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婺州乱起 开皇十八年五月,婺州。 自进入五月后,天气转热,及至中午,骄阳似火。江南地区又到梅雨时节,高温高湿,酷热难行。 从余杭到金华的官道上,本在这个时段没有多少行人。这日虽是正午时分,从南往北的官道上三十余骑一路疾驰,踏破夏日的慵懒,来到婺州城外。 当先一人,骑在马上,年纪不到二十岁,身着缺胯衫,内藏细甲,头戴幞头,腰佩横刀。望之剑眉星目,湛然若神,面容严肃,不苟一笑。此人正是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 望着城门口攒动的人群,黄明远是眉头微皱。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急着要出城。 让众人在一旁等候,黄明远翻身下马,和郑言庆、尧君素二人一同走到城门口,拉住一个年纪约四五十岁的老者相询。 这老者见面前的年轻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知其不是凡人,不敢隐瞒,因此唯唯诺诺的说道:“官爷,听说那龙丘山的贼寇就要杀过来了,城里的刺史派兵缴匪,结果打了败仗,现在土匪将要攻城,满城的人家都在出城向北逃命。” “不过一群草寇,如何能够寇城啊,尔等躲在城里有城池护着岂不是更安全,如何弃城就野啊。”郑言庆疑惑地问道。 那老人家不以为然地说道:“官爷,这城可守不住了。攻城的可不是一般的草寇,听说人家都是汪皇帝的部下,杀人不眨眼,刺史派去剿灭他们人的都被杀光了,你们也快逃吧。” 黄明远一愣,这土匪还有自称皇帝的。 过了一会才想到,开皇十年,婺州人汪文进起兵造反,自称天子,设置百官。汪文进任命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杨素率军进讨,汪文进、蔡道人全都被平定。此后有奏报汪文进死在乱军之中。 但黄明远清楚,他看过当时的奏报,当时并未发现汪文进的尸体。但此后汪文进也再无下落,朝堂上也就按照死亡处置了,没想到他潜藏蛰伏了这么多年,竟然又回到婺州,还拉起一支队伍。 黄明远眉头紧皱,若真是汪文进,那婺州城危在旦夕。 “纯仁,召集众人,随吾进城。” 尧君素一惊,说道:“兵曹,我等此行是王爷派您去括州(今温州)迎接祥瑞的,若是我等在婺州耽误了,总是不合适的。” 黄明远脸一紧,有些呵斥道:“费什么话,若婺州真出了事,就是接十个祥瑞也没用。” 尧君素不敢再言。众人翻身上马,向着婺州城北门而去。 婺州城的守卫早就是惊弓之鸟,看到大队人马上前,尽皆不知所措,有几个机灵的马上丢下兵器就向城里跑去,看得黄明远众人是一阵目瞪口呆。 等到来人直接亮出官印和钤记,这时这些守卫才心头松了一口气。见是扬州来的大官,赶紧的上前来要牵马坠蹬。黄明远不愈和这些人纠缠,带着众人,直奔刺史府而去。 时婺州刺史已经战殁于讨伐汪文进的战斗中,只有长史韩谊在堂上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变民大军压境,而一州之牧守横死,众人皆无主意,战无战兵,逃无可逃,真真是愁煞人了。 不过两日,心力交瘁的他便有些两鬓发白。 听到守卒报有扬州来的大官求见,韩谊还以为是救兵到了,忙带着众人出来迎接。只是没想到进门的是一少年。但死马当活马医了,韩谊不敢怠慢,还是忙将黄明远请上堂来。 进入堂中,不待黄明远开口,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将军官居何职?将军带了多少兵?将军能不能守住婺州城······” 看着堂上一群人像聒噪的鸭子一样,没头没脑又张皇失措的样子,黄明远一阵恼怒,仗还没打,这群人就已经吓破胆了。若要是汪文进真的打来了,他们还不得开门揖客啊。 黄明远向众人拱手道:“在下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奉晋王命巡视东扬各州军事。此次来婺州,在下手中并无一兵一卒,身边也只跟了几十个从人而已。” 众人一听,顿时失望不已。没有带兵来,那不还是守不了婺州城。虽然看黄明远这年龄就担任总管府的兵曹,那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就是晋王的亲信,要是平日里上赶着巴结人家还不理呢?只是这个时候,众人眼看城池将陷,也顾不得阿谀谄媚,都自个思虑保命方法去了。 韩谊倒是有些安心。 扬州离这几千里,哪会有什么救兵,这位兵曹恐怕也是碰巧路过这里。不过看他身旁从人尽皆虎背熊腰,威武不凡,端的是一批好壮士,若是能让他留下来,那也能给婺州城的防御添点力量。 黄明远并不管众人心里的小九九,他知道,现在吴越各地的驻军俱是不多,若是真让汪文进占了婺州城,形成了燎原之势,虽然最后一定可以剿灭他,但费时费力,对江南发展也是伤害颇大。 “韩长史,你是不是可以将婺州的城门给关了。” 韩谊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在下马上就安排人去做。” 黄明远性格强势,既然决定帮着婺州守城,自然是不会做个佐助。他也看明白了,凭这群饱食终日的无能之辈,根本守不住婺州城。现在婺州城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婺州境内设一个车骑府,有兵丁约一千五百余人。之前车骑将军和刺史听到有人密报汪文进在龙丘出现,准备造反的消息,马上率千余人前往围剿,却没想到对方在他们行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二人猝不及防,一同战死,只有不到二百兵丁逃回城中。 这汪文进眼看击破围剿,便决定趁热打铁,竖起昔日大旗,算是扯旗造反了。 江南自从东晋以来,刑法宽大,执行不严,世族凌驾于寒门庶族之上。隋朝平陈以后,尚书右仆射苏威撰写了《五教》,令江南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熟读,士民抱怨。这后来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侩等人的造反皆是因此而起。虽然汪文进的造反过去快十年了,但当他大旗打出时,昔日对官府不满的豪强大户纷纷响应,颇有些箪食壶浆、嬴粮景从的样子。 而婺州城,兵丁数百,城垣残破,年久失修。外有强敌,内有奸细,众人还各持己见,争斗不休。想带领这群人守住婺州,确实比登天还难。 黄明远也不和韩谊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韩长史,我来帮你们守城,援军也有我来搞定,但我希望汝等众人必须全听我的,你觉得怎么样?” 韩谊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黄明远品级不如他。黄明远虽品阶比他低了一等,但人家在总管府担任兵曹,权利地位都比自己大的多,只是看着黄明远比较年轻,不敢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黄明远的身上。 仿佛是看出了韩谊的想法,黄明远骄傲地说道:“韩长史,吾自十四五岁便在晋王幕府中参赞军事,开皇十七年从前鲁国公虞庆则平桂州李世贤之乱。还曾多次领兵进讨岭南僚人,希望长史能够信任在下。” 韩谊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罢了罢了,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倒不如将一切交给这个年轻人,或许他能够成功呢? 韩谊将婺州刺史的大印和婺州车骑府的兵符交给了黄明远,又要求众人皆听从黄明远的命令。 带着众人的质疑和嘲讽,黄明远坐上了婺州议事堂的首位。 望着底下众人,黄明远知道这群地头蛇心里什么想法都有,保不齐现在已经有人在暗通汪文进,准备打开城门,迎汪文进入城了,还有人想看自己的笑话。 黄明远手握佩刀,腰悬大印,对着众人大声说道:“现在,吾和尔等诸位,与婺州城共存亡,吾等不死,婺州城不破。” 众人大惊,这个二愣子要干什么。 黄明远根本不在意底下众人的想法,马上开始布置城防。 “韩长史,你去在全城内招募壮丁,协助守城。” “诺!” “李司马,你去打开武库,将里面的所有兵器甲胄都下发给众兵卒。” “诺!” “陈仓曹,你去统计所有的粮草仓储并一干物质,全部安排妥当。” “诺!” ······ 一道道的命令如流水一般从刺史府内发布出去,城内的大小官吏也摆脱了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开始各就各位,各行其是。韩谊看着在堂上意气飞扬的黄明远和城内组织有序的行为,终于放下悬着的那颗心,或许这个年轻人真的可以保住婺州城。 此时独自在房中思索战局的黄明远并不像之前在众人面前那么镇定自若,双眼紧闭、眉展不舒的黄明远很明白,仅依靠现在婺州城的力量,婺州铁定保不住。 婺州地区,四面环山,矿产丰富,也导致这里很多人以挖矿为生。这里民风彪悍,民壮剽勇,靠着那些大户的资助和矿工的人力,汪文进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战力不俗的部队。 凭区区一个婺州城,是挡不住的。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黄明远记得好像历史上杨广还曾亲自平贼于婺州,应该就是这次民乱。连杨广都来了,可想而知规模到达有多大,至少婺州城应该是陷落的。 黄明远低头看着地图,思索着一个又一个可能的救兵。吴越地区,能战之兵不多,圣人之前又抽调三十万人征辽,黄明远可借助的人不多。 突然,他看到地图上一处地方,想到现在在这里领军的隋军将领。黄明远大手拍在桌案上,就是你了,在括州剿匪的张须陀。 天下安康 第二章 震慑敌胆 黄明远还在房内思索军情,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的骚乱。 黄明远忙推开门去看,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在喊道:“土匪来了,土匪来了,龙丘山的土匪打进城了,大家快跑啊。” 黄明远一惊,提起佩剑,赶紧去找韩谊,一边又安排郑言庆等人集合。 到了韩谊办公的院子里,这里也是一片混乱,府内众人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看到黄明远来了,韩谊赶紧迎上去。 “韩长史,汪文进进城了?” 韩谊赶紧解释说:“黄兵曹,还好城门关的早,汪文进的人马被堵在了城外,城内宣扬土匪进城只是因为民众慌乱中的误传。” “走,我们去西门看看。” 二人赶忙往西门而去。黄明远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能让谣言乱了全城百姓之心,谁知道散播谣言的人里面有没有汪文进的探子。韩长史,你要立刻安排衙役进行净街,所有散播谣言的人,一经查获,要严惩不贷。” 韩谊为难地说道:“兵曹,谣言现在传播甚广,哪里能有效阻止。” 这时正在向前走的黄明远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对着韩谊说道:“韩长史,现在是非常时间,当行非常之事,必要时,可杀一儆百。” 韩谊听得一阵心惊。 街道上到处是仓皇失措的老百姓。因为婺州城四门紧闭,城内众人也无法逃出城去。只能凭借本能期冀寻得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城里的泼皮无赖倒是有了四处下手地好机会。他们本来就偷鸡摸狗,无所顾忌,这次倒好,竟然有人敢在市面上四处劫掠,更有甚者企图奸女。 刺史府在城中心,往西的路上短短数里,黄明远等人已经遇到三拨抢劫的匪徒了。黄明远看的是一阵恼怒,铁青着脸对韩谊说道:“韩长史,你立刻安排人跟着尧备身(尧君素)在城内打击劫掠之徒,凡被捕捉到者,不必请示,一律杀无赦。” 韩谊也不敢劝阻,只得称诺。 尧君素领令后,带着几人骑着马向那些企图浑水摸鱼之辈杀去。 祸结兵连,有事之秋,最受伤害的还是百姓。这些人所犯的罪或许未必致死,但此时也只得硬下心来,否则城破之后,百姓受到的伤害更严重。 黄明远一行人来到城门口,城门的守军早就吓的瑟瑟发抖,虽然有军官申斥,不敢逃窜,但也战战兢兢,如何可战。 黄明远走上前去,看到地上的一面旗帜。不知被什么人踩过,有些污秽不堪了。黄明远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掸掉灰尘。这时一个都督看到,赶紧上前来告罪。 黄明远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怀着复杂的心情登上了城楼,兵无战意,如何能战,麻烦大了。 城楼上的兵卒一看有大官来了,还有些惧意,赶紧站好。 望着城外汪文进的队伍,不下数千人。黑压压一片,如潮水一样,虽然看着格外的纷乱,但凭借着人数优势,还是显得气势汹汹。当先一人骑在马上,年约四十,虽然个子不高,身子精廋,但望着却风采不凡,正是当年的汪天子汪文进。 韩谊看到城外的众人,早就腿肚子发软,话语中含着怯意地问道:“汪文进如何会有这么多人,怕不有万人吧?” “没有这么多,也就五六千吧。不过汪文进蛰伏了近十年,今日一朝起兵,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在婺州境内,名声显赫,今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才一天多的时间就有数千人之多,再让他发展下去,怕是大患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豆卢大都督,你是关中人吧。” 这时身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汗抱拳应道:“禀兵曹,末将是长安人,老家昌黎徒何,家堂叔是楚国安公(豆卢通,杨坚妹婿)。” “好!”黄明远眼前一亮,“果然是忠良之后,世家大族,风采不凡。今日要靠将军了。我也生在长安,家父原为左勋卫府骠骑将军。” 豆卢武集眼睛一亮,是自己人。他也知道自己一个北方人,若今日婺州城破了,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单膝抱拳道:“谨遵兵曹之命,万死不辞。” 得到了军队的支持,黄明远知道这才是真的要开始了。 又问道:“武集,你们有多少人。” “禀兵曹,算上逃回来的,现在囫囵个的能战之兵约有七百人,还有韩长史临时征发的丁壮民夫两千多人。” “张司马、李司马和尧备身,每人带百名兵丁,五百民夫,分别把守北、东、南三门,你亲自把守西门。” “得令!” 韩谊听到黄明远的安排,稍微稳住了心神,只是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黄兵曹,这能守得住吗?” 黄明远转过头去,一脸坚毅之色,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可以守住。” 众人马上动员起来,黄明远安排两百兵丁和三百名民夫登上西门城墙,让其他人在城墙下等候。 等到婺州城净街完毕,整个城内再也听不到嘈杂的声音后。黄明远命令众人将旗帜放倒,所有城楼上的士兵全部躲在女墙后不允许发声,然后又令人打开西门,静候汪文进。 韩谊一见大惊失色,这是作何? 忙问道:“兵曹!贼众我寡,奈何轻敌之甚!” 黄明远从容答道:“今悬守穷城,事已危急,若复示弱,必为所屠,唯当见强以待之耳。” 众人不懂,也只能半信半疑地打开城门,静待黄明远下一步命令。 城外的汪文进见婺州城城门打开,吃了一惊,还以为对面要出城作战,马上准备迎击。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但看城墙之上不见一兵—卒。城门口还有百姓往来如常,不露一丝慌乱之色。婺州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摆出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汪文进见此情景,心里起了怀疑,莫非城中有了埋伏,诱我中计?于是不敢妄动。 军师蔡道人也上前来,看着对面大开的城门内好似有尘土飞扬的样子,忙上前来禀报道:“圣人,谨防城内有诈!” 有小卒毫不在意地说道:“皇上,婺州的贼配军们都被咱们给打败了,能有什么埋伏。咱么一鼓作气,打进城去,抢些女子,也好快活一番。” 蔡道人呵斥道:“你懂什么,这婺州城也算重城,见我等攻来,岂能不备,怎敢弄险。今婺州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 又指着城门对汪文进说道:“圣人你看,城门内那烟土起处,必是伏兵啊。” 汪文进也有些迟疑,但终究不能就这么回去,否则军心就乱了。 眼见天色渐黑,汪文进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决定派一支小股部队去试探一下婺州城的情况。 刚准备打开阵势,忽然看到城头上出现一人,身披明光铠,手持大旗。 汪文进离得远,看不清楚对方,便让人前去叫阵。 这派出的小喽喽也是嘴欠,耀武扬威的上前,便是破口大骂。一会辱骂守军,一会又是得意洋洋地让婺州城投降。看着对面没有反应的婺州城,汪文进感觉自己可能想多了,这婺州城没有什么准备。 离城墙约二百五十步,那小喽喽选了一个弓箭射程范围之外的地方,竟然脱了下衣对着婺州城撒起尿呢?城墙后的众人全都义愤填膺。有几人忍不住甚至想要出战,但全都被黄明远阻止了。 汪文进的大军看到隋军如此缩头缩脑,也是放肆的大笑。 那小喽喽还在得意,只见突然一支利箭如穿云夺魄之势,飞驰而来,划破天际,一道闪光,正中那小喽喽的咽喉。那小喽喽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倒在马下。 汪文进的大军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足足有两百五十步啊。城头上之将神也! 蔡道人拿着那支铁箭赶到汪文进身前,劝道:“圣人,此必是隋军的援军到了,这婺州城可没有如此骁勇的战将。两百五十步射人咽喉,当世之上,能有几人。” 汪文进也是一阵后怕,得亏自己没有贸然上前,若是真的上前去,那倒在地上的必是自己了。 “圣人,不若等打探清楚城内的情况,再行进击。” 汪文进本来就有些惧意,此言甚合他意,一挥手便招呼着众人撤军。 黄明远站在城头之上,看到对面汪文进队伍后撤。一群乌合之众,打点顺风仗还可以,现在却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哪还敢再待在这里,赶紧呼三喝四,准备开溜。 这时大军阵型不整,撤退的也毫无章法。 忽然背后的婺州城内鼓声响起,鼓噪震天,城内杀出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只见这些人手持横刀,见人就杀,疯沓如流星一般,撞入汪文进大军阵中。 正准备撤退的汪文进大军一时大乱,弃枪落盔者,不计其数,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 汪军人马尽被驱赶着向前军冲去。众人也不管会不会冲垮本阵,只恨爹娘没少生两条腿,一股脑的逃命去了。 领着众人冲锋的郑言庆追了十余里地,因为隋军兵少,怕婺州城再有什么闪失,不敢再继续追下去,只得率军回城去了。 而汪文进众人被隋军追得屁滚尿流,逃了三四十里方才停歇。最后汪文进整点军马,大军折损了一两千人,失散者更是不知凡几。 汪文进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安营扎寨,继续等待良机。 天下安康 第三章 虚虚实实 汪文进很郁闷,这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先将婺州城的隋军主力诈出城来,然后利用龙丘山的地形优势伏击对方。等到婺州的隋军主力被歼灭后,那时他率军挟大胜之势一举击破婺州城,竖起自己的大旗。凭借自己这几年的合纵连横,那时必然是应者云集。现在暴隋调三十万大军东征高丽,南方兵力不足,等他们剿灭自己的军队到来时,自己早就已经平定江东,划江而治了。 有时候想想自己将要在建康城里做他的汪天子,真是有些激动啊。 但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竟会杀出一个拦路石来,将他的大好局面毁得一干二净。 这时,蔡道人进入帐内。 汪文进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蔡道人进来,赶紧问道:“军师,这今日婺州城上之将是何人?” “圣人莫忧。” 这蔡道人本来出身江东的天师道,是婺州地区一个道门祭酒。看过陆修静的一些书籍,也能博通坟籍,旁究象纬,平日里也就是给人做些法事,发发符篆之类的事情。 后来遇到汪文进,二人皆对隋朝的统治不满,便一拍即合,共同谋反。汪文进称帝后,任命蔡道人为司空,后来杨素平定汪文进之乱,这蔡道人也不知所踪,没想到后来竟又跟汪文进搅和在了一起。 这次,通过在婺州城内的探子和一些之前拉拢的官吏,他们终于弄清了婺州城内隋军的真正实力。 “圣人,那婺州城里没多少人马,根本没有援军,不过是这群狗官耍得空城计。今日城头上那贼将只是一个临时路过的官吏,自告奋勇要协助守城,那些精锐的骑兵也大多都是他的从骑。” 汪文进听到这,立刻大怒起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 “他娘的,老子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跟老子来这套,气煞我也。” 看到汪文进发怒,这蔡道人赶紧阿谀谄媚道:“圣人息怒,圣人息怒,要怪就怪他们太狡猾了,我等不明敌军虚实,才吃了点小亏。明日攻城,必让对方现出原形。” 汪文进也不想再多说今日的情形,败的确实是够丢人现眼的。听到蔡道人的劝说,才发狠地说道:“明日再战,我必砍了那厮的狗头,以泄我心中之愤。” 忽然,有人来报,有隋军突出南门,破开我军围堵,向南逃去。 汪文进和蔡道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恼怒,心里却明白,这攻城之事,要抓紧了。 ····················································································································································· 破围而出的,正是黄明远派往张须陀处的求救信使。 今日,隋军大胜汪文进军一场,众人尽皆欢喜。等到黄明远鸣金收兵,韩谊还大惑不解,今日大军得胜,正是要一鼓作气,击破匪军,如何又退回城内。 黄明远解释道:“守城诸军,早就胆寒,借着城墙的防御,还敢御敌,真到了城外打起野战,恐怕瞬间就会四散而逃。而且城中很难说哪些人是汪文进的内应,现在大军得胜,士气也有所提升,不宜弄险。” 韩谊不懂军事,自然是听从黄明远的安排。不过此战得胜,毕竟是好事。 与因为打退汪文进而欢呼雀跃的众人不同,黄明远很清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计谋都没有用。今日借着初战敌我虚实不明打了汪文进一记闷棍,但今夜,汪文进必将查探得婺州城内真实的情况,到了明日,这战就难打了。 黄明远没有多说,省得引起众人的恐慌,但是自己的确得早做预防。 黄明远决定连夜派人突围出城,向张须陀求救。 看着身边都跃跃欲试的众人,黄明远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汪文进再傻也会在南北两个大路方向设下阻击,防止婺州城派人求援。而现在连夜出城,杀出重围,是件九死一生的事情。 最终,他决定由他的义弟郑言庆去。 郑言庆是郑州荥泽人,祖父是荥阳郑氏的家仆,祖父去世后逃离了郑氏,在外流落。黄明远从来没有因为郑言庆的出身而看不起过他。二人相识十年,登堂拜母,恩若兄弟,是为刎颈之交。郑氏也曾追索过郑言庆,全为黄明远庇护,郑言庆才能平安。 拍拍郑言庆的肩膀,黄明远没有多说。 “保重,兄弟。” 当夜,郑言庆等人擐甲上马,腰带弓矢,手持铁枪,饱食严装。趁着夜色,守军打开南门,郑言庆率领两名家兵和两名婺州本地向导,消失在夜幕之中。 几人不敢走官道,沿着小路一路往南,行不几里,最终被汪军哨探发现。 几十名被惊醒的汪军赶紧围了上来。郑言庆跃马持矛,搠死数人,余者尽皆不敢上前,五人乃透围而出。 在南线设堵截的汪军将领是汪文进的堂侄汪选,他知此时有警必是有人要出城求援,赶紧带着数百人围拢上前,企图凭借人数将郑言庆围杀。 数百人挥着刀就要向几人杀来。郑言庆将枪插在地上,倚住枪,拈弓搭箭,八面射之,杀上来的贼兵无不应弦倒地。汪军畏惧,再也不敢上前。 郑言庆抽出长矛,破围而出,向南冲去。 汪选招呼着几人杀上去,竟无人敢动。大怒之下,挥舞着大刀就冲了上去。骑在马上的郑言庆忽然将枪抛给身旁一员家兵,拿起大弓,于疾驰的马上回身一箭,正中汪选心口。 汪选“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其他众人见主帅死了,大惊失色,早就被惊破胆了,哪还有人敢再阻拦郑言庆,全都一哄而散。 郑言庆这时接过亲兵手上的长矛,直奔南方而去。 送走了郑言庆的黄明远也不敢就此放松,婺州到括州二百多里地,若张须陀手上全是步军的话,怎么也得四五天的时间才能顺利到达婺州。如果婺州城靠自身的力量不能支撑这段时间,那就麻烦了。 可是婺州城就是这么个条件。 黄明远只得一面让韩谊动员城内大户、官吏出动家丁协助城防,一边派尧君素和豆卢武集加紧训练壮丁。 今日白天一战,大胜了汪文进,众人的士气也有所提高,有了些希望,总算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慌乱了。 第二日一早,汪文进早早地就让人做饭,准备再攻婺州城,以雪前耻。 虽然队伍有所折损,但再加上一些新附之人,兵丁也有六七千之众。众人架着云梯,敲着战鼓,攻城的架势颇有些像模像样。 今日的婺州城跟昨日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异常安静。而且城门口竟然有二十多个百姓模样的人,在洒水扫街。 黄明远站在城楼上,意气自若,好像目无余子一般。汪文进气的浑身颤抖,怒骂道:“小贼,汝计穷矣,还敢如此诓骗于我。” 又对着身后众人喊道:“儿郎们,攻下婺州,狂欢三日。”身后的士兵尽皆嗷嗷叫,一扫之前惨败的晦气。 这时突然从城门口出来一个骑着马的小将,玄甲玄袍,离着汪文进大军一百二十步停了下来。忽然张弓搭箭,正中汪军前军主将。 汪军猝不及防,众皆失色。 “小贼,竟然如此挑衅于我,欺人太甚。”汪文进一挥手,身后的众人便向着那玄甲小将冲去。 那小将看人群杀来,也不停歇,拔马掉头就走。众人追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逃入城中。那二十个洒扫的百姓也早不知逃哪去了。 汪文进见婺州诸军连大门都忘了关,哪能放过这个好时机,指挥着部队就要夺门。 一拥而上的汪军离城门还有五十余步,忽然看到城门里黑漆漆一片,不知是什么情况。这时城内一片黑色绢布被扯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城门内等着他们的是一片身穿战甲的骑兵,前边的一些骑兵就连马身上也是着甲的。 汪军刚还不知道要如何打算,忽然对面的隋军开始加速,向着乌压压的汪军冲来。汪军连三流的军队都算不上,那还能拼得过黄明远集结的这近百精骑。 汪军毫无顾忌的来到了城下,马上城头一片喊杀声四起,檑木、巨石、弩箭不要命的倾泻到汪军的身上。 冲出城门的骑兵也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砍瓜切菜一般吊打这群败军。兵虽不到百骑,但在这场不对称的战斗中已经足够,更不用说黄明远还寻摸到十余具马铠。身披甲胄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横刀巨斧,借着马力,将追上的步兵一个个全都砍死。 这群骑兵撕开整个汪军进攻线,直向着中军的汪文进杀来。汪文进一时惊惧,就要拔马就走。南方虽有骑兵,但哪里见过如此可怕的铁骑。众人根本没有支撑多久,溃兵倒卷着剩余部队,全都向四面逃散。 黄明远见骑兵突袭得手,命尧君素、豆卢武集各率二百步兵追杀逃卒。这些士兵中很多人都是当日从龙丘山逃回城的,此前被贼寇追杀的屁滚尿流心中憋了好大气。今日一见仇人也是狼狈逃窜的时候,分外眼红,迅速的就向对方扑杀过去。 有些倒霉蛋趴在地上求饶也被砍了脑袋。 此战一直打到中午,黄明远在城楼上远远地看到汪文进有援兵到了,不敢恋战,鸣金收兵,才方停歇。 但此战之后,隋军众人却是士气大振。众人多多少少也见了回血,连精神面貌也不一样。婺州之民本来就剽悍异常,这次之后,杀气更胜。 黄明远望着手下这群人,虽然汪文进援兵到来,但自己守住婺州的底气更足了。 天下安康 第四章 怒杀主帅 当汪文进被黄明远弄得晕头转向、损兵折将、丢盔弃甲之时,郑言庆也通过汪军重重的包围到达了括州。 汪文进和蔡道人很清楚时间对他们的重要性,因此在婺州城南、北两条主要官道上设置了多重关卡,就是防止有报信人趁乱突围。 道路难行,郑言庆走了一段时间小路,就不得不重新回到官道上。婺州城位于后世的金衢盆地东部,地势南北高、中部低,三面环山夹一川,为地堑式断陷盆地,因此周边小路很是崎岖难走。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郑言庆只得让一名当地士兵从小路继续前进,而他自己骑马又返回到大路上。 郑言庆走在最前边,行不数里,耳边忽然听到一侧树林有响动,马上警觉了起来。 忽然间战马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郑言庆紧紧拽住马缰,战马撞到绊马索,倒了下去。此时郑言庆早有警觉,马倒下的一瞬间他就握住身后的长矛,等到马将要倒下时,他借着烟尘,向身后顺势一倒,翻了几个跟头,却是半跪在地上,望着四周。 周围看到有马倒地,有几个弓手马上放箭企图射杀马上之人。身后的一群小卒也呼啸着冲出,向着郑言庆聚拢过来。 郑言庆单膝跪地,毫无俱意,一抬长矛,就戳死一个上前的小卒。众贼军一齐拥至,郑言庆乃拔出剑来乱砍,手起之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乃杀退众人,直透重围。 郑言庆抢过一匹马来,就要向前而去。 这时其余几人见郑言庆要走,皆大声哭嚎道:“将军要弃我们而去吗?” 郑言庆又拔马掉头,大喝一声,挺枪纵马,翻身杀入敌军之中。所到之处,威不可当,众结睥睨。乃杀透重围,将三人救了出来。 贼首汪成、汪勉兄弟二人这时听到这边的混战也赶了过来。见郑言庆骁武过人,赶忙上前阻挡。 郑言庆见来的是敌人的头领,不敢恋战。见对方举刀杀来,挺枪便刺,两马相交,汪勉被郑言庆一枪刺落马下。 郑言庆夺路便要逃走,这时背后的汪成又赶来。汪成是汪文进军中数得着的猛将,见郑言庆杀了他弟弟,挺着手中大戟便追杀过来。 双方马尾相衔,那枝戟只在郑言庆后心内弄影。郑言庆急拨转马头,恰好两人相对。郑言庆又左手持枪隔过汪成的大戟,右手拔出腰中宝剑便向其砍去,带盔连脑,砍去一半,汪成落马而死,余众奔散。 郑言庆也不管其它,直向南而去。 战马难耐长途跋涉,郑言庆又牵过其他三人的战马,自己一人四马向南而去。一路波折,疾驰到第二日傍晚才终于到了括州城。 括州城远不如婺州城大,城内的车骑府虽然愿意救援,也担忧汪文进若占领婺州,其势将漫延整个浙东。但毕竟城内人少将寡,不敢北上。郑言庆苦劝良久,那车骑将军和刺史只顾关紧城门,却是无论如何是不能去救婺州的。 大兄让自己找的张须陀并不在括州城内,而是去缙云山剿匪去了。 缙云山张羡、张留兄弟去年曾跟着萧摩诃的儿子萧世略在江南作乱,兵败后逃回家乡,在缙云山上从事反隋的活动。这次扬州总管府直接派越州的一个车骑去剿灭,而张须陀身为其下属的正六品大都督也在其中。 张羡兄弟二人被围堵多时,兵尽粮绝,已经没有多大的能量了。 夜里,郑言庆秘密潜入张须陀营中。 此时的张须陀已经三十余岁,虽然祖上也是显贵一门,但父亲只是个县令。而张须陀本人更是不善言辞,不懂钻营,本人虽已早过而立之年,也只是在去年跟着史万岁讨伐昆州(治所在今云南昆明)刺史、羌族首领爨翫之乱时,才封了个仪同三司。 其实郑言庆也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让自己来找他。 进得张须陀营中,营内真是军令威严,军纪严明。看张须陀的样子,威武不凡,刚毅肃穆。帐中除了兵器和文卷、地图,别无长物。 郑言庆心想,这张须陀虽然官职不高,但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郑言庆将黄明远的求救信交给了张须陀,也说明了来意,希望张须陀能够连夜带兵赶赴婺州救援。 张须陀放下信,满脸的严肃,也是透露着一丝愁容。 郑言庆心内一突,这张须陀也不愿救援? 之前在括州城内郑言庆没有坚持是因为他知道括州城也是兵备废弛,就是援军去了也未必管用。但缙云山的三千隋军,却尽是常年征伐江南乱贼的精锐,只要能在城破之前赶去,必能大破汪文进。 “张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张须陀站了起来,走到了郑言庆身旁。 “实不相瞒,我三军调动,尽在扬州总管府,若无诏,我等也无法调动兵卒。” 郑言庆心急如焚。 “张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若婺州城有失,浙东就要糜烂了。吾大兄就是兵曹参军事,事后平定汪文进之乱,让他把调兵勘合给你补上就是了。” 张须陀思索了一下,自己与车骑将军于谙不和,这时去找于谙恐怕要受些刁难了。但看看郑言庆,张须陀还是点点头。 “好,我跟你去,不过我车骑府内左中右三军在一起扎营,此事必须得经过车骑将军于谙同意,否则我军若贸然拔营,其它二军会把我等当成哗变的。” 郑言庆点点头,他也跟着黄明远多时,知道规矩,二人便一同向于谙的中军大帐而去。 于谙是关陇世家八柱国于谨之侄于閗之子,刚满三十岁,官拜扬州总管府右三车骑将军。于谨诸子在周隋间皆位重一时,而又以于翼为最。其在杨坚代周之时,与李穆一样起到了影响全局的作用,因而于氏在于谨死后历周隋两朝更显其盛。 而出身于氏的于谙自然看不起只是一个出身关东小世家的黄明远,即使黄明远是晋王杨广的心腹。 于谙根本就没有回答张须陀二人的要求,打量了一下郑言庆,一个正九品上的殄寇将军,他根本就没有搭理的兴趣,挥挥手就要让人将郑言庆赶出去。 郑言庆急了,真要被赶出去了,那婺州怎么办? “于将军,求您三思啊,婺州的百姓都等着您呢?” 张须陀也是紧张了,张嘴便说道:“于将军,婺州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正需吾等施援搭救,今将军不思急速救援,反而要将报信之人赶出去,这是意欲何为?” 于谙听到这话,气的满脸哆嗦,郑言庆却是心内一突。糟了,这张须陀说话也太直白了,要是惹怒了于谙还如何救援婺州。 于谙气的站了起来,指着张须陀的鼻子呵斥道:“好你个张须陀,这是对上官说话的口气吗?” 又看了看郑言庆,眼神一转,叱问道:“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诈称婺州求救信使,赚我大军。” 郑言庆一愣,忙反驳道:“于将军,我就是真的婺州信使,我有婺州长史韩谊和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开出的信物。求将军快快救援婺州吧,汪文进的大军快进城了。” 于谙听完哈哈大笑,对着郑言庆说道:“还说你不是奸细,那汪文进早在八年前就被杨太仆给剿灭了,哪还有什么汪文进来寇城,你撒谎也不选点靠谱的。” 一挥手,对着身边亲卫大喊道:“来啊,把这两个居心叵测之人给我拿下。” 郑言庆一激灵,马上转向身旁几个亲兵,而张须陀已被几人围住。 于谙得意洋洋地看着二人,其实他心里也相信了郑言庆的身份,只是现在可以借此良机将跟他不对路的张须陀除掉。然后等婺州城陷落之后,他作为离得最近也是最先获得消息的部队,自然可以北上剿匪,到时既可收复婺州城,又能得个平贼之功,一举多得,岂不快哉。 看看底下的张、郑二人,于谙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张须陀不识时务。 看到郑言庆要拒捕,于谙狠厉地说道:“胆敢拘捕,格杀勿论。” 几个亲兵就向郑言庆扑去。 郑言庆抢过一人手中横刀,砍翻两个亲兵,就向抓住张须陀的几人扑去。 “张将军,这于谙要杀我们。” 说着,又砍翻两个亲兵,张须陀也不再在原地带着。夺过旁边的一人手中兵器,护住全身。 于谙看到这情景,大惊道:“反了,反了,快杀了他们。” “狗贼!” 帅帐内本来就狭小,也进不来几人,郑言庆和张须陀又是勇武之将,连杀数人,抢得优势。二人一左一右杀向于谙。两人都清楚,只有制住了于谙,二人今日才能保得性命。 于谙大惊,见二人杀来,忙往后退,却不小心被桌案绊倒,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郑言庆赶紧上前,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又连抽他几个耳光。 “狗贼。” 郑言庆看向张须陀,问道:“张将军,若如果今日于谙死在这里,你能约束得了大军吗?” 张须陀一愣,才说道:“我尽力。” 郑言庆眼中忽然露出凶光,架在于谙脖子上的刀一抽,接着立刻捅进于谙身体里。于谙慢慢转过身来,满眼是不敢置信的目光,他一个九品的蝼蚁怎么敢杀自己。 郑言庆将刀抽出,一脚踹倒死的不能再死的于谙。 而这时候,帅帐外的众人也听到动静,向帅帐赶来。 天下安康 第五章 霹雳弦惊 各军的高级将领都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几个大都督和车骑府长史、司马等人冲进帅帐内,却没想到一看便傻了眼。左军大都督张须陀和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持刀立在帅案旁,而车骑将军于谙却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时场上众人想什么的都有,但主帅在军中被杀,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张须陀,你好大的胆,竟然敢以下犯上,袭杀主帅,你想造反吗?” “来啊,给我把逆贼张须陀拿下?” ······ “谁敢?” 这时张须陀身旁的郑言庆站了出来。众人打量着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不知此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郑言庆也是心里蹦蹦直跳,张须陀的救兵怎么还没来? 郑言庆这时持刀而立,昂首挺胸,对着众人大声喊道:“吾乃扬州总管府兵曹府掾属郑言庆,奉晋王之命随兵曹参军事黄明远巡防两浙各州郡,今右三车骑将军于谙不准将令,阴谋叛变,被吾奉命诛杀,众将各自罢归本营,不得有误。这是晋王的书信和兵曹参军事的大印,不信尔等众人可来一看究竟。”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小小的掾属怎么敢把一个车骑将军杀了,但看着郑言庆手中那颗铜印,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只是无论如何,主帅死了,这事已难善了。 底下众人七嘴八舌,都在商讨此事该怎么办? 看到众人的表情以及将信将疑的样子,郑言庆趁热打铁道:“众位,现在本官就在这里,几千人围着,也逃不出去,尔等可跟本官一同赴扬州,到时此事真假,自有晋王一言决之。而今汝等众人啸聚在这里,一旦引起士兵哗变,汝等可是担待的起吗?现在天下太平,还需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供砍的。” 兵曹参军事不过正七品的属官,但却是相当于整个淮河以南几十个州的兵部尚书,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事务,同时还和监门校尉共同执掌扬州城防,最重要的是整个江南的武将选用、考功都从他这里经手。众人都是带兵的,没必要去得罪管自己帽子的人。 这时帐外又是一阵混乱,郑言庆害怕出什么乱子,赶紧要众人出去探寻原因。 这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将领冲入帐内,大吼道:“俺看谁敢伤俺我家将军?”来到正是张须陀帐下大将贾务本。 本来三个军中张须陀一军最为精锐,现在众人看他张须陀援兵已到,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郑言庆将车骑长史沈述、司马杨忠达和三个大都督都留了下来,其他人无奈地退出帐中。 “众位将军。于谙和婺州兵乱有关,今已伏诛,后续之事,自是有我兵曹府计较,不劳诸位将军担心,也不会问罪到诸位将军身上。但诸位将军久在于谙麾下,或有牵涉,谁也不敢保证。” 又看看脸色突变的众人接着说道:“现在,唯有一个办法能洗脱各位将军的罪名。” “什么办法。” 郑言庆在上首看着盯着他的众人良久,才说道:“今婺州汪文进民乱,祸及全州。于谙与汪文进有牵涉,阴谋动乱我大隋,我等作为大隋的忠臣良将,自当为圣人分忧,为晋王分忧,早日平定民乱。到时即可洗脱诸位嫌隙,也能立得大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被裹挟着先平叛再说。 郑言庆知道自己之前靠着晋王和兵曹府的威名震慑住这些人,但真要是统军还得靠这些人,因此跟众人前推举张须陀暂领全军。 张须陀也不推辞,他虽不懂蝇营狗苟之事,但也不是傻子。现在于谙已死,此事也只能瞒得了一时,迟则有变,不平定了婺州之乱,到时朝廷追究下来,自己是难逃一个死字。 张须陀命令一个军留下来继续围困缙云山,又集中全府所有骑兵,由贾务本和郑言庆二人率领,连夜直趋婺州城,他则率领剩下的部队,稍后从官道向婺州城进发。 ·························································································································································· 现在的婺州城并不太平。 当日,黄明远用虚虚实实之计,大破汪文进。汪部折损惨重,几乎崩溃,幸好汪文进的表弟吴叔泽率领另一拨匪军赶到,才止住了颓势。 吴叔泽的部队是汪文进预留的杀手锏,本来婺州西北面开阔,其它三面环山,为了防止起事后饶州的部队从西南面杀来,他便安排吴叔泽攻略定阳、信安二县,提前堵住西面的隋军。 汪文进这边连连战败,损失惨重,眼看起事就要成为幻影,也顾不得后续的计划了,只得先把吴叔泽招来。再加上这几日他裹挟的一大批百姓,队伍又复有万人之多。 只是这次的部队战力更是堪忧。 连吃两次大亏,汪文进也谨慎了起来,不再幻想能不战而下婺州城,反而准备打造器械,按部就班的攻打婺州城。 而婺州城内的黄明远能指望的就是那不到百人的骑兵。但婺州多山,骑兵回旋的余地很小,为了震慑城内的众人,更不可能轻易将骑兵派出城去。 第二次兵败的第二日,汪文进率领着大军,第三次来到婺州城下。这次大军围城,双方打了两仗,虚实各都明了,黄明远也不再用空城计蒙骗汪文进。双方各自拉开阵势,准备大战一场。 这日,汪军集中兵力主攻西门。而西门是由豆卢武集亲自带领的三百隋军和千余壮丁把守。 吴叔泽亲自带队攻城,匪军黑压压的一片,甚是吓人。数千人各背着一袋土,这边战鼓一敲,都拼了命的往前跑。城头上的守军看到汪军要填壕,马上张弓搭箭,施发弩机,对着这些填壕的人射去。 不断有人被射中,倒在地上。还有人被射伤,伏在地上不住地哀嚎。马上就有人看到这场面,吓到瑟瑟发抖,丢下麻袋包,就往后跑。可跑了还没几步,就看见手提钢刀、杀气腾腾的执法队将他一刀砍翻在地。 执法队冲了上去,所有逃跑的都被杀死,众人恐惧,只能接着填壕。 汪军整个上午都在填壕,双方打的很机械,汪军各部也伤亡惨重。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本来就缺乏远程打击武器和攻坚武器,只能用人命来填。 黄明远一直立在城头一侧观察,汪文进这么打不是不行,不过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这个效率短期内肯定打不破婺州城。汪文进到底想干什么? 而城外的汪文进也明白,他在等他的秘密武器。 第一天的攻击就在汪军的填壕和不断伤亡中度过。汪军仗着人多,在护城河里填了几处通行之地,但现在到了雨季,还是没能完全填平壕沟。 黄明远看着城楼上拖拖拉拉的隋军和完全不知该干什么的民夫,心想若自己手上有五百名真正的精锐,早出去将对面的汪军杀溃了。 城头上的众人却是比较高兴,本来以为要直面生死,今日却发现只是放放弓弩,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也放下心来。 当夜,黄明远安排人将护城河内汪军已填的壕沟分别扒开,河水一冲,泥土俱都流走。 等到寅时过半,天还未亮,黄明远在城楼上正休憩,忽然听到“咚咚咚”的响声,黄明远一个激灵,马上起来,其他守城的众人也被惊醒,跟着爬起来。 黄明远听到是北面的声音,心知不好,汪文进今日是声东击西。 黄明远没敢动西门的兵力,让豆卢武集继续守西门,自己马上带着预备队向北门而去。而此时,北门城楼上已经成了地狱了。 前一晚,汪文进终于迎来了他的秘密武器。 之前他先是在西门外大力的填壕沟,让城内众人真的以为他是要蚁附攻城。到了晚上,他先秘密集中了营内数百名跟随他多年的悍匪,这些人大都见过血,悍勇异常。 等到五更一过,汪文进的突击队就秘密向婺州城北门靠近。 戍守北门的是车骑府司马张会。张会为人悍勇,但却并不太通军略,但今日城楼之上,也没有给汪文进多少机会。 最后汪文进找不到疏漏,没有办法,一狠心,决定趁夜色强行突击。又拉出了他的秘密武器,正是几十架霹雳车。 “霹雳车”是一种抛石装置,曹操在官渡之战时使用的一种抛石车,其原理是利用杠杆原理抛石来攻击敌方城池或城防设施和人员。汪文进军中有几个陈朝的老匠人,也会制作霹雳车,之前汪文进准备起事时就提前预备了几十辆,这次全部运来,准备一举攻破婺州城。 黑夜里,一辆辆车子被秘密运到北门城外,一座座高耸的霹雳车就像一个个巨兽仿佛要吞噬这座城市。 汪文进一挥手,声如霹雳的抛石车立刻将一颗颗石块呼啸着抛向北门,瞬间,北门就被一阵烟尘给笼罩。不断有石块击中城墙上的守将,整个城墙上惨叫声不断。 城墙上满是残臂断肢,到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受伤之人和尸体。受伤士兵的惨叫连连不断的刺激着其他守兵的心脏。此时要不是张会指挥着士兵弹压,城墙上的守卒和民夫早就逃得不剩了。 一个在城墙上督战的都督大吼道:“快进城门楼躲避。”有几个机灵地赶紧跑向城门楼,可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颗巨石飞来,呼啸着击中城门楼一角。早已年久失修的城门楼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屋内的人也被压在房里,直惊得众人嘴巴大张。 “司马,不能这么下去。” “司马,撤吧,再不撤就晚了” 张会握紧手中佩刀,心底止不住的战栗。对着众人大吼道:“不许离开,绝不后撤一步。” 忽然一块石头飞来,正中张会头部。 张会好像没有感觉,继续走了两步,众人刚想上前,张会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六章 城头大战 没有人知道身为主帅的张会是如何被击中的,但确确实实北门失去了主帅。城墙上的士兵和民夫见此更加混乱起来,有好几个将佐竟然也趁着混乱逃下城去。 汪文进自是不知道对面城墙上隋军主帅已死。他见城上隋军发生混乱,索性准备一鼓作气,杀上城楼。 汪文进任命表弟吴叔泽亲自率领这几年手上培养的最精锐的五百死士登城。 这五百余人在酒足饭饱之后,趁着夜色掩护,来到北门护城河一侧。等到汪军的霹雳车发威之后,这数百死士身背大刀,挂着绳索,脱个精光,纷纷跳入护城河中。 婺州的护城河本就不宽,此时正值夏日,这点水对于这些水乡中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个猛子下去再抬头已经到了对面十米开外的对岸。众人爬上岸去,顾不得头顶上随时可能落下的巨石,数百人在主将带领下分成两队,避开霹雳车主攻的城门处,分别从城墙处沿着绳子爬了上去。 有被巨石误中的,也只是闷哼一声,重重的摔了下去。 马上有隋军发现了这个场景,可此时张会已战死,根本无人组织军队抵抗,这个情景非但没让隋军继续反击,反而使他们因为恐惧而四散开来。 不多时,就有汪军死士爬上女墙,顾不得仅有的几个抵抗的隋军,挥舞着横刀跳了下来,就向溃散的隋军杀去。很快在城门两侧城墙的位置,汪军就打开了缺口。 这时汪文进也发现对面吴叔泽发出的信号,命令手上的霹雳车停止了轰鸣。 黄明远带着人向北门匆匆赶来。一路上看到无数四散逃命的民夫,还有不少的隋军掺杂其中。 黄明远一把拽住一个急于逃命的溃卒,问他北门上的情况, 那溃卒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回···回···将军,张···张司马死了,汪军杀···杀上来了,北门丢了。” 黄明远铁青着脸,一把把他丢开。那溃卒吃痛一声,也不敢再多言语,寻个缝子,钻入人群之中,逃了。 黄明远转过头对黄明祯说道:“明祯,你带人在城下督战,凡胆敢溃逃的士兵,一律杀无赦。” “诺!” 黄明远转身向城墙上而去。 这时汪军已经杀上城楼,凭借着人数优势,很快将隋军压制在一处角落里,这时有汪军已经下城墙准备打开城门了。 黄明远在前,手持一柄大横刀,见有人下城楼,也不避让,双手握刀,直挺挺地向着对方劈去。这一刀,那人连脑袋带肩被黄明远削去,黄明远将他一脚踹开,也不停歇,随手将刀刺入后边第二人的胸膛,抽出刀来,血喷的到处都是,染红了黄明远的盔甲。 黄明远毫不停歇,连砍几人。见有敌来,只顾向前,丝毫不避,身侧亲卫队长黄青守在一旁,帮黄明远堵住缺口,二人很快推上城头。 另一侧焦家兄弟二人也是连砍带砸,终于将杀进来的汪军挡在城楼上。 城楼上的汪军更多,隋军越战越少,要不是有一人悍勇,整个北门早就全丢了。 黄明远在城墙楼梯口处,远远地就看到一名七尺大汉,手持一把短柄陌刀(类似朴刀),使得上下翻飞,左突右冲。虽然城墙上狭窄,没有多少回旋余地。但这大汉丝毫不惧,刀刀飞驰,动作丝毫不花哨,却是最见真功夫。手上刀招沉猛威利,大开大阖,但见其力达刀刃,臂与刀成一直线,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让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又血脉喷张。 黄明远看的暗暗点头。 这时对面有一头领见这隋将久攻不下,暗藏一侧,就要突施暗箭。这大汉不觉,黄明远在一旁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情急之下,用脚挑起地上长枪,就向那贼酋投去。 那长枪飞驰二十余丈,正中贼酋胸膛,那贼酋仿佛是不敢置信,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大汉才看到黄明远救了他一命,他认出黄明远身份,知道城内有援军来救,也不恋战,带着剩余人向黄明远靠近。 “壮士好手段,不知叫什么名字?可还敢再为本将冲阵一番?” “末将常州人管崇,谢将军救命之恩,愿为将军效死。” 常州人管崇?黄明远一愣,应该就是那个在大业九年起兵造反的管崇了。 管崇作为一个出身不高之人,历史上曾在江南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他曾遣部将陆顗渡江夜袭屯兵扬子的隋将赵六儿部,破其两营,部众发展至十万人。转战江南一带旋与另部义军首领吴州朱燮共推刘元进为主。管崇曾数次击败过率军围剿的王世充。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与隋军的交战中定计令义军手持茅草,顺风纵火焚烧隋营,不料风向突变,烟火扑向义军。隋军乘机反攻,他与刘元进在战斗中牺牲。 这管崇洒脱不羁,又能征善战,更是不恋战虚名,是个人才。 城上的隋军见终于迎来了支援,也士气一震,黄明远的到来让他们有了主心骨,跟在黄明远的预备队身旁,这些人也不再只是恐惧,开始有了战意。 而城头上的汪军死士却是陷入一阵困境,刚才被黄明远一枪扎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亲自带队主攻的吴叔泽。 汪军主将一死,士气立刻一泻。 黄明远将十几个好手交给管崇,让他反向向着汪军推过去。 管崇也不含糊,手持大刀,连劈带砍。汪军死士无甲,更是在管崇的刀锋下,连连后退。而管崇宛如天神下凡,威震敌胆,一刀在手,万夫莫敌。一步一步将对面的汪军赶向对面。 而另一侧焦方威、焦方杰兄弟也上了城楼。 焦家兄弟是曹州单县人,早年便在淮、泗一带水上为寇。黄明远后来在高邮剿匪时遇到收服二人,二人便跟在黄明远身前,成了黄明远的家臣。兄长焦方威手持一对大铁戟,武略过人,有典韦之勇,许褚之威;弟弟焦方杰为人精细,机变过人,端是能担大事之人。二人只忠于黄明远本人,皆是黄明远最亲近的心腹。 焦家兄弟身后十余人本来就是黄明远的家兵出身,最是擅长这种狭窄空间的战斗。焦方威手上这沉重无比的大铁戟,沾着就伤,碰着就亡,面前竟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 两人相对杀来,很快就将城门楼子前的敌兵绞杀一空。 城上的汪军虽为死士,但哪里见过如此两个万夫不当之勇的骁将如疾风骤雨般的打击,虽然人数众多,但却被隋军分割开来,渐渐势颓。 天下安康 第七章 大破贼军 此时城下的汪文进还不知道城墙上是什么情况,只听见城墙之上喊杀声震天。汪文进在底下等的心急如焚,可霹雳车又不能发威,只能加紧驱使士兵蚁附攻城。 忽然听到城楼上战鼓“咚咚”想起,汪文进心里一惊,就见城头上数杆大旗立了起来,隋字旗正迎风飘扬。城池内外的隋军看到这高悬城头的大旗,心内大安,而汪文进却是心慌不已。 是进是退,汪文进陷入两难。 为了安抚住大军士气,汪文进像个赌徒一样,要求全军压上,势必要一举将北门攻破。 忽然,北门城门有响动,接着“铛”的一声那沉重的吊桥砸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也重重地砸在汪文进的心头。 汪文进一喜,是吴叔泽得手了,婺州城破了。 “杀啊!” 马上有汪军蜂拥着向城门而去。忽然,一阵马蹄的嘶鸣,城门内冲出数十匹奔马,向着汪军杀来。 前面的汪军有机械的抵挡者,马上被马踏翻在地,尸骨无存。 这时城内外隋军又高呼道:“汪军败了,汪文进死了。” “汪军败了,汪文进死了。” 汪军中人不明就里,已经乱作一团。 汪文进也想组织大军抵抗,但这些汪军本来就对隋军的骑兵畏惧如虎,又不知道突袭的真实情况,还真以为中了隋军的埋伏。 很多汪军也信了汪文进已死的消息,马上有人丢下兵器,没命的向后方逃去。 奔驰的隋军每人身后带着一个火把,熊熊烈火烧亮天空。 这些骑兵不杀向人群,而是直奔霹雳车而去,到了这霹雳车周围,随手便把身后的火把抛出。一个个高大的霹雳车瞬间就被点燃。 汪文进看了心如刀绞,他的霹雳车,就要不顾性命的去救援。身边的亲兵一把拉住他,大喊道:“天子,今大势已去,快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可因小败而乱了心智啊。” 汪文进还在大呼,几个亲将拼命的将他拉走。 汪文进逃了,整个北门外的汪军情势更是大乱,兵无战意,四处逃窜,哪里还有白日里上万大军的威风。 黄明祯知道城内真实的情况,也不驱赶,本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烧了霹雳车。 这时率领民壮赶来的韩谊也是一阵后怕,汪军的霹雳车令人恐惧,而黄明远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更是令他吃惊。 “黄公真奇才也!” 黄明祯看着战场上的情景,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不得不佩服黄明远在救援北门的路上,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出应对,让他打开北门,突袭霹雳车。 “四郎,汝要记住,一城之关键在城门,非城门易破,而是城门易吸引敌人。敌众我寡之时,宁可战于点,不可战于面,面堵点泄,可一战。” 果然,当隋军打开城门,不仅让汪军大喜过望,更是让汪军弃难就易,放弃支援城墙上的死士,而是一窝蜂的冲向城门。 而面对隋军突骑,前部不敌,后部倒卷。乌合之众如何不败。 “军中混战,常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最忌是混乱中的谣言,如军中组织无力,点滴混乱也能引起大溃。” 不由得想起兄长的点滴教诲,令他恍然。 黄明远带着众人在城门外四处绞杀,防止有漏网之鱼倒卷入城内。但其实并没有出现如此情况,汪军对隋军的恐惧之心远超黄明祯的想象。这些汪军溃散后,全都希望自己能逃得越远越好。 汪军人马相踏,死者不计其数。城外的护城河里,尽是汪军溃卒的尸体,阻塞的护城河几乎为之断流。 城头上的汪军死士还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看着火起,跑向女墙,就看到底下火光里,尽是四散逃命、哀嚎连天的汪军士卒,而远处早就不见了主帅汪文进的大纛。 他们知道自己被丢弃在了婺州城墙上,而最后的命运就是被隋军一一杀死。马上有机灵地丢下兵器跪地请降,然后汪军态势跟发生雪崩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黄明远令人将这些投降的死士押了下去,而有的顽固分子,则全都留在了城墙上的血泊中。 对进城汪军的绞杀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才结束,而城内不少的官吏大户看到乱起,企图趁机迎汪文进入城,还有不少泼皮无赖希望趁机能够打砸抢烧一番,但都被黄明远强硬的镇压。 韩谊、司马李遂恩、豆卢武集等人都带着人满城追索犯人,现在城内的高门大户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黄明远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对面已经被烧的不辨形状的抛石车,心里不住地唏嘘。 可惜了汪军组织性太弱,所以偷城这么个好计谋却是跟纸糊的老虎一样,一捅就破。若是汪军能稍微有些组织,汪文进先是声东击西,又是暗藏杀机,再是以快打慢,搞不好婺州城就真的破了。 今日弄险,实非得已。 若是汪文进能够正视自己的不足,摆开阵型,按部就班的向婺州城推进,光是这几十辆霹雳车也能活活把婺州轰破了。那城头上的残肢断臂是不会说假话的。 而此时一路逃命的汪文进自是不知道黄明远的感叹,但他却是真真的不甘心。自己准备许久的霹雳车和数百名苦心培养的精锐全部留在了婺州城。 这隋军怎么就提前预测到自己声东击西之计呢? 等到逃回大营之后他听到有城楼上逃命下来的死士汇报,隋军在城楼上跟他们争夺城墙的不过百余人,双方一直到城外汪军溃逃了也没有分出胜负。只是后来隋军突然大喊皇上死了,这些人心内发憷才动摇了军心。后来看到城外汪军都逃了,这才惨败在城头之上。 至于隋军本身,并没有发现这次突袭,而城墙上的隋军和后来烧霹雳车的隋骑都是对方主将手上的预备队,对方也就只有这么点预备队。 汪文进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那么一小会,哪怕身边亲兵都死光了,最后崩溃的也一定是隋军。其实城内的隋军也被吓破胆了。 汪文进一阵的捶胸顿足,后来才想起本来计划的是先北门偷城,但一旦突袭北门失利或者是北门城墙上牵制了大量的隋军有生力量,那蔡道人便率领军队从南面突袭破城。而到现在,虽然北门汪军主力已经大溃,但南面蔡道人处却偏偏没有什么信息传来。 汪文进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天下安康 第八章 何惧死乎 事实上,此时的蔡道人根本没法和汪文进取得联系,他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危急之中。 当夜蔡道人在南门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北门乱起,便准备趁乱破城。但南门的守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城墙上站满了无数的民夫和士兵。 天色昏暗,隐隐约约甚是壮观。 蔡道人见此不敢贸然出击,但等到天色蒙蒙亮也没有发现什么合适进攻的契机。 蔡道人见北面喊杀声渐渐地小了下来,忙派人去北门查探消息。却没想到派去的人在北门被乱兵裹挟,早就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 天色微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借着天色,蔡道人终于看清对面城墙上的隋军不过是一些稻草人,这时才知道自己被对面蒙骗了大半夜。 虽然北门情况不知,但又急又怒的蔡道人仍然决定按照原计划继续围攻婺州南门。 这时的蔡道人也感觉到他和汪文进这次又陷入了隋军的陷阱,或许他可能已经在冥冥之中猜到了汪文进的突袭也已经失败了,但是二人相交十几年,恩若骨肉,他希望能替汪文进吸引一部分隋军,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来抱汪文进的知遇之恩。 但蔡道人失算了。 把守南门的是尧君素。当北门刚发生事件,黄明远率领预备队驰援北门时,就命令其他三门守将不要管北门战况,而是严加防范会有敌趁乱偷城。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 查探到南门外隐约有动静,尧君素令人竖起之前扎制的上千个草人,同时广布旗帜。 到了临近天亮,又命南门隋军放倒旗帜,暗藏在女墙之后。但等了许久南门外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尧君素也是暗暗纳闷。不少人或是要回屋睡觉,或是要求救援北门,但都被尧君素制止。 果然,在北方声音渐歇之时,南门外终于发出了响动。 蔡道人和汪文进的堂弟汪文通一起率部对南门发起攻击。 数千人各扛着云梯、长木板、竹竿跑到护城河边。将竹竿横七竖八插入护城河内,又将整片的木板投入河中使其和竹竿形成一个水中的缓坡。接着众人将数百袋泥沙投入护城河中,瞬间便截断河流,在水中铺出一条道路。 众人踏着道路冲向城墙边,汪文通亲自带队率人攻上城头。 蔡道人在军后暗暗叫好,隋军果然没有防备。 这时忽然一声梆子响,接着城头上突然大旗耸立,旗帜飞扬。城头上站着一将正是尧君素。 看着底下涌动的人头,尧君素张弓搭箭,一箭飞去,正中汪文通额头。汪文通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摔了下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汪军突遭打击,如遇雷霆之击。蔡道人看到汪文通掉下云梯,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尧君素命城头上众人大呼“汪军败了,汪文进已死。” 这话更是刺激了汪军的士气,马上大军中就出现溃逃。蔡道人发狠,令督战队砍死几个逃命的士兵,大呼道:“胜败就在今日,不胜则死,吾等不能让北地伧子,抢了吾江东子弟的家园。” 也有激奋之人,跟着蔡道人就挺刀上去,倒也勉强让他挽回了一点士气。 蔡道人孤注一掷的率人猛击南门,虽然尧君素早有准备,但婺州隋军毕竟人少,而且战力毕竟不强,竟让蔡道人的部队几次冲上城头。 蔡道人也丢掉了文人的斯文,亲自带队攻城,凭着这一腔热血和悍勇竟然能压着隋军打。 眼见南门人少,就要支持不住。尧君素也知道黄明远手上的预备队都去北门了,也很难来救援他们。正准备要和汪军生死相搏之际,忽然在城头上看到模模糊糊的隋军大旗由远而近。 援军来了。 踏着东方微亮的朝霞,郑言庆和贾务本毫不吝惜马力,在跑死了十余匹战马之后,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了战场上。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那迎风飞扬的隋字大旗,是隋军的精骑来救援婺州了。 瞬间,隋军的士气就变得高昂起来,而之前凭借着一腔悍勇拼死一搏的汪军士气瞬时就落到了谷地,再也没法挽回了。 蔡道人看着鱼跃逃回的汪军和后方跃马奔腾的隋军铁骑,一脸哀痛万分的样子,喃喃地说道:“老天爷啊,你真是不开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八年前你让婺州儿郎死伤无数,八年后你又在最后关头毁了婺州儿郎们的心血。” 而他身旁的汪军已经没人再在乎他的话,都是在恨爹妈没给他们多生两条腿,好能逃得快点。 但飞驰的骑兵如何能让他们如意。张须陀一共凑了五百人,还有几十骑沿途掉队在路上,虽然不过四百余人,但在南方已经是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骑在马上的骑士一刀刀砍向四处逃散的汪军,就像砍瓜切菜一般简单。不需要隋军的冲击,汪军已经没有了阵型。 数千名士兵还不如数千头猪,因为他们只会往后跑,也只会投降。 顾不得那些跪在地上求活的汪军,贾务本指挥的骑兵不断冲散所有试图反抗的力量。又一路向前追赶,扩大战果。 城头上甚至有胆大的民夫,竟然拿着兵器跑下城来,将跪地求降的汪军一一抓起来,每个人手头上都是好几个俘虏战绩,也能抵得几年的徭役,搞不好还能弄个小官当当。 蔡道人头发凌乱,挥舞着宝剑冲向隋军。 一旁作战的隋军见他穿的衣服像贼军的大官,没有直接杀了他,纷纷围拢过来。这时有婺州城的士兵认出来他就是蔡道人。 郑言庆也是一惊,蔡道人是谁,他自然知道。 被围在中间的蔡道人胳膊和腿上全都是伤,站不起来的他半跪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隋军,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蔡道人,你这蛮子,可是逃不出去了” “蔡道人,赶紧投降吧!” 蔡道人呸了一口混着血水的浓痰,冷冷地骂道:“老子跪天跪地跪祖宗,却从不跪你们这些北伧。北地伧子,色厉内荏,只会杀我乡民,占我乡土,我与尔等不共戴天。” 说着,蔡道人又看了看有围在他身边的婺州士卒,又说道:“尔等皆是我江东子弟,婺州良家,今日助纣为虐,不思为我乡亲请命,而是和这些伧子一同欺压乡民,死后如何去见祖宗。” 早有隋军被激怒,一枪刺中蔡道人的小腹,蔡道人像野兽一样,低声嘶吼,伸出双手,仿佛要把对面的隋军抓在手里。 这时,又有一刀砍在蔡道人背后,蔡道人终于支持不住,两膝跪在地上,嘴中吐血,尤不罢休。拼尽全力要站起来,然后更多的刀剑加之他的身上。 “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何惧死乎。” 说完,双眼圆睁,尸体轰然倒地。 郑言庆在马上看的一片震撼,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这份笃烈,让他无比敬佩,也无比忧心,大隋灭陈九年,而至今,人心未附矣。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初会二将 蔡道人虽然死得壮烈,但蔡道人的死,标志着这支部队完全崩溃。大批的骑兵让这些人再无翻盘的能力。 贾务本看到南门局势已定,一边分出部分军队交给郑言庆让其继续清扫战场,歼灭残敌,一面亲自带主力去北门追击溃逃的汪文进。 贾务本根本没有给汪文进丝毫反应的时间,退回大营的汪文进还没来得及招揽残兵,修整队伍,噩耗便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先是大军溃败,星流云散,多名大将战死。接着便是有派往两翼的信使回报,两翼部队也受到隋军打击,损失惨重。而最要命的是他失去了和南门处蔡道人的联系,虽然南方也听到兵戈声,但却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 等到了巳时左右,终于有消息传来,不过纷至沓来的是隋军。 汪文进大营内人头攒动,混乱不堪,贾务本带着三百铁骑便直冲汪军大营,迅速破开大营的防御。早就已经神经兮兮的汪军又一次惨遭巨变,在大营内歇斯底里的哀鸣,然后又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贾务本前后突击不过一刻钟,此战就再无后话。 汪文进再一次选择了逃命,似乎对他来说,自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后面逃跑的行为也就只剩下次数了。 汪文进不顾一切的疯狂向龙丘山逃命,终于在隋军铁骑的追击中让他捡回了一条性命。而贾务本紧追不舍,终没能抓到汪文进,只得带着得胜的铁骑,返回了婺州。 贾务本年约三十岁左右,膀大腰圆,标准的北方大汉,其父贾志远曾当过北齐的齐郡太守,但现已家道中落。 贾务本虽为人不善言辞,但脸上的喜悦却是难掩,一脸喜气洋洋地骑着马来到黄明远身边,看着统帅竟然如此年轻也是面上一愣。 这令众人看了直皱眉头,这也太不懂规矩了。 豆卢武集等人更是一脸的怒意,我等打生打死好几日,你这一来就摘桃子,把大功抢了个精光,算什么东西。 看到贾务本不太懂官场礼节,豆卢武集大喝一声,怒斥道:“什么东西,见了兵曹也不知道行礼吗?” 贾务本听到训斥万分吃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个年纪不大的娃娃是扬州总管府的兵曹,权利惊人,自己怎可得罪。马上后知后觉的下马跪了下来,单膝叩拜道:“末将贾务本不知兵曹在此,失了礼节,望功曹恕罪。” 黄明远自是知道贾务本与张须陀的关系,但他并不能为了结好张须陀就忽视身边的人,今日豆卢武集等人对贾务本的仇视可见一斑。 贾务本也是冤枉,如果他能提前两三个时辰到达婺州而且直趋北门的话,他会成为整个婺州城人人称颂的救星。但就是这两三个时辰,婺州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而差一点成为婺州救星的贾务本,却成为一个和他们抢功的人。 毫无疑问,从军事学的角度上看,贾务本做的很好,没犯任何错误。 连夜长途奔袭,直趋敌军,破其军,杀其将,可谓奔袭的典范。但贾务本在得胜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拜见黄明远,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便直接追杀汪部溃军,又一鼓作气攻下汪文进的大营,可以说是将整个胜利扩大到最大化,以黄明远现在手上的力量也无法做到。 但就恰恰是他的自作主张,在政治上可以说是愚蠢透顶,换个人都有可能直接弄死他。他一口气将最大的蛋糕给吃了,还没给其他人留,也无怨豆卢武集等人对他恨之入骨。 黄明远虽然很认同贾务本的做法,但他现在却是婺州城的领导者,也是婺州众人利益的最高体现者。 黄明远就这么盯着贾务本看了良久,没有说话,因为黄明远这几日的威望,城内众人也是围在一旁,鸦雀无声。贾务本也知道自己可能犯了大错,低着头不敢说话。 黄明远这种身份和权利的人,摆摆手就可能让他和张须陀死无葬身之地。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黄明远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了句:“起来吧!” 贾务本如释重负,后背都湿透了,长出一口气,忙站了起来,站在一侧。 黄明远让众人继续清理残敌,打扫战场,又让贾务本派骑兵四出,侦察汪文进的状况。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张须陀率领步兵也赶到了婺州城。 跟历史上一样,张须陀是个能臣,忠臣,但不是一个好的同僚。在黄明远这个上司面前,也是沉默寡言,别说阿谀奉承了,简直是不给面子。 黄明远只能告诉自己非常之人有非常的性格。 虽然二人相处并不是多么愉快,但对汪文进的剿灭仍需进行。现在汪文进对婺州的封锁已经打破,黄明远也将婺州民变的消息传回扬州,他希望在杨广对婺州处理意见到达之前,彻底平定婺州之乱。 而在括州永嘉,还有番邦给隋文帝上供的祥瑞,黄明远虽然平叛有功,但也不能误了迎接祥瑞的事情。 婺州的事情没有处理完,他便将迎接祥瑞的事务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堂弟黄明祯。明祯是黄明远三叔的长子,小黄明远一岁,也是众骨肉中跟黄明远最亲近的人,从小到大总是默默跟在黄明远身后,却是少有的精明能干之人。迎接祥瑞是个精细活,这个功劳交给黄明祯正是合适。 张须陀率部赶到,婺州城内有兵两千多人。无论婺州城内的有心人作何想法,婺州城却是真正的大安。 及至傍晚,黄明远也终于见到郑言庆。 郑言庆将自己在括州杀了车骑将军于谙的事情禀报了黄明远,听的黄明远是一阵皱眉。 “大兄,此次杀死于谙,全是我之过。此战事了,言庆就回扬州自首,决不让此事连累了兄长。” 黄明远气得一排桌案,大骂道:“混账话,你郑言庆是我黄明远的兄弟,汝之事即是吾之事。” “于谙已死,再说其它的都没有用了,从现在开始,言庆你要记住,是我安排你去向于谙求救的,也是我下令给你,若是于谙不从,就地斩杀的命令。” 郑言庆听了一急,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是你兄长,我说了算。”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兵出险招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安排韩谊在城内安抚百姓,自率张须陀、豆卢武集等人向龙丘山进军。 龙丘山坐落于金衢盆地中部南缘,南依括苍,北临瀫水,东瞰八婺,西望三衢。其主峰高数百仞,岩洞玲珑,嶙峋特秀,其峰有九,山势簇拥,峰峰相连,丹崖叠翠,凹凸跌宕。其势可说是异常险峻,当年的古姑蔑国就在此地。 虽然汪文进大败亏输,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但毕竟之前经营龙丘山多年,这两日他不断聚拢逃回来的悍匪,再加上留守的老家底,手上也有两千多人,仗着龙丘山的险峻,跟黄明远来起了游击战术。 汪文进老巢在龙丘山深处,险峻异常,张须陀几次带队攻击,都被汪文进部击退,各部虽没有大损失,但也狼狈不堪,没有成果。 眼看时间恐怕不多了。 当夜黄明远在营中苦苦思索,自己不能再跟着汪文进的节奏打下去了。这龙丘山汪文进比自己熟的多,再在龙丘山蹉跎下去,真搞不好会被他拖死。 时近三更时分,疏影横斜,夜色摇曳。黄明远一个人在帐篷内看地图。这时亲卫队长黄青报道“管崇求见”。 黄明远自那日北门战后,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管崇的喜爱,因而管崇在隋军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管崇出身寒门,虽然能力卓绝,但不为人重视,慢慢的也对当权者产生不满,早就有了辞官回家之意。 越是寒门中人越在乎知遇之恩。 黄明远的厚待让他感受到许久不曾获得的认同感,因此便对黄明远心怀感激,也更发誓要报黄明远的知遇之恩。 进入帐中后,黄明远让管崇坐在下首。 管崇报道:“末将在婺州有一旧友,名向但子,为人最是豪爽任狭,轻生重义。他曾多次进出过龙丘山,也知道有一条路直通汪文进老巢背后的山上。若将军不嫌他卑鄙,他愿为我军带路。” 又是一个隋末反贼,黄明远也是无语了。这天下,未来的反贼何其多也。隋书记载,大业十年,丁酉,东阳人李三儿、向但子举兵作乱,众至万余。不过这些都是未来的事,谁能想到现在蒸蒸日上的大隋十几年后就会轰然倒塌。 未来的反贼,现在说不定都是良民呢。 这向但子是本地游侠,跟汪文进接触过也是正常,就是不知可不可信。 “公高(管崇字),这向但子可信吗?” 看到黄明远的疑虑,管崇赶忙单膝跪地禀道:“禀兵曹,这向但子其父八年前为括州乐安县主簿,蔡道人破乐安时殁于王事,还追赠乐安县令。向但子这几年交结豪侠,几次进入龙丘山中,就是为了找汪文进报仇。” “端的一个孝子。” 黄明远知道这游侠众人,大多数都是一些地痞无赖,真正的侠义之人很少。但为游侠者,孝是第一位的,是立命之基,这向但子勉强可以信任。 黄明远沉思了一下,便决定赞同管崇的决定。 又派人招来豆卢武集和张须陀,将这个计策和二人商量了一番。二人今日出击俱是吃了不少的亏,也无良法,便决定试上一试。 当夜,二人各自在营中选拔了约五十余名善于攀登的勇士,交由郑言庆和管崇二人带队,准备于明日入夜之后,直趋汪文进老巢。 管崇也将向但子带了过来,单见此人知节有礼,谈吐不凡,也是让人心生好感。二人交谈了一番,这向但子全无其他游侠任性妄为的性格,反而彬彬有礼。黄明远到最后也没看出有什么破绽来,便邀请向但子加入隋军。 向但子以自己为人洒脱不羁拒绝了,却是愿意为黄明远效力。 他对黄明远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又拜道:“将军诛杀蔡道人,替小人报了杀父之仇,小人没有什么所长,只有一身勇力,愿为将军效死。” 黄明远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长叹道:“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但子你少称任侠,长遂蹈义,自西徂东,摧讨逆节,可谓忠而有孝,勇而有仁者也” 听到黄明远给他的赞叹,向但子两眼噙泪,誓要报黄明远知遇之恩。 虽然定下了突袭的计策,但黄明远不是那种孤注一掷之人。 第二日,黄明远并没有放松对龙丘山的攻击,反而派人多点出发,营造出一种隋军要全力围攻龙丘山的情景。 汪文进则站在营中,看着奋勇厮杀、拼死力搏的双方军士,再看看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隋字大旗,默默地想着,也是时候该撤了。 汪文进的寨子背山而建,在一座陡坡之上,寨子和山脚下只有一条宽约两三步的大路,长约数百步,营寨之上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就是有万人也很难攻入寨中。 主要因为汪文进寨内守军因之前战斗,早就已经吓破了胆,才让隋军压着打。但这两日见隋军根本攻不上来,也放下了恐惧,反而看隋军的笑话,士气便有所上扬。 山脚下的张须陀亲自担任前军主将,率军突击。他一手持横刀,一手拿着盾牌,也不避弓矢。城上箭如雨发,射中张须陀的头盔,只见他手执横刀,拨开箭林,连连砍死守卫的几名士兵。 黄明远亲自擂鼓,士卒皆一拥而上,双方在营门口一阵混战,借着勇力,直杀得对方连连却步。 汪文进见此不妥,忙令手下众人狂丢檑木巨石。也不顾下面还有汪军士兵,檑木、弓矢齐下,众人被砸的直哭爹喊娘。隋军也压不住原有的阵线,只能退回山脚下。 一上午,隋军进攻了三次,被打退了三次,终没有太大战果。 下午申时刚过,隋军又再次出击。 这次张须陀仍然亲自上前冲锋,不提防军中流矢,正中其右臂,横刀随手掉落。对面汪军见张须陀是员大将,一窝蜂的向他冲来。 单见这时,他身边一员小将,手持铜锏,对着众人一阵猛砸,众人躲避不及,纷纷被击中。 此人骑在马上,气镇三军,力崩大敌,匹马孤剑,为大将前驱。崩围陷阵,火迸冰裂。简直如天神下凡一样,众人惊惧,不敢向前,这小将遂护着张须陀退回山脚。 黄明远远远的看到他手中的那副铜锏,舞得是上下翻飞,滴水不漏,如虎来风壮,鳌转山没,也是吃惊。心中暗道,此人莫不是那个人。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平定龙丘 看到张须陀受伤,黄明远也赶紧上前问候。 张须陀满脸的挫败,跪下说道:“末将无能,有负兵曹重托。” 说完,也不待黄明远再说啥,便请求告退。黄明远满含意味的看了一下张须陀,让他下去了。 贾务本也要跟着下去,黄明远叫住了他。 “立道(贾务本字),不知今日那使铜锏的小将是何人?” “兵曹是说叔宝啊。” 黄明远眼睛一亮,果然是他。秦琼秦叔宝,历史上的门神,善用马槊,拔贼垒则以寡敌众,一心表节,百战标奇,刚毅木讷,气镇三军,实为一良将也。 贾务本自顾自的说道:“叔宝是末将的妹夫,家中也是累世为官之人。”不过这话贾务本说的有些心虚。 黄明远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秦琼道:“叔宝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何人?” 秦琼看到黄明远对他有兴趣,因为年轻,也是有些激动,忙答道:“小子齐州历城人,家父曾为齐咸阳王录事参军事,现父母俱在历城老家。” “嗯!” 秦叔宝虽然激动,但仍是不慌不忙,临大事而不慌,秦叔宝果为良将。 “立道,今日一见叔宝,勇力绝人,材推栋梁,吾便心中喜欢,希望可以向王爷举荐人才。不知可否割爱于吾,使其选锋于禁军。” 又对着秦琼说道:“叔宝,汝之才略勇武,堪称良才,不当只在军中做个火长,可愿跟吾前去扬州,获得更广阔的平台。” 秦琼有些迟疑,今日和这将军第一次见,就投奔于他,是否合适? 贾务本却是一看秦琼的犹豫,马上推了他一下:“叔宝,发什么愣,还不快谢谢兵曹大恩。” 又对着黄明远拜谢道:“多谢兵曹。叔宝年幼不懂事,他能跟着您,自是他的造化。” 贾务本从军多年,吃够了没有后台的苦,今日黄明远抬举秦琼,他自是不能让秦琼错过这个机会。 秦琼赶忙跪道:“多谢兵曹提携。” 黄明远满心欢喜,第一次收了一员名将,得意之感洋溢于心。 ·························································································································································· 主力攻打汪文进不顺,郑言庆和管崇也带着奇袭队绕道来到了汪文进大寨的山后。山势陡峻,人不能攀,向但子自告奋勇和管崇带着五个最擅长攀登的士兵,就要攀山而上。 七人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绳索,便取小路,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此时月朗星稀,清风摇曳,几人上到斜坡处,望见岭上灯光闪闪。在坡上歇息了良久,几人又攀援上去。 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几人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向但子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到旁边一人从空里坠下来,下面都是狼牙乱石,早就粉碎了身躯。只是众人提前绑住嘴,发不得声。 向但子一阵心惊,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向上爬,没多长时间,又有人从这百十丈高岩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咕咚”两声,震得向但子心都有些战栗。到了三更时分,几人终于攀上了峰顶。 而此时,向但子看看众人,算上管崇,山上一共站着四个人。 几人将绳子放下,下面众人缒着绳子,终于也攀上顶峰。这时向但子又领着众人从山的另一侧缒了下来。直到快五更天,众人才终于来到山寨后面。 山寨后面有条小路直通南方,汪文进在那设置了一处哨卡,派的都是他最心腹的人。 郑言庆众人从山上翻过,正好来到他们的身后。 郑言庆领着众人靠近山寨,离寨后方还有五六十步,突然听到前方响声。郑言庆忙令众人隐蔽。 众人伏在地上,但见几十人从营寨内悄悄出来,各手持利刃,身后背着大的行囊包裹。鬼鬼祟祟,令人心疑。 郑言庆远远望去,当先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汪文进。 郑言庆瞬间就反应过来。 “汪文进要逃。” 要不要让他走?他若一走,明日山寨必破。而若是惊动了他,他退回山寨内,偷袭便失败了。可是让他走了,继续蛰伏再等下一次造反,也是贻害苍生啊。 只见双方越来越近,由不得郑言庆犹豫,在离汪文进约二三十步的地方,郑言庆突然拿起手中的长枪,向着汪文进掷去。长枪扎中汪文进的大腿,正好把他钉在了地上。 汪文进几十人,突遭打击,惊慌失措,而汪文进又身负重伤,更是没人指挥战斗。 近百名精锐隋军挥舞着横刀向汪军扑去,马上便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管崇又在营寨一侧点起大火,正好呼叫山下隋军接应。 黄明远在山下也是焦急地等待,见到火起,抚掌大笑道:“言庆、公高破敌矣。”又令山下众人,分领各部,在豆卢武集的指挥下,杀上山去。 管崇等人杀入营寨,一边放火,一边扑向寨门。这山上营寨防外不防内,众人又都监视着山下隋军,突遭打击,伤亡惨重,根本顾不得再注意山下隋军的动静了。 山下众人也是枕戈待发。山顶乱起,山下众人马上一鼓作气,冲到寨门外,内外夹攻,终于将寨门打开。 蜂拥的隋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寨内,见人就杀,发泄着近几日心中的不满。 汪文进准备监视小道和预备逃跑的部队也被尧君素带人堵在了小道上,进退两难,最后终于被消灭。 黄明远进的寨内,望着四起的烽烟,心内大安,又命令众人约束兵丁,不得随意杀戮俘虏。 而向但子则提溜着半死不活的汪文进来到黄明远的跟前。 看到这个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的中年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黄明远真不相信这个像老农一般的人会是威震吴越、两度起兵的汪文进。 看着桀骜不驯的汪文进,黄明远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怎么,汪文进,不服吗。” “狗官,尔等隋狗严酷刑法,压迫我江南百姓,我汪文进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尔等隋狗的。” 黄明远冷笑两声。 “真是笑话,就凭尔等乌合之众也配称代表江南士庶。” 黄明远指着汪文进的鼻子骂道:“我大隋自定国以来,整饬吏治,裁汰冗员,宽简刑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那个百姓不对圣人的统治叫好。偏尔等宵小,因为权力被打压,不能再肆意压榨百姓,所以肆意宣扬谣言,污蔑朝廷,又引兵作乱,使得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尔等凭什么说自己能代表江南士庶。” 冷眼看着汪文进,黄明远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江南士庶没有一个只会逃跑的代表。” “你胡说。”汪文进目眦欲裂,就要起身挣扎,后面的士兵牢牢地把他按住。汪文进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但黄明远已经没有再搭理汪文进的兴趣。摆摆手,让人将已状若疯狂地他拉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祥瑞麒麟 突袭成功,郑言庆、管崇等人上前复命,黄明远赶紧上前,拉住三人。 “言庆、公高、仅之(向但子字),辛苦你等了,我要为你三人请功啊。” 三人连称不敢,又拜谢了黄明远一番。 黄明远在寨内又查看了汪文进所有的往来文书。他不相信凭借汪文进一个死了八年的人能掀起这么大的浪来。连向但子一个街头游侠都知道汪文进还活着,官府却一直没有什么作为,这也太反常了。 跟汪文进勾结的婺州、括州官员不胜枚举,黄明远也准备照信抓人,将他们清理干净。只是好多信里提到了一个“万安堂”的机构,引起了黄明远的注意。 “万安,万安。果然是他们啊。” 汪文进被生俘,整个婺州的动乱基本被平定,越州、赣州等地的军队也相继向婺州进军。 黄明远将所有情况上报给杨广,请求杨广派人接收婺州事务。但收到的回信却是让他假婺州刺史,暂领婺州军政。又令豆卢武集假车骑府车骑将军,接受黄明远的指挥。 黄明远收到杨广的命令很是疑虑,凭现在自己的出身、资历,假刺史是很不合常理的。而且信中杨广也没有提祥瑞的事情,好像搞得很匆忙一样。 不过假刺史对自己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资历,更何况自己现在还年未弱冠。 内政交给韩谊和李遂恩,军务交给豆卢武集和张须陀,黄明远这个假婺州刺史当得好不轻松。他知道自己在婺州待不了几日,索性也不去跟当地世家大户打交道,清理了一批害群之马后,便又在军营内住下。婺州府兵需要新建,这将是自己第一支一手建立的军队。 这时带人赶赴括州的黄明祯也带着祥瑞经过了婺州。 时有有南洋巨富,贡祥瑞麒麟于杨坚。 对于得到迎来这麒麟,包括迎接的黄明祯也是喜不自胜。 “大兄,真是麒麟。麟者,仁宠也,圣王之嘉瑞也。” 看到有些手舞足蹈的弟弟,黄明远也是充满好奇,这麒麟到底是什么?到了后世关于麒麟也是争论不休,后人有说是犀牛、长颈鹿、水牛、萨摩麟,但都不能证明。 其他众人为了一见麒麟,也是放下了手上的要务。就连木讷寡言的张须陀竟然也不例外。 黄明远带着婺州文武,在馆驿内见到了所谓的祥兽麒麟。 史载麒麟有雌雄,雄性称麒,雌性称麟,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尾、龙鳞,足为偶蹄,头上有一角,角端有肉。直到后世,也没人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麒麟。 还未到馆驿内,就看到一物的头,黄明远打眼一看,这不就是长颈鹿吗? 韩谊也看到了长颈鹿,激动地跪了下来,喃喃地说道:“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后践,位平然而后处,不群居,不旅行,纷兮其质文也,幽问循循如也。麟之至为明王也。天佑吾皇,麒麟降世。” 这时其他人也跟着喊道:“天佑吾皇,麒麟降世。” 直弄得黄明远满头雾水。 对着身边的韩谊说道:“韩长史,这就是麒麟?” “黄兵曹且看,此兽前足高九尺,后六尺,颈长丈六尺,有二短角,牛尾鹿身,这就是祥瑞麒麟啊。” 黄明远强忍着没有告诉他这货其实是长颈鹿。又一想,或许在中国长颈鹿就叫麒麟呢? 现在杨坚立国二十余年,统治日渐人心,确实需要一份祥瑞来感召万民。至于杨广,祥瑞到了他的手中,不明摆着他就是那个将要诞生的明主吗? 想到这里黄明远突然没了再去看麒麟的兴趣。 这麒麟在先贤的认知中,应该是一角圆蹄,行中规矩,游必择地,翔而后处,不蹈陷阱,不罹罗罟的。而现在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麒麟,又算是什么祥瑞呢? 这时,随同祥瑞一起赴扬州的礼官偷偷地向黄明远问道:“黄兵曹,这麒麟自上岸后,既不食肉,也不食草,还不喝水,眼见一天天虚弱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黄明远看了这礼官一眼,长颈鹿吃树叶你知道吗? “张公,且给它弄点新鲜的树叶就行了,至于水,无需管它。” 这礼官有些吃惊,树叶好弄,但还能不去喂麒麟喝水? 黄明远也懒得跟他讲,难道要告诉他长劲鹿牙齿为原始的低冠齿,不能以草为主食。而且它还耐渴,在树叶水分充足的情况下可以一年不喝水。 那样估计礼官听到会疯的。 黄明远只能找借口,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说道:“麒麟性温善,不覆生虫,不折生草。而且麒麟能吐火,故为火性,恐不喜水。” 这礼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连声赞叹道:“黄兵曹真才高卓绝也。” 送走黄明祯和祥瑞麒麟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月,长安的诏令才姗姗来迟。诏令褒奖了黄明远等人为国分忧的精神,强烈斥责了汪文进的分裂主义和恐怖主义,也重申了一个大隋的原则,要求众人继续为大隋的繁荣昌盛而努力。 总得来说,就是大家干得不错,都有封赏。 首先是总揽全局的黄明远。 黄明远的祖父是杨广的老师,而父亲是杨广的家臣。开皇九年,其父随杨广伐陈时战殁于江州,被追封为鄂州刺史,上开府仪同三司。八岁的黄明远也因此加了正五品仪同三司的散秩,被杨广收养于府中。及至黄明远十三四岁,便跟着杨广参赞在行台幕府中,做过晋王府的典签、行参军等职。 开皇十七年,黄明远从虞庆则平桂州乱民李世贤起事,被授为上仪同三司,担任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的要职。 这次黄明远以平定汪文进之乱首功加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的散秩,赐缣彩一千五百段。 州长史韩谊升任婺州刺史。 州司马李遂恩调任越州总管府司马。 车骑府大都督豆卢武集加正五品仪同三司,升任婺州车骑府车骑将军。 张须陀由仪同三司升为上仪同三司,升任扬州总管府右三车骑将军。 四人俱赐缣彩五百段。 郑言庆、黄明祯、尧君素、贾务本等人也都各有封赏,战死的张会等人也都俱有追封。 杨广又命黄明远继续留在婺州,蹉跎了一个多月,黄明远才得以北上。 管崇则被黄明远留在了婺州,担任帅都督。 而向但子则愿意跟随黄明远回扬州,黄明远身边也缺这么一个八面玲珑,能够出入市井的人才。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晴天霹雳 这时已入九月末,天气转凉,秋风瑟瑟。依依惜别了众人,黄明远带着郑言庆和尧君素等人,踏上了回扬州的路。 众人返程的路上,没了来时的燥热和梅雨,好不舒爽,一路飞驰,很快就来到扬州。 令众人自行归建,黄明远没有停歇,立刻就到杨广的总管府中复命。 刚到总管府前厅门口,迎面就碰到了扬州总管府司马张衡。张衡是杨广的核心谋士,也是杨昭和黄明远的老师。黄明远笑着给对方见礼,这张衡却满脸怒容的看着黄明远。 张衡毫不留情地训斥道:“明远啊明远,我知你为人素来谨慎,行事也极其严谨,可这次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于谙是能随随便便就杀的人吗?” 杀于谙的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说法,黄明远最近都差点忙忘了。 “张先生,这于谙手握重兵,不思报国,婺州危在旦夕,我派的信使驰奔数百里求救,他却视若无睹,不仅不即刻救援,反而还要诛杀信使。不杀了他从他手上夺过兵权,如何能救援婺州。” 张衡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要救援婺州,就非得杀了于谙?你到底知不知道,于谙是谁,他是于家的人。” “他要不是于家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不遵将令。” “谁的将令,你的吗?” 黄明远拿出腰中的令箭。 “张先生,明远临走之前,晋王给了我便宜行事之权。若非当时情况紧急,明远决计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什么时候也不能莽撞,你杀的是大隋的正五品车骑将军你知不知道。” “先生,明远知错了。” 看到黄明远果断认错,张衡的气也消了不少,毕竟黄明远自幼时就跟着他读书,二人关系及其亲近。 张衡为人鲠正,于谙的做法本就违令,张衡不怪黄明远杀了于谙,而怪黄明远行事过于草率。 “多亏了王爷奏禀圣人你临出行之前给你了调兵的权利,又给了于家不少的好处堵住了于家的嘴,否则你以为这件事会这么简单。现在,虽说于家明面上不追究了,但背地里,也少不得会给你使绊子。 至于那个杀了于谙的小卒,你把他交给于家,也算是个交代。” 黄明远脸色一变。 “先生,此事若只是涉及到明远自己,明远不惧任何惩罚。但人我却是万万不能交的。明远这些年能够屡屡立得微功,除了得到了王爷的看重,就是因为明远身边有一群能够同生共死的兄弟。若明远真的为了自身安危,将手下交给于家,那人心散了,黄明远不过一常人也,凭什么比肩那些世家贵胄。” 张衡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如此看重情义,常作小儿姿态,终有一天会误了你的。” 黄明远一笑。 “先生,若是不讲情义,那黄明远也就不是那个黄明远了。” 黄明远又告罪一番,张衡也没再训斥爱徒。二人一同进入前厅去拜见杨广。 杨广看到黄明远的到来大喜。 “明远来了,这几个月来瘦了。” 黄明远上前行礼,杨广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黄明远自八岁起被杨广收养于府中,从小跟着世子杨昭学文练武。十三四岁便能为杨广分忧,杨广对其非常宠爱,将其视为亲子一般。 “明远这次扶危济难,拨乱反正,先平定婺州汪文进之乱,又接回了祥瑞麒麟,俱是大功。圣人本想让你直接担任婺州刺史,是孤身边离不开你,硬将你留在了扬州啊,你不会怪孤吧。” 杨广说着,眉开眼笑,就像看到自己种的种子终于开花了一样。 “王爷多虑了,比起什么刺史,明远更愿意跟在王爷身边。” 杨广哈哈大笑。 “张卿,你看你这学生,还是这么嘴甜啊。” 张衡也陪着杨广夸奖了黄明远一番,一幅君臣相得的情景。 三人分坐,又详细地听黄明远介绍了此次婺州平乱的情景,杨广听得眉头紧锁。 “这万安堂是什么东西。” “王爷,明远怀疑万安堂是伪陈在江南的复国组织,伪陈武帝陈霸先的陵寝就叫万安陵。” 杨广和张衡二人面面相觑。 “想不到陈亡快十年了,这些人还是不死心。” 接下来杨广和张衡也没有多留黄明远,故陈逆臣在江南竟然还有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复国组织,最可怕的是之前他们竟然完全不知晓。 二人很快进了内室进行密商,黄明远则离开大厅,向后院而去。离开扬州五个月,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 进了后院,众人一片喜庆,看的黄明远莫名其妙。他也得避嫌,不能直闯后院各宫室,所以直接往河南王杨昭的院子而去。 刚走到半路上,忽然看到一个小丫头。黄明远忙把她喊住。 这小丫头看到黄明远,满脸惊喜。 “黄将军,你回来了。” “坠儿,你们郡主怎么样了。” 侍女坠儿听到这忽然脸色突变,泪水瞬间就流了下来。 “黄将军,你怎么才来啊,王爷要把郡主嫁给什么寿州总管刺史的儿子,你快去救救她吧。” 黄明远被这个消息惊懵了。 好像天塌了。 黄明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历史上南阳不正是嫁给了宇文士及吗?自己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件事而努力,现在还不是最后关头,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自己必须要找一个地方冷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吵大闹没有用。 黄明远沉默地转身就要走,坠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黄将军,你要干什么去,郡主还等着你呢。” “坠儿,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坠儿却是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我不管,黄将军,你知道我家郡主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她整日里茶饭不思,暗自伤心,可是左等右等,你就是不回来。你到底去哪了,你知道我家郡主都成什么样了····”坠儿絮絮叨叨,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跟你去。” 坠儿这才破涕为笑,在他心中,黄将军自是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王爷和小王爷也都听他的,这次郡主一定不用再嫁给什么狗屁总管刺史的儿子了。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愿作鸳鸯被长覆有情人 黄明远一路走进内宫,沿途不时有人偷瞄黄明远。黄明远却是昂首挺胸,对其他人的窥视一概不理。 南阳郡主住在晋王府内的迎晖院,因有朱栏屈曲,回压绡窗,朝日上时,百花妩媚,因而遂名迎晖。 黄明远到院子时南阳郡主正一个人趴在园中凉亭内的朱栏上,呆呆地望着水面出神。 水面上两只蜻蜓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款款飞旋,在水面一点一点用尾尖点水又一起远去,只看得南阳郡主潸然泪下。 蜻蜓尚能相依偎,人何若如此。 “郡主,郡主,大喜啊。” 坠儿大喊着疾跑过来,搅乱了南阳郡主的思绪。南阳郡主赶紧擦干净腮边的香泪。 坠儿却是早就看到了。 “郡主,你又落泪了。”一脸担忧的样子,忽然又开心起来,“郡主,不用再担心了,黄将军回来了。” 南阳郡主一惊,就要跑去见黄明远。 刚走了两步,南阳郡主忽然停了下来,有些犹豫。很快,便又对着身边的坠儿说道:“坠儿,你就说我不舒服,让黄将军改日再来吧” “郡主,这是为甚,黄将军不愿来见你,你又不愿意去见他,那最后怎么让王爷改变主意。”坠儿不满的说道。 南阳郡主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坠儿你先下去吧。” 来的正是黄明远。 因为多日来连续赶路,黄明远一身武士服上风尘仆仆。却是难掩勃发的英姿。 南阳郡主转过身去,望着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人儿。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满两腮。 黄明远低着头,走上前去,拿出手巾轻轻地为她拂去脸上的泪水,那手巾上的鸳鸯戏水是如此的夺目耀人。 南阳郡主看着对面的人儿,再也忍不住,扑倒她的怀中,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思念与委屈都发泄出来。 黄明远将她拥在怀中,良久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刚到,觐见了王爷我便来了。” “嗯!” “嗯!” “阿耶,阿耶让我嫁给宇文述的二儿子宇文士及,我答应了。” “我知道了。” “对不起!” “是我回来晚了,让你一个人承受。” “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好!” ······ 二人一直相拥良久,南阳郡主有些哭累了,二人坐在长凳之上,南阳郡主依偎在黄明远的怀里,像婴儿一样沉沉地睡去。 “嗯,嗯。”两声低沉的咳嗽声惊醒了黄明远。黄明远回过头去,身后站着的正是晋王杨广和河南王杨昭。 黄明远看看怀里睡得无比安稳的南阳郡主,将她拦腰抱起,抱向院中正殿内室的榻上,南阳郡主这时还抓着黄明远的衣襟不放。 黄明远小心翼翼地给南阳郡主掩上被子,又看了看她的脸,才走出内室,交代好坠儿和落儿二人看好郡主。 杨广父子二人一直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黄明远也没有说话。三人转身离开了迎晖院。 “明远,孤本以为你会更成熟的。” “王爷,明远所珍视郡主就如您所珍视皇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这无关成熟,而是人都有骨子里无法放弃的东西。” 杨广脸色一变,怒斥道:“放肆,去了一趟婺州,杀了几个蟊贼,回来之后连胆子也变大了,敢这么跟孤说话。” “明远。” 一旁的杨昭看父亲发怒,赶紧偷偷拽黄明远的衣服,黄明远却是好像没看到一样。 黄明远对着杨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王爷,明远从小父亲早逝,是王爷把我养大。明远连命都是王爷给的,为了王爷,明远没有什么不敢去做。但郡主不同,郡主是明远的命。没了郡主,就是要了明远的命。” 杨广听后大怒,一脚将他踹倒,怒骂道:“混账东西,郡主也是你能亵渎的吗?” 杨昭见状,赶紧去拉杨广。 “明远,给阿耶认个错。” 黄明远又跪正身子,没有说话。 杨广看着黄明远倔强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痴儿啊痴儿,孤知道明远你从小虽然处事妥帖,跟谁都一副好面容,但孤其实知道你这个人,骨子里最是高傲,一旦自己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知道这么多人中,孤为什么最喜欢你吗?因为你跟孤最像,都是宁折不弯的人啊。 孤王也是没有办法,宇文述希望能够跟孤结亲来绵延富贵,孤也望凭此来安其心。 今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孤素来以仁孝着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深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于孤。然废立者,国家之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非易谋也。然能移主上者,唯杨素耳。素之谋者,唯其弟约。” 又看了看黄明远,问道:“你明白吗? 宇文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废立。孤与杨素关系不深,只有宇文述才能替孤勾连杨素,为孤夺取太子位铺平道路。 汝很好,来日必将成大器,即使是下一个霍去病也非不可期,可现在孤王不需要霍去病,却需要宇文述。” 黄明远的心如遭重击,现在宇文述能做到的自己还真的做不到。难道自己现在跑到杨素面前跟他说咱们废了太子立晋王吧,杨素还不得砍了自己。就是苏秦、张仪二人在世也不可能如此忽悠杨素。 “王爷,此乃表象也。” 黄明远以头抢地,大呼道:“无论杨太仆支不支持王爷,其实最终帝位的归宿取决于圣人的态度。圣人为了防范世家大族,合并州县,废除郡制,九品以上的官员一律由中央任免,禁止地方官就地录用僚佐,废九品宫人法,初创科举制;圣人为了压制世家大族,任用皇子为总管;圣人为了对付世家大族,杀了虞庆则、王世积。王爷能不能继承帝位,不在于谁为王爷说好话,而在于圣人认为王爷可不可以继承他的为政举措。太子做不到,所以王爷才有希望,否则无论怎么跟太子争,也是徒劳的。” 听的杨昭是满脸愕然。 “放肆,圣人也是你可以置喙的。”杨广勃然大怒,一脚揣着黄明远身上,杨昭赶忙上前去阻挡。 “阿耶息怒,阿耶息怒。” 杨广指着黄明远的鼻子骂道:“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就该知道,高颎是支持太子的,故要是不获得杨素的支持,孤就是当上太子,拿什么去立足朝堂。” 黄明远看着杨广的眼睛,不屈地说道:“正是因为高相国支持太子,杨太仆为了和高相国角力,也只得支持王爷,否则他永远只能是大隋的第二重臣。” “你要知道,除了孤,还有蜀王,汉王。” 黄明远没有说话,杨广说的是。汉王先是担任并州总管,节制河东、河北五十二州军政事;今年汉王杨谅又和高颎一同征讨高丽。圣人这是摆明了要推出汉王制衡晋王。圣人还能再活六七年,谁敢保证杨广一定可以登上皇位。 “伯通(宇文述)为孤倾心折节,不辞辛苦,嫁女于伯通之子,是各自安心,互不相负。孤欲谋大位,岂有不舍一女的道理。否则,如何折服天下人。”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离心已定 黄明远不知道该如何再和杨广继续谈下去。 你和他谈道理,他跟你讲感情;你和他谈感情,他跟你讲政治;你和他谈政治,他跟你讲道德;你和他谈道德,他跟你讲道理。 黄明远的心里一片冰凉,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重要性远不如宇文述。 杨广说的这些,黄明远懂,他都懂。就因为懂,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这个一直以来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他没法再开口。 杨广看着失魂落魄的黄明远,心里也是一阵哀叹。这或许就是他必须要经历的阶段吧。 “明远,南阳不属于你,她自有她自己的归宿,生在帝王之家,享受着别人无法想象的优越生活,她就有义务去做应该她去做的事情。 而你也年纪不小了,孤已经去信黄师,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就是内史侍郎裴矩最小的女儿。闻喜裴氏,高门大族,不弱于五姓七家之女,这是多少人的梦想,说起来还是你高攀了。” 黄明远在心里冷冷地笑了,这算什么,恩赐吗? 可是自己还不能拒绝。 闻喜裴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名声显赫。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还真不是小小的黄氏家族可以比拟的。作为濮阳黄氏邹山房的嫡长孙,对方就是一个无盐嫫母,自己也得笑着娶了她,还得当亲娘一样供着,不为别的,这就是每个家族里的嫡系子孙的命运。 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握在自己的手里过,即使自己年仅十七岁就声名煊赫,官拜四品高官。 黄明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晋王府,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狼狈的鬣狗,是那么的可笑。 十月的扬州,寒蝉凄切,秋雨彻骨。 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肠断处。黄明远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大雨浇灭了他寒冷的心,也浇灭了他十七年的过去。 从今天开始,他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隋人了。他欠别人的他还了十七年。从今开始,他只为自己而活。 街尾的拐角处,张衡和一个少年撑着油纸伞,望着淋雨的黄明远,久久地没有说话。 一直过了许久,那穿青衫的少年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不怕若是黄将军知道此事,会恨先生吗?” 张衡望着街角逐渐消失的黄明远身影,捻着胡须良久,才说道:“他会明白的。” “可是先生,黄将军本就是晋王亲将,少年成名。此次婺州战后,恐怕大名在朝堂之上无人不知了。若是娶了南阳公主,他日晋王登基,岂不更是风声水起,那您为何阻止他娶南阳郡主呢?” “阿哲,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要以娶公主为人生目标的,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娶公主。明远将来的成就远不是一个驸马都尉可比拟的,他是要做白起、卫青、霍去病的人,不能娶公主。” 这个叫阿哲的少年不解的问道:“可是先生,那卫青也娶了平阳公主啊。” “所以卫青在漠北之战后,十几年未曾领军。” 张衡轻叹一口气。 “晋王为人外宽内忌,平日里对身边有能之人多有防范。明远本就跟河南王交好,若真娶了南阳郡主,恐怕晋王会睡不着觉的。 晋王宁愿相信一个无能阿谀之人,也不会相信一个才华惊艳的亲族的。”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泻。跳波自相渐,白鹭惊复下。这一汪秋雨,将黄明远的当时年少都付之东流了。 时至冬日,杨广准备以敬献祥瑞和送女儿出嫁的名义,再次返回长安。黄明远和河南王杨昭等人随行。 黄明远这次不准备再返回扬州了,所以他要提前做些准备。 凭借着后世的知识,他在这一世也鼓捣了不少的新鲜玩意,肥皂、蒸馏酒、香水、陶瓷等等,一经面世,便供不应求。 黄明远出身卑微,又和杨昭关系莫逆,所以和杨昭、南阳郡主三人一起筹建了一家商行,名曰四海商团,取自五湖四海皆朋友之意。 后来这家商团凭借着黄明远的运作和商团产品的独特性,很快在江淮地区独树一帜。南阳郡主一介女流,杨昭因是黄明远一手组建的商团更是不愿意插手,所以二人都是只管收益,整个商团是牢牢地被黄明远把持在手中。 黄明远后来又从中组建了一个小商团,名曰迎晖商团,取自南阳公主的迎晖院,为黄明远一人产业。 这次北上,既然不准备再次回来,黄明远觉得自己应该提前布局了。 四海商团的主事人是家中的老人整伯,侍候黄家至今三十余年,跟了黄明远父子两代人。最是忠心耿耿,是黄明远真正信任之人。 而布伯,则是黄明远之父当年救的一位游侠,极善刺客之道,为了报恩,跟随黄氏父子多年,黄明远准备布设一个情报网,便决定将这件事交给布伯。 而向但子,黄明远则准备重用。 向但子虽然新附不久,但为人忠孝绝伦,更兼精明仔细,可托付重任。 将向但子引入堂中,二人坐定,黄明远便开口说道。 “仅之,我此次准备北上一段时间,短期内可能很难再回扬州。这有一封江都县丞的荐书,你拿着,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这也算全你我主仆二人一丝情分。” 向但子大惊,马上跪了起来。 “主公何出此言,但子但为主公驱使,万死不辞,要什么荐书何用。” 黄明远扶起跪下的向但子,说道:“你我二人主仆一场,我自当为你寻个好前程,我今前途多舛,不可思量啊。” 向但子又跪了下来。 “若主公有难,但子就更不能离开主公了。” “可我如何能让你再跟着我共赴险境。” “主公,但子不懂朝堂大事,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但子自婺州跟随主公起,便绝无二心。皇天后土,实所明鉴,若违此誓,必遭横死。” 黄明远赶紧拉住向但子的手。 “仅之之忠,天地可表,我得仅之,三生有幸啊。” 黄明远将向但子扶到榻上坐下。说道:“仅之,这个江都县丞你是一定要做,我准备让你在扬州建立一支密探,以后我离开扬州后也可及时知道江南发生的情况,这件事你可以借助迎晖商团的力量,由整伯帮助你。” “但子必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送走了向但子,黄明远的心放了下来。 有向但子在扬州,虽然官职卑微,但作为地头蛇,也能保证迎晖商团和江南谍报网的安全。 向但子建立一个谍报系统,再加上布伯手上原有的黄明远的情报势力,就是二十年后的江都之变,也能发挥作用。很难说未来,自己会不会跟着杨广来巡幸江都,或者是有家人在江都为质。 黄明远推开了门走出窗外,望着庭院里当年自己来时手栽的红豆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有女琼花 从扬州沿着邗沟向北进入淮水,再从泗州经睢水、蒗荡渠、鸿沟,过板渚进入黄河,这条水道也就是后来的通济渠。未来的京杭大运河主要是黄河以北开挖,以南是以沟通原有水系为主,否则几个月挖出几千里的运河,杨广就是倾国之力也不可能。 原通济渠经过的都是黄淮大平原,此时虽值冬日,但两岸风光仍是广阔奇致,瑰丽秀色。 站在甲板上,虽然迎面风冷,但潮水涨满,两岸与江水相平,显得十分开阔,顺风行船恰好把帆儿高悬。 杨广坐在船上,望着两岸的繁华兴盛,不由得诗兴大发。 “平淮既森森,晓雾复霏霏。 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 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 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 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跟着身旁的杨昭、张衡等人全都抚掌赞和,黄明远也好像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着众人一同赞叹。 张衡默默地看了黄明远几眼,虽然二人昨日便曾见过,但一日不见,黄明远却丝毫没有昨日的失魂落魄,反而一脸的淡然油然而生。 他很熟悉他这个学生,黄明远表现的越淡然,说明他心里越在乎,爆发的力量也就越大。 “张卿,你觉得孤以后若是修建一条运河把幽州、洛阳、余杭连成一条线,那将如何?”杨广意气风发的问道。 张衡一愣,头一反应竟然是杨广疯了。从幽州到洛阳再折向吴越,全长要五千多里。这可不是像修长城一样,平地里砌墙,而是在平原上挖沟。到时北高南低,杨广就不怕河水倒灌。 再说了,这样的工程,得耗费多大的国力才能完成。当年暴秦修个郑国渠不过区区三百里,就花了十年的时间,还差一点国力衰竭。若真是修这么一条运河,没个三五十年是别想了。 张衡思索再三,才答道:“王爷的想法,深谋远虑,若此运河真能修成,必将如郑国渠一般,泽被苍生。只是此运河若开,工程量浩大,恐没个三五十年不得成形啊。” 杨广大手一挥,笑道:“张卿多虑了,孤看三年便可足以啊。我大隋亿兆百姓,一人一掀土,也能掘开这条运河。” 张衡听的一阵心惊,这还能让天下人都去挖运河了吗? 看到张衡和杨昭等人吃惊的样子,杨广一阵骄傲之气,尔等还是跟不上孤王的步伐。 再看看表情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的黄明远,杨广忽然想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了。 “明远认为如何?” 黄明远本来跟边缘人一样,也不说话,这时听到杨广的问询,赶忙上前答道:“王爷深谋远虑,为人所叹服。运河一开,南北通途,必将能绵延我大隋之万古基业。” 杨广笑道:“明远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黄明远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今江淮其四野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其野沃,其民练,其财丰,其器利,天下之腹心之地也。运河一成,勾连江河,可朝发夕至,江南丰盛之物尽入北地,以解北地粮困之噩,且资食有储而无水害也,此为其一利也;运河一成,可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今南朝已亡,南人未附,常有祸乱,自洛阳而下,直通淮、泗,自北徂南,摧讨逆节,可无往不胜也,此为其二利也;运河一成,可勾连南北,沿途城池、村落无数,借运河之利,可使田因得溉灌,也可使疏启道衢,彻壅通堙,商旅转繁,游食转众,府藏盈积,公私丰赡,此为其三利也。如此三利,如何不当的开万世太平之基业,共夏禹论功不较多。” “哈!!!”杨广抚掌大笑起来,“明远懂我,明远懂我啊。明远说到孤心坎里去了,好个共夏禹论功不较多,运河一成,不亚大禹治水也。” 众人也仿佛恍然大悟一样,赶忙围上来赞叹杨广的雄才大略。 黄明远却是不悲不喜,一脸淡然。他没有提杨广三年修河的荒谬性,因为现在杨广还只是个晋王,更是个听不得劝的晋王。 张衡、杨昭等人也没有再多说。现在要紧的是太子之位,至于修河,还是等杨广当了皇帝再说吧。 杨广大乐,在巨舟上宴请众人。 虽然杨广是个北方人,但却是特别喜欢南方的风物,连潮湿酷热的梅雨季节也不觉得难耐,更不用说水上行舟了。他的座舟,是用一艘五牙大舰改造的,长船一道,逶迤如龙,楼台亭榭,鳞甲相似。这时的杨广还算节俭,但座舟也是威风凛凛。 宝船一路向北,走了数日,便到了板渚,即是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东北黄河南侧。此地东接汴水,北靠黄河,未来的通济渠便是从这里出发向南的。 此时,作为一个重要渡口,板渚城内外人流攒动,来往船只,应接不暇。杨广决定在此歇过一晚再继续向西。 入夜之后,黄明远不愿再待在船上,而是下得船来,进入板渚镇中。 虽然板渚只是一个小集市,但板渚和西边的牛口和东边的汴口,都是虎牢以西最繁华的地方。镇子不大,市场、客栈、青楼样样皆有。人流之广,蔚为壮观。 黄明远领着黄青、郑言庆几人,一路东走西逛,不多时便走到镇内最繁华的红锦楼。本来黄明远对这种烟花场所很是抵触,只是听得门口的龟公们说到是扬州的琼花娘子在此献艺,便顿住了脚步。 在扬州待了近十年,扬州的琼花是年年看,但什么琼花娘子却是第一次听说。黄明远来了兴趣,便要进去瞧瞧。 “大兄,这地方不宜进去吧。”郑言庆说道。 黄明远不以为意地说道:“哪有什么宜不宜的,进去看看再说。”要是往日,黄明远自是不会去的,只是现在的黄明远有些不羁罢了。 进入楼内,就跟后世的戏院、茶馆有点像,不过没那么大。什么琼花娘子隔着帘子在台上弹着琵琶。只见她身着粉红色的绣花罗衫,翡翠绿绉裙。模样却是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到真有点琼花的似花非花,又似画非画了。 看着好像年纪不大,但听着技艺却是很纯熟。一曲《阳春白雪》,满是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黄明远也有些沉醉其中。 一曲献罢,那女子站起身来,施了个礼,便要离去。座下众人都喊着“琼花娘子,再弹一曲。”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老板很是精明,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便要让那女子回去。 黄明远正准备要离开,这时便听见门口一片围绕喧嚷,黄明远扭头去看,是一班浪荡子弟走进来了。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痛打化及 为首一人,眼白发黄,泪堂发黑。一个房事过度的男子嚣张地喊道:“琼花娘子呢,赶紧让她出来。” 早有楼内的管事上前迎接。一看这架势,便知对方不是凡人,赶紧陪着笑脸,迎几人坐下。 堂中出身不高的商旅等人见这架势,早都躲了。那男子也不搭理管事,直上前来,就到台子上,一把掀开帘子,向那女子冲去。 楼内的打手、龟公赶紧围拢上前,那些家仆也不甘示弱。管事不敢动手,直被逼的落入角落里。 跟着的另一个公子哥一巴掌抽在管事脸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知道我们是谁吗?” 郑言庆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是哪家的公子,还有这么不要脸面的,直接上手。 只见领头的那男子,也不管不顾,全无半点斯文,直接抓住弹琵琶女子的手,就要向外拽,那女子吃痛不过,摔出帘子,跌倒在地。 但见她年约十三四岁,豆蔻年华,淡漠的胭脂,白中透红的脸腮,漾着迷醉的酒窝,箷黑弯长的眉毛,流盼生光的双眸,确实是一副风流种子样。虽不说国色天香,却也的确是艳压群芳。 底下的众男子眼都直了。 那地上的女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眼中噙泪,更是勾起众人的征服欲。 哪有人敢上前阻止,这男子似乎就要当众施暴。 这时有个书生站了出来,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如此有辱斯文。” 几个浪荡子也没想到敢有人出头。 “哪那个裤裆没藏好把你漏了出来。” 那书生脸色涨得通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众浪荡子更是哈哈大笑,笑骂道:“哪里来的雏,毛还没长全呢,竟学别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大父是谁?” 黄明远坐在角落里,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种毫不体面的事情,他也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还有几个可能是出身不低的士子要上前阻挡,却被一旁的家丁推倒在地。黄明远在一侧看得很清楚,这些人进退有据,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家仆,反倒是真正的隋军精锐。 “敢管老子的事,也不去长安打听打听你大父宇文化及的名头。” 黄明远眉毛一挑,是这个二杆子。中国历史上最最垃圾的开国之君。作为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为人庸暗无能,依仗父亲的权势,胡作非为,不遵法度,他经常带领家丁,骑高头大马,挟弓持弹,狂奔急驰于长安道上,城中百姓称为“轻薄公子”。可谓刘士居之后,长安纨绔届第一人。 宇文化及向那琼花娘子扑去,忽然后脑勺一疼,宇文化及反手抹去,已经是头破血流。 宇文化及大怒,吼道:“谁?是谁敢暗算你大父?” 这时忽然一根筷子袭来直奔他人中。宇文化及措不及防,被打个正着,两颗门牙瞬间被击落。 “嘴巴不会说话,就别要嘴了。” 宇文化及疼的是一阵哀嚎,满嘴漏风。 这时他早看到角落里的黄明远主仆几人,盛怒之下的宇文化及就让家兵向角落里的黄明远扑去。黄明远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身侧的郑言庆、焦方威、秦琼等人各持兵器上前阻挡。 虽然宇文化及人多势众,战力也是不俗。但这种场合,更看双方的勇猛,不多时,宇文化及身边的十几个家兵就死得死,残得残。 宇文化及和身旁的几个浪荡子皆是一脸惊惧。就是在长安,他们只要报出名头也没人敢反抗,小小的板渚,怎么来了这么一个杀神。 本来这些人是要去汴州游玩,路经此地,听到琼花娘子的美名,这才来凑个热闹,不曾想碰到对面这个疯子。 黄明远站了起来,向着宇文化及走来。 宇文化及一脸惊惧,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我····我阿耶是······是寿州总管,我·······三弟是郡马,你要是敢伤了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啊!” 黄明远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到宇文化及的脸上,怒斥道:“你个垃圾,郡主也是你宇文家能亵渎的。” 黄明远怒从心起,反手又是几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那宇文化及本来就被筷子打的满嘴是血,这次让黄明远活活抽的鼻青脸肿。满嘴吱吱呜呜,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其他众人看到这场面,一个个吓的得瑟瑟发抖。 这个年轻人也太凶残了吧。 黄明远没想将宇文化及废掉,否则以后南阳在宇文府内会很难受。但宇文化及这种败类,自己忍不住要去修理一番。 这时角落里有一男子认出了黄明远。黄明远每年都会因公事来往于长安、扬州之间,所以有人认识他也毫不稀奇。 “妹夫,妹夫,我是裴虔通啊。”那男子赶紧向黄明远表明身份。 黄明远皱着眉头,裴虔通是谁?忽然想到,历史上裴虔通也是江都事变的参与者。那裴虔通自是不知道历史,见黄明远注意他,忙说道:“妹夫,我是晋王的侍卫裴虔通,现在在长安晋王府当差。” 黄明远点点头,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妹夫啊。”裴虔通一愣,“妹夫还不知道,叔父已经将十九娘许给你了,就差下定(定亲)了。” 黄明远这才反应过来,这事给忘了。 这时候黄明远也没再处理宇文化及的心情了,摆摆手说道:“带着他,你们走吧。”就要转身离开。 这些纨绔子弟本来以为黄明远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听裴虔通说到他的身份,才知道这人是那个要娶裴家女的幸运儿。不过一个末流世家,也能娶千年大族之女,可羡煞了众人。 索性也不再怕他,甚至有人嘀咕着要报仇。 这宇文化及的二杆子,见没事了,又呜咽呜咽地骂道:“你个不入流的穷措大,敢打你大父,你给我等着。你袭击郡马,等我三弟来了,我非得弄死你······啊” 宇文化及还没说完,黄明远的一记窝心脚就踹了过去。宇文化及飞出了两丈,砸到桌子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黄明远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宇文化及说道:“我说过,郡主也是你宇文家能亵渎的。” 看着黄明远凛然的杀意,本来想说狠话的众人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黄明远转过身去,就要让亲兵将宇文化及拖出去。 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年轻男子高喊道:“黄将军,手下留情!” 黄明远听到喊声转头向门口望去,这穿着儒衫、气度不凡的男子,正是宇文述唯一一个好儿子,也是南阳未来的夫婿宇文士及。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结怨宇文 宇文士及赶紧进入堂内,就向黄明远走来。 黄明远搭眼看了他一眼,此人年约二十,望之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倒是如玉公子。杨广看人确实很准,南阳跟着这宇文士及的确比跟着自己会更安稳。 虽然江都之变,宇文化及弑君,夫妻二人最终决裂,但至少他们还有二十年的悠闲日子得过。 “见过黄将军!” 这宇文士及到黄明远之前,先向黄明远躬身施了一礼。黄明远一抬手,敷衍地还了一礼。 “家兄失礼,恶了将军,望将军看在家父和晋王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黄明远眉毛一挑。 “宇文化及暴厉恣睢、恣行无忌,当众强抢民女、肆意暴行,更是意图诬陷晋王,此等大罪,可不仅仅是失礼吧。” 宇文士及见黄明远的此等态度,却是面不改色。 “将军,家兄平日,虽常肆意妄为,但为人却是不坏,只是不善言行,常致有失。至于意图诬陷晋王,恐有误会,吾父子负恩累叶,夙蒙顾盼,出入外内,奉望阶墀。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如何会枉顾天恩,诬陷晋王。” 黄明远冷冷一笑。 “这么说来,是我无中生有了。” 宇文士及一脸从容的说道。 “吾父与将军同属扬州麾下,自是勉力同行,共赴危难。将军身为扬州重臣,如何会诬陷我大兄。只是之前双方或有误会,才致此番。士及愿代兄长向将军道歉,化解双方误会,请将军原谅。” 说完,重重地弯下腰。 黄明远哈哈大笑,说道:“人道褒国公家三郎君最是通变谨密,是为长安人杰。若是本将不同意你之所请,恐怕出得此门,天下人就要说本将欺辱宇文家,肆意妄为,不顾大局,暴虐无道了。却不知这些纷争,仅仅是宇文化及强抢民女而已。” 宇文士及还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一摆手,止住他的话。 “宇文郎君,我与你褒国公府素无交情,不过都是效力圣人罢了,谈不上什么勉力共赴。至于宇文化及,我非执法官吏,更是管不到他的行为。只是他今日辱我,我便将他打了,仅此而已。他技不如人,活该挨揍。若是不服,养好伤自来找我,黄明远尽管奉陪。” 说完,又看了宇文士及一眼,问道:“令兄就在那躺着呢,生死不知,宇文三郎君进的堂内良久,如何不见。若是本将,自当先救治兄长,再论其它,而宇文郎君却是来这和本将涛涛悬河,意图给本将扣几个帽子,却不过兄长在一侧哀嚎待救,恐怕不妥吧” 宇文士及一愣,其他一侧的几个浪荡子弟脸上看宇文士及的脸色也是一变。 宇文士及赶忙要解释一番,黄明远却是根本不想听,一挥手让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自此,黄明远游兴全无,自是不愿在这多待,便要准备回去。 之前的琼花娘子来到黄明远面前,行礼拜谢。单见其额头血痕,哀婉凄绝,宛若雨后海棠,令人心生怜意。 各类美女黄明远在后世见得多了,倒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冷冷地回道:“洛阳风大,不似扬州,你们还是回去吧。”便不再管着琼花娘子,自顾自地走出堂去。 却是让柳琼花看的痴了。 黄明远走的匆匆,也未留下姓名,只留伊人,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少年,暗自神伤。 柳琼花人生十三年来第一次碰到不贪恋她美色的人,她无法忘怀他那翛然而去的身影。 “姑娘!姑娘!” 身边的侍女轻轻的摇醒了还在沉醉中的柳琼花。 柳琼花咬着嘴唇,哀婉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走,回扬州。” 黄明远带着众人向码头而去。 在路上,身旁的郑言庆低声问道:“兄长,如何不偷偷将那宇文士及做了。” 黄明远不以为然地说道:“没用,我等刚跟宇文化及兄弟发生冲突,转眼宇文士及就死了,任谁也会怀疑是我等做的。” “兄长放心,言庆带焦大、焦二去,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王爷和宇文述只要一查,就会认为是我。如是我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即使王爷不满,也会理解。若是让他认为我背着他阳奉阴违,必是自寻死路啊。” 黄明远又叹了口气说道:“况且,就是没有宇文士及,也有高士及、杨士及,终究我黄明远不入流啊。” 郑言庆跟在一旁,没有说话。 众人快到码头了,忽然黄明远说道:“言庆,我不想再回扬州了。” 郑言庆一惊。 “兄长何出此言。” “待在扬州,无论如何我获得的一切都是晋王给的,哪天他想收走都是一句话的事。再是亲重,也不过是条高级狗。我想去北方,这两年边疆不稳,必有大战,我想凭手中刀枪搏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再回长安,夺回我所失去的。” “兄长在那,言庆就在那。言庆但为兄长驱使,万死不辞。” 众人刚到船边,杨昭身边的内侍管事王德就带着人赶紧上前来。 “哎呦,我的黄将军,可教奴婢一阵好找。王爷让奴婢告诉你,宇文士及来船上了。” 黄明远一听这,心里一闪。 史书上说这宇文士及最是通变谨密,识时务,善蝇营狗苟之事,果然不假,这么快就来给自己上眼药了。这是连宇文化及的死活也不顾了吧。 黄明远登上杨广的座船,进得堂中,拜见了杨广与杨昭二人。 杨广故作不知二人之前情形,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这是褒国公府的三郎君,你二人同为年轻才俊,要多交好啊” “王爷,明远之前就见过宇文公子了,牙尖嘴硬,不弱于人啊。” 黄明远这一说,弄得杨广与宇文士及俱是有些尴尬。 这时杨广亲信,也是一同来迎接祥瑞的虞世基说道:“黄将军言过了。” “是吗?我看未必,兄长横行霸道,暴虐无道,做弟弟的不知劝导,反而为其开脱,这是为人弟者该做的事吗?” “黄将军,些许误会,何必再提。” “若每个官员子弟,皆可肆意妄为,置天下万民于不顾,那社稷如何?民心如何?若是强抢的女子是虞舍人的亲眷,你还能在此不以为意吗?” 虞世基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这如何可比吗。不过一乐伎而已,又非良家,何必小题大做,闹得大家皆不快呢。” 黄明远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虞世基说道:“今日为乐伎,明日未必不为良家也。” ······ 此次会面不欢而散,黄明远也没有在杨广的座船上待多久,便回到自己的船上。 站在甲板上,轻轻的烟雾和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寒水细沙。郑言庆有些担忧地问道:“兄长,今日不该在王爷面前如此咄咄逼人的,恐为王爷不喜啊。” 黄明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色,良久才说道:“若是今日我与那宇文士及一派和睦,那王爷就更睡不着了。”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长街夜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黄明远伫立在长安城外,他曾一次次来到这里又从这里离去,但从来没有这次感触如此之深。长安城北贯渭水,西绕沣河,东临灞河、浐河,南望终南山。整座城市,宛如棋盘,井井有条。高达数丈的城墙,耸立威严,古朴庄重,望之令人不由自主的两股战战,意欲臣服。 进入城后,杨广父子要去大兴宫见驾,黄明远则自回在长安的府邸。黄明远的祖父是当世大儒,跟颜之推等人齐名,也是杨广的恩师,多年来一直在邹山书院教书育人,未曾参与政事。 这次因为黄明远的婚事也不顾车马劳顿,从山东一路数千里赶到长安。 他老人家还是传统的文人思想,认为和高门大户联姻能提升黄家的门第,所以一经杨广保这个大媒,便昼夜兼程,来到了阔别十年的长安,自长子战死江州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了。 看着祖父的脸上满是期冀与欣喜的笑容,黄明远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拒绝的。阿耶战死,二叔在代州从军,三叔又奉命跟长孙晟出使突厥,老人家多次深受打击,心已经千疮百孔了,现在唯一能让他满怀期望的就是年少才高的长孙了。 祥瑞麒麟在长安引起巨大的轰动,十月辛卯(二十三日),隋文帝从仁寿宫回到长安。十一月癸未(十六日),隋文帝在南郊举行祭天大典。 接着便是宣布了南阳郡主和宇文士及的婚礼,今年年末,便给二人举行婚礼。 这一切黄明远都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十九日夜,黄明远正坐在堂中看书,忽然郑言庆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 “兄长,焦大兄弟二人出事了。” 黄明远一惊。 “怎么回事!” 郑言庆满脸尴尬,最后带着羞愧地说道:“兄长,我和焦大、焦二兄弟准备趁夜去截杀宇文士及,却没想到碰到个厉害人物,我等三人尚不敌他,只得分头逃命。他们二人被那厮赶得甚急,我才因此逃得一命,赶来报信。” 黄明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混账,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 “兄长这几日,日渐消瘦,弟知兄长所思所想,知其不可为,但如何见此而无动于衷啊。平日里都是兄长为我等遮风挡雨,今日也让我等为兄长做件事吧。” 听到郑言庆字字噙泪,黄明远也是唏嘘不已。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诺。”郑言庆说道,“今夜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等人去平康坊教坊司宴客,到了二更过半,宇文智及留在教坊司内,宇文士及却是要回去。我三人准备在半路上突施暗箭,谁曾想箭却被一个宇文家的家将挑飞。我三人各持兵刃杀将过去,意图趁乱斩杀宇文士及,没曾想那大汉却是神力惊人,更兼占着马力,我三人抵挡不过,只好约定分头突围······” 黄明远沉吟了一下。 “能挑飞你的弓箭,而且你三人对之都占不得便宜,天下恐怕没有几人吧。虽说他在马上你们在马下,这也不应该啊?言庆,那人有什么特征?” “那人身高七尺,金面长须,虎目浓眉,使一条凤翅镏金鎲。” 黄明远一惊,才喃喃地说道:“竟然是他。” “兄长认识?” “宇文述手下有一家将,名唤宇文成都,骁勇异常,天下莫敌啊,今日算你运气好,否则得让他给全留下。” 说着便让黄青备马,提着长槊、弓箭便出了府门。黄青打开坊门,三人一路向东,疾奔平康坊而去。 时已宵禁,路上无人。三人躲过巡夜禁卫,向东不久便听到东北侧有打斗声音。 刚想上前,焦方杰带着伤扑了上来。 “主公,我大兄在北面被他们围住了。”又是吐出一口血来,伤的不轻。黄明远让郑言庆去将焦方杰送回府中,他自带黄青前去。 “兄长,多一个人也多个帮手。” 黄明远示意郑言庆不用担心,现在郑言庆不宜介入,而自己毕竟是晋王麾下重臣,生死还是不用担心的。 也是因为那日黄明远将宇文化及暴打一顿,导致其几乎伤残。宇文述愤恨不已,却又不能找黄明远报仇,最后只得让手下最厉害的宇文成都保护他的儿子。 虽然宇文成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若是在战场上郑言庆和焦家兄弟未必不如他。只是这次三人全是步战,较之马上的宇文成都本就处于劣势,又没带长兵器,自是不能敌得过宇文成都。 黄明远转过街口,在马上远远地望到焦方威已经被十几个宇文府家兵团团围住,宇文成都手持风驰鎏金镗在一旁没有出手。 焦方威受了伤,步步危机,只得勉力抵挡。 这时背后一个宇文家兵就要从后面砍到焦方威身上,忽然一支铁箭飞出,正中其胸,穿透而出。众人吃了一惊,宇文成都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弓箭,调转马头,迎向飞驰而来的黄明远。 两人相隔二十余步相对峙。黄明远将马槊交给黄青,手持铁弓,对着宇文家一众人。双方各不说话,僵持了约半刻钟,谁也不敢动手。 过了良久,黄明远将箭头下置,对着对面喊道:“是宇文成都将军吗?”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手下家仆和褒国公府发生些误会,改日我必向老将军赔礼道歉。” 宇文成都到是知道黄明远,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盲目决定。便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爽快!” 黄明远将弓箭挂在马前,接过黄青手上的马槊,就向着焦方威而去。 刚到焦方威身前,忽然听到背后风响。黄明远一惊,但毕竟久经沙场,立刻就用手中长槊向后挡去。长槊撞在后边物体上,“铛”的一声,黄明远手中马槊几乎要握不住,此时他虎口已经崩裂,满手是血。 “宇文成都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宇文成都手持风驰鎏金镗再次向黄明远砸去。这次黄明远早有防备,手持马槊向侧面一挑,便泄去五成力道。 这时黄明远也完成调转马头,双方相隔五步而对。黄明远突然一挟马腹,向着宇文成都冲去。二人皆马急,黄明远长槊挡住宇文成都的攻击,向前十余步顺势一掷,插在地上。 这时黄明远的马前长弓已握在手上。一个鹞子翻身,回躺在马背上,反身向后射去,只见连环二箭,头一箭正中宇文成都战马的粪门,那弓箭暴烈,几乎透体而出,战马遭此一击,哀鸣着倒在地上;而后一箭更是射中宇文成都头盔上,头盔崩飞,头发瞬间砸去飞散。宇文成都猝不及防,跟着摔倒在地,好在反应够快,借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勉强定住身子。 黄明远战马又向前跃了几步,停在长槊前。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明远教弟(一) 黄明远向前打马抽出地上的马槊。回身长槊一指,对着宇文成都。 二人目光对视,烈火欲燃。 “宇文将军还要再打吗?” 宇文成都摇摇头,说道:“你虽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但我可以打败你。” 黄明远笑了。 “宇文将军,我承认若论功夫,明远的确未必及得上你。但若你我二人在战场上相遇,二者存一,我相信死的人定不是我。” “为何?”宇文成都却是不解。 “你是战场下的功夫,我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夫。你虽更勇,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战场上的新兵而已。宇文将军,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封狼居胥,马革裹尸,如何甘心做人家仆,圈在这长安城里,如同猪狗一般。明远言尽于此,你自好自为之。” 也不再管怅然若失的宇文成都,来到焦方威身前,将他拉上马,向西扬长而去。 