……”   范季孝被她这一通哭求,总算反应过来了,奴才不可能用这个来骗他,那,那他,他看不见了?   “啊——”   一道凄厉地尖叫声响彻整个承恩公府,在黑夜之中尤其清晰,又显诡异,整个府里登时又慌乱了起来。   承恩公瘫在床上还没好,二老爷被人杀了,大老爷又瞎了,这,这以后可怎么是好?   赵泠音站在承恩公府的阁楼上,笑容满面,对验收到的成果非常满意,没想到这承恩公府里最狠的还是要数范季孝啊,给整个府里下药,一点都不带犹豫打折的,她都有些不忍心安排他接下来的命运了呢。   不过他不瞎,她也怕范宾弄不过他啊,没错,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范季昌是被范季孝亲手所杀之事告诉范宾,剩下的怎么做,就看他的了,真是很期待他们每一个人的表现。   她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当然,更期待看到太后那张扭曲的面容,会不会滴出血汁来,如果这还不够……   赵泠音眯了眯眼,笑笑,从阁楼上跳了下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   慈安宫此刻确实是一阵腥风血雨,女儿福康惨死,最得力的娘家侄子也被人杀了,兄长承恩公又中风瘫了,也就是现在还没收到范季孝瞎了的消息,不过就算知道应也就如此了,相比起惟一女儿的死,得力侄子的死,他也只是瞎了而已。   显然是比不了的。   太后痛心疾首,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厉声道:“现在还没有消息?废物!都是废物!”   地上的人不住地磕头,连求饶都不敢求出声。   太后那张异常年轻貌美的脸上,狰狞万分,尤显恐怖,好在此时也没人敢抬眼看她。   太后尖厉的指甲,划在榻上的桌案上,发出一道令人悚然的异响,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更别提抬头了,太后一肚子的火,正无处发泄,可不要引起她的关注。   “来人!把他给哀家拖出去,既办不成事,那就没用了!”   有两个内侍模样的人悄无声息的进来,拖了人就走,两人动作娴熟,显然这种事没有少处理,再加上两人步型身法矫健,肯定是个练家子。   那个被拖出去的人,因直接被捂住了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太后抬手看着有些裂开了的指甲,顿时气急,对跪着的人斥道:“废物,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近旁一个知机的宫婢爬了过来,刚到跟前就被太后一脚踹开,而后厌恶地道:“离哀家远点,丑东西!”   宫婢顿时脸色煞白,太后用人最是以貌取人,太美太丑都不行,得叫太后看了“舒服”的才行,被叫了“丑东西”,她的命还能留下吗?   果然外面又进来两个面无表情的内侍,捂上她的嘴,拖了宫婢就走,显然已当她是个死人了。   太后发泄了一通,觉得心里舒顺多了,神情却还是阴郁难看,半晌,才朱唇轻启道:“哀家病了,来人,去告诉陛下!”   跪着的一个内侍,低声应喏而去。   不等太后再吩咐,余下的人开始爬了起来,打水的打水,拿帕子的拿帕子,很快有个沉稳的宫婢捧了个小匣子过来,打开拿出一些工具,极小心仔细细地给太后打理指甲。   过了须臾,焦头烂额的承宣帝匆匆带人赶了过来。   “母后,你没事吧?”承宣帝看着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块白巾子的太后,焦急地问道。   说实话,每次看到太后的这一张越发年轻娇艳的面容,承宣帝都有些不自在,但太后一直都说是因为她注重养生,仔细调养的……他也就熄了那想要打听的心思。 第75章 疑   就是吧,他跟太后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反倒更像是父女,真的很尴尬,所以一般情况下,能不跟太后一起出现在人前,就不一起出现,省得惹人非议。   太后不知道承宣帝的心思,看到他那满是关切的神情,心下得意不已,面上却哀凄地道:“皇儿,你妹妹死的惨啊,还有你舅舅……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单枪匹马闯入承恩公府去杀人!简直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太后知道承宣帝对范季昌平平,所以只提了承恩公。   承宣帝当然也很恼怒,虽然福康的验尸结果显示她是自缢的,但她身上的伤口和验出的内伤都表明,她在死前被人折磨过,相比较这个,他更恨的则是凶手竟然选择在奉先殿中动手!   这要是叫底下的臣民知晓,该如何议论他这个皇帝!   当然,还有承恩公府,说实话,他一直对太后明显地偏向娘家不满,这些年他也算是给足了他们好处,可是那一府里竟没个中用的,就连太后最得意的侄子范季昌也是个贪婪愚蠢又只会听表面话的废物!   与之相比,他更担心的是凶手今日能独闯进承恩公府去杀人,他日是不是也敢闯入宫中来刺杀他?   这些他自是不会说出口,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亲娘!   于是当下便安抚太后道:“母后放心,朕绝不会放过杀害福康和闯入承恩公府的凶手!”   太后对承宣帝这话,明显不满,光放狠话有什么用?她要的是皇帝实实在在的承诺,尤其是承恩公的爵位,虽然范季昌不在了,但她还是希望承恩公能够再延一代!不,最好是世袭!   她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皇帝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此时也只能先退而求其次,想着等到二皇子刘琰将来继承了皇位,承恩公这个爵位就还是她范家的!   太后的心思,承宣帝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自古以来,外戚擅权的事太多太多了,他是绝不可能让承恩公再沿袭下去的,就是范季昌的那个建章营骑副指挥使也不过是为了打发太后罢了,指挥使是他的心腹,所以对于范季昌私下擅用建章营做了什么,可谓是一清二楚,尽在掌控。   再加上范季昌也不甚聪明,所以他根本不担心他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而且他还想着待太后百年,就叫承恩公府没落下去,也算是保全他们,给母后有个交待了……没想到这次范季昌直接被人杀了,委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承宣帝一边叫曾有志去查,一边已在心中先排查了一遍所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皇儿?”太后眼睛红红的,目光殷殷地看着承宣帝。   承宣帝避开太后的目光,拍了拍她的手,道:“母后,朕还要去安排皇妹的事,还有奉先殿……”   承宣帝是故意提到奉先殿的,祖宗之事,不可轻忽,太后再为难下去,未免过分了。   太后暗暗咬了咬牙,嘴唇嗫嚅着,点了点头,有些虚弱地道:“好,你先去忙吧,哀家老了,不中用了,没想到竟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说着,用发抖的双手捂住了脸,承宣帝心中微沉,母后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胡搅蛮缠的!   他心中不耐,面上又耐着性子劝了好半晌,最终也没吐口承恩公袭爵之事,他自认自己虽偶有懒政之嫌,却绝非昏聩之君!   叫承恩公袭爵,别说是他不同意,就是朝中大臣们也绝对不会肯的,为这样的一件了无意义的事,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等到他实在不耐了,就直接撂下一句:“母后好好歇着,外面之事交给朕了!”   转身便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对着底下一个笔直跪着却十分不起眼的小内侍冷声吩咐道:“传话回去,哀家要见张庭生!”   张庭生,是邢国公的名字。   太后冷嗤了一声,这个儿子算是白生养了!   一时又想到好用听话的范季昌,有些悲从中来。   太后想得头疼,正想躺一会儿,外面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范大老爷失明了……外面都传是因范大老爷亲手杀了亲兄弟,所以遭了报应……”   “什么?”太后失声确认道:“范大老爷杀亲兄弟?哪个亲兄弟?”   小内侍又将话转述了一遍,太后身子晃了晃,如果说刚刚的头疼是表象,那现在的头疼是在要她的命!   她靠着引枕,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道:“让传话进来的人,亲自过来给哀家细细说一遍。”   ……   承宣帝刚回到御书房,也听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比太后知道的多一些,他的关注点更侧重于这话里所传的是真是假?又是何人所传?   承宣帝喝了一口茶,对一旁的孙公公吩咐道:“让人去细查,朕要知道这里面全部的事。”   这事可比查福康之事是何人所为容易多了。   其实他怀疑过那个赵姓少年,不过他让人去查问了很多遍,那日他一直都跟明臻在一起,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内侍,小内侍都被用了刑,还是咬死少年没离过他们的眼,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宫人,都能做证,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是少年所为。   而且那日少年在出宫后,也有很多目击证人,听说连谭相和魏相都同他讲过话,如果他真的有本事请到两位相爷,还有那些形形色色、一路所见的人都为他做假证,那他无话可说,所以也只能暂且先排除了对他的怀疑。   另外,他今日在奉先殿中看到福康时,其实一瞬间是想到了星云观的,他有一种感觉,当初那些人真的逃不掉吗?或是真的没有漏网之鱼吗?   别人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从太|祖至今,历代大周帝王之间都有一个完整的传承,其中对修真术法等神通,描述的极为详尽,他是知道她们那些手段的。   所以才十分不明白她们为何竟那般轻易地就束手就擒了?被屠杀殆尽也毫不反抗?   当时的情境他回来叫人跟他描述过,他们行动顺利的不可思议!   别说现在,就是当初他在乍一听闻此事时,也是不信的。   所以,她们不是有所顾忌,就是当初有漏网之鱼,而后者的存在才是最最可怕的!   尤其是他现在还对这个所谓的“漏网之鱼”一无所知!   承宣帝咬牙,有些暗恼当初稳坐钓鱼台,没有再多做些……   ……   长兴侯府大半的人早就入眠了,濯清院正院的灯却还亮着,赵德等在门口,自从下午玉清院的冬青姑娘过来跟侯爷说,晚上三姑娘想要请见后,吃了晚膳,侯爷就将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回去了,只留下他在这里候着三姑娘。   可是等到现在,都戌时三刻了,还没见到三姑娘的身影,他面上气定神闲,心里早已是急了,不过侯爷不发话,他就只有搁这候着。   便在这时,有人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赵德吓的差点尖叫出声,“你,你,三姑娘?”   今晚赵泠音只是一身男装夜行衣,并未易容,所以赵德一眼就认出了她,被吓住了,一时也没有注意她的穿着,相比较这个,更被她刚刚翻墙的利落动作给震住了。   赵泠音笑吟吟地看着他,“大管家,祖父呢?”   这一声“大管家”将赵德给喊回神了,他指著书房方向,结结巴巴地道:“在,在,在书房……”   赵泠音点了点头,背着手往书房去了,留下赵德一脸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缓缓吐气。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赵泠音还是在外面轻唤了一声,“祖父?”   长兴侯眯着的眼睛一睁,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看到赵泠音的一身装束,不过是挑了挑眉,并未多问,只是道:“怎么选这时来了?”   言下之意,是她白日也可抽空过来,毕竟现在府里安静的很,几乎没人盯着他的濯清院。   除了周夫人常常叫人送很多的补品过来,连老夫人都难能问他一句,所以长兴侯根本就不担心被人关注或是被人发现什么。   赵泠音顺着长兴侯的示意,坐在他的右首,桌上摆着几道茶点,闻言回道:“晚上过来方便。”   长兴侯没问她是怎么个方便法,单看她的装束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更何况他虽然不出门,却也是听闻过近来外面都在传的一个叫“赵未名”的少年之事,他猜这个“赵未名”多数是他那有些神秘莫测的孙女了。   他装作要打发时间,吩咐赵兴去外头打听了诸多关于少年的事来听,说实话,传闻中都有些神化她了,但他听着,就是百听不厌,听了还想听。   ……   得亏赵泠音不会读心术,不然此时绝对是会有些尴尬的。   “今日的事,您听说了吗?”赵泠音伸手拈起一块红豆糕吃了,这应该是特意给她准备的,不甚甜,豆沙细腻绵软,正合她的口味。 第76章 喜   长兴侯面上带着微微笑意,“你是说承恩公府的事?”   赵泠音咽下口中的红豆糕,嗯了一声,又道:“不止。”   长兴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赵泠音从袖中抽了块帕子擦了擦手,轻描淡写地道:“福康长公主吊死在了奉先殿中。”   长兴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   “您别急,就快了。”赵泠音折好帕子又塞回袖中,不急不徐地劝道。   长兴侯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重,要不是怕大半夜吓着别人,他早大笑了起来,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赵泠音笑了,转而道:“那药您服了?我再给您把把脉。”   长兴侯无声的捶了几下引枕,将手伸了出来,打量着少女一脸笑意,又眯着眼睛,神态闲适,像个真正的十四五岁少女,他满眼的怜惜心疼,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一直都在外面,打小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练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才回来,竟连府里也靠不上半分,一个人在外单枪匹马……可是她这才多大点儿!   还是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杀人,将人弄到了奉先殿,当着刘氏祖宗牌位的面杀了他们的后辈……她无所畏惧,可他这心里怎么就那么酸疼呢!   长兴侯怕被少女看出,微微闭上了双目。   赵泠音把好脉,笑着对闭目养神的长兴侯道:“祖父会长命百岁。”   少女眉目清丽秀美,神色温柔,说这话时,眼底的笑意都深了几分,长兴侯睁开眼所见便是这般,怪不得老二夫妻俩人,是翻肠搅肚地思念着这个女儿,盼着她回来,可真是个好孩子啊!若是老二夫妻还活着,看到这么个叫人心疼贴心的女儿,该是多么好啊!   长兴侯看着赵泠音出神,她不是无知无觉,只是阿爹去了,祖父比谁都要痛心,如果能从她身上找到些许慰籍,令他身体安康,她也心安。   “泠儿,祖父不急,你自己小心一些……”长兴侯最终缓缓道。   赵泠音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过几日的秋祭,我不能去看阿爹阿娘了……”   “……好,等到……以后再去不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长兴侯果断道。   “嗯。”赵泠音低低地道,“明日就叫‘赵泠音’病了吧,我怕近日宫中会再派人来试探……家里人,需先忍耐几日,等过段时间……他们就没时间了。”   赵泠音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报完仇以后再去见阿爹阿娘,虽然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入了轮回。   长兴侯攥紧拳头,神情晦暗了片刻,半晌才应道:“好,我会拘着家里人的……你放心。”   ……   赵泠音来去匆匆,等到隔窗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不见了,长兴侯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掩上窗子,外面的赵德才抖着双腿进来。   “今晚都看到了什么?”长兴侯半眯着双眼,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赵德躬身跪下,一字一句地回道:“回侯爷,老奴查账,查出些问题,跟您汇报到现在,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直过了大半晌,才听到长兴侯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赵德不敢出声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   “陛下已经下旨,将秋狝取消,改为去皇陵祭祖了。”   百部正给赵泠音禀报现下的情况,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明臻进来了,百部抬头看了一眼赵泠音,前两日主子心绪不佳,一直有些提不起精神,刚刚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才生出些许兴致……这明公子来得真是巧……   明臻一身官袍,应是直接从司天监过来的,他看到百部,挑了挑眉,道:“都知道了?”   百部朝他拱手,赵泠音对他微微示意,他就先退了出去。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赵泠音问他,现在还不到下值的时辰吧。   明臻坐下,接过她手中递来的茶先饮了大半盏,才道:“我跟黄监正打了招呼,说是去皇陵要带上你。”   赵泠音失笑,“亏你张得了口。”   不过这等时候,跟着司天监是合适一些,毕竟她“神通广大,通晓阴阳,延生避死……”   想到那些她没叫人理会的传言,赵泠音微眯了眯眼,人心惶惶?就是要乱起来才好!   话说回来,黄监正年纪大了,司天监的很多事现在都是明臻在协理,也好在司天监平时根本就不忙还相对自由,要不然她真的怀疑他会直接撂挑子走人。   明臻之所以去司天监,也不过是老和尚的安排,他本人虽精读典籍要义,但于为官一道、或是司天事宜上都无甚兴趣,赵泠音猜测,这多半是与他自小在奉国寺长大有关。   去皇陵祭祖之事,是承宣帝临时决定的,需要准备的事宜较多,除了礼部、吏部等衙门要忙起来,护卫方面,最外沿有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秩序,禁军与城外的建章营、护军营等应也会齐齐出动……   赵泠音想到这里,垂眸划过一丝杀意,手上一暖,明臻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赵泠音摇了摇头,不愿多说,问他今日怎地回来这般早?   明臻又瞅了她片刻,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回道:“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上次把卷宗上的事透露给曾大人之后,他这两天没有来找我,估计是有什么眉目了。”   明臻顿了顿,看着她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道:“他还问起你,怎么还没好。”   这是说曾有志可能起疑了?   赵泠音闻言笑了笑,“无事,曾大人是个通透人,便是怀疑什么也不会在此时多嘴的。”   曾有志不是个多事的,他任燕京府尹多年,最大的保命手段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则表现出来的是“六亲不认”,却也没将谁往死里得罪,这就是他的本事。   她也查过,他手下无甚冤案错案,整体还是相当正直的,让她对他多少有些叹服,难怪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皇陵守卫虽然松散多年,却也不知会藏着什么杀招,要早做准备。”明臻想了想,提醒她道。   赵泠音一怔,继而又笑了,“你以为我会在皇陵中做什么?”   明臻挑眉,意有所指地道:“我担心的是别人先动手。”   赵泠音轻哂,“担心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瞥了他一眼,道:“到时候若是出事,记得要跟紧我。”   说完她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了其他事。   明臻眼中却笑意明朗,心情十分不错。   直至午膳时分,天冬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孙公公带着太医去长兴侯府探望“赵三姑娘”,不巧的是前几日“赵三姑娘”就病得起不了身,随行太医给她诊脉,也说是虚弱不堪,不宜妄动。   赵泠音屈指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天冬见此,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赵泠音轻哂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向明臻道:“时间不多了。”   明臻蹙眉,欲言又止,赵泠音朝他摆了摆手,“不用劝我,这个皇陵祭祖的戏是一定要唱下去的。”   她要趁此机会除去心腹大患,引蛇出洞,若是错过此次机会,下一次布局不一定能这般顺利凑巧了。   她亦知道此行凶险万分,还极可能会暴露身份,不过那又怎样……抬眼朝明臻望去,她心神迷茫之余,又有一丝微微的刺痛之感……   明臻的目光始终温和地看着她,她蹙了蹙眉,将心底的那个念头拂去了。   明臻出声打断了她的恍神,“我会跟紧你的,咱们都好好儿的!”   既然你不愿就此更改计划,那我便尽全力助你达成所愿。   ……   自寅时起,从皇城往城外去的那几条街都被火把照亮了。   去皇陵的人选都是承宣帝钦点的,除了一众心腹文臣武将外,还有一些与皇家亲近的勋贵世家,与前来送行的百官们一起,都等在了皇宫门口。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才见到承宣帝的銮驾从宫门深处缓缓行来。   待众人下跪起身后,才发现跟在陛下銮驾身后的,竟是太后的銮驾!一众臣工,尤其是几个老臣将要开口阻止,却见孙公公上前不知跟几位老臣说了什么,他们便默不作声了。   仪仗没停,众人来不及交换信息,忙先上了各家的车驾,紧随其后,自去琢磨。   时间虽还很早,但所行之路上还是有许多百姓跪拜送行,赵泠音与明臻并行骑在马上,扫了一眼人群,将目光放在了前方太后的銮驾上。   今日之后,将不会再有此福气了,好好享用这最后的众星捧月吧!   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赵泠音敏锐地朝那道视线看去,见竟是许久不见的俞世宁在朝她挥着手,还呲牙笑得很是开心。   她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目光落在他身侧的一个护卫装扮的高大男子身上,略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第77章 皇陵遇袭   俞世宁倒是想要挤过去,可是城中的道路就这么宽,两边又都跪的是百姓,他只好先放弃,带着护卫跟队前行,想着反正到了皇陵也是能见到的,就是这一路有些无聊了。   看了看身旁的剑奴,撇了撇嘴,来前老祖宗非要他带上的,庆安委屈的都擦起了眼泪,却也没能跟过来。   他摇了摇头,把视线移到了赵泠音身侧明臻的身上,眯了眯眼睛,他不在时,他们已经变得这般好了?俞世宁心底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出来。   被明臻突然转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地,他感觉对方的眼神还扫视了一眼他身边的剑奴?他又看向剑奴,发现他还是那一副能吓哭小孩的大冷面,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   出了城,速度就快多了。   在半路上,太后的銮驾就转到了另一条官道上,一众提着心的老臣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来,太后不去皇陵就好,自古以来也没有女子去皇陵祭祖的规矩,太后也不行!   很快队伍便进入了皇陵所在地——龙门山。   龙门山依山傍水,整个格局就是三面环山,资源丰富,易守难攻。此地风景秀美,远近高低各不尽同,确是难得的风水极佳之地。   而且它的方位又十分独特,三面环山,北靠玉山,就是那个“玉山之盟”中所提到的玉山。   东临广源寺所在的碧山,西傍玉华峰……是的,玉华峰,星云观所在的玉华峰。   传言太|祖幼时曾于玉华峰下受过妙善仙子的点化……大多人都猜这是太|祖皇帝在神化自己,但赵泠音知道这是真的。   星云观中妙善的手记中有过记载,太|祖刘启出生在玉华峰附近的一个小村落中,幼时家中清贫,无银供他读书,但他又想通过读书科举入仕来改变出身,他也不笨,常常听人说起玉华峰上住着仙子,只要能得仙子相助,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本是村民们夸大所编的玩笑话,他却听进了心里,很难进入星云观,他就一直等在山下,一有时间就跑过去等,他确实很是幸运,还真叫他给等着了,妙善下山时,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凡。   跪下就拦住了她,也并未开口求银钱读书,只问仙子何以百姓辛劳奔波却仍是贫苦艰难。   妙善未答他,只细细看了他的面相,皱了皱眉,心道:“此子面相有异,恐不利我星云观……”   妙善当时想过是否要杀了眼前这个孩子,以绝后患……她当时看到这里,也想过,当初杀了该多好!   不过越往手记的后头看,便越是敬服这位祖姑奶奶的气量和深谋远虑……妙善回去之后,反复推演,没人知道她推演出了什么结果,最后也只留下了两个字:“足矣”。   她当时在看这本手记时,也是满肚子的疑惑,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与刘启有何关联?那时的她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也不够了解妙善其人,到了现在,她也仍心存疑惑,但不得不说,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信息,她在查探时总是很容易就找准目标,着实是帮了她大忙!   想远了,她只是想到这些环绕龙门山的群山地理方位,是因为想起了玉华峰星云观的风水,三百年前,星云观接连飞升二仙,这里就被称作是“四灵宝地”。   不仅仅是玉华峰,连同这里附近的山川群峰一起,只是玉华峰风水更佳而已。   四灵宝地,风水再佳,太|祖也不敢动用玉华峰作为陵寝之地啊,他令奇人异士辅佐奉国寺的大师们,在燕京附近寻找最有利于大周绵延万世的“福地”。   最终被当时的奉国寺方丈济荣大师指出,距离玉山最近的隆山最是适合,那里群山远近高低错落有致各不尽同,中间又有从东往西的流水(硝河流经液河)穿行,而且这里资源丰富,易守难攻,最重要的是隆山底下隐约可现“隐龙”龙脉,是比玉华峰那个“四灵宝地”还要更适合的绝佳风水之地,将皇陵建于此,可保大周江山永固。   江山永固这话当然不能是真的,只是太|祖喜欢听,济荣大师又比前任法明大师更加深谙人心,太|祖闻言大喜,遂将皇陵定于此地,又将隆山改为龙门山,自此,这里就成了大周刘氏皇陵的所在地。   总而言之,这龙门山可谓是当世十分罕见的风水宝地,尤其是大周绵延至今已三百余年了,相较于史书上那些只有一二百年甚至是几十年便亡国的朝代,确实是存在非常久的了,久到,让人有些迫不及待了。   龙门山地理特殊,又这般难得,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有人选择在皇陵之中动手。   是以在繁复的祭祖流程终于走到最后的时候,“轰隆”地一声巨响传来,像是山体坍塌的声音,变故骤生,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有人受惊喊道:“皇陵塌了!”   早被禁军团团围住的承宣帝脸色晦暗难看极了,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闭嘴!”   承宣帝开口,自是无人敢违背,不过他话音一落,便又传来几声“轰隆隆”的巨响,脚下也险些站不稳了,几位老大人只得互相搀扶着,皇陵祭祖自是不可能带着随从护卫前来的,这下就连每日见惯了朝堂大事都面不改色的老臣们也都心慌不已。   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未知,才最可怕!   “陛下!”   “怎么回事?”   “来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承宣帝吩咐道,目光却落在了离他最近的太子和两位皇子身上,三人尽皆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承宣帝。   承宣帝目光扫过他们并未出声,又将视线转向混乱的人群之中,一一看去。   这意思就有些明显了,陛下这是怀疑有人预谋,或是谁与皇子勾结,谋朝篡位?   太子和两位皇子一声都不敢发出,他们知道自己是没有的,但谁又知道对方有没有动手?   大臣们更是如此了,本来混乱的人群,反而慢慢安静下来了,真的是有人想在皇陵起事吗?   众侍卫的刀都拔了出来,除了承宣帝,所有人都是敌人,一脸警惕的看着众人。   这时外出查探的人回来了,跪下禀道:“陛下,皇陵西北角塌了丈余,二里外有骑兵正往此地赶来,人数不明,身份不明!”   承宣帝眼皮跳了跳,所以是真的有人要造反?!他的脸绷得紧紧地,口中厉声道:“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寂然无声。   不过这场寂然没有维持多久,外面很快响起了马蹄声和拼杀声,看来禁军的人没能拦住对方打上来。   现场又是一片混乱,眼见这些禁军是不会保护他们的了,有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苟过去,也有人急求道:“陛下!”   承宣帝心中无动于衷,却不得不出手,在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之前,这些臣子还是他的臣子,还不能死!   他大手一挥,从旁边分出了一队禁军上前,挡在出入口处,这时外面一支箭破空而入,直向大臣们的方向而去,赵泠音和明臻一前一后出手,将箭一挡,箭又掉头飞了出去,听到外面“啊”的一声传来,想来是击中了外面的人。   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的老大臣们面露感激,潘相年纪实在太大了,这次没来,谭相和魏相打头,朝他们拱手道谢,明显都松了一大口气,好在还有少年们在,毕竟传言中,以及刚刚所见,他们武功确实十分厉害,心也跟着放下了一半。   此时后面传来一道内侍的声音:“明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众人心里苦,更加发寒,陛下对他们的死活是真不在意……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也好在还有赵公子,年纪虽小小,看着却并不比明大人逊色多少,尤其传闻之中的他,简直神人一般!万幸还留下了她!   没想到那内侍说完,又转向赵泠音,不待他说话,明臻截过话头,对他道:“还不快走!去迟了,陛下若是怪罪下来……”   这话一落,那内侍吓得一抖,瞬间忘记了刚刚的话,跟着明臻离开了,心里想着,反正陛下也只是令他叮嘱赵公子好好保护老大人们,刚刚看来,便是不说这一句,那赵公子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明臻接收到赵泠音的眼色,只得先过去了,承宣帝此时叫他,不过是想多一重保障,毕竟他奉国寺的出身,就天然的是站在他那正统的一方,是最不可能“背叛”他之人。   赵泠音也没多看,带着几位大人往角落里去,这里至少能避过绝大部分的弓箭袭击。   场面混乱,也没人管他们躲哪儿,更指望不上,甚至还有其他勋贵世家等人都悄悄跟了过来,其中就有俞世宁。   “未名!”在这种场合下,他们自是不敢表现得太高兴,所以赵泠音也只是朝他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第78章 冷酷如斯   “大人们这里,你也帮忙看着些?”赵泠音跟俞世宁不客气地道,又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他身边的剑奴,剑奴也朝她拱了拱手,垂下眼皮。   俞世宁拍着胸口爽快地道:“自当尽力!”   还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外面的人好像是要攻进来了,不过很快被挡在门口的禁军又给打了出去,有官员看着这形势,忧虑道:“看来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是啊,我们被困在这里面,根本就出不去,除非将外面的人都杀了,或是……”   “等援军?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援军几时能到更是未知之数。”   “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最后要将命留在这儿,也算是……”荣幸?魏相自嘲地笑了笑。   谭相看着一直十分镇定的少年,若有所思。   外面的砍杀声,越来越近,修罗战场般的惨叫声,叫他们听了都打颤,看来确实是要将命都交待在这儿了,很多人心里如是想。   有叛军突破防护冲了进来,承宣帝那边的人最多,就有人朝他们这边过来了,赵泠音挡在最前,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俞世宁身边的那个青年侍卫也是招招不落空,从无虚招,就是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多了他的这番助力,他们一众人也能多得一重保护,其他都不重要。   俞世宁的武功看起来亦是不弱,只身上还是沾了不少血迹与尘土,刚刚还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这会已颇有几分狼狈之态。   俞世宁看了一眼赵泠音,发现她的一身素蓝衣袍,干干净净,顿时瞪大眼睛,真是不公平!   这一走神的功夫,对方瞅准时机准备使唤出杀招,被他身边的剑奴一剑斩杀。   俞世宁顿时不敢再大意,老祖宗说的对,他还需要好好历练!   他们这边好歹有三个高手,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太子和两位皇子那边就有些勉强了,承宣帝对他们的待遇跟老臣也差不多。   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凄厉地尖叫声:“二爷!”   众人往皇子那边一看,发现一柄刀插在了二皇子刘琰的腹部,他倚靠在一个侍卫身上,缓缓滑落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太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猛地看向承宣帝,光线明暗交映之下,承宣帝的脸若隐若现,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平静冷然,仿佛没有看到老二死了一般!   这就是他的父皇!万圣之尊,冷酷如斯!   要是他在自保的时候,能稍微让侍卫注意一下他们这边,老二也不会出事!   他又转向一旁好似已经吓傻了的老三,老三呆木木的,好半天,才听老三嘶喊出声:“二哥!”   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太子看得分明,老三的哭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就如同他一般,从前有再多的龃龉在这一刻都不及兄弟的一死,一死百了……死了,记得的就都是好了。   可是他们的父皇却仍是无动于衷!   真是孤家寡人,当这个皇帝真的要如此无情吗?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父皇那般冷酷无情的父亲?太子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地认识到,他心底并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可是他选得了吗?母后、外祖父、岳父、他即将出生的孩儿……   太子看着刘琰,忽听耳畔传来一道厉声:“殿下小心!”   太子转过头,被扯着躲开了一支正朝他直射过来的箭矢,他脑子嗡地一下,相较于他与两个弟弟想谋朝篡位,他更加怀疑是自己的父皇想借此铲除他们这几个威胁!   方兰舟见太子懵了,有些跌跌撞撞的,以为他这是被吓着了,忙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伤着哪了?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三爷刘炽也被姚子佩拉着躲开了一支暗箭,他与姚子佩隔空对视了一眼,又很快错开了。   “陛下!陛下你怎么样?”突然一道尖厉的声音传过来,太子见承宣帝被禁军团团围住,想过去也过不去,也不知被这么多人围护着,父皇是怎么被伤的?   陛下似乎出了事?大臣们这里也是震惊之余一头雾水,但也过不去那边,因为叛军似乎杀不尽一般!   人群中有些人嘶吼着:“进皇陵里面躲躲吧!”   什么?皇陵里面?这……众人心头都是一跳,不过皇陵里面恐怕不方便吧?   对先帝们不敬是一回事,里面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躲的吧?谁知道进了里面还能不能出得来?   赵泠音抬眼看向那刚刚喊话的人,她眼力极好,瞬间便想到了当初在茗园之中被形容过十分普通的收买之人,那样的一张脸,倒真是十分符合,她眯了眯眼,今日有些惊喜呢,又多了一拨人,她很期待。   不过略一分神,一支流矢已至眼前,她抬手便挡,没想到被飞身过来的明臻一个掌风击飞,“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臻面上微寒,口气也不甚好,赵泠音却问他:“你怎么过来了?陛下无事了?”   明臻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装的……陛下的意思也是进皇陵,想让我破墓门,我拒绝了。”   哈?拒绝了?好吧,你是奉国寺的人,你厉害!   “现在准备怎么办?”她背对着他斩了个叛军,问道。   明臻还没说话,赵泠音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杀意直冲她而来,有人要杀她!   来了!她嘴角翘起,全身戒备起来,明臻也似有所感,警觉地靠她更近了,低声问她,“有把握吗?”   赵泠音嗯了一声,叛军中果然有一拔人直冲她而来,气势汹汹,明臻提醒道:“这些人交给我,你小心暗地里的人!”   赵泠音没有拒绝,这些人是比外面一般的叛军强些,却还不足以叫她担心,她余光瞥到俞世宁手臂似是受伤了,看着剑奴满脸淡然的神色,她就移开了目光,不管怎么说,他会被保护好的。   厮杀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像是催命曲一般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有些人已经麻木的不想反抗了。   “陛下,什么时候通知山下埋伏的神机营?”禁军头领看着外面的情况,犹豫再三还是俯在承宣帝耳边低声问道。   承宣帝的眼皮动了动,道:“都看清了?”   “看清了……”禁军头领道。   “让人放信号吧。”承宣帝道。   皇陵不能进,刚刚他确实是试探明臻的,不过被他拒绝了,玄空大师确实很有眼光,人教得也好。   皇陵里面的秘密太多了,历代继位之人口口相传,自是不能在他这一代泄露出去。   就是可惜了老二……不过杀老二之人,他还是怀疑在太子和老三之间,若真是太子或老三做的……至于如何证实……也不重要了。   承宣帝冷漠地想道。   ……   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眼前惨烈地如同噩梦一般,但众人都知道这不是梦,是正在发生的事。   刘炽自从刘琰死后,大哭了一场就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神空茫,姚子佩提剑抵挡不断涌过来的叛军,没有时间开解他,叫他见见血也好,从今日开始,这场夺嫡之争才算真正开始。   太子虽被人一直护着,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污迹,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太子也是练过君子六艺的,历年狩猎也夺过些头筹,虽说这其中的水份较大,却并非没见过血之人,他手持长剑,在身边人的护持下,也勉强能补几刀敌人。   这也够了,至少比还坐在地上呆神的三爷强些,这是那些还有闲心观察皇子的臣工们心里的想法。   而且他们并不怀疑此行是几位殿下所为,二爷死了也算是“清白”了。三爷有些傻了,不是他们挑剔,就算三爷这是装的,在此时也未免不好看,要是将来“继位”,不免会成为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至于太子?说实话,这三个皇子之中,最不可能和最有可能的确实都是太子莫属,说他不可能:他已是储君,这辈子只要不犯下滔天大祸,登基肯定是稳稳的。   说他可能:也是因为他当太子确实够久了,明年就要而立,却从未参知过政事,这委实是叫人难熬,有名无实的太子当腻了,想当皇帝,这也很有可能。   “那会是谁呢?”有人小声的喃喃道。   是啊,会是谁呢?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不过眼下还是先关心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日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大家的心头就只有一个念头了:会有援军来吗?   ……   明臻解决了那些直奔赵泠音而来的叛军,转头却见她刚将目光从承宣帝那边收回。   他刚想上前去,却发现原本近在眼前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绝不是阿泠自己所为!是那个她一直在找的人?   尽管知道赵泠音的手段,但此时的明臻却还是乱了方寸,她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才用心修炼了两个多月!而对方,使的都是阴邪之术,不说实力,但是经验也比她多上许多!   而且还是这般的突然!   只是任他再如何焦急,再如何后悔从前没有缠着师父学习术法,没有保护好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等。   …… 第79章 交手   曾有志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心道,可千万别再出事了,他怕自己活不长久了。   这个念头被他迅速压了下去,还没过一刻,有个官差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刚刚一个小孩子送到府衙门口的,小孩说是有人给了他一串糖葫芦让他送来的,他年纪太小,多问两句就哭了……”官差一一禀道。   曾有志神色凝重地接过信,打开一看,猛地站了起来,皇陵出事了?!   他抬起的脚步又顿下,今日去皇陵祭祖,陛下带走了一半的禁军,还有城外的建章营、护军营随行,沿途又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清道,这加在一起怎么也有近万的兵马了,如果这些人都应付不了皇陵之事,那他去了又有何用?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调兵之权!   他想了想,城外的他沾不了手,能联络上的也就只有五城兵马司还留在燕京城中的那部分人了,可是,如果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如果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被调走了,那这燕京城中可就只剩下宫中的禁军,最近的几大营可都驻扎在城外,若是中计,想再要进来,可就难了。   曾有志垂目看着桌上的信,又坐了回去,准备看看从这封信上能不能再找出些线索。   另一边又叫人再去确认送信之人的身份与样貌,务必排查仔细。   ……   赵泠音眼前场景陡然一变,进入了一个正下着绵绵细雨的山林之中。   她一时没看出这是哪里的山林幻境,不过不重要了,她提着手中的剑,在山林之中穿行,她步法凌乱,看似毫无章法,不过是在盲目的乱走。   实际上却是以这场布阵之人用来混淆她视线的雨幕为屏障,反向用来混淆对方的视线。   那种被人窥视之感叫她略有些不适,她沿山路走了一圈,猜测这里应该还是在龙门山附近。   走了不知有多久,可能幕后之人看够了,头顶铺天盖地的箭雨直向她射了过来,她躲得很吃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腰腹也中了一箭,最后倒了下来。   箭雨这才慢慢停了下来,少顷,有凉风带着湿意袭卷而来,雨也渐渐停了。   眼前场景又是一变,这回是在一个亭院之中,她此时正躺在阶下,案前端坐着一个带着银色仙鹤面具的男子。   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但依稀能判断出这是个中年男子,面具男打量了赵泠音片刻,见她腰腹上不断地涌出鲜血,这才起身朝她一步步走去。   “我倒是不知燕京城中什么时候竟出了个你这般精通术法神通的少年?”面具男走到近前,蹲下|身来,伸手朝她面上揭去,“来看看你的真面……”   话没说完,却见地上的赵泠音纵身一跃而起,随即袖中匕首朝面具男直|射而去,面具男未曾料及她腰腹中的伤竟是装的,不,或是她在自己的幻阵之中又使了障眼法!   真是个厉害的少年!天赋好到让人嫉妒!若是此时不能杀了他,叫人何以甘心!   面具男身形向后一仰,艰难避过了少年的奋力一击,赵泠音目光一凝,手诀翻飞,面前场景一变,竟幻化成了一个巨大空旷的演武台,她飞掠至高空,停在虚无之中,五指翻飞结印,口中念咒,每一个符箓都闪烁着白光自她指尖飞出,绕身一周,等最终汇集成一股未知的力量,如一束白练,朝面具男直击而去。   面具男的眼珠开始变得血红,他自是飞速结印抵抗,从怀中抓出一叠符箓,朝空中一抛,符箓袭卷如一道漩涡,虽然最后被赵泠音发出的符箓震飞,但也为他抵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力度,他心知于术法一道上不及对方天资卓绝,虽心中十分不甘,却也不敢恋战。   赵泠音岂会不知他这是想要逃,但见她素手一绕,凝聚了一股灵气在手,朝那面具男拂去。   那面具男一见不妙,从袖中掏出一串珠子攥在手心,想要摆脱对方的控制,掌心捅出的血水被那珠子似是极急切地不断汲入。   那串珠子确非寻常之物,血水被汲尽之后,闪过一丝幽光,流转于面具男周身,竟于幻阵之中撕开了一道缝隙,然而这道缝隙却还不足以叫他逃脱。   赵泠音猜测多是因他实力不济,没有完全掌控那物什的缘故。   眼前幻境再变,在一片不断翻涌、血气冲天的血海之中,四周和空中不断地朝他涌来无数的恶鬼,一个不防叫血海之中的一个鬼爪抓个正着,面具男惊惧过后,开始念诵咒语。   那些恶鬼没有再近他身,还不等他心中放松,那些恶鬼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有些他都熟悉,熟悉到立即就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这里都是!   所谓心中有鬼,所见即是鬼。面具男不是不怕,是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情怕了,他漂在血海之中,只觉得血海越来越热,像是要被烧开了一般,眼前那些面目可憎的鬼怪就像是这血海之中的油一般,整个血海艳红一片,越来越烫,越来越烈,他感觉自己可能下一瞬便会被烧的灰飞湮灭。   飞火如燎原之势,不可抵挡,面具男再不犹豫,捏碎了手中的珠串,瞬间便消失于幻境之中。   赵泠音抱臂看着他那仓惶逃离的背影,眼眸晦暗不明,没有半分动容,她已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抬手收了幻境,掐指一算,援兵到,快结束了!   她往皇陵方向看了一眼,想到明臻……纵身往皇陵方向飞掠而去。   ……   援军一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来的是神机营以及余下的建章和护军两营人马,京师武备自来比地方上要强上数倍,叛军很快就被全部剿杀干净,也有逃窜至山林深处的,有将士已经追了去,想必不日便能诛杀殆尽。   援军的动作太迅速利落了,有心思灵透的人面上虽同众人一般欣喜雀跃,心底却感到一阵阵地发寒,也许他们早就在哪里埋伏、等着要将叛军一网打尽了!   谭相和魏相对视了一眼,很快错开目光,此次皇陵遇袭,究竟是事先预谋好的,还是引蛇出洞之计?   掺合进去的人明显不是一派,不仅是因为叛军的穿着不同,他们之所以能一直挺到现在,也是因外面的那些叛军之间偶有交手,拖延了一些时间,否则,他们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侧身往陛下那边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陛下已经起身了,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外面。   对了,有一时半刻地没看到那个少年了?人呢?   正想着,却见到明臻身后转出一个人,可不正是那少年,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没事就好。   大多人都是这般想的,之前一直关注援军的动作去了,所以哪怕离开了半个时辰的赵泠音又突然出现了,也没有人发现她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明臻上下打量着赵泠音,发现她身上与她消失之前差不多,并未有明显的伤口什么的,心下微松了口气,还是问她道:“没伤着哪里吧?”   赵泠音摇了摇头,“没事,放心吧。”   她看了看承宣帝那边,太子似乎力竭,坐都坐不稳,刘炽紧挨着姚子佩,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问道:“援军到了,什么时候回城?”   明臻顺着她的视线一扫,微微摇了摇头,“没说,不过应是快了。”   赵泠音颔首,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俞世宁,也不见他身边的剑奴,问明臻:“俞世宁不见了?”   明臻之前一直挂心着赵泠音,根本没有注意俞世宁,毕竟他自己身负武功,身边的侍卫也非普通人,用不着他担心,但这会赵泠音一提,他也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人,这才发现人确实是不见了。   “莫非是跟着援军一起出去了?”他猜测道。   不过很快就又自己否决了这个可能,承宣帝本就忌惮几大将领,俞世宁不会此时跟出去招祸的,所以人是真不见了!   赵泠音在袖中掐指算了算,幸好,无性命之忧!   “怎么样?”明臻见她表情一松,忙问道。   “恐怕是因我而起……”赵泠音解释道,“刚刚应是发现我不见了,才会中计被人引走的。”   “是冲着我来的。”赵泠音苦笑,看来今日想趁乱要她命的人还不少,她对明臻道:“我要亲自过去一趟,你留下来帮我掩护。”   一句话,堵住了明臻将要出口的话,他默默咽下,虽心中还是十分担心,却也只能先点了点头,不过心下又一动,道:“不用掩护,我去跟陛下说一声,就直接说俞世宁出事了,你与他交好,欲出去寻找,陛下不会反对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赵泠音沉吟片刻,同意了他的提议,能光明正大的离开,自无不可,遂点了点头,道:“也好。”   明臻转身快步走到承宣帝身边,不一刻承宣帝朝赵泠音这边看了一眼,对明臻颔首,似是同意了。 第80章 斩杀   明臻回来,果然是同意了,不过要明臻同她一起去,赵泠音无奈地看着他,只能点头同意了。   她朝几位老大人那边拱手致意,而后随同明臻一起出去了。   这落在大人们眼中:少年这是跟着明大人出去另有差事?   不过眼下援军到了,确实安全了,少年离开自无不可,而且最危险的时候人家是救过自己命的,这一份情义,待日后必要勉力偿还。   赵泠音不知大人们心中所想,她跟明臻出了皇陵,一路按照卦象往北,进入了玉山界内,玉山相较于龙门山而言,绝对算得上“秀气”,但其山林之茂,比之周围的几处大山都要更密集复杂得多。   她深知对方准备在此动手,必是事先埋伏好了,或设陷阱,或用人海战术,目的只有一个,将自己留下来。   而且这里有着很强的杀气,她看了明臻一眼,明臻会意,他们在来前就商议好了,他以救人为主,她则负责吸引敌人视线。   明臻向来不在这些事上驳她,她并非逞能之人,而且他们配合起来早已有了默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够明了对方的心意。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再加上山林茂密,这里同黑夜已无甚分别,她很肯定这次没有术法之类的手段,这也是她将救俞世宁之事交给明臻的主要原因,论武力,当今世上她还未见过谁比他更厉害,便是她,不用术法的话,也绝非他的对手。   所以根本不担心他会于这种情况下失手。   越往里走,杀气便越发地重,没让她等太久,又一阵箭雨降下,看来这燕京之地的管制完全不行啊,什么人都能养私兵,铸弓箭……不及她多想,破空声愈加震耳欲聋。   赵泠音并不想白费力气去挡箭,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有人要她的命,她自是不会坐以待毙,能省力就省一些力,又有什么打紧?手中结了个印,将她跟明臻罩起,飞箭碰到结界都拐了个方向落满了一地。   此举可能是气坏了对方,箭羽停了,一阵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手持长刀的黑衣人朝他们围了过来。   在他们身后,有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被制住并五花大绑的少年,正是俞世宁,其中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不出来就杀了他!”   说着手中长刀架在俞世宁的脖子上,进了一寸,瞬间就见血了,被堵住嘴的俞世宁后悔死了自己的冲动,不住的摇着头,示意赵未名不要管他,赶紧走!   赵泠音对黑衣人的动作恍若未闻,沉着眼看着他们手中的长刀,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气,誓要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明臻看着她的神情,心下一沉,看来这些人很可能是与她阿爹阿娘之死或是星云观之事有关了。   他看着黑衣人,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只等赵泠音的决定。   见少年没动,黑衣人心底也有些发沉,难道他与俞世子关系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要好?不过很快又定下心来,若是不要好,也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他照着主人的吩咐,握紧刀猛地抬起,想要劈在俞世宁的身上,连俞世宁都闭上了眼睛,以为今日他要交待在这儿了,却在闭上眼睛之后,感觉有一股温热的粘稠水滴溅在他脸上,他吓的睁大双眼,看到刚刚那个要砍他的黑衣人此刻已经头脸两边分离,被自上而下地砍成了两半,他惊恐的大叫一声,两眼一闭,昏倒在了地上。   赵泠音见他昏了,也松了一口气,太凶残了,还真怕他会留下什么阴影。   这一幕不仅吓到了俞世宁,连杀人如麻的黑衣人们也都被震了一震,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朝赵泠音直袭而去。   赵泠音不确定动手杀她阿爹阿娘的人究竟有哪些,她决定要让所有人都死得凄惨无比。   幕后之人她绝不会放过,但动手之人,也逃不脱。   她手下毫不留情,为了防止血溅在脸上,她还特地蒙了个巾子,从第一个黑衣人开始,连砍了十几人,将他们劈成两半,血|肉|模|糊。   明臻将俞世宁提在一旁,准备为赵泠音掠阵。   身边无声无息地落下一人,明臻抬眼一看,是剑奴,便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目光。   剑奴朝明臻拱手行了一礼,默不作声地提起地上的俞世宁,转瞬消失了。   不一刻,之前百余人的黑衣人,还剩下不足二十人,因为少年的手太狠了,他们几乎被吓疯了,尽管他们自己杀人不眨眼,但现在是他们被人杀,不惧怕是绝不可能的!尤其是下一刻可能就是死期!   而且对方在斩杀同伴时,面如修罗,其身仿若已与手中的剑化为一体,令他们无比惊骇,惧意让他们失了战斗力。   这时有一个黑衣人却大喝一声道:“退者死!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活!杀了他!”   这些黑衣人瞬间回过神来,也不再一味地后退,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长刀优势不输于剑,在越发凛厉的刀风之下,赵泠音手中的剑比方才慢了不少,这让黑衣人心中一喜,士气大增,每一刀再挥出去,气势更胜之前。   却不妨被巾子遮了嘴角的少年翘了翘唇,有了希望之后再被诛杀,那一定是更加痛吧。   刚刚那个大喊的黑衣人,还没有冲至少年的跟前,就发现手中的长刀再也无法挥动,一道血从他的眼眉中间流了下来,他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虚空之中,可能是在想,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还剩下的人也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又倒了下来的同伴,不及再生出什么心思,几息之间也相继倒下。   赵泠音杀了最后一人,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踉跄了一下,落入了明臻的怀中。   明臻心疼的搂紧了她,心里沉甸甸的,她的衣服被血水浸透了,头上身上也狼狈不堪,但他又很清楚,她此刻的心中定是极痛快的,每杀一个仇人,她的心情都要好上大半天。   他心疼极了,可是能做的,也只有在她需要时,站在她身边而已。   赵泠音有些力竭,明臻将外袍脱下裹住她,将她打横抱着准备先离开这里,却被赵泠音扯了扯袖子,他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瞬间想抽自己,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胸口取出药瓶,倒了颗药丸喂给她。   赵泠音没有拒绝,直接吞服了,然后才道:“将地上的弓箭带一支回去。”   明臻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她说的,去捡了一张弓和一支箭,想了想,又多捡了一支箭,这才抱上她,施展轻功离开。   ……   皇陵之事那般大的动静,想要全瞒住基本不可能,所以在三营护送承宣帝等人回京之后,还是被人议论纷纷。   只是看到这声势阵仗,到底也不敢太大胆的当面议论,承宣帝的銮驾刚过内城门,后头跟着的还在七八里外,外城的茶楼馆子里挤满了人,在三楼的一处包厢里头,一个戴着帷帽、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窗前,看着楼下进城的队伍,眼神晦暗不明,她身后跪着一个黑衣人,正看着她,面露惊恐。   