宇文成都望着黄明远远去的身影,暗暗下决心,下次,绝不会这么狼狈。 ······ 刚过了路口,黄明远差点从马上坠了下来。腰上的鲜血留了一地,黄青赶紧上前要给黄明远包扎。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宇文成都,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强忍着回到府中,黄明远被半拖着进到房中。 众人知道闯了祸,跪在院子里也不起来。 黄明远包扎好腰间的伤口,打开了房门,看到院子内跪着的众人,叹了一口气。走到院子内,扶起众人。 “诸位兄弟,此事不怨诸位,怨黄明远让诸位失望了。诸位皆跟随我多年,身经百战,蹈生赴死,从无怨言。而今风云激荡之际,我却因一些小事暗自神伤,使诸位为帮我赴此危难,我之过也。明远无以为报,唯有振作起来,才能报诸位相随之心。” 众人看到黄明远的神情,也是放下心来,这才是那个千军万马之中谈笑风生的黄明远。 焦家兄弟,满身是伤,跪在地上,无论如何不起身。 “我兄弟二人累及主公陷入危难,若主公有失,我等万死不足以弥其过。” 黄明远上前拉住二人胳膊,说道:“公英(焦方威字),方杰,这是作何。此不怪你二人,你二人意图为主分忧,有何之过啊。” 又笑言道:“我这伤未好,可是不敢使力啊。” 听此,二人慌忙站起来,扶住黄明远。 送走众人,黄明远让来伯关上房门,独留郑言庆一人在房中。黄明远坐在堂中首座,望着堂下站立的郑言庆冷冷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独留下你一人吗?” “知道。” “那你知道要是今天我去晚了会发生什么吗?” “知道。” 黄明远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砸在地上,大喊道:“我看你不知道。你是让猪油蒙心了。” 郑言庆赶紧跪了下来说道:“大兄,言庆知错了。” “你知道刺杀是什么人才干的事吗?那是游侠,可你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不是要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游侠的。你要掌握很多人的命,可他们很可能被你的鲁莽给害死。” “兄长,我错了,你惩罚我吧!” 黄明远的气也小了一下,叹了口气,起身将郑言庆扶了起来。 “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恩若骨肉,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又如何不知道。我兄弟现在不如人就要承认,来日我们兄弟打回来便是,可是要堂堂正正。刺杀这种行为不该摆在明面上。兵法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但归根结底都是要战果最大化,不能为了战果而折了自己,你懂吗?” 郑言庆点点头。 “今日我只责罚你,不责罚他们,因为他们是兵,而你是统兵的将。他们可以错,你不可以。你去老太爷灵位前跪着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是,大兄。”郑言庆退出门外,向祠堂而去。 “来伯!” 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候的管家来伯走了进来。 “郎君叫我。” 黄明远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问道:“渭南的那个庄子还在吗?” “大郎,三十顷的庄子,都还在。” “那你明日将地契送到褒国公府,交给褒国公府的三郎君,就说是黄明远为今夜之事赔的礼。” 来伯一愣。 “大郎,那是关中最好的一片水浇地。” 黄明远抬抬手,说道:“无妨,给他便是。你再去马厩里将那匹飒露紫牵来,送给褒国公府的宇文成都将军,就说是我今夜伤了他的马,赔给他一匹。” “是!” 黄明远一个人站在屋中,今夜或许很多人无眠啊。去北疆的事情,拖不得了。 此夜的动乱惊动了很多人,有人入夜在大兴城大街上持械大战,第二日甚至连杨坚都惊动了。 巡夜的禁卫在黄明远离开后很快把宇文成都众人给包围了,直到第二日宇文述将他们才从左监门府给提了出来。 宇文士及遭此一事,吓的瑟瑟发抖,直到众家丁将他围拢了起来,还缩在马车上死活不下来。 宇文述接到儿子遇刺的消息,又惊又怒。后来又听说宇文成都被左监门府的监门校尉给抓了起来,更是怒不可遏。 将宇文成都从左监门府领了出来,刚见宇文府,反手就抽了宇文成都一个巴掌,宇文成都赶紧跪了下来。 “为父是怎么交代你的。” “成都办事不力,请义父责罚。” “一会自去领五十棍。” “是。” “黄明远。”宇文述不断地忖度着宇文成都的话,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黄明远。若是因为前几日宇文化及的事情,那也是他们宇文府找黄明远的麻烦,怎么也找不到宇文士及身上。 这时宇文士及急匆匆进来。 “阿耶,黄明远府上派人来了,还送来渭南一个三十顷地的庄子,说是给我赔罪。” 宇文述更糊涂了,黄明远他见过几次,为人很是精明,无论如何不像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的人,又主动派人赔罪,捉摸不透。 宇文述准备去向晋王那里探探口风,对付黄明远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不难,但必须得过晋王那一关。 “既然他送来了,你就收下吧,郡主就要嫁过来了,你手上也得有点产业,别委屈了郡主。” 宇文士及忙回道:“是,阿耶。”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祖孙夜话 隔日一早,黄明远便匆匆来到晋王府。 杨广正在后院花园闲逛,看到黄明远到来,便让黄明远陪他一起散散步。看到黄明远的脸色有些苍白,杨广问道:“这几日又熬夜了?” “是。” “你还年轻,不要总是熬夜。孤年轻时也以为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到现在才知道一副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明远知道。” 杨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忽然问道:“来长安这几日你去裴侍郎府上拜访过吗?” 黄明远有些尴尬地说道:“还未找到时间。” 杨广眉头一皱。 “为什么还不去?” 黄明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氏家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名声显赫。独领风骚,经久不衰,娶裴家女,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明远会抽时间去。” “不是让你抽时间,回去就去。” “是。” 杨广坐到凉亭里,淡淡地问道:“前日晚上的事,是你的手下做的。” 黄明远马上跪了起来。 “是明远管教不利。” “起来吧,孤知道你不会这么愚蠢的,宇文述不会追究了,但孤不希望还有下一次,你知道吗?” “是!” “你今日过来,是有事?” “王爷,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明远思虑再三,下定决心,希望去边疆 从军,磨砺一下自己。” 杨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黄明远。 “明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爷,此非明远一时之意,在婺州时明远就想过了。明远自入官场,就在王爷庇佑下生活,多蒙王爷提携,委以重任,明远万死而不能报其恩。然小鹰不能一辈子活在老鹰翅膀底下,终须展翅高飞。明远愿去北方,磨砺自己一番。” “你真的想好了?” 黄明远忽然跪在地上,抱拳说道:“王爷,我想好了,好男儿当戴三尺剑,帅师伐国,逐敌千里,立不世之功。远无所愿,唯求能够从军北疆,讨平突厥。虽死无憾。” 杨广一副怅然若失地问道:“想去哪?” “丰州。” “幽州、朔州之地,皆是盘根错节之处。丰州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去丰州,你年纪太轻,恐怕很难获得高位。” 黄明远一脸坚毅的说道:“此去丰州,为一小兵亦愿。” “你可想好了,要去丰州。塞外苦寒,你从小可是最不耐寒的。” “王爷放心,此去丰州,若是能有霍去病的一半,那明远也能帮得上王爷了。” “鱼氏兄弟二人皆为孤之旧部,当年也曾教导过你骑射与兵器,孤这就去信鱼俱罗,你在他帐下为将自是无忧。” 杨广又看看这张虽然稚嫩却从未让他失望过的脸。 “如果你不奈丰州的苦寒,想回来了,就给昭儿去信,昭儿一直想你去河南王府任职。” 二人都绝口不提南阳郡主的事情,黄明远更是表现的跟南阳郡主毫无关系一样,但究竟是为何,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杨广离开并州已经十年,自汉王杨谅就藩并州之后,杨广在并州的势力便是日薄西山,他也希望黄明远此去北方,能够为他再树立一杆旗帜,重新获得入主河东权利的机会。 很快黄明远的职务便定了下来丰州骠骑府正五品上车骑将军。黄明远的身份不够担任骠骑将军的,只能做个佐贰官,因此为了能掌握一部分权利,又加了丰州大同镇镇将。郑言庆和黄明祯各授大都督。 黄明远这次是独立北上,执掌一镇,因此招揽了很多好友旧将随他一同赴任。丰州地处北疆,战事不断,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也是个陷阱坑,一不小心就会被陷入其中。 明年丰州会有场大战,是生是死,实为难料。 这日众人正在打点最后的行装,忽然秦琼匆匆跑来拜见黄明远。 “主公,叔宝想请几日假回历城一趟。今日家中有信至,家母病重,甚思念于我,我想回趟家看看母亲情形。” “老夫人情况如何。” 秦叔宝满脸哀痛。 “月前摔了一跤,伤了后背,这些日子,时时头痛难耐,久治不愈。” “叔宝莫急,你现在就回家看看老夫人,我让账房上给你支五十金你带上给老夫人看病。你跟着四海商团的车队走也是方便。” 秦琼马上跪在地上答谢。 “叔宝谢主公,待历城事了,叔宝必自去丰州与主公会和。” 待秦琼走后,黄明远又犯愁了,秦琼乃世之虎将也,丰州战起,可得重用,今若回齐州,恐怕赶不上来年二月的隋突大战了。只是秦琼是孝子,为了得其心,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阻挡他回乡的。 黄明远终究没有去裴矩府上,虽然裴矩可能在等着他,祖父也多次催促他走之前将婚事定下来,但是黄明远觉得还是在明年的隋突大战中活下来之后再说。 入夜,夜凉如水。爷孙二人在祠堂之中,难得好久没有和大父谈心了。 “非得走。” 望着祖父满头的银发,苍老的面容,将父亲、二叔、三叔一个个送到战场上,他能感受到祖父心中的悲凉。父亲战殁的消息传来后,祖父老了十余岁,从此隐居邹山教书,再不入仕。余生积德行善、教书育人,只图保佑战场上的子孙能够平安回来。 “孙儿不孝。” “你们啊,就是不懂耕读传家,平安是福的道理。非得期望一劳永逸,寄望能够在战场上离得大功,便能光耀门楣,却不知道这不是正途啊。崔、卢、郑、王有几个是凭借战功屹立于世家之林的。” 黄明远跪了下来,说道:“大父,是孙儿让您伤心了,可这一次不去北地,孙儿放不下这个执念。孙儿十三岁入仕,虽然因出身不高而为世家子弟诟病,但祖父也是名气不小的大儒,自己又出于晋王府,年少有功,才干人品并不输于旁人,我从不自惭形秽,觉得天下都在我心中。可现在梦醒了,孙儿自以为是的骄傲在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现在,除了立功边疆,孙儿其实不知道还能作何,孙儿不愿意到了老了,望着天下高门,只能徒剩伤悲。” 老人家摩挲着黄明远的头,哀痛地说道:“痴儿,痴儿!” 当夜,爷孙二人在祠堂里呆了一夜,直到明蒙蒙亮了才离去。隔日,老人家便返回邹山,儿孙大了,该放手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别长安 开皇十八年十二月,长安大兴城。 天刚拂晓,各坊门还未开。虽此时正值寒浸入骨的冬日,但今日的长安城却是裹满了红妆,到处流光溢彩,分外的喜庆。 此时因天早,各城门口还没有什么进出的行人,只有零散的守卫缩在城门洞子里,等待着进出城的人流。穿过大兴城东北角,出了通化门,黄明远站在城门口望着城门良久,却是有些移不开步子,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四周是十八名黑衣黑甲、骑在马上的骑士,蓄势待发而又沉默如林,分别是好友郑言庆、李子孝众人和堂弟黄明祯率领的五名家将。今日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皇子晋王杨广与寿州刺史总管褒国公宇文述结亲的日子,也是他黄明远远赴丰州、就职边军的日子。 曾经和南阳在一起的旧事,当日自己求杨广的场景,一件一件像走马灯一样从自己面前闪过,割得自己的心支离破碎。 “汝很好,来日必将成大器,即使是下一个霍去病也非不可期,可现在孤王不需要霍去病,却需要宇文述。” ······ 刺骨的寒风“呼呼”直响,好像要把空气撕裂了一般。刮在黄明远的脸上,然后刮进他的心里。 “大兄,该出发了。”堂弟黄明祯喊道。 黄明远放下思绪,再回望一眼长安城。 “是该出发了。”转过身去,翻身上马。总有一天,我会体面的回来的。 “走!” “黄将军慢走!” 一阵急促的车马声打断了黄明远一行人的脚步,一位穿着花钿绣服、衣绿执象的备身快马而来,止住了黄明远一行人前进的步伐。一辆淡黄色配饰的马车从城内急奔而来,旁边是打着河南王的甲帐。越过几位备身,一位身材肥胖、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被车旁小太监从车上扶下来。 “远哥走的甚急啊,刚不过卯时,便已经出城,害孤一番好赶啊。” “见过王爷。”黄明远跳下马来,抱拳躬身道,“王爷如何来此?” 此青年正是河南王杨昭,晋王杨广与王妃萧氏的长子,生性谦和,言色平静,未曾发怒,生活节俭朴素,最得隋文帝杨坚的喜爱,更是和黄明远一起学于晋王府,从小有武力,能拉强弓,只是现在受患于肥胖的病症,身体江河日下,跟黄明远却是亲密的紧。 “远哥北赴丰州,却不告而别,你这知孤不耐急,却让孤一番好赶,真是害孤不浅,该打,该打啊。” “王爷说笑了,明远若此时不走,怕是今晚到不了甘泉驿了。” “又来诳孤,以你的马术别说甘泉,就是华原也能过了。” 看到黄明远略显尴尬的表情,杨昭也不再继续说笑,拍拍黄明远的肩膀,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人人都说那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有别于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素来谨行守礼,是栋梁之才,与小妹是好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可他杨昭知道,只有头面亮光的宇文士及,跟他这位兄弟比,提鞋也不配。可宇文述官拜寿州刺史总管,是父亲交际百官的重要力量,他根本无法对父亲说出口。 杨昭甚至比黄明远更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愧对妹妹与好友。只是现在却只能将这份愧疚深埋心底。 “你该和她告别的。” “事已至此,还是不说的好。” 杨昭不再提其它的事情,反而与黄明远谈起他北上九原的事。 “这是阿耶昨个连夜写的几封书信,全是给当初河东地区旧部的,你若是有事,持信可当大用。” 说着将包袱递给了黄明远。 “王爷之恩,明远必以死相报。” “没人让你去死,孤要你好好活着,丰州是对阵突厥的最前沿,望你能好好经营。这只是开始,孤还希望你能为我勒马燕然,刻石记功而还呢。” “黄师与你家中事勿忧,孤会着王德看着呢。” ······ “明远,此送你北上,愿君鹏程万里,扬威于异域,下次回来,相信我俩都会不一样的。” “王爷请留步,明远必不负王爷期许。” 黄明远戴上兜鍪,再次翻身上马。坐骑青骢马“萧萧”嘶鸣,径直向前冲去,身后十八骑也紧随而去,穿过清晨闪烁的霞光,消失在龙首原的尽头,只留下踏破一地的扬尘。 杨昭目送黄明远远去,攥紧了拳头。他明白父亲让他来的意思,更不会让父亲失望。我保证,远哥,该是你的,绝对还是你的,包括你现在得不到的。 而远去的黄明远也是感叹不已,杨广自开皇十年后常年居于江南,又经汉王几次清洗,在北方的实力已大不如往昔,但这次他竟将他在北地的部分势力告诉自己,真是不容易。黄明远算是杨广预伏的一个很好的棋子。 就在黄明远等人出长安之际,对向也有几辆马车驶入长安。 马车上的女子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裴淑宁轻轻地掀开帘子一角,眼中是一群着甲骑士在朝光中远去的身影。 这时丫鬟锦瑟说道:“十九娘子,前边阿弦报说城门处是河南王的仪仗,咱们还得晚些进城。” 裴淑宁轻“嗯”了一下,脑中却还是那霞光万丈中英姿勃发的一袭皂甲,长弓大槊,英姿勃发,跟平日里的家中兄弟姿态尽是不同。此次来见的那个人也是个将军,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以前年少不懂,料想这就是“酒阑一笑看吴钩,将军意气倾九州”吧。 “小娘子,小娘子。”小丫鬟急急忙忙地从车厢外进来,慌张地说道,“小娘子,不好了。” “华年,怎么了。” 小丫鬟华年脸上又惊又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娘子,刚······刚才阿柱跟人家打听,刚出城的是未来姑爷,他······他去北方打仗去了。” 淑宁心里一紧,是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年华不用大惊小怪,他是将军,自当为国征战。” “可是······” “年华,让他们继续前进,我们回家吧。” ···································································································································· 华灯初上,烛影摇红,绚烂的夜写满多少温柔与诗意。今夜的宇文府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与皇室结亲,宇文家更上一层,而且晋王之女南阳郡主姿容俱美、言行有节,端的是一位贤孝之人。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喜欢晋王而不喜欢太子,若晋王即位,宇文家的富贵就更稳了。 后院新房。内外满是伺候的宫女,皆静默不出声。 刚行完礼的新娘坐在榻上,容貌绮丽,明眸皓齿,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是如此令人神往。听着红烛“噼啪”的声音,她的容情与这喜意却是格格不容,脸上不见一丝喜色,却是眉头微促,望着前方。 一位挽低平圆髻的年轻宫女匆匆走进新房,随手支使屋内几位宫女下去。 “落儿,如何?”新娘看到女子进来,急忙站起身来问道。 “禀郡主,十五刚从河南王府回来,听说黄将军今早天不亮就出了城门,河南王爷亲自去送的,现在已经赴丰州上任去了。” 新娘叹了一口气。 “哥哥也不告诉我吗?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终究还是怨我啊!” 坠儿急忙托住怅然若失、站立不稳的南阳郡主,说道:“郡主,你要注意身体啊,王爷和黄将军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借着坠儿身体的力量,南阳郡主站直了身体,转身回到榻上。 “我没事,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南阳郡主质迈寒松、心逾匪石,却也知道事不可回转,如今的她已成为宇文士及的妻子,也会做个好妻子,而他也终将会一展平生所学的。今日良辰虽好,良人却已不在,愿他能够平步青云,帮父亲安定天下,更愿他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德静喋血(上) 出了大兴城的黄明远一行人一路向北,走的是以秦直道为基础建设的关北官道,当夜果然是在华原过得夜。 从大兴到华原,不过一百五十余里,约合今天的一百六十里左右。黄明远虽急着赶赴九原,却也没有过于浪费马力,一人双马,一行人一路穿过雍州、敷州、上州、夏州,这日傍晚便来到德静镇。 德静镇,属夏州,原汉朔方县,北周武帝于此置弥浑戍,南有弥浑水,开皇三年改弥浑戍置镇,属岩绿县。在今天的陕西榆林市西海流兔河东岸,算是现在鄂尔多斯毛乌素沙漠的南端,后来大业九年升为德静县。而夏州,因十六国时期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国而名,后世最有名的历史便是西夏人强盛于此地了。不过现在还是大隋,德静镇还仅仅只是关北地区防御游寇、马匪、游牧小部落等势力的军事堡垒,倒是有不少的驻军。 夕阳西斜,但留一圈圈宛如血光的余韵。北边的黑云赶了上来,暴风雪就要来了。 一骑快马从德静方向赶来,急驱至黄明远马前。 “郎君,前面就是德静官驿了。”之前引路的吴增给黄明远指到。 众人跟着来到官驿门口,不大的官驿略显破旧,那在风中飘着的一个驿字更是随意摇曳。一个守门的老军反穿着羊皮袄、缩着脖子斜靠在门口,看到有人马过来,赶紧地跑上前来招呼。对于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哥老军心里明白的很,一定要把他们哄的开心了,有赏还省麻烦。 “将军您请。”说着赶忙来牵马,还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小五子,你个憨货,还不来牵马。” “前头带路,我们自己来。”打前头的焦家兄弟根本不让老军碰他们的马,自己下来牵着,让老军引着路,进入驿馆中来。 见这般老军也不恼,让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小五子引着众人向后院马厩走去,不过心里少不得腹诽,这群人“谱还不小”。 “请老军为我们准备一些食粮和热汤(热水)。” 一行人进入院内,众多的马匹挤满了半个马厩。焦家兄弟带着几个人忙着给马匹喂食,黄明远领着众人进入东厢房间内。 一行人分两拨吃完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阵阵阴风带着沙沙的怒吼声灌满了整个院子,不多久天空竟然飘下来雪花。 “今晚上公英、三郎带着人守马厩,方杰和言庆分值暗哨,我和子仁分值明哨。如果今夜雪不大,明早卯时一刻进食,三刻出发。” “诺!” 事实上,无论在军中还是在行进途中,黄明远都很重视哨探、明暗哨、一岗双哨的布置,毕竟多少猛士、名将都是死于敌人的突然袭击中。 而黄明远很明白身为军人,自己无论何时都不可放松警惕,都需要给自己留出一份反应时间,并不能因为自己身处的环境很好而有所麻痹大意,否则等到吃了大亏就晚了。当年红军在进军赣南途中,就是因为人困马乏身为前敌指挥官的林帅就忘记了布置哨兵,才导致被国民党军刘士毅部突袭,朱总司令差点牺牲在这场战斗中。后世血的教训即使到了今世也是无法忘记的。 雪渐渐大了起来,夜也慢慢沉了下去。 约到了二更初,一群吵杂的声音传入院子,黄明远透过窗户向外看去,人数不少,不知是哪位误了时辰的官员,还有男有女。 一会声音更大了,女人尖锐的叫声,男人的骂声,求饶声,仿佛是到了城里的坊市内。不一会有人来敲黄明远这边的门。 “众位将军,小的叨扰了。外边是元大将军的公子,刚从白城镇那连夜赶过来,这不满意西厢的房间,非得要换,您看您老能不能让一让······”敲门的是四十多岁的驿丞,后背还带着雪的痕迹,带着脸上的红印子,结结巴巴的跟黄明远说道,眼中还有些闪闪烁烁。 黄明远没兴趣跟别人较这个劲,也不愿多惹是非,这种世家公子他在长安见的多了,没必要在这徒惹事端。 “好。”也不再多言语,叫起来早都已醒了多时的众人,提着兵器与行李向西厢走去。他没有什么兴趣再去见见什么公子哥,他们明天还要赶路。 进的西厢后,黄明远低声跟黄青说了几句,众人便各自安歇了。黄青出了房门,一会便不见了。 在驿丞的千恩万谢与另一行人的吵杂声中,大家渐渐睡去。仿佛刚才那个插曲没发生过。 却说驿站里后来的一行人,正是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的三子元聚,元旻是朝中重臣,典掌禁卫,正得宠,这元聚因父功身上也有着开府仪同三司的散秩,却并没有什么实职。他是来白城镇游玩的,回返的路上是走走停停,错过了时辰又遇上了风雪,才暂时歇在了德静驿。一行人又是不满意房间又是不满意吃食,直闹了好久才休息。 大雪这时也很大了,不一会便铺满了房顶和地面,宛如天上盖下来了一张硕大的席子。 等到快五更的时候,这时有人在门上轻扣了三下。值夜的李子仁赶紧打开门,这时在里屋睡觉的黄明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 “郎君,刚才有人来马厩盗我们的马,我和三郎君已经把人抓起来了,没有声张,现在人就关在马厩里。”来回话的正是和黄明祯一起在马厩值下夜的欧彦。 听到欧彦的话,黄明远略一思索,马上令众人起来,穿好披挂做好准备。 黄明远心里不住地疑惑,今天这事还真是奇了,元旻的公子还会偷马了,只不过既然是元旻的公子,恐怕他们也很难善了。 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甚是突兀。众人心中却俱是一紧,这是值夜暗哨的暗语。 这时忽然间院外乱了起来,便有吵杂的人群声传了过来。 靠在门口的李子仁马上透过窗户去看,屋外明火执仗的这群人正是那元家的家兵,来的好快,杀了黄明远一个措手不及。 不提他们怎么来的如此之快,黄明远马上命众人各持兵器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却是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德静喋血(中) 原来在元聚的下人中,有一个曾经的马贼叫刘二。后来侥幸跟元聚府上的一个管事拉上亲戚,仗着有些勇力便当上了一个家兵小头目。今日进驿站的时候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他滴溜的小眼止不住的打转,却是盯上了黄明远一行人近四十匹马。黄明远的马,大多是晋王杨广赏的,还有一些是临出发之前杨昭送的,俱是不俗的战马。黄明远骑的那匹青骢更是突厥进献给杨坚,后来杨坚又赏给杨广,杨广再送给黄明远的。 刘二看着这些马匹眼馋的紧,又想着立些功劳,便向元聚建言去偷马。 元聚本来很是耻笑的,他堂堂元家三郎还能去做马贼的事,却是听刘二说对方有匹万里挑一的宝马,顿时来了精神,又顾忌这群人是一群当兵的,不懂礼数,怕出什么意外,便同意刘二去盗马的提议。 刘二自告奋勇的去了之后便没回来,连接应的几个仆人也不见了。在东厢等待的管事紧等慢等却是不见刘二几人的踪迹,估摸着要坏事了,忙去报告家将头子元丰。 元丰早年跟着元旻多次征战,从战经验很是丰富,一听管事的说法,立刻就反应过来刘二可能是被抓了。但元丰也不惧,毕竟这边他们有四十多人,还有大将军元旻的牌子,谅那几个也不敢造次,索性叫起众人,一边去向元聚报信,一边径直来黄明远这边要人。 元丰一行人围在西厢前,看到已经披挂整齐的黄明远众人,也是吃了一惊,本来是想让对方来个措手不及的,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竟然出来了。 看这群人的样子,不是什么善茬,他没敢动手,但也不愿输了自家气势,反而高声大喊道,“对面的,谁是管事的?” 越过人群,黄明远站了出来。 “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你们是哪里的,我们是五原郡公府上的,刚才我府的人跟你们的人发生了些误会,请把我们的人交给我们。” 明晃晃的火把闪的黄明远与元丰的脸都有些发亮,黄明远看看将他们半围着的元丰众人,心知今天还真的就得善了了。 “原来是元大将军府上,失敬失敬,那不知将军所要的是什么人?” 看到黄明远一听元府的名号有些软了,元丰立刻就明白对面的人不敢得罪他们,胆气更加壮了起来。 “这位将军,我们的人刚才去马厩牵马,却是不小心跟你们发生了误会,被你们的人扣了起来,不知我们的人呢?” “将军说的我是真的不知啊。”黄明远宛如吃了一惊的样子,还回过头去去询问身边的几人。 “少装蒜,赶紧把人交出来,五原郡公府还不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得罪的。”元丰这边也有人起哄起来,因为人多也显得颇有气势。 见到对方如此气势汹汹,身穿黑甲的黄明远一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黄明远身后,却好似一群蓄势待发的狼一样,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刀枪等待着黄明远的命令。 黄明远看着元丰一行人,没有说话,等待着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出现。 就在这气氛将要凝结的时候,从元丰一群人身后有人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说话呢?”只见一个头戴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披着紫貂披风的男子走了过来。 看着来的人,黄明远的眼中也有些火热了起来。 出来的人正是元聚,一出场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只见这男子竟向黄明远微行一礼,颇有些和善地说道:“在下管教不严,让阁下见笑了,不知贵将军家第。” “见过元郎,末将上州府兵都督刘和,奉命赴灵州公干。”黄明远不敢受礼,赶忙回了一礼。 元聚本见黄明远一行人俱是精甲,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为防止惹了不该惹的人便多问了一句。此时见黄明远只是个都督,还是上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便不怎么为意了。 “上州啊,那倒是个好地方,出娇娘子啊。” 站直身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黄明远。 “你是雕阴刘家的,上州司马刘孝会是你什么人?” 黄明远一听元聚的问话,身子又是一弯,答道:“禀元郎,正是家叔。” 元聚这会算是真的放心了,这小子这么年轻就做了个都督,果然是雕阴刘家的人。刘孝会、刘孝极都是太子的人,自然也和他父亲有些联系。想到这里,元聚又感觉,自己的马可能有着落了。 一边摩挲着自己的玉带,一边问道:“刘郎,你看,今日这误会······” “禀元郎,是末将的人鲁莽了,我马上让他们将人送来。”说着,便让欧彦去将刘二几个人带来。 此时,暗影里的黄明祯和焦家兄弟几人也过来了。 “三郎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被绑着的刘二看到元聚,立马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还大声嚎叫起来,像极了烫了热水的猪。 “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元聚踢了刘二一脚,却也顺势让手下人将刘二几人接了过去。黄明祯几人在旁看着,并没有动。 只见这架也是打不起来了,元丰这边的人也是收起了明晃晃的刀枪。黄明远走上前来,再向元聚作了个揖。 “三郎息怒,都是我的这群手下不懂事,竟然让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误会。” “让刘郎见笑了。”元聚又皮里三分的干笑了几下,“今天看在刘郎的面上,饶了你们这群狗东西,赶紧滚。” 马没偷到,还在自己人面前丢了面子,元聚有些恼怒。 黄明远又劝慰了元聚一会,元聚也倦了,懒得再和黄明远说话。只是这马没到手,着实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愿回屋。 黄明远看到这,明白了元聚的心思,一抹寒光从眼底划过,却是不动声色。 “三郎你看,今日我这手下鲁莽,得罪了众位兄弟,我略备薄酒一顿,给各位兄弟陪个不是。我这有匹宝马,愿送给三郎,表我心意。” “唉,刘郎你这可是拿我当外人了,我怎可要你厚礼。” “三郎,我这宝马是在此次赴灵州途中寻得,可惜我身手不够,竟使宝马明珠暗投,今日得遇三郎,那马也是三生有幸了。” “刘郎,谦虚了。” “元郎,请一定收下,容我略表孝意,翌日我陪家叔赴京,还得上门叨扰。” 见这刘和如此的上道,自已果然还是得到了宝马,元聚心底也开心起来。 雕阴刘氏是关北强豪,那刘孝极官拜监察御史,官卑权重,很得高颎的信任,未来太子登基也定不会亏待了他。今日他刘氏子弟如此上道,让元聚心里很是得到了一番满足。看着黄明远心里也舒畅了起来,这刘和年纪不大,看来以后也能是个人物啊。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德静喋血(下) 对于刘和的阿谀奉承和宴请,元聚平时对此见的多了,他大多都已浑不在意。不过今日这雕阴刘氏的身份与宝马实在是挠到他的心痒处,也不好拂了刘和的心意,心气上来,也愿意耐着性子陪这刘和耍一耍,又看看有些期盼的众人,索性便让元丰领着众人去吃酒去。 虽然此时天快到五更,众人听到有酒吃也没人再去睡,都一窝蜂的跟着去吃酒。只有哀怨不已的驿丞不得不去张罗酒宴,这群人惹不起。心底骂着这群王八蛋,还不喝死你们,却是希望赶紧把他们送走。 “刘郎,不让你这些弟兄们也跟着?” 黄明远却是好像一副浑不在意他们的样子,说道:“三郎君,他们不过一群穷措大,哪配喝这么好的酒。让他们啃几个馍就是了。” 元聚却是看得分明,心中嗤笑道,这些关北豪族,虽然势大,却也是吝啬的要死,连给手下喝点酒都不舍得,也是格局狭小之辈。 黄明远自去陪元聚饮酒,元聚跟前几个莺莺燕燕也是姿态毕露,一番好酒喝下来,骂了几句晋王门下走狗,又吹嘘了元旻一番,直到日上三竿才停歇。 黄明远也没忘元丰一行人,让李子孝和李子仁兄弟去做陪。一众人玩了个宾客尽兴。几个时辰的酒宴,直让元聚把黄明远当知己了。 眼看着快午时了,元聚的管家一个劲的催着众人赶紧走,元家大郎在敷州任职,正等着元聚呢。元聚从小就怕这个哥哥,也不敢再耽误,摇摇晃晃爬上马车,却也是辨不清东南西北。元丰也叫骂起来这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家兵。一群人好不神气的出了德静镇往南而去。 又恢复了神气的刘二也没忘了那匹青骢马,屁颠屁颠地跑到马厩牵了,临走时还直用白眼看了黄明祯几人几眼。 “呸,什么东西,见到元郎君还不是跟狗一样。” 黄明远一直将元聚众人送到城门口,双方依依惜别,黄明远在城门口目送众人远去。 “这刘和还是真不错······” 黄明远却是没再进城,一行人绕城而过在守军的注视下,一路往西而去。众人一路行了两个时辰,直到申时二刻才停下来,却也行了有四五十里地。 而等众人走了,一直在隐藏的郑言庆与焦方杰二人才偷偷出来,悄悄从南门出城,不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这边黄明远一行人在一路上没有人说话,直到在一处小河旁停下来休息后,黄明远的堂弟黄明征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埋怨的语气向黄明远问道:“大兄,你今日这是何意,明明是他们偷马。” 黄明远看了黄明征一眼,又抬起头来大口喝水。 “事情是什么重要吗?” “可那也没必要把马给他们啊。” “马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我们又不怕他。” “征哥,听兄长的。”黄明祯一把拉住黄明征不让他再说话。黄明征见兄长发怒,也不敢再言语,一甩手坐在一块石头上,不再说话,默默地生着闷气。 其他人见此,也没有人说话。 “郎君今天是怎么了。”众人习惯了服从,不过还是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黄明远是何用意,他们可是听到黄明远说自己是雕阴刘家的人。 大家各自休息,等待黄明远出发的命令,不过直到太阳下山,也没有什么动静,眼看着是没法到下一个驿站。李子孝安排众人吃了饭,便来请示是否要布置简易的行军营寨。 “不用。”黄明远制止了这个命令,让大家原地待命。 众人只好各自接着休息,不过心里明白,恐怕这个夜未必会安宁了。焦方威在摩挲着手中的双戟,而斜靠在一棵树旁的欧彦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弓,各人姿态不同,却都已做好准备,时刻等待出发命令。 看到这,李子孝心里已经有些明了。 夜已深沉,风雪又起。 今夜初更过半,黄明远突然站了起来。 “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行去,一行黑色的洪流疾驰而过,融入这深沉的夜中。 疾驰两个多时辰,对面方向一匹快马奔驰而来,正是之前消失不见的焦方杰。 焦方杰看到黄明远,翻身下马行礼。 “禀主公,有敌在前方十里处,大车围寨,人马俱疲,帐七,中大帐为寇首,北三帐与南帐为敌甲士所在,无游哨。” “好。” 命众人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此时刚过四更,众人再次翻身上马,向着元聚的驻营而去。十里的距离在马上顷刻而至,会和了守在原地的郑言庆,在离元聚大帐约一里之处,众人端坐马上,抽出了横刀。 “全体布锥形阵,以我、公英、言庆为箭头,冲入大营。明祯、方杰、子仁绕过敌营帐,从南线杀入,堵住敌人溃卒。众人切记,此役,不留活口。” “诺。” 众人骑着马立刻提速,十几骑像离线的箭一般冲向元聚的营帐,冲过防风雪的马车,杀入各营帐内,营帐内立刻便是惨叫声连天。 元聚众人几乎大半夜没睡,宿醉又是白天赶了一天路,一扎营众人早就爬不起来,鼾声四起,那还顾得上其它。等黄明远军冲入,众人早就不辨东南西北了,俱都作了刀下亡魂。被骚乱声惊醒的元丰急忙跑出营帐,慌张之间赶忙组织抵抗,但此时那还分得清敌我,元丰正在大喊大叫,只见黄明征持刀快马驶过,元丰还没看清人影,刀光火石间却是被削掉半个脑袋,尸体倒在了雪里。 从大帐中光着屁股出来的元聚满是惊惧,赶忙逃命,没跑两步,却见一马赶到他面前,挺槊就刺,倒地回身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那雕阴刘和。他无比惊惧,想张开嘴大喊,却是喊不出任何声音,抽搐着倒在了雪地里。 这时,黄明祯也率人从南方杀入,一时间男人女人哭喊声震天,火光、白雪映着鲜血,宛若地狱······ 收拾好战场,一把火将尸体烧干净,茫茫天地间再也看不见黄明远众人的身影。 天亮了,风雪也停了,昨夜的一切都掩盖在了风雪之下,只是今天的雪溶化后似乎是格外的红。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明远教弟(二) 风雪之夜,大雪掩埋了所有的罪恶与旧事,黄明远等人走了良久,在营寨西侧角落里才有一个人从雪堆里瑟瑟发抖地爬了出来。 掸掉身上的雪,往往四周,却发现所有的人都死了。过了良久,此人才发出凄惨、恐惧的嘶吼。摇了摇头,脑海中还是那让人恐惧的疾驰的奔马和血淋淋的横刀。 此人是元府的一个马夫赵六。 当日入夜,他正在营寨一侧照顾马匹,黄明远等人杀入时,他也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迅速钻入一堆积雪中,虽然在里面冻的瑟瑟发抖,但天不绝他,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徒竟然没有发现他,让他活了下来。 “雕阴刘家,刘和。” 赵六努力将这个恶魔一样的身影从脑海里驱走。他要去敷州找大郎君,将刘家的一切阴谋都说出来,一定要找刘家的那群恶魔报仇。 赵六从废弃的营帐内找了一件褥子裹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南而去。 ··································································································································· 一击而中的黄明远等人在天亮以后已经远遁到几十里外,清理掉所有痕迹后,黄明远便让郑言庆带人将所有缴获的马匹、财物在百里外的野市上交易,这边自己带其他人继续向丰州进发。 料想元家那个幸存之人已经逃了吧。 去吧去吧,赶紧将刘和杀了元聚的阴谋公之于众,料想元旻和高颎知道这件事之后,脸上一定会很精彩。即使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元旻也会信的,因为死得是他的儿子。 一路上黄明征几次望向兄长,欲言又止。黄明远看着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也不理他,一行人径直往前走。 下午休息时,黄明征终于是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兄长是在驿站时就想好要杀了那元家子了吗?” “是。” “那兄长为何在驿站的时候,在元家子面前如此的卑躬呢?” “我卑躬吗?”黄明远反问了一声。 黄明远看看黄明征,又看看其他几个欲言又止却也明显好奇的人,说道:“咱们是什么人,在他们那些世家贵胄眼里,咱们就是些蝼蚁。元家三郎偷了我们的马,为什么在咱们跟前却可以如此的嚣张跋扈? 我问你们,在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的眼里,是马重要还是脸面重要?他们人多而咱们人少,人家占据了上风。我们该怎么办,跟他们拼命吗?还是告诉他们我们是晋王的人,你们不能抢?不说人家买不买我们的账,就是真的打,我们要承受怎样的伤亡才能打败他们?况且在德静是有驻军的,打完了我们肯定走不了,驻军来了,驻军是会偏向我们还是会偏向他们? 暴露咱们的身份得到的是羞辱,不暴露身份得到的就是屠杀了。” “他们怎敢?”黄明征争辩道。 “他们不敢,我们怎么就敢了?” “他们明显看上咱们的马了,宁愿不要脸面也要去偷马。我们当时要是让他元聚真丢了脸,你说他会怎么办?他会直接命人将我们杀光,掩盖他偷马的事情。就算最终我们胜了,那元旻那里怎么办?” “那我们直接把马给他们就是了,为啥还请他们喝酒,端的如此受辱?” 黄明远看了黄明征一眼,问道:“那我凭什么就得把自己的马给他们,就因为他们想要我就得给吗?” 听到黄明远的话,黄明征更糊涂了,也不再坐着,直接来到黄明远跟前坐下。黄明征是黄明远的同宗堂弟,父亲早逝,从小就跟着黄明远厮混,自小就勇武过人。今年只有十五岁,是一行人中最小的一人,还稚气未脱。黄明远把他带在身边,一直不断提点他,就是希望可以培养他的能力,即使将来达不到李唐的李孝恭、李世民的水平,怎么也得是个李道宗啊。 “我为什么请他们吃酒?是因为他们缺了这顿酒,要不然我怎么可以控制他们出发的时间呢?这群人虽只是私兵,却早年跟着元旻久经沙场,多习战事,战力不俗,其中不乏悍勇之辈。以少打多,还时不利我,孰为不智也。你们要知道,昨夜这场乱子再加上这顿酒,可是卸了他们八成的战力了。 他们是快到晌午了才出发的,以他们的速度,根本到不了下一个驿站,只能在野外露营,冰天雪地的,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往南走最适合扎营的就是琵琶坡,那里周围地势较高,坡底四面挡风,还有水源,元丰如果提前准备宿营地,方圆几十里只有那最合适。” 说到这,黄明远将几个石头垒成琵琶坡的样子,又用木棒代表双方,做成一个简易的沙盘给众人讲道:“你们看,从兵家的角度来说,琵琶坡是个死地,在坡底扎营,虽能挡风避雨,可要是有人从坡上进攻,将南北两个口袋一扎,底下的人逃都没地方逃。一群疲惫了两天的家丁,能抵得过待机而动的骑兵吗?如果是行军打仗,数谙兵事的元丰肯定不会在那扎营的。可这是在大隋腹地,哪有战争,他不在琵琶坡那他在哪?” “再说,言庆一直尾随其后,没把我们的马拿回来,他们跑不了。” 黄明征恍然大悟,忍不住佩服了起来。 “兄长真是料事如神啊。” “可我们毕竟杀了元旻的儿子,如果他们追查下来,那怎么办?”黄明祯还是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黄明远笑笑,因为他知道明年废太子之前,皇上在戬除太子杨勇羽翼的过程中便会将第一个跳出来的元旻杀掉,而在此之前,作为被晋王一方重点照顾的对象,他根本没机会来找黄明远的麻烦。 “这两年是双方刺刀见红的时候,元旻未必活的下来。即使他注意到我们,他没有什么证据也是没有办法的。再说,杀他儿子的人是上州府兵都督刘和,是雕阴刘家的人,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也不再追问,各自休息去了。唯有李子孝坐在黄明远身旁一动不动。 等到众人都走远了,李子孝才敛敛身子,站了起来,拱手问道:“不知大郎是从何时决定要杀了那元聚的?” 听到这话,黄明远端得一愣,眼色有些凌厉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良人相随 听到李子孝的问话,黄明远也坐直了身子,秉住神色,一双眼直钩钩的看着李子孝,注视了好久,却见李子孝仍然是面不改色。 黄明远便收敛了气势。 “子孝此话是何意?” “孝有疑问,却是让大郎见谅了。” 黄明远看着一本正经的李子孝,不禁笑言道:“我就知道,此事是绝瞒不过子孝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元聚最大的错误就是他是元旻的儿子。” “大郎这是在弄险。” “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黄明远悠悠然的说道。 李子孝听后,没再言语,默默地坐在一旁。 黄明远看着他,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再过多言语,心里却也止不住的打转。 李子孝是济州寿张人,其父是黄明远祖父的学生。李家家世只能算得上寒门,其父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秘书郎。但李子孝从小聪察岐嶷,五六岁的时候,智意所及,就显出了超乎常人的智慧。幼时和黄明远一起长大,一众人中也唯有李子孝可以跟的上黄明远的思路,什么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的现代知识,跟着黄明远也不知学了多少。等到了黄明远跟着晋王远赴扬州,李子孝更是在黄明远祖父致仕后在高平开办的邹山书院苦学,十年寒窗,多少辛苦是不为人知的。 二人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黄明远是在晋王府任职,小小年纪已然可以提兵剿寇,挥斥方遒了,而李子孝却是只能在县衙里找了份书吏的工作,抄抄写写,补贴家用。 此次黄明远远赴丰州,知道自己身边缺不得一个能帮他处理内政的人物,因此专门请了李子孝,随他一起赴边。 跟随黄明远的十八个人中,黄明祯、黄明征是他的堂弟;郑言庆是他恩若骨肉的结义兄弟;欧彦是他的旧友;吴增、范文林、阙谌、李子仁是他的儿时伙伴,都是没有什么家世想跟他去边疆混个前程;焦家兄弟和黄青等人是他的家兵;也唯有李子孝是个能内决政务、外掌军事的人,黄明远也一直希望能把他培养成一个萧何、张良式的人物。 对于他的想法,黄明远很是顾忌。 而此时的李子孝心底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和黄明远从小就是好友,他也在黄家长大。即使黄明远远赴扬州的那几年里二人也没有断了联系,但他绝没想到现在的黄明远是如此的狠辣与深沉。想想自己出身寒门,父亲官职卑微,一家子居长安大不易啊,这些年他受够了人情冷暖。 可李子孝也不甘心啊,不甘心只是在案牍板上沉沦,不甘心这辈子像父亲一样只能做个微末小官,抄抄写写,一身才学无所用。所以当黄明远相招时,他立刻就和兄长李子仁一起来投,期盼跟着黄明远能够一展所学,光耀门楣。 黄明远的才华他是知道的,可他的心机他却没有想到。 跟着黄明远出发后不久他就发现,黄明远为人太精细了,不过是一个赴职途中,明哨、暗哨、侦查样样不缺,不论各种情况下都是暗藏各种底牌,真是让他着实吃惊。 在德静驿知道元聚的身份后,就借助时机,一步步巧设陷阱,并最终心狠手辣将元聚诸人斩尽杀绝,而且做得毫不拖泥带水,完美的将作为甩锅给了别人。 如此的狠厉是他见所未见过的。杀元聚他能理解,但黄明远刚知道元聚的身份就要杀了他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假托雕阴刘氏杀死元聚,是直指元旻的重要一击。元旻官拜左卫大将军,掌宫禁宿卫,凡五府及外府皆总制焉。可以说是京城实权与要害将领中的第一人,而元旻又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一直是死保太子的,是晋王谋夺太子之路上一颗重要绊脚石。而雕阴刘氏是相国高颎一派重要的一员,刘孝极官卑权重。二者相争,无论胜败,都会严重影响太子党的士气与和谐。 隋文帝杨坚本来就对这些鲜卑贵族有所忌惮,元旻身为前朝皇室,一个不任官职的儿子,便身随四十几个甲士,那较之元旻呢,能不忌惮。 晋王一直在为宇文述谋求一卫大将军的实职,好能够在京城掌握一部分兵力,以备不时之需。如果文帝真的要罢免元旻,有着晋王与杨素的支持还曾经做过右卫大将军的宇文述真是不二人选,杨坚要改立晋王为太子的话,也得先给晋王安排一些帮手不是。 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黄明远就能考虑周全,还做好了杀死元聚的种种准备,而且即使是间接帮助了跟自己有仇的宇文述也并不在乎。真的不能不让人惊叹啊。 而自己,在黄明远手下,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李子孝知道自己根本不必选,除了追随黄明远他没有其他选择。这样的人主在这样的年龄行如此之事,怕是刘邦、曹操这种人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吧。 说到底是狠厉之主总比庸主好。 思及如此,李子孝也不再彷徨,站起身来,一抖裹身的披风,向着黄明远,大礼参拜下去。 “子孝愿追随明公,誓死以报。” 见到李子孝如此决断,黄明远终于笑了,李子孝的效忠远比一个小小的元聚重要的多,这是他的卧龙凤雏啊。黄明远坦然的受了李子孝的大礼。 接着,黄明远也跪坐下来,双手齐平,拜于地下,向李子孝重重回了一礼。 见此情景,李子孝也不禁泪满眼眶,对文人来说,还有比恩主的重视更重的恩情吗? 黄明远扶起李子孝来,紧紧握着李子孝的双手,说道:“此生前途,前路漫漫,山高水长,惟愿远与子孝,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同生死,共富贵。” 一旁的黄明祯见此,立刻跪了下来,众人见此也一同跪下,齐呼:“拜见主公。” 黄明远握紧双手,高呼道:“我与众位同生死,共富贵。” 众人也高举右手高呼道:“同生死,共富贵。” 高亢的响声回荡在这望不尽的荒原中,久久不能停歇。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初至九原 出德静后,到九原还剩隋里六百余里。时值冬日,满眼望去,尽是荒原,虽有小股马贼在此流窜,但黄明远一行人还是走的波澜不惊。第二天午时和郑言庆会师后,众人也不再控制速度,一路疾驰,直向北方而去。 过黄河后不久,一座雄伟的边关重镇就耸立在这草原之上。 隋朝丰州治所九原城和两汉时期吕布的家乡九原不同,而是在今天的内蒙古五原县境内。这里位于河套平原腹地,北依阴山,南望黄河,西面是瀚海戈壁,东面是阴山余脉牟那山,是一处战略要地,控河遏贼,自古是游牧民族南下劫掠 与中原王朝撼疆卫土的必争之地。 这个时候的河套地区植被还没有被破坏,库布齐沙漠与乌兰布和沙漠还没有在此肆虐,黄河在此分出南北又在此交汇,无数条河流在此汇入,是一颗不折不扣的塞上明珠。 望着巍峨的九原城,黄明远的豪气也油然而生! 一行人到达城门口,因为是边城,对于持军械的行人排查的也比较严。黄明远一行人亮出符印,进入城中。 城中并没有多少人,整个丰州在之后的大业五年也只有两千三百三十户,而且大多还是商旅、手工业者。现在的河套在经过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胡虏肆虐后,早已没有两汉时期三十几个县几十万人的场面了。 九原城内条理分明,黄明远一行人先去吏房出示了告身、鱼符、官印,算是正式到任了。然后便去城中心的帅府。丰州是在仁寿元年才置的总管府,现在尚算是直属汉王杨谅管辖,丰州军的统帅正是上开府高唐县公鱼俱罗。 走入帅府内,一阵肃杀的气息瞬时而生。 黄明远在节堂前摘下佩剑,昂首阔步走入节堂之中。 “丰州骠骑府车骑将军黄明远拜见节帅。”黄明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给鱼俱罗重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鱼俱罗忙一把将黄明远扶起来,说道:“有明远来此,我安心矣!” 事实上鱼俱罗也没来丰州多久,他是因母丧离职归家守孝时,行至扶风被杨素招到丰州的。从开皇九年,鱼俱罗就跟随杨广征讨南陈,因功拜为开府,赐缣彩一千五百段。之后还随军平定了沈玄懀、高智慧等人的叛乱,后来才被调任叠州总管。黄明远儿时,杨广曾礼聘鱼俱罗为杨昭的骑射师傅,黄明远也跟随鱼俱罗学武,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记得儿时鱼俱罗为了让黄明远练气力,常让其闭气在水下挥刀;又让黄明远练习骑射,把黄明远双腿绑在马上,数日不曾下马。 等到十六七岁时,跟随杨广剿匪,每临大敌,黄明远便能披重铠橐弓坐槊,疾如流星,往返如飞,万人辟易,所向披靡。 现在杨素招鱼俱罗来丰州,正是边关吃紧的时候,鱼俱罗在丰州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有黄明远这位昔日的弟子猛将做麾下,也是喜悦不已。 鱼俱罗拉着黄明远的手坐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明远,自扬州别后,你我已有三四年没见。” “自开皇十六年,鱼师调任叠州抵御突厥,我与恩师再未见矣,恩师身体可好。” “好!好!我是斩将夺旗,不在话下啊。我就说你早该来北疆了,江南绵软,骨头都酥了,以你的才能,来北方击胡虏方不负所学啊。” 坐着的黄明远又单膝跪下,说道:“愿从鱼师令,荡尽北虏。” 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一相遇,并没有因为时间与距离有所生疏,二人经过开始的重叙旧情后,马上又转入到对当前面临压力的应对中去。 当日黄明远没有立刻赶赴大同城,而是留在了鱼俱罗的府上,二人一边喝着浓烈的西风烈,一边开始谈论当前所面临的境遇。 “明远也当有所知晓。开皇十七年,突厥都蓝可汗的弟弟突利可汗依长孙晟之说,率众南徙,居度斤旧镇,两家算是撕破了脸。之后,都蓝可汗每次率部抄略我边境的时候,都有突利可汗察知其动静,派人来我处报信。都蓝可汗每次入边,都因我边境已先有防备而未能得逞。现在两家局势越来越势如水火,有消息说都蓝可汗可能和达头可汗也有所联系,一旦两人联手南侵,以突利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阻挡,到那时,战火势必蔓延到丰州境内。丰州军力不足,等到朝廷援军到来,丰州势必会损失极大。” “恩师所言甚是,现在的突厥根本就不是十几年前的突厥了,那时候达奚长儒凭借两千军士就杀伤突厥人数以万计。可现在的突厥人经过周、齐两国卖国之人的锤炼后,已经有了很强的攻坚能力,还能够打造器械,端是不容小觑。” 事实上,黄明远还知道马上战端就要重启,而且开端就是他就要上任的大同城。历史上大同城是陷落的,要等到高颎命柱国赵仲卿率兵三千为前锋,才大破突厥的,而那时离开战都快两个月了。现在隋军的反应速度并不会增加,那么要想守住大同城,黄明远至少要在都蓝和突利的长城之战后坚守至少一个月。黄明远压力很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恩师说的不错,都蓝肯定是不愿再忍受突利了。现在的突利就像一把割肉的钝刀,一点一点割掉都蓝的有生力量,瓦解都蓝在突厥的威望,都蓝要想重塑威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突利。” “而我大隋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不仅突利是打入突厥的一颗楔子,而且在突利那,还有长孙将军率领的一支隋军,于情于理,我们都必须要救援突利。” “我只怕突利根本就不能等到我们的援军。”鱼俱罗担忧的说道。 “恩师,他肯定等不到我们的援军。”黄明远斩钉截铁的说道。 “都蓝不傻,他很明白他自己根本不可能与大隋抗衡,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达头。突利的实力,连都蓝都不如,面对都蓝和达头的联合,他只能落败,我们根本没必要去救他,也救不了他。” 鱼俱罗听到这里一愣,不救突利,黄明远这是什么意思?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九原对 对于黄明远的说法,鱼俱罗很是疑惑。 鱼俱罗满是不解地问道:“明远,若是我们不去救援突利,那突利怎么办,现在我大隋还缺不了突利。” “大帅,我们大隋需要的是突利,而不是突利的部落。如果此战后我大隋能够大破都蓝与达头,那么突利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新的部落,但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我们就是有十个突利也没有用。突利那边有长孙将军,凭他的能力,他一定可以把突利完整的带回来,其实最好的情况是他只带回来突利一个人,因为只有一个羸弱的突利才是大隋需要的突利。” “而到那时,才是我们要面对的挑战。” 鱼俱罗皱皱眉头。 “怎么说?” “恩师,都蓝跟达头本来就是生死仇敌,只不过是因为我大隋势大二人才会团结在一起,但二人之间必然是互不放心的。一旦二人灭了突利,必定不会再在一起以防止对方对其突袭,那时就是我军对二人各个击破的好时机了。” “达头的大军必然是去灵州的,来丰州明摆着是为都蓝做嫁衣,到那时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就只剩下都蓝了。 丰州北面是阴山和狼山,西面是瀚海,整个西北方向也只有一条古高阙塞可以进军,如果都蓝没昏了头的话他一定不会来高阙,那剩下的只有从东面进攻大同城了。他只有从大同城进入丰州,在大隋援军到来之前离开,才能有最大的胜算。大同城在黄河以东,牟那山以西以北,身处阴山与牟那山之间,是整个丰州的东大门。既是丰州与胜州之间的中转站,也是我丰州东北面出击突厥的一个前进基地。如果突利败了,他一定会向大同城方向进发,那都蓝也一定会进攻大同城。” “所以你认为接下来的重点是大同城的防守是吗?”鱼俱罗问道。 “是,只要大同城能够拖住都蓝,在他最疲惫的时候,我军在他最柔软的地方捅上一刀,那都蓝一定跑不了。” “现在问题就变成了大同城可不可以守的住了,以大同城的兵力与防御,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鱼俱罗也是皱起了眉头,思索起来。 见此情景,黄明远更是不再犹豫,从跪坐的榻上起来,向鱼俱罗拜道:“明远身为丰州车骑大同镇将,必以死报国,不辱使命。” “明远快起。”鱼俱罗连忙起身扶起了黄明远。 “明远我是信任的,若有人可以守住大同城,那必是明远。只是此战祸福难料,对明远而言恐怕也是压力太大。” 鱼俱罗很明白黄明远与别人的不同,也很明白晋王杨广把黄明远派到丰州不是让他送死的。 鱼俱罗本身不是庸才,经过黄明远超越时空的分析后,他也很明白此战恐怕难以避免,而大同城正是要崩掉都蓝那颗牙的砾石,可谁也不敢保证这颗石头会不会被都蓝咬碎。如果黄明远死在大同城,他没法向杨广交代。不提旧主恩情,就是圣人那越来越明显的动作,他也不能不顾及杨广的感受。 “也罢,大同城就拜托明远了。”鱼俱罗知道他没其它办法,无论如何,大同城最重要,黄明远是最合适的人。 “不知明远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帅,明远常年在江南,对北地也不甚熟悉,更是没有什么力量。大战将 起,大同城恐力量有些单薄了,明远希望从丰州借步卒五百,帮助大同兵卒守城,也好更是稳妥一些。” 鱼俱罗低头一思索,才说道:“大同镇的力量的确是有些薄弱了。” “明远此去,是要经历大战的,为助大同守城,你此去赴任,我给你调拨步卒五百,骑兵二百,一同随你赴大同上任。此外,我再给你调拨新弓弩一千具,弓矢五万支,皮甲五百副,铁甲百副,军马五百匹,其它器具若干。更允你临机专断的权利,大同城一应事物俱有你做主。而我只要一个完整的大同城,一旦开战,你们就要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牵制住都蓝的主力部队,到时我也会伺机而动,从后方袭其大营,决不会让都蓝好过的。” 黄明远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支持,满是激动。 “明远代大同城将士谢军帅。” 鱼俱罗将黄明远扶起来,握紧黄明远的手说道:“是我要替大同城将士拜托你了。” 二人紧握的手久久没有分开。 黄明远今晚是有些目的的,他希望能从鱼俱罗这里获得一些物资支持,却没想到鱼俱罗会给他临机专断的权利,这代表着鱼俱罗愿意为黄明远在大同城的行为背书。 第二天一早,黄明远就赶紧去领取了鱼俱罗允诺的武器装备,别人不知道这一仗开始的时间他自己可是知道。此时距离第三次隋突大战不足三个月了,如果等他到达大同城再折回来运这些物资,那真的得耽误了大事。 他又安排七百名士卒全部变作民夫模样,随他前去。一行人加上鱼俱罗给他派遣的数百民夫,浩浩荡荡的出了这九原城,向大同城进发。 走出九原城门,抬头看去,远方隐隐约约的阴山山脉连绵不绝,在这被森森白雪覆盖的黄土下,是说不尽的寂寥与苍茫。一片的天高云淡,望不尽的沧海桑田缠绕着这古老的土地,骑在马上的自己,在这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 他知道,自己此次的匆匆,是为了下次归来的荣光。自己下次再回来时,将不会再是这般的纷乱与落寞,他将带着突厥人的首级与他的战功荣耀回到这座城池。 从九原到大同城不过隋里一百九十余里,虽然官道并不好走,但黄明远一行人也是不辞艰辛,行旅匆匆。第二天近初更时分,黄明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大同城。 大同城位于后世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东南约十九公里外,由内外两道城墙组成,因多圈马群、套捉坐骑而又称“马圈城“。后世现存的大同城遗址是唐朝中期重建的。大同城从规模和形制上说,和声名显赫的“玉门关”差不多,是塞外重要的军事关卡,也是北方进入突厥的边关要道。 黄明远望着有些破旧、衰败的大同城,他知道,自己的荣光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杀鸡骇猴 黄明远一行人进入大同城,又是交卸军械物资,又是安排居住,直闹到半夜三更时分方歇息。好在城内并没有什么普通民众,所有的居住民都是随军的工匠、役夫和军属,虽然闹腾许久,但是大家都还习惯。 不过可能是入夜的时分,黄明远虽然大张旗鼓地入城,也折腾到很晚,来拜见的人中除了镇长史王歆率领的几名属官外,也只有步营帅都督严孝武等寥寥几人,其他三位帅都督俱是不见踪影。如此失礼的行为,惹得王歆是一脸的怒容,而黄明远却是不见有什么脸色的变化,脸色淡然的辞别众人,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卯时三刻,黄明远在城中镇将府击鼓聚将。 大同城是一个中镇,有镇将、镇副、镇长史、镇司马各一,还有诸曹参军事与行参军数人。军镇兵制下辖两步兵营、两越骑营,共计一千四百余人。 整个大同镇和关北其它军镇一样,算是关陇贵族的盘子。除了长史王歆是太原王氏偏支出身外,司马韦云起是京兆万年人,出身韦氏东眷阆公房;两个越骑帅都督一个是陇西李氏安邑房偏支李觉,另一个是鲜卑旧族侯莫陈氏部落小宗子侯莫陈熋;而两个步帅都督一个是陇右胡人北陈郡公陈永贵的族人陈乂,还有一个是只有当晚来拜见黄明远的严孝武,出身幽州范阳的一个小世家,年纪虽只有二十四五,却是多次出塞作战,积军功而至帅都督。 黄明远虽然是新任镇将,还是晋王亲信,年纪却只有十七八岁,众人对他并不以为意。 三鼓完毕,黄明远身穿明光铠,手持佩剑,大马金刀的坐于主位,看着底下一众文武,没有说话。只因今日文武队列稀稀拉拉,数人不至。除了司马韦云起向他告假外,帅都督李觉、侯莫陈熋、陈乂,功曹参军事李费俱都未到。 黄明远也不说话,堂上是鸦雀无声。 三鼓之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无人到来,黄明远也不管众人心思,令军卒关上了议事堂的大门,开始一个一个听取王歆和诸曹参军事关于大同镇情况的汇报。 直到日上三竿,众人一个个是说的口干舌燥。没想到这位新镇将年纪虽小,但却甚是老练,很多事情被新镇将问的回答不上来,直是让人面红耳赤。不过这位新镇将对表现差的人也并没有说什么,再看看没来的李觉几人,众人心到,看来这位新镇将应该是位好脾气的上司,还好相处,只是事无大小俱都细问的毛病令人不爽。 这边黄明远还在听取众人的汇报,议事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守门的军卒没敢阻挡,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的李觉众人,李觉不觉其他,径直的向自己座位走去。 堂上的黄明远眼泛寒光,死死地盯住李觉。 被黄明远注视的李觉直感觉不自在,众目睽睽之下甚是难受,不自觉得站起身来,向黄明远行了一礼,又大咧咧的咋呼道:“末将李觉见过将军,昨天和众位儿郎操练的紧,甚是劳累,今日误了时辰,还望将军莫怪。” 黄明远也不答话,看着另外几人,问道:“你们几人也是如此吗?” 众人也是齐声答道:“是嘞!是嘞!” 见黄明竟然不搭理自己,李觉不由得的勃然大怒,这个雏儿竟然如此无视 老子,也不待黄明远的处置,竟然又坐回到位子上。 黄明远仍是不理他,转头面向旁边的法曹参军事梁兴,问道:“梁法曹,依军令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该怎么处理?” 旁边的法曹参军事梁兴也没想到火竟然蔓延到自己身上,虽碍于李觉势大,却也只得答道:“禀将军,依军令,呼名不应,点时不到,此谓慢军,犯者斩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此非战时,一般以军杖责之。”梁兴有些犹豫的说道。 “那好,就依此令。来人,将堂下误时之人,皆杖责五十军棍,并晓谕全镇,将他们拉至镇府门前行刑。” 在门口守卫的军卒还在迟疑,李觉却是踢翻了面前的条案,站起身来,对着黄明远骂了起来:“你这个哪里来的鳖孙,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我是陇西李家的人,你也敢打我,真是雏狗不知鸟长,端的好狗胆。” 又一抖身上佩剑,怒喝道:“哪个鳖孙敢来捉我,不想活了。”气势之汹,一时之间守卒竟没有人敢上前。 李觉蔑笑了起来,一扫刚才被黄明远眼神逼的下跪的郁气。果然,在这大同城还是靠自己,这哪里来的小娃娃虽然抢了自己镇将的位置,但还在吃奶的小鸡子,哪敢与他做对。 看着这眼前一幕,几个有心向黄明远靠拢的人也是心底一惊,莫非这新来的镇将真的被这李觉的气势吓傻了。而几个刚才听到要受杖责的人,此时也是内心大定,有几个人竟然跟着也起哄起来。 “李将军劳苦功高,怎么因为一次误时就杖责大将呢?” 黄明远看着下边表演的众人,也没说话,一步一步向李觉走来,直走的李觉心里有些发毛。李觉也是挺起脸来,不想受黄明远的影响,骄纵肆意越发浮在脸上。 黄明远走到李觉跟前,拍了两下李觉的肩膀,说道:“那既然众位认为不能杖责大将,那就算了。”又转身回去。 听到黄明远的话,李觉是真的放心了,这小娃娃嫩的很,不敢得罪自己。那些起哄的人和守卒也心安起来,果然这大同城还得是李将军。 走回主位的黄明远扫了一下堂下的众人,又向梁兴问道:“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扬声笑语,蔑视禁约,依军令当如何处置?” 梁兴犹犹豫地答道:“此罪军法当斩。” 黄明远站起身来,大声喊道:“那既然军法当斩,还等什么,将李觉拖出去斩了。” 众人大吃一惊,黄明远怎变脸如此快啊。 李觉还没反应过来,焦方杰和黄明征已经上前,按住李觉的脖子,将李觉按跪在堂前,两旁众人有要上前来救应的,一旁的焦方威手持两支大戟,挺身面向众人,高呼道:“军堂之上,谁敢造次。”焦方威虎目圆睁,持戟而立,众人竟无人敢上前,直看着焦方杰二人将李觉捉住。 被捉的李觉尚不敢相信黄明远有如此魄力,一边挣扎又一边大吼道:“我乃陇西李氏子弟,你怎敢杀我。” 这时一旁的长史王歆也上前劝道:“将军,李觉咆哮议事堂,罪无可恕,但念其微功,就饶了他这一会,况且杀了他,李家面上也不好看。” 黄明远手握佩剑,斩钉截铁地说道:“军无令不能正,一个小小的李觉焉能为了他违背军法,拉出去,斩了。” 李觉见黄明远真要杀他,也是怂了,马上哀求道:“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委派的帅都督,你不能杀我。” “我来大同城之前,鱼大帅已委我专断之权,你李觉违时不至,更是慢侮主帅,咆哮议事堂,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斩的。” 不由分说,便令二人将李觉推了出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掌握全镇 黄明征与焦方杰拖着李觉往屋外走去,李觉真是怕了,不住地向黄明远求饶,却没人理他,直到府门口,不久哭嚎声戛然而止。堂上众人无不内心一紧,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再也不敢有丝毫言语。 所有人都感觉脑子不够用,黄明远怎么敢? 侯莫陈熋和陈乂也吓得赶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黄明远看着他们,没再吐出“斩”字。 “将这几人拉出去,杖责五十军棍,刚才反抗者加倍。” 这时守卒没人再敢观望,一溜的跑过去将几人抓起来,拖着往门外行刑。而侯莫陈熋几人根本不敢言语,乖乖地去领杖刑去了。 此时的议事堂内,终于有了一股肃杀的味道,众人是胆战心惊,唯恐这新来的镇将盯上自己。黄明远看着下面这些恭谨有加、噤若寒蝉的众人,止不住的雄心油然而生。 而在一旁的几个文官,也是脸色不甚自然,新来的镇将倒是一句话就把一位从六品上的帅都督杀了。可是接下来面对上官的问责、李家的反扑,这个小小的车骑将军能应付的了吗? 黄明远丝毫不在意堂下众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的想法。现在都蓝估计快要动手了,大同城未来的防御战都没几天了,到那时谁会再管一个小小的帅都督是怎么死的,即使他出身很高贵,还能比万分危急的军情与突厥人杀戮的屠刀高贵。至于战后,自己若守住大同城自然是风头无两,若守不住那就是一个死了。 如果自己的时间很充足,那黄明远不介意跟李觉几个人过上几手,好好整合一下大同城。可是现在大战在即,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支部队抓在手里,至于手段,那都不是重点。 而李觉,就是自己掌握这支部队道路上最好的垫脚石。 侯莫陈熋几人挨完军杖后,狼狈的返回自己的位置,还不敢有什么言语,心里是既恨又怕,屁股上的伤都顾及不了了。 黄明远很明白这支隋军绝对是一支精锐,虽然李觉几人脑子不好,看不清形势,可确实也把这支军队练成一支劲旅。可大同城在历史上最终是失守了的,自己如果想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守住大同城,期望能短期内大幅度提升军队战力已经不现实,那自己只有在资源配置、人员利用等细节方面下手了。 两个越骑营,是大同城最锋利的两把尖刀。要想破局,越骑营是重点。两个帅都督中李觉已被杀,而侯莫陈熋被杖责,自己必须要掌握这两支力量。 于是黄明远任命侯莫陈熋假大同镇司马,代替请病假的韦云起主持军务。然后命原本就担任大帅都督的郑言庆、黄明祯二人暂领骑兵二营帅都督职务。又将从九原城带来的两百骑兵分别划入两个营中。 郑言庆趁夜突围,数百里求援,袭杀于谙,偷袭龙丘山,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持重决胜,锐不可当。而黄明祯阵前杀将,铁骑破军,火烧贼器,诛杀蔡道人,度长虑逺,收功于必成。 二人皆不缺才能,也跟随黄明远几经战阵,屡立大功,将最重要的主力交于二人,黄明远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甚为放心。 至于两个步营,严孝武出身不高,算是所有人中投效之心最热切的,黄明远了解过他的资料,擅长练兵,也算是一员能干之将。而陈乂虽然是陈永贵族子,但陈氏家族声名并不显赫,在关陇世家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跟随李觉也不过是畏惧其家世。今黄明远之威,陈乂已不敢有所违抗,所以黄明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仍让其留于原任。 至于新带来的五百步卒,则交给焦方威统领,焦方威骁勇无畏,在婺州战后也被升任帅都督的职务。 而焦方杰则任都督,统领全镇斥候部队。 至于跟随他来的吴增、范文林、阙谌、李子仁几人,黄明远皆任命为伙长,阙谌、李子仁还在各自步营中代理都督职位。而黄青和黄明征率领其余家将及镇将府守卒,充当黄明远的卫队正副队正,当然原来的那批守卒是不能用了,还得从军中再选出一批精锐士卒。 而李子孝本身有镇曹参军事的职务,黄明远让他取代李费担任功曹参军事,协助长史王歆管理镇中各类事务,同时掌管镇中官员请假、出差、礼仪、医药、选拔、考课、工资、福利、铺设等事物,算是长史王歆之下实权第一人。 至于真正能协助黄明远参赞军机的人,黄明远还需要另选他人。本来司马韦云起是最合适的人,可他现在称病不出,明显是不愿效命于黄明远,估计是看不上黄明远的出身。这也导致真正大战来临时,黄明远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诸将之中,虽都是多经战阵之人,甚是勇猛,但能担大用者却是寥寥无几。黄明远有过培养将领的想法,但苦于没有时间,只能在战后再施行。诸人中佼佼者,唯有愿大同镇朔州雁门人蔡知运、洛阳人刘云芳和丰州来将朔州马邑人张文远三人,算是才能显着,可堪大用之人。 掌握了军队、人事和物资,黄明远算是初步掌握了这支大同军,接下来他便要面对真正的挑战了,是龙是虫,在此一举。 黄明远在知道要赴任大同后就已经在默默思考破局之道了,很明显大同之局并不好破,而且他没法告诉所有人突厥人就要来啦,否则他要是动作太大,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糟了。 擂鼓聚将和议事之后,黄明远让大部分人都离去,只留下几位帅都督和一众高级文官。准备布置一下接下来要应对的事情。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没想到这个新来的镇将如此厉害,还好自己没能成为那只儆猴的鸡,以后跟着这位做事,可不能被抓到把柄了。 黄明远初来乍到,就杀了一位帅都督,打了两位帅都督,在众人眼中黄明远这汹汹气势都快上天了, 当然也有有心人在考虑着黄明远能不能应付下来李家的反扑。这李家子,就是再是旁支,那五姓七家的崇高地位也是没人能辱的,就黄明远这个黄口小儿,等着吧。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战前准备 几人分别站定,黄明远便下令道。 “侯莫陈将军,你暂领镇司马的职务,不知能否在一个半月之内将大同城的城墙所有的缺口与疏漏处进行修缮。” “这个······”侯莫陈熋有些为难,现在大冬天的,根本就非突厥人的打草谷期,没必要如此紧张吧。再说这时节天寒地冻的,修缮城墙太难了。 “侯莫陈将军,你必须想办法在一个半月之内完成城墙的修缮工作,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提,但是我希望在半月后看到修缮一新的城墙。” “那将军,首先我们缺少人力,新的糯米也没有发下来,而且天寒地冻的,也没法弄黄土·······”侯莫陈熋虽然很怕自己的要求惹得黄明远不满,但也不敢盲目的拍胸脯保证,毕竟完不成任务黄明远是真敢砍他的头,索性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黄明远一挥手:“行,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力、物力都能满足要求那你就可以完成任务是吗?” 看黄明远的态度,侯莫陈熋也不敢推脱。 “诺!” “那好,我做主,昨天运送物资的那批役夫全都交给你,其他全城非工匠的役夫和住户不论男女,也全部交给你,连夜赶工。这次从九原来我带了一批新糯米,还有五百斤铁,你组织工匠连夜将其打造成铁锹和铲子,同时我还从九原要了几位烧砖工也都给你,你缺什么都给我说,但必须在一个半月之内修缮好城墙。” “你还要在城墙的四角处各增加一个防御箭楼,再增加一条斜行城墙,勾连两座城墙组成一条新路。” 侯莫陈熋大吃一惊,城墙还有这么修的,那不城内就成了一个八角形了吗?那施工量要增加到多少? 他却不知道黄明远也在为此懊恼,如果时间充足,完全可以再在外城外圈再修一个棱堡或圆形城墙,同时将墙面修成一个反向斜坡,再在城门处修几个瓮城,那么整个城池的防御力将大大增强,现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城墙根本没办法大动,只能减少两城墙间的距离,增强支援效果了。 侯莫陈熋也没有办法,黄明远话都说成这样了,他就是不要脑袋也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黄明远却是没工夫管侯莫陈熋的想法,继续布置道:“骑军将整个大同城四周方圆五十里的树木全部销毁,超过十斤重的石头全部送往城内。” 郑言庆与黄明祯也是不解其意,不过二人并没有犹豫,齐声答道:“诺!” “步军在大同城外要挖出三条宽两丈五,深一丈的大沟。在外城城门内也挖一条陷马坑,暂用木板盖上。” 陈乂和严孝武也不敢有其他言语,直言道:“诺!” 看到这,王歆算是明白了,这是要打仗啊,内心也是止不住紧张。 “将军,是突厥要来寇边了吗?这才刚入正月,众将士还在欢度佳节,冰天雪地的,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啊。” “王长史勿忧,没有什么突厥寇边,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王歆却是不信,没事谁在大冬天里动作这么大,否则朝廷也会追究下来的。不过大同城在第一线,有什么消息也是从大同城传往内地,王歆的确最近没收到什么消息。只是对于这个有些愣头青的新镇将,怎么看怎么像有事情要发生。 “王长史,您最好近期内将城门外所有草市都关闭,同时开始在城内大规模制作投石车。” 王歆这次真的是惊住了,关闭草市,那牵扯是不是太大了,你知道这中间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搞不好引起两国大战怎么办? “将军,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草市牵扯太多,引起两边误会就麻烦了。” “王长史放心,我们并不是关闭草市,只是临时整顿,整顿好了马上开放。” “可是······” “王长史请放心,此事我已向军帅禀报,所有责任,有我一应承担。” 见黄明远如此坚决,王歆本就不是一个态度强硬的人,也只好默认了黄明远的命令。只不过大规模建造投石车,这是要向突厥出兵吗? 所有的命令黄明远一条一条的发布下去,虽然众人大多不理解,但想想还在镇府门口旗杆上挂着的李觉的人头,众人就不寒而栗,只能按照命令去完成。黄明远自己也知道自己霸道的行为让众人不满,可是自己根本没法向众人解释,难道告诉他们自己未卜先知吗? 随着众人开始忙碌起来,这座冰雪里的城市也开始燥热起来,整个城内的军卒和役夫、工匠一同施工,将不大的大同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靠近边境的一些游牧部落最先获得了消息,马上开始转移以防止被隋军打击。突厥王庭也收到大同城的异动,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在意了,因为都蓝和达头终于联合起来,向着突利和大隋露出了獠牙。 众人散后不久,因为能独立领军,按照自己的设想建设军队了。黄明远先从军医营的开始改革。 事实上,在此之前的魏晋时期已经有成编制的军医出现了,《太平御览》中记载晋朝刘德“官至太医校尉”;《资治通鉴·晋纪》中记有晋武帝时程据为太医司马,还有金疮医和折伤医等等很多名目。至于类似军医的组织更是从春秋战国就开始了。 而对前世历史知之甚祥的黄明远,很明白军医对于军队的意义。一些得到有效救助并能够重返战场的士兵一般会成为一支军队的核心力量。抗战时期国民党军就曾将一批重返战场的部队组建成荣誉1师,这支部队后来迅速成为正面战场上一支有生力量。军医对士兵来说不仅仅是救助他们的肉体,更是带给他们活的希望,带给他们向前战斗的勇气。 原来的大同城也有几名巫医之流,黄明远将其中滥竽充数的人物全部遣散,并强制将全城的医生聚集入军营中,然后挑选了一批干净、勤快、机灵的年轻役夫充入军医营中做学徒和护士,作为中坚力量。 同时在每营设有“检校病儿官”,每日巡查伤病员情况和饮食起居,以便安排医疗和后送,各营的辅兵中也专门抽调人员组成担架队,便于战地救护。 军医营内成立了卫生宪兵,各营都宣告了新的卫生条例,禁止随地便溺,定时洗涮衣物,定时撒石灰消毒,改革厕所的建造与使用······一系列强制措施实行下,各营很快卫生条件有了很大改善。 对于军医兵,黄明远也亲自撰写规范,主动教授卫生人员战地救护、消毒知识,并使用后世白色为军医兵制作制服,一时之间整个军医营内白衣如雪,焕然一新。 事实上,很多战争中,士兵真正死亡的原因是战场外感染疾病及在战场上受伤后没有适当的护理而伤重致死,真正当场死在战场上的人反而不多。当年南丁格尔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仅仅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让伤病员的死亡率下降到22,而在他之前伤兵有一半能活下就谢天谢地了。黄明远并不需要军医营的人有多高明的医术,在这个生病了都要靠神鬼的年代这也不现实,但他希望通过军医兵的细心呵护,将受伤士卒高居不下的死亡率降下来。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故人重逢 不管对黄明远的命令认不认可,众人还是迅速忙碌起来。 大同城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城,它既是阴山下对敌的第一线,又是隋突贸易的重要中转站,它的任何动作都迅速进入周边人的眼球中。因为有鱼俱罗的关系,所有的弹劾和议论都暂时被压了下来,不过鱼俱罗还是去信黄明远,不要有这么大的动作,否则他也不好交代。黄明远只能一边对内逼迫众人加速完成任务,一边对上进行敷衍,以保证战前准备可以如期完成。 事情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黄明远也依旧每天在城内外巡查,寻找大同城在防御上的缺漏。 这日上午,黄明远刚来到城北外的一处草市上,便听到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因为大同城关闭了城周围的所有草市,所以引得很多来此置换物品的牧民大为不满。只是因为隋军强盛而暴虐,很多小部落敢怒不敢言。 黄明远远远望去,只见一群隋军将几个胡人团团围住,看样子这几个胡人是来贩卖马匹的。草原上这样的小部落很多,平时依附于大部落,但有时候他们有了些零碎物品也会来汉城附近换些盐巴之类的必需品,不过这种部落在物竞天择的草原上属于炮灰级的角色,很多这种零散的交易者会被其它部落悄悄地盯上,然后消失。 只见这几人大冬天的穿的破破烂烂,一身兽皮衣服也是又脏又旧。当前的男子并不是胡人常有的秃顶结辫,而是像汉人男子一样束发留须,黄明远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再向前去,他对那胡人男子已经有了些兴趣。 只见那伙隋军好像是和这几个胡人的冲突闹大了起来,几名隋军抽出腰间佩戴的横刀,组成个大三角阵就向几名胡人冲去。 黄明远看着他们小股部队实战能力,心道他的这些部下军事素质还不错,打架也知道布阵。 只见前边两名隋军一左一右分别从两侧持刀向胡人头人砍去,胡人男子急忙向后躲闪同时要抽出兵器,但哪里还有时间。才刚退半步,身前这两人又是一个急变,横切过去的横刀突然向下,又向胡人头人腰部斜切过去,而最后一个在中间位置的隋兵趁着那胡人左右招架的机会,举起长矛向胡人头人小腹刺去。三人配合默契,不过顷刻间这名胡人头人竟有命丧当场的危险。 一旁的几名胡人看此情景也不敢怠慢,马上拿起手中的弯刀去救援头人。哪知三名隋兵刀势仍然不停,浑然不顾他们的攻击,原来是后面的几名隋兵已然上前,堵住了那三名隋兵的防守空挡。几人又是摆出一个大三角阵内一个小的锥形进攻阵,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令人叫绝。 却见那胡人头人也不慌张,极速后退中竟然还能有时间抽出大车上的步槊,槊杆一抖,两把横刀正中槊身,两名隋军如遭雷击,竟然差点握不住刀把。那男子也是横槊在手,向前刺去,竟然正中最后一名隋兵的矛头,重击之下,那矛不堪重负,竟被击断。男子回手之间又是一个横扫,长槊击在两名隋军腰部,二人瞬间便被这横扫一击击倒。 这男子持槊而立,其威势锐不可当。瞬间击破三人联手攻势,又击伤二人,场上主客形势立刻易主。 跟在黄明远身边护卫的黄青也是一惊,没想到在这小小的草市中竟然有如此勇猛的胡人。怕这名胡人杀伤剩余几名隋军,立刻手持长弓,对着那胡人就是一箭。 那胡人男子仿佛身后有眼一般,持槊背向黄明远几人的他在利箭疾驰而来时竟然感应过来,槊尖反身一挑,那弓箭立刻扫飞。同时抬起头来的他也看到远处有几名隋人将领过来。 这群胡人见又有隋军来支援,心知不妙,赶紧向这个头人靠拢。 而剩余几名隋军见此人竟然如此神勇,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持刀枪与之对立,使对方轻易不能得脱,以等待支援。 短时间内,双方竟形成对峙形势。 黄明远本来见这男子留着汉人发饰,本就对这人有好感,走近了再见这人竟然右衽更是满意起来,习华夏风习,看来这胡人是心向汉人的。真是麻衣右衽皆汉民,不省胡尘暂蓬勃啊。 黄明远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到跟前,也不顾其他人,随手拉起地上躺着的两名隋军。拍拍二人的肩膀,鼓励了一下,又让黄青去将二人送下去治伤。 再去看那胡人汉子,那胡人汉子看到黄明远的模样,大吃一惊,忍不住失语道:“来人可是远哥。” 听到那胡人男子的声音,黄明远转过身来有些疑惑,自己从未来过北疆,这胡人男子是谁。 只见那胡人男子放下步槊,双手撩起前额散落的头发,是一副还略显稚嫩的面容。 “大兄,是我,斛律啊!” 听到这胡人男子的说法,黄明远也吃了一惊,看着他仍然和自己记忆里幼年时相似的面容,黄明远真的惊住了。七年未见,自己从没想过在这里见到自己儿时的伙伴。 “是阿晟,真是你。” 黄明远一把将斛律晟拥入怀中,眼中热泪沾满眼眶。斛律晟也是激动万分,这几年万分的小心与委屈俱都化作重逢的喜悦。自开皇十二年长安一别,兄弟二人再次重逢。 这一抱,是述说着兄弟二人七年未见的思念,是依然真挚的兄弟情。 斛律晟是朔州高车族人,是北齐名将斛律光的孙子。而在南北朝后期,将星璀璨的乱世里,斛律光却是最闪亮的一颗。从邙山到定陇,从玉璧到汾水,“落雕都督”一个人吊打一群关陇名将,威震天下。其将星闪烁遮蔽了同时代所有名将的光辉。奈何身边都是猪队友,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北齐武平三年,昏庸无能的北齐后主高纬在听信奸佞小人祖珽、穆提婆的谗言下,竟诛杀了斛律光满门,乃自毁长城也。斛律光死后,北周才敢大举对北齐用兵,五年后,北齐灭亡。 斛律晟是斛律光最小的儿子斛律钟都的儿子,当年斛律家被灭门时斛律钟都因年少得以免死,北周灭齐后被周朝封为崇国公,隋朝开皇年间做到骠骑将军后去世。而斛律晟也因此被在北齐灭亡后改嫁给开府骠骑将军元仁的斛律废后所收养。 黄明远和斛律晟是儿时相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 斛律家在大隋虽然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家族,但二人儿时一同骑马学弓,亲若兄弟。等到斛律钟都死后,斛律家更是势衰。在姑姑家待了几年后,为了家族的发展和斛律部的未来,斛律晟便离开了大隋,回到了草原。 却没想到,经此一别,时光匆匆,已过了七个春秋。黄明远拉着斛律晟的手久久不能分开,二人一同回到了城中镇将府。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斛律境遇 黄明远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斛律晟。 到现在黄明远还记得他离开时说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远哥要为家族的强盛而努力,而我也必须背负起斛律家的荣誉与未来。我的家在草原,我的族人也在草原,我必须回到那里,与我的族人在一起。” 进的府内,没有旁人,二人在大堂上开酒起宴,不亦乐乎。 原来斛律晟回到斛律部后,过的并不容易。斛律部虽然根基尚存,但人丁不足,族中耆老又是倚老卖老。斛律家主枝零落,又十几年不在部落中,斛律晟更是年幼,这一切一切沉重的压在斛律晟的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领着斛律部发展了几年。经常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的挣扎,让一个稚嫩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合格的头狼。他夺回了属于他的权利,也让这个残存的小部落一点点强大起来。 二人对桌畅饮,直喝到夕阳西垂,月满西楼。 “阿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现在隋突边境形势越来越复杂,斛律部一个小部落在阴山脚下游牧,危险性可是不小。” 听到黄明远的问话,斛律晟也是放下酒杯,露出了愁容,长叹了一口气,却压不住内心的焦灼。 “不瞒兄长,我斛律部本属高车一族,算是漠北铁勒民族的一支,本身跟他突厥人就有亡国灭种的仇恨。这几年都蓝可汗与突利可汗的斗争是越来越激烈,我们这些小部落两边都不敢得罪,左右逢源,都得进贡,到现在很多部落已经过不下去了。现在不时有投靠对方的部落被攻灭,我们这个突厥人眼中的异族也是几次险遭灭亡。” “斛律部不过二千余人,能挽弓的战士不过六百余骑,当然在他们突厥人眼中不算什么。”斛律光苦涩的笑笑。 “那阿晟想没想过迁徙呢?不在突厥人的眼皮底下生活。” “怎的不想,可我们高车人有句古话,找不到自己羊盆的人,在草原上还不如卑贱的小偷。我们高车人祖地在漠北,但漠北久远,再说到了漠北就一定有好日子过吗?至少这苍茫的阴山还能为我们遮风挡雨。” “很多部落都是如你们这样吗?” “草原上的部落,就像星星一样数不尽。能天天吃得上肉的,就只有那几个了。” 听着斛律晟的话,黄明远有些思索,可能自己对有些东西有些遗忘了,自己其实还有一些可用的上的力量。 知道斛律晟的困境,黄明远也没什么办法,虽然现在自己所处的位子可以给斛律晟一些帮助,可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根本不是谁可以更改的。只是那突然的发现让黄明远灵光一闪,这场仗,恐怕还有些打头。 “其实很多部落也是依附大隋的,很多部落可以在靠近长城的隋朝势力范围内进行游牧,可是现在的我还没办法影响到这个层面。不过我仍然认为,都蓝和突利都不是一个好的主人。因为只要你们还在大隋攻击范围之内游牧的话,总有一天会碰到大隋的攻击,而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都蓝还是突利,都不会管你们的。你也明白,大部分的关陇将领跟你之间,即使不是仇人,也不会喜欢你们。” 斛律晟听着,无奈地露出一脸的苦笑。这能怪谁,难道怪祖父太能征善战,打败和杀死的北周兵将太多了?父亲当年早早就抑郁而终不就是因为太多的关陇贵族不断地为难吗?而自己,难道也要赴父亲的后路吗? “阿晟,我也不瞒你,你也看出来了,现在隋突之间虽然没有真正开战,但大同城这风声鹤唳的紧张是瞒不了任何人的。这次不仅仅是隋突之间会有大战,就是都蓝和突利的矛盾也是真的到了不可调和的时候了。这一次,大隋、都蓝、突利甚至达头之间是必然有一番大战的,不管结果如何,但我想,输的一定不是大隋。” 黄明远脸色也严肃起来,放下酒杯,走到斛律晟面前。 斛律晟也站了起来,看着这位儿时的兄长。 黄明远扶着斛律晟的肩膀,郑重的说道:“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你回去之后,最好赶紧翻越阴山向北去,不要往东或者西面,两边都会成为战场。一直走,向漠北走,绕过都蓝和突利,不要回来。这次漠南的这场战争,不知会有多少部落要陨落,各势力也会重新洗牌。” 斛律晟吃了一惊,立马反应就是听从黄明远的话,回去组织部民向漠北转移。可是未及片刻,就又颓然的坐在了胡凳上。两千多人,天寒地冻,没有补给怎么转移。这个时节翻越阴山,穿越瀚海,能活着到达漠北的不知还能有十之一二,可到了漠北天知道会有什么在那等着他们。可是不走,又怎么办,四方混战之下,他们要在阴山脚下等死吗? 斛律晟突然之间感觉天地间竟没有一席容身之地,他的部落,他的部民到底要身往何处,这样乞活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斛律晟整理了一下思绪,望着黄明远,问道:“那兄长这里,隋突一旦开战,大同城首当其冲,兄长这是要死守大同吗?” “大同城是大隋的边塞,也是突厥人的噩梦,我这次不仅仅是要将突厥人挡下来,还要让突厥人对大同城感到恐惧。”黄明远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 斛律晟沉思了一会,又问道:“凭借坚城强弩,未必不可一战,然久攻必破,久守必失,突厥挟泰山压低之势而来,单凭守城是不可能击破突厥人的。若是让晟来守城的话,我便会用主力步军守城,骑兵在外游弋,用城池拖疲拖垮突厥军,最后用在外游弋的骑兵破敌吗?” 听到斛律晟的话,黄明远有些惊住了,他知道斛律晟对战争的天赋与敏感是远超于常人的,却没想到斛律晟仅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与态度就想到自己接下来的战术准备。自己也是刚刚才想到这种方法的可能性。这家伙真的是有沈毅之姿,战术兵权,暗同韬略,临敌制胜,变化无方。若得遇天时地利,未必不如他的那位祖父斛律光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舍命相随 黄明远坐正身子,面色严肃起来。 “果然瞒不过阿晟,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光是死守大同城,太简单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的是大破突厥,甚至有可能的话,留下都蓝。”黄明远倒是吹牛不打草稿,却忘了前几天还在为怎么守住大同城殚精竭虑呢。 “下次你我兄弟再见面时,丰州的牧场当有斛律部的一席之地。” 听了这话,斛律晟真的是惊喜到了,惊得是兄长的雄心,喜得却是兄长一旦成功,斛律部在隋军的庇佑下放牧这将不是梦想。 “兄长既要守城,又要突袭,恐怕兵力有所不足吧。”斛律晟马上又看到黄明远这个想法的致命缺陷。突袭不是不可能,但大同城毕竟只是个边城,兵力不足,如果突袭人数过多,势必没法守城,但突袭人数少了又不足用。而且大同军数百骑出城突袭突厥人,无论是潜伏、补给、情报等等都是大问题,兄长的想法是好的,但实现的可能几乎为零啊。 看到斛律晟有些沮丧了,黄明远也不说其它。只是握着斛律晟的手说道:“阿晟莫担心,这阴山脚下,零散的力量也不少,我总会有办法的。” 听到这里,斛律晟却是豁然开朗了。 的确如此啊,不仅仅是他斛律部希望得到大隋的庇佑,希望为大隋牧马的部落在阴山南北不知凡几。而想求得大隋庇佑,虽然有兄长的帮助,但斛律部难道就可以袖手旁观了。 “这是一个大功,也是斛律部最好的机会。”斛律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想到此,斛律晟立刻跪了下来,说道:“此战,斛律部愿效死为大隋而战,愿兄长成全。” 看到如此,黄明远在心里是真的笑了,自离开长安后第一次如此的兴奋。 “阿晟这是作甚。”黄明远立刻要扶起斛律晟,可斛律晟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兄长愿为斛律部求得一线生机,晟感激不尽。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先大父在世时,得罪北周旧人颇多,虽有兄长为之转圜,可晟也不愿让兄长难做。晟身无长物,唯有斛律部两千部民可为大隋效死,愿兄长成全。” “晟弟之心,做兄长的如何不知,为兄答应你就是了,为兄替大隋百姓谢你。”扶着斛律晟站起身来,二人连日来的阴郁皆是一扫而光。 黄明远替斛律晟斟了一爵酒,说道:“说实话,我也知道此事过于弄险,一旦有所疏漏,恐怕大同城将难以幸免。但除此之外,恐别无他法。今明两年,隋突之间将会大战连起,如果这次让都蓝破了大同城,进入丰州平原,那我的万般的雄心壮志也只能付诸流水。因此,为兄不得不冒险一搏。” “我只能给你三百骑,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悄然出城,其他的兵力需要你自己想办法,我会让郑言庆给你带去一批装备。但一旦大战开启,我也顾不得你们,选择什么时候打,怎么打都需要你和郑言庆你们自己做主。你可以联络一批小部落和你一同行事,战后我也会允许他们在隋境放牧,但你切记要保密。” “兄长放心,晟知晓。” 这边斛律晟在和黄明远为斛律部的未来在商谈,他带来的几个族人早已是议论纷纷。大同城新来的镇将和族长看来有些关系,此次可能还会因祸得福。 一个头扎碎辫、一脸腮红的胡人小娘子等的极不耐烦了,却还不见斛律晟回来。 “大兄,三兄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这些隋人有什么诡计啊。”直说的一旁陪酒的黄明祯和陈乂二人满脸尴尬。 “小妹休得胡说。”那男子瞪了胡人小娘子一眼,说道:“在这乖乖等着就是。” “那怎么三兄还不回来?说不定这群隋人偷偷把三兄藏起来了。” 男子还想再训斥,只听屋外有人说道:“妹子,我可没把你三兄藏起来,要 不你出来看看你三兄是不是好好的。” 众人一听,全都站了起来,出门迎接。原来是黄明远和斛律晟一同过来了。 看着走进屋里的黄明远与斛律晟二人,那胡人小娘也忍不住问道:“三兄,你没事吧,他是谁啊?” “小妹不得失礼。”斛律晟急忙训斥这女子。 “无妨。”黄明远摆摆手,笑着说道,“小娘子,看看我的诡计有没有让你三兄怎么样了?” 这小娘闹了个脸红,直羞得说不出话来。又小声说道:“大坏人,真小气。” 又是引得众人大笑。 黄明远和斛律晟互相介绍了来人,那训斥小娘的男子是斛律晟的堂兄斛律达,小娘是堂妹斛律敏儿,二人俱是斛律光之弟斛律羡的后人。当日斛律光惨遭灭门时斛律羡一家也因牵连一同受难,只是因为当时斛律羡担任幽州刺史,子孙不少逃入草原。后来斛律晟去草原后,斛律达主动将族长之位让与斛律晟,又主动帮斛律晟安定族内局面,算是斛律晟最能干的臂膀。 “今日我大同城招待不照,怠慢了草原上的朋友。几位不要嫌弃我们失礼了啊。” “我和阿晟有如骨肉兄弟,他的兄弟姐妹也是我的兄弟姐妹。” 虽然有斛律敏儿时不时的瞪着黄明远,一行人还是宾客尽欢。直到第二日一大早,黄明远才将装满物资的斛律晟一行人送出城外。看着黄明远送给他们这么多的物资,斛律敏儿也不好再对黄明远不客气。 “大坏人,你要是来我们部落,我们指定比你招待的更好。”斛律敏儿扭着手说道。 黄明远笑笑,没有说什么。 “晟弟,保重。为兄将万事托付于晟弟了。” “兄长,保重。兄长放心,晟必舍命相随。” 斛律晟一行人也翻身上马,离开了大同城。 黄明远正欲转身回城,却听到远方有银铃般的声音传到耳边。 “大坏人,一定要来我们部落,你要不来,我就永远叫你大坏人。” 黄明远看着消失在天地尽头的斛律晟一行人,远方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时间不多了,希望斛律晟能够顺利。自己必须把握好这次机会,因为自己需要在乱世来临前尽可能的去削弱突厥人的实力。哪怕血流成河,哪怕烽烟万里。 他知道,当那个女子穿上嫁衣,嫁给别人时,自己的心就硬如磐石,坚不可摧了。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黄明远已死,现在的黄明远要为自己挣出一片江山。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 黄明远自斛律晟走后,便让大同镇内仅有的两个越骑营大张旗鼓地分批出城砍伐树木,虽然旗帜高扬,但每次回城的部队都少上几骑,在斛律部的接应下潜伏入斛律部内。这样如此半个月后,郑言庆的一整个越骑营便悄悄地离开大同城,潜伏入阴山脚下。 事实上,虽然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更善于骑射,可是无论是从装备补给还是从组织纪律上跟中原王朝的正规军相比都是天差地别的。黄明远从来没想过让这些胡骑打主力,无论从忠诚度还是作战能力上他对这些胡骑并不信任。 真正突袭的力量还是郑言庆的这三百骑。胡骑主要作用是帮助郑言庆部潜伏与向导,能够保证郑言庆所部突袭的突然性与成功性。郑言庆部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历史上同时期的窦建德二百八十人七里井雾天大破薛世雄和苏定芳二百骑突袭颉利可汗大帐都是其中的经典。只要战机合适,并不在于突袭者有多少人,只要骑兵打垮敌人的指挥中枢,形成倒卷珠帘的形势,对方有再多人也无力回天。而这个时侯,斛律晟率领的胡骑便可以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了。 而在大同城的黄明祯所部,则仍旧打着两个营的骑号在城内活动,毕竟大同城内外,突厥的探子不知有多少。 对于斛律部的出现,不仅保证了突袭的可实行性,还让黄明远看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就是在隋突边境游牧的小势力。这些双方都不重视的力量,正是接下来大同城攻防战中最好的炮灰。 于是黄明远令刘云芳和蔡知运二人分别招募大同城附近心向大隋的小部落与马匪流寇助阵,还命令李子孝将整个大同城内的青壮奴隶收揽一空。并允许这些人立功后就可以加入大隋户籍。虽然引得他们原来的主人颇为不满,但这批人自是无比欣喜,也是卖力的操练,虽然成军时间不长,但在战场上当炮灰却是足够了。 黄明远私自募兵和招揽马匪流寇的做法本来就引得长史王歆不满,而解放奴仆的行为更是让王歆七窍生烟。这次王歆没有再忍让,跑到黄明远这里和他大闹了一场。要求黄明远解散私自招募的马匪与奴隶。黄明远自是不能答应,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这次王歆却是不愿善罢甘休,自己一个人上书弹劾了黄明远。 而黄明远却是顾不得王歆的弹劾, ·············································································································································· “真是岂有此理,他这是要大同城大乱啊。” “王公,这关闭草市、招募私兵、解放奴隶······这新来的镇将这是要干什么?您可不能再任由他在这大同城内作乱了。” “我要向朝廷上书,这大同城还是不是朝廷的城池了。” 这边黄明远在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准备,而已经对黄明远高度不满的大同城官吏也在搞串联。 黄明远的做法,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些地头蛇的利益。这些地头蛇虽然官职不高,但身处边境很多都和大隋的豪门世家有些关系,在这里帮着他们倒卖物资、买卖人口等等活计做的是不亦乐乎。黄明远是一刀打在了他们的要害处,容不得他们不奋起反击了。 长史王歆也不认可黄明远的做法,他认为自己有必要阻止黄明远再这样胡搞下去。大同城的这些地头蛇也乐的长史王歆给他们挑头,也都一股脑的在王歆跟前上蹿下跳。 看着这种情景,王歆明白,自己势必要跟黄明远撕破脸了。至此,一个以长史王歆为首的抱团反抗黄明远的小集团便就此成型。 黄明远一直没有放松对大同城内部人员的监视。被那么多谍战剧熏陶的他很明白情报的收集与分析对他的意义,这些官吏的尿性他比谁都清楚,根本容不得自己放松对他们的看管。自己也是因为超前的情报才敢在大同城如此行事的。 因此他一入城,立刻安排吴增组建一支直属于自己的情报队。吴增是他儿时好友,为人又甚是机灵,是目前他身边最合适的人选。王歆等人私下一串联,黄明远就收到吴增的汇报。 知道王歆动作后的黄明远,自己也忖度了自己来到大同城后的不足。并不是自己真的多么霸道,比自己霸道的人多了去了,而是自己碰到了这群人的痛处,关草市、收集人力、买卖奴隶、限粮、打击走私······损害了大部分人的利益。 短短时间内自己干了这么多事,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伟大领袖告诉我们,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是斗争胜利的不二法门。如果时间足够,自己应该一次打击一拨,然后行动一波又一波,才能够有效的控制大同城。 而现在,因为时间原因,自己铺的摊子有些过大了。 好在还有机会补救。 在两汉时期,长史和司马都是由有权利开府的将主自己任命的,二者命运息息相关。但两晋南北朝以后,朝廷渐渐掌握了对开府官员高级属官的任命权。而长史、司马、参军事等职务也慢慢成为政府任命的正式职务。到隋朝后,更是确定了属官的征辟要由吏部的同意。官员再也无权随意征辟自己的属官了。 而长史、司马、治中、别驾、参军事等职务也从长官的私属从官变成了官方任命的正式官员,是中央政府监视、掣肘高级官员的重要力量。自己之前并没有管告病假的司马韦云起,而现在长史王歆却在串联反抗自己。如果二人合流的话,真的会对自己接下来的布置产生重大影响。 而现在,对方不会不管韦云起这么一股重大的力量。二人的合流已经成为必然。 看来,自己需要主动出击了。是时候去看看这位近半个月来一直告病在家的司马韦云起了。 韦云起,京兆万年人,出身韦氏东眷阆公房,唐朝新城公主驸马韦正矩的堂兄。隋开皇中,以明经补符玺直长。后隋炀帝时期,孤身一人前往突厥借兵两万并运用计谋击溃契丹人,取得俘获敌人四万人的辉煌战果。堪称有勇有谋,世之少有。 本来以韦云起的身份,官居中枢的符玺直长,无论资历、出身都不可能担任一个小小的边镇司马。只是后来得罪了隋文帝的驸马内史侍郎柳述,后被柳述寻了个由头贬为大同镇司马。韦云起也是执拗,不听族人劝告,坚持要来大同城。 当日黄明远杀李觉后,韦云起不愿参合进黄明远和李氏的斗争,因此一直告病在家。但最近半个月来,大同城暗地的骚动越演越烈,韦云起也是坐不住了。只不过他并不是王歆那样的纯文人,他看得出黄明远是要打一场大战。只是现在并无消息传来,他也不知道黄明远到底有什么把握。 不过黄明远看得请自己的处境吗?韦云起在等着黄明远的到来,如果黄明远不是真的蠢到家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韦府交锋 初更时分,入了夜的大同城显得格外的静谧。融入暮色的城池内,只有那呼啸的冷风在嘶鸣。偶尔有打更的更夫走街串巷而过,一声声更声敲击着众人的呓语,也敲击着值夜人的心。整个大同城安详的睡着了。 黄明远放下忙了一天的公务,从夜幕中穿过,领着几个侍卫静悄悄地叩响了韦云起的府门。 韦云起出身顶级的世家豪门,在大同城的院子布置虽然很俭朴,却是秉承了世家的那种深厚底蕴,掩不住一份大气与庄重。此来大同城,韦云起并未带家眷赴任,在家中管事的是一位从长安跟随而来的老仆。 进了院子的黄明远让其他人在门厅休息,自己独自一人跟着那韦氏老仆径直往韦云起书房而去。 书房内的韦云起还在读书,听到下人的汇报,心中却是暗暗笑了,果然这黄明远还是忍不住来求自己了。这人做事的确大气磅礴,但是还是有些稚嫩了。 黄明远之前也只是在进城那晚见过韦云起一面,今日一见,韦云起虽然貌不惊人,但略显消瘦的身子却是难掩那份英气。看着韦云起那份从容不迫,黄明远心中暗暗地叫了个好,果然不愧是单骑破契丹的盖世名将,真是气度不凡。 不过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样子是吃定了自己。只是,自己也不能让这韦云起牵着鼻子走啊。 黄明远向韦云起走去,却是故意露出面色一惊的样子。 “韦兄,你大祸临头矣。” 本来韦云起还想等黄明远有什么说辞呢,却没想到黄明远突然有此言语,一时之间,竟弄得韦云起摸不着头脑。 “黄车骑何来此言,我这半月尽在家里卧病,从未出门,有何大祸。” 黄明远收起那副吃惊面容,笑了一笑。 “哦,韦兄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端居在坐,却不知祸之将至,再不有所作为,恐怕就为时晚矣。” 韦云起更是有些懵了,现在大祸临头的该是这家伙吧。他不是来拉拢自己的吗?怎么反倒危言耸听起来。 黄明远也不顾韦云起的惊诧。自顾自的说起来。 “满城文武,有见识者,唯公与明远二人也,其余不过冢中枯骨,守户之犬,碌碌小人矣。公可知今日大同城之形势,吾之作为,公恐怕亦全晓得,公认为明远为愚人否。” 韦云起听到黄明远的话,心想,这小儿倒是还有些见识。不过也不答黄明远其它的问话,只是回道:“将军腹有良谋,自是非愚人也。” “那既然韦兄也不认为我是愚人,可知我刚一赴任却大动干戈,更是得罪了满城文武,是为何故。非吾之愿也,乃不得不如此。” “大同城边关重镇,文武十之八九皆在关陇贵族手中,此非社稷之福,亦非圣上之福。韦氏乃关中世家,千年清名,誉漫天下,正是社稷可信重依托之家。明远赖皇命而至丰州,今公却关门闭户,卧病不出,知之者以为公是有嫌隙于明远,不知者以为公不满于陛下也。” 韦云起听了,更是大惊失色,哑然失语,久久不能自已。黄明远莫非疯了,这些暗地里的东西,如何能放到桌面上。 “将军慎言,将军慎言啊。” 黄明远却是并不害怕与韦云起捅破这层窗户纸,二人交谈,出之我口,入之你耳,韦云起也并不能怎么样他,自己的话却是把韦云起的心神祸乱不轻。 也不管韦云起的想法,黄明远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自去年末,突厥都蓝和突利二酋之间矛盾愈演愈烈,双方下属势力早已发生冲突数十起。矛盾尖锐已难以调和,双方之间必有大战,恐就在今年。突利是我大隋挟制突厥的一枚重要棋子,有失不得。今突厥内战一起,我大隋必不能置身其外。无论战况如何,大同城都是重中之重,明远提前准备,公认为可有错处。” “今年进入二月以来,公并未就职。但我这边可是消息不断,突厥的都蓝汗庭本部兵马调动频繁,恐怕双方开战就在近日了。” “将军是否多虑了,现在冰天雪地,马瘦毛长的,这季节开战,突厥人马如何受得了,突厥人不会如此不智的。”韦云起有些怀疑道。 “要是放在平常时节二人自是爱惜马力,不会妄动干戈。可今时不同往日,都蓝汗位都快没了,如何还在乎什么季节开战,他现在是受得了受着,受不了也得受着。” 看着黄明远这斩钉截铁的话语,韦云起也是不由得不信了,自己其实也怀疑这段时间突厥恐有大动作。看来自己的猜测多半会成真了。 “将军备战,理所应当,旁人自是不可多言。不过,云起久居家中,并未阻拦将军,无论如何,祸事也不可能找到云起身上吧。” 听了韦云起的自辩,黄明远却是露出不以为然的脸色。 “韦兄此言大谬,此事跟公有莫大关系。” 韦云起听了却是更糊涂了。 “世有明者必有愚者,众看门守户之辈根本不知时局,不懂变通。然这些 人就像护食之犬,稍有人动其棒骨,就撕咬不停。今大同城暗流涌动,串联成风,已误了边防大事。若战事稍顺,我这举报上去,朝堂追究下来,三木之下,众鬣狗会举谁为首?,若无人指使,谁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黄明远说到这,一动不动地盯着韦云起,看的韦云起心里直有些发毛,黄明远不会是要屈打成招,诬陷自己吧。 黄明远根本不管韦云起内心的波动,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大同城,无论家世、影响力还是能力,舍公其谁也。公尝并不亲近这些地头蛇,还有比公更好的替死鬼吗?” 听到黄明远的话,韦云起也是凉了半边身子,一颗心止不住的扑扑直跳。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本就疾恶甚,在大同也没什么朋友。又是贬官,若有人上报到中枢,那柳述巴不得找自己的麻烦,恐怕自己真得不到好。 黄明远看了韦云起一眼,又继续说道:“战事顺还不过是公抗衡主官、利令 智昏之过罢了。若战事不顺,却是众人阻碍边防,导致大祸,而致使这一结果的主谋乃何人也?谁人可比公更适合,若最后私通敌国、阴谋乱政的帽子被扣上,恐难去矣。韦兄自问,朝廷处置你一人还是大同城半城文武,更或者,韦兄自问,能否活着入长安。” “咚!”韦云起手中把玩的镇尺砰然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云起献策 韦云起还强自镇定,满脸的冷汗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鼻中粗气急促,仿佛要把心呼出来。 外边等候吩咐的老仆听到屋内有东西破碎的声音,吃了一惊,马上叩门问道:“郎君怎么了?” 韦云起听到有人打扰,低吼一声:“滚出去!” 却是吓得老仆赶紧离开。自郎君懂事起,一直是彬彬有礼,从没见过郎君有如此失态的情景。 黄明远说完也不再言语其它,自顾自地在坐在那品起茶来。韦云起挺直身子,死死地盯着黄明远,却不见那自娱自乐的黄明远再有其它言语。见自己根本奈何不了黄明远,韦云起忍不住怅然若失,颓然地坐在了榻上。 韦云起心里很明白,黄明远没有说错。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激烈化,自己身为镇司马,根本就无法置身事外,反而有可能成为一方的替罪羊。 黄明远所处的形势看似凶险,但它毕竟手握兵权,是朝廷任命的一镇之长,除了朝廷没人可以将他如何。而自己无论愿不愿意,如果不和黄明远联盟,一定会主动或被动的被推出来和黄明远打擂台,那样的话,无论胜负,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还纳闷最近这群人怎么敢动作这么大,却忘了他们早已经找好了替死之人,而自己还笑黄明远为人稚嫩,不懂谋身,却不知自己早就是别人碗里的菜了,真是可悲可笑。 思及至此,韦云起也是拿得起提得下的真汉子,马上想明白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入黄明远这一方。只要在未来的隋突大战中立下功劳,自己未必不能借此翻身。 火光电石之间,韦云起已经思索好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今日自己输了,无论如何是别想再拿捏得住黄明远了。 韦云起却是放下自己的骄傲,一俯身,向黄明远拜去。 “云起鼠目寸光,竟自落入那群守户之犬彀中,蒙将军不弃,亲自劝解,云起虽驽钝,亦知恩情。愿随将军扫除边患,安定大同。” 韦云起心知,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虽有磅礴之志,奈何事已至此,只能为黄明远之爪牙了。自己自负才略,却是落得如此屈辱的下场。 见韦云起拜向自己,黄明远也是吃了一惊,这些世家子弟眼高于顶,今日韦云起竟然不齿下跪,看来韦云起也是真的明了自己的处境,未来有如此成就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黄明远知道自己也不能真的让韦云起跪拜自己。这些世家子弟,极重脸面,双方还需要合作,稍稍对其敲打一番就是了,没必要在这虚礼上挣些便宜。 黄明远急忙将韦云起扶住,说道:“云起兄如何至于此,明远如何受得起。兄之才,惊艳绝伦,胜明远十倍,明远虽不才,亦愿同云起兄共襄大事。” 黄明远硬拖着要拜下的韦云起,二人一同坐到榻上。 韦云起见黄明远并未露出骄纵之色,这才心有所安,这结局,对自己大体还不算坏。 既然双方主从关系已定,黄明远也没必要跟韦云起客套。自己在对突厥作战的战略布置上一直以来都是单打独斗,的确需要韦云起给自己一些不同的意见。因此黄明远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今隋突大战已成定局,战起之时,必将祸乱整个大同。韦司马久历军事,腹有韬略,未知对明远有何见教。” 听到黄明远的问询,韦云起也是平静了心神,心道看来这黄明远还是很重视自己的。 今晚跟黄明远的对话自己一直处于下风,令韦云起很是难受,现在自己也得在黄明远面前好好地展现一番能力,省得让黄明远小觑了自己。 “大同城城坚兵利,奈何兵微将少,一旦突厥人全力攻击,我军未必可以坚守太长时间。而丰州虽不甚远,但都蓝若兵进大同,必然会派兵牵制我丰州援军。若丰州援军轻骑而来,都蓝以金狼卫士阻之,援军未必能及时突破突厥封锁,到那时将大事去矣。” “大同城以东,阴山山脉与牟那山(今乌拉山)在此交汇,形成一个狭长的谷地,两头宽而中间窄。突厥军从阴山以北攻击大同城,必无法走阴山小径,只能从大同谷地穿过。将军可在此处,大张旗鼓,广布营帐,都蓝见此必小心防备。待其穿过谷地,发现我军在欺骗于他,必然勃然大怒。若其放松警备,我军在此潜伏之轻骑对其当头一棒,必能重重折其士气。我军前后两次打击,若都蓝疑神疑鬼,则可为大同赢得数日时间,待都蓝到时,我丰州援军早已至矣。” 听到韦云起的策略,黄明远在心里也不禁对韦云起叫了一声好。这韦云起虽不善谋身,但的确是一位优秀的战术大师,如果可以,给自己做个参谋长刚刚好。只可惜他出身顶级豪门,并不怎么看得上自己,短期内是没希望了。又腹诽道这李渊老小子到底埋没了多少名将,历史上的韦云起喋血益州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黄明远感到韦云起确实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在城东那片较为狭长的区域筑上一座新戍堡确实可以将整个大同城隐藏入丰州平原上,那时的大同城的防御压力将大大减轻。只是现在时机不到,战后,大同城东的确需要一座新城。 二人就着大同城周边地图畅谈了很晚,黄明远也将自己对大同的防御对韦云起一一作了解读,韦云起也给了黄明远不少有建设性的建议。当然,黄明远在斛律部埋下的杀招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是不相信韦云起,而是黄明远总是习惯性的给自己留下一些底牌。 直到鸡叫了头边,二人才发现两人一同畅谈了一夜。对于黄明远的诸多设想,韦云起也是佩服之至,黄明远虽然年轻却迫的自己甘愿俯首,果然才绝天下。 而对于黄明远,成功将司马韦云起拉入己方阵营,今天的目的可谓圆满完成。 自己和韦云起联手,在账面上实力已经超越了对方。 不过,现在大战将起,自己肯定不能让对方做大从而影响了接下来的大同保卫战。因此长史王歆便成了黄明远破局的另一个关键。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同心协力 现在的长史王歆还在被那些反对派举为头领。 平心而论,王歆虽是太原王氏偏支出身,但家境并不富裕,自己一步步走上今天的地位,还是有能力的。只是为人稍显怯懦,才学有余,魄力不足,虽年已四十,但并没有一展抱负。 王歆此次反对黄明远,也是出于公心。 对付这么一个略显迂腐的人,黄明远有几百种办法让他不能再反对自己,可是黄明远不愿意如此。王歆在自己心里,还是一个较为纯粹的好官,自己没必要也不能将所有与自己持反对意见的人都打倒。 思及至此,黄明远知道,自己也得和王歆谈谈,好好改善一下二人关系。而且王歆虽然微不足道,但毕竟是大同城的二号人物,一旦用好了,还能狠狠地给那些私底下蝇营狗苟的老鼠们一个教训。 黄明远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 刚入了二月,众人的工作还没到繁忙期。 这日议事完毕,众人离去之后,黄明远把王歆留了下来。 看着王歆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黄明远也是哭笑不得。自己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类官员,却没见过如此不通官场人情世故的,他这近二十年官场是如何度过的,果然年已四十还是个八品小官不是没道理的。别人私底下打生打死在明面上也是你好我好,这王歆却是把自己当阶级敌人对待了。 不过,自己见多了各类小人,王歆这种人不也是那种不可多得的吗? 也罢,自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就当尊敬老人家了。 “今日留下王公,远无他意,唯求同心协力,共赴危难。”说着,黄明远便 向王歆鞠了一躬,久久不曾起身。 看到黄明远的样子,王歆也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情况。上次二人闹崩,黄明远也没有只言片语,今日为何如此这般? 王歆也不受黄明远的礼,别过身子,冷冷地回道:“将军之礼太重,折煞老夫了。” 黄明远也不回话,只是默默地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了王歆。 王歆接过纸去,搭眼一看,纸上的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此时这张轻若鸿毛的纸在他看来重若千钧。王歆将纸放在桌上,一时之间竟无法平复内心的震荡。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六个字:“都蓝欲寇大同。” 万万没想到,突厥人真的要来了。 自开皇四年以来,隋突大战之后,突厥已经很少有大军寇边了。 开皇三年,隋文帝乘突厥内部矛盾加剧与灾荒严重之机,命卫王杨爽、河间王杨弘、豆卢勤与秦州总管窦荣定等并为行军元帅,率军兵分八路反击突厥。诸军进击顺利,隋朝获胜,突厥分裂成东突厥与西突厥。从此以后,都是隋朝压着突厥打,隋突边境的隋朝官吏也渐渐丧失了该有的警惕心,沉溺于以往的辉煌中。历史上的丰州也是在这种原因下才迅速丢失了大部分地区的。 因为相较丰州,河东地区更为富庶。一般情形下突厥很少进犯丰州,丰州虽近,山河险阻,实难克之。而这次,都蓝主动进击丰州,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实上,如果不是突利告密,搞不好隋朝真会吃个大亏。 王歆知道自己不懂军事,这个时候全要仰仗镇将黄明远,也不能再置气了,保住大同城才是首要事。 “将军有何吩咐,歆必在所不辞。”关键时刻,一个有良知的好官的作风立刻就体现出来。王歆并没有怀疑事情的真假,因为他知道大同城有一支间谍队伍只向每一任镇将负责,这是作为边城最高指挥官的权利,黄明远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开玩笑,他也开不起。 “明远之前整军备战,正是对突厥入侵有所怀疑。但明远年少德薄,急功近利,不曾考虑众人意见,让王公见笑了,请王公见谅。” 结果已经出来了,那黄明远之前的做法虽有不妥,但也就不能再说是胡作非为了。王歆本就和黄明远没什么私人恩怨,今日黄明远又主动道歉,也就不愿在这关键时刻节外生枝,索性也就和黄明远重归于好。 “将军大义,若歆再有异议,岂不是鼠肚鸡肠。请将军驱使,歆必应之。” 看到王歆的态度,黄明远也是放下心来。 这封信当然不是真的,事情是真的不假,但一个小小的边镇,在突厥境内潜伏的三五只小虾米,怎么可能获得如此重要的信息。这全是黄明远为了打动王歆而自己编的。不过历史上,都蓝准备寇边正是二月份的事情,也就是说就在近日,所以黄明远也并不算说谎。 黄明远与王歆商量了一下向丰州和朝廷汇报的事情。虽然突利消息未知,但历史上此时都蓝可汗应该已经动手,所以自己也不用担心事情会有反复。进攻的号角一旦吹响,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停止的。 “今日王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以国为先的情怀令明远佩服,不过还得委屈王公几日,继续和明远作对。有情报说,大同城内官员中还有突厥人的探子,只是现在尚不清楚是谁,还得麻烦王公暂时和他们虚与委蛇,勿使胡虏了解我大同城真实情况。” 听到黄明远的要求,王歆也是不住地点头认可。黄明远说的的确有道理,也罢,自己还是与他们再进行一段时间吧,也不疑其它,点头称是了起来。 “就依将军之意。” 黄明远听到王歆肯定的答复,也是心内一喜。果然这王歆还是不太懂政治斗争啊,自己让王歆继续与自己争斗,迷惑的可不仅仅是那些潜伏的探子,最重要的是迷惑那群四处串联的地头蛇。待到时机一到,便把他们一网打尽。 有镇将府内的仆人伸着脑袋偷偷察看议事堂内情况。 “将军既然如此一意孤行,一旦引出大祸,莫怪歆没有提前劝告。” “王长史多虑了,这些小事,没必要麻烦王长史操心。” 王歆一甩袖子,夺门而出,一边走嘴里还不住地大呼道:“独夫,国贼。”而 在屋里的黄镇将也摔了两个杯子。 一时之间,一众下人,谁也没有胆量去触这个眉头。而黄镇将与王长史大吵一架的事却很快发酵起来,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 黄明远和王歆之间依然不冷不热,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但一切瞒不过有心人,这群有心人也在互相商讨,蠢蠢欲动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大战开启 在黄明远与王歆商谈后的第三天,黄明远一直等待的突利奏报终于来临,经大同城到达丰州,六百里一路疾驰,直奔长安。突利可汗状告都蓝可汗正在制造攻城器械,准备大举攻击大同城。 大隋的反应非常迅速,这边突利的奏报刚一到达长安,隋朝内部便有了对策。 隋文帝命在河东的并州总管汉王杨谅为元帅,以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尚书右仆射杨素出灵州,上柱国燕荣出幽州,三路进击突厥。 很明显,隋文帝要把众人眼中都蓝这次小小的劫掠当成一场大仗来打,十五年未逢大战,好像突厥人已经忘了大隋兵锋的锐利。 同样,黄明远也是这么想的,等了这么久,都蓝终于来了。就让突厥人的鲜血染红他走向胜利的路吧。 这时的大同城,那些之前很活跃的地头蛇全都沉寂了下去。突厥的入侵也让他们大吃一惊。现在黄明远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进入了战时,那什么都会发生。以黄明远那心狠手辣的风格,如果让他找到机会,他一定不介意再拿众人的人头来树威的。众人不敢再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全在等待这场战役的结果。 而大同城的众将士没人在乎这些人的想法。当战争来临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开始了动员。黄明远与韦云起经过长时间做出的战备方案开始实施。 大同城的二月,寒风彻骨。阴山脚下,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阴沉飞雪白。战争已经开始。 在隋军紧急调动应付战争的时候,已率众南徙的突利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了。 突厥的王族全都姓阿史那氏。突利可汗名染干,是突厥上任可汗莫何可汗阿史那处罗侯的儿子。都蓝可汗名雍虞闾,是前可汗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的儿子。因沙钵略可汗嫌自己的儿子雍虞闾懦弱,不能对抗西突厥,故死前遗命立自己的弟弟处罗侯为可汗。处罗侯立,号莫何可汗。莫何可汗西征中箭去世后,突厥牙帐的众贵族拥立雍虞闾为突厥大可汗,号都蓝可汗。而染干是小可汗,为突利可汗,居北方。 事实上,因为北方少数民族实行父死子继与兄终弟及两种王位继承制方式并存的制度,导致国家往往有好几位合法的继承人,而且各人都继承了父辈的势力,因此极易发生动乱与分裂。突利可汗与都蓝可汗都是前任可汗的儿子,二人都有突厥汗位的合法继承权,天然就存在对立局势。 开皇八年,刚即位的都蓝可汗娶了自己和突利的小妈前北周大义公主宇文氏为可贺敦(突厥皇后)。因为大义公主心思故国,暗中与西突厥泥利可汗联合,隋文帝为了防止大义公主煽动都蓝可汗入侵隋朝,准备除掉她。 而这时的突利可汗就在里边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先是派遣使者来隋朝求婚,隋文帝命裴矩对突利可汗说:“只有杀掉大义公主,才答应求婚。”突利可汗为了获得隋朝的支持,也为了削弱都蓝的实力,便向都蓝可汗进谗言陷害大义公主。发怒的都蓝可汗在帐中把大义公主杀死。等到都蓝可汗后来明白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只能多次对突利进行报复。 到了开皇十七年,隋文帝真的与突利和了亲,将宗室之女安义公主嫁给突利可汗为妻,还教他学习六礼。然后,隋朝的反间计就更加活跃。厚待突利,多给赏赐,还先后派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作为使者,而这些人都是宰相级别的。都蓝看到自己的待遇还不如突利,勃然大怒,说道:“我是大可汗,隋朝待我反而不如染干!”于是就断绝向隋朝朝见贡奉,多次侵扰隋朝边境。 而这次,都蓝再也忍受不了这个突厥的内奸了,一定要亲手除去突利,为了他的汗位,也为了大突厥的未来。 明面上,他派遣大将阿史那拔都为主帅进击丰州,阿史那古列都为主帅进击代州,其弟都速为主帅进击朔州,其女婿仆骨忽都为主帅进击蔚州。他自引大军居其后为接应,所部十几万主力齐出,直奔隋朝而去。 但事实上,南线只有都速率领的不到两万主力打着都蓝的旗号在大张旗鼓的南下,而都蓝则亲率其余主力,由大将阿勿思力为前锋,准备攻击突利本部。 是夜,一支绘制着金狼头的大纛悄悄度过独洛水,无数辫发疤面、手持马刀的突厥骑士像一股洪流一般向着度斤旧镇而去。 而此时,在度斤旧镇牙帐的突利依然不知,还在为自己的得意作为而沾沾自喜。 “哥伦,都蓝犯隋的大军已经到了哪里?” “禀可汗,都蓝从于都斤山牙帐刻木点兵后,我牙帐西面原有的五个万骑已经向都蓝牙帐汇聚。现在都蓝手中至少汇聚了十五个万骑的兵力,其中至少六个万骑向其东南方向隋人的朔州、云州地区进军,还有至少三个万骑已经向着隋人的丰州方向进军。现在都蓝的大帐已经过了达兰堆。” 听到哥伦的汇报,突利更是心里乐开了花。将金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又用袖子摸摸嘴,对着右侧首位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道:“史蜀胡悉,这次多亏了你的建议啊,我那位好堂哥又和大隋死磕去了,看他这次又得崩掉多少颗牙,再来几次,他那大可汗的位置看看还有没有人承认。” 留着山羊胡的史蜀胡悉得意又讨好的说道:“都蓝妄承天命,人心不符,是天要灭亡他。可汗是苍狼神的子孙,留着高贵的血液,是天地所承日月所生大突厥的共主,怎能是都蓝可比的。” “哈!······” “不过大汗也得小心汉人奸谋,现在都蓝进犯隋境,隋人危急,如果长孙晟让我军提前和都蓝决战那就坏了。大汗一定切记,都蓝不和隋军主力交上手,我军不进击于都斤山。” “军师放心,这次本汗一定不让他长孙晟糊弄了。” 大帐内推杯换盏,胡女飞旋,一时直聊的宾主尽欢。 这时在突利的牙帐内,有人已经坐不住了。长孙晟连续看着最近几天的奏报,却是心里不住地疑惑,暗道这都蓝的军队调动不正常啊。长孙晟迟疑了一会,还是向突利的中军大帐走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不相为谋 听到帐前附离(可汗亲兵,地位高于一般军士)的汇报,突利是不想让长孙晟进来的,尤其是在这个酒酣耳热、君臣得宜的时刻,可是没有办法,突利不愿得罪长孙晟,还是让附离引他进来。 看着这个不甚强壮甚至略显儒雅的男子,突利是又爱又恨。爱他让自己终于有了一争汗位的能力,恨得却是这一切是以分裂大突厥为代价的。而一切都和这个男人有关,自己是迫不得已。但总有一天,自己会统一大突厥,恢复苍狼神子孙的荣耀。 看着进来的长孙晟,突利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问道:“长孙将军,今日来小汗帐中有何公干?” “禀可汗,不知可汗可曾注意到都蓝最近一段时间的调兵动向?”长孙晟躬身问道。 “将军是说都蓝那厮南侵之事,之前我已向大隋天子奏报了。将军请放心,只要大隋天兵一到,染干必亲提大军,为天子讨伐都蓝。” “可汗,今日末将并不是为此事而来,而是末将看到斥候的奏报,发现都蓝主力有向其东南方向进击的意图。而我们西部的拔野古部也在向南运动,如果都蓝对我牙帐有意图的话,我军有被都蓝两面夹击的危险。” “原来长孙将军说的是这件事,此事本汗已知。将军但请放心,都蓝是不敢来此的。他手中集结的十五个万骑已经有九个向大隋边境进发,凭他现在手中六个万骑根本不可能对我牙帐有威胁。至于拔野古部,屈古棱早就对都蓝不满。他本在独洛河北,向南是为了向奚人进军,并不会对我军有什么威胁。他已向我知会过,这事我早就知道。” 看到突利可汗对此事不以为意,长孙晟有些着急了。 “可汗不能只看他们表面的力量,都蓝虽然只有十五个万骑,但北海的铁勒九姓和金山以东的十三个万骑还并未有什么情况传来,现在都蓝与拔野古已经包围了我军三面,不得不防啊。” 突利看着长孙晟着急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畅快。你长孙晟平日里总拿大隋来压我,今日又想让我提前出兵,与都蓝决战,好延缓都蓝南下的脚步,给隋军北上提供时间,自己这次却是不能如了他的意。 看到突利在斟酌如何回复长孙晟,史蜀胡悉便走上前来。 “长孙将军多虑了,可汗陛下已经多次联系了铁勒九姓,大家约好一同共击都蓝。都蓝不动还好,他一但南下,铁勒攻其北,我军攻其东,配合大隋天子的大军,一举将都蓝消灭在长城线外。至于金山十三个万骑,他们离牙帐路途遥远,又有达头在西线牵制,必不会成为我们的隐患。” “可是!” “长孙将军,我大军各万骑已经在集结中了,即使都蓝对我军有什么不轨,我军手中九个万骑也足以应付都蓝的进攻。即使坚守度斤旧镇,也足以支撑到大隋天兵来援,到时内外夹击,也可大破都蓝。”史蜀胡悉侃侃而谈,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思。 突利看到平时自己的部将皆不善言辞,每每和隋将议论战事,皆口拙不能言,令隋将耻笑。今日史蜀胡悉在长孙晟面前给自己大涨颜面,也让他中原王朝不敢小觑我突厥人才。 看到这种情形,长孙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突利也不会听下去,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突利的布置并没有问题,而且自己虽然是大隋使者,手持节旄,却也不能实际指挥突厥人。虽然隋强突利弱,但突利也是大隋不可或缺的。只得做罢,再领自己所率领的使节护军继续注意情况吧。 看到长孙晟无奈地走出大帐,突利也是略显兴奋,今日终于没有被长孙晟撺掇着提前与都蓝决战,史蜀胡悉功不可没。现在部落里有大隋的好酒与美食,阿史那家的男儿当一醉方休。 当突利还在温暖的大帐里酒酣耳热之际,都蓝的大军已经冒着风雪,一路向度斤旧镇而来。 “斩突利者,封俟利发。” “我以苍狼神的名义明誓,突利部落里所有的人口、牛羊、财富,我一概不取,全都赐给你们,希望你们用你们的铁骑与弯刀把他们拿回来吧。” ······ 一路风雪之中,不时的有骑手倒毙在行军途中,一些军队里的小头目裹着羊皮袄在队伍中来回地鼓动士气,防止有更多的人在寒冷中沉沉睡去。 “赶紧渡河,天亮前必须全部渡河完毕。” 都蓝可汗并不像突利他们以为的那样去了达兰堆,而是已经率部到了独洛水。他发誓自己要亲自宰了突利这个狗娘养的。 都蓝坐在马上,披着自己的大氅,寒风中,又忍不住裹紧衣服。 冻的坚硬的独洛水面,不时有马匹和骑士倒下,再也起不来了。呼啸的风毫无阻挡的从河面掠过,带去一阵迎面的杀意,在这零下二三十度的夜里渡河,简直跟自杀没什么区别。都蓝知道,此战之后不管胜负,他都将元气大伤。可现在只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渡河,他才能避过突利哨骑的侦查,完成对突利牙帐的包围,继而全歼突利所部。 而为了这个目标,他这个大突厥独一无二的大可汗已经和西面达头那个叛徒的后代合作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现在的突利,是他心头上的一根毒刺,已经不得不除了。 这一切,都是突利害的! “达头现在到哪了?”都蓝歪着头问身边的附离统领阿史那直哥。 “禀大可汗,达头小可汗主力已经沿着大漠边缘从南面向度斤旧镇进发,现距突利牙帐还约三百余里。” “还有这么远。”都蓝皱皱眉头,暗道他不会是借着行军的借口在漠北渗透势力吧? 和达头和盟就已经是迫不得已了,自己堂堂的突厥大可汗还需要等他达头。 离目的地三百里,行军再加上休息,就需要超过两天的时间。现在自己度过独洛水后离突利不到百里,要是再等达头一天的时间那肯定会暴露踪迹的。 自己这次决不能让突利跑了! 没有等待的时间,那就顾不得达头了,只能自己来。因此都蓝果断的指挥军队继续前进,也因此和从南面围堵突利的达头可汗所部拉开了几十里的防御空挡。虽然对骑兵来说几十里不算什么,但在这寒冷的冬天,能见度大幅度降低,已经足够有所作为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同室操戈 一路向东进发的都蓝军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挡,甚至直到离突利牙帐不到二十里的地方,突利的斥侯才发现疾驰而来的都蓝军。但二十里对于骑兵来说瞬息而至,根本不能让突利各部进行什么有效地抵抗,甚至突利所部的骑兵根本没有将本部战马的马速提上来。 突利虽然有九个万骑,但都彼此分散游牧,并未集结,守卫牙帐的只有突利的本部附离,战力虽强但人数稀少。 刚一交战,都蓝军的主帅阿勿思力俟斤率领本部万骑就像一把凿子一样迅速凿进突利军的中军。整个骑兵部队呈箭头状,把突利军那微不足道的防御线迅速撕开。前锋的士兵每次挥刀,必闪现一片血花。荒原上尽是倒毙的突利军骑士,只留下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哀鸣。不多时,仓促上阵的突利所部阵线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口气苦苦撑着。 见此情形,突利并不死心,自己的绝对主力并未出击,还有机会。他命令中军左万骑设阿史那都射率领中军的金狼卫兵向前反击。 这时长孙晟的卫士也向突利方向靠拢过来。手持强弩的隋军,向着在突击的都蓝军连续发射利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掀起的阵阵尘土混满了血液,凝固在寒冷的冬天里。 看到隋军弩阵取得了成果,阿史那都射的万骑也手持马刀向着阿勿思力的本部万骑对冲过去。马匹踩踏着人的尸骨撞向对面的马匹,马上的骑士用马刀轻易地撕开对手的肌肤,然后被鲜血溅的满脸都是。到处是落马声、惨叫声、厮杀声······ 阿史那都射的万骑果然是突利最大的本钱,在如此危机情形下也能够稳定住防线。但这绝不是都蓝愿意看见的,自己现在的军队并不比突利多多少,一旦突利稳住了局势,在突利的地盘上,以突利的实力,结果尤未可知。 都蓝可汗看见情形有些焦灼,也不管自身安危了,马上令手上的预备队出击。 就在阿史那都射的万骑止住了突利军的颓势,阿勿思力的进攻也受阻的时刻,都蓝军另一汗庭主力骑兵郁射施部的万骑到达,撞向已经向前脱离两翼的阿史那都射部。阿史那都射前锋主力早就和阿勿思力部混在一起,无法转向。被郁射施部的骑兵拦腰横切后,瞬间被冲散成两截。此时阿史那都射亲军早就被冲散,自己还骑在马上大呼后军向前军靠拢,而阿勿思力的骑兵在士气大振的情况下已经搅碎了阿史那都射的反击箭头。散开的骑兵如潮水一般向着阿史那都射涌去。 一位高速前进的都蓝军骑士手持着有些生锈的弯刀穿过缝隙的空挡,一刀砍在了阿史那都射的背上。阿史那都射突遭重击,差一点坠落马下,不过他仍然手持弯刀,反手砍去,将那个偷袭自己的都蓝军骑士砍死。而这时更多的人群又涌了上来,其中一个骑士一刀砍在了阿史那都射的刀上,阿史那都射的弯刀被磕飞出去。阿史那都射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便感觉脑门一疼,却是不知道被谁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瞬间不能活了。 阿史那都射一死,整个万骑更加混乱,紧接着不知谁又砍倒了阿史那都射的本部万骑的大旗。整个万骑士气大落,不少人向突利的中军逃去。都蓝军尾随其后,一路追杀阿史那都射万骑崩溃的士兵。 突利望着这般景像,手脚冰凉,却是不知该如何反击。 已经靠拢到突利周围的长孙晟看到这般情景,知道现在形势已经刻不容缓,突利军已经面临崩溃,而自己手上的隋军只有几百人,根本没法挽救局势。 长孙晟来到突利马前说道:“可汗,今我大军军阵已破,大势难以挽回,唯有壮士断腕,将主力退往独洛水以西,重新结阵,会合东线的三个万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啊。” 突利刚想同意长孙晟的意见,旁边的儿子阿史那咄吉世一把拉住突利的马缰。 “父亲,今日若撤,牙帐就全丢了,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拉住突利马缰的阿史那咄吉世跪在突利的马前,大声地哭诉道:“父亲,若是丢了牙帐我们还能去哪?” 突利也知道今日一退,势必自己在牙帐的部众、牲畜、财富、家眷全都保不住了。想到自己的女人今后要在都蓝的胯下婉转承欢就心如刀绞。可是今日大势已去,不撤退也没有办法了。 看到突利难以决断,咄吉世立马向突利说道:“父亲,现在局势虽然万分危机,但我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让儿臣带队冲击阻挡都蓝军一下,如若真的没有办法再撤也好啊。” “可汗,现在情况危机,今日都蓝突然袭击我军。恐其它方向也将有敌,若今日都蓝各军一旦将我军包围,那真的大势已去了。”看到突利竟然还要再战,长孙晟真的急了,现在摆明了都蓝早就算计好了突利,那之前向他们靠近的铁勒各部也肯定有问题,一旦他们合拢包围圈,那突利牙帐真的就成死地了。 “长孙晟!”咄吉世对着长孙晟怒目而视。 突利想了一下,终究还是不忍心放弃自己多年来的积蓄。 “好,咄吉世再率本部右军万骑前去阻敌,阙勒给咄吉世压阵,哥伦和奥列射各率本部堵住缺口。