包厢中流窜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直过了半晌,那女子终于开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人人都忙着皇陵遇袭之事,你去牢中必能将人带出来。”   黑衣人听她终于不再提方才之事,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不禁又提了起来,那刑部大牢号称是大周最坚不可催的牢房……这个任务也极是不易,不过相较于刚刚所说的那个……他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属下遵命!”   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黑衣人身影微动,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角落里的丫鬟很有眼色地上前给女子添茶,女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缓慢而行的队伍,对丫鬟吩咐道:“走吧。”   正在这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过来的箭,直入女子的咽喉处,一箭贯穿,女子头上的帷帽因箭的冲力掉落,而女子整个人也从窗子上直直坠落,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悲愤。   一个人突然从天而降,还是个中了箭的女人,且这个女人的容貌很是不俗,前行的队伍被打乱,茶楼看热闹的人先是被惊吓得抱头四窜,很快就恢复过来,并围上前来。   所有人既惊讶又错愕地看着那女子姣好而又扭曲的面容还有咽喉上插着的箭,这,这不是坠楼,而是被杀啊!   好奇过后,又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曾有志本就是来恭迎承宣帝的,顺便也迎一迎受惊过度的几位老大人,没想到正撞上眼前这一幕,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他也被吓了好大一跳,身子晃了晃,险些栽下去。   这,这怎么又在这关头出了命案?他跺了跺脚,还没上前,身旁一个眼尖的官差“啊”了一声,见众人都看向他,他忙捂住嘴,靠近曾有志,小声地道:“大人,那个女子好像是张大小姐。” 第81章 太子薨   “哪个张大小姐?”曾有志蹙眉问他。   想着曾大人的年纪,官差忙解释道:“邢国公府……”   什么?!曾有志简直气死了,又是邢国公府!别人受害多是被同情被怜悯,可是一撞上邢国公府的案子,就没一个真正无辜的!   有个无辜的还不是亲生的!简直气煞他也!   曾有志在官差们的开路下,到了尸体面前,人显然是没救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也好在张大小姐是闺阁千金,出门都是戴着帷帽什么的,一时没被人给认出来,要不然就又成了一个热闹话题。   刚这样想着,从楼上冲下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冲到张大小姐的尸体前大声嚎哭不止,不知怎么地,曾有志看出她虽然哭的很是大声,但却没从中听出多少悲意,为免她说出不该说的话,令官差上前拉开她,先带回衙门再说。   不管怎么说,事发之时她肯定是在张大小姐身边的,或许知道些什么。   丫鬟被捂了嘴挣扎着,官差很快就将茶楼先封了,尸体也带回了衙门,以极快的速度保证进城队伍的畅行无阻。   ……   赵泠音睡了一天两夜,总算是恢复了些精力,傍晚时,明臻才回来,见她醒了,先解了披风,净了手,才走过来,问她:“怎么样?可好些了?”   其实昨日他还是有些生气的,那一箭如果不射她也不至于亏损地这样严重,可是不叫她报那一箭之仇,恐怕她也会睡不着吧。   有时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他上前将她拥在怀中,“以后可别这样了……”   赵泠音倚在他怀中,意外地很乖巧,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脸挨着她的脸……   时辰不早了,陪着赵泠音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谭廓不见了。”明臻道。   赵泠音不意外,谭廓被带走是早晚的事,所以她一直也没管他。   “还没轮到刑部罢了。”赵泠音轻描淡写地道。   明臻略一颔首,从皇陵回来之后,陛下意外地竟至现在也没有发作,实在是不太正常。   赵泠音一眼就看出他的担心,开口道:“别担心,他忍不了的。”   其实说实话,这个承宣帝如果私心不是那般的大,也算是个合格的皇帝,是的,合格的皇帝,可是他私心大,又很贪心,那就只能自食恶果了。   赵泠音说的笃定,明臻就放心了,在这些事上,他信服于她,因从未见她失过手。   看到赵泠音此时面容舒展,明臻心里也不由得欢快,直到赵泠音忽然说了一句:“对了,我近日还要出去一趟……”   明臻忙问她:“要去哪?”以为她这是想要避开京中之事。   赵泠音唇角弯起,缓缓道:“去一个必得要去的地方。”她顿了顿,又平静地道:“我准备破阵了。”   明臻一怔,眼中很快闪过一丝了然,所以说她的天赋惊人,这么快就能去破阵了,便道:“那你需要一个掠阵的,几时走?”   “明晚。”本来是预备今晚就走的,不过……她看了一眼明臻,还是改口道。   “好,等我。”明臻道。   ……   皇宫,御书房。   承宣帝坐在御座上,几位老大人分别坐在下首,其他大人则是站着,房内鸦雀无声,诸人心里,都涌起了各种念头,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承宣帝阴沉着脸,目光一一扫过诸臣,又垂下了眼皮。   很多人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甚至额角也是如此。也有些人被盯得极不自在,心生寒意却也不敢动弹半分,眼前的帝王,恐怕正在考虑是拿谁先开刀呢!   气氛压抑沉闷地迫人,刑部尚书最先被点了名留下,承宣帝又点了几人留下,便叫诸人退了。   诸臣小心地从御书房里退出来,刚走到屋檐下,就见到一个眼熟的东宫内侍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将要离开的他们脚步微顿,又慢慢走了出去,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想是这般想,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一刻就见承宣帝被孙公公扶着匆匆出来,往东宫方向去了。   这……诸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里面留下的几位大人此时也出来了,面容沉肃,却无人敢上前去打听。   慢腾腾的刚出宫门,却听到宫中的丧钟被敲响了,这,这是?!   太子薨了!   承宣帝坐在炕边,手中握着太子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平心而论,太子的确是三个儿子之中最适合继位的那个,想到太子刚刚靠在炕上哀求他——   “阿爹,我,我实在是太累了……阿娘她,她看不透,可是与您总归是夫妻一场,儿子求您不要处置阿娘,关了就好……外祖是被阿娘逼迫的……兰舟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儿子求您,求您饶他一命,爵位官位收回,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阿爹,儿子不孝……只愿来世生在寻常百姓家……”   太子死时嘴角是带着笑的,他有多久没见太子对他笑过了?或许除了幼时还不懂事的那几年,太子再没对他笑过吧……   他是怨这个儿子的,他不信任他这个阿爹,难道老二这个儿子被人杀了他心里又能好过?   难道他以为自己死了,以后这个皇位就不会有人再争了?   他糊涂,懦弱!没有担当!   可他这心里还是疼得难受!   他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处置,不过是在犹豫罢了,皇陵遇袭非一路军所为,这其中牵涉甚广,与其说他还在为难,不如说是在钓鱼。   这其中安国公之事他自是早就知道,虽也气极,却深知安国公手上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而且安国公根本就不想为之,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后的哭求,只是后来各路人马齐集,安国公或许也是想要渔翁得利,也跟在后面出了手。   安国公自是活不成的了,但太子……他从未想过要太子去死!甚至没想过要废了他!   承宣帝紧紧抿着唇,心中恨极了那些挑唆他几个皇儿的人,面上隐现出丝丝怒气和杀意,却也只是先忍住了。   ……   太子薨逝,最终也只是按例安葬,并未大办,却也照足了规矩,很快便过去了。   随之而来的却是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   安国公在太子薨逝的当晚也自尽了,皇后以身体不适、无力主持后宫为由,自闭宫门,为太子祈福,次日陛下降旨允之。   方兰舟在安国公灵前断了发,直至安葬了祖父、家人之后,才悄然去了城外一处叫风林寺的幽静寺庙出家。   ……   这些赵泠音和明臻暂时都没有关注,他们此刻已经穿行在皇陵山脉之中了。   不是之前来过的那个龙门山皇陵,而是龙门山背后连接着玉山的那处山脉,也是真正的龙脉所在之地,而且太|祖就葬在这里,龙门山那里的太|祖陵墓不过是衣冠冢罢了。   玉山景色怡人,山明水秀,南靠龙门山,北近硝河连接液河的支脉,从河底入太|祖陵墓也可,只是水下河道纵横交错,变故甚多,所以她宁可麻烦一些从龙门山的荆棘丛中进入。   她一路行来所见,此处……确乃风水胜境,绝佳的吉壤之地。   “当年奉国寺插手过皇陵的选址,隐龙龙脉一说也是出自济荣大师之口,却不知这里面也夹杂着人的私心——   济荣大师在未出家前,曾爱慕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后来那女子因家变避灾去了星云观……   再加上奉国寺与星云观在修行一道上也算是同根同源……才有了这个隐龙一说,这是前因。”赵泠音目光沉沉地看着前面的洞口,娓娓道来。   明臻听罢,默然了片刻,道:“前因?我并未在奉国寺的相关卷宗中见到这些记载,不过,我所见的应是同宫中所记载的是一样的。”都没有这段隐情,或是被改掉或毁掉了。   “隐龙龙脉,其实是看不见的……所谓潜龙在渊,腾必九天……太|祖选了‘隐龙’,却为防‘飞龙在天’,便令那些他招揽来的奇人异士于天下间四处找寻其他龙脉,找到后:断龙脉,散龙气,以绝后患。   太|祖在位期间,功绩卓著,确实是位有着雄才大略的皇帝,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开国帝王,不过他登鼎之后,太过于在意自己的身后名以及血脉传承了,他斩断了其他龙脉,又令术士们于此‘隐龙’龙脉之上作法,逆天改命,这才得以绵延大周的三百年长盛不衰,确实叫人惊叹,天不奈何!   可是啊,这已是极限了……”   太|祖,前事因,后事果,大周江山三百年,早已是侥天之幸,当年若非星云观的那位女子为了保全济荣大师去求了当时星云观的观主,又怎会酿下今时之祸?   若是当时祖姑奶奶与其师还未曾飞升,可能是会避过此灾祸的,只是时也命也!这是星云观之劫,起于人祸,亦覆灭于人祸!   只不知那女子若是得见此果,会否悔矣恨矣?太|祖若见此果,会否悔矣痛矣? 第82章 玉山皇陵   赵泠音眯眼看着面前被杂草丛生掩盖地严严实实之处,这后面便是入口了,太|祖陵墓的其中一个入口。   要说太|祖其人是有些矛盾的,他将自己的陵寝建在这隐龙龙脉的龙眼之上,本是意在不叫人妄动他的陵寝,毕竟若是毁了他的皇陵,也相当于是毁了此处龙脉。   便是有一天大周真灭亡了,新朝新君为了不损毁龙脉,也不敢轻易动他的陵寝。   但又怕真有人敢不顾后果的这么干,于是太|祖又令人于皇陵的阴阳两面各设一处墓门,“阳门”自不必说,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是“阴门”处,于东北方向,空亡,即鬼门。   实际此处早被人用八卦手法错格改过,所以一般人是很难寻到这里的。   太|祖用意且不说,而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结合了星云观中所记载的秘闻,以及后来知道了凶手,从中一步步推演出来的结果。   赵泠音让明臻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山石上打开,在里面翻了翻,拿出吃的给明臻,“吃了再进去吧。”   明臻点了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大食盒,嘴角抽了抽,要不是知道来做甚的,还当她这是来郊游的……怪不得包袱那般重!   赵泠音抬头瞥了他一眼,明臻忙拿起点心塞进了嘴里。   赵泠音回给了他一记白眼,当她不知他在心里腹诽呢,哼!有本事你别吃!   赵泠音吃着点心,在石门前来回走了几圈,不知是在琢磨什么,最后看着时辰不早了,她用手指戳了戳明臻,道:“准备好了吗?”   明臻咽下口中的水,点了点头,将东西收拾好,等着她。   赵泠音手背一翻,手心出现个极精巧的玉刀,上面系着根红绳,她示意明臻低头,给他戴在了脖子上,明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脖子上的这把一看就绝非凡品的玉刀,眼底的笑意简直已经溢了出来,很是高兴,“阿泠,这是?”   赵泠音扶额,看来他是想多了,心中有些无奈,口中却是说道:“别弄丢了!”   明臻开心地不像话,连连点头,不撒手地攥着玉刀,赵泠音真怕他不小心一用力……连忙催促他,“走了!”   明臻赶紧小心地将玉刀塞入怀中,跟了上去。   “天罡地煞星阵!”赵泠音看着墓门,又转向明臻道:“我启阵,你压阵,小心些!”   明臻点头,“你也小心些!”说着走到了她指定的方位站定。   赵泠音双手抬起,又向前一推,两道浓郁的灵气自她掌心飞出,摇曳着点点星光,如彩练一般翻飞着朝空中而去,慢慢地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图,阴阳交汇处浮显出冰蓝色的星光交相辉映,将此地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细看之下,空中群星也随之亮了亮。   旋即八卦阵图自头顶向下砸了下来,整个皇陵范围都被罩入其中,一缕缕的光芒如河流般渗入每一处阵法的方位,等到四周流窜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密,赵泠音指尖不断掐诀变幻,随着咒诀的繁复,她的体力也渐渐有些不支。   明臻在一旁大喊道:“阿泠!坚持住!”   赵泠音很快又定住心神,一缕缕的光芒穿透了地表,两人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才渐渐停下。   这才发现面前的墓门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两人对视了一眼,明臻上前一手挡住赵泠音,一手蓄内力于掌心,向前一击,墓门被震得狠狠晃动了一下,才朝两侧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洞内,里面是一条很窄的甬道,目测不超过一米,两侧的石壁光滑没有一丝异样。   他们沿着甬道走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发现了不对劲。   “阿泠,我怎么有种在绕圈圈的感觉?”明臻的方向感极好,他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奇怪,因为赵泠音也觉得他们所走的似是一个环形。   “嗯,试一试便知!”赵泠音示意明臻以浑厚的内力击打两侧光滑的石壁,果见一圈圈的光晕随着他击打的力道一层层荡开,随后发出很沉地“嗡”声。   “停!”赵泠音怕会有危险,便叫停了明臻,准备以灵力再试,便是有何机关或阵法,她也能及时收回,不像内力,强行回收会不利己身。   明臻虽也同样担心赵泠音,却也只能点头,紧紧盯住她,以防万一。   赵泠音收敛心神,重新将灵气聚于掌心,出手如电,几乎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招的,石壁上的光晕不断地被一次次荡开,直到听着“砰!”的一声巨响,一束强烈的刺眼光芒闪出,石壁裂了开来。   又是一道门。   里面比这里要明亮上不少,二人警惕着走了进去,又是一条甬道,却不是刚刚那般狭窄了,这次的更像是条正常的通道,两边墙壁的石台上嵌着婴孩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因着这些夜明珠的照明,他们能从这里很清晰的看到通道尽头应是墓室内了,不过肯定不是主墓室。   两人走近看去,这里虽修建的极其恢宏大气,但此处明显没有任何棺木,多是某个陪葬室,只是陪葬的并非是宫妃或是宫人,而是一些陶俑、金银宝物等。   他们朝陪葬墓室的正中石台上看去,那里摆放着一个极其精巧华美的玉石碗,里面盛放着晶莹剔透地如玉一般地赤色液体。   “这个玉石碗有些古怪……”明臻迟疑着道,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个空荡的只摆放了一个玉石碗的石台,莫名有些不安。   赵泠音凝眉,视线从玉石碗上移开,打量着这个墓室,伸出手握住明臻的手道:“不会有事。”   明臻攥紧她的手,对她笑笑,心安不少。   “不要去碰那个玉石碗就好。”赵泠音拉着他离了那石台。   “那玉石碗里的东西看着不似凡物吧?”明臻好奇地道。   “嗯,那里的东西,极可能是传说之中的‘赤泉’……”赵泠音面无表情地道。   “赤泉?”明臻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了,似确是有过这样的记载,说是“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亦有赤泉,饮之不老。”   不死树,亦被称作“甘木”或“寿木”。是传说之中的长生树,说是吃了树上面结的果子可使人长生不死,亦可使死者复活……传言其生于西昆仑。   可这些终究只是传说而已。   见明臻似是很有兴趣,赵泠音就跟他讲了起来:“其实在《山海经》中曾多次提到过‘不死民’——像是‘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你刚刚所说的‘员丘山’就位于那不死国黑水河的附近。   说是这山与寻常的山看着并没有多大不同,不过奇妙的是,在这个山上生长着一颗看起来毫不起眼、与其它树并无不同的长生树,这种树只有不死国的人才能认出来。   传言说是吃了这颗树上结的果实就可以长生不老,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亦能起死回生。   只是这棵树上所结出的果子,并不是人人皆可食,若是错服下必会丧命。   此其一。   其二,也是这座员丘山,说是这山下还有一口赤泉,饮了这赤泉水也可长生不老,与长生树一样,还是只有不死国的人才能从大大小小诸多的泉眼之中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的赤泉……”   据传,昔年始皇帝追求长生不老,也是派人去找过这两样东西的,如今看来是肯定没有找到的。   “这里的……”明臻朝玉石碗指了指,问她。   赵泠音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不过是诱人之计罢了!”   若是遇上那贪心的,最终也还是会动那个玉石碗的,纵使知道那里藏着玄机!   人是最受不得诱惑的。   明臻闻言却明显松了一口气,传说到底是传说罢了,反正他是不会去动那玉石碗的!   赵泠音目光移向通道对面通往内殿的出口,继续道:“你还记得之前马家村的那几个案子吗?”   明臻不解她为何此时提及这些,点了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赵泠音笑笑,“就是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迎向明臻不解的目光,她道:“是因为‘不死国’想到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山海经》之中所记载的可以长生不死的国家,除了不死国,还有一个叫‘无启国’的——‘其人穴居,食土,无男女,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岁乃复更生。’   无启国的人倒不是不死,而是他们死后会重新复活。   传闻他们死后尸体不会腐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将他们埋在土里,一百二十年后,他们会再度挖土出来,与从前没有什么差别,也正因于此,他们不需要子嗣……”   “你是怀疑邢国公……并不是‘真正’的邢国公?”明臻听罢,脸色难以形容,或许是觉得匪夷所思,或许是觉得有些惊骇。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赵泠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到过邢国公,判断不出来。但我能够肯定他是马家村之案的幕后人之一,这其中还有着其他人的影子……” 第83章 太|祖的野心   “其他人?”明臻拧眉,还有何人呢?他一时也猜不透,或许是不敢深想。   阿泠说得不错,有人在燕京屡动禁术,奉国寺……虽然师父没说过什么,但从师父对待这些事的态度,他隐约也能猜出是因为幕后之人是动不得之人,可在燕京城中,连奉国寺都动不得的人,除了那一家,还会有谁?   只是无论他怎么看,陛下肯定不是那个幕后之人,一来年纪对不上,马家村的后山出现异常时,距今至少已有五十年了,那个时候陛下,咳,最多三五岁,这个可以暂且排除。   二来陛下想求长生,皇家的养生之法其实相对更安全有效一些,毕竟方法是从星云观那位医圣手中流传下来的,且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整并经过了历代先人亲身验证过的方法。陛下暂时还看不出如此昏聩之象。   所以,他推测,应不是陛下,那剩下的就是……   “先不想这些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主殿吧!”赵泠音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   她提醒明臻不要去触碰这墓中的任何东西,二人沿着长长的通道进入主殿。   这里果然十分富丽堂皇,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虽没有阳光,却镶嵌了无数颗夜明珠,如同白昼。再加上连通暗河,比人间宫殿也不差什么了,就是有些阴冷。   这个殿宇不仅面积非常大,九根雕龙柱,气势磅礴,欲飞之姿,栩栩如生。墓顶又盘旋着五条飞龙,龙目张大瞪向底下望着它的人,令人深感毛骨悚然。   “九五之数,这应当是主墓室了吧?”明臻问道。   “嗯。”赵泠音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墓顶的五条飞龙身上。   “怎么了?”明臻也随她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来,便问她道。   “这五条龙的姿态略让我有些在意……”赵泠音有些迟疑地道,她虽修术法,却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进入帝王墓,“帝王陵寝多是为福泽后人而设的风水,这里明显不是……”   见她迟疑,明臻接道:“是煞气?”   赵泠音对他能猜测到这个并不奇怪,明臻不通术法,却对理论知识知之甚解,她看着明臻点了点头,道:“这里的煞气不单单是阴气,更多的是戾气,小心些,一旦入体,会扰乱人的神智,产生幻觉。”   明臻点头,表示明白,手不自觉地摸向被衣服遮挡住了的玉刀。   赵泠音环视了一眼这个略有些空荡的主殿,道:“这里的空旷,很可能是障眼法,待我先破了它!”   她说着手中凝结灵气,拂手一划,双手手诀不断变幻,周身萦绕着的灵气越来越浓厚,气力一点点地化作光芒,随着她双手向外挥开,光芒四散,散落开一个个迷你的八卦小图,投射到各个方位之上。   他们脚下微微摇晃了一下,赵泠音带着明臻飞身退到了来时的通道上。   闪着光芒的八卦小图,开始逐个击破消失。   此时殿中的阴冷之气也不那么明显了,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的正前方,仿佛是被打开了一道暗门般,殿中场景还是刚刚那个殿中场景,只是多了些东西,如:停放在正中的那个漆黑描金的九龙棺!   明臻可能看不到,赵泠音见那棺椁周身散发出神秘的紫金光芒,因为神秘,所以叫人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不过赵泠音并没有这种好奇,她一直知道越是吸引人的就越是有毒。   天生的直觉告诉她,冒然探究并非明智之举。   只是她此行前来,是要从这里拿走一样东西,一样对破解星云观落魂阵极其有用的重要东西,所以她必须得来。   她松开明臻,缓步上前先绕着九龙棺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只是这里面不知是布了什么阵法,她走了一圈之后,竟感觉有些疲倦。   转头见明臻没事,心底一松:灵玉不仅可以帮助修行,于身体有益,能滋养经脉,还可辟邪化煞,令邪灵退散。   看来只要远离这个阵法即可。   她退出了九龙棺的阵法圈,再次推演破阵之法。   见她专注而聚神,明臻没有出声打扰她,他站在她附近,亦不敢轻易离远,万一触碰阵法,还得赵泠音分神救他,那可就非他本意了。   他朝九龙棺打量起来,远远的看上去,除了棺盖上的九龙浮雕还有棺椁上雕刻的经文外,并无甚多的特殊之处,但他知道若是这般简单的话,阿泠不可能不直接动手。   他看着看着,发现九龙浮雕上面竟有些细微的小孔,各个小孔的形状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对这样的图形图纹他确实不如阿泠记得牢。   他看向赵泠音,有些犹豫是否要打断她的沉思,却见赵泠音朝他疑惑地看了过来。   明臻忙指着九龙浮雕对她道:“那上面有孔,你看看像是什么?”   赵泠音转头细细看了看,道:“……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或为辟邪……”   “天禄、辟邪?那出现在这里也是正常的了。”明臻有些失望地道,还以为能帮上她的。   相传天禄曾助炎黄二帝作战有功,被赐封为“天禄兽”,有天赐福禄之意。再后来天禄专守帝王财宝,被称作“帝宝”。   而天禄与辟邪同置于墓前,可攘除灾难,永安百禄。既可祈护祠墓,令冥宅永安,亦可作升仙之座骑。   想来陵寝的阳门外应是放置此二兽的,不过这与阿泠现在的犹豫有关吗?   明臻看着赵泠音,她眉头微蹙,还在看着九龙棺,不过片刻就见她眼眸微动,手中开始快速掐算起来,面上渐渐露出来一丝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明臻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明臻微笑着问她。   赵泠音道:“太|祖的野心!”   她说着,从指间先捻个诀,往九龙棺椁上扔去,本来普通人看不见的神秘紫金光渐渐显现出来,明臻惊讶地看着那数道不断流转的紫金光芒,转过头问赵泠音,“阿泠,这是?”   “这是锁龙阵!”赵泠音目光幽深地看着九龙棺,“是用术法强行凝聚出来的一个锁龙阵,这阵法并非是为破坏龙脉而存,毕竟当年太|祖便是死了,也不可能被人在自己的皇陵之中作法,这只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契机……”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沉了下来。   “什么契机?”明臻不明白地问她道。   “当年刘启为了私心,令术士满天下的去断龙脉,散龙气,岂会不遭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时的奉国寺方丈济荣大师!可是……后来,他那位寄居在星云观的青梅竹马去求了我星云观的望羡祖师……   望羡岂肯违背星云观历代不世出的戒律,本就无意插手。那女子竟自戕于星云观,诅咒了……”赵泠音说到这里,心口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善良非好事,随时会被毒蛇反咬一口!所以她从来不会主动去做无谓的多余之事。   明臻上前拥住她,也被气得不行,不知是更该气济荣大师当年的处置不当,还是气那女子逼迫星云观的行径,心里也是极不舒服,却还是安抚她道:“早就过去了……阿泠,别再想了。”   “过不去……”赵泠音喃喃地道,“我从前在卷宗之中看到这些记录时,都是当成传说故事在看,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几百年前的事竟会影响至今!会这般地叫善人不得好死,叫活人痛苦憋屈!”   唯始作俑者解脱了!真真是叫人意难平又恨意难消!   明臻轻抚着她的背,想着她要是能说出来或许也可以排解排解,便道:“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我都听着呢……”   赵泠音似是有些累了,靠着他也没松开,半晌才道:“望羡不忍刚刚才结束的乱世再徒增杀孽,哀鸿遍野,最终出了手……   天下龙脉已被破坏截断了至少八成以上,无以修复,只能在此处的隐龙龙脉上下功夫了。   星云观与奉国寺两方合力,将昆仑山附近的一条山脉不知用什么方法连通了此处的隐龙山脉,就像是“养龙”一般,这条隐龙山脉,历经三百年的滋养,隐龙生出了灵智,竟形成了活龙!”   “你,你是说,现在这里的龙脉是活的?”明臻有些震惊,这,恕他孤陋寡闻,奇异神话的故事他也看过听过不少,不过他活这么大,还真从来没有见过!   没想到紧接着又听到赵泠音说出了一句令他更震惊又有些震怒地话来:“我本是想来断龙脉的。”   明臻一僵,松开她,看着她话还没问出口,又被赵泠音一把给扯了回去,抱着他道:“我知道,断龙脉是极损阴德之事,很可能会天打雷劈遭天谴……”   那不是很可能,是绝对会天打雷劈遭天谴!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明臻在心里气道,口中却不放心地道:“……你知道就好。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赵泠音道:“当初为了养龙,星云观与奉国寺必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第84章 龙脉   如今星云观除了她和下落不明的师叔外,全部覆灭,她没提奉国寺,这是由命数而定的。   从明臻怀中出来,看着那九龙棺,接着道:“我本想跟太|祖好好算算这笔糊涂账的,没想到,对大周绵延万世有着极端执念的太|祖似是已不在这里了!”   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又有一丝复杂的说不清的意味在其中。   “你是说?”明臻看着赵泠音,隐隐有了猜想,却只等她说下去。   “我本来还想找他说说他们老刘家那些不得不说的事,没想到,他听不到啦!”   少女抬步走到了九龙棺前,拍了拍棺盖,看似没什么特殊,但她这一拍,九龙棺竟猛地震动了一下,明臻飞身上前,赵泠音扯开他,狠狠踹了一脚棺椁,九龙棺竟不再震动了。   像是泄了愤,赵泠音不知打哪摸出一个小瓶子出来,拿在手里转了转,像是对着棺椁里的“人”道:“真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魄力,为了子孙后代绵延万年,竟以身殉了龙脉!”   “你虽身消道殒,但你的子子孙孙可还都活在这世上!一想到我星云观上上下下死无全尸,魂都还被拘在那里等着烟消云散!再想到你那数也数不清的子孙后代,我就日夜不得安宁!”   “……所以取你点心头血用用不过分吧?”少女冷漠地道。   她话音一落,手中结印捻诀,一道带着金色光芒的符箓从她指尖跃出,如利剑一般覆在九龙棺之上,不一时,她抬手在棺盖上一震,棺盖向后推去,露出棺中一个身着玄黑色龙袍的老者。   老者保养得宜,从骨相上来看至少有八十了,果真长寿!此刻躺在这里,也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丝毫看不出人早死了不知多少年!   这就是那位太|祖,刘启。   棺椁之中除了太|祖,并没有什么其他陪葬品,赵泠音也没有多打量,这棺中的阴气极重,她掐了道诀覆在太|祖身上,从袖中抽出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刺入他的心口,快速地取出三滴心头精血,送入瓶中。   那尸体似是动了动,饶是早有准备的赵泠音和一旁看着的明臻都惊骇了一瞬,他们对太|祖本来倒是没什么怕的,就是这突然诡异的一下,叫人有些防不胜防。   赵泠音收起瓶子,对着太|祖的尸身又砸下了几道符箓,她手指翻飞,有过一瞬间想要将他的尸身完全毁去,最后还是忍下了,她自己倒是不怕,只是想到明臻……怕会有因果应在后人身上,便生生忍住了,反正刘启本人早已烟消云散,这里的残魂裂魄不过是他最后的执念,打蛇三寸,她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消散干净了。   “没事吧?”直到合上了九龙棺的棺盖,明臻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看着他满脸的心有余悸和担忧,赵泠音摇了摇头,道:“无事,东西拿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明臻连忙点头,早点离开这里也好,说实话,他现在有些理解师父为何没有教他术法了:他好像不是那块料……   两人刚上了通道,发现九根雕龙柱的位置似是变幻了一瞬,周身散发出幽蓝色的光晕,自顶端起,向下一层层地荡开,慢慢扩散,覆盖蔓延。   赵泠音拉着明臻,极速地向外面飞掠而去,却见之前经过的陪葬室石台处开始下陷,范围波及越来越大,赵泠音知道这是龙脉要觉醒了。   “吼!”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碰撞,天动地摇,赵泠音紧紧抓住明臻的手,大声道:“绝对不能放开我!”   明臻从未见过赵泠音如此的声色俱厉,忙也抓紧她点头应道:“知道了!”   龙脉的撞击越发猛烈,每一次的力道都会加大几分,墓内开始摇晃起来。   这般大的动静,不说附近,就是燕京城中恐怕也会很快派人前来查探,他们当下,万事且等先出了皇陵再说。   太|祖皇陵,来去如履平地。   两人飞速地出了来时的墓门,晃动还在持续。   “这般动静,会毁了附近的山脉吗?”明臻蹙眉问了一句。   赵泠音并不担心:“只要龙脉不离开这里,些许损毁会在它的灵力滋养下自愈。”   “吼!”一道震耳发聩地龙吟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这次的距离更近了,紧接着又是一道虚无的强劲向他们冲击而来。   赵泠音带着明臻身子一旋,躲开了这一股力道,却也只是暂时而已。   不是没有办法与之抗衡,只是……   龙脉滋养一方生灵,若是消亡,不说此处,便是这一大片的山川大地都会受其影响,轻则成为死地,重则生灵涂炭,而且此方世界的天地灵气也可能会因此失衡,之前确实是高估自己了,她尚做不到为了报仇而斩杀龙脉。   “阿泠!”明臻在她耳边唤了一声。   赵泠音面色凝重,眼见龙脉已经向他们而来,赵泠音双手结印,将明臻推了进去,叮嘱他道:“不要怕,在里面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身影一闪,向空中跃去,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不见了。   “阿泠!”明臻在结界内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他不愿意相信她竟会抛下他独自去面对!   他们明明说好一起的,她还说绝对不能放开她,可是现在放开的人是她啊!   此刻他真的后悔没有学习术法了,最终也帮不了阿泠,真是无用至极!   明臻面色惨白,眼神空茫地看着赵泠音消失的虚无之处,努力地镇定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打坐念诵经文,满心虔诚地祈祷并等着他心爱的姑娘安然归来。   ……   赵泠音直奔龙吟处而去,迎接她的是一道刺目的极光。   她抬手挡了一下,奈何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之色,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像是被封闭了五感六识一般。   极致的静。   赵泠音过来其实是做好了准备,于龙脉能劝则劝,不行就动手。   只是新开智觉醒的龙脉就如同婴儿一般,是没有认知的,此刻不过是本能地被体内曾经滋养过它的太|祖殃气牵动了,殃气是人死之后的最后一口“气”,不仅仅是人之一生所积攒的所有毒气,也极易滋生出怨煞,所以要想真正解决龙脉的问题,需得先将龙脉体内太|祖残留下的那口殃气驱除掉,让太|祖残留在龙脉身上的所有印迹都消失,那便不会再有人能轻易影响或触动龙脉的情绪了。   赵泠音先定一定神,并不如何慌张,尽管知道不容易,却也无所畏惧,便是今日失败了,命丧于此,也算不得输。   京中早布完了局,只待结果。而且刚刚她将太|祖的心头精血塞在明臻的身上了,就算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会想办法完成她的“遗愿”,咳!呸!且还不到那个时候!   总之,她必会成功!   赵泠音兀自思忖着,开始盘膝而坐,在刺目的极光之中,少女不断的汲取灵气,将之纳入体内,以备用之。   少女不慌不忙,进入忘我之境的修炼,使得外面困住她的龙脉有些动怒,一股强大的气力朝她袭来,赵泠音被击中吐出了一口血,血喷在看不见的“地上”,渐渐地,面前的极光开始退散开来。   赵泠音硬接下这一击,本就是为了催动体内的潜能,好尽快进阶,而且得在彻底惹怒龙脉之前。   进阶是为了能够使用“御龙诀”,御龙诀顾名思义,是指驾驭龙,不过此诀并非真的针对于真龙或是“人皇”,而是专门以养龙脉和如何利用龙脉修炼而来。   相传是祖师婆婆于千年前从一位异界大能手中所得,后来又经祖师婆婆自己修改成为更符合这个世界的功法。   说实话,传承至今,从未有人得以修炼过此诀,不是不感兴趣,主要也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以龙脉修炼,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因为有灵的龙脉根本很难碰上不说,此方世界的修行之人要遵守的天道制约太大,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去修炼此“御龙诀”,要不是现在需要,她应该也不会修炼此诀,汗颜呵。   总而言之,现在她的处境已没有其他办法了,杀不得对方,脱不得身,惟有此法可解,总不能真叫她搭上自己的性命吧!   赵泠音看着极光退散,目光晶亮又坚定,一个个手诀自她手中翻飞而出,周身旋转起一层又一层的灵气,再加上龙脉在前,她的修为自是不断地向上提升,虽则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浓郁厚重的灵气越积越多,让她感觉自己修为已经突破到了另一重境界!   她手中再次发出的符箓,已化作一道道金光,随着她手指的推拉,那些符箓直向龙脉而去。   她意只在化煞,非是要伤害龙脉,龙脉在她修炼御龙诀时的暴躁此刻已有些支撑不住之态,赵泠音能看出龙脉的动作渐渐迟缓,它毕竟初初化形,尚处于懵懂之中,她目光温和,不断以自身的灵力为它梳理经脉。 第85章 不虚此行   那是一种极其舒服的感觉,灵力一遍又一遍的在它经脉之中游走,流转,一寸一寸地扩宽着它的经脉,极致舒服的龙脉慢慢趴了下来,目中原先的戾气已看不到了,就是此刻!   赵泠音手指迅速翻动,一个个金色的符箓不断地从指尖跃出,口中念诵化煞咒:“……斩凶神恶煞,一刀斩断化为尘……污秽邪祟,速去他方……吾奉太上老君敕,急急如律令!”   本极享受经脉被扩宽的龙脉,突然非常痛苦地摆动了起来,一瞬间再次地动山摇,它身子卷起,仿佛想要朝山上撞过去。   赵泠音厉声怒喝道:“大胆刘启!此阳间事了,非尔逗留之地,且速速离去!不损子孙阴德!”   她说着,手中捏了个更复杂的法诀,将金色符箓扔了过去,四野瞬间狂风乍起,天地骤变,少女立于虚空之中,面罩寒霜,宛如神砥,令人不敢仰视。   或许是太|祖的执念太过,这最后一缕残魂裂魄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但对方的符箓又实在是厉害非常,纵使生前为人间帝皇,九五之尊,此刻也被这功德符箓打得招架不得。   赵泠音沉默了片刻,出声道:“你本为开国帝王,功德无量,若死后直接投胎往生,如今恐怕早已诞圣降灵,赤光照室,最差也可位及人臣,威震四海……   如今你为了所谓的带砺河山,子孙绵延,为了这样一群为满足私欲,倒行逆施枉顾人伦残杀无辜的后人,可值得?刘启,三百年了,可值得?我问你,可还值得!   那么多条人命,我要的本只是一个公道,你刘家不给,那我就只能自取之!   你既已开不了声,那就不要说了!   去吧!”   她说着,抬手间挥出一阵罡风,将刚刚呼啸不止的狂风吹散,天地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虚空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随着罡风,也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了。   赵泠音跃了下来,见龙脉此刻虚脱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双龙眼懵懵懂懂地朝她看来,带着孩童才有的雾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心中很是复杂,即便送走了太|祖于这世间最后的一缕魂魄,这条龙脉也是起于斯生于斯,与大周气运息息相通,难道这就是命数?   可是她在行事之前,掐算过无数回,大周气数已尽……   她蹲下|身来,看着眼前只能算是灵气而非实体的龙脉,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想毁了龙脉,却发现代价不是她所能够承受得了的;想断了刘氏江山,却又无法对龙脉出手。   如果今日她不来,生了灵智的龙脉是不会出来的……但这一趟,无论如何她都得来,她并不后悔。   龙脉是天地灵气的一种,不会受天地规则的制约,等到回去孕养它的地方,岁岁年年,百载千秋,总会修复好的。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龙脉以尾勾住,她蹙眉看着它道:“好好回去养伤,我不想跟你动手,快松开!”   龙脉眨眨无辜的大龙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赵泠音扶额,如果是个能听懂人话的龙脉,大不了打一顿算了,对上这么个孩童似的龙脉,打一顿……她有些下不了手。   龙脉看着她,她只得盘膝坐下,先运转起灵力,龙脉不懂她什么意思,直到她的灵力再次进入它的经脉,它摇了摇尾巴,在地上翻了个滚,却也引发了一场地动山摇,气的赵泠音真想揍它一顿得了!   ……   过了少顷,她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龙脉,对它道:“回去吧。”   她想过了,龙脉不是谁一家一朝的龙脉,是这天下万民的龙脉,是天地山川的奇迹!等有了新皇朝,龙脉就是新皇朝的龙脉,所以龙脉不能动,不代表人她不能动。   少女目光沉沉,龙脉把它的龙脑袋伸了过来,它非实体,赵泠音是碰不到的,但她还是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的天地山川孕育了你,现在又都仰赖于你生存,如果你跟我走了,这里要过很多很多年才能恢复过来。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与使命,就像是我……我也有我与生俱来的命运……”   龙脉不懂她的意思,睁着大龙眼一直望着她,过了半晌她又道:“我可以答应你,等到这里再生出新的龙脉来,若我还活着,再来带你去看这外面的天地山川日月星河,日后一起修炼……我说话算话,可好?”   龙脉懵懵地看着她,低低地哀鸣了一声,又将脑袋往她面前蹭去,赵泠音抬手“摸了摸”它,好半天,龙脉目露不舍,终腾升而起,于空中盘旋半刻,一声龙吟长啸,天地震动。   赵泠音只觉一股磅礴之气朝她奔腾而来,她强压住喉中的腥甜血意,生受了那一道真龙之气,朝空中的龙脉挥了挥手,云开雾散处,龙脉消失了踪迹。   赵泠音在原地站了片刻,等胸口的那股钝痛稍稍好受一些了,才转身欲要离去。   提力时,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许多,其中有一股不同于灵气的精纯之气,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是龙气!   她转身又看了一眼龙脉消失的地方,目露复杂,此一精气,可抵她修行数十年……御龙诀,怪不得是从异界大能的手中得来的。   确实名符其实。   取太|祖心头精血,与龙脉相互成就,得以顺利进阶,又得龙气馈赠,不虚此行!   她闭目将体内的龙气先聚于丹田处,想待去找了明臻之后再炼化不迟,他必是已急了。   想至此,她也不再耽搁,此刻体内充沛的气力叫她实力大增,不过转瞬便回到了与明臻分开之地,隔绝阵中,明臻在打坐。   她脚步匆匆,抬手拂开了阵法,轻声道:“明臻?”   明臻本已入境,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这道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熟悉声音,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看到面前俯身看着他的赵泠音,仿佛脱胎换骨般,即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还略有些狼狈,却美得惊人,身姿飘渺,周身萦绕着一股可随时乘云御龙而去的清泠寒气……他与她,仿如隔世再见。   “阿泠?是你吗?”明臻看着少女,有些不确定地道。   赵泠音没照过境子,不知她进阶之后又有了变化,一时没反应过来,明臻不会被她给关傻了吧?她离开也就,呃,三个时辰?   她抓起明臻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放在自己脸上,问他:“是我吗?”   明臻终于确定不是他眼花做梦,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些哽咽地道:“阿泠,你骗我,你说去去就回……何以去了这么久……”   赵泠音也伸出双手环抱住他,歉意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了……有些累呢……”   她说着,将头搁在明臻的肩膀上,原本亢奋的精神,在此刻见到明臻之后精神松懈下来,才感到自己有些疲惫,也是,她还没成仙呢!又精神紧绷一直都没有休息过,不累才怪。   明臻低头看她,她的眼皮耷拉着,似是累极了,连忙心疼的揽紧她,拍拍她道:“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咱们不急着赶路,对了,你还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水吧,不吃东西可以,先喝点水再睡吧。咦,你的嘴角怎么有血?阿泠你受伤了?伤哪了?我看看!”   明臻还没来及如释重负,就又被她吓到了。   少女赖在他怀里不肯动,同他道:“我没事,真的,别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对了,我进阶了!等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我好困啊……”   少女难得的娇气叫明臻欢喜极了,这本就是她真正的性情啊。   真好,等报完仇,阿泠会重新开心起来吧,他想要她无忧无虑,每日都只为“吃喝玩乐”发愁,再无余忧。   她离开之时,他不是没有心灰意冷过,不是不气她的,也想过等她回来,一定要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能有事就把他甩开,他真的没有那么弱……但相比较那些一时之气,一时之怒,他所有的心神都被祈愿她能平安归来所占用了,和失去她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他这般,赵泠音才对他更加抱歉,也更加心疼他,也许这才是两个恋人间的真实状态。以前的她,对明臻总好像是缺了点什么,她没再去回想那些曾经无意的伤人之举,但经历过这些事之后,这一刻,以后的每一刻,她都希望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明臻,也只能是明臻。   他们都是修行之人,虽然修行的是不同的道,但最后也算殊途同归。   天地寂寥,能有幸得一相知相爱之人结伴同行,该是多么幸运!   ……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四周黑漆漆地,只面前有一堆篝火在燃烧着。   赵泠音起身四下看了看,没见着明臻,将身上明臻给她盖着的外袍整理了一下,哦,她还没来得及跟明臻说,她进阶后现在不怕冷了。 第86章 重回星云观   还在想着,就见明臻提着野鸡、鱼还有用叶子包着的果子过来,见到赵泠音已经醒了,忙快步上前,惊喜地道:“阿泠,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是不是饿了?我还想着先准备好吃的再叫你……”   满打满算,她也才睡了不足一个时辰,赵泠音想应该是因为进阶的缘故,所以休息一个时辰可抵普通人休息一个晚上,她笑着故意逗他道:“是有些饿了,你还抓了鱼?不会是去硝河抓的吧?”   没想到明臻点了点头,认真地解释道:“我怕抓这里的你会没胃口,就去那边抓了,还有这野鸡,别的也没抓,你不是不爱吃野兽吗?你等着,我先去处理,这里有果子你先充充饥,我尝过了,是偏酸甜的,不甚酸也不甚甜,你肯定喜欢……”   赵泠音看着身影忙碌的明臻,一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里酸酸软软的,为他的这番心意,也为她自己。   她没有问他为何知道她的喜恶,也没有上前去帮忙添乱,拿起一个已经洗净了的果子啃着,确实酸酸甜甜的,是挺好吃的。   明臻手脚比她想的还要麻利许多,烤了鱼只叫她吃里面鱼肉最嫩的地方,用泥裹着烧的野鸡也十分的香嫩,又是只给她鸡腿吃,最后赵泠音气得想把他给拷了,这才正常些,没再将她当成病患对待。   用过一顿简陋的饭食之后,赵泠音让明臻先休息一会,稍后他们要从这里出发去玉华峰。   明臻没什么困意,就坐下来跟她聊天。   赵泠音想起之前那般大的动静,怎么京城没派人过来?就疑惑地道:“我睡着时,龙门山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明臻摇头,“没有,之前我在阵里时,你那边似乎一直都有很大的动静?”   他当时快要吓死了,也急疯了,不过好在她现在平平安安地在他眼前了。   赵泠音朝他笑笑,顺势将与龙脉的事大略说了,旋即美目一转,又道:“没有下次了,龙脉正常了,这里很快就会复原的。”   “那就好。”明臻默然片刻也展颜一笑,又想这里这般大的动静,怎么京中毫无反应?难道是出了何事?   他看着赵泠音面上露出的淡淡笑意,并未提及。   不重要了。   看了看时辰,赵泠音又再次掐算起来,口中低低地道:“生门在离位,休门在艮……生门杀入,休门杀出……”   “我本打算在今晚的,不过想了想,天亮也是吉时吉日,我要让这天下人永远都难忘星云观,让这刘氏天下无论如何也抹不灭星云观存在的痕迹!”   少女神情泰然坚定,她眸中透着流光溢彩的光华,是之前从未展现过的,明臻在心底也为她高兴不已。   “那就去做吧!阿泠,我总是陪着你的!”明臻把她额头的碎发拨到耳后,眸光温柔地看着她,满眼的怜惜。   “嗯。”   两人起身,将地上的痕迹处理干净,飞快的朝玉华峰方向疾行而去。   这一次赵泠音的实力要比从前强上很多,一路行来,全然没有过疲累之感,反而更加神采奕奕。   不过半个时辰就进入了玉华峰的范围,时隔数月,再次归来,赵泠音的心里仍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这里华阙中天玉宇无尘,太液波翻月明风细……云树绕液峡,怒云卷霜雪……   明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赵泠音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二人很快到了玉华峰顶,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连本已不甚怕冷的两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赵泠音松开明臻的手,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头,不一会就抱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明臻扫了一眼,是香鼎、朱砂、符纸等物,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赵泠音对明臻道:“一会你不要怕,你是星云观的准女婿,她们不会伤害你的。”   本来还担心不已的明臻听了她这话,登时眉开眼笑,笑个不停,又一想此地不宜如此,便又敛了笑意,朝赵泠音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没事,放心吧。”   赵泠音没有多说,示意他提上东西,两人推开星云观残破的大门,一路进了正殿,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心中还是被狠狠刺痛了,她抿了抿唇,静静地站了片刻。   这里的血煞之气比之前更重了几分,要先安魂才行……这些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她握紧了拳头:该将仇人魂魄拘来此地炼魂的!她眼中戾气突生,明臻吓了一大跳,不顾一切地大喊了一声:“阿泠!”   他的声音犹如炸雷一般在耳畔响起,赵泠音被他这一喊,回转过神来,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   “阿泠,时辰到了!”明臻没说其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   赵泠音忽然生出想要流泪的冲动,她怔怔地看着明臻,又看了看师父师姐她们的灵牌,仰起头将眼底的湿意隐下,她又看向明臻,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包袱,一点点开始准备起来。   冤魂生怨煞,人死是为终结,魂魄只有入了轮回才是新一世的开始,想要解阵,必先安抚这些怨煞的神魂,否则她们还是入不了轮回。   星云观众人的神魂怨煞是因冤而起,她要先除去她们身上的“冤”。   她将殿内布置好,开始掐诀,指尖萦绕着一股强劲的气,手腕翻转,一划,气流飞击而出,在她设定好的符箓方位上一一环绕,不一时那些符箓被燃烬,汇聚成一簇火焰,气势不可阻挡地将大殿之中本来镇压在灵牌位的符箓逐个撕裂,震碎。   大殿之中,瞬时火花飞溅。   与此同时,燕京城外的某处院落里,一个男子突然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说了一句:“不好,有人破阵了!”便昏死了过去。   “看来是有人遭反噬了!”赵泠音冷哼了一声,满意地看着大殿中不属于她的符箓消失殆尽,有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最后随着“哐!”的一声巨响,正案上所有的灵牌位都从中间炸裂开来,而后便是一股阴风冲天而起,所有的怨气都汇聚于一处,就是此刻!   但见少女飞身而起,随着手指翻飞不断掐诀的动作,萦绕金色光芒的符箓不断自指尖飞出,迅速在那阵阴风之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结印,那股阴风顿时被压制了下来,盘旋在原地。   通阴阳,往轮回,六道转,万物玄。   我观众生,神通自在。   赵泠音上前,目露怜惜不舍地看着她们,将袖中太|祖的心头精血取了出来,以指尖沾血,开始画符,口中诵念咒语:“天道毕……日月俱,乾坤明……通神灵,显神威,我去昌,彼遭殃!”   随着她的一声厉喝:“破!”字而出,面前的那股阴风原地飞旋了一圈,渐渐消散于虚空之中,赵泠音手中掐诀不止,继续作法。   怨煞除净之后,自她之前布置在正案之上的香鼎之中,一缕缕薄烟应咒而出,那一瞬间,星云观里所有人的生前模样一个个显现出来,观月真人一身素白麻衣,清丽脱俗,负手看着爱徒,对她微笑点头。   观月真人身后还站着诸位熟悉的师叔和师姐们,因为修行的缘故,她们个个衣袂翻飞,恍若凌波,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万般柔情……   赵泠音眼眶湿润,笑看着星云观里的所有魂魄经由她那双缓缓抬起的双手导向云层深处。   “师父、师姐……你们先走一步,来世再会……”   她说着将自已身上前世的所有功德剥离出神魂,迅速结印,将功德打入她们的魂内,她看到师父的眼睛瞬间瞪大,不断地推拒着……她有些痛苦地看着观月真人,喃喃道:“师父,这是阿泠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是阿泠的心意和遗憾……   她还活着,此世仍可再修功德,而师父她们神魂俱受损伤,有了此番功德,来世定能投入好人家,福寿安康。   观月真人目露悲痛,并不能出声言语,她看着爱徒眉宇间殷殷不舍的痛意和悔意,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却在此刻,天地突变!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空中先是闪过一道道惊雷,大殿之内刹那间亮如白昼,伴随着惊雷一道前来的还有漫天霞光。   九霞光外,万道绚烂,无比壮观。   这一日,即便京中形势再是如何严峻、戒严,也挡不住世人的好奇与惊叹,内外城的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人,从昨日听到的龙吟长啸声、感受到的地震山摇,再到今日所见到的空中异象,叫所有人在惊惧之余,又隐隐地感受到了天象的不同寻常,这是要发生什么大变故了吗?   惊雷阵阵,不待停下,果见自城西玉华峰方向,漫天的红霞映射大地,朝外围蔓延开来,天地间被染成了一片灿红之色,娇艳似火。   正在这时,在那霞光最盛之地,一道道金光穿透云层,直射而下,像是打开了一条通道,人们只见那数道金光之下,慢慢飞升起数人,不,是数位仙子。 第87章 霞举飞升   “那,那是……”有人指着那金光上的人影,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是人!”有人道。   “是神仙!”有人惊呼道,“我家祖上也曾亲眼见过神仙飞升,那就是神仙!”   一声声的惊呼,激起一阵阵的凌乱躁动,所有人都激动地看向那处异象,并追随而去,随着人影渐渐飞升,他们能更清晰地看到神仙的相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神话故事之中的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是星云观的仙姑们!”有人指着金光处大声道,“我家就在玉华峰下,见过偶尔下山来的仙姑!是她们,没错!”   随着他的这一声叫唤,许多人不禁想起了数月前的那场悄无声息的“禁忌”,因为谈论而被牵连进去的有亲邻有好友,可是眼下,被当成“禁忌”存在的人竟在此刻尽皆霞举飞升了!   令数月前的那番“禁忌”瞬间成了笑话!而那些因此而死的人,何其无辜乎?   “是星云观的仙姑们,我也见过,真人还给我家孩子治过病!要不是真人,我家小三子早死了!原来世间是有公道的!是有公道的!”有一人在人群之中大喊道,说完,还很癫狂地“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有人以为这人疯了,更多的人却觉得他说得没错,世间是有公道的,当初“消失”了的人,如今白日飞升了,可见是那些恶人遭报应了!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星云观虽不曾入世,千百年来却恩惠过世人无数,单是四百年前的灭绝天花一项就叫他们受益至今了。   