有溃兵敢冲击军阵者,立斩无赦。” 喊出这声“立斩无赦”,突利终于稳定了心神,现在自己未必不能翻盘。 而咄吉世看到父亲终于将一个本部万骑交给自己,也开心起来,相较于自己的那些部民,一个主力万骑,才是自己应该握有的真正力量。 见突利不听从自己的建议,长孙晟也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都蓝的其他部队的围拢速度能再慢一些,给突利留出更多的反应时间。 而此时战场上,因为突利的孤注一掷,突利军最后一支生力军被投入战场,还真的止住了突利军的崩溃局势。虽然突利全军还是节节败退,但是已经延滞了都蓝军骑兵的高速。 看到如此情景,突利大喜,只要东面的援军到来,自己今日未必不能翻盘。 天越来越黑,一轮弯月已经开始东升。 只要撑到夜里,结果还真的难以预料。可惜,这次好运没有再降临到突利的身上。半个时辰后,都蓝派往两翼迂回的两个万骑正式到达战场,都蓝的兵力也已经达到五个万骑,超越了突利军的实力。 看到敌人这股生力军的加入,早已疲惫不堪的突利军更是士气大落。整个大阵就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被都蓝军的突骑切成了好几段。 有人高喊:“败了!败了!” 成群的溃兵倒卷回突利中军,整个残兵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荒原上来回逃窜。咄吉世早已不知道在哪里了,而给他压阵的阙勒也不知被谁一刀砍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突利见此情景,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立刻率领身边的附离调转马头就向东逃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大败亏输 突利军中军的大纛早就不知道被丢弃在哪里。火光冲天、杀声震宇,倒地的尸体盈野。整个战场成了都蓝军的屠宰场,刚才还奋死作战的突利军在都蓝军的马蹄下瑟瑟发抖,等待着都蓝军的蹂躏与屠戮。 看到突利临阵脱逃,长孙晟也没有了办法。这个时候,只能令隋军众人紧跟突利的步伐,撤离了战场。 今日的仗已大败,自己不能再丢了突利和安义公主了。 突利残军趁着夜色向东度过了独洛水(独洛水呈倒着的几字,三面包围突利牙帐),都蓝军的追兵在后紧追不舍。肆虐的铁色洪流一路掩杀溃兵不计其数,整个冰封的独洛水边倒毙的马匹、死尸堆积如山。 而突利大帐那边,突利军大败,突利逃跑,整个牙帐已经再也没有什么有效的防御,就像一个脱光衣服的少女一样暴露在都蓝军的眼前。早已经疯狂的骑士“嗷嗷”怪叫着冲进牙帐内,马上载着的是抢到的妇女,马前挂着的是砍掉的男子头颅。牙帐内到处是魔鬼的嚎叫声、牛羊的叫声、男子的惨叫声与女子的哀鸣声。入了夜的突利牙帐在火光的遮映下闪烁,就像一片被扒了皮的人间地狱······ 直到第二日早上,渡河西去疾驰了一夜的突利众人才得以喘口气。 看看围在自己身边不足百骑,突利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的部落和财富全都便宜都蓝了。好在自己在东线还有三个整编的万骑,自己还有资本翻身。突利发誓一定要率军打回来给都蓝好看。 只是现在的突利还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救命稻草,那还停留在东线仅剩的三个整编万骑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阿勿思力俟斤突袭突利大营的时候,一直在东面南下的铁勒诸军也张开了自己的獠牙,突然向突利的军队发动了攻击。 放松大意的突利军被铁勒诸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突利军主帅阿史那勃列哥在此之前在彻夜饮酒狂欢,大营的防守也等若为零。等到铁勒军大军杀到,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便呼啸着冲进了突利军的营寨内······ 宿醉未醒的勃列哥听到卫士的急报,睁开惺忪的睡眼走出营帐,大寨内一片狼藉,根本分不清敌我,到处是血腥的杀戮。有卫士忙牵来战马伺候勃列哥上马,可他哪还能骑的了马、弯的了弓,一个不慎翻身过度,竟然从另一面翻了过去。还高喊着“我的刀呢?刀呢?”早就引得铁勒军的注意。 在大寨内的铁勒军望着还在原地混乱的勃列哥众人,眼神里都放满了光。无数的突骑向着他们冲来,争抢之下,只留下一地的死尸。 阿史那勃列哥的死标志着突利军的彻底崩溃,这个突利还在厚望的三个万骑军团,已经只剩下待宰的羔羊了。 刚度过独洛水的突利终于和儿子咄吉世、堂弟哥伦等人会和,全部人马满打满算只剩下几千骑,还个个带伤,而自己积蓄多年所有的牛羊、家眷、财富全部被丢弃在牙帐内。 此时复仇心切的都蓝可汗也不客气,将突利留给他的战利品全都照单全收,又尽杀了突利的兄弟子侄。 众人清点了残余力量,突围后的突利众人才发现原来昨夜逃得匆忙,竟然把突利的可贺敦安义公主给忘在了牙帐之中。突利知道现在的自己本钱全无,如果再没有了隋朝的支持,那就真的翻身无望了。 望着厮杀一夜、疲惫不堪的残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突利终于咬咬牙,下令道:“全军返回,救出可贺敦。” 听到这个命令,咄吉世一把扑倒在突利跟前,求道:“父亲不可以啊,今日若回头,则必死无疑啊。”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咄吉世,突利突然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骂道:“蠢货,如果救不出隋朝公主,让他在都蓝那受了辱,丢了隋朝的面子,那咱爷俩就都会被隋朝抛弃,不想死也得死了。” “可贺敦就是死也不能留给都蓝。” 突利调转马头,下令道:“全军回头。” 不待传令兵传完命令,后面一阵烟尘滚滚,是一小股骑兵追了上来。还以为是都蓝追兵追上来了的突利军众人,一阵惊慌,马上拉开架势准备再战。 突利众人远远地见对方军中有一快马赶来,身穿隋军盔甲,手持军旗,正是之前跟突利失散的长孙晟众人。 当时突利全军大溃,战场上早已不辨敌我,长孙晟也知道仅凭自己手上的几百人根本没办法再力挽狂澜,但也不敢丢下安义公主独自逃命。 长孙晟率领几百人冲入牙帐中安义公主的大帐,保护着安义公主,还裹挟了一些突厥贵族然后向东逃去,也因此慢了突利一步。 安义公主身为女儿家,本来就身体柔弱,从没经历过如此剧烈的动荡与波折。先是战乱受惊,寒冬时节又急奔一整夜,身体早已不堪忍受,刚出牙帐不到五十里就病倒在马匹上。长孙晟又要照顾安义公主,又要杀退沿途的追兵与溃军,直一夜没停歇。身边几百人奋不顾身的拼死相搏,才终于掩护安义公主杀了出来,但也仅仅只剩下百余人了。 见到前方有突厥骑兵,长孙晟也是吃了一惊,好在上前之后发现是昨夜提前逃走的突利,一行人终于放下心来。 突利看到救了安义公主的长孙晟也是一脸尴尬,昨夜光顾着逃命,竟然把最重要的隋朝公主给忘了。还好有长孙晟,否则即使自己下定决心回军,结局也很难料。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突利一把握住长孙晟的手,就要像长孙晟拜去。 “今日承长孙将军大恩,我父子感激不尽。他日若脱此大难,我父子必当厚报。” 长孙晟连忙托住突利要下跪的身子,自己可没资格受突利如此的大礼。同时也没把突利的话放在心上,即使今日突利是真心相待,可惜以突厥人“畏威而不怀德”的性格估计脱离了险境后,早就忘了。 “可汗严重了。末将职责所在,不敢忘却君恩。今都蓝来势汹汹,我军初战不利,还望可汗早作打算。” “长孙将军放心,来日我军会和东面三个万骑,必将一雪前耻,今日请将军随我暂向东行。”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突利南逃 众人也顾不上鞍马劳顿,向东行了不过百里,便见东线有溃卒逃来。其云“阿史那勃列哥已被铁勒人击败,自己也已身死,东线三个万骑全军覆没”。 听到溃卒的回报,突利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东线部队是自己最后翻身的资本,没了东线部队,就靠着没有部落、没有补给的几千人,自己就是逃了出去,连这个冬天都度不过,很快就会湮没在这荒凉的草原上。 而这时的长孙晟再也忍不住了,来到突利跟前说道:“可汗,为今之计,只有先南下隋境,等待天子大军反击都蓝,再作打算。请可汗速做决断。” 突利知道现在的自己别无他法,只能先投奔大隋,借助大隋的力量再打回来。今日先暂作忍耐,来日再与都蓝和背叛自己的铁勒人算总账。 这时另一波残兵在突利的儿子俟利弗的带领下也和突利会和。 俟利弗一看到突利,就跪下来抱着突利的大腿大哭道:“阿爸,都蓝把所有没逃出来的兄弟们都给杀了,还把所有的女人和姐妹贬为女奴,分配给了他的部下。” 听到俟利弗的话,突利经过一夜的风波,心里也几度剧烈变化,终于忍受不住打击,一口鲜血喷出,“啊”的一声大呼,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突利弄上马,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听从长孙晟的建议,一路向隋境进军。 入夜时分,又下起雪来,突利一行人只得在附近找了一个羊盆(羊盆是漠北游牧民族对于那些祖辈在迁徙放牧途中,选择将牲畜集中停留过夜的地方的称呼)暂时停了下来。向南长驱千里,一路尽是追兵,还有大雪挡路,现在的情形已经极为危险了。 入夜时分,长孙晟斜靠在马旁,披着披风一边小憩一边思考,总觉得自已有什么地方疏漏了。望着南方阴深深的夜幕,看不见任何的人影,却像一个巨蟒一样,要将世间万物吞噬。 长史黄蒙缩着身子,走到长孙晟身边,又坐了下来,狼狈的说道:“这鬼天气,一直下个不停,估计咱们这一路很难见到人影了,怎么补给粮草啊?” “没有人影?怎么会没有人呢?” “将军是怎么了,现在这鬼天气,搞不好白毛灾就要来了,哪个不去羊盆和山里避风雪了。怎么可能会有人?” “对,就是这个,我说怎么不对劲,现在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啊,南边怎么可能会没人。都蓝废了这么大功夫对我军进行了包围,怎么可能不在南线布置一支军队。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碰到他们,这说明在我军南线有一支隐藏的都蓝的主力部队在试图拦截我军。 现在离昨天的大战已经一天一夜了,这说明都蓝在南方的部队应该离我军很近才对。叔育,你马上去安排游骑向南寻找都蓝的部队。我去找突利可汗。” 在这大风呼啸,雪花飞舞,到处是白茫茫一片的时刻,突利的残部在这个羊盆里,慰藉着仅有的一点温暖。长孙晟的匆匆而至对于突利来说又是一种侥幸的残忍打破。 突利对于长孙晟的分析是认可的,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那位好堂兄,他的这位堂兄对他满满的都是仇恨与杀意,他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逃向南方的。可能很快南方的部队就会杀到。 只是现在白毛风起,众人根本无法在寒夜里离开这个温暖的羊盆,除非他们想冻死在前进的路上。所以只能在这里停留到明天早上,而现在众人根本不知道都蓝的部队什么时候到达。 望着白茫茫的天地,苦苦的等待更是令人恐惧。可是众人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苦挨,祈求都蓝的军队不会尽快发现他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夜的大雪刚停,众人顾不上疲惫与苦寒,继续向南进发。 可是不过刚行一个时辰,斥候便来报前方不远处发现有不明军队。 突利众人大惊,这支部队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支部队是都蓝在南线预留的军队。虽然现在草原上因为天气原因导致能见度不高,但敌我双方毕竟相聚不是太远,自己数千骑的队伍根本没法隐藏,只能硬着头皮接战。 好在他们遇到的只是达头的先头斥候部队,人数不多。突利众骑,一鼓作气,凭借人数优势,迅速冲散了达头军的阵型,哥伦、咄吉世分别指挥部队左右包抄,将散乱的达头部队分割包围,迅速歼灭。 只是战后的众人没有欣喜。都蓝没有在南方布置军队的原因知道了,那是因为南方有达头的军队。这只能说明都蓝和达头二人已经联合,东、西突厥要合力抗隋了。长孙晟的心情也很沉重,达头来了,那么都蓝在金山以东的部队也肯定调过来了,足有十三个万骑,六七万部队,这些军队将会对接下来的战斗肯定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 突利更是如遭雷击,现在都蓝与达头都联合了,那整个大突厥还有自己什么事? 达头名阿史那玷厥,是西突厥的可汗,在位已经二十余年,这在这个王位更迭频繁的草原上并不多见。其父室点密是突厥汗国的建立者阿史那土门的弟弟,自己更是都蓝、突利二人的祖父辈。在隋朝分军八路反攻突厥的战争中,达头先是中途擅自退兵,致使沙钵略可汗为隋军所败。后来又乘机联合东突厥西部的割据势力阿波可汗等反对沙钵略可汗,不再奉东突厥号令,导致了东、西突厥正式分裂。可以说达头是阿史那家族乙息记可汗(都蓝与突利二人的祖父)一脉真正的竞争者与仇人,现在为了对付突利,都蓝竟然和达头都握手言和了。难道都蓝对自己的仇恨已经超过对西突厥叶护可汗(室点密)一脉的仇恨了吗? 既然碰到了达头的先头部队,虽然突利取得了胜利,可是突利一行人的踪迹却也是暴露了。 得到消息的达头马上指挥部队对突利残部进行围追堵截。 而突利这面,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也不再珍惜马力,顾忌其它,放开了步子向南狂奔。突利一行人趁着都蓝提前攻击突利牙帐而和达头拉开的几十里的空挡,大胆穿插,侥幸逃了出去。而达头的部队就像瘟疫一样,不断地尾追、驱赶突利的部队。 突利也在途中汇集了一批失散的溃兵,队伍也近万人,一路过境如蝗虫一般,一连劫掠了数个小部落,才凑齐了南下的补给。 突利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大突厥变得更好,但草原上一路留下的尸体与突利一行人的暴行却将这份丑陋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碛口惨败 突利牙帐战后的第十三天,已经南下狂奔两千多里的突利一行人终于被都蓝和达头的大军堵在了碛口,即今天的二连浩特东南。 双方隔着不到二十里,大战一触即发。 突利手持弯刀,压下心中那份不安的躁动,向着自己的部下高呼。 “苍狼神的子孙,引弓之民的骄傲。今日,都蓝与达头背叛了苍狼神的荣誉,我将带你们去将他找寻回来。今日战胜了敌人,所有获得的财务全部交由你们共同分配。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将士们随我突击吧。” 不知道的还会以为突利是强势的一方呢。 众人跟随他在草原上已经艰难跋涉了很久了,无论是士气还是忠诚度都很难说有多少。虽然是画饼充饥,但这些精明而又天真的牧民还是宁愿相信可汗的承诺,去用手里的刀去换取财富与女人。 这些引弓之士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摆着零零散散的阵型向着前方达头军冲去,颇有些一往无前的效死之意。 骑兵的对冲颇有些像今日坦克的对战,连人带马再加上装备约七八百斤高速冲锋的骑兵,互相之间就像凿子一样冲进对方之中。挥舞着弯刀的骑兵借着马速,劈砍在对方身上,溅起一行血花。双方骑士们却顾不得自己和对方身上的伤势,因为他不能让自己的马速降下来,否则就成了别人的活靶子。双方对冲去好远,尸体才落下,满地都是掉落的残缺尸体,不断有残肢断体被崩的各处都是。 突利一方咬紧牙关,这次要是冲不出去,那就得全部留在这里了。 一支打了败仗的残军,此时却宛若熊罴出山一般雄武。而武器装备都很精良的隋军也在用强弓劲弩为突利的骑兵做着掩护,一排排飞箭带走无数性命,在如此险境里竟然被突利杀开一条血路。看着达头的防线出现缺口,这时突利军众人也充满了希望。 可是终究还是都蓝对突利的恨意占了上风,在这暴雪飞驰、不辨方向的天气里,都蓝竟然能够紧紧咬住突利不放,终于在突利与达头决战时率领主力赶到了战场。都蓝一挥手,大队的骑兵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向突利后军涌去。 这时都蓝的大将阿勿思力骑着马上前来,说道:“大可汗,今日突利贼子已如入笼中之鸟,虽有决战之心,已无决战之力。现不过因为身陷绝境才爆发出一股悍勇,对战达头取得了优势,但其势必不能长久。若我军缓些进攻,必能使突利贼子与达头两败俱伤。若我军速攻,突利贼子所部必将因士气大泄而不战自溃,甚至还会投降达头,那将不堪设想。” 都蓝看着自己这位得力大将,神色有些复杂的变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良久,才缓缓说道:“今日在此围捕突利,必将尽其全功。” 都蓝不同意缓攻,阿勿思力也没办法,只得指挥部队全力突击,希望务必在达头之前将突利弄到手。 都蓝大军的到来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着身后大股骑兵挥舞着弯刀疾驰而来,之前面对达头军还在拼死血战的突利骑兵,士气瞬间就降落至冰点。一些忍受不住的骑兵很快就向两侧逃去,很快就引起雪崩式的反应,突利之前的攻击势头马上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群躁动不安的待宰羔羊。 之前被突利压着打的达头军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见到突利军队已经崩溃,也不忘痛打落水狗。两支部队将被挤在中间狭窄区域待死的突利军分割成无数块,然后迅速消灭。 曙光破灭,身陷绝境的突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提起手中的弯刀就向自己的脖子刎去。却见旁边的史蜀胡悉眼疾手快,一把将突利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刻围住突利防止他再次自杀。 “可汗不可啊,当年阿史那先祖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仅余一儿刖足断臂,弃草泽中,仍能与狼交合,延育子孙。及至伊利可汗,仍能翦灭柔然,鲸吞草原。可汗今日虽遭困境,但仍有勇士相随,来日未必不能再起啊。” 这时在前方指挥战斗的长孙晟也来到突利身边。 “大汗勿忧,大隋天子已派遣大军北上,不日必将北破都蓝,护可汗重返于都斤山。” 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把突利护在中间,不断地左突右冲,企图杀出一条血路,但始终没能如意,核心部众不断战殁,形势变得万分危机。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突利西南方向的攻击渐渐薄弱下来,众人也来不及顾忌其它,一股脑的向西南方向突去,血勇奋战之下,竟真的开出一条通道,护着突利杀了出来。 在后面的阿勿思力眼睁睁地看着突利一行人向西南奔去,虽有心追击,却因为战场所隔,不得寸进,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出去。 突利虽然逃了出去,但跟随他成功破围的骑兵已不足千骑,剩余的部众都被留在了碛口的战场上,等待命运的安排。阿勿思力心恨突利逃了出去,只能把一腔精力施放在这些吓破胆的残兵上。于是下令部将肆意屠戮突利残部,更是直杀得血流成河。 ·········································································································································· “可汗这是何意,为何今日放走了突利那贼子。”阿勿思力骑马来到达头可汗身前,不逊的问道。 “将士们力战不敌,竟让突利破围而去,本汗也是没想到啊。”达头无奈地说道。 看到达头身边几人对自己怒目而视,阿勿思力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其它。“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挎着腰刀骑马离去。 看着阿勿思力离去的背影,达头可汗轻蔑地笑了。 达头可汗的儿子都六问道:“父汗今日为何在战场上放走了那突利。” “突利活着不好吗?” “可是我们这次不是来讨伐突利的吗?” “讨伐他不假,不杀他也不假,可如果突利死了,谁来跟都蓝争突厥大可汗 的位置,突厥控制在伊利可汗一脉太久了。他们在草原上住的太久了,早已忘了突厥人的家在金山,是叶护可汗一脉世代在守护着祖地。” “那父亲当时把突利抓起来不是能更好的控制他吗?” “那你觉得对面的都蓝会愿意吗?如果真的照你所说,我们现在已经和都蓝开战了。” “记住,狼群会用脑子去战斗,只知道用蛮力的那是鬣狗。”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风起大同 就在突利大军兵离将败、仓皇退遁,在草原之上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远在大同城等待突厥大军入侵的黄明远也犯了嘀咕。 现在自突利的奏疏到达丰州已经半个多月了,而大隋范围内竟然还没看到都蓝军的影子,难倒都蓝在漠北和突利的决战出了岔子。可以达头和都蓝的实力,突利是必败无疑的啊,自己一个小小的边镇镇将,蝴蝶翅膀再大也不可能扇到漠北去吧。 整个大同城内也等的人心惶惶,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未知。 最近王歆和自己议事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自己如何不明白,之前那些潜匿的老鼠们看到危险不再,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这群人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四处造谣,现在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造谣说之前突厥根本没有入侵,都是自己伙同突利可汗伪造突厥入侵的消息来蒙骗朝廷,如此贻笑大方的说法竟然还有人信。 好在根据斛律部传来的消息,郑言庆率领一伙斥候在阴山山麓北侧一个古老的羊盆处发现了至少三个突厥万骑的踪迹。看来都蓝果然对大同城贼心不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支部队迟迟没有动手。 而一路逃窜的突利一行人也终于到了大同城附近。 一直在此暗地设防的刘云芳和焦方威二人发现有隋骑入境,急忙向黄明远汇报。因为发现这一支丢盔弃甲的突厥人只有寥寥数百骑,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穿着隋军盔甲的人,黄明远并没让二人暴露出行藏,只是令二人密切注意这一列突厥人的动向。 终于到了隋境,长孙晟和黄蒙也是内心大安。现在离大同城不过百里,虽然一众人俱是人困马乏、狼狈不堪,可终究还是从这处处杀机的草原上逃了出来。 只是越往南,突利越犯嘀咕,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去大隋,如果隋朝皇帝看到自己部众全失、势力大损还会不会继续支持自己。现在的突利是寝食难安,因为只要一踏入隋境,这些问题可就真没人给他保证了。他自己也成了隋朝人案板上待宰的鱼肉,生死皆不由自己了。 看到突利这几日渐渐阴沉的脸,长孙晟也对突利的担忧有些明白。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劝说突利进入隋境,但现在不仅是突利犹豫不决,史蜀胡悉和咄吉世也撺掇着突利不要进入隋境。长孙晟无奈,只得提前派遣了长史黄蒙率领数骑隋军提前进入大同城寻求接应。 黄蒙几人疾驰百里,风尘仆仆,在傍晚时分,叩开了大同城的大门。 这时已是戌时,城内已经宵禁。 黄明远查完营后也已回家,正坐在地图前研究战事,就听到堂弟黄明征飞奔着进入堂内,高喊着:“大兄,大兄。” 看到进了门的黄明征如此样子,黄明远不由得训斥起来:“如此慌张,成何样子。” 黄明征却是也不急恼,一路狂飚的他是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兄,是大喜事,天大的喜事,三叔父回来了。” 听到黄明征的报信,黄明远立刻站了起来。 “你说谁?” “是三叔父,三叔父从漠北赶回来了,还带来了突厥人的消息。” 听到这,黄明远是欣喜不已。之前叔父随长孙晟出使突利,自己因为这场大战本就对其担心不已。今日叔父平安归来,当真为一好消息。不过长孙晟和突利一行人现在不是应该去了伏远镇(今山西大同西北)了吗?怎么来了大同城? “三叔父在哪?” “我和三兄在城门处遇到三叔父,我急着赶来报信,三兄已经陪着三叔父向镇府赶来。” 听到黄明征的话,黄明远赶紧向大门口走去。才刚出府门,就看到黄明祯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走来,正是自己的三叔。 黄明远远远看着三叔的样子,虽然是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样子,满脸止不住地疲惫。但看他精气神,仍然不乏稳健与从容。看到三叔状态并没有太坏,黄明远也放下心来。 黄明远赶紧上前快走几步,见到黄蒙,就跪了下去。 “三叔。” 黄蒙也是吃了一惊,他之前在开皇十七年随长孙晟和亲突利后就没再返回中国,而在此之前黄明远也在南方跟随杨广。叔侄二人已经五六年没见,今日在这种场合再会,也是悲喜交加,感慨万千。 黄蒙是黄明远祖父的第三个儿子。父亲是海东大儒,黄蒙也是耳濡目染,颇承其父遗风。自幼聪慧,善诗能文,博览经史,精通儒家经书,又向父亲学得一手好书法,工草隶。开皇年间出仕后先后做过滑县丞、陈州录事参军事、易县令、监察御史等职务,此次是以侍御史的身份为长孙晟长史,同持节赴塞外和亲。 黄明远和黄明祯两人各扶着黄蒙的左右手将黄蒙扶着进了镇府。黄明征则跑前跑后张罗酒食,安置其他人。 “真想不到,一别数年,吾家麒麟儿亦长大已,若你阿耶泉下有知,亦无憾了。”黄蒙看着现在的黄明远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比自己兄弟几人都要厉害的多。 众人榻上坐定,李子孝和王歆、韦云起几人闻得消息,也急忙赶来。 “叔父,您不是和长孙将军在突利那联络,怎么突然来到大同城了。” “唉!”黄蒙叹了口气,说道,“突利完了。” “突利完了!”众人听此,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突利可是堂堂草原第二大势力,怎么说玩完就玩完了。当然现在除了黄明远知道,突利不仅没玩完,还会越来越强大,他在大隋的支持下成功击败了所有人成为新的草原霸主。当然黄明远现在不会说。 “都蓝和达头突袭了度斤旧镇,突利所部触不及防,全线大溃,大帐都丢弃了。我等一行人一路向南辗转数千里,激战多次,才逃回了大隋。现在的突利仅剩下数百骑,余部全都在城东百里外驻扎。” “嘶!”这次黄明远也和众人一样了。其他人是没想到突利竟然会败的这么惨。而黄明远却是没想到突利一行人来了大同,这是给大同招灾啊。 “这都蓝和达头二胡酋竟然联合了,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对于都蓝与达头的联合的吃惊度不比突利众人的小。这次为了抓个小猫,狮子和羚羊竟然联合起来了,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众人会认为是信口开河,天方夜谭。 这一仗,对大隋来说,麻烦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巧施双簧 黄明远马上安排人将这个消息送往丰州和长安。 “子孝马上安排人,将都蓝、达头合破突利这个消息加急送往丰州和长安。” “诺!”听到命令,李子孝匆匆离去。虽然现在已经入夜,但这消息却是耽误不得。 “叔父,长孙将军如何来了丰州。从度斤旧镇到大隋不是从朔州入境更便捷吗,何必还要绕道丰州?”黄明远好奇地问道。 “非是我们不愿,只是我们在碛口战败南逃后,数次向朔州方向进发,均没能穿过都蓝的包围,只能冒险西进,翻越大斤山后,希望从丰州入关。” 听到黄蒙的说法,黄明是更疑惑了。现在黄明远没法将哨探大量派出,开战后获得的草原的信息是大量减少,并不知道草原的情形。 “黄长史,此次都蓝是欲寇大同,不应该是丰州方向的突厥兵多吗?”长史王歆疑惑地问道,其他人也是如坠迷雾。 “我等之前也是疑惑。不过之前突利得到的信息是都蓝往丰州方向派遣了三个万骑,而朔州、云州方向则派遣了超过六个万骑。不过不知道我们进入丰州边境为什么没有见到突厥哨骑的阻拦。”黄蒙说着,也是疑惑不已。 “叔父的意思是,都蓝往丰州方向只派了三个万骑对吗?” “嗯!”黄蒙点点头,说道,“至少在都蓝突袭突利时,突利在突厥汗庭获得的情报如此。也因为都蓝大军尽皆派出,突利才放松了对突厥汗庭的警惕。却没有想到都蓝和达头联合,放开了对都蓝西线的束缚,解放了都蓝西线的数万铁骑,才导致突利最终惨败。” “那叔父你们是多久之前摆脱的都蓝追兵?” “之前对我们紧追不舍地只有都蓝,我一直认为之前我们在碛口,是达头有意放了突利一马。否则凭当时的情况突利根本不可能破围而出。不过我们两天前就再没遇到追兵了。” 黄蒙不明白黄明远这是何意,不过依然答道。 而听了黄蒙的说法,黄明远也是内心明了,不再多问。 “黄长史,既然突利一行人都已经到了隋境,缘何还不入境,反而在边境逡巡呢?” “是啊,黄长史。难道长孙将军一行缺少补给,已经无力入境了吗?” “唉!一言难尽啊。”黄蒙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 “突利本来说好了要入境的,但走了一半,又犹豫不决了。之前还曾对长孙将军说过‘今日兵败入朝,军不过千,众不满百,大隋天子还能礼遇我吗?玷厥虽然和雍虞闾联合,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我们同为阿史那家的子孙,现在我去投奔他,一定会得到他的礼遇的。’长孙将军也没有办法,只能和突利留在边境,希望我入境求援,能够让突利回心转意。” “哼,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黄明远听到这话,轻蔑地说道。 “叔父暂且安心在大同住下,等待长孙将军入境。我已有办法,稍后便派人去长孙将军处,请叔父也遣从人一同前往。” “阿远已经有办法了?”黄蒙听了一喜。 黄明远轻蔑地答道:“今突利众人不过是破家之贼,惶惶不可终日。得遇天恩,有尺寸之地安身已属侥幸,今竟不识天威,妄图挟持我大隋,今必让他知道什么叫华夏之风,汉威煌煌。” 给黄蒙接风的酒宴尚未完,黄明远便安排司马韦云起率人连夜去城东迎接突利一行人。 黄明远借着尿遁出大堂后,在后门外对着韦云起交代一番后,韦云起便带着数十骑骑兵出了东门,冒着寒意往长孙晟众人驻扎处而去。韦云起是大同城三号人物,又出身京兆韦氏,无论门第、官位去接长孙晟都是正好。 韦云起众人一路马不停蹄,等到赶到目的地时天已经快五更了。 突利一行人是在一处小山坳里安营扎寨的。 此时更深露重,可是有心事的长孙晟与突利二人皆是久久未曾入眠。等到听说有隋使入营,二人俱是心头一紧,看来大同的隋军早有准备。 突利到底今日去不去大隋,是时候有结果了。 韦云起进入营内,急匆匆地便要去拜见长孙晟,这时候突利的具体想法他不知道,黄明远很多布置长孙晟也还不知道,他必须得提前见到长孙晟双方再相商一番才好再做具体布置。 只是韦云起刚一入营,突利已经来到大帐门口迎接。韦云起也不好舍下突利独自与长孙晟去商议,毕竟突利主动出帐迎接已经是屈尊之礼了,这时韦云起再去长孙晟的营帐就是打突利的脸了。 虽然韦云起和长孙晟都很明白今日突利亲自出来就是防止二人提前交涉,可只能无奈地跟着突利进了中军大帐。 韦云起也是有些忐忑,这大幕都已经拉开了,戏都演上了,可演员还不知道演什么,这不是要命吗? 帐内的众人尚未坐定,突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突利的儿子俟利弗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父汗,隋军方向突然有烽火大起,而且至少有四烽以上。” 众人一听俱是一惊,马上帐内是各种议论纷纷。现在的突利早就有如惊弓之鸟,听到儿子的上报,赶忙问道:“韦司马,这是如何情况,怎么会有烽火大起,难道附近还有什么突厥骑兵吗?” 韦云起也是一脸茫然,只是为难得说道:“这个,这个,我昨日出来的太早,也不知道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 长孙晟也是有些呆住了,这个不是自己昨晚上想了一夜的方法吗,竟然被大同镇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行了。 长孙晟也不再迟疑,站起身来,假意抱怨道:“韦司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接着长孙晟又转向突利说道:“可汗有所不知,大同城城高地迥,此时点起烽火,必然是远远地看到有贼人前来犯境。我大隋的制度是如果贼寇人少,就点两个烽火,人多就点三个,若是敌人大举出动,那就是四个烽火了。现在大同城同时点起来四个烽火,必然是因为有大股敌人入侵而且已经逼近了。” 突利听到这,已经惊呆了。 长孙晟的表现还是让韦云起喜从中来,长孙晟明白了镇将的意思。 旁边的韦云起一边摇摇头,不住地叹气,又是一番痛心疾首、怒从心起的样子。 “长孙将军慎言,你要知道你今日是姓隋还是姓突,不要自误了前程。回城之后,我必弹劾与你。” “韦司马,事急从权,待可汗所部安定了再说。” 韦云起却是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却还犹自愤愤不平。 长孙晟不再顾及韦云起,只是焦急地向突利说道:“可汗,今日有突厥军队大举进攻,必然是都蓝的追兵到了,还请可汗早做决断。” 其他突厥将领也是一脸焦急,这时俟利弗说道:“莫不是之前都蓝派往大同城方向的三个万骑发现了我们,这才大举进攻的。” 众人一听,俱是猛然想起,这两天没有遭到追击,大家有些大意了,怎么把都蓝还有三个万骑在大同镇附近这件事给忘了。这可要命啊,必然是他们的游骑在巡逻中发现了突利一行人,所以才提前发动进攻,希望赶在隋人到来之前消灭他们。 众人想到此,也不敢再两头摇摆了,达头虽好,奈何都蓝太近啊。 众人全都齐齐地跪了下来,请求突利入隋境。 突利虽然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已无可奈何,不得不接受了众人的请求。也没人再敢休息了,趁着夜色众人提前收拾行装,径直往大同城而来。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威逼利诱 突利一行人再入城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黄明远亲自带着长史王歆诸人在城门处迎接。 不同于突利众人狼狈后的欣喜若狂,长孙晟却是疲惫中露着一脸的从容。 黄明远虽然到现在已见过名人无数,但是对这个“一箭双雕”、分裂突厥的奇男子仍是颇有兴趣,更何况此人还生了个好女儿。 长孙晟官职还不如自己高,散官是仪同三司。长孙晟分裂突厥,功高甚重,久历边事,却是官职低的不敢令人相信,历史上带回突利也只是升为正四品的骠骑将军。长孙晟出身高贵,如此待遇令人费解。 此次二人虽然之前从未相见,可是刚刚已经合作过一次,诳的突利进了汉境。今日再见,互相之间俱是好感。 将突厥众人安置在内城外,黄明远领着突利众人进了镇将府,大开酒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众人喝得酒酣耳热之际,突利突然举起杯子遥向黄明远敬道:“黄将军,这一杯酒我敬你。今日染干能够得脱险境,全仗将军相救之恩,他日染干得脱困境,定当厚抱。只是不知之前的追兵如何了?” 黄明远听到这话,笑了笑。陪着突利喝了这杯酒。 “可汗多礼了,小将没做什么。可汗能够脱险,都是圣上洪福齐天,我等众人不过是奉命而行。至于之前的事,可汗不必担心,不过是不知哪来的一股骑兵寇城,在我军点燃烽火接应可汗入城后,那些游寇便没了目标,早早地就退了。” 看着黄明远这么风轻云淡的说道,突利自然是不信。刚开始还是有敌大举入侵,现在又是些游寇犯边,指不定是什么呢。不过这些肯定跟眼前这人和长孙晟有关。 突利也知道今日自己不能再追究其它。虽然可能被耍了,但也得忍着。现在只盼大隋天子能够继续重视他了。 “黄将军,我们希望明天就能和长孙将军一起赶赴长安,朝觐天子。” “这个可汗放心,这些事情王长史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保证顺利的把您和各位公子送往长安,至于您走后留下的部众我们也会妥善安排的。”黄明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向突利保证。 然而突利听到这话,可是吃了一惊。 “黄将军,难道我的部众不随我们一起进长安吗?他们怎么还要留在大同。” 黄明远也是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可汗这是说哪去了。可汗朝贡长安还能带着部队吗?我大隋的国都可是没有过异国军队开进的先例。而且可汗部众,久居漠北,不通汉家礼仪,若是在长安冲撞了哪位贵人却是不好。 而且将军的部众可不是安置在大同,而是在大同等待大隋天子之令,等到圣天子的谕令到来,我马上依令安置可汗。” 看到这个样子,突利也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带着自己的部属进入长安了,但如果能够暂时在丰州平原上游牧还是不错的。 “也罢,既然将军如此说,那本汗就自己跟着长孙将军去长安,让小儿等人留在丰州,也能为抗击都蓝入侵尽份力量。”突利故作大方地说道。 “可汗弄错了,众位王子英勇神俊,韬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今日将军入京朝圣,自是无尚荣光。众位王子自然也当跟随可汗一起进京面圣。而且我大隋天子仁义过人,众位将军护送突利可汗回朝,功勋卓着,天子必将对众位将军不吝封赏,我会安排众位将军与可汗一同前往长安。愿可汗与众位将军千万不要推辞我的好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一旁的咄吉世等人一听到黄明远的话,立刻就像是炸了一样。突利也是双目圆睁,像是要质问黄明远。 黄明远对此也不以为意。 “众位难道是不想觐见天子吗?只是在大隋境内,还没人敢对天子的觐见不尽心的。上一个不敬天子的南陈早就被天子灭了。”黄明远不以为意的说道。 听到这,突利和突厥其他一行人,俱是脸色戚戚,面面相觑。黄明远就是威胁,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可所有人都去了长安,他们的部众怎么办? 突利握住酒杯的手都被他抓的发白了,史蜀胡悉更是死命地按住咄吉世。 黄明远却是不管其它,一个劲的给众人劝酒。几圈之后,黄明远也有了些酒意,站了起来,说道:“可汗,都闻塞上男儿俱能骑马弯弓。我中原虽然没有草原的条件,天天骑马射箭,但是中原男儿也从不忘日日操练。今日就让我这属下给将军表演一下舞剑。” 突利听到这,脑袋立刻轰的一下,要不是在酒宴上,到处都是黄明远的人,他就要逃跑了。 宴客时让下属舞剑,这个故事他听部落内的汉人说过,汉人都叫它“鸿门宴”,可今日谁是隋人的沛公啊。黄明远这是要干什么。 黄明征也依令进入大堂,开始缓缓舞起剑来。开始时还很慢,随着剑舞起来,越来越快。只见黄明征走马如飞,左旋右抽,突然间,向上掷剑,高达数丈,好像电光下射一般,被抛起数丈高的剑,黄明征竟然能用手持的剑鞘接住,使其直入鞘中。剑光划过突利的身前,其距离不过数寸,突利是真的心惊胆战,这个小小的边镇镇将到底想干啥? 突厥人看的面面相觑,而隋人这边却是大声喝彩,众人一个劲的叫好。看到隋将眼中的浓浓战意,突厥众人尽皆胆寒。 不管内心如何想,这些突厥人却是再也没敢说什么话。 因此接下来的宴席也就风平浪静,黄明远连连向众人劝酒,直喝得宾主尽欢。 当夜,黄明远将突利留在了镇将府,还开玩笑说,为了保障突利的安全,他亲自带人护卫。而黄明征和黄青众人,真的是一夜未睡,率领无数甲士坚守在突利的院子中。 第二天一早,将突利所有的子侄都集中在一起,长孙晟便带着突利众人南下长安朝觐隋文帝去了,只留下突利的部将阿史那执室率领他的部队在大同驻扎。 临走之际,黄明远送了长孙晟数十里,二人虽相识才一天,却感觉像久违的老朋友,知己难逢。到最后,黄明远更开玩笑的说为自己还不知在哪的儿子定下了长孙晟未来的女儿。 天还尚早,刚微微亮,一轮红日悄悄地从东方露出了脸。黄明远站在马前,望着远去的长孙晟和突利一行人,又回首向着北方那连绵不绝的山脉望去。 希望昨夜,言庆和斛律当没让自己失望吧。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突袭阴山(上) 总长有一千二百多公里的阴山山脉横贯东西,连绵不绝。南面以一千多米的落差直降到黄河河套平原,成为黄土高原与内蒙古高原的分界线。 这个整体海拔不过四百到两千米的山脉,是整个中国历史上重要性绝无仅有的一条山脉。它是中原王朝防御北方游牧民族最重要的壁垒,也是北方游牧民族在粮食、树木、铁器等资源上最重要的来源地。还是双方之间互侵时最重要的前进基地与防御屏障,更是承载着两个民族所拥有的梦想与期望。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得阴山者永远吊打另一方。而每一个亡于北方游牧民族的中原王朝,都和失去阴山山脉的防御有直接关系。 在昨夜黄明远与突利众人交锋的时刻,隐藏在斛律部的郑言庆也悄悄地出动了,目标正是之前隐藏在阴山山麓北侧的那三个突厥万骑。 在黄蒙赶回大同城的那个夜晚,黄明远才终于知道这支部队一直在阴山北侧隐藏不动的真实原因。 突厥人不是突然发善心放过大同城了,而是被黄明远之前大幅度的动作给吓住了。都蓝本来想的是搂草打兔子在灭了突利后再把大同城打破,冲进丰州平原抢一波就跑,可是先头部队刚到达阴山北侧,就被黄明远整军备战的势头给吓住。黄明远又是关闭草市,又是伐木修城的举动,让都蓝还以为隋朝提前纠集了重兵准备跟他在大同决战呢。谁也没想到这所有一切就是一个懂得历史的小镇将的私自行动。 如果隋朝真的有主力在大同,那么仅仅凭借这三个万骑根本就不可能打败隋军,反而还有可能被已经准备充分的隋军给消灭。因此当都蓝了解到大同城的情况后,便命令这支突厥军暂时停止进军,潜伏下来,等待与主力回合。 如果隋军敢出塞,他们还能够从背后突袭隋军。这也是为什么黄明远在大同苦等了突厥人十几天而不得的原因。 从知道他们没能及时拦截突利众人,黄明远便得出这群人还不知道漠北战役的结果。甚至他们对隋突边境的情报也不是那么充足,他们对整个阴山北侧的控制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大。 黄明远在发现这支部队之后就想过怎么处理他们,只是一直没有行动。 如果在突利来大同城之前不去管这支部队还可以,因为在此之前的都蓝并未把攻击重点放在大同城。不过现在估计突利这颗扫把星要把都蓝引来了。那这三个万骑潜藏在大同城附近,在关键时刻对大同城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不得不除。 黄明远在送走韦云起后,立刻又派了人前往斛律部送信。信中要求郑言庆与斛律晟二人依照原先设定的预案,待时而动,从之前发现的阴山小径穿越阴山,突袭阴山北侧的突厥军队。 虽然二人论才能绝不输于任何名将,但并没有经历过大阵仗,而且这毕竟是郑言庆第一次独立领军,还是和斛律晟配合,黄明远内心里也是有些担心。 而潜伏已久的郑言庆却是激动不已,之前他们已经多次通过阴山小径侦察过对面的突厥军情况,这次不再潜伏而是主动出击更是激动。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行动时间,不过鉴于突利已经入了隋境,都蓝在后也尾随而来,郑言庆怕对方得到消息提前行动,不敢再等待下去,只得和斛律晟商议于次日进军。 到了第二天早上,郑言庆亲自率领三百骑隋军和斛律部最精锐的百骑为先锋,而斛律晟率领近一个月来纠集的几个部落约一千五六百余骑跟随其后,冒着又起来的风雪,从南侧的一个小山谷中,向着阴山北侧进发。 整个阴山山麓,越往西越高耸险峻,从南往北去,一路基本上都是爬坡。而行军道路说是小径,只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山路,之前根本不能大部队前进。郑言庆到达这一带后,为了以后可以利用,三百多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清理出一条可供单人行进的路,这次正好用上。 山路崎岖,不时有马匹折了蹄子,不能再行进,只能就地遗弃。好几次在陡峻的地方,众人都只能下马步行,甚至推着马前进。一行人用了快四个时辰才走完这几十里山路,而斛律晟的后队更是被丢下很远。 穿过一大片枯黄的白桦林,郑言庆一行人进入了阴山北侧的草原上,而突厥人就在离此地约六十里外的一处古老羊盆里。突厥在四面都放出了一支哨骑,还利用早时汉人搭建的废弃建筑在西侧营造了一个据点。 黄明远众人在白桦林里休息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初更过半,才和后面的斛律晟众人会和。 之前斛律晟告诉这些附从,他们发现了一条通往阴山北侧的山路,可以通过这条山路去劫掠山北侧的部落,其他几个部落的头人一听也很是欣喜。跟着斛律晟来到阴山北侧,才知道被斛律晟骗了,有几个胆小的竟然叫嚷着要回去。 “回去,我们要回去,突袭突厥大军,这不是送死吗?”一个小部落的头人竟然组织起自己部落的百余骑准备原路返回。 看着乱做一团的几个头人,斛律晟眼中寒光一闪。提起手中长槊,骑在马上就向那个要撤回的头人身上刺去。 长槊一抖,正中那个头人胸间。那头人望着自己胸前还在流血的碗口大的窟窿,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啊”的惨叫一声,身体掉落马下,抽搐了两下,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时的斛律晟握紧手中的长槊,对着剩余几个头人说道:“今日隋突开战,有你无我,谁敢再骑墙摇摆,就是大隋的敌人。今日突袭突厥,乃奉大隋天子之命,征讨不臣。有不从者,皆为大隋敌人。今日,愿随我一同前去的站右边,不愿的站左边。” 有了之前那个头人的例子,谁还敢不从,一窝蜂的向右边跑去。斛律晟和郑言庆对视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郑言庆又走上前来,说道:“很好,大家都对大隋天子无比忠诚。今日出兵讨贼,大家皆是奋力争先,大隋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战后,将以功劳各有封赏,也会让你们在大隋的庇佑下放牧。” 斛律晟与郑言庆二人对这群人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好一顿折腾,才让这群人不得不同意跟随前往。郑言庆紧急料理了之前那个头人部落里的头目,许下不少好处收编了这百十来骑。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突袭阴山(中) 大雪越下越大,挡住了前进的道路。整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寒冷彻骨,大风都要撕裂旗旆,马栗而不能跃。郑言庆等四百身穿白色斗篷的骑士,用力一挟鞍下马匹,向着突厥军营帐方向前去。 突厥人在西面的据点离大帐不过三十里。整个据点利用了早先年久失修的古戍堡,据点内也不过只有五十骑,乃是突厥人在西面的哨探的落脚点。本来西面也没有什么危险,这群人也懒得在暴风雪天气里继续巡逻,一群人背着主营长官在这个小戍堡内取暖休息。夜已渐深,靠着马匹、枕着弯刀的突厥骑士们也已经睡着了。 郑言庆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座戍堡。却也不敢贸然攻击,虽然消灭堡内的敌人很容易,但是惊动了东面的突厥人就麻烦了。 几名隋军先是暗地里使用飞钩,攀上戍堡,几道黑影闪过,戍堡墙上酣睡的突厥兵便被割了喉。墙上并没有几个人,隋军很容易的就控制了烽火台。城上的隋军沿着城墙放下几条悬绳,一批先登背着横刀便沿着城墙缒城而上,很快控制了整个城墙。 在城上带队的欧彦领着一批隋军下了城墙,一边安排人去打开大门,放大军进入;一边向着堡内的军营杀去。一行人也不喊叫,用利斧破开房门,挥舞着横刀与短斧等武器就向还在大睡不止的突厥人砍去。瞬间十余个彪悍的突厥骑士在还不知道情况下就死在了睡梦中。 这时有听到动静被惊醒的突厥人马上爬了起来,可事到临头众人连刀都找不到,只能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去遮挡,哪还能组织的起有效地反击。隋军的横刀砍过,到处是断手断脚躺在地上哀鸣的突厥人。 前方的隋军将突厥人砍倒后,后边的隋军便挨个上前补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军营内的几个房间里的突厥人便全都被消灭干净。 郑言庆率领着大队人马进了戍堡,欧彦领着先登军士押着一个秃发结辫的突厥男子走上前来。 那突厥人本来看对方穿着突厥样式的袍子,还以为对方是哪个打草谷的部落,不停地骂骂咧咧。直到押送他的人给了他好几鞭子才住嘴。等到看到后面进来的郑言庆等人一身的隋甲,才真的害怕起来。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因为他怎么也不明白隋人是怎么越过东边的大营来到这的。 这名被俘虏的突厥百夫长肯定是没有看过那些共产党员宁死不屈的老电影,一点也没有为突厥献身的精神。这边辣椒水、老虎凳还没开始上呢,他就赶紧将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了。可惜郑言庆没有时间再安置俘虏,只能赏给他一个痛快。这名百夫长哀嚎着便送了命。 郑言庆一行人收拾了一下战场,趁着天还早赶紧在戍堡内休息了一下。这次休整很有必要,因为雪夜行军的恶劣条件下,倘若郑言庆再直奔三十里外的突厥大营,可能还没到,就已经全军冻死在荒野了。 直到离四更天还剩两刻钟的时间,站在戍堡墙上望向东方的郑言庆突然下令,之前一直休整的部队重新整理装备,准备出发。而后边跟随而来的斛律晟一行人则仍然留在戍堡附近,等待郑言庆突袭的结果再决定进击的时间。 从戍堡到突厥大营不过三十里路,虽然现在天降大雪,纷纷洒洒,整个草原上能见度很低,但骑马到达突厥大营仍然不需要多少时间。 郑言庆一行人刚开始时勒住马力,借着夜色与飞雪稳步前进,一直走到离突厥人还有十余里的地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突厥大营内的火光。众人也不再留力,狠狠抽打了两下马屁股,吃痛的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着突厥大营冲了过去。 虽然有着厚厚的积雪减轻了大地的震动,但一千六百根马蹄在荒原上蓄足马力,极速奔跑,那“踏踏踏”的声音仍然如雷霆一般,让听到的人胸腔忍不住跃动。 突厥人的扎营地位于于阴山北侧,是一个被风干后硬化的牛羊粪便、毛发一层层的覆盖起来的大型羊盆,极具保暖效果。事实上,在这个靠近隋突边境的地方,没有被中原王朝摧毁的古老羊盆简直如稀世珍宝。三个突厥万骑,约一万六七千人之多,方圆数百亩内扎着上千顶帐篷。 而整个突厥人的大营,防御极其薄弱,大营外围不过是用大车和木板简单地围了起来,根本没有太大的防御力。 郑言庆的突袭队伍一路向前,根本没发现有突厥哨探的影子。 直到离突厥人大营还有四五里的地方,整个突袭队伍才被在外围惊醒的突厥人发现,可是这些突厥人早就是睡眼惺忪、疲惫不堪了,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 四五里路的路程,对于已经全速奔跑起来的骑兵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无数的突厥人窝在被窝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言庆的骑兵已经来到他们跟前。行在前面的几名骑兵挥舞着斧头用力劈开了围栏,后面的骑兵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了进去。 一行人进入大营后,前面的队伍自动向两侧分开,分别向大营内的草料堆、马厩、牛羊圈和营帐放火。而在这些轻骑兵后面,一支约五十人全身包裹重甲的骑兵就像一辆辆人形坦克一般向着之前跑出营帐的突厥人的人群冲去。全身被盔甲包裹着的重骑手持着利斧和斩马刀,对着人流不断的挥舞,不过数息之间,就留下几道宽丈余的尸流。大营内的突厥人都被如此血腥的场面吓懵了,哪里还能升起抵抗的勇气,众人只知道逃命,在整个大营里不停地乱窜。 跟着郑言庆部队的斛律部游骑兵也从两翼跟着具装甲骑向前突进。这些游牧民族比汉人骑兵还更加血腥,每刀之下,都带出片片血花,所有试图从侧面威胁具装甲骑的突厥人都被杀死。 整个队伍在帐外预留的接应部队,看到隋军成功冲入大营然后四处杀人放火,也迅速敲响了随身携带的隋军进攻金鼓。 战鼓在幽深的夜里“咚咚铛铛”的响起,就像来自地狱的猛鬼的招呼一般可怕。整个大营中的突厥人听到隋军犀利的战鼓的声音,还以为对方来了千军万马,根本不敢抵挡,都一窝蜂的向着北方和中军大帐逃去。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突袭阴山(下) 这时在大帐内休息的突厥军三个万骑统帅阿史那察干设听到外边发生的骚乱连铁甲都来不及穿就冲出了大帐。可是外边一片混乱,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勉强聚集起身边的亲兵支撑局面。 等到隋军鼓声响起,他才知道来袭的竟然是隋朝大军。 阿史那察干勉强的稳住身边充满惊恐神色的骑兵们,可刚刚聚集起来的一些骑兵马上被隋军驱赶倒卷的突厥散兵给冲乱。数以千百的溃兵不停地向着阿史那察干刚建立的防线冲击,而尾随其后的隋军重骑马上接踵而来。 十几名试图阻止隋军的突厥勇士“嗷嗷”怪叫着,冲上前来,可马上就被手持长槊的隋军刺破胸膛,钉在地上,数百斤的重量踏过,只留下马蹄边的一滩肉泥。没人去管这些螳臂当车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在杀戮与被杀戮中疯狂了。 可能老天爷不站在突厥人这面,隋军还在一遍遍冲击突厥人的人群,而阿史那察干的中军帅旗不知道被什么人撞倒,又被早已惊慌失措的人群踩过,根本就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阿史那察干还在那大呼突厥军抵抗,不知道被谁从后面撞倒,趴在了地上,立刻就被人踩踏住,三停之气去了两停。所幸部落里的亲兵一直跟随不远,当阿史那察干被人流冲散后,马上跟上去,一群人将阿史那察干紧紧地护在中间,结成人墙死命的扛住人流的冲击,才救了阿史那察干一命。 这时早已混乱的突厥人急于逃命,哪还管谁是谁,即使知道隋军跟着他们逃散的方向冲破了中军大营,也没人在乎。有阿史那察干核心部属牵来一些在大营内散乱无主的马匹,亲兵们马上扶着阿史那察干就要逃命。 这时有人看到阿史那察干一行人有马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上前抢夺。而阿史那察干的亲兵本身就是精锐,哪能让他们抢去马匹,一边搏斗着一边抽出弯刀,砍在跟他们抢夺马匹的人身上。 而这更是激发了大营内的突厥士兵的兽性。其它的普通牧民平日里见到他们这些主帅的亲兵只能卑微的躬身,可现在在死亡威胁面前,再也没有什么高贵与卑微之分了。 马上有人拿着刀就对着阿史那察干的亲兵反砍过去。阿史那察干的亲兵虽然精锐,但根本架不住人流的冲击和无数持刀牧民的反杀,一群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人很快就在人流里被杀的干干净净了。 更多的人向着马匹争抢,仿佛抢到了马匹就抢到了活的希望。无数人为了活命举起手中弯刀砍向了对方,整个场面,宛如赤裸裸的人间地狱。 郑言庆的突击很顺利,斛律晟在后边率领的一千多骑也到达战场。这一千多生力军的加入,马上弥补了郑言庆军力不足的缺陷。这些游骑在斛律达和斛律进周的率领下分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杀入大营。一时之间,整个大营更是四面火起。没有人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只能被动的看着隋军的铁骑踏破大营。 很多逃不出去的突厥人挤作一团,匍匐在雪地里不停地叩头,企图向隋军祈求活命。而之前一路突击的郑言庆根本就没功夫搭理他们。现在斛律等部骑兵的到来,解决了人数的问题。大批大批的突厥兵被逼着缴械投降。 一名万骑长还想要挣扎,指挥着士兵砍翻了好几个跪地投降的突厥人。可一不留神,就被呼啸而过的斛律进周砍掉了半个脑袋。斛律进周将它扔到人群中,又是惊起一阵恐慌。 大营内的另外两个万骑长一个跟着阿史那察干向北逃了,另一个早在第一轮打击中就死在了自己的营帐内。等到郑言庆将中军最后一批阻拦的力量杀溃后,郑言庆反身一个回合冲到了大营的北门口,彻底堵住了突厥军逃命的路线。而这群被隋朝杀神杀得心惊肉跳的牧民们,早就没了主心骨,只能成为嗷嗷待宰的羔羊。 因为之前黄明远在他离城时悄悄跟他说起过要尽量对突厥人实行“减丁”政策,所以郑言庆也不派人收纳这些突厥俘虏,只是一个劲的向前突击,轧过一排又一排的突厥人。还是斛律达实在看不过,才上前劝阻了郑言庆。 郑言庆知道这个时候还得靠斛律部,也便卖了斛律进周这个面子,只好放弃屠杀,专心打扫起这个无比混乱的战场。 整个大营内血流成河,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冻成了无数的冰疙瘩,成为了一面硕大的冰墙。郑言庆将俘虏、缴获的牛羊、马匹都分别安置起来。直等着北面的斛律晟一行人的到来。 原来斛律晟率领的部众,在看到郑言庆初步突袭得手后,便加快步伐,向着突厥大帐进发。在大帐附近,斛律晟命堂兄斛律达、大将斛律进周、蒙陈其分别率部从三面包围大帐发起进攻,独留突厥营帐北面有空缺。 而那些早已被隋军的突袭吓昏了头脑的突厥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围三阙一”的道理,见北面没有隋军便一股脑的向北逃去。 等到阿史那察干好不容易率领着残存的几名亲兵冲了出来,早就在北方准备好的斛律晟一拍胯下骏马,立刻向着阿史那察干杀过来。其余众人还没发现什么情况,当先一马的斛律晟手持长槊,左突右刺,全无一合之敌,向着阿史那察干奔来。阿史那察干赶紧叫亲兵阻挡,哪还有时间,那马如飞一般疾驰而来,来到他身前的斛律晟大喝一声,一槊将阿史那察干钉死在了马上······ 斛律晟的数百骑一路风驰电掣,见人就杀,一行人直到快天明才回头,只留下了一路支离破碎的残缺尸首。 而那些逃出营寨的突厥人,即使侥幸没有被斛律晟追杀到的,但在暴风雪中狂奔大半夜,无数人也倒毙在逃命的路上。从突厥人的营帐向北百余里地,冻死的突厥骑兵不下两千人,到处是僵硬住的人形冰雕。只有一些幸运儿躲过了追杀和寒冷,但在这茫茫草原上,一群失了途的残兵,再苦苦挣扎,也只能淹没在漫天的风雪里。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战果累累 斛律晟的追击队伍一直等到第二日方回还。 战后郑言庆与斛律晟点验缴获,在大营内俘虏的突厥骑士接近四千人。有些人在天亮后看到郑言庆一行人人数不多,还动了心思想要逃跑,但郑言庆根本不给他们什么机会,所有试图反抗和逃跑的突厥俘虏全都被郑言庆屠杀殆尽。而在郑言庆的铁骑与横刀下,抛掉弯刀下马跪伏的游牧民族一改之前的桀骜不驯,就像一群温顺的小绵羊一般不敢动弹。 而其它的战利品包括牛羊两万余头,战马八千余匹,草料、铁器、粮食、珍宝等物资堆积如山不计其数。因为防备溃逃的突厥人再杀个回马枪,郑言庆不敢在这里久留,只能草草地打扫了战场,很多东西因为时间紧迫、无法携带都只能被郑言庆付之一炬。 而在那个尸横遍野的羊盆里,只留下了一座蔚为壮观的京观。 因为押送着望不到尽头的牛羊马匹和俘虏,郑言庆众人也不能再通过狭窄的阴山小径返回斛律部。众人只能沿着阴山山脉北侧向东行军,到达大同川西岸后溯流南下,穿过沃野古镇回到阴山南侧。 郑言庆在大同川西碰到了奉命接应他们的黄明祯所部,一行人再回到大同城已经是五天后了。 寒风里,黄明远领着韦云起亲自出大同城北三十里外迎接二人。 郑言庆与斛律晟二人远远地便看到骑着马立在远方的黄明远,马上驾着马朝黄明远赶来。离黄明远还有五十步左右,二人一同跳下马来,急趋而至。二人来到黄明远身边就要下拜,可黄明远怎么能让二人跪下,一手拉住一人,将二人扶了起来。看着二人受冻都已经皲裂的脸上,忍不住拍拍二人的肩膀。大笑起来,又一把将二人抱住。 “好兄弟,好样的。”黄明远喃喃的说道。 黄明远早就得到了二人的战果,而这个战果是他自己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他本来以为能让对方三个万骑大溃,短期内失去战斗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郑言庆二人不但超额完成了任务,还获得了如山般的缴获。这个战绩就是大军万人出塞也不一定能够取得。黄明远一得到消息,就分别去信兵部、杨广和丰州鱼俱罗处,为二人请功。 让韦云起指挥众人就地临时扎营,黄明远就一手拉着一人来到之前临时搭建的营帐内。 “两位好兄弟,快给我好好说说此战到底是怎么打的。” 郑言庆给黄明远讲,斛律晟也在身边补充。听到二人斩杀胡人头人、夜袭戍堡、重骑破营、围三阙一、连夜追击、击杀阿史那察干······直让黄明远听得酣畅淋漓。整场战斗凶险程度可见一斑,虽然黄明远之前和二人推演过多次,但其中若有一环执行不到位,恐怕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说道此战伤亡,郑言庆也是神色一顿。 “大兄,此次越骑左营离城时共三百二十八人,招纳散骑十四人。战殁一百零七人,重伤退役三十七人,现仅剩一百九十八人。” 听到这,黄明远也是神色一暗,此战之后,越骑左营折损近半算是全残了,以现在大同城的力量,没个两三个月基本不可能重建。而且这支部队,经历过这次大战如果短期内没法扩军的话肯定不能让他们再战,他不能让这一百多个宝贝白白得在战场上做炮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军人,从我们穿上盔甲的那一刻起,这样的事情就难以避免了。 所有你们带回的遗体,都会得到妥善安葬。对于他们身后的遗孤,我会重重的抚恤他们,大同城不会忘了他们的功劳。所有重伤不能再战的士兵大同城也绝不会抛弃他们。 言庆放心,回去后,我会安排重建左营的。” 又转过头去,向斛律晟问道:“各部落游骑的情况怎么样。” “禀大兄,此战共出动六个部落一千八百六十余骑,共伤亡四百四十余人。也算伤筋动骨了。” 黄明远想了一下,说道:“此战之后汪格部除名,部属全部交给斛律部处理。此战缴获的牛羊、马匹交给你们三分之一,至于盐巴、茶叶全部给你们,铁器、粮食等物质给你们一半,俘虏给你们多了你们也没用,你们也只能大部分杀了,所以只给你们一千人做奴隶吧。” 斛律晟听了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黄明远分给他们的这份战利品也太多了,如果没有隋军的重骑破营,他们的游骑有再多也不可能打得过突厥人。黄明远几乎给了他们缴获的一半,这远远超过他们所付出的力量。 “兄长,这怎么行?” 看到斛律晟还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一把止住他的话说道:“这是你们应该得的,毕竟没有各部,我军根本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现在仗才开始打,之后未必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已经去信朝廷和丰州鱼将军处,他们将会把你们各部落划入保护部落内,以后你们就能在大隋的边境游牧了。” 黄明远不再看二人,望着远方说道:“未来我们会更好。不过前提是我们要承担得住这次的压力。” 一行人在这临时停靠之后,斛律晟众人没有再跟去大同城,各部落带着自己分得的牛羊马匹和各种物资回到了阴山南麓。随同他们而去的还有黄明祯率领的越骑右营以及刘云芳率领的二百余名胡骑。 整个左营已经打残了,必须要回大同城休整。黄明远将四十多名挑选的胡骑和七十多名从步兵中选拔出来的精锐充入越骑左营中。准备将这支经历过战火的铁骑重整为一支铁军。 至于所有缴获,黄明远让李子孝将粮食和铁器充入大同镇府库内,将其它的金银珠宝与牛羊犒赏和抚恤越骑左营后,剩下的被黄明远全部交给自己名下的商团处理。而马匹是战略物资,大同镇留下一少部分后,其它的只能乖乖地上缴给朝廷了。 至于俘虏,包括一些阿史那家的子弟等其他各位高级将领,将会跟着阿史那察干和另外三位万骑长的人头一同被送往长安献俘。至于其他人,除了一部分被分赏和发卖作奴隶外,其他人全部交给侯莫陈熋,成为大同城基建的重要力量。 黄明远并不喜欢无意义的屠杀,因为在这个时空里,没有什么是比俘虏更好的人力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都蓝南侵 当黄明远众人因为这场胜仗大发横财、满心欢喜之际。已经到了漠南的都蓝可汗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刚刚才和达头分道扬镳的他,这么快就收到一份噩耗,整整三个主力万骑被隋军消灭在阴山山麓,而他现在手上一共才有多少个万骑。 都蓝一把将桌案上的令箭和符印扫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了桌案。 牙齿止不住要咬碎,又大骂道:“隋人,丰州,我要和你们决一死战。” 都蓝本来知道大同城在整军备战,自己谨慎地命令阿史那察干部暂停进军,可是仍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没有想到击败他的会仅仅只是一个大同镇的兵力,只是认为隋朝已经在丰州集结了隋军主力。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打掉隋人凸出来的这块獠牙。 对于都蓝来说,这一定是个糟糕的三月。 自己先是在费了老大劲后在碛口让突利给跑了,这场战斗他光冻死的军队不下数千人;接着达头死活不同意他进军河东地区的提议,非要进军灵武,导致他和达头又公开决裂;现在竟然被隋军一口气将他的丰州兵团全部吞掉。 之前他认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突利和隋军,联合达头,即使不能大胜隋军,也将会有和隋军角力的能力。但现在万万没想到,虽然和达头的联盟让他西北方向十个万骑解放出来,但隋军还没看到,达头在漠北草原突厥旧贵族部落里的合纵连横已经让他寝食难安了。 他虽然想过既然让达头进入草原就很难让他退回去,但达头在碛口他的眼皮子底下放掉突利还是让他忍无可忍。他想让达头随他叩开河东地区的大门,通过劫掠汉地重新换回各大贵族对他的支持;但达头也想让他帮着斩断隋朝河西这条牵制西域的臂膊。双方从出发点就截然不同,相持之间,只能各奔东西。现在自己算是引狼入室了,不仅没能获得真正的盟友还给自己引来了另一个强大的对手。 急恼的都蓝是坐立不安,可这份战报就像是一根鞭子一样抽在都蓝的脸上。都蓝愤怒了,他要从丰州找回自己失去的荣誉。 都蓝咆哮着叫道:“将所有逃回来的亲兵和将领全部贬为奴隶,其他所有溃逃骑兵全都分到各万骑做扈从。” 没有人敢去劝阻这位暴怒的草原之主,所以逃回大营的两千余人全部被贬斥为辅兵,这支漠南兵团再也不复存在。 时值三月中旬,都蓝本来已经率部渡河进入蔚州(治灵丘,今属山西)境内,急速的突袭让他进军很顺利,很快便攻克蔚州。蔚州告破后就相当于撕破了隋军的长城防线,拦腰截断了并州与幽州的联系。而现在高颎的中路军兵团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到达,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都蓝收获足够多的战利品回归草原了。但现在为了自己的威严,都蓝决定自己必须西进打破丰州。 从西线带回的十个万骑在他和达头决裂后,又重新布防在西线和北线。 现在的都蓝手上仍是当初牙帐的那支大军,将原来东线六个万骑交由大将阿勿思力与其弟都速二人指挥,都蓝自己亲自率领十一个万骑近七万突厥骑兵沿着长城沿线如乌云压顶一样向着大同城袭来。 三月下旬,都蓝的军队沿着长城北侧行军了好几日终于进入丰州边境,宛如武装游行一样,沿途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整个行军队伍十一个万骑七万余人,在行军途中绵延了几十里。 对于都蓝的到来,黄明远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为了迟滞都蓝队伍的行军速度,黄明远提前便命令蔡知运率领那批从奴隶中挑选出来的游骑在都蓝前进的路上进行袭扰。 蔡知运所部每每靠近都蓝部的游骑射上几箭便跑到无影无踪,都蓝几次派人去追捕他们,却又怕落入隋军的陷阱,最终也没有什么效果。蔡知运一行人一百余骑在马尾上都悬挂着树枝,跑动起来尘土大起,似有伏兵。整个队伍又多备旌旗,多设战鼓,行军途中,宛如千军万马奔腾之势,让都蓝以为袭扰他们的有数千人之多。 都蓝各部一路上风声鹤唳、疑神疑鬼,疲惫不堪,整个行军队伍士气大泻。 虽然黄明远迟滞了都蓝的步伐,可都蓝仍然还是到达了大同镇的东境。 进入隋境后,都蓝一方面派遣大将阿史那古都列设率部进击呼延谷,企图断绝丰州和胜州的联系,同时也能对朔州方向的隋朝援军有所预警;另一方面又派遣女婿仆骨忽都设率部进击天德镇,企图从丰州中部将丰州割裂开,断绝丰州军东进的增援道路。 而都蓝这样的布置,正好将大同城置于了他南侵的必经之路上。 都蓝认为隋军至少有着五千以上的骑兵到来,在后续主力没到达之前意图迟滞自己的步伐。而都蓝要做的,就是在隋军主力到达前,吃掉这部分隋军的先头部队。 从东面进入阴山与牟那山之间的谷地,都蓝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遇到隋军的埋伏,先头哨骑提前五十里已经把这部分区域侦察完毕。 焦方杰率领的斥候部队在这片区域与突厥人的哨探打了好几仗,双方互有胜负。因为隋军在人数上的劣势,虽然焦方杰尽可能的给突厥人制造了各种麻烦,但仍然打不开局面。最后焦方杰只能将所有的斥候转移到两侧的山上。 虽然牟那山北坡平缓,但草木茂盛,主峰大烨背葱宠茂密,青松如海。北侧的阴山更是陡峭险峻。在山林里,突厥人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焦方杰的斥候不是把羊腿绑在鼓上,在夜晚敲响,就是白天点起烟堆无数,好像千军万马、狼烟滚滚。更有的时候对着突厥人的军营喊杀声四起,虽然没有对突厥人造成多大的杀伤,但这种做法弄得突厥人筋疲力竭。 自都蓝大军进入丰州境内后,一连三日被焦方杰折腾的是叫苦连天,同时突厥战士的体力与精神也有很大下降。 都蓝在大帐中皱着眉头听众将的汇报,大同城的这支隋军是一个硬骨头,这仗,恐怕比自己之前料想的要更难打。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再袭都蓝 而当突厥人在被隋军折腾的同时,大同城内的黄明远拿着新送来的丰州密信也是眉头紧锁。 “唉!”黄明远叹了口气,将一卷信件交给长史王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大家都说说怎么办?” 王歆连忙接过信件,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这是丰州鱼俱罗处来的军令。军令上说西突厥达头可汗入侵灵州,西路军统帅杨素命令鱼俱罗率领丰州军迅速西进,在隋突决战时从达头背后攻击达头的后方部队。而丰州各镇,务必严守边境。也就是说黄明远本来预备好的应对都蓝大军的支援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他必须自己一个人来面对都蓝的打击。 “这倒好,戏台子搭好了,唱戏的人不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王歆本就不擅长军事,见到这个情况,更是手足无措。怎么好端端的就把丰州主力调走了。 黄明远却是明白,杨素这是在和高颎别苗头,只是现在却坑了自己。 朔州这一路隋军大多是太子和汉王的势力,巴不得自己被都蓝击败,而且之前自己大破都蓝三个万骑,大大的出了个风头,本来就遭这群人嫉恨。现在即使高颎能公正的对待自己,他下面的那群人也不会对自己全力救援的。本想在大同来个前后围堵、中心开花,现在搞不好自己就真成了第二个张灵甫了。 “将军,既然如此,那之前定下的迟滞策略就有问题了,现在就是再迟滞都蓝的军队也延缓不了他太多的速度。都蓝肯定会在朔州援军到达之前就攻击大同城的,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根本做不到牵制都蓝,给其他各部创造前后夹击的机会。” 韦云起很明白,现在他们要做的已经不是迟滞了,而是要真正的打一场保卫战了。 黄明远握紧腰间挂着的横刀,面色坚毅,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按照另一套方案进行吧,现在开始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镇将府之前为了避免恐慌还对都蓝入侵的消息有所隐瞒,现在一条条的命令从镇将府发布出去,一支支的队伍开始集结进入战斗岗位。所有的武器装备都从府库内拉了出来,安置在城墙上和发到士兵手中。整个街道上布满了身穿盔甲的士兵,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都蓝终于走出了该死的大同东谷地,他也真正的得到了他来到丰州第一份有效的情报。在大同城的突厥探子上报说大同城其实并没有什么隋军主力,只是黄明远营造的一个假象。所有对突厥军的袭扰只是为了迟滞突厥大军的脚步。 都蓝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这群该死的隋军怎么敢就像一群小偷一样戏耍伟大的草原之主。自己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当夜,都蓝没有再受到隋军斥候的侵扰。他暗道果然如此,漏了底的隋军已经技穷了,在自己的兵锋下,这些慌张的老鼠都集结回大同城守城了。 过了谷地,都蓝的前部并没有继续进军,留在原地等待后军的到达。随着各支部队的先后到来,整个突厥人的营地也成了一个喧扰的巨大市场。 都蓝望着这如云的大军,他仿佛感到自己已经饮马黄河、兵进关中了。明天就要向大同进击,今夜大军好好修整。 带着期望与憧憬,都蓝拥着虎皮袍睡酣。 而在突厥人的大营周边,本来已经被都蓝认为潜逃回大同城的隋军也悄悄地露出了獠牙。 刚过四更,只听一声梆子声划过静谧的夜,便是无数的飞箭向着突厥大营射来。整个大营巡夜的骑士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批身穿白袍隐藏在雪地里的隋军弩士便用身背的劲弩在突厥人的大营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而在突厥人后侧原本隐藏于山中的蔡知运的百余奴骑兵单手挥舞着汉家横刀踏破了突厥人的营帐,杀了进来,又在营寨内带起无数火光。 虽然有夜色的帮助,但突厥人的大营毕竟太大了。蔡知运所部虽然突袭突然,也给了突厥人很大的伤害。但在西面没受突袭影响的部队,很快还是有一批主力被集结。虽然溃兵炸营,但这些人对自己的部队也狠下死手,一番杀戮下来,终于稳定了局面,并向着隋军反扑。 奴骑兵前期进攻很顺利,但等到突厥人发起反攻,攻势便被一阻,伤亡也开始大了起来。正在突厥人要扭转局势时,西面出现了一批秃发结辫的骑兵,正是之前突利部将阿史那执室率领的突利残部八百余骑。本来对于这次攻击阿史那执室是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黄明远摆出了要断粮的架势才让阿史那执室就范。 因为突厥大营西面受影响不大,战斗开始后更多的有生力量向东线集结。而阿史那执室的突袭瞬间就把都蓝各部打懵了。 看来东线是佯攻,西线才是隋军主力。 也顺利破营的突利军比之前的奴骑兵有着更大的杀性,本来之前就被都蓝的军队追杀了几千里。这次一交手,就拿出玩命的打法。刀刀带起一片血肉,一支轻骑在突厥大营硬生生碾出一条血路。 这时突厥大营的火也开始蔓延,滚滚浓烟弥漫。火光惊得马匹牛羊四处乱窜。都蓝看到西面军势大颓,马上命令向东线的部队再向西面救援。 精锐能战的附离军也因为场面的混乱和来回的奔波开始出现骚动。都蓝命令堂弟阿史那咄禄达干领着亲军镇压,但也无法有效控制局势。 大营大乱后不到半个时辰,突厥营外突然响起隋军战鼓的声音,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涌来,仿佛来袭的有千军万马。这时候在奴骑兵之后,斛律晟率领的斛律部骑兵也杀来,立刻就搅烂了突厥军队原有的阵型。 南北两面的黄明祯和刘云芳也杀出,突厥人绝望了,四处都是隋军,逃生根本无路。无数的突厥人跪地投降,隋军却是一一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冲出营帐的都蓝大吼,身边的附离却马上将他围在了中间。部下大将阿史那蔑也达干也立刻扛起了都蓝的中军大旗,骑着马向南方奔去。 刘云芳早就看到那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的大旗,看着那大旗不断的向南移动,还以为都蓝要跑,立刻一挥手上的鹰眼金槊,向着大旗远去的方向便冲去。 阿史那蔑也看到有人来追,更是一个劲的狠抽自己座下的马屁股。刘云芳单枪匹马突入,紧追不舍。 突然前面逃命的阿史那蔑也被一匹混乱的惊马撞上,落下马来。刘云芳紧随其后,也不客气,对着他当胸一槊,就刺了阿史那蔑也好大一个窟窿。而后者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云芳身后赶来的从骑砍下阿史那蔑也的脑袋,又上前剁倒了旗杆。都蓝的中军大旗就这样被缴获了。 整个战场再也看不到高达几十米的中军大纛。 所有突厥人看着大纛倒下的方向,心惊的喃喃着,难道伟大的草原之主已经在此陨落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初战大同 都蓝的中军大纛的倒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突厥大营在隋军的蹂躏下只剩下痛苦的哀鸣。 这时在突厥大营里肆虐的隋军也没闲着,看到都蓝大旗倒地,有会突厥话的机灵士兵马上张开嗓子大喊:“都蓝死了,突厥败了······” 这时的都蓝当然没有死,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将这个信息告诉整个大营的突厥军。他想喊自己在这,可是身边的附离马上阻止了他。阿史那蔑也刚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他,他别再被隋人斩首了,谁知道现在到处肆虐的隋军里有没有人会发现他呢。 都蓝是个聪明人,所以他选择了沉默。而都蓝的沉默,让突厥人失去了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可能。 至此,整个突厥大营的突厥军完全崩溃。 ······ 半个时辰后,一直在不远处望着战场形势的黄明远命令最先发起攻击的弩手和奴骑兵开始撤离战场。 他知道自己兵力不足,现在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最大的战果,如果再接下来继续攻击,很可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损失。自己没有后续的援军,根本没有办法有效地扩大战果,也不敢消耗有限的力量。现在已经给了突厥人很大的杀伤,使接下来的保卫战更好打了。 在蔡知运的奴骑兵撤入牟那山后,黄明祯、刘云芳和斛律晟三部也交替掩护,分别向来时的方向撤退。而战力最强的阿史那执室则被黄明远安排断后,黄明远摆明了要消耗执室的实力。 等到第二天天渐明,整个崩溃、混乱的突厥大营才平静下来。到处是残肢断体,随处躺着的伤患和牛羊混在一起呻吟哀鸣。整个突厥军超过七成以上的物资、营帐都被烧毁。七万多人的大军伤亡超过两万人,还有万余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只得重新再去聚集。 最最可怕的是经此一战,突厥人的士气降落至谷地,各部落、各同袍之间是信任全无。黄明远的突袭只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杀伤有限。导致突厥人伤亡最大的原因是各部落之间在混乱中争抢马匹、逃路而导致的踩踏、厮杀。无数人倒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下。 这支部队目前已经废掉了,可是都蓝不能让他废掉。这个时候,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明白,该是到了撤退的时候。 可是之前的损失怎么办?都蓝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够撤退,经历了这么大的惨败,却连隋人的城墙皮都没有看到,回到了漠北,那群讨厌的鬣狗不得狠狠地撕咬自己。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真的撤退,一路交加的风雪和隋人的袭扰,能否平安到达漠北也是个问题。 自己是大突厥至高无上的大可汗,自己是要带着荣光去征服世界的,怎么能够灰溜溜的逃回去。 偏执的都蓝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组织起两个损失最小的万骑在第二天一早就向大同城奔去。他知道现在的大同城人势单薄,只要破了大同城,他就还有机会翻身。 都蓝还要整军再战,现在的他已回不了头了。 黄明远站在城墙上,摩挲着伤痕累累的女墙。望着城外三三两两又多如牛毛的突厥骑兵,握紧了拳头。 你要战,我便战。 而这时突厥人的主帅阿史那拔都设看着眼前的景象,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拔都领军二十余年,入侵隋境无数次,甚至还参加过当年和达奚长儒的周盘大战。可是他却从没见过这样防御恐怖的城市。 大同城还在那里,可那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大同城了。 黄明远让侯莫陈熋组织人力烧青砖,在原来夯土城墙的基础上又包裹了一层青砖,整个城墙增厚了超过二尺。 大同城在防御上更大的改变在于黄明远在城池的四角设计了四个突出来的圆形箭楼,每个箭楼能够有效地监控和打击两面城墙的敌人。在城墙内侧又增加了一个连接运兵墙,极大地减少了两座相邻城墙人员移动的时间。 而大同城最大的改动体现在瓮城的设计上,本来这时期出现的瓮城是很粗糙的,瓮城的设置兴盛于五代和北宋时期。大同城本来是没有什么瓮城,黄明远在原来城墙的基础上,在正门外侧建了一个小的瓮城。通过城墙下的门洞到达瓮城内,上设箭楼,内可以藏兵。而瓮城除主城门外两侧还有两个门洞,各用吊桥隔着护城河与外界连接。 事实上,什么月城、内瓮城黄明远都想加上,可这么一个小小的边塞城关实在没那个必要,而且黄明远现在也没那个能力。 而外边的护城河让拔都看着更是无语。本来现在天气寒冷,护城河早就已经冰封,突厥人可以直接踩着坚冰攻城。可黄明远在护城河外围又挖了三道壕沟,每个壕沟宽两丈半、深一丈。内部都注上二尺深的水,并插入向上削尖的竹子。河水在被冰封住后,整个壕沟内就成了一个矛阵。 黄明远又在壕沟内侧修筑起名震一时的反坦克戈兰壕。他把所有的土都堆积在壕沟内侧,形成一道四十五度向上的斜坡,坡内侧再有垂直角度的青砖挡住,浇上热水,冰封后的斜坡就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大堤。整个冰斜坡高出平地近一丈多,人马俱不能过。 城周围五十里内的树木早就全被砍光运往城内了。一架架攻城用的小型霹雳车沿着城墙内侧被布置了一圈。黄明远望着大同城内外,自己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过于着像了,不提传统防御的金汁、檑木、刀车、弩炮等用具,但看这个城池的改装,在这寒冰时节也是难为突厥人了。 城外的拔都没有退缩,虽然大同城的防御看起来好像很吓人,实际上可能也是如此。但作为都蓝帐下难得的智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去摧毁这座怪异的城池,为了大突厥,也为了他自己。 因为突厥人暂时没准备填平壕沟的装备,拔都只能先用骑兵试探着对大同城攻击了一次。先是两队的弓箭手冲向壕沟外侧,张弓搭箭形成一片箭雨来掩护进攻的骑兵,然后挥舞着弯刀的控弦之士排着三三两两的冲锋阵型就向城墙杀来。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惨烈攻防(一) 冲锋的突厥骑兵速度很快,但毫无例外的,全都被在最后一道壕沟冰墙上防御的隋军弩手给击退了回来。 严孝武亲自率领两百余弩手踩在大型的胡凳上,对着对面来犯的突厥人就是一顿猛击。而突厥人的骑兵即使冲到壕沟前也没有办法冲过壕沟再冲上斜坡。第二道壕沟就在第一道斜坡的后面,即使有人借着宝马之力冲过这个快三丈的壕沟来到斜坡上又运气爆棚没有从斜坡上滑下去,也会因为惯性冲上斜坡又冲出来,掉到第二个壕沟里,被扎成了刺猬。 不断地有倒霉鬼直接掉到第一条壕沟里或者从第一道斜坡滑落到壕沟内,在壕沟内的突厥骑兵还有没死去的,一个个在那像鬼一样哀嚎,然后又卑贱的死去。已经没有战马再敢向着壕沟冲锋了。 拔都赶紧叫停了突厥人的冲锋,这样逆天的防御,他就是把所有骑兵都派上去也没有用。要么用土来填壕沟和斜坡,要么就只能用人命来填。 可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 拔都赶紧向都蓝汇报,而都蓝知道隋军不会再给自己时间整军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隋军的援兵也会接踵而至,所以都蓝不仅提前把之前带来的炮灰奴隶全都交给了拔都,自己也在随后亲点大军向着大同城而来。 至于营地后事的处理,他是管不了了,只能交给其他大臣。 都蓝虽然仍不改那份骄傲与嚣张气焰,心里却打起了鼓。现在自己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十天,这还是算上了那晚夜战大量死亡的牛羊马匹。而更可怕的是因为大火最好烧的是草料,现在的他们草料已经不足五天了,而马却是吃不了肉的。自己必须得在五天内打破大同城,而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多了。而今明两天的时间却只能用在行军和挖土中。 两天的时间,一举砸开那个怪异的王八壳子,都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 都蓝这边是心事重重,黄明远也在大同城内和一群将领开着小会。黄明远对着众人从弩手的布置到壕沟的距离,从攻击的时机到阵型的配置都进行了解读。每个人也都说了一些自己认为的不足和改进的方法。整场会议下来,仿佛打败仗的才是这群人。 黄明远也没有办法,自己的这批手下,除了一少部分有天赋的将领外,大多数都是泥腿子出身,根本就没有系统的学过兵法。凭他们现在的能力能带个三五百人都是难为他们了。他们常年守边,或许战斗经验丰富,但这并不一定能够转化为统军能力。而在未来有这种能力的世家子弟恐怕也不一定会投奔自己,所以自己必须就得从现在培养人才。 并不是人打的仗多了就会打仗。民国时期中国的军队打了几十年,就没停过,照道理打很少打过仗的日本人不就跟玩一样吗?抛开装备、补给等问题。而最后结果却是无数的军队在日本人面前跟闹着玩一样。这就是很多军阀的军队每打一仗就像熊瞎子掰棒子一样,并没有从中汲取营养,所以打了几十年战力越打越倒退。 而我党就吸取了这个教训,各种战后总结、批评与自我批评等制度总结了无数行之有效的战斗方法,也培养了无数的名将。黄明远不求能达到我党的高度,但仍希望自己在未来不会缺少能用的中下级将领。 ······ 突厥人在大营里异常的忙碌着。如果这时有支重骑破营而入的话,这场仗估计就不用打了,可惜黄明远挖的几道壕沟虽然成了大同城的天堑,但自己也被这个王八壳子给活活困住了。所以都蓝也能心安理得的在黄明远眼皮子地下挖土填壕,打造器具,而大同城内的黄明远也只能望着突厥人干瞪眼。 第四日凌晨五更,天还不亮。 在一群突厥骑士的驱使下,数千名奴隶每人抗着一袋沙土向着第一道壕沟冲去。隋军的哨兵也迅速就发现了这个情况,马上通知隐藏在瓮城里的弩手就位。两百多名弩手迅速跑到第三道斜坡后面,通过之前提前留设的垛口对着对面的突厥人射击。 不断有扛着沙袋的突厥奴隶被弩箭射中,在地上哀嚎着死去。有些奴隶看到这般情景,马上丢下沙袋就要向后逃跑,可跑不几步就被监工的突厥人骑着马赶上,然后一刀砍死在原地。 这些奴隶对突厥人的疯狂屠杀远远超过对汉人弩箭的恐惧,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壕沟冲去,在对面如雨的箭阵里将沙袋投入壕沟中,然后掉头就跑。付出了数百名奴隶的生命,突厥人才把正面第一道壕沟填平。 沟内的沙袋与人的尸体挤成一团,鲜血将这些沙袋凝结成另类的混凝土,场面惨不忍睹。 然后就是第一道斜坡。斜坡坡角呈四十五度,高一丈。斜面被隋军打磨的很光滑,人走在上面根本站不住脚。斜面后就是深一丈多的壕沟,人冲上斜坡也会直接掉到壕沟里。 突厥人先是在斜坡上放了一层沙袋,硬邦邦的沙袋冻得跟石头一样,战马根本无法在上面冲锋。突厥人又将为数不多的木头打置成木板,铺在斜坡上,这样才勉强行得了战马。 而当奴隶冲上这个丈余的斜坡的时候,便会将上半个身子暴露在弩箭射击范围内。隋军马上对着这群人还击。城上的车弩也对着之前早就定好位的斜坡位置发射,一时万箭齐飞,在奴隶群中带出一波波的血雾。 包括突厥人早就看懵了,只要一上了斜坡就是隋人的定点活靶子,隋人将原本大面积的弩箭覆盖区集中到整个斜坡上面的弩箭覆盖线。那整个弩箭集中的就像后世的炮弹一样,哪还有人能逃。 一个奴隶“啊······”的叫着丢下沙袋向后逃去,马上有射程外的突厥监工来阻挡。看到对面的突厥人骑着战马冲了过来,这名奴隶也不避闪,竟然直勾勾的撞上了突厥人的战马,然后被弹飞出去,那突厥人手中的刀拿不住被磕飞,人也掉落下马。 马上有人拿起那把刀捅在了这个突厥人肚子上。 更多的奴隶反抗者向后方跑去,有的人在抢突厥人手上的兵器,还有人聚集了一拨的奴隶和突厥兵打到一起。虽然大批奴隶被手持兵器的突厥精锐杀死,但凭着牙齿和拳头以及一颗活命的心竟让这些奴隶冲了回去。 都蓝在后方看到这个场面大怒,这群可恶的奴隶也要反抗伟大的突厥大可汗的意志吗?立刻下令突厥军队要把这群卑贱的奴隶全部杀死。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惨烈攻防(二) 对于都蓝暴怒之下下的命令,拔都立刻上前进行阻止。开玩笑,把这群奴隶都杀死了,剩下的壕沟谁来填?让大突厥的勇士像炮灰一样消耗吗? 不过拔都也看到再这样下去不行,突厥军队的优势是在人数上和机动性上,可现在隋军偏偏把突厥人这两样都给限制住了。 拔都马上向都蓝请求增加填壕沟的人数,不仅所有能上阵的奴隶,把一些旁系部落的骑兵也安排下去,而且安排主力弓箭手向斜坡靠拢掩护填壕沟的人。都蓝同意了拔都的请求,而且任命拔都指挥全部的攻城部队。 果然,当突厥人冒着箭雨上前和隋军对射后,终于凭借人数优势将隋军的弩阵给压制住。反抗的奴隶已经被杀光,剩下的人都跪地求活。而被杀怕的奴隶们看到没有刚才那么密集的箭雨也只能为了活命再次冲向壕沟。虽然仍有奴隶不断中箭死去,但突厥人在伤亡无数后终于还是填平了第二道壕沟。 而他们面前的是比第一道斜坡高半丈多的第二道斜坡。 又是这该死的斜坡。 黄明远似乎就是要让他们在定点上死磕,而之前按照斜坡距离调试好的车弩打他们就像如有神助一样,百发百中。每一根长矛的发射都在突厥军阵中打开一道血路。 拔都冷着脸,也不管部下的伤亡,只是一个劲地命令突厥士兵去填壕。他知道,如果这次摧毁不了这两道壕沟,下一次他们又要重新开始。突厥人虽然有更优秀的射手来掩护填壕人员,但面对对方如雨一般的远程打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人命来填。 天渐渐亮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都蓝军终于把第一道斜坡与第二道斜坡的空处填好了。而第二道斜坡北侧离地面一丈半,再好的骑手也不敢骑着马从上面跃下来。 只能在空地上修一个反向的斜坡。 冒着隋军的打击在斜坡反向再垒一个下坡,那时将会将垒坡人的背部暴露给隋军,这无异于集体自杀。而且现在哪里去弄这么多的沙袋。 三月底的大同城,雪还未熔化,在这个阴山南麓的平原里,只有风化了一冬天的冻土。 望着满地的尸体,拔都也不由得咬咬牙。 不都是填壕吗,沙袋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命令部下将所有的尸体沿着第二道斜坡推上去,再推到斜坡后。然后在上面覆盖一层沙袋后再放上木板。为了接下来能够在两个斜坡之间跑马,突厥人还特意预留了一个小平台。反向斜坡的搭建需要背向身子对着大同城的弩手,其结果就是冲上来的突厥人全部留在了反向斜坡上。 在拔都如此不计较死亡的疯狂下,前两道壕沟和斜坡终于被突厥人攻克,而付出的代价则是数千名崩溃的奴隶和倒下的三千多草原骑士。 突厥人的成果是一道横亘的凸起突兀的挡在了大同城的前方,而拔都手上已经没有奴隶可再用了。 第二道斜坡后一百五十步就是第三道壕沟,斜坡高两丈半。后面五丈后就是护城河。 手持大黄弩的弩手在第二道反向斜坡搭建而成后就进入了瓮城。而拔都也在盾牌手的掩护下近距离观察第三道斜坡,这时的他更是眉头紧锁。这第三道斜坡用填的方式肯定不行,斜坡后就是护城河,填的话那在蚁附攻城时大军根本无法展开队形。除非将斜坡之后包括护城河一直到城墙的位置全部填平,那动用的工程量可是不敢想象的。 一直在城上督战的焦方威也看到对方有人在突厥人阵后偷偷地观察,只是被盾牌阻挡,看不到是谁。对方前面设置了五六重盾牌遮挡,明显是不惧隋军的弓弩。 焦方威看的是勃然大怒,马上调转弩车,对着盾牌处就是一击,立刻便是诸箭齐起,至五百步外,数重盾牌俱碎。带起尘土无数,前方突厥骑士,无不摧陨。虽然很多突厥人迅速将居中的人物围了起来,掩护着向后退去,可焦方威还是很清楚地看到一发巨矢射入对方居中人物的身体内。 焦方威也大感诧异,自己不会人品爆发,一弩射死了都蓝了吧。 可惜此时的都蓝还在十里外的中军大帐内,被隋军车弩射中的正是都蓝军中难得一见的智将阿史那拔都。拔都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下大同城,所以不惜以身犯险,希望在大同城下找到大破隋军龟壳的办法,却被焦方威趁机狙杀。 被狙杀的拔都当场就断了气,尸体被众人抬到中军大帐内,染红了覆盖的白布。 都蓝等人闻拔都战死,皆痛哭不已。而其他人也为自己的命运开始担忧。 拔都百战余生,经历过十几年前的多次隋突大战,是突厥内部少有的战略人才和看得清局势的人,更是都蓝坚定的支持者。拔都的死,不仅让都蓝在此时失去了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更是让都蓝失去了一个能够给他出谋划策的全能军师。 都蓝没有再任命新的统帅,他要自己率军打破那该死的大同城,将全城杀得鸡犬不留。 随着都蓝亲自上阵,大同城内外的气氛再次变得不一样。无论是突厥人的大营里还是隋军的城墙上,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深呼吸一口气,你能闻得到空气里那不加掩饰的血腥味。 大同城有三丈高,只要沿着这道斜坡填下去,总能填的和大同城一样高。 知道焦方威射死了对方的大人物,都蓝又亲自领军攻城,黄明远料想之前死的最差也应该是都蓝军的前军主帅,看来突厥人的士气会更低了。不过都蓝这个二愣子亲自攻城,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激烈,如果让他一力破十会,一阵猛攻之下冲入大同城内那就玩脱了。 都蓝却是顾不得其它了,刚进入战场,却是马上一挥手,让众人接着去填第三道壕沟。这就有些为难了,第三道壕沟离城墙最多六七十步,在这个距离去填壕沟和反向斜坡,那就是真的自杀了。 都蓝也不是真蠢,他发现隋军虽然弩阵很是厉害,但更多的是靠定位打击获得的,弩阵的覆盖面积并不大,这说明隋军人数并不多。因此都蓝决定充分利用自己的人数优势,四面出击。看隋军有多少弩手来防御他的攻击。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惨烈攻防(三) 都蓝企图利用草原民族攻城时擅长使用的奔射战术来压制隋军的弩兵。骑着战马的射手沿着弧度依次从城墙处经过,同时向城头的隋军射箭,在城头形成一片箭雨,的确可以有效地压制城上的隋军。 可当这些游骑从斜坡修筑的高台下来后骑行不到二十步就落入了隐蔽的陷马坑内。接着更多的马匹被带倒,掀起一阵尘土。无数的突厥骑兵掉入陷马坑中,被坑内的尖刺刺死。 都蓝看着前方倒下的骑兵,已经目瞪口呆。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都蓝应接不暇,他已经被隋军层出不穷的手段给逼的麻木了。 这些陷马坑是隋军提前挖掘又隐藏好的,因为前后各有几道明面上的壕沟,所以突厥人对前方的平地并不曾提防。黄明远利用人们心里的盲区,给突厥人送上一份大礼。而这条壕沟正好克制冲锋后的突厥游骑。 都蓝已经孤注一掷了,并不去管有多少伤亡。 传令兵一挥令旗,一队队的骑兵又开始用死人和沙袋填陷马坑和第三道壕沟。一直折腾到快傍晚突厥人才完成第三道壕沟与陷马坑的填坑工作。 而这时,夜幕渐渐笼罩上来,仿佛天空露出了狰狞的触手在操纵一切,可都蓝还是不死心,马上又令突厥骑兵再进行一轮奔射。 这次成群结队的突厥骑兵终于冲到第三道斜坡前,张弓搭箭就可以对着城头一阵猛射。 可他们到达斜坡前刚一减速,忽然耳边听到风的嘶鸣,一阵急促的犀利声呼啸而来。他们不自觉的抬眼望去,天空中竟然有无数的巨石飞来,正好向着他们而来。数斤重的圆石从单梢炮内呼啸而出,带着无边的杀气击在这群骑兵身上,中者无不摧损,血花、脑浆飞溅,好不残忍。 都蓝望着这飞来的石头,也是愣住,这是神力吗?竟有些失神了。 还好有一些投奔都蓝的中原士子告诉都蓝,对方可能用的是霹雳车。都蓝也听过“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因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的这种东西,不过这种东西不是用来攻城的吗?怎么还可以守城。 都蓝不知道的是这种武器可不是简单的投石车,而是黄明远改进的单梢炮,这种装备要到宋朝才有,在《武经七书》中有详细记载。配合着车弩和最原始的定位方式,简直是当世最大的战争杀器。 都蓝气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渡过这该死的壕沟,回头望望身边的将领,这些曾经的猛士却都目光闪烁,不敢看他。他知道他们是害怕被自己点到去攻城,这还是曾经的那群狼一样的猛士吗? 当夜,突厥大营内一片宁静,除了偶尔有受了伤哀嚎几声的伤兵,其他的人都沉默了。众人的心已经乱了,没有人知道明天该怎么办,甚至还有人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突厥中军大帐。 “都说说怎么办吧?都哑巴了。”都蓝愤怒地把金杯扔到地上,咆哮着喊道,“这就没办法啦,我要你们有何用?” 大部分人都低下头,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惹这头暴怒的狮子。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仗打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大突厥已经伤筋动骨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多少油水的小城和隋军死磕。现在他们在大同城下已经顿足了太长的时间,隋军的援军已经快要到了,现在就是打下了大同城也没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要和隋军的主力决战吗? 这时候他们忽然想到了刚刚战死的阿史那拔都,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可以劝得了都蓝的。 突厥本部的人在忧心忡忡,而一些附属部落的首领却是在暗暗叫好。突厥本部伤的越重,其它各部崛起的机会才会越大。 这时,在帐内靠后侧一人站了出来,说道:“大汗,我有办法。” 众人听到此言,不由得向说话的人方向看去,正是铁勒同罗部酋长同罗契的儿子同罗斜也。 此时的同罗斜也此时也不过二十一二岁,生的虎背熊腰,一股子桀骜不驯喷薄而出。他一点也不顾及父亲望着他就要吃人的目光,径直向都蓝走去,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大汗,隋军现在摆明了想用壕沟和斜坡耗死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在壕沟和斜坡上耗呢?” “我们应该利用我们的优势打败他们。” 都蓝听着,也来了兴趣。 “你说。” “我军的优势就是人多,那为什么我们不用人多拖死隋军呢?我们可以根本不用人力来慢悠悠地填壕沟和斜坡,甚至还可以直接利用他们的斜坡。隋军人数不多,能够给我们巨大的杀伤是因为每当我军集结在斜坡或壕沟时都停了下来,而隋军恰好可以精准的打击到那里。既然只要扛着沙袋去填壕沟必然死,那为什么不直接拖着沙袋的战马直接去冲向壕沟。”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同罗斜也这么疯狂,在草原上,战马的命比骑手的命还重要。而同罗斜也竟然想着用牺牲战马的方式来踏平壕沟。 “一派胡言。”立刻有人站起来斥责同罗斜也。 “可汗,这绝不是异想天开。”看到帐内众人议论纷纷,同罗斜也大声说道,“隋人的壕沟不过宽两丈余,而深仅丈余,用不了几匹战马就可以填出几条道路来。后边的战马借着斜坡的冲劲将会直接冲入护城河内。护城河不过四五丈,现在冰封本就很浅,我军借着马尸覆盖木板完全可以搭成几座浮桥,那时我军攻入隋人的城墙底下,他们的弩车和霹雳车就不能发挥作用了。” 同罗斜也看着都蓝,跪下说道:“可汗,只要我军不怕伤亡,完全可以承受的住隋军弩阵给我们的打击,但我们却可以一举摧毁隋军的城外防御。” 都蓝看着同罗斜也,又看着帐内其他人。想想自己如果失败将遭遇的事情,狠狠心说道:“就这么办。”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惨烈攻防(四)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亮。 突厥人的阵内突然冲出几百匹战马,向着大同城奔来。 几百匹战马同时奔跑,场面惊人,震荡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城头隋军马上还击,立刻就有跃动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被钉死在地上。可突厥战马太多,距离又短,很快就有幸存的战马冲入壕沟内,就像下饺子一样。城头上的隋军看到这般情景也呆住了。 两丈多的壕沟根本就不能阻挡这些发了疯的战马的前进脚步。很快就有战马冲上了斜坡,借着冲劲冲入了斜坡后,摔死在护城河内。 城上的弩车和城内的单梢炮马上还击。可这些疯狂的马匹在被击中后,也是倒在冲锋的路上。后面的突厥骑士马上下马掩护。虽然地形不利,但突厥人仗着人多,竟一窝蜂的冲上来竟然占了上风。 后面手持弓箭和盾牌的突厥兵跟在马匹后面,企图趁乱登城。 都蓝在阵后看着,也忍不住露出笑意,用几百匹马换来这个优势是值得的。 这时就听一声巨大的声响,对面那个高达两丈多的斜坡竟然塌了,无数的战马冲上去撞到了破裂的土石,倒在了地上,战马的冲锋瞬间被打断。这时发了疯的战马因为被阻挡了前进的道路竟然掉头,向着后面的突厥人冲去,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后面的射手马上向发了疯的战马射击,哪还有用,无数的突厥士兵被撞飞。直到都蓝的附离亲自出马,才杀光了这群疯马。 都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而城楼上的隋军看到这,无不哈哈大笑。城楼上的严孝武也是一脸侥幸的样子,之前镇将安排在第三道斜坡处用木头搭成架子,上面覆盖一层沙土,浇上热水,等结冰后做成和前两道斜坡一样的样子的时候自己还摸不着头脑,今日看到这般情景,才知道镇将真是算无遗策。 事实上,黄明远根本不知道突厥人会如此攻击,因为他也知道游牧民族是爱马如命的。 他的本意是想第三道斜坡离城墙太近了,虽然阻挡了敌军的攻势,但也可能会成为突厥人的填城发起点,所以当敌人占领后一定要摧毁它。本来是想用梢炮将其击毁,却没想到突厥人发疯的战马直接将其冲垮了。 现在,崩塌的斜坡处一片狼藉,残垣断壁,正好形成了一道废墟墙,完美的阻挡了本来准备下马步战的突厥人。现在的第三道斜坡,步兵没个半盏茶的功夫根本过不去,而半盏茶的时间在车弩和梢炮的打击下,尸体都凉了。 现在再攻击无异于自寻死路,在没有胜利希望的条件下,都蓝也不可能让各部落带着自己的部民去送死。也没再看一旁目瞪口呆的同罗斜也,掉头回大帐去了。 而各部落酋长也是机敏,立刻领着自己的战士撤出了战场。而同罗契也没有再理同罗斜也,同罗斜也知道,为了同罗部的未来,父亲已经放弃他了。 ································································································································ 在三天后,都蓝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率部进击天德镇的女婿仆骨忽都设,已经打破了天德镇,而且缴获了大量的物资,算是解了都蓝的燃眉之急。天德镇身为下镇本来就只有七百人,仆骨忽都在内应帮助下,突然发动攻击,打破了城池。 仆骨忽都留下部分游骑监视丰州方向隋军动向,自率主力赶来大同城。 之前一直损失惨重的都蓝本部终于在仆骨忽都到来之后得到了一丝喘息。凭借着从天德镇弄来的云梯、飞梯、冲车和弓弩等器具,都蓝终于不再完全被隋军压制。 先是花了三天多的时间终于从倒塌的斜坡处开辟了通道,接着又利用叠桥搭设了简易浮桥。历经数日攻击,终于杀到大同城的城墙底下。 在突厥人团团包围,轮换攻击后,大同城终于开始出现较大的伤亡。 成群结队的突厥人架着云梯,开始了蚁附攻城。城墙上的隋军不要命的将檑木、巨石、金汁等向着城下的突厥人倾倒。大同城并不高耸,突厥人日夜不息的轮番攻打,让城头隋军体力大降。 这日,突厥大将阿史那玷苾亲自带队攻城。 突厥人三军大进,城头上矢石齐下。阿史那玷苾手持钢鞭,手臂上绑着小盾,沿着云梯便攀了上去。侯莫陈熋见对面有敌将登城,马上令弓弩手齐射,阿史那玷苾毫无俱意,拨开箭林,冲了上去,一鞭打倒侯莫陈熋。 城下的都蓝看到阿史那玷苾先登大喜,亲自擂鼓。突厥士卒沿着阿史那玷苾破开的小道皆一拥而上,向着隋军乱刀砍去。 这时还在拐角处接应的严孝武看到这情形大惊,马上令手下对着突厥人万矢齐发,城头的突厥武士纷纷倒地。 这时焦方威手持双戟向阿史那玷苾砍来,阿史那玷苾见对方招式沉重,不敢硬接,连退几步。焦方威向前砸去,正中对方弯刀,相撞之下,玷苾几乎手拿不稳。这时严孝武杀光了城头上的突厥人,也赶了上来。对着玷苾就是一发弩箭,玷苾一步跳上女墙,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攻击,不提防焦方威一个横扫,再往后退,身后无物,跌下城去。 都蓝在后看的大惊,过了良久,玷苾才从城下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城下尸体落了几尺高,才救了阿史那玷苾一条命。 当夜,黄明远见今日情形实在是太凶险了,忽然想到《三国演义》里曹操征讨马超时建的冰城。于是命手下在夜里烧水浇在城头之上,时天气寒冷,立刻在城头上冻住。及至第二日天明,大同城已成为一座冰城了。 都蓝见了大惧,疑有神助。 ······································································································································· 黄明远在东城墙上,看着又打退的一波突厥人的进攻。极目望向远方,天是那么的清澈,天的尽头却是依然没有出现援军。 “大兄,看来今天突厥人不会攻击了,你先回去歇息一下吧。” 黄明远看着稚气的脸上满是血污的黄明征,问道:“明征,今天是突厥人围城的第十三天了吧。” 黄明征一点头,答道:“嗯。” 想要再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黄明征跟着黄明远历练多时,也开始成熟了。 而黄明远听到黄明征的回答,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道:“他们早该到了,他们或许来不了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死中求活 黄明远知道,自己不能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颎的援军上了。 现在已是四月中旬,历史上大同城在这个时候早就破城了,北上的相国高颎命朔州总管柱国赵仲卿率骑兵三千人为前锋,先后在族蠡山和乞伏泊大破突厥,都蓝可汗败逃,高颎率军越过白道,追击突厥人七百里才还。 而现在的赵仲卿连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摆明了是见死不救。自己如果再傻傻的等着,必将是第二个李陵和张灵甫。 黄明远在城墙上暗下决心,本来想给你们留块肉的,现在你们不来,那就汤也不要喝了。 虽然黄明远已经决定要凭借大同城的力量独立击破都蓝,但现在,黄明远即使把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也未必能够击败都蓝,还有可能因为一着不慎而翻船。 四月的北疆虽然已经很少见白毛风了,但因为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站在大同城的城墙上,仍是阵阵彻骨的寒意。很多人已经进入城墙下的营帐内修整去了,只有一少部分人留在城墙上在监视着对面的突厥人。 黄明远要求无论何时,城墙上都必须有足够的人手守夜,一旦被突厥人偷城,那结局不堪设想。事实上这并不是多虑,之前突厥人已经三次偷城,有一次甚至有突厥兵杀到了城墙上,但都被侯莫陈熋和郑言庆带队杀败。 因为战事紧张,黄明远也没有足够的将领分配,只能安排韦云起、侯莫陈熋、陈乂和郑言庆分别把守四面城墙,而由严孝武率领弩手作为机动队。 西城墙上,防守最薄弱也是黄明远最担心的城墙,由郑言庆把守。大同左翼的天德镇和右翼的呼延戍皆已经失陷,突厥人完全可以从两侧绕过大同城,深入丰州、胜州。而大同,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孤岛。 而此时,入了夜的黄明远在查完防后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了女墙内,郑言庆和李子孝站在他的后方。 “言庆、子孝,你们俩觉得高相国的援军还得多久才能到达?” “以目前大军进军的速度,援军应该是和都蓝进击胜州的阻击部队交上手了。以我军的战力,应该就是这两日了。”郑言庆说道。 黄明远望着远处的夜色,是无尽的黑暗,他的心也好像被这片黑暗给包围。黄明远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恐怕大同城破之前,他们是不会到了。” 郑言庆和李子孝听到此言俱是一惊,郑言庆更是呆住了,他很明白现在大同城的情况,略显磕巴的说道:“大兄,这到底是为何?从胜州到大同不过数百里,援军怎么也能顺利到达啊。” 黄明远没回头,继续说道:“相对支援一座城,没人会拒绝收复一座城,大同城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就是应该丢的一座城。而且中路军也未必想救我们。赵仲卿强势而酷暴,本来就不会买我们的帐,他现在没到就表明他以后也不会到,除非我们完了。” 黄明远说到这,用力的拍了一下女墙。转过头来,却满是坚毅与果断的脸色。 “事到如今,没人会来救我们,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自救。” “而现在,就是把大同城里的垃圾和城外的突厥人一起扫到垃圾堆里的时候了。” “主公,现在动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城内兵员不足,而那些人隐藏的实力却很强,万一事情有所反复,后果不堪设想。”李子孝一脸担忧的说道。 “子孝,我们再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的。”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所受到的损失并不比突厥人的小,仅凭如此,并不一定能够击破突厥人。” “不,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能够有一支部队直接攻击都蓝的大营,那这场仗便能一战而定了。”这时郑言庆一脸严肃的说道。接着却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兄是准备让斛律酋长和明祯从突厥人背后突袭。” 黄明远这次却是笑起来了。 “言庆果然厉害,一语中的,不过我给他们准备的可不只是斛律这一份大礼。” “这次需要你率奴骑兵和其他招募的游牧骑兵出城,越骑左营交给蔡知运。” “让我率奴骑兵去突袭突厥大营。”郑言庆听到这,有些吃惊了。仅凭这不到三百骑的力量去突袭突厥人,虽然能给突厥人带来不小的麻烦,但仅凭此却是有些不够。 黄明远看出来郑言庆的担忧,接着笑道:“现在能让我放心又能独立指挥一场千人规模突袭的人,就只有你了。这次不是三百人,而是三千人。至于蔡知运,是个人才,现在提前让他带带左营。此战之后,就可以把左营交给他了。” “而言庆你,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帅都督可以屈就的。” 郑言庆却是注意到黄明远话中的千人突袭,瞬间就想通了。面露喜色的说道:“大兄,鱼将军还是没有忘记大同城,这样这场仗就好打了。” 黄明远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没有说话的李子孝也是听明白了,说道:“主公放心,我立刻安排下去。” 黄明远紧紧身上的大氅,说道:“今晚言庆四更时分连夜从西门出城,带上三木,你们持我军令联络斛律部和明祯、刘云芳,所有部队由你全权指挥。此战,我就拜托言庆了。” 郑言庆抱拳说道:“兄长放心,言庆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辱使命。” 黄明远“嗯”了一声,转过身去,又说道:“事到如今,要想破这个局,我现在还得接着去求王长史啊。” ························································································································· 当夜,夜色弥漫,依如去年杀出婺州的那个夜。此时天降大雪,纷纷洒洒,遮盖了这几日的血腥与杀意。 郑言庆身披白袍,手持大槊,骑在马上,身后是同样披白袍的三百骑士。守军打开南门,郑言庆手中长槊一挥,众人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向南而去。 突围的隋军很快引起突厥骑兵的堵截,郑言庆一杆大槊,上下翻飞,摧锋陷阵,所向披靡,突厥骑士,皆不敢挡。郑言庆从突厥人阵中疾驰而过,直透敌阵。随后勒马又反身杀回,来回两次,无人能敌,突厥人因而大溃。 郑言庆乃率三百骑士向南而去,一袭白袍,令天地黯然失色,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中。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波诡云谲 作为名义上黄明远最大的反对派领导人,这两日王歆过得也不好。刚开始黄明远阵斩敌将,大破都蓝,确实是震慑了不少人,很多官员见到一身盔甲的黄明远都吓得瑟瑟发抖,直怕惹怒了这个杀神。而现在,都蓝大军围城日久,大同城也危在旦夕,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都又跑了出来。 王歆一边尽力按照黄明远的请求安抚住这群人,在不暴露自己已经反水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这群人给黄明远拖后腿。另一方面,他又勤勤恳恳,现在黄明远除了军情其他政务都没时间管了,大同镇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王歆的身上。 而王歆也是日夜操劳,在劳愁交加中,终于累倒,而黄明远也赶在这个时候,偷偷进入王歆府中。 王歆的病榻上,二人一侧坐一站。 “我不同意,你这是在犯险。”王歆脸涨得通红,连连咳嗽,他怎么也没想到黄明远会这么疯狂。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大同城开玩笑。” “王公,现在突厥人大军围城,援军却迟迟不至。赵仲卿又兵败胜州,我们什么援军也没有了。只有这么做才能够救得了大同城。”黄明远并不在意王歆的质问。他知道这个老头执拗是执拗,但却是真心把大同城放在心上。 “王公,大同城危在旦夕,若非别无他法,明远又何必一定要冒如此奇险。要知道我们身后不仅仅只是一个大同城,还有数万丰州的父老乡亲啊。明远求王公了!” 黄明远说得声泪俱下,听到黄明远这么说,王歆话也软了下来。 “可这还是太冒险了。再说你怎么知道这群人中一定有人会私通突厥。” “那王公不会不知道每年从大同走私的铁器和马匹有多少吧。”黄明远却是正起神色。 “王公,没人会逼他们这么做,若是所有人都忠君爱国,大同城就是拼着玉石俱焚,我也会跟都蓝拼到底的。可现在,大同城外有强敌,内有奸细。攘外必先安内啊,只有那些会叛国的人,才终将会受到惩罚。” 王歆脸一红,自己当然知道这些人不老实,可自己也没有办法不是。 “王公,此计必定万无一失。” 王歆也只能在一片担忧与无奈中又一次向黄明远屈服。 而在此之后,在王歆的带领下,反对黄明远的人又渐渐地形成了规模,早有人面对着突厥人的围城起了异样的心思。这些人长期把持大同周边的权利,虽然官职卑微,却是很多家族在此安插的心腹,而目的就是和突厥人的走私贸易。 ······ 突厥围城第十五日,北门瓮城陷落,危及全城,黄明远亲自率领卫队夺回城门。隋军与突厥人拼死相搏,伤亡惨重。 ······ 突厥围城第十六日,突厥人登上西城墙,韦云起率领城头官兵浴血奋战,及至打退城上突厥军,西城墙隋军仅剩十九人。 ········································································································································ “诸位,不能再让这个黄口小儿再这么下去了,你们看看,今天突厥人的弯刀都杀到城内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一个年近四十身材干瘦的男子在那说着,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样子。 “皇甫骑曹,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等在此十余年,身家性命都和大同城息息相关,没人想死,可现在不是无能为力吗?” 这男子露出一抹狠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道:“黄家小儿不让我等好过,我等也不必跟他客气。就看诸位有没有胆量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同镇骑曹参军事皇甫惟。 这时有人在桌中也跟着撺掇起来:“瞧您皇甫骑曹说的,我们早就看那黄家子不顺眼了,你说怎么办,我们没二话。” 这时已经有人感觉皇甫惟今天不对劲了。平日里他可不是这么活跃的一个人。 “那诸位信我皇甫惟,我皇甫惟也不和大家虚言。今日突厥人大军围城,城破已是必然,我等自有家小老幼,何必一定要和那黄家小儿一同陪葬。不若献城于大突厥都蓝可汗,将来必然荣华富贵可期。” “诸位想想,将来总有仗打完的时候,那时候突厥人要的东西,不还得靠咱兄弟们吗?” 有人听着这话,手里的杯子都有些端不住了。那可是叛国大罪,株三族的啊。 立刻有人要向皇甫惟告辞,还有人直接想借如厕就要逃走,哪还能走得脱。 皇甫惟的院子内立刻有军士进来,众人一瞧当前领军之人,正是侯莫陈熋。侯莫陈熋本来是步营帅都督,黄明远任命他为代司马,剥夺了他的兵权打发他去修城墙。后来黄明远和韦云起一同携手抗敌,韦云起又重新掌握了大同镇的军政权利,他这个假司马也做不得了。 “诸位,要去哪啊?”侯莫陈熋看到惊慌失措的一群人,扯着嘴笑了起来。“皇甫骑曹还没散宴,大家就要走,是不是不给皇甫骑曹面子啊。” 大家算是看明白了,他俩是一伙的了。而自己,却是被逼着上了这个贼船。 看到众人都坐下,皇甫惟说道:“诸位,这黄明远小儿自来大同之后,倒行逆施,为虎作伥,搞得大同城乌烟瘴气,天人共怒,若是再让他这么搞下去,大同城可就完了,我等是替天行道,除了黄明远,还大同城一个安宁。” 众人本来还为将要叛国而懊恼,可是人就是这样,只要寻得一丝借口,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为自己开脱。 马上众人的重点都放在了声讨黄明远身上。 “这黄明远小儿胡作非为,若不是他肆意关闭草市,怎么会引得突厥人大兵压境,黄明远不死,大同之难未已啊······” “我家的所有仆人也被强制征发了,还许诺他们战后可以富为良民,还有没有王法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黄明远这小儿竟然征招胡人、奴仆打仗,还允其为汉民······” ······ 很快这些人便义愤填膺起来。 众人也是饱经风浪的一群人,这时候也不再纠结自己为何如此倒霉。马上都拜在了皇甫惟二人的麾下,共同签了约书。皇甫惟和侯莫陈熋拿着这些人的约书,露出了鬼魅的笑容。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名震长安 在黄明远还在大同城苦苦挣扎时,却不知道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谈论他的事迹。一支千余人的边塞部队大破突厥人三个万骑、斩首六千的消息传来后,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自开皇三年大隋八路反击突厥之战后,已经十余年没有取得这样的大捷了。在杨广和裴矩等人的推波助澜下,十九岁的黄明远俨然被塑造成当代的霍去病。 虽然朝堂上的事情跟黄明远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仍然不代表有人不会用黄明远的事情去打击敌人。 现在长安城内最开心的便是晋王杨广了,所有人都知道黄明远是晋王的养子。现在晋王与太子的储君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这次反击突厥隋文帝也一反常态的没有让杨广担任元帅,估计也是为了给这场斗争降降温。现在朝廷主力大军未出,晋王的养子凭借千余兵力便大破一路突厥军,还将对大隋最重要的突利可汗完好无损的带回大隋,可不是大大的涨了晋王的脸。 当时大隋天子收到丰州奏报时,欣喜不已,赤着脚跑到诏书房内,在内殿上对着身边的朝臣连问了三个“这是真的吗?”当夜,杨坚激动的都未睡好觉,不住地念叨黄明远公忠体国,才堪大用。 待到看到奏报上此战光战马缴获就超过四千匹时,更是在朝堂上开怀大笑。当着众人面连呼黄明远是大隋的第二个达奚长儒。 隋文帝先是升授黄明远为从三品的上开府仪同三司,赐绢彩千段;郑言庆为从四品上的上仪同三司;接着又下诏对参战的斛律部等五个部落进行褒奖,不仅授予他们官职,准许他们在大隋境内放牧,还下令让丰州各军对其保护。至于大同全军其他人,俱有赏赐。 杨广虽然很看好黄明远,但是真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如此厉害,不过才北赴九原三个多月,就取得如此耀人的战绩。想着黄明远当初跟自己拧着脖子非要去九原的样子,也不禁欣然道:“这小子,怕是要真成第二个霍去病了。” “弘大,这次孤给你找的这个女婿不辱没令爱吧。”杨广也有心情调笑自己的亲信裴矩了。 听到杨广的笑言,裴矩也有些尴尬,却也掩不住眉梢间的得意。当日黄明远回长安后始终没来他门上拜访,也没有下定便去了丰州,令裴矩颇为动怒。 当时因为黄明远是杨广心腹重臣,官任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权柄颇重,又是杨广亲自提亲,裴家众人才勉强同意与黄氏连姻。但之后黄家既不上赶着巴结,黄明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了丰州,搞不好哪天就死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了,裴家众人更是不愿意了,好多人嚷嚷着要退了这门亲事。好在裴矩深谋远虑,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退亲的好时候,才勉强没让裴家众人闹起来。但心底,却是对黄家、黄明远都甚为不满。 而今日,战报传来,裴家再也没有人置喙了。果然,黄明远不是个凡夫俗子,凭他和晋王的关系,假以时日,必成裴家重要助力。 裴矩也没有得意忘形,毕竟面前这位不是善者啊。 他太了解这位的心思了,按当前看人的标准来说,黄明远虽然才能出众,但他的出身却限制了他的发展。但现在正是这份不完美的出身,才能让这位主大胆放心的使用。这位主心里真正推崇的不是关陇贵族,不是五姓七家,正是像高平黄氏这样以学见长、势力不大不会影响他统治的中小型世家。 现在闻喜裴氏,素来清名,世之显赫,又与皇室亲近,缺的就是一位能掌兵权的名将。 “弘大,此战之后,便让明远和令爱完婚,你我两人也成亲家了,可是要多多亲近啊。” 裴矩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称是。 “昭儿也不要忘了多给明远去信。”杨广还时刻不忘教导这个长子,长子为人仁弱,跟自己并不相似。等自己将来老了,有黄明远辅助长子,也可以抗衡这些世家贵胄。 杨昭自然称诺。事实上他对丰州的了解并不比杨广少,黄明远跟他之间的联系从没断过。他和黄明远二人从小一同长大,虽然身为主仆,但却亲如骨肉。因为各种原因,杨昭对黄明远远比对自己的同胞兄弟更亲近。 杨昭很了解自己的身体,自己未必能撑得过自己的父亲,到那时,自己的儿子在面对自己那个虎视眈眈的兄弟时,需要黄明远替他们遮风挡雨。 而跟在一旁的杨暕听到父兄的对话却是特别不满意,他怎么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看重黄明远那个卑微的像蝼蚁一般的人物。他只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只是小胜了突厥人一场便显赫了起来。 他打心底讨厌黄明远,讨厌他直视自己的眼神里的不屑,讨厌他跟自己那个病秧子兄长的亲密,讨厌他对自己招揽的视而不见······这一切都让自己对他厌恶至极。 不过杨广与杨昭并不在意此时杨暕的想法,现在的杨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利用黄明远的这场大胜让自己利益最大化,最好能重新从自己弟弟杨谅手中把河东地区的兵权夺回来。 “殿下,此战大同军虽然大获全胜,但黄明远以巧胜之,并非常态。况且经此一战,大同军必然伤亡不小。大同乃丰州要塞,孤悬塞外,若不能及时救援,将有陷落之危险啊。”虽然黄明远胜的干净利落,但裴矩仍然一眼就看到了大同城的缺陷,他几次出塞,太明白这些边将们的心思了。 杨广忖度了一下,说道:“弘大之言有道理,现在的河东诸军毕竟不是孤当年在并州时的军队了,他们现在更在意的是五弟的意思,能不能看在孤的面子上全力救援犹未可知啊。” “若是他们因为忌恨黄明远的大功而故意不去救援的话,那大同城将危矣。” 杨昭难以置信地问道:“裴侍郎,他们怎么敢?” 裴矩行礼答道:“王爷,只要大隋需要这些人一天,这些人就没有什么不敢做得,即使大同城破,黄明远战死,只要他们能收复失地,别人就是知道这里面有猫腻,还能怪罪功臣吗?” 杨广脸色也是严肃起来。 “孤马上给杨太仆、鱼俱罗去信,让他们全力救援大同,务必要保住孤的霍去病。”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当时年少 四月的长安,已经春意盎然。 在一处大宅里,一位着大袖衣,外披帔风的女子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静静地望着开了满院的补血草。 那样的望不尽的紫色,自己只有在扬州才看见过。 在十四岁之前,自己总喜欢让大兄和他带她偷偷出去游玩,每次被父王母后发现总是害的他们受罚,自己却始终乐此不疲。等到大兄完婚了,他也总是随父王四处平乱了。那时候,每次一个人的时候,都能收到他寄来的礼物。 年幼的自己总是向往外面风一样的自由。那时候扬州的小桥流水,那时候依偎在保障湖里的一轮明月,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在雪海一样的琼花里的舞,那时候自己在风里骑过的他牵着的马·····而现在,这些早就与自己无关了。 手上拿着一株小巧秀丽的补血草,她放佛又置身于那娉娉袅袅的豆蔻年华里,在那长满补血草的山坡上,他一边替自己的手止血一边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两人分离了,只要看到补血草就能够想起对方。他还给补血草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勿忘我。 而今她将整个花园都种满了他喜爱的补血草,却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吗? “郡主,郡主,有大消息······”身边的侍女坠儿又急急忙忙地冲进花园。 看到坠儿过来,南阳郡主马上拂去香腮边晶莹的泪珠。“这丫头,老是慌慌张张,真是个疯丫头。” 坠儿听了,顽皮的吐了吐舌头,机灵的扶住南阳郡主的手臂,不依地摇了起来,说道:“人家才不是疯丫头。” 南阳郡主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 “你这丫头,什么有消息了。” “刚才碰到世子府上的王德,他跟我说九原大捷,黄郎君带人在北方打了一个大胜仗······” 南阳一听,却是一急,抓住身旁落儿的手臂问道:“他受伤了没有?” 坠儿不顾旁边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的落儿,仍在那谈着外边传的北方的胜仗。 “郡主,王德说了,黄郎君神勇无敌,打得胡人落花流水,把什么突厥人的大将军都杀了,现在全长安城都传遍了,都说黄郎君是冠军侯再世。王德说皇上给黄郎君封了个好大的官呢。” 又疑惑着说道:“冠军侯是啥啊?” “他有没有受伤,怎么才刚去北方就打起来了?”南阳却是焦急了起来,“这么大的事,大兄也不告诉我,我得亲自去问问大兄。” 南阳郡主匆忙的就往内宅跑去。坠儿和落儿赶忙跟上前去。 “郡主,您别担心,黄郎君乃天神下凡,神勇无敌,而且还有满天的神佛都保佑他,他怎么会受伤呢?” “郡主,您慢点。” 落在后边的侍女也赶紧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落儿忍不住埋怨起坠儿来:“不是之前告诉过你吗?不要在郡主跟前提黄郎君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郡主一想黄郎君心里就难受。” 坠儿吐了吐小舌头,却是露出一副不同意的表情,疑问地说道:“可是黄郎君打了大胜仗啊,郡主应该高兴才是啊。” 走过长廊,进入内院,正迎面赶上来寻找南阳郡主的宇文士及。宇文士及看到南阳郡主急匆匆地跑过来,赶忙向她行了一礼。 “郡主这时往何处去?” 南阳也看到了宇文士及,向他回了一礼,不过也没打算多说什么。 “是郡马,我要去大兄那里一趟。” 因为南阳郡主跟宇文士及说过自己不喜欢别人叫她的闺名,所以二人一直以郡主、郡马相称,倒也显得相敬如宾。 宇文士及一听南阳郡主要去河南王府,马上安排亲随去驾车,然后向南阳郡主表示自己也要陪南阳郡主一同去。 “不必了,我自己一人就行。” “反正我也无事,正好陪着郡主去拜见一下大兄。” 见宇文士及非要陪她同去,南阳郡主却不愿再和他纠缠,忍不住发起火来。 “都说了不用你去。”话一出口,南阳郡主和宇文士及都呆住了。 南阳却是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立刻轻声说道:“郡马放心,我一会就回来,让坠儿和落儿陪着我就行。郡马不必大费周章。” 宇文士及见此情形,也没再言其它,只得点头同意。而南阳郡主没再停留,带着侍女急匆匆地往回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黄明远到底怎么样了。 上了马车,刚出了府门,旁边宅邸大门上“宇文府”三个鲜红的大字刺的南阳郡主眼睛生疼,南阳郡主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身子一下子颓然的倒在车厢壁上,抓着身边的扶手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去了,回府吧。” 坠儿不解地问道:“郡主,怎得又不去了?” “我今日厌了,想回去休息,咱们回府吧。” 一行人反身又回了郡主府,却见宇文士及正一个人站在府门口等着郡主回家。 “怎么回来了?” 南阳郡主努力让自己像笑了一样,才回答道:“今日忽然不想去了。” “那也好,外面风大,小心受凉。” 宇文士及却是怕南阳郡主受风,忙体贴的扶着她的胳膊进了府中。 ········································································································································· 不提南阳郡主府里的波折,裴府内也是一番欣喜。 因为之前的事情,裴淑宁也有所耳闻,府中根本没人敢提黄明远的名字,她也是好生为黄明远担忧。今日黄明远荣立大功,圣人重赏的消息传来,总算可以让她松一口气了。 妹妹淑英也调笑道:“姐夫果是英才也。” 淑宁面露羞涩,却也欣喜。 “什么大功,虽然光耀,却也是得一刀一枪搏出来的,沙场凶险,令人担忧。我不求什么大的功劳,只是求得平安即可。” “姐夫是冠军侯再世,哪有什么蟊贼能伤得了他。” 淑宁笑笑,没有说话,小妹还小,不知朝堂凶险,远甚沙场,而她自己却也只能在这里偷偷地为黄明远祈祷,乞求上天保佑他平安归来。 她还记得当日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他一袭墨甲黑袍,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又如一柄温玉,置身于午后荫侧。想来是那么的鹤立鸡群,脱颖而出。 天色正好,阳光正晴,幸我还年少。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大破都蓝(上) 长安发生的一切自是与大同城无关。 当天攻城再是无所进展的都蓝可汗忍不住又杖毙了几个奴仆,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内杖毙的第几人了,一时营内的内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到现在,都蓝真是兵尽粮绝了,仆骨忽都给他提供的粮草不过是杯水车薪,支撑了十几日到现在已经开始杀马充饥,突厥人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可是这大同城死活拿不下,真真是不甘心啊。 都蓝只能拿着身边的女奴发泄,蹂躏着几个被掳掠来的汉家女子直到很晚才睡。 当身边的人叫醒他时他是满脸怒气,一脚就把叫醒他的一个奴仆管事踹倒在地,还犹不解气,又拿起墙上挂着的鞭子,抽了好几鞭子才被近臣阿悉弩阻止。 都蓝还是很愤怒,直到他听到身边内侍叫醒他的原因。 “你们确定是真的。” 阿悉弩赶忙上前回道:“禀大可汗,我之前曾多次和此人进行盐铁交易,此人也曾亲自领着人来我牙帐内,必是元家人无疑。” 都蓝进了大帐,一在帐内等候的男子看到都蓝后马上跪了下来:“小的大同城士曹行参军郭府管事郭元康拜见大可汗。” 都蓝也不说话,围着郭元康走了两圈,把个郭元康看的直发毛。 都蓝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放在了郭元康的脖子上,说道:“说,是谁派你来诈降的。” 这可把郭元康给吓个半死,虽然他是九原郡公元旻派到大同城的管事,也一直在元家的附庸士曹行参军郭坤府上操纵整个元家在丰州的走私,但无论如何他也没被人拿刀压在脖子上过。这时候的郭元康吓的连跪都跪不住了,瘫在地上就像一堆烂泥一样。都蓝看看他的样子,蔑视地把刀放了回去。 一旁的阿悉弩却是明白了都蓝的意思,马上走上前来,把郭元康扶了起来。又给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郭管事不用担心,我家可汗爱开玩笑,他这是在跟你开玩笑呢。管事跟我是老朋友了,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郭元康讪讪地笑了笑,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却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开玩笑,你他娘的骗谁呢?老子把刀放你脖子上看你认为是不是开玩笑。” 不等郭元康说什么阿悉弩先开口了。 “郭管事,你我也是认识多年,这献城恐怕不是说说的吧。此次战争是你们大同城寻衅在先,我们大可汗才亲临丰州,讨个公道的。听说你们新来的镇将关闭草市,释放奴隶,打压士人,极其不好想与啊,你们要献城,恐怕不易吧。” 郭元康立马站了起来,虽然腿还在打颤,可还是勉强不让自己倒下,才说道:“小的怎敢欺瞒大汗,这大同城里人人都想投降大汗,只有那黄明远这个黄口小儿有眼无珠,目中无人,才敢反抗可汗您啊。这满城的贤良都被那黄家小儿压迫的敢怒不敢言,正待大汗去解救啊。” 阿悉弩听到这大笑,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大突厥铁骑天下无敌,你们有如此见识,真是不错。” 郭元康听了心里更是不屑,什么天下无敌,叫黄明远打的都不成样子了,还在这吹牛。要有本事你们自己进大同城啊,哪还用得着我们。 不管心底如何,这郭元康却是极善于察言观色,忙谄媚地说道:“您说的对,正是有感于大突厥的神威,我们才愿意杀了黄明远,投奔大可汗。” 听到这都蓝也不在那端着了。打了这么长时间他早知道对方的主将是个叫黄明远的年轻人。这更令他怒不可耐,阻挡他的竟然只是一个黄口小儿,这让他如何能忍。 都蓝站了起来,看着郭元康,大声的说道:“快说,你们要怎么杀了那黄明远。” 郭元康一听,也不敢怠慢,马上把大同城一众人商量的内容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大汗,这黄明远倒行逆施,逼迫良善早就引得满城贤良不满了,这次大同城的皇甫骑曹、梁法曹、李主簿、侯莫陈帅都督等人愿意打开城门,迎大可汗入城。”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把那黄明远杀了。” “那也得杀得了啊。”郭元康不自觉地就把心中话说了出来。吓了自己一跳,擦擦头上的汗才说道:“大汗啊,不是我们不想杀了黄明远,可奈何这黄明远手上都是爪牙,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都蓝冷“哼”了一声。 吓得郭元康的心又是一抖,忙机灵地说道:“大汗,我家士曹已经联络了数名大同城内的官员,准备率领家仆在大同城内制造混乱,而到时大同城北门守将侯莫陈熋将军也会打开城门,接应大汗入城,到那时,料那黄明远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都蓝根本就不在乎郭元康说的什么制造混乱的说辞,只是问道:“那侯莫陈熋可能信任。” “能信,能信。”郭元康忙点头称是,“黄明远刚一来大同,那侯莫陈熋就差一点让黄明远给杀了,后来又被黄明远夺了兵权,派去修城门了。要不是因为可汗大军围城,四门没合适的人把守,哪轮得到侯莫陈将军啊。” 都蓝看了一眼阿悉弩,阿悉弩跟他点点头,看来阿悉弩也调查到这个情况。 “那他本就不得黄明远信任,黄明远不得防着他,他怎么能给我们打开城门。” “明天晚上是侯莫陈将军值夜,而防守南门的正是侯莫陈将军之前带的那个营。明晚三更,侯莫陈将军领着旧部和各家族的私兵,就能打开城门,迎接大汗入城。” “那你回去给你家士曹带个信,就说我同意了。” 听到这话,郭元康脸色瞬间就跟死了爹娘一样,呆住了片晌,良久才喃喃地说道:“这,这,大汗,这来的时候我家士曹也没说我还得回去啊。”郭元康一边哆嗦,一边腿软的就要爬不起来了。 看的都蓝是一阵恶心,忙让手下将郭元康给带下去。 大营内只剩下都蓝和阿悉弩,都蓝是大为兴奋,就搓着手询问阿悉弩对此事的看法。 阿悉弩一副洞察一切的样子,端端身子才说道:“大汗,我想这应该是真的,这汉人骨子里就怕死,这些人知道再不投降我军破城之后必死无疑,所以才急着投降。况且谁家用间会用这么一个废物,他要真是奸细,这会得求着回去了。” 打消了最后一份疑虑,都蓝也觉得这事靠谱。毕竟单凭攻城,自己真的是无力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大破都蓝(中) 第二天,都蓝也没再卖力攻城,只让几个小部落敷衍着进攻了一天,搞得城头上的隋军也大为不解。 当夜二更,都蓝就挑选精兵万人,由女婿仆骨忽都率领,披挂衔枚,直奔大同城而来。都蓝还不放心,又令大将阿史那玷苾率领精骑两千随后压阵。而大营内留下的多为伤兵老弱。 仆骨忽都靠近大同城后,没再前进,一众人在城外等待了约一刻钟。忽见大同城内火起,红光烧破黑夜,直冲云霄,正是郭元康说的侯莫陈熋的暗号。仆骨忽都也不再犹豫,率军就向大同城冲去。 离大同城还有数十步远,仆骨忽都就听到城楼上传来喊杀声。突然,就听到“哐”的一声,大同城的护城河吊门就重重的砸了下来。城内马上就有人要用刀车来堵门。 这时的仆骨忽都也不再怀疑,忙令手下铁骑向城内冲去,争抢城门。城内的刀车向着众人推来,仆骨忽都马上令人去推刀车,一行人骑着马冲向刀车,竟生生将要堵门的隋军推了回去,此时翁城内再无隋军的力量。 仆骨忽都一马当先,就要挥军杀入内城,不提防对面一箭射来,正中其咽喉。仆骨忽都来不及哀嚎就从马上掉了下来。而对面城墙上,严孝武提着长弓站了起来,身后的弩手布满整个城墙。 一见仆骨忽都落马,城楼上的侯莫陈熋暗道一声“好箭法”。