听闻在他们祖辈的祖辈,曾有过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县、一整座城都因天花灭绝的事发生,而他们现在,每个人多是长至六岁左右就要接种牛痘,身体不甚好的就晚一些,但总会接种的,因为便是发烧什么的也危害不大,至今已经极少能听到有什么地方什么人会得天花而死了。   这般功劳便是朝廷不宣传,百姓们仅靠世代口口相传,便是不知道妙善其人是谁,也都知道医圣,知道医圣也就知道这位医圣出身星云观,是个真正的飞升仙人!所以星云观在一般百姓的眼中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哪怕它超然世外,世内却无人曾忘。   人群中提及星云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也越来越激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么多人一同飞升,何其震憾!真真是叫人永生难忘!   百姓们此时都已然忘记了数月前的那番“禁忌”,此刻他们眼中只剩下对于星云观的怀念与憾然。   ……   皇宫。   “岂有此理!”承宣帝也亲眼看到了外面的异象,震惊之余只剩下骇然和难以置信。   他自问在对星云观一事上,没有“动过手”,一直都只是在为他的那位好母后善后,是的,善后!   承宣帝握紧拳头,新仇旧怨,再加上前晚做的那个梦,那个梦……   他竟然会梦到太|祖!   等醒来后惊出一身冷汗,就听人汇报龙门山跟玉山皇陵闹出了巨大的动静,想到太|祖在梦中只警示了他两件事,其一就是让他此刻不要轻举妄动,暂时不要去管皇陵,坐稳皇位为要。   坐稳皇位?在皇陵遇袭一事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皇位很稳,哪怕几个儿子日渐壮大了,他也不甚担心,他们手中无权,翻不出什么浪花出来,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直到那件事之后,他的自信瞬间被打碎。   他的皇后串连其父安国公为太子谋夺皇位……当然,最后随着安国公府的覆灭,皇后的幽禁,太子的死,已经落幕。   还有他刘家世代宽容以待的前朝皇族之后——归义侯竟敢勾结邢国公造反,他下旨斩了归义侯府除逃跑了的李长胤之外的所有人,所有前朝皇族,这次没再留下后患。   可惜的是叫李长胤和邢国公逃了!带着邢国公那个被儿媳换了的真孙子谭廓一起。   他只能先夺爵将邢国公满门抄斩,笑死人的是邢国公的长孙女在内城门外被人一箭射穿咽喉死了,整个邢国公府除了世子和附马张顷外,竟再无一位主子!   反正福康已死,他完全可判二人和离,为福康撇清关系,却被太后给拦了,呵,又拦下了!   以前想不通,后来知道原因了,他又懒得管了,当然刚知道时也是愤恨的,后来管不了干脆眼不见为净!   上面这些人要造他的反,他虽不原宥却尚能理解——   太子当了太久储君,太子等得,身边人等不得了……他理解。   归义侯想复国?可笑至极!都亡国多少年了!而且归义侯也不是前朝末帝的直系后人,不过是太|祖从前朝宗室中随意挑出来安抚前朝老臣的人罢了!如今……他也理解。   邢国公有野心?想当皇帝?荒谬绝伦!做梦还差不多,不过是个老不死的!而且他与太后的那点子破事……他也知道他私下必然是另干了不少恶事,但之前他明面上杀的都是他张家之人,所以他也就着太后的求情,顺水推舟了一把……还能理解。   只,叫他无法置信地是自己的母后,他的亲阿娘,竟也要篡自己的皇位!   他刚开始知道时,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想着到底是亲生母亲,何妨为她开脱一二?可是万万没想到,没有想到他那看起来年轻异常又成日扮柔弱的母后竟会如此的丧心病狂!   要说她是真心为老二谋位,也就罢了,老二总也是他的子嗣。   可是她呢?她想让老二做傀儡,她自己和邢国公摄政?有时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她这样的脑子能生出这般的他来?   背叛父皇,勾结外臣私通,在那方面荒淫……他忍了,甚至为了帮她瞒过天下人,不断地为之善后,换来的却是她的变本加厉。   她为了保持年轻貌美的容颜,用邪术汲取自己亲外孙女的命数,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甚至作呕!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那是亲娘啊!他告诉自己算了,又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浊气。   她还是不肯消停,又开始拿他的儿子作筏子,害死了一个老二还不甘心,连他仅剩下的最后这一个老三也要毁去!   他不能再忍!他这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了他这位无耻至极的生母,如今却也忍无可忍!   尤其是被她祸害的星云观诸人竟在此时全部飞升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经司天监监正亲口证实,他都要怀疑这是谁在故弄玄虚!   再加上太|祖的托梦之中,不仅警告了他要坐稳皇位,还声色俱厉地要他将罪魁祸首——太后,他的母后,处置了……   承宣帝并非毫无野心、又一味退让的性子,与他的天下江山社稷这些相比,太后也不过是他彰显孝道的一种手段罢了。   如今,他正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谋逆,可一举解决这个一直以来不断朝他索取并拖后腿的心腹隐患,便是他“为难至极”、“狠不下心”,他的臣子们也决计再容不下了!   最近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内阁议事,提到最多的就是皇陵遇袭之事的祸首,主谋除了还在通缉的邢国公、李长胤外,就只有太后和承恩公府没有处置了!所有人就差直接问他:陛下如此“公私不分”,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如何向大周的列祖列宗们交待?!   是啊,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大周的列祖列宗们肯定是不满了,毕竟太|祖都亲自来给他托梦了!   此事真真是叫他心慌到不行!承宣帝权衡再三,握紧了拳头,起身往慈安宫去。   没让人通报就直接进了慈安宫,太后正靠在软枕上被宫人服侍着喂燕窝粥,见到承宣帝面无表情地直接不叫人通报就进来了,太后心里不满之余又一个咯噔,面上无波地道:“皇儿心情不佳怎么到哀家这儿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他耷拉着脸,到她这儿来找晦气?承宣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压抑着怒气,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去!”   所有人,包括太后身边的宫人内侍也都不敢不从,垂着头依次退了出去,还极为“贴心”地将门给带上了,这也是不想自己听到不该听到的事,否则小命难留。   太后有些生气,敢情皇帝真是来她这儿撒气的?   不等太后出声,承宣帝大步上前将她一旁摆放着燕窝粥的案几一脚踹翻在地,太后被吓了好大一跳,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承宣帝,猛然坐起身指着他气道:“你疯了不成,竟这么对亲娘!”   提起这个承宣帝冷笑了一声,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一般,盯着太后问道:“亲娘?你是朕的亲娘吗?会造自己儿子反的亲娘,朕不需要!”   “什么?你说什么?你不要亲娘?”太后直接忽略掉他所说的“造反”之事,怒瞪着他,仿佛被他气到了一般的抚着心口。   可惜这招对现在的承宣帝早已无用,承宣帝无视她的矫揉造作,继续道:“你既然如此看不上自己的儿子,那就不要再享受因他而带来的荣耀地位和尊贵身份了!” 第88章 妖孽   什么!他的意思是不叫她当太后了?那怎么可以!太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这是不孝!”   承宣帝置若罔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斩钉截铁地道:“你造反谋权,意图篡位,皇家无私事,朕也没办法包庇!”   他这般似是也要说服自己一般,太后愤恨地看着他吼道:“那又怎么样,我是你亲娘,你没有资格夺去哀家的身份!”   “朕当然有资格!朕是九五之尊,朕是天下之主!”承宣帝看着太后,一字一句地道,“朕不仅要夺了你的太后之位,还要将承恩公府打回原形……”   他知道怎么去戳太后的心窝子,所以承宣帝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的一道尖厉声截断:“不——哀家不许!”   她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道:“你有今日都是哀家给的,哀家多努力才走到今日!为了你哀家吃了多少苦……”   这些话,承宣帝听了几十年,早就听腻烦了,直接打断她道:“为了朕,就毒杀了先孝靖皇后和其未出世的孩子?都这样了也不放过镇北侯府,这些年来一直连续不断地派人追杀镇北侯府的继承人!朕都知道!所以朕也在一直不断地替你收拾烂摊子!不是吗!   可是你扪心自问,你杀先孝靖皇后真的全是为了朕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闺中时就嫉妒于她,进了宫也同样嫉妒着她吗?   除此之外,先孝靖皇后也不过是刚怀上孩子,腹中是男是女,能否平安生下都未可知,你就为了也才不过周岁的朕去杀人?   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的私心和嫉妒之心作祟罢了,别什么都推到朕的身上来!”   太后气的头昏脑胀,血直冲上心头,又是急又是气,“哀家不跟你掰扯这些,总之你不能动承恩公府,你舅舅,承恩公已经瘫了,季昌被人杀了,季孝也瞎了,还不够可怜吗?!”   “可怜?杀别人时,怎么不觉得人家可怜?赵其光可不可怜?他妻子魏氏可不可怜?”承宣帝脱口而出问道,太后惊叫着打断他——   “别装得跟你无关!你敢说你不嫉妒他?!你父皇夸他惊才绝艳世无其二时,你的手都攥出血来了,你当哀家没看到?   你重用他,又嫉妒他,哀家看得心疼极了!你出身比他可高贵多了,他不过是靠着祖宗遗荫罢了……”太后一脸不屑地道。   “祖宗遗荫?谁不是靠着祖宗遗荫?”承宣帝低声道,转而又盯着太后,“朕嫉妒臣子固然算不得磊落,但朕重用他倚重他,从未想过要杀他,所以别把这件事也推给朕!”   太后面上一僵,不以为意地道:“哀家就是想杀他!谁叫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不该看到的事?”承宣帝迷惑一瞬,便想通了,真是令人作呕!也气得差点灵魂出窍,所以他的肱骨重臣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叫人龌龊至极的原因被害?!   “就因为这个?”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不说赵其光到底看没看到,就是看到了,于他那个清冷的性子而言,除了他自己家的事,向来不会对外面的任何事动容!是的,他太了解他了,他或许嫉妒过他的光彩,却也极为重视他的才能,毕竟他身负再大的才气光华,最终也要为他,为大周效忠!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他的能臣良将,竟会死于如此荒诞的理由之下!   太后看到承宣帝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心底仍是不屑,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承宣帝的目光落在太后身上,突然觉得她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有些诡异,真的很奇怪,她用邪法保养的面容,竟隐现着陌生人的神情。   尤其她那不以为然满不在乎的表情,更叫承宣帝气得差点吐血,又将手边能砸的都砸了,“不止是承恩公府,还有邢国公!朕通通不会放过!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张庭生绝嗣了,还有张氏三族!不,九族!朕要诛杀范氏和张氏九族,鸡犬不留!”   “你敢!你敢!”太后尖叫起来,不知多少是为范家,多少是为张庭生那个老匹夫!不过为谁都好,看着这样的太后,承宣帝觉得胸口的那股郁气都舒缓了放多。   “你没有良心!”太后用尽全力喊道,“你……”   话没说完,就被承宣帝截断了话头:“到底是谁没有良心?!你有今日是因为父皇和朕!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给父皇的头顶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现在竟还为了个贱庶说朕没有良心?一次又一次地叫朕给你收拾烂摊子,叫朕背黑锅,朕早烦透了!”   承宣帝犹自不解恨,继续数落道:“朕堂堂的一国之君,每日里多少大事在等着朕,可是你呢,三天两头跟朕说谁谁又叫你不痛快了,福康和义安又做了什么蠢事,承恩公日子艰难,你多赏点……呵,当朕是什么?当朕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当朕的人训练出来是给你们当打手奴才的?!”   他气到发抖,干脆全都宣泄出来了,他说着,又死死盯着太后道:“星云观只是不愿意接待你,就被你给记恨上了!张庭生为了长生,叫你去索要妙善的手书,星云观说手书早已不知在哪代遗失,你说人家诓你,暴跳如雷,回来就跟朕说星云观有不轨之心,又说当年他们能帮太|祖夺位,如今也能帮别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朕都给你记着呢!”   “那你也信了!信了《妙善医经》之中藏着长生之秘,你默认了!”太后马上反驳道,一脸的快意。   承宣帝看着她慢慢笑了,这笑有些阴森邪气,太后吓了一跳,指着他尖叫道:“你,你要做什么?弑母可是要天打雷劈遭天谴的!”   承宣帝看着她敛了笑容,平静而又冷酷地道:“朕不会弑母,朕只是想告诉你,朕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不配入我刘家皇陵,父皇不会想看到你,朕以后也不想看到你,更不会祭拜你。”   太后哆嗦着,喘着粗气,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冷酷如恶魔一般的儿子,早知道出生时就掐死他好了,却忘记了,如果没有这个儿子,现在的她也不可能做太后。   承宣帝看着她,安慰她道:“你放心,在你死前,我会先让范家人去给你蹚蹚路,到了那边,也好继续伺候你……”   “你,你这个畜牲……”太后用尽全力说完这句话,终于气得晕了过去。   承宣帝无动于衷地看着太后,没有挪动,半晌,他才慢慢走上前去,俯下身,手慢慢放在太后的脖颈上,想着只要用力的掐下去,他就解脱了,他呼吸急促起,就是下不了手,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不知是不舍的还是怕的。   因为他看到了一幕诡异场景:太后面色煞白,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惊颤的扑腾了一下,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慢慢地绽裂开来,先是一道道血痕,随之又传来骨头断裂的“咔咔”声……   他惊骇地连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连叫人的力气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想要亲手杀死的人在他面前皮开肉绽,骨骼碎断。   太后一头一脸的血,慢慢浸湿了衣衫,血流得越来越多,还有那细碎又诡异至极的骨骼断裂声。   承宣帝早已寒毛倒竖,只觉是身在地狱之中受了一场酷刑,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他亲眼看着太后,他的亲娘在他面前,化作了一滩肉|泥|碎|骨。   妖孽!他想到了这两个字,死死咬住舌尖,不敢晕过去,不能叫人发现!否则,他,他的皇位,他大周的江山……   退无可退!避不可避!承宣帝腿软的站不起来,后背一片冰凉,但还是拉过一个距离他不甚远的杌子,借力站了起来,惊恐万分之下,挪步上前扯过褥子盖在了那堆肉|骨之上,这才开始用力掐虎口,想要尽快镇定下来,也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之计。   ……   宫中传出沉闷而徐缓的丧钟声,长兴侯双目一睁,起身去了院中,远望着皇城方向,眼底溢出几分笑意,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他真想要现在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   吾儿,你们夫妻安息吧!你生的小娘子确实非常能干,她过得极不容易……你们夫妻在天上一定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啊!   ……   仙人飞升,金光接引,待到红霞散去,天地又复一片清明。   赵泠音超渡了星云观诸人之后,便撤下了幻阵,这一场庞大而繁复的幻阵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灵力,更遑论还将前世功德从神魂之中生生剥离,她整个人如同历经一场大战归来,疲累不堪,心底却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畅快,嘴角流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在她将要倒下去时,明臻再也忍不下去,上前接住了他,红着眼睛,满脸心疼,却也说不出责备之语:“阿泠……” 第89章 莫问前程   明臻先将之前就准备好的药丸喂进她嘴里,又问她,“怎么样?还疼不疼?难受吗?”   赵泠音抬眼看了他片刻,忽尔笑了:“不疼了,以后都不疼了。”   明臻看着她,目光越发温暖,低低地道:“那就好……阿泠,以后都不会叫你这般疼了……”他说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对待一个孩子般用心。   赵泠音被他这么拍着,从身到心都渐渐松弛了下来,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闭上眼睛慢慢地就睡着了。   给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明臻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是真怕她会泄了这一口气,好在阿泠不愧是阿泠,不是那般容易被打败的。   他看着她睡得有些酣甜的容颜,在心底里细细描摹了一遍,这样眉目宛然的一张柔和面孔,乍看之下柔甜静美,实则里头却坚韧不移。   眼睛……眼睛闭着,可眼睑下的那双眼眸,只有他知道是如何地皎若明月,灿若星辰。只要一想到能被这样的一双眼眸永远注视着,便是叫他此刻立时死去也心甘情愿……难怪师父说他像是中了邪,呵,如果真有这种能教人死心塌地邪术,他都想去学一学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面前人倏然睁开了眼,明臻一僵,难道是知道了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想到少女又眨了眨眼睛闭上,继续睡了,明臻却心有余悸,手中轻拍着她,将心底的那一丝丝荒唐想法扫了出去。   感觉到少女的呼吸愈见平稳,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以后得“老实”一些了,难怪师父当时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欲言又止的模样,难道是早就知道他将来会有些“夫纲不振”,呵,那又如何,他只要有阿泠就好了啊!   他看着少女那微带着一丝儿香甜的红润嘴唇,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那两片唇|水光潋滟,红|嫩|诱|人,只要他头再低一点点,就能碰上……   可能是他犹豫地时间太久了,睡眠一向较浅的赵泠音微微动了动,就睁开眼醒了过来,看到明臻的头离自己的脸很近,她先是迷蒙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身上软趴趴的,有些狐疑地看着明臻,该不会是趁她睡着做什么坏事了吧?!   虽然睡得不久,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但修行之人本就不依靠睡眠来调节精力,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问他:“你刚刚做甚了,怎么一脸心虚的样子?”   这明显是想诈他,不过刚刚明臻确实是想做“坏事”来着,所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面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赵泠音惊诧地看着他,这个呆瓜难不成?开窍了?   少女看着他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还笑个不停,这下换作明臻一脸懵了,“阿泠,你没事吧……”不会是还没想开吧?   被赵泠音屈指弹了一下额头,佯怒道:“想什么呢!”   明臻被她这一弹倒不疼,反而有些高兴,“没,没什么,阿泠,你好些了没有?”   见他生涩地转了话题,赵泠音也就暂且放过了他,点点头道:“嗯,好多了,别担心,只是最近我要留下来调养一段时间。你……”   她想着要不要先让明臻回京去。   “我也留下来!”明臻打断她道,“司天监的事我也基本插不了手,京中大事也多与司天监无甚相干!我回不回去根本影响不了什么,总之我不回去。”   还开始耍赖了!赵泠音没有拆穿他话里的漏洞,笑着故意道:“那也好,琐事就交给你了。”   明臻闻言松了一口气,赶紧保证道:“没问题!”   说着,他迟疑地看着赵泠音,有些认真地问她:“阿泠,你,你没想过要重振星云观吗?”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赵泠音知道总会有人问,今日明臻不问,他日祖父或是其他人也会问她这个问题。   其实她真得从来没有想过要重振星云观,这么说确实有些愧对于星云观的历代祖师们,以及对星云观抱有期待的世人,可是她就是不想去做这件事啊,她算过的,星云观总有一天会再起势,但不会是在她之手。   天命不可违,她纵是星云观之劫中最后的一线生机,但星云观新的命途却不由她开启。   她侧目朝明臻轻松地笑道:“以后的星云观不由我来承担啦!”   明臻讶异,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阿泠,你是推演到了什么吗?”   少女笑而不语,她确实是“看”到了一些未来,只是于她切身相关的却始终看不甚清,不过不重要了,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   莫问前程,走下去,才有惊喜,不是么!   她想着,等到所有心愿都尽了之时,她就做个好人吧。   好人?赵泠音轻哂,敛去眼底的一丝戾气,再抬眼,还是那般的风光霁月。   “星云观也需要休养生息啊!”赵泠音站起身,走到大殿外长叹一声道。   明臻跟在她身后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底也不经意地松了一口气,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地问她:“阿泠想做神仙吗?”   赵泠音侧头看了他一眼,垂眸轻声问他:“你呢?可想过要做神仙?”   霞举飞升,与天同寿,可谓是每一个修行之人的终极梦想。   她没当过神仙,不知这做了神仙都有什么好处,也自问此一世的自己之所以会生而知之,不过就是忘了喝孟婆汤罢了。   于她切身而言,这做神仙哪有做凡人自在?她连前世功德都肯舍去,前尘过往皆可抛却,做不做这神仙又有什么打紧的。   她明白明臻的担忧是什么,他怕自己的存在会阻碍到她的修行,也怕自己陪不了她多少年,可是道家守窍,佛家守空,最终不过都是殊途同归罢了。   何况,飞升成仙这种事要看机缘。   明臻看着赵泠音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阿泠想做神仙,我就想做神仙,阿泠不想,我也不想。”   少女闻言轻轻笑了,“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就如万物相生又相克,此起又彼伏,阴阳是如此,男女亦是如此……   修行修的本就是心,你我虽修的是不同的道,终也会殊途同归。   臻哥,你怕我不陪你啊?”   “你舍得让我今后一个人啊?”少女脆生生地轻笑声恍若在耳畔响起,明臻看着她,缓缓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少女似笑非笑,还以为他终于敢亲她了,没想到……啧,她笑眯眯地踮起脚,先亲了他脸颊一口,又伸手搂住他的腰,仰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毫无羞意而又略显得意地看着他。   明臻木木地,想到她唤他“臻哥”、又亲了他、好像还感觉到她刚刚在亲他时摸了他的胸口一把?!   正在少女唇角高高翘起之时,明臻伸手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搂近贴着自己,手指慢慢向下收紧,箍住她的腰,凝视着她半晌,力道渐大,重重亲上了她嫣红水润的唇|瓣。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柔软、细腻、耐心,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   两人都闭上了双眼,慢慢感受着这一份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   厮|磨过后,明臻睁开眼,对上少女那如繁星般流光溢彩的明净笑眼,他又再次亲了下去,空出一只手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唇|舌|交|缠,缠缠绵绵,缱绻旖旎,无师自通。   如果不是怕说出口来煞风景,少女还真想夸他一声厉害!   好在对方亲吻地极认真,不知少女竟还有功夫胡思乱想……良久,二人方才分开来。   少女粉颊红润,红唇微肿,她摸了摸,有点儿疼呢,明臻用唇碰了碰她的,低低地说了一句:“习惯就好了……”   少女斜睨他一眼,不理他,明臻却被她这一眼瞧的心神一荡。   她极嫌弃地推了他一把,直接跑开了。   ……   玉华峰内灵气充沛,赵泠音调息了几日,慢慢地将体力的龙气炼化,很快不仅恢复了灵力,连之前因剥离前世功德而神魂受损的伤也完全好了。   这御龙诀真是厉害啊!若是有机会去一次真正的修真界就好了,不过一切都要看机缘,她并不强求。   现在她的术法在此方世界已然够用,至少到现在为止也没碰上过在术法一道上强胜过她之人,尤其是她如今的修为又因龙脉而大幅度地进阶,已至化神境,更无敌手。   随时可以下山去收拾其他漏网之鱼了。   她虽则说的那般潇洒,心中却到底不舍这里的一切。   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虽常年在外游历,但这里是家啊。   苍天古杏树,隐天蔽日,星辉点点,透过密叶洒落下来,她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之中,飘然若仙。   “阿泠!”明臻喊了她一声,跑过来。   少女微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朝她急急而来,唇角弯起,脚下一动,也朝他迎了过去。   “阿泠,没事吧?”明臻有些紧张地问她道,刚刚那一瞬间,他以为她要离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云观新的命途,在数百年后,将由泠音的后人去开启——详见新文《新任掌门很凶残》(暂定名)【后传】,求预收~   *   *   *   【前传】《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星云观初代观主),求预收~ 第90章 妙善   赵泠音看着他摇了摇头,有些恹恹地道:“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明臻明白她不舍这里,也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他们一路往大殿后穿行,明明早已入冬,越是往里走却越是郁郁葱葱,暖如春日,直到穿过了一大片的竹林,赵泠音这才带着明臻停了下来。   她手指翻转,掐了个法诀,面前景象一变,竟是个花木扶疏的清幽小院,随着她衣袖一挥,院门自内打开,从门口开始,一盏盏灯火亮起,灯笼交错垂挂,灯下佳人凝目,美不胜收。   他们随着灯火形成的路一直往里走去。   “这里很美吧?其实白日里更好看……”少女突然轻声道。   夜风带着一丝丝暖意轻拂而来,不知为何明臻竟觉得自己眼睛涩涩的,喉咙间也有些堵,他看着含笑前行的少女,很想要抱一抱她。   少女没给他这个机会,一路没再说话,直往前走去。   她一身素衣,乌发平日都是随意的扎起,今日却特意绾了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女子发髻,很美,美的惊心动魄。   他们没有去正房,少女带着他绕过前院,穿过回廊,到了一处影壁前停下。   她手上极快的掐了几个法诀,指尖一点,影壁前竟慢慢地显现出一道门,她有些恍惚地道:“跟我去见一见家里的老祖宗吧。”   老祖宗?哪一个?明臻来不及多想,点点头,随她进入。   门内又是另一番景象,入目是个静室,不过跟一般静室不同的是,这个静室不仅十分宽敞,四面通透,里面几乎是一整张的玉席上铺满了书籍,看着有些凌乱,像是主人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收拾一般。   “这里是妙善仙子的静室,是她飞升前最后所待的地方。”   赵泠音在门口脱了鞋袜,走了进去,没有去碰任何东西,明臻也学着她的动作,小心地避开那些书籍。   “很奇怪吧,这里没有人收拾,不仅是这里,整个院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人动过。”   赵泠音找了个附近没东西的宽敞地方盘膝坐了下来,还伸手摸了摸玉席,很享受的样子,一双眉眼都笑弯了,“这个院子里,包括这儿,里里外外都布了阵法,倒不是为了防什么,主要说是祖姑奶奶喜钻研,不管是医术也好,阵法卜卦丹药这些她也都有所涉猎,是个真正博闻强识、旷古烁今的天才!”   “哦,你知道的吧,妙善仙子原是赵家人,长兴侯这个爵位是她当年修行为偿还生恩而补偿给赵家的。”她突然又道。   明臻也随着她在一旁坐了下来,闻言点了点头,“嗯,看过不少记载……天花。”   赵泠音颔首,“天花不过是万中其一罢了,《妙善医经》完整版中的记载才最厉害,毫不夸张地说,因为她的这部医书问世,使两朝四百余年来的医学水平直接超前了数百近千年不止。”   明臻颔首认同,他师父也曾说过,就是到了现在,也难有人能够完全参透这部医经,据说外面现存的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不错,他们奉国寺也擅医术,只是比起星云观来,确实默默无闻了些,咳,这里就不提了。   只听少女继续道:“单就医术这一项,她就足以青史留名了,可是到了如今,对于她,留下来的都是些什么呢?   那些上位者关心医之一道的超前水平吗?他们只关心他们想关心的。”   明臻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而没有打断她,只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话。   “长生、驻颜,呵!就连前朝的《梁.建武本纪》、《梁.仁昭本纪》中都明确地记载着:医圣妙善仙子乃得道之人,驻颜有术,百余时仍显少女之姿,尽态极妍,令人称奇。”   赵泠音越说越气,也越想越气,妙善那么多与民有利的功绩,说是泼天之功都不为过,到头来,当政者给她的又是什么?   见少女气的不行,明臻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也许仙子根本就不稀罕这些呢……”   对!少女闻言立时高兴起来,“你说的对!祖姑奶奶根本就不稀罕这些,或许她会痛心,也只是痛心自己所留下的东西没有用之于民,造福世人,却绝不会因为那些人怎么评价她而有所动摇!”   “是是是,阿泠啊,你与仙子同出一脉,你所想的必是最接近她所想的……”   明臻的话叫她听了很舒心,却不是因为他说她与祖姑奶奶同出一脉,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血脉早稀释的几乎没有了,她舒心是因为觉得他也能认同祖姑奶奶所行之事。   少女笑着,靠在明臻的肩膀上,静静地好半晌没有说话,等到月上中天时,赵泠音才坐直身子,轻叹了一声,“臻哥,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去就回。”   “好。”明臻愣了愣,随即道。   还是会有些心有余悸,被上次的事弄怕了。   “没事的,我就在隔壁。”她指了指外面道。   明臻微微颔首,催促她道:“快去吧。”快去快回。   夜阑人静,她素衣乌发,静室内的烛光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仿佛是她自身所散发的光芒一般令人心驰摇曳。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静室侧门的背后,心有戚戚然。   ……   赵泠音沿着静室侧门出来,绕过游廊,取下脖子上的玉牌,以咒语催动,打开了一道门,她轻轻推门进去。   这里是妙善的起居室,一切也是原模原样的摆设,她没有多看,往屏风后面走去。   那里有一座与人身等高的玉像,她敬畏地朝那尊玉像看去。   玉像栩栩如生,面容绝美,云髻峨峨螓首蛾眉,仪静体闲风神绝好,令人见之忘俗。   更让人有一种:疑是仙女下凡尘,展眸一笑胜星华之感。   少女看着玉像,双膝跪地,对着妙善仙子的玉像默道:“祖姑奶奶保佑,星云观和我阿爹阿娘的大仇早日得报。   承宣十三年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皇族负义,倒行逆施。   千年星云观,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间妖魔屠戮擒杀……   参与其中的每个妖魔都是刽子手,他们一人一刀,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更令人心寒的是天子亦参与其中……”   “祖姑奶奶,三百年前,您与玄灵祖师在飞升之前,可曾想过星云观会有此灭门浩劫?”   还有无辜的阿爹和阿娘……想至此,她的心里有些复杂,赵家若是没有妙善,绝不可能有现在的长兴侯府。   师叔说她幼时曾听自己的师叔提过,当年妙善仙子与赵家关系其实并不怎么样,妙善以牛痘接种之法为赵家换来长兴侯一爵,本是世袭三代,以偿赵家生养之恩,其中并非是没有给过赵家人选择的,只是当时的赵家人选择了爵位。   再后来,赵家至第四代时,先祖,也就是那位同刘启一起造反的赵元策自幼聪敏好学,妙善也曾为赵家感到欣慰,见过他几回,亦指点过他。   妙善非是无情,她待赵家实则仁至义尽,让赵家后代享了她近四百年的余荫,如若无她,世上哪会有长兴侯,两朝侯?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寂寂无名的赵家呢?   而刘家……她相信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她其实也能隐隐猜到妙善的来历,但不甚确定,毕竟她太强大了,同样是穿越,人家不仅能够在修炼之余,医死人肉白骨,还是全科天才,听说性情也十分不错,最重要的是不过才百余岁便成功飞升了,她呢……她别提飞升了,便是医术也及不上人家三成,术法,也多仰赖于前世所学。   想是这般想,却仍是十分敬服对方的,或许妙善原就是神仙下凡来历劫的吧。她觉得这个猜测更能解释一切。   抬眼看着玉像,想到从祖父给她的锦盒之中,有一个锦囊,据说是妙善在飞升之前最后送去给长兴侯府的遗物。   里头只装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书“足矣”二字,这么多年,包括赵元策在内,历代长兴侯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足矣”,又是这两个字,与当时她手记之中推演星云观后世所记的一样。她觉得此刻自己倒是摸到些边了,祖姑奶奶最后说“足矣”,可能是算到了吧,后来的造反,再后来的兴盛覆灭。   她曾翻阅过不知是哪位观主留下的手记,其中记过这样的一件事,当年妙善尚未修行之时,曾以美貌著称。   后又提到,连当时宫中美貌冠绝天下的前朝末帝宠妃汤芙月都曾感叹过不止一回,言已身容貌难及妙善三分。   这话属实微妙,要知道那时候,祖姑奶奶已近百岁了。   后来世人猜测赵元策之所以跟着造反,是因为赵家爵位到头了,而妙善又已不在了,所以想要从龙之功。   其实关于这件事,长兴侯府也有记载,她去看过,先祖赵元策之所以会义无反顾地反了前朝末帝,除了末帝荒淫无道,致百姓离苦外,还因末帝竟因汤妃屡次三番的言辞亵渎妙善,这叫赵元策如何能忍!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妙善就是清音。】   *   *   *   PS:这本快要完结了,三无开文,数据不够,一直没榜,轮空(&单机)至今。   *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心疼……我本人还是挺喜欢这篇的。 第91章 护宗大阵   她猜测这些事应是真的,只是事实可能更严重一些,所以不好记录下来叫后人知,她更倾向于怀疑当时的刘启或许也是利用了这点,才拉拢到赵元策,不过这些如今也只能是猜测了,当事人都已不在,事实自然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长兴侯两朝侯,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是实打实的荣耀了数百年。   所以,于妙善最后留给赵家的那句“足矣”,她觉得可能就是指的字面意思,足矣,够了——长兴侯府赵家,兴盛四百年,已经足够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冥冥之中的就是这一条线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也都说得通了。   她不禁脸色顿变,如果是这样,那这些事就都还不算完!   看来要尽快下山去了,不过下山之前,她还要再做最后一件事。   少女最后又朝玉像拜了拜,无论妙善是否来历有异,她都受得起自己这一拜,“祖姑奶奶,赵家的兴盛或许是足够了,可是赵家也因您的福泽神佑,又将我送了来,我给不了赵家兴盛不衰的命途,但保全他们还是能够尽力的。也许你早已忘记了此一世的人事,可天道和祂的子民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德!”   她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感恩她的功德,让后人受此余荫。   也表达自己的冒犯与歉意,对她即将要做的事。   非是她不作为,只是有些事,她不能做,那是一种很强烈的宿命感,仿佛在不断地提醒着她不要插手,天道自有安排,这种天道的意志十分强大,是她也无力抗衡更改的,所以只能选择顺势而为,而非不自量力的强行逆天改命。   有些事可以逆,如复仇,杀人;有些则不可逆,如眼下重振星云观。   既知不可为之,她也只能先将此地封存了,星云观自有护宗大阵,一旦开启护宗大阵,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封印起来,形成一个隐匿的秘境,这是祖师婆婆在建观之初便布置下的,本意是为防万一,没想到竟会在此时用上。   赵泠音嘴角微抿,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妙善仙子的玉像,她淡然高华,目光柔和而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在说——去吧,不必强求,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即可,不必回头!   少女笑盈盈地对着玉像点了点头:好,千秋再会。   她脚步轻快地出去了,沿着抄手游廊,很快出了这里,重新回到了静室。   她推开门,与抬头正往这里看来的明臻一个对视,他目光温和,朝她笑了,少女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嘴角,快步进去,扑进了他怀里。   明臻惊诧了一瞬,随即搂紧了她,拍了拍,道:“……还有我。”   少女没吭声,趴在他怀中,好半天才低低地道:“时辰到了……咱们走吧。”   “好。”明臻亲了亲她的头顶道。   还是顺着原路返回,到了星云观正门外,赵泠音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一股钝痛自心尖起蔓延开来:只盼再有重回之日。   她闭了闭眼,再眼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坚定之色。   道法有云: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六合,六合生七星,七星生八卦,八卦生九宫,一切归十方。   赵泠音先绕整个星云观所在的玉华峰主峰飞掠了一圈,把各个方位连接起来,将之结成十方大阵,此为第一重结界。   她复又引天地灵气入体,在丹田之中转化一周天,由身自外散出,不一刻,便又见一缕缕灵气自地面上漂浮起来,从中心向外扩散,直到将整个玉华峰包裹住,云雾缭绕,有如无形的屏障般隔绝内外。   阵法叠阵法,重重加护,直至最后一重,她全力封印,玉华峰若隐若现,天地刹那为之色变,白光大放!   赵泠音一个起跃,揽着明臻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一处平地之上。   原来整个玉华峰已经完全被云雾笼罩,便是身在其中也再看不到任何景象了。   玉华峰连同星云观一起消失了!   赵泠音微微喘息了两声,盘膝坐下调息,明臻寸步不敢离她左右,看了看面色泛白的少女,又看着平地一般的原玉华峰所在地,略略沉吟,又轻叹了一声。   少顷,赵泠音才慢慢睁开双眼,明臻忙上前扶她起来,“阿泠,你怎么样了?可还要紧?”   她看着明臻,真好,他还在!   她的心里一阵酸涩难耐,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明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有多久没见过她这般的情绪外露了?   “阿泠?”   “没事……我没事,臻哥,你得答应我,咱们两个,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起白头,一起死了葬了,你还要陪着我。”少女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敢抬头,亦不敢直视他,只这样执拗地要求道。   明臻心疼地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会永远陪着你!”   他说着环抱住怔怔然地少女,柔声道:“阿泠……好,我是说,咱们肯定会一起到老的,我不陪着你,又能陪谁呢。”   他故作轻松地语气,并未安抚住少女,但他轻松语气之中略带颤音的声调却叫她安下心来。   她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抬起头又认真地道:“不能食言。”   明臻深深看着她道:“天地神灵共鉴!”   赵泠音伸手挡了他后面的话,天地誓言不可违背,他们的一世还很长很长……   明臻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说下去,他坚信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一定会共度此生,到了最后即知,此刻是毋须多言。   ……   此间事了,也该回京去了,出来多时,还不知如今诸事可都还顺畅。   赵泠音没再回头,同明臻一路疾行,于雀风楼中先休整了半日,在关城门前到了京中。   回到东城陈阁老巷的赵宅时,已近戌时,她回来,留守的众人自是一番欢天喜地不提。   待简单用过晚膳,也没让明臻回去,让人在外院给他收拾了一间客房暂住,没办法,现在是赶也赶不走了。   看到百部抱过一大摞的卷宗过来,少女一时还有些头疼,便叫他捡重要的先说一说,不急的明日再说。   百部本也不想这么快过来汇报的,毕竟时辰不早了,再加上主子自外归来,想来是累了,但有几件事情还必须得等主子决策,怕说晚了会误了主子的大事,这才硬着头皮来的。   听到赵泠音说捡重要的先说,忙先禀道:“承恩公府已经夺爵抄家,夷了九族……”   赵泠音顿了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百部就继续禀道:“您走之前吩咐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赵泠音想了一下,哦,那件事啊,她来了些兴致:“说说。”   “是。”   明臻不知她主仆二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迷,耐着性子听下去。   “已经从翠微行宫中查证到,姚贵妃当年确实没有怀孕的迹象……”   姚贵妃?明臻看着兴致盎然的赵泠音,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看着她没有说话,继续听百部说下去。   “我们的人找到了当时在行宫里当过差的嬷嬷,这嬷嬷虽是在姚贵妃所居的凤扬宫外殿伺候,但当时不知怎地,有一日她去当差时,内殿的人突然少了许多,紧接着就传出姚贵妃身怀有孕的消息,后来又被下令不叫声张,待回了宫之后再公布,不过凤扬宫内外伺候的人其实都已知道了。   到次日御驾就带着姚贵妃一行回宫去了,回宫之后除了与太后以及范淑妃不太对付,其他一直都很顺利,直到三爷出生那日。   一夜之间又死了诸多宫人,当年知道详情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找到曾在邀月宫当过差的嬷嬷后人,她儿媳说那嬷嬷最后一次回家探望时,有些精神恍惚,还听到她在梦里大喊大叫,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甚听清,不过,隐约能听见说的是什么‘假的、没几天好活了……’这些,也就是打那以后,她婆婆回宫之后就再没了消息,花银钱去打听,只说是早病死了,其他话就没了……   像是这样的,还有好几例,其中有一件事挺特殊……”   百部正千头万绪之时,又听手下人来禀,说是翠微行宫那边又有发现,他赶紧亲自过去了,见到人,是个稳婆,曾被召进翠微行宫过,因为什么事去的呢?   这稳婆也是没办法了,她儿子是个药罐子,孙子也是个病秧子,一家三代,除了她全是吞金兽,从前她给人接生,也挣了不少,只不过全搭给药铺了,这一次也是无意之中说漏嘴,曾在行宫里当过差,百部让人给了她一些银子,就都说了,说她自己反正行将就木,也不想将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稳婆说,她是在一个晚上突然被带过去的,她到时,竟看到好几个同行,一旁站着虎视眈眈的官兵,还有一些严厉刻板的嬷嬷,她们吭都不敢吭一声,因为有一个同行就是没控制住惊叫了一声,被直接堵了嘴拖出去了,后来再没回来过。” 第92章 姚子佩   稳婆她们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面的大坑上躺着十好几个妙龄少女,这还不算什么,奇怪的是这些少女长得都有几分相似,但当时她们吓都快要吓死了,哪敢多想这些,那些嬷嬷叫她们一个个地上前去查看那些女子的身体。   她们也是这时才发现,那些女子竟都有孕在身,她们按照嬷嬷的指示,一个个地验看了一番,把知道的都一一答了,而后那些嬷嬷就让人领着她们出去了,一人给了一锭银子,约莫十两左右,得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却没有一个人真正高兴得起来。   回去之后,有一日这稳婆不慎摔断了腿,来给她看诊的老大夫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怎么又是个稳婆?   那稳婆当时一听心里就一个咯噔,小声的央求那大夫对外把她说得严重些,那老大夫虽觉她此举有些奇怪,却也含糊了原话,外人问起时,也照她的意思这般说了,后来过了些日子,稳婆悄悄出去打听过,发现之前有印象的几个稳婆同行,都因各种意外去世了,她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家就装病,也不敢出去给人接生了,直到两三年后,还是没事发生,这才敢重新出门去。   也许是因为幕后之人的不谨慎,也许是她福大命大,总算是侥幸活了下来,但这件事一直哽在她的心头,直到这次听说有人在查这件事,就跟邻居无意说了出来。   说是她年纪大了,活不久了,要钱也只是怕自己死后,儿子孙子无以为继,想给他们多留点什么。   ……   到这里赵泠音已经在心底拼凑出了真相,她想到宫中那个叫人一言难尽的帝王,眯了眯眼,会咬人的狗不叫,之前的事都能一推二五六,表示与己无干,现在呢,可还怎么狡辩啊?她不禁有些期待了。   “对了,主子,庆安前几日过来找玉关,说是俞世子要去虎踞关历练,来不及跟您道别了,留了封信给您。”百部突然道。   前几日,那现在应是已经离开了,她接了信放在案上没急着拆开来看。   想到俞世宁……就像当初俞世宁被人刺杀,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出自何人之手一样,他也从未问过她,为何要屡屡插手燕京城的命案以及其他事,他们彼此尊重,互相欣赏,已足够,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再多,可就会过了。   而且他可能也已经察觉到她与镇北侯府的那位老祖宗在皇陵联手之事了吧。   见她没有多问,百部也就没再说,又捡了些较重要的事说了便先退下了。   时辰是不早了,赵泠音看着明臻一直没有说话,起身站了半晌,看着窗外轻声道:“这皇位上不能有他们的血脉,谁都不行……”   明臻一怔,心下了然,半晌方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   少女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中又带着一丝浅浅的倦意,明臻看着她,眼底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先好好休息几日吧,不急于这一时。”   少女尤显乖顺地道:“好,你也是。”   ……   一觉醒来,明臻已经先回司天监了,听说黄监正又告假好几日了,说是累病的,不管真假吧,他既回来了自是要去应个卯的,毕竟他现在还有官职在身。   赵泠音慢慢地喝着素粥,听天冬跟她说长兴侯府的一些琐事。   吃了饭,玉关就进来禀告,说是外面姚子佩来了。   赵泠音挑了挑眉,心里猜测着他的来意,“请去花厅吧。”   她换了身见客的素袍才过去,姚子佩一个人来的,她到时,他正老神在在地坐着,直到她走到跟前了,他才微微侧首朝她看去,拱手道:“赵公子,打扰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会面,虽见过几次,但实属陌生。   “姚公子!”赵泠音也拱了拱手。   待坐定后,她开门见山的问他:“不知姚公子今次上门来是所为何事?”   姚子佩微微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不过也明白他二人没什么交情,便也不准备绕弯子。   “赵公子,或者是说,赵姑娘……”   他的话未尽,赵泠音广袖一挥,一股劲风犹如刀锋一般的扫向姚子佩。   她没用灵力,只用的内力,即便如此,若面前的是普通人,这一击怎么也得非死即残,也好在姚子佩的武功似乎并不甚弱,堪堪避了过去,见她还欲出招,忙道:“手下留情!在下不是来找麻烦的!”   赵泠音冷哼了一声,收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姚子佩一只手按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道:“在下点明公子的身份,非是想要胁或是利用公子,只是想以此交换公子的一个承诺。”   赵泠音其实并不担心姚子佩知道了她的身世会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她已完全有能力保住长兴侯府一众人了,只是目前确实还不是公开身份的好时机。   姚子佩说到这里,她已经猜到了他的真正来意。   姚子佩坐定,闷咳了几声,方才道:“前几日,姑母被王院正诊断出患了骨疽,如无例外地话,也没多久好活了……”   见少年听了眉目都没动一下,又继续道:“我不是想叫你同情于她……只是三爷是这其中最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和二爷去后,他整日惶惶不安,自己都快要将自己给逼疯了……”   所以,便是你什么都不做,他这般活得也不好过。   赵泠音冷然道:“所以你要以我的秘密来交换他的命?”   姚子佩看着她,慢慢点头,“三爷性情温和,从不是争权夺利之人,以后就让他去广源寺出家吧。”   奉国寺是不可能了,对方不会同意,风林寺中有方兰舟,也不可能,总不可能真叫三爷去个山野小庙吧,所以……广源寺最合适。   赵泠音垂眸,似是沉吟了片刻才道:“他肯?”   她也不是要放过刘炽,只是她查过这刘炽,一来他手上确实不曾沾过血,没有掺合进那些事之中;二来他是那人的血脉,让他活着,却不会再有子嗣后人,可换来姚子佩的袖手旁观,也能少一件麻烦事和少一个敌人。   姚子佩平静地道:“他会肯的。”   赵泠音挑眉,这样就好,她只关心结果。   “赵公子放心,姚家不会掺合进任何事中去。这些年姚家得罪了不少人,一旦姑母过世,想必会有很多人朝姚家伸手……”   自顾都尚且不及,又岂会去碍别人的事,所以希望她放心,不要对姚家出手,至少姚家不是她的目标。   他知道有人在查三爷的身世后,就进宫去试探过姑母,姑母对星云观和赵其光夫妇的事确实没有插过手,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越发忌惮对方。   “姚家的事姚公子以后能做主了吗?”赵泠音突然问道。   姚子佩怔了怔,沉默了片刻道:“能。”   少年闻言,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笑:“说到底,姚家与我并无恩怨,我也很相信公子的人品和个人能力,只是恕我直言,姚贵妃一旦出事,姚公子若还想要保姚家富贵荣华,只怕是不甚容易。”   无论将来是谁上位,对姚家这样的都不会简单放过,尤其他们身上的劣迹恶行随手就能抓上一大把,姚子佩再是天纵奇才也难保不被那一大家子给拖累,若是他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也不至于到现在姚家还是一团糟了。   可是他这个人呢,她又看中了,他能力出众,手段也不俗,就是运气不甚好。   姚子佩沉默不语,却也很明白她的意思,半晌才拱手道:“多谢公子,在下明白了。”   对方意思已很明显,与姚家无仇,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她眼的,他在心底苦笑了一番,是该庆幸自己还能有些用处。   不过那又怎样呢,自古成王败寇,他自己折戟沉沙,不代表无人能够脱颖而出。眼前少年,不,少女确实令人意外又惊奇,若是换作是他,要想报仇,势必是要慢慢筹谋,纵最后不惜代价报成仇了,也已过去数年了吧。   恐也做不到似她这般利落干净,快意恩仇,出手快准狠,却又极具耐心,叫人为之叹服。   将来无论是谁上位,姚家的下场都不会好过,但如果她愿给他一线希望,那他便要费些心思了。   ……   赵泠音在与姚子佩说话的时候,明臻已经出现在御书房了。   承宣帝老了许多!这是明臻看到他第一眼的感受,不过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以及太后的死,他垂眸,总是难免的吧。   承宣帝看着明臻,努力露出了几分笑意,似是不经意的问了问他的行程,明臻已经书信与玄空大师通过气了,道自己是回奉国寺去了,玄空大师接到书信后被他气得倒仰,却也只能咬牙认了。   明臻顺利出了宫,骑马往赵宅而去,才进陈阁老巷,不想迎面冲过来一匹快马,眼见着那匹马直冲他而来,明臻纵身一跃,击出一道劲风,那马嘶鸣一声,马背上的人借力而起,朝他这里扔过来一团东西,随后便没了身影。 第93章 和哥儿   明臻本以为对方扔过来的是什么暗器,却眼尖的看到那团被包裹起来的物什似是动了动,里面像是人形活物!   就这一闪神的功夫,让人给跑了,他接下那团不明活物,触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忙打开布袋一看,里面竟是个三四岁大小的娃娃!   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被惊吓住了,看到他也不哭不闹,明臻一时手无足措,不知是该去找曾大人还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把孩子从布袋中掏起来,抱着细细打量,小小的孩童,粉雕玉琢,五官和眉目间竟真与阿泠有几分相似!   应是她失踪多日的弟弟赵景和无疑了!   他紧紧抱着这个有些呆滞的孩子,拍了拍自己的马,直入赵宅,看到玉关,直接对他道:“先去处理一下外面!”   然后就冲去了内院。   玉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没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是什么,却也急匆匆地出去扫尾了。   明臻抱着孩子直入赵泠音的书房,这个时辰她肯定是在那。   赵泠音听到急切的脚步声直入而来,抬起头看过去,见明臻怀里抱着个孩子模样的人,她挑了挑眉,把手里的笔先放下,笑吟吟地问他:“怎么出去一趟,竟抱了个孩子回来了?”   明臻深吸了一口气,道:“阿泠,你看看这孩子?”   他说着,将孩子的正脸露了出来,紧张又有些担忧地看着赵泠音。   少女面上的笑意僵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明臻面前,伸出手轻柔地摸摸孩子略有些冰凉的小脸,轻声道:“和哥儿?”   小孩子无神而又呆滞地目光还是一直看着虚无之中,并未露出其他神情,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赵泠音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明臻脸色大变,随即伸出一只手覆上她脸上的冰凉,“阿泠,你怎么哭了?和哥儿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少女缓缓抬手覆上他的手,触手可及的温暖让她百感交集,随即从明臻怀里小心地接过赵景和,紧紧搂住了他。   太好了,和哥儿还在,阿爹阿娘保佑,和哥儿回来了!   过了许久,小小的孩童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明臻忙示意赵泠音,她通红着眼睛朝和哥儿看去,发现他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服,还有些发抖,忙问道:“和哥儿,是不是冷了?饿不饿?对了,天冬,快去准备吃的,好克化的!叫玉关出去先买几件换洗的衣裳,今晚让人重新赶做出来!”   一口气吩咐下去,转过头看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齐齐盯着她看,赵泠音顿时啼笑皆非,拍了拍怀里和哥儿的小脑袋,柔声道:“和哥儿,不怕哦,是姐姐……还记得姐姐吗?”   和哥儿将小脑袋埋进她怀里,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赵泠音没听清,又拍拍他的背,重复问了一遍,却见和哥儿终于抬起小脑袋,认真地看着她道:“不是姐姐,是阿娘!”   赵泠音吃惊地看着他,眼眶又红了,其实她跟阿娘不甚像的,她更像阿爹一些,可是她该如何跟这个年幼的孩子说,说阿爹阿娘都已经不在了,说他只剩下姐姐了……   “阿泠,不急的,慢慢来。”