也不再埋伏,忙指挥着众人将一根数千斤重的巨木从城墙外侧向下扔去,巨木轰然落下,砸在了争着进城的突厥骑兵身上,又带起无数尸体被崩飞,正好堵住城门。突厥军队被这根巨木截为两节。 仆骨忽都被狙杀,整个突厥军队不明所以,瞬间大乱,根本就不能组织反击。进入城内的部队还想再向内城门前进,马上“轰”的一声落入陷马坑中,前边的十余人齐齐丧命。 这时突厥军一侧,蔡知运率领一队具装甲骑杀了出来,瞬间就将城内的突厥军队冲的七零八落。突厥人慌不择路,急忙向另一个方向逃去,还没几步,就看到前方一个八尺壮汉,手提长刀,身披重甲,对着奔驰而来的战马,从肩部一刀斜劈,竟将对方生生斩成两段,此正是焦方威率领的陌刀队。 黄明远站在城墙上看着在城内狼奔豕突的突厥人,一挥手,严孝武便指挥着众人万箭齐发,场面好不血腥,最后城内只剩下铺的密密麻麻的尸体。 城外的骑兵黄明远也没忘记,正好安排突厥人阿史那执室在城一侧提前预伏。等到仆骨忽都的部队被断为两节,阿史那执室的伏兵立刻从侧翼杀出,本来就惊慌失措的突厥军看到埋伏瞬间就崩溃了。阿史那执室驱赶着溃乱的都蓝军骑兵,在城头上侯莫陈熋的策应下,竟一举将对方击破。 幸好都蓝因为不放心让大将阿史那玷苾率两千精骑压阵。溃乱的突厥骑兵哀嚎着冲向玷苾的大阵,玷苾也不手软,竟然硬生生地从溃兵中杀出一条路来,直接冲向了阿史那执室的部队······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整个城内的喊杀声才渐渐停止。众人上前将城门外的巨木搬开,蔡知运率领一众具装甲骑向着玷苾冲去,瞬间就打破了玷苾的攻势,玷苾看着向自己包围的隋军,直到事不可为,只能放弃攻击,掩护着溃兵向大营奔去。 而那日郑言庆率领三百余骑趁夜打开城门向南方突围后,向南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再向西而去。在原天德镇土城南三十里处的一片胡杨林里,一支精甲骑兵在这等了他们快五天了。 郑言庆手持鱼俱罗的将令和兵符进了军营后,便要接管全军。 这支部队正是鱼俱罗南下追击达头时给黄明远留的一支援军。本来是希望他们在关键时候能够救黄明远一命,自己以后也好和杨广有所交代。但当亲信三木拿着他的将令和兵符来到大同城后黄明远却一反常态,不仅不让这支部队加紧来援,竟然还要求这支部队就地潜伏,等待命令。 这支部队原本的统帅张长逊是伐陈时期就跟着鱼俱罗的老将,本来就因为没法跟随鱼俱罗南下立功而不满,在风沙之中又呆了五天,简直要耗尽他所有的耐心。当三木到达后竟然还要要求他们听从黄明远派遣的一个帅都督的指挥时,张长逊再也忍不住了。 张长逊站起身来,一把就将身前的桌案踢到,自己一个堂堂的上开府,丰州的越骑统军大都督,从平陈时就征战沙场的老将竟然要听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命令,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言庆仿佛没有看到张长逊一众人如箭的目光,只是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坐到中军大帐内上方的位置,看着下面的众人。 “一个娃娃,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里,统领我们。” 下面的人也不在意郑言庆的意思,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三木却是坐不住了,一手持令箭,另一只手反手抽出横刀对着众人怒斥道:“你们不尊军令,难道是要造反吗?” “郑将军不仅是鱼大将军任命的统帅,之前更是亲帅千骑,大破突厥,斩首数千,他也没资格统帅你们吗?” 众人一听,却是一惊,立刻就没人再说话。本来三木就是鱼俱罗的亲卫队长,在军中颇具威望。而大同军夜袭突厥大营那一战更是令他们万分惊奇,钦佩不已。今日看到当日统军的竟然是一个娃娃将军,俱是不知如何言语。 张长逊的副手裴镇安看着郑言庆眼神中泛着的寒光,马上拉着张长逊就跪了下来,还一边给张长逊使着眼色说道:“末将等失礼,请将军恕罪。” 现在大局已定,无论再怎么不满都得接受郑言庆的指挥,看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万一这家伙要拿他们人头杀鸡儆猴就坏了。 张长逊被裴镇安的眼色逼得没有办法,只能不情愿地跟着跪下去。 而其他众人,不过是一群起哄充数之人,欺软怕硬,本来以为对方是只小绵羊,却没想到尽然是一头大灰狼,早就老老实实地,不敢再跟郑言庆作对了。一见领头的张、裴二人服软,马上跟着一股脑的跪下。 见众人服了软,郑言庆也不准备再大开杀戒。现在时间根本不允许自己再重新整军,自己接下来要救大同还得靠这群人。 郑言庆马上派人联系在阴山南麓潜伏的斛律晟和黄明祯二人,令他们立刻向突厥人的北侧靠拢。同时一边派出侦骑四处活动,又一边继续掌握这支力量。 等到到了与黄明远约定的时间,郑言庆便率领着这一千三百余人向东进发。绕过大同城和偷城的突厥军队,直奔突厥大营而来。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大破都蓝(下) 夜色巍巍,笼罩的夜幕深邃而幽静。潜伏的隋军等着突厥主力开拔后,便开始向着突厥大营前进。 本来郑言庆是准备与斛律晟二人一起前后合围突厥大营的,但后来才发现突厥人偷城主力后边还缒着数千人。如果大营一旦有变这群人便可以立刻返回大营救援,到时反而会让对方里应外合。郑言庆不敢再全部出击,只能留给张长逊五百骑提前出击,在突厥人返回的路上设下埋伏,阻击敌军。 都蓝在送走了仆骨忽都和阿史那玷苾二人后也是一阵得意,待远远地看到大同城火起,更是高兴,这郭元康果然没说假话,今夜便可破了大同城,擒杀了黄明远以卸心头之恨。 夜凉如水,深沉而静谧,此时大营的老弱伤病都已经安歇。 郑言庆率领八百余骑像离弦的箭一样,一锥子扎进了突厥人的大营。两百多身披重甲、手持马槊的具装甲骑呼啸着冲进了突厥人的大营,展开了嗜血的杀戮。 营中的突厥人尽是不堪,对隋军的突袭根本就没有阻挡之力。这时遭逢突袭的都蓝也是如遇当头棒喝,自己的主力尽皆去攻打大同城了,那现在突袭自己的又是谁。 都蓝在大营中心位置远远地看到无数身穿马铠的隋军骑兵,往来呼啸,众皆披靡,更是一惊。大呼道:“难道隋军主力已经来援。” 宠臣阿悉弩也不顾都蓝打骂,忙和一众附离将已经歇斯底里的都蓝拖到一匹马上。聚集了一批精锐的金狼卫士,就向北方冲去。既然隋军主力已来,凭大营内的这些残兵势必无法阻挡隋军的攻击,当今之际是别让隋军俘虏了可汗,如果都蓝有失,那就全完了。 郑言庆指挥着隋军将试图集结起来反抗的突厥骑兵全部冲散,隋人的具装甲骑将大营斩成了几截。又向着已经试图逃跑的都蓝众人绞杀过去,试图阻挡隋军的金狼卫士在武装到牙齿的隋军面前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 看着都蓝已经冲出北门的郑言庆并没有刻意招呼大军去拦截都蓝,而是继续指挥部队对突厥人大营内突厥残部进行清缴。都蓝现在逃走将会导致突厥大营的完全崩溃,而都蓝逃走的方向上还有人等着他。甚至黄明远曾经告诉他,现在一个活着的都蓝比死的更好。 当郑言庆在南面破营后,斛律部骑兵也在斛律晟的指挥下从北面杀向逃散的突厥溃兵,关上了突厥人败退的大门。虽然最后仍然走了都蓝,但却将都蓝率领的大量的金狼卫士留在了北门外。 在都蓝疯狂逃命的时候,阿史那玷苾却是击退了阿史那执室的追击。刚返回不过数里,就看到大营着火,玷苾惊出一身冷汗,想到都蓝那肯定出事了,马上向着中军大帐救援而去。 都蓝本来是在大同城东十里外扎的大营,但攻城期间两次被隋军袭营,伤亡惨重。主力与其他辅兵挤在一起,很是影响战力,所以都蓝将中军大营后移到了三十里外一处避风的山脚。 阿史那玷苾向着大营狂奔没有多远就见前方一片黑影,一支隋军疾驰而来。玷苾的军队因为是败逃所以将队伍拉的很散,隋军瞬间就插入到突厥军的结合部处,再分成两路破阵而出,很快就把突厥军斩成三截。 阿史那玷苾一惊,这是碰到骑兵行家了,如果对方缒着自己一路袭扰,自己别想安稳的回到大营。玷苾也不管最后面的军队,马上让前军调转马头一边和隋军对冲,一边和中间的军队会和,企图借此夹击这股人数不多的隋军。 张长逊和玷苾双方战到一起,玷苾两侧部队还未将张长逊部合拢,后方又一支数百余人的骑兵出现在他们身后,马上又将他们的尾部撕开一条口子,正是刘云芳率领的二百余名胡骑兵。张长逊借此机会,也奋力向前破围而出。而玷苾所部在被张长逊和刘云芳两次痛击后,队形更加散乱。玷苾靠着核心部众的力量勉强不让这支队伍溃散,却是散兵越来越多,场面也越来越混乱。 终究张长逊和刘云芳二人的力量不如玷苾,玷苾竟然靠着这支乱而未溃的部队将将抵挡了隋军的攻击,还借着战事的拖延,将其他溃散的突厥军组织起来,渐渐地在战场上取得了上风。 张长逊和刘云芳见此也不恋战,不约而同的向着后方且战且退。 玷苾看着远去的隋军,也知道自己最好在此重新整军,但既忧虑大营的情况,又怕大同城的隋军追击,只能裹挟着溃军逃回大营,企图和都蓝合兵一处,击败了大营处的隋军,再重新整军。 张长逊和刘云芳二人虽然败退,但根本不给玷苾喘息的功夫,不停地从前方和两翼袭扰玷苾的部队。而经过和张长逊的大战,后面的阿史那执室也追了上来,一直咬住玷苾军的尾巴不放。 双方就这样互相牵制,一路行到突厥大营的西侧。大营内,早已经是一片崩溃,到处都是乞降的突厥人,哪还有什么抵抗。 张长逊和刘云芳看到突厥大营的营寨门,马上指挥队伍向两侧分开。玷苾还不明白这是为何,当看到对面小山一样的怪物顿时就懵了。隋军的具装甲骑从大营内杀出,那大营完了。 看着一路碾压过来的具装甲骑,玷苾马上要指挥军队后撤,这时候溃军撞上重骑兵就是自杀。隋军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全杀光的。 可后撤哪有这么容易,张长逊和刘云芳向两侧分开的部队马上又向着玷苾军的两翼杀来,钳制住玷苾的行军,而后方的阿史那执室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各方一起,将这支都蓝最后的生力军生生的撕碎搅烂。 阿史那玷苾还想再反击,却早就无力回天,手舞着弯刀向前杀去,却不提防身后一名隋军一枪刺在了玷苾身上。玷苾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却有更多的兵器向他刺来。玷苾努力要站直身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了一句: “大汗,玷苾尽力了。” 却再也无力支撑身体,从马上倒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秋后算账 整个隋军在战后打扫战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主要是因为斩首和俘虏太多了。都蓝大军的主力除了少部分人在开战之初立刻大溃,四处逃散外,大多数都被留在了大同。 营寨内到处都是跪地乞降的突厥人和残肢断臂的死尸。隋军的辅兵和役夫斩下来用作计功的突厥死尸的头颅堆成了一座山,而尸体,黄明远让部下将他们全都筑成了京观。 自大同城向东十里,四十余座小山一样的京观错落有序的在此排列,望不尽的腐臭尸体,散发着无尽的煞气。 将敌军尸体堆积成类似于金字塔一样的坟冢,这种尽显野蛮的行为黄明远本来是不屑为之的,此战他的功劳之大是谁都抹不掉的,没有必要再煊赫自己的战功。可是韦云起劝他说,此京观不是为了震慑匈奴,而是为了震慑高颎的中路军,为战后的黄明远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黄明远认为很有道理,自己官职卑微,中路军内随便一个将领都比自己官高,到时候这些人要是心里没数再打压自己总是麻烦的,便同意了他的做法。但没想到手底下这群凶人竟然如此狠辣,一日之间筑起数十座京观。黄明远第一次看到这些横贯十余里的巨大坟丘,也是一阵眩晕。 对待尸体,他还保留着现代人不辱的原则。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大隋他要适应,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都蓝围城前后达二十三天,隋军斩首一万七千多级,俘虏近三万人,其他的杀伤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从战场逃回阴山以北的突厥人不超过七八千人。至于俘获马匹更是高达八万匹,牛羊一万多头,其它物资、财富无数。每个士兵都赚的盆丰钵满,可乐坏了隋军的商团们。 黄明远并不干涉隋军在战后的行为,只是要求众将要注意警戒,防止被突厥人偷袭翻盘。 现在的黄明远在大同城内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他要回去清理那些垃圾了。 本来昨晚上喊杀声震天,城内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还以为突厥大军进了城,满心的欢喜。可是随着喊杀声越来越弱,却不见有进城的突厥人,府门外也有很多的隋军游骑在游荡,这些人才真正的慌了神。有胆小的马上想去找皇甫惟等人去商量对策,但整个大同城内都在宵禁,哪还能出的去。 幸好这些人都得到皇甫惟传来的消息,此次突厥人偷城失败并不是因为黄明远发现了他们的谋划,只是突厥人自己不慎被黄明远发觉,才导致失败了。 也没听到有对侯莫陈熋或者其他人被处理的消息,众人只好暂时将心放回肚子里。还有一些人自己劝自己黄明远应该没有拿到证据,直到黄明远在第三天一早招这些人议事,众人才发现他们竟然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进了镇将府的众人,连鱼死网破也不可能了。 一行人怀着小鹿乱撞的心思来到黄明远跟前。 黄明远昨日半夜才返回了大同城,一身满是血污的盔甲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凶煞之意让这群人心底止不住发寒。 黄明远坐在榻上,一个劲的看着这群人。有人已经在犯嘀咕了,今日这议事堂中怎么不见长史王歆呢。 士曹行参军郭坤虽然官职在众人中并不靠前,但凭着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能力,一直在大同城内混的风升水起。看到黄明远的样子,郭坤也心知黄明远估计有事。只是这时众人没人敢吱声,也只能自己上前试探一下了。 “下官为将军贺,将军今日大破突厥都蓝可汗,解了我大同城围城之难,真是功勋卓着、可喜可贺啊。” 黄明远看看郭坤,有些玩味地说道:“郭士曹真是这么想的?” 郭坤脸色一变,又马上变正常起来。 “将军说笑了,此战将军立不世之功,救万民于水火,坤虽不才,亦以将军为榜样。” “哈···哈···”黄明远笑了笑,说道,“郭士曹,这恐怕不尽然吧,我可是在突厥大营中找到一个自称是你府上管事的人,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郭坤听到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千怕万怕还是被这个活阎王发现了。郭坤心里不住地盘算,马上上前躬身,故作吃惊地说道:“这如何可能?下官失职,在大同多年,竟然不知道自己府上管事竟是突厥人的探子,请将军恕罪。” “探子,郭士曹还真是机敏,这种时候还能反应这么快,不过谁说你的管事是突厥人的探子?”黄明远站了起来,把一卷纸扔到了郭坤的脸上,“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坤打开卷轴,却是立马吓得摊在了地上,这不是他们之前的誓书吗?怎么会到了黄明远手里。郭坤马上转头去看皇甫惟,却看到皇甫惟一脸不屑的表情,根本都懒得搭理他。 “将军,下官冤枉啊。我检举,这皇甫惟和侯莫陈熋二人才是主犯,我们都是被他们架着刀给逼着上的贼船,请将军明鉴。”郭坤马上跪下用头抢地,直磕的头破血流。 一侧的主簿李雍听到郭坤的说法,脸色也是一变,心中只骂道,这个蠢货,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黄明远也不在意其他一样哆嗦的众人,走上前来,扶起郭坤说道:“郭士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梁法曹,李主簿,你们说呢?” 法曹参军事梁兴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也跪下了叩头求饶,而主簿李雍却是看着黄明远,又看看露出一副毫不在意样子的皇甫惟哪还不明白自己等人是被这二人给设计了。如果当日不是皇甫惟拿刀逼着众人一起献城,众人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雍怒上心头,摘下头上的冠冕就向皇甫惟砸去。皇甫惟没有注意,被李雍一冠冕砸到眼角,流下血来。李雍还要向皇甫惟冲去,门外的亲兵早就上前来将他拿住。李雍犹不解气,大骂道:“黄明远,你好毒的心啊。皇甫惟,你这个狗贼,你二人害我。”便被一旁的亲兵拉了下去。 黄明远一挥手,早有门外的亲兵冲了进来,将之前在誓书上签字的人一一拿下。众人见这阵势,不住得哀嚎求饶,哪还能幸免。 “全部抄家斩首。” 被抓起来的众人听到这,更是恐惧到灵魂里,不住地挣脱,希望可以向黄明远求得一命,却根本只是一场徒劳,一个个像狗一样被亲兵拖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分道扬镳 堂上没有被抓的人也是战战兢兢,黄明远看着这些人,知道自今天起,大同城终于完全被自己掌握了。 “诸位,今大同镇内贼已除,外患也去。众人俱为此战废寝忘食,此战得胜,皆为诸位之功也。我已上奏圣人,为诸位请功,诸位也但且安下心来,勿使大同有混乱之像发生。” 众人也是一喜,无不称诺。别人的苦痛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众人现在反而是欣喜黄明远杀了这么多人,也空出了这么多的位置,这对他们是件好事。更有人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巴结黄明远,现在,黄明远就是大同的天。 当长史王歆来到镇将府听到卫兵禀报黄明远在议事就感觉不妙,自己堂堂大同镇的二号人物,黄明远议事怎么会不叫自己,而且听说司马韦云起和功曹李子孝也并没有参加。 当问道下吏参加议事的人有骑曹参军事皇甫惟、法曹参军事梁兴、主簿李雍、士曹行参军郭坤、仓曹参军事刘何等人时,王歆惊住了。这些分明都是之前向自己靠拢企图反对黄明远的一席人。 而黄明远在大胜后抛开自己单独给这些人议事,结果不言而喻。 王歆马上向镇府议事大堂跑去,就看到镇府亲兵压着梁兴、郭坤等人向府外而去。王歆也知道这群人并不会听自己的话,便马上去见黄明远。 “镇将,梁法曹众人所犯何事。” 看到王歆急匆匆的赶来,黄明远眉毛不由一挑,这王歆到底还是来了,你自己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 “王长史,这群人私通突厥,意图叛国,现在要将他们明正典刑。” 王歆也明白,之前黄明远让他鼓动众人反对自己,想引出藏在大同城内的突厥探子时,自己就知道黄明远会借机处置一批官员。 可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大同城里半数以上的官员牵扯到叛国的案子里,要早知如此,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配合黄明远的。 黄明远将誓书递给了王歆,王歆一看内容,更是一片眩晕,几乎要站不住脚。 “这,这真是无耻至极。” 又看了堂上老神在在的皇甫惟,问道:“那皇甫骑曹是怎么回事,这誓书上可是他拍在最前头。” 黄明远浑不在意的说道:“皇甫骑曹是为了了解这群人的阴谋,才一直和这群人假意纠缠。” 又看着王歆,用只有王歆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王长史,这皇甫骑曹和您是一类人,跟您干的是一样的活。” 王歆一震,王歆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了,只能说道:“纵使梁兴他们有罪,也没必要有辱斯文吧。” 还没等黄明远回答,之前的亲兵将十几颗脑袋端了上来。竟都是刚才众人的,吓得堂上人两股战战,不敢言语。 而王歆看的差点摔倒,扶住旁边人的身体才站住,几乎用尽力气喊道:“黄镇将,这又是怎么回事。” 黄明远浑不在意王歆的质问,淡淡的说道:“这些人阴谋背国从伪,为十恶不赦之大罪,难道不该杀吗?” “那他们也自有朝廷律令处置,也没必要让黄镇将一言决其生死吧。”王歆正色的说道。 “王长史,人不是我杀的!” 黄明远盯着王歆看了好久,又转过身去望着堂上战战兢兢的众人,问道:“梁兴诸人意图集结家丁在城中创造混乱,幸被巡夜士兵发现,双方激战之下,众叛逆尽被击毙,是不是?” 马上有人带头喊“是”,剩下的人马上跟着喊起来,最后竟全部高呼“是”。 王歆看着这个场景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了地上。 黄明远没有再看王歆,大步流星地走出议事大堂。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跟王歆走到这一步,虽然自己不愿意,但却终是无可避免。王歆是个好官,但自己需要完全的掌控大同镇,如果将这群人交给高颎,未必不会成为太子党人打击自己的工具。 看着北方蔚蓝的天空,黄明远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位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人,但自己却是真心的不曾后悔。 黄明远知道,未来的路上,这种事会很多,不是每一个自己敬重的人都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当自己和他们白刃相见的时候,自己觉不会手软,自己会用全部的力气与对方搏斗,直至完全击垮对方,可能还会再踏上两脚,这才是对对方实力的尊重。 处理完大同城内事物的黄明远,直接让人将王歆送回家养病,下令将全镇政务交由功曹李子孝处理。 又等到郑言庆连夜赶回大同城接管城防后,便迅速返回突厥大营。现在都蓝跑了,高颎却是要来了,和高颎大军的这场仗不比和都蓝的大战危险小。 赵仲卿在呼延谷东待了已经超过十天,每日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对呼延戍的阿史那古都列的部队进行袭扰。双方的哨探天天打得如火如荼,而主力部队对峙了十余天并没有什么动静。 赵仲卿完全没有在乎高颎让他择机救援大同城的命令。 事实上,赵仲卿完全不认为自己救援大同城还有什么意义。大同城本就城小兵寡,并不足以对抗都蓝军的主力,隋军完全可以将都蓝放到丰州平原上来打,到时南有黄河,北有阴山,都蓝在这个套子里怎么也跑不了。现在高颎主力正在代州方向反击阿勿思力,如果自己一头扎进大同城这个淤泥坑里,很有可能和黄明远一同沉下去。 另一方面,则就是赵仲卿对黄明远很不爽,一个小小的仪同,立了这么大的功也不怕撑到。 既然是择机救援,那么赵仲卿便决定在呼延谷再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大同城破,也消耗了都蓝一部分实力后,再行出击。 赵仲卿每日或是在营内练拳,又或是带着几个人到呼延谷以南的山上打猎。赵仲卿为人本就及其的残暴,隋书把他放在酷吏列传里,说他法令严猛,纤介之失无所宽舍,鞭笞辄至二百。众人对于他的决定,更是没人敢去质疑,赵仲卿这几日也是乐得逍遥自在。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天,可就是不见大同城破的消息,这黄明远的韧性令赵仲卿也不由得赞叹。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桀骜不驯 这日,赵仲卿正在大营内和几个亲兵松散筋骨,练得正起劲的时候,有亲兵引着斥候都督来到营内。 赵仲卿颇为不满的停了下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听着斥候的汇报,等到斥候禀报对面的突厥大营已经空无一人,赵仲卿不由得一愣,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阿史那古都列突然撤军,这究竟是突厥人真的后撤了还是突厥人设的陷阱。 赵仲卿认为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决定要主动出击,马上命令部下向突厥大营方向运动。大军龙腾虎啸,直奔突厥人而来,却在突厥大营内扑了一个空,找遍整个大营,也不见一个突厥人。 赵仲卿正纳闷呢,这时有斥候报来:“禀大将军,有抓到突厥哨骑称,昨夜阿史那古都列突然下令拔营北返,而且恐怕与大同城有关。” 赵仲卿感觉事情可能超出了自己的预判,马上把自己所有的斥候派出。一直折腾到傍晚时候,才有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证明,进攻大同城的都蓝本部可能已经被击败了,呼延谷的突厥人得到消息后在向北逃窜。 赵仲卿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怒了,自己筹谋了好久的会战就这样没了。他一刀劈在了自己面前的帅案上,犹不解气,又对着营帐连砍了几刀。他怎么也没想到黄明远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击败都蓝,而现在突厥大军已然溃逃,那还要自己如何去收复失地。 赵仲卿大骂了几声:“黄口小儿,欺我太甚。” 又大骂道:“雍虞闾这个无能之辈,枉为草原之主,连个黄口孺子都打不过。”又是将营帐内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才平静下来。 众人早就知道他的暴虐,竟无人敢上前来劝解。 次日一早,赵仲卿拔营北上,他要看看这个敢跟他抢功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进了大同镇境内,一片肃杀的景象,越往西走,到处是突厥人的死尸。 离原都蓝扎营的地方还有十几里,赵仲卿就看到数个巨大的山丘立在荒原上,走进了才看到竟然是巨大的京观。沿着京观向西望去,高达十余丈的巨大坟丘竟然望不到头,看的赵仲卿部将士皆是面面相觑、头皮发麻。 赵仲卿这时也才知道,黄明远不只是击败了都蓝,根本就是都蓝连兜裆布都输掉了。自开皇三年以来,大隋就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胜利,这一战歼敌或有数万之众吧,恐怕将东突厥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 黄明远也早从斥候那得知赵仲卿的大军已然开来,看着对方飘扬的“赵”字旗,黄明远默默地念着:“赵仲卿,你终于到了,我已等你好久了。” 黄明远让侯莫陈熋和韦云起戍守突厥大帐,又让斛律晟给他在后压阵,亲自率领张长逊、刘云芳、欧彦所部出营前来迎接赵仲卿。 看着远远前来的黄明远,赵仲卿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却看到对方阵中阵型一变,裴镇安率领二百具装甲骑从阵后出来。赵仲卿一惊,鱼俱罗怕不是将丰州一多半的具装甲骑都给了黄明远吧。当年邙山大战高长恭以五百重骑解金镛城之围,遂使具装甲骑的神威名震天下。而今赵仲卿是轻骑北上,没带重骑兵,见黄明远如此谨慎,也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赵仲卿领着几个亲兵打马上前,黄明远也在黄明征护卫下上前来。黄明远在马上给赵仲卿行了一礼,赵仲卿本想着拿捏一下对方,可黄明远根本不等对方回应,便在马上坐直了身躯,直视着对方的目光。 赵仲卿勃然大怒,就要发火,看到黄明远冰冷的目光一凛,眼神一转,才没有发起火来。 黄明远并不在意赵仲卿的想法,开口问道:“赵将军不在朔州,来大同何干?” “我奉高相国之命前来救援丰州,黄将军还不快快让路。”赵仲卿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明远笑了笑,哪个让你来救援的。“赵将军,有些许宵小鼠辈进犯大同,我已反手灭之,现大同民不闭户、境内大安,我等并未向高相国求援,何需救援,将军还是回去吧。” “你!”赵仲卿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怒了起来,指着黄明远说道,“黄明远,你个小小的边镇镇将,有何胆量敢阻我大军,还不快快让开。” 听到赵仲卿怒了,黄明远却是笑了起来。蔑视的看了一眼对方说道:“赵将军官高是高,但恐怕还管不了我丰州的兵吧。” 一挥手,张长逊和刘云芳分别从阵中向两翼分散,隐隐有钳制赵部的现象。赵仲卿并不害怕黄明远的轻骑,让他头疼的是黄明远中军的具装甲骑。真要 是跟黄明远硬拼,自己绝讨不了好。 但赵仲卿却不愿就这么走了,自己堂堂一个郡公让一个小小的仪同给堵在门 外,那说出去也不要混了。 赵仲卿认为黄明远不敢动手。 一挥手,身后的骑兵立刻勒起战马,向着黄明远冲来。黄明远一看,并不慌张,一挥手,身后却是无数弩箭向着赵仲卿部射出。看着无数飞矢飞来,赵仲卿也惧了,马上呼叫着让亲兵替他遮掩。 赵仲卿所部骑兵也没想到黄明远敢动手,全都勒住战马,飞矢射到身上生痛,众人却并没有受伤,原来对面射来的全是去掉箭头的箭。 黄明远骑在马上,看着狼狈不堪的赵仲卿,大喊道:“赵仲卿,我说过,大同不需要你救援,刚才看在同是隋军的面上我网开一面,用了无头的箭,下次,你们再敢向前一步,我就要用有头的箭了,我认你们,丰州的箭不认你们。” 赵仲卿哪里忍受的了黄明远如此蔑视,咆哮着就手持马槊向着黄明远冲来。黄明远看到赵仲卿要向自己拼命,并不躲闪,反手从身后的箭袋内抽出一支铁箭,取下腰后的铁胎弓,对着赵仲卿就是一箭而去。风驰电掣间,正中赵仲卿兜鍪上的盔缨。 由于黄明远铁箭威力极大,竟然让赵仲卿的兜鍪都随之炸开,碎片崩的赵仲卿满脸是血。赵仲卿哀嚎着掉落下马,身后的亲兵马上上前搭救。 黄明远看着对面一片混乱的一群人,淡淡地说道:“我说过了,下一次,我用的是有箭头的箭。” 赵仲卿终究还是被黄明远的疯狂给吓怕了,一行人只得灰溜溜地返回了胜州。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面见高颎(上) 众将其实也不敢真的和赵仲卿开战,看着对方退兵皆面有喜色,唯有黄明远 一人骑在马上,脸色凝重。 身旁的欧彦打马上前问道:“主公脸色这么差,是因为得罪了赵仲卿吗?” “笑话,赵仲卿不过一狂吠之犬而已,就是杀了他我都不害怕,又怕什么得罪他。” 黄明远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初至北疆,就立此大功,不知道有多少人憋着法子想找我们的麻烦。今日箭射赵仲卿恐怕是瞒不住了,往后,我们恐怕会成为所有关陇军头的敌人了。” “那主公为何还箭射赵仲卿?” “因为我就是黄明远,想要动我的东西,就要先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黄明远一脸狰狞的说道。 ······ 就在黄明远在大同城击破都蓝的时候,高颎的主力也出了朔州。 当日都蓝在蔚州分兵后,大将阿勿思力与其弟都速从蔚州沿长城分兵劫掠云州、代州。 高颎到达并州后,先令将军王詧率轻骑三千为前锋。王詧向北越过恒安镇后,和代州总管韩洪合兵一处,大军进至族蠡山(今山西右玉北)与都速相遇。韩洪摆出车阵与都速在族蠡山相据。都速在进攻受挫的情况下被王詧所率的骑兵截断归路。双方混战,都速不敌,大败后向北逃窜。 王詧、韩洪继续向北追击都速至乞伏泊,双方再次相遇,这次败退的都速被隋军直接击溃,突厥军被斩首数千,被俘虏的超过千人,各种牛羊缴获一万余头。 本来准备继续南下的突厥名将阿勿思力亲率大军赶至乞伏泊(今内蒙察哈尔右翼前旗东北黄旗海),将隋军团团包围。韩洪以大车做围墙,将部队列成方阵,以长枪巨弩四面拒战,突厥人久攻不下,隋军坚守四天后,高颎率领大军赶到。 士气如虹的隋军直接在乞伏泊北将阿勿思力击败,阿勿思力与都速率领残兵,死命奔逃,才从隋军的兵锋中逃过一劫。 高颎又率军追过白道,但顾忌进击丰州的都蓝所部,忙率领大军向着大同城赶来,准备从都蓝后方击破突厥军。 高颎从白道追击突厥军三百里后,又向南翻越大斤山(亦叫秦山,今内蒙古大青山)进入阴山南侧,在此正遇到北逃的阿史那古列都的部队。古列都自接到都蓝命令后急于逃回漠北,根本不敢与隋军主力接战,死命地向北逃窜才躲过一劫。高颎挂念丰州的都蓝主力,只是击破了古列都的后军也不再追击,沿着大斤山山脉南侧向西进发。 越往西走,沿途的突厥倒毙的尸体越多,高颎就越狐疑。这之前赵仲卿上报都蓝在向丰州西进,怎么现在这些尸体却显示突厥人马在向着北方逃窜。而且沿途这么多的死尸,已经不仅仅是交战损失了,这很明显是突厥主力大败了,最起码也是损失惨重,难道赵仲卿已经将都蓝击败了。 直到这日,隋军斥候抓到了一个在隋境失途的突厥苏尼(突厥官职,为掌兵官),高颎才真正的了解到突厥的情况。 高颎是万万没想到,都蓝可汗亲率十余万大军,携大破突利之余威南来,竟被大隋一个小小的镇将给击败了。 这可麻烦了。高颎乃一国之相,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小小镇将的功劳,即使他功劳再大,也不会影响到高颎的地位。但黄明远身为杨广的养子,那就不一样了。现在太子杨勇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杨广的养子立此不世之功,又是对太子一个重大打击啊。 黄明远一直命令欧彦和焦方杰严密监视东北面方向,当高颎所部一进入阴山南侧,黄明远就获得了高颎的踪迹。 黄明远知道高颎为相执政近二十年,竭诚尽职,功绩卓着,朝中、军中威望显重,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镇将可比的,自己也根本不能用对待赵仲卿的方法去对待高颎。 黄明远也没有想好如何应对高颎,只能对高颎的到来装作不知,突厥大营的处理几乎已经完成,黄明远仍然待在这里不走。 而高颎也是对都蓝大败的真假不敢确定,更是对黄明远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这个才几个月不见的年轻小子原何如此。之前他就知道了黄明远越过阴山,打破突厥阴山主力的事情,现在黄明远又击破都蓝大军,由不得他不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天纵奇才才能让他完成这般常人无法完成的奇迹。 靠近大同城五六十里,高颎便远远地看到一排巨大的京观立在那里。对于将领各种炫耀功绩还有残暴杀戮的行为高颎早就见惯不怪,可这种将京观修筑的跟连环山丘一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高颎心里想着,这黄明远不仅能力跟霍去病一样,连杀气也不逊色于霍去病啊。 当高颎部队已经来到大同境内,黄明远也不能再把高颎置之不理了。将军务交给刘云芳和裴镇安打理,自己亲自带着韦云起、张长逊、侯莫陈熋等人前来拜见高颎。 不同于其他高颎部属的礼节,黄明远一直骑马前趋至大军前五十步,才下马步行,一路昂首阔步地来到高颎马前。引得高颎军中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黄明远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在高颎马前站定,单膝行了一个军礼。 并没有自己原先设想的羞辱等桥段,高颎看到黄明远的到来,马上跃下马来,将黄明远扶起。 “明远快快请起。”也不顾其他人,拉起黄明远的手,就细细打量了他良久,“老夫与明远多日不见,没想到明远竟立如此奇功,真伟男子也!快与老夫说说,你是如何击败那都蓝可汗的?” 黄明远之前跟着祖父拜见过高颎,也曾有过几次交集,但终无深交。虽然对高颎如此的热情不太理解,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跟高颎讲起这场战役,时而危急万分,时而震撼人心,直令高颎听的热血澎湃、震惊不已,这黄明远完全就是在用命赌啊,真是跟着晋王时间长了,晋王的赌徒心理全让他学会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面见高颎(下) 二人身边没有让旁人跟随,沿着大同川边走边聊,高颎的确如史书上说的那样为人谦逊,不居功自傲。黄明远虽然跟他所处阵营不同,相处也不多,但现在却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是一位长者。 黄明远虽然还很拘谨,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和高颎畅谈良久,这是黄明远跟杨广都没有过的经历。 黄明远也没有避讳自己跟赵仲卿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本来想着自己今后恐怕要千夫所指了,但今日一见高颎,心想从高颎这里有可能获得帮助,改善自己今后的境遇。 “明远你可知,你如此作为,是跟关陇人为敌啊。”高颎在前边走着,边走边和黄明远说道,“你可想过这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让部下的血白流,不是我的我不会去抢,但若是我的别人也抢不走。” 高颎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黄明远。这个男子,连桀骜不驯的性子也和霍去病一样,晋王身边尽是大才啊。可惜太子身边却尽是云定兴之流,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 “明远确实才能卓绝。” “谢相国夸奖,远就一兵丁,放到长安不过就中人之姿。” 高颎听到,却是摆摆手说道:“你有没有才能我看的很清楚。想我出身渤海高氏,十七岁就做了前周齐王宇文宪的记室,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见了不知有多少,有比你家世显赫的,也有比你官高权重的,还有比你更才绝惊艳的,但他们在你这个年龄心性超过你的,老夫从未见过。” 高颎边说边沿着河岸往前走。 “别人在你这个年龄,大多或志向高远,或肆意放纵,或许目标长远,但前进的道路却很少有人知道该如何走,你却是不多的那几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听的黄明远是直冒冷汗,有人说高颎在炀帝时触怒杨广是因为他不善谋己。可今日与他相谈,黄明远才发现高颎到底有多老辣,又到底是多么善于揣测人心,他不是不善谋己,他是爱这个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大隋太深沉。 想到这,黄明远在后边又对着高颎拜了一下。 高颎回头看他,看到黄明远的郑重其事有些吃惊,才说道:“我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你没必要紧张。” “相国教诲,远不敢忘。” 高颎看着黄明远,忽然问道:“丰州毕竟偏僻,虽然是要害,但终不能致大事,你有没有兴趣来河东,我定保你个单车刺史。” 黄明远听到这,正色道:“相国厚爱,明远无以为报。但明远初至丰州,便经大战,今丰州战痕未消,满目疮痍,明远不敢奢求高位,只求为大隋守住阴山,御敌于国门之外。” 高颎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自己还是奢望了。 “是老夫唐突了,现在愿意来边疆的年轻人不多了。我的确不应该再从边疆带走更多的有能力的人。” “是明远让相国错爱了。” 忽然,高颎抬头望向远方,指着远方说道:“明远,你看这片山河,这方百姓,正是因为有规矩,讲纲常,才能如此的雨顺风调,国泰民安,人之为人,守礼也。” “相国,这片土地上的规矩与纲常是人定的。” “是人定的不假,可人定的是仁义爱人,是兄友弟恭,是君臣之礼,而不是祸乱朝纲,也不是兄弟相残。” 黄明远笑了笑,问道:“相国,若是你才华卓绝,能力出众,仅仅因为有一个样样都不如你的兄长,便要被他压一辈子,你甘心吗?没有哪个老二会真心服那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老大,就是礼法与纲常也不行。” 二人停住脚步,互相对视。 黄明远说道:“相国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吗?传说西南蛮夷有制蛊虫者,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吞食,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只毒虫,那最后一只毒虫再用制蛊者的心头血饲养,就成了蛊。” “相国,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争斗,自己能守住的,别人根本夺不去,自己守不住了,又如何能怪别人去夺。” 听到这话,高颎如遭雷击,背瞬间就驼了几分,久久不能言语。自己又何尝不知太子与晋王之间不在于晋王,而全在于太子,若太子能争气一点,自己又何必在这里跟一个毛头小子谈论这些。 “太子殿下个性宽厚温和且率真,笃以君臣之义,经纶缔构,契阔夷险,抚军监国,近二十年,视膳无阙,难道不足以承祧天下吗?” 黄明远看着有些激动的高颎,已经不愿再和他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高颎看不出来这是杨勇的问题吗?他比谁看的都清楚。但高家在太子的这条船上太久了,船沉了,高家也跑不了。与其说他是在劝解黄明远这个毛头小子,不如说他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皇上和皇后对太子已经不只是不喜欢了,现在是毫不掩饰地厌恶。 可看着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不忍心。全中国自秦始皇以来,能够上马帅师伐国、下马相国安邦的人除了诸葛亮与王猛以外就没有几个人了,而论功绩,论意义,高颎超越二人不知多少。自己终究是不忍心这个老人再落得跟历史上一样的境遇。 “相国。”黄明远在高颎身后喊道,“没意义的,当您已经不得不和我这个五品的车骑将军争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其实您内心早就有了答案。这是天子决定的事情,是没法改变的。” “相国宰执天下二十年,自先武阳公(高父高宾,开皇中追封武阳郡公)离齐之时,有六十载不曾归乡矣,而今北地花开,可归家矣。” 高颎没有回头,黄明远也没有再追上去,如果有人站在高颎的身前,就能看到高颎眼里那两行热泪。 “老了,老了,六十年了,是该回家了。” 黄明远当夜拜别高颎后,连夜返回了大同城,而高颎还需要继续清理整个北境的突厥残军,是否需要大军出征漠北还是班师回朝还需要杨坚进一步确定,而这一切都已经和黄明远无关。 黄明远走在回大同城的路上,看着满天的繁星,现在的自己离长安又近了一点。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以黑为白 长安大兴城,晋王府。 夜虽已渐深,可此时的杨广却是没有丝毫的倦意,手持着刚刚送达的黄明远给他的信,他激动地几乎要无法拿住。 黄明远自当夜破了都蓝大军后便令吴增连夜回长安给杨广送信,而与此同时给内史省的奏疏要比这封信晚了近两日。 杨广看着这封信,喘着粗气,倒不是被黄明远创造的奇迹给惊到了,而是为战报上黄明远说的独立破敌,未看到高颎一兵一卒而高兴。 只要能坐实高颎坐看黄明远坚守大同二十余日,统帅大军而不施救援的事实,那么便有机会对权倾朝野、相国二十余年的高颎动手了。 高颎劳师远征,却畏敌如虎,坐视胡人掠境而不救,这是拥兵自重啊。 杨广知道,只要自己能点了这个火,会有很多人乐意再给高颎加一把柴的。 高颎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指高颎一个人,他代表着支持太子、反对晋王的一面旗帜。 杨广激动不已,马上派人去叫裴矩和宇文述二人前来商议。 二人不顾自身年高,让家人架起梯子偷偷翻过坊墙,才踏着夜色,匆匆来到晋王府内。 “拜见晋王殿下。” 杨广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繁文礼节,忙让人上前将二人扶起说道:“伯通(宇文述字),弘大,你们快来看看这封战报。” 宇文述先拿起黄明远的这封信,没看多久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可是真的。”嘴张的竟说不出话来。 裴矩也接过信去,一看是黄明远给杨广的,还以为丰州战况又出现反复,待他看到黄明远率军在大同城下击破都蓝主力也是惊诧万分。他曾数次出使突厥,比别人更知道突厥人的厉害,这件事是万万难以置信。 杨广看着二人吃惊的表情,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洋洋自得地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惊住了,我刚看到时也是吃了一惊啊。这明远果然是我的福将啊。” “王爷,此信上所言,可否证实。”宇文述马上急迫地问道。 “伯通放心,明远的为人孤了解,他断不会在此事上作假。他说他自己破了都蓝大军,那都蓝大军一定是被大破了,恐怕能逃回漠北的将十不存一。” 见杨广如此信任黄明远,宇文述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黄明远是裴矩的女婿,自己没必要因此小事而和裴矩交恶。只是宇文述将黄明远暗暗地记在了心底,这个黄明远从前不起眼,但今后绝对不可忽视。又看看身边的裴矩,心底暗暗羡慕,这个老东西,当初不顾族人反对,谄媚地巴结晋王殿下,将自己的小女儿定给黄明远,现在看来真是值了,裴家得一大助力。 裴矩的脸色却是毫无变化,带着淡然的表情说道:“这次高相国恐怕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放纵突厥人攻击大同而不救了。朝廷举倾国之力、劳师远征可不是让高相国带着十余万大军去长城游玩的。”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裴矩又说道:“王爷,此事不能由您挑头,最后是找个跟王爷毫不相关的人弹劾高颎才好,这样也能试试圣人的心意。” 杨广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觉得内史舍人虞世基怎么样?” “虞世基博学有高才,正直而敢言,有‘当今潘、陆’之称,素来在朝堂上风评颇佳,是个合适的人,可就怕他不愿意。”裴矩有些担忧地说道。 杨广毫不在意地说道:“弘大,无妨。虞茂世必当不辱使命也。” 见杨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裴矩也没有再多说,看来虞世基也在暗地里投奔了杨广。晋王真是好手段啊。 忽然,宇文述问道:“王爷,既然黄将军俘获了都蓝大营,那我们何必再给高颎零零散散地找罪状,何不直捣其腹心,一战定胜负,到时就是圣人想包庇他,也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 杨广和裴矩二人听得有些不很明了。 “伯通的意思是?” 宇文述“嘿嘿”一笑,说道:“王爷,高颎的罪状不都在都蓝大营里放着的吗。” 二人瞬时明了。 没等杨广说什么,裴矩立刻站出来说道:“此计不妥。”又躬身向杨广行了一礼说道:“王爷,黄明远是王爷的人,他拿出的证据不就代表着是王爷拿出的,若圣人见此岂不怀疑。” 杨广一愣。 宇文述见杨广有些要倾向于裴矩,有些急了。 “王爷,只要我们能拿出来证据,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圣人怀疑又怎样,拿下了高颎,太子便是大势已去。即使圣人稍有不快,也无大碍。” “宇文将军,你就这么确定一定能够扳得倒高颎,那些证据毕竟不是真的,就怕打蛇不死反被咬啊。”裴矩也不甘示弱的说道。 ······ 听到二人的争执不休,杨广也是有些愠怒,轻轻地咳了一声。裴矩和宇文述听到这声,也不敢再说话,忙告罪一番。 “伯通,若是按你说的,可是有几分把握。” 裴矩一听,忙说道:“王爷······” “弘大,先听伯通说完。” 宇文述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这时候晋王得势的趋势已经很是明显了。二人为了以后在杨广跟前的话语权,也不得不争斗一番。 “王爷,我们就告他高颎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便说是黄将军在突厥的中军大帐中发现了都蓝和高相国的私信,还生俘了高相国派去的送信之人,现将人犯物证全部押送至长安。到那时候,任他高颎一党百般抵赖,朝堂之上,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杨广眼睛一亮。 “这人证······” 宇文述忙说道:“王爷放心,万无一失。” 这时的裴矩也是慌了,忙喊道:“王爷不可啊,此事需得是圣人要除高颎,而不是王爷除高颎,否则,贻害无穷啊。” 杨广听了一震,良久,才缓了过来。 “弘大,此事孤有分寸,明远是孤之爱将,无论如何,孤也不会让他陷入危险之地的。一个高颎,没得弄如此大的动静。” 宇文述忙喊道:“王爷·····” 杨广手一挥,说道:“伯通,此事休要再提。” 看着杨广拒绝了宇文述的建议,可无论如何,裴矩的心头却总是一片担忧挥之不去。但愿明日,事情顺遂吧。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帝王心术(上) 次日,大兴宫中朝大兴殿。 今日是每逢朔望日的大朝,本来这种朝会不过是走走样子,谈什么事情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无非一些歌功颂词的陈词滥调,大家互相刷刷脸而已,真正的处理国事还是要在内朝两仪殿内由天子和一群重臣决定。 本来众人都以为今天跟平常并无不同,听着漫长的华彩贺章,大部分人早就昏昏欲睡、神游天外了。 这时,值殿内侍站出来客气地问众人有何事要上奏,正待无人回答,要结束这一环节时,突然内史舍人虞世基走了出来,上前弹劾尚书左仆射高颎拥兵自重、畏敌如虎、坐视突厥寇边、意图谋反等十条大罪。 这份指控就像在大晴天炸了个响雷,瞬间就让之前还昏昏欲睡的众人清醒了起来。 高颎是谁?杨坚说他是“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实委心腹。自朕受命,常典机衡,竭诚陈力,心迹俱尽。此则天降良辅,翊赞朕躬,幸无词费也。”意思是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才让老天给了他这么一个优秀的臣子佐助自己。高颎为相二十余年,宠命优渥,倚为心腹。 这虞世基难道疯了吗? 马上有机灵的就看向上首的天子,心中在嘀咕着圣人这是要向高颎下手了吗?圣人前年杀虞庆则,去年杀王世积,今年轮到相国高颎了? 身为相国的高颎昔日里所受到的弹劾并不少,但这次杨坚却并没有跟往常一样,立刻斥责虞世基,而是下令让众人共议此事,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样子。以往有御史弹劾高颎,杨坚总是不等对方说完,就对其大加斥责,还每每痛斥其居心叵测,离间君臣情谊,过后再勉慰高颎一番。而这次杨坚不寻常的态度,让很多人看到一丝可能。 想跟着弹劾高颎的还在酝酿,而高颎这边马上有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黄门侍郎柳述等几人立刻上前斥责虞世基。 “齐国公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及蒙任寄之后,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如何能有你等宵小损其名誉。” 下边有人也窃窃私语,直言称是,直引得殿内御史几次侧目。 虞世基面对众人质问,却是毫不畏惧,大声说道:“若高相国无私,为什么数万大军出征北上却坐视突厥人围困大同镇良久,自己却在朔州逡巡不进。大同城受突厥人攻击二十余日,救援军队就是爬也爬到了,而高相国的大军在哪里?高相国引大军在外而无视敌情,一意探寻朝内动静,这是意欲何为?” “一怕胡言,你怎知相国未派人救援,又怎知相国对突厥人无动于衷。”上柱国贺若弼扯着嗓子吼道。 连贺若弼都跟着赤膊上阵了,杨坚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看看这群鱼跃而出、急不可耐的人吧,看看今天还有谁会跳出来。 “昨夜,有忠义之士驰奔两千余里,将大同城的真实情况送抵长安。大同城已经血战二十几日,兵少将寡,甲帐尽碎,犹自死战不退。车骑将军黄明远几次向高相国求援,都未见有片甲救援。” 众人有些沉默了,有人证了,这个不好作的假。 “你懂什么,一届书生,在此妄谈兵事。突厥人分兵劫掠蔚、云、代诸州,若高相国不将长城内外余寇清理干净,一旦大军西进,突厥人尾随其后,断其归路,那大军后方岂不危险。” “上柱国此言差矣。”左领左卫将军史祥站了出来。 “前日高相国奏报说,王詧率三千前锋与代州总管韩洪在族蠡山与乞伏泊两次击败突厥统帅都蓝之弟都速,胡虏尽皆望风北逃。那齐国公的主力此时在干什么?一直在并州拖延,途耗粮饷。” 在场的众人中,知兵事的心里都明白高颎是对的。 大军要先解决河东、河北地区的突厥军,因为这里皆是膏腴之地,是大隋北地防御的重中之重,一旦突厥人破关而入,那北方将损失惨重。而丰州人烟稀少,突厥人就是进入丰州也不会有多大收获,反正南边有横山山脉阻挡,即使都蓝打穿了丰州也不用担心。都蓝越往南,那就离阴山越远,隋军堵住他的可能性就越大。事实上,都蓝进攻丰州,不仅不应该救援,而是要放任他南下,河东隋军的主力才能和灵州隋军东西并进,趁机合围南下的突厥军。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不能玩脱了。明朝永乐十二年,瓦剌首领马哈木就用这种方式不停地引诱明军前进,却在忽兰忽失温准备合围朱棣的时候,被明军的火器给轰成了渣渣,让朱棣来了个中心开花。 很显然,现在隋军很强,但这次是都蓝和达头两人倾草原、西域之力同时进犯,谁也不敢拍着胸脯替高颎作保证。而且,丰州的鱼俱罗和大同的黄明远是楚国公杨素和晋王杨广的人,现在说放弃他们,恐怕要考虑后果。 正在局势有些僵持的时候,虞世基一狠心,跪在了地上就说道:“圣人,高相国私通突厥,意图养寇自重,作乱犯上,有人证、物证俱全。” 众人听到这,头上宛如炸了个霹雳,就连本来稳坐钓鱼台的杨坚也是惊住了,这比十二级地震还要可怕。 杨坚死死的盯着虞世基,狠狠地说道:“虞世基,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虞世基死命地叩头,额头上是一片紫青,众人看的都是一阵唏嘘。 “抬起头来,说。”杨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禀陛下,此次都蓝进犯大同镇,凡围城共计二十三日,丰州车骑将军黄明远临危不惧,尽忠报国,率领残军数破突厥,以铁骑击穿都蓝主力,尽歼其军,现都蓝正率残部北逃······” 众人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说笑吗? 虞世基并不管众人看法,仍然在那一本正经地说道:“黄将军率部袭占都蓝大帐,在突厥的中军大帐中发现了都蓝和高相国的私信,还生俘了高相国派去的送信之人。黄镇将见此情况危急,不敢擅专,现将人犯物证全部押送至长安。” 杨坚听到这,竟然止不住地颤抖着双手,浑身都在哆嗦。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帝王心术(下) 听到这里,堂上众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殿内御史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 而薛胄、柳述几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派胡言,奸贼,汝等要指鹿为马,坏吾大隋万里长城吗?”这时的贺若弼勃然大怒,拿着手里的朝笏就向虞世基掷去,正中虞世基左肩,虞世基“啊”的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薛胄、柳述看到贺若弼反驳,才反应过来,但看到他动手伤人,也是惊呆了。 贺若弼就要向虞世基扑来,史祥连忙跑上前去替虞世基挡下了贺若弼的攻击。虞世基也吓得不轻,在地上好久都没爬起来。 “贺若弼,你要造反不成。”杨坚大吼道。这贺若弼自开皇十二年第一次罢官后越发的嚣张跋扈了。 早有殿内直长、殿内将军和殿内御史上前执住贺若弼,杨坚一摆手,让人将他驱赶出朝堂。 贺若弼可以说真是猪队友,虽然想帮高颎一把,但他强势霸道的性格本就不得人心,今日大闹朝堂更是让杨坚对高颎的不满加重几分,你这样子,不是结党营私是什么?高颎地位、能力虽然不比李斯、檀道济差,但我杨坚在你贺若弼眼里难道就是亡国灭族的秦二世和被儿子弑父的宋文帝吗?杨坚现在没心情处理他,但高颎事毕,决计没有贺若弼的好。 此时再在百官面前继续商讨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行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在大朝会上被曝出,都是一件难以遮掩的丑闻,甚至让杨坚将黄明远大破都蓝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 大朝会结束后,杨坚马上召太子杨勇、晋王杨广、清漳王杨雄、纳言苏威、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太常卿牛弘、黄门侍郎柳述等人入两仪殿见驾。 在朝会上杨勇不便为高颎说话,可是一进入后朝,杨勇快步进入殿内就忙向杨坚说道:“父亲,高相国为人公平正直,尤识治体,决计不是这样的人,儿子敢保证他绝不会谋反的,这必定是有人陷害于他。” 杨坚对杨勇的说法不置可否,根本不回复杨勇的话。 杨勇一直在路上对他喋喋不休。 杨坚一脸压抑的表情,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过头来,对着正长篇大论的杨勇说道:“陷害,你觉得是谁陷害;你敢保证,你拿什么来保证?” 突然杨坚脸上有些狰狞,抬高了调门,说道:“你是大隋的太子,是朕的儿子,不是他高颎的儿子。你给他保证,他是当了二十年的相国,你有什么资格给他作保,他需要你给他保证吗? 你觉得你了解高颎吗?朕比你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坚气得一把摘下帽子,朝着柱子砸去,又对着杨勇大骂道:“愚蠢,愚蠢至极,你到今天还是一样的愚蠢。” 说完,也不再理已经目瞪口呆的杨勇,大步流星地走进两仪殿,完全不顾身后已经跟上来的侍卫、内侍的脸色。只留下杨勇一个人站在那里,久久的眩晕不止。 等到重臣都来到殿内,杨坚便向场上重臣询问意见。 柳述、薛胄、斛律孝卿等人因为今日朝堂上贺若弼之事怕激怒杨坚而不敢再言语;苏威、牛弘又是老神在在、明哲保身;杨雄、杨达兄弟二人也是怕杨坚猜忌,始终韬光养晦、一言不发;而元旻正因为三子元聚被杀之事跟高颎闹得不可开交,更不可能为高颎说话。其他众人不是说话没分量,就是因为事出突然,根本不知道杨坚的主意而不敢言语,一时之间竟然冷场。 杨勇也因为之前被杨坚骂的狗血淋头,这个关键时候尽然没敢开口。 众人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幕,而薛胄屡屡以眼神示意杨勇,而杨勇却除了惊恐万分、失魂落魄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表示,令其他一些想为高颎说话的臣子也是一阵心寒,连太子殿下都不在意高颎,他们还有必要站出来得罪圣人吗? 杨坚扫视了一圈,冷冷地问道:“你们都没意见吗?” 这时候还是杨广上前说道:“父亲,高相国当朝执政将二十年,速来声望显赫,朝野推服,物无异议,若是仅凭虞世基一人之言便获罪,恐朝野上下人心不安,众人不服。儿臣也不相信高相国深受君恩,还会做出如此无父无君、禽兽不如之事。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此事既然已出,必将传遍天下,唯有派人查明真相,方能安天下人心,也可还高相国一个清白。”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晋王说的对,臣附议!” “臣附议!” ······ 看着杨坚虽然无动于衷,但那明显已经不再是生人勿进的表情,这些大臣中的人精们立刻就明白了杨坚的心意。 杨坚却是抬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就此决定派遣杨雄、苏威、牛弘、赵绰四人共同查明真相。 柳述还想再说些什么,身旁的杨达一拽他的袖子,柳述也没有再说话。 杨达是隋朝宗室,清漳王杨雄之弟,此时官拜工部尚书,未来一代女皇武则天的亲外公。为人有君子之貌,兼有君子之心,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是因为往日里素来与柳述交好,才不希望柳述触怒了杨坚。 “业隆(柳述字),不要自误,你想跟圣人较劲吗?” 柳述吓了一身冷汗,他作为杨坚的女婿,又常在杨坚身旁,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现在的杨坚,杨坚为人好猜忌苛察,容易听信谗言,到了晚年更是滥杀大臣。虽然自己在杨坚诸女婿中最是受宠,但若是真的触怒了杨坚,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朝散之后,薛胄对于隋文帝没有相信虞世基的诬告,派人去查明真相的做法还是很高兴的。而柳述却是一脸的担忧的样子。 “绍玄(薛胄字)兄,此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高相国本就无罪,不过是些宵小之徒胡言乱语,意图不轨罢了。本来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这件事,澄清流言,安定人心。但现在圣人专门派人去彻查此事,旷日持久之下,就是高相国无罪,到那时,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而且,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弄清楚圣人到底想干什么?”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夫妻合谋 而在长安城,高颎一案也继续发酵,其影响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到最后几乎波及到整个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员,引得众人一阵侧目。而这,最后也成为影响高颎命运的重要因素。 当日,杨坚在内朝的议事散去后,独孤皇后便带着侍女急匆匆地来到了两仪殿。独孤皇后作为杨坚十个子女唯一的生母,深度参与朝政,终身对隋文帝保持了强烈影响力,于开皇之治功不可没,宫中并尊帝后为“二圣”。 独孤皇后如此匆匆地前来内朝,就是为了高颎之事。 “那罗延(杨坚的鲜卑小字)你糊涂啊,高颎在外统主力征伐,一旦听到长安有变,必然惊慌失措。你现在不仅不赶紧派人安抚,诳其回京,却让有司大张旗鼓地彻查高颎,这不是给高颎报信激其反叛吗?高颎为人素来矫情饰貌,肆厥奸回,一旦闻此消息,兴兵作乱,圣人将悔之晚矣。” 虽然杨坚在朝会上表现的很愤怒,但他知道高颎其实是不可能谋反的。 “伽罗(独孤皇后的名字)多虑了,高昭玄是不可能谋反的。” 独孤皇后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地样子说道:“圣人才是被蒙蔽了,高颎被指证谋反作乱,一旦查实,将夷灭三族。高颎就是再无反心,毁家灭族之难就在眼前,能不有所筹谋。今日陛下应该严厉呵斥虞世基以安高颎党羽其心,然后再慢慢戬除其权才是。” 听到独孤皇后的话,杨坚也是一愣,今日在朝上被那份证据搞得自己是满是怒火,再加上太子的事情更是让他失去了理智,竟然把这给忽略了。 杨坚缓缓地叹了口气说道:“伽罗说得对,是朕忽略了。” “但事已至此,朕难道要朝令夕改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杨坚的确是古之少有的明君,令行禁止,勤于政事;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其自奉养,务为俭素,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可以说是历史上极少数几位真正的贤君。 但杨坚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骨子里的猜忌与固执与日俱增,易于发怒,有时在狂怒以后又深自懊悔。这些都深深地影响了隋文帝后期朝堂上的政治走向。 杨坚又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怒骂道:“这阿摩也真是胡闹了,他真当朕老了,看不出来他那些小手段,没有他,就凭虞世基一个小小的内史舍人怎么敢弹劾高颎,又怎么能拿到那些证据。一国之相,说弹劾就弹劾,说找到罪证就找到罪证,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阿耶,还有没有大隋的江山社稷?” 若是杨广在这里,保准要跪了。 还好,现在的大隋还有一个能够将他安抚得住的人。 独孤皇后赶忙劝慰道:“那罗延别生气了,阿摩刚才已去向我认罪了,我也对他严厉斥责了一番。他跟高颎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拿到高颎的罪状,遍欣喜若狂,就想着扳倒高颎,哪还想到其它啊。 再说你刚才也说了,虞世基怎么敢弹劾高颎,虞世基往日里也是以清正耿直闻名,却也不敢弹劾高颎,更何况其他人呢?高颎为相近二十年,枝繁叶茂,树大根深,确实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杨坚一阵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关键是高颎手上的兵权。整个河东十余万兵马尽在高颎掌握中,益钱(杨谅小字)年少,又无威望,他根本争不过高颎。一旦让高颎兵指关中,那麻烦就真的大了。” “那罗延,没那么严重。” 杨坚却是不相信,急躁地说道:“高颎的能力你不知道啊。人心异变,是朕天真了,说实话,朕早上还信誓旦旦的认为高颎不会反,可现在,朕是真的没有什么把握啊。朕倒不是怕他那十万大军,就是二十万、三十万,朕也来者不拒,可若是高颎真的反了,这一仗后,河东就烂了。到时候,天下人怎么看朕,史书又怎么看朕啊?若是益钱再大些就好了。” 这时他身旁的独孤皇后一挑凤眉,说道:“真未必争不过?不一定吧。” “那罗延,益钱也担任并州总管好几年了,领地多达河北河东五十二州之地。虽然高颎积威深重,威压全军,但你认为,当前那些世家子弟可有几人会真心愿意跟着高颎去谋逆呢?” 杨坚也反应过来,局势还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层面,高颎毕竟不是那些常年戍边的将领,虽然众将服其威,但却不是亲其人。整个大军还是关陇贵族的子弟占多数,就是高颎真的意图不轨,他们也未必会跟着高颎从逆的。 杨坚点点头。 “先马上暗令益钱将北征大军的军粮改为一日一送,断了高颎大军的粮草积蓄。再下令高颎班师回朝,令苏威持节宣诏高颎入朝,抚慰诸将,犒赏三军。最后令益钱入北征大军营中,持节钺暗收诸军。” 杨坚仿佛又恢复了当年意气飞扬的时候。 “急诏楚国公,令得胜的西路大军不必回返关中,直接由灵州向东进入同、延地区等待命令。再令潼关、箕关、孟津等地各守关隘;令清漳王杨雄赴蒲坂整军;令工部尚书杨达和右卫大将军元胄赴洛阳主持军务;再暗令幽州总管燕荣监视河东;其余关中府兵尽皆征集,全军将士尽皆待命······” 一道道的命令从大兴宫中发出,整个长安城如临大敌。 城中众人,包括太子杨勇、柳述、薛胄等太子一派的人闻此消息都是胆战心惊,还以为高颎是真的反了。 京城内外不明真相的人皆盛传高颎已反,正率大军反攻长安。一日之间,米价数涨,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携儿带女的要逃离长安城,任凭官府怎么劝说也没有用。 杨坚闻此消息大怒,杀了几个哄抬物价的奸商和一些趁机造谣生事、打砸抢烧的暴徒,又下令关闭城门,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杨坚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上,望着北方,暗暗心道:“高颎,你可不要自误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各有心思 “褒国公,你是意欲何为?”刚刚散朝的裴矩匆匆离去,一路上引起众人的目光,裴矩却是熟视无睹,叫住了正准备回府的宇文述。 宇文述回过身去,看到叫住他的是裴矩。赶忙躬身行了一礼,回道:“原来是裴侍郎啊,裴侍郎下朝之后不回府,找本官何事。” 裴矩看到宇文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脸色愠怒的说道:“褒国公,昨日你我二人与晋王商议高颎之事时,可是明明说好了此事不牵扯到大同镇将黄明远身上,为何今日在朝堂之上,虞世基却说是黄明远上报的高颎罪证?” “褒国公该不会不知道黄明远的身份吧?” 宇文述听到这,却是笑了笑,露出一副内疚的样子。 “弘大可是冤枉我了,我怎能不知这黄明远为弘大的爱婿,岂可让其染上非议呢?可今日堂上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非我所愿啊。” “唉!”宇文述叹了一口气,说道,“弘大你是有所不知啊。弘大你也看到了,今日在朝堂之上那贺若弼、薛胄、斛律孝卿等人是咄咄逼人,逼得虞世基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瞅着高颎的事就让太子那群人给翻盘了。今天朝堂上高颎的罪证只是之前王爷命我临时给备下,说是有备无患。可也不知道这虞世基从哪里听到了一耳朵,竟然把这件事当成了救命稻草。我当时也是阻拦不及啊。” 看着宇文述后悔不已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宇文述是个仁慈的长者。 裴矩也是个善于揣测人心的人精子,哪里不明白宇文述是在做戏。 “褒国公,黄明远可不仅仅是我闻喜裴氏的女婿,他还是晋王的养子,河南王的骨肉至亲,这个请您要记清楚了。 昨日你我商议之时,就曾说过,圣人近年来对高颎势大难制颇为忌讳,一直试图寻找机会处置高颎,只是没有下定决心而已。只要今日有人首告高颎,贺若弼等人必会为高颎辩驳,只要让圣人看到高颎其势之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圣人必定下定决心处置了高颎。那时用什么方法就是圣人的事情了,王爷也不用参与其中我等就可坐收渔人之利。高颎一倒,太子便没有了依仗,到时那太子之位不是唾手可得。 可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黄明远是晋王的养子,代表了晋王。黄明远呈上高颎的罪证跟晋王亲自呈上有什么区别,这不是让晋王的意图暴露于众人眼前吗?难道圣人就看不出那罪证的真假吗?还是看不出晋王与此事的关系?” 宇文述看着在自己面前说的洋洋洒洒的裴矩,内心却满是对裴矩的嘲讽。你这老东西,说这么多,还不是牵扯到自己的女婿身上,若黄明远不是你的女婿,你还会这样急惶惶的来找我。 宇文述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后悔不已。 “裴公此言大善,是述等错了。我等与殿下商讨对策时,也是怕那弹劾不奏效,才另备它选的,谁知却好心办了错事,引得如此祸患,还请裴公见谅。”宇文述又向裴矩躬身行礼,裴矩脸色才有所缓和。 “弘大是有所不知啊,圣人近年来越发多疑不定,今高颎之事如何处理,却是难以提前预知,所以也只好下一猛计,以绝后患。 你以为王爷他愿意啊,黄将军从小长在王爷身旁,和王爷恩若父子,如非迫不得已,又如何愿意将黄将军至于如此险境,又使君臣之情相疑呢?弘大莫不是以为此事真是我能做的了主的。”宇文述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 裴矩也不再说话,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这件事宇文述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真正决定的还是杨广,但自己能去质问杨广吗? 宇文述看着裴矩不说话,赶紧趁热打铁的说道:“弘大,裴开府现在是棣州刺史吧?” “不错。” 宇文述摇摇头,说道:“唉,这真是可惜了,裴开府性明辩,有吏干,颇为圣人看重,只因不得高颎所喜才在外逡巡多年。凭裴开府之才,在长安何等衙门进入不得。” 裴矩根本不在意宇文述的说法,只是手持朝笏,遥向内朝方向说道:“我裴氏得圣人看重,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裴蕴在外安抚百姓、牧守一方是圣人对他的信任,也是他的本分。” “那在外为官十几年,也该回来了。” “为圣人效命,何谈内外。” “唉!”宇文述叹了口气,“裴开府大才啊,今太府寺少卿出缺,满朝文武,谁及裴开府更合适?” 听到是太府少卿,裴矩眉毛一挑,也不淡定了。太府少卿为太府副贰,正四品上,协助太府卿掌仓储出纳,两京诸市,通判各署事务,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常务副部长。裴蕴回京担任太府寺少卿,那裴家的势力将大大的增加。 “裴蕴才薄德寡,恐不堪配。” “弘大这是何言,述必举裴开府为太府少卿。事若有不谐,弘大你尽可责我。” 宇文述都说到这样了,裴矩哪还能再喋喋不休。再说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相比为黄明远讨个公道,还是裴蕴入京更重要。 因为有求于人,裴矩脸色也变得正常一些,对着宇文述淡淡地说道:“褒国公,今日黄明远虽只是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但其背靠晋王和河南王两棵大树,今又立此不世之功,来日当不可限量。有些事情,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若是谁想毁了他的冠军侯,请褒国公翻翻史书看看当年霍去病死后获罪的朝臣便会明了。黄明远可不仅仅是一个边疆将领,他还牵连着朝堂无数人,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撼动的。此事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离间君臣,此为为人臣子者大忌也。今日裴矩言尽如此,望褒国公三思。” 裴矩说完,便转身离开。 宇文述看着远去的裴矩,内心一阵冷笑。说得冠冕堂皇,看到利益还不是不舍得撒手,今若不是王爷看重裴蕴,自己如何会举荐裴蕴入京。裴矩今日在王爷面前已典掌军机,深受器重,若在加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名将,他日王爷即位,自己如何与他翁婿二人相争。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嫌隙渐生 窗外下着暴雨,洗涤了整个春天的孤冷。杨广站在窗前,看着雨中若隐若现的朦胧,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一个人久久没有动静。 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长子杨昭。杨昭因为身体肥胖,站了许久,额头上已尽是汗。可杨昭知道父亲有心事,也不敢打扰杨广,只能一个人在那苦苦地挨着。 “昭儿。” 听到杨广叫自己,杨昭赶紧上前。 “清儿在郡主府过得怎么样,这些时日,朝廷事物繁杂,孤竟没能抽出时间去她的郡主府一看。她在扬州待了这么多年,猛地一回来,恐怕会不适应。” “大妹身边俱是旧人,在郡主府生活的还算贴心” 杨广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身为长兄,要照料好底下的弟弟妹妹。” “是,父亲。” 杨广转过身来,又看看杨昭是满头大汗,便让他坐下。 “我在泗州是不是还有个庄子?” 杨昭强忍着站直身子,答道:“是的阿耶,在泗州钟离县,确有一个三十 顷地的庄子。” 杨广背着手,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 “你去把这个庄子划到明远的名下,然后再以你的名义,赐邹山书院缣千匹,锦缎五百匹。” “是,阿耶。” 杨广的目光穿过这片暴雨,望向北方,望着看不到的黄明远。他努力地去回忆黄明远的样子,虽然黄明远才离开他身边半年多的时间,可是突然间他怎么也回想不到黄明远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脑海中只有一片零星的记忆,却被吹散在风里。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愿意就可以的。 而杨昭也转身离去,没再看在那里神伤的父亲,现在的他,对父亲只有深深地埋怨。明远做的还不够好吗?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待他。 杨昭的心中暗暗地问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可阿耶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伤明远的心,他就真的不怕明远跟自己离心吗? “昭儿。” 听到杨广的声音,刚要转身出门的杨昭赶紧回身。 “阿耶还有事。” “明远那里······算了,你出去吧。” 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昭也不便多问,转身离去。 ······································································································································· 大同城镇将府。 进入五月份以后的北方,日子就像开启了加速键一样。突然就从寒冷的冬日变得逐渐炎热了起来。这日,下了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天气终于不再如此的闷热。在这进入夏日前为数不多的和煦春日里,黄明远也乐得带着忙了几个月的亲信部属们,出城逍遥一番。 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唱入软溶溶的春泥里。 吃过早饭,黄明远一行人骑马出了北门,沿着大同川一路向北而去,沿途荒原上尽是初露头角的青草,一片的生机盎然。 看到这勃勃生机,就连紧张了许久的黄明远也连扫多日来的郁气。 随行的黄明征等人早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意气,策马狂奔肆意玩耍去了。黄明远不让亲兵跟着,只是和李子孝二人骑着马缓缓并行。 黄明远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递给了李子孝。 李子孝接过信去,粗略的一观,却是让他露出一脸的凝重。 “主公,晋王这是要将主公放在火上烤啊。高相国为相执政近二十年,文武才略,明达世务,为世人所敬重,其门生故吏更是不知凡几。此事一出,怕整个关东世家都将对主公拒之门外了。” 黄明远笑了笑,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先杀李觉,再杀郭坤、梁兴等人,本来就跟关陇贵族结怨甚深。现在还怕再得罪这些关东世家吗?” “再说得罪关东世家的人也多了。羯人石氏,鲜卑慕容氏、拓跋氏,匈奴赫连氏······这一家一家也没几个把他们当作宝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更是有‘国史之狱’,还杀光了清河崔氏,那又怎么样呢?那崔浩死的时候,卫士数十人溲(撒尿)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也没见他关东世家的仪态、骨气在什么地方?” 听到这,李子孝心情更沉重了,主公说的这些有可比性吗?人家可都是皇帝,能是主公可比的。 “主公,这些胡人得罪了关东世家,后来可都灭亡了。太武帝更是被中常侍宗爱所弑,主公难道以为这里边跟这些关东世家没什么关系吗?而那些赵魏大族虽然势力大损,却是皆有漏网之鱼,不久以后都复兴了各自的家族。” “主公,这可是前车之鉴啊,容不得半点的差池啊。”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久久地没有言语。 “子孝,你要知道,做一个战神在朝堂上是没有用的。即使强如韦孝宽,亲如卫王爽,在朝堂上发挥的作用未必比一个黄门侍郎的作用大。我就是再能征善战,仅凭我等的出身,除非我成了下一个曹操、桓温,否则根本没人会真的在意我。” “晋王的用意我很明白,我是一点也不感觉意外,一个高颎还不值得他如此的大费干戈。他这是感觉大局已定,要为未来做准备啊。他这是想让我当孤臣啊。我就随他意好了,做个孤臣,我不在乎。” 李子孝听了,摇了摇头。 “主公,恕我直言。晋王虽广学博闻,独着声绩。但较其言行,观之矫情饰貌,性多诡谲。主公虽为晋王驱使,倚为心腹,众人也多把主公跟晋王当成一体,但主公要切记,万不可在晋王身上寄托己身,否则他日若事有不遂,但恐图穷匕见,悔之晚矣。” 黄明远回头盯了李子孝良久,直看的李子孝有些不知所措。 黄明远“嘻嘻”一笑,说道:“我常以为我把子孝当成良、平之人,然子孝与我一样年幼,若及先贤,尚恐时日。我常在晋王身侧多年,才明白晋王恃才矜己,傲狠明德,猜忌臣下,无所专任的性格。子孝却是仅仅凭借只言片语与我和晋王的往来私信,就能得其大略。真令我刮目相看啊。” 李子孝毕竟年幼,竟让黄明远夸得有些羞涩。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正面宣传 看到李子孝略带羞涩的表情,黄明远说道:“你这个往日里筹谋帷幄,定策决事之人也会羞涩啊。” 黄明远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主公说笑了。” 二人一番笑谈,直让之前的阴郁气氛变得欢快了。二人这些时日为了大同军务、政事而劳神,或许自己都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主公,此非小事,不可轻视啊” “子孝,你不用担心,我看的很明白。晋王不是我的依靠,裴家不是我的依靠,我能依靠的只有这一身的本事和身边这些能为我蹈生赴死的老兄弟们。 这天下只有谈不拢的价码,没有谈不拢的买卖。这次,晋王既除掉了夺位路上最大的拦路石,又能够钳制住我;宇文述保证了自己将来在新朝的地位;裴家获得了让裴蕴进京的机会;而圣人却是巩固了自己的君权。这仗是我打的,锅也是我背的,到最后,除了我以外,大家都得到了好处,看来我还是年轻啊。” “只是真就这样完事了吗?怕不尽然吧。” 李子孝听到这,连忙拉住黄明远的马缰。 “主公切莫轻举妄动。” 黄明远轻轻推开李子孝的手,说道:“子孝言重了,我又不是三岁顽童。必不会多做其它的。再说,有人肯下功夫算计你,才说明你入得了别人的眼了。战前,我们连颗棋子也算不上,有谁知道黄明远这号人物,我在别人眼中,也就是晋王豢养的一只狗;而现在,我们也能站在台上,跟他们比划比划了。” 黄明远挥挥手,说道:“不说这些糟心的事。这也有幸运的,好在昨日刚见了高相国。若朝廷的信息比我二人见面到的早,恐怕昨日真的没得谈了,你说高相国当时会不会直接杀过来。至于现在,别人怎么说不要紧,高相国却是不会信的。你说我若拜高相国为师,其他人眼珠子会不会掉一地啊。” 李子孝听了,有些冷冷地说道:“别人怎么说不好说,但晋王恐怕是不会高兴。” 黄明远眯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子孝,你说这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高兴的事情竟然会让晋王殿下不高兴了。高颎如是,她亦如是。” 李子孝看着黄明远,也没有回答。 “不过这次高颎叛国事件,真的影响了主公大破突厥的功绩的宣传。现在朝堂上把重点都放在了高颎的身上,对主公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李子孝向黄明远奏道。 黄明远点点头。再好的美酒也需要吆喝,酒香也怕巷子深,诸葛亮成神之路上还有个郭冲呢,关二爷更是在一代又一代的满清贵族不懈的宣扬下,成为了近代中国仅次于孔子的神。更别说现代各种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了。后世那部被人骂成狗屎一样的电影,不就凭借“一吻跨年”和“去见你最爱的那个人”的营销策略便创造了文艺片史上的奇迹吗?自己也需要几个御用记者了。 “子孝是什么意见?” “我已经派人在丰州境内宣扬主公拯救了丰州的消息。至于其它地方,我认为可以利用主公和河南王的四海商团,先在长城内外不断地宣扬主公是下一个霍去病,是边塞百姓的救星。我记得主公曾经写过‘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认为可以改成‘但使大同冠军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此首七绝,慷慨激昂,雄浑豪迈,必将传遍天南海北。 至于长安和洛阳也不能放松,但这些我们现在只能依靠商团的力量。” 黄明远听着李子孝的话,心里也是一笑。这古人也会营销啊,再说本来这首诗是自己送给长孙晟的,自己又抢了多不好。不过是自己写的自己用也不理亏,黄明远便赞同了李子孝的建议。 黄明远很明白,自己未来的依靠不是关东世家也不是关西将门,自己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战功和身后这群饱经风霜的百姓。既然自己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那就改的更彻底一下吧,自己就让这边塞十余州的百姓,成为自己马踏天下的基石。 “子孝说的对,这宣传问题确实是一件大事,我们现在要和那些世家贵族争夺话语权,争夺老百姓的信任。子孝你先组建一个能够影响到整个北地的宣传组织,老百姓不一定懂你这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你可以用百戏、九部伎、参军戏等多种样式的宣传活动,还要多找一些代表人物和受益人物,一定要让老百姓感同身受。 除了宣传我,还要宣传大同镇,宣传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同时要利用各种方法吸引人口,吸引人才。 不是之前我们缴获了很多的牛羊吗?这些就可以用在这次的宣传上。去用盐铁等物跟斛律各部再换一些牧牛,尽可能的平价卖给丰、胜地区的自耕农。然后再让四海商团沿着长城以内一路向东发卖牛羊,惠及河东河北地区,一定要让这些人知道这是我军大破突厥的缴获。” “我准备在大同以东百余里处建一座戍堡,这样便能将大同城以东方圆百余里的地方都防御起来,变成耕地,再引大同川向东修条水渠,那时便足以支撑我们吸引大批的百姓来大同垦荒了。” “而且,我不相信丰州经过这么大的一场战事,圣人会继续放任丰州的事务不管。现在的丰州,设总管府,是势在必行。” 李子孝点点头,说道:“丰州在两汉时期本来就是膏腴之地,现在只要有人,肯定很快就能恢复两汉时期的繁华的。” ······ 这日众人畅游了良久,一扫之前疲惫的感觉。 时至中午,众人围坐在大同川畔,点起来篝火,喝着灼热的英雄烈,吃着鲜美的烤全羊,好不快活。黄明远看着众人兴奋的样子,也是一阵欢畅,忍不住引吭高歌了一曲《精忠报国》,那铿锵有点的歌声,听得众人是泪流满面,又是那么的振奋人心。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明祯失踪 长安的纷扰只是长安在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小事,而北方的边城里却从来没有那些无聊的时间。 就在黄明远血战大同之时,与都蓝可汗分道扬镳的达头可汗也率军进击河西地区。 西突厥控制整个西域地区,而都蓝提出的攻击河北的要求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还要白白的为都蓝作嫁衣。二人商议未果,达头便独自西去,寻求在贺兰山以西地区取得战果。 达头算计着,此次二人同时进击大隋,战力最强大的河东肯定会被都蓝牵制,到时自己可以趁机攻略河西诸州,斩断大隋伸向西域的触手。 四月底,当达头可汗率领主力到达灵州以北地区时,率领隋军精锐的杨素也同时到达。作为历史上少有的创新型名将,杨素放弃了传统的采用战车、骑兵和步兵相互交叉配合,阵外四周遍设鹿角、蒺藜等物,把骑兵留在最里面的保守阵法,而是改变战术,下令各军摆开骑兵阵势放开了打。 达头可汗听到探马奏报后大喜,直感叹天助,还在大营内下马仰天而拜。西突厥军求胜心切,以为此战必胜,骄纵万分,虽十余万精骑直扑隋军,但军纪废弛,阵形不整。 隋将上仪同三司周罗睺看到后乃请令率精骑迎击,杨素允其后便指挥大军随后继进。十余万大军在灵州以北杀得是天昏地暗,最后突厥人大败,达头可汗带着重伤逃跑,其众死伤不可胜数,号哭而去。 北逃的突厥军向北不久,正好遇到抄其后路的丰州军,鱼俱罗手持马槊,直冲突厥人中军,达头见鱼俱罗所向披靡,掩面大哭,放弃后军,一路北逃至狼山以西方停止。 隋军紧追不舍,斩杀、俘获突厥军士不计其数,连达头的大纛也成了隋军的战利品。 ········································································································································ 大同镇将府内,离大同大战后已经二十余日。 黄明远将手中的卷宗扔在了桌案上,心烦意乱的他根本就看不下去任何字。黄明远告诫自己作为一镇之首,要心平气和,可刚坐回案前拿起卷宗,终于还是忍不住丢下卷宗,站了起来,急匆匆向着门口走去。 “黄青,黄青,人死哪去了。” 听到黄明远的喊声,马上侧厢有人走了过来回道:“禀镇将,黄队正昨日就被将军派出去了,至今一宿未回。” 黄明远打眼一看,原来回禀的是自己的书吏凌敬。黄明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历史上那个给窦建德屡献奇策的凌敬,不过现在的这个凌敬只有十八九岁,出身寒门,上进无路,因为黄明远凭借大破都蓝的名气大涨才来投奔。黄明远看他为人颇具才学又甚是机敏,便让他做了自己的工作秘书,负责替自己打理文案。 黄明远听到他的回答才反应过来。黄青也被自己派出去了,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明祯所部到底在哪? 这么多年来,因为凭借着成熟的心理和超人的先知,除了那件事以外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脱离了黄明远的掌控的,这也渐渐让黄明远养成了成竹在胸的习惯。可是这次,黄明远是真的有些怕了。 明祯是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骨肉兄弟,与自己亦父亦子,是诸堂兄弟中与自己最亲近的一人。他为人话语较少而思虑精深,持重有谋,功高不伐,一旦自己给他安排什么事情,他就会不折不扣的完成,即使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是自己不可或缺之人。若明祯真的有难,自己真不知如何自处。 黄明远满心燥热,实在坐不住,并没有要凌敬陪着,出了府门,就去了北城墙。正值郑言庆在巡查城防。 郑言庆看到黄明远到来,马上上前行了一礼。黄明远却是疾步上前问道:“言庆,有消息了吗?” 郑言庆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说道:“刚才方杰派出的哨骑又回来了两拨,这次是翻越阴山到达了阴山山麓以北两百余里,可惜还是没有明祯的踪迹。” 看到黄明远一脸憔悴的神色,郑言庆马上劝慰道:“大兄莫急,估计明祯只是向北走的更远了,明祯手下有三百多精骑,又有斛律酋长给他的向导,必不会有问题的。” 黄明远以为然的点点头:“我担心的并不是突厥人,明祯谋勇绝伦又为人谨慎,虽在草原之上但也能纵横驰奔、无往不利。我最怕的是他们不熟悉草原的环境地理,遇到了无法抵抗的环境与天气,毕竟大军再是骁勇,终究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还是不适应草原。” 黄明远默默地心道:“现在再是担心也无办法,要是有信鸽也不用这么担忧了,大军远距离通信的问题终究是要提到日程上来了。可是哪有军用信鸽呢?自己搞了数年的信鸽驯养终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才而功亏一篑。” 黄明远看了看郑言庆,又说道:“这段时间,我没有功夫关心草原的局势,你要把它抓起来。 现在突厥新败,都蓝和达头都在舔舐伤口,收缩力量,重新积蓄实力,根本没有功夫去管靠近隋境的部落。草原势力此消彼长,必然会有很大的变化。 我估计圣人会派突利和长孙晟北上招揽这些势力,但是我不想再让突利积蓄到太大的实力。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要盯紧靠近隋境的各个部落,包括之前配合我们翻越阴山的几部,一定不要让他们借此机会势力大涨,也尽量防止他们和突利有联系。看到有部落在暗地里整合势力,一定要迅速给予打击,绝不容情,要让其它各部落都能有所警醒。” “诺!” 黄明远脸色一凛,又说道:“也包括斛律部。” 郑言庆眉眼一跳,马上说道:“兄长放心,我会注意的。” 此时在城墙上向北望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无边无际。昂首看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影。俯瞰蜿蜒的大同川,落日低垂河面,河水闪着粼粼的波光。黄明远看得眼都痴了,如此大好河山,当执鞭马踏天下,怎能没有明祯相陪,明祯没事,会回来的。 黄明远让郑言庆继续巡防,自己则站在城墙上呆了良久。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千里追击 黄明祯并不知道黄明远为找到他都找疯了,或者说他知道,但此时却无能为力。 当日隋突大战,黄明祯和斛律晟一同在突厥大营北侧截击逃散的突厥军。惊慌失措的都蓝在金狼卫士的保护下,左突右冲,付出巨大伤亡后才从隋军包围圈的薄弱处撕开一个口子,死命地向北逃去。 当时离都蓝最近的正是黄明祯。看着都蓝远去的铁骑洪流,黄明远一挥手,身后三百多名越骑紧随其后,就向着都蓝追去。 都蓝跑了没有多久,就发现身后有隋军骑兵,不敢停留,马上令身边的附离去阻挡。 一队附离马上调转马头,向着黄明祯冲来。 见到前方遇敌,黄明远身穿皂色山文甲,骑着青骓马,在离突厥人约四五十步的地方,手持马槊一挥。身后的骑兵瞬时举起腰间骑弩,向着突厥骑兵射去。铺天盖地的弩箭带起一片人仰马翻,突厥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死伤一片。 这时双方骑兵已经相遇,手持横刀、长矛的隋军骑兵成锋矢阵型迅速扎入突厥人的阵型之中。 黄明祯挥起长槊,连刺带砸,破开一条血路,隋军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撕开了对方的阵列。黄明祯率部掉头,马上对着突厥人再次冲去,三个回合之后,这些突厥骑兵已经被冲的混乱成了一锅粥,再也无法组织起进攻。 黄明祯指挥隋军沿着刚才撕开的缺口,将对方分割成数个小队。三五名骑兵踏着马蹄划出优雅的弧度,迅速切开对方的喉管。中者一声惨叫,落在马下,被踏成了肉泥。 黄明祯丝毫没有恋战,干净利落地解决完这支部队后继续北上,接连挑了几个零散的部落和一些溃兵,补充了一些给养,但他们沿着都蓝逃跑的轨迹不仅没有抓住都蓝,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大麻烦中。 都蓝一行人的后面有黄明祯紧追不舍,北逃时身边跟随的附离又不多,向北行了约三四百里路,身边所剩的亲随只剩下数百人。看着后方隋军队伍逐渐拉近的距离,都蓝是怒不可抑,但整支队伍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竟没有人敢提出回过身去和人数远不如他们的隋军拼死一战。 队伍内的众人各有心思,皆都想保存自己身边仅剩的一点力量。 最后还是阿悉弩献计说队伍可以先向西北,将隋军部队带入大漠,然后沿着大漠内侧靠近草原的地方一路北上返回牙帐,而不识路的隋军必然会在大漠里迷路,死在这片万里大漠中。 都蓝心知不能再让隋军这么追赶下去,否则自己不死也得发疯。一狠心,命令全军折向西北方,进入大漠。 黄明祯终究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捉住都蓝的机会,紧随其后也进入了大漠中。整个大漠就是现在的戈壁沙漠,今天的界限是北抵阿尔泰山和杭爱山,东接 大兴安岭西缘,南至阿尔金山、北山和阴山,西达天山东部。整个大漠地势起伏平缓,地面覆盖大片砾石,春季尽是大风,吹得人都睁不开眼睛。黄明祯一行人进入大漠后没多久就在风沙和扬尘的阻挡下,失去了都蓝一行人的踪迹。 戈壁内缺少水源和食物,士兵们只能自己携带笨重的干粮辎重,不断有人倒下。还是在向导的帮助下,隋军才在一些潮湿的凹地,发现了一些草泽,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将军,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去吧。我们现在根本已经失去了都蓝的踪迹,再向前走下去会更加危险。”手下的一个都督唐增着劝道。 士兵们无论体力还是精神状态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是不是还要继续向前走下去? 黄明祯思虑再三,决定将众人召集起来,听取一下他们的意见。 不出所料的是,众人果然各持己见,有的说撤退,有的说前进,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其中建议撤退的人占了大多数。 只有黄明祯手下的副将张文远坚决主张继续前进,他说道:“将军率大同主力深入大漠,逐敌千里,无所得,遽班师,何以向镇将复命。我军疲,敌亦疲,双方相持者,心智坚定者胜,怎可半途而废。” 但他的意见也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反对声中。 黄明祯举目望去,这里满天黄沙,遍地荒芜,没有人烟。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循,但黄明祯就是能感觉到,敌人一定就在这附近! 黄明祯决定继续向前,他知道都蓝一行人也不会在大漠里呆太久,一定急于向突厥牙帐进军,自己只要向着西北方向进军,一定可以追的上都蓝。 黄明祯带着他的部队继续深入荒漠,他们在行军路上小心翼翼,就连做饭也要先在地上挖个洞,在洞里做饭,以防止烟火冒出,被敌军发觉。一直前进了五天,黄明祯的队伍才终于到达了达兰堆北面的坎子口。 坎子口是大漠里少有的几处绿洲,也是草原上漠北牧民向漠南转移的必经之地,长久以来在这里形成了一处比较大的羊盆。黄明祯本来希望在这里休整一下队伍,补充好水源与粮食后再继续前进。 而之前一路向大漠深处逃窜的都蓝一行人也在这里。 都蓝一行人把大漠看的太简单了,虽然他们也曾多次穿越大漠往来于漠南漠北之间,可是这次他们不是那支带齐了牛羊马匹的控弦大军,只是一支慌不择路的败退残军,进入大漠之前根本就没有也来不及做好充分的准备。 进入大漠后他们才发现,今年因为冬天特别寒冷的原因,大漠里本来就稀少的草原、水流都几乎绝迹。肆虐的风沙吹得人脸生疼,这让长期以来都养尊处优的都蓝众人几乎无法忍受。 一路飞沙走石,让这群没有物资补充的人根本找不到什么吃的东西,只能沿途杀马充饥。 黄明祯在离都蓝四十里的地方,终于发现了这支他们跟丢了许久的部队,而这支昔日草原霸主的卫队,现在却失去了往日的荣光,而且其中暗流涌动。 在草原上,几千年来留下的传统便是失败者无人权,因为草原人的豪爽与直率,所以他们对待失败的君主,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容忍。整个草原史就是游牧民族内部的叛乱史,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忠诚,因为他们骨子里只臣服于强者。很明显,现在这个在大漠里被隋军追的苟延残喘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强者,只是一个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 一批跟随着都蓝逃命的人在蠢蠢欲动。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潜流涌动 败逃的都蓝一行人自从进入大漠后,便利用草原人对大漠的熟悉,早就把追击他们的黄明祯给甩掉了。都蓝还不放心,直到哨骑连续数日出奔五十里外都无法打探到隋军的踪迹,都蓝这才相信,他们暂时安全了。 都蓝不敢耽搁,命令一行人加紧赶路,仓皇数日才终于到达了大漠中重要的坎子井羊盆。脱离了生死危险的都蓝,对于这场史无前例的惨败和被隋军追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经历充满了无尽的耻辱感。他知道这场大败将他彻底得推上了绝境,在于都斤山的牙帐内不知道有多少曾经对他卑躬屈膝、阿谀谄媚的人要对他亮出屠刀,而他现在却根本无计可施。 现在牙帐的就是一个死地。 都蓝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了,自己不应该因为隋军的追击而乱了方寸,只顾逃命一路向北,而是应该先向东和阿勿思力与都速的部队会师才对。然后再在阴山北麓收拾残兵,那样自己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却能够有一支忠实的队伍,不像现在,只剩数百人的自己一旦回到牙帐就是待宰的羔羊。 都蓝还在想着自己的东山再起之日,但他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再这么认为。 夜色苍茫,这个大漠里一片寂静无声。唯有在羊盆里休整的都蓝一行人身边点着的几处火堆,表明这里还有一群在外流离的人。在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一顶帐篷内,有几人在窃窃私语。 “特勤,不要再犹豫了。雍虞闾性格懦弱又外宽内忌,定然不会将这次大败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此次败逃他身边也只有特勤一人。回到牙帐后为了稳固权利,雍虞闾肯定会把这次失败的责任推到特勤身上。特勤别再犹豫了,再不动手就晚了。” 旁边的几人都点头称是。 这是一个满脸疤痕的男子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庞,恐怖地说道:“雍虞闾身为可汗,却无能至极,带领数十万突厥勇士却被隋人的一批小儿所打败,已经不配再做日月所生天地所置的突厥大可汗了。他要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自己给大突厥带来的耻辱。” 如果都蓝看到这个男子的相貌,肯定会大吃一惊。说话的正是突厥牙帐金狼卫兵中的统兵大将脱古思,号称都蓝可汗最忠实的几个奴仆之一。没人知道这个残忍嗜血的猛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头特勤皱皱眉,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脱古思控制了绝大多数的可汗附离,他是怎么也不愿意跟这个人打交道的。这个全身散发着腥臭味道,天生就喜欢生吃人肉的家伙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只是现在自己很需要他,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还是太冒险了。雍虞闾毕竟是大汗,若是我等杀了他,回到牙帐,留守的众人未必会支持我们。” 看到因头还是有些犹豫,之前说话的那个男子再次说道:“特勤难道忘了钦羽设,那还是雍虞闾的弟弟,可雍虞闾看到钦羽设的部落强盛,忌恨他,便出兵进攻,将钦羽设在阵前斩首。特勤难道想落得和钦羽设一样的下场吗?” “特勤,我们已无路可选,若是不杀了都蓝,我们一定会被都蓝杀死的。” 因头握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说道:“雍虞闾背弃了我大突厥的荣光,是不可被饶恕的。我作为苍狼神的子孙,将取代雍虞闾成为大突厥的可汗,带领大突厥走向兴盛。” 众人齐齐地看着下定决心的因头,都跪下来向因头宣誓效忠。 因头看着这些臣服于自己的人,不由得志骄意满,之前都蓝在自己面前对自己总是呼三喝四,把自己堂堂苍狼神的嫡系子孙当狗一样驱使,现在的自己也可以成为大突厥的主人了。 当夜,由脱古思去联络金狼卫中对都蓝不满的附离,而因头几人各自聚集自己身边的亲兵和部下。一行人暗暗做好准备工作,预备下半夜对都蓝动手。 虽然夜已经渐深,但都蓝并没有睡,还在和阿悉弩商议对策。而阿悉弩因为之前郭元康诈降之事,导致突厥大败,众人皆对其不满。他自己只是一个来自西域的石国商人,靠着都蓝的宠信才成为都蓝的御前管事大臣,本身在突厥并没有什么独立的势力,一身荣辱只能寄托于都蓝身上,也因此不敢再得意忘形,唯恐再次触怒都蓝。虽然都蓝并没有处置他,但他这些时日一直是战战兢兢,费心尽力的为都蓝出谋划策。 虽然都蓝也对阿悉弩不满,但他知道现在他身边还离不开阿悉弩,必须借助阿悉弩的智慧来稳固自己的汗位,除掉那些明的暗的敌人,只得暂时让阿悉弩将功补过。 二人正在帐内商议如何应对草原各部落的离心问题,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都蓝还以为是隋军又追来了,马上提着弯刀就走出大帐查看。 这时帐外护卫的金狼卫统帅阿史那直哥赶忙跑来向都蓝汇报,都蓝没有听到隋军进攻的号角,原来只是营内有几个附离在为了几块马肉而争抢。 都蓝听了大怒,认为这群人丢了突厥勇士的荣誉,就要去亲自处置了这几个人,阿悉弩赶紧将他拦住。 “大汗,现在我军困厄至此,粮草不济,只能杀马度日,勇士们连日奔波,疲惫不堪,却没能好好的休整一番。现在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堪重负了,可汗一旦威压过甚,恐祸起于萧墙啊。” 都蓝强忍住怒气,他也知今时不同往昔,这次战败之后,很多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自己现在只能忍着,等重新整合完势力再和这些人算总账。 都蓝命阿史那直哥去处理此事,自己一个人气冲冲的回到了帐内。 看着都蓝听进劝去,阿悉弩也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几天就感觉营内怪怪的,现在不能给一些人发难的机会,又叹了口气,也跟着回了帐内。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渔翁得利 阿史那直哥挎着弯刀,带着两个亲兵就向闹事的那群人走去,只见双方七八个人是剑拔弩张,互相对骂。 阿史那直哥瞪着圆眼,走了过去,对着双方最前面闹得最欢的两人各抽了一鞭子,大骂道:“小崽子们干什么呢,为了两块马肉就大打出手,还是不是大突厥的勇士。” 本来想把他们驱散了了事,却不想有人回道:“勇士也得吃饭不是,有本事把你们的马肉拿出来。” 阿史那直哥听了大怒,回过头来,提着鞭子对着众人问道:“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见没人答他,又对着人群挥了两鞭子,说道:“是你?还是你?” 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有本事打隋人去,打了败仗再在这拿着鞭子对着我们算什么勇士。” 阿史那直哥气坏了,他一定要找到这个藏头露尾的鬣狗,把他砍成十七八段才罢休。 一个年轻人提着刀站了出来,喊道:“都蓝违背苍狼神的意愿,才让大突厥遭此大败,现在苍狼神已经背弃了都蓝,现在我们只有杀了都蓝才有活路。” 听到他的话,一旁围观的兵士也惊住了。 阿史那直哥也是万分吃惊,可迟疑片刻他就反应过来,立刻就挥刀向那个男子砍去,那个男子也不上前与其交战,立刻反身就向后跑去。阿史那直哥连忙去追,却不提防身侧一人抽出隐藏的弯刀,瞬间就顺着阿史那直哥的腰部插了进去,阿史那直哥如遭雷击,缓缓转过头去,竟然是他颇为看重的附离将领卜尔罕。卜尔罕根本不看他一眼,快速地抽出弯刀,又照着阿史那直哥的上半身砍去。阿史那直哥连惨叫也来不及,就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死去。 众人一看到阿史那直哥死了,尽皆不知所措。马上有因头特勤的人提着刀向他们走来,这些人本就因阿史那直哥之死而大惧,这会被裹挟着为了活命也成了乱军。 因头特勤的人看到这边阿史那直哥死了,马上在大营内向都蓝的附离发起攻击。另一个金狼卫兵的统兵大将见此情景,还想和脱古思合兵一处共破敌军,却不提防脱古思在他身后顺手一刀,将他砍于马下。 整个突厥营内一片混乱。 刚走进帐内没多久的都蓝听到有人杀了阿史那直哥作乱,立刻血涌上头,在这要命的时刻有人作乱,打死他也不信没有人谋划。 都蓝赶紧招呼身边的金狼卫副统帅阿史那弥里吉组织附离平乱。 阿史那弥里吉带着不多的几名附离围在都蓝营帐周围护着都蓝,至于其它的事情也没有办法了。大营内一片混乱,到处是喊杀声,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自己人,只能挥刀就砍。 渐渐地还是人多的因头特勤和脱古思渐露上风,阿史那弥里吉只能勉强抵挡,带着身边不足十余人的队伍将都蓝和阿悉弩护在中间和因头特勤对峙。 因头特勤隔着人群对都蓝喊道:“雍虞闾,你投降吧,现在我才是赢家,是大突厥至高无上的大可汗。” 都蓝看着对面得意洋洋的因头,大骂“逆贼,逆贼,”到底是没有办法。 “雍虞闾,你再不投降,我就不客气了。” 都蓝却是不愿受辱,他知道因头抓住他一定不会放了他,包括他的家眷、亲随、心腹都会死。都蓝大骂着砍向前面一个兵士。 看到都蓝要鱼死网破,因头也不再留手,一挥手,手下众人就向着都蓝砍去。阿史那弥里吉将都蓝护在身后,左右支撑,可终因人少不支被一个兵士一刀坎翻。 众人将都蓝围了起来,都蓝拿着弯刀看看身边已经死伤殆尽的卫士,又看着对面得意洋洋的因头众人。大骂道:“我是日月所生天地所置大突厥至高无上的大可汗,你们杀不了我。” 说完拿着弯刀向自己的脖子划去,只见一束血花飞溅,都蓝的尸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远远地看着突厥人的营帐内火起,黄明祯瞬间就血涌上头。难道自己费尽心血、多日筹谋还是功亏一篑了吗?被突厥人给发现了?现在双方之间隔着四十里的距离,足够都蓝再次逃跑了。 黄明祯不死心,他想再确认一下,便让张文远领着十余人直奔突厥人大营,搞不好张文远还能够吊住突厥人的尾巴。 这天正好大风扬沙,天空被一层黄沙掩盖,又是晚上,几步之内都看不见人。突厥人都忙着内讧去了,哪里还能想到去安排值夜的哨骑。张文远前进到突厥人大营几十步外仍然没有发现阻挡,虽然突厥人的大营内喊杀声震天。 张文远仔细观察突厥人营内的动静,才知道原来是突厥大营内发生内讧,不知道交战双方是谁,但仍不由得暗暗叫好道:“真是侥天之幸啊。都蓝,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一边继续潜伏一边安排人赶紧向黄明祯报信。 看到突厥人杀了都蓝,因头一行人终于泄了那股子士气,战力也大幅下降。张文远看到骚乱渐渐平息,也不再等待,全军上马突击,就像一群黑夜里的死神使者,从黑暗的夜幕中杀出,挥舞着横刀,冲向那些反叛成功的突厥人。 突厥人为了这次谋乱,折腾了大半夜,剩余的残兵早就体力不支,哪能打得过之前已经等待了良久的隋军。他们在黑暗之中恐惧万分,以为这些见人就砍的铁骑,真是来自地狱中的妖魔鬼怪,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脱古思很快意识到这是隋军袭营,马上跑到大帐前组织未被冲击的部队进行抵抗,可突厥人几乎人人带伤,残兵不到百余骑,根本无法挽救突厥军的命运。 突厥人害怕了,而张文远率领的隋军却是士气大涨。最近几日他们在大漠里吃尽了苦头,为了不被突厥人发现连火都不敢点,这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积蓄多日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个个以一当十,要把眼前的突厥人杀光。 散乱的突厥人被分割成几块,被驱赶着消灭。 脱古思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正在他指挥抵抗时,一名快马疾驰的隋军赶到他的身后,狠狠地给了他一刀,脱古思“啊”的惨叫一声,死了。 闻询赶来的黄明祯并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和唐曾着分别从突厥人的两侧包抄过去,这次力争全歼这伙突厥人。他们可不想再有什么关键人物跑出去了。 隋军继续追赶着慌乱的突厥人,而因头特勤惊慌失措,却是想要逃跑,没想到一头撞到了包抄过来的黄明祯。大漠之内如此艰险,黄明祯也不愿多生事端,马槊一抖就刺中因头胸膛,因头惨叫一声,落马而死,马上有人过来砍下他的脑袋。可怜因头筹谋多时,却连半日的可汗都没当成功,真是令人哀叹。 隋军的整场杀戮毫无曲折,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整个突厥营内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活人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黄明祯跳下马来,来到都蓝尸体前,看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突厥可汗,想他得势时曾带甲百万、投鞭断流,整个草原尽皆睥睨,而今一朝兵败却只能像个野狗一样,卑微的死在这黄沙之中,怎不令人唏嘘不已。 黄明祯抽出佩刀,砍下都蓝的脑袋。对着身边众人说道:“都蓝犯我大隋,杀我百姓,实属十恶不赦之大罪。我军千里驰奔,依仗天威,终于在这大漠之地斩杀都蓝,得其首,灭其军。大隋威武!” 周围将士听到黄明祯的话语,尽皆伸出右臂,一同高呼:“大隋威武!大隋威武!”其声响震云霄。 黄明祯又交代唐曾着道:“怎么说这都蓝也是草原之主,算得上一代枭雄。虽死不降,其精神还是令人钦佩的。今日都蓝虽死,亦不可折辱,你们将都蓝之躯择地礼葬了吧。” 众人打扫完战场,又清理完物资,好一顿折腾才终于休息一番。众人已经完成了斩杀都蓝这一壮举,所以脑中那根弦是有些放松,黄明远看在眼里,颇为担忧。 “文远,曾着,现在我军虽然完成任务,但大军远奔千里,现在又俱都疲惫不堪,恐怕回去的路,更难走啊。” 唐曾着也是同样忧心的说道:“现在问题是先向南再向东还是先向东再向南,现在整个草原都是突厥溃兵,我军不宜和突厥人恋战。” 之前的目标是斩杀都蓝,而现在却是要回家,当然出发点不同,路线的选择也是不同。 “不能直接向南,虽然向南能最快的走出大漠,但西突厥的达头和楚国公在灵州地区交战,以我大军之势,达头必败,向南的话不知会遇到多少的溃军。”张文远说道。 张文远是朔州马邑人,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将就像跟他同名的那位名将一样,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张文远原是九原将官,黄明远在他为自己押运物资的时候将他留了下来,又安排他做黄明祯的副手,常称其为“古之召虎”。 “我军可以直接折向东南,从我们来的路线返回。”张文远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那会使我们待在大漠的时间比其它方向多一半以上,将士们未必可以熬到住。”唐曾着不无担忧的说道。 “那也必须忍着。”黄明祯站了面色凝重起来,果断地说道:“就向东南方向折返,从诺真水(艾不盖河)下游方向出大漠。这样可以使我们少遭遇一些突厥溃兵。” 黄明祯站了起来,命令道:“明日辰时拔营,全军返回。文远为前锋,曾着领后军,我自引中军,各部务必依令而行,不得误期。” 近二百骑整装待发的隋骑一路向东南方向狂奔,沿途有马贼、散兵尽皆被其消灭。一路前行不过五六日,黄明祯所部已经出了大漠来到了诺真水流域。整个诺真水位于后世的内蒙古达茂草原,呈南北走向,发源于阴山地区,现在最核心的区域就是诺真水汊,历史上,四十年后唐朝与薛延陀的大战就是在此决战的。 原本诺真水流域有十余个小部落沿河放牧,可现在突厥大军大败,全军溃逃,这些沿隋境放牧的小部落却是遭了秧。各散兵游勇四处逃散,既无粮草也无牛羊,只能四处劫掠。常言道:“溃兵比土匪更可怕。”土匪还知道不要竭泽而渔,而溃兵却是劫后余生、心性大变,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凶残。 原来的诺真水牧场已经是哀鸿一片,成了人间地狱。被高颎追的北逃的阿史那古列都率领近千残兵在此烧杀了一番,正好遇到北返的黄明祯。 张文远的斥候早就发现了对方,本不欲与古列都的队伍纠缠,但诺真水西岸本就不甚宽广,古列都又几乎是惊弓之鸟,张文远没绕行多久就被古列都的哨骑给发现了。 “如果我们南逃,就会被突厥人在背后追着打,单论骑术我汉人很难和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相比,如果一旦让突厥人认为我们是软柿子,我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黄明祯看着手下众人,露出坚毅而勇烈的目光。 黄明祯高呼道:“弟兄们,今事已至此,非战不可!狭路相逢勇者胜!战!” 众将士皆是抽出横刀,勒紧马头,跟着一起高呼道:“战!战!战!” 所有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古列都的中军冲去。 古列都所部本就是残军,本来以为对方人少,自己有些斩获也能在都蓝面前解脱一下罪名,却没想到对面的隋军不是想象中的绵羊而是一群饿狼。隋军就在眼前,而自己却根本没有整理队形,那还怎么战。 古列都也不管其他人,呼叫着身边的亲兵,调转马头就向诺真水东岸逃去。其他骑兵一看主帅临阵逃脱,哪还有战心,忙呼三喊四的向东方逃去。 黄明祯亲率主力直扑突厥人中军,也没有想到自己就像切豆腐一样瞬时就将突厥队伍撕成两半。马上的突厥人恨不得背生双翼似的逃命,隋军两百余骑就在他们后面驱赶着奔溃的突厥人。 古列都率先逃走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张文远率领前锋击穿突厥主力后没有回头,直挺挺的向着古列都而来。慌不择路的古列都为了逃命哪还管其它,却不小心马失前蹄,倒在了地上。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的古列都赶紧爬起来要找战马,却不提防隋军早就注意到他,张文远手提大砍刀,照着古列都就劈去,古列都来不及惨叫,就被张文远连头带肩斩成两截。 隋军驱赶着崩溃的突厥人一路向东,到达了诺真水。慌不择路的突厥人也不管其它纷纷淌水过河,却不知道今年诺真水解冻晚,水势极大又水凉彻骨,无数的人马被驱赶过来又倒毙在河中······ 整个诺真水两岸布满了倒毙的尸体。 黄明祯在河西岸杀光所有的突厥人,看着对岸劫后余生、沾沾自喜的突厥骑兵没有再渡河,收拾完战场后,沿着诺真水一路南下,翻越大斤山后,终于在长达近一月的远征后回到了隋朝境内。 望着那拔地而起的京观与巍峨的大同城墙,黄明祯一行人不禁感慨万千,真的回家了。 “回家喽!回家喽!” 隋境内的大同军也发现了黄明祯一行人,马上迎接黄明祯入城,城门口的阙谌马上疾跑向城内的镇将府。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黄明远正在府内召开会议,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问道:“你们说谁回来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明祯归来 正在镇府议事堂进行议事的黄明远听到阙谌报道有人回来了,立刻是心里一顿,赶忙走出去问道:“是谁回来了?” 堂内其他人也跟着赶紧出来。 阙谌一路疾驰,顾不得喘口气,赶紧回道:“将军大喜,明祯将军回来,明祯将军率部从漠北回来了,还带回了都蓝的人头。” 黄明远听到这先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明祯回来了,忍不住大吼两声道:“好!好!”也不管身边其他人,马上向府门跑去。 出了府门,骑上阙谌来报信的马匹,赶紧就向城门口而去。 凌敬在后边看了良久,才叹道:“镇将果然是和明祯将军情好甚笃啊!” 而镇府内自当日黄明远与王歆见面后,王歆就没在出现过,一直抱病在家。堂内主事的只剩下司马韦云起和功曹李子孝,老大黄明远都已经走了,这议事自然是开不下去了,韦云起招呼众人全都跟着黄明远而去。 和黄明远激动的是黄明祯平安返回不同,韦云起更在意的是阙谌说的“黄明祯带回了都蓝的人头。”此次大战已经结束,要不是因为突利可汗的问题和高颎事件的突然爆发,圣人的赏罚早就要到了。虽然大同城以弱破强,几乎全歼了都蓝的主力大军,众人必然是赏赐优厚,但一个都蓝的脑袋并不亚于十万大军的胜利。以弱胜强,破其军,灭其主,自古以来只有绝世名将才可以做到,而大同城的黄明远才年方不满二十。看来自己要写信给家族,试着和这个年轻的将领接触一下了。 骑着马直奔城门的黄明远自是不知道韦云起心底的这些算计,或许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 才出了府门没多远的黄明远就看到黄明祯一行人向镇府而来,对面的黄明祯也看到骑马而来的兄长,赶紧上前跳下马来,就要行礼,黄明远也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要跪下的黄明祯。 看着黄明祯只月余不见却清瘦憔悴的脸庞,黄明远不禁潸然泪下。 “三郎,辛苦了。” 黄明祯赶忙说道:“弟拜见兄长,现斩杀都蓝,特来缴令。” 黄明远并不在意黄明祯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回来就好!明祯长大了!”又拉着黄明祯的手向镇府而去。 正遇到一同赶来的韦云起众人,黄明远拉着黄明祯的手说道:“我家三郎远赴大漠,千里驰奔,百战余生,携敌酋都蓝首级而还,是我黄家好男儿,没丢了我黄家子的威名。” 众人也赶紧上前庆贺。 黄明远当即在镇府内为黄明祯接风洗尘,众人直闹腾了一整夜方才停歇。 期间,黄明远详细询问了黄明祯此战的所有经历,听到都蓝是因为突厥人内讧的原因而自杀身亡的,叹息不已。果然都蓝还是没能逃过历史的宿命,历史上的他就是在今年十二月被部下所杀的。因头特勤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都蓝在战后送到长安向隋朝求和,却成了都蓝的催命符。 其实从长远来说,都蓝的死并不符合中原王朝的利益。都蓝为人性格懦弱,又外宽内忌,不善军旅,相比于老谋深算的达头和绝善隐忍的突利,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草原霸主。但现在惨败的都蓝在这个血腥的草原上是必死无疑的,大隋也没有什么办法阻止。那么用都蓝的脑袋染红自己兜鍪上的的红缨,又有何不可。现在的黄明远、郑言庆、黄明祯三人,当驰名天下了。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没有经过丰州和晋王府,直接安排人将都蓝的人头加急送往长安。 这颗脑袋有些重,可自已这次要一个人把他提起来。 虽然隋朝之前曾生俘过突厥的阿波可汗,但阿波可汗毕竟不是突厥正统,只是突厥的一个反叛势力,而今日自己送上了突厥绝无仅有的统治者,这次的长安,会被惊住了吧。 从前没有想过,但这次有了明祯拿回来的这个脑袋,也可以让自己竞争一下这个丰州总管了。 黄明祯平安归来,黄明远也没了前几日的烦躁,连带着大同城好像也跟着欢畅了起来。 此战之后,大同城伤亡惨重,士兵、民夫折损不知凡几。虽然现在朝廷的封赏、旨意等事务均未下达,但黄明远已经准备重整大同边防。 因为大同军的伤亡惨重,鱼俱罗便也同意黄明远将之前的七百士兵留了下来,而张长逊统帅的千余人则返回丰州。 黄明远令郑言庆手上的越骑左营和黄明祯手上的越骑右营分别交给蔡知运和张文远二人统帅。 两支部队俱是北出过阴山。左营是几次突袭的主力,而右营更是穿越了万里大漠。对黄明远来说,这些人全是宝贝。黄明远下令从步兵和奴骑兵里边抽选精锐,将两营俱补充满三百骑。而胡骑兵和剩下的奴骑兵则和编一营,由刘云芳统帅。算上黄明远抽调组建的卫队骑兵,整个大同城的骑兵已经约千骑了。 严孝武、陈乂、焦方威的三个步营,黄明远也俱都补充人手,使其满编。 因为此战中,黄明远将弩兵集中起来使用,效果出人意料,每每在危急时刻,弩兵部队便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战后,黄明远也没有再取消这个编制,反而将弩兵扩编为三百人,连带三百弓箭手,统编为一个步营,交给严孝武指挥。 而焦方威的步营则严重超编,有两百陌刀手和两百大盾牌手,剩下五百人俱是刀盾手。 陈乂的步营则编为三百长矛手,三百校刀手。因为大同镇的骑兵精锐,也不需要太多的长矛手克制骑兵,组建的三百长矛手也是为了协助刀盾手步战。 各军加起来,超编约千余人,长远来说无论是朝廷律令还是后勤保障都是不允许的。不过黄明远坚信这次大同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个镇,便也希望将老兵都留了下来,毕竟这三千余人将会是他下一阶段全部的实力了。 黄明远完全把心思放在了招揽百姓、屯田、建城等方面。郑言庆暂时负责统帅骑兵,侯莫陈熋负责统帅步兵,而黄明祯则负责襄赞军务,至于韦云起已经被黄明远安排拿着都蓝的脑袋,派往长安了。 整个大同城一片生机盎然,黄明远看着热火朝天的众人,满是欣慰,看来未来不远,自己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回到长安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悲愤填膺 黄明远在丰州的事情自不提,当日撤军东进的高颎在和黄明远分别没多久之后就收到从长安来的一封信。 这封信从漆黑的夜幕里送来,也将高颎的心笼罩在黑夜里。 帅帐内,高颎拿着这封信全身止不住的发抖,瞬间就像老了十余岁一样,喃喃的说道:“如何会这样,难道圣人忘了当初的情谊了吗?” 高颎用尽全身力气支撑住右手,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回想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的自己和杨坚就像如鱼得水一般,君臣相得,共创新朝。 当年自己时常坐在朝堂北边的一棵槐树下处理政务,宫内主事要砍掉它,杨坚特别指示不要砍,用它昭告后人二人的君臣之谊;自己的母亲去世时自己要去职守丧,但仅仅才过了二十天,朝廷就命令自己返职处理政事,自己流着泪推辞,杨坚都下诏不予准许。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君臣相疑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 信笺飘然落下。 随他一同出征的儿子高表仁看到父亲的样子大吃一惊,又赶紧拿起地上的信笺,仔细一看却是又惊又怒,大骂道:“黄明远,你个贼子,枉阿耶如此看重于你,你却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指鹿为马,真真是个无耻小人。” 高颎良久才缓了过来,马上制止了儿子的咒骂。 “持行(高表仁字),你以为这证据真的是黄明远伪造的。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这黄明远虽然年轻,但却达治知变,正而有谋,谨重严毅,气度雄远,必不会做出如此小人之事。若明远真的如此做了,之前我二人见面之时,明远就会告诉我了。” 高表仁一听其父为黄明远解脱,甚是不满的说道:“那黄明远不过一介寒怆之徒,外宽而内狡,巧言令色,阿耶莫要为其伪行所欺瞒。此人之前面见父亲时阿臾谄媚,背地里却又弹劾父亲,端是不为人子。” 高颎冷笑一声,说道:“你真以为这是黄明远做的,有我写给都蓝的亲笔书信,又有我的亲近家人为证,你真以为黄明远有这个能力和条件做到。高泰跟随我多年,素来为我信重,依为心腹,他今一朝反水,便直指七寸啊。这颗棋子的培养没个十年之功是不可能成功的。晋王殿下好手段啊,当年平陈的时候就算计到了今日啊。” 高表仁一惊,问道:“阿耶是说这都是晋王做的。” 高颎答道:“是,也不是。” 高表仁听得有些着急,问道:“阿耶,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高颎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我是在说圣人。” 看到儿子一脸不解的样子,高颎满是心中疲惫。 “罢了,罢了,终是债啊。” 高表仁听到父亲的训斥,一脸羞赧的样子,立在高颎身旁,这才恍然大悟,吃惊地说道:“阿耶是说······阿耶是说这是圣人要动父亲。”想到这的高表仁自己也忍不住内心哆嗦了一下。 又急忙问道:“那阿耶,又该如何?” 高颎低头思索了良久,才缓缓地探口气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要回长安。” “回长安?” “对,回长安,我马上自己单车赴长安。” “可阿耶此时回长安,恐吉凶未卜,祸福难料啊。再说,阿耶在朔州,统帅十余万大军,就为了军中安定,圣人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但阿耶若是回了长安,连个门卫也未必能调动的了,那真的是自投罗网、任人宰割了。” 高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小聪明不少,却没有大智慧,骂道:“愚蠢,如果我现在再不走,恐怕以后就永远回不去了。你赶紧收拾行囊,通知高礼,我们连夜就走。” 高颎捻着胡须,又叹了口气说道:“圣人未必相信我会谋反,他要的是我的相位和不要再对太子支持,如果我现在急流勇退,或许靠着过去二十年的情分,还能保住君臣之间最后一点相宜。可若是现在不走,就是你我父子没有谋反,也会被圣人和晋王变成谋反的,你以为这大营中没有人想用你我父子二人的脑袋升官加爵的吗?” 高表仁不满地说道:“阿耶为相近二十年,安定天下,劳苦功高。今大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皆赖阿耶之力。可他杨氏父子却过河拆桥,肆意折辱功臣,屠杀贵胄,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助他杨氏夺了宇文家的天下。” “啪!”高颎一巴掌抽在还在大放厥词的高表仁脸上。高表仁一脸吃惊的问道:“父亲这是作何?” 高颎指着高表仁恶狠狠地说道:“圣人作为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当日圣人做宰相的时候,尉迟迥控山东几十州而反,圣人也是反手而灭,你以为你比尉迟迥还厉害吗?若是你再敢为我高氏招致灾祸,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高表仁看到父亲动怒,不敢再说话。 高颎目光深邃地说道:“当初我刚做仆射的时侯,你的祖母告诫我说:‘你富贵已到极点,只有一个东西没有得到,那就是杀头。你应该小心呀!’因此我时常惧怕祸乱,为此担忧。现在圣人要免了我的职,我是一点遗憾都没有了,这样子可以免除我们全家的灾祸了。” 高颎终究当夜没有走成,在大军重重护卫之中,高颎身为统帅,哪能这么容易就走掉。 第二日一早,高颎将众将招来帅帐,直言了自己当前的境遇。底下众将或是惴惴不安,或是为高颎喊冤抱屈,更有甚者大骂朝堂上出了奸臣。可看到底下无数人眼底的那份跃跃欲试,高颎知道,如果今天自己在这里有什么出格的言行,绝对会被这些人当场斩杀的。现在的天子积威深重,没人可以对他说不,就是自己身为宰相也不可能撼动他的统治。 不顾其他众人的阻拦,高颎将军务交给随他一同出征塞外的并州总管府长史宇文弼,自和其子高表仁当日便轻车简从的返回长安。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单车回京 高颎一行人一路上过城不入,快马疾驰,终于在临汾渡遇到了奉旨北上宣抚朔州诸军的纳言苏威。 晋州,临汾渡口。 “昭玄兄,你不在朔州统领大军,如何来此啊?” 苏威见到高颎,也是甚是吃惊,自己自奉旨之后,半分不敢耽搁,一路风雨兼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高颎。 高颎既然在此,那就说明他并没有谋反,或者说他并没有准备明着谋反,看来这次的劳军不会横生波澜了。他知道高颎一定会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高颎肯定会向圣人屈服,却没想到这次高颎是如此的拿得起放得下,根本没有任何犹豫逡巡,苏威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高颎脸色虽然清减了不少,头发也更加花白。但略有些佝偻的身躯仍是努力直挺。有些坚毅,也有些落寞。 “无畏(苏威的字)兄,北方战事已结束,我甚是思念圣人,未及请旨,便擅作主张,回返长安。请无畏兄在圣人面前替我转圜啊。”高颎一脸笑意,丝毫不见因大事缠身而产生的困顿。 苏威笑了笑,这高颎还是如此的滴水不漏。 “高相速来宠命优渥,圣人如何会加罪与你啊。” 高颎和苏威的关系可以说很难有个定论,二人分别是关东和关西文臣的代表,但苏威知道在杨坚眼中自己的地位远不如高颎、杨素等人。苏威是高颎举荐给杨坚的,开皇年间几次罢官都是高颎给他转圜的,但与高颎这种信仰坚定的政治家不同,苏威更像一个能力卓绝的政客,惜身也善于谋身,他很清楚在面对不同的君王时做什么样的事。 二人进了渡口的草亭,席地而坐,早有高表仁给二人温上酒。 苏威看着高颎,无奈地说道:“昭玄兄,糊涂啊,你用兵多年,怎可留下如此大的疏漏授人以柄,今大同镇建此奇功,反告你大军一状,无论是畏敌不前还是勾结突厥都是大罪啊。” 高颎端起酒杯,没有饮,又放了下去。 “此战用意,本不足为外人言道。我本是想用一个大同城换整个的突厥大军的,但大同城竟然死中求活,独立解了这个困局,说实话,出乎我的意料。大同之难,我之过也。” 其实对于大同城战事的发展,高颎也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本来是对都蓝准备的诱歼之策,实行的也非常顺利。但他却是在赵仲卿的脑残和黄明远的神勇中,掉进了晋王集团为他挖的坑里。当时呼延谷若换个人,在那种情形下,从后方合围了都蓝,那战果恐怕就全是朔州大军的了。 “我今年近花甲,仍劳形于案牍之中,本就非我愿也,今回返长安,但求骑马牵黄,与乡亲会猎于蓚县以东,无它愿也。” “圣人对昭玄兄极为看重,委以心腹,怎能放昭玄兄回乡呢?” 高颎笑了笑,没有说话。 高颎与苏威在临汾渡口停留了整整半日,很多原本为高颎预备的人全都跟着高颎返回了长安。而因为高颎私自南下,塞外大军无主,苏威仍得继续北上宣抚诸军以防军中有什么意外的发生。 双方各有挂念,也不再久留。 苏威、高颎二人在渡口就此拜别。临别之际,苏威对着高颎忽然笑言道:“昭玄兄纵横大半生,是否想过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给掀翻在地。” 高颎却是笑了笑:“苏相却是不知道,这一代新人胜旧人啊。再说黄明远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婺州平汪文进,阴山破阿史那察干,大同破都蓝······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显贵子弟,做的一件,也是誉满朝堂了,他却竟然只是一个边陲不起眼的车骑将军。 我们或许都被他给骗了,因为他的年龄而忽视了他的那身本事。他可是一个心头藏有猛虎的男人。下次苏相再见了,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世无出其右者啊。” 说完再次拜别苏威,飘然南下。 只留下苏威一个人站在原地,默默地念道:“黄明远,你可当真如此厉害吗?”却是对这个连高颎也赞不绝口的人产生了兴趣。 而南下的高颎却是在和儿子说道:“圣人派苏无畏来朔州,说明还对我心有顾忌,不愿直接处置了我。否则他若真的信了晋王的诬告,那今天我们碰到的就不是苏无畏了,而是杨素或者是杨雄。” 高颎一行人在蒲坂渡河,又遇到了在此屯军的杨雄。杨雄素来敬仰高颎,也没有为难他,而是安排儿子杨恭道率人沿途监视、护送。不几日,高颎一行人便到达了长安大兴城。 高颎还未入城,高颎南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所以高颎的行程引得众人瞩目。 刚过灞桥,就见前边有人在等候高颎。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杨勇的妾侍云昭训之父云定兴。云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媚悦。宇文皇后讨厌杨勇,和杨勇专宠云昭训有很大关系。因此,东宫有名望的大臣,俱是对云定兴厌恶至极,高颎也不例外。 看到云定兴,高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定兴赶紧上前,陪着笑脸说道:“这几日太子殿下忧心忡忡,彻夜难眠,知相国回京,无比欢喜,特派我来此迎接相国。” 高颎眉头一皱,便是斥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时节,什么地方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过来。” 云定兴赶忙回道:“相国放心,定兴来之前特意掩饰一番,没人知道。” “掩饰,你当长安内外的人都是傻子吗?”高颎一边生气,一边又为太子的不成熟而忧愁,太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这种要命的时候,生怕别人不知道二人的关系吗? 高颎也是无奈地问道:“太子派你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云定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这些日子,晋王步步紧逼,太子殿下是危机四伏,今老相国回京,太子也能安心。太子有言‘诸事,但拜托相国了’。” 高颎听了满脸无奈,这个时候,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不再理云定兴,高颎命人加快速度,赶回长安,只留下在原地吃土的云定兴。 望着高颎远去的背影,云定兴是满脸的不屑,老东西,牛什么牛,等太子殿下即位了,老子身为皇帝的老丈人,弄不死你。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君臣相对 高颎望着眼前依旧宏伟壮丽的城池,满城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还犹记得三个月前辞别杨坚,率军出征的情景。当时杨坚送他出城,君臣依依惜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等到今日自己回返长安,城还是那座城池,但君臣的情谊却已经不再,只剩下一个审判者和一个要被审判的犯人。 “进城!” 高颎会回长安不出乎杨坚的料想,但他以为怎么也得等苏威亮出节麾,将其招致长安。而现在他来的如此迅速,杨坚本人竟未想好如何见他。 看到下面送来的云定兴私自在灞桥密会高颎的信息,杨坚满是恼怒。 “这个逆子,真真是无可救药了。” ······································································································································· “不见!” 高颎听到内侍的传话,眼前一黑,终究是要如此吗? 在内朝宫门口,高颎近六十的年龄站了已经近五个时辰,从早上一直到傍晚,水米未进。高颎也不说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眯着眼,耐心等待,期间内侍几次劝其离开皆未果。 往来于内外朝的内侍和大臣看到皆不敢上前,有亲高颎的朝臣听到高颎在宫门外站着有来探望他的,都被他打发走。一直到下午酉时过半,天渐渐黑了下来,卸下了一下午的闷热,天空开始行云布雨,斗大的雨滴穿过暮色的阻隔,在青砖上汇聚成一条河流。 高颎站在宫门檐旁,任凭一侧被暴雨淋得湿透,也不移动脚步。守宫门的小内侍哪敢让他淋雨,赶紧冒着雨淋打着油纸伞给高颎遮雨。高颎看也不看身边忙碌的小内侍,拿着手里的朝笏盯着宫门,站的笔直。 杨坚身边跟着的内侍省少监刘德打开宫门,看着高颎还在宫门口站着,赶紧上前,一边为他遮住雨一边说道:“哎呦,高相国,您就回去吧,圣人今天太辛苦了,已经休息了,没法见您,您何必非得今日不是?” 高颎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宦官内侍,也不搭理他,转转脑袋,又继续在那等着。 刘德看到高颎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有些愠怒,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一个人没趣的回到内朝,失了圣宠,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杨坚正坐在大殿内的正面榻上看奏章,独孤皇后坐在他的一侧。听着外面雨声潺潺,杨坚止不住内心烦躁的心情。 “刘德,高颎走了吗?” 在门外侍候的刘德赶紧跑进殿内,在杨坚和独孤皇后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一般是不允许有人在殿内的。 刘德进来后赶紧跪下行了个礼,说道:“圣人,高相国还在宫门外侯着,老奴苦劝高相国也不听,非得要见圣人,怎么也劝不走。”刘德偷偷地给高颎上了点眼药。 杨坚更生气了,怒道:“都要见朕,那朕也不用干其它的了,天天见他们好了,不见,让他赶紧走!” 刘德赶紧回身向外走去。 这时独孤皇后却叫住了刘德,对着杨坚说道:“那罗延(杨坚鲜卑小字),我看还是招高颎进来听听他要说些什么,省的那些关东世家听说了又诽谤你不体恤老臣,高颎虽有罪,却还是大隋的相国。刘德,你去把高相国请进来。” 刘德知道在宫内皇后的话比杨坚的话更好使,不敢耽误,马上走出殿门去招高颎,却是心里记恨高颎又逃过了一劫。 看到高颎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殿内,大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头发花白,面容沧桑,一副老态龙钟之像。杨坚也是感慨莫名,忍不住泪满眼眶,一时间,杨坚感觉高颎无论有什么罪过都是可以饶恕的。 “臣高颎见过圣人。” 看到高颎强忍着要下拜,杨坚和独孤皇后赶紧下榻扶住摇摇欲坠的高颎,杨坚对着大门喝骂道:“刘德,还不赶紧给高相国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高颎也是极为感动,等到换好衣服,再次来到前殿,再拜了杨坚夫妇二人,才在堂下右首的座上跪坐下。 可这时的杨坚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脸色颇有些冷的问道:“相国不在朔州军中待着,怎么抛下大军,独自一个人回到长安,若与突厥的战事有了反复那如何是好。” 高颎起身走到殿中央,再次拜了下去,回道:“禀圣人,朔州军务,臣已尽皆交付于并州总管府长史宇文弼。臣出征时日良久,思慕君颜,现与突厥战事已完闭,为早日得见陛下,只得单人回返,望陛下恕罪。” 杨坚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相国思慕君颜,那就可以置大军安危于不顾吗?” 高颎赶紧回道:“臣有罪!” “那不知相国此次出征,战果如何?” “回圣人,此战全赖将士用命,圣人洪福,我大隋将士大败突厥,却突厥七百里,连战族蠡山、乞伏泊,越过秦山方回还。” “好个大破突厥。” 看着高颎一脸尴尬的样子,杨坚心里好不畅快。 杨坚也是知兵之人,当年统兵灭齐也是一代名将,当然知道高颎的用兵策略并没有错,牺牲一个小小的大同城换来此战的胜利,就是他也知道该怎么选,就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黄明远这个过了河的小卒子竟然拱翻了突厥人的老将。天下明眼人多的是,自己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置高颎的,否则人心不服。 “得亏你没说大破了突厥主力。你也是统兵这么多年的人了,连个人都不会用,他赵仲卿在胜州逡巡多日,眼睁睁地看着黄明远击破了都蓝军主力,得了全功而无动于衷。要是上点心,早点救援,战果不就都落到他朔州军的手上,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难堪了。也不怪人家告你一状,河东这些人心里那点小伎俩朕比谁都清楚,这会是玩砸了吧。” 听着杨坚的唠叨,高颎是无话可说,只得一个劲地说“臣有罪!” 独孤皇后也看出了杨坚的心思,赶紧给二人台阶,又招呼着让高颎起身来。君臣二人各饮着独孤皇后给二人煮的香茗,聊了一些北地的情形,这时候二人才又有了当初的那份君臣相得。 二人忆叙了当年一些旧事,渐渐地也都放下了架子,又有了些相得的样子。忽然杨坚对着高颎问道:“昭玄,近日,晋王妃有神灵附身,说晋王杨广必有天下,你说怎么办?”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君臣歧路 听到杨坚的话,刚端起杯子的高颎的表情有些凝住了,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吟了一会,向杨坚问道:“请问圣人这可是真的?” 看到高颎来了兴趣,杨坚赶忙说道:“前些日子,晋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神灵附体,有见者言道当时红光夺目,清香满室,有神灵托于晋王妃之身,言道朕百年之后,晋王当主天下,延我大隋万世国祚。” “朕请卜者占之,皆占曰‘大吉’。” 高颎听到这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一声。现在圣人夫妇二人为了改立晋王造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说道:“若真有此事,臣请圣人斩晋王妃以儆效尤!” 杨坚和独孤皇后听了大惊。 “高相请慎言!” “禀圣人、圣后(杨坚夫妇时并称‘二圣’),太子之位,国之重器,延祚天下,顺承社稷,当理应万民,顺应人心,岂可因一女子而肆意更改,若传诸天下,岂不令世人耻笑。况晋王妃一介女流之辈,神灵托其身而言其夫,岂不作伪。若真有神灵托言,当面见天子,阐述天道,何来区区托于一王妃也?晋王妃身为皇室贵胄,理当夙禀成训,以身作则,现在不一心相夫教子,反而假托谶纬,迷惑圣人,妄图祸乱宫廷,动乱国家。此等妖妇,岂可留在世上危害晋王。” 高颎再拜于地,言道:“请圣人为了大隋社稷,诛杀晋王妃。” 杨坚听到高颎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高颎说道:“好,你很好!” 晋王妃之事,杨坚当然知道内幕,否则不经过杨坚夫妇的默许,给杨广夫妻二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更不用说太常寺内太卜的占卜了。只是高颎如此不给面子,他这不是要杀晋王妃啊,这是要打杨坚夫妻二人的脸了。 看到杨坚与高颎二人的样子,独孤皇后却是不满了,生气地说道:“高相国 好大的杀意,这是要杀光本宫的儿子、儿媳吗?” 高颎连忙回道:“臣不敢。” 独孤皇后更怒了。 “本宫看你不是不敢,你胆子多大,连私通突厥,阴谋自立的事都被弄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晋王妃素来温婉贤淑,妇道克修,又通医术,颇知占侯。辅佐晋王安定江南,为我皇家佳儿佳妇,如何不可传神灵之言,传我社稷。” “再者,本宫夫妇二人亲眼所见,难道你怀疑我夫妇二人袒护晋王妃,也传播妖言惑众吗?” 高颎看着寒气逼人的独孤皇后,盛怒的独孤皇后比杨坚都更为可怕。高颎只得连连告罪。 高颎虽然颇为狼狈,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今日却是不准备退缩。 跪在地上,又向杨坚夫妻二人问道:“那请问二圣,若今日的晋王妃可以有神灵附身,谶语可信。若他日蜀王妃、汉王妃也皆有谶语,二位圣人皆听之否。” “你!” 杨坚站起身来,指着高颎说不出话来。 独孤皇后一甩袖子,站起身来,走到高颎身前,指着高颎说道:“高相强词夺理矣,今太子不肖,任性妄为,耽于声色,亲近小人,已不似人君,神灵保佑,才有预言指引我夫妻二人。他日若太子有事,自由其长弟继之,何来蜀王、汉王之事。” 高颎正色道:“若今晋王得立,蜀王不亦成长弟否?圣人要知太子可废,晋王亦可废也。” “高颎。”独孤皇后厉声喊道,“汝是要挑拨我皇家父子、兄弟关系吗?” 高颎面对独孤皇后的叱问,反而是笑了,反问道:“敢问圣后没担心过吗?” 独孤皇后没有说话,瞪着高颎,就想要吃了他一样。 杨坚却是转过神来,不能再和高颎兜这个圈子,高颎素来敏于他人。索性直截了当地把这件事跟高颎挑明了。 “太子失德,屡教不改,自弃于祖宗,为江山社稷,朕欲改立次子晋王广为太子,高相意下如何。” 高颎深呼一口气,默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双手平于额前,大礼向杨坚夫妇参拜道:“自古长幼有序,今太子殿下抚军监国,凡二十年,虽三善未称,而视膳无阙。虽有小隙,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足堪继嗣皇业。怎能因此废太子呢?区区一句太子失德,何以服天下?” 独孤皇后怒斥道:“胡说八道,太子素来崇其威重,恃宠而骄,厚自封植,进之既逾制,退之不以道。如何能为人君?” 高颎丝毫不惧,直对着独孤皇后说道:“若太子真有如此不堪,怎可为大隋储君二十年。自我大隋立朝,储君之位即定,太子深孚人望,若太子果真如此不堪,那满朝文物皆目盲吗?” 对着杨坚夫妇二人的双眼,高颎不曾有丝毫的畏惧。 “高颎,难道因为你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就要为太子开脱吗?朕素闻朝堂上有太子之党,为其摇鼓呐喊,难道以你为首?”杨坚句句诛心,直指高颎心头。 高颎缓缓地摘掉自己的帽子,再拜道:“臣与太子,素来只论公事,无有私情,若陛下不信,请杀臣女以全臣与太子忠诚之心。” “太子无党,太子所用之人,悉为圣人所派,何来朋党之言。” 高颎之语,字字如珠玑,每个字仿佛都沁着他的心头之血。独孤皇后看着老态龙钟的高颎,想到若太子真的能不负他们夫妻二人的期望,又何至于此呢? 独孤皇后叹了口气,对高颎劝道:“高相,太子、晋王皆为本宫十月怀胎之子,本宫之骨肉,皆连心也,废太子而立晋王,疏有吾之心痛也。” 高颎跪对着杨坚夫妇二人,听到这是眼泪汪汪悲不自胜,独孤皇后也和他相对而泣。 独孤皇后还想再说,杨坚一把抓住独孤皇后的手,辅助摇摇欲坠的她,闭着眼说道:“阿罗,别说了,让他走吧,朕没有对不住他,是他自己辜负了自己。” “你走吧,回去吧!”杨坚缓缓地站起身来,牵着独孤皇后的手再没说一句话,默默地走进了后殿。 而高颎却是伏在地上,哀恸不已,久久不曾起身。 雨越下越大,暴雨冲刷着殿外的青石板,好像要带走所有的痕迹。往日的重重旧事尽皆烟消云散,融进了这止不住的雨中,打落在断肠人的心头。 高颎步履蹒跚的走出大殿,哀毁骨立,六神俱无。 打着油纸伞穿过重重的宫墙,高颎在宫门口再回望了一眼这座自己亲手建成的宫殿,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形势突变 宫内的杨坚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阿罗,朕和高颎君臣二十年,对其委以重任,托以国是,朕本以为能成千古典范,可今日之后,君臣相得终成过往矣。” “那罗延切莫哀伤,是高颎那老匹夫不知进退,妄图挟功自立,要挟陛下。你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却是不值的紧。” 独孤皇后赶紧安慰杨坚,夫妻二人二十年,情深似海,每每杨坚心有忧愁,只有在独孤皇后那里才能得到慰藉。 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杨坚,那就是独孤皇后了。 对于高颎,杨坚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已经很大度的原谅了他的过错了,一切旧事既往不咎,只是求得他对自己的一份支持,可高颎却丝毫不领情,非要跟自己对抗到底。 “高颎匹夫,吾誓杀之。” “高颎为人,素来狡诈。先是在征辽军中,肆意欺辱我儿,后来又是阴通王世积,密传宫闱之事,其心当诛。” 独孤皇后强忍着对高颎的杀意,对杨坚劝慰道:“那罗延,高颎乃一国之相,事关大隋根本,不可轻易处置了。” “阿罗,还要朕怎么做,朕已经拉下脸来求他了,不管用啊。他都能私通突厥,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了,难道要他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朕才恍然大悟了吗?” 谎言说了千百遍,便也成真的了。到现在,连杨坚自己似乎也相信了,高颎真的意图谋反了。 “可你去年才刚杀虞庆则,现在又杀了王世积,如果再杀了高颎,天下人会怎么说你?还是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吧。” “唉!”杨坚一掌拍在桌子上,长叹一声。 ······························································································································ 回家后的第二天,高颎就病倒了。年近花甲,又是车马劳顿,一路颠簸,回京之后更是站立一天,风吹雨淋,这就是一个成年人也撑不住,更何况是一个连遭打击的老人。 对高颎来说,最重大的打击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圣人废黜太子之心已定,而自己这次和圣人的争辩,让两人二十年的情谊尽皆付之东流,但这也未能挽回太子的颓势。从此以后,他和圣人双方旧情尽断,只剩君臣了。 而自己倒下了,太子又能撑多久呢。若太子自己能够争点气,又何至于今日。 高颎的回京瞬间就吊起无数人的心,高颎为相近二十年,能力太大啦,圣人也不得不重视高颎的意见。 杨广一众人也是无比担忧,就怕高颎说动圣人改变主意,那未来的夺位之路将会变得更加曲折。 高颎带着绝望的面容走出内朝后,大兴城内所有高官显贵的心都被牵动了。当杨广得知消息后,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又大骂“高颎这个老匹夫贼心不死。”对其杀晋王妃、保太子的要求恨之入骨。晋王众党羽也是心内大安,圣人没有听从高颎的劝说,从此以后,尘埃落定,大事定矣。 相较于晋王众人的大喜,太子的众多党羽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是杨勇也不愿再主动到杨坚面前找骂,一个人在东宫内,乐得逍遥自在,整日里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喝得酩酊大醉,排遣忧愁。而这些,后来废太子时也成了杨勇心怀怨怼的证据。 隔了一日,朝堂便对高颎一案下了安排,杨坚令晋王杨广领头,牛弘、赵绰、元旻等人一同审理高颎通敌叛国、拥兵自重一案。杨广众人,是快刀斩乱麻,不过才数日,就已经厘定出结果。众人上书,议定高颎拥兵自重,见死不救;结交内侍,查探宫闱;结党营私,任用私人;妖言惑众,诽谤朝政;挟功自立,要挟君主······整整议定了高颎十二条大罪。 杨广揣摩到杨坚不想杀高颎,于是以皇恩浩荡,圣人体恤旧情为由,没有上书杀了高颎,只是判处高颎免官黜爵的处置。 中华殿(唐两仪殿)内,一片烛光掠影。 杨坚看着杨广对高颎的处置奏章,用朱笔将黜爵二字划去,便明诏天下。 躺在病榻上的高颎爬起来跪谢圣恩,当听到宣旨的内侍说自己结交内侍、妖言惑众、要挟君主等罪名,高颎止不住的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悲凉,又是那么的开心。所有人都知道,虽然圣人没有免去高颎的爵位,但属于高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高颎的轰然倒台,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很多人也认为这也是代表着太子杨勇时代的落幕,太子杨勇马上就会被杨坚废除。但很快,杨坚下的一系列的旨意就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先是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以君前失仪之罪,被革除宋国公的爵位,贬为邓州刺史。 刑部尚书薛胄以党附高颎之罪,革除职位,戴枷囚禁。 至于其他所有为高颎辩白的人,都交给有司处理。牵连之广,问罪、贬官、罢黜之人不计其数。高颎的下台不只是高颎一人的罢黜,随之而来的是朝堂上各个部门高颎党羽的大清洗。整个朝堂上上下下,因为高颎案的一番折腾,众人尽是疲惫不堪。 这些若还能让众人看明白的话,那接下来的几道旨意就真是让众人懵了。 内史舍人虞世基以弹劾高颎有大功,官升三级,却是被升为正五品下广州司马。由中央核心秘书调任万里之外、生死难料的广州三把手,其境遇之悲惨,令人唏嘘。 接着寿州刺史总管宇文述被调任信州(后更名为夔州)总管,内史侍郎裴矩调任灵州总管府长史。 紧接着,晋王杨广被以失仪之罪,削食邑五百户,禁足府中。 黄门侍郎柳述兼任兵部尚书,参掌朝廷机密。 没几日,杨坚的赏赐便跟流水一样送到东宫,杨勇也是异常吃惊,近十年来父亲对其多是斥责,已经多年没有这样赏赐他了。杨勇哭着叩谢君恩。 数日后,杨坚夫妇幸仁寿宫,命太子杨勇坚国。 ···································································································································、 短短数日之间,形势急转直下,杨广从几乎问鼎皇位变成了树倒猢狲散。往日在他身边阿谀党附的众人,再也不见,府门前是门可罗雀,再无往日的人流攒动。 禁足府内的杨广是心急如焚,根本不知道父亲这番旨意的原因,几次派人进宫向母亲打听消息,均是未果。眼见太子又重新显赫起来,杨广几乎认为父亲要放弃他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长孙威武 高颎的案子,影响的不仅仅是朝堂,整个北地众将的封赏也俱是被耽误了。 北地战事已结束月余,可诸军升赏皆未有定论,导致整个北方大军俱是躁动,杨素三次上表朝廷俱未果,众人全都等着加官进爵,可朝庭就是没人管。 之前因为战事未定,隋文帝怕突利可汗不好处置,因此下令长孙晟暂时将突利可汗和其部属安置在夏州,等待诏命。丰州军大破都蓝后,突利可汗大喜,可是在夏州久等隋帝诏命不至,也是害怕隋朝出尔反尔,有所反复,一直是焦虑不堪。 而整个夏天,除了高颎一案,最引人瞩目的当数大同城黄明远送来的都蓝可汗的人头。当报捷露布的马蹄从北方一路南来,踏破了北地百姓的恐惧,整个大隋都处于欢呼、惊异之中。自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对抗千余年来,从来就没有过草原共主被中原王朝斩杀的先例,更何况是,俘其大纛,斩其首级。 离京两年后的韦云起再临长安,不是小儿状作那些唏嘘,而是止不住的豪气冲天,想不到那个年纪不大,一脸惹人讨厌的镇将,竟真的领着他们做了一件名垂千古、青史留名的大事。 杨坚更是心中狂喜,本来想着处置黄明远的想法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自己在朝堂上三次褒扬黄明远之功,更是亲书“国之干城”四个字赐给了邹山黄氏。又将黄明远的功绩写在书上,亲自到南郊祭天。 杨坚让牛弘领头,议定众人功爵。 因为隋朝所有的精力都在高颎的案子上,导致隋朝丧失了进击突厥的大好良机。败退草原的达头可汗和都蓝可汗同母弟褥但特勤在突厥牙帐为突厥大汗的汗位争斗不休,其余都速、阿勿思力等人都卷入其中。 但因为隋军大破都蓝、达头二军后没有乘胜追击,突厥人的势力虽然大损,但有相当一部分力量转移到漠北,秣马厉兵,以图再来。 此时在夏州等待的突利可汗都快等的精神崩溃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往长孙晟的馆舍里跑了多少次。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夺关而逃。只是夏州的隋军对突厥人严密监视,突利再看看身边这残存的几人,知道无法,只得作罢。 而杨坚却是在此时,终于召见了急等着觐见的突利可汗。 突利军中仅有的几百骑都被黄明远留在了大同,他身边除了诸子和几个护卫,再也没有其他人。 在长孙晟的带领下,突利父子略显寒酸的进了大兴城。 大兴城的繁华与美丽惊呆了突利和他的几个儿子,从来没有来到过中原的这些人,本来以为夏州就是天堂了,可夏州跟大兴相比却是天壤之别。长安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两市,鳞次栉比的商店,风情各异的胡女······没有什么比大兴城再美好了。 不同于其父突利可汗的膜拜,阿史那咄吉世望着这繁华的长安,满眼尽是贪婪和不满,凭什么汉人之主可以拥有这么美好的城池,而他们突厥人却只能为了几块牧场打生打死,这太不公平了。自己将来一定要踩着这座城池,马踏中原。 当然没人知道这时咄吉世的想法,在前引导的大隋官员在为长安的盛世繁华而骄傲,对着这几个来自北地的胡人是满脸的鄙夷。 而突利可汗现在只希望大隋能够兑现当初的承诺,帮着他重返草原。 突利可汗按照汉人的习俗,在大兴殿跪拜了杨坚,这又引得长子咄吉世等人颇为不满。 杨坚倒是对突利的态度大为满意,现在达头可汗和阿史那褥但为了汗位正争的不可开交,现在把突利可汗再重新派往草原,既可以安定突厥人退走后的漠南真空区域,更可以再次引动突厥内乱,如此一石二鸟之策,隋人最是擅长。 于是杨坚册封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意思是“意智健”,简称启民可汗),对启民可汗极尽宠渥,多加厚赐,并赐射于武安殿。 双方酒酣耳热之际,杨坚也来了兴致,命令众人在殿外比射。杨坚选善射者十二人,分为两队。对启民可汗说二人各领一队人马,看哪队射中者多。 启民可汗说道:“臣是由长孙大使才得见天子的,今日赐射,愿入其朋” 杨坚看看启民可汗,又看看一旁满脸坚毅的长孙晟,便同意了他的意思。 启民可汗给了长孙晟六支箭,长孙晟对着箭靶,发发皆中,箭簇拥在靶子上,围成一个圆形,却没有一个脱落,众人尽皆不如,长孙晟得论第一。结果启民可汗一队获胜,杨坚有些不高兴。 这个时候正巧有一群鸟从天空中飞过,杨坚抬头望去,忽然来了主意,便对长孙晟说道:“季晟(长孙晟字)既然如此善射,那你为朕将他们全射下来吧。” 长孙晟也不拒绝,拿起手中宝雕弓,张弓搭箭,连续十发,尽皆射中飞鸟。看的众人是一阵目瞪口呆,杨坚也看的是神情大振,转而大喜。对长孙晟夸赞道:“落雕都督,果然天下第一,名不虚传啊。” 长孙晟赶忙谢杨坚的夸赞,却表示自己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丰州车骑将军黄明远能挽三石强弓,射两百步,可裂磐石,更在自己之上。 杨坚又一次听到黄明远的名字,喃喃地说道:“黄明远,真是下一个霍去病吗?” 又对着一同骑射的众甲士高声大呼道:“朕有尔等猛士,何愁天下不靖。” 众人骑在马上,齐呼“万胜”,震慑的启民可汗是一阵胆寒。 杨坚又叙长孙晟成功将启民可汗带回大隋的功绩,进授长孙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其长史黄蒙也右迁为代州刺史。 又命令长孙晟率五千人在朔州西北筑大利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给启民可汗驻守,帮助启民可汗招抚突厥其它部落。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尘埃落定 裴矩远赴灵州之前,趁着夜色偷偷来到杨广府中,见到了面色憔悴的杨广,短短几日不见,老广满脸神伤,仿佛老了好几岁。 “王爷要保重身体。” 杨广有气无力地说道:“孤厌了阿耶,大势已去,要这身体何用。” 裴矩此时却是一脸正色的说道:“王爷,你真以为这是圣人要放弃了王爷 吗?” “难道不是吗?” “王爷,圣人若是要重新让太子承嗣,就会下令让王爷回江都了。现在王爷 依旧留在长安,就说明王爷并没有被裁定出局。这次的事情,恐怕是圣人铁了心 要给王爷一个教训。” 杨广大惊。 “弘大,什么教训?” 裴矩摇了摇头,说道:“这次王爷派人弹劾高颎,剑指太子的意图太明显了, 让圣人心生不满。对圣人来说,太子再是无能,也是他精心培养二十年的嫡长子,高颎是他相交二十多年的臣子,亦臣亦友。这二人他可以贬斥,却容不得别人的暗算。所以圣人才会如此大怒,一半为了太子和高颎,恐怕另一半也是因为王爷之故。” 杨广恍然大悟,良久才喃喃地说道:“孤不听弘大之言,悔之晚矣。” “王爷放心,等圣人气消了,便会放了王爷。王爷还是那个最让他放心的皇子,最好的承接衣钵的人。” 杨广半信半疑地问道:“弘大确定?” “王爷,不是宫中圣后的消息也从未来过。若是真有事,圣后会置之度外吗?这不过是圣人和圣后商量好了,要给王爷个教训。” 杨广听到这大喜,对着裴矩拜了三拜,说道:“弘大真无双国士也。” 确定了自己没事,杨广也恢复了常态,之前主要是被那道旨意打击太大了,冷静下来,便知道裴矩所说的是正确的。通过这次的事,杨广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切都是杨坚给的,他一声令下,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杨广也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很快,杨坚便下旨解除了杨广的禁足,又下令杨广随侍仁寿宫。杨广做事更加小心翼翼,他明白,他和杨坚,是父子,更是君臣。 ······································································································································ 大同城。 自黄明祯平安归来后,黄明远就整日招抚人口,整修城池,只是朝廷封赏久侯不至,大军士气也是有些下降。只是黄明远知道,朝廷若不把高颎案办完,重新掌握了朔州大军,大同城还真没人管。 黄明远一番好等,终于等得天使降临。果然如黄明远之前所料,此次大战,丰州的重要性可谓显露无疑,但其间的多重指挥也差点误了大事。因此隋文帝杨坚提前两年在丰州设总管府,管辖丰州、胜州二州军务。除了总管府军,又设了大同、榆林两个骠骑府和金河、永丰两个车骑府,整个丰州总管府共计官兵两万八千余人。 新设置的大同骠骑府,以大同镇为中心,包含了原来的天德镇(下镇)、呼延戍、沃野戍,并将呼延戍升级为呼延镇(下镇),又允了黄明远上奏修建的大同东戍,全府共计六千五百余人,其中骑兵约两千骑。 天德镇和呼延戍在此前都蓝入侵时被破,官吏十去七八,所以整个大同骠骑府是以大同镇为基所建。大同镇本就立此大功,全体官兵,俱有封赏。 黄明远以大破都蓝全军之功晋正二品柱国位,加瑕丘县开国伯,赐缣彩三千段,授丰州总管府副总管,丰州长史,正四品上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 郑言庆以两袭突厥,全歼突厥阴山兵团,击破突厥主力大营之功,晋正三品大将军位,加方与县开国子,赐缣彩一千五百段,授正五品上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 黄明祯以击破突厥主力大营,阵斩突厥都蓝可汗之功,晋正三品大将军位,加平阴县开国子,赐缣彩一千五百段,授正五品上丰州总管府车骑将军。 至于其他诸将,也是不吝封赏。 司马韦云起被调回长安,授了开府仪同三司,从五品下治书侍御史。 侯莫陈熋作为关陇世家子弟,根正苗红,授了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升任幽州密云镇将。 斛律晟也因为佐助隋军之功,不仅给斛律部在阴山以南划了一块大大的草场,还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位,赐缣彩一千五百段。 张长逊晋以开府仪同三司晋正三品大将军位,赐缣彩千段,授正五品上丰州总管府车骑将军。 李子孝授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升任新设立的大同骠骑府录事参军事。 严孝武、刘云芳、蔡知运、张文远、裴镇安分别授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赐缣彩五百段,担任正六品上大都督。 陈乂授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赐缣彩五百段,担任正六品下呼延镇镇将。 李子仁、焦方威、焦方杰、欧彦、吴增、黄青、黄明征、唐曾着等十六人分别授正五品上仪同三司,各赐缣彩三百段。 皇甫惟被授正五品上仪同三司,升任从八品上天德镇长史。 就连长史王歆,黄明远也是在奏章上多叙其功。朝庭最终授其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升任朔州总管府功曹参军事。王歆也立刻收拾了行囊,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和不满的地方。 事实上,如果黄明远众人能够官高一些,众人的封赏要远比这些高的多。只是黄明远众人全是些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官职卑微,出身不高,这让长安兵部的武选司也很为难。 看到每人的官阶至少升了三五级,黄明远也没再多说什么。朝廷也不可能让每人连升十级八级,那样以后再有这样大的战功时就很难封赏了。毕竟黄明远这种以小胜大百年难遇。 黄明远对别的都很满意,只是兵部将郑言庆和黄明祯二人调走让他很难受。自己不可能在骠骑将军的任上干一辈子,自己走后这个骠骑府交给谁?如果言庆、明祯二人有一个留在了大同自己也好办了。 不过有弊就有利,二人分别在总管府和金河,对于自己接下来掌握整个丰州还是很有利的。 当黄明远看到大同骠骑府车骑将军时,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自己还在琢磨之前自己杀李觉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李家还没有动静,这次却正是李家出手了。黄明远看着骠骑府车骑将军新任名单上,正是李家子,原襄阳果公李端的儿子李节。 天下安康 第一章 长街冲突(一) 在巍巍的长安城内,没有什么事情会成为这里新闻榜上永远不变的话题,高颎案如此,大破突厥的黄明远亦是如此。才不过月余,长安城内的文武百官就适应了没有高颎的日子,高颎一派的官员去职后的空缺马上被人补上,朝堂上的众人还是官照做,事照办,曲照听。 而之前在他们茶余饭后闲聊中的隋突大战跟他们更是遥远,没几日的时间,之前颇为火热的从戎破胡的热度便冷了下来,已经再没多少人去谈论大同城的战事,虽然它曾经名震天下。 八九月份的下午街道上,极其闷热,午后的阳光,像落了一地碎玻璃般的样子,折射出这个活跃而慵懒的城市。 两个穿着朴素的少年从利人市内出来。隋朝的利人市就是唐朝的西市,是个大众化、平民化的国际性大市场,有大量西域、日本等国客商在内。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火爆异常的利人市内鳞次栉比,繁华异常。 “老三,你刚才就不应该拦着我,否则我非打死那几个家伙不可。”二人中年长的穿着窄紧直袖褠衣的少年气愤地说道。 另一个少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宽袖长衫,一脸严肃地说道:“二兄,此乃长安,若大父知道你我来利人市看胡姬必会责罚我二人的,更何况是与他人打架。” 穿褠衣的少年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老三你就是这样无趣,再说还不是你想看胡姬我才带你来利人市的,这时候倒反倒一本正经了。再说,打架这事能怪我吗?是那几个人先出言不逊的。” 穿长衫的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二兄,刚才那几人可是申明公(李穆)的子孙,是陇西李家的人,我们不要为大父和大兄招祸。” 穿褠衣的少年恨恨地拍了一下身边的墙壁,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默认了弟弟的说法。 “恨年初没有跟随大兄去大同城,若我和大兄一起去了,那我也能斩将夺旗,立功受赏了,何至于在此受这些浪荡子的腌臜鸟气。明征比我还小一岁,却是已经阵斩突厥大将,官封了上仪同三司,而我却只能在家当个白身,真是不痛快。” 二人正是黄明远的两个亲弟弟。穿褠衣的是黄明远的亲二弟,小黄明远两岁,名明辽,族中排行第四,虽然年少,但勇武已不输于其兄,沉鸷果敢,膂力绝人,武艺英姿,多堪御侮。而穿长衫的是黄明远的亲三弟,小黄明远五岁,今年只有十三岁,名明襄,族中排行第六。和几位兄长相比,黄明襄自幼跟随祖父学儒,弘敏多奇,雅达聪哲,思度弘远,英隽异才。 黄明远的祖父是一代大儒,但诸子中除了三子黄蒙是文官以外,其他几人俱是武将;到了诸孙中,明远、明祯众人更是披坚执锐,跃马扬鞭,唯有六孙明襄随侍身前继其所学,为其除长孙黄明远外最喜爱的孙子。 “大父年级大了,诸位叔父又俱不在身边,我等自当在大父身边尽孝。若大兄真愿让二兄去从军,年初就带二兄去大同了。” “你也知道,我不喜经学,也不愿再劳形于案牍之中,终日学书,又有什么意思呢?”黄明辽叹了一口气。 “大兄是想学尚不可得。这次我二人能进入国子监的机会也是大兄战场上搏出来的,当不可辜负大兄期望。”黄明襄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也知道大父说的传家终需要靠经史,可我终究是不愿在这上面费功夫的。虽然大父博有雅望,但家世终究还是要搏出来的,否则大兄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持枪纵马,远赴北疆。终究我们和这些世家子是不一样。大兄今击破突厥,阵斩都蓝,威震天下,可李家几个浪荡子都敢对大兄出言不逊,说到底还是这个社会是自矜于家世而轻才能也。” 黄明辽看着前方,态度坚定地说道:“当年桓符子跟我们一样,也是父亲早年殁于王事,也是一样的年少困顿,大兄之才不亚于桓温,我等兄弟他日功业焉知不如桓氏子。” 明襄大惊地说道:“二兄慎言,桓氏父子是逆贼。” 明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兄弟二人一路向前,忽然旁边传来一阵疾呼。 “闪开!快闪开!” 原来是一匹惊马在街道上一路飞奔。 众人看到连忙向左右散开,却见街道上有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急的不知所措。 “阿娘!阿娘!” 旁边店铺里跑出一个年前娘子,大喊道:“囡囡,我的囡囡!”喊叫着就要向小女孩扑去。疾驰的奔马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奔了过来,那母女二人眼看着就要被马踩上,命丧当场。 黄明辽见此情景,连忙飞奔上前,一把抓住惊马的马缰,但惊马势若腾龙,哪里能被拉的住。黄明远力大,早就将马缰拉的变了形。 见无法定住奔马,黄明辽斜上前一步,右肩顶在了惊马前胸上,双手死死地抵住马头。惊马被前方的力量挡的不能动弹,血红的脸上青筋凸起,犹不罢休。 黄明辽两手抵住马头,直挺挺地挡住马的前进之力,见马还不停下,黄明辽右脚后撤一步,猛一发力,大喝一声“死开”!双手用力,竟直接按着马头将惊马撂倒。 看着倒下的惊马在地上终于不再肆虐,悲惨的哀鸣,黄明辽脸不红气不喘的走向小女孩。 旁边的围观人群都是齐声喝彩,反倒弄得黄明辽一脸的尴尬。 “嗨,兀那男子,尔等好胆,打坏我的马匹,快与我起开。” 黄明辽回过头来,向那男子望去,两人的目光都亮了起来,对方正是刚才在利人市胡姬酒馆与他们发生冲突的李氏子弟,车骑将军归政县侯李直的儿子李峤。 “我就知道,只有你们这种浪荡纨绔子弟,才会在大街上纵马狂奔。还不下马给人家赔礼道歉。” 李峤听到黄明辽的话,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让我跟几个黔首道歉,真是好笑。我刚才还在找你们呢,谁知你们不仅不知道保住自己小命,还在此大放厥词,既然如此不想走,那就都别走了。” 这个鲜衣怒马的李家子张牙舞爪,一挥手,身后便扑出二三十个家丁,各持棍棒,就要来打黄明辽二兄弟。 天下安康 第二章 长街冲突(二) 路上的行人见此情形,急忙向两侧闪开。看到对面扑来的李家家丁,黄明襄一拉黄明辽的袖子,说道:“二兄,走为上。” 黄明辽却是一甩下摆,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能弱了大兄威名吗?况且今日你我若走了,他们能放过这母女二人?你且与我掠阵,今日打了再说” 黄明襄见此,没有办法,只能点点头说道:“二兄,勿下死手。” “啰嗦,知道了。” 双手一用力,竟提起之前的那匹死马,抱住死马的脖子就像奔来的李家家丁扫去,只听“哐”的一声,死马砸在了前面几个家丁身上,立时将几人扫开两丈远。 黄明辽丢下死马,俯身提起李家家丁手中的齐眉哨棒,一棒向前就击在当前一人的胸口。接着手腕一转,就向面前一人当头砸去,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黄明辽的大力一击正中,立刻手中棍棒脱手。黄明辽再一击,敲在对方右肩上,对方立刻倒地。 这些家丁虽然也是悍勇,但在黄明辽面前,如砍瓜切菜一般。黄明辽挥舞着手中哨棒,左突右砸,一套盘龙棍,直打的李家众家丁鬼哭狼嚎。黄明辽一手倒提哨棒,就要向李峤杀来。 李峤脸上大惊,骑在马上忙喊道:“快,快拦住他!” 身前几个家兵赶紧上前,抽出腰后的手弩,就向黄明辽射来。 黄明辽看到对方拿弩,就知不好。再见对方手弩飞来,忙拿哨棒磕飞前边几箭,再哨棒一挑,有两箭直向着李家家兵飞去,有两人中箭,闷“哼”两声,然后倒地。 后边的黄明襄也见到兄长危险,跑到角落里推起放置物品的推车,就向放弩箭的几人冲去。 而黄明辽的挥舞着哨棒,宛若天神下凡一般,直看的李峤是心惊胆战,歇斯底里。 “杀了他,快杀了他。” 却不提防身后有一紫面络腮胡子的青年,一挥手中熟铜棍,将几个放箭的家兵一一打翻在地。 “奸诈小儿,想暗箭伤人,算什么男人,吃我一棍” 黄明辽看到来了帮手,马上哨棒一转,打翻跟前的两个家丁,就向李峤杀来。举起哨棒,横扫一击,向着马腿重重砸去。 李峤身下的马立刻一声哀鸣,倒在地上,李峤也重重的摔倒在地,被倒下的马压住身体,起不得身来,在那因受伤疼的哀嚎。 另一边杀红眼的紫面大汉挥棍就想向李峤打来,黄明辽忙持棒接住,二人俱都感到手上一麻。 “壮士还请留手,李家子现在还杀不得。” 紫面大汉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好半天才来了一句:“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也不再管黄明辽,又挥棍向一众李家家丁打去,直杀得李家家丁哭爹喊娘。 黄明襄也赶紧来到黄明辽身边问道:“兄长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看看那李家子怎么样,别死了,又是个麻烦。” 黄明襄跑到李峤身边,推开了压在李峤身上的马。李峤疼的是止不住的哀嚎。黄明襄搭眼一看,回到黄明辽跟前说道:“二兄,他腿断了,人死不了。” 说着,黄明襄随手拿起地上李氏家兵手中所持的弩具看了一眼。 “臂张弩,这是左右备身府的标配啊,还有少府监的印记。这李家真是好大的手笔,一个浪荡子出门身边的亲随手上都有臂张弩。” 此时的大兴城也就是唐朝的长安城以后世的朱雀大街为界左右分为两个县,西为长安县,东为大兴县,唐朝时改为万年县。这时早有长安县的县丞带着衙役来到这边。 附郭的官吏本就不好干,附郭京城更是难上加难。 常言道,在大兴城里,一板砖下去,砸到的是九个侯爷,剩下一个还可能是封公。因此长安、大兴两县的属官、衙役干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看人下菜的本事。 众人这一看场面,一方是人多势众的李家,另一方是两个年轻士子和一个紫脸大汉,不用看就知道是李峤这个长安祸害又在欺负别人。看到地上哀嚎的李峤,众人止不住的感叹,天可怜见啊,终于有人能收了这个祸患了,活该啊!只是一看另一侧三人朴素的打扮,就知道,这三人恐怕不是什么世家贵胄,伤了李家子弟还想善了,你以为自己是谁。 长安县丞马上就让身边的几个衙役要将黄明辽等人抓起来,又赶紧招呼众人要把李峤送医救治。 黄明襄上前说道:“这位县丞,也不询问一下当时的情由就要把我们抓起来,恐不妥当吧。这现场可明显是李家人在持械行凶啊,大兴城的百姓可以为我们作证。” 那县丞心里一乐,暗道我还看不出来他是持械行凶啊,可那我也得敢判啊。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事如何,我自有分寸,快把他三人带到县衙之中。” 黄明辽看有几个衙役要向自己扑来,马上提起手中哨棒,将黄明襄护在身后,指向众人。黄明辽很清楚这个时候可不能跟他们去县衙,那跟落在李家手上没什么区别,到头来连命都不一定能落下。 看到黄明辽持棍而立,长安县的衙役也不敢上前捉拿,若是真的动粗,这地上二三十个躺着的李家家丁会告诉你这个少年是多么的强大。 县丞坐不住了,上前呵斥道:“你们三人这是要拒捕吗?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黄明辽还没说话,旁边的紫面大汉先对着黄明远开口了。 “嗨,小子,咱俩先杀出去怎么样?” 黄明襄却是知道,这决计是行不通的,先不说事情因果,如果他们今天真的打杀了衙役,冲了出去,也只能去做土匪了。这事就是闹到圣人那里,杨坚也不会允许他们羞辱大隋的国都。这是个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黄明襄赶忙上前阻止了紫面大汉。 “这位兄台莫急,事情马上便有分晓。” 双方还在相持之中,大街上几匹奔马疾驰而来,一群手持兵器的家兵将这里包围了起来。黄明襄一看,脸上却是有些严肃了,新来的这些人兄弟二人并不认识,很明显这是李家听到消息,赶来了。 李家人来的好快啊。 天下安康 第三章 长街冲突(三)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从马上跳了下来,连看都没看黄明辽三人,就忙走到县丞身边,问道:“我家十五郎怎么样了?” 县丞看到对方也不敢抬头,唯唯诺诺的说道:“李氏郎君已经被送往医馆救治了。” 这年轻男子转过头去跟身边几位仆从说道:“赶紧去把十五郎送回家里,再让十郎安排人去请刘太医。” 这华服男子这才有功夫看向对面的黄明辽三人,瞥了一眼,三个黔首,便不再在意。又转过身子向县丞问道:“王县丞,为什么凶手还在现场大摇大摆,张牙舞爪。你们长安县可是要秉公执法啊!” 这华服男子的话,像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在王县丞的心口,让这长安县丞忍不住的哆嗦。县丞看了看黄明辽兄弟二人和那个紫面大汉,又看看身边这个雍容华贵的李家公子,心道这可不怨自己,要怨就怨你们惹了李家。咬咬牙,不再犹豫,走上前来,对着一众衙役大声喝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前把这三个伤害李公子的暴徒给我抓起来。” 几个衙役不敢违抗命令,战战兢兢地试探着向前。 这让紫面大汉大怒,他抡起手中的熟铜棍就向身前靠近的衙役砸去,那衙役看着棍子砸下,腿都要软了,哪还能躲闪,眼看着马上就要命丧当场。却只见一根哨棒横在了衙役面前,架起了那根熟铜棍。重击之下,发出一声巨响,紫面大汉和黄明辽二人俱是双手一麻,心中各暗道对方好大的力气。 “小娃娃,你这是作甚。”紫面大汉怒问道。 黄明辽正色道:“这位兄台,这些衙役杀不得。” 其他衙役本来还以为对方心存顾忌,哪见对方刚一出手就是杀招。刚才这紫面大汉这一棍要是砸实了,怕刚才那个同伴不得脑浆都飞出来了。为了小命,哪还敢再上前。 “怎么,王县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吗?要是你们长安县衙干不了,恐怕会有人能干得了的。” 王县丞听到这话,脸上也不由得扭曲起来,咆哮着扑向几个衙役,吼道:“给我上,把他们都抓起来,胆敢拘捕者,死活不论。” “住手。” 远处道路旁有经过的车驾停了下来,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阻止道。 原来的华服男子脸色瞬时变得阴鸷起来,看着对方问道:“怎的,宇文二郎要来阻我李家的家事。” 来的男子正是宇文述的二儿子,南阳郡马宇文士及。 “八郎这话说笑了,士及怎么敢。只是这三人和我有旧,望八郎能够高抬贵手。”说着宇文士及给对方行了一礼。 这李家子正是陇西襄公李询的儿子李元敷。 李元敷听到这,玩味的笑了笑,说道:“高抬贵手?二郎,这手恐怕抬得有点高啊,我家十五郎现在可还是在榻上躺着呢。” 宇文士及却是一脸温文尔雅的样子,听到李元敷的话也不动怒,说道:“八郎,我待他们三人向十五郎重重赔罪,李府的一应损失,有我来承担。” 李元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二郎开口了,我也卖你个面子。这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这几个人当街给我家十五郎赔礼道歉、磕头认错,看在二郎的面上,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你他娘的放屁。”听到李家八郎的话,紫面大汉却是怒了,拿着棍子就要向他扑来,黄明辽赶紧上前按住他。 “李郎君,今日虽说令弟伤了,但令弟在大兴城内手持臂张弩射杀行人,这事恐怕也不好吧。”黄明襄走上前去,对着李家子说道。 李元敷看到黄明襄手中的臂张弩,暗骂一声“蠢货”,这种事也要用臂张弩。却是面不改色的问道:“是吗?” “我怎么不知道?”又回头看看长安县丞,问道,“你看到了吗?” 长安县丞赶紧附和道:“下官没看道。” 李元敷转过身去,问道一众衙役:“你们有谁看到了吗?” 却没人敢说话。 蔑视地看着黄明襄,李元敷冷冷地说道:“看到了吗,我说没有吧?那肯定就是没有。” 又看向宇文士及:“仁人兄,今个不是我李八不给你面子,是这几个穷措大不给我李家面子。为了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得罪申国公府,你觉得这样好吗?” 宇文士及却是涨得一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李元敷拿起地上的一具臂张弩,走到黄明襄的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看,制作多么精巧的弩啊,就是不知这是谁遗忘在这里了呢?我得收起来,好还给人家啊。” 黄明襄强忍着心头的怒意不去扑上前,却是没有说话。的确,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有再明确的证据又有什么用。说到底,在这里,自己兄弟二人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是吗?可是我却看到了。”一位宫装华丽的女子从之前的车上走了下来,正是南阳郡主。 南阳郡主走上前来,看了李元敷一眼,说道:“我看到了李家的家丁手持臂张弩,当街行凶。不知行不行?” 李元敷的脸却是阴了起来,他可以不在乎宇文述,却是不能不在意晋王杨广。这南阳郡主是晋王的女儿,此时得罪晋王恐怕不是良机啊。 “原来是南阳郡主,郡主刚才会不会是眼花,看错了。”借此机会低着头跟南阳郡主小声说道:“郡主为了这三个人,跟李家为难,恐怕不值吧。” “李家郎君可是说笑了,哪有什么为难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在这长安城谁又敢跟李家为难啊。”南阳郡主冷笑着说道。 李元敷有些恼羞成怒,说道:“郡主真的不肯高抬贵手,我十五弟可不能白白的受伤,到时候闹大了,晋王那面子上也不好看。” “要高抬贵手,也是我求八郎高抬贵手吧。” “郡主真的不给李家这个面子?” 南阳郡主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晋王府也想要李家给这个面子。” 李元敷一甩袖子,不再跟南阳郡主交涉,这南阳郡主铁了心要保这三个人,可李家在皇室面前也是不能落了脸的。 也不理南阳郡主夫妇,吩咐身边的家兵道:“把这几个人给我抓起来。” 一群人呼啦啦一片,手持器械,迅速把黄明辽几人给围了起来。南阳郡主身边没带多少侍卫,看到这脸是涨得通红。 “谁敢!” “李元敷,你真要跟晋王府结这个梁子。”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也围了上来,抽出刀剑,与李家家丁相向而立。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元敷正待用强,却只听到远处一人喊道:“孤看谁敢。” 黄明襄听到这声音,眼前一亮,救兵终于来了。 天下安康 第四章 长街冲突(四) 远方传来的呵斥声压住了这边的吵杂,大队的侍卫簇拥着一辆淡黄色的马车走了过来,好不威武。立刻便是备身府的备身冲了上来,各手持刀枪,制住李家的家兵。李家家兵见是大队禁军,也不敢动手。 马车上下来一个身体肥胖的青年男子,正是杨广的嫡长子河南王杨昭。早有几个备身护卫在杨昭身侧。 杨昭走上前来,没有看场上众人,却是径直走到了南阳郡主身旁。 “大妹妹也在这里。” 南阳郡主忙向杨昭屈身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大兄。” 又娇嗔道:“若是大兄不来,小妹今天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环视了一圈场上众人,杨昭走向地上躺着的李氏家兵的尸体,随手捡起一具臂张弩来,珍惜打量了一番,又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备身亲卫,问道:“纯仁,这是你们备身府的东西吗?” 尧君素接过杨昭递过来的臂张弩,看了一下,回道:“禀王爷,此弩具为我左右备身府标配臂张弩,符号印记唯有我备身府所独有。” 杨昭听到着,玩味地笑了笑,说道:“备身府的军械遗失,此为大案啊。” 李元敷刚开始看到杨昭直奔弩具而去,就知道不妙,这再看到杨昭摆明了要把这件事牵扯到军械遗失的大案上去,更是心慌。 虽然现在关陇贵族家中,哪些家族没有些弩具和铠甲,但在法律中私藏甲弩仍然是不被允许的。但这种事私底下做做可以,但绝对不能摆到桌面上。可现在,杨昭拿着这件事说事,还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自己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河南王可不是刚才那个少年那样好打发的。 现在很明显,杨昭是为那三个人来撑腰的。李元敷也没想到那几个其貌不扬的黔首竟然牵涉到了河南王和南阳郡主两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发南阳郡主,却不敢再这么对待河南王,羞辱河南王等同羞辱晋王,那就是直接和晋王府结仇了。想到这,直急的李元敷后槽牙疼,可要是就这么算了,那李家的颜面怎么办? 李元敷走上前来,先向杨昭行了一礼,然后说道:“王爷,没这个必要吧,这些弩具也可能是谁丢失在这的,哪能这么巧就牵涉到案子啊?” 杨昭看了李元敷一眼,说道:“原来是李家八郎啊,不过你说的恐怕不一定吧,这么多的弩具被丢在了大街上,怎么就不会被牵扯到案子里去。这些弩具就这么明晃晃的被丢在了大街上,要是被有心人捡了去,到底会做什么事情你我也很难讲。在这大兴城里,难保没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啊。” 李元敷被憋的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骂,李峤这个蠢货,今日竟弄得他如此被动。 又试探着说道:“王爷,这可能是个误会,我想晋王爷那恐怕也不愿意误会变大的。” 杨昭声音一响,问道:“是吗?孤怎么不知道父亲的意思,你比孤还先知道吗?” 李元敷不敢再说话,这种事情他没法反驳。他很明白杨昭的意思,今天这个场子算是找不回来了,要是再强留下那三人的话,恐怕李家损失会更多。 李元敷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甩袖子,向着杨昭抱拳行礼道:“刚才李八因家弟十五郎骑马受伤,出言不谨,望王爷恕罪。” 看着李元敷半躬的身子,这是服软了。杨昭淡淡地回道:“十五郎在大街上纵马疾奔,惊扰了百姓,八郎之后可是要引以为戒啊。” 李元敷听到这话,心里止不住的大怒,现在李家服软了,还要羞辱李家吗?李元敷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强忍着怒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说道:“元敷知道了,过后必会约束吾弟。李八先告退了。” 说完,一挥袖子,带着手上的家兵,将所有的尸体、兵器清理一空,扬长而去了。 杨昭也知道,自己也只能是在言语上拿捏住李元敷,真的要把这事闹大了,绝对是得不偿失。现在的大隋,这些豪门世家哪家没有几件弩具和铠甲,圣人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这是五胡之乱之后,各氏族结寨自保所留下的后遗症,而且现在大隋的勋贵,大多是当年北魏六镇起义的后人,想真正的将弩具、铠甲严格管制起来,任重而道远。 而且现在是杨广和杨勇太子之争白热化的阶段,父亲需要获得这些关陇世家的支持,而李家正是这些关陇世家的重要领袖。 处理完此事,杨昭并没有跟黄明辽兄弟二人刻意的接触,便邀请南阳郡主过府一叙,南阳郡主也想知道一些黄明远的事情,便自己上了杨昭的马车,跟着他回了河南王府。 一行人各呼啦啦地散了,转眼间,场上只剩下一群围观群众和黄明辽三人。 黄明辽自杨昭到来之后便没有说话,自始至终都在冷眼的看着场上的众人。 他知道这一定是弟弟在看到李峤带人围攻他们后,想办法找人向河南王求得救。但黄明辽感觉很憋屈,河南王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救得了他们一次,但还能永远护着他们吗? 自己身为家中顶梁柱,不应该再让这些小事影响兄长。兄长已经在北疆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而作为他的弟弟,自己却只能坐守书斋,困顿不安吗?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黄明辽觉得自己应该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此时黄明襄并不知道兄长的心里想法,相比受大兄影响更深,为人心思细腻的黄明辽,他从小便跟着祖父长大,更像是一个儒家传统的世家子弟。现在的他只是看着对面那个紫面大汉,想起他几乎不弱于二兄的本事,心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 “这位兄台慢走,多谢兄台今日拔刀相助,我兄弟二人还不知道兄台姓名。”黄明襄快步上前,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紫面大汉。 紫面大汉提着棍子,转过身来,问道:“小娃娃,你是在叫我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州共城人雄阔海是也。” 天下安康 第五章 招揽猛将 黄明襄没有因为雄阔海的出言不逊而生气,而是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雄兄,雄兄此次救了我兄弟二人,我兄弟二人感激万分,为表感谢,愿请雄兄与我二人回府畅饮一番。” 雄阔海嗤笑一声,说道:“不去,不去。你俩娃娃虽然功夫不错,但也不是个爽利人。” 黄明襄却是笑了笑,看着雄阔海听到有酒后有些口不对心的样子,说道:“雄兄却是不知,我家有长安城最好的英雄烈,专门招待天下武艺绝伦的英雄。雄兄也看到了我兄长的功夫,难道不想酒后月下,和我兄长大战三百回合。” 雄阔海一听到英雄烈,却是忍不住了,急躁地问道:“可是那个人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那个英雄烈。那我可得去尝尝。” 这英雄烈正是黄明远之前鼓捣出来的烧酒,是挂着晋王府的牌子黄明远与杨昭二人共同的产业。为了推广这种经过蒸馏的新式酒,黄明远还盗用了岳飞的两句名言,吟诵起来,大气磅礴,荡气回肠,为世人所赞叹。 三人一同回府,路上黄明襄给雄阔海详细地介绍了府上的藏酒,又和雄阔海论教了一番武功,直让雄阔海把黄明襄当做知己。 “三弟是想招揽这个雄阔海吗?” 黄明襄眼睛一眨,说道:“如此猛士,武艺竟不亚于二兄,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怎么能有美玉过而不储之,让其流失荒野呢?” 黄明辽却是一脸不以为意。 “三弟恐是说笑了,凭你我二人,无论是官职、出身还是名望,人家凭什么会接受我们的招揽。” 黄明襄听到黄明辽的话,却是笑道:“要是凭借我和二兄,自然是不会让雄阔海倒头就拜的,但凭借大兄的名头,这雄阔海还不是手到擒来。” 黄明辽一皱眉。 “你可不能拿兄长的名头胡乱做事。” “放心二兄,我这是为大兄招揽一员猛将,他还得谢我呢。” 少顷,黄明襄让下人抱来两大坛子英雄烈,三人就在府中校场边的凉亭中坐了下来。 “来,雄兄,尝尝这英雄烈怎么样。” 这英雄烈一坛酒就要上万钱,只有那些贵胄富家才能喝的起。雄阔海虽然早就听过英雄烈的美名,但其实并没喝过。 雄阔海自己先斟满一碗,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雄阔海脸瞬间就涨的通红。这酒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像是一团火一样一路烧下去的感觉,在胃里翻滚。雄阔海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额头上的汗却沿着眉梢流了下来。 雄阔海酝酿了好久才说出话来:“好酒,痛快,烧心一样的痛快。” 又自己倒了一碗,端了起来,说道:“这杯酒,谢二位昆仲盛情款待了。”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黄明辽举起酒碗,遥向雄阔海,也是一饮而尽。黄明襄也跟着兄长,给自己倒上酒,却被黄明辽用筷子打在手上。 “还想浑水摸鱼。” 黄明襄偷偷看了看黄明辽,面露哀求的目光,说道:“二兄,就一碗。” “一杯也不行,大兄不允许我们未满十五岁喝酒,那就不能喝酒。” 雄阔海看到这,劝道:“哎,明辽兄,既然明襄想喝,就让他喝吗,大丈夫行大事业,还能不喝酒。” 黄明襄一本正经地跟雄阔海说道:“家兄有家训,我等不敢不从。现在明襄不到喝酒的年龄,谁也不敢让他喝酒。” 雄阔海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四郎迂腐了,你们这么怕你家兄长,你家兄长是皇帝老子啊,还能吃了你们?” 黄明辽一脸庄穆地说道:“家兄正是当世名将,当今瑕丘县伯柱国丰州副总管黄公明远。” 听到黄明远的名字,雄阔海也是一惊。 “你说的可是那个杀灭了突厥十几万大军,还砍了突厥皇帝的狗头的那个黄大将军。” “正是。” 雄阔海听到这也是一脸庄重起来,这雄阔海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生性一根筋,为人自恃勇武,也最崇拜那些威震天下的英雄。在他心里,黄明远能打败北地百姓最害怕的突厥人,给北地死难的百姓报了大仇,那他就是个天大的英雄。 自黄明远的战功传遍天下,雄阔海便成了黄明远忠实的崇拜者。 “失敬失敬,俺老雄不知道二位昆仲竟然是黄大将军的兄弟。俺老雄平生最是佩服英雄,这黄大将军就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大英雄啊。今日能一见他的兄弟,也是三生有幸啊。” 说到这,雄阔海又有些低落。 “唉!可惜今日不能见到黄大将军,否则俺老雄就是在他面前牵马坠蹬也是好啊。” 听到这,黄明襄也是暗暗一喜,有门,便劝慰道:“雄兄莫恼啊,若是雄兄想见我兄长,也不是没有办法。” 凭借着黄明远的威名,黄明襄终于把雄阔海赚入彀中。 听到黄明襄说有办法,雄阔海也是两眼一亮,精神一振,赶忙问道:“六郎可是有什么办法?” 黄明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卖足了关子才说道:“雄兄想见我兄长,不若去大同投军,若是投在我兄长麾下,便可跟随我家兄长征战四方,如何不能登坛拜将,封妻荫子啊。” “投军?”听到这,雄阔海眼中的热情顿时消弱了大半。 “俺不去。”端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雄阔海才慢慢说道,“俺才不去军中受那个鸟气呢,跟着那些高门大户的当兵,就是再有诺大的功劳也没啥用,到死了也不过是个大头兵,如何有我在太行山里啸聚一方来的自在。” “雄兄这话说的可不对了。”黄明襄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的那些将官都是别人,如何跟我大兄能比啊。我家兄长从来不会这样,跟着我家大兄的那可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否则他们怎么能击破进犯的突厥人呢?” 看到雄阔海有些动心,黄明襄接着说道:“以雄兄的本事,跟随我家兄长,如何不能一展抱负,干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岂不强于在山窝窝里埋没了你这身才华啊。” 天下安康 第六章 龙争虎斗 说着,黄明襄又故意打量了雄阔海几眼,慢丝丝地的说道:“不会是雄兄怕死不敢吧?也对,雄兄的本事,连我四兄都不是对手,又如何能够跟着我大兄干一番大事业呢?” 雄阔海紫红的脸涨得发黑,“腾”地站起来带着怒意说道:“六郎如何小觑我雄阔海,我雄阔海岂是那贪生怕死的人。” 又拿起地上的棍子,说道:“四郎今日可敢与我一战,也让六郎知道我雄阔海的手段。” 黄明辽还没说话,黄明襄先抢先说道:“战是没问题,可若是雄兄输了那怎么办?” 雄阔海大声应道:“若俺老雄要真是输了,那我就任你兄弟二人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雄兄快人快语,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三人来到演武场,雄阔海提着他的熟铜棍,黄明辽却是拿了一杆自己平时练武用的白蜡枪。 枪是在晋代才开始逐渐推广开来的,在宋代以后才取代矛。现在还是枪矛不分,枪头刀刃锐长,还未脱离矛头形式。现在根本就没有成熟的枪法,长枪的优点也仅仅体现在突刺方面,一般因为其制作简单而成为普通士兵的制式兵器。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说:“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说的就是南宋末年大汉奸李全和妻子传奇女杰杨妙真创造的梨花枪,也是后世演义中出现的杨家枪的前身。 黄明远为磨炼黄明辽武艺特意为他打制了后世着名的白蜡枪,轻而易弯曲,比武、练功专用。 看到雄阔海拉起架势,就要动手,黄明襄赶紧上前阻道:“雄兄,这比武有马上和马下之说,不知雄兄愿选哪一个?” “还这么麻烦。” 看看黄明辽并不壮硕的身子,雄阔海心想自己在北地多骑烈马,也是好手,这黄明辽跟个书生一样,哪能及得上自己,便说道:“四郎,我也不欺你,咱俩就在马下比好了。” 黄明辽点点头。 雄阔海看到黄明辽挺枪而立,便抢先一步,举起棍子就当头砸去。雄阔海这种武将就像三国时的典韦、许诸这般人,以力破巧,任你技艺万千,但面对他们这种人超强的爆发力与力量,都无计可施。 黄明辽枪软,当然不能硬接,看着雄阔海照头砸来,忙拖着长枪,向后急退两步。这种时候,马下比马上要灵活的多。 雄阔海见一击不中,长棍从外向下削去,就要击向黄明辽的长枪。虽是千钧之力,却是刚中有柔,绵延不绝。黄明辽见此,枪花一抖,顺着棍子的来势反向挑去。雄阔海长棍击在白蜡枪上,并没有击断长枪,吃了一惊,这么细的树杆怎么没有被击断,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就是碗口粗的马槊遭此一击也早就断了。 黄明辽却是在长枪击中铜棍下垂时,使劲反向抽去,那长枪划过弧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刺向雄阔海。 见枪尖袭来,雄阔海赶紧收棍击向枪头,企图定住黄明辽长枪袭来的刺穿力。 黄明辽仿佛提前知道雄阔海的动作一样,对方棍头击来,身形一侧,单手提着长枪尾端沿着棍子来的方向,从雄阔海的脖颈处刺过,差点削掉雄阔海的脑袋。 雄阔海还在因为惯性向前奔去,黄明辽站在雄阔海身后说道:“雄兄可是要小心了。” 这时的雄阔海见识到黄明辽的能力,早就不敢小看黄明辽。虽然黄明辽年纪不大,但这速度和爆发力都在自己之上,而且这诡异的枪法,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入枪如猛虎入洞。自己真的是不知如何对付。 雄阔海握着手中的熟铜棍上剃下滚,企图以己棍棍梢粘缠黄明辽的枪梢,向左右划弧拦开对方棍梢,使其枪梢不能逃离,一得机势即劈滑黄明辽的枪。 但黄明辽如何能够让他轻易得手。 开步如风,偷步如钉。外转三枪挑,迎头刺眉稍;转身推橹稿,抽枪斜怀抱;中平反枪拧,怪蟒缠身绕;双鲁刺中平,涮反顺势挑。 雄阔海企图以自己的棍法带着黄明辽的枪法走,黄明辽却并不让他如意。提起白蜡枪,左右各一抽,接着就是刺向心口,枪长而棍短,雄阔海不得不回棍遮挡,这正入黄明辽的圈套。黄明辽顺着雄阔海收回的长棍缠去,一拧一绕,直要击中雄阔海的手。雄阔海见这枪头如怪蟒出海,哪里还敢不用力击开。枪尖顺着雄阔海的腋下划过,划破了他的右袖。 二人各站一边,不过是几息之间,雄阔海却是险象环生。 雄阔海提着棍子,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四郎,你这是什么功夫,如此的怪异,像矛法又能抽、挑,像戟法还能缠、绕,端是神奇。” “这是我大兄创的枪法,雄兄看我黄家枪如何。” “你这娃娃占我初次见你枪法的便宜,若是在马上,见了我这大斧,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你可还敢战。” “这有何不敢。”黄明辽一脸平静地答道。 二人换马再战。 府中马夫牵来两匹战马,俱是良驹,一匹是黑色白蹄的乌骓,一匹是赤红色的骅骝,直让雄阔海看的眼睛都直了。 “六郎,府中竟有这么多好马。”雄阔海本来在太行山就是做着土匪、马贼、强盗的勾当,因此很是懂马。这些马都是黄明远在战后给家中兄弟送来的。足有各种良驹上百匹。 雄阔海一会摸摸骅骝,一会又摸摸乌骓,俱是爱不释手。 “骅骝马色如华而赤,纤离绿耳;而乌骓马色黑蹄白,背长腰短而平直,此皆古之良马也。” 黄明襄看到此景,大方的说道:“雄兄既然喜欢,那这匹骅骝就送给雄兄。当年曹魏的徐公明就是擅使大斧,胯下骅骝,勇不可当,今雄兄亦不弱于徐公明也。” “当真!”雄阔海一喜。 “我黄六不说假话。”黄明襄心中一笑,烈酒、宝马、功名、荣誉,不信你不上钩。 而雄阔海却是忍不住爬上了骅骝马,绕着校场撒欢跑起来了。 天下安康 第七章 深沉之爱 等到雄阔海试马回来,黄明辽也翻身爬上他的那匹踏雪乌骓马。 马上的雄阔海却是单手提着一柄宣花大斧。斧这种武器常见而难使,一般多为重骑兵或者说重步兵破阵用的,斧是利用杠杆原理和冲量等于动量的改变量原理来运作的,操作不易。武将单独使用大斧,出名的也就是三国的徐晃了。至于有名的无双上将和程咬金的三板斧之说,都是演义杜撰的。 黄明辽手中拿的是一杆长约一丈八尺的长槊,槊身不仅仅是用的制槊常用的柘木胶合而成,而是黄明远用自己意外获得的一块陨铁连着槊锋打造出的,外边又用桑木胶合。槊锋发黑,无坚不摧,是一件神器,被黄明远名唤作霸王破。 二人马上交锋,回合之间,失去了原来在马下往来挪移的空间。二马相向而行,交锋之间,黄明辽长槊刺去,直击雄阔海的巨斧,双方重击之下,碰撞出片片火花。黄明辽槊长,雄阔海几次挥舞大斧,密不透风也只能将将抵挡的住。 二人战了近三十回合,每次黄明辽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刺一挑,却是直杀得雄阔海汗流浃背。此时黄明辽的脸上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而另一侧的雄阔海却是累的只能在马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回合二人再次相对二马。马上的黄明辽这次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刺去,两人快要碰到时,骑在马上的黄明辽大喝一声,挥起长槊向着雄阔海砸去。这是黄明辽今日第一次使用砸,却是如泰山压顶一般威猛,雄阔海看着这重重的一击,赶忙举斧去接,却是未曾想到黄明辽如此重力。黄明辽的千钧之力集中在槊上,直砸的雄阔海两手发麻,虎口出血,差一点握不住斧柄。 雄阔海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死命托起砸下的长槊,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黄明辽却是皱着眉头,不改面色。 “死开。”暴喝一声,重击之下,雄阔海坐下的骅骝马不堪忍受,倒在了地上,不停地嘶鸣。 黄明辽跳下马来,扶起倒下的雄阔海。 “在下失礼了,这马伤了,非雄兄之败也。” 雄阔海这辈子在太行山上,威震各路豪杰,一柄大斧,从无败绩,却没想到败在这个书生一样的人手里。 也不扭捏,单膝向着黄明辽跪下,说道:“四郎不用再往俺老雄脸上贴金了,是俺老雄败了。四郎的功夫,威震天下,今日俺老雄服矣。俺雄阔海往日里坐井观天,妄自尊大,端的不试英雄。今后愿牵马坠蹬,誓死相随。” 说着雄阔海又有些惋惜,说道:“可惜了一匹良驹了。” 黄明辽赶紧扶起雄阔海来。 “雄兄客气了,你我二人不过切磋,何用行此大礼。他日在我兄长跟前,你我二人还要一同斩杀突厥胡虏,威震天下呢。” “阔海敢不相随。” 黄明襄也端着酒走了过来,递给了二人。 “雄兄和二兄一样都是豪杰英雄,他日一同在大兄麾下建功也是指日可待。雄兄勿忧,我黄府别的没有,这战马良驹却是不少,你且稍待,我再让下人牵上一匹骅骝宝马送予雄兄。” 雄阔海一喜,也是对去大同充满了期待。他本来就是武痴,今日见到黄明辽已经惊为天人,见黄氏兄弟对黄明远如此推崇,还以为黄明远的功夫恐怕是神人下凡了,却不知道黄明辽虽然自幼为兄长教导,却是天赋异禀,骁勇冠绝。现在但论功夫,黄明远也难望其项背了。 三人又是一番痛饮,直到夜幕降临。 当夜,黄明辽就准备和雄阔海一同北上大同。黄明襄也是一脸愕然,虽然他知道黄明辽很想从军,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 “二兄,大兄希望我们留在长安,照顾祖父。”他们的祖父因为《切韵》一书的修撰而被杨坚招来长安。 黄明辽拍拍黄明襄的肩膀说道:“三弟,以你的才能胜我无数,我也就这身勇力可恃,长安有你足以。” “可······” “三弟,拜托你了。” 看到兄长坚毅的目光,黄明襄知道自己这个二兄甚是执拗,一旦作了决定,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也不再相劝,点了点头。 夜深之后,黄明辽拜见了来京的祖父,禀明了自己不愿读书,想去从军的想法。虽然老人家看着又一个孙儿将要走上战场,一脸哀伤,却还是同意了黄明辽的请求。 灯光摇曳之处,老人家的苍老的脸容甚是清瘦,那影子照在墙上,被灯光拉的老长老长。 “从你父亲当年毅然决然地走上战场之后,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选择他曾经走过的这条路。你二叔、四叔一样,你大兄也一样,你们都想着能够一蹴而就的提升家门,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哪个世家大族崛起的背后不是无数条人命和时间堆积而成的。我虽然不同意你们的想法,却也不能阻止你们。” 老人家又清苦地笑笑,无奈地说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修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人,没想到最后竟将自己的子孙都教成了将军” “孙儿不孝。” 老人家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之前你大兄就跟我说过,你虽然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从来都很懂事,但恐怕不会安心在家里读书的。虽然他也不愿意你跟着上战场,但他却愿意由你自己为自己做这个决定,如果你来找我的话,他希望我能同意你的请求。我一直在等着你,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之前我送走了他们,今天也要将你送上战场了。可你要记住了,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黄氏的儿郎,濮阳黄氏的家风不可坠。” 黄明辽跪在地上,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出来了,他也想过祖父、兄长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去从军,却没想到,原来祖父、兄长心中,一直在挂念着自己,也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 对于自己的命运,从来都在自己的身边需要自己伸手去够。 黄明辽当夜在宅中的祠堂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黄明辽和雄阔海率领着几个家兵和二十几个愿意去大同投军的兖州同乡,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北赴大同的路。 天下安康 第八章 落魄江湖 蒋州,溧水县,柘塘乡。 辰时不到,天刚微亮,晨雾也渐渐散了,东方的天有了些红光。迎着朝霞,陈远已经砍完一天的柴火,踏着氤氲的小路,回到了家中。 轻轻推开低矮的篱笆门,陈远放下背上的一捆柴火。早有妻子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来,帮他清理身上的露水。夫妻二人不过十七八岁,并无父母亲人和子女,也无亲眷帮衬着。在这个异乡之地,靠着陈远打柴和妻子韵娘织一些布维持生计。虽然家徒四壁,却也和睦。 陈远从井里提了一桶凉水,刚洗干净脸。妻子韵娘早就把饭羹端了上来,伺候陈远吃早饭。 夫妻二人刚把饭食端起来,就听到门外有声音,韵娘刚站起身来准备去看个究竟,就听到外边一阵嘈杂,一大群人踢开篱笆门,闯入院子中。 “又是他们!”陈远握紧拳头,拦住妻子,自己走了出去。 “周家妹妹在家吗?我来看你了。”一个锦衣华服头戴簪花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个身穿短衫的家丁走了进来。 看到陈远也不搭理,自顾自得向屋内闯去。 陈远走上前去,拦住了这个男子的路。 这男子不耐烦地就要去推陈远,还一边说着:“陈家二郎,你离远点,别挡着我路。周家妹妹呢?” 又朝屋内大喊道:“周家妹妹,你的五郎来了,快出来啊,我给你带好东西了。” 刘五推了陈远两下,推不动。身边的几个家丁怕刘五吃亏,赶紧围了上来。 刘五看这情景,又看看陈远紧握的拳头,有些恼火地说道:“我说陈家二郎,你想干什么。你要动手试试,别忘了,你还欠我们刘家十二贯钱没还呢?你再拦着,我可就让你们还钱了。” 说着,又向屋内张望着喊道:“周家妹妹,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出来啊,五郎给你带好东西了。” 刘五从身旁家丁手上拿过一个盒子,又向着屋内说道:“周家妹妹,这是我在吴州朱家坊买的最好的胭脂,你过来看看。” 陈远堵在门口,面色略带狰狞,紧紧地握住双拳,却没有说话。 刘五看到韵娘在屋内没有说话,陈远又在门口堵着门,不耐烦地哼了口气,走到院子内,早有家丁端着一个胡蹬放在地上。刘五抖抖衣服,坐在了胡凳上。看着对面的陈远说道:“陈家二郎,我给你脸了是吗?再要是再不还钱,我就烧了你家房子。” 一旁的众家丁听到也是哄然大笑,露出了淫荡的表情。 刘五“啧啧”了两声,又说道:“陈家二郎,你说我刘五对你怎么样,你们去年刚来柘塘乡的时候,两手空空,是不是我们刘家开恩让你们夫妻二人住在了镇上,又是不是我刘家借给你们钱帮你们租房子、帮你们买米买肉供你们吃住,你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没我们刘家你今天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吗?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也不请我进屋喝口茶。” 陈远手上青筋暴起,指甲就要按进肉里,好忍住这番气,平复了心情才说道:“刘家的恩情,陈远没齿难忘,只是屋内杂乱,不能踏脚,怕污了五郎衣冠,因此不曾请五郎进屋,还请五郎见谅。” 刘五一脸鄙夷的看着陈远,说道:“进不了屋,那就让周家妹妹出来给我倒杯茶也好啊。” “拙荆这两日身体不适,不敢见风,出不得门,五郎请见谅。” 刘五一听这,又站了起来,向着屋内闯去,大喊道:“周家妹妹,你怎么了,要不要紧,我去给你叫大夫。” 陈远赶忙上前挡住刘五前进的脚步,说道:“劳烦五郎担忧了,不过都是些女子的疾病,不用请大夫的,过几日就好。” 刘五瞧着陈远,一脸嫌弃地说道:“周家妹妹病了,你都不能给她请大夫,真是没用。” 在门口缠了许久,也没能进去,刘五也没了兴致,不愿在这破院子里呆下去,一转身,踢开破烂的篱笆门,走了出去。 其他的家丁骂骂咧咧的,也跟着走了,只留下在刘府当管事的王和。 王和看着刘五走后,才抖抖脸,来到陈远跟前。 四十多岁的老头带着痞气与玩味的笑容打量了陈远两眼,说道:“怎得,不服?陈家二郎,不是我说你,你跟谁较劲不好,非得跟五郎君较劲。在柘塘乡这块土地上这刘家就是天,现在五郎君有那个闲情跟你们玩玩,没怎么样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可要是哪天五郎君跟你们玩腻了,你觉得还有你们夫妻二人的好。 去年你刚来,咱刘家仁义,怕人说咱柘塘乡欺负外人,帮着你免了差役,今年的服役可没人帮你啦。听说今年的役夫都是要到朔州去修城的,你考虑考虑,就凭自己的小身板,能从朔州活着回来吗?这么娇艳的美娘子到最后又便宜了谁啊。” 见陈远不说话,王和又带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陈家二郎,我看你也能成为个人物才跟你说的。五郎君看上你夫人,是你小子运气好,背靠着刘家这棵大树,你小子又识得几个字,一旦刘家提携你,怕不得一飞冲天。头两天在吴州当长史的大郎君可是说要从家里带几个人去当书吏,你要是把握住这个机会,混个一官半职的,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听我一句劝,你还年轻,你夫人这么漂亮,不是你这种泥腿子该拥有的,没得让她跟了你还耽误了她的荣华富贵。” 王和以为陈远听进去了,还在那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道陈远已经满脸紫青,青筋凸起,低吼了一声:“滚!”就一使劲把门带过去了。 王和没想到陈远竟然会怒斥他,一脸的怒意,大声喊道:“死鸭子嘴硬,什么玩意,看你能硬气到几时?”说完一拍屁股,气汹汹的走了。 院子里只留下陈远和一地鸡毛的混乱,陈远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大口呼吸。想自己这些年来,习得多少兵书、史籍,为的就是要在这里受这般屈辱吗? 天下安康 第九章 白袍后人 这时听到刘五等人走了,妻子周韵娘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扑到了陈远的怀里,止不住地颤抖。 “遥想当年先曾大父北击胡虏,前无强阵,攻靡坚城。那些关陇世家的祖先在他老人家面前就跟猪狗一样,无一合之敌。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六十年,他的子孙就在一群乡痞跟前活得还不如猪狗呢?我丢尽了曾大父的脸。”陈远喃喃自语道,两行清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在他怀里的周韵娘听到他的话,挣扎着起来,劝慰道:“官人何必自轻,官人策出无方,思入神契,抱王霸之大略,蓄英雄之壮图,当此一时,是谓人杰也。虽然现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但他年若遂凌云壮志,又岂是这等宵小可以相提并论的。” 陈远闭上双眼,哽咽道:“我算什么豪杰,给人砍柴、算账的豪杰吗?” “先曾大父当年不也是初同燕雀之游,终怀鸿鹄之志,及乎一见任委,长驱伊、洛。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 官人,忘了自己誓要将白袍将军的名号发扬光大了吗?” 陈远喃喃地说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依稀看到了曾祖父身披白袍,转战万里,马踏山河的样子。那慷慨激昂的动员,那动如雷霆的闪击,那英姿勃发的风采,又有几人可与之匹配。要知道,现在大隋杨氏天子的父亲,只是当时随曾大父一同北上的元颢招募的一员士兵。 搂紧了怀里的妻子,陈远说道:“我陈家本是寒伧子弟,而韵娘你却是义兴周氏的富贵娇女。义兴周氏,名冠南国,你不以我出身卑鄙,委身于我,从义阳跟着我一路逃到溧水,不仅跟我吃苦受罪,还要遭受此奇耻大辱,是我负了你。” 韵娘赶紧用手捂住陈远的嘴,不让他再说。 “跟郎君在一起,韵娘甘之如饴。” “我却没脸让你再这样委屈下去。” 陈远沉默了一会,下定了决心,抱紧周韵娘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庶民,又自弃于家族,天地虽大,却无尺寸之地可容身,又如何惜此身呢?” 周韵娘听了这话,不安的抬起头来,满脸紧张地问道:“二郎是要如何?” 陈远看着怀里的周韵娘说道:“韵娘可还记得去年帮我们逃到柘塘乡的焦家昆仲?” “就是那两个在太湖边上杀了十几个匪徒,救了我们的壮汉?” 陈远重重点点头,说道:“他二人是邹山黄家的家将,曾写信邀请我去邹山黄家给他们当家的大公子效力,只是我当时犹豫不决,后来就失去了二人的消息。” “邹山黄家,没听说过这个家族?”周韵娘疑惑地问道。 “不过是个兖州当地的小世家罢了,他们两个人当时是跟着一个年轻的仪同三司。” 周韵娘听到这更是急了。 “二郎要去给一个五品官做家仆吗?二郎才华卓绝,一旦入了仆门,哪年哪月才能得以解脱。” 陈远安抚住慌乱的妻子,说道:“韵娘莫急,我家曾大父不也是从当年的雍州刺史(梁武帝萧衍)府上的一个家仆做起的吗?” “可那不一样,古往今来,像武皇帝那样能当天子的又有几人。” 陈远笑了笑,说道:“这个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呢?仪同三司只是他去年的官职。而他今年的官职是柱国,副总管骠骑将军,开国伯。” 周韵娘听到这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这是哪个朝廷重臣的公子。” 陈远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要是只是一个凭借父荫的膏粱子弟,我又如何会愿意折服于他。” “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黄明远。” 周韵娘听了这个名字,吃了一惊,捂住自己的嘴问道:“就是那个大破突厥阵斩突厥可汗的黄明远。” 陈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可惜了我去年的迟疑,当时若是真投奔了黄明远,婺州、阴山、大同三战之后,也该能不辱家风了。” 又带着坚毅的目光说道:“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这次我不会再错过,我会让他成为下一个梁武帝的。” 周韵娘顾不得丈夫眼里的那重重杀意,急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远看看这个禁锢了他一年的地方,又看看这个破破烂烂的院子,说道:“去常州无锡县蠡湖乡洪武庄,焦家昆仲给我留的地址,我们今晚连夜就走。” 当夜,陈远夫妻二人做出了人生中第二次重要的决定,连夜收拾了行李,趁着夜色出了拓塘乡。 夫妻二人并没有直奔无锡,而是一路向北,进入溧水县城,在当地四海商团的帮助下,成功到达无锡洪武庄。 洪武庄是黄明远在江南的一处庄园,有地三百顷,佃户超过千人,是黄明远在江南最大的基地。得知陈远夫妻与焦方威兄弟的关系和陈远的目的后,庄中的管事来伯知道黄明远最重人才,不敢怠慢,妥善安顿了陈远夫妇二人。又立刻写信给黄明远。 陈远在庄子内待了两日,庄子内的井井有条让他万分惊叹。一件件的工坊制品被机械或人工制作出来,然后被送往江南各地,每天的船只运送往来不绝。虽然不知道这个庄子的实力,但陈远潜意识的告诉他庄子实力极强。 整个庄子是一个大型的坞堡,庄子上有号称村民自发组织的护庄队,农忙时务农,平时训练,虽然不曾打过仗。但陈远相信一旦开战,这里瞬间就能拉起一支上千人的精锐部队。凭借着坞堡的防御,就是几千人来攻,也不在话下。 江南塞北之间相隔万里,这个时候通信极为不便。待了两日,陈远不愿再待在洪武庄内浪费时间,不等黄明远的回信,便独自一人跟着四海商团的商队前往丰州,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 周韵娘依依不舍的惜别丈夫,可她不敢说一句让丈夫留下来的话,也不敢让丈夫为她牵肠挂肚,因为她知道这次丈夫是要用命搏出一个未来。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周韵娘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她知道那里正孕育着自己和丈夫爱情的结晶。 “儿啊,愿你保佑你的父亲平安归来。”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大同形势 不提各处的事情,在大同城的黄明远最近却是过得异常难受。虽说现在大同城击败了突厥人的入侵,摆脱了城破人亡的危机,而且城内人人立功受赏,又升格为骠骑府,满城文武也跟着水涨船高,尽是欢喜。可黄明远却总是感觉,相比战前,现在的自己浑身好像被束缚住了枷锁。 先是郑言庆和黄明祯二人全都被调离,自己断了两条最有力的臂膀。二人也是孤身上任,为了给二人支持,黄明远不得不把刘云芳和蔡知运二人分别派给了二人,这进一步导致黄明远手上可用的大将不足。 新成立的大同骠骑府虽然是以大同镇为基干建立的,但黄明远来大同镇的时间并不长,之前用强权压制建立的势力也并不稳固,这些在战时被黄明远的专横独裁所掩盖,但战争过去后一切按照制度来就让黄明远很被动了。 之前借着战事,黄明远处死了一批大同城的中下层官吏,也断了很多关陇世家走私漠北的路子,这些世家虽然在明面上不能把黄明远怎么样,但是在背地里却是暗下黑手。黄明远提拔的很多有功官吏他们并不直接阻挡,却是想着法子将他们调走,断了黄明远的人手。黄明远手上本来能用的人就不多,现在又不能挡了部下升官的路子,因此在用人上很是捉襟见肘。 骠骑府新调来的长史叫崔毅,字君肃,清河崔氏郑州房出身,历史上曾做过窦建德的宰相。出身在煊赫长达七百余年的天下第一家族里,崔毅的翩翩风度与雍容华贵自是不必多说,虽然才二十余岁,却高雅从容,庄重大方,令人自惭形秽。 高门大族出身的崔君肃自然是看不起出身低微的黄明远,一届寒怆,凭着尺寸微功也敢居其之上。但更令他看不上的是同鲜卑野人为伍的陇西李氏,因此崔毅和黄明远以及李节的关系都不好。崔毅的出身自是不屑于放下身段和黄明远、李节二人深交,但他也知道黄明远与李家的冲突,因此他希望自己在大同城可以自成一方,成为两方的调解者和斡旋人,但势力最小的他并不能如愿。 崔君素并不是王歆那种人,王歆是君子,行事处处为的是大同,可以欺之以方。而崔君素却是世家层层培养的官僚,而且就凭他这出身,自己也不可能把他当傻子一样对待。 小小的骠骑府内三个领导三条心,且各自相互不满,矛盾重重,让这个新生的单位步履蹒跚,难以维持。 新调来的司马李袭志,字重光,金州安康人,北周信州总管李迁哲之孙,隋朝台州刺史李敬猷之子,也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关陇世家的子孙,因此自然而然的和李节走的很近。二人相互联合,很大程度上牵制了黄明远对军政的掌握。 在骠骑府文官系统高层中,属于黄明远心腹的也只有录事参军事李子孝、天德镇长史皇甫惟、功曹参军事邓议和仓曹参军事蒋允会。 至于其他的各曹参军事和行参军,或为关陇世家的人投靠了李节,或为关东门阀大族的人投靠了崔毅,剩下的除了大同城的老部下紧随黄明远外,其他的大多数人都是骑墙派。 相比较骠骑府内文官系统的混乱,黄明远对军队仍是牢牢的把控住,不给崔君素和李节二人任何插手的机会。 新成立的骠骑府中,骠骑府直辖部队为三个步军和四个骑军,共计四千七百人;两镇皆为下镇,各步兵五百,骑兵二百;沃野、大同东戍各有戍守步兵两百人,算上直属的斥候营,骠骑府卫队,总计全镇官兵六千八百人。 黄明远的心腹大将严孝武为步军大都督兼领天德镇镇将,李子仁为其步军副将,指挥以原来的弓弩营为基础扩编的步三军,下辖弓兵营、弩兵营各五百人。天德镇之前被突厥人攻破,新组建的天德镇是以残存的力量和丰州调来的军士。 另外两个步军大都督分别是从胜州新调来的杨思恩和黄明远旧部焦方威。 杨思恩是朔州边军世家出身,属于代北将门,和李、崔二人均没有太大牵扯,来到大同后便向黄明远靠拢,指挥原来陈乂所部扩编的步二军,辖两轻步兵营共一千人。而焦方威作为黄明远的嫡系心腹,则指挥黄明远手上最重要的步一军,辖陌刀、长矛、刀盾三营,有三百陌刀手、三百长矛手和五百刀盾手。 陈乂为呼延镇镇将。 而四个主力骑军大都督,一个是张文远,一个是欧彦,二人出身不高,皆是在大同之战中起家,俱是黄明远的心腹将领,分别指挥由原来越骑右营和越骑左营扩编的骑一军和骑二军。 还有一个骑军大都督是高君雅,出身渤海高氏,就是历史上李渊反隋时期的太原副留守,因为高颎的事情对黄明远颇为不满,原本是朔州军的主力军大都督,因为高颎的原因被调到了大同,也是有心人希望给黄明远身边安颗钉子,指挥由原天德、呼延二镇残军扩编的骑三军。 而最后一个骑军大都督是李寿,字神通,正是唐初有名的常败将军,西魏、北周八柱国之一李虎之孙,隋朝海州刺史李亮长子,未来的唐高祖李渊堂弟,李渊称帝前李家的二号人物,指挥由胡骑兵、奴骑兵扩编的骑四军,唐曾着为其副将,也是这支部队的实际指挥官。 此时李神通作为大同骠骑府唯一一个领兵的钉子,和李节也是打得火热。 这些异族、奴隶出身的骑兵,全靠着黄明远才得以摆脱噩运,其对黄明远的忠诚度远远超过其它各军。黄明远并不担心李神通会因为指挥一支骑兵而影响自己对军队的掌握,而是担心这头猪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在战争中给自己找麻烦。李神通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常败将军,也是史书留名。 形势对于黄明远来说不好不坏,虽然对黄明远来说压力不小,但黄明远自问对于崔君素和李节这些人来说,还是应付的了的,毕竟在边地,实打实的军功才是最重要的。却没想到,现在的李节已经准备下些功夫,好好查查黄明远了。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李节出击 李节虽然不能直接插手军务,又没有嫡系部队,但通过司马李袭志也可以参与到军队的发展建设中,更凭借着关陇世家的威望和底蕴积极地拉拢各级将佐。 作为关陇世家精心培养的精英分子的李节来到大同城后,并没有再理会当初李觉的案子,虽然当时黄明远杀李觉比较牵强,但当时李觉确实是咆哮公堂、轻辱主帅,黄明远杀他也不为过,李节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军中的规矩。 李节只是每天点卯后便在大同城游荡,跟城内的军丁、役夫打听黄明远大破都蓝的故事。黄明远虽然很清楚李节的用意,却是无法阻止。 而李节在大同城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后,还真的让他找到了黄明远的破绽,这也是黄明远之前极其担心的一点。 黄明远一来大同就下令全城官兵深挖战壕、修补城墙,整军备战。这些果然在都蓝入侵时得以派上大用场,也让城内众人在战争爆发后对黄明远敬佩不已。但李节却细心地发现一个疑点,那就是都蓝将要入侵大同,黄明远是怎么知道的?突利在突厥牙帐中埋有心腹,突利的密报到达丰州也是在黄明远来大同月余之后,没道理黄明远得到的信息要比突利的信息还要快啊。 李节并不怀疑黄明远对大隋的忠诚,但李节直觉认为黄明远在这件事情上有问题。 因为这,李节又想到黄明远在奏报中的说法,大同城内法曹参军事梁兴等人私通都蓝,企图率领家兵作乱向突厥人献城,被骑曹皇甫惟侦知。黄明远这才将计就计引都蓝主力入城,继而击破都蓝的突袭部队,再由城外的埋伏部队突袭突厥大营才取得成功的。 但李节却不相信,梁兴等人只是靠一群家兵就敢在城中作乱?而黄明远怎么敢在大同城兵尽粮绝的情况下还把上千人的主力部队布置在城外埋伏,除非他提前就知道这支部队会在关键时候发挥巨大的作用。 没来大同城之前,朝内有的人认为黄明远是不世出的天才,所以才打败都蓝的;也有人认为黄明远是运气好,但大部分人都认为这场不期而遇的战争是黄明远在无奈之下的殊死一搏,而后来发生的高颎案,赵仲卿见死不救更是佐证了这种说法。 现在李节通过重重的迷雾仿佛看到当时的波谲云诡,也仿佛了解到当时的黄明远是如何用一环一环的锁扣深深地扼住了都蓝的脖子,这才感觉到黄明远到底有多么可怕。 但李节不愿意放弃这个有可能打击到黄明远的机会。从黄明远杀了李觉开始,双方就是仇人,黄明远的才华越惊艳绝伦,就越对李家不利。 皇甫惟是黄明远的心腹,又是直接受益人,肯定不会跟李节说什么。但李节直觉的感觉到长史王歆应该知道什么,否则不会出现战后黄明远直接架空王歆而王歆也并未反抗的事情。 王歆和黄明远的不和在大同城人所共知,有消息说王歆也参与了梁兴、郭坤、李雍等人私通突厥的事情,因为那段时间内王歆和梁兴、皇甫惟等人接触颇多,但最后的结果不仅没有牵连到王歆,王歆反而因功升任朔州总管府功曹参军事。李节不信如果王歆真的叛国了黄明远会放过王歆,但在二人反目的情况下,黄明远还为王歆报功这就值得商榷了。 李节直觉认为,要真的了解当时的情况,王歆是个关键人物。 李节认为,当时意图作乱的梁兴肯定得到了军方的支持,才敢在城内有所动作,否则,梁兴众人一定不会这么傻。凭现在大同镇军方将领的情况,却没人出事,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当时统军的将领中,旧人已经被黄明远清理的七七八八,大多是黄明远新提拔上来的,能够让众人信任的并没有几人,仔细想想,有可能的不过是侯莫陈熋和陈乂二人,那到底是侯莫陈熋还是陈乂呢? 李节赶紧自己已经快要找到关键点了,就是缺一个正确的切入点了。 如果此时黄明远知道李节的想法,肯定会大吃一惊。李节兜兜转转之间,竟然差点要把自己的布局给还原的七七八八。 这天夜里,李节刚溜达完要从外边回府,突然从门侧隐蔽处跳出来一男子。此人披发遮面,浑身衣衫褴褛,发着恶臭,李节止不住用衣袖遮住口鼻。 见那男子要上前来,马上有李节的亲随上前阻止。 那男子赶紧跪在地上,拨开自己脸前的头发,说道:“七郎不认识我了?” 李节也是一惊,赶紧上前来,仔细一瞧,不禁哑然失语。 “你,你是李费。” 那男子看到李节认出来他,也是潸然泪下,这许多时日的委屈终于有了地方释放。 李节左右看了一下,又让亲随向四周探查一番,然后赶紧带着李费进了府。 李费正是原大同镇功曹参军事。 因为大同城位置的独特性,为了不显眼,李家便把李觉和李费二人安置在大同为官,一为帅都督,一为功曹参军事,共同保障李家的丰州走私道路。后来因为李觉事件,李觉被杀,而李费虽然免于一死,但为了给李子孝腾出位置,也被黄明远革除官职。 后来再到大同之战,李费也被征发为民夫,进行守城,几经生死,竟然被他侥幸活了下来。但他自觉黄明远未必会放过他,因此将自己的衣服换给一个跟自己身材、模样差不多的民夫,后来又暗暗害死了他,还让对方的脸被砸个稀烂,借机金蝉脱壳。 战后他又隐藏在役夫营,怕被别人认出来,把自己弄得比乞丐还不如,潜藏了好久,今日才有得时机,偷偷来见李节。 提起这些日子的遭遇,李费是满脸狰狞,恨得咬牙切齿,直言要找黄明远报仇。 而对于当时郭坤等人意图叛乱的事情,因为他当时被征发为役夫,无法参与,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只是知道当时一些各府的家丁在秘密串联。后来在南门上又是侯莫陈熋自己点了一把火,再然后突厥人进城遭了埋伏。 他在战后的混乱时期曾遇到过李雍府上一个熟识的管事,听得对方说了一些李雍要求他跟着侯莫陈熋一起行动的话语,只是对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听得李费断断续续的描述,一条线被李节渐渐地连了起来,果然这件事跟侯莫陈熋有关。他有八成的把握那个先跟李雍等人假装作乱后来又诳了对方和都蓝的人就是侯莫陈熋。 李节眼睛眯了起来,他想想要利用这些信息怎么做才能使李家八郎利益最大化。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大才凌敬 李费进入李府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黄明远的耳目。不过,潜藏的探子也不知道那个乞丐一样的男子到底是谁。对于李节这些日子私底下的作为,黄明远虽然有所耳闻,但并不完全清楚。 但现在,这个神秘乞丐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危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李节在大同城如此闲逛了,必须要给他找点事干。 夜色渐深,黄明远坐在后厅堂中,思索着针对李节行动的反击。 看到在身边忙碌的凌敬,忽然想到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曾向窦建德献计奇袭河东,直击关中的凌敬。如果是他的话,那自己倒是获得宝了。 虽然他现在看着还年轻稚嫩,但在历史上如此奇才的人物,在年轻时恐怕也不一般。看他这几个月来在自己身边,往来文书,从未出过错,就知道这个人能力不凡,非常人也。而且凌敬几个月来在自己跟前只是干活,从不曾多说一句话,老成的跟他年龄一点也不相符,这个人如果不是肚内没有真才实学就是在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黄明远想着自己前后两辈子也不擅长勾心斗角的事情,术业有专攻,自己身边确实缺少一个良、平一样的人物。 今日正好在这里可以试一试凌敬的才华与能力。 此时的凌敬并不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他的工作态度无人可以置喙。就像现在,虽然黄明远在坐上一会叹气,一会又摇头,凌敬在一旁的却像没看到一样,根本不去插一句嘴。 “君直。” 听到黄明远的喊声,凌敬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站到黄明远身边一侧。每次都是如此的恭谨。 “君直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只当平日闲谈,快坐下来。” 凌敬也没有拒绝,答谢了一声,坐到黄明远右侧下首的位置,正襟危坐,不苟一言。 黄明远面带笑意,看着凌敬。凌敬毕竟年轻,被黄明远看的有些发毛。良久,黄明远才说道:“君直在我身边虽时日不长,但却是能力出众,在我身边做个书吏却是有些委屈了,有没有想法出去独当一面呢?” 凌敬听到这话一惊,黄明远这话的意思摆明了要为自己升官,但自己是不是要接受呢? 凌敬坐在位置上,向黄明远拜了一下。又脸色凝重的说道:“敬初来大同,才疏学浅,不通世务,愿在将军身边再磨炼些时日,再为将军分忧。” 黄明远玩味地看了凌敬两眼,果然没有人是圣人,给凌敬升官都不愿意,那么他的所求必然比升官更大。 由于是待在自己身边的人,黄明远派人详细的查过凌敬的身份,知道他不是谁的探子,看来凌敬谋求的是自己身边谋士的位置啊。 黄明远会心的笑了,之前藏得还够深的。 如果凌敬知道黄明远的想法肯定会大声喊怨的,自己又不知道黄明远知道自己的才华,只能在黄明远身边留一个不一样的印象。知道黄明远喜欢多做少说的人,自己能不多做事少说话吗?若是知道黄明远知道自己的能力,早就向黄明远献策了。 再说君择臣臣亦择君,没有哪个大才之人愿意随随便便的找个人就把自己给卖了,自己这段时间不多说话,不也是为了考察黄明远吗? 黄明远也不管凌敬的想法,却是想考教他一番,看看他到底是龙是虫。 “君直,李车骑来大同已经快月余了,总是在城中四处游荡,恐怕不妥啊?”黄明远故作不满地说道。 一般人这时候也就是附和着黄明远说一些李节的坏话,但凌敬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这是自己最近的行为有成果的,黄明远已经开始关注他了,这次若是答得好了,肯定可以获得黄明远更多的信任,那么离自己之前设定的军师目标便不远了。 过了一会,凌敬才慢慢地说道:“李车骑是需要分配事做的。” 黄明远故意脸一拉,全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跟李家有仇,是故意把李节闲置起来不给事情做好架空他的,这凌敬是真傻还是假傻。 凌敬却是好像没看到黄明远的脸色,跟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性格一点也不一样,不顾黄明远的怒火,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李车骑只有有事情做,才能没时间去到处打听,也只有有事情做,才会犯错。” 凌敬看着黄明远的眼睛说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黄明远却是故意为难地问道:“给了他权利,他在大同城内搞风搞雨怎么办,以他的身份如果想做什么,并不难吧。” 凌敬却是说道:“不怕他搞风搞雨,就怕他老老实实地,像个刺猬一样,无处下嘴,才最麻烦。” 黄明远抬起头看着这个跟平时表现大相径庭的年轻人,今天还真是锋芒毕露啊。 凌敬也看到黄明远眼中带着玩味的目光,却是凛然不惧。现在明显是要显露些真本事,得到黄明远的重视,当然得夺人眼球了。 黄明远放下手中的文卷,又问道:“君直既然有此想法,那你觉得该安排李车骑去做些什么?” “车骑将军为骠骑将军的佐贰,权位仅在骠骑将军之下,自当承担重任。李车骑来大同已月余,不曾主动适应佐官职责已经是不妥,现需担当重任方妥当。” 黄明远盯着凌敬,一字一句地问道:“凌书吏觉得给李车骑安排什么事务最为合适。” 凌敬也顾不得黄明远之后的想法,或者他认为如果自己获得黄明远的认可,其它的都不是问题。 凌敬站起来,躬身说道:“敬认为将军安排李车骑扩建新城和修建大同东戍堡最为合适。” 黄明远心里一震,这可是自己之前思索了良久才想出来的办法,只是之前一直在忖度利弊得失,没敢实行,这凌敬竟然和自己想到一起了。但就他看这份胆识也令人不能小觑啊。 黄明远故意阴沉着脸,瞪着双眼看着凌敬不说话。凌敬仿佛没有注意黄明远的眼神,双手握拳,躬身行礼,一直未曾起身,也未曾说话。 大堂内一片沉默,寂静的令人心惊。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无双国士 过了良久,黄明远的表情才柔和起来,看着凌敬,便故作不懂的又问道:“君直,这是为何?” “将军,扩建新城和新修戍堡为当前大同骠骑府最重要的事,以李车骑领头,自是对他最大的信重。况且建城,需要各曹共同协助,料想崔长史也会和李车骑携手合作,共襄大事的。” 黄明远笑了。 果然还是历史上那个令李世民都后怕的凌敬,一出手就直指要害,阳谋之下,令人措不及防,无处闪躲。 骠骑府内,骠骑将军总领军政事务。但长史却是府内文官之首,掌判诸曹禀禄,卒伍、军团之名数,器械、车马之多少,小事得专达,每岁秋,赞将军考课,权利颇重。而录事参军事掌受诸曹之事,句稽抄目,印给纸笔。三者相当于现在一市的书记、市长、常务副市长的区别,骠骑将军也不能完全越过长史去管理骠骑府内的内政。 而车骑将军虽然是一府的二号人物,但权力却大多和骠骑将军重合,其实力的大小取决于骠骑将军对军队实力的把控。 修建新城虽然权势颇重,但涉及到骠骑府内各曹之间事务的衔接和配合,包括民夫的多寡、物资的补给、材料的损耗使用等等全部都是长史职责范围内的事。李节和崔君素二人本就不和,双方之间不互相扯后腿就是好的了,又如何能够同心协力呢? “虽然此事很适合李车骑,可吾怕李车骑不能妥善完工?到时误了大事,终是不美。” 毕竟黄明远的目的是抵抗突厥,安定边防,跟李节、崔君素二人的斗争只是自己不愿意多事。真要是自己使用暴力,二人虽然出身高贵,但自己也根本不惧。无论三人怎么斗,都不能损害了大同的利益。 “将军勿忧,今岁圣人令长孙晟率五千人在朔州西北筑大利城给启民可汗驻守,令其招抚突厥其它部落。若我在大利城修建完毕后,以修城为名,留下这五千役夫,不知如何。” “好!”黄明远抚掌惊叹,凌敬果然奇才,自己之前想过让李节负责修建新戍堡来激化二人矛盾,但大同东戍堡挟两山而控河套,是未来丰州边防不可或缺的一环,自己也担心二人因争斗而误事,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即使城池无法完工,也有补救,还可以获得一大批役夫,那就不要再担心误事了。 “那若是崔、李二人真的因为此事而争斗起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崔、李二人,虽然李节官高,但其实在实力上是崔强而李弱,李节虽然一直显得自己和光同尘,但事实就是他被压的连事都没得做。一旦对其委以重任,其必然会大肆拦权,所侵占的利益又将主要是崔君素的,二人如何不起争斗。以李节现在的实力,并没有对各曹干涉的权利,若是我们不在后面推李节一把,恐怕二人之间的争斗,不过隔靴搔痒而已,动不了崔君素的根本。” 黄明远点点头。 “助李压崔,乱其阵脚,最后动其根本,确实是一朝妙棋啊。” 黄明远站起身来,对着凌敬起身拜了三拜,说道:“先生大才,明远不及也,愿先生教我。” 对于这些传统的知识分子,黄明远从来都是折节下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对于真正有用的人,别说三顾,就是三十顾他也不在乎。他从不吝啬满足文人们的虚荣心,也每每让很多人对其感恩涕淋,誓死效忠。 凌敬不敢受黄明远的大礼,赶紧站起来要扶起黄明远,但黄明远坚持不起,一定要完成三拜。 “先生于我,岂是一拜可相提并论的,先生之才,帷幄之至妙,定策决胜,谋夫孔多。先生归我,使我如龙入大海,虎归山林,明远怎可不拜。” 凌敬也没想到黄明远会对他如此重视,本来以为这次最多能够跻身于黄明远的谋主之列,虽然黄明远身边也没什么真正的谋士大才。但黄明远把他捧到张良、郭嘉、刘穆之、褚渊的地位还是令他欣喜不已。而且黄明远如此折节相待,让凌敬也生出一种得遇明主的感慨,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二人各自坐定,分列桌案两侧,这也是黄明远强烈要求的,又是令凌敬感激涕零。 凌敬说道:“大将军猋勇纷纭,长驱六举,殄灭群丑,肃清沙漠,此为将军之所长也。李、崔二人虽出身高贵,却无将军为国为民之心,不能成事,却能败事,若将军长期和二人周旋于内,必将身心俱疲,陷入泥淖,无能为力。” 黄明远问道:“那先生认为呢?” “大将军之才,冠绝当世,何不利用将军长处,率领大同将士打出去。若为战故,则全府上下必将同心协力,上下一心,那时,跟将军过不去,就是跟大同将士过不去,就是跟天下百姓过不去。” 黄明远眼神一亮,内心大安,才说道:“寇可往,吾亦可往!” 凌敬点点头,就凭黄明远的这份胆识,自己相投,可谓三生有幸,不负此身才学了。 当日,黄明远和凌敬二人谈至深夜,黄明远对凌敬把控人心、分析事物的能力叹为观止。凌敬根本就不是传统儒家所培养的那种谦谦君子,而是颇有春秋战国时期纵横家士子的风范,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是一个无双国士。如果不是在今天这个以门第论英雄的世道,凌敬是不会屈身于一个小小的骠骑府的。 虽出身卑微,但凌敬也不愿就此屈就一生,他暗暗观察了黄明远好几个月,才最终决定效忠黄明远。 二人越聊越投机,到了月上中天,又忍不住把酒畅饮,直到鸡叫了头遍还不曾停歇。卯时时分,黄明远要去晨练,将喝醉的凌敬扶到自己的榻上,又用自己的大氅给凌敬盖好方才出门。 醉梦中的凌敬在黄明远走后,露出来一个笑容,翻过身去,继续睡觉。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主动出击 骠骑将军府议事堂。 新设置的骠骑府管辖黄河以东、以北,呼延谷以西,阴山以南的地区,驻地仍然设在大同城。新的骠骑将军府便是由原来的镇将府改名来的。 黄明远其实对现在的大同城并不满意,大同城城池狭小又缺少人口,守着河流、平原却不能大规模屯田。因此昨日凌敬一提长孙晟手上修城的五千人,黄明远眼睛立即一亮,无论如何也要为大同留下这五千人。 议事堂内,文武分立,崔君素、李节分别坐在黄明远下首左右的第一位。其他诸人,按品级或坐或站,但都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 自从当日黄明远斩了李觉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在黄明远议事的时候迟到和喧闹了,即使是新来的李节、崔君素众人也将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有时候黄明远就在想,为什么古代的皇帝这么喜欢杀人呢,因为这确实是很多时候解决问题最快速的一种方法。 堂下崔君素坐的笔直,不苟言笑,一身的大家子弟风范。而李节却是一脸的笑意,两眼盯着堂上的立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一样。 等各曹参军事和行参军分别汇报完各曹事务,黄明远只留下了参军事和大都督以上的官员,这是上层领导开小会了。 众人离开后,黄明远便看向李节。 李节混不在意黄明远的眼光,颇有些你奈我何的样子。 黄明远先说话了。 “李车骑,来大同城已经月余,不知李车骑可否适应?” 李节躬身答道:“谢骠骑挂念,节来大同城时日不多,倒是无事一身轻,吃得好、睡得好,还长胖了几斤。” “李车骑是怪本将没有给你安排事务。各骠骑府的车骑将军各有职责,李车骑只需按职领事即可。” 李节脸带笑意的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别的骠骑府也没有哪个骠骑将军能以一当百,击杀胡酋啊。” 黄明远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太能干了挡你道了。 不愿跟李节多扯这些没用的东西。拿起面前桌案上的令箭,对着李节说道:“李车骑来大同已经月余,每日只在街头巷尾游荡,却也没有经历什么事务,长此以往,如何了得。既然李车骑不向本将主动请缨,那么我便给李车骑安排一项工作。” 李节听到这,眼睛一亮,心里在琢磨,黄明远葫芦里卖什么药? 黄明远不管李节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道:“大同身处边地,多受胡虏袭扰。此次都蓝犯边,虽然我大同军民,上下一心,打退了突厥人的进犯,但军民伤亡惨重,城池也十损七八。现在我大同骠骑府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扩建大同城和新修大同东戍堡,这是关乎大同乃至整个丰州生死存亡的大事,马虎不得。” 说道这里,黄明远又看了李节两眼。 “现在突厥都蓝新丧,草原无主,各方混乱,本将的精力极大地受到草原事务的牵制,没有精力再去顾及修城的事务。李将军作为车骑将军,自当承担重任,上报君王,也替本将分忧。本将希望李车骑可以总揽包括大同城外城扩建、大同东戍堡的修建、天德镇和呼延镇残城修建等所有工作,骠骑府内各曹皆需按令配合,不得推诿。众位有什么意见啊?” 堂下众人听到这个命令,全都一惊,现在大同城最重要的一件事怎么安排给李节了,不是说二人不和吗? 崔君素也是大惊,嘀咕着难道二人联合了。那就难办了。 很多明白人却是心道,其实黄明远跟李家也没什么解不开的大仇,不过杀了一个偏支的李觉罢了,一个六品的小将,上不得台面,还自寻死路。若黄明远还是那个小小的镇将李家还会想办法弄死他,可现在黄明远背靠晋王,又战功卓着,明摆着他日必不可限量,李家根本没有必要和黄明远死磕,得不偿失。 李节也是一惊,天大的馅饼落他头上了。有了黄明远的令箭,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骠骑府一半以上的力量,也可以趁机安插势力,找寻黄明远的破绽。新城修好后,自己的势力虽然不及黄明远,但绝对是大同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 崔君素眼都红了,这事怎么可以交给李节这个小胡狄,黄明远将自己置于何地啊。可现在黄明远、李节的官职都在他之上,难道要他跳出来阻止老大给老二安排事情吗? 一侧年轻的士曹参军事张士伦见崔君素没有动静,立刻就站起身来说道:“将军,此事恐怕不妥······” 还没说完,黄明远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寒光如电,直让张士伦看得胆战心惊,战战兢兢之下,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士伦哪还记得自己要说啥,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黄明远的眼睛,偷偷地坐了下来。 黄明远这才收回目光,又环视了堂内众人一圈,竟无人再敢抬头反驳。直让崔君素、李节二人看的也是嫉妒的发狂。 不再管堂下众人的想法,黄明远走到了李节的跟前,将令箭放到他的手里,说道:“子克(李节字),我把全府上下所有闲置的工匠、役夫和突厥俘虏全部交给你,希望你能将大同的城防建的坚不可摧。无论是钱粮还是其它物资,但有或缺,你都可以向崔长史征要,不必节省。各曹如有不奉令阻碍者,可令法曹论罪处置。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你可敢接令?” 这个时候李节怎么能拒绝,否则以后自己在大同真的就只是个闲人了。至于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或许这是黄明远有意示好,毕竟也没人愿意和李家结仇。 李节单膝跪地,接了令箭。自己要大展身手了。 议事散后,众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数人都是不明就里的。包括李节在内的关陇一派提前并没有跟黄明远会商,也只能当是黄明远对他们伸出的橄榄枝,但毕竟结果对他们是好的。但以崔君素为首的关东一派却是如丧考妣,自己本来就实力弱小,现在老大、老二两方合流,恐怕今后大同城就真没他们什么事情了。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阳谋破敌 崔君素府内,一众亲近之人俱在书房内商议对策。 年轻气盛的士曹参军事张士伦看着屋内还在不知所措的众人,站了起来,对着崔君素说道:“长史,这黄明远和李节二人欺人太甚,若李节真的主持修城事务,到时便可名正言顺的插手全骠骑府内文官和物资的事务,他再和黄明远狼狈为奸,那长史危矣。” 主簿卢挺疑问地说道:“不可能吧,黄明远还能让李节掌握了全骠骑府的财权和文官统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张世伦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糊涂,哪里需要李节掌握,只要李节插手,黄明远就能成为调停人,到时李节和长史相持不下,还不是黄明远说了算,到那时候,我等恐怕要步大同城的前辈后尘了。” 众人也惧了,可没人再想像梁兴等人一样被黄明远杀死。 “黄李合流,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大不了,我们拒不听令,看他李节有什么办法,难道黄明远还能真心帮助他李节摆脱困境吗?” ······ 崔君素看着屋子内的众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说个不停,却没个正经主意,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拍面前的桌案,惊醒了众人。 “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寸土不让了。” ········································································································································ 这时李节也在和李袭志、李神通等人商议。 “重光,你觉得黄明远也是什么意思?” “七郎,这恐怕是黄明远企图和申国公府修好吧。以前的黄明远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仗着晋王撑腰,自是什么都敢做。现在成了柱国了,也算是朝庭众将,还不得沐猴而冠啊。” 众人一阵大笑。 “七郎,既然黄明远主动释放善意,对我等也有利,那我们便和他缓和一下。毕竟黄明远是一个人,而崔君素却是整个关东啊。” 李节点点头,他自己也觉得黄明远都走到现在了,还能再是当初那个二愣子。况且李家跟黄明远也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李觉那种货色,在他跟前,连条臭鱼都算不上。这事家族处置不及时,被有心化大了。说到底黄明远背后还有晋王,没得因此跟黄明远争斗,得不偿失。 因此,李节决定暂时将对黄明远的调查放一放,真的撕破了脸,未必能打击到黄明远,不值当的。现在重点还是自己在大同立足,既然黄明远给了自己这个机会,那自己就得把握住。 现在是时候跟崔君素玩真的了。 众人很快统一了思想,准备从崔君素的手中夺得一块肥肉。 ······································································································································ 不管大同城内事物的纷杂,黄明远却像不知道一样,任凭众人议论纷纷。这日早上刚过,凌敬就发现黄明远有心事的样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堂内看文卷,却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演武场。 凌敬在那日之后便被黄明远表为了视正八品的柱国府参军事,黄明远的柱国府和开国伯府的属官尽皆都在内地,管理着黄明远各处的庄园、属地、食禄、商团等事务。参军事的职务既不显眼,又能跟在黄明远身边参赞事务,对凌敬来说刚刚好。 到了吃过午饭,黄明远带上黄青和凌敬,骑马出南门而去。 凌敬也不问什么原因,紧跟着黄明远的步伐,不多时,便看到一群打着四海商团旗号的人群。 黄明远快马向前,对面人群中也有一个年轻少年骑着马赶来。看着大半年没见又长高的弟弟,黄明远也是一片欣喜。 却是绷着脸问道:“四郎,我不是交代你要在家好好读书,侍奉大父吗?你怎么来大同了。” 黄明辽却是一脸的喜悦,说道:“大兄,我今年都十六了,比阿征还大一岁, 可以骑马打仗了。” 黄明远父亲早逝,黄明远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所以对着几个弟弟,如兄如 父一般,也不忍心真的责罚弟弟。事实上,若不是黄明远同意,黄明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到大同的。 拉着黄明辽的手走到凌敬跟前,说道:“四郎,这是凌先生,以后你要经常跟着凌先生读书。” 听到读书,黄明辽又是脸色一拉,却引得众人一阵轻笑。 这时雄阔海也走上前来,黄明辽马上拉着他给黄明远介绍。 雄阔海也不含糊,见到偶像,立刻跪下给黄明远叩了一头,说道:“俺雄阔海代北地的父老乡亲谢谢黄大将军了。” 黄明远也赶紧将雄阔海拉起来,看着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也不由得说道:“真壮士也!”虽然不是那个小说中天下第四的怪力大汉,但雄阔海也是一个真正的猛士,更兼为人忠厚仗义,是个可以依托心腹之人。 凌敬看着这个因为兄弟到来真心欢喜的黄明远,心想,黄明远虽然杀伐果决,但也是个重感情的人,自己跟着他,也不用担心兔死狗烹了。 黄明辽和雄阔海的到来有限的弥补了黄明远缺人的情况。 当然,虽然黄明辽天赋惊人,但毕竟年纪较小,还不能独当一面。二人分别被黄明远留在了自己的卫队中担任火长。 自那日黄明远宣布交给李节负责修建新城等事务后,李节一反常态,不再蛰伏,反而是大张旗鼓地选人用人,还多次和以长史崔君素为首的关东派发生冲突。 虽然崔君肃企图利用文官系统来围困李节的行动,但骠骑府内法曹参军事于崇是李节的人,李节又获得黄明远许可的“各曹如有不奉令阻碍者,可令法曹论罪处置”的便宜权利,崔君素一派根本没法奈何的了李节。派内许多人因为故意给李节捣乱而被于崇以贻误军情之罪而进行处置和罢免。一时之间,李节一派气焰嚣张,令崔君素众人咬牙切齿。 吃过几次亏后,崔君素众人也得到了教训,不再跟手握大权的李节直来直往的作对,反而利用手中的职权,暗地里下手。不是这里人手不够,就是那里物资短缺,还有理有据,让李节一阵的窝心。 李节和崔君素二人斗的不亦乐乎,两派中多有殃及池鱼之人,黄明远也靠着双方的争斗将很多的岗位换上了自己人。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王佐之才 但现在黄明远顾不得他们二人了。因为有个自己一直挂在心头的人将要到了,自己得去试试他的斤两。 焦家兄弟二人早就跟黄明远说过陈远的事情,当时这个身为寒门子弟能够娶了一个世家大族女子还能够带她成功私奔的男人引起了黄明远格外的兴趣,准备亲自去拜访陈远。只是后来先是有婺州战事,后来又因为南阳郡主的事情,耽误了行程。 而黄明远那段时间心情低落,再后来又直接去了丰州没回扬州,所以二人也便不得相见。 这次无锡那边传来消息也是令自己好一阵吃惊,没想到这个消失了一年多的名字又出现在自己的案头之上,还是要来投奔自己。 黄明远跟古人的思维不同,虽然当年的陈庆之以数千之众,凡四十七战皆胜,取三十二城,威震中原,让人为之神往。但谁又能保证他的玄孙也是个军事天才,更不用说陈远在历史上从来没有留下过自己的名字,不像凌敬那样经历过历史的考验。 没有过分的重视陈远的到来,黄明远只是安排焦方杰提前南渡黄河迎接陈远一行人。而这日,黄明远带着凌敬在府中等待陈远的到来。 虽然焦家兄弟二人认为陈远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运筹决胜,国之方邵。但黄明远还是要亲眼见识一下。 焦方杰领着刚到大同的陈远进了骠骑将军府,黄明远带着凌敬亲自迎接到二门外。 陈远身着藏青色的长袍,虽然长途的行进让他满脸憔悴,但他面色清隽,姿态大方。黄明远暗暗称奇,寒门出身之人中,很少有这么从容大气之人。史说陈庆之身体文弱,难开普通弓弩,不善于骑马和射箭,但是却富有胆略,善筹谋,带兵有方,深得众心。只是不知道这个同样不善武事的陈远到底水平如何。 互相之间寒暄之后,黄明远将陈远引入大堂中,三人分别坐下。 黄明远先开口说道:“明远失礼了,先生一路鞍马劳顿,本应给先生接风洗尘,让先生歇息片刻,但明远对先生思慕已久,心向往之,忍不住要与先生畅谈一番,望先生恕罪。” 黄明远素来是讲究礼多人不怪,陈远本来也是心存忐忑的,看到黄明远如此的礼贤下士,也是心内大安。 “永兴武侯(陈庆之)以东南之兵数千入中原,士马强盛之地,大小数十战,未尝少挫,遂入洛阳。六朝征伐之功,未有若是之快者也。吾心向往之,恨不得能随武侯牵马坠蹬。” 听到黄明远如此盛赞自己的曾大父,陈远也是心里欢快,不再拘谨,一时堂上气氛活跃了起来。 黄明远向陈远详细介绍了整个大同骠骑府的情况,也表示自己有意出兵阴山,只是对于漠南的突厥人情况不很了解,顾心存顾忌,因此久久没有动静。 历史上对这段时间的记载其实是空白的,都蓝一直要到今年年底才死,之后达头篡取了阿史那土门一系的权利,直到隋朝击败了达头,扶持启民可汗上位。达头控制东突厥肯定不可以,因为那会让隋朝费劲心血才分裂的突厥再次合二为一。但黄明远要是贸贸然出兵漠南,肯定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这些影响的好坏黄明远不敢保证。 从历史上看,最好的结果是褥但特勤能够获得突厥汗位,将达头逐出于都斤山,这样可以使达头、启民可汗、褥但三方陷入三足鼎立的态势,隋朝能够从中调解获利。只是达头为人素来老谋深算,仅凭实力大损的东突厥王室,这个结果很难做到。 其实陈远在来的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现在只能做个参军一类的工作,佐助黄明远行军打仗是重点,对于黄明远下一步的动向也考虑了良久。 他也认为现在的黄明远只能向北翻越阴山,不断地取得战功,才不会被遗忘。现在大同城已经显示出了它的威力,未来很长时间没有人再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了。 黄明远要想成为下一个冠军侯,光擅长守城是没有用的,只有能够率军驰骋草原,才能真的冠绝当世。 陈远详细地查看了一下阴山以北的地图,沉吟了一下,说道:“将军若越过阴山后,沿着诺真水一路北上直到碛北地区,将这里的突厥部落清扫一空,既可以获得大批马匹、牲畜,又相对来说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碛口地区是突厥人南侵的桥头堡,也是后勤补给地,若此地有异常,突厥人将来南侵之路的补给线必然拉长。” 黄明远也是想着先在碛北地区试探一下,平时的话,突厥人在此地的防御一定不会如此薄弱。这次都蓝死后,突厥大乱,各部落变动频繁,自己倒是可以趁虚而入了。未来这里的部落也将会陆续投降启民可汗,自己现在是提前挖启民的墙角更好。 打突厥人在碛口的凸前部分,打完就跑,看看突厥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晚,黄明远就和凌敬、陈远、李子孝等人商讨了行军路线和行军方案,趁着大利城修好之前出一次漠南。 北出阴山,自是要带骑兵。骠骑府四支骑兵,各有优劣,但尤以张文远指挥的以斩杀都蓝的越骑右营扩编的骑一军和以欧彦指挥的以重骑两破突厥的越骑左营扩编的骑二军最强。 二军皆出过阴山,但骑一军对碛口和诺真水更了解,而且重骑兵都集中在骑二军,不利于长途奔袭。所以黄明远综合考虑后,留下了欧彦率骑二军守家,自己带着张文远、高君雅、李神通三部北出。 同时为了防止崔君素和李节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在大同城内上蹿下跳,失去了控制,黄明远又将司马李袭志和主簿卢挺二人带上随军。同时黄明远还将严孝武也调回大同城,全权主管城防,更令其暗地里听从李子孝的命令。 最后,黄明远又将自己在大同城中的暗探力量交给凌敬,让他在城内居中联络,统一调度。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兵出阴山 收拾好一切后,黄明远和陈远带着一千两百骑出了大同城。大军没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事实上,即使是想隐藏也会有城内的有心人因为各种原因将他们出发的事情暴露出去。 大军此次出击的目标不是突厥人的主力,而是散落在漠南草原上的大小部落,无论是人力还是机密性都足够了。 整个队伍被黄明远分为三段,前锋由张文远为先锋,提前度过大同川,沿着大同川流的方向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进军。 后军是高君雅所部,这支部队是由天德、呼延二镇残余骑兵为基干建立的,战力不足,新人较多,负责全军的后勤保障和物资运输。 而中军是李神通所部,这支部队是由黄明远在大同战前建立的奴骑兵和招募骑兵为骨干建立的,组织性不强,战力稍弱,但胜在忠诚度高。黄明远将李神通留在了中军和李袭志一同参赞军机,这支部队的实际指挥官是曾经随黄明祯横穿大漠的副大都督唐曾着和黄明远的堂弟帅都督黄明征,二人一起联合使李神通根本对整个部队的事物插不上手。 大军出阴山后,面前的正是整个大漠最肥美的漠南地区。这片海拔一千多米,地势起伏微缓,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有着高原上的大漠驼影,与草原的翠绿草色相映成趣,茵茵碧草,悠悠白云,湛蓝如洗的天空,奔驰的骏马和成群的牛羊,如果刨除那些杀戮和斗争,是如此的安宁与祥和。 但整个草原几千年来,没有逃避的地方,只有冲锋打仗;没有平安和幸福,只有互相杀伐。 黄明远所部出了阴山后,在斥候的引导下,直趋阴山以北、诺真水以南的几个部落。 阴山以北,土地不适合农耕,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多认为是无用之地。因此隋军久不出阴山。胡人在北侧牧牛养马,也是并不防备南方的敌人。 张文远仗着马快,出阴山后,连连出击。 这几个部落人数稀少,只有几百或千余人不等,对隋军的突然打击毫无防备,被张文远的骑兵迅速击破后,清理干净。 而后军的高君雅对此颇为不满,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张文远的运输大队长。几次战斗都只能将张文远所部缴获的牛羊、马匹、妇女和青壮奴隶运送回大同。 张文远将北上的道路清理干净了,也乐得黄明远在其后整理草原的地图。 后世的这片区域都是沙漠,哪有什么人烟,因此黄明远对此也不甚熟悉。但现在阴山北侧植被丰富,还尽是大片的草原,靠着一个个古老羊盆的连接,将这一片区域变成草原部落的游牧群。 黄明远一边看着张文远送来的战报,一边跟陈远说道:“仲长(陈远字),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军队总是喜欢抢劫了,我们只是摧毁了几个小部落,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草原民族利用汉人的孱弱不停的打草谷,就是这个原因啊。” 陈远虽然比黄明远年幼一岁,但因为结婚早,自己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字。 “主公勿需感伤,有主公在,突厥人匹马不敢过阴山啊。” 黄明远骑在马上,虽然知道这是恭维,但心里还是很舒服。 “仲长,你接手联络焦方杰的斥候军,虽然我军之前击破了几个小部落,但毕竟这些部落影响不大,根本不能看得清漠南的水啊,接下来要对几个大点的部落下手了。” 陈远骑在马上,向着黄明远行了一礼,便说道:“禀主公,我刚查看了焦将军带回来的消息。有一个部落刚刚寇完我云州原阳镇,游牧到诺真水汊地区,其众之广不下五千人,我大军正可动手。” 黄明远一愣,问道:“云州?怎么回事?” 说着赶紧下马拿出地图,用手一指地图上的原阳镇,离大利城已经不是很远 了。 “朔州军是干什么吃的?让胡人大摇大摆的度过金河,进入腹地。再说原阳 镇有驻军千余人,还会被个不知名的部落攻破。”说着,将手中的碳笔丢在地上。 “主公,情报上说原阳镇镇将见有胡人寇城,弃城而逃。城中无人抵抗,遂被破城。而胡人入境,云州骠骑府没有救援。” “混账!” 看黄明远有些愠怒,陈远忙劝道:“主公,汉王掌握并州诸军后,朔州军正在整改,部队将领也大多调换,战力下降很大。” 黄明远抿抿嘴,没再说话。 ······ 很快,焦方杰就弄清楚了这个部落的实力。 对方是因突厥人北迁而南下的一支铁勒人,名为蒲古部,铁勒大族仆骨部的一支。仆骨部原本是在金微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鄂嫩河上游)附近游牧,族长仆骨忽都在大同兵败身亡后,仆骨部也发生分裂。仆骨部的一个偏支在族长真哥的率领下脱离主部,并建立了新的蒲古部。 此后蒲古部一路向南,越过大漠,来到漠南。 蒲古真哥也是仆骨部名将,之前就威震大漠。刚靠近隋境就胆大包天,伪装成逃难的草原部落靠近云阳镇,又派内应潜入。云阳镇主将本身就是个废物,见胡人寇城,竟不做抵抗,平白便宜了蒲古部。 “主公,既然蒲古部一击即走,逃到了诺真水以南区域,为求全歼敌军,是否调大军合围对方?”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不用,直接令张文远直袭蒲古部,无需隐藏,但求尽快发起攻击。” 陈远一惊,说道:“主公,蒲古部部众估计约有五千人,控弦之士怎么也得有千余骑兵。” “才千余骑兵,云阳镇真是没用到家了。”或许是云阳镇的事情令黄明远很是愤怒,他不明白自己连十余万突厥大军都挡得住,云阳镇怎么连个鱼腩部落都打不过。 看到陈远有疑虑,黄明远说道:“仲长勿忧,这蒲古部一定不会想到我大隋会出境报复,这就表示他对我们没有防备。对方刚大获全胜,怎么也得修整一番。我军以有心算无心,凭借骑一军的战力,打一个小小的蒲古部,已经是小材大用了。只要后军跟得上,合围蒲古部绝不是什么问题。” 陈远想想,用骑一军的确压力不大,便点头同意了。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汉家儿女 进入十月份的漠南已经进入冬季,开始下起雪。天高云淡,草木枯黄,整个草原也进入蛰伏期。 一片诺大的胡人聚居地。 披着羊皮袄的老巴特顶着升的老高的太阳才艰难的从帐篷里爬了起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自己是越来越不愿意离开被窝了。这一天天过的,草原的风雪又快来了,真不让人安稳。 多亏了族长英明,才带着部落里的小崽子们刚从隋人那抢了大批的物资,又来到这个平日里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来的诺真水畔,让他们可以安下心来修整一个冬天。到了明年开春,部落里便会有大批的婴儿和牛羊出生。这将会是个好过的冬天。 隋人怎么这么有钱呢?那原阳镇好东西多的闪了人的眼。 看着隔壁的不哥抢的汉家女子,老巴特是真心的眼馋啊。那女子肌肤像牛奶一样白皙,像水一样的滑嫩,还那么的听话顺从。可惜自己年轻时运气不好,在长城外断了一条腿,没法再挥舞着弯刀去抢钱抢女人了。 抬起眼看看在羊圈里挤奶的自己女人,当年自己还年轻时把带着三个孩子的她抢回家,给自己洗衣做饭、生儿育女、牧马放羊,虽然她现在老了但还是那么迷人。 老巴特忍不住畅想到,要是同时拥有她和一个汉家女子那就更好了,到时一个给自己操持家务,一个陪自己睡觉,想想都那么美。 喝了两口马奶酒,又吃了一些奶酪。老巴特抽抽马鞭,准备去放羊。听到隔壁帐篷内有女子的哭喊声,这不哥喝醉了又打那汉家女子了。这不哥真是个蠢货,人要是打坏了可不能用了,就是给自己也好啊。 老巴特抬头看看天,南方黑漆漆一片,像是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翻滚着袭了上来。老巴特看看头上的蓝天,又看看远方黑云有些纳闷,这是暴风雪要来了。 一阵低沉的声音敲响了沉睡的大地,马上老巴特就感到大地的震动,再看看那由远而近的那团乌云,这哪是什么暴风雪,这是敌袭。 “有敌袭!”拿着鞭子的老巴特大声呼喊起来。又看到妻子还在羊圈内挤奶,急切地呼喊道:“老婆子,快跑啊。” 呼喊着就要向马圈奔去。 那片黑云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营寨内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到跟前。 领军突袭的是张文远,身披甲胄的大隋铁骑手持着横刀,呼啸而过,前面的人用重器破开寨门,疾驰的奔马立刻就冲进营帐中。 老巴特瘸着一条腿,就向马圈奔去,刚爬上战马,提溜着手上的鞭子死命的抽打着马屁股,受惊的马一跃而起,向前奔去,可这时马上却已不见了老巴特。只见老巴特躺在地上,睁着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的胸前插着一支隋军制式的弓箭。 他的妻子看到老巴特落马,大吃一惊,高喊着:“老头子!老头子!”就向老巴特跑去,身旁呼啸的骑兵从她的身边快速略过,手起刀落。“啊”的一声惨叫,这个年老的女人倒在了血泊中。 “投降免死!” 有人用突厥话大声呼喊道。 还有牧民在营内四处奔逃,但所有挡在隋军前进路上的牧民全部被杀死,而其他人被驱赶着向寨子内的空地集结。 蒲古部的酋长蒲古真哥还在自己的大帐内饮酒,品尝着汉家女子的柔美,脑袋里已经有了醉意。听到外边混乱,醉醺醺地说道:“怎么了?”便提着桌案上的弯刀就要出去看个究竟。 也不管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个汉家女子,就向营帐门口走去,一只手掀开门帘,脸上却是变了色。蒲古真哥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回过头来,一手捂着后腰上的伤口,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身后那个衣不遮体的女子双手拿着一柄短刀刺入他的身体。 “贱人!”就想用手中的弯刀去砍这个女子。弯刀划过女子的胳膊,立刻有鲜血染红了手臂,那女子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双手拿着短刀像一枚炮弹一样冲入蒲古真哥的怀里,刺进他的胸口。 “啊!” 蒲古真哥受此一击,再也支撑不住,睁着两个大眼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彻底死去。 这时那女子仿佛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瘫倒在地上,又惊吓着把手中的短刀丢在地上。坐了良久才想起角落里的妹妹,跑了过去,抱着妹妹“呜呜”大哭。 此时的草原自从突厥人统一后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定的,众人都秉持着突厥人制定的规则生存,到现在已经三四十年了。对于这种部落之间的突袭混战,自阿波可汗之乱后,很多的年长者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年轻人了。 至于中原军队杀入草原,那只是历史的传说。 蒲古部自之前偷袭原阳镇成功后,便肆意狂欢,放松了警惕。 突遭隋军的突袭立刻就混乱不堪,酋长蒲古真哥死后更是再无人组织抵抗。张文远的前锋很快便杀光了所有持械试图抵抗的男子,到处都是跪在寨内投降乞活的人。 黄明远驱马进入营帐内,黄青和雄阔海在他身旁护卫着。 早有人去收拾战场。张文远骑着马来到黄明远跟前,跳下马来跪禀道:“禀将军,我骑一军已全歼蒲古部所有抵抗力量,斩首八百余骑,俘虏男女四千余人,斩杀蒲古部酋长蒲古真哥。” 黄明远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有这么多汉民!” “全是云州原阳镇的人。” “蒲古真哥是谁杀的啊?”黄明远随口问道。 张文远却是面带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们的人杀的?” 黄明远一疑,问道:“是有人献首吗?” 张文远吞吞吐吐地说道:“将军,这一时也说不清楚,您还是去中军大帐内看一下吧?” 黄明远打量了张文远两眼,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也不管张文远怎么回答,丢下张文远,自己一个人径直向中军大帐走去。黄青马上紧随其后,张文远看状赶紧跟上前来。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军人耻辱 黄明远掀开帘子,看到地上是一个胡人男子的尸体,这应该就是蒲古真哥的尸体了吧。 再抬眼望去,角落里竟然是两个受惊的女子。年长的那个将年幼的护在身后,手持短刀对着黄明远还在瑟瑟发抖。 “是他们杀了蒲古真哥?” 身边的张文远点点头。 只见这年长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艳若桃李,虽衣不遮体,但白玉无瑕。虽然恐惧的紧,但眉眼中却是透着一股倔强。 黄明远面色凝重,看着那女子还在流血的手臂,把袍子一撩,撕开一条细布便要给那女子包扎伤口。那女子仿佛惊呆了,手足无措,只是任黄明远施为。黄明远给她包扎完伤口后,又脱下身上的大氅,给那女子裹上,自始自终没有说些什么。那女子裹着黄明远的大氅,手中的刀“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黄明远给她裹好大氅后,才低低地说道:“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那女子一愣,眼中的清泪汇聚成河,伸手抱住黄明远,嚎啕大哭了起来。黄明远眯着眼没有说话,直到这女子哭的快休克了才止住女子的哭声。扶起女子,又将那个还是个孩子的小女孩扶起。 黄明远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交代了身边的李袭志等人,要他们妥善安置,黄明远才满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大帐。 这种情况在草原上恐怕数不胜数吧。 “李司马、卢主簿,你们要将这些所有的被掳掠来的汉家女子都挑出来,妥善安置,有家的送回家乡,无家可归的也要把她们安置在大同城内。” 卢挺不以为意的说道:“将军是不是言重了,这些女子身陷胡虏之手,不思守节尽忠,反而委身胡虏,丧尽家族脸面,有必要如此重视吗?” 听了他的话,黄明远转过身来,怒目而视,几乎是揪着卢挺的领子吼道:“是男人不能守住自己的妻儿老小,才让她们被胡人掳去的。她们在胡地受尽了屈辱,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可要逼死他们的不是那些凶残的匪徒,而是她们日思夜想的亲人。她们有何错,她们凭什么去死。” 黄明远一把推开卢挺,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着卢挺说道:“该死的不是她们,是我们这群没能保护得了她们的人。” 黄明远双手紧握的发紫,止不住的颤抖,众人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都不敢开口。 黄明远走到营寨门口,大口喘了好久的气,又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说到底,自己再是怎么融入这个世界,也杀人无数,但从那个时代带来的那份怜悯之心却是从来没有丢掉。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些被胡虏蹂躏的汉家女子,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一年又一年,世世代代经历着这种事情,习惯了也麻木了。 君不见,塞北苦胡虏,至今犹忆霍将军。 黄明远转身回到中军寨内,那两姐妹和其她女子一样已被转移到其它营帐内。李袭志上前奏报说:“将军,蒲古部十天前袭击了云州的原阳镇,掳掠人口数百人。今我军在蒲古部内解救汉家女子一百一十五人,男性一百六十人,其他西域和草原各族奴隶不下三百人。汉民先都送回大同,而其他异族奴隶甄别后再做分配。” 黄明远点点头,李袭志的处置很合适。 黄明远又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说道:“一个不到五千人的鱼腩部落,就有汉家百姓三百人为奴,那整个草原呢?那些大部落里汉民奴隶会不会更多,这十余万百姓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是我等之过啊。” 李袭志众人不敢轻易说话,只得躬身等候。 “重光,你要做好这方面的统计工作,我们手上也有很多胡人奴隶。跟胡人各部落可以用胡虏换汉民,能多解救一些百姓就多解救些。” 又对着陈远说道:“仲长,你替我写封信给长孙将军,请他将各投奔启民可汗的部落里的汉民甄别出来留下。” 李袭志又上前说道:“将军,这解救的男子还好说,无论是留在大同还是送他们回家都可以,可是那百余名女子,能够回家的恐怕没有多少,再说就是回去了,也未必能活。” 黄明远知道这个社会对女子的要求,就是一千多年后,那些被拐卖的女人被解救后很多人不也是有家不能回吗?人言可畏,不是一句空话啊。 黄明远脸色阴沉,沉吟了良久才说道:“那就将愿意留下的都留下来吧,识字的可以让她们在学堂里教孩童读书,不识字的就将她们交给孔先生,在医署里照顾一下伤患。” 想到这,黄明远又有些义愤填膺,大手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辈军人流血用命,家国得保,百姓得安。为国而死,为民而死,军人本分,死得其所!若国土沦丧,百姓流离,而我等尚且苟活,是军人的耻辱! 这胡虏掠我财富,杀我同胞,孰不可忍。叫张文远和高君雅给我兵分两路,分别扫荡诺真水两侧部落,把散落在草原上的汉家儿女给我接回家。” 