虽说他也有些被和哥儿的言语震惊到了,不过,阿泠抱着和哥儿的样子,让他不自禁想到将来他们的孩子……   不知不觉走神了,好在赵泠音忧心忡忡并没有发觉他的胡思乱想。   “和哥儿,记住,我是姐姐,是你亲姐姐。”赵泠音握着他的小手一字一句地道。   和哥儿呆呆地望着她,忽然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却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不肯松手。   “不会送你走的,以后就跟着姐姐。”   赵泠音只觉得心里疼极了,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太急了,抱起他哄了又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只是小时候也被阿爹阿娘师父师姐们哄过,就学着他们哄自己的样子哄和哥儿。   和哥儿哭累了,睁着通红的大眼睛不肯睡,等到终于疲惫不堪,撑不过去睡着时,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虽也累极了,但看到和哥儿的睡颜,她觉得心安极了。   和天冬一起给他简单擦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就悄然出去了,还有些事要弄清楚。   和哥儿身上并无外伤亦无内伤,也没有瘦多少,还比之前阿爹信中提到过的高了一点儿,可见是没有受过什么苦,带走和哥儿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动机都没有伤害他。   明臻低声将之前的事跟她说了一遍,马背上的人黑衣蒙面,没有看清长相,连身形都没看清晰,赵泠音明白,对方既有这般手段,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弄清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说对方与赵家或是星云观有何渊源。   一时了无头绪,天冬却又去而复返。   “主子,这是在小郎君的衣服里发现的!”天冬将一副书信递了过来,她刚刚查看了一下外面,没毒,这才敢直接呈上。   赵泠音接过来,信封上封了口却无字,她直接拆开,刚打开就明白过来了。   是师叔——自闲真人!   在信中,她只说将弟弟归还给她,并表示自己有一件紧要事去做,待平安归来后,会将一切都告知她,让她不要浪费人力物力精力找她,反正也找不到。   赵泠音看到最后一句,简直被她气笑了,也快要气死了。   以师叔的本事,如果当时真的在场,能悄然救下和哥儿,必然也是能够救下阿爹阿娘的,可是为何……还是说,她只能救下和哥儿呢?   真相仿佛遥遥无期,她沉默地咬了咬牙,明臻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也十分无语,但现在不是拨火的时候,故而也没有就这件事发表意见,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是将和哥儿留下来,还是将他先送回长兴侯府?”   赵泠音揉了揉额头,将师叔的事先放下,转而思考起这个问题:留在赵宅,等于多了个软肋,而且和哥儿的样貌不好遮掩,再加上年纪不好伪装,很容易叫人联想到她阿爹,进而暴露身份。   送回长兴侯府?也不妥,和哥儿此时回,很容易牵扯出一堆问题出来,后患无穷,而且她也不甚放心,那府中纵然有祖父看护着,但和哥儿到底还是太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明臻看着她,试探地问道:“你看奉国寺怎么样?”   赵泠音诧异地看向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并不信任玄空老和尚。   明臻解释道:“师父虽有时固执了些,却非心硬之人,何况是对个三四岁大的娃娃?我知道你担心师父将来可能会为保大周而用和哥儿要胁你……其实说实话,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师父真为大周做过什么……”   他说着,有些心虚的看了赵泠音一眼,却见她诧异过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多少有些尴尬,仿佛在说师父的坏话一般。   要是让赵泠音知道他现在的想法,非得先翻个白眼,然后说他,你岂止是在说你师父的坏话,简单是在卖你师父啊!   不过嘛,她心里很满意就是了。   而且她心里有个隐隐地猜测,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那她就真的不用担心了,只是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和哥儿才刚回来,我留他几日,反正不出去应当不会被人发现。还有,和哥儿一个人去,我有些不放心,你书信与你师父先通个气儿,看他怎么说?”   别他俩在这商量老半天,结果老和尚一句“不行”再给否了,那就白想这么多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不过,万一呢。   明臻点点头,表示都交给他。   赵泠音觉得这个男友还不错,冲他甜甜地一笑,招了招手,等明臻探头过来,亲了他一口,明臻始料未及,又有些意犹未尽,摸了摸她的脸颊,还不等他再做什么,内室传来动静,赵泠音忙推开他去了内室。   明臻:“……”   ……   玄空大师的书信来得很快,只写了一个字:“可”。   赵泠音看着明臻,“我怎么感觉你师父他老人家有点不情不愿的呢?”   明臻忙道:“没有啊,师父向来言简意赅,”   既然决定了,赵泠音自然不打算反悔,她虽对老和尚不信任,但这次她做了万全准备,再加上她如今的实力已能与老和尚抗衡一二,人送去奉国寺,要是出事,那奉国寺必脱不了干系,老和尚看了这么多她为报仇而使的手段,想来应是不肯轻易做多余的事。   以她看,那信中的不满多是对着明臻的,怪他给奉国寺送去那么个大麻烦。   她同情了老和尚一瞬,便拍板了,准备亲自送和哥儿过去,不过送过去前,得先做些准备。   谁知她这边还未准备好,宫中就又出事了。 第9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爷刘炽,承宣帝目前仅剩的唯一一个皇子重病了,病中哭求陛下,想要出家。   承宣帝怎么可能会同意,儿子病得再重,他也不可能同意叫他去出家啊,但刘炽似是铁了心一般,直接当着他的面,断了发。   承宣帝当场气昏了过去,有朝臣指责刘炽不孝,刘炽不为所动。   承宣帝醒来,召见了刘炽,不知是谈了什么,次日就同意了刘炽想要出家的请求,满朝哗然,朝野震动,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要知道承宣帝已经五十多了,想生自然也是能生的,他这么多年盛宠姚贵妃,也不是没碰过其他宫妃,但怀上的还真没有,至少没人听说过。   要说是都叫姚贵妃给暗害了,那也不能一丝风声也传不出去啊,所以大家多是默认承宣帝是年纪大了,生不了了。   而如今他突然同意了叫这唯一的皇子出家,才更显得匪夷所思。   有朝臣甚至直接在朝堂之上死谏,却也无力挽回。   内阁的几位阁老也都猜不透他们这位陛下的用意。   只是听说姚贵妃得了骨疽,似是不久于人世,难道……   几人面面相觑,总不能觉得陛下是个痴情胚子,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吧?   只要一想想这种可能,几人身上不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管怎么说,皇嗣为重,劝还是要劝的,不管陛下是有何打算,至少也要叫他们心里有个底儿,不然人心惶惶,很容易生乱的!   皇子出家是大事,但却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无人敢置喙。   ……   夜色浓重,邀月宫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承宣帝半躺在暖榻上,跟侧躺在他一侧的姚贵妃说话。   看着姚贵妃面色苍白,精神不济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真不该生下那个不孝子!”   姚贵妃低低叹了口气,道:“他是个好孩子,就是不适合皇家罢了。”   承宣帝抬手轻抚了一下姚贵妃微微皱起的眉头,面色微沉地道:“别担心,朕已经让人去请玄空大师了,外人不知,实际上他医术也颇为精湛,定是能治好你的。”   姚贵妃抓住承宣帝的手,打断了他的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虽然不舍,却也不想让他担心,“陛下,陛下还记得答应过我的吗,姚家……炽儿出家了,七哥儿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姚贵妃喉咙哽住了,以前姚家一门心思地想要扶刘炽上位,现在刘炽出家,她病重,姚家没了指望,以后可怎么办呢?   “七哥儿不容易……”   是啊,都不容易,承宣帝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朕答应过你的,自不会食言。”   就是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日罢了。   姚贵妃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如少女般明媚动人,承宣帝怔怔地看着她,透过那抹笑容,不知神思去了哪里。   ……   原定的行程被打乱,玄空大师进了宫,和哥儿就留到了现在。   这些时日,和哥儿渐渐恢复了一些,但可能是之前受过刺激,从前的记忆大多忘记了,就知道眼前这个天天照顾他的是他亲姐姐,那个天天来找姐姐的哥哥是姐夫,也是救了他的人,他也不排斥,对他们也渐渐依赖起来。   就是偶尔听到什么动静还是会吓一跳,尤其是哭起来无声无息的,让赵泠音心酸之际又心底发沉。   和哥儿这样,很可能是当时出事时,阿爹阿娘将他藏了起来,叮嘱他不要出声……那些人也可能是没想到他们会带着个三岁娃娃出门,会忽略也是极有可能的。   如此的话,师叔应是在阿爹阿娘被杀之后赶到的,想通了这点,她心里仿佛也舒了一大口气,她没有办法想像她师叔会是大反派。   ……   玄空进宫后,几日都没有出宫,明臻很是焦心,虽然知道师父不会有事,但皇家之事从来不好相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总有种莫名的担忧。   京中的气氛也有些低迷压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日一清早,宫里突然丧钟长鸣,这是?   皇帝驾崩了!   明臻大步流星,直冲了进来,看着赵泠音也是刚刚起身的装扮,有些茫然地问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泠音拿着梳子的手一顿,继而继续梳发,答了句:“早点进宫去吧,玄空大师还在宫里等着你。”   明臻紧紧抿着嘴,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要再出去。”   说完,转身又大步离开了。   赵泠音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衣领上似是有滴血迹,有些嫌恶地扯了扯,转身进内室重新梳洗去了。   ……   承宣帝驾崩其实也不算太突然,近来他的面色一直不佳,众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   玄空大师进宫本是应承宣帝之请为姚贵妃治病的,这几日确实很有成效,听说姚贵妃已经好了很多,陛下脸上也露出了丝丝笑意,只是谁能想到他自己竟早就病于体内了,连玄空大师也没能及时发现。   此刻玄空大师还在自责,一直在大殿内为承宣帝诵经超度,朝臣们自不可能将陛下突然驾崩一事算在他头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们操心。   陛下驾崩得虽十分突然,却留下了遗诏。   有遗诏不奇怪,奇怪的是遗诏上指明的新君人选竟不是三爷这个亲生儿子,就算三爷刘炽已经离宫去了广源寺,却尚未进行剃度仪式,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遗诏上所指明的继任新君,除了不是刘炽,甚至也不是宗室里其他与承宣帝相对血脉较近的任何人,竟是靖安王世孙——刘灿!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一个人选。   所以旨意一出来,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众说纷纭。   不仅是朝臣,连宗室也都炸了,要求验证遗诏的真伪,不过不肖他们要求,内阁也肯定是会验证遗诏的真伪的。   结果就是,遗诏确实是真的,不仅是真的还是陛下亲笔所书,并同时加盖了玉玺和承宣帝的私印在其上,没有任何做假的可能。   ……   才进腊月就下了一场大雪,突然就冷了起来,虽然不怕冷,但冬日么,怎么都不想起床,更别提出门去了。   赵泠音半靠着坐在坑上,手边还放著书,坑桌上堆满了吃食,一看就很惬意自在。   听到脚步声,她才抬了抬眼,看到明臻正走到廊下,他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墨色的斗篷,掩下了几分流光溢彩,静默而立,直到抬头看到她时,嘴角这才慢慢溢出了笑意,真是好看啊。   明臻将身上的湿气散了散,解了斗篷,换了双舒适的家常棉鞋,这才走进来。   赵泠音抬起手,他试了试手温,将手递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就势坐在了她旁边。   她把天冬温在小案上的姜汤给他倒了一盏递过去,虽然他们两人根本不需要这个,不过走个形势,证明活在人间么。   昨日才将和哥儿交给玄空大师一并带回奉国寺去,因为不放心,便将在长兴侯府的南星叫了回来,同玉关一起陪着和哥儿去奉国寺。   南星面嫩,是张娃娃脸,年纪看着就小,扮个童子进去也不突兀,再加上她手艺好,人又细心,叫她跟去,她也能放心。   玉关年纪也不大,面憨心却不憨,他俩这是明面上安排的人。   暗地里也让百部安排了不少人跟着,再加上她现在修为大涨,和哥儿虽在奉国寺却也相当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和哥儿走时哭得她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不管怎么样,再忍一忍等一等,很快就好了,等她再去杀了他们最后的仇人,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暗了暗。   “阿泠,今日姚贵妃服毒了。”明臻突然开口道。   “嗯?”赵泠音一个怔神,有些没反应过来,今日不是承宣帝的头七吗?   “三爷执意出家,知道姚贵妃去了的消息,只让人带话给新君,希望能让姚贵妃随葬先帝,带话的人一走,他就剃度了,打了那些想利用他的人一个措手不及。”提起这位三爷,明臻也有些唏嘘。   他顿了顿,又道:“谭相和魏相都明确支持新君,朝堂上近半数的人都没有意见……   都按照你的布局在进行着……罢了。   我今日见到了陛下,人有些瘦了,不过精神还好。”   赵泠音眼睛微眯,又慢慢舒展开来,“他有话叫你带给我?”   明臻看着她,低声道:“他不知道……不过,可能早晚而已。阿泠,他们没有还手之力了。”   赵泠音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朝堂上的事我是不管的。”   明臻苦笑,片刻后才道:“多事之秋,朝野内外人心浮动,天下不稳的话,阿泠你会袖手旁观吗?”   赵泠音很想回他一句,与我无干!不过看着他那双满含担忧的眼睛,她转开了脸,没吱声。   明臻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怕再乱,师父会忍不住出手,他们两方,他哪一个都为难,虽然他知道最后他很可能会选择阿泠,但若能提前化解,未尝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5章 广南府   国丧之后,腊月十九,新帝登基。   腊月二十一,广南府传来八百里急报,平南侯郭温反了!   打的是清君侧,除奸佞的旗号,细数新君刘灿篡夺皇位,害死先帝等罪名。   这个年怕是过不成了。   朝堂内外吵成一片,刘灿非储君出身,刚即位对朝政尚是一头雾水,只在几位老臣的辅佐下堪堪理明白流程,郭温造反直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好在内阁诸相、六部之中有一大半人是支持他为正统的。   不说有遗诏了,宗室之中看了一圈,也确实是他更为优秀一些,其他的不说什么为君之相,便是品行上也不那么合适,所以刘灿的登基算是相对顺利的。   他本人,以及老靖安王和世子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刘灿本就是硬着头皮当的这个皇帝,现在屁|股还没坐稳龙椅就有人拿他当借口反了,他气的反而下定决心想要将这个皇帝好好当下去,好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好好看一看!   几位老大人也怕他撂挑子不干,各种献计献策,想起在京的郭温家人,连忙命禁军派人去围了平南侯府,却发现里面的主子竟全都不见了,这下可糟了,原来郭温那个乱臣贼子早有打算!   正当一众人着急忙慌要去搜捕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将绑了手脚的郭家人扔在了五城兵马司的门口,当即就有人提议,将他们都斩首得了,也有人反对,说是这样会刺激到郭温,朝堂内外又吵成了两派。   当然也为由谁去对战郭温而吵,这些赵泠音暂无心关注,她站在廊下沉思,本打算过了年再南下去的,看来要尽快动身了。   报仇归报仇,却不可以天下人为棋。   郭温,她在齿间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郭温的时机找得太准了,登基的若是承宣帝亲子或许他还要费上一番功夫,可仅仅只是太|祖兄弟一脉的子侄,这一点确实叫他心动了,天时地利都齐全了,所以他就没了顾忌。   她曾在广南见过郭温一面,那时她还未曾修炼,却也能用观相术隐约看出他面相极贵,隐有帝王之相。   当时的她只是注意到了郭温这个人,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大周国运昌隆,辅星数不胜数,他那点帝王之相不足为道。   只是近日她又再次推演,发现帝王星虽渐显,正是要化龙成相之时,但还有一颗更为耀眼的神武星挡在了它的前面。   如此她就放心了。   其实如果郭温不是她的仇人之一,她倒是无所谓谁来坐皇位……可惜了,她笑了笑。   ……   安排好一切,赵泠音上了船,这次南下她只独身一人,少牵少挂,动手也毋须顾忌。   船还未驶出燕京城,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赵泠音开窗看了会外面,有雨丝打进来,干脆只开了一条缝隙透气,便准备打坐,如此时间也过得快。   夜里,船舱外传来动静,她倏地睁开双眼,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愕然地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站在门口的明臻,下意识的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明臻面色冷峻地走了进来。   “你准备扔了我?”好半晌,明臻才闷声质问道。   什么?赵泠音摇头否认,“没有。”   “可你确实这么做了。”明臻看着少女。   “你总有自己的事做嘛,我也有……”   话没说完,被明臻打断道:“我的事就是你!没有你,我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赵泠音沉默了片刻,耐心地道:“就算咱俩在一起了,也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在一处……”顿了顿,又与他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也许,你就是不想带着我。”明臻闷了好一会才失落地低声道。   赵泠音有些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看着明臻不吭声,片刻又道:“南下这事是我早就决定好了的。我有时候手段不那么柔和……臻哥,我只是想尽快解决了这些事,我亦不想总是打打杀杀的,可是我没办法。”   便是送走了父母和师门诸人,她的心里还是哽着一根硬刺,这根硬刺一日不拔,她一日无法再进寸步,这还只是次要的,她最怕的还是会因执念而生出心魔来。   “那也不用扔下我独自南下。”明臻一脸痛心地看着她。   赵泠音定定地回视他,“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杀人。”   明臻一脸震惊,“怎会?是,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   “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你看到我杀人。”赵泠音声音低低地道。   明臻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道:“阿泠,你是怕我不喜欢吧。其实我不喜欢的是我自己好像什么也帮不上你……”   赵泠音上身微微前倾,伸手搂过他,拍了拍他的背,极其肯定地道:“怎么会,你帮了我很多很多。你是意外也是必然,没有你,我以后一个人在这世间独行何其寂寞!”   她话说得坚定,明臻眼里亮光闪动,显然极高兴,早已忘记了来前的怨言和伤心,此刻只是抱紧了怀中少女。   ……   有人同行,这一路就显得快了许多,腊月二十六就进了荆州,自荆州转陆路,在腊月二十七便入了广南府。   整个广南府早已戒严,他们两人乔装扮了对去探亲的“老夫妻”,这才顺利蒙混了进去。   “真的没问题吗?广南府不简单,之前那么多事都跟这里扯上了关系,再加上李长胤和邢国公应也都在此地。”   直接住进了事先让人安排好的不甚起眼的客栈里,将将坐定,明臻便有些担忧地问赵泠音道。   赵泠音正快速地翻看着各类情报,是她从前留在广南府这边的人提前送过来的。   她摇了摇头,道:“别担心,敌人在明,我们在暗,郭温虽有千军万马,但暗箭难防。不过我们先不动他。”   “有邢国公和李长胤等人的消息了?”明臻忙问道。   “嗯。”赵泠音点头,放下看完了的情报信息,眉头紧蹙道:“广南这里也接连死了不少人。”   这郭温真是叫她失望,广南府原被他经管得十分不错,现如今却沦落到要与那老怪物为伍,视人命如草芥,必也会被他人视为草芥。   “还不反噬吗?”明臻拧眉道。   之前不需要后代,杀血亲,如今更是不管不顾了,所以放开了手段,郭温到底是被动的还是同流合污了?   反噬?赵泠音深吸一口气,要等反噬,得再熬走多少条人命才够!   她握拳,沉吟了一刻道:“我引他们出来弄一场大的动静,郭温在广南颇得民心,这一次不彻底击垮他,恐怕将来会后患无穷。”   明臻颔首赞同,“需要我做什么?”   少女看着他,笑道:“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好!”她没说要去杀谁,明臻却立即应道,这天下何人他杀不得。   赵泠音眸光微动,想起老和尚的嘱托,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   瑶山,密林深处,十几个壮硕男子背着几大包“货物”朝前穿行着,此时可能是走得累了,正靠坐在树桩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有几个正举着水囊往口中灌水。   “娘的,这群人也太能折腾人了,这才几天,上次送去的就都没了!”一个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喝完水嘴一抹,啐骂道。   一旁的跟他靠得近的一个稍矮些的汉子,点头应和道:“是啊,咱们天天都这么来回地跑,都好久没回过家了!”   “呸!”对面一个光头男子,吐了口唾沫,道:“回什么家,有钱赚还不好?”   他话音一落,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咳了一声,扫了那些壮汉一眼,最后道:“省口气,路才走了一半呢!”   这才没人敢再废话,喝了水,歇过脚,这就要起身继续赶路了,才一站起来,却听得前方一声巨响传来。   怎么回事?是地动吗?还是山崩了?   壮汉们面面相觑,只有领头的那个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底暗道一声不好,恐怕是出事了,一时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却没想到,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阵的轰雷声,一声声像是在耳边响起。   “老大,怎么办?”有人问那领头男子道,其他人也都看着他。   老大没有开口,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   “太阳没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刚刚还好好的……”   “那这雷声?”   还不等他们再说下去,突然发现刚刚哪怕没有太阳也还亮着的天渐渐暗沉了下来,天不是突然黑下来的,是一点点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住了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   “老大!别去了!”有人恐惧地道。   “对啊,回去吧,老大!”情绪是会传染的,有人相继附和起来。   “不,不会是因为那些人吧!”   “肯定是他们!就是他们害的!”   “杀了那么多人,是报应,是报应!”   “那,那我们呢?”   “我们只是送人上去,应该不至于吧……”   …… 第96章 诛杀   “轰隆隆!”雷鸣如在耳畔,很快就盖住了他们的说话声。   有人吓得趴在了地上,双拳紧握,以为这样就能减少些“关注”,对于未知,世人总是惧之避之的,他们也不例外。   见多了血,手染了血,岂会有不怕的。   孰料这还不算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感觉到一阵阵的阴风吹过来,扫在身上,一个一个的寒颤下去,神仙也受不了。   “呜呜,我错了,我不该助纣为虐,我也不想的,呜呜……”   没见过鬼,能没听过鬼么,这种场景下,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会怕也正常。   只是眼下,任凭他们如何哭喊,也没能唤来任何人,只要眼睛没事,在这漆黑如墨的场景下,就能看到自幽暗地下慢慢腾起的如烟如雾地一团团东西,那东西越来越多,落到半空中时,霎时化出了一个个人形,不,是鬼形!   老大吞了口唾沫,看着那一个个鬼物,心里默念:“我错了,我不该贪钱接下这活,送那么多人去死,饶了我吧,我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多做善事……”   那些鬼物随着阴风散落各地,朝他们缓缓飘来,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不,不要过来!   “啊——”   “救命啊——”   “饶命啊——”   黑天盖日的景象,波及范围虽不是整个广南府,却也将广南府城的范围几乎全部遮盖住了,很多百姓看到空中万鬼漂浮,从他们头顶而过,有些吓得躲进了屋子里,有些直接吓晕过去了。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能顾得上晕过去的人,大家看着那些鬼物不断的向府城方向平南侯府中涌去,心中都生出十分复杂的恐惧之意,平南侯刚刚才举旗造反,就要受到天谴了吗?   被这样一种剧烈情绪所牵引着,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此刻如临地狱之境,是否真是因平南侯造反而引起的?   很多人不自觉的走出家门,往平南侯府走去,明明该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地非要往那边走去,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种诡异的情况,一脸惊恐地看了看身边人,发现大家都是同样的表情。   就在这般诡异而阴森的氛围下,平南侯府被百姓们不自觉地团团围住了,像是要见证什么一般。   万鬼围困,阴风阵阵,一声轻啸声响起,空中一幕瞬间变幻,人们看到有很多少男少女被送进了一个山洞里,然后又被人抬了出来扔掉,风卷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尸体的真面目,却见那哪还能叫尸体,简真是人皮骨还差不多!   有人忍不住呕了起来,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是邪术还是……   一幕幕的场景越闪越快,直到里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平南侯!   是侯爷!是侯爷做的?!怎么会?他们都是他的子民啊,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就敢做这样的事,那以后他要真当了皇帝,他们这些人,他们的子女,会不会也同那些变成人皮骨的人一样下场?   很多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警示还是预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以为的平南侯跟他们所见到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场景中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话,那他们……   ……   赵泠音直接上了瑶山,她步履轻快,从远处看,根本就看不清她行走的步伐。   瑶山山势险要,通往那山洞的路只有一道链桥,任何人都必须经过这链桥方能进到山洞。   