又看看在草拟军令的书吏,对他说道:“军令上加上一句,除恶务尽。” 整个军中的士气也好像被黄明远的愤怒所感染,各军将士皆是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解救更多的汉家同胞。 中军的李袭志看到这个情景也是心生惊叹,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才能在瞬间将主帅的意图传递给每一个将士。看着那些嗷嗷叫的将士们,让他们为了黄明远去死可能他们也愿意。军心可用,可见一斑。他作为一个世家子,平日里跟大多数人一样不过是把普通的军士当作晋升的炮灰一样,却从没有见过兵为将死,义无反顾的场景。 李袭志忽然感到他要帮助李节从大同的军队下手夺取大同的权利是多么的可笑,这样的士兵,有谁会跟着他反对黄明远。 李袭志如是想到,再这样下去,或许他们真的要灰溜溜地离开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螳螂捕蝉 接到命令后,高君雅沉郁了几日后也露出了笑容,终于不用再跟在张文远身后吃灰了。高君雅自问出身、能力都不比张文远差,但黄明远却让自己给张文远做个辅兵头子,帮他张文远打扫卫生,这对他来说真是无比的耻辱。 高君雅一行人自接令后马上拔营,沿着诺真水东岸一路向北而去。 黄明远和陈远目送离开的高君雅一行人,陈远不无担忧的说道:“主公,就这么让高君雅带着军队北上,是否有不妥。” 黄明远一挑眉毛,问道:“有何不妥?” 陈远却是不无担忧的地说道:“此去向北的扎阑部控弦之士不下两千,实乃一劲敌也。而今日我见高都督对于前面的敌人似乎是有些轻敌了。” “是吗?我还以为高君雅是胜券在握呢。” 黄明远笑了笑,又说道:“他高君雅要是真的打不过,还可以逃回来吗。” 又一指整装待发的黄明征,黄明远留着后手呢。 高君雅一路疾驰,向北不过百里就遇到一个百余人的小部落。高君雅也是不管其它,上去就是一阵猛击,那百余人的小部落连马匹都没有多少,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这次战斗让高君雅的戾气消减了一些。但对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牧民,并不能让高君雅展示一下他的手段,高君雅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决定加速前进,趁着北方的敌人没有发现自己,趁机打一场快速突击,也好给黄明远瞧瞧自己的本事。 只是越往北骑三军离黄明远的中军越远,双方拉开的空挡也就越大。高君雅只求战果,却没意思发现危机一点点的临近。 高君雅东侧不到五六十里地,有一支超过四五百人的马匪,尽是汉家衣冠,束发右衽,在这个荒凉的草原上,这几乎是不多见的。 领头的一人二十五六岁,虎背熊腰,鹰视狼顾,虽然年轻,但戾气十足。他一手勒住战马,一手倒提马槊,对身边众马匪说道:“今天赐我等数百精甲良刃,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身边的一众马匪手持着马刀,嗷嗷怪叫,就像一群见了腐肉的苍蝇。有个小头目见对方隋军数百骑,颇为畏惧,便劝首领道:“隋军如此势大,大头领何必为了一点小利惹了隋军,不值得。” 领头的首领回顾头来看着劝他之人,横眉怒目,斥问道:“汝是见隋军势大,惧也。” 那小头目不敢回答,吱吱呜呜。却不提防马匪头领手提长槊,一枪捅在小头目身上,对方立刻倒毙马下。 其他众人看着马匪头领,没人敢说话,马匪头领跟没事人一样调转马头,一挥手喊道:“出发。” 高君雅的部队向北行进不远,便再次遇到一支游牧部落。 这个部落在河畔扎营,时正值中午,营寨内炊烟袅袅。大营外不远处有几个年轻男子带着一群小孩子在放牧,一群孩童聚在一起骑在羊上在比赛,而不少男人们则在河畔给马洗刷。 高君雅的骑兵翻过一个尽是荒草的小山包,离对方部落已经不远了。远远地望过去对方不过二百余帐篷,并没有什么预防。 高君雅忖度对方最多千余人,控弦之士不超过三四百人,双方人数相当,凭借着隋军的精锐,以自己有心算无心,肯定手到擒来。 一挥手,身后的大批骑兵来到山包之上,大旗打起,众将俯冲着向着胡人大营杀来。 早有之前在营寨外牧马的胡人看到,马上翻身跃上马背,向着大营跑去。空地上的孩童看到对面手持横刀杀来的铁骑大叫,但马上对面的骑兵就呼啸着来到他们眼前。有几个孩童试图对着隋军阻挡,马上飞驰的骏马立刻就将他们踏翻。四百骑飞驰而过,原地留下了一大堆令人作呕的肉堆。 飞驰而来的隋军借着高度落差行进速度非常快,马上就又冲到大营外边。 这部落根本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防御,整个营寨的防御不过是围起来的勒勒车围成一个圈形。隋军骑着飞奔的战马冲开了围起来的车子,马上又挥舞着横刀杀了进去。 有已经翻身上马的部族骑士上前阻挡,但哪能挡得了隋军骑兵高速的冲力,马上被隋军将士借着冲劲砍落马下。四百名骑士从西南破寨而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从东北方向杀透冲出,而借着这次冲击,整个大营内已经没有成组织的抵抗力量了。 整支部队有组织的一分为三,左右两部各分别向西北、东南方向驶去,准备合围这个部落。高君雅率剩余部队调转马头,反向杀回寨内。 被隋军分隔开的营寨内牧民已经不作抵抗,骑着马就想逃命。反身从东北方向包抄的隋军驱赶着崩溃的牧民一路向前,慌不择路的牧民骑着马就向西边的诺真水冲去。 此时已进入十月,河水将冻未冻,寒冷彻骨。大批牧民骑着骏马奔入河中,又被寒意激倒,带着人的奔马立时倒毙在河中。满眼望去,河上和岸边尽是浮尸,惨不忍睹。 营寨内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虽然胡人女子彪悍,但哪能抵抗得了武装到牙齿的隋军。高君雅也顾不得黄明远之前三令五申的军纪,指挥着嗷嗷嚎叫的部下,放松了警惕。 这时的隋军不再是那个有组织的铁血精锐,他们只是一群禽兽与恶魔。 高君雅志得意满,这只是开始,只要接下来自己连战连胜,这群士兵们就会知道跟着自己走才是最好的选择。金钱、美女都会源源不断地到来,自己会给黄明远好看的。 高君雅看着对面部下给他送来的据说是整个部落最好看的女人,但这女人皮肤发黑,身材臃肿,比起汉家的小家碧玉也多有不如。只是难得部下一片心意,想自己世家子弟,文韬武略尽不弱于人,可自从进了大同城就诸事不顺,城中连妓女都没有,火气上身,也就半推半就。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黄雀在后 在刚才隋军发动攻击的那个小山包上,马匪头领“一阵风”也在观察着营寨内的隋军动静。 这个山包是周围的制高点,也是向营寨进攻最好的发起点,只是高君雅自恃无恐,眼见部队将要大胜,根本没有在意黄明远说的在进攻发起后谨防进攻发起点被敌人突袭的要求。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为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敢来撸他的虎须。 约一刻钟后,“一阵风”感觉隋军士气与战意已经泄了大半,手持长槊一挥,身后穿着、兵器各不相同的马匪嗷嗷的怪叫着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好在高君雅再混账也没忘了布置哨兵,营寨门口的哨兵一看对面冲来的骑兵队伍大惊,马上吹响了警戒号,这个警戒号也是黄明远抄袭后世专门为警戒的哨兵打造的。 营寨内还在策马奔腾的隋军听到号响大惊,马上冲出了帐篷,却只见远处西南方向一队骑兵杀来。 高君雅大惊,急忙丢下身下的女子,就要穿衣服。 他的亲兵也不知道早就跑哪里乐呵去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高君雅着急着跑出来就要指挥着隋军反击,但还没找到自己的战马就腿脚发软。 还是这批哨兵警醒,集结起来用手中的弓弩对着飞奔过来的骑兵一阵激射,瞬间对面数十人马北射中,人仰马翻,攻势为之一阻。 但这些哨兵的反击的效果也就仅限于此,对面数百骑蜂拥而至,不等这些哨兵二轮弓弩打击便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挥舞着弯刀就狠狠地向马下的隋军砍去,虽然隋军奋力抵抗,但人怎么抵得过飞驰的战马,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被战马撞飞。 好在凭借着这些哨兵的牺牲,终于为大营内的隋军挣得了一段时间。 高君雅半披着盔甲,手提长槊就指挥着部队反击。一大批人推着几十辆勒勒车堵在了寨门口争取时间。高君雅骑着马领着几十个上马的战士向着对方冲去。 一旦让对方冲入营内而自己一方又没有准备后,那就只剩下杀戮了。 高君雅几十骑也不管是否穿戴好盔甲,各持长槊、横刀反冲向敌军。 马匪“一阵风”的部队虽然不比隋军精锐,但胜在准备充足,又借着马力,而隋军刚战一场,又在营寨内肆虐了一阵,早就体力不支。双方刚一交手,十余骑隋军就被对面的马匪蹦飞,掉落马下,不能活了。 高君雅也不管周围,咬着牙杀向对方。 马匪“一阵风”看到对面那个盔甲不整的隋将身穿的是明光铠,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就要夺甲。一挟身下战马向着高君雅冲去。 “一阵风”转瞬即到,提着长槊,照着高君雅当胸刺去,大槊沉重,带着杀意而来。高君雅手持长槊本来还在冲锋,见对面有马槊刺来,忙提槊去挡。却没想到手中的长槊刚碰到对方的马槊,自己如遭雷击,双手几乎握不住兵器。 “一阵风”见一击不中,手中长槊不减攻势,照着高君雅肩部砸去,高君雅哪还敢再用兵器去挡,忙向后退。但哪有那么容易,马槊沿着马头砸过,那马一声哀鸣就要倒下。 高君雅眼疾手快,立马跳到身旁另一个隋军后面,“一阵风”长槊早到,正中那个士兵前胸。高君雅后背都湿透了,不敢再战。而“一阵风”见没有夺得盔甲,哪里放手,又照着高君雅腋下挑去,高君雅忙用腰劲后仰。那杀意匆匆的长槊沿着高君雅右肩跳过,又从右侧略过他的头盔,扫在地上。 高君雅“啊”的大叫一声,披头散发,就要向后逃去。“一阵风”怎么能让他走,多亏高君雅身边几个亲兵赶了上来,围住了“一阵风”,等到“一阵风”将他们几个全都挑落马下,高君雅已经向后逃了几十步。 “一阵风”见不可能再追的上,也不再紧追不舍,只是笑了起来,隋军果然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软蛋,今日你家大父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汉人的精骑。 而今日战场上高君雅一逃,这支部队算是完了。 若论真正的战力,“一阵风”的马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隋军相比的。但“一阵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发起了合适的攻击,整个隋军便一败涂地了。 高君雅逃命后,总算还有些良知,逃到后阵后没有再继续逃命,或者说现在他们被营寨圈了起来,勉强依托保命,根本没法溃逃。高君雅只得组织起剩余的部队继续抵抗。凭借着营寨内的帐篷、牛羊牲畜迟滞马匪的速度,终于给自己挣得一份生机。 营寨东南方向不过十余里,一支隋军正骑在马上看着对面战斗的双方,正是尾随高君雅的黄明征所部。黄明征其军不过百余骑,手提长槊,立在马上,一脸凝重地盯着远方的战场。 早有手下按耐不住自己的杀意,要求救援高君雅,但无一例外都被黄明征拒绝了。 自己现在如果加入战场,虽然能够止住高君雅部的颓势,但并不能真正的击败“一阵风”的部队,如果让他在这里逃了,接下来再想抓住他就难了。 看着对面自己的同袍部队惨遭杀戮,黄明征内心里也暗暗焦急,如果是刚来大同的黄明征早就率人冲上去了。但大半年的锻炼,又经历了突厥围城的大战,黄明征也成熟了起来,安抚住队伍,面上却不漏声色。 黄明征内心也隐隐地明白高君雅与兄长的关系。骑三军基本上没有黄明远的旧部,主帅又对黄明远很敌视,若是不能很好地掌握这支部队,无论对黄明远还是对大同都是有很大隐患。他也希望这次能够好好地折一下高君雅的锐气。 黄明征和众人在焦急地等待着,送信的信报马蹄飞驰,直趋南方。 好在黄明远本就不放心高君雅部的动向,部队做好了准备。当黄明征将“一阵风”的痕迹上报之后,他就知道此战不可避免,马上率人紧急支援,又传令给张文远的骑一军迅速渡河,准备将马匪“一阵风”部全歼在诺真水东岸。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弹丸其下 一直到下午申时,黄明远的部队终于赶到战场。 大军迅速打起黄明远的大纛,大旗远远地望去迎风飘扬。 黄明远令唐曾着率领骑四军登上小山包和东南方向的黄明征一同夹击“一阵风”部。战鼓“咚咚咚”的响起,无数手持横刀的战士从高地上杀了出来,向着马匪的身后杀去。 战鼓声惊动了营寨内的隋军,也惊吓住正在奋力攻击营寨的马匪们。 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马匪,早有隋军小将高元备机灵的大呼道:“大将军已经杀过来了,马匪们中计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兄弟们杀光他们。” 被压制在营寨内的隋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真以为自己是在诱敌深入,想着刚才被马匪们压着打,损失惨重,不禁破口大骂。全都提起了势头,向着刚才气势如虹的马匪杀去。 而突遭打击的马匪早就懵了,对面的隋军说什么,这是他们的陷阱,顾不得去辨别隋军说法的真假,看着身后那闪闪发光的刀枪,都拼了命的去逃命了。 隋军本来就是威名赫赫,又是大规模的骑兵精锐围袭,“一阵风”看到这场景也是一惊,他怎么也不明白隋军到底是怎么包围他的。 这时的“一阵风”心头一片苦涩,当黄明远的大旗出现时他就绝了心底的那丝侥幸。黄明远是什么人,突厥可汗都栽在他的手里,偏偏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就在自己和对面的隋军混杀在一起时出现,摆明了是要在这里伏击他。 自己的部队在这片混乱的营寨内四处突击,彼此来回冲杀,犬牙交错,根本就不可能和隋军分开了。 看着后方飞速杀来的隋军,“一阵风”一边呼喊着身边众人,一边瞅准四周准备突围。 “一阵风”这时候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知道隋军强大根本不与身后的黄明远部接战,组织着身边马匪就向前冲去。高君雅部虽然因为援军的到来士气大振,但毕竟奋战一天,疲惫不堪,根本无法挡得住求活心切的马匪,竟被“一阵风”带着人生生从正面撕开拦截,从北侧突围而去。 黄明远看着能在最短时间内就能够紧急处置的“一阵风”,也是不禁赞叹。这个马匪不是一般人啊,兼文武之资,勇冠三军,更是临阵决断,毫不拖泥带水,可谓上将之才啊。 看着“一阵风”破围而出,留在营寨内的马匪一阵哀鸣,他们已经被老大抛弃了,马上有机灵的就丢下武器,在原地跪了下来,乞求饶命。 而隋军看到这种情形却是越杀越勇,之前营寨内被压着打的高君雅部更是要出一口气。高君雅挥舞着马槊,就要屠戮那些跪地投降的马匪。 一马当先冲进营内的黄明辽挟槊而入,疾驰而来,一槊架在高君雅的长槊上,挡住了高君雅必杀的一击。 高君雅看着过来的黄明征大怒,大喊道:“汝欲欺我不成。” 黄明辽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将军有令,不得杀俘。” 高君雅早先差点被“一阵风”杀了就憋着一肚子气,好好一场突袭战最后倒被马匪给突袭了,若不是黄明远来救自己就要全军覆没了。好不容易想杀几个俘虏出出气倒半路杀出个小将,还口口声声说这是黄明远的命令,不知道自己最讨厌黄明远的命令吗。 高君雅也不在乎黄明辽的话,抽回自己的长槊,骑着马上前就要向另一个跪着的俘虏刺去。 黄明辽看到这里也是大怒,我都说了我兄长不让你们杀俘虏,你还敢杀,简直不把我兄长放在眼里。 黄明辽一挟马腹,也跟着上前,长槊一抖,狠狠地抽在高君雅的腹部,将他挑落下马。在高君雅身边勒住马缰,黄明辽冷冷地说道:“我说了,将军有令,禁止杀俘。” 高君雅遭此一击,肚肠痉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嘴角都泛着血沫。看着宛如杀神的黄明辽,好像真的要杀了自己,也不敢再说话。 四面的隋军围了上来,很快杀光了反抗的马匪,剩下的马匪一个个跪在地上求饶,黄明看着这群在草原上打扮如此另类的马匪,也是忍不住笑了。 看到黄明远的表情,并无凶残的杀意,之前被黄明远痛骂的卢挺这时候也是察言观色起来,瞬间便明了黄明远的心思。 卢挺赶紧上前讨好道:“将军,这些马匪,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就是五马分尸亦不为过。只是看他们不忘汉家衣冠,乃知这些人还心存良知,尚可挽救。况这些人在草原上杀的大多都是胡人,估摸着也是一群杀胡的汉子,将军仁义,挺求将军免这些人一死。” 黄明远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善!” 卢挺原本只是范阳卢氏西河房的一个偏支子弟,靠着巴结族中耆老才得到了这么一个芝麻小官。刚来到大同,自然而然的跟着同是关东世家的崔君素混,可没多长时间就看出来这崔君素名大于实,根本不配做黄明远的对手。黄明远几次小小的顺势而为就让崔君素狼狈不堪。与李节相斗,更是损兵折将,连自己人都保不住,遇到事情只知道推诿下属,算什么领导。 对于卢挺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向上爬才是真的,而在大同城,想向上爬就得跟着黄明远。因此此次出征阴山后,卢挺便一头扎进了黄明远的怀抱,他相信跟着黄明远能够获得他想要的一切。虽然之前惹怒了黄明远,但架不住他擅长阿谀奉承,懂得察言观色,很快便被黄明远重用。 “一阵风”手上的数百名马匪大部已经折在这里。隋军斩首百余骑,俘虏超过二百人,跟着“一阵风”向北逃走的也就一百多人。 黄明远不慌不忙的地安排众人打扫战场,并没有让人去追击逃走的“一阵风”。 身穿甲胄的黄明征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后问道:“将军,这‘一阵风’不是普通人,今日若是放了他,恐成后患。” 黄明远笑了笑,说道:“阿征莫慌,前方自有人等着他。” 又抽出佩刀,走进了大营之内。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狼牙精骑 黄明远在这个营寨中军大帐内擂鼓聚将,众人分列两排站定。黄明远看着帐中众人,却是一拍桌子,大喝道:“高君雅,你可知罪?” 高君雅听到黄明远一声怒斥心底一惊,这才感受到同僚们说的大将军一怒,三军胆寒。也不敢再顾忌自己对黄明远的不满,走出队列,耷拉着脑袋跪在了地上。 黄明远横眉冷对,问道:“高君雅,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过。不听军令,擅作主张,纵军劫掠,虐杀俘虏······一桩桩一条条给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说着黄明远是越来越气,走上前来,一脚将他踹倒。 “你知道骑三军伤亡多大吗?整整一百七十人,他们全都是被你害死的。”黄明远气的浑身发抖,五指颤抖着张开又并成拳头,这么大的伤亡却是一个无谓的伤亡。 高君雅也不敢说话,忙爬起来又跪在地上,整个骑三军伤亡近半,现在别说是给黄明远好看,能不能保命都很难说,可没有人怀疑黄明远不敢杀人。黄明远第一天来大同就是拿着人头堆起来的威望。 “来人,把他给拖出去砍了。” 众人听到俱是一凛,高君雅也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自己认错态度这么端正还要杀啊。忙叩首道:“末将知错,请将军开恩。” “雄阔海,把他给我拖出去。”黄明远一脸怒容,却是不为所动。 这时众人皆不敢说话,还是黄明征站了出来说道:“将军,高大都督虽然身犯大罪,但念在他立功心切,可否让他戴罪立功,以赎其罪。” 黄明远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这边卢挺却是极其善于察言观色,连忙站出来也跟着劝道:“将军,高大都督也知错了,且留着高大都督戴罪立功,若不能行,数罪并罚,也让他心服口服。” 黄明远讪讪然的样子,良久才说道:“算你运气好,逃了一条小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去大都督职务,拉出去杖责五十军棍。” 又对着雄阔海说道:“给我着实了打。” 高君雅赶紧谢恩,自己一个人走出大帐跟着雄阔海去领军棍去了。 卢挺看着皱着眉头的黄明远与谢恩的高君雅,虽然自己不懂军事,但总感觉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此事之后,黄明远让黄明征临时指挥骑三军,这支大同骠骑府内唯一一支不是黄明远老部下的部队也被黄明远拿在手里。因为这场战败,多人跟着高君雅受处理,换上来的,能不是黄明远的亲近部下吗? ················································································································································· “一阵风”率领着逃出来的一群人发了疯的一样向北逃去,刚行了不到五里地,面前又冲出三十余骑拦在他们面前,这些人黑马黑袍黑甲,只露一双眼睛,头盔上雕着两颗狼牙状的尖刃,正是黄明远的亲卫部队狼牙骑。狼牙骑百余人,俱是从经历过大同大战的精锐中挑出,作为一支选锋,也是黄明远的卫队存在。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 “一阵风”见状,嘶吼道:“杀过去!” 马匪马上要冲到对面的隋军面前,黄青一抬手,这些隋军立刻将手抬起来,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具弩机,上面锋利的弩矢,泛着寒光,令人胆寒。 “小心!” 还不待马匪们反应,黄青一挥手,隋军手中的弩箭如闪电一般射中对面的马匪,马匪立刻就是人仰马翻,前面的十余人尽皆被射死。 “一阵风”见状大喊道:“他们的弩就只能射一次,兄弟们冲过去。” 却没想到对面的隋军却没有冲过来,而是将手中的弩机放在马前的兜袋里,又取出另一把弩机,再次对着马匪们射了过来。 有马匪见此,忙勒住战马,后军挤压前军,马匪阵型立刻混乱不堪。 这时马匪离隋军还有十余步,“一阵风”正准备接战。却没想到对面的隋军忽然像潮水一样向两侧分开,黄青和黄明辽各率十余骑分别奔向马匪的左右两翼。 马匪们主要目的是逃命,哪有功夫管奔向两侧的隋军。“一阵风”一马当先,就要脱离隋军的阻击逃走。 却没想到,隋军并不是要放马匪一马,而是缒在马匪之后,离着三十余步,施放弩箭。马匪后军只顾逃命,哪还能防御,把整个后背都亮了出来,只能任隋军屠杀。有掉落马下的,狼牙骑兵手持狼牙马刀,顺手就结果了对方。 双方相持了十余里,已经有三十余马匪被射杀或斩杀了。“一阵风”一回头,看到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少,知道这样不是个办法,否则一众马匪不被杀光,也得崩溃了。 “老三,拦住他们。” 这时“一阵风”身边的马匪韩三想也没想,立刻带着身边的二十余人勒马掉头,扑向黄青等人。 看到对面杀来,众人再放了一次弩箭,便掉头就走。韩三等人追之不急,大骂一番,也没有办法,便回头追赶马匪大队。 行不二里,后面的隋军又跟上了。 韩三见状,几乎要崩溃了,拼了命一样又向隋军冲来。这次黄青放完弩箭后,没再撤退,将手中的弩机放在马前,抽出狼牙弯刀,向着对面的马匪杀去。 黄明辽持槊为箭头,直挺挺地扎入马匪阵中。 黄明辽马快槊沉,沾着就死,挨着就亡。双方一交手,这些马匪怎么可能是隋军最精锐骑兵的对手。只见隋军马刀手起刀落,不过一个回合,马匪已经一大半被砍中落马。 韩三也吃了一惊,口中喘着粗气,望着对面的隋军,再看看身边零星的几人,却是心底有些恐惧了,手中拿着的刀甚至都有些颤抖。 对面的隋军宛如山一般沉重。 “杀!” 韩三给自己鼓鼓气,冲向对面,持刀面对黄明辽,杀了过来。 二人错马交锋,黄明辽直接越过韩三,接着回身一槊击在韩三后背。韩三遭此重击,一口鲜血喷出,从马上飞起,落在地上,却是无力反抗。 两个狼牙骑士跳下马来,将他绑了起来。 看到黄青止住众人脚步,黄明辽问道:“青郎,咱们不再追‘一阵风’了吗?” “四郎放心,将军在前方自有布置,他们跑不了的。”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四面张网 “一阵风”逃离了战场,一路向北逃了良久,到达一处湾叉口才停歇。看着眼前不过百人的队伍,且个个带伤,老三韩三也折了,“一阵风”也不禁悲从中来,自己发展了这么多年的队伍,今天差一点就全部报销在这里。 “一阵风”怎么也想不明白隋军是怎么埋伏自己的,他们怎么就会知道自己一定会来突袭进攻胡人的隋军呢? “一阵风”骑着马立在水畔,抬头望去,这片水畔在此处折了一下,向东流去,若是平日里必是一处绝佳的好牧场。此时河水马上就要封冻,来自西北的寒风吹的人马俱是瑟瑟发抖。 身后是大河,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站在这里,“一阵风”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马上喊着部下赵士悌。 “老赵,在这里我心里一阵不安,老觉得要发生些什么,我们得赶紧走。” 还没说完,就听到东方一阵呼啸声而至,对面的地平线上杀出一支奔腾的隋军,向着他们冲来。 这支隋军人数虽不是太多,但尽是精甲良刃,士气如虹,实力惊人,转瞬之间就杀到马匪的面前。 “一阵风”的北面西面都是诺真水,早有人看到隋军大惊,慌不择路就逃进了诺真水里。水宽数丈,深丈余。在这时节,落水之人无不手忙脚乱,沉入水底,一时河中漂浮的尽是马匪尸体。 见渡河行不通,“一阵风”当机立断,对着部下喊道:“老赵,南方无敌,快向南逃。” 说着便狠抽马屁股,带着部下向南逃去。 刚行不过数里,南方便有百余骑也杀了过来,挡住了“一阵风”的行进道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无路可逃了。 “一阵风”还不死心,见东南面无人,便要向东南而逃。 老二赵士悌拦阻道:“大头领,隋人现在两面夹击我军,两侧又是河,如何会留下东南面这么一个大的空挡让我军逃脱呢,小心‘围三阙一’。” “一阵风”眼神一暗,的确如此。 “既然没有办法,先向东看看再说。”说着,“一阵风”一勒马向东南转向而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马匪行不数里,对向便是一个高坡。 马匪疾驰着冲到高坡底下,刚要上坡,忽然坡上竖起一面大旗,不是别人,正是三十余骑狼牙骑兵。 马匪如遭雷击,坡上隋军立刻对着坡下的马匪放箭。 “一阵风”眼看短时间内无法爬上高坡,便准备回身西去,而后面的隋军又追了上来。 赵士悌勒马提刀,对着“一阵风”说道:“大当家的,既然咱们今天无路可逃了,咱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一阵风”却是一脸苦笑地说道:“我就知道,黄明远今日是四面张网,万不可能给我网开一面,留有余地的,果然如此,战神之名,名不虚传。” 又神色一紧,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想把我全部吃掉,那我就看看会不会崩掉你们几颗牙。” 抽出弯刀,大喊道:“弟兄们,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有我无敌。”便要组织部下发动攻击。 没想到对面骑中一马当先,离着马匪还有六七十步便大喊道:“‘一阵风’当家的,我们将军有话对你说,要你出来答话。” 对面的“一阵风”一听也是一惊,张口便说道:“你是官,我是匪,答什么话,想谈话除非你们就别再攻击我们。” 对面听到这话后,打了几下旗子,那奔腾的骑兵果然停了下来。 “一阵风”眼看还有转圜之机,便要骑着马出阵列。 赵士悌一把抓住他的马缰,急切地说道:“大当家的,小心官军有诈。” “一阵风”笑笑,指指兵强马壮的隋军,又指指身边无不带伤的马匪,笑着说道:“隋军真要想杀了我们,哪还用什么诈,一个冲锋过来咱们也挡不住。老二,就是今日宰了,也不能让对方小瞧了我们。” 说完一马当先出了阵来,到了前面一片空阔的地方。 对面一个身穿黑甲的年轻将领也骑着马上前来,正是骑一军大都督张文远。张文远自接到黄明远的命令后,在一处河道狭窄处搭建浮桥过了河,然后又马不停蹄向南奔数十里。为了全歼这股马匪,张文远特意选了这个死地,然后兵分两路,借助十月河流的寒冷,给“一阵风”来了个四面张网。而狼牙骑则是早就埋伏在了那个坡上,为的就是随时根据战场情况好堵截马匪。 而慌不择路的马匪们也果然中计,被张文远的骑兵堵个正着。 二人在两军中间开阔地见了面,双方第一次相见,又是在这个时候,俱是大眼瞪小眼。 张文远先开口了。 “‘一阵风’,尔等已经无路可逃了,我奉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之命来劝降你们,希望尔等能够珍惜我家将军的好意,快快投降,否则我天兵一致,尔等尽皆化为齑粉。” 说完后张文远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一阵风”。张文远本来就对这些马匪没什么好感,说起话来更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客气的。 “一阵风”听得对面如此嚣张颇为大怒,小子怎敢如此辱我。但身为马匪,刀头舐血,自有身存之道,“一阵风”很明白要招降自己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大同城内最大的官黄明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身后百余名兄弟是生是死,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一阵风”沉吟了一下,才对着张文远说道:“投降不是不可以,但我要见黄大将军,否则我等就是死,也不会屈服的。” 张文远懒得再理他,冷冷地说道:“让你的人全部下马等待,不得妄动。你跟着我去见将军。”说完也不再理他,调转马头,一挟马腹,回到自己阵中。 “一阵风”无奈,也只得回到自己的阵中,将所有人托付给赵士悌,又千叮咛万嘱咐众人不得轻举妄动,才丢下武器,一个人骑着马跟上张文远。 骑一军对马匪的包围自是没有放松,众人围成一个半弧形,面向折弯的河道,各手持弓弩横刀,将马匪包围在里面,准备随时消灭这股敌军。而张文远则亲自带着十余骑将“一阵风”送回了之前的那个胡人营寨。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猛士来降 这时的黄明远正在给黄明辽、黄明征几人讲解兵法。 “二郎,阿征。你们看啊,很多时候,尤其是我方势力占优的时候,是不能够仅仅凭借蛮力直接对敌方攻击的。战争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今天,若文远率部赶来,大军三面围截马匪的话,那马匪定然是无路可逃,一定会和我们拼命,借着大营的阻挡,我军势必会伤亡不小。但我军给他们放开一条道,那些想死战的人有了生的希望,自然不会跟我军再死磕,一旦他们逃走,那就是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我们,那时他再想跟你死战就由不得他了。 你们看,这被包围的马匪整支队伍就像冬天的大白菜,我们当然可以一拳就把他们打烂,这并不困难。但打烂的大白菜会四处飞散,不仅会让我们的手疼,还会崩到我们的衣服上,弄脏衣服。但如果我们从他们的外皮剥起,一层一层的拨开,那到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盆拨开的白菜,既省力又好干。 打仗也是如此,不要总想着一战定胜负,要用各种方法不断的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等到决战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能再跟你大战一场了。 十面埋伏的精髓,不在于你埋伏了几路,埋伏了多少人,而在于攻心。不断的给对方生的希望,使对方不能狠下心来跟你一绝死战。再不断地利用埋伏打击对方的信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最后,对面就是一群心无战意、披着甲胄的农夫了。” 二人点头称是,黄明征因为经历过与都蓝的大战,更是内心赞同地说道:“就像大兄跟都蓝一战一样,我军如果直接跟都蓝的大军在大同城决战的话,我军决计是不可能打的过突厥人的,但大哥多次袭扰、突袭突厥军队,大大打击了突厥人的士气,等到最后决战时,突厥人在我军打击下已经一触即溃了。” 而黄明辽也说道:“现在我军借助骑兵之力,便可以依托较大的作战空间来换取时间移动兵力包围敌方,避敌主力,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军。”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二郎,你已经了解了运动战的精髓了。多种方法,多重打击,多点、面的消灭敌军,等到敌军真的想和你一决生死的时候,对方已经大势已去了。” 这时,张文远带着“一阵风”也已经到了营寨内,黄明远在大帐门口迎接了“一阵风。” 看着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满脸的桀骜不驯又故作不屑姿态,黄明远笑了,对着“一阵风”问道:“‘一阵风’大当家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我坐在这里会面。” “一阵风”脸色一变,看着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将军说道:“我乃败军之将,生死皆操之于将军之手,将军要杀便杀,何必羞辱于我。” 黄明远看着“一阵风”一脸恼怒的样子,笑着说道:“大当家多心了,我无意羞辱大当家。我没有对大当家头领的部众斩尽杀绝,正是因为大当家身上的这身汉家衣冠。” “一阵风”一惊,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跟胡人穿着也没什么区别啊。 看到“一阵风”一脸疑惑的表情,黄明远说了:“大当家没发现自己束发右衽了吗?这可是只有我汉家男儿才有的装束,大当家虽然身在漠北,但骨子里还是没忘了自己是一个汉人,这份胆识和决心,可不是常人能有的,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大当家的名字是什么?” “一阵风”看着身上的衣服,平常也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自己从小就是这么穿的,却没想到会在这时救了自己一命。 “一阵风”正常了脸色,对着黄明远一躬身,才说道:“黄将军,我本是汉人,自是这辈子也不会忘了自己的祖宗。” “在下姓高,名震,字僧东。” “《说卦》中说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大当家好名字。不知道高大当家是哪里人?” 高震面色一脸为难,想了想,才一脸为难地说道:“今日将军看得起我,我也不敢隐瞒将军,在下家父故齐国大丞相高公讳宝宁也。”却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黄明远有些疑惑,嘴里念叨着:“故齐丞相,故齐丞相。”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北齐有个叫高保宁的丞相。 这时卢挺在他耳边悄悄提了一下,这才忽然想到北齐灭亡后有个抗周的营州刺史叫高宝宁,急忙问道:“令尊可是当年故齐国范阳王高绍义的丞相营州高宝宁将军。” 高宝宁可不是个一般人,《北齐书·高宝宁传》记载:高宝宁,代人也,不知其所从来;而《隋书·阴寿传》却记载:时有高宝宁者,齐氏之疏属也。 高宝宁出自北塞外,没有人清楚其家系来历。只有周、隋人根据他姓高以为他是北齐宗定的疏属。 北齐武平末年,为营州刺史,镇守黄龙,夷夏重其威信。后世有人说他是北齐的陆秀夫、瞿式耜,也有人说他是吴三桂、石敬瑭一类的人物,不一而足。但历史上为了反周,高宝宁曾先后三次引突厥、契丹、靺鞨(女真人的前身)人进犯隋朝,后来幽州总管阴寿派人潜入高宝宁心腹赵世模和王威处离间诱降。其部将赵世模率部投降,逼使高宝宁再奔契丹,在途中被其部下赵修罗所杀。 高宝宁到底是真的忠于北齐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一次次引外族入侵没有人知道,在南北朝末期,高宝宁因势而起,也算个真正的人物。 高震一听黄明远的问询,脸色一暗,自己的父亲和隋朝是死敌,这次黄明远未必会放过自己。 黄明远看出来高震的想法,拉起高震的手说道:“先高将军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与高大当家的无关。若大当家真心愿意归顺我大隋,我便为将军作保,必使将军无忧。” 高震听到这,脸上一喜,又急忙跪下跟黄明远说道:“将军大恩,震没齿难忘。高震必誓死效忠将军。若将军不嫌弃高震卑鄙,不要再叫我大当家的,叫我僧东即可。” 黄明远笑着说道:“僧东真爽快人也。” 又对雄阔海说道:“安排宴饮,今日我要与僧东痛饮一番,得高僧东,如得一爪也。”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神秘部落 黄明远又让张文远持自己将令和高震的凭证去招降那群马匪。 黄明远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希望获得一支能在草原上办事的白手套,毕竟很多事情不方便军队去做。虽然很多事也可以通过斛律晟,但斛律部毕竟是个胡人部落,斛律晟很多时候也不能违背族人的利益。但草原马匪多为胡人,今日得高震,让黄明远将来对草原的控制会更加深远。 众人在帐中一起坐定。 黄明远先举杯敬向高震,不无歉意地说道:“僧东,军中不得饮酒,我自己下的命令,自己也犯不得了。僧东别怪我小气,连杯水酒都不舍得给你,今日以茶代酒,敬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他日回到大同城,我好好地宴请你一番。” 高震忙谢过黄明远。 这时唐曾着说道:“全大隋最好的酒全部出自大将军的酒坊,到了大同你可得使劲跟将军要酒啊。” 众人听得也一起大笑起来。 看着众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出身马匪而看不起自己,高震心中也是一阵大安。事实上,黄明远的亲将全都出身不是太高,很多人的文化还全是黄明远手把手教的,如果这里要全是那些贵胄世家子弟,真怀疑有没有人搭理高震。 高震本来就是洒脱之人,看到众人没有嫌弃他的身份,便也安心,大家本来年龄就相差不大,几轮畅饮下来,已经成了真兄弟了。 虽然在桌上推杯换盏,但身处草原,谈的大多也是军中之语,没多久就又谈起草原之事。 黄明远先问道:“僧东久在漠南,熟悉形势。此次我军北出阴山,僧东有什么要建议我的?” 高震脸色一凛,直立起身子,拱手向黄明远说道:“禀将军,我大军北出阴山自是无往不利,草原诸胡尽皆而逃。本来没什么我能置喙的。但最近漠南出现一股势力,却不得不防。” 黄明远看着高震如此严肃的样子,也正色地说道:“僧东请讲。” “将军,自突厥都蓝可汗死于大同城后,漠南的突厥人势力迅速向北收缩,在整个漠南地区形成一片巨大的权力真空地带,但也有很多豪杰趁势崛起。而最有名的就是在乞伏泊附近放牧的斜也部。 这个就像凭空出现的势力,一经出现,迅速击破周围几个部落。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有控弦之士两三千人之多,牛羊马匹,不计其数,若再让他发展下去,会终成大患的。” 乞伏泊就是今天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察哈尔右翼前旗境内的黄旗海,因清代在正黄旗境内而得名。四周环绕低山、丘陵、台地,岸畔是平阔的草原,芦苇丛生、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是草原游牧民族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土。 相较后世的籍籍无名,乞伏泊在八百年前有个响亮的名字——匈奴南池,这里拥有草原上最重要的牧场——南池牧场。 在战国时期,南池是东胡人的王庭所在。匈奴崛起后,南池又成为了匈奴右贤王的王庭所在。汉武帝之前匈奴对汉室的十次入侵里,有七次是在南池做出决定的。汉武帝时期漠北决战后,幕南无王庭,匈奴人远遁,南池便成为了护乌恒校尉的驻谒所在。可谓是中原王朝和草原势力都必重的核心地带。 只是怎么让一个不知名的部落占领了,它的对面就是隋朝在河东地区的门户恒安镇。双方之间不到三百里的路程,怎么也不会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河东隋军的错。 高颎被论罪罢黜之后,杨坚将整个河东地区的兵权全部交给并州总管汉王杨谅。杨谅到了中路军后,为发泄对高颎的不满,也为了掌握权力,大肆处置军中高颎的旧部,多人被贬黜。朔州总管赵仲卿更是因为不救援大同而被下狱论处,新上任的朔州总管是甘棠县公韩洪,韩擒虎的弟弟。 整个朔州人心惶惶,全都为头上的脑袋和屁股下的位置在忙碌,哪有人还会在意对面一些四处游窜的小部落。他们认为草原民族本来就是四处游牧的,乞伏泊现在没人,自然会有新的游牧民族来放牧,所以即使有人发现了斜也部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黄明远听到这却是眉头一紧。 或许汉地将领不以为意,但草原上每个部落的兴起都伴随着无数部落的灭亡,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或许就会让一个部落崛起。所以高震看到斜也部的崛起之势才会这么担忧。 必须要对这个部落做一个全方位的侦察。 从诺真水汊到乞伏泊大约六七百里,来回行军再加上侦察怎么也得七八天的时间。现在漠南混乱,大股部队容易被对方察觉,而小股部队又很容易湮没在草原的洪流中。虽然焦方杰手下的斥候很厉害,但如此高强度的侦察任务真的不一定能够完成。 看到黄明远眉头紧皱,众人没有说话,因为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黄明远在思索新的战事了。 看到黄明远还在有些犹豫不决的表情,身前立着的黄明辽单膝跪了下来,说道:“将军,让我去吧。” 黄明远一惊,看看在那请命的黄明辽,本能的就想拒绝。黄明辽看出兄长要拒绝的意思,马上说道:“将军,我弓马娴熟,更善于在草原上辨别水源和方向,此去乞伏泊最是合适不过。我保证会完成任务的。” 黄明远沉吟了一秒钟,就同意了黄明辽的请战要求,无论马术、弓箭还是野外生存能力,他都是最合适的人。 “我给你二十个人,你要原原本本的给我回来。你们可以向南翻越大斤山,再沿着金河向西,这一条路有很长一段属于大隋,相对比较安全。” 又拍拍黄明辽的肩膀说道:“不用着急,这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沿着诺真水向北还有十余个我军准备消灭的部落,再折向东南的乞伏泊,至少得二十余日,时间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黄明辽便带着十几名斥候和几个对黄旗海熟悉的马匪向南而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各有算计 黄明辽走后,留在诺真水地区的黄明远却是要和陈远几人商量一下新的行军路线。本来的主要打击目标是诺真水地区的游牧部落,但现在要将这个神秘的斜也部在成大患之前彻底清除,就必须向东南方向进入朔州势力区内,涉及到的问题便较多了起来。 同一日,黄明远也令张文远向北突进,黄明征配合,准备一举消灭这个地区最大的扎阑部。 整个扎阑部部众有七八千人,控弦之士不下两千,是整个地区有数的大部落,隋军虽然精锐,但对付这么大的势力,伤亡势必不会小。 黄明远和陈远对着地图在讨论行军战术,看了良久,两人皆是不愿意直接对上扎阑部的主力。 “就是不知道这个扎阑达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谨慎,都得把他们引出来打,利用我军的突击优势,将整个扎阑部的骑兵割裂开来,然后撕碎。” “扎阑达尔要是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得看看猎物看到什么会上钩了。”二人相视一笑,俱是有了办法。 “只是这个任务······”黄明远和陈远皆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高震,看的高震一愣。 陈远笑着对高震说道:“高将军不是担忧自己寸功未立,不能使众将信服,现在此战的胜负却是全要拜托高将军了。” 高震一听来了精神,抱拳躬身道:“但凭先生差遣,末将必誓死相报,以求旗开得胜,不辱将军威名。” 陈远却是笑笑,走到高震跟前说道:“高将军可是说错了,可不是旗开得胜,你可是要在扎阑部面前大败溃逃的。” 高震听的目瞪口呆。 “大败溃逃?” 陈远鬼魅的一笑,说道:“对,就是大败溃逃。” ·········································································································································· 黄明远之前在诺真水区域大肆杀戮胡人部落,早就惊动了扎阑部。部落首领扎阑达尔对此满是担心,就怕哪天隋军找上门来。 扎阑部不是突厥种人,而是南迁的铁勒人的一支。本来是在诺真水最北端游牧。自当日阿史那古列都屠戮诺真水,又被黄明祯击杀后,扎阑部便迅速南进抢占无主之地,并成为这片区域最大的游牧势力。 漫长的诺真水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丰富的养分,这个大戈壁以南最富饶的地方牧草茵茵,牲畜满地,滋润着无数的草原部落欣欣向荣。扎阑达尔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开始梦的崛起。 但不到半年时间,这个美梦就被北出阴山的隋军给惊破了。不断传来的坏消息让扎阑达尔坐立不安,蒲古部、巴勒部、扎格部、阿伊尔部······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惨遭灭族的部落已经多达十余个,没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也没人愿意成为下一个。 年中的时候他们还欣喜突厥人北撤,使整个富饶的漠南全部被空缺出来,他们终于不用再忍受突厥人的盘剥了。但现在才发现,没有突厥人的金狼卫士的保卫,他们在隋军面前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虽然只是早上,但扎阑达尔却是一个人在营帐内喝酒。心底忖度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灭亡的话,自己也要步蒲古部的后尘。突厥人不在这里,自己作为诺真水区域最大的部落,完全可以召集其它部落会盟,到时凭借众部落之力,未必不能击败隋军。到时自己还可以凭借着击败隋军的威望,成为这片地区真正的霸主,开始自己的王图霸业。 扎阑达尔还在畅想美梦,这时有部将进来禀报,正是他的弟弟扎阑都哥。 扎阑都哥扔掉手中的马鞭,冻的搓搓手,坐在火盆边满是气愤地说道:“兄长,刚才这下面的人来报我们又遭到了马匪的袭击。在北面放牧的彻不花被马匪‘一阵风’突袭,损失了七十几人,还有三百多匹马和数百头牛羊。” 扎阑都哥一脸狰狞的样子,又骂道:“这群该死的小偷,就该把他们一个个吊死才好。” 扎阑达尔也面色凝重,放下杯子。这马匪“一阵风”到处肆虐,自己几次和他们交手都吃了大亏。在这片地区,这群马匪可以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必须要除掉的。 “下次再吊住这群小偷的尾巴,一定不可再放过他们。马匪来无影,去无踪,不把他们引进咱们的包围圈,就很难真正的消灭他们。只是现在隋军威胁渐紧,我就怕同时面对两方,那我们就麻烦了。” 扎阑都哥一脸笑意地说道:“兄长不用担心,隋人早就走了,我派出的探马都回报隋军南返的消息。” 扎阑达尔一惊,问道:“这是真的,不是隋军的迷魂计。” “兄长放心,我自不会被隋军的小把戏给蒙蔽的。隋军在阴山以北近一个月,消耗巨大,据说是补给用光了,准备回返。” “扯淡,他们抢了这么多东西,还能缺少补给。” “是真的,大兄,南人蛮子爱吃什么米、面的,吃不惯羊肉奶酪,缴获再多又有何用?” 扎阑达尔听到这,点点头,有些相信了。 “不过还是不能放松对隋军的警惕。” 扎阑达尔也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一阵风”彻底地消灭掉,然后再去聚拢各部落会盟。 高震在扎阑部北方偷袭了两次,始终没有发现多好的时机,一直焦急地等待。这日,终于有部下回报,这次扎阑部又向以北百余里的地方放牧,马匹、牛羊不下数千。 高震马上心里一动,扎阑人真是记吃不记打,还真敢再来。 被一阵狂喜兴奋异常的高震在冷静后终于感觉不对,扎阑部根本没有必要再次在被马匪偷袭的情况下还向北方放牧。而且两三百人的游牧队伍根本打不过马匪,扎阑部这样白白给马匪送礼,他们有这么傻吗? 在高震身边佐助他的黄明征也是心底起疑,但即使这是个诱饵,但也太可观了,二人谁也舍不下。 当高震的奏报到了黄明远的中军后,陈远笑着说:“鱼儿终于上够了。” 黄明远马上下令高震二人按照原计划行事,让陈远、张文远二人率军从东线绕过扎阑部向北进军,而自己则自带骑四军和骑三军部分军队准备直趋扎阑部的大营。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猫鼠相搏 千余匹马和两千多头牛羊在荒原上蔚为壮观,而在此放牧的扎阑彻不花率领着二百多人也在偷偷地观察四周的情形,等待马匪的上钩。 他们已经来这里快两天了,但马匪久久没有踪迹,彻不花的内心也是无比焦急。但为了将马匪给他的屈辱全部洗刷,彻不花按耐住自己的心情,伪装成普通放牧者的样子,愿者上钩。 第三日早上,彻不花刚吃过饭,便听到西边一阵马蹄的激荡声,接着便是如山一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彻不花大喜,马匪果然忍不住还是来了。 彻不花也不跟马匪纠缠,指挥着众人就向南逃去,马匹牛羊瞬时大乱,跟着也向南方逃去。彻不花身后的马匪紧追不舍,不时有身边的骑士被马匪给射中,掉落马下。彻不花咬紧牙关,驱赶着马匹就像扎阑部原来的包围圈奔去。 眼看马匪就要冲了上来,其余的百余人调转马头,准备回去迎战马匪,给彻不花的逃跑争取时间。 彻不花眼含热泪,看着部族中的勇士一个个冲向马匪,又一个个被砍到在马下,也不敢停下步伐,直向伏击圈冲去。 但这些勇士的牺牲没有白费,彻不花带着牛羊马匹向南狂奔了十几里,终于来到之前预伏的一个小山包下。而准备围歼马匪的扎阑部骑兵就藏在这里。 眼看马匪来到了山包底下,扎阑都哥也不再隐藏,指挥着身边的扎阑骑士呼啸着从山包上冲了下来,两侧也有骑兵向马匪发动攻击,整个战场的形势瞬间逆转。 正在冲锋的高震一看,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扎阑部在这里真有埋伏,立刻高呼“撤退”。 整个高震的部队就像洪水一样,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一众高速飞驰的马匪迅速调转马头,向后撤去。 扎阑都哥看到“一阵风”要逃,大旗一挥,整个扎阑部骑兵向着马匪发起冲锋。高震还没有逃多久,迎面也有一支队伍从东北方向斜插向马匪的队伍。 正面战场的数千牲畜本来是吸引马匪的诱饵,但一旦开战,扎阑都哥才发现这些牲畜竟然阻挡了自己的攻势,导致两侧的骑兵已经冲上前去,而在山包上的扎阑骑兵还没有冲下来。 一见对面的伏兵阻拦住马匪,扎阑都哥大喜,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支马匪也从北方杀了过来,来接应“一阵风”。 为这场战斗,扎阑部调集了超过一千余骑,虽然这些部队从几个方向一同发起攻击,将落入圈套的马匪团团围住,但的确分散了扎阑部的实力。 黄明征的接应部队就像一把尖刀一般冲进了扎阑部的骑兵阵营中,无所防备的骑士就像被砍瓜切菜一般清理掉。而在远方看着的扎阑都哥一阵大急,更是下令两翼的伏兵不必顾忌其它,加速突击,生恐放走了马匪。 马匪预伏了接应扎阑都哥并不奇怪,如果“一阵风”没有这点能力,他就不是威震漠南的大马匪了。但现在双方实力悬殊,扎阑部又占得先手,即使马匪预伏接应,但只要自己紧追不舍,“一阵风”就翻不了身。 在扎阑都哥眼中,冲出扎阑部包围的马匪和援兵汇合后,也不恋战,直接向北方逃去。扎阑都哥不怕马匪与他们接战,但就怕再次放走了马匪,因此命令彻不花不必等候后军,一定要追上“一阵风”。 双方在草原上你来我往,且战且走,不多时,扎阑部的骑兵已经被拉长了十余里,前后不得相顾。 这时忽然扎阑部右侧冲出一支骑兵,瞬间就将追击的扎阑部军队冲成两截。而前方本来逃奔的马匪也是调转马头,在扎阑部骑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扎进了扎阑部的阵型中。 场上形势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不过几息之间,原本还是猎人的扎阑部骑兵,被对方横切之后再竖斩,成了对方待宰的猎物。这支仅仅只是游牧民族部众集合起来的军队,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至于这种决战根本不可能。 随着隋军反击的突然和猛烈,扎阑部的骑兵迅速发生崩溃,阵不成形。彻不花在阵中奋力疾呼,哪还有人听他的号令。高震手持长槊,飞驰而过,一槊刺中还在挣扎的彻不花,为他的这次诱敌深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后方的扎阑都哥因为牲畜阻挡,落在了大军的最后方,本来看前军进击势头良好,并没有什么其它感觉。 但突然远远地看到右侧杀来的军队,扎阑都哥瞬间便懵了,这些装备精良的军队不是隋军吗?他们不是返回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扎阑都哥的心都凉了,他感觉自己的部落和骑兵落入了一个可怖的陷阱里。而现在,越挣扎越无能为力。 前面的是超过三分之一的部落力量,他不可能放弃,所以,他也就放弃了唯一一次逃回去的可能。 骑在马上的骑士转眼间就到了战场,可扎阑都哥的面前是一支不过百余人的隋军,身披黑甲,手持马刀,这是黄明远专门为扎阑部准备的介于游骑兵和重骑兵之间的突击骑兵狼牙骑。虽然人数不多,但在扎阑都哥眼中,却像山一样巍峨,而他无法选择,只能带着自己的队伍冲向这险峻的高山。 扎阑都哥的努力并不能改变他已注定的命运。 当数百名扎阑部骑兵撞上隋军突骑时,他们就像脆弱的白纸一样被隋军犀利地撕开,然后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扎阑都哥骑着战马,挥舞着弯刀,几乎是流着泪向着隋军冲来,杀进隋军的人流中。左右支应的他不提防被侧方的一名隋军刺中腹部,对方一拽,扎阑都哥的肠子都流了一地,却犹不知觉。这时又有隋军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他就好像不觉得痛一样,回手一刀披在对方的盔甲上,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将对方砍下马,他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击只是在对方铠甲上留下一道白印。 扎阑都哥不明白为什么,披头散发的他仰天长啸,又有无数的刀剑砍在他的身上,他从马上落了下来,早就没了生机,只剩下那一对不甘的眼睛还在看着苍天。 扎阑部的骑兵崩溃的很快,没有了带头人,那么他们就像一群等待屠宰的牲畜一样,胆小而又温顺。 陈远看着到处跪地投降的俘虏,再看看远方依然不觉,在到处吃草的那些牛羊,心里无比顺畅。解决完扎阑都哥,扎阑部的问题就算解决完一大半了,剩下的就看黄明远的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胡营俘虏 而在南方,黄明远安排陈远东去不久,自己也带着剩余力量向扎阑部大营靠近,随后潜伏在附近一个较为隐蔽的土丘后。等到大约申时过半,牧民们在准备饭食的时候,黄明远突然命令各部战士立即上马出发。 黄明远骑着青骢马,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向着扎阑部大营冲去。 此时的部落内也就六七百壮丁,还个个分散在自己家中,刚一交手,根本就没有准备,就被气势如虹的隋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神兵天降的隋军冲进大营里,踏破了一个个营帐,又踏翻了一家家的桌子。这些普通的牧民哪还有心情吃饭,早就拼了命的去逃命了。 对于攻打这种兵民合住的寨子,无论是汉人历史上还是草原历史上都有太多的经验和教训。每每一到王朝末年,流寇裹挟流民,兵民不分,看着人数众多,实力强大,但只要击破他的营寨,在内部引起混乱,你都不用打,他都自己把自己击败了。 扎阑达尔还在自己的营帐内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想着一旦都哥等人击败了马匪“一阵风”,这边诺真水区域自己就是真正的王者,到时候自己征讨不臣,开疆拓土,也做个真正的漠南王。 可是当隋人冲进大营内之后,这些梦全都跟泡沫一样碎了。 隋军的攻击并没有持续一刻钟,被撕开的整个大营内已经找不到成组织的反抗者。见事有不谐,自己已大势已去,扎阑达尔倒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翻上马就向着北方跑去,只要有扎阑都哥的队伍还在,扎阑部就亡不了。 隋军刚一发动攻击时,豢养在奴隶营中的一个满脸胡子、头发凌乱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动静。对着身边的同伴一使眼色,那个人就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接着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这男子和身边一群俘虏都大声哀求守卫,将那具尸体搬出去。那个胡人守卫被闹得没办法,也怕这死尸惹得病疫,骂骂咧咧地打开牢笼门。这群汉人奴隶调教的安稳的很,很听话。 胡人守卫也没有怎么在意地进入牢内,让两个奴隶将这具尸体抬出去,他可不想沾染这些恶心的东西。 两个大汉拖着尸体往外走,那胡人守卫转过身去,正准备走出牢门,却没发现最初那个男子早就走到靠近门的一侧。 说时迟那时快,这名瘦骨嶙峋的男子突然暴起,两手卡住胡人守卫的脖子,双臂之力,生生将其扭断了。接着男子便一把拿起那男子手中的弯刀,冲了出去。 另一个胡人守卫看到这场面大惊,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这名男子手中掷出的刀击中,倒了下去。身后几十名奴隶跟着他一同从这个低矮的牢笼里钻了出来,而黄明远的大军这时也已经杀入营中。 “是隋军。” 马上有人对着马上的骑兵大喊道:“哎,我们是隋人。” 黄明远也发现了这个情景,忙令身边的唐曾着向那群人靠过去。 当先领头的那个男子提着两把弯刀,却没看那些隋军,直向这些胡人杀去。左劈右砍,刀刀见血,宛若杀神一般在胡人中杀出一条血路。黄明远远远地看着这人的骁勇,也是一阵赞叹。 这时的雄阔海也杀的起劲,手持大斧,满身血污。本来冲锋的时候是护卫在黄明远一侧的,可现在早就冲前面去了。看着这边这不知名男子的肆虐的杀伐,也是英雄惜英雄,直向他冲过来。 “嗨,这位壮士,跟俺老雄比一比。” 那男子搭眼看了雄阔海一眼,才低低地说道:“好!” 两人一马上一马下,就像两根离弦的箭一样射进了胡人丛中。不问挡者,皆无一合之敌,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推倒倾翻的,不计其数,一时不分胜负。 这男子之前识得扎阑达尔,远远地看着他翻身上马,向北而去,就知道他要逃。这时大营内混乱,到处都是人流攒动,谁还顾及的了扎阑达尔。 这男子却不一样,近一个多月来的奴隶生活,这胡人部落带给自己的耻辱,自然是需要自己一一还清的。 这男子猛地跳到一个马上的扎阑骑士的身后,同时手中弯刀早就刺破他的胸膛。在马上将这骑士推下去,一挟马腹,便向着逃跑的扎阑达尔追去。 那扎阑达尔死命地抽打马屁股,又有几名亲随给他断后,早就一溜烟的跑了。 这男子挥舞着手中弯刀,左突右冲,到了北面营寨墙边,一勒战马,踏死一个冲上来的胡人。一抽马屁股,那马一跃丈余,翻过寨墙,也向北冲去。 有两个扎阑部骑兵见有人追来,忙来阻挡。只见这男子向后弯腰,平躺在马上,手中两把弯刀左右挥舞,三马交锋,那两个扎阑部骑兵胸前各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流了一地,倒毙下马。 这男子看也不看,仍旧向前追去。追了数里,终于看到了前面扎阑达尔的影子。 扎阑达尔骑在马上,狼狈不堪。 这男子远远望着,眼中闪过一片狠厉之色。拿起马后挂着的弓箭,张弓搭箭,对着扎阑达尔射去。 扎阑达尔正骑在马上逃命,听到身后霹雳弦惊的声音,马上侧身倚在马一侧躲闪。 却见那箭不是射人的,正中马后腿。那马一声哀鸣,倒在地上。还好扎阑达尔身手矫健,跳下马来,但也被摔在一侧。 扎阑达尔晃晃有些蒙圈的脑袋,提起弯刀就跑。对方弓马娴熟,自己又受了伤,恐怕不是对手。 这男子一手勒住战马,一手提着弯刀,向着扎阑达尔冲来。看他要向旁边的灌木林里逃去,倒拿弯刀,向扎阑达尔掷去。 那弯刀划着弧线被甩出,正中扎阑达尔的后心。扎阑达尔“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死了。 这男子不慌不忙地骑马过去,跳下马来,拔出那把弯刀,又砍下了扎阑达尔的脑袋,才又翻身上马,调头回去。 等到这男子回到扎阑部的大营内,大营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形势危急 骑在马上的隋军,将一批批俘虏驱赶到空地,一头头牛羊牲畜都被重新安置完好。 这男子骑着马来到黄明远的身旁,跳下马来拿着人头跪在黄明远身侧,禀道:“末将原云州车骑府都督杨义琰,月前随部出塞外巡防,不幸遭遇敌袭被俘,今得将军所救,没齿难忘,谢将军救命之恩。”说着,又拿起扎阑达尔的人头交给黄明远,说道:“琰,幸不辱命,斩杀扎阑达尔,这是他的人头。” 早有两侧亲卫将人头接过。 黄明远看都不看一眼,而是将杨义琰扶起来。 黄明远早就看到杨义琰的勇武,甚为喜欢,和蔼的问道:“不知义琰是哪里人,表字如何,可愿跟我一起归丰州?” “末将表字季贞,并州太原人。” 杨义琰表情有些不自然,为难地说道:“将军厚爱,琰本不该推迟,可琰是云州官兵,没有诏令,不敢擅自决断。” 身旁的卢挺看到黄明远的意图招揽这个人,马上说道:“杨将军,你可不是傻了,你可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他就是大破突厥,斩杀都蓝,威震大漠,使胡人小儿止啼的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黄明远。” 杨义琰看着黄明远笑眯眯的神情,心神一愣。早有身边一同被俘的兄弟跪在地上叩首道:“拜见黄大将军。” 其他人也呼啦啦的一圈围着黄明远磕头。 这个说“谢谢黄明远给他们全家报了仇”。 那个说“谢谢黄明远在北地卖的低价牛羊”。 ······ 杨义琰从没看到过这群兄弟如此发自内心的去崇拜一个人,而这人还是如此的年轻。 杨义琰看到这,也下定决心,追随黄明远。当下重重地拜了下去,说道:“闻大将军不弃,不以琰被俘辱国,折节下士,礼待我等。琰自当不惜此身,以死相报。” 说完不待黄明远要扶住他跪下的身体。 向着黄明远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黄明远将杨义琰扶起来,说道:“吾得季贞,如如虎添翼耳。” ······ 正在众人庆贺杨义琰加入大同军时,忽然有侦骑从东面疾驰而来。一个报信的士兵进入大营,跳下马来。 唐曾着接过斥候送达的报信文书,匆匆一看,顿感手脚一片冰冷,赶忙来到黄明远身边。 黄明远接过唐曾着呈上来信件,看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内心也不住地翻腾起来。 黄明远马上向扎阑部的中军大营走去,同时对着身边的雄阔海说道:“阔海,马上召集众将,大帐议事。” 围在黄明远身旁的众人看着黄明远和唐曾着的脸色俱是不好看,心里也知晓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稍待,赶紧向大帐跑去。 众人按官职、品级分立两侧,黄明远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首位,环视了帐内诸将一圈,俱是一丝不苟的直立。黄明远乃开口说道:“东面的斥候军报,突厥人已经到了我军东面六十里左右的地方,正在向着我大营方向而来,约有胡骑三四千人。”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俱是大吃一惊,但黄明远坐在上首,众人不管心里怎么焦急,可没人敢露出声来。 “重光,你赶紧派人将此信息送抵北边的张文远部。” “诺!” 这时守在门外的雄阔海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众人一看,更是一惊,若非天大的事,雄阔海是万万不敢闯进黄明远的议事大帐的。 雄阔海也来不及将信给黄明远,积极忙忙喊道:“将军,南线有警。” 黄明远“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雄阔海赶紧将信件送上,黄明远搭眼看道:“南线出现胡骑约千余人,离扎阑部大营约四十里。” 这距离已经很近了,可以说转瞬即到。 李袭志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赶紧向北撤退,先和张文远将军部会和之后再说。” 黄明远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张文远和扎阑都哥的决战情况并不知晓。若是此战还未结束,他们北撤,将突厥人的主力引过去,那恐怕就是三面受敌了。即使最后能突出重围,难道要被突厥人赶到大漠里去吗? “不妥,骑一军现在解决不完战斗,帮不了我们。” 李神通也站了起来说道:“将军,是不是考虑撤退啊。” 黄明远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时候是说撤退的时候吗?在草原上跟突厥人比骑术,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敌我相距这么近,恐怕撤不出去了。再说我们走了,张文远怎么办?” 总得有人牺牲,让他们牵制住突厥人呗。李神通暗暗在心里想,可是不敢说出来,谁不知道骑一军是黄明远的宝贝,这里的全部军队加起来也赔不起。 黄明远这时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了,闭上眼睛默默思索着,底下众人看的更是不敢说话。 忽然黄明远说道:“曾着,你率骑四军和胡骑补充骑兵营一同,向南拦截南线的突厥骑兵,给我狠狠地打,争取全歼了这股胡人。” “将军,人我都带走了,这边留什么?” 黄明远笑了笑,说道:“我带着卫士留在扎阑部大营中,看着大营,这是咱们的战利品,要是白白地丢掉就太可惜了。” 唐曾着一愣,问道:“将军,那太危险了,凭几十人如何可以抵御突厥大军。末将愿率死士留在大营,为大军断后。” 这时众人也纷纷聚拢上前,争求断后。 看着唐曾着还要说什么,黄明远一摆手说道:“这是命令!执行命令!” “诺!” 众人根据指挥赶紧走出大帐,聚拢自己的队伍,准备出战。 黄明远也走出大帐,看着跟雄阔海一同在大帐门口守着的杨义琰,问道:“季贞,现在形势万分紧急,需要几个人跟着我一同守在扎阑部老营,你愿意带着你的人马跟着我留在大营中吗?” 杨义琰眼睛一闪,听到这话,马上单膝跪地说道:“誓死为将军效命。” 黄明远拍拍杨义琰的肩膀,说道:“季贞真忠贞之将也。” 看着唐曾着率领大队人马向南而去,营内众人沉默无声,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雪的到来。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据桥退敌 送走唐曾着等人,黄明远也赶紧令人在营中行动起来。六十里路,看着很远,可是若是突厥人突击而来,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了。而唐曾着要想在击破南线突厥军队之后再返回来,最多有半个多时辰的交战时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义琰和雄阔海将所有的扎阑部俘虏全都捆起来,放到各个营帐内,又将之前战斗的痕迹清理干净,整个扎阑部大营显得格外安静。 然后将一些羊尾巴上绑上树枝,等待命令。 扎阑部以东两三里处有一个从诺真水分出来的狭窄小河,扎阑部为了放牧方便,便在上面搭了一架小桥,算是勉强沟通东西。 这时有底下人上前来问是不是将这个小桥拆了,免得敌人利用。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不过是架小桥而已,能抵什么用,留着吧。” ··················································································································································· 安排好营内情况,黄明远让李袭志指挥众军在营内准备,自己翻身上马,带着雄阔海、杨义琰、卢挺三人,策马而行,来到桥西,伫马而立。 众人停在桥边不久,便看到东方一团黑云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压了过来。 卢挺不禁脱口而出道:“好大一片黑云啊。” 黄明远微闭着眼睛,说道:“宽重,那不是黑云,那是突厥人的数千铁骑。”众人一惊,无不色变。 黄明远纵声大笑道:“这没什么可害怕的,我十三岁便从军,历经边事,杀过的人也比对面的骑兵多,别说三五千骑,就是三五十万骑,我也视如草芥一般啊。”众人听到黄明远的豪言壮语,也变得心安起来。 这时突厥人也靠近河东岸,统军的不是别人,正是突厥俟斤名将阿勿思力。阿勿思力在当日被高颎击败后,率部北返。自都蓝可汗死后,便投靠了褥但。大同一战,突厥名将尽皆凋零,阿勿思力便成为褥但的头号大将。褥但和达头二人为了汗位在于都斤山争夺不休,褥但渐渐势薄。褥但为了重新取得优势,希望借助漠南各部落的力量,便派遣阿勿思力率军来整合漠南地区。 阿勿思力一越过大漠,就听到有隋军在大肆屠戮诺真水的各部落。也不停歇修整一下,便一路向南。为了立威,也为了报昔日大同一战的仇怨,阿勿思力便率领大军昼夜兼程,向隋军扑来。 快靠近诺真水后,阿勿思力又分兵千余,由其弟阿勿歌棱率领,向南而去,准备两面包抄隋军。 阿勿思力望着对面隋军的旗帜,也是有些发愣。这扎阑部灭亡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隋军进入了扎阑部的营寨,又拉起了防线,若是攻坚,自己未必能够破得了这个寨子啊。 阿勿思力极目远望,便见对面营寨极其安静。河西岸隋军竟然只有四骑,有曾在大同城下逃回的士兵说道:“俟斤,那是大同城的主帅黄明远。” 阿勿思力表情愕然,黄明远这是在干什么,是要布下陷阱诱我深入吗? 这时有部下上前来问道:“俟斤在等什么,赶紧上前,杀了他为可汗报仇啊。” 阿勿思力一抬手,说道:“慢着,黄明远不是莽撞之人,我看此事必有蹊跷。”又见几人身后营寨之内,尘头大起,疑有伏后,更不敢近前。 “黄明远用兵极为诡诈,不得不防。” 双方隔桥相对,一方三千多骑,一方五骑,却都没有动手,令人吃惊。 这时,卢挺声音有些发抖得悄声对黄明远说道:“将军,要不您先退下,若是阿勿思力一挥鞭,我们恐怕就得被他们的马蹄给踏碎了。” “宽重,如果你在路上突然遇到一只老虎,那你该怎么办?记住,你不动它也也不敢动,可你要是转身一逃,它必定就扑上来了。” 说完,黄明远便自己骑着马上前去,大声喊道:“对面的统帅可是阿勿思力将军啊。” 阿勿思力大声回道:“不错,黄明远,你今日被我包围在这里,赶紧下马投降吧,本俟斤或可饶你不死。” 黄明远“哈哈”大笑道:“阿勿思力,小心风大闪了舌头,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阿勿思力有些恼怒,大喊道:“黄明远,你信不信,我这些铁骑踏过去,就能把你给撕碎了。” 这时突厥阵中闪出一员将领,突然张弓,一支飞箭飞驰而出,向着黄明远射来。 众人一惊,却见黄明远好似没有看到一样,不躲不闪。这时杨义琰打马上前,搭弓就射,一箭也飞驰而去,正中射向黄明远的那支箭,两箭同时落下。还不待众人反应,这时又一支箭射出,正中那个施放暗箭的胡人。原来杨义琰射的是连珠箭,一快一慢,射杀了对方。 黄明远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道:“阿勿思力将军,这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啊。草原人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阿勿思力有些恼怒。 “你们南人擅长口舌之争,我不和你们争辩。”又一甩马鞭,对着身后众人喊道:“谁再敢擅作主张,回去吊死。”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到阿勿思力身边,一个将军上前,附耳向他说了几句什么,阿勿思力脸色顿时大变。将军向他报告的是南线的消息,有几匹南边来的残兵向阿勿思力报道,绕道向南准备合围隋军的阿勿歌棱,遭到隋军突袭,惨遭大败,正狼狈逃回。 阿勿思力心头一阵发虚,还是大意了,自己只图能够立威,却对对面的隋军并不了解。虽说没有听到隋军大规模入侵的消息,但自己只有四五千骑,根本没有把握打得过隋军。 自己长途奔袭,而对面的隋军以逸待劳,真的交手,十有八九就可能折在这里了。 卢挺看到对面有人在跟阿勿思力嘀咕,小声说道:“将军,对面的突厥人好像出了什么状况。” 黄明远一笑,才说道:“宽重,恐怕是唐曾着的大军已经和阿勿思力的南线部队交手了,还得胜了。打吧,这仗打的越狠,咱们就越安全。” 黄明远抬头看看天边的太阳,默默算着,唐曾着率军就快赶回来了,陈远和张文远的北方部队估计这时候也取得胜利了。再过些时候,不是你阿勿思力消灭我,而是我要消灭你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来而往也 这时的唐曾着也是心急如焚,唯恐黄明远遭遇了什么不测。 出了营寨南门十余里,他们就遇到了阿勿歌棱的部队。看到对面隋军突然出现,阿勿歌棱也是措不及防,本来的计划是阿勿思力率军抢先主攻,怎么隋军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没能多想,隋军已经出现在跟前,双方之间重重地撞在一起。 唐曾着因为担心黄明远的安全,也是发了狠,骑四军的主力,一遍遍地冲击对面突厥人的阵线,虽然对面的突厥人是骑四军的二倍还多,但也打的不弱对方。 骑四军俱是身穿轻甲的轻骑兵,冲阵和包抄中突出骑兵的机动性。且军中多有胡人,极擅长骑射。 双方交锋数合,终究还是隋军人少,渐渐不支。阿勿歌棱还准备借着人数优势,一鼓作气打垮这股隋军。隋军有些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阿勿歌棱大旗一挥,全军压上,争取毕其功于一役,全歼这股隋军。 突然,又是一支隋军部队从突厥人侧后方出现,直挺挺地插入阿勿歌棱大军的腰腹之中。 此军正是黄明远之前预留伏击的胡骑补充营。 战前,唐曾着自忖度自己兵少,即使打败的了突厥人,也得费些功夫。毕竟骑四军不是骑一军、骑二军那样的精锐部队,没个几番大战下来是很难消灭对方的,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唐曾着的帐下小将高元备劝道:“大都督,现在敌明我暗,突厥人不清楚我军的底细,我军若是在双方交战之前,将一支部队暗暗隐藏,等到战起,直击对方后军,必能大破敌军。” 唐曾着点头称是。 果然,高元备且战且退的诱敌之计,引得阿勿歌棱上钩。眼看有利可图,对方竟然孤注一掷,却没提防隋军的隐藏部队。 当隋军另一支部队从突厥人后方出现时,阿勿歌棱就知不好。可大军向前突击,已经和隋军搅在一起,哪能这么容易转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隋军杀到眼前。 见援军一到,隋军也士气大振。唐曾着不再收着,变得放开了打。 突厥人背后尘土飞扬,好似有千军万马之样,也不知道包围他们的隋军有多少。 突厥人士气大溃,马上有人拔马便逃,很快便引起雪崩反应。 阿勿歌棱见此情景,也不犹豫,引着亲兵就向东逃去。隋军追之不及,只剩下一地的烟尘。 唐曾着没有时间处理这些残存于战场上的突厥人,大手一挥,全部消灭干净。 ······ 这时北方的陈远二人刚结束战斗,也收到了黄明远派人送来的急信。 张文远提起长矛,就要上马率军去救援黄明远。陈远一把拉住他的马缰。 “张将军,且听我说完。” 因为之前黄明远的安排,张文远只得耐着性子听陈远布置。 “突厥人远道来袭,若是真不管不顾的攻击扎阑部大营,那我军无论如何快马加鞭,也不可能救得了大营。现在将军命我等择机破敌,说明将军自有办法保住大营。” 说着,陈远便安排张文远率领骑一军一路向南追击突厥人的背后。黄青率领狼牙骑兵向东而行,绕个圈子,从东侧阻截突厥军队。 而黄明征率领骑三军所部,清理残敌,其后跟上。 张文远得令后,马上快马兼程,直奔南方而去。与扎阑部大军交战的地方与扎阑部大营相距约七八十里地,大军就是真的赶到战场,也要天黑了。之前众人已经战了一场,但没人管疲劳的事情,都在为黄明远而担忧。 战场上的阿勿思力接到阿勿歌棱战败的消息后,已经准备后撤了。后知后觉的进入隋军的埋伏圈,又后知后觉的被隋军吃掉一支千余人的主力,现在的突厥人也不富裕,自己的老部下死一个少一个,没得在这里和隋军死磕。 况且,下边的人报南线的隋军恐不下千人,现在估计也在加速赶来,要是真的被隋军缠上,恐怕就真走不了了。 看看对面的黄明远,真真是不甘心。 阿勿思力对着对面的黄明远高喊道:“黄明远,今日本俟斤放你一马,等下次你我再见面时,我必杀你。”说着便大手一挥,令众人撤军。 黄明远骑在马上,大笑道:“阿勿思力,我敬你是个英雄,却没想到你也是如此无胆啊,你我之间,何用下次见面,本次就行,且看箭。” 说着,黄明远张弓拉箭,一箭射去,正中突厥军大旗。只听“咔哧”一声,大旗轰然倒地,突厥人大惊。 阿勿思力还以为射的是他,大叫一声,忙去摸头盔,却是没事,这才放心。 黄明远放下弓箭,喊道:“阿勿思力,放心,我中原男儿不像你们突厥人那么无礼的,要射也只射旗帜不射人。”身边杨义琰、雄阔海、卢挺等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阿勿思力看着黄明远,满是愤恨,却知道此时若是中了黄明远的诱敌之计,丢了这些身家,就是逃回牙帐,恐怕也连狗都不如了。 阿勿思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向东北方向而去,却没有发现,部下之中,已经神色有些黯然,或许几次遭遇隋军大败,让他们真的陷入对隋军的恐惧中。 太阳西坠,傍晚来到分外早。 阿勿思力骑在马上,有些神伤,忽然他想到,黄明远为什么甘冒大险,四骑据桥呢?若是他不出现,而是偷偷藏在扎阑部大营之中,那自己不得直挺挺地撞入隋军的埋伏之中啊。 不对。 阿勿思力越想越觉得有问题,隋军就这么看着自己走了。 忽然阿勿思力想到,是不是黄明远手上根本没人,他是在跟自己耍诈。当初大同之战,黄明远就是虚虚实实,用疑兵之计混乱了先可汗,才屡屡击破可汗大军,终至大同遗恨的。 阿勿思力一拍大腿,大喊道:“坏了,中计了。” 赶紧下令众人停止前进。 “全军停止前进!” 这时几员大将赶紧跑上来问询。阿勿思力双眼赤红,恨恨地说道:“我等中了这黄明远小儿的计了,他当时手上根本就没有部队,仅有的那支部队也被他派往南方突袭歌棱了。他的大营就是个空壳子。” 众人听了也一惊,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黄明远怎么敢在几千铁骑之前耍花招。 “追,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这时众人脸上由悔意变成了对黄明远的忌恨,阿勿思力大手一挥,众人调转马头,向着来的方向,向黄明远追击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夜破胡骑 望着对面阿勿思力撤走的军队,黄明远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自信即使对面的突厥人大举进攻也不可能留得下自己,但若真是如此,自己也只能丢下战利品,狼狈逃窜了。而阿勿思力获得了一个充足的补给和修整地,再想打败他恐怕就有些难了。 幸亏这个家伙希望保存实力,否则自己还真不好办了,毕竟现在是自己的造神阶段吗。 这时卢挺看到突厥人撤走,虽然后背都湿透了,但赶紧上前来说道:“将军神威无敌,震慑敌胆,是我大隋当世战神也。” 黄明远笑着摆摆手。 “宽重是给我脸上贴金啊,若今日真是突厥人杀过来,我也只得被打的落花流水,成个笑话了。” 卢挺故作不同意的样子说道:“将军,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将军之威,令胡人见之失语,小儿闻之胆寒,怎不为战神也。” 这马匹拍的黄明远也是舒服,放声大笑起来。 几人掉头回返,这时杨义琰突然问道:“主公,为何今日这阿勿思力会突然撤军呢?” “那自然是为将军的赫赫威名所惧也!” 杨义琰听到卢挺的话,也没法再说话。 这时黄明远开口说道:“宽重说笑了,这阿勿思力是突厥名将,非常人也,又如何不敢战呢?只是此战他无法战。” “这是为何?” “此次隋突大战,突厥人损失惨重,阿勿思力所部也折损无数。本来作为突厥的核心万骑,自有都蓝为其补充军队。但现在都蓝已死,阿勿思力投奔了褥但,褥但本来就实力单薄,有点新兵也只会增强自己,你们觉得他可能帮着阿勿思力补充实力吗?阿勿思力的兵是死一个就少一个。在草原上,实力为王,阿勿思力本就不是阿史那家族的人,若没了这些部众,有人会搭理他吗? 他此战已经损失了上千人,再也损失不起了。其实不在于我军有没有埋伏,而在于他需不需要跟我军硬拼,若是硬拼,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想想,你们觉得阿勿思力应不应该走啊。用自己全部的实力赌我军没有埋伏?要知道,现在几百名隋军便可当千余突厥人,阿勿思力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他只能走。” 杨义琰点点头,有些明了。 而卢挺则赶紧说道:“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国士也。” 几人回到大营没多久,唐曾着便带着人赶了回来。看到唐曾着身边稀稀拉拉不过百余人,黄明远心里一顿,赶紧上前迎接。 “就回来百余人吗?” 唐曾着赶紧下马跪禀道:“将军,这是先头部队,其他人都在后边呢。我军来回上百里奔驰,又大战一场,很多马匹都累垮了,只能断断续续的回来。我怕这边情况危急,只得先赶回来了。” “好,曾着闪电突袭,纵横驰奔,以少胜多,真不愧是一员骁将啊。” 唐曾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此战,非曾着之功,全赖帐下将领高元备献计。” 黄明远一听这名字,忽然想到当日大战高震的时候那个机灵的小将,看来此人果然不是凡人。骑三军被黄明远收编后,为了保障指挥,各部将官也和其他各军互换,高元备便被调到了骑四军。 “看来此人也能成为一员良将。明征走了,你们那不是还缺个帅都督吗?先授予高元备都督之职,代行帅都督之权。” ······ 骑四军的人陆陆续续的回到大营,黄明远也放心了。赶紧安排众人在大营内布置防线,准备迎战。众将皆都不解,黄明远却是皱着眉头看着东北,希望张文远能够赶在阿勿思力之前回来。 阿勿思力毕竟是个名将,此等伎俩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月上中天,天色已晚。阿勿思力率领大军远远地就看到黄明远宿营的篝火,怒火更是激烈,不顾手下劝阻,就要率军趁夜直袭黄明远的中军大营。 对方一片安静,仿佛没有发现。 前面是道浅浅的小河,如何能够阻拦得了突厥人的脚步。 阿勿思力大手一挥,大军像箭一样冲向对岸。 忽然,前边的马匹纷纷倒地,马上的骑士也被掀下马来,鲜血立刻就染红了河流。因这是晚上,阿勿思力大军为之一惊,有些骚乱。 前锋将领上前报道,隋军竟然在河里插入无数铁枪,枪尖向上,人马过河者无不被刺中,纷纷落水。 阿勿思力目眦尽裂,誓要报仇。 突厥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冲破河流阻拦,来到大营前。突然间大营内旗帜尽皆竖立,马上就是一阵箭雨向突厥人袭来。 突厥骑兵借着马力就要向大营冲去,可黄明远已经用大车将大营围了起来,短时间之内,突厥人根本不能突入营中。天色黑暗,不辨左右,无数的突厥人中箭落马,又被踩踏致死。整个突厥军哀鸿遍野,开始混乱起来。 忽然,北方战鼓响起,接着便是喊杀声四起,正是张文远率部赶到。 阿勿思力一听这声音,立刻便手脚冰凉,完啦,真的是陷阱。此时漫山遍野的骑兵从黑暗中杀了出来,如黑暗中的死士一般收割突厥人的性命。 “突厥人败啦!” 营寨中忽然拉开一条缝,黄明远亲自持槊率人杀了出来。杨义琰、雄阔海一左一右护持着,宛若杀神一般,杀入突厥人阵中。 夜色昏沉,也看不到对面的士兵,只剩下机械的杀戮了。 黄明远带着众人,狠狠地从突厥人的阵线中撕开一道口子。比黄明远想象的还要简单,这些突厥人就好像见到了魔鬼一样,立刻四散。 白日里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对黄明远产生了恐惧,而到了夜里,发现四面都是隋军,哪还有心思再战下去。 阿勿思力在阵中大喊,试图组织部队抵抗,但此时编制早就乱了,哪还能调动的起来。黄明远看到前方有将领,也看不清楚,抬手就是一箭射去。听到风声,阿勿思力忙躲闪。这铁箭插着他的头皮射中后边的人,在他头皮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疤。 “我的头。” 见此情景,阿勿思力哪还敢再留在战场上,打了败仗就打了,丢了部众就丢了,只要留着一条命就好。 阿勿思力也不再管大军,带着几个身边的亲兵,疯了一般向东逃去。而他们的身后,只留下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胡人少女 黄明辽自当日接令后,一路向南疾驰,翻越大斤山后又沿着金河一路向东。刚开始还没有什么人烟,过了原阳镇后,胡人踪迹渐多。突然北返的突厥人让这片土地躁动起来,到处是跃跃欲试的人。 小五子是之前大同大战时被解救的一些北掳汉人,虽然才十五岁,因为会些突厥话,又会养马,便加入隋军,担任黄明远卫队的马夫。平日里跟黄明辽关系很好,这次黄明辽东来,便带上他交给自己突厥话。 黄明辽让小五子和一个马匪出身的大汉在前边探路,又安排众人换上了胡人衣服,还改作胡人打扮。一路虽然遭遇多次险情,但凭借着众人的努力,多次转危为安。 黄明辽越往东走,得到的斜也部的信息也就越多,自己就越心惊。长城以北,一支又一支灭亡的部落宣告着一个新的王者即将诞生,而在此之前,竟然没有隋军注意到他们。黄明辽既高兴又后怕,若非高震的提醒,再让这个斜也部发展起来,那真的不堪设想。 这些游牧民族太可怕了,只要一个雄才大略的领袖,就立刻可以脱颖而出。而汉人,什么时候缺过才绝惊艳的人才,却总没有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 十几人伪装成突厥人在乞伏泊附近侦察了三四日,虽然得到的信息不少,但大多数都是人云亦云,似是而非,虽有参考性,但不能完全当真。而乞伏泊周围斜也部的营地,守卫森严,黄明辽害怕打草惊蛇,也不敢贸然靠近。 这日,黄明辽再次试图靠近乞伏泊,小五子自告奋勇的摸进斜也部的营中探查,而在外围等待的黄明辽众人在离斜也部大营不到二十里的地方被斜也部游骑发现。黄明征用弯刀砍死了两个紧追不舍的游骑,一行人为了防止斜也部骑兵的围剿,一路逃向西方,一直靠近了旋鸿池(今内蒙古自治区丰镇市东北岱海)。 旋鸿池处在一个狭长的陷落盆地之中,南有马头山,北有春山(今蛮汉山)拱卫,四周为水草丰盛的游牧之地,每到春、夏、秋季,旋鸿池两岸绿草如茵,牛羊遍地,湖面上鸳鸯戏水,鸿雁成群,堪称塞外明珠。旋鸿池在明朝叫威宁海,明朝历史上着名的威宁海大捷就发生在这里。 而这里,现在是斜也部新夺得的一处牧场。与乞伏泊遥相对应,各为犄角。虽然斜也部还没有在此建营,但常有游骑和牧民在此巡逻、放牧。 时近傍晚,忽然一匹马向着宿营的黄明辽等人跑来,正是之前陷在斜也部的小五子。小五子在斜也部探察了一番,竟然趁着对方不备又逃出来了。 “四郎君,这个斜也部的首领好像叫,叫什么斜也,很年轻。是从大同之战后带着一群人建立的这个部落。”说着,小五子还一脸记恨,他无法忘了自己在草原七年为奴的生活。 “这个斜也部最近磨拳搽掌的,好像要去打谁。” 黄明辽眉头一皱,情报还是太少了,斜也部想干什么。 ······································································································································· 同罗朵儿也不管身后紧追不舍的随从,一个人狠狠地抽着马屁股,她也不知道要往那个方向,只是本能的想逃离兄长。 她再也不想看到兄长杀人了。 也不管后边的人大喊“豁真,豁真。”才十四岁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委屈,她的委屈是她不让兄长再杀俘虏,而这一次兄长罕见的没有听她的还对着她大吼。 本来是想偷偷的跟着父兄来南方看一看汉人的景物的,可是突然间,兄长献策失败,遭到了父亲的放弃。兄长遭此打击,一蹶不振。再到后来,父亲率领部族勇士晚上跟着出去了,就再没回来。而那天晚上,隋人杀了过来,到处是残肢断躯,到处都是杀戮和蹂躏,可汗也跑了,自己吓的一个人在自己的营帐内瑟瑟发抖,是兄长又拿起弯刀,保护着自己突出了重围。来到了这片滩川广阔、林木茂盛、芦苇丛生、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的乐土。 虽然很想念漠北的家,但跟着兄长自己也是愿意的。 自己以为兄长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陪着自己,但现在的兄长却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可怕。他在不停地杀人、杀人,没有止境的杀人。而现在,同罗朵儿只想逃离出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天色已暗,同罗朵儿也不知道自己骑着马跑了多久,只是感觉又冷又饿。月上中天,已经根本找不到之前跟着她的人了。 她忘了自己骑得是兄长送给自己的胭脂兽,它火炭般赤,快如闪电,根本就不是那些人可以追到的。 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同罗朵儿无比害怕,更让她担心的是她竟然迷路了。跌跌撞撞的一路向前,而不远处,是一片海子。 正靠在战马身上休憩的黄明辽瞬间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有马匹的靠近,正守夜的士卒也发现了陌生马匹靠近的痕迹,众人都抽出腰间佩戴的突厥弯刀,手握缰绳,时刻准备上马战斗。 黄明辽远远地看到对方是一个人,马上慢慢地向对方靠近,慢慢在夜色的掩藏下靠近她的一侧。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从一旁的夜色深处直接一跃而起,从地上一使劲跃到半空中将骑在马上的对方扑倒在地,就要去擒拿对方。 同罗朵儿哪里见过这般情景,刚听见一声惊响,就看到有一道影子向自己扑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头撞到地上立刻就晕了过去。 黄明辽刚一动手抱住对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等他借着月色仔细一看才大惊,对方竟然是个女的。这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的,看其穿着甚是不俗,似乎是身份很高贵的少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他众人看到黄明辽将对方扑倒也赶紧围了过来,可一看也傻了。若这是个男子,他们保准有一万种方法去对付他,可对方却是个年轻的少女,还这么的美丽动人,难道他们要辣手摧花啊。 黄明辽没有办法,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势,还好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黄明辽抱起这个胡人少女,向驻营地走去,借着月光,看到这个少女穿着一身翻领左衽的大衣,带着镶嵌了各种铜质饰扣的束带,脚上是一双高腰小皮靴。 这胡人女子身高五尺五寸(一米六三),略有些娇小,五官精致,尖尖的小脸配上独特的梨涡,虽然闭着眼,双眉有些微促,却让黄明辽看的有些失神。 将这女子放下,黄明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将这个胡人女子摇醒。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情不知所起 同罗朵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惺忪的睁开眼,映入他面前的是一个少年的脸庞,同罗朵儿吓得大惊失色,才想起来刚刚有人将她扑下马,立刻高声叫了起来。 黄明辽赶紧上前表示自己不是坏人。略显笨拙的表现让同罗朵儿哑然失笑,竟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看着这个男子没有像部落里父兄那样留着可怖的疤痕,也不像那些只知道杀戮的将军们一样野蛮而粗鲁。他虽然穿的很破,衣服也很肮脏,却没有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那英挺的剑眉,那雄健的身躯,那勃发的英姿,都让人止不住好感。 同罗朵儿止不住脸红了。 可能天太冷了,同罗朵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咳嗽了两声。黄明辽看到,马上跑到马匹那,从挂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裘衣,又略显笨拙地递给她。 “这位小娘子,我们一行人落难到此,为了躲避马匪,没敢点火。只有一件裘衣能御寒,望你别嫌脏。” 看着他有些害怕自己拒绝的样子,同罗朵儿接过裘衣裹在身上,不禁的笑了一下,笑靥如花,让黄明辽看的眼都呆了。 “叫我朵儿吧,我家就在乞伏泊。”同罗朵儿有些自来熟的跟黄明辽聊了起来,早忘了自己一个人孤身在一群男人中。 黄明辽有些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叫,我叫阿辽,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我们是逃难过来的。” 这时小五子端着一碗热汤(热水)过来,看着朵儿,又俏皮地说道: “小娘子,我叫小五子,我会放马啊!” “我叫朵儿。” 黄明辽先接过来碗,又递给同罗朵儿,说道:“饭还没有好,你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同罗朵儿也不客气,接过热汤,捧在手里,终于有一丝暖意。 黄明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景,其他几人因为同罗朵儿的到来,早就自觉的去四周加强戒备去了。此时只有黄明远坐在同罗朵儿身边,二人沉默了良久。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都不禁吃了一惊,再互相看看对方,同罗朵儿先笑了起来。黄明辽强忍着,最后也跟着她一起笑,笑的是如此的山花烂漫,如此的绚烂多彩。 经过这一打叉,二人之间明显尴尬气氛减弱了不少,两人也不再纠结,开始聊起天来。 “朵儿,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大晚上的来到这里?” 听到这,同罗朵儿脸色一变,立刻就潸然泪下,忍不住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抽搐着说道:“我兄长不要我了,我让他不要杀人,他偏偏要杀,还不听我劝,我说他要再杀人我就再也不回去了,他就让我滚,让我永远别回去。” 又“呜呜······呜呜······”地哭道。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只有哥哥一个人,现在他也不要我了,我成了孤儿。” 黄明辽一手僵硬地揽住同罗朵儿的肩,任凭她哭泣的泪水湿透了自己的衣衫。十六年的时间里,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哄哭泣的小娘子,但这一次,朵儿的泪水让他感觉到了心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 同罗朵儿在他怀里,哭泣良久,才起身来,这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哭泣了,直是一片害羞,感到好丢人,又不敢出来了。 二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倚在一起良久。直到小五子再次过来将二人叫起,喊二人去吃饭。 二人被小五子的突然过来弄得一片大羞。 “四郎君,我真不是有意的,不过老崔催促了好几次吃饭了,要不你们不吃,继续啊。”说着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跑了。只留下在原地脸羞得通红的二人。 众人吃罢饭,黄明辽安排好众人值夜,便和同罗朵儿在旋鸿池畔一块礁石旁坐下。此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皎皎星斗围着皓皓朗月布满周天,如水夜色,浩瀚银河,有如天人合一,让二人一片神往。 “你家在哪啊?怎么又来这里了?你们那什么样子?他们都是你的族人吗?你们要去哪里······” 这时的同罗朵儿又暴露出自己天真烂漫的禀性,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停地问东问西,直问的黄明辽是一头黑线,哑口无言。 难道告诉她自己是隋军的探子吗?虽然她只是个小女子,总归不是很合适,大兄知道了会生气的。 黄明辽几经忖度,才既没有暴露自己又说了一套比较含混的说辞。他告诉同罗朵儿自己叫阿辽,是东方一个部落将军的儿子,替族长去西方寻找一些珍贵的药材,经过这个地方时遇到了马匪,才来旋鸿池临时避难的。 黄明辽的这套不经推敲的说辞,估计要是碰到那些真正有心计的人,分分钟就被拆穿。不过同罗朵儿过于单纯,根本没有发现黄明辽话语中的漏洞,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自己的兄长是这里最大部落的族长,或许可以帮到他。 黄明辽虽然很羞涩,但却不缺少警觉。 立刻问同罗朵儿的兄长是谁? 同罗朵儿说道:“我们本来是铁勒人,住在不儿罕山(汉人称狼居胥山,即今天的肯特山),那里遍布奇岩怪石,遍野绿草如茵。只是后来都蓝大可汗点兵南下,我偷偷地藏进了阿耶的亲军里,才偷偷地跟着来到漠南。” 同罗朵儿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形,低低地想着。 “本来南下是很顺利的,可是后来大军到了一个叫大同的地方,可汗怎么也打不下那座城市,死了好多的人。兄长不顾阿耶的阻拦,趁机给可汗献计,却没想到让大军损失惨重,后来阿耶就放弃了兄长。再到后来,可汗就败了,隋人突袭了可汗大营,军营里大乱,到处都在杀人,阿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当时是兄长把我放到马上,带着我和一些部落族人杀了出来,一路向东,才来到了乞伏泊。” 同罗朵儿忍不住让泪水沾满双眼,那些事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同罗斜也 “我知道那次的失败打落了兄长的骄傲,所以兄长拼了命的地想证明自己,想要成为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王,可这些有这么重要吗?如果为了成为草原子民的统治者而去杀光草原上的子民,那还要这个统治者干什么?” 黄明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对于他来说,从小周围的人都告诉他汉胡不两立,胡人都该死。即使是知识最渊博的兄长,也只会跟他说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他也一直认为他的使命就是杀光这些屠戮百姓的胡狗,却从没有想过如此高深的问题。 他会思考,但他习惯了听从。 黄明辽拭去同罗朵儿腮边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轻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从小就跟在我大兄身边长大。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兄长替我们安排好,从不用我们操心。那时候觉得大兄什么都懂,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犯错。我小时候觉得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兄长一样的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我最是愚笨,总是既不如兄长,还不如小弟。所以后来,我就习惯了听他们的话。刚开始是听兄长的,兄长从军去了,又是听三弟的。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的想能够独当一面,替兄长分忧;又是多么的害怕辜负兄长的信任。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单独完成一件大事情,身边没有兄长,没有三弟,也没有家中的管事和家臣。虽然做的很辛苦,可我能够感受到风中都弥漫着自由的气息。我在紧张中折磨了自己十多天,直到在这里,在这个寒冷、孤寂而又渴望的夜里,遇见了仙女一般的你······” 黄明辽在喃喃地述说着自己的故事,而怀里的少女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拂晓,东方一阵阴沉。 正在和同罗朵儿相拥而眠的黄明辽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了正向自己走来的小五子。 看小五子一脸急切的表情,黄明辽问道:“怎么了?” “少主,刚有侦骑来报,东面出现了大股的骑兵,离我们这里不到十余里了。” 黄明辽立刻站了起来,还带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同罗朵儿。 同罗朵儿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问道:“阿辽,怎么了?” “有骑兵向这赶来。” 又看向身边的同罗朵儿,问道:“你愿意跟着我回家吗?” 同罗朵儿思考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立刻收拾行囊,扫除痕迹,然后翻身上马,向着西北而去。 率领大队人马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罗朵儿的兄长,斜也部的酋长,也就是在大同保卫战中给都蓝献计的同罗斜也。同罗斜也心狠手辣,是草原上难得的枭雄。 兄妹二人东逃后,他带着数百名部曲先是假装投奔东面的忽答部,给对方做小弟,几次不顾生死的为忽答部效命,因此得到了忽答部族长的信任,对方还将女儿嫁给了他。但趁着对方失去戒备后,同罗斜也率部突然向忽答部的大营发起攻击,杀死了忽答部的族长,兼并了忽答部。再然后,同罗斜也又利用忽答部的影响力,在号召周围几部一起来忽答部会盟的时候,突然伏兵四出,将几部的族长杀死,然后迅速将几部兼并,从而使得现在的斜也部实力大增。 不久后,同罗斜也率部南下,一举击败了比他们更强大的哈剌部,从哈剌部的手中抢得了漠南最肥美的乞伏泊牧场,开始了属于同罗斜也的崛起之路。 现在的斜也部比高震之前了解的还要强大,凭借着乞伏泊牧场得天独地的优势,同罗斜也迅速收拢了大片的草原零散力量。斜也部虽然发展不过半年的时间,但已经控弦之士不下四五千,部众愈两万人。 心底越黑暗的人内心深处越有一块柔软的地方,那么对于心如磐石的同罗斜也来说,他心底的柔软处就在他的妹妹朵儿身上。 昨天因为事有不顺,同罗斜也好好地发泄了一番,所以当妹妹朵儿指责他的时候,本来就一肚子火的同罗斜也才会对妹妹发那么一通火。但骂完朵儿后,同罗斜也就后悔了,看看哭着跑出去的妹妹,同罗斜也也是一阵无奈。忙令身边的卫士去跟着朵儿。但他却忘了一点,朵儿的赤兔胭脂兽是万中无一的宝马,虽然众人马术精良,但马匹相差太大,还是跟朵儿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最后把朵儿跟丢了。 知道消息后暴怒的同罗斜也命人狠狠地抽了这些卫士一顿,要不是因为这些人知道朵儿远去的方向,他早就把他们给砍了。 当夜,同罗斜也亲自沿着西南方向率人找了同罗朵儿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才来到了旋鸿池。 虽然黄明辽临走的时候命人将他们的痕迹都做了遮掩,但因为时间太短,没有办法妥善处置,还是留下来一些蛛丝马迹。 同罗斜也看着这片草原的痕迹,昨夜至少有十几人在这里呆了一夜。他感觉自己的妹妹昨天一定出现在这里过,沿着战马走过的痕迹,同罗斜也也一路向西北方向追去。 莫名其妙的就要逃命,还没能真正完全了解斜也部的实力,也没有找到击破斜也部的方法,黄明辽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么回去的。如果兄长向他问起斜也部的事情,自己难道要说都在同罗朵儿的脑子里吗?事没办好,还带回来一个女人,不用别人说,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因此,虽然情况紧急,但黄明辽还是决定留下来。他认为草原茫茫,同罗斜也未必能够找得到他。再说就是对方真的发现他们的痕迹,他们还有马匹依仗,一路奔逃,总是没问题的。 因此黄明辽还是在附近逡巡了两日,又查探了一下这附近的地势,希望发现一个好的打伏击的地点,也因此终于被斜也部的哨探给发现。黄明远为了摆脱斜也部骑兵的追击,带着他们绕了好远的路,但对方却总是如跗骨之蛆一样,甩都甩不掉。最后,黄明辽等人一番逃命筋疲力尽,终于被同罗斜也率部给堵在了金河(今大黑河)东岸。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成长(一) 同罗斜也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妹妹,眼里充满了怒火。 骑着马冲上前来,走到离黄明辽大约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的黄明辽等人身后是金河,前面是同罗斜也的追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同罗斜也好像没有看到黄明辽一行人一样,远远地对着同罗朵儿说道:“朵儿,你快过来,兄长在这,我带你回家。” “二兄,我不回去,我要跟着辽郎。” 同罗斜也努力让自己不去爆发,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现在同罗斜也就像要吃人一样,惹怒了他,他会用最最恐怖的方式去报复对方。 黄明辽当然不能让同罗朵儿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两人一同骑着马,隔着同罗斜也大约二三十步。 这一次,黄明辽才真正看清楚自己这次任务的对象,同罗斜也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岁,鹰视狼顾,枭雄之态,令人侧目。这种气势,自己只有在自己的大兄身上看到过。 黄明辽感觉心里摇摇头,怎么可能,大兄怎么会成为这种人物呢? 同罗斜也本来根本就没有把黄明辽放在眼里,即使他就在自己妹妹的身旁。如果不是顾忌妹妹,他这会早死了。 随意的瞥了黄明辽两眼,可却是让同罗斜也一惊。 再看向黄明辽的时候,同罗斜也已经严肃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黄明辽问道:“你是隋人?” 黄明辽被同罗斜也问的一愣,赶紧内心嘀咕道:“他怎么会知道我是隋人,难道我们暴露了。” 黄明辽也是经历了不少事,虽然心惊,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本正经却略带不解的问道:“同罗族长这是怎么说?” 不待他说完,同罗斜也便说道:“你们肯定是隋人,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同罗斜也又冷冷地说道:“你们虽然辫发左衽,穿着我们的衣服。但不是长久生活在草原上的人,自然容貌不大相同。草原上的儿郎从小时候就要学习骑羊,所有大多都是罗圈腿,你看看你的腿,你骑过羊吗?” 同罗朵儿听到这,也不解的回头去望向黄明辽。 黄明辽皱着眉头,这个同罗斜也也太犀利了,好像让自己都无所遁形。 见这件事瞒不过去,黄明辽也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根本不去看同罗斜也和同罗部的大军,望着同罗朵儿问道:“你在乎我是什么人嘛?” 同罗朵儿咬紧嘴唇,然后坚决地说道:“只要你不在乎我是个胡人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看的同罗斜也是一阵别扭,冷冷地问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说,来我斜也部想干些什么?” 黄明辽这时却是忧虑尽去,一脸的从容地答道:“同罗族长,不要误会。没错,我等是隋人不假,但我们真的是仅仅经过乞伏泊。我等别无恶意,不过是借个道,立刻就走。” 同罗斜也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黄明辽其实本来就准备了一套说辞,见这个情景已经没法善了了,便一拱手说道:“同罗族长无非是怕我等对您不利,但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的斜也部大隋真的还不看在眼里。我等是去突厥牙帐的使节,奉王命出使突厥。如果不是今天闹了这一出,我等还真没听说过斜也部。” 同罗兄妹二人听到这话,都吃惊地望着黄明辽,但看他身上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身姿,却也都信了黄明辽的话。 同罗斜也眼神一转,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想法涌上心头,这群隋人使节虽然没什么实力,但毕竟代表了大隋,如果利用好了,未尝不是一份助力。 因此,同罗斜也马上换了一副热情的表情,变脸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同罗斜也对着黄明辽热情地说道:“不知是大隋使节,得罪之处,还请使节多多包涵。既然使节经过我斜也部,自当有我略尽地主之谊,不如请使节移步,随我回斜也部一遭。” 黄明辽没有办法,他又不是真的使节,没有节麾和天子的制书,若是到了同罗部内,必然会被同罗斜也拆穿。可是若是不去,这同罗斜也摆明了不会放过他们。 黄明远有些迟疑了,去还是不去。 这时斜也部的骑兵分别暗暗地向黄明辽众人的两侧移动,逐渐的把黄明辽众人包围在一片空地上。 这时原本在身后的蒙跃悄悄地走到黄明辽的一侧,说道:“四郎,我等不能跟他们回去,我们本来预留的就是二十日,在这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时间不够了。再说一旦我们跟着他们去了斜也部的大营里,不仅会暴露我们的身份,我们之前绘制的地图,打探的情报等东西也要命的很,同罗斜也一定会发现大将军的意图。而且最可怕的是要是这同罗斜也想着挟隋使以令各部落就麻烦了。” 黄明辽听了他的话也是一醒,蒙跃说的没错。即使到了最后,同罗斜也放自己离开,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们必须立刻就走。 黄明辽给同罗斜也行了个礼说道:“虽然同罗族长盛情难却,但我等毕竟有皇命在身,不敢因私废公,望族长见谅。等辽从突厥牙帐返回之日,再赴斜也部跟族长告罪。” 同罗斜也却是浑不在意地说道:“使节,不过是耽搁几日而已。大漠万里,行之往往数月,不过是在我这喝几杯水酒,又有何妨,难道使节看不上我斜也部不成。” 黄明辽却是不卑不亢的回道:“斜也酋长,虽然在此不过耽搁数日,但现在突厥牙帐内却是一日数惊,达头可汗和褥但特勤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之势。若是因辽之故,致使未能完成天子使命,辽虽九死而不能赎其罪也。酋长盛意,辽心领了,但确实无法去部落一趟,还望族长谅解。” 同罗斜也看着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恼怒。这些隋人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满口之乎者也,却忘了现在是谁在主导局势。 围在黄明辽周围的斜也部骑兵隐隐有向黄明辽众人发起进攻的趋势。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成长(二) 双方还在相持之间,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突然黄明辽阵中有一人跃起,将在马上的同罗朵儿扑倒在地,众人皆是措不及防,待到众人看清楚情形时,只见蒙跃,一手执着同罗朵儿,一手将匕首放在她的脖子前。 黄明远和同罗斜也都看呆了。 “住手!” “住手!” 蒙跃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同罗斜也喊道:“同罗族长,你要是再敢向前一步,你妹妹就死定了。” 又对着黄明辽喊道:“四郎,同罗斜也不可信,你不可随其而去。我等背负皇命,虽九死其尤未悔,何况一女子乎。” 黄明辽此时双目圆瞪,青筋凸起,满脸狰狞,挣扎了许久才对着同罗斜也说道:“同罗族长,我等皆无恶意,只是为完成使命,不得已而为之,请族长放开一条路,让我等西去,他日功成之时,我等必将来贵部负荆请罪。否则,若豁真出了什么差池,却是不美。” 黄明辽在马上弯下腰,久久不曾抬起。 一旁的同罗朵儿看着黄明辽,心痛如绞,辽郎叫她豁真,辽郎不带她走了。同罗朵儿忘了身边的刀就要向黄明辽走去,还是蒙跃警醒才没让她撞上匕首。也吓了众人一跳。 “辽郎,如果兄长不放你们过去,你会杀了我吗?”同罗朵儿对着黄明辽喊道,泪水已经淌满脸颊。黄明辽极力的让自己不去看同罗朵儿伤心欲绝的脸,却无言地点点头。 对面的同罗斜也怒极而笑,大喝道:“隋使,你们真的以为我同罗斜也是泥捏的不成,放了我妹妹,否则你们都得死在这。”说着抽出弯刀,指向黄明辽。 看着对方闪闪的刀光,黄明辽忽然觉得有些心安,这才是他熟悉的东西,虽然可怖,对于他来说,宁可面对刀剑也不愿面对同罗朵儿的泪水。 他也缓缓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其他人都跟着一同拔刀。二十余人对着千余骑兵,威势却一点也不落下风。 小五子也紧随在黄明辽身后,说道:“四郎,一会战起,我等掩护你从这金河里游到对岸,怎么也得把信给大将军送回去。” 黄明辽看看小五子那坚定而稚嫩的脸,没有回答。 而这边伤心欲绝的同罗朵儿却是无惧身前匕首的锋利,直挺挺地就要用脖子撞向匕首,吓得蒙跃赶紧将匕首挪开。忽然间,脚背一疼,接着就见一道寒光掠过,蒙跃赶紧躲开,左肋却是被划出一道伤口,正是同罗朵儿所伤。 同罗朵儿也是被自己惊到了,自己是第一次伤人,却是没想到差点真的杀了人。看看对面的兄长,再看看身旁的辽郎,一狠心,就拿起小刀向自己胸口刺去。 黄明辽从马上飞扑下来,就在同罗朵儿要刺到自己胸口时一把握住了那把小刀,立刻手上便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你没事吧!”黄明辽仿佛不知道自己手上的伤,赶紧去看同罗朵儿。 “你怎么这么傻。”同罗朵儿赶紧去看他的伤口。 对面的同罗斜也却是没心情陪他们过家家,刚才一看妹妹要自杀,马上冲了过来。身后的斜也部骑兵见族长出击,也挥舞着手中的的弯刀向隋军杀来。 这群隋军看着压上来的乌云,有恐惧,也有无畏,马上和斜也部骑兵战在一起。 虽然这些骑兵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但二十几人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在正面打得过千余骑兵的,更何况是这个根本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地方。 一刀向着黄明辽劈来,黄明辽赶紧抱着同罗朵儿向一侧一倒,打了一个滚。这时蒙跃看黄明辽这边形势危急,忙扑上来,将那个骑士砍倒。 黄明辽赶紧起身,提起弯刀,飞掷过去,连连划过十余人脖颈,弯刀又回到他的手里,这一手却是震惊了众人。 黄明辽翻身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两手各持一把弯刀,一挟马腹,就向着同罗斜也杀去。斜也部骑士赶紧上前,哪能阻挡。黄明辽挺着身子,左右各自挥舞弯刀,带起无数血花,身后尽是落马的尸体,眼瞅着要杀到同罗斜也跟前。 同罗斜也也是大惊。 见无法阻止黄明辽,有机灵的斜也部骑士赶紧去砍马腿。黄明辽一勒战马,战马前蹄急抬,踏死两人。 “拦住他!” 数十人手持长矛,对着黄明辽捅去。黄明辽急忙跳起,众人刺在马身上,捅出几十个窟窿。那战马一声哀鸣,倒在那里。黄明辽却是借着马匹的力量,跳到马背上,弯刀一划,连连划破十余人的喉咙,然后平稳的落在了地上。但此时面前重重围堵,却是不可能再冲到同罗斜也的面前。 隋军毕竟人数太少,寡不敌众。 黄明辽看着一个个之前跟他朝夕相处的同伴死在他的面前,他发了疯的一样扑向对面的斜也部骑兵,又一个个将他们砍死。可是这只是杯水车薪,不到片刻,活着的就只剩下黄明辽、蒙跃和小五子。 一波波的斜也部骑士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三人团团围住。蒙跃已经身受重伤,几乎无法站立,只得用弯刀撑住身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着她吗?”蒙跃怒吼道。 黄明辽这时血往上涌,怒目圆瞪,看看蒙跃,又看看同罗道儿。 “啊······” 黄明辽忽然一把将同罗朵儿抓了过了,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同罗斜也,让你的人赶紧撤,否则我杀了她!” 三人背靠背被对方围在一起,黄明辽一手持刀一手将同罗朵儿挡在身前。他现在无比的后悔,就是自己一步步的迟疑才害死了自己这么多的同伴。 “你疯了吗?你要杀她,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她为你可以去死。”同罗斜也看着一身是血的黄明辽和好似了无生机的妹妹,低声的怒吼道。 “同罗斜也,我就是疯了,你快让你的人放开一条路,否则我真的会杀了她。” 同罗朵儿也没有想到黄明辽尽然会拿她当挡箭牌,她两眼圆睁,张着嘴几乎不敢置信。同罗朵儿是怎样也想不到爱郎尽然也会把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刚才的事她还可以骗自己爱郎是爱自己的,他会保护自己。而现在面前的这把刀,却割碎了她的心。一行清泪从同罗朵儿的脸上流了下来,也流到了两个爱她的男人心里。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成长(三) “对不起,朵儿,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等我完成了这次任务,我把命赔给你,可现在,我没办法。”说着黄明辽一脚将已经受伤不轻的蒙跃踹到金河里,喊道:“你活着回去。” 这时小五子不顾自己身体的伤,挺着不让自己倒下。 “四郎,你从河里走吧,小五子走不了了。” 黄明辽一愣。 “你说什么胡话。” 小五子的声音却是抬高了几分,喊道:“四郎,小五子出身卑贱,死不足惜,四郎还有大事要去做,却不能死在这,否则我死了也没办法跟大将军交代。四郎,你记着,我是有大号(名字)的,我叫陈武,是大将军为我起的名字。” 说着,一把夺过黄明辽手中的同罗朵儿。 “来啊,来杀老子,老子就在这里,你们有胆量就来啊。”小五子向着对面的斜也部骑兵大声的咆哮着,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这些风刀雪剑,一如他七年的奴隶生涯,虽然严酷,却从没有能够击败他。 黄明辽看看同罗朵儿,又看看小五子,泪水已经沾满眼眶,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跳入金河中。 耳畔却只剩下那稚嫩的喊杀声:“大隋万岁。”一切便又回归到沉寂里。 黄明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到金河对岸的。 当时情况紧急,黄明辽也没有办法,蒙跃受了伤,不知死活,现在只能靠自己把情报送给大兄。刚跃入水中,黄明辽就被彻骨的水流给激的一阵心寒,四肢都要冻僵了,差点就直接沉入水底。 好容易浮上水面,根本就找不到先跳下去的蒙跃了。 黄明辽从河里回头望向西岸,只看到小五子倒下的影子和同罗朵儿绝望的脸,而此时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马上就有斜也部的士兵跑到河边向河水内放箭,黄明辽见情况不妙,赶紧一个猛子沉入水中。多亏了小时候兄长为了锻炼他的毅力和武势,把他在大冬天里丢到河底去练刀,才能让他如此的熟悉水性,也才在寒冷和水流中逃得一命。 金河干流是有东北方向流来,与黄河形成对流格局。黄明辽借着水流,向西南冲了大约十余里,这里已经见不到斜也部的骑兵了,便在一处平缓处登岸。又沿着金河向上游走了十多里,到了离之前战场不远处的对岸,终于在岸边发现了奄奄一息、已经昏迷的蒙跃。 蒙跃之前早就受了伤,在寒冷的河水中一激,早就已经意识不清了。因为蒙跃出生在滹沱水畔,自幼深习水性,才凭借着超人的毅力游到了河对岸,又艰难的爬了上来。终于力不可支,倒在了地上。 黄明辽发现他时,正见蒙跃因伤口化脓发起了高烧。黄明辽正急的一头汗水,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见一声马儿的嘶鸣,抬头望去,一匹矫健的红色战马正向他飞奔而来,正是同罗朵儿的赤兔胭脂兽——红红。 之前混战之时,无论是蒙跃还是小五子都没想过要伤害同罗朵儿,不仅仅因为她是黄明辽爱的人,更是因为经过这两天短暂的相处,他们都被同罗朵儿的纯真和善良所打动。这是一个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姑娘,她像一位降临人间的使者出现在那个寒冷、孤寂的夜里,温暖了这群人的心。即使在刀枪剑雨的战场上,她所有的美好,也不应该被他们摧毁。 所有人都避免伤害到同罗朵儿,直到那场战斗结束,同罗朵儿竟然奇迹般的丝毫未损,虽然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当她感觉像弟弟一样的小五子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上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丝毫没有畏惧的想法,她感觉的到他们并不想伤害自己。 看到黄明辽跳入河里,她心顿时一安,虽然他走了,但毕竟没有被兄长杀死。 小五子回过头去,看到河中已经看不到黄明辽的影子,一把推开了同罗朵儿,提着手中的横刀向着对面的斜也部军冲去。瘦小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即使对面有千军万马,也能感受到他的决心。 “不要!” 同罗朵儿大叫着,希望兄长不要杀了他,可是没有用。 “昂昂狼牙,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回还。” 小五子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满身是血,犹自在那里喃喃地述说着狼牙战歌,即使他只是个狼牙军的马夫,可他从来没忘了手上握着的那把狼牙。 同罗朵儿冲了过去,扑在他身上,任凭鲜血染红了自己的罗裙。 小五子还没有咽气,同罗朵儿抱着他,鲜红的血沫从小五子嘴里涌出。一只手颤抖地伸向同罗朵儿,用尽力气说出几个字,却是抓了个虚空,溘然长逝。 而同罗朵儿呆呆的望着小五子,只听到他死前说的“对不起。” 同罗朵儿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说着:“我原谅你了······”而怀中的人却再也无法回家。 这时有几个女侍冲了上来,扶住同罗朵儿。 “豁真!豁真!” 同罗朵儿木然的站起来,望着满地的尸体和再也看不到的黄明辽,猛地扑到自己的胭脂兽旁,拿起鞭子,狠狠地一抽它的屁股。那马仿佛跟同罗朵儿心有灵犀一样,嘶鸣一声,一跃而起,向着河边冲去,在众人的措不及防和吃惊中跳入河中。众人只见那马不断地用后腿拍打着冰凉的河水,竟让它成功游到了对岸。 红红登上岸后,回头望望还在对岸的同罗朵儿,长嘶一声,向西南而去,消失在风一样的烟尘里。 留在河东岸的同罗朵儿望着消失的胭脂兽,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对岸,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尽。 同罗斜也一直只是在静静地望着同罗朵儿,完全没有阻止自己妹妹的行为。见妹妹只剩下伤心,这时他才翻身下马,将弯刀扔到一旁,来到同罗朵儿身旁,扶起自己的妹妹,又用自己的大氅将同罗朵儿裹住。没有其它的苛责和问询,只是低低地说道:“回家吧。” 同罗朵儿没再看对岸,轻轻地点点头,跟着自己的兄长上了来迎接她的马车。 “如果可以的话,请兄长把这些人安葬了吧。”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成长(四) 看到红红,黄明辽是一阵大喜,这一定是朵儿命它来的。再想到同罗朵儿,黄明辽心里又是一痛,自己是个混蛋,不配朵儿牵肠挂肚,自己该死。黄明辽暗暗对自己说着,现在大兄安排的任务自己没有完成,蒙跃也需要自己,自己还不能死。待自己完成任务,自己一定用命来还自己欠朵儿的。 红红的到来,解了黄明辽的大急,如果没有马匹,他带着受伤不能行动的蒙跃,一个月也走不出这片荒原。 黄明辽之前从兄长那里学过简单的包扎处理手段,虽然到现在也不明白什么叫细菌,什么又是抗生素,但却是牢牢记住了消毒和用干净布。 黄明辽将蒙跃移到一处远离河边还避风的地方,又点起一堆火供二人取暖。黄明辽拿出藏在腿上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将蒙跃身上已经化脓的腐肉一一的割下来。虽然蒙跃此时已陷入了昏迷,但仍然是在昏迷中青筋凸起,满头大汗。黄明辽也是第一次进行战地手术,费了好大的劲才完成这一步,接着便将自己贴身收藏的兄长给他的药粉给蒙跃敷上,又用比较干净的布给蒙跃包扎。等到他完成这些活,天已经渐渐黑了,身上的湿衣服竟然都被黄明辽浸干了。 摸着蒙跃烫人的额头,黄明辽知道,蒙跃是生是死,就看今夜的了。 只是此时草原已经进入冬季,各种生物早就找地方过冬去了。他们的给养全在原来的马匹上,现在全留给了同罗斜也。还是红红身上挂着的几块牛肉脯,才让黄明辽度过了此夜。 黄明辽望着兄长曾经教给自己的观星方法,找到了正高挂在南天的参宿星(猎户座),才确定了方向。这荒原上除了望不到头的地平线,就是枯黄的牧草,一路向前,没有人迹,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黄明远倚靠着红红一边取暖,一边思索。自己这些人出来时间已经不短了。兄长之前说的二十日到现在也没剩几天,如果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的话,恐怕要误了时间。只有从这里一路向西北方向才有可能追上大军。 自己在这次行动中已经犯了太多的错,不能够再让弟兄们牺牲了性命的成果再付之东流,小五子、老把头、二牛、老崔头······等人都在天上看着自己。 黄明辽在此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摸着蒙跃的头,虽然还没醒,但并没有像昨天那么烧了,这是个好事情。 黄明辽先将蒙跃放在马上,然后自己跳上马又将蒙跃绑在自己身上,一路疾驰向西北方向。 赤兔胭脂兽全身似锦缎火炭、腾跃如风,背负着黄明辽、蒙跃二人也是有驰骤烈风举帆之疾。 现在,黄明辽两个人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食物。 对于拼命赶路的黄明辽来说,整个世界周围除了荒原还是荒原,没有一丁点食物的补给,整整一天,他们只是捉到了两只饿昏了的傻老鼠。一直到了傍晚,因为缺乏营养,蒙跃又开始烧了起来,满嘴是泡,刚恢复些意识又不辨其它,昏死过去。 望着睡梦中还在干咳的蒙跃,黄明辽知道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得饿死在这。没有办法,他只能将蒙跃安置在一处避风地,又用一些雪堆成一堵矮墙,然后便自己一个人骑着红红出去找吃的。 向南边一处有灌木丛的地方前进了好远,才发现一处已经被冻住的小水泊。黄明辽用佩刀敲开了冰面,用手捞起几条小鲶鱼,虽然这让他的手都快冻僵了。这几日弄的一点食物黄明辽都给了蒙跃,黄明辽也是饿昏了。他抓起一条鲶鱼就往自己嘴里塞,嘴里嚼着还活着的鲶鱼,好久才强忍着不让自己将这些鱼肉吞了下去。还有蒙跃,这些鱼得给他补充营养。黄明辽将大半条鱼吐了出来,又一路疾驰的往回赶,却不知道蒙跃那里也是惊险。 黄明辽走了不久,一直昏睡的蒙跃也醒了,喃喃地叫着水,却不见有人答应。蒙跃迷迷糊糊,过了良久竟然有涎水留到他的嘴里,一股的腥臭味。此时的蒙跃烧还未退,也没有什么意识,竟然咽了下去。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有牙齿状的物质摩挲过他的脸颊,蒙跃凭借好大的毅力才睁开眼,却是吓的他一惊。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匹灰狼,这是一匹又病又老的狼,它的那双尖耳朵并不像别的狼那样竖的笔挺,眼睛也昏暗无光,布满血丝。 那匹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自己难道要葬身于这么一匹将要老死的孤狼口中吗? 突然,蒙跃的一只手抓住了狼的牙床,另一只手死死的掰住它转向旁边。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他用尽毕生的力气狠狠地咬住前方,死命地不松口,那匹狼已经发不出叫声,不断地抽搐着要从蒙跃的嘴和手中挣扎开来。直到过了好久,感觉到手里的狼已经不再挣扎,毫无力气的蒙跃躺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黄明辽到来时,只见蒙跃身边有匹死狼,吓了一惊,赶紧跑下马去查看蒙跃的情况。一看蒙跃满脸都是血,马上去摇他的身子。 “四郎,你都快把我摇散架了!” 这时蒙跃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里带着一副顽皮的表情说道。 “你个臭小子,吓死我了。好小子,真有你的,竟然这样还杀死一头狼。”黄明辽喜极而泣,拍了蒙跃一巴掌。 “啊!” 蒙跃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 当夜,蒙跃的烧经过这狼血的滋润,竟然奇迹般的退了。虽然全身都是伤,还不能颠簸,但总归是逃过了这一劫。黄明辽也有了一个说话的人。两个人都避免去提当日同罗朵儿和其他的兄弟,但蒙跃同意黄明辽北上的决断。 蒙跃希望黄明辽将自己单独放在一个地方,自己好尽快赶回军中报信,但黄明辽拒绝了。 “我这辈子已经做过一次抛弃兄弟的事情,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两人骑着红红,一路向西北而去,借着那头死狼的狼肉充饥,二人终于回到了军中。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悔不当初 黄明辽和蒙跃两个人一路向西,专门走一些荒僻之地,躲过了各部落的活动区。数天后终于在武要城堡以北百余里处遇到了大军主力。 黄明远之前见黄明辽还不回返也是颇为担心,等到看到黄明辽和蒙跃二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共骑着一匹马时,也是眼角一片湿润。 黄明辽进了营内,黄明远不顾他一身的狼狈样,拉着他进了大帐。 “之前明祯追击都蓝,我是日夜担心。今你去乞伏泊刺探敌情,又是担心不已。我这真是操心的命啊!”黄明远开怀大笑,虽然自嘲一番,但是眉眼间的喜意却是丝毫骗不了人。 “你比起你三兄来,缺少了一份稳重与经历,尤其是这种小股部队出击,领头之人的作用更是绝无仅有。我本来还担心你初担大任,会手忙脚乱,现在能回来就好。” 黄明远拿起帐内的水壶,给黄明辽倒了一杯热汤。 “拿着,暖暖手。” 黄明辽吸了一下鼻子,低着头说道:“兄长,任务我没完成好,其他人都死了,就我和蒙跃二人回来了。” 黄明远本来是坐在帅案后看地图,听到黄明辽的话也没回头,只是问道:“这种事很多时候也是很难避免的,你得学着适应。怎么,你们什么也没查探到吗?” “不。”黄明辽连忙否认。 “大家这次的侦察很是成功,也获得了大量的情报,是我没能把大家都带回来,我丢下了自己的兄弟。”黄明辽说着,眼角的泪水忍不住留了下来。 黄明远站了起来,没说话。拿起一旁的手巾递给了黄明辽。 “擦擦吧。” 来回踱了两步,才说道:“你一回来,我就看出来了,有心事。你从小就是这样,一旦犯了错或者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黄明远长出一口气,又说道:“打仗吗,哪有不死人的。你以后走上更高的位置,带领千军万马,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有无数人死去。而我们那时候能做的,就是让最少的人死去。你们脱离大部队,千里侦察,说不会死人,可能吗?现在不是让你去悲伤,去自责,而是要让他们的死变得有意义。” 黄明辽站了起来,又跪下,眼泪又止不住的唰唰的流下来,声音便有些哽咽了。 “大兄,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一想到小五子、老把头他们的脸,还有他们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就恨我自己,我竟然抛弃了自己的兄弟。是我的愚蠢和失误才让他们都死了。是我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在知道敌人已经发现我们了,还是失去了警觉。如果我要当时警醒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行了。”黄明远轻声呵斥道,“说吧,怎么回事?” 黄明辽抽泣了一下,擦了擦眼泪,说道:“当日我们二十几个人离开诺真水后,一路向南翻过大斤山,从金河南岸东进,到了乞伏泊附近。众人一连在乞伏泊周围侦察数日,也没有太大进展,都只是获得了一些老旧信息。斜也部的布防非常严密,我们也没有潜入和抓舌头(俘虏)的机会,众人一直在附近逡巡,小五子试着潜入了斜也部一回,而我们还被他们给发现了。后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路逃去了旋鸿池。在旋鸿池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重要的人。” 说到这,黄明辽吞咽了一下口水,说话开始变得艰难了起来。 “这个人是同罗斜也的妹妹,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和他兄长闹翻了才一个人出来的。当时我们谈论了很多,也了解了很多斜也部的情况,但我并没有细想,也就没有猜出她的身份。 后来同罗斜也为了找她追了过来,我就让她跟着我们的人马返回,这时我才知道了她的身份。当时我们一路向北,本来是要直接返回的,但她想走之前再看一眼她哥哥的部落,而我也想再打探一下周围的地形,侥幸认为同罗斜也不会追得上我们,便同意了。却没想到我们被同罗斜也咬住了尾巴,逃了一日后被堵在了金河边上。其他人为了掩护我,都战死了,我跳到了河里才捡了一命,后来又找到了重伤未死的蒙跃,我们二人才一同返回的。” 黄明远听着是眉头紧皱,在大帐内来回的踱步。而黄明辽说完这些,却是精神一松,好像卸下来不少的包袱。 “黄家出情种啊。”黄明远有些哆嗦的说道。 “大兄。” 黄明远忽然转身,一脚将黄明辽踹倒。门外的雄阔海听到帐内动静,赶紧挑开帘子,进屋查看。 “出去。” 雄阔海听到黄明远的话,一个机灵,从没见过黄明远这么盛怒,赶紧走出大帐。 黄明辽挣扎着爬起来,又跪好。 黄明远指着黄明辽的脑袋,说道:“你是精虫上脑了吗?如果是你一个人,你想干什么别人都没话说,但你率领着二十几个人,他们是相信你才听你的了,就因为你喜欢一个女子,就把他们带到了绝路上。那女子是天仙吗?还是勾魂的恶魔。” “不是的。”黄明辽大声喊道。 黄明远听到他的话,怒极反笑。拿起马鞭就想抽黄明辽,又气得哆哆嗦嗦的放下了。 “我今天不抽你,你已经十六了,是个大人了。自己也指挥着几十个人了,不应该再打了。只是你自己觉得,你现在后悔有用吗?” 黄明辽吸了一下鼻子,低着头。 “我该死,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我拼着命回来就是为了让弟兄们的心血不会被浪费,他们不会白死。现在情报送到了,就是用我这条命赔给他们,我也心甘情愿。” “啪”的一声响,黄明远一巴掌抽在了黄明辽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到现在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你要赔命,你拿什么赔,他们的父母、妻子要的是自己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你能还给他们吗?你以为你的命是你的,现在你的命是他们二十几个人换的,你不仅不能死,你还得把他们没完成的事情完成,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而不是像个娘们一样,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明远教弟(三) 看到满脸痛苦的黄明辽,黄明远坐到他跟前,叹了一口气。 “众兄弟中,你是最重感情的,但当将军恰恰是最不需要感情的一件事情。一场战争下来,死个几千几万人都是少的,你去一个一个讲感情能行吗?当将军,是责任,是承载着几千几万人把命交给你的责任。你或许不能把他们全部带回家,但是你有责任不让他们的死是死的没有意义的。 为了这个目标,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委屈你自己。你有再珍重、再深爱的东西,在战场上,都不如你麾下这群兄弟的命重要。为了他们,你都得舍弃。只有你能这么想了,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这是我第一个要告诉你的。 第二个就是在战场永远不要抱有侥幸的心里。所有意料之外的事都必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要老说我感觉应该怎么怎么样,我猜测会怎么怎么样,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应该从一个将领口中说出来的。你的感觉、你的猜测都要有依据,而不是求那一丁点的侥幸心理。放手一搏不是孤注一掷,因为搏要搏的有脑子。 第三,战场上,不要因为外物而影响你的决断。这个外物最大的一点就是为了什么,你做出决定的出发点是要为了胜利,其它的为了什么都是扯淡。你越是为了什么其它的东西,到最后越不可能实现你的想法。” 看着黄明辽还跪着地上,黄明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踹你那脚是让你长点记性,打你这一巴掌是让你知道,在邹山,你还有个老娘。” 看到黄明辽还跪在地上,又说道:“让你起来,你就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如何扭扭捏捏。说了这么多,你之前的侦察结果还没说呢?” 黄明辽听到这一愣,赶忙站起来,光说其它的了,大家用命换来的东西可千万不能有失。 黄明辽干咳了一声,说道:“大兄,我们打探到一个重要情报,同罗斜也近期有联合武要北原(今辉腾锡勒)的萨薛部对南来的都速动手的意图,同罗斜也已经准备妥当,动手就在近期。” 黄明远马上站了起来,跑到地图旁,喃喃地说道:“武要北原,武要北原,就是这,萨薛部就在九十九泉附近的地方游牧,而都速则位于北魏抚冥镇土城子古城东北一带,靠近武要北原。这武要北原西接大斤山,东接大马群山,东西长约二百里,南北宽约四十里,海拔高,但水草丰美,是天然的优良牧场。这个斜也部恐怕是所图甚大。” 又将乞伏泊、旋鸿池、九十九泉三处连在一起,成了一个大三角形。 黄明远将碳笔丢在地图上,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个同罗斜也,他这不是要消灭都速,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萨薛部危矣。若是让斜也部灭了萨薛部,再发展上几年,那漠南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霸主,到时候这个草原的局势都会为之一变。” 黄明辽一惊,问道:“大兄,这是为何,萨薛部可是斜也部的盟友啊。” “他同罗斜也原来需要盟友,可若是消灭了都速,那他就不需要盟友了。” 黄明远将黄明辽拉到地图旁指着三者的位置说道:“你看,都速离萨薛部近而离斜也部远,按道理来说该是萨薛部急才对,现在却是斜也部急着攻打都速,这是为什么?斜也部占据着乞伏泊和旋鸿池牧场,但时间太短,根基并不稳固,现在当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而即使是消灭了都速,二者的控制区域离得这么远,都速的地盘他可是都得便宜了萨薛部啊,你觉得同罗斜也会是个这么好的人吗?” 黄明辽摇摇头,说道:“这同罗斜也狡猾奸诈,鹰视狼顾,他可不是个为了别人而不求回报的人。” “这就对了。那同罗斜也要的是什么?你看,正是这武要北原。” “他要武要北原干什么,他可是连乞伏泊也没有消化完的。”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乞伏泊和旋鸿池太靠近大隋了,一旦大隋大军出塞,同罗斜也绝计是无法挡得住的,只有控制了武要北原,一旦和大隋开战,他才有足够的回旋余地。到时候的他进可攻退可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说他要不要武要北原。” 黄明远目光有些尖锐地说道:“借助萨薛部击败都速,同时削弱萨薛部的实力,最后利用萨薛部的信任,一举来个黑虎掏心,消灭萨薛部,称霸漠南,这同罗斜也好大胃口。” 黄明辽也听呆了。 “大兄,那怎么办。”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不好办啊,关键是时机不好选取。否则打早了会受到斜也部和萨薛部的一同共击,打晚了,战果可就没了” 黄明远又对着黄明辽说道:“你之前说你又查看了斜也部附近的地形,那你认为若是要伏击从西北面而来的敌人,在斜也部附近哪个地方最合适。” 黄明辽赶紧站起来,指着地图上乞伏泊以北四十里的地方说道:“这个不知名的沟渠离乞伏泊大约四五十里地,是通往武要北原的必经之地。” “从乞伏泊到武要北原接近两百里,若是我军拂晓时分发动攻击的话,一去一回,斜也部的骑兵差不多在第二天的中午便能到达这里。这个时间段,是吃饭的时间,而且太阳在南利于我方作战,最重要的是斜也部急行军了一夜一上午,肯定是人马俱疲,利于我军动手。” 黄明远将手中的碳笔放下,拍着黄明辽的肩膀,对着黄明辽说道:“此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绝没有下次。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消灭斜也部,所以我希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不反对黄家有个胡人女子做媳妇,但前提是他不能够记恨黄家。你要明白!” 不再理黄明辽,黄明远拿起一旁的大氅穿上,出了门去找陈远了,他还得和陈远商量具体的行军方案。只留下黄明辽一个人在那里呆呆的立着,还在思索。兄长这是什么意思?是接纳了朵儿了吗?可是再一想想当时二人离别的情景,纵然黄明远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成了一个悔字,对同袍战死的悔,对朵儿错爱的悔,对辜负兄长信任的悔。 这时雄阔海又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对着黄明辽说道:“四郎,俺老雄是个粗人,不会劝人,俺也知道你们这次不是很顺利,这些兄弟们就你们两人回来了。但你要明白,你活着不是让你颓唐的,你得振作起来,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 这时的黄明辽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那份悲伤与失落,那满眼昂扬的志气在黄明辽眼中燃烧,兄长既然已经允了朵儿进门,考虑这么多干什么,为了死去的弟兄们,为了朵儿,为了兄长,也为了自己,杀。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朵儿蜕变 同罗斜也将失魂落魄的妹妹带回了营地,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战后,同罗斜也命人按照同罗朵儿的心愿将这些隋人全都就地安葬了,但最后同罗斜也也没有看到对方那个领头的阿辽的尸体,总是不是很放心。 他命人仔细查看了对方的马匹、行李和尸体,对方确为隋军无疑,只是同罗斜也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包括隋人的印鉴、文书、节麾等东西都一无所获。最令同罗斜也怀疑的,便是这个阿辽太年轻了,只有十几岁,隋朝皇帝会派个娃娃来出使大突厥吗? 他也试着派人前往下游找寻隋使的痕迹,但河流湍急,根本毫无踪迹,估计早就被冲到黄河里了。 同罗朵儿好像是在那天将所有的泪水都流光了,所以被同罗斜也带回部落后,几乎没再留过一滴泪。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让红红跳入河中,游到对岸,但她却冥冥之中感觉的到,她的阿辽没有死,他需要红红。 同罗朵儿不去提黄明辽,同罗斜也也不想跟妹妹再去提这些隋人,兄妹之间就好像很有默契一样,都不去触碰这个伤口。日子很快就又过去了几天,同罗朵儿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烂漫,但却再也没有任性的行为。 同罗朵儿好像一夜间长大了,虽然她平日里被同罗斜也宠的像个小公主,但她的聪明只是被往日的单纯和善良所掩盖。她不再是部落里衣食无忧的那个闲人,她开始积极地去试着接触部落的事情。 对于同罗斜也来说,此次为了打垮萨薛部,同罗斜也已经秘密准备了好久。本来以同罗部的力量,去攻击比他们实力大很多的萨薛部是很不可取的。但斜也部却不得不主动攻击萨薛部,虽然斜也部这半年多来发展很是迅速,占据了乞伏泊这个得天独地的优质牧场。但斜也部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老营乞伏泊离隋境太近了。从恒安镇向北不过三百多里地,隋军的骑兵一天一夜就能到达乞伏泊。虽然斜也部实力也很强了,但现在他们的体量根本不足以对抗隋军。 随着启民可汗来到云州,大肆招揽漠南的部族,同罗斜也也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现在隋军还没有重视自己,但一旦隋军反应过来,那在乞伏泊的斜也部就只剩下灭顶之灾了。 为了得到足够的生存空间,同罗斜也不得不咬着牙准备对萨薛部的攻击,好在这次有突厥人可以利用,以有心算无心,自己未必不能成功。 只要击破了萨薛部,同罗斜也就可以获得整个的武要北原地区。在一望无际的武要北原上,分布着近百个大大小小的天然湖泊,这里气候宜人,山势平缓,水草丰美,风光秀丽,是一片绝佳的牧场。 到那时候,斜也部便可以将老营迁往九十九泉,而在乞伏泊、旋鸿池、九十九泉这个大三角地区,将都成为同罗部最核心的控制区。那时即使隋军来攻,凭借着斜也部的实力和草原地形优势,同罗斜也也有信心让对方铩羽而归。 为了同罗朵儿的事情,他已经耽误的好几天,而时间每浪费一分,便让自己行动暴露的可能增大一分。 因为出现了阿辽这个变量,现在不是继续行动的好时机,但同罗斜也没有办法,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也只得按耐住对这个阿辽的怀疑,只能祈祷那个阿辽死在了金河里。同罗斜也开始召集四处的部众,准备向萨薛部进发。 自那日大战过去半个月后,同罗斜也终于完成了战争的准备。一声令下,部落内整整三千控弦之士跟着同罗斜也的大纛向西北而去。 同罗斜也意气风发,因为他知道这次他一定可以击败萨薛部。 同罗朵儿站在大营内的高台上,远远地看着自己兄长的大旗向西北而去,消失在天地间。再看着部落内的男男女女,都在欢呼雀跃,仿佛兄长大军得胜归来就在眼前。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熟悉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厌恶,在这一场场毫无意义的厮杀当中,她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站在高处时间有些长了,她似乎有些眩晕,头重脚轻,差点倒在地上。旁边的侍女赶紧扶住她。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叹了一口气,同罗朵儿转身走下梯子,向着中军的营帐走去。虽然短短几百步的距离,但同罗朵儿感觉走的却是如此的漫长。每走一步都重若千钧;每走一步都好像是割裂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将它们血淋淋的撕碎再撒到众人的面前;每走一步都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挣扎。她一步一步,终于走到大帐门口,早有人给她挑起帘子。 同罗朵儿忽然抬起头,望向那天边蔚蓝的天空。那天空的光是那么的刺眼,让她几乎看不到其它。同罗朵儿笑笑,低下头从腰间取出一枚金印。再抬起头来,那脸上的那份微笑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冷漠的表情。没再犹豫,同罗朵儿大步流星的走进大帐内,在中间上首的位置坐下。这位置平日里是她兄长议事时坐的,但现在兄长却交给了她。 空荡荡的大营内只有同罗朵儿自己一个人,但现在这是同罗朵儿的大营了。 同罗朵儿坐在位置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的阿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她终于还是成了一个自己从前最讨厌的人。 因为没有其他的人可以相信,同罗斜也只能将自己的老营交给同罗朵儿,这次突袭萨薛部虽然信心十足,但万事没有什么是一定的。同罗斜也知道老营才是他最重要的根基,他这个妹妹,一定可以给他守好这个家。虽然有很多人质疑这个决定,但毫不例外都被同罗斜也给否决了,为此他还杀了两个部落内的老人。 留在老营的众将一个个的进入大帐,就看到他们的朵儿豁真坐在原来酋长的位置上,含光射电,英气逼人。 众人止不住跪下参拜,同罗朵儿笑着让众人起来。众人这时心里才明白,这不是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天真烂漫的豁真了,这将是斜也部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宰。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迎战都速 对于此时的斜也部来说,萨薛部并不是一个好啃的骨头,它作为一个老牌部落,能够独霸武要北原,自有其独到自处。 萨薛部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游牧民族,否则就不会长期以来都待在武要北原。萨薛部其实是鲜卑人的一支,这里是一批六镇流民在起义军主力南下后剩余人员的后裔。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北方六镇戍卒和各族人民发起动乱,后来这些流民南下,其中的佼佼者尔朱荣、葛荣、高欢、宇文泰等人先后成为北方重要势力,引领了之后五十多年时局的变化。可以说现在这些关陇贵族大多都是六镇流民的后人。 萨薛部是武川镇一支流民的后裔,后来就长期定居在武要北原。他们并不像传统的游牧民族那样逐水草而居,而是在这里利用众多的水系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更是利用北魏遗迹修建了一座小城,叫做城堡(城池名字就叫城堡,也称为武要城堡),其贵族也生活在城堡之中。 同罗斜也自然是没有底气攻打城池的,即使那就是一片夯土建筑的一个土围子。自从大同之战后,同罗斜也就对城池这个东西过敏,那是他不愿提及的噩梦。 同罗斜也也是有办法的。自从上次向东逃命时,他们就经过了武要北原,那时同罗斜也主动和萨薛部的族长萨薛度拔结交,后来又多次向萨薛部赠送厚礼,以结其心。 同罗斜也也亲切的称呼萨薛拔度为阿干(鲜卑语称呼父亲和兄长为阿干),二人情好日密,两部之间也竟有和睦之势。 因为武要北原的优越性,萨薛拔度知道对他的武要北原心怀不轨的人不在少数。萨薛部虽然控弦之士五六千人,可以说是漠南最大的几个部落。但好汉架不住人多,猛虎架不住群狼,因此极力想拉个盟友一致对外。 萨薛拔度认为同罗斜也初来乍到,根基不稳,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双方可以成为朋友。而且对方拥有更好的乞伏泊牧场,根本没有必要再图谋自己的九十九泉,所以在同罗斜也的主动结交下,双方一拍即合,马上就成为盟友。双方也借着各自的力量,实力都有很大的发展。也因此,萨薛拔度认为,借着双方的同盟关系,萨薛部必定高枕无忧。 同罗斜也便劝萨薛拔度跟他一同去消灭北面的都速的部队。 都速自当日被高颎击破后,便一路向北逃窜。后来又听说都蓝可汗被隋军杀死,褥但掌权,更不敢回于都斤山了。靠着突厥的名头在这漠南区域收揽散兵游勇,虽然势力不强,但也好过去于都斤山送死,慢慢的竟然也有五六千的部众。于是都速向南发展,便渐渐地和南方的萨薛部、斜也部发生矛盾,双方的争斗一触即发。 同罗斜也主张先下手为强,但萨薛拔度却认为对方毕竟有突厥可汗牙帐的金狼卫士做基石,无论战力、装备都不是自己二人可以比得了的。强行进攻对方,恐怕得不偿失。 但同罗斜也却认为,现在突厥大局未定,他们才能趁着这个空档期多多的抢占地盘。若是突厥汗位已定,那时候都速借着突厥的威慑,自己二人更不是对手了,倒不如现在拼尽全力,一举击败都速。等到突厥人再次南下时,他们也没有了借力,还可凭借位置优势和突厥人周旋。 萨薛拔度思虑再三,身边被同罗斜也贿赂的众人也不住地劝他,他终是同意了同罗斜也的建议。双方约定,两部各出兵三千,一同攻击都速,获胜后战利品均分。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二人同时率领部落主力集结到在北魏抚冥镇(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土城子古城,准备一同迎战突厥军队。 都速的部落在旧北魏抚冥镇的东北方向,也就是武要北原的西北方向,双方距离大约是二百余里。都速离萨薛部这么近,也是萨薛拔度下定决心攻击都速的一个重要原因。都速对他的压力远比对同罗斜也的压力要大的多,即使现在自己不打都速,恐怕过段时间,对方也会向自己扑来,倒不如和斜也部一同,集中兵力,一举击败对方,这样自己的胜算也大一些。 土城子的东北方向十余里,尘土遮天,旌旗蔽日。此时已经进入十一月份,苦寒的荒原上,肃杀的令人窒息。两部骑兵一左一右,相互策应。 而都速也整顿好自己的部众,远远地隔着对方约二十余里。 本来萨薛拔度是要准备突袭都速大营的,却没成想到都速竟然早有准备,还在土城子东北这片荒原上等待着自己。现在都速在东而萨薛、斜也两部在西,此时不过巳时,太阳正在正东方,对萨薛、斜也二部甚是不利。 都速敢和萨薛正面决战还是有一定决心的。虽然自己部落的骑兵不到五千人,比萨薛、斜也二部联军整整少了两千人,但自己部落的装备和战斗力要远远地大过联军。而且他还有后手,斜也部这个新出现的部落的首领同罗斜也是同罗部同罗契的儿子,自己跟同罗契素来关系很好,这次同罗斜也秘密联系自己,说愿意配合自己,到时双方一同夹击萨薛部,将对方全部留在这里。 想想也是,若是没人提前报信,他都速如何能准确地在这片地区堵住萨薛拔都呢? 这小子当年还是自己抱着爬上马的,想不到竟然也能拉出来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了。 萨薛拔度却是懊恼万分,怎么就让都速提前获得了消息。现在双方各是严阵以待,这次要想击败都速,恐怕代价不会小了。 因为谁也不想正面迎击都速手上装备精良的突厥铁骑,于是萨薛拔度和同罗斜也二人约定两面合击都速,分别各牵制一部突厥人的主力,将对方大军割裂开。 因为游牧民族没有自己的史书,所以草原上这种在不知名的地方发生一场不被人知的战争的事情比比皆是,也有无数的人死在了双方的战争中,带不起一朵涟漪。 萨薛拔度希望将时间耗到中午,那时战斗将对他们更有利,但都速也不是雏儿,怎么能让对方称心如意。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借刀杀人 双方刚列阵完毕,都速的中军骑兵便开始匀速的向前跑去。没跑出去几里路,前方的骑兵便开始狠挟马腹,进行加速。 对面的萨薛拔度一看都速抢先发起攻击,知道自己拖延时间的意图破灭。他明白自己再不发起进攻那部队就没有加速距离了,也只能一挥手,命令前军前进,向着对面袭来的都速军发起攻击。同罗斜也看到萨薛部动了,也紧随其后,命令斜也部的骑兵从另一侧发起攻击。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里,战斗一触即发。三股洪流势不可挡的撞到了一起,战场上尘土飞扬,瞬间就染红了荒原。 传统的骑兵对战,没有任何的取巧,尤其是对于深谙骑兵之道的游牧民族来说,骑兵的对冲就是部落真实战力的对抗。扛的住的是胜利者,扛不住的就只能落败。 双方骑兵交上手的不过五六千人,但已经是一个足够大的战斗场面了。都速的骑兵很多都是都蓝之前的金狼卫士,虽然人数比联军要少,但双方一开战,就压着对面的联军打。 无数曾经战无不胜的突厥勇士用弯刀将对面鬣狗般的低等民族骑兵的胸膛划开,约一刻钟的时间,萨薛部的阵线已经被撕开了三四个缺口。如果不是有一旁的斜也部的策应,牵制住了一部分都速军的战力,萨薛部早就败了。 萨薛拔度看的是双眼赤红,他没想到对面的突厥人战力是如此的强大,一咬牙,将所有的预备队全部压上去,企图用人数优势击败对方。 同罗斜也看着侧面萨薛拔度身边稀疏的骑兵,忍了好久才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现在自己动手只会便宜了都速。 而这时的都速看到萨薛部全军压上后,不怒反喜,萨薛部撑不住了。 一挥手,都速军两翼预留的骑兵也向着萨薛部杀过去。 因为都速提前和同罗斜也约好的关系,都速军的主攻方向都放在萨薛部一方,虽然都速比较信任同罗斜也,但也不得不防上一手。都速此时手上还预留了约千余骑兵,斜也部方向也大约有千余人,所以萨薛部全军压上后,战场上人数比例大约是一比二。 虽然突厥军中有不少真正的精锐,但都速的大部分主力其实已经在乞伏泊之战中消耗殆尽了。手上的骑兵虽然能充充门面,但超过一多半的是新招募的骑兵,虽然借着刚开始如虹的士气能够压着萨薛部打,但一旦双方形成僵持的局面,这些强弱夹杂的突厥军反而不如整体实力较为全面的萨薛部更有韧性。 因此,战场上的局面一度有些逆转。 都速没想到这些萨薛人在自己手上的精锐连续三次冲击下,竟然还没有崩溃,反而死死地缠住了自己。 都速远远地看着自己的部队,这个时候部队向心力不强的缺点便凸显出来了,已经有骑兵因为久攻不下,开始在外围逡巡。都速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战况有所反复,这群人势必会逃走,而那个后果是不敢想象的。 大将阿史那忽勒勃上前劝道“可汗,增兵吧,这么下去,我军的崩溃就在眼前。” 都速骑在马上,脸色异常的难看,摆摆手说道:“再等等,再等一会,同罗斜也会履行约定的。” 阿史那忽勒勃也没有办法,骑在马上抽出佩刀,只待都速一声令下,就冲向战场。 都速军和斜也部虽然是假打,但却打的有声有色,场面一点也不逊色与另一侧萨薛部的战场。双方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却是同罗斜也将都速一支主力牢牢地牵制在主战场之外。 同罗斜也看着远处跟自己做戏的都速军,一脸的笑容,坑已经挖好,就看看谁会掉进去了。 双方交手已经一个时辰,太阳渐渐地移到了东南方。火红的太阳照得都速的脸异常的红,都速攥紧了手上的马缰。 大将阿史那忽勒勃再次上前劝道:“可汗,再不出击,一会就晚了,地形优势已经到了萨薛部的手里。” 都速双目赤红,咬着牙喊道:“全军突击。” 身旁的阿史那忽勒勃马上领着部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战场上。都速军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增援,原本摇摇欲坠的攻击线立刻变得稳固了起来,更多的骑兵沿着撕开的缺口一遍遍地冲击萨薛部的阵营。 原本萨薛部就是靠着人数优势生扛对方的攻击,现在都速军增兵,萨薛部根本无可奈何,就像一只颤颤巍巍想飞上天的风筝在疾风的打击下,瞬间就坠落在地,马上就有萨薛部骑兵向后阵逃去。领军的萨薛三陵立刻组织亲兵上前阻挡,但哪有什么办法,马上自己也被裹挟着的溃军涌着向后方而去。 萨薛拔度看到这景象,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呆呆地望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败了。 这时,停在同罗斜也身边等候良久的骑兵终于动了,一千多整戈待发的精锐呼啸着便向着主战场冲去,直挺挺地向前,不是去拦截对面的都速军的,而是向着萨薛部的溃军方向而去。 站在高处的都速看到这情景大喜,又一边跟身边人骂道:“这个同罗斜也,果然跟他父亲一样狡猾,半分亏也不肯吃,非得等到大局已定了才来战场上跟我军抢战果。” 身边的臣子马上谄媚的说道:“都是可汗洪福齐天,才能震慑的住同罗斜也那小子。” 都速一阵大笑,但终于还是放下了心,同罗斜也并没有骗自己。远远地一挥令旗,让本来跟斜也部打假仗的阿史那斜哥也不用再浪费时间,调转马头,从侧面围歼萨薛部残军。 斜也部的骑兵向着萨薛部的溃兵而来,也让萨薛拔度吓了一跳,同罗斜也想干嘛? 但很快萨薛拔度便发现对方并没有直挺挺地冲进逃散的溃兵群中,而是在快要撞上之前突然向右前方调转马头,飞速地撞入了追击萨薛部的突厥人阵线中。 而另一侧突厥人身后的斜也部骑兵也突然加速,向阿史那斜哥的部队发起攻击,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都速的得胜大军瞬间便被之前预定的盟友给伏击了,在这战场上变得腹背受敌。都速军马上要反击,可战场混乱哪能调整的这么快,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大胜都速 远处骑马伫立在高坡上的都速看到这情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怎么会这样。” 正在全力追击萨薛溃兵的都速军因为得胜的原因早就队形分散,只顾着收取战利品了,突遭本来是盟友的打击,哪里能够反应过来,一时之间,纷纷落马。 而一直在战场上演戏的斜也部的骑兵看着对方打了接近两个时辰,早就按耐不住,此时就像猛虎出山一样,一出手就打在了都速的核心部上。另一侧原本在战场上的斜也部也追了上去,直接撞向了突厥人的后军,将措不及防的都速的部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斜也部继续扩大战果,很快就将对方截成两段。 本来萨薛部的大部军队都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向南逃命,却没想到火光电石直间,原来的猎手却成了猎物。 可这群人终究之前恐惧太大了,斜也部拦住了都速部队好一会,这群吓破了胆的人才停了下来。萨薛部的将领赶紧上前重整队伍,萨薛三陵也终于能够腾出手来了。为了洗刷耻辱,萨薛三陵连砍了几个在队伍中还在骚乱的人,又马上带着仅有的一部分有战斗力的部队,掉头而去,向着都速军杀去。现在都速军已经大败,若是不能果断出击,等到分战果的时候,萨薛部就不好开口了。 这些败兵,这个时候就像疯了一样,好像突然间就找到了失去良久的勇气,扑向了他们眼中的战果。 同罗斜也对突厥人的一刀是决定了整个战局结果的一刀。 混乱的突厥人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都已经到了临界点,只是因为对萨薛部的优势才支撑他们继续打下去,当战场形势大逆转之后,马上便有突厥士兵开始溃逃。这些人的溃逃迅速引起连锁反应,很快冲乱了本阵的阵型,也带乱了都速军的节奏。整支部队在斜也部和萨薛部两面的打击下,迅速开始崩溃了。 都速在后阵死命地收拢军队,哪还有人理他,这个刚刚宣告自己成为突厥人新的可汗的男人,还没有崛起就已经折戟沉沙了。 见情形不妙,都速可没有死节的念头,马上调转马头,带着自己身边的亲卫便向北逃去。 都速马快,逃得让自己人都没反应过来。 突厥大将阿史那斜哥和阿史那忽勒勃两人还在奋战,看到主子逃了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都速一走,大军再也没有什么士气,已经没有再战的必要了。阿史那斜哥率先率领着身边仅剩的数百骑也紧随都速的方向,逃命去了。 阿史那忽勒勃可谓都速手下第一猛将,在乱军中左突右冲,连杀数十人,带着残兵竟然冲到了萨薛三陵面前。本来想捡便宜的萨薛三陵吃了一惊,还来不及防备,就被阿史那忽勒勃一刀刺中心窝,惨叫一声倒落马下。 得手的阿史那忽勒勃仰天长啸,浑身血污,宛若杀神。他也不恋战,见身边的突厥人越来越少,便向西而行,破阵而出。来往的萨薛部骑兵见阿史那忽勒勃的英姿,皆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破阵的阿史那忽勒勃一直往西,投奔达头可汗去了。 至此,军中主将皆走,无论突厥军再怎么挣扎,此战就以都速军的落败而告终。 看到都速的大纛落地,在萨薛军后方的萨薛拔度终于心内大安。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队伍和都速军的差距竟然会这么大,两倍的兵力还几乎让都速军给击败了。 刚才同罗斜也向着萨薛部溃兵冲过去的时候,他的确是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还好同罗斜也以一个高难度动作像一把尖刀一样斜插进突厥人的胸膛,挽救了这场战斗。 萨薛拔度让众将去收拢溃军,整理队伍,打扫战场,自己骑着马便向同罗斜也而去。 看到萨薛拔度过来,同罗斜也赶紧率人去迎接。这次的萨薛拔度却没有以往的那份若有若无的清高,满脸的热情洋溢,看到同罗斜也老远就伸出了双手。二人走近,同罗斜也还没来得及说话,萨薛拔度就一把抱住对方,喜不自胜的说道:“谢谢同罗老弟,今日若不是老弟相助,我萨薛部恐怕在劫难逃了。” 同罗斜也却没有一点居功自傲的样子,谦逊的说道:“阿干言重了,若不是萨薛部在大战中消耗尽突厥人的锐气,我又怎么可能一击得手。这都是两部配合的好。” 双方之间一片和睦的景象,分别从两侧向着都速逃亡的方向追去。都速却是逃命心切,连大营都不要了,两部追了好久也没有追上,只能沿路斩杀突厥残兵,以泄愤气。 都速虽然逃得快,但还是有些脑子,忙乱中又安排身边的亲将去大营,让人一把火把大营烧了,省的留给了萨薛拔度这个老狐狸和同罗斜也这个狼崽子。 等到两部的军队到达都速的老营时,就看到浓烟滚滚,牛羊马匹四处乱窜。到处是男男女女的逃命声和哭喊声。两部的领军将领赶紧指挥众人一边救火,一边收拢物资。直忙到大半夜才勉强保住了小半个都速军营,但都速却是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两部收拢完战利品。萨薛拔度因为同罗部相救的原因,非得要多给同罗部一份,但同罗斜也却是死活不要,双方一番争扯,最后还是按一人一半分了都速的遗产。 此战,两部一共俘虏、斩杀突厥骑兵超过三千,俘虏的都速老营内的人更是愈万人,缴获牛羊约五万余头,马匹万匹,其它财富不计其数。而萨薛部伤亡超过四成,近两千人,且余部大多带伤,主要是因为当时全军大溃而导致的。斜也部伤亡也有四五百骑,但主力完好。 草原的惯例,胜利者杀光失败者高过车轮的男子,其它的孩童和女子则全部作为战利品。为了泄愤,萨薛部将都速营中所有的成年男子和半大的孩童全部杀死,超过四千人倒在了原野上,惨叫声震天,阴风一过,宛如鬼蜮。 萨薛部此次算是伤筋动骨了,萨薛拔度为了消化完这次的战利品,决定不再追击都速,大军全部回返。 同罗斜也也没有反对,跟着萨薛部也撤军回返。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笑里藏刀 萨薛部虽然仗打的不怎么样,但是得胜后的欢迎会却是搞得有声有色。萨薛部这次被同罗部所救,萨薛拔度虽然很感激对方,但是作为一个老大哥,还是觉得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因此决定用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彰显自己的实力。 在九十九泉畔,萨薛部点起巨大的篝火,欢声四起,大家拉起手来,跳起舞,唱起歌,载歌载舞,热情奔放。萨薛部的将领们拉着同罗部将领,一众人吃着烤肉,喝着马奶酒,通宵畅饮一番,直到夜里三更天方才停歇。 萨薛部的众人因为整夜的欢聚这时大多都在帐中休息。但也有人因为喝醉了酒,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多数萨薛部将领都被斜也部的人有意识的灌的两眼直打架。 夜深了,斜也部的众人离开了萨薛部大营,回到了自己临时驻扎的小营内,但这些人并没有睡。经历了大半夜的狂欢,众人的精神更是兴奋到了极点,急需要一场更大放纵来释放自己的力气。 “族长,准备好了!” 同罗斜也点点头,示意众人按计划行事。 天还未拂晓,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萨薛部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在他们一侧安营扎寨的斜也部,不仅没有休息,反而是枕戈待发,磨刀霍霍,准备向他们昔日的盟友挥起屠刀。 “勇士们,你们的前方就是一群待宰的牛羊,是上天赐给我们最丰盛的礼物。我命令你们,拿起你们手中的刀,破开他们的寨门,去获取最烈的骏马,最迷人的姑娘。我以上天的名义发誓,我全都交给你们,只要你们有能力获得,所抢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 同罗斜也骑在马上,勒着马缰,开始在战前进行最激昂的动员,斜也部的骑兵此时就像一圈嗷嗷待哺的野狼,眼中都散发着贪婪而又血腥的目光。 现在的萨薛部对于斜也部来说,就是一个不穿衣服的美女,就等着斜也部上去狠狠地蹂躏了。 斜也部的众人还在散发着酒气,虽然他们有意识的控制不喝醉,但猫是不可能不吃鱼的。现在的他们骑在马上,仿佛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同罗斜也一挥手,这群噬人的狼群便向着对面的萨薛部大营冲去。 双方相隔不过三四里,骑在马上还没有加速,便冲到了对面。也是萨薛拔度这次大意了,觉得同罗斜也在萨薛部生死关头也没有落井下石,是一个值得相信的朋友,所以根本就对斜也部没有设防。 这边萨薛部的人昨夜在自己营寨内闹了一夜,这时大多还没醒,还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了。 斜也部的骑兵很快就冲进萨薛部的大营内,四处点火。呼啸着的骑兵挨个冲进营寨内的帐中,对着还在熟睡的萨薛部勇士当头就砍,无数人还在梦中就见了阎王。 “敌袭!” 有一些警醒的萨薛部部众听到骚乱的声音爬了起来,就要进行反击。但醉醺醺的众人,连刀都握不住,更别说骑马了。站在帐外根本不便东南西北,还在恍恍惚惚之间便被呼啸而来的斜也部骑兵砍了脑袋。 一时之间,寨内大乱,惨叫声、哀嚎声、怪笑声震天······ 萨薛拔度本来是个比较自律的人,昨日虽然也喝了一夜,但并没有喝醉。今日还未天亮,正要起身喝水,就听到帐外一阵大乱。 马上有身边的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族······族长,对面的斜也部的骑兵杀过来了,他们见人就杀,已经快要杀到大帐门口了。” 萨薛拔度猛的站了起来,听到侍从的汇报,脑子一阵缺氧,差一点要倒在榻上,还是身边的婢女机灵,赶紧上前把他扶住。 萨薛拔度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族长,斜也部的人杀过来了。” 萨薛拔度一屁股坐到榻上,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这时又有萨薛部的将领冲进帐内,大喊道:“族长,斜也部已经杀过来了,快阻敌吧。” “对,对,快点阻敌,你们都上,挡住斜也部。” 萨薛拔都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拿起一旁的弯刀抽出来,却有些生疏了,自己多久没有拿过刀了。 “随我跟同罗斜也决一死战。” 萨薛拔都冲出帐外,外面到处厮杀,一片混乱。 这时候,萨薛拔都身边的亲兵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却也不过只有十余人。对面的斜也部骑士好像也发现了萨薛拔都,赶紧向他冲来。 这时,一员萨薛部大将忙领着几十骑去阻拦,可双方刚交手,马过人留,几十人轰然倒地,都成了尸体,看的萨薛拔都都呆了。 “这个时候了,哪里还能阻得了敌人。” 萨薛拔度好像警醒过来,马上冲向一侧。 萨薛拔度带着聚集起的身边的一些亲卫,就向马厩而去,好在这里还没有被斜也部占领。萨薛拔度翻身上马,就要领着人向南面逃去。 这时身边的将领们也反应过来,萨薛拔度不是要组织抵抗,他这是要逃命啊。马上有人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马缰,喊道:“族长,不能走啊,现在您要是走了,萨薛部就完了。” “现在大势已去,只有保存力量,才能东山再起。你给我撒手!” 众人还是苦劝,萨薛拔度急不可耐,抽出弯刀一刀砍在那个拽马缰的人身上,那人眼睛挣得好大,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倒在了地上。 萨薛拔度满脸的杀意,对着众人喊道:“乱我军心者,杀无赦。”一挟马腹,带着众人向南门逃去。众人紧随其后,也跟着逃命去了。 萨薛拔度以为自己可以逃得了,但这么一群人早就引得周围斜也部的骑兵的注意,他刚带着人奔向南门,离营门不过二十余步,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忽然对面一群骑兵杀出。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对面就是一阵箭雨。萨薛拔度刚要挥刀去挡,却吃惊地低下头,胸前一根羽箭还在颤抖的摇晃,萨薛拔度满脸的不可置信,“啊”的一声,倒在马下。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突遭大难 对于这些萨薛部的族人,同罗斜也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虽然萨薛部的军队现在已经崩溃,但它毕竟是个人口近两万人的大部落,一旦不能斩草除根,让对方有了死灰复燃的机会,那么势必会大大地影响斜也部的发展。 双方零散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结束。 而此时,营内所有反抗的力量全部被斜也部给消灭。斜也部的勇士们将一个个被俘虏的萨薛部高层押到萨薛部的大帐前。这些满身血污的人,有的是战战兢兢,有的却是极力挣扎,还有人在磕头求饶,但都不得不跪在地上,等待同罗斜也的审判。 同罗斜也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看看这些没用的男人,又看看另一侧挤在一边的萨薛部的贵族女眷,对着他们露出轻蔑的笑容。 忽然,他看到那群瑟瑟发抖的女人中有萨薛拔度的正妻,便突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把她拉了出来。那女人要挣扎,同罗斜也抓着她的衣服,两手一扯就将她的上衣撕开,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引起一旁萨薛部的将领的骚动。 “同罗斜也,这个卑鄙无耻,喂不饱的狼崽子,你不得好死,苍天怎么不收了你······” 早有斜也部的卫士将那些破口大骂的人打翻在地,更有人上前堵住他们的嘴。 同罗斜也转过身来,提着刀走近一个骂的最狠的人跟前,不屑的说道:“你们这群萨薛部的蠢货,上天将如此肥沃的武要北原赐给你们,你们却不知道好好的珍惜,现在我代上天将他们收回来了。” “呸,你个小人,凭什么代表上天。” 同罗斜也脸上有些狰狞的笑道:“现在,在这里,我就是上天。”手中弯刀直直的向前劈去,砍在对方右肩,连着脖子一同被带出去。 其他人看的顿时一冷。 同罗斜也也没兴趣再和这群人纠缠,转过身去又突然扑到刚才的那个女人身上,一边动手褪她的衣服一边跟周围人喊道:“这些蠢货,都杀了吧,女人都赏给你们。” 那个遭受侵犯的女人止不住的啼哭,想把他推开,哪里还能得逞。同罗斜也看她很不顺从,狠狠地给她抽了两巴掌,大骂道:“贱人,再敢躲闪老子把你剁了去喂狗。” 那女子这才不敢再挣扎,只能在那里嘤嘤哭泣,同罗斜也撩开袍子,最后在这天地之间只留下低低地怒吼声和悲戚的呻吟······ 过了许久,同罗斜也才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阵的神清气爽。不去管大营内的哀鸣,又去查看自己的战利品了。 “族长,族长。” 正当同罗斜也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东南方向有几骑满身血污的男子疾驰而来。这几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早有人打马上前阻拦,却发现正是之前留在老营里的人。 斥候不敢阻拦,马上带着他们去往中军大帐面见同罗斜也。 那几人连滚带爬的来到同罗斜也跟前,哭喊道:“族长,快去救救老营吧。” 同罗斜也一听这,如遭雷击,马上起身抓起一个报信人的前襟,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报信人也是吓到不轻,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前日夜里,突然有隋军突袭了我们的老营,我军猝不及防,仓促接战,伤亡惨重,老营也丢了。朵儿豁真带领着我们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一座小山包处死守待援。” 说着,此人又趴下叩头大喊道:“族长,您快去救救豁真吧,他们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同罗斜也此时是一阵眩晕,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你骗我。”狠狠地一脚将对方踹翻。 良久,同罗斜也才缓过来。这时他终于恢复了理智,又问了隋军的情况,知道对方人数不过千余人,可以应对,便马上下令道:“同罗乞,你马上带着你的部众为前锋,赶往乞伏泊北救援豁真。” 同罗乞有些为难地说道:“族长,这儿郎们连续打了好几日,未曾休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同罗斜也转头看向同罗乞,说道:“你要是去不了,我可以让别人去。” 听到同罗斜也话语里的寒意,同罗乞如坠冰窟,马上喊道:“族长放心,我等就是跑死,也会把朵儿豁真救回来。” 同罗斜也冷冷地回来一个“嗯”字,同罗乞如蒙大赦,赶紧向自己的部下跑去,却是后背都湿透了。 同罗斜也又马上召集众将集合。看着营内两战的缴获,东西堆积的像小山一样,更不要说这些牛羊、女人了,丢了真是心疼。 同罗斜也咬咬牙,没有办法,一定要先去救援老营,朵儿还在那里。 “隋军突袭了老营。” 简单的一句话,便在众人之中炸开了。 马上说什么的都有,有几人便向同罗斜也请战,老营是斜也部的根本,是万万丢弃不得的。 同罗斜也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说话,下令道:“众将马上集结全部战士,将所有物资遗弃后,速去救援老营。” 这一命令下达后,众人的议论更汹了。 “怎么能把战利品丢弃呢!” ······ 这时同罗斜也身边的大将同罗休哥上前说道:“族长,大营固然要去救援,但这些物资却不能白白地丢弃啊,这是部族勇士用命换来的,要是都丢了,就是救回了老营,士气也会大泄的。况且隋军精锐,前途未卜啊,若是真的丢了老营,这里也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最后资本啊。” 其他人也不愿放弃这些物资,这些缴获是萨薛部和都速数十年来的积蓄,远远比建立才半年的斜也部的底蕴深厚的多,要是全丢了,这一战不白打了,那怎么可以。 同罗斜也想想同罗休哥的话确实不错,此战仓促而起,自己并无胜算,确实需要留条退路。便给同罗休哥留下五百人和伤病者,自率主力去援救同罗朵儿去了。临走时还给同罗休哥下令,杀光所有的萨薛部男性俘虏。 在他们离去的不远处,陈远带领着骑四军便隐藏在一处丛林之中。陈远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住地摇着头。 “草原人就是把东西看的太重了,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两千多人分成三处,同罗斜也,之前真是高看你了,愚蠢至极啊。”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围点打援(一) 在同罗斜也给都速和萨薛部布置了一盘大棋的时候,黄明远也没闲着。 他先是派人将留在大同城的欧彦的骑二军招来,接着又秘密送信给金河车骑府的郑言庆,要他率部直袭乞伏泊的斜也部老营,围而不歼,诱同罗斜也上钩,趁机除掉这个大祸害。 郑言庆接到黄明远的信后,立即整顿金河骑兵,聚兵点将。虽然他已经不再隶属黄明远的管辖,但对于郑言庆来说,黄明远的话比圣旨还要重要。 他去金河不过三个月,并没有真的掌控金河车骑府。从前在大同时,万事都有黄明远顶着,他还不觉得,现在来了金河才知道,这些军队被关陇贵族把持的有多么严重。自己没有义兄的魄力和关系,只能在金河和他们明枪暗箭的争夺军队的实际控制权。 这次出兵乞伏泊,金河城内大多数人都不同意,还是郑言庆力排众议,强制决定,才把金河车骑府八百余骑兵都给带了出来。他身边亲近之人都劝他若是此行没有什么成果,恐怕他在金河的日子更是要步步维艰了。但郑言庆根本不为所动,态度蛮横的要向东进军。 郑言庆一行一路飞驰,沿着金河向东而去,大约三百余里的路程不过两三日就到了。金河车骑府的骑兵打着朔州军的旗号,先是直扑位于旋鸿池的斜也部牧场。 旋鸿池的斜也部牧场是斜也部第二大牧场,很是重要。为了和老营形成一个掎角之势,同罗斜也便在占领此处后在此建了一个小寨,往日里也有数百名精骑驻扎,作为警示和巡防之用。同罗斜也率主力北上后,留守老营的也不到千人,为了加强老营的守卫,在这个小寨里一共留下了二三百人,虽然还是控制着乞伏泊牧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防御能力了。 这里不过两三百人,也照应不了太远。到了夜里,众人尽皆在小寨内安睡,对于大队隋军的袭击根本没有反应。郑言庆一攻一围,很快击败了这支斜也部骑兵,并利用兵力优势将其全歼。 位于斜也部老营的同罗朵儿自是不知道隋军要杀来的消息,只是这两日派往旋鸿池的牧场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让她心生疑惑。她也知道旋鸿池牧场现在兵力单薄,所以自从同罗斜也率主力走了之后,她便要求旋鸿池的小寨守将每日都要向老营上报情况。但现在昨日未有人来,今日还是无人,让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这不应该啊! 很快,派出去的探马有了消息,原来是草原马贼“一阵风”袭击了斜也部的牧场小寨,立刻便有人请求要去救援旋鸿池。同罗朵儿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这种事情,根本压不住桀骜不驯的众将,面对身边众将的求战,她也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看着向西而去的骑兵,同罗朵儿叹了口气,自己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威望啊,若是兄长在,是不会有人质疑的。但愿他们打败马匪,就回小寨众人,否则就麻烦了。 果然,同罗朵儿的疑虑成真,到了傍晚时分,派出的援军不仅没把旋鸿池的部众救回来,去救人的这部兵力也没了消息。 这时,众将心里也有了疑虑,恐怕他们是遇到大麻烦了。 但是部内一些耆老和将领仗着身份,明摆着想欺压同罗朵儿。还是一个劲地劝同罗朵儿去救援。还说若是族长在此,必定不会放过马匪的。甚至有人企图挟持同罗朵儿,进而控制全部。 同罗朵儿很是警醒,马上命令同罗斜也亲将同罗娄室率人控制了大营,将一众人软禁在中军帐内。 这些人也没想到同罗朵儿如此有魄力,只得留在帐中暗自叫苦。 同罗朵儿一个人在大帐中急得来回转,却忽然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给她分忧。她忽然凄苦地想到,若是阿辽在这里,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去承受这些了。 刚过了四更,整个斜也部的大营寂静无声。偶尔几声在远方嚎叫的狼群,更是让这里显得荒凉。大营内中军大帐的灯光还未灭,同罗朵儿在大帐内怎么也无法安睡,只能祈求上天,保佑旋鸿池的斜也部军能够平安。 有人睡到半夜,被尿憋醒,出了自己的营帐去方便。忽然听到大地有些震动,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去看向前方,忽然发现一片黑云由远及近,马上那震动越来越清晰,是马蹄踏动的声音,是敌人。 “有敌袭!”这人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幕。 郑言庆的骑兵由远及近,马上就杀到斜也部的外围。隋军骑士,破开营寨,就向寨内的斜也部部民杀去。 同罗朵儿听到外边的骚乱,马上派人出去一探究竟。听到有大股的军队杀过来了,她一下子坐在榻上,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是之前,同罗朵儿早就不知所措了,可是现在阿辽不在,兄长也不在,她只能告诉自己要勇敢。 同罗朵儿定定神,一边派人召集众位将领组织抵抗,一边安排亲兵准备跑路。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斜也部最虚弱的时候,部中可战之兵因为之前两次派出现在不过五六百人,又是夜里,而对面来的军队恐怕也不在自己之下。这时候没法死战,族中的士兵也不会死战,只能先保存有生力量再说。 在亲卫的护卫下,同罗朵儿带着聚集的众人和一批将领的家眷且战且退,终于破开了敌人的包围圈,向着北方逃去。这时她也终于知道,对面来的竟然是隋军,是阿辽打过来了吗?她心底又悲又喜。 现在她是这群逃命之徒的主心骨,在她纷乱不住的思绪中,他们逃到了北面一处小山丘里。 郑言庆若不是因为要执行黄明远的命令,同罗朵儿一行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去的。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消灭对方,而是将对方驱赶到自己设定的目的地,所以斜也部组织的突围还是比较成功的。 隋军在斜也部逃命的一行人身后远远地缒着,将他们驱赶到一处小山丘,并迅速包围起来。 看着斜也部几骑向西北方向的骑兵,郑言庆止不住的笑道,万事都随着既定的策略在进行,现在一切就看大兄了。 现在鱼已经钓出来了,也便不需要再留着饵了。郑言庆决定不再对同罗朵儿众人留手。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围点打援(二) 指挥部队准备伏击斜也部的黄明远没想到同罗斜也竟然把部队一分为二,还分两批向乞伏泊进军。当他的斥候打听到同罗斜也的主力竟然是在同罗乞率领的前军出发一个半时辰之后才动的身,而且远不如同罗乞的行军速度快,黄明远这次是真的笑了,若是早知如此,自己根本不用费劲心思的设伏,光凭自己现在的力量也能将对方吃掉。 不过莲渠沟是不能再待了,在这里无论地形还是时机都是打埋伏最合适的地方,若是在这里迎击同罗乞,恐怕会打草惊蛇,之后再打同罗斜也就不好办了。 黄明远马上命令大军向南,退到南边十几里路的卧龙山(今乌兰察布市集宁区卧龙山)。这里地形虽然不如莲渠沟方便围歼,不过这里南北开阔,周围只有卧龙山地势较高一些,隔着东侧白泉山形成一个宽约两三百步的山谷。若同罗乞想快速到达乞伏泊,走这里是最快的方式。 此战要破敌不难,想全歼还需另想办法,最重要的是不能有斜也部的人退回去跟同罗斜也报信。 现在黄明远手上有最精锐的骑一军和骑二军,以及马匪“一阵风”的部队,还有残缺的骑三军,兵力超过一千多骑,而且精锐程度在整个大隋也不枉多让,更有近两百骑具装甲骑。虽说不是百分百的能大胜,但也确实是十拿九稳了。 身边众人皆是跃跃欲试,尤其是杨义琰等之前被俘的一群人,更是闻战而喜。虽然黄明远很是喜欢他,对其委以重任,当日更是跟着黄明远四骑据水退敌,但他知道,自己也得努力,不能丢了黄明远的脸,让别人看扁了。 黄明辽的神情却是有些黯然,虽然黄明远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布置,但他隐隐约约地也可以猜出来。陈远和唐曾着都不在,那肯定是去突袭斜也部的老营了。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他并不怀疑陈远的能力,隋军一定可以击破斜也部的,只是希望同罗朵儿不会有事。 想想又觉得可笑,自己是要毁了她的家,杀了她的族人,她又如何可能不会有事。 望望身边指挥若定的兄长,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像兄长这样,举重若轻呢?可能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达到兄长的水平吧。 骑在马上的黄明远自是不知道旁边黄明辽的想法,或者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现在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那些儿女情长在这里都没有意义。 这时有斥候上前报道:“报,将军,敌军前锋已脱离斜也部主力侦察范围。” “好!” 黄明远对着身边众将说道:“此战破敌很简单,难就难在怎么堵住敌军的溃军,防止消息走漏。” “文远,你率骑一军沿着北方进军,待同罗乞的后军过了莲渠沟,马上占据此地,你们要在此堵住所有的敌军,若放过去一人,我拿你是问。” 张文远身子一凛,答道:“诺。” “僧东、明征,你二人分别率部从东、南两个方向堵截胡军,到时以山上的灯笼为号,明征率骑三军率先发起进攻。” 高震、黄明征二人抱拳道:“诺。” “欧彦,到时骑三军发起攻击,当胡军马速降低后,你率部分具装甲骑从卧龙山西侧向同罗乞发起攻击,文林率骑二军余部突骑在两翼掠阵。” 欧彦、范文林二人抱拳道:“诺。” 欧彦是个偏智将的指挥官,却不是具装甲骑合适的指挥官。这种突击骑兵,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的突击力和骁武的战力,统帅必须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大同军中明辽、公英倒是合适,不过公英已经率领陌刀手了,而黄明远对黄明辽期望更高,都不合适。 黄明远又看向身侧的杨义琰,本来是想留他做亲军将领的,但现在没比他更适合的人了,便问道:“季贞,你愿不愿意去具装甲骑营?” 杨义琰一听大喜,他本来就是个勇敢先登,摧锋陷阵,所向披靡的猛将,自然是愿意在这人形坦克军中,一展所长了。 杨义琰忙应道:“末将愿意,谢主公。”杨义琰之前感谢黄明远救命之恩,而黄明远也颇为喜欢他,便将他收为家将。 众将皆依令各归本军,唯留黄明远站在高高的卧龙山上,望着远处被夜色苍茫笼罩的大地,满心尽是激荡,这种天下在手的感觉又回来了,自己还是更喜欢战场。 黄明远环视身边众人一圈,又看看身边兴致并不高的黄明辽,说道:“怎得,没睡醒?” 黄明辽听到黄明远的问话,猛一惊醒,忙回答道:“没,没有。” 黄明远一笑,说道:“还在挂念斜也部的那个女娃?” 黄明辽脸一红,却是没有说话。 黄明远不再看他,喃喃地说道:“这年头,谁没点糟心的事。互相喜欢的人多了,可是有几个能在一起的。我们虽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但至少还衣食无忧,能学文习武,你再看看那些庶民们,整日里为吃穿而发愁,又有几个人能奢谈爱情的。 明辽,在这个时代,只有能够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才能够谈爱情。你懂吗?” 兄弟二人向并而立,久久不再说话。 此时临近拂晓,正是夜最黑的时候。远方有稀疏的灯火向此而来,很远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夜色。声音越来越重,宛如急促的暴雨,没有间歇。 同罗乞这时候完全是为了完成同罗斜也的命令,疯了一样前进,沿途跑死的马匹不计其数。但没有办法,到现在他还没法忘记同罗斜也那泛着冷光的眼神。跟朵儿豁真比起来,战马完全不算什么,要是自己真的救不回豁真,他相信同罗斜也真的会杀了自己。 山上的黄明远手持自己制作的望远镜看向出现在夜色里的斜也部军,冷冷地说道:“斜也部众不超过八百骑,同罗斜也果然是个蠢货。黄青,向骑四军发信号。” 黄明远放下望远镜,又看看身边的黄明辽,接着说道,“你也去具装甲骑,跟着欧彦一起突击,之前我已命言庆留那女娃一命,到时候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全看你自己了。” 黄明辽眼睛一亮,立刻答道:“诺!”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围点打援(三) 西边的山上很快升起一个红色的灯笼。走在山谷内的同罗乞远远地望着那团红色,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突然看到前方有团黑云,然后马上撞了上去。 黄明征手上不过二百余骑,但都是经过多次战斗洗礼的精锐,在朦胧的月色里,像把尖刀一样扎进了斜也部的胸膛。同罗乞猝然遇到伏击,虽然吃惊,也不慌乱。他经历过多次草原上的战斗,根本不惧对方。 可是双方一交上手,同罗乞便有些懵了,这些隋军竟然如此强大。虽然人不多,但并不是按照草原上三三两两的散兵阵线发起的攻击,也不是汉人常用的锋矢阵和锥形阵,而是一群速度并不快的骑兵,紧密的排成几列,像一堵墙一样向着他们压了过来。这种压迫感是他重来没有经历过的。 这些骑兵整齐划一的挥动着横刀,每一次抬手,都收割着斜也部骑兵的性命。但同罗乞对对方的攻击却毫无办法。对面的隋军阵型密集,两翼都被两侧的骑兵护住,只需要防范对面的来敌。这种以慢打快,以整打乱的方式他从没有见过,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防范。 这种战斗方式正是黄明远为了对抗骑术优良的草原骑兵而使用的后世墙式冲锋战术。后世不懂军事的人把这种战术吹上天,其实这种战术缺点非常明显,最大的就是士兵根本没法躲闪,完全是消耗品,而且战场尸体对骑兵阻碍因素太大。但优点也的确更加突出,传统骑兵战术的精髓在于骑术精湛,一击脱离,而面对墙式冲锋骑兵,传统骑兵根本无法脱离。敌人太密集了,每一柄马刀要同时面对三四把骑兵剑,除非逃跑否则只能同归于尽。而这些,正是黄明远所需要的。既然汉人的骑兵部队的骑术上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草原骑兵,那就在纪律和组织、训练上下功夫。 这段时间,黄明远一直在重建的骑三军和具装甲骑身上训练墙式冲锋,虽然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效果,但确实提升了军队的战力。 同罗乞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在战场上随机应变的将领,尤其是当他看到草原民族最恐惧的具装甲骑的时候。 当从卧龙山上呼啸着冲来的具装甲骑扎进了他们的队伍之中时,整个的斜也部骑兵仿佛瞬间就被打断了骨头,根本没有作出反击。这群部队之前历经几次大战,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被压迫到临界点了,现在遭此重击,便在夜色的恐惧里一哄而散,比黄明远想象的还要简单。 黄明辽骑着马手持马槊冲了下来,对着面前的斜也部骑兵就是大喝一声,将对方刺落马下。他就像一把装进袋子里的锥子,在混乱的人群中脱颖而出,挥舞着大槊,身边全无一合之敌。 “四将军马快,给我留几个。”杨义琰在身后大喊道。他倒是知道黄明辽听说很勇武,但今日这种拔山扛鼎的勇力,真是令人惊叹。 黄明辽挽着战马,也不答话。 对面的同罗乞试图能够收集一些部队再突围出去,哪知对面的黄明辽马快,骑着胭脂兽就杀到他的面前。 黄明辽看对方是个领头的,举槊就刺,同罗乞忙挥舞弯刀去阻挡,但黄明辽槊快,正中其胸膛。从马上落下的同罗乞这才看清楚对面小将的脸庞,他在那里见过他,忽然他想到了这不是那个跳入金河的隋朝使者,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他试图张开口呼叫,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庞大的身躯重重地落在地上,只有一双睁着的双眼却是不曾闭上。然后,万马奔腾,就再也找不到同罗乞了。 具装甲骑破开了斜也部的阵型,高震和张文远也分别从东侧和北侧杀了出来,将这个谷地里的斜也部骑兵团团围住。这些骑兵虽然平时跟着同罗斜也南征北战,悍勇异常,但毕竟大多数投靠斜也部才半年多,根本没有向心力和忠诚度,哪里有人肯为斜也部死战。因此走投无路的斜也军,尽皆丢盔弃甲,俯首投降。 黄明远骑在马上下了卧龙山,众人赶紧打扫战场,马上还有另一场仗要去打。 从武要北原赶来的同罗斜也骑在马上,不停的在思索着这次突然而来的危机。不得不说,对方的这次突然打击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如果或早或晚,他都不会如此的难受。可是对方正好选择自己将要展翅高飞,却还未飞起的时候。这个时候自己双脚腾空,正是无力可借的时候,而对方突然出手,打在自己的七寸处,如果对方不是早有预谋,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相信的。 突然间,同罗斜也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自己不应该让同罗乞提前出发,而是二人合兵一处,才更稳妥。算算同罗乞出发的时间,现在他们应该靠近乞伏泊了。 如果斜也部面对的只是恒安镇的隋军,凭借斜也部的力量,也是可以安稳度过的,但就怕有更大规模的隋军在后,那就麻烦了。 这时的同罗斜也脑子里越发的紧张,总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斜也部的军队行进的并不快,虽然领军的将领都在担心老营内的家小,不停地催促部落勇士。但斜也部昨夜先是狂欢了大半夜;接着到了三更天没有休息就对萨薛部发起突然地攻击,虽然他们以有意打无意,最后大获全胜,但萨薛部三千多部族骑兵的抵抗也让斜也部费劲心血;再到得胜后的狂欢,他们将身上仅剩的一丝力气用在了萨薛部女人的肚皮上。事实上现在的斜也部骑兵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虽然不过二百余里的路程,但骑在马上的部族勇士却感觉到这条路是无比的漫长。有人趴在马上,好像随时要睡着。 不仅是人休息不足,马也甚是疲惫。从同罗斜也出征都速开始,战马就没有得到很好地修整。此时临近寒冬,草原荒芜,牧草稀疏,这些战马在寒冷中不断地消耗体内脂肪的积存,不住地掉膘,很多战马都瘦了一大圈。再在夜间一路疾驰,沿途倒毙的战马不计其数。 斜也军的骑兵的进军速度远比黄明远料想的速度要慢的多,他们是快到酉时才全部从萨薛部大营出发的,向西行了快三个时辰才出了武要北原。 夜色降临,又将他们的速度大幅降低,荒凉的草原上,四面尽被夜色笼罩,只有一支行军队伍穿越夜色,不停的向前。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围点打援(四) 同罗斜也率领部队行进到第二日天亮后,此时他的大军离莲渠沟已经不远了。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同罗斜也向身边的斥候长问道:“同罗将军的信使还没到吗?” 身前的亲卫队长忙答道:“禀族长,还没有。” “还没有?”骑在马上的同罗斜也眉头一蹙,骑着的马也停下来了。不再管行军的队伍,同罗斜也停在路边低着头思索着,而周围的亲卫和几个将领也靠了过来。 同罗乞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传来,这让同罗斜也的心更是低沉。按照正常情况,同罗乞应该在刚到达乞伏泊的时候,就会派出信使,而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除非,出了什么情况。 同罗斜也有超过五成的把握感觉同罗乞出事了。只是不知道现在他们是在交战还是已经被消灭了。 想到若是同罗乞被消灭了,那么这次隋军的突然打击恐怕就是一个陷阱了。自己这是在一步步陷入对方的掌控之中。 “停下。”同罗斜也不由自主的喊道。 身边的传令兵马上跟着喊道:“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同罗斜也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喊道:“谁让你们喊的。”看着身旁大军或是停下来休息,而命令也传向更远处,同罗斜也没有办法,不能让大军陷入慌乱。只得让众人停下来休息。 马上有几员将领打马前来,说道:“族长,这个时候浪费分毫都会影响乞伏泊的战局,怎么能让崽子们休息呢?” 看着众人殷切的眼神,同罗斜也镇定地说道:“我军已经急行军一整夜了,若再不休息,即使到了战场上,也无法和敌人交战。再好的猎手也需要把好弓。” 想想还在部落的妹妹,还有自己大半年来的积蓄,他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他们,调头回去。 他心里觉得,即使同罗乞遭受到袭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他坚持几个时辰,自己便可以带领大军火速到达战场,从隋军的背后杀出。到时两面夹击,未必不能击败对方,隋军的那些兵器和铁甲他可是眼馋的紧。 至于说隋军大军出击,他却并不这么认为,自己还是他弱小了,隋军不会动用几千骑兵跟自己演场戏,如果真有几千隋军铁骑想攻击自己,他们直接碾过来就是了。这可能是朔州隋军的私自行动,他们的骑兵实力并不会比自己强。因为靠近大隋,朔州现在的情况他很清楚,这很可能是本地势力和新来总管的交锋,却让他斜也部受了池鱼之殃。 若这次真的两面夹击得手,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同罗斜也一直到了莲渠沟,都没有任何同罗乞或者是隋军的消息,他也加紧约束部队,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个时间太阳已经高悬正南,马上到了午饭的时间,斥候对周围侦察的力度也有所减弱。整个大军行了这么久,到现在众人都懒得开口,一路上只有马蹄的声音,显得有些恐怖。 前军刚过莲渠沟,后军还没出来,忽然一支部队直接从正东方插了过来,狠狠地捅进斜也部大军的腰部。大军忽遭突袭,原本昏昏欲睡的骑兵也立刻是惊醒过来。 同罗斜也一愣。 “隋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同罗乞完了。” 隋军并不管同罗斜也的想法。正前方一阵烟尘袭来,马上就有人来报前后都有隋军。前面的是欧彦部,后边的是张文远部,斜插的正是金河车骑府的蔡知运部。 杀过来的烟尘久久没有散开,透过烟尘的缝隙,却是一支不紧不慢的铁骑向这里杀来。同罗斜也这时是头皮一阵发麻,这支部队他之前在大同见过,正是当初击破都蓝大营的隋军具装甲骑。 脑海里仿佛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同罗斜也打了一个冷噤。马上让自己脑子清醒起来,这时隋军的具装甲骑已经杀到他的跟前。马上的骑士挥舞着横刀、长矛,每一击都带走无数的人命,平时就是士气高昂之时,草原铁骑也不可能击败隋军的重骑兵的,更何况现在自己的部队不用别人打,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半了。 莲渠沟西南是片山地,西北略微有些低洼。这些斜也部四散逃命的骑兵看到西侧没有敌人,马上慌不择路的向西面逃去。还没有行多远,西面的高地上出现一批手拿弩机的隋军,马上弩机声起,万矢齐飞,直射向对面的胡人。 同罗斜也在突遭打击之时比其他人反应更快,当四面高高竖着的旗杆上“黄”字、“蔡”字、“张”字、“欧”字等大旗飞扬时,他突然知道对面的隋军是谁了。那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忘掉的耻辱,对方是大同黄明远。 下意识的他就想向着对面的隋军扑过去,他要洗刷自己的耻辱。 这时忽然身边的一人拉住他的胳膊。 “族长,不可。” 正是跟他一起建立斜也部也是他最赖以心腹的大将同罗轸。 “族长,事已至此,我们已经败了,走吧。” 同罗斜也怒吼道:“你要让我临战脱逃,你休想。” “族长,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已经输了,下次赢回来就好了。” 对着身边同罗斜也的亲兵一挥手,说道:“快护送族长突围。” 然后招呼身旁的护旗手,喊道:“你跟着我,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否则必杀你。” 说完,再看了一眼同罗斜也,率身边的人冲进混战的大军之中。 同罗斜也满眼噙着泪,对着众人低声道吼道:“走。”调转马头,向后冲去。 同罗轸打起同罗斜也的大旗,瞬间吸引了整个战场隋军的注意,马上越来越多的隋军部队向他涌了过来。刚冲进混战圈的同罗轸举起弯刀要砍向隋人,忽然发现脖颈上有一片闪光,接着脖子一疼,他还没喊出声音,看着远去的身子,倒在地上,不知其它了。 隋军发起了总攻的号角,斜也部的精锐都在这里,没有必要再等待了。 这些斜也部的骑兵丝毫没有比之前同罗乞的部属们强,对着四处都是刀山箭海的隋军,马上跪地投降。有些人是跑不出去了,更有些人是累的无法再逃命了。 整场战斗进行了不过半个多时辰,除了开战之初有十几个人从西北方的低洼地逃了出去,其它的部队被全歼。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兄弟重逢 黄明远站在高地上冷冷的看着这些俘虏,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置他们,出来这么久,快过年了,也该要回去了,这些人正好是最好的劳动力。 这时负责统计的卢挺和张文远一同走来,张文远跪下报道:“禀将军,末将无能,让同罗斜也跑了。” “同罗斜也跑了?” “开战之初,是他的一个部将打起他的旗号,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同罗斜也打扮成兵丁的样子,向西北逃了。”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无妨,逃了也就逃了,一条丧家之犬罢了,没必要紧张。他部众强盛时也只能被我们打的像条狗一样逃命,更不用说现在一无所有了。他们向西北是想回萨薛部的大营,不过现在他们未必能够如意了。” 再看向走过来的蔡知运、高震、欧彦等人,黄明远一挥手说道:“走,去看看言庆去。” ··········································································································································· 这边在莲渠沟黄明远正歼灭同罗斜也主力的时候,郑言庆也开始发起了对山丘上斜也部残余部队的总攻。 虽然郑言庆手上只有一军骑兵,不过四百余人,还分兵围住山丘的四面,每一面比在山丘上困守的斜也部人数还少。但这支部队却是极其的精锐,根本不是斜也部可战胜的。 围了斜也部整整一天多,帐下众人不明原因,早就亟不可待了。各级将官不住地来言庆大帐内请战,都被郑言庆否决。 山上的同罗朵儿和亲卫队长同罗娄室远远地看着隋军的包围,都陷入深深地担忧中。隋军人数并不多,但奈何斜也部内不少人是各部将领的军眷,拖家带口的,行动极为不便,而真正能战之士不过百人,还有不少的伤兵。同罗朵儿根本就不敢突围。 要是强行突围,这些人必定保不住。这些人本身对斜也部不重要,但他们的丈夫、孩子、父亲却都是斜也部不可缺少的支撑力量。 “娄室将军,如果我们强行突围的话,会有多少的把握。” 同罗娄室眉头一锁,忖度了一下,才说道:“豁真,我军就是只带精锐,也很难逃得出去。现在隋军的防御很缜密,三面包围我们,只有北面人数稀少,看似有疏漏,但我认为,对方主力就在北面。豁真看看对面隋军的旗帜,可是比前两日少了许多,恐怕都到了北面埋伏我军。” 同罗朵儿失望的问道:“那将军没有办法吗?” 同罗娄室脸色难看地说道:“若豁真愿意,我等拼死也会护着豁真逃出去的。” “将军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是要带着这些人去见我兄长的,光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 同罗娄室在她身后看着她,难看的脸上有些低沉。 这时,同罗朵儿看着山下的隋军,忽然问道:“娄室将军,你说这些隋军为什么只对我们包围而不攻上山呢?若是隋军真的强攻,恐怕这里已经被隋军攻破了。” 同罗娄室听到这一惊,有些疑问的问道:“豁真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同罗朵儿摇摇头。 同罗娄室也是对此有些疑问,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喃喃地说道:“隋军现在不攻击,难道等什么人吗?” 同罗朵儿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马上脑中灵光一现,却是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重点? “娄室将军说什么,等什么人?” 同罗朵儿将这两日的情景又回忆了一遍,拍着手掌说道:“对,就是这样。”忽然又脸色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同罗娄室赶紧要上前去扶她,同罗朵儿强忍着站直,推开了同罗娄室的手,才颤抖着说道:“娄室将军,快派人突围出去,告诉兄长不要回来。” “豁真在说什么?” 同罗朵儿却是一脸激动的样子说道:“娄室将军,这是隋军的陷阱,隋军想围点打援,现在他们的主力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兄长呢。” “啊!” “呜······”正值中午,北面响起隋军的号角声,在空旷的塞外,带着一点的哀伤和激昂,传的好远。 正谈论的同罗朵儿和同罗娄室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惧。二人马上站了起来,跑到开阔处看向山下的隋军。 山下的郑言庆听到号角声,也是一震,马上令众人整列。不多时,郑言庆的大营内也是鼓声响起,“咚咚咚”的声音震彻整个山丘,惊得人心神俱裂。 同罗朵儿望着满脸惊恐的同罗娄室,问道:“将军,怎么了?” 同罗娄室颤抖着声音说道:“豁真,恐怕已经晚了,隋军要总攻了。” 山上的斜也部部民也都惊恐地站了起来。 整个山丘虽然叫山丘,其实不过是个光秃秃的土丘,虽然不低,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山石、树木做阻碍物,尽是堆积的泥土,骑兵仰着头上前,也能冲的上去。 郑言庆的指挥滴水不漏,虽然数百名骑兵从几个方向分别进军,但也是有前有后。南面刚发起攻击,隋军就如流水一样冲到山丘上,同罗娄室马上安排人阻挡,但挡得了一面,挡不了另外三面。眼瞅着隋军的骑兵先是张弩一阵齐射,等到离斜也部军十几步远的地方,隋军便抽出横刀杀去。 同罗朵儿之前逃得慌乱,根本没有带粮食,众人饿了一日多,早就眼晕目晃,哪能再战。在杀来的隋军面前,都站不住脚,一个个尽皆被砍死。 同罗朵儿看着地上的斜也部尸体,满眼含泪,对着同罗娄室大喊道:“同罗将军,请你杀了我。” 同罗娄室举起到来,却是不忍下手。 “啊······”大吼一声,忽然转过身去,向着对面的隋军杀去······ 虽然斜也部的人奋力抵挡,但不过两刻钟,山头便被攻破,大多数斜也部家眷也尽皆被擒。 郑言庆匆忙的安排人打扫完战场,不待属下汇报,便让人将被俘的同罗朵儿架上车,自己骑着马向北而去。 郑言庆这面的战斗虽然比主战场发起的要晚,但结束的却更早。等他到了莲渠沟,黄明远才将将的击破同罗斜也的主力,正在打扫战场。 二人许久未见,相隔几十步远,郑言庆已经快步跑了起来,黄明远也远远地伸出双手。兄弟相见,分外热切,黄明远将郑言庆一把抱住。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再见朵儿 兄弟二人许久不见,却丝毫不见疏远。 二人好久才松口。黄明远打量了郑言庆两眼,打趣地说道:“不错啊,当了一府主帅,精气神就是不一样。” 郑言庆“嘿嘿”一笑。他为人虽然沉稳,但自开皇十三年来一直和黄明远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习惯了听从黄明远的指挥,也习惯了身后有个依托。二人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这次郑言庆调任金河,端得是不适应。 “跟着兄长,这仗打的都比平日里轻松了。” 又看看跟在黄明远身旁的黄明辽,说道:“早听兄长来信说四郎也来了大同,看你这身上血污,果然是霸王之勇啊。” “二兄。”黄明辽想再说什么,终究没张开嘴。 黄明远和郑言庆是总角之宴,通家之好,骨肉之分,登堂拜母。因此,黄明辽兄弟以黄明远之后,称其二兄。 “你不用理他,走,你跟我说说金河的情况。” 说着,黄明远便向前走去,郑言庆赶紧跟上。 “兄长,金河车骑府有兵丁不到三千人,但北依大斤山,东面又是新修建的大利城,地势险要,位置关键,是河套首当其冲之地。境内文武要职,大多为关北世家和代北军头垄断。我去了金河几个月,手上能掌握的只有蔡知运的半个骑军,剩下的一个步军和云中镇、金河南北戍都是上下勾连,阳奉阴违。” 郑言庆说着又颇为汗颜的说道:“还是借兄长这次出兵的机会,我才强行拉出这支骑兵的。” 黄明远皱了皱眉。 “这不行,他们这群人本来就看不上你,你再和他们周旋也是无用。时间一久,你反而在别人眼中落得一个无能的评价。既然你这次已经出来了,这仗之后,在军中也有了些威望,不必急着回返,再打两仗再回去。把三个骑兵营和云中镇的骑兵都掌握在手里,刺头也可以在战斗中清理一下。 而且这啊边地,再是盘根错节,也少不得跟胡人打交道,这都是要命的关系。我让皇甫惟去金河,你让他帮着你将不听话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郑言庆脸色一凛,忙回道:“嗯!” “言庆,以现在的形势,我未必会在大同再待太长的时间,我希望我走后可以由你担任大同的骠骑将军,所以你得有所准备。” “兄长何出此言。” “晋王和太子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若是真的相持不下,晋王恐怕会调我回京,毕竟晋王也希望在长安掌握一支心腹部队,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大兄,不是都说晋王大局已定了吗?” 黄明远摇了摇头。 “哪有这么容易,真要是废了太子,就意味着太子得死,你见过几个被废黜之后平安活下来的太子,就连让太子的东海恭王刘强,不也是在光武帝死后第二年就莫名其妙的病逝了吗?更不用说当今太子在位二十年,权势颇重,朝野内外党羽极多。太子毕竟是宫里二圣的嫡亲长子,父子情深,母子连心,哪有这么容易要自己的儿子死的。” “嗯。”郑言庆点点头。 “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你也不会在金河待太长时间,没有时间让你再循序渐进了,你要要当机立断。” 郑言庆正色道:“是,兄长。” 二人边走边谈,不一会便甩开了跟随的护卫老远。只有黄青带着十几人骑在马上远远跟随。 “对了,兄长,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此女也是贞烈,当时要自刎,被我军拦了下来,几次求死,现在被我绑在车里。” “哦!”黄明远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她要自杀?草原上这种人可不多啊。” 郑言庆也有些钦佩。 “嗯!此女确实不是常人。当时斜也部众人是乱作一团,被击破时更是纷纷求饶,也就只有她敢于抵抗了,血性不亚于男儿啊。” 突然郑言庆来了兴致,问道:“不知兄长,此女是何人?” 黄明远嗤笑一声,说道:“还能是什么人,你兄长我早过了见猎心喜的年龄了。还不是二郎惹下的麻烦,是个情种啊。” “啊。”郑言庆也有些吃惊,他跟黄明辽也熟悉多时,从没听说过他还有这性格。 黄明远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好了,你也别管了,把她和所有俘虏交给我。乞伏泊的斜也部大营都归你了,我得回大同了,你再带着部下打几仗再回去。” “记住了,兄长。” 斜也部大营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这次的收获足够自己在军中树立起威信,堵住其他人的嘴了。 这边黄明远和郑言庆相谈甚欢,那边黄明辽也发现了同罗朵儿。 郑言庆这次过来的匆忙,过来不久之后又过来一辆车。本来黄明辽并不在意,只是等得心急了,想知道同罗朵儿的情况,便跟押运的头目攀谈了起来。 二人官职差不多,那头目也乐得打发时间,便偷摸的说道车子里是他们家将军给黄大将军送的美女,刚从斜也部抓的,好看着呢? 黄明辽瞬间就血往上冲,直觉告诉他车里的就是同罗朵儿。他马上一把推开了赶车的车夫,要去打开车门,又有些犹豫了。 这时金河的兵卒也反应过来,要去阻拦他,他却是一脚一个将他们全踹出去。 “就是郑将军在这也不会阻拦我,滚!” 这时黄明辽也不再犹豫,猛地打开了车门,却见车里是一个被绸布五花大绑的女子。那女子看到他,立刻就泪流满面,黄明辽也忍不住满眼噤泪,那女子正是同罗朵儿。 黄明辽赶紧上前,要去解开同罗朵儿身上的绳子。这边金河车骑府的押运士兵一看,自然不满意,你这是要抢我们主帅的东西。他们见识到对方勇武过人,忙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黄明远的卫士看到这,自然要去帮黄明辽。众人持械相持,谁也不敢动手,终于惊动了黄明远和郑言庆。 黄明远打马过来,看着刀兵相见的双方,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黄明远的卫士忙转头看着黄明辽,没有答话。而金河车骑府的一看这般,有个胆大的喊道:“是他们抢人。” 黄明远看看马车前的黄明辽,问道:“你们抢人了。” 黄明辽低着头,没说话,却也是默认了。 “黄明辽聚众抢夺战利品,抽八十鞭子;大同、金河的斗殴士兵,一人抽三十鞭子。” 说完也不管金河车骑府面面相觑的士兵,径直走到了马车前。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恩断义绝 黄明远来到车前,自顾自地爬上了马车,没有说话,看着同罗朵儿,确实是钟灵毓秀,我见犹怜。他将绑的跟一个大粽子一样的同罗朵儿扶出来,又给她解开了绑她的带子。 同罗朵儿仿佛傻了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盯着黄明辽。 黄明远转过身去,对着黄明辽说道:“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解决问题,然后回来领你那八十鞭子。现在人是你的了,去吧。” 黄明辽点点头,也不说话,吹了一声口哨,远处的红红马上欢悦着奔腾过来。 黄明辽走到同罗朵儿身旁,将她拦腰抱起,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骑着红红,向着西面的小土丘疾驰而去······ 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同罗朵儿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与委屈全都化作一腔的柔情,哭着扑进了黄明辽的怀里。 “辽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黄明辽紧紧地搂住同罗朵儿,喃喃地说道:“是我,我还活着。” ······ 二人在一片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二人都经历了最初恋人重逢相遇的狂喜,而这时候,在这个场合再见,相对竟不知如何再开口了。 “你还好吗?”黄明辽怯生生的问道。 同罗朵儿悲戚地笑道:“自你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着你能骑着白马来到我家,我穿上红嫁衣,坐着青牛车嫁给你。可是现在,你真的来了,可我的家却没了。” 黄明辽眼中含泪,却是满脸的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却是要将同罗朵儿拥入怀中。 同罗朵儿一把推开了他。这几日部族的死伤场景,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当日在大同城下惊恐的日子,她没法忘记那连天的大火和成片的死尸。斜也部完了,她作为斜也部的豁真,真的没有办法一转身就投入敌人的怀抱里。 她一脸悲伤而又满是乞求的问道:“这些隋军是你带来的吗?” 她多希望黄明辽能够否认,可黄明辽却低下了头。 “朵儿,对不起。” 同罗朵儿大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你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兄长他错了,你为了我,就不能原谅他吗?非得要杀了他吗。” 听得黄明辽心如刀绞。 “朵儿,我是大隋的将领,军令如山,我没有办法。”努力让自己眼中的泪流回去,黄明辽说道,“我奉命去侦察敌情,承担的是几千将士的命运。我的命不是我的,为了死去的几十个弟兄,我也必须将得到的消息传回去。” 同罗朵儿一下子颓然的坐下,喃喃地说道:“我真傻,我竟然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甜言蜜语,然后将部落的虚实全都告诉了他,而他又带着兵马将我的部落覆灭,杀光了我的部民······”说着就要抽打自己。 黄明辽赶紧去阻止她。 “你别碰我!”同罗朵儿喊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黄明辽心痛的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同罗朵儿,惆怅了良久,才说道:“我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去侦察敌情的。但那日在旋鸿池旁看到你,仿佛看到一个谪落人间的仙子。她是那么的干净清澈,又是那么的纯洁美好,我第一眼看到她,我的心就被她填充满了。我知道,我骗了你的真心,骗了你的话,我没有办法推脱,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欺骗过你。” 同罗朵儿一脸的惨然。 “那又有什么用,能够让那些死去的人再活过来吗?” 兄长的梦想,同罗朵儿的天真都被埋葬在这个冬天里,埋葬在这片杀戮无止尽的土地上,埋葬在黄明辽的眼中。 “朵儿,跟我走吧,我带着你回邹山,我们俩过只有我们两人的生活。我再也不去打仗了,今后,我们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分别、痛楚,只有祥和、只有平安,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永远都不分离。” 同罗朵儿眼中一亮,但那一抹希冀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现在离开大漠,跟着辽郎走了,兄长怎么办?部民怎么办? 一狠心,站起来,说道:“黄大将军,我不过是你的战俘,是你手上待宰的羔羊,你无论是让我给你委身还是为奴为婢,我都会按着草原的规矩臣服于你,可我永远只是同罗朵儿。” “朵儿,别这么说。你不是战俘,你也不是谁的奴婢,你就是同罗朵儿。” “是暖床的同罗朵儿吗?五花大绑的绑到你的床上。黄明辽,你记住了,我们是仇人,是毁家灭门的仇人。” 黄明辽如遭雷击,后退了几步才定住身子。看着眼前女子那一如既往的哀婉里掩不住的决绝,他知道,自己真的彻底地失去了她。 黄明辽转过身去,释怀地说道:“朵儿,无论你原不原谅我,但我的心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想跟我回去,那你就留在草原吧,我会和兄长说让他放你们离开。如果你哪天流浪累了,想回来了,就去大同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说完,留下红红和同罗朵儿,自己一个人走着回去了。只留下心如刀割的同罗朵儿站在原地。过了良久,才听到那哀痛的哭泣声。 黄明辽一个人回到了黄明远的驻营地,脸色反而很平静。 黄明远这时正在看战况汇报,听到有人进来,头也没抬的问道:“了断完了?” “嗯!”黄明辽点了点头。 “人家不跟你吧!” “嗯!” “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你看着她一脸柔弱的样子,但是一个敢在战场上自杀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向自己的敌人摇尾求怜呢?多少须眉男儿都不如啊。不愧是草原女儿,敢爱敢恨。 我倒是真有点愿意让她成为黄家的媳妇了。” 黄明远放下手中的卷章,看着黄明辽问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黄明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跪在地上说道:“求兄长将朵儿放归草原吧,让他回到她兄长的身边。我这辈子负了她,只能来生再还了。” 黄明远看着黄明辽,而黄明辽却是低着头。黄明远走到黄明辽身前,二人俱是没有开口,到最后,黄明远只能长叹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望断天涯 黄明远将黄明辽扶了起来,仿佛是对他说,又好像是自己在低吟一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啊。罢了罢了,你既然决定了,那就随你吧。将那二十多个男性战俘都一同交给同罗朵儿,让她带着去投奔同罗斜也吧。只是,这一别,恐怕就是咫尺天涯,你们可能此生再难相见了,你可别后悔啊。” “嗯,兄长,我决定了,她是草原的女儿,我却是黄家的二郎。她有她的部民,我也有我黄家数百年的梦想。我们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如何能够强求。” 黄明远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同罗朵儿听到隋军要放她们走的消息满脸的不敢置信。直到隋军将二十多个斜也部骑兵和二三十匹马交给同罗朵儿,她才知道这个男人为她做了什么。 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她真想不顾一切地留下来,跑到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豁真,我们快走吧,省的隋军再反悔了。” 身边同罗娄室的声音打断了同罗朵儿的思绪,只见他满身是伤,本来隋军看他就要死了,是不准备把他交给同罗朵儿的。他硬撑着表示自己没事,又艰难地爬上战马,看着摇摇欲坠。 同罗朵儿强颜欢笑地答道:“好!” 转过身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羌笛的声音响起,宛转悠扬,清脆高亢,入耳之后是一阵悲凉之感。 同罗朵儿转身望去,那站在山丘上吹着羌笛之人朱缨飞扬,白袍如雪,眉间愁绪,思虑万千,正是黄明辽。 她突然大声喊道:“黄明辽,你要好好活着,你的命是我的,我仇还没报呢,谁也不能夺走,我还会回来找你报仇的。”说完之后,一挥马鞭,那马四蹄悬空,如飞踏流星,向着远方奔去,正是黄明辽的爱马四蹄踏雪。 黄明远在帐前看着山丘上的黄明辽,又看看远去的同罗朵儿,最后才缓缓地说道:“用未来的一个敌人换明辽的成长,值了。” “兄长是说这个同罗朵儿会是我们未来的敌人吗?” “言庆啊,一个同罗斜也再加上一个同罗朵儿,足以让这个原本未来二十年内会是一潭死水的草原掀起无数的波澜。不过那时候最先为此担忧的,不是我们,而是阿史那家族。” 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红色衣袂,黄明远思绪也飘得很远。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清儿,你在长安还好吗? ··········································································································································· 同罗斜也当日率部逃离战场,便准备逃回武要北原,刚走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身旁众人不解,同罗斜也说道:“隋军此战,为剿灭我等,环环入扣,步步为营,令我军毫无反抗之力,你们觉得,隋军会留下萨薛部大营给我们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吗?现在就看同罗休哥怎么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存力量了。”便调转方向,带着众人向北而去。 当日同罗斜也率主力离开后,斜也部的兵力仅剩下五百余人,而整个大营之中,萨薛部光成丁的俘虏就有两三千人,加上老人、妇女、儿童万余人,是斜也部兵力的几十倍。 同罗休哥将俘虏中的其它民族的士兵挑选出来,准备以后补入斜也部。而萨薛部本族大多数壮丁则被同罗休哥全部拉到河边杀光,整个武要北原惨叫声连天。不时的有俘虏反抗,同罗休哥折腾到半夜才勉强压制的住场面。 当夜丑时,连续作战的斜也部军队已经酣睡入眠。虽然同罗休哥要求众人加强防御,但极度疲乏也极度自负的斜也部部众却是在这最要命的时刻放松了警惕。下半夜,天气更冷,整个营寨周围不见有值岗的哨兵。 陈远一声令下,早就枕戈待发的隋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杀入萨薛部大营之中,整个还没睡醒的大营就像狼入羊群一般,被突然出现的隋军肆虐。同罗休哥这时侯因为怕俘虏闹事,睡得并不实,等到外边乱起,他还以为是萨薛部的人又再次生变,赶忙出大营观看。 却没想到,满眼望去,尽是着甲的骑兵。 同罗休哥赶紧组织,突然侧面一支飞矢穿越混乱的战场,正中同罗休哥左肩。同罗休哥差点疼的掉落下马。这时早有护卫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达干(突厥专统兵马事,相当于汉人的统军),撤吧,隋军围上来了!” 同罗休哥轸悲愤的大呼道:“族长将武要北原托付于我,我却丧师辱国,令隋人长驱直入,乱我腹心,岂可再逃。”说着抽出弯刀,就要冲向敌军。 副将同罗跶力布死命地拽住同罗休哥,大呼道:“达干多智谋,善料敌,战功卓着,族长身边少不了达干。此战已败,料族长那恐凶多吉少,达干当保存力量,为族长图东山再起。” 跶力布跪在地上,字字浸泪,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同罗休哥无奈地说道:“大军突围。” 跶力布也抽出弯刀,说道:“达干快走,跶力布为大军断后,族长可无跶力布,不可无达干也。”说完杀入隋军之中。 同罗休哥眼含热泪,咬着牙率军突出重围,及至天亮脱困后,整点人马,身边不过三十余人。而跶力布则力尽战死于乱军之中。 至此,剿灭斜也部之战全部结束。一个将要在草原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被黄明远扼杀在摇篮之中。 草原历史太悠久了,也便太善于遗忘,风沙下湮没了往昔的盛世繁华,不知多久,就再也没有人记起那个曾经昙花一现的斜也部。 同罗斜也从都速和萨薛部获得的战利品全都便宜了黄明远。大军出塞两个多月,斩首两万多骑,缴获的牛羊牲畜超过十几万头,马匹约四五万匹,其它各种积蓄不计其数,还有两千多名被掳掠的汉人被迎回。其他俘获的男隶五六千人,女性、孩童更是超过两万。 黄明远看着这些物质册子,终于长舒一口气。 “有了这些东西,也该去见见老朋友了。” 陈远问道:“主公是准备去大利城跟长孙将军用马匹换役夫。” “是借役夫。” 陈远和黄明远二人一同笑了。 黄明远安排陈远和李袭志二人带着所有缴获回大同,由骑一军和骑二军、骑四军护送,自己则带着骑三军以及高震所部往大利城方向而去。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再逢长孙 大利城,便是今天的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控制着金河以南,紫河(今浑河)以北的区域。杨坚将启民可汗安置在这里,令其招抚突厥其它部落,又派长孙晟率五千人在这里筑城。历史上到明年四月,前后归附者万余口,其中包括都蓝可汗之弟都速等。 但现在黄明远北出阴山,整个漠南地区哀鸿遍野,所有残存的部落闻隋军之名而胆寒,幸存于难者早就向北逃窜,根本没有几人来大利城。 长孙晟的确有治世之才,修筑大利城不过两月的时间,在这片地区一座坚城便拔地而起。 黄明远越往南,这片地区人流越稀疏,根本看不到多少马匹牛羊的攒动。跟随启民可汗杀透大漠的主力残部在被黄明远交还时只剩下伤残几十人,恨得启民可汗想杀了黄明远的心都有了,这可是他宝贵的种子。 后来还是杨坚可怜他,将不少流落长城以内的胡人交给他,这才帮他缓住了局势。现在启民可汗虽勉力招抚,但至今人丁不过三四千人,可用之兵不足千骑。启民可汗对长孙晟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现在是每日里嘘寒问暖,言听计从,直把长孙晟当成亲爹。 大利城内的长孙晟对黄明远的到来也大感意外,虽然之前黄明远给他写过几份信,但长孙晟为人素来谨慎,黄明远隐隐又有被关陇贵族敌视之像,虽然他也很敬佩黄明远,但也便不愿和黄明远深交。 黄明远老远就在荒原上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城池。新修的大利城高三丈,方圆十余里,还是利用周边山石修筑而成,城防尖锐,控南制北,非同一般。 长孙晟出十里来迎接黄明远,二人一见,黄明远却是跟老友再逢一般,颇为热情,拉着长孙晟的手不放。 长孙晟要引黄明远入城,黄明远却说道:“季晟兄,当日龌蹉,我本不愿和启民可汗打交道。若入得城中,是否拜见启民我皆是不愿,还是在城外扎几个帐篷自在。” 听黄明远这么说,长孙晟也不再强求,这样也好,省得出现什么麻烦。二人便在大利城东十里外扎下营帐,互相畅饮起来。 二人同为骠骑将军,但长孙晟属禁军左勋卫,排行上要在黄明远之前。而且长孙晟年长,跟黄明远的三叔也是同僚,且又功高于世,威行域外,自然长孙为首。但长孙晟以黄明远担任副总管,且勋位、爵位都在其之上,死活不坐首位,黄明远无奈,只得端坐上席,而长孙晟也在下首坐下。 黄明远心里明白,这次长孙晟和自己远没有在大同时那么相得,这是怕惹麻烦不愿多和自己交往啊。自己什么时候在关陇世家眼里如此受忌讳了。 想想也是,自己当日不过是个小小的车骑将军,整个大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没人认识,长孙晟自然可以和自己相交,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现在,自己作为柱国重臣,当世少有之名将,长孙晟自然不愿再和自己有太大牵连,省得给家族带来什么麻烦。 黄明远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意的和长孙晟相交,弄得长孙晟很是难受。 双方酒过三巡,宴过五味,周旋了良久的废话,终于到了主题了。 “季晟兄,明远有一事相求,还请季晟兄能够助我。” 长孙晟心想,黄明远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来大利,装作无事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黄将军好说,同为国家效力,晟必尽力而为。” “季晟兄你也知道,此战我大同首当其冲,损失惨重,城垣残破,边防吃紧。首要之事便是修筑城防。只是现在我大同城人困马乏,虽有些许缴获当得一二,但确实是缺少人力,事倍功半。今季晟兄受命修筑边城,进展神速,旬日间便有如神助般筑起一座新城。眼见大利城基本完工,明远希望季晟兄能将民夫借我一用,远深谢之。” 长孙晟心底一惊,果然是宴无好宴。 长孙晟故作疑惑地说道:“黄将军,圣人不是刚给大同城遣了三千役夫吗?” “季晟兄,杯水车薪啊。整个大同城被突厥人打的几乎要重建,而且境内天德、呼延各镇皆陷落,都得重新修建。还有延边新戍都是重中之重啊。现在我是修得了这个,修不了那个,捉襟见肘啊。” “这个,黄将军,没有朝廷诏令,我也不敢擅自调动役夫,毕竟你我分属丰、朔二州,二总管府恐不会应允吧。” 黄明远此时却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说道:“季晟兄不用担心,只要你一句准话,剩下的不用你出面。” 长孙晟有些担忧的样子说道:“本来整顿边防,晟义不容辞,但奈何大利城也是没有完工,若误了工期,耽搁了招抚突厥的大事就不妙了。 不过我倒是愿意借人,但就怕朔州总管府不放人。” 黄明远眼前一亮,双手一拍,说道:“好,季晟兄果然仗义,朔州的事自有我来办,绝不让季晟兄为难。这天寒地冻、人困马乏的,谁家也没有余粮不是。这我人不白借,一马一人,绝对不让季晟兄亏本。” 长孙晟大惊,问道:“黄将军从哪弄这么多马来?” 黄明远“嘿嘿”一笑,得意地说道:“漠南别的没有,倒是牛羊马匹颇多,此次出塞,发了笔小财,我也算是借花献佛了,长孙将军不要推脱。” 战马是管制物质,各部缴获的基本大都要上交,虽然各部都要截留,但毕竟不能做的太过。马给了长孙晟,但长孙晟也得将大部上交给太仆寺和朔州总管府,但能算他的缴获,也是大功一件了。 长孙晟也没有推脱,毕竟是功劳,谁不喜欢。 看到黄明远如此的大手笔,长孙晟也不好再见外了。他心想这黄明远果然厉害,反手之间,分寸拿捏的如此到位,自己都没法反对,看来他小小年纪就立此大功,官高位尊,不是没有道理啊。 李家、于家领着大家和这种人对立,不是好事啊。回头还得给兄长去信,把这些情况都说一说。 黄明远自是不知道长孙晟的想法,但在酒桌上,也是推杯换盏的,与众人畅饮一番,直引得大同众人心生好感。黄明远最后又拉着长孙晟喝了几圈方才罢休。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真正祸患 此时天夜已暗,正值寒冬,冷风彻骨,待二人出得帐来,被寒风一浇,也是甚为难受。 长孙晟打了个寒噤,才说道:“老了,老了,身体竟如此不中用。” 二人解手之后,也没有再回大帐,有些事情,没必要再多说。 二人沿着大营一路向北,边走边聊,忽然长孙晟开口问道:“黄将军,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季晟兄严重了,请讲。” “当日大同之战,将军留下来染干的全部兵力,我想这是为了帮你守城。但之后大战结束,将军却只给染干送去几十个伤残的士兵,令他颇为恼怒,不知这是为何?要知道,现在是帮染干恢复实力,才能让他北上和达头等人争夺汗位,让突厥陷入内乱啊。” 听到长孙晟的话,黄明远一惊,接着便是一笑,良久才说道:“我以为我做的天衣无缝呢,果然还是瞒不过季晟兄啊。” 长孙晟一惊,问道:“黄将军真的是故意要削弱染干实力的,可是季晟不明白,将军这么做是为何啊?” 黄明远并未看长孙晟的目光,而是望向远方的夜色,良久才说道:“季晟兄说的不错,借助启民可汗的号召力,让他跟达头、褥但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东突厥将再次分裂,草原烽烟四起,那时大隋才能真正安定,这是季晟兄的计划吧。” “不错,黄将军果然多出奇略,智谋过人,不过既然黄将军能想得到这些,那为什么还要削弱染干呢?” 黄明远没有回答,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长孙晟说道:“季晟兄认为谁才是我大隋真正的敌人。” 长孙晟有些不适应黄明远如此的正式,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达头可汗,现在大隋最大的祸患正是达头可汗。”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季晟兄说的不错,达头可汗在位二十余年,机谋权变,反复无常,当年的沙钵略可汗都被他给玩弄,现在更兼执掌西突厥。若是他统一了东突厥,到时两突厥一统,那我大隋北疆将永无宁日了。” 但对于此,黄明远好像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但虽然如此,可明远不是在问现在,而是问未来真正的敌人。” 这时长孙晟好像真的明白了,惊讶地说道:“黄将军认为大隋真正的敌人是染干,不可能吧,染干兵不过千,将不到十员,除了有个当过可汗的父亲,不过托居大隋,苟延残喘罢了,草原之人认为其为人软弱,对其多为不耻,他如何成为大隋的真正之敌。” “季晟兄也是如此认为吗?” 黄明远看了长孙晟一眼,又说道:“别人不懂,季晟兄也不懂吗?大隋现在的敌人是达头不错,但不会永远是达头。玷厥为草原霸主,老谋深算,又狡诈多变,区区褥但必不是其敌手,不出数月,二人必可决出新的草原霸主,到时新霸主挟新定草原之势,要立威望,定会来犯我大隋。” 长孙晟一惊。 “黄将军此言当真?” “季晟兄,你不会真的认为二人还会相持一番吧,褥但差玷厥远矣。” “那这跟染干有什么关系,若达头统一了北方草原,正是需要染干去分裂突厥实力,不帮他还好,如何还有削弱他。” “季晟兄,玷厥虽强,但有一致命弱点。他本为西突厥之主,此时不过凭强力压制住突厥牙帐众人,若是能百战百胜,还能缓缓图之,将突厥牙帐收入囊中。但若是一旦事有不济,必将分崩离析。” 长孙晟却是仍旧担忧地说道:“话虽如此,但统一东、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其实力恐怕将会更加恐怖吧。” 黄明远一笑道:“季晟兄现在如何身在山中,反而看不清山的全貌了。达头的势力不仅没有增强,反而还削弱了。” “这是为何?” “自古以来。西域、漠南不相融合,自匈奴起,二者的军队可是从没相互合作过,就是现在达头成了二者共主,也做不到,更何况现在东西突厥分裂了几十年了。我们从前的敌人是统治东突厥的都蓝和统治西突厥的达头,现在的敌人却只是统治东突厥的达头,而东突厥之前元气大伤,势弱矣。” 又看了长孙晟一眼才说道:“西突厥境内之乱,远胜东突厥,其百国林立,西突厥不过是共主而已。现在西突厥还有泥利可汗等各个势力,其实早就自顾不暇了。 若达头真的南犯,这次只会比上次败的更惨。难道季晟兄没有发现吗?现在的大隋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大隋了,集两突厥全部力量,也不是大隋的对手,更何况是个半残废还苟延残喘的达头呢?” 长孙晟默然道:“黄将军说的是,现在的大隋的确是不惧达头。但相比达头,还是启民可汗在位对大隋更有利不是。” “不错,就目前来看,启民可汗这个人的威胁性远不如达头。但达头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只要他登上汗位,就必须反隋,若是被大隋击败,恐怕就只能或死或逃了。丧权辱国,东突厥人不满;背西就东,西突厥人忌恨。那时天下虽大,恐无达头容身之地。” 黄明远很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的达头可汗在仁寿元年被隋文帝派遣杨素在启民可汗的协助下击败,东突厥各族大溃,纷纷投奔启民。达头勉强维持了一年多,终于在仁寿三年无法控制局势,逃入吐谷浑,约在大业六年左右去世。前后七年的时间,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回到过东、西突厥。 长孙晟很想说这些只是猜测,是黄明远的一家之言,但深谙草原之事的他却不得不佩服黄明远对整个突厥了解的是如此透彻。可他怎么也无法接受,马上就要到达统治巅峰的达头已经逃不掉最后覆灭的命运了。 “即使真的如黄将军所说的一样,但草原不利农耕,只得放牧,大隋无法统治草原,也只能扶持一二人为突厥可汗,使其臣服我大隋。无论是出身还是名望,启民可汗都是最合适的啊?” “不错,染干是东突厥莫何可汗的儿子,名正言顺的突厥之主。但就是因为他名正言顺,他才会真的成为大隋的祸患。”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囚笼之策 这时长孙晟仿佛有些明白黄明远的意思,试探着说道:“黄将军,即使启民可汗成为草原共主,他也不敢背叛大隋,没有大隋他什么也不是。” 黄明远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长孙将军,启民可汗他真的什么也不是吗?你刚才也说过,他是突厥名正言顺的共主,他当大汗,突厥人是可以接受的。拥有了整个草原的染干,可能一时势力弱小,但不会永远势力弱小。草原安定后,他向大隋称臣纳贡个几年,整合各个部落,休养生息,用不了二十年,我们大隋将要面对的,又是一个强大无比的草原帝国,到那个时候,染干真的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吗?” 长孙晟听的,只感觉自己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不至于吧!” “季晟兄,现在染干的兄弟、侄子都被都蓝杀光了,莫何可汗一脉算是只剩下染干自己了,他日你还想从哪里再找一个人来制衡染干?难道是沙钵略可汗一脉吗。可是现在都蓝、因头皆死,钦羽设一脉被都蓝杀光,褥但在于都斤山,你觉得他会保得住性命?到了那时候的阿史那家,不支持染干也得支持染干,除非他们想要突厥灭亡。” 长孙晟听得是一头冷汗。 过了良久才说道:“明远大才,吾不如也,今差点误了大事。我在草原上呆了二十年,和三代草原可汗打过交道,现在看来,真的是老糊涂了。” 黄明远忙劝道:“季晟兄错矣,你的功劳无人可诋毁,你以计縻突厥,开阖盛衰,无不如志,卒弱其势,以成北方之功,过于卫霍用百万师矣。” 黄明远的话让长孙晟受了很大的打击,久久地缓不过来。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刚向圣人进言,‘染干部落归者既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玷厥抄略,往来辛苦,不得宁居。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任情放牧,免于抄略,人必自安’现在想来,真是大缪矣,我这就向圣人请罪。” “季晟兄莫急,此事未必没有转圜。”黄明远拉住长孙晟说道,“现在大隋还是需要染干的,只是染干是只雄鹰,它的领地是整个草原,它的心志比天还高。除了击垮他的意志,肉体上的疼痛是不会让他屈服于任何人。” 黄明远目光坚定地说道:“季晟兄,大隋在夏、胜之间给染干拉了一道天堑,虽然是保护住染干,但也是限制住他的翅膀,给他做了个囚笼。不过地方不需要这么大,方圆百里足矣。到时候密遣骑兵扮作马贼日夜袭扰,让染干日夜生活在恐惧和崩溃的边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经一番自徒劳的挣扎后,最终会因悲愤、饥渴、疲劳、恐惧而无奈屈服。 以后的染干就是回到了草原,也会生活在恐惧之中,只要一动兵,就会想到大隋的强盛,就会从骨子里感到颤栗。” 听的长孙晟后背都有些发凉,若早个二十年,突厥之事真跟自己无关了。 “黄将军大才,晟服矣。” 长孙晟为了分化突厥,在草原呆了一辈子,若是真的让他认为自己的做法错了,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现在黄明远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反倒让他好受了许多。只是再看黄明远,眼神更是不一样。他对突厥的了解,是源于他几十年如一日在草原上的摸爬滚打,但黄明远这个年轻人,不一般啊。 敛敛神,长孙晟拱手问道:“黄将军对突厥之事,思之深远,人所不及。将军既知扶持染干之祸,不知可有修正之计啊。” “季晟兄,既然我等不准备再让染干好好的过日子,自是不会再给他安定的生活,我已在北方为染干埋下一粒种子,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发芽。不过染干也有一个真正的敌人可为我大隋所用,此人就是都蓝的弟弟都速,若是我朝能够扶持都速,让二人在草原上对峙,自是可作为仲裁者,无忧矣。” 长孙晟默念道:“都速,都速,果然好计。” 又问道:“只是不知道这都速在哪里?自当日被朔州大军击败后,都速北逃,就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季晟兄放心,都速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大隋,他没有别的选择。” ······ 二人经过这番讨论,也少了些隔阂,相谈甚欢。 ················································································································································· 黄明远的到来自是不可能隐瞒得了大利城的启民可汗一众人。对于黄明远,这些人是又恨又惧,大同之事,骗启民可汗入关,这些人已经明了,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了。可对于启民可汗最后的部队,黄明远又是恐吓,又是威逼利诱,又是断粮断水,费尽心机让这支部队在大战中报销。那几十个带伤的骑士,与其说是给启民可汗送回了部众,不如说是对启民可汗的侮辱。 听到黄明远到来的消息,阿史那咄吉世立刻就怒了,新仇记恨,溢满心中。 “兄长,这黄明远恶贼也来大利城了。若不是当日这恶贼蒙骗我等,我等如何落得此等田地,在大利城内,形似坐牢一般。若不是父亲不许,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这时弟弟俟利弗也来到咄吉世跟前,添油加醋了一番,直激得咄吉世提着弯刀就要去找黄明远报仇。 看到兄长远去的身影,俟利弗蔑视地笑了笑,这兄长还是这么莽撞,真丢了阿史那家族的脸,去吧,看你怎么收场。 咄吉世跑去了马厩牵马,身边亲随心知不好,要出大事,忙追了上来。但咄吉世平日里素来为人暴虐,这些人也多吃其苦头,也没人敢阻拦,早有侍从赶紧上报总管史蜀胡悉。 本来在自己营帐内休憩的史蜀胡悉听到这消息,吃了一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从榻上爬起来奔跑着就要来阻拦咄吉世。 而咄吉世马快,早就甩开从人,撒开马蹄,就向营寨大门冲去。刚到了营寨门口,就见父亲启民可汗骑着马在寨门口等着他。 咄吉世一勒马缰,向父亲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始毕寻衅 咄吉世来到启民可汗马前,眼神有些闪躲的说道:“父亲,我有要事,去去就回。” 咄吉世虽然为人跋扈,但还是很怕启民可汗的。 启民可汗一扬手中的马鞭,顺手抽在咄吉世的脸上。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回你的营帐去。” 咄吉世对于启民可汗的这一鞭子大吃一惊,忙喊道:“父亲,那恶贼黄明远就在城外,我正要去寻他,父亲为何要拦着我。” 启民可汗斜视了咄吉世一眼,却很是不满。这个儿子,虽然平时看着很是能干,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是莽撞。 “那黄明远是谁,他是一头饿狼,还是大隋皇帝亲自豢养给他看住阴山的饿狼。你不记得在大同他是怎么对待你执室叔叔的,咄吉世你是发昏了脑袋吗?我们躲都躲不及,你却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 咄吉世对于父亲的训斥并不服气,有些抵触地说道:“父亲,现在他大隋天子是想靠我父子来给他绥靖草原,我父子自是大隋不可或缺之人,他黄明远再是厉害,还能及得上我父子重要了。” “咄吉世,走狗再凶悍,但若是敢反噬主人,也是要被打死的。这大隋现在就把我们当做走狗了。” 听到这咄吉世更是怒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父亲,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害怕大隋。” “你······” 正在父子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史蜀胡悉终于赶来了,骑在马上,还甚显狼狈。 本来史蜀胡悉是要来劝咄吉世回营的,但它与咄吉世素来亲厚,看到这个情况,并没有急着劝回咄吉世,反而对着启民可汗说道:“可汗,让大王子去闹一下也并非不可。” 父子二人听到这话,俱是忘了刚才的争执,齐齐地看向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却是一脸的成竹在胸。这父子二人也是有些疑惑,启民可汗有些生气地说道:“史蜀胡悉,不可乱说” 史蜀胡悉行了一礼,躬身说道:“可汗,这大王子说得不错,现在的我们比他黄明远要重要的多。无论如何,只要我们不背叛大隋,大隋天子还是会稳住我们的。而且可汗不觉得闹一闹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这黄明远太嚣张了,听说大隋很多人对他都不满意,拿他立威最是合适。” 咄吉世去闹也只是因为对黄明远不满,听了史蜀胡悉的话,也是一愣,父子二人齐问道:“这是为何?” 史蜀胡悉冷笑道:“这自我们入隋境后,因为势力大不如前,这些隋人对我们冷嘲热讽,大隋天子也是甚是欺辱我等,更不要说这些下面的人了。可汗虽然为了大突厥隐忍不发,但长此以往,如何能够,也不能让他们隋人小觑了我们。今日大王子前去闹上一闹,让那黄明远丢了面子,才能让他们知道我等不是好惹得。” 史蜀胡悉又近前低声说道:“可汗,即使想让大隋天子看重,我们自己也得显示一下实力啊,否则即使回到草原,隋人也只会打压我们更甚的。” 启民可汗有些意动,觉得史蜀胡悉说的有些道理。但他为人素来隐忍,这黄明远给他的感觉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做并不合适。但他禁不住史蜀胡悉和咄吉世的劝,便同意了咄吉世前去。但又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令咄吉世不得伤了对方性命。 咄吉世嘿嘿一笑,说道:“父亲放心,隋人孱弱,我也不屑杀之,我只是要将黄明远那狗贼狠狠羞辱一番。”说完一抽马屁股,向着城门而去。 咄吉世早就知道黄明远等人驻营所在地,趁着夜色,就向黄明远等人而来。 一路上骏马飞驰,带起无数尘土。 黄明远还和长孙晟在营内闲聊,就见远远地几匹马向这驰来。来人也不顾营门口的隋军阻拦,冲开阻拦,飞一样的来到黄明远身前。 长孙晟看到这景象,不住地皱眉。 “世子,来此作何?” 咄吉世骑在马上,不停地踱步,手持马鞭,指着黄明远大喝道:“长孙将军勿惊,咄吉世此来全是为了黄明远,与将军无关。” 黄明远在一旁看着,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就等着看长孙晟如何解决。现在就来了咄吉世,启民可汗那个老狐狸和史蜀胡悉怎么没来。 “世子,不得无礼,黄将军是大隋的柱国,你还没资格喊打喊杀。” 长孙晟本以为如此可以斥退了咄吉世,但咄吉世为人甚是骄纵,这时候早就忘了其父交代他的事了。 “我管他是什么人,就是大隋天子也管不到我草原之事。” “放肆。” 咄吉世有些恼怒,本来他就不喜欢长孙晟,觉得是长孙晟的欺瞒才让父亲受了蒙蔽,来到大隋。现在看长孙晟竟敢对自己堂堂突厥王子如此无礼,也顾不得启民可汗交代他的要和长孙晟交好的话,指着对方鼻子骂道:“长孙晟,我敬你年长,也算是个英雄。若你再一意阻拦我,我识得你,可我手中的马鞭可不识得你。” 咄吉世这光棍脾气,直顶得长孙晟说不出话来。 现在启民可汗也学得精明了。在大利城,往往是启民可汗用软的,咄吉世耍硬的,父子二人一唱一和,长孙晟很多时候也没有办法。 看到这情景,黄明远也没法再让长孙晟替自己阻挡了,看着咄吉世笑了笑,打量了两眼说道:“好大的口气,没听说这天底下还有我大隋不能管的地方呢。你是咄吉世?启民可汗的长子,不知你今日找我何事。” 这时候,在营帐内喝酒的众人听到外边的混乱,都一窝蜂的出帐来看。雄阔海、杨义琰看这形势,就要持刀枪上前,黄明远一抬手,阻了他们。 咄吉世看到围上来的众人,也不禁后悔今日自己来的有些匆忙,身前就跟着几名附离,今日恐怕不能再将黄明远怎么样了。 咄吉世强自壮了壮胆气,看着黄明远说道:“黄明远,昔日你在大同,欺压我部众,羞辱我众将,逼着他们去送死,是不是。” 黄明远本来还以为这家伙要直接了当的动手,没想到这家伙还学会讲道理了。 “是又如何。” 咄吉世没想到黄明远回答的这么直接,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你,你既然如此辱我,按草原的规矩,可敢和我斗上一场,到时生死各安天命。你有这个胆量吗?”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打狗不看主人 听到咄吉世的约战,黄明远有些无语,自己领军了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见有人找自己斗将的。看不出来,未来的始毕可汗现在还是个纨绔子弟。 看黄明远不说话,咄吉世胆气也上来了,这黄明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咄吉世抽出腰间弯刀,又大喊道:“黄明远,你瞧不起本王子吗?要是男人的话就跟我战一场。” 黄明远看的这家伙像个疯狗一样也是头疼,狗咬人,人还能咬狗啊。他也没工夫在跟咄吉世在这说些没营养的废话,转身就要离开。 这咄吉世看到黄明远要走,还以为黄明远怕了,立刻便是心神一震,神气便更大了。骑着马上前拦住黄明远的去路,一刀便对着黄明远的头皮劈了下去,若是让他劈实了,削掉头发,那黄明远丢人就丢大了。 看到刀势劈来,黄明远立刻腰腹后顷,身子向后。那咄吉世的弯刀从黄明远面部上方几寸划过。借得这收刀的工夫,黄明远已退出两步远。 虽然咄吉世一击不中,但也威吓了黄明远一番,骑在马上,大笑起来。 “黄明远,鼠胆矣,什么大隋名将,在我大突厥勇士面前只配当狗。你要是怕了,就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我也不与你为难。” 看他竟然如此无礼,还敢动手,黄明远也怒了。 “聒噪!” 黄明远看也没看他,便对着身后的雄阔海喊道:“阔海,这人口臭,得洗洗嘴,把他给我丢下马来,抽三十个大嘴巴子。” “好嘞!” 众人一愣,咄吉世还没反应过来,雄阔海拿着棍子就跳上前来,奋力一扫,正中咄吉世战马前蹄。那马遭此一击,支撑不住,哀嚎一声,就要倒地。 咄吉世措不及防,看马要侧倒,两腿一用力,就要向一侧跳开。 但雄阔海更快,放下棍子,向侧前方奋力一跃,猿臂轻舒就将还未落地的咄吉世拢在怀里。待到二人站定,咄吉世的双手早就被熊阔海从后方箍在一起,雄阔海架脚便踢到咄吉世的腿弯处。咄吉世吃不住痛,“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孙晟一看这情形,心知这黄明远不是说假话,还真要扇咄吉世大嘴巴子,赶忙劝道:“黄将军,咄吉世虽然混账,但毕竟是启民可汗的世子,太过了恐面子上不好看。” 黄明远摆摆手示意说道:“季晟兄稍安勿躁,唱戏的人要来了。” 长孙晟一愣,顺着黄明远手指的方向看去,骑在马上过来的正是启民可汗和史蜀胡悉二人。 这边黄明远瞥了一眼雄阔海,冷冷地说道:“阔海,你还等什么呢?” 雄阔海瞪着大眼,就要上手。 听到黄明远的话,咄吉世挣扎的脸色青紫,对着黄明远咆哮道:“你敢·····” 这时护在黄明远身侧的杨义琰跑上前,说道:“老雄,你抓着他,这事交给我老杨来。”说着上前,撸起袖子搓搓手,一个大嘴巴子就抽到咄吉世的脸上。 “啪”的一声,无论是咄吉世还是大利城的官兵,都看呆了。这大同城的骠骑将军真厉害,连突厥王子都敢揍,不愧是连突厥可汗的脑袋都能砍的人。 咄吉世本来以为黄明远是吓唬他,最多也就是要打他一顿,没想到竟是如此奇耻大辱。咄吉世双目赤红,青筋突起,目光狠得要吃人。 “黄明远,你这个狗贼,我要杀了你······” 杨义琰自当日被俘之后,就对胡人恨得咬牙切齿,与之不共戴天。他素来自负勇武,这种屈辱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因此,每每在战场上遇到胡人俘虏,他都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杨义琰抽起突厥王子,心里也是无比畅快。也不留情,“啪啪啪”的来回十几个大嘴巴子,把咄吉世的脸抽的肿的跟个猪头一样。刚开始咄吉世还在那里痛骂黄明远,到最后“呜呜”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启民可汗也打马来到黄明远的跟前,他和史蜀胡悉跳下马来,跟长孙晟行了一个礼,就看到一旁脸上已经不成样子的长子。 启民可汗又急又怒,几乎要无法控制住自己。 史蜀胡悉看到这,想着黄明远也发泄够了,怎么也得给启民可汗一个面子。他赶紧上前,就要从杨义琰手里夺过咄吉世。但杨义琰是谁,没有黄明远的命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在乎,史蜀胡悉敢强抢,他就敢打杀。史蜀胡悉哪是杨义琰的对手,还没到身前,就被杨义琰一脚踹到一丈开外。史蜀胡悉遭此一击,在那蜷缩在地上,痛的爬不起来了。 启民可汗身边的护卫马上抽出弯刀,这时黄明远的侍卫也各自手持横刀而对。 启民可汗强忍着怒气,对着长孙晟愤怒地说道:“长孙将军,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长孙晟还还没有开口,黄明远先说话了。 “哼,原来这突厥王子不懂礼貌的习惯全都是跟他父亲学的。” 启民可汗也曾经在隋朝的太常寺学习六礼,知道黄明远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绕圈子,对着黄明远说道:“黄将军,你将我儿抓起来肆意折辱是什么意思,欺辱我父子二人失了家园,寄人篱下吗?若是你今日不给我父子个说法,就是闹到长安圣人面前,我父子也不与你干休。” 启民可汗一改往日低调、懦弱的态度,此时气场全开,须发皆张,不怒自威,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长孙晟看着这位老友的形象,心知或许之前自己是真的小看了对方。 黄明远冷笑一声,说道:“可汗,这咄吉世刚才可是说草原不归大隋天子管,又一意要用草原的规矩。既然你们觉得大隋天下管不了草原之事,那你去找大隋天子,圣人也没法为你主持公道啊。” “你!”启民可汗也对儿子的口无遮拦恼怒,自己竟不知如何反驳。 黄明远还是混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可汗莫怒,明远如何会折辱可汗,只是今日大王子不懂礼貌,失了体统,我这也是教教他规矩。省的以后若是冲撞了比我挑剔的人,人家再跟他不罢休,那岂不是不美。” 黄明远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可汗不愿意,那明远白劳心劳力,当这个恶人了。” 说着对一侧的杨义琰说道:“季贞,够三十了吗。算了,就是不够也将人交给可汗。人家孩子娇贵,咱管不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能屈能伸 这时还在一旁抽脸的杨义琰听到黄明远的命令,马上停了下来。 “诺!” 而咄吉世这时候脸都快给杨义琰抽烂了。杨义琰力大,牙齿都给抽掉了几颗。咄吉世满脸的血污,几乎要休克,只是不住地在那里“哼哼”。 谁还能听得懂他说些什么。 杨义琰提起咄吉世,离启民可汗还有四五步,随手抛向对方。启民可汗也没想到对方直接上手,根本没有准备。眼看着咄吉世砸过来,下意识就要躲。再一想咄吉世受了伤,掉地上不是更重,只得伸手去接,却是晚了。 咄吉世这个二百斤的彪形大汉,简直如一个炸弹一般袭来。启民可汗被砸的倒退五六步,差一点就要倒地。还是身后的几个附离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启民可汗的身子,父子二人才勉强没有躺地上。 这时的咄吉世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了,指着黄明远,“呜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启民可汗看的是又气又急,令人将他扶上马,又让人去将史蜀胡悉抬上马。这时的启民可汗已经恢复了平常。 黄明远却是变了一副面容,对着启民可汗冷冷地说道:“可汗,记住了,以后让诸位王子别乱说,否则别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草原的规矩,只有大隋的规矩。” 启民可汗的脸阴沉的发黑。 “黄将军,虽然我儿不懂礼节,说错了话。但他却是大隋天子堂堂正正彻封的突厥世子,位更在你之上。再是有错,自有大隋天子处置,与你何干?” 黄明远脸色也是不好看。 “启民可汗,你要记住了。都蓝可汗也曾向大隋天子称臣纳贡,但一旦有不臣之心,天威降临,便立刻身首异处。咄吉世是实实在在的世子不假,但能立就能废,都蓝就是榜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大隋离不开的。” 黄明远的话字字诛心,启民可汗听了心神一震。 但启民可汗也是人物,立刻转怒为喜。 “将军说笑了,都蓝是乱臣贼子,谁能把他当榜样。黄将军,我儿今日不懂事,得罪了将军,这一顿打也是应该的。只是你我两家素来亲厚,若是因为此事影响了两家关系,终是不美,这都是一场误会。” 黄明远笑了笑,这启民可汗能屈能伸,不能小觑了啊。 启民可汗翻身上马,对着黄明远和长孙晟说道:“今日之事,本汗也无话可说,他日山高水长,必有再会之日。” 启民可汗一勒马,带着手下回大利城了。 启民可汗终究是一位帝王,虽然为了重返草原忍气吞声,但如此被折辱,又不甘心。或许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对黄明远的不满,更是对自己的一番激励。 看着启民可汗父子远去的身影,长孙晟再看看黄明远,感慨万千,果然名将都不同于常人吗,自己这些年的蹉跎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黄明远这样的脾气,才会一次次的不受人待见吧? 但他还是担忧此事会横生波折。 “黄将军,虽然你认为启民可汗是大隋未来最大的敌人,但也没必要如此得罪他。他毕竟是突厥可汗,圣人也会顾忌他的脸面的。” 黄明远却是根本混不在意,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说道:“季晟兄,今日我已经对这父子俩很客气的了,要知道上两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一个脑袋被我送去了长安,一个脑袋到现在还挂在大同城骠骑府的旗杆上呢。” “那也没必要撕破脸皮。” 这时黄明远突然转过脸来,跟长孙晟很正式地说道:“季晟兄,你应该清楚,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根本不懂什么是谦逊风度,对待他们,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假的,拳头才是硬道理,打服他们才是和他们谈的基础。” 说着,黄明远的又看向启民可汗离去的方向,问道:“季晟兄,今日一见染干,你还觉得他是个软弱的老好人吗?可能这家伙平日里豁达率真,性情宽仁,遇事无断制,但一旦真的在大事之前,则恩威并施,杀伐果决,能屈能伸,此不为王者谁为王者。” 忽然说到这,黄明远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李渊。 长孙晟听着很是沉默,自己跟染干相识多年,在自己的印象中染干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但耳根子又软的人。若论王者气息,他跟都蓝差远了,更不用说和达头比了,所以自己才向天子推荐支持染干。可现在自己确实有些后悔了。 “黄将军,染干难道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黄明远蔑视地一笑,说道:“怎么可能,他回去屁股不坐热就得向天子哭述自己受了我的折辱,乞求天子给他做主。不过今日刺激的他也不轻,从今往后,他会更加隐忍,也会更加跟紧大隋,直到有一天他成为真的草原霸主。或许到了那一天,他就会回来向大隋报复,找回自己失去的荣誉。” 黄明远忽然脸色变得端正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季晟兄,我倒是希望染干今日能够怒发冲冠,冲昏头脑,纠集兵马,找我报仇,那样我也能早点除掉这个祸害。” 长孙晟听着黄明远的侃侃而谈,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黄明远见过启民可汗不超过五面,就比自己认识染干二十年了解的还深。自己之前有时闲暇时,也会感叹自己这些年的蹉跎,哀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可现在才知道自己跟真正的名将差距有多大。 长孙晟此时也无心和黄明远再闲谈,便向黄明远告罪离去。好好地一场欢聚,今日闹成这个样子,主将都走了,众人也没了玩兴,便各自散去。 黄青、熊阔海和杨义琰三人不敢相信长孙晟,担心启民可汗心存报复,再带人杀个回马枪。黄青带着狼牙骑守在寨门口,而熊阔海和杨义琰则一左一右,如临大敌一般,护着黄明远的大帐。 黄明远也不管他们的安排,这是一个侍卫长该做的。 而自己该说的也都和长孙晟说了,就看他听不听得进去,自是没有什么其它事情。至于长孙皇后,还不知道人在哪呢?自己又能和长孙晟说些什么。 众将散罢,黄明远也让寒风吹得有些头昏脑涨,便回到营帐中居坐。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步步惊心 这时黄明辽端着热汤走了进来,侍候黄明远洗漱。 黄明远站起来接过手巾,擦了擦脖子和脸,又将手巾递给黄明辽。端起桌案上的大碗又猛喝了一大碗凉开水,这才感觉舒服起来。 “你这给我端水洗脸是多久前的事了。” 黄明辽腼腆一笑,说道:“兄长往日南征北战,明辽自是没有机会。” 看着明辽成熟的脸庞,黄明远也不禁感慨。没想到同罗朵儿带给他的变化是这么的大,现在的明辽,已经不是刚来大同时那个没长大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了。 兄弟二人席地而坐,也不拘谨。 黄明辽来大同后,感觉兄长除了跟之前一样睿智,还多了一些威严。虽然兄长对他仍是很亲近,但十五六的少年,正值青春叛逆,黄明辽对于兄长的感觉,反倒有种畏惧。直到当日兄长将他打了一顿,他才感觉兄长还是当年那个带着他闯东闯西的兄长,未曾改变过。 “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黄明辽赶紧坐好,兄长最是喜欢从事情入手,在谈话中交给自己一些东西。 “其实我也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打咄吉世,兄长不会跟一个狂吠之犬一般见识的,可若说是兄长真的是气愤难耐,却也不像。我看不出兄长的深意。” 黄明远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却是又问道:“那你认为今日我应不应该打他。” 黄明远的教育方式是学自后世的启发式教学,现在的老夫子教学都有一个毛病,过于依靠对方的资质,喜欢让对方悟。若说是教育方法,古人还真不如现代的人,后世无数的教育机构和专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今日咄吉世竟然如此无礼,打杀了他也不为过。但咄吉世毕竟身份特殊,牵扯太大,如此折辱,我觉得不应该,这毕竟会引得圣人怪罪,朝堂非议,没得必要。不过料想兄长自有深意。” 黄明远“哈哈”一笑。 “我有什么深意,满脑子就是些圈圈绕绕的道道啊。我现在不到弱冠,却已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天下英豪九成九的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超越我现在的成就。你觉得现在的我应该如何,若是我再韬光养晦,低调示人,端端正正,毫无过错,活得跟个老谋深算的完人一样,你觉得圣人会怎么看我,晋王会怎么看我。要知道,上一个千古完人还是王莽呢?” 黄明辽一惊,忙说道:“兄长说笑了。” 黄明远冷笑了一声,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黄明辽听得愕然。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啊。” 黄明远接着说道:“我还年轻,未来就有无限可能。但现在已经算是官高位显,他日晋王登基,更是国家柱石。这个时候,你觉得圣人会不注意我,若圣人真觉得我无法掌控,他会怎么办。天子要的是能做事又忠心还能掌握的人,而第三条却是最为重要。一个他掌握不了的人,他宁愿毁了。” 黄明辽这才明白,脱口道:“兄长这是自污。” “自污谈不上,不过是让圣人和晋王知道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只会打仗,并不太懂政治,也不会掩饰。我本来就想以战功立业,成为北地百姓的保护神。北地百姓或许记不住我打了一百次胜仗,却会津津乐道于我将胡人的王子抽了几十个耳光,这是不得已,也是策略。” 黄明辽点点头。 “那圣人要是怪罪兄长呢?” “我还害怕圣人不处置我呢?他处置的越狠,就越帮我扬名。我们出身不高,朝堂无人,没工夫去处理朝堂上射来的明枪暗箭。但我不计脸面狠揍突厥王子,其他人便会想到,若是真的与我为难,会是个什么后果。黄明远可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之人啊。再说,其实圣人喜欢这种莽撞的武将,你看贺若弼,什么都敢说,朝堂上都敢打架,圣人也是一次次将其免官除爵,可每每过不了多久,不都给他恢复了。” “兄长算计人心如此,明辽却是服矣。” 黄明远端起桌上的大碗,一饮而尽。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算什么算计,不过是步步惊心,处处留意罢了。既然想将家族发扬,就得踏着无数家族的尸体向上走,要是走错了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啊。” ··········································································································································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要率部西返,长孙晟带人相送三十里,二人依依惜别。临走之时,黄明远忽然说道:“季晟兄为人乃英雄也,明远为之倾慕,但就是有点不太爽利,老是黄将军、黄将军的,凭白让人生疏了。若是季晟兄不弃的话,就叫我黄大即可。” 说着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黄明远也就此别过,向着西方而去。 ······ 这时,咄吉世聚集起队伍,就要准备去复仇。昨日的奇耻大辱,让他走路都感到周围有人指指点点。 史蜀胡悉早就了解咄吉世的为人。咄吉世的队伍还没有聚集起来,史蜀胡悉就跑来,拉着他的缰绳。史蜀胡悉昨日受了杨义琰一脚,断了几根肋骨,是强忍着爬起来阻拦咄吉世的。 咄吉世知道史蜀胡悉是真正亲近自己的人,也怕他再受重伤,不敢硬闯。 “别拦着他,让他去。” 启民可汗听到这个消息,鞋都没穿,骑着马来到咄吉世的营帐。 “只要他不怕死,就让他去。” 看着咄吉世愤愤不平的猪头脸,启民可汗真的觉得自己恐怕选错了继承人。 “你想去追黄明远,你觉得你能出得了城吗?你以为长孙晟就不防着你这一手,现在大利城重兵集结,就等着你去呢。” “长孙晟不过是耍阴谋诡计,论战力,还是我大突厥铁骑战力无双。”咄吉世对于父亲的教训并不服气地反驳道。 “那你觉得黄明远呢?长孙晟再是如何,还会留你一命,你要是敢跟黄明远动手,他真的会砍掉你的脑袋,你以为你自己的脖子比都蓝的还硬。” 启民可汗根本就不愿再和他废话,转身一挥手,俟利弗和哥伦的部队迅速上前,将咄吉世的队伍缴了械。 咄吉世如一盆冷水一样浇到头上,父亲这是要剥夺他的兵权。 咄吉世吓得赶紧在后面大叫:“父亲,父亲。” 启民可汗却是头也不回,心中思索着,或许他真的是要换一位继承人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祸起萧墙 就在黄明远在大利城痛打咄吉世时,大同城也迎来一位河目海口,燕颔虎头,手持长槊,身背铁锏的骑将。 临近傍晚,此人方才进城,引得门卫一阵侧目。进城之后,他直趋镇府,叩开了大同骠骑府录事参军事李子孝的大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多前在长安离去探母的秦琼秦叔宝。 此时的秦叔宝名声不响,除了黄明远以外没几人看好他。 当日他求假探母,正值黄明远时遇低潮,北上从军之时,虽然其情可悯,但很多人对其也是不满。当时秦琼求假月余,之后却是一去不复返,而众人则是一同经历了大同血战,更是没人再提秦琼了。 黄明远也考虑过秦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去信一封。但料想秦琼的人品还是可以信得过的,不来大同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再说强扭的瓜不甜,自己也不能强迫秦琼加入自己的队伍。 在此之后,大同形势波诡云谲,山雨欲来,黄明远疲于应付各种是非,便也把秦琼的事放置于后。 当日,秦琼离开长安,跟随四海商团的队伍直达历城。 其母摔了一跤,伤了后背,时时头痛难耐,久治不愈。秦琼凭借着黄明远给他的五十金,也请了一个名医。也不是什么大病,几副汤药下去,眼看其母身体日渐转好,秦琼也准备北赴大同。 事实上,秦琼北上赴边其母和妻子都是不愿意的。北方边事重重,若有伤亡,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其父秦爱曾做过北齐咸阳王录事参军事,是个信重之人,自是认为大丈夫当一诺千金。黄明远对秦琼恩重如山,不去是为不义,如何可以?教训了其妻一番。而其他人也无法反驳,秦琼也便准备母亲身体痊愈后,前往大同城。 秦琼自幼在街坊市上,好事打抱不平,与人出力,便死不顾。秦家颇有积蓄,平日里秦琼散财结客,济弱扶危,身边豪杰之士无数。 这日,正是元宵佳节。秦琼感念这两年亏欠妻子良多,便带着妻子和好友罗懿、樊虎等人一同出外赏灯。时此城内家家结彩,户户铺毡,收拾灯棚,数百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好友樊虎和内侄贾润甫等人年少好玩,不耐跟着秦琼夫妻,早就一窝蜂的上前,撒欢去了。秦琼也不阻拦,只是尽意陪着妻子。毕竟这次离开,又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元宵佳节算是古代女子不多的自由出来的节日。可每到这一日,出现最多的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反而是案件频发,失踪、拐卖、流氓案居多。 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却是乐此不疲。 若是大户人家,自有家丁、仆人跟着,生在富贵之家,衣丰食足,外面景致,也并不太稀奇。而小门小户的,巴巴急急,过了一年,又喜遇着个闲月,见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自是来到街上,抛头露面了。 秦琼住的有个街坊,姓王,卖豆腐的,是个寡居多年的老妪。这女子自丈夫去后,没有儿子,被大伯子赶出家门,独自带着女儿以卖豆腐为生。往日里,乡里乡亲的,秦琼大小也是个官,所以关系处得也不错。 这到了元夕之日,老妪领着女儿也打扮了一番,一时高兴也出去看灯。老妪虽然年老体弱,但女儿婉儿长得却是标致,腰似杨柳,脸如桃花。因经常抛头露面,附近的浪荡子给她送了个“豆腐西施”的外号。 母女二人牵着手出得门来,也是运气不好。刚行没几步,就遇到一群浪荡子,这群浪荡子每日里走街串巷,干些鸡鸣狗盗之事,虽然卑鄙,却是没脸没皮,旁人实在没治。见了王氏母女出来,这些人便上前调笑,母女二人忙躲,这些人便跟随在后,挨上闪下,瞧着婉儿。 到了人多的地方,人流攒动,摩肩接踵,蜂攒蚁拥,身不由己。不但婉儿惊慌,连老妪也是吓得没法,正后悔出来赏灯,就要反身回家。 正巧遇见一个浪荡公子领着一群家丁出来闲逛。此浪荡公子不是别人,乃是清河崔氏青州房的子弟崔寄,其父崔使闻官拜齐州长史,他也便跟随父亲而来。往日里别人敬他家世显赫,不敢与其计较。这崔寄越发嚣张跋扈,整日里带着一群游食游手、谗谄面谀的光棍、帮闲四处使酒渔色,顽耍游荡,其父崔使闻也管不了他。 今日来看灯会,本就没存什么好心思,看看谁家有什么美女,弄上手去。这时见了婉儿容貌,便惊为天人,誓要把她弄到手。 这崔寄见王氏母女只是两个,便心生一计。故意抢上前去,便要和婉儿挨肩擦背,调戏她。 这王婉儿哪见过这般阵势,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来便想跑,却是走避无路。 那王氏老妪终究是抛头露面了良久,也算是为母则强,便抢上前去。她并不认得崔寄,见对方身着华贵,定是豪门大户,可是女儿受辱,也只得上前要去替女儿挡住崔寄等人。 崔寄眼睛一转,故意趁此势头,撞上王氏老妪。 王氏老妪刚要向后躲,这崔寄却是假装吃痛发起怒来:“你这老夫人如此无礼,也敢撞我。”忽然浑身一摸,便叫道:“我的玉佩呢?” 便指着王氏母女二人说道:“你们二人,敢偷本郎君的玉佩,抓他们去见官。” 说得一声,众家人齐声答应,赶紧围拢上前,轰的一阵,七手八脚,就把母女掳了起来。 王氏大半辈子没见过官,见到这般景象,吓得冷汗淋身,叫喊不出,哪还能反应。就似云雾里推去的,雷电里题去的一般,都麻木了。直被众人推到崔寄的小车上,径直往崔府而去。 街上旁观的人倒是不少,但哪个不晓得崔寄的恶名,谁敢上前阻挡,眼看着母女二人被掳走。 到了崔府,几个妇人上前,将王氏母女二人分开。王氏老妪被羁押在门房里,而王婉儿则被越过厅堂,送到前院崔寄的书房内。 崔寄的夫人也是豪门大族,崔寄不愿怒了她,因此每每有事,都在书房内解决。反正他平日里乐得清闲,要书房也是无用。