少女看着眼前已断开了的链桥挑了挑眉,有些不想承认这些人是她的对手。   当然,她自己一力降十会,却也知道不可能人人都如她,但这种小把戏还是逗笑她了。   不过,她也没敢完全放心,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弄玄虚呢。   既然他们戏那么多,她干脆也弄个玄虚出来吧。   只见她叉手掐诀,面前很快就浮现出一条金光“符箓桥”,她踏在上面一路走了过去,每走过一步,后面的符箓就绕着她“顽皮”地转上一圈,再回到她的袖袋中去。   踏到那洞前的一刻,她忍不住轻哂,打量着眼前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洞门。   让他们活得太久了,白白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少女抬手一拂,将洞门口的禁制碎去,大步踏了进去。   里面意外的广阔明亮,李长胤这次没有戴面具了,他站在一个丹炉前,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洞里弥漫着丹药的味道,不过更重的是血腥气和腐臭味。   除了李长胤,正位上还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美男子,此刻正看着她,没有开口,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不太像活人。   看来这就是那位“邢国公”了。   她挑眉看了看那一声不吭的两人,转头打量起洞内来,却听到一道声音传来:“你是赵其光的女儿吧!”   她转头看向“邢国公”,李长胤的声音她记得,所以说话的是他,她微微颔首道:“是啊。”   到现在了,她就大大方方的认了,反正他们也没机会出去了。   “邢国公”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怅然和怨恨,“赵家人果然得天独厚!”   赵泠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底嗤笑了一声,想了想,似是有些随意地开口问道:“星云观的事是谁先起意的?”   “邢国公”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又细细端详了她半响,才开口道:“星云观太‘独’了,太|祖晚年曾向星云观索要过《妙善医经》的手写原版,不过被星云观给拒绝了,太|祖将死,一个将要死了的人,对长生的渴望是你们无法想像的。”   所以,要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干脆全毁了?!   少女漆黑的眼眸看着“邢国公”,他可能是真老了,或许也想在死前多活一会,只听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先帝晚年也做过跟太|祖一样的事情,只是先帝没有太|祖的城府,观月真人又是个十分有耐性忍性之人,先帝气怒时也曾想过干脆将星云观一毁了之,叫老夫给拦住了。”   先前就猜过这“邢国公”的身份,果然,取代自己的孙子成了他,也是够狠。   她没出声,听他继续说下去,“先帝令老夫去寻长生之法,老夫当时年纪也不轻了,自然也想着能不能有此机缘。”   这话一出,“邢国公”笑了,看着少女蹙眉的模样,意味不明地道:“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如果可以,老夫也不想用此法苟活。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你们这般的修炼天赋的,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老夫没有天赋啊!”天不予我!奈若何!   所以只能走邪魔歪道?荒谬!这就跟一个人没钱,却只好被逼着去做贼一样,典型的强盗逻辑!   “可惜的是,先帝没那个命数,没挨到最后,就没了。”“邢国公”说着遗憾的话,面上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少女冷嗤了一声,戳破他道:“难道不是你让人给他下了剧毒吗?”   “邢国公”闻言,面色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所以老夫说他没那个命。”   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册书,有些不舍地在手中轻抚了抚,微微赤红着眼道:“这是《妙善医经》的一册,老夫怎么也参不透……”   他说着,将书递了过来,赵泠音也不怕他在这上面耍诈,指尖微动,那书就自“邢国公”手中直向她飘来。   “邢国公”目中异彩连连,精神也跟着振奋了几分,一旁安静至现在的李长胤眸中也动了动,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低头翻阅册子的少女。   赵泠音看到这本册子就知道是假的了,毕竟真迹还好好地摆在祖姑奶奶的书房里呢。   不过她也没立即拆穿,这本册子说是假的,却也掺杂了许多真在其中,只是造假之人可能别有用心吧,若是按这册子中所说的修炼,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必吐血而亡。   她凝眉想了想,心底已有了些许猜测。   见她不动声色的翻看着册子,不多时便翻完了,“邢国公”忙问道:“怎么样,可是妙善的真迹?”   少女看着他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是假的。”   “不可能!”李长胤大喊了一声,冲了过来,“邢国公”显然也吓了一跳,将要出口的话,也先咽了回去,死死盯着少女手中的册子。   赵泠音弹了下手指,将册子扔回给了“邢国公”,平静地道:“真如何,假如何?你们便是修炼了,也是为祸人间,不学也罢!”   李长胤咬着牙,冷笑道:“所以星云观才会被灭……”   话未说尽,赵泠音长袖一挥,将李长胤甩到了石壁上,他“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赵泠音看都没看他一眼,又转向“邢国公”,见他正目光死死地看着自己,少女面无表情地道:“还有什么遗言?”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道:“哦,忘了,邢国公府已经不复存在,张家九族都被夷了,你便是有遗言也没人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7章 幻阵   见少女竟直接就要动手,“邢国公”面色大变,神情十分不安,“你不想再问了吗?还有很多事……”   “不必了!怪物罢了!”赵泠音厉声截断了他的话,打了个响指,将他送入了无间地狱的幻境之中,空中传来他的最后一句话:“这世上难道只有我一个怪物吗?!”   少女顿了顿,低低地道:“是不止你一个,谁叫你做恶被我给抓了个正着!”   转头看向李长胤,啧了一声,也将他扔了进去。   转身欲要走时,就传来一道微弱的呼救声,她目光一凝,朝那声源处走去,却看到了一个“熟人”——谭廓,哦,张廓,想必谭相绝不想叫他再姓谭。   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面容苍白而扭曲,似是十分痛苦一般,看来是中了药,看到赵泠音过来,脸色一变,却还是开口求道:“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还活着?”赵泠音挑了挑眉,随口道。   张廓脸上的扭曲更重了三分,却还是央求道:“我被他逼着……求你放过我吧,不,送我出去吧,我死也要死在外面!”   那老东西竟逼着他与人……行那种事,想让他生出后代来供他继续“吸食”,怎么可能!他再是恶毒不堪,也不会拿子孙后代去供养一个老怪物!哪怕他自称是他的老祖宗!哼,那也休想!   还挺会藏,不过我为什么要救你?少女暗道,不过心下又一动,问他:“你最后对谭延志说了什么?”   张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谭延志”是谁,面上一个狰狞,最后还是咬牙道:“我告诉他,我偷听到他是抱养来的,他生父生母似是找了来,是外面的妓子与下九流的戏子,如果被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不光是他,就是邢国公府,都会沦为京中的笑柄……   我还说帮他准备了东西,让他先逃出去,没想到他却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你想到了吧!”赵泠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了解他,你知道他没有别的路,只能去死!”   她说完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山洞,任他在里面如何的声嘶力竭怒骂狂吼,都没有理会。   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她转身对着洞口结了道印,这里,就毁了吧。   她平淡无波的最后看了一眼山洞,一个纵身,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不见了。   ……   城中黑幕持续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开始绝望之际,刹那间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划过天际,叫这乌漆漆的天瞬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道口子,闪电四散,化作流光点点,一个个打在万鬼身上,万鬼顿时成烟成雾,最终凝结在一起,似一把利剑般地插在了平南侯府的正院之上,雷鸣声随之响起,一道道巨雷劈在那流光之处,很快自正院为中心,整个平南侯府燃烧了起来,顿时火光冲天!   原先围观着的百姓们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跑得离远了些,又担心大火会毁及整条街巷,却有眼尖的人发现那火力旺盛的能烧掉整座侯府的火,却丝毫不往周边蔓延,着实叫人惊叹不已。   可能是不怕被烧着了,很多人虽然已能自由地走动了,却也久久不愿离去。   待到平南侯府一点点燃烧殆尽,天地间霎那亮了起来,除了眼前已化作灰烬的平南侯府在提醒着他们这不是在做梦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是在梦中一般。   人群中渐渐骚|动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相互交谈。   “是天意!”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是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造什么反?”   “可是侯爷对我们很好,这些年……”   “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就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朝廷的人来平叛!”   “朝廷什么时候才会派人来?”   “不知道……不过肯定会来的,我们广南这么大的地方,朝廷不可能不要的!”   “对啊!”   ……   人群中的少女虽面色微白,嘴角却翘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你回来了!阿泠,你脸色很不好看……”明臻过去扶住赵泠音道,满眼的不赞同之色,今日这般幻境想必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灵力所制,唉,真是叫人不省心!   “没事,不信你给我把把脉。”少女笑吟吟地把手臂伸了过去。   明臻看着她微微拉起衣袖的素白手腕,不知怎地,叫他想起了那句“皓腕凝霜雪”,他伸出手来握住,极冷静地给她把脉,确实没想像的严重,不过也有些许损伤就是了。   他拧眉道:“还是要好好调养,最近不要动武,更不要动用灵力了。”   他也不问她可做成了想做之事,盖因知道她不做完,是不会损耗这般大的,反正他是从未见她做过亏本的买卖。   见他面容沉肃,差点就被他唬住了的赵泠音撇了撇嘴,看着他还没松开她的手,假意没发现,问他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明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放心吧,人死了,也已经将头颅送到郭温的营帐里了。”   赵泠音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明臻突然问道:“他是什么人?”   之前她不说,现在人死了,还叫他将人头送去给了郭温,他就不由好奇起来了。   “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少女眸光微亮,道:“是郭温的儿子!”   什么?明臻面色微变,“他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将领吗?”   少女抿了口茶,“郭温的妻子难产过世,本无意再娶的,只是他家的老太太不允,硬是将自己的侄女塞给了他,郭温对女色一事倒从不上心,只是这女人有些恶毒,叫郭温派人去给查到了,便怎么也不同意娶她,说是进府可以,做妻不成,那就只能是做妾了。   郭温本意可能是拒绝,没想到那女人竟同意进府做妾,她都同意了,老太太自然更向着儿子,也没了意见,人不过才进府半个月,这个亡妻生的儿子就病了三五回。   呵,郭温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没当场弄死她,便在一次她再动手之后,故意传出儿子已经病死了的消息,将孩子送到了他的亲信家,孩子当时还小,这么多年也长大了,幸而生得更似亡母,所以郭温就将他带在身边教养,只说是欣赏年轻人,也没人发现他们的关系……”   “总不能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将来要造反,留了这一手吧?”明臻道。   “谁知道呢,不过他确实不简单就是了!当年,他家的老太太那边还没出广南府,这边他就直接弄死了那女人,以及她全家。”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看着明臻,明臻疑惑地看着她,少女笑了笑,又抿了口茶,说了句:“有些饿了。”   明臻赶紧起身,唤人送膳食进来,又对少女道:“别喝茶了,怪我没想周到。”   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赵泠音眯着眼看着他轻笑起来,就喜欢看他为她操心的样子。   用罢膳,也差不多缓过来些了,赵泠音跟明臻又将各地传过来的情报翻看了一遍,其中最让他们在意的就是关外狄人似有异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可千万不要是他们所想的那般,面上不由都凝重起来。   看来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将广南府之事解决才行。   ……   十多个将领围在营帐外,里面平南侯一直没有出来过。   “到底出什么事了?侯爷这么久没有出来,不会是……”   “在大营里能出什么事?”   “之前那天象……”   “噤声!”   “谁进去问问,秀州拿下了,荆州那边侯爷是怎么打算的?”   “是啊,兵贵神速,现在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你去问问……”   帘子突然被掀开,郭温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站在外面的人,半晌才沉声道:“不计任何代价拿下荆州!”   这话一出,众将士躬身齐齐领命:“喏!”   郭温转身又进了营帐,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老者:“侯爷决定了?”   郭温盯着桌子上的方盒一言不发,而后点了点头。   他这一世无心情爱,筹谋二十余年至今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唯一的儿子却叫人砍了头颅放在这儿……不管怎么说,吾儿的仇要报,没保护好他的人都要死。   “下午的异象……”那老者有些犹豫,按说他不该这个时候提这个,但侯爷当下要做的事可不少,时机极重要,不提,只怕会陡生变数。   郭温凝眉,淡淡地说了句:“无妨,小道耳!我广南五十万大军不惧之!”   老者闻言看了看他平淡无波的面庞,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侯爷此时心境不佳,待稍后也会自己想通,他提这一嘴也算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实不宜再多说。   待到夕阳西下,赵泠音跟明臻两人就出门去了,见她手中空空如也,明臻道:“阿泠,真的要在军营里动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了。 第98章 等我归来   少女斜瞥了他一眼,道:“不然呢?你觉得现在能引得他出来吗?”   “要不再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明臻犹豫地道,阿泠之前妄动灵力,他知道损耗不轻。   “再等下去,荆州失守且不说,还得死不少人。”少女幽幽地道。   明臻沉默了半晌才无奈地道:“要不我去将他引出来……”   少女冷哼了一声:“郭温号称有五十万大军,以你一人之力,能杀多少人?”   “好了,别说啦,我答应你不妄动灵力就是了!只先困住他,这样凭我们两个人还杀不了他?”哼,不就是杀个人么!少女一挥手挡了他下面的话,说完直接拉着他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是夜。   “禀侯爷,左军走秀州道,右军自盘州进入,除了在盘州湾附近遇到过一小股大周的步军外,其他均顺利畅行!”   郭温颔首,这几个将领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都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之辈,他还是很放心的。   “下去吧。”   “喏!”   郭温抬手抚了抚方盒:吾儿且等一等……   “谁!”郭温一个愣神,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个山谷之中,知道这是进了对方的阵法,他镇定下来,等着对方现身。   一阵烟雾迷蒙中,走出一对年轻男子。   郭温看着他们,觉得有些面善,尤其那个小的,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你是赵家的吧?是个女孩儿?”   赵泠音点头:“侯爷,久仰了!”   郭温慢慢颔首道:“是久仰了。”   京中的事,他听说了不少,尤其是邢国公来了之后,对他说起他们将会有个劲敌,要他注意小心防范,他当时其实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这一次,安儿……   “你们此番是来杀我的?”郭温看着他们,“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侯爷请说。”少女抬手客气地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顿了顿,又道,“人是你们杀的吗?”   赵泠音知道他问的是谁,袁安,袁是他妻子的姓,安自然是希望儿子平平安安。   她点了点头,爽快地认了:“是,至于怎么知道的,这个很简单啊,算到的。”   少女语气随意,透着微微的倨傲,郭温脸上虽带着笑意,声音却发寒:“你们既有这般本事,可以直接来杀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啊,侯爷是说罪不及无辜?”少女对他的话仿佛很是意外,“他不无辜吧,身上流的是侯爷的血,再说了,侯爷杀人时,也没有因为别人是妇孺幼孩就手下留情啊。”   “你是说星云观?”郭温挑了挑眉,“我去得迟了,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不过,只剩我了?”   他看着沉默地少女,突然道:“那山腰处死的是你父母吧?”   少女神情淡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而后认真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你说的不错,只剩下你了。”   所以我来取你的命了。   郭温看着她,笑道:“总有一天你会遇上敌手。”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你是看不到了。不过不用担心,我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就是从不低估任何人。”少女满不在乎的道。   “如果不是在你的阵法之中,我倒是想与你切磋一二,听说你天赋很是了得?”郭温没计较她的狂妄。   “那很抱歉了,我有点不想跟人切磋,束手束脚的。不过,交手倒是可以。”少女摊手道。   郭温叹了一口气,道:“没看出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滴水不漏,倒是真叫人意外。”   “这有什么!谁会跟仇人没心没肺的?”少女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别拖时间了,没人会来救你啦,老张和小李已经下去等着你了。”   郭温愣了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怪不得你能走到现在,我倒是有些欣赏你了。”   输,他倒不惧,就是有些可惜了,他老了,江山代有人才出,若是那人还活着,恐怕也是会心生与他一样的念头吧?不过肯定会比他更高兴,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儿。   外面,天快亮了吧?郭温看向“荆州”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后,蓦然转向明臻问道:“你是玄空大师的弟子,明臻?”   赵泠音盯着郭温,突然冷冷地道:“别再废话了!袁安还等着你这个亲爹呢!”   说着,短剑已朝他飞去,明臻动了动脚,又顿住了,眼睛一直盯着两人,怕郭温使诈。   郭温奋力避开少女的一击,有些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明臻一眼,与赵泠音走了几个回合,发现少女的手上功夫确实也十分了得,便是没有那些术法手段,也完全能与他对阵抗衡。   少女身法灵巧轻盈,郭温弃笔从戎,短短十八年便能封侯统领一方,这在本朝还是独一份,实力又岂可小觑!   真正动手之时,都被对方震惊到了。   赵泠音一剑刺出,却被郭温自袖而出的短刀挡了,刀风紧接着以极凌厉的锋芒割裂周围的空气,她只觉对方确实名符其实,他力道极大,短刀对短剑,内力又相冲。   少女脸上的神情愈发慎重起来,郭温一刀砍来,刀剑撞击发出一道铿锵之声,若非双方手持的都是神兵利器,恐怕只是这一击,刀剑便会应声断裂。   郭温一掌击向少女,少女灵巧闪身避开,不及落定,一个回扫凌空,从郭温身后刺出一剑,也叫郭温险险避了过去,并将手中刀朝少女扔了出去,一直站着旁观的明臻上前两步,将郭温的刀击落在地。   虽然赵泠音也是能躲开的,但这会又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郭温的目光在二人的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对上少女极冷的目光,突然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喉部,黏黏的,热乎乎的,是血,双膝一软,却向后仰倒去了。   赵泠音知道他还没完全断气,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缓缓道:“我从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你面相和命格都极贵,有帝王之相,我不能以术法杀你,却能用术法暂困住你,如果你与我奋力一战,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少女笑了笑,又道:“你如果没有掺合进星云观之事,今日你是造反也好,当皇帝也罢,我都不会插手,你有登鼎的能力和实力,国祚也站在你那边。可惜你的运数却差了那么一点点……遇上了我。时也命也!”   最后脸上笑意渐收,漠然地道:“安心的去吧!”   郭温瞪大了双眼,最后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便咽气了。   “他说了什么?”明臻离得远,只看到他嘴动了动,没看清他说什么。   “厚礼相赠。”赵泠音神色冷凝,口中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并开始掐算起来。   “我看错他了。”半晌,她看着地上郭温的尸体冷然道。   “他做了什么?”明臻心底已隐隐有些猜测了,但还是想要向她求证。   “他与关外勾结……恐怕要乱起来了。”赵泠音转向他,问道:“接任广南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明臻道:“明日应是能到。”   赵泠音颔首,并没有问来的人是谁,这个时候,朝廷必是要一致对外的,如果派个不怎么样的人过来,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她管不了,也并不关心。   只是,由郭温而起的麻烦……她还是得管。   少女长叹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沉声道:“那就等人到了之后,我们便回吧。”   明臻明白她不想管这些,他亦是,故而点了点头,“好。”   ……   才回到住处,就收到一封由京中转过来的书信,看字迹应是俞世宁。   俞世宁?他不是去了虎踞关历练吗?   少女面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拆开信一看,果然!   北狄突侵虎踞关,镇北军损失惨重,朝廷的救援还没有消息,又传来剑屏关西戎破关的消息……这封信,是来求救的,朝廷三面临敌,兵力恐是不足,用一般手段恐会伤亡惨重,便是胜也如败。   所以想请她前往虎踞关助镇北军一臂之力。   赵泠音看着信没有说话,明臻握紧她的手,道:“别担心!咱们先回京再说。”   “不,我直接去虎踞关,你回京去……”赵泠音极冷静地道,“你回京之后,帮我去办一件事,再前往剑屏关。虎踞关事一了,我会过去同你会合。听话!”   明臻险些被她给气笑了,最终听了她交待的那件事,便也只能先应下了,只想着要早早办完此事,早早结束这一切。   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看来这个年要在路上过了。   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以后再好好的过个年吧,他们两人一起。   “都会好的……”少女看着窗外高大银杏树下的落叶道。   广南气候温暖如春,燕京铺满雪的时候,这里的银杏叶却才开始掉落。   天地万物万象,皆有性灵。   万物来去,皆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兴有时,落有时。   万物如尘,终将浮云。   万物皆备于我。   等我归来,与君共千秋。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篇番外。   *   【大家看完可以收藏一下作者嘛~】   *   *   *   【求收藏】→《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新任掌门很凶残》《快穿日常》《慢穿日常》《快穿回来了》《快穿之佛系重来2》…… 第99章 番外   建和三年。   汉阳王府前院的书房里。   汉阳王明锳端坐在上首,右手扶椅上坐着个生得极好的姑娘,眨着一双灵动又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乖宝宝模样。   这个叫明遂心的小姑娘是他的亲妹妹,左手扶椅上正抓着点心在一点点啃着的胖娃娃则是他的幼弟明璟。   胖娃娃边啃点心,边晃着小脚丫子,奶声奶气地问坐在上首的哥哥:“哥哥,阿娘跟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跟他们出去玩呀~~”   ……   【再测试一下防盗,番外晚点儿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   PS:伪系列书的时间线顺序为↓.↓   *   1、《快穿之佛系重来2》(仙乡是吾乡)【清音】   2、《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宝音】   3、《快穿之佛系重来》(两世悲催的原主)【清音】   4、《我以为我拿的躺赢剧本》【泠音】   5、《新任掌门很凶残》【盛音】   *   以上。   *   *   *   【大家看完可以收藏一下作者嘛~】   *   *   *   【求预收下一本】→《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   *   【文案】   *   从修真界渡劫陨落后,宝音穿越到了一个叫大楚的朝代。   满级大佬一朝落魄,变成了母丧父续白月光、投奔外家被彻底忽视的小透明——病娇表小姐……   ……   这次飞升总能是真的了吧……   【病娇机智过人女主 VS 无心高岭之花男主】   【注:穿书遇见重生女……】   【注:《我以为我拿的躺赢剧本》前传】   【注:星云观初代观主的故事。】   *   *   *   【求收藏】→《疯批表妹原来是修真界大佬》《新任掌门很凶残》《快穿日常》《慢穿日常》《快穿回来了》《快穿之佛系重来2》……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