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恶有恶报 崔寄也回了家中,众人都退出房外,只剩几个丫环。崔寄想近前亲热一番,王婉儿却也是个节烈的,寻死觅活的,就要撞向崔寄。惹得崔寄大怒,便令侍女上前按住王婉儿,自己上前来撕扯王婉儿衣服,就要施暴。 王婉儿被按住身子,见崔寄扑上来乱啃,也吓懵了,两腿踢蹬,崔寄遭此一击,“啊”的一声嚎叫,也是恼了,狠狠地踹开王婉儿。 捂着裆部,崔寄骂道:“贱婢,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抓着王婉儿的头发向墙上撞去。王婉儿本就柔弱,哪吃得这一击,当即是头部鲜血直流,眼看却是只有进得气,没有出得气了。 崔寄还不罢休,又踢了王婉儿的尸体几脚,才压住火气。 崔寄边穿衣服便骂道:“哭个屁,有什么可哭的,跟着本郎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侍女不敢再苦,只是抖的更厉害了。 王氏见女儿被带走,正在门房里捶胸跌足,呼天拍地,要讨女儿呢。见有人来,就上前厮打,要讨还女儿。 那管事的说道:“你的女儿,我们郎君已经享用了,你好好及早回去吧,不消在此候打。” 那王氏见此,更是撒泼打滚,闹个不休。 “别说是打我,你就是杀了老妇,也得把我女儿还给我。老身孀居十余年,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命。你们今天若不放了她,我就死在这里。” 这管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种泼妇,根本不用他讲什么道理。他也不说话,一挥手,便让几个仆人连推带赶,将王氏推出了大门外。 “死老婆子,要是再敢来这里撒野,仔细你的皮子。” 这王氏老妪没得办法,只得坐在门口大哭。 听到这边的骚乱,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樊虎和贾润甫等人经过此处,见一老妇人,白发蓬松,匍匐在地,放声大哭,不正是卖豆腐的王氏,赶紧上前询问。 那老妪哭哭啼啼的将事情说完,直引得樊虎和贾润甫几人恶气填胸,双眸爆火,就要去寻老妪的女儿。 有认识的劝阻不要得罪崔寄,但此时众人哪还能止住。 樊虎上前,“咚咚咚”砸门。 崔氏仆人哪把樊虎等人放在眼里,见有人敢在门口撒野,就要让家奴去打,双方在门口对峙,这时秦琼几人也过来了。 正对峙不下,正巧这运尸体的从门里经过,也是个傻的。看崔氏在那哭闹不止,那人便说道:“你要女儿,给你女儿便是。” 一抬手,将车上的王婉儿的尸体推了出去,砸到王氏老妪面前。 王氏老妪吓个半死,这个衣不遮体、满身是血的女子可不正是她的女儿。老妪忙俯下身子去摇女儿,哪还能醒。 “囡囡啊!囡囡啊!你看看,我是娘啊!” 这王氏老妪涨的满脸通红,一口气没提上来,竟也跟着背过气去。秦琼赶忙上前要扶住王氏老妪,而王氏老妪却是急火攻心,眼瞅着不行了。 见这情形,秦琼也坐不住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说这话的正是黄明襄。黄明襄和黄明辽兄弟二人是来齐州参加姑母寿宴的,夜里出来看花灯,却没想到见到这件事情。 黄明辽就要上前帮忙,黄明襄一把拉住他说道:“二兄,别莽撞。” 崔氏的本事不用多说。 黄明襄立刻便想到,要想制裁崔寄,必须靠民众的力量,否则区区这几人,什么都不是。 他混在人群之中,大喊道:“惩治杀人凶手!” 只要有人带头,民众的胆量与怒气也被带了起来,一窝蜂的向崔家涌来。 “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那管事吓得结结巴巴,还想恐吓群众。樊虎上前,飞起一脚,将他踹倒,早看不到去哪了。 也是崔寄淫恶贯盈,合当该死。这会他又要带着人出去寻欢,刚从侧门出府,便看到府门前乱糟糟的。他上前看个究竟,竟是一群庶民在声讨崔家,就要上前斥责。 “他就是崔寄。” 民众的气氛这时更汹涌了。双方正推攘间,忽然有人一脚将崔寄揣进人群中。崔寄站不住脚,倒在地上。这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咋呼着:“打死他,打死他。”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有警醒的人,知道这骚乱大起来也是祸事。但这话对于已经被煽动起来的群众,根本不管用。众人义愤填膺,哪还有人管被打者的死活。 等到大队的崔家家兵杀出来时,人群散去。这被围殴的崔寄已是满脸血污,蓬头垢面,躺在地上,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崔家的大管事见死了崔寄,也是大惊,呼天抢地的就让家兵去捉拿众人。 秦琼和黄明辽各抢了一把横刀上前,手持着护着众人向后退。 这时崔府畜养的许多亡命之徒,竟不管不顾,各持刀枪,向着人群就冲来。黄明辽跳上前去,一刀一个,将最前边的几个亡命之徒砍到,吓得几人不敢上前。 众人见杀伤了人命,也知道怕了。借着这个当口,各自哄散而去。崔家人畏惧这两个杀神,不敢上前,眼瞅着众人都跑了,也没捉到有用的人。 这崔使闻回府之后,看到儿子尸体,闻知死于非命,五内皆裂。虽然儿子不肖,但也是自己的儿子。是谁敢杀崔家之人,便要历城县抓捕犯人。 黄明辽等人是外地来的,也没人认识。当日众人中,反而最有名的就是秦琼,早有人把他供了下来。 崔使闻当夜就带着人围了秦琼的家,几个精锐家兵上前,照着大门挥刀乱砍。贾润甫手持大刀,就要杀出门去,秦琼一把就把他拽住了。 现在动武就是和朝廷为敌,真要是动了手,他们就只能去当土匪了。 秦琼为了不惊扰父母,只得泪别父母、妻子,打开大门,双手就缚。崔使闻也是心狠手辣,不仅拿了秦琼,还以啸聚闹事,杀伤人命、对抗官府的名义,将樊虎、贾润甫、罗懿几人都抓起来,关进狱中,准备处置。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历城劫狱 黄明远等人的姑父正是清河房家的房彦谦,曾任北齐广宁王高孝珩的主簿,以忠正能干闻名。北齐灭亡后还曾经意图光复故国,一生未仕北周。房彦谦早年娶陇西李氏女为妻,后来李氏早丧。北齐亡后,经颜之推做媒,便又娶了黄明远的大姑母,生了独子房玄龄。 此次是黄氏五十大寿,黄明辽和黄明襄正好来给姑母贺寿。打死了崔寄后,二人也知事情闹大了,恐有不妥,便躲到了房府。清河房家虽然不如崔氏,但却是齐州本地的地头蛇。 秦琼这边历城县也很是无奈,找不到杀人凶手,可不得拿他顶上。毕竟当时场面混乱,你一拳我一脚的,谁知道是谁杀的。不怪别人拿你,谁让你自己找上门来。 秦琼等人被关进大牢后,崔家人亲自主持对他们的拷问,皮鞭沾水、老虎凳、辣椒水的变着法的给秦琼几人使用。不过几日,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崔使闻犹不罢休,一定要将所有人都给他儿子陪葬。 这边秦琼几人在监狱里受苦,外边秦爱和贾氏为了让秦琼脱罪,也费劲了心血。秦家虽然不错,但对上崔家就没得看,从前的故交亲朋也无能为力。 眼看着崔使闻要把此案定死,没有办法,还是秦爱心活,找到了四海商行的头上。他倒是知道这四海商行跟晋王府有关,料想或许会有办法。 四海商行在齐州的掌柜是黄明远早年培养的一批掌柜之一,既有经商的本事,也兼职给黄明远收拢、传递当地的情报。秦琼是商队送来的他也知道,本来秦琼都打好招呼了,要跟着回长安,偏偏出了这种事。秦琼在黄明远眼中的地位他不好说,但毕竟是黄明远的人,怎么也得想想办法。时黄明远正在大同,这种要从崔家手里抢人,得罪崔家的活,他也不敢擅自决定。正焦急间,忽然想到黄明辽兄弟二人正在齐州,便赶紧去房府,将此事向黄明辽汇报。 没想到此时涉及到大兄的人,黄明襄也是有些为难。本来想着看那崔寄草菅人命不满,利用民意除了他,跟自己也没有什么牵扯。但现在既然秦琼是大兄的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被崔使闻定了罪。 黄明襄跟兄长黄明远最像的一点,恰恰是护短。 黄明襄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办。官面上的实力,他们根本比不上崔使闻,更不用说现在崔使闻就是地方官了。忽然他眼前一亮,想到既然民不可辱,民心所向,那还得利用百姓的力量去把秦琼救了。这事在齐州,还得求姑父房彦谦。 房彦谦没想到黄明襄会找他这件事。房彦谦其为人清正廉洁,曾被被评为“天下第一”,为人耿直,不惧权贵。知道此事后,便准备前去州府,插手此事。还是其子房玄龄以其“非本地地方官,不便直接插手,恐弄巧成拙”为由,阻止了他。但他也同意黄明襄提出的发动民意,来压制崔使闻的办法。 “民意有时候屁都不是,可有时候却是最好的大旗。” 黄明襄虽然精明,但却没料到崔使闻的狠毒。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一刻也等不了,誓要为子报仇。他也知道当日人流攒动,具体是谁的致命一击根本不可能找到,但当日确实是秦琼等人的生事才引起当日的事端,所以在他眼里,自己的儿子就是被秦琼几人害死的。 因此他密令历城县令用尽手段拷打、折磨秦琼等人,就是为了发泄自己内心的仇恨。眼瞅着罗懿被打的吐血,秦琼决定牺牲自己,保全朋友,遂自领其罪,承认是自己失手杀了崔寄。 历城县判处秦琼因犯杀人罪死刑,而樊虎、贾润甫、罗懿等人也因为属同谋,判处服流放河西。 当下宣判,崔使闻就琢磨着处死秦琼了。 黄明襄收到消息,吃了一惊。这也太快了,不过才两三日,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事情就定了。眼瞅着此事尘埃落定,再无反转,黄明襄却是不愿善罢甘休,这几日他已经知道秦琼的声名和本事,大兄果然慧眼识人,秦琼是个猛将,定要弄到手。 黄明襄思索着看来再用寻常的方式已经不奏效了,决定秘密将秦琼弄出来。 也是黄明襄年幼,手上没有什么势力,兄弟二人竟然准备劫狱。 黄明辽被黄明襄一番规劝也只得同意。虽然他是兄长,但遇事从来都是黄明襄拿主意,既然黄明襄认为这样可以,他便跟着指挥做。 怕事情败露,黄明襄决定亲自动手。 当夜,黄明襄先是让黄明辽秘密劫持了一个崔府管事,此人他已经观察了好几日,可以进出监牢。然后让兄长黄明辽再假扮成崔家家仆,挟持着此人诈入牢中。 这个管事怕死的紧,倒也配合。 秦琼因为是死刑犯,又是州长史的仇人,因此在牢中格外被关照。虽然秦琼入狱的原因众人都知道,也敬佩秦琼是个汉子,但架不住县令的命令。案子定了,秦琼必死,众人也放松了对秦琼的用刑。当然虽没有什么老虎凳、辣椒水的刑罚,但也是每日鞭笞。 黄明辽将刀顶着崔府管事腰中,跟着他容易就进得狱中。这些卒子对于崔府管事很是畏惧,忙点头哈腰的将黄明辽二人引到秦琼牢门前。 黄明辽之前没见过秦琼,但也知道秦琼自幼习武,铁打的汉子。可今日一见,却是全身溃烂,血肉模糊,身子散发着腐臭气息。秦琼其人蜷缩在一角,已经睁不开眼,一侧还有老鼠在吞食他腿上的腐肉。 看到秦琼濒临死亡的境遇,黄明辽也是一番暗恨。 崔府管事让打开牢门,牢中的卒子们也不敢不听,马上打开门,又被指使的躲得远远地。这些人忙得起劲,心中却是暗骂,这些崔家奴仆,狗仗人势,又来作践秦琼了。 黄明辽二人进得牢中,然后迅速将那个崔府管事打昏。秦琼不认识黄明辽,怕连累家人不敢走,直到知道黄明辽的身份才听从。二人将秦琼的衣服和那个崔府管事的掉了个个。虽然秦琼虚弱不堪,但毕竟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勉强走路,黄明远半抱着,走出牢门。 有个牢子看的不对劲,赶紧上来问询。 黄明辽冷眼看了看他,说道:“别找死,崔家的事也敢管。” 那牢子看到对方狼一般的眼神,吓到一抖,不敢说话,眼瞅着黄明辽将秦琼带走。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天涯路长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黄明襄预留的后手都没用上,而帮他们的竟是崔家的威名。 黄明辽也没有带他回房府,直接交给四海商团,命其将秦琼带出城去。秦琼的父母和妻子贾氏也跟着一同离开,毕竟秦琼走了,崔家必会报复他们。 犯人丢失的事情闹得很大,但牢门是崔家人打开的,牢里面狸猫换太子的也是崔家人。崔使闻空有一肚子火,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命历城县令赶紧抓捕秦琼。 这历城县令虽然上赶着巴结的紧,但哪里去找秦琼。 为了收秦琼的心,黄明襄还决定救那几个被流放的人。当日几人受了一番严刑拷打,罗懿身子骨弱,当场就吐了血,抬出来熬了几日,终究是受伤太重,没熬过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 崔使闻不准备放过樊虎和贾润甫,即使这二人此去河西,生死难料。他准备在半路上解决了二人。 这日几人走到一处林子里,靠着大树休息,二人也是受了不少的刑罚,难受的紧。忽然两侧的林子里杀出几人,各持刀枪,就要向二人头上劈来。两人眼看着躲不过,就要身死当场。 忽然这时,在一侧的坡上,又杀出几人,为首的正是黄明辽。崔家的几人虽然悍勇,但却不敌黄明辽当世无双的战力,又是被突袭的一方,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消灭干净。 黄明辽救了樊虎二人,也不管押送的衙役,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几人大眼瞪小眼。终究畏惧黄明辽的武力,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屁滚尿流的逃回历城了。 二人养好了伤,贾润甫要去投奔自己的父亲贾务本,而樊虎对黄明辽等人不明底细,觉得还是跟贾润甫熟,便也一同向江南而去。 黄明襄兄弟二人自不能跟秦琼呆在一块,便将秦琼一家安置到郓州,决定等秦琼伤好了再送他去大同。 黄明襄还在为自己帮兄长留住一员大将而高兴,但回到邹山得到的消息让他五雷轰顶,秦琼竟然在身体好了之后带着家人偷偷地离去了,连封信都没留。 黄明襄万万没想到自己冒着得罪崔家的危险救了秦琼,秦琼竟然如此小人。难道是兄长看走眼了。无论如何他想不明白这个其中缘由,只能归结于秦琼人品不端,浪得虚名了。 黄明辽也是不满,他觉得弟弟这次过于弄险了。这次在齐州,弟弟老是剑走偏锋,无论是发动百姓攻击官府还是劫狱、劫囚,都是要命的干系。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一旦事泄,威胁的是整个家族的利益。弟弟过于注重术了,行事阴柔鬼魅,拿不上台面,不是好事。 黄明襄吃得这次亏,又被兄长教训了一番,只得连道下次不敢了。 再此后兄弟二人便去了长安,风波不断,此事竟然忘了写信告诉黄明远。 当日秦琼带着家人偷偷离开,自是有自己的原因的。秦琼虽然年纪不大,倒也老成,虽然不知道事情具体的经过,但也知道四海商团为了救他背负了什么样的责任。 清河崔氏的地位自不用,自己杀了崔家人。四海商团还敢救自己,若是暴露出来,不仅保不住自己,连带着黄明远也得吃挂落。黄明远虽然官职不低,但对上崔家,绝对是十输无赢。 秦琼不愿意让恩主为自己担负如此事端,便和父亲、妻子商量偷偷离开,找个远离崔家人的地方生活。 一家人一路向西,在弘农湖县一个山村停了下来。秦琼虽然屡遭困顿,但天生不是个昏昏碌碌之辈,虽然也试着像普通人一样种田织布,但这种日子哪是他想要的。没过多久,家人就发现了秦琼的阴郁。 看到丈夫的整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白日里也是无精打采,唉声叹气,贾氏觉得不能再让丈夫留在这了。她和秦爱商量了一下,就劝秦琼不要再顾忌其它,直接去大同投奔黄明远,也省得老死山村,一生困顿。 秦琼也有些意动,但他为人心思颇多,犹豫再三,也未能成行。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之后发生的事情秦琼也措不及防。先是传来突厥人大举围城,接着黄明远打了一场百年难遇的胜仗,一时之间,大同城鸡犬升天,黄明远也一遭成名天下知。 秦琼在黄明远身遭困厄,大同城濒临绝境之时没有去,等到黄明远扬名天下之后,他自问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黄明远跟前。 犹犹豫豫几个月,直到草木枯黄,又是一冬,也没有成行。 “叔宝,大将军既然看重你,绝不会在意我们之前的事。跟大将军好好认个错,将我们不辞而别的原因说清楚,大将军是会原谅你的。反而你待在弘农一直不返回,只是逃避,才是真的大谬。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当日你离开长安时可是说待母亲身体痊愈后便返回,现在怎么能够做一个逃兵呢?大丈夫一诺千金,无论如何,不能负了黄大将军啊。” 秦琼还在犹豫,倒不是怕黄明远护不住他,只是现在再去,倒像是那些不知脸皮,上赶着巴结谄媚的小人,他自问自己跟他们是不同的。 “叔宝,大将军青睐于你,委以重任。你也才华横溢,当以一身本领报大将军知遇之恩,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山村里无名终老吗······” 妻子的问话一下子击中秦琼的心。秦家先祖秦彭是汉山阳太守,两千石的高官。秦家世代显赫,自七代祖秦秀以后世代官宦,但到了曾祖父秦孝达以后,渐渐势微。秦琼十余岁便从军,也是想能够光宗耀祖,广大门楣。 秦琼摩挲着黄明远送给他的长槊,又拿起祖传的铜锏,猛地站了起来,大丈夫生于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何能老死床榻之上。 夫妻二人商定,便禀报了秦爱,老人家也一直劝说秦琼去大同,就是黄明远杀了他,也得死在大同的城中,这次如愿,也是心怀大慰。 秦琼怕之后会暴露行踪,便将一家人留在了湖县,自己则去了陕县的四海商团,向他们借了一匹马。也不等和商团同时出发,便一个人骑在马向大同城而来。 一人一马,天涯路长。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风雨袭来 再次回到大同城内,黄明远也是一阵感慨。离开了大同两个多月,整日泡在马背上,风餐露宿,真真是无比想念大同城的风景。 众人向西过了呼延谷,离大同城约有三十余里,黄明远安排众人停驻下来。虽然黄明远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子,但全是轻骑马快,反而比从北面押运物资与俘虏的陈远、李袭志等人还要更快到达大同。 大同城内的事情吴增已经通过特殊渠道传给自己了,虽然黄明远确信只要自己一回去,很多问题便立刻迎刃而解。但黄明远知道,那只是跟之前一样,将矛盾隐藏入地下,等到时机合适,仍旧会爆发,所以黄明远希望这次可以引蛇出洞,一举荡平大同的反对势力。 李子孝和凌敬二人趁着夜色偷偷来到黄明远的驻营地,二人面色阴郁,看得出最近一段时间大同城过得很不平凡。 “拜见主公。” 二人都是黄明远的家臣,见了黄明远赶紧行礼,黄明远也马上将二人扶了起来。 这时,黄明远在众人中也看到一个久不曾见的人,正是秦琼。当日黄明襄几次麻烦四海商团藏匿秦琼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黄明远。只是人各有志,秦琼愿意离开,自己也不能强求。之后大同城大批将领的涌现,黄明远更没有精力去关注秦琼了。 今日乍一见,黄明远也是吃了一惊。 秦琼离黄明远还有五十步,就下马跪下,膝行而来,黄明远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一步步来到黄明远跟前。 “叔宝鼠肚鸡肠,背信失约,望主公责罚。” 黄明远上前扶起秦琼,看着仅仅一年多不见,却有些苍老的秦琼,也是感慨莫名。秦琼是自己第一次招揽的名将,他的离去,也让自己失落了许久。 看着秦琼还要再说什么,黄明远赶紧打断说道:“叔宝不用多说,我都清楚,过去的就过去吧,回来就好。” 看着跟初见时一样的亲近,毫不因地位变化而态度有所改变的黄明远,秦琼第一次有了要为这个人蹈生赴死的念头。 “主公,今后叔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天厌之。” 黄明远也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笑着说道:“我信叔宝。” 众将中唯有黄青认识秦琼,黄明远便让黄青将秦琼暂时先安排到狼牙骑,自己便和李子孝、凌敬二人来到大帐。 之前因为通信不便,黄明远也只是简略的知道崔、李二人斗得很激烈,这次招二人前来就是再详细了解一下大同城的情况,好商议应对之策。 这次从草原回来,黄明远的心境得到很大提升,少了一份浮躁。跟之前疲于应付崔、李二人的状态不同,现在的他显得更加从容。 可随着李子孝的介绍,黄明远的心也沉入到谷底。 虽然历史上崔君素以成为窦建德的宰相而留名,而李节却是名声不显,不见史籍,但二人相对上,崔君素输的简直惨不忍睹。 对于李节对自己权利的侵占,崔君素本来决定使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对抗李节。他身为大同骠骑府长史,骠骑将军不在时,可总揽全府全部事务,各实权部曹全是他的下属机构。虽然李节总揽大同城防修缮事务,也总领大同全部的役夫和奴隶,但最重要的仓储调配权和财政支配权力却分别在黄明远和崔君素二人手上。黄明远要求仓曹参军事蒋允会全力支持李节的工作,但崔君素不是借口没钱就是借口其它方面需要,或是从手续上卡住李节,始终不给李节配齐钱粮。 虽然刚开始二人斗得很厉害,但没有钱,李节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崔君素冷冷得看着李节日渐焦急,终于放下心来。这些西部的贼虏,光知道杀戮,哪里懂圣人的传承。 崔君素的胜利让其一派的人也跟着再次显赫起来,众人一扫之前的颓势。 而对面的李节,好像又恢复了之前刚到大同的状态,整日里无所事事。或许是彻底认命了,他对于之前无比热心的城防工作也不大上心了,只是让工曹自己监工,再也不去管具体的事务。 李节一放手,手底下哪还有人再顶上。工曹参军事范楷又是崔君素的人,崔君素便靠着钱粮支撑和范楷的辅助,理所应当的将手伸到了城池修缮事务上。 看到李节日渐颓唐,法曹参军事于崇也是又急又忧,几次规劝李节赶紧阻击崔君素的侵权皆是未果,之后还从李节府上传来了二人争吵的传闻。虽然具体情况众人不知,但当时于崇黑着脸离开李节府上,也是传的沸沸扬扬,震惊众人,看样子这次李节真的完了。 随着李节的默认认输,崔君素也加快了抢权的步伐,黄明远不在,谁也约束不了崔君肃,其理所应当的将各项事务揽入怀中。而大同的城防要务是为了防范突厥,属于重中之重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懈怠。崔君素抢得事实上主导权后,也放开钱粮的约束,加快城墙修缮的速度。 没了掣肘,只是一个边镇的城防修缮,还有黄明远留下的最新施工图和充足的物资,凭借着大同城广大的奴隶基础,范楷主导的修缮工作很快便完成。而崔君素也借着这次机会,将钱粮的供应完全交给户曹参军事陈松,而仓曹参军事蒋允会的权利则几乎被剥夺干净。 现在李节一党纷纷倒戈,加入崔党之中。 看着大同现在的形势,崔君素也忍不住自得。任你再能征善战又如何,等黄明远回来时,大同已经姓崔了。 时值冬日,天气更是寒冷。今年入冬,天气异常诡异。已入十二月,还有剧烈的冬雨出现。 今日又是狂风怒号,风雨交加,吹得整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暴雨下了大半夜都没有停。虽近三更,窗外雨声急骤,但李子孝还在书房披着裘衣处理公务。 窗外阴风怒号,不让人安静。李子孝刚放下笔,站起来想喝杯水,还没碰到被子,就听到外面巨大一声声响,震得桌案上的杯子都倒了。李子孝赶紧扶住桌案,站了起来,心里一紧,这么大的动静,莫非是地龙翻身了。 李子孝第一时间就想到军队怎么样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天德城塌 李子孝马上跑出房门,这时很多被惊醒的仆役也爬了起来,跑到院子里。 李子孝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慌乱。他一边派人去城内军营寻找严孝武和焦方威去维持秩序,一边令人跟他去骠骑府的议事堂,这时候他必须得在那里主持大事。 骠骑府内的守军也纷纷调动起来,团团围住骠骑府,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原本众人家眷都不在大同城内,除了军将住在营中,黄明远的一众亲信都跟着住在他的骠骑府内。等到黄明远北出阴山后,李子孝为了能够居中调度黄明远一党,防止突发性事务,也搬了进来。 凌敬听到巨大声响,冒着雨雪也赶来了。他住在后院,离着前厅倒远,这会跑过来,浑身都湿透了。 看着城中情形,不像是地龙翻身。 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子孝马上命凌敬将吴增的人都派出去,打听情况。 李子孝在议事堂内,不住地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情。今夜太措不及防,一旦有事就是大事,要命得很。李子孝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崔君素以及大多数的各曹参军事和行参军都赶来了。 在这个要命时刻,众人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也只能聚在议事堂中。看着议事堂的灯火通明,心里面才能有些安慰。 李子孝虽然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但他不敢慌乱。而且当时大同之战,王歆在后总揽全局,具体的事务也是他处理的。虽然他年轻,倒也比崔君素有经验。 议事堂内一个接一个的命令发布,一支支队伍派出,众人此时心安了也不少。 很快严孝武亲自带着人赶来骠骑府,接手了府中防御,并将此处团团围了起来。严孝武一到,李子孝心内大安,看来城内没有失控,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看着越来越急的风雨,李子孝没来由的反而心里安稳了下来。无论如何,只要不是兵事,那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凭他手上现在的力量,就能压下。现在但求的是吴增能够尽快把消息传回来了。 外边情况不明,众人也不敢离去,只得围坐在大堂内等待消息。 夜色寒冷,众人来的匆匆,很多人冒着风雪赶来,衣服都湿透了。李子孝一边命人给他们准备衣服,一边准备姜汤。内内外外,打理的倒也没有疏漏。崔君素看的满是嫉妒,自己才是长史,是现在大同城内最大的官,这时候该在大堂发号施令的是自己。显然他把李节给忘了。 可惜李子孝完全没有将权利交给他的意思。 崔君素此时也不敢置喙,事情刚发生,李子孝便将军队调了过来。看他的样子,铁了心给黄明远看住这个家。真要闹起来,自己占不得便宜。 此事来的突然,众人也是慌乱,竟没人发现车骑将军李节没有来。或者有人发现了,也没有在意,毕竟现在的李节在大同城是越来越透明了。 很快,吴增的密探比严孝武军队的速度更快。借着一时间隙,吴增派人偷偷将原因告诉了李子孝,李子孝听到这信也是惊呆了。 天德镇新城塌了。 天德镇在之前都蓝可汗入侵中被其突厥大将仆骨忽都击破,城池被焚毁,人员伤亡惨重。战后天德镇被划归大同骠骑府管辖。 天德城地势较低,常受黄河泛滥影响,而现在整个城池基本被烧毁一空,只剩下断壁残垣。天德城在唐朝是防御回鹘最重要的基地,为丰州城防的右翼。这里水源充沛,土地肥沃,也是黄明远设想的最重要的屯田基地,其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地理条件都比大同城要好的多。 因为天德城位置的重要性,这次黄明远决定要一劳永逸,因此天德城的工程反而是最大的。大批的奴隶从阴山开采了巨石,伐了大木。黄明远又专门从长安请来了优秀的建筑师傅,只等着在塞外建起一座宏伟城池。 可是现在天德城的城墙完工才三日,城墙上的城门楼子还没有修,整个城墙竟然被一场暴风雨给吹塌了。这么荒谬的事情,这如何向大同城内外交代,又如何向黄明远交代。 没等多久,严孝武便再次进来,他带着的还有天德镇长史皇甫惟的信使。随之而来的,还有这震惊众人的消息。 听到这个噩耗,崔君素震惊的一下子就坐在了榻上。天德镇的工程几乎完全是由他负责的,这件事一出,跟他脱不了关系。 看看周围看向自己的目光,崔君素忙大喊道:“李车骑怎么还没来?这修缮城墙都是他的事务,现在城墙倒了,他还有什么话说,难道畏罪潜逃了吗?”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侧目。 众人心中不禁暗道,这崔长史真是无耻。大同城内外谁不知道车骑将军李节被你挤兑的连骠骑府都不来了。整个城墙的修缮不都是你一个人管的吗,这时候倒是把责任赖到别人头上。 崔君素也有些脸红,可如此大的事情,不推到李节身上,难道还要他自己来承担吗?反正李节才是黄明远光明正大任命的负责人,不找他找谁。 “崔长史,不用喊了,李节来了。” 从门外传来李节的声音,众人忙往外瞧,正见李节带着一群人进来。 此时的李节身穿戎装,手握横刀,威风凛凛,气度不凡,跟之前游戏之状判若两人。 李节随手将湿了的披风丢在一侧,大马金刀的走了进来,走到上位,看都没看崔君素,直接向着李子孝而来。 李节此时的气场却是强大,但与之相比的李子孝,虽然身子单薄,却又正气凛然,毫不畏惧。 看到李节睥睨一切的架势,严孝武抽出腰间的横刀,对着李节怒斥道:“李车骑,何来与此?这是议事堂,除了值日兵丁,没有人可以拿刀。” “我也不可以吗?” 这时焦方威提着大戟走进堂内,大喝道:“除了骠骑将军,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把刀摘了。” 李节一愣,看焦方威来势汹汹,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较量的时候,便把刀摘了下来,交给了严孝武。 虽然李节还是一脸无谓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节的气势已经没有刚进来时那会足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杀人灭口 李节对着李子孝先行了一个礼,说道:“李录事,今日天德城塌之事,你可知情。” 看到李节服软,李子孝也放下心来,现在不是双方争斗的时候。李节先向位低的自己行礼说明他承认自己作为黄明远代理人的身份,愿意听从自己的指挥。 李子孝也回了一礼,说道:“刚皇甫长史送来信报。” 李节点点头,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我受黄将军之命,负责大同城诸城池的修缮和新城的修建。今日天德镇出现城墙垮塌事故之时,我尚在城外,见天德镇有事,赶忙向天德镇方向而去。新城是耗费我大同巨大力量,刚刚建成的,对于新城的垮塌,我也是疑窦重重,觉得应该查个究竟。可谁曾想这一查不要紧,却发现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 李节接着说道:“这天德镇的城墙,本来要求是内部夯土,外部包三尺青砖,可当巨石轰击。可我到了现场一看才发现,这新城墙上哪有什么青砖,全是劣质的砖石。而且不仅没有三尺,而是只有一尺,至于内部的夯土,在雨中都成了淤泥。” 说着,李节环视了一圈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接着说道:“我知道此事不简单,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为了怕有些人杀人灭口,我便马上派人控制了指挥施工的官员。在他们那里,我搜出了他们的账本。” 说着李节从怀里拿出了账本,对着众人晃了一晃。 “这里明明白白的记录着一切。” 李节说完,看了看呼吸有些急促的崔君素,将账本交给了李子孝。 “李录事,账本我交给你了,这扣押的人我也带来了,已全部交给了骠骑府的官员,此地没我什么事了,还望录事能秉公执法,将那些害群之马能够绳之以法。” 看着李节转身要离去,崔君素也定住心神说道:“李车骑真是好手段,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个干干净净。好像今日之事不仅不是你的责任,还得表彰你查案的功劳。不过此事事关大同的稳定,你是不是忘了,黄骠骑不在,此事该有本长史处置。” 李节有些玩味地看着崔君素,冷冷地说道:“由你处置?我本意给崔长史留一些面子,奈何崔长史非要自寻其辱啊。一个事涉天德大案的人,也有资格处理此事吗?” 崔君素听得有些面露狰狞地说道:“李节,你血口喷人,这事可是你负责的,如何跟本长史有关。” 李节转过头去,也不再看崔君素。 “有关没关,得账本说了算。” 这时,一直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工曹参军事范楷满头冷汗的走上前来。他身为工曹负责人,本来就很是引人注目,现在更是让人侧目。没等李节离开他突然上前跪在地上,向着李子孝叩首道:“李录事,下官认罪,下官认罪,可这一切都是崔长史指使我干的,那些劣质的材料也都是他提供的,不关我的事,下官是被逼的。” 范楷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谁不知道范楷是崔君素的心腹,最近这些时日,崔党之中除了张世伦就他跳的最欢。这时他忽然反水,咬了崔君素一口,众人也是料之不及。 一时间,众人看崔君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崔君素又急又恼,却是涨得满脸青紫。他疾步上前,照着范楷就踢过去。 “你这恶贼,如何中伤于我,明明是你利欲熏心,贪赃枉法,却在这混淆视听,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崔君肃边说边劈头盖脸的打去。而跪着的范楷只是躲闪。 “崔长史,事发了,瞒不住了。可是下官也无可奈何,谁能料想这冬日里也有如此的暴风雨。下官知道这是死罪,可你也不能拿我顶罪啊。小人家中也有老有小。” 众人看着崔君素,只以为他这是丑事被拆穿的羞愧之举,马上众人就要来拉二人。 撕扯开二人,众人将崔君肃拉到一旁,而范楷趴在地上却不动弹。众人要去拉趴在地上的范楷,却是有些不对。有人翻开他的身子,却只见他嘴里献血直流,身子不住地抽搐,却是已经死了。怀里散乱的是一封信。 “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崔君肃赶紧要撇清。 李节看着有些冷冷地笑道:“崔长史真是好手段,众目睽睽之下,人跟你在打斗中死了,你说不是你杀的,难道还是我杀的不成。把人打死了不就死无对证了啊。可怜范楷对你忠心耿耿,却是死于非命,现在是没有人证了。” 崔君素被这情形弄得是有些歇斯底里了,早就没了以往的风度,对于李节的指责他急忙反驳道:“你含血喷人,这分明是他构陷我不成,畏罪自杀。” “你不逼,人家何必要死呢?” “你······你······”崔君素却是呼吸急促,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法曹参军事于崇也上前来说道:“崔长史,虽然现在你是大同长史,但事涉天德大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要犯范楷之死有重大关系。虽然我等无权处置于你,但我作为大同的法曹参军事,有权利向朝廷汇报一切。在此事处理完成前,希望长史能够暂时放下手上的公务,留在骠骑府内。” 崔君素腾的一声就冲了过来,指着于崇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于子敬(于崇字),居心叵测啊,你这是要软禁我。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设计好了,要陷害本长史。”说着就要冲过来动手。 于崇也是凛然不惧,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崔长史,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还想让我也跟范楷一样被你活活打死吗?” “你胡说······” 看到崔君素要冲上去和于崇厮打,总算崔君素这一派的人还有些理智,再闹下去真的没法收场了。张世伦赶紧上前抱住崔君素,不让他动手。 他又对着李节和于崇等人说道:“李车骑,于法曹,崔长史是大同要员,身份紧要,而今日我等仅听范楷这个小人的一面之词就要软禁崔长史,这岂不是笑话。” 两边的人对于此事也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议事堂内嘈杂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扑朔迷离 这时,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李子孝也是坐不住了,他用手敲了敲桌案,示意众人不要再吵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大同最有权势的文官不是长史崔君素和司马李袭志,而是录事参军事李子孝。作为黄明远的头号心腹,李子孝的话就等同黄明远的意思。有焦方威和严孝武在一旁提着刀看着,众人也不敢不听他的。 “众位,此事事关重大,非三言两语便可以决断的,还需慎重。我会禀明黄骠骑,此事将有黄骠骑决断。望众位各归各位,约束手下,不要再生事端。”虽然李子孝说的很轻,但没人敢不把这个命令当回事。 李节有些恼怒,事闹得还不够大。干掉崔君素对你我双方都有利,你压哪门子火啊。 李节刚要再开口,李子孝又说道:“崔长史,你毕竟是朝廷官员,该要的体面还是得有的。此事虽然不知真实原因,我却是不信会是长史。但毕竟事涉于长史,为免遭议论,子孝希望长史能暂时在府上歇两天。待黄骠骑回来,自会还长史一个清白。” 崔君素还想再说什么,张世伦一拉他。看着李子孝虽然委婉但不容更改的话语。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再跟黄明远一派闹僵的时候了,否则崔君素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我信李录事。”说完转身离开。 李子孝又转身对着李节说道:“李车骑万事不忘大同安危,令人敬佩,但修缮城防一事,毕竟是李车骑主管。也为了车骑免遭议论,子孝也希望车骑这几日能够在府上休息。” 李节的听得有些愕然,马上就变得有些阴沉。 “李录事这是也要软禁我。” 李子孝脸色不变,说道:“李车骑,毕竟天德的城墙也是由你负责,无论如何,总得不让人说闲话不是。” 李节再想开口,焦方威提戟向前。 李节弄得个没趣,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看着二人都走了,李子孝也让众人散了,这才有功夫思索整件事情。这时凌敬也从后堂出来,他听了许久,倒也是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焦方威回禀道:“录事,我接到命令后,便率领主力向西大营而去,在离骠骑府几百步的地方遇到了杨思恩。双方对峙了一段时间,杨思恩心虚,便撤了回去。我也没有强行动手,只是派陌刀营和盾牌手在西大营外看着。” “录事,看来杨思恩也成了李节的人。”凌敬不无忧虑地说道。 只要李节没有军队,他们就处于不败之地。但要是有将领倒向李节,若是发生兵变,即使他们平定了祸乱,最后损害的还是大同城的利益。 “那我们要不要直接解除杨思恩部的军备呢?”焦方威问道。 “不行!”李子孝和凌敬二人同时说道。 “现在的情况,不能再乱了。我们拿什么名义解除对方武装?若是动了手,性质可就变了。虽然动手会一劳永逸,但是后患无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手。” 焦方威向李子孝点点头,转身离去。现在看住杨思恩的压力全落在他的担子上。 第二日,李子孝便接手了整个案子,由功曹参军事邓议和法曹参军事于崇二人负责办案,但事实上是通过此案,将于崇也留在了骠骑府内。 案件不断地深入,李子孝也越来越忧心,越来越多的崔派官员事涉其中。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整个案件的核心人物就是范楷,无论是天德城具体的施工,还是材料的选用都跟他脱不开关系,他是整个天德镇偷工减料环节最重要实施人。可范楷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没有更大的官支持,他是绝对不敢也做不到的,但这个人是崔君肃吗?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范楷死得也太突然,但从那日的具体情况来看,范楷的死是早有预谋的。他通过自己的死成功的把崔君素拖入泥潭中。 李子孝并不认为幕后的真凶是崔君肃,反而是李节更为可疑。 但是,整个案件对崔君肃越来越不利,随着户曹参军事陈松的被捕,整个天德镇劣质材料的来源暴露无遗,而之前黄明远准备的物质则被陈松、范楷等人倒卖给商人,有得走私给北地胡人,有得则储存了起来。 “经过对范楷,陈松的彻查,我们发现,劣质的建筑材料几乎都是范楷提供的,而陈松则是负责将以次充好换得的材料,进行私吞、售卖。”邓议汇报道。 “那皇甫惟跟此事有关吗?” 邓议摇摇头,说道:“虽然是在天德镇,但崔长史压得狠,范楷、陈松二人打着崔君素的名义独揽这项权利,谁都不能插手。因为黄骠骑之前的命令,皇甫惟只得让着对方,息事宁人了。” “那崔君素呢?” 邓议脸色有些难看,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崔君素知道二人贪赃枉法的事实,但二人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打着崔君素的名义,所以各处官员才一律放行。即使最后崔君素不牵涉其中,也少不得失职之罪。况且,我们查到,陈松秘密给崔君素送了不少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天德案中的赃款。” 听到这李子孝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崔君素若是也参与其中,那谁也救不了他。看着越来越多对他不利的证据,李子孝也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真得是崔君肃指使的吗? 凌敬仍然认为是李节,但是的确没有证据,范楷到底是谁的人无法解决,但陈松确确实实是崔君肃的人是毫无疑问的。 而凌敬后来让人专门看了范楷的尸体。老郎中看了良久,才敢确定,范楷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药。所以说,他不是被崔君肃打死的,而是被赌杀。当时场面混乱,他如何被毒死也无法确定。至于是谁杀了他或者是让他自杀的,那恐怕就是他背后真正的主人。 事情太严重,李子孝官位不够,虽然强行压住场面,但也无法处置李节和崔君肃二人。 好在黄明远很快就要回来了,二人也放下心来。等到黄明远过了呼延谷,二人马上来见黄明远。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抽丝剥茧 “李节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这次若不是他先向崔君肃动手,而是在暗处针对我们,那后果不敢想象。子孝这次若不是软禁了李节,那现在大半个大同城都得倒向李节了。” 看到黄明远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说起来,李子孝二人俱是吃了一惊。 黄明远在那自顾自地说话,忽然没听到二人回话,忙转过头去看向二人,却看到二人惊异的表情。 凌敬先开口问道:“主公就这么确定是李车骑吗?我和李录事推演了几天,又根据当日众人的表现,才勉强断定此时跟李车骑脱不了干系,甚至是他一手导演的,但到底是没有什么证据。” 黄明远哑然一笑。 “就是此事?现在的崔君肃不过是个爱露屁股的雄孔雀,此事他脱不了干系是真的,但若是让他敢弄塌城墙却是决计不可能的。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李节不一样,那是个潜藏暗处的鬣狗,只要让他逮着机会,一定会拼命地上前撕咬一番,不带下一块血肉,决不罢休。” 说到这里,黄明远又说道:“我给你们二人说个李节的故事。这李节的父亲是襄阳果公李端。这李端是申明公李穆的侄子,从北周高祖平齐,于邺城战殁,李节不过是李端的一个庶子,能够得李穆青睐,是很不简单的。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传说李节的母亲梁氏在李节七岁时去世,临终前告诉李节说‘你父亲的仆人李普有诬害人的秉性,我担心自己死后会出乱局,希望你和你哥哥长大后能除去此人。’之后李普果然屡进谗言,李端遂苛责李节兄弟二人。李普主掌李端家事,权势颇大,李节兄弟常贿赂李普,以求安稳度日。 等到李节十一岁时,在一次给李普贿赂时,怀藏利刃,突然暴起,斩杀李普,然后提着李普的脑袋去见自己的父亲,坦然向父亲请罪。 李端当时大怒,但知道李节的动机后也对他十分欣赏,不作苛责。李穆知道后更是称其为李家‘千里马’。从这里你们就可以看到李节有多善于隐忍,藏在暗处,但求一击必杀。” “可惜了。” 说到这黄明远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可惜之后不久,李端战死,李节便又无依无靠。虽然李穆很看重他,但也恼了李惇之子李筠和李崇之子李敏。李筠是申国公一脉的嫡系传人,李敏是乐平公主的女婿,至于李节呢,在大多数李家人眼中不过一个吃白饭的。李穆死后,李节更是日渐为艰。但直到今天,他仍旧钻营成一府车骑将军,我敢小看他吗?” 李子孝和凌敬二人也恍然大悟,皆是明了。 李子孝上前说道:“主公明见万里。孝等不如也。只是主公既然认为此事是李节所为,那主公认为我们该顺着李节的路子弄倒崔君肃还是一查到底,除掉李节。” “君直的意见呢?” 凌敬说道:“今日听主公一言,敬也发现,往日对李节忽略颇多。今日李节能部下陷阱暗害崔君肃,他日未必不会对我们下手,不得不防啊。” 黄明远转过头看了一下李子孝,李子孝也点点头。 黄明远笑了起来:“任李节再是诡计多端,但他做的越多,野心暴露的也越大啊。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能无力,我又怎么会与虎谋皮呢?崔君肃不过是一个吓破胆的小卒,李节才是时刻准备噬人的老虎啊。李节以为我看到一个能够打击崔君肃的地方,必定会迅速跟上,毕竟平日里崔君肃比李节更桀骜。但他万万想不到,我根本不把崔君素放在眼里,这个时候,我不仅不会落井下石,反而要拉崔君肃一把。这次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一定不会再让李节逃过此劫。” “此事的关键还是在范楷身上,若是范楷不反水的话,崔君肃也不会输得这么难看,这么看来他恐怕私底下早就投靠了李节了。可惜他已经死了,若是不死,当能查清此事。” 黄明远摇摇头:“子孝,有时候,死人也能说话,而且还不会说谎。” “死人也会说话?”李子孝却是有些不信。 “当日范楷是怎么死的。” 这时凌敬说道:“事后我和李录事查过,范楷是在当日慌乱的情景下,偷偷服毒自杀的。毒是剧毒,见血封喉。” “这就有疑问了,范楷从哪得来的毒酒?这种毒酒不会是大路货吧,范楷一个小小的正八品上工曹参军事,你觉得他会有这东西?而且怎么就这么巧,当他的罪证暴露后,恰好带着毒酒,还能立刻自杀,就是死了尸体还能咬崔君肃一口?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范楷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将他兄弟三人养大,平日里兄弟三人兄友弟恭,甚是亲爱。他和崔君素有什么仇怨,让他这么拼了命的指正崔君肃,宁死也得咬他一口,他就不怕崔君肃报复他的家人吗?” 这时的李子孝和凌敬听得黄明远的连连发问,也是心中有了一条若隐若无的线,感觉马上就要清晰了。 “范楷是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他是当事发之后,就准备一死了,来和崔君肃同归于尽。或者是事发也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范楷的死就是直指崔君素的一个致命一击。至于毒酒,若是有李节,就不难得到了。” 这时的凌敬忽然说道:“没错,能和崔家相对抗的只有李家了,李节跟范楷做了什么交易,范楷才愿意为李节去死,其中必然包含保护自己家人的条款。若我是范楷,必然会给自己的家人留下什么保命的东西。毕竟他死后,谁知道他跟李节的交易,若是李节爽约怎么办?” 黄明远点点头。 “主公真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令我等汗颜。敬这几日专门派人盯着李车骑和于崇二人的动作,但却一无所获,却是忘了范楷才是整个案件中最重要的人。” 黄明远却是没说,你们要是像自己这样,看了无数的侦探小说和悬疑剧,福尔摩斯和狄仁杰都刷爆了,恐怕早就想到这些了。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君直说笑了,若不是你和子孝当机立断,控制了局势,一旦牵扯开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现在重点就是看看李节到底是如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天德城变成一个豆腐渣工程的。” 二人一同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夜查范府 黄明远准备连夜回大同,趁着众人没有反应,打李节一个措手不及。李节被软禁,再是心有不甘,也确实是通讯不畅。 既然决定先对付李节,黄明远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当夜,黄明远和凌敬、李子孝等人,连夜拔营,一路向西疾驰,直驱大同城。众人绕道北门,这里离众官衙最近,守将则是黄明远的核心心腹阙谌。 当夜,阙谌便一直在城墙上等待,众人几次劝他回去休息,他皆不匀。之前刚送走了李子孝,他就有预感今夜会有事,黄明远让他守着北门,正是希望隔绝所有人对北门的影响,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天刚蒙蒙亮,黄明远众人踏破灰蒙蒙的夜色,抵达了大同城。 阙谌赶紧让众人打开城门,黄明远的铁骑飞驰着便进入城中。论道理,在边地夜里,如非紧急情况,就是黄明远也无权打开城门。 现在进入城中,黄明远所能利用的不过是现在离天明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只要天亮,黄明远等人的踪迹便再也无法隐藏,同样的,黄明远对于李节的态度也无法隐藏。黄明远并不怕李节狗急跳墙,而是怕隐藏的势力见到自己再次缩回触手,下次再想遇到这种机会便更难了。 众人进入城中,黄明远勒住战马,回头说道:“子孝,你马上赶赴严孝武大营,持我军令,控制役夫、奴隶大营,诸人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诺!” “君直,你马上赶赴焦方威大营,持我军令,控制杨思恩大营,诸人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诺!” “黄青,明辽,你二人分别率三十骑包围李节、崔君素府邸,任何人不得进出,等待命令。” “诺!” “明征,你马上率部接管粮库、仓库、武库。” “诺!” ······ 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众人马上分头行动。黄明远从来不怕杀鸡用宰牛刀,反而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付李节,他不惮怀有最大的恶意。离开了大同城两个多月,城内究竟如何,他也说不好。 这个时候,黄明远再次有些头疼。吴增虽然忠心,但对于情报,总是鼻子眉毛一把抓,找不到重点;而凌敬,虽然善于出谋划策,还是以谋士为主,但却不是真正合适的情报头子。如果情报机构能够更有效,黄明远也不会如此如临大敌,说到底,他虽然有绝对把握认为事情是李节给崔君素下的套,但其它的具体内容,是否涉及到自己,皆一无所知。 黄明远放下这些思绪,情报机构的事情,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还得等处理完此事再说。 此时吴增也已经跟黄明远会和,这几日他按照凌敬的指示派人严密监视范楷的家。但这里无论是范楷之死的混乱还是之后树倒猢狲散后的平静,均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吴增在前边引着,黄明远领着数十骑直奔范楷府中。熊阔海和吴增分别从南北两侧破门而入,很快秘密控制全府。 黄明远进入府中,看着范楷的府邸,也是一阵唏嘘。这宅子破的,简直还不如一个小吏的好。单看宅子倒还完整,但房子内部几乎没有装修过,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房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破案破榻。院子内倒是有两颗梧桐树笼罩着天井,但阳光稀疏,显得甚是阴惨。 大同城的官邸基本上都是按照官职大小分的,范楷担任工曹参军事,理应分个不错的宅子,他又是工曹的头头,就是手指缝里露一下,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凄惨吧。 范楷府上没有侍妾,一个老妻在家奉养母亲,除他自己,也就一个管事的老仆、一个兼职马夫的常随和一个做饭、洗衣的老妪,再无他人。 这时,吴增走过来说道:“主公,府内已全部控制。” 黄明远没有再问,只是说道:“你们搜查过范楷的府邸吗?” “禀主公,明面上是法曹的衙役查过一遍,我们私底下又查过两遍,但是都没查出什么来。这个范楷,家无余财,法曹的人从他府上一共搜到不到万钱。” 范楷是正八品,每年的俸禄是六十石,还有三顷永业田,无论如何不会过得如此凄惨。黄明远心里默念着,没有多说。 “有没有可能把钱财转移了?” 吴增摇摇头。 “主公,范楷从来没有大规模动用车马的迹象,也没有在城中有另一处宅子的可能。” “那范楷的风评怎么样。” “禀主公,范楷属于那种不起眼的人,风评却是不错,李录事也说他是个肯干事、能干事的人,所以才会在李节懈怠后,对城墙修缮工作这么放心。范楷不善言辞,实在,公认的老好人。平日里过得很简朴,家里兄弟三人,只有他出来做官,两个弟弟都在家务农,平日里的积蓄范楷都送回家,常有人笑他衣服破烂,他也只是笑笑不争辩。” 老实、孝顺、出身贫贱、边缘人物,黄明远脑海里渐渐有些思绪。 “走,去范楷书房看看。” 吴增引着黄明远,进了书房。 这里毕竟是待人接物和日常工作的地方,书房里倒勉强还算是能见人,但也仅仅如此。整个书房的陈设,一目了然,至于说密室什么的更是没有。 黄明远直觉关键就在这间书房内。 范楷的两个兄弟都是农民,见了李家人,别说是争权益,话都说不出来,即使手中握着什么证据也没用,反而是丧命的毒药,范楷不会看不出来。至于好友,黄明远觉得范楷这种老实谨慎之人,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朋友身上。 范楷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应该会有一丝线索。 “吴增,你们之前搜索这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见吴增张开就要说没有的表情,黄明远又说道:“不用急着回答,你好好想想,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吴增这回不敢再妄言,在哪里细细寻思。 忽然他想到一件发生在范府的怪事,或许这便是主公需要的线索。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丧心病狂 过了一会,吴增终于开口说道:“主公,这范府的老仆曾经说过,三个月前,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在深夜里曾偷偷拜访过范楷,二人谈了许久,直到快五更天此人才离开,之后范楷在书房坐到天明,等他第二日去叫范楷时,范楷形容枯槁,令他生疑,只是后来,此人便再没再出现。 还有一件事,便是范楷死之前十天,家里的书房年久失修,竟然被风雪冲击不住,破了个大洞。这次范楷没有办法,只能从工曹的仆役中招了几人,给他修缮房子,他还因此事向李录事请示一番,李录事允了才去修的房子。” 吴增有些困扰的摸摸头,看主公眼神发亮,明显是有什么所得,但自己为什么感觉这不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吗? 黄明远赶紧上前,看看屋子。墙面上新摸了一层粉,因此漏雨将墙冲刷露出了里面的夯土了。而天花板上有一片颜色跟其它不同的区域,一看便知这处之前是不小的一处窟窿。 “搬个梯子来。” 吴增赶紧搬过来一个梯子,就要爬上去。黄明远制止了吴增,自己亲自爬上去。沿着横梁摸索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又仔细敲了敲新补的房顶,并无异常。 “吴增,派两个人上去,把新修的那片房顶全拆了。” “诺!” 吴增这会也看出黄明远是怀疑范楷将证据留在了新修的房顶上,赶紧派人前去屋顶寻找。 黄明远下了梯子,又来到新粉刷的那面墙跟前,仔细地敲了敲那面墙。接着他抽出绑在靴子里的匕首,沿着青砖的纹路一道道划开。终于黄明远划到一处不衔接的地方,黄明远心中一顿,这两块砖与砖之间是活的。 黄明远接着使劲划开四面,终于将那块砖取了出来。果不其然,这是一块断砖,砖后面藏着一卷册子。范楷让人给他修房子,就是为了掩饰这面墙和这圈册子。 黄明远打开册子,里边的东西,让他看了也是怒气冲天。 册子中,范楷先是仔细的把李节跟他勾结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是勾结,不过是李节用范楷的家人威胁于他。范楷是一个寒门子弟,不过是跟着崔家下属的一个小家族混了个一官半职,对于来自陇西李氏的威胁,哪敢不从。他也清楚,此事之后,无论如何崔家不会放过他,他留下这卷册子,便是希望有朝一日黄明远能够发现,保护他的家人。 天德城一案并不复杂,之前一直让众人不解的是范楷等人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天德城修成一个豆腐渣工程的。毕竟天德镇长史皇甫惟一直看着,他可是黄明远的心腹。 当时,供给天德镇的青砖是工曹衙门在大同城以西的新工曹坊做的,再运到天德城。范楷是个老工曹了,对于这些活计很是擅长。他先是故意改变温度,将青砖烧得及其脆,一碰就成石粉了。然后装上车,再用好的青砖附在上面,到了天德镇,皇甫惟也只是检查上面的青砖,都是精品,哪能发现下面的奥妙。 建筑的大师傅,都是老人,也没人敢多说话。虽然他们感觉青砖有问题,可谁敢提,就这么大家心知肚明却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而青砖之间的夯土土坯,范楷在土坯成型后,偷偷往里面注水。这些土坯建成城墙后,不能承重,相当于地基不稳,一旦两侧的青砖倒塌后,没了支撑,根本立不住。 城墙每垒高半米,往里面注半米土,再垒半米土坯,再注半米土。土是冻土,看起来好似跟做好的夯土土坯没什么两样,也挺坚固的,但一旦受到重击,根本不顶用。 但毕竟此时天寒地冻,这些土石冻在一块,也能支撑个三五个月,直到来年春天。而为了让天德城的城墙立刻坍塌,李节竟然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他先让范楷以修城墙的名义在城墙上打了上百余木桩,这是为了好施工才这么做的。城墙修完后,拔出木桩,填上青砖,便跟没打过一样。毕竟那个时候没有吊塔,人靠着这些桩子,搭上板子上下。但范楷不仅没有拆除,反而用泥浆等物将这些桩子活活封死在城墙上。 到了风雨交加的那夜,狂风怒号,不能视物。李节偷偷找来数百匹马,每匹马身上绑着绳子,另一端系在木桩上,李节命人驱赶马匹,生拉硬拽之下,竟生生将天德城的城墙给拉塌了。 众人趁乱解开绳子,驱赶着马匹跑了。若是以后有人发现这些木桩,也以为是工程刚完工,还未来得及拆除,而里面的劣质材料却是暴露在众人面前。 范楷知道自己逃不脱一死,这贪赃枉法,导致边防重镇工程的坍塌,死一百次也足够了。所以李节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指控崔君素,同时当堂自杀,他根本没有反对。他知道,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走。李节答应给他两个弟弟一个小官当,还给他的母亲一大笔钱,把他们送到崔家报复不了的地方。用自己的一死,换家族的平安,换亲人的荣华,足了。 范楷也是跟着黄明远一起参加过大同之战的老人,内心里是倾向于黄明远的。可是因为那个依附于崔家的自己主家的要求,他没有办法,只得投奔了崔君素。 李节暗访他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但他知道,如果不从,他自己一家都活不了。之后,他便在崔君素一党中活跃起来,让众人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崔党,又因为他帮着崔君素积极从李节手上抢修缮城池的权利,竟也让崔君素渐渐把他当成了心腹。在大同城内,众人都认为范楷是崔君素的人。 虽然他怎么样都不会有个好名声,但冥冥之中,他还是希望黄明远能够找到他留下的证据,毕竟此事让他太内疚了。他虽然不得不屈服于李节,但还有一份仅剩的良知尚存。他也怕李节翻脸不认人,留着这份证据,好歹是个威胁。 他在这份证据内,还详细的将李节、崔君素等人贪腐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工程的油水太大,二人都不干净。这些有用的信息,都是留给黄明远,期盼能够求个安心的。 天下安康 七十五章 乌白马角 黄明远合上这卷册子,久久没有说话。不是因为李节行事的毒辣,也不是因为范楷的后手,而是在想,若是自己只是出身在一个寒门家庭内,即使自己浑身都是才华,是不是也会跟范楷一样,只能做一条不能反抗的狗。活着给主人看家护院,死了还能剥皮御寒,狗肉填腹。 有用的信息得到,便没必要再留在范府。 “吴增,你留几个人继续呆在范府,仔仔细细的再查一遍,掘地三尺也不罢休。” 黄明远来到天井,带着雄阔海众人,翻身上马,直向城中心而去。这次不是去自己的骠骑府,而是向着李节的车骑将军府而去。来了这么久,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出现,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晨。天亮了。 ······ 李节算计到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李子孝才是真正能阻止他的人。 这次冒险除掉崔君肃,李节是考虑了良久的。黄明远不在,一旦自己在事实上压倒崔君肃,他便理所当然的成为大同城的主事人,至于黄明远回来,木已成舟,也无办法。 至于李子孝,在李节眼中不过是个比较能干的良吏,凭借着和黄明远的关系才能成为大同的录事参军事,虽然勤勉,但一介山东寒怆,软弱可欺,不足为虑。至于焦方威、凌敬等人,更是匹夫之徒,难堪大用。反而是掌军的严孝武,恐怕会成为关键人物。 他几次秘密联系严孝武,但严孝武却是言语含混,看来是想待价而沽。李节自信,若是自己在议事堂掌控大局,再凭借着已经拉拢的杨思恩和见风使舵的严孝武,就是黄明远回来,也有一战之力。 虽然料想的很好,计划也按照他的预想顺利开展。可李节万万没想到,他眼中的老实人李子孝竟然敢在那个情况下,同时软禁他和崔君肃二人。李子孝虽然谦虚谨慎,名声不显。但自黄明远来大同后,内端谋猷,外勤庶政,黄明远在大同有现在的局面,李子孝当功居第一。 李节、崔君肃二人被软禁,极大地震慑了两党中蠢蠢欲动的众人。李子孝又以彻查天德大案的名义留法曹参军事于崇和士曹行参军张世伦二人长住于骠骑府,彻底断绝了崔、李二党高层对其党羽的控制,杜绝了大同可能发生动乱的可能。 当日事起,李子孝及时联系到严孝武和焦方威二人,焦方威带领着步军核心精锐,在骠骑府以西堵住了杨思恩的队伍。双方相持,杨思恩胆怯,退回营中,焦方威这才在之后返回议事堂,使李节功败垂成,若是让杨思恩成功带人进入议事堂,是胜是败,对于大同城都是一场危机。 李节自从被李子孝软禁在自己府上后,就跟外界断绝了联系。他并不知道于崇也被变向软禁,还等着于崇在外造势,好能反败为胜。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看出李子孝哪来的胆子,敢软禁他。 李节几次试图将消息传出去,但焦方威令心腹率领百余名精锐刀盾手将车骑府团团围住。刚开始,李节还试图派家丁秘密乔装,溜出府外,但焦方威面黑心冷,毫不在意李家的威严,当着李节的面将被抓到的李家家丁砍了脑袋,挂在大门口,极大地震慑了李家人。 李节看到这都懵了,什么时候竟有人敢不把李家放在眼里了。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了。黄明远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李节,他们不都是些见到世家大族就吮痈舐痔的屁民吗? 李节在府中急得团团转,虽然于崇在外边对着崔党大杀四方,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李子孝想利用于崇来排除异己罢了。 李节这几日睡得并不踏实,每每还不到四更天,便睡不着了。这时,刚迷迷糊糊地安睡,听到外边大街上马蹄急促的声音,便马上爬了起来。很快,有下人来报,李府外边来了一群骑兵。 李节让家人架起梯子,自己爬到墙头上观望。 果然外边除了手持横刀盾牌的步兵,还有一二十骑身穿铁甲的精骑。看着他们头盔上那泛着寒光的两颗铁牙,李节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时李节才认出来,对方竟然是黄明远的亲兵卫队狼牙骑兵。 李节如遭雷击,黄明远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计策虽然天衣无缝,但黄明远却是不能小觑,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打倒崔君肃了。黄明远走之前的几次试好,让他还对黄明远抱有幻想,认为黄明远还是希望和关陇世家友好相处的。黄明远想走武将之道,就不能离开关陇世家的支持。 可是,现在黄明远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反对还是什么。李节脑子里一片混乱,毕竟黄明远给人们的冲击太大,他不敢不甚重对待。 李节还在脑海中天人交战,这边黄明远已经到了李府门前。 两个精锐的狼牙骑下马来到大门两侧,一跃而起,翻身上了墙头,观察了一下,没有埋伏。这时又有二人跳上墙头,而之前二人则一跃而下,跳到府内,另两人则继续观察。 进入府内的二人见没人发现,打开了大门。有李府的门子警醒,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墙头上的两人忙跳了下来,捂住要大喊的李家门子。 外边的狼牙骑迅速而又有秩序地进入府内,焦方威部的步兵也有半数跟着进来。众人分组前进,迅速控制整个李府。 还在书房的李节出得书房,所见到的,已全是全副武装的隋军士兵。府内一片慌乱,但是隋军开展的却很顺利,几个试图反抗的李家家兵不是被制服就是被杀。而隋军却进退有序,毫无破绽。 李节看着这些隋军,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难为黄明远怎么将这些人训练的跟机器一样,可惜他不是自己人,否则李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得把黄明远拉倒他们的阵营中。 有两人上前,要控制自己。李节看这架势,没有反抗,虽然他自信这些人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敢对他怎么样。但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黄明远杀人不会挑人。他跟着这两人屈辱的上前,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李敏等人欺负他的时候。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沃野古戍 李节看着整个通火通明的院子,他知道黄明远已经来了。或许他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也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处置自己和崔君肃。 黄明远骑在马上,来到李节的面前。李节虽然显得比较狼狈,但衣衫整齐,看到自己还能落落大方的行礼,果然不是常人。 黄明远深深地看了李节一眼,几息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有些沉郁地呵斥道:“李节,你要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若是常人,这时已经吓破胆了,哪还能思考其它,而李节却丝毫不畏惧黄明的恐吓,不卑不亢地说道:“骠骑说笑了,节自来大同,甚是清闲,这些时日,在崔长史面前,也没什么事务,哪有什么要跟骠骑说的。倒是将军,恐怕得跟我好好说说,为何连夜派人抄我府邸,抓我家人。若是将军没个说法,李节虽然官职卑微,但到了圣人那里,也有话说。” 黄明远知道李节不会被自己几句话就瞎昏,但仍然冷冷地说道:“李节,我没必要跟你兜圈子,你的一切算计不过是镜花水月,除非乌头白,马生角,至于沃野戍那,你已经完了。” 李节听道“沃野戍······”,如五雷轰顶,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黄明远自从决定除掉李节之后,就一直在思索用什么样的名义动手。事实上,仅凭现在似是而非、含糊不清的指控,是很难击败李节的。李节无论如何也是李家人,除非有铁的证据。 现在虽然有了范楷的证词,但范楷一个背主的小喽啰,他的指控别人一句话就能否了,这也是李节为何始终有恃无恐,从来不怕范楷反水的原因。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虽然现在崔君素有些千夫所指,狼狈不堪,但最后也伤不了他太多,顶多换个地方,接着为官。对于崔君素来说,他的罪状一早就确定了,就是无能,至于说他贪腐之类的,没有证据。 李节在大同,就像一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黄明远也没能弄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李节再精明,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身后的李家,两者相辅相成。黄明远一开始就决定从李家身上找到突破口。 而这个突破口就是走私。 李节来大同担任车骑将军,根本就不是为了跟黄明远对抗,李家还没这么无聊。究其原因,是因为大同一战,大批为关陇世家走私道路保驾护航的官员都被黄明远处死了。 李节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重塑李家走私草原的通道。 这种隐秘的交易,勾连草原各部落的命运,外人根本查不到。黄明远虽然掌控大同,可也不敢说对大同了若指掌。他曾几次动手,也没有查到李家的走私渠道。 但事情从没有绝对的,虽然在大同黄明远屡屡毫无线索,但这次北出阴山,黄明远却是收获颇丰。 之前一直在武要北原游牧的萨薛部就是和李家长期交易的一员。萨薛部一直过着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对中原物品的依赖性更是远超其它部落。双方在多年前通过一次从草原贸易勾连起来,然后萨薛部便成为李家草原上的一个大客户。 萨薛部被同罗斜也灭族,同罗斜也杀光了萨薛部的族中贵族,但为了继续和中原世家秘密交易,便将负责联系李家的人都留了下来,而这些最后全都便宜了黄明远。 其实对于关陇世家的走私,黄明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势如此,隋文帝都管不了,自己何必和这些人死磕。只要不涉及铁器,黄明远大多放行,若是交易回马匹牛羊,黄明远还会鼓励。 本来这是一个秘密预留的棋子,但现在黄明远准备对付李家了。 沃野镇旧城,在天德城北六十里。位于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建于北魏,是北魏重镇,交通要冲,是鲜卑族为抵御柔然部落而建造。是北魏六镇之一,也是六镇之中最西方的镇。对中国历史进程发生过重要影响的北魏六镇起义发生在此地。史书记载:县地沃衍,水土尽墨,功省数倍,七月成熟,又有盐官。 沃野城后因山洪和黄河水冲涮致使城墙倒塌被沙土覆盖,最终消亡。现在丰州东翼的核心在大同城,沃野城便也再无往日繁华。现在的沃野城只是一个戍堡,控着一条通往阴山的大道。 沃野堡戍主韩六陵,年约四十余岁,黑黑瘦瘦,甚是精壮,脾气甚好,是丰州有名的老好人,在沃野戍神奇般的担任戍将二十多年,之前的大同之战也因为偏远没有受到天德镇之难的波及。而之后在天德镇硕果仅存的情况下,还是留在了沃野戍。 这日,韩六陵又坐在城头上看北方。这是他每日的必备功课,年级大了,也没了上进心,每日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远方的阴山和日出、日落,心里也是安稳地很。最好的日子都留在了这里,沃野的气息融入到他的骨子里。 韩六陵坐在那还在感受沃野的寒风与阳光,忽然一人来到他的身旁,挡住了他面前的太阳。 “对面的萨薛部又来信了,希望我们再给他们送一批铁器和食盐。” 韩六陵一皱眉头问道:“不是才交易了三个月吗,怎么又要?” “萨薛部和突厥都蓝可汗的余部大战了一场,虽然吞并了对方,但自身损耗很大,还得防止突厥报复。” 韩六陵一笑,说道:“这突厥人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现在谁都打他们的主意。这黄明远还真是厉害,我还真喜欢这个人。” 对面的年轻人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你不要节外生枝,家主让我们来这里不是管突厥和大同的战争的。黄明远这个人很不好对付,你莫要引起他的注意,引火烧身。” 韩六陵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还要不要跟他们交易?” “要,当然要,有生意来了还能不做。”韩六陵懒散地回道。此时看他眼神鬼魅,眼神发寒,熟悉他的人见了,会吓一跳。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好!那我去准备。”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笑里藏刀 之前跟韩六陵对话的正是沃野戍副戍主赵代。二人实际上都是陇西申公房的人,之前假死后被李家弄了一个假身份之后来到这里,成为李家走私塞外的核心人物。 二人一直未被发现的原因也很简单,李家用了多年的时间将沃野堡的人全换成李家的家兵,整个沃野堡就是李家的,就是皇帝来了也没用。 韩六陵原来是李家的一员悍将,主要为保障交易的安全。而看着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的赵代才是李家在交易上真正的主事人。当然,二人只是前台,还有一个李家的家老一直潜藏在大同城中,遥控二人。而李节除了知道要完全保障沃野戍的安全外,其它的并不知情,他也隐隐觉得沃野戍不是那么简单,但却不敢去细究。 夜深人静,在沃野戍东门被风处,韩六陵和赵代两个人带着百余兵丁和几十大车的铁器,盐巴在城门口等待。他们倒也不担心萨薛部的人会有什么其它想法,毕竟依山傍城,又装备精良,对于这些胡人部落,他们并不看在眼里。 韩六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着跟农村疲懒的汉子没什么区别,但其实他眼神瞥向四周,精光闪烁。 此时月上中天,星光闪烁,很快在阴山葱郁的阴影处,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骑在马向沃野城而来。 很快,萨薛部的人便来到沃野戍门口。领头的是一个老者,面色黝黑,头发花白,因为长时间和汉人打交道,也有些汉家老者的感觉。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赵代。 “赵,我的朋友。” 赵代也微笑着给他打招呼,但心里止不住鄙夷。这些胡虏不仅不傻,玩虚头巴脑的比汉人还厉害。 “海力特,我的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看着老者身边跟着的一个壮年男子,赵代有些狐疑地问道:“海力特,这位朋友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海力特笑着说道:“赵,我老了,跑不动了,草原上再好的狼王也有体衰离群的一天。这是我们部落的萨薛阿都,族长的堂弟,或许到了明年,就是他来这和你们交易了。” 萨薛阿都笑了笑,他好像不是很适合这种场合。赵代暗暗想,比起海力特这个老狐狸,或许这个萨薛阿都更好对付。 双方互相寒暄完,各自上前查看自己需要的货物。李家主要换来的是马匹、毛皮,因为政府管制的原因,一匹用十几斤铁坯换回的宝马在长安能卖几十万钱。 萨薛阿都是第一次来,走到韩六陵的面前,用刀刺破盐巴袋,不是拿几样试试,而是挨个的查看。 赵代看的对着海力特有些玩味地说道:“海力特,这可不是朋友的做法,你们难道怀疑我们弄虚作假吗?” 海力特听了很是尴尬,黝黑的脸上憋出一丝笑容,说道:“阿都是第一次来,以后会好的。” 韩六陵“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却是把头转向另一面,不愿再去看几人。在这呆了二十多年仍然不习惯和他们打交道,这些胡人,没一个好东西。 萨薛阿都还在那一袋一袋的检查食盐,旁边的沃野戍兵士都看烦了,这胡人怎么这么多事。 眼瞅着还有一多半,萨薛阿都人离韩六陵不到半丈远。过了韩六陵身前,忽然,他捅袋子的弯刀迅速向后扫去,以右脚为中心转了半个圆,刀势凌厉,人也转了过来。 韩六陵本来是在养神,多年的战斗经验救了他一次。他忽然感到一股杀气,来不及多想,便向一侧跳闪开来。但距离如此近,哪能完全躲开。阿都刀势沉重,撕开空气便贴着韩六陵的侧肋划过,瞬间鲜血溢出,染红了韩六陵的衣衫。 韩六陵遭此攻击,虽然受伤,但多年的经验,并不慌张,向一侧跳开的瞬间便抽出怀中横刀。阿都一击没有必杀,反手斜向上跳去,便要划开对方的腰腹。韩六陵刀快,立刻横斩下去。 双方重重一击,各是手麻,但韩六陵的刀重,阿都反而落在下风。 赵代听到一侧动静,转身看去,阿都和韩六陵已经打斗在一起。刚要叫喊,忽然一直在一侧的那个络腮大汉一刀砍在他后心上,赵代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胡人这边的队伍突然动手,是李家家兵万万没想到的。双方本来就混在一起查看货物,哪能防御,纷纷被砍倒在地。 韩六陵这时受伤,劣势也显了出来。跟阿都交手渐落下风,看到城外大势已去,韩六陵心知这次栽了,也不再恋战。对着阿都连劈几刀,逼退阿都,就要向城内闪去。 离城还有两步远,韩六陵突然走不动了,眼看着前胸被一支利箭射穿。抽搐了两下,死了。 远处的欧彦放下手中的弓箭,一挥手,对着身后的骑兵喊道:“杀过去。” 沃野戍的李家家兵都是悍勇之辈,武器更是精良,李家将大弓强弩、精甲都准备着,可两个领头人一死一俘,俱是无法指挥,再好的装备也是无用。 假扮萨薛阿都的正是高震,而那个虬髯大汉则是他原来的三当家韩六,黄明远赐名韩浚。两人最靠近城门,手中弯刀上下飞舞,连劈带砍,斩杀十余人,终于在欧彦到达之前守住了城门。 欧彦的骑兵呼啸而至,带着杀意冲进了沃野戍。陈远下过命令,这些李家的家兵俱是顽抗之徒,一个不留,全部杀死,省得到时候不好处理。 这时,韩浚满身是血的来到陈远跟前,手中还提溜着韩六陵的脑袋。 “先生,这次真的发财了,光精甲就有几百副,大黄弩、蹶张弩的又还几百副。” 看着韩浚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高震忍不住捂脸。这家伙加入隋军都这么久了,还是像个马匪一样。黄明远看着他为人忠义,又悍勇异常,便从高震手上要过来放到狼牙骑里。这次分兵后,黄明远专门交代韩浚要好好保护陈远。但这家伙见血就疯,刚开始还留在后面,到最后已经冲入城中了。 城中的李家人也俱是顽抗,最后十几个人被围在一个角落里,却是拒不投降。领头的看到隋军的旗帜,知道在劫难逃了,便持刀自尽,其余人也是毫不犹豫,跟着他,一同赴死。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潜藏人物 陈远进入城中,看到李家家兵自尽的地方,也是感慨万千。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却是让陈远感到了一丝恐惧。作为千年世家,几经沉浮,屹立不倒,自有其存在的原因。与他们深厚的底蕴相比,黄明远还是差得太远了。这些世家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他们凭借着这份传承,才能在刀山血海之中,绵延传承。 不过是一个远离长安千里的小小戍堡内,就有这么多甘心为李家死节的壮士,放之整个天下,世家贵胄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呢? 陈远叹了口气,未来的路上,黄明远恐怕走的比他想象的还会艰难。 自接到黄明远的密令后,陈远便想到了诈城的法子。 沃野戍尽是李家的精锐家兵,准备精良,又有城墙依仗,若是强攻,隋军的伤亡绝对不会小。 沃野戍毕竟人不多,再是能战,只要城破了,结果便定了。 他先是令高震带着一群胡骑假扮成萨薛部的部众,然后带着萨薛部的这些人假装交易和对方接触。海力特根本不用威胁,生死抉择之间,他立刻就选择为隋军卖命。 欧彦率领的两百骑兵和陈远一同在后,准备开战后直驱沃野戍。 李袭志对于陈远的离开疑虑重重,只是他在这支队伍中只是个边缘人物,说不上话。陈远只是说北边又发现一支胡人队伍,便带着部队走了,他根本毫无办法。 而且陈远在营中留下了张文远监视李袭志,作为现在大同城第一骑将,张文远在军中的威望远高于李袭志。 可能是韩六陵和赵代二人对于和胡人的交易习惯了,所以他们的警惕性早就丧失了大半。他们认为只要事有不谐,便可退入城中,却没想到竟然会选择对方擒贼先擒王,导致他们连反抗都无能为力。 欧彦很快肃清了城内外的李家家兵,这群亡命之徒或许个人武力不错,但在训练有素的精骑打击下,翻不起几个浪花来。 陈远来到赵代跟前,这时赵代已经被隋军救醒了。虽然他后背被砍了一刀,但不在致命处,军医给他包扎好了,暂时无事。 看着陈远等人穿着的隋军盔甲,赵代有些慌乱,狼狈不堪的他忍不住大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攻击隋城。我看你们是隋军还敢和胡人勾结,使我大隋重镇丢失,难道不怕千夫所指,子孙唾骂吗?” 听到这,陈远也笑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赵戍副,你确定是我们和胡人勾结还是你们身为大隋官兵,走私盐铁,通敌卖国吗?” 陈远走到赵代跟前,打量了他两眼。 “赵代,我们既然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说着给赵代指了指城头上重新飞扬的“黄”字旗,接着说道:“你认为,在这里,除了大同骑军还有谁能这么迅速的击破沃野戍呢?” 赵代听到大同骑军,也是愕然,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们是黄明远的人。” 陈远轻蔑地说道:“没错。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自己做什么选择最正确。”说着一指抬过去的韩六陵尸体。 “机会只有一次,是像他一样像狗一样死去,还是再次活在这个世上,你自己选。好好想想,头可是砍掉了就不会再长出来。” 赵代的确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不满三十的他击败多人成为了李家在沃野走私渠道的负责人。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从小就受够了自己在阴暗的角落里像只老鼠一样苦苦挣扎,作为李家豢养的这些走狗,他希望自己有一天的身份能够见光。 而死者哪能见光。 赵代毫不犹豫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陈远,既然选择了背叛,他觉得就应该让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赵代什么都没有隐瞒,包括那个一直在大同城内遥控指挥他和韩六陵的李家族老。那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隐患,只有他死了别人才会以为自己跟韩六陵一样一同死在了大同城内。 陈远留下了欧彦在沃野戍收拾这里的烂摊子,毕竟沃野戍还是一道重要的关卡。自己则率领其余部队直趋大同城,黄明远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一天一夜了。 黄明远当日见了李节,就把李府给抄家了,还把李节投入了监狱。李节没有反抗,当黄明远说出沃野戍这个地名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比起沃野戍的重要性,什么天德大案,什么跟崔君素争权都跟闹着玩一样。 黄明远就是一匹饿狼,让他抓住一丁点机会他就一定会狠狠地攻击对方,直到对方垮掉。而沃野戍,李节虽然不知道那里具体的情况,但他知道这是李家的软肋,而现在彻底地暴露在黄明远的手中。 黄明远也不愿再和李节多说什么。虽然二人多次交手,但双方却是互看不顺眼,没有什么比对手跟自己很相似更令人厌恶的了。黄明远也不想再跟他消磨时间。李节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所以普通的审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大同城内的众人对于这个结果既吃惊却又坦然,黄明远就是这么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人。无论是李节还是崔君素,倒在他的手上都不稀奇。 陈远在第二日一早便赶回了大同城,还带着胜利的希望。 众人一进大同城,顾不得去骠骑府向黄明远汇报,陈远就令范文林和韩浚二人带人向城内一处偏僻处而去。 范文林疾驰而来,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他翻身下马,进了一处宅子内,一挥手,左右的士兵便尽皆上前,将宅子团团围住。 看到有人闯入,马上有家丁上前阻拦,但对面尽是精锐,哪里还能挡得住。 这时正屋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外边的纷乱走了上来。 范文林脸色狰狞着说道:“吴马头,我是该叫你吴资还是李资啊!” 李资脸上一片惨白,双手颤抖,喃喃地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范文林懒得跟他多说,一挥手,众人便上前将他锁拿起来带走,而其他人也迅速将他的府上查抄。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长史处置 黄明远一边看着赵代的供书,一边感叹,谁又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陇西李家申公房在丰州最重要的走私路线的掌控者,竟然是大同城内的一个风烛残年的马夫头目。 这吴资自己也见过,一个人无儿无女,听说在大同呆了三四十年了,挺倔强的一个老头。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擅长看马、养马,带出了无数的优秀弟子,在大同城也算个人物,为大同城内很多骑将看重。 黄明远也曾多次称赞他,还专门向他求教关于马匹的知识,甚至还准备让他去骑曹为官。可谁能想得到,这家伙大隐隐于世了,为了李家,竟甘愿几十年做个马夫头,苦心孤诣,令人惊叹。 黄明远也是一阵后怕,若是在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这吴资在马匹的草料中使坏,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吴资毕竟年龄大了,再是对李家忠心耿耿,但很多酷刑却是挨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是能扛得住生死的共产主义战士。他不是李节,对他上刑黄明远没有任何顾忌。很快吴增的手下便打开了吴资的嘴,而随之而来的,是整个申国公房在丰州走私渠道的全面崩溃。 黄明远将奏章分别上给了晋王和内史省,又让人秘密押送吴资回长安。至于杨坚怎么处置申国公府黄明远不知道,那跟他无关,他也没资格置喙。 而现在唯一对黄明远有利的,便是李节的确是废了。 现在大同城内还软禁着一个人物,他还得去看看。 当崔君肃知道黄明远杀回来后直接将李节下狱论处整个人都吓傻了。这黄明远还真是霸道,正五品的车骑将军说下狱就下狱。那自己呢,先是被李子孝软禁在府中,这些日子,整个长史府树倒猢狲散,连个能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现在黄明远更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了。 崔君素无比后悔自己之前对黄明远的态度太恶劣了。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他是武,自己是文,各不相干,干什么非得跟他顶起来。 现在即使崔家再强大,也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去对上大隋最有潜力的名将的。 崔君肃每天待在府中,跟坐牢一样,整日里长吁短叹,杯弓蛇影的,就等着黄明远对他的判处结果。他一会想着要宁死不屈,就是黄明远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得梗着脖子对抗到底,他作为堂堂崔氏子孙,还能受一个黔首的逼迫;一会又想着事已至此,就是向黄明远低头也没什么,想堂堂的突厥可汗和高相国都折在他的手上了,自己服软也不丢人。 崔君肃其实对于天德城倒塌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他还真不知道,这也是他天天忐忑不安的重要原因。范楷、陈松往日的一些小动作他倒知道,而且自己还分了一杯羹。但这种事皆是心照不宣,自己也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 崔君肃当时并不担心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况且事情都是他二人办的,出了事也跟自己无关。 崔君素自问自己身为高门大户子弟,根本不需要贪赃枉法,但他不能保证手底下这些人也清廉如水。事实上,崔君肃很清楚手底下很多人打着自己的名义在外四处招摇撞骗,但当时主要是为了招揽人手、对抗黄明远才大肆招揽党羽的。可他没法对这些人有效管理。他也不排除有人勾结陈松、范楷这两个兔崽子在中间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而自己却蒙在鼓中。 现在范楷这个狗贼子为了活命,竟然敢牵连自己。早知这里面的水如此浑,自己何必跟李节争斗,趟这趟浑水啊。 崔君肃在自怨自艾又战战兢兢中度过了这几日。 崔君素毕竟是大同城的核心人物,没理由一直拖着,朝廷也会很快就会有处置。为了能抢得主动权,黄明远招来陈远、李子孝、凌敬三人来商议对崔君肃的处置。 对于崔君肃,黄明远并不喜欢。崔君素这种人骨子里带着世家子弟的傲娇,却并没有相对应的心机、才华。或许以后他们会身处高位,主宰天下,但不得不说这是时代的一个悲哀吧。 或许只有乱世才能让那些才华横溢如过江之鲫的寒门人才,脱颖而出几个吧。 这时陈远站起来说道:“主公,远认为我们不仅不应该上报朝廷重处崔君肃,反而还要在朝堂上帮着崔君肃进言,帮助他渡过难关。” “这是为何?” “李节离开大同已成定局,若长史再因罪离开,恐朝廷认为将军是故意排斥异己,意图独霸大同权利,到时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因此一事,崔君肃在大同城内威望大失,人心不再,恐没有几个人再愿意跟他厮混。到时崔君肃手下无人,便也只是个空壳子长史,再难有太大作为。但若是崔君肃离开,再来个难缠的长史就得不偿失了。”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那些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说着,又转头看向李子孝和凌敬,问道:“子孝、君直,你二人认为呢?” 凌敬说道:“主公,今日沃野一事,主公已经跟申国公一脉撕破脸了,除非他日主公能够权倾朝野,折服李家,否则双方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带动着的,整个关陇世家也会真的将将军当成敌人。 但现在我们和关东世家之间的关系却并不是如此,虽然他们不满将军致大功,但毕竟没有利益冲突。若是今日放崔君肃一马,也算是和关东世家结个善缘。” 黄明远低下头沉吟了一下,觉得凌敬说得也对。他还没自大到同时和东西两方的大世家为敌,现在暂时的示弱,反而是以退为进了。 李子孝也说道:“崔长史虽然为人桀骜,但处理政事,还算一把好手。很多协调世家大族之间的事情,他们还偏偏就认崔长史。” 黄明远见三人意见一致,也决定在对崔君肃的意见上替他掩饰一番,帮他度过这次困境。 “崔长史这些日子可是吓破胆了,有些畏手畏脚,工作都有些疏忽,你们几人可是要多给崔长史分分担子,总不能误了事情。” 崔君素这几日一直被软禁,哪处理过什么工作。三人故作不知,齐声称诺,这就意味着黄明远决定要剥夺崔君素大部分的权利,转交给李子孝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以法治人以德治世 黄明远又忖度了一会,忽然对三人说道:“子孝,仲长,君直,你们认为,要是我们将崔君素一党的实力完全兼并过来有没有这个可能。” 黄明远主政一方这么久了,也知道不能再凭着心意,大杀四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自己不彻底归附一方,就不可能摆脱得了争斗。这次是凭借李节的动作与疏忽,才可以彻底独掌一切,但下次呢?小动作只能当做奇兵,却改不了大势。 黄明远在这一次,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盲目地对付这些世家大族了。说到底,未来的思想对自己影响的太重,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世家大族是心中没有爱国情操,是国家毒瘤,祸国殃民,但说到底,自己现在意图广大门楣、振兴家族的想法不也是这种以家为国的思想吗? 现在,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只靠自己招揽的几个寒门子弟,确实不可能在未来跟李渊对抗。这次试着融合崔君素所部,或许是一个新的试验,能给自己未来打开不一样的大门。 黄明远现在终于明白曹操当年的伟大与无奈了,想进一步,就必须跟世家大族同流,一边是天下,一边是梦想,换了谁,谁能怎么选。曹操挣扎了一辈子,试图建立自己的法治国家,儿子曹丕一挥手,三十年旧梦终成幻影。 黄明远心里不住地挣扎,但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和魔鬼合作。 陈远三人都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们早就发现黄明远在对待世家大族的态度上有些极端了。很多时候一些不必要的冲突是可以有效化解的,他仅仅是为了对抗而对抗,根本得不偿失。现在黄明远提出这个想法让众人也松了一口气。若是真的满世界树敌的话,黄明远再是再天下无敌,又能走多远呢? 这种事情,太过重大,牵涉到黄明远的施政方针。要黄明远做出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也很是困难了。 “若主公有此意,此事当可行也。东和关东,西据关陇,顺天应意,以利万民。” 其它几人也点点头,其实大家都希望黄明远至少要交好一方。 这时,忽然陈远站了出来说道:“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不改文酷刑。汉承秦弊,使人不倦,得天统矣。设若主公,则以何为政也?” 意思就是以前的施政方针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你要是当了皇帝,你会怎么办? 黄明远还没有回答,李子孝和凌敬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陈仲长何许人也,敢有此狂悖之言,忠臣乎,逆臣乎? 这是陈远第一次直抒胸臆。黄明远眯着自己的眼睛,盯住陈远不放。陈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丝毫不畏惧。黄明远清楚,若不是自己知道历史的发展进程,真的会直接杀了陈远。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应天命,顺天意。” 李子孝和凌敬二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黄明远还是理智的,没被陈远的话语影响。 黄明远接着说道:“我为隋臣,承君之恩,委以重任,方建功勋。自当秉力忠持,竭尽心血。仲长日后,当不得胡言乱语,否则,吾必有重罚。” 陈远赶紧道罪,心里却是一喜。今日他实属孟浪了,但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又不知如何再说。当着李子孝和凌敬二人的面,也是为了看三人的态度。 这次黄明远虽然严厉斥责了他一番,又表明自己的忠君态度。但他顺应天意的态度却表明了他还是有想法的,或者他已经看出来大隋潜在的矛盾,就等着天下大势的变化了。 陈远不说话,李子孝和凌敬也是尴尬。但二人对隋朝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度,二人出身贫贱,当此盛世,一身功名可以说全部寄托在黄明远的身上。 虽然有些话不能提前说,但是黄明远愿意和他们说一下自己的治国理政的态度,以寻求一下志同道合之人。 “政忠之弊野,以敬之弊鬼,以文之弊薄,救薄莫若忠。三王之道,周而复始,天下终不得安宁。顾我认为,天下之道,在于德法相间,以法治人,以德治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法令必行,内不私贵宠,外不偏疏远。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使民以殷富,国以富强。此为法治也,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法律之下,而使致人人平等。” 李子孝听了有些忧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威刑既衰,而酷吏为用,恐致秦二世之难也,主公不得不防啊。” 黄明远笑着说道:“遂以德治世也。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德治,宣扬公德、人德、家德、官德。德治非法古,而为创新,自上而下,彰德于世。” 几人听到这里,也是点头称是。当今社会经过了数百年的动乱,弊病重生,人心混乱,思想也各行其是。无论是法治还是德治,各皆有弊端,令人难以自圆其说。 黄明远提出的“以法治人,以德治世。”虽然笼统,但却是一条巧妙的新思路,德法并不相悖,德法相间,既让国家能够安定有序的运行,最大程度上保障了社会的公平,又稳定了社会秩序,使社会保持安定。 法律的归法律,道德的归道德。法无禁止即可为,法无授权即禁止。法律约束的一定要按法律,不涉及到法律的就用道德。 这已经颇和几人的口味了。 凌敬也是心有所感的说道:“那重点就在于有法可依和有法必依了。” “当兼顾各方面利益,定制一部完善而合理的法律,要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到,才能够将其实行下去。” 黄明远笑着说道:“倒也不必一定方方面面。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没人可以料到身后事,万事要在不断发展中寻求创新。只要秉持民本思想,无论如何,都可不断调整改进措施,致天下之太平。” 三人尽是点头称是。 今日的所见所闻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心里预期,也得回去消化一番。但可以肯定的是,几人交换了意见,也对未来有了真正的目标,虽然前途漫漫,但有道可循,终将致大事也。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俯首系颈 和众人商罢,三人告退,黄明远也自己一人来到了崔君素的府上。 时已入夜,寒风萧瑟。 崔君素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忖度,这李节也被抓起来三日了,黄明远怎么始终不曾处理自己,难道他就准备就这么将自己放着吗? 这时忽然有一人推开了他书房的门,崔君素大怒,难道自己被囚禁了,家仆便没了体统。 崔君素抬起头就怒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话说了一半,就看到推门而入的,正是黄明远。崔君素吃了一惊,后边的话也喃喃地说不出来了。 “君素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啊。” 黄明远毫无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的自觉,自顾自的走到崔君素跟前,坐在榻上。崔君素站了起来,尴尬异常,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书好啊,能长见识,还能打发时间。你看我就喜欢读书,可是没时间啊。”黄明远端起桌案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错,上好的湖州紫笋茶,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君素真是好品味啊。” 看着崔君素还尴尬地站在那里,黄明远便说道:“君素站着干什么,坐啊,有此好茶,怎能不畅饮一番。” 崔君素慌乱的坐在榻上,黄明远也不去看他。 崔君素深呼一口气,才平静下来。看黄明远今日这样子,又是书又是茶的,不像是来抓自己的。听说当日在李节府上,黄明远没说五句话,就把李节给拿下了。 “骠骑将军也喜欢饮茶,我这还有上好的义兴紫笋和霍山黄芽,都送将军一些。” 黄明远也来了兴致。 “好啊,我这喝茶,往往是是鲸吸牛饮,暴殄天物。不过好茶,我却是却之不恭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关系也拉近了不少。崔君素万万没想到黄明远对茶也是这么有研究,根本不是自己之前认为的粗鄙武夫。两人侃侃而谈,崔君素反而跟不上黄明远的天马行空,黄明远从三皇五帝到诸子百家,从经史子集到鬼怪志异,全都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黄明远今日来本就是为了通过崔君素的口来改善自己的形象,自是不遗余力的表现一番。深受后世互联网洗脑的黄明远所见过的信息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天文数字。站在后人的肩膀上,你比牛顿还要厉害。 这时崔君素站了起来,对着黄明远长辑到地,说道:“君素之前管中窥豹,不识英才,今日和将军相谈,才明白高相国当日对将军‘天材英博,亮拔不群’的评价是如此贴切。” “君素说笑了,我就一大头兵,懂什么道理,世人夸我、谤我,皆不值一提。” “将军心胸似海,我等不及也。” 二人一唱一和,吹捧了一番,也宾客尽欢。双方畅谈了良久,终于到了正题。 黄明远肃色说道:“君素啊,天德的事是怎么回事?” 崔君素心内一突,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出来了。他敛敛面色,坐直身子说道:“将军,君素有罪,望将军责罚。” 崔君素倒是知道这个场合该说什么。 “君素是大同长史,有罪没罪,要看证据的。” 崔君素一顿,碰了个钉子,不敢再含糊,忙说道:“骠骑离开之后,没几日李车骑便懈怠了下来,对城防修缮一事也不再关注。毅身为长史,没办法,只得自己顶上。大同公务繁忙,所以下官对天德城的事关注不够,只是想着陈松、范楷二人皆是良吏,素来能干,便将诸事委托给二人,谁曾想二人却是豺狼成性,狼狈为奸,竟然敢擅自吞没公款,终致如此大祸。毅有罪,望将军责罚。” 说着崔君素双手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黄明远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这崔君素虽然傲娇,但关键时刻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世家之中果然不能小觑。 “那你有没有贪墨。” 听到黄明远的话,崔君素身子一抖,马上又端正身子,但黄明远还是看到了。 “没有,毅也是饱读圣人之道,怎么敢。这是大同修缮城池的钱,关键时候是要救命的,毅就是再不肖,也不会做如此无君无父之事。” 黄明远心想,到底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坐起来吧,好歹也是个一府长史,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崔君素心中一喜,看来自己这是过关了。 崔君素忙抬起头来,用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哪还有那翩翩公子的气度。 “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当没有了。但不管有没有,我希望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将军说得是。” “君素,你也是世家大族子弟,虽然年轻,但也不能被手下糊弄了。否则再像这次一样,可不是难堪得紧。你初来边镇,也发现了,这里的行事跟内地还是差很多的。你既然不懂就要多学,想在边镇待,就得适应边镇的规矩,你明白吗?” 是适应你的规矩吧。 “将军说得是,毅这几日也反复思索了,往日行事确实是急躁了些。有些时候,颠三倒四,让人笑话,以后不会了。将军在外为国征战,毅自当为将军分忧,绝不让小事分将军心。” 崔君素平心而论,在大同城跟着黄明远干还是很好地。这家伙,护短而又不贪功,跟着他的人都风生水起,就连当日跟他不对付的老长史王歆也升了官。自己没必要跟黄明远过不去,或许跟着他,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黄明远点点头,总算崔君素今日的态度还算不错,具体的事情要看以后,但今天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其实这些世家子弟要是刨除一些小心思,真的在治国理政方面还是很厉害的。毕竟这个时代信息不畅,很多东西都是靠口口相传的。他们从小跟在父祖身旁,耳濡目染,比很多半路出家者要强得多。 二人今日一番交流,崔君素算是彻底将自己置于黄明远之下了。至于崔君素的罪状,全都不是什么大事,黄明远将所有罪都推到了李节身上,崔君素只是受到了他的陷害。而且崔君素也是崔氏子弟,除非证据确凿,否则谁也动不了他,现在的结果就是申斥一下,下不为例罢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刚正之士 黄明远从崔君肃府上离开之后便将负责看管他的兵士给撤了。 第二日,崔君肃便早早地梳洗打扮一番,前来骠骑府议事。众人看了大惊,无论是黄明远一派的还是崔君肃一党之人,全都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如此心胸,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拉了崔君肃一把。 崔君肃仿佛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黄明远在上边训话,崔君素则在下面端坐案后,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其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 有心人看其这幅样子,认为其跟黄明远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如此。虽然众人各自心有疑窦,但自此之后,崔君肃便处处以黄明远的心腹自居。 城中两大反对势力尽皆被平定,黄明远自此没有了牵制,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大同城也引来了快速发展期。 没两日,张文远和唐曾着押运的战利品终于到达了大同。本来还能更快,但他们人少,俘虏、牛羊马匹又实在是太多,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大同城已经快要进入二月。 城内的众人被如山如海一般的战利品给惊呆了。各种物质像小山一样堆在城东的平地上,而城外的牛羊马匹则像进入牲畜的海洋。 黄明远离开最多三个月,但这些战利品比当时击破都蓝时还要多。 因为是首级记功,黄明远从草原上拉回来两万多颗脑袋。朝廷负责点验的官员将这些脑袋放在城北,堆成了十余座小山,令人望之而两股战战,不敢直视。 黄明远等人在塞外到底干了什么他们不得知,但这些实打实的首级和战利品,却都诉说着黄明远的泼天大功以及他们不平凡的三个月。 黄明远让人将点验完的脑袋送往丰州,而之前便把报捷的文书送往长安了。送信官挑着大旗,沿途露布传捷。虽然众人没听说最近和胡人有什么大战,但看那震慑人心的脑袋,还是为黄明远的赫赫战功而感叹。 当然,大同城内也有黯然神伤的人。看着城内外载歌载舞,欢度一堂的军民,于崇站在院子里,就着月色,却是愁绪万千。 李节不顾自己的劝告,到底还是败了,现在就等着朝堂上处理的旨意了,终究不死也得扒层皮。李袭志跟着黄明远打了一仗,倒也得到了黄明远的认可,要是小心谨慎,倒还能过得去。而李神通不过是个憨货,连军队都守不住,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而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夜色绚烂,照亮了今夜不眠的大同城,也照耀着心里一片黑暗的于崇。 “子敬今日如何不与众人出来一同欢聚呢?” 黄明远的声音打乱了于崇的思路。 于崇也是吃了一惊,黄明远这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的。 “崇不喜嘈杂,因此只得端坐家中,遥看天际了,但与民同乐之心却是丝毫不减的。” 于崇不过是随口胡扯,黄明远却仿佛深有同感一样点点头。 “子敬说得不错,我也不喜欢太乱的环境。大聚之后便是大散,最是容易惹人愁思啊。” 于崇看黄明远不住地装糊涂,自己却没法假装了,便问道:“将军此来何意?” 黄明远笑道:“真是瞒不过子敬,我确实有事,却是希望子敬助我。” 看到于崇就要张口拒绝,黄明远忙说道:“子敬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今大同此案,虽是李节心怀不轨,蓄意破坏所致。但说到底范楷、陈松二人之事,恶劣之极,却也是彻底暴露了大同的不足。这二人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参军事,却可以假借上命,狐假虎威,独断专行,横征暴敛,无所顾忌,酿成如此大祸,这不得不让人触目惊心啊。” 听到黄明远的话,于崇也渐渐陷入沉思,作为一个强调律法、准绳的人,于崇其实并不赞同李节的做法,即使要压倒黄明远,可以再规则之内活动,但不能真的弃大事于不顾。 “那黄将军的意思是?” “我准备让功曹和法曹一同对骠骑府内官员进行考核,同时对各曹事务进行审核和验收。此事由李录事主办,你和邓议帮办。” 于崇一惊,黄明远这样做,将给功曹和法曹合理插手各曹事务的权利,二曹本身甚至会凌驾于诸曹之上。而作为负责人之一,自己将会成为大同文官系统中仅次于崔君肃、李袭志、李子孝、邓议之后的第五人。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于崇也不敢贸然答应。 “将军,大同之中才华高于崇者比比皆是,何必选崇。” 黄明远笑道:“是不是有人才华高于你我不知道,但子敬为人弹劾不避,声称凛然,刚正不阿,毫发无私,却是最合适的人。子孝、邓议二人对此事务接触不多,还要你多多担负起责任来。” 听到黄明远的话,于崇有些动容,可是嘴上还是问道:“你就不怕我背地里耍什么手段吗?要知道于家跟将军的仇可不比李家的小,李家不过死了个帅都督,于家可是死了一个车骑将军啊。” 黄明远“噗嗤”一笑。 “若子敬不提,于谙之事我都要忘了。我素来对人不对事,刀下也从不杀不该杀之人,于谙的事我扛着。至于子敬,我还是信得过的,光凭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我提起于谙之事,我就知道子敬是个真正的良臣,将大同的吏治与法治交给子敬,我放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 听到黄明远的话,这次于崇也不禁心内一震,为之动容了。于崇自问自己无论如何没有资格让黄明远放下架子来请的,但他今日偏偏来了,真心实意也好,千金买马骨也好,但他如此态度,自己怎么能够拒绝得了。 作为一个边镇骠骑府的法曹,于崇其实在于家也不过是一个边缘人物,借着于家的声誉,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哪里有什么人真的重视。 自己屡次献计李节跟黄明远作对,若是旁人,即使不对自己下手也会弃置不用,而黄明远今日却不嫌弃自己困顿卑鄙,自己又如何不以死相报呢? 于崇突然躬身行礼,说道:“若是崇有第一个建议,希望将军能够赦免那些受李节之事牵连的官员,将军能够同意吗?” 说着,于崇紧紧地盯住黄明远的眼睛。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事件后续(上) 于崇很紧张黄明远的答复,黄明远却“哈哈”大笑起来。 “子敬忠直,名不虚传。你这条建议好啊,大同城纷乱了这么久,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接着黄明远对着门口说道:“雄阔海,你去传我命令,将所有因为李节之事被捕且没有查实的官员,全部释放。” 这时于崇突然跪在地上叩首道:“将军心胸宽广,我替那些被冤枉的官员谢谢将军了。” 黄明远扶起于崇说道:“该说谢谢的是我,之前矫枉过正,是子敬让我没有再继续错下去啊。今夜子敬休息一下,明日便去骠骑府议事堂,和君肃、子孝、邓议三人一同主事,我还等着你们替我安定大同的局面呢?” 于崇此时眼角泛着泪花,喃喃地说道:“崇敢不尽死节!” ······ 很快,朝廷对李节的处理意见没有来,但对之前黄明远暴打突厥世子和阴山战功都给了处理。 这次是内侍直抵大同宣的旨,而没有绕道丰州,说明杨坚已经把黄明远当成了总管级别的将领对待了。 圣旨一如既往的风格,先是褒扬了黄明远为国分忧的积极性和勤于王事的责任感,什么道备文武,衷怀忠亮,表宏才而应运,申茂绩而经邦,披荆棘而有功,历险艰而无易,仗节北临,备长城於万里······一大堆的夸奖,就是没说怎么给他升官加爵。 但接着天子又对黄明远暴打启民可汗之子咄吉世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告诫黄明远若功成名立,矜伐不已,恃宠矜功,粗率无检,弃前功而罹后患,则为贪愚之将明矣。君子立功,守以谦冲。小人得位,足为身害。雄若韩、彭,难逃菹醢。这话说得就比较重了,意思是黄明远要是不好好听话,就算你功劳再大,也得跟韩信、彭越一样死翘翘。 现在的黄明远可没有像贺若弼那样的权利,即使再怎么犯错,架不住杨坚喜欢他,屡升屡贬,屡贬屡升。要是换别的皇帝,这货得挂几十次了。后来杨广时期这家伙还搞事情,杨广直接把他杀了。 黄明远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场泼天的大功,不过是赐绢三千匹,土地百顷,增食邑五十户,实增十户,就这么给打发了。黄明远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也算是求锤得锤了,但真的拿到手里,也是颇为寒心。 这次虽然没有知名的大捷,但自己仅仅凭借千余骑兵,三个月转战数千里,大小数十战,几乎捣毁了突厥人在漠南的统治基础。就这大功不说前无古人,但千年历史上能做到的,不出五指之数。朝廷也真敢就这么把自己打发了。 可能朝廷也觉得自己寒酸了,这样的封赏对于一个斩胡虏两万多级的大将简直是种羞辱。朝廷加封黄明远的祖父为散骑常侍,检校兖州刺史。又追封黄明远之父为大将军,赠江州刺史;封其母为任城郡太夫人。 对于这种结果,不知道朝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晋王等人又是怎么处理的,又如何替自己去挣得功。但黄明远很明白,到最后,自己还是成了有些人的牺牲品。 好在,朝廷到底还是分得清是非的,不敢因此抹杀了众将的功劳。底下诸将因为之前大同之战前官职太低,那时没法大赏。这次再叙新功,大多赏赐颇丰。 张文远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 欧彦、黄明征、唐曾着、黄青、吴增五人晋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 黄明辽、陈远、范文林、高震等九人晋正五品上仪同三司。 高元备、蒙跃、赵士悌、韩浚、杨义琰、雄阔海等十七人晋正六品上翊军将军。 至于绢彩、土地,还有其他各种赏赐不计其数。 黄明远看着严重超编的诸将,自己也是颇为无奈,有哪个骠骑府光正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就有二十余个,这人数建个总管府也可以了。这在其它地方简直难以想象。隋突之间十几年不曾打大仗,仅有的一次大战肉都让黄明远给吃了,立功受赏的队伍能不庞大吗? 看着日渐臃肿的将领队伍,黄明远虽然不舍得,也没有办法,只得送走他们,让他们在丰州开枝散叶。否则长此以往,众人职不对官,会出事的。 很快,张文远以此次大功转榆林骠骑府车骑将军。 送走张文远是黄明远早就计划好的。单凭实力,张文远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有古之名将之风。 而张文远在大同的威望也最高,甚至在严孝武之上,相比较其他人,黄明远最为看好他。 二人亦师亦友,张文远后来统领骑兵的本事,大多数都是黄明远手把手教的。此次北出阴山,有他在身边,黄明远根本不担心战术执行问题,大都将权利放给张文远自己处理。黄明远也不忍放走手上如此一员上将。 但未来大同骠骑将军的位置黄明远是为了郑言庆留的,若是张文远跟着自己再立功勋,未来甚至会影响郑言庆的接任,所以只能把它放到金河。 而唐曾着则升任榆关镇将。榆关位于现在托克托东南,有着名的黄河榷场。这里枕河而筑,城续用之,南接夏、银、绥、延诸州,是为胜州核心要塞。榆林重要性的一半全在此处,有唐曾着佐之,张文远至少在榆林也能掌控一些权力。到时金河有郑言庆,榆林有张文远,丰州有黄明祯,只要黄明远一接任丰州总管,立刻便能发挥七八成以上的战力。 黄明征调任骑一军大都督;范文林升任骑三军大都督;黄明辽升任骑四军帅都督,暂领大都督之权;高震指挥编外部队胡骑大都督。 高君雅因罪贬官,被黄明远调到呼延镇担任镇副。其余诸将,也各得升迁。至于火长、都督,黄明远的队伍里都有上万大军的人才储备了。 而在天德事件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杨思恩,黄明远暂时没有处理,却是将他调到骠骑府参赞军事,所部由李子仁指挥。 黄明远很清楚,这些人便是自己未来安身立命的基础,也是假设有可能,跟李渊争天下的基础。自已无所可依,能依靠的只有这些一起卖过命的兄弟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事件后续(中) 对于黄明远的遭遇,军中众将甚至是北地军将、百姓也都愤愤不平。虽然很多边镇将领对于黄明远年少便功成名就很是嫉妒,巴不得他栽一个大跟头,但仅仅因为打了一个胡虏就遭到贬斥,战功也不得叙的遭遇也令他们唏嘘不平。 这时候的军人还是视胡虏为猪狗,以杀胡立功勋为荣的人。经此一事,以后还如何放得开手脚,这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今日朝堂上可以以此事处理黄明远,明日也可能遭处理的是他们。 包括相国杨素和河州刺史领行军总管史万岁等人皆上书为黄明远鸣不平。杨坚也没想到会导致这个结果,他不过是想压一压黄明远,磨磨他的锐气,以后好大用,却引动了众将心里那根弦。 最后为了平息众怒,杨坚又给黄明远加两百户食邑,实增三十户。 至于下级士兵、百姓,他们并不懂启民可汗父子的重要性和中央政府的策略。他们只知道这些人是从草原上逃过来的,在隋境不过是几个丧家之犬而已。朝廷虽然礼待,但也没什么用处,哪里及得上黄明远这个北地的“保护神”。黄明远痛打胡人太子耳光的事情,令他们拍手叫好,喜不自禁。 黄明远去塞外转了一圈,今年敢临近隋境的胡人部落都不多。若黄明远年年北上,哪还有什么胡人部落敢南下打草谷啊。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敢于打胡人太子耳光的黄明远是重臣,没有错;而圣人也是不会犯错的,所以一定是朝堂上出了奸臣,才让忠良蒙冤。 黄明远自是完全符合中国古代中下层百姓心中的将领形象,跟什么薛家将、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将之类的差不多,有忠臣,有奸佞,有胡虏,有名将,有冤屈,有忠烈。这么下来,那流传度远超想象。 李子孝又命人将黄明远的事迹编成小曲和评书在北地广为流传,以至北地的家家户户,齐说黄明远。 在大同,常年光棍的士兵还有黄将军给娶的媳妇,有黄将军给分的地,有黄将军给赏赐的奴隶和财宝。黄将军待他们如亲兄弟一般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调药吮疽,与士卒分劳苦,哪个不对黄将军竭尽忠诚,以死相报。 北地众百姓吃饭有黄将军送来的羊,种地有黄将军送来的牛,出行有黄将军送的马,平日闲暇时有关于黄将军的参军戏和评书、小曲可以看,哪个不对黄将军感恩戴德。 越靠近长城的百姓越希望黄将军可以来这里当官,没看到丰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 整个北地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星运动,虽然这些东西不过是闲暇时间的娱乐,但也渐渐深入人们的心中。高门大户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下里巴人的东西,只有泥腿子才会关心,如何及得上诗书经义博大精深呢? 这些事情很多都是凌敬负责,而对于立竿见影的效果,凌敬也是暗暗惊心。对于黄明远,越了解他就觉得越深邃,黄明远身上好像有永远挖不完的秘密,因此他也就越来越用心,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而陈远则是对于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黄明远越来越有明君之相了,或者说因为种种事情的发生让他心里的天平逐渐向自己靠拢了。 自当日一番交底后,几人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但都不约而同的心里有了一杆秤。若黄明远只是一个将军,他们这辈子能做到一个刺史就不错了,但这三个身怀屠龙之术的人又如何甘心。要想宰执天下,真的就得靠黄明远。 隋室江山看着很是强大,但其实根基很不稳固。当年杨坚用了九个月就从一个将要被边缘化的皇帝老丈人成了天子,得国虽然迅捷,但也为隋朝的江山留下了隐患。 得天下迅疾者,大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即使能够绵延国祚,也难传及子孙。隋之后,前唐国运七十二年,有武周代唐;宋太祖有斧声烛影,就是明证。 黄明远和他的年龄对上这个天下,二人都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逐渐深入对黄明远的了解,陈远也知道了黄明远与南阳公主的故事,没想到这个行事行云流水一般的人,也有这般坎坷的爱情。对于有爱饮水饱的年轻人,这些东西都是背叛的砝码,都是能够刺穿人心的针,关键时候都能够要人的命。 黄明远希望能够有一天凭借战功将南阳夺回来,但哪有那么容易。陈远知道,只要自己一步一步推着黄明远向前,他终有一天,会完成自己的心愿。 黄明远自是不知道有人在撺掇他造反了,但是他若是知道陈远的理由也是会大吃一惊。在隋之前除了两汉就没有几个朝代能国运绵长的,几十年的国运延祚已经是大限了。 黄明远现在还在为天德城的问题烦忧。天德城自是得要修得,他身为骠骑将军,还得为李节弄得这个烂摊子出手。只是这件事到底交给谁来办,黄明远还在犹豫不决。 其实能够胜任的也只有那几个人,但黄明远首先就把李子孝排除了。现在李子孝既管理着吏治和监察这一方面的,还几乎接手了长史崔君肃相当一部分工作。现在的他在政务上就跟一个总理一样,哪有功夫再去主导修城。 至于崔君肃,倒是不忙,可黄明远刚跟他提这件事,他自己连连摆手拒绝。之前李节的黑手可把他吓坏了,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他现在是不想跟任何修城有关的事情联系到一块。 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不具资格。自己总不能去军队里拉几个大都督去负责修城吧。一时之间,黄明远也是头痛。至于说交给新任的工曹,黄明远从没想过,这种权利重大,涵盖面如此广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个小小的工曹参军事能干的。 事情就僵在这里。 这日,陈远匆匆赶了过来,向黄明远进言,可以选择司马李袭志负责修城。 黄明远一愣,这李袭志原本就存在感薄弱,现在更是一个透明人,他根本就没考虑过。 却是细细一想,黄明远忽然发现李袭志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事件后续(下) 李袭志也是颇为悲剧,跟着黄明远去草原上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发现天都变了。虽然是一府司马,但他看不上黄明远,并没有像卢挺一样见事不对,赶紧向黄明远投诚。他虽然也为黄明远的才华倾倒,但因为心底的世家子的骄傲,还是没有跨出那最后一步。 现在晚了,李党树倒猢狲散,再去补救也来不及了。过得不顺心,李袭志生了一丝离意。 却没想到,黄明远突然任命李袭志和陈远、蒋允会三人一同负责新修天德城的事情。 李袭志也没想到这个馅饼最后会落到他的头上,这份权利自不必说,没看到李节和崔君肃都打生打死了吗? 他本来都已经有了做边缘人的打算,先混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托关系离开大同就是了,但黄明远的举动却打破了他的想法。他不知道这是黄明远的陷阱还是黄明远真的心胸开阔,所以对是否推脱一直犹豫不决。 这日入夜,四下寂静无人,陈远叩开了李袭志府上的大门。 对于陈远的到来李袭志一片吃惊。他对这个男人不敢小觑,之前在草原上,就是他和自己还有李神通三人一起参赞军事的,当然李神通只是个陪衬。 但陈远一个寒门之士,却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谈笑之间,挥斥方遒。羽扇纶巾,贼虏灰飞烟灭。有如此沧海遗珠,朝廷之憾事也。 二人朝夕相处数月,也算有些交情。 对于自己的来意,陈远也没有掩饰。二人不是一类人,李袭志再看好陈远也改变不了对他寒门的轻视。 “远知重光兄对黄骠骑的任务疑窦重重,不敢接手,远此来,正是为消除兄之顾虑的。” 李袭志有些不解。 “重光兄以为,黄骠骑为何种人也?” “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一时之雄也。” 虽然李袭志不喜欢黄明远,但也不得不承认黄明远的确很厉害。 “那就是了,黄骠骑是志在马踏草原、封狼居胥的人,如何会为一点琐事而对下属左右施手呢?” 李袭志其实也看明白黄明远这人了,虽然掌控欲强,杀性大,但平时还真不是一个爱施阴谋诡计之人。 只是李袭志还是有些犹豫,这帮着黄明远修缮城池,为其重用,别人再当自己投靠了黄明远,那自己的名声终有损害。 陈远看到李袭志有些纠结的样子,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这些世家子弟,就喜欢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看着光风霁月,其实满身是屎。 若不是因为李节之事动静太大,得用李袭志稳住关陇世家,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他才不会来这里呢? “重光兄,这天德城是黄骠骑的还是大隋的?” 李袭志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 “陈先生,请慎言,这天德城自是大隋的。我们身为臣子,不当讲这些话。” 陈远笑道:“那就是了,重光兄是大隋臣子,世受重恩,自当为国尽力。而天德城是大隋重镇,防御北虏,你之所为受命是为了大隋,而非是为黄骠骑。如此重光兄岂可自误也。” “人言可畏啊。” “司马临危受命,力保天德城修缮无误,谁敢轻视?” 李袭志也恍然大悟,赶忙站起来,对着陈远行了一礼。 “若非仲长之言,袭志将大谬矣。” 第二日,李袭志果然欣然受令领命,黄明远甚是满意。有李袭志和陈远一起,这天德城总归是不用担心了。 历史上,李袭志初任始安郡丞,当时正值隋末战乱,李袭志募兵守城,维护始安境内的安定,打退萧铣、林士弘、曹武彻等割据势力。后策动岭南六十余州郡归顺唐朝。史书更称其吏治清正,财政节俭。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李袭志还会不会再去岭南,但现在卖他个好,关键时候或许会有大用。 虽然李袭志并不愿追随黄明远,但其相较治政、品德,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袭志主管修缮城池,军政之事便大多由陈远管理。这样也算间接将李袭志踢出了军事系统。黄明远对军队的把控是病态的,决不允许异端的出现。 连李神通,都被安了一个闲职。黄明远没精力去管一个边缘人物还是个废物的事情。李神通无权无事,原本还有李节可以依靠,现在只能自己个玩了。 天德城的修缮异常迅速,因为有之前的底子,很多地方都只是换种材料,重新再来。虽然范楷之前将建城的物资以坏充好,但其实之前早就预备了好的材料,但这些都被范楷囤积起来了,他知道总有案发的时候,到那时这些东西或许会能够减轻他的罪孽。 很快在大同西部的荒野上,一座雄伟的城池拔地而起。 李节的事情要比黄明远想象的还要更难处理。双方一直就是不是李节故意破坏边防城墙和李节跟沃野戍走私案有没有关系在争斗。黄明远还是小看了申国公府的决心和实力,他以为李筠会放弃李节这个威胁。却没想到,李家在乎的根本不是李节的生死,而是李家的声誉。 黄明远帮了崔君肃一把,将他在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也影响了崔家对此事的关注。崔家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理由和申国公府继续死磕。 至于晋王一系,李节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现在一切都不能影响杨广太子之位的获得,他们不会为了黄明远的利益跟李家死磕的。 申国公府经过不断和晋王府、崔家等人的博弈,让出了很大的利益,才勉强保住了李节。 最后朝廷裁决,天德城一案,系由范楷、陈松二人所为。此案案犯陈松处死,范楷则已畏罪自杀,二人皆籍没其家。黄明远、崔君肃、李节三人皆犯有连带责任,李节免官,崔君肃戴罪留职,黄明远则受诏申斥。 沃野戍一案,系戍主韩六陵一人所为,诛三族;其余将官,无论生死,皆籍没其家,入教坊司为奴。 震惊整个北地的两场轰轰烈烈的大案就此定论,伴随着这段时间一地鸡毛的争端,最后的结果却是仅仅处置了几个小卒子。黄明远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却无能为力,现在的他对朝堂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影响力。而他所面对的事情,即使再是泼天大浪,九死一生,但在朝堂上,晋王党众人眼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心怀天下 再多的波折也有平静之日,随着天德大案和沃野走私的烟尘渐渐散去,整个大同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城要继续修,事也要继续做。 黄明远也渐渐把李节的事情抛之脑后,但当朝廷派来的人要押解李节回京时,他提出来一个要求,希望见黄明远一遍。 对于李节这种人,黄明远真的是无话可说。可思虑了好久,黄明远还是去了,李节是个狠人,此事亦不会就这么结束了,二人终有再对决之日。今日相见,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看到姗姗来迟的黄明远,坐在囚车里的李节有些耻笑。 “堂堂的黄大将军,威震四海,竟还不敢来见我这个阶下囚吗?” 四周的看管都被支了出去,四下无人。李节也展现出他从未出现但骨子里却未曾消失的癫狂。 或许那份玩世不恭就是他对世界的不屑吧。 “本将军没有时间来看一个废人。” 听到黄明远如此称呼,李节也不生气。这几日的牢狱之灾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这就是忽视对手的代价,而他几乎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李节抹了抹鼻子,吸了一口气。 “好歹也是一起为官不少日子的同僚,怎么也得带点东西来给我送送行吧,难道你这堂堂的骠骑将军还这么穷?” 可任凭李节八面玲珑,黄明远自是波澜不惊。 李节从身后拿出一瓶酒,放在面前的案上。又不知从哪抠唆出两个碗,一同放上,他这才打开酒瓶,给两个碗倒上酒。 看黄明远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李节也不以为意,自己端起一碗酒自饮起来。 “上好的竹叶青啊,饮一口醇馥幽郁,让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你不喝倒是真可惜了。” 李节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倒是忘了,天下名酒出四海,四海商团行天下,你就是四海商团的主人,什么酒没喝过啊。” 看着李节这个怡然自乐的样子,黄明远也是无语了。这李节一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倒衬托着自己像个反面角色了。 不愿跟他置气,黄明远问道:“你找我来就是看你喝酒的。” 李节“呵呵”一笑,却是有些凄苦了。这才对嘛?你一个反派如此逍遥自在怎么行。 李节又端起另一碗酒,举行黄明远。 “你真不喝,那我可喝了。”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不喝,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赌别人的良心的。” 李节听到这,又放下酒碗,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不喝就算了。诚然,在大同这一亩三分地上你是主宰,我费尽心血的一番布局却在你到来后被摧枯拉朽的清理掉,我的蛰伏待时而动在你面前就像是跳梁小丑的自说自话一般丑陋,可是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算计错了,你非得支持崔君素那个蠢货也得置我于死地,为此不惜跟李家全面决战。你至于吗?” 李节说道最后,有些悲愤,有些无奈,更有些声嘶力竭。 看着李节的样子,黄明远也忍不住欣赏了。不愧是世家大族扑腾出来的,这个时候还有工夫跟自己演戏呢? “你确实是想多了,我从来也没想过跟谁为敌。你们在沃野戍做的事情超出了我的底线,没有人可以在边境线上如此肆无忌惮的藐视大隋的法律,这不在于他到底是谁?在我眼里,你们给胡人送去的不是区区的铁器,而是我大隋几十万戍边将士的命。你们所用的每一个铜钱,都沾满了北地将士的鲜血。你们以为你们吃得是山珍海味,是珍馐美馔,那你就错了,你一口一口吃掉的,是我几十万将士的血肉。你在这里,一边啃食着我,一边还满嘴流着血沫的质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啃食了,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黄明远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说到最后都成了大喝。旁边的士兵不住地去看黄明远,有些人听到黄明远的质问,已经泪流满面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多的时候士兵们只是将军们升官发财的踏脚石,但今天,他们感受得到,黄明远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李节被黄明远的话问的有些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或者这些东西被他从小受的教育给选择性的无视了。 “一群蝼蚁罢了,比得过李家的友谊吗?” 忽然黄明远怒喝一声,打断了李节的话。 “够了,你觉得他们是蝼蚁,可我觉得他们是兄弟,是在战场可以义无反顾的为我挡刀枪的兄弟。他们用一腔热血守卫着自己的家园,是因为有他们你们才可以在长安醉生梦死。他们远比你们这些渣滓高贵的多。” 李节被黄明远的这声怒吼惊着了,过了良久,李节才从震惊中醒来。他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要送到嘴里,却是手不听使唤,差一点将酒洒出来。他赶紧收手握住,却没想到太用力了,那瓷碗竟然被握碎了。 “你知道吗,要是别人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就当他是在放屁,可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信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李节才缓了过来。 “我有时侯真嫉妒你。虽然黄家式微,但你却能做得了自己的主,而我不一样,在李家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得时时刻刻听别人的命令去做事。 沃野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那些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倒是你,我真的很佩服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但接下来,你得做好承受李家怒火的准备。” 黄明远看着李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节,你还真是不了解我。你看着好像跟我一样,都是比较疯狂的人。但你的疯狂是在对别人的时候,徒有一番虚妄的气势,但其实什么也不是。而我却是对自己疯狂,我从一出仕,所面对的风刀霜剑,不比任何人经得少,也耐得住任何人的怒火。” 看黄明远根本不听的架势,李节也不再劝。二人是敌非友,只要他还是李家人这件事就不会改变。 到最后,忽然李节紧紧地盯着黄明远的眼睛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李家在沃野戍的这件事情,在天德城一案上,黄将军还会帮着崔君素吗?”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添砖加瓦 黄明远也看着李节的眼睛,那眼里有期盼,有可望,甚至有不安。 看到李节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黄明远索性也不再跟他抖什么圈子了。 “会,即使没有沃野之事,单就天德一案,我也得除掉你。” “为什么,那崔君素整日里上蹿下跳的,他不是你的威胁吗?我都被你架空的无所事事了,你为什么还要揪着我不放呢。” 听到跟自己希望的不一样的答案,李节有些不解也有些愠怒的问道。 黄明远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崔君素再是对我不满,也只是明着的事情,他会有小动作,但不会为了打击我而不顾大局。而你不一样,鹰视狼顾,凶狠残暴,今日仅仅是为了除掉崔君素就敢弄塌了天德城墙,他日若是为了除掉我,你不得坑陷我三军将士吗?我不会赌你的良知的。” 说完这些话,黄明远头也不回的走了。二人下次再见,还会有一番血雨腥风,但黄明远并不畏惧,即使李家势大,但黄明远披荆斩棘,初心不改。 李节坐在地上,久久的没有起身,他是被黄明远的这番话惊到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个通敌卖国的人,但平心而论,若是有一日他有一个除掉对头登临主位的机会,他可能真的会选择和魔鬼合作。 望着黄明远离去的身影,李节知道,这一战自己是真的一败涂地了。自己输得不冤枉,自己是输在自负上,是输在对黄明远的不了解上。但山高水长,二人自有再会之日。 李节走的波澜不惊,没有人会再关注一个失败者。 黄明远也没有提前斩草除根的念头。一个李节不算什么,杀之不尽的,要是自己真的对世家所拥有的大势感到恐惧了才真是大事了。 ······ 送走了李节,大同城文有李子孝、崔君肃、凌敬、李袭志等人,武有严孝武、陈远、欧彦等人,各项事情都按部就班,反而不需要黄明远做什么。 黄明远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到筹建情报系统的工作上,这几日为了情报系统的事情简直快要崩溃了。 情报系统指情报从情报源、经过情报渠道,到达情报用户的各构成部分的集合体。黄明远有钱,有人,有渠道,按道理来说建立一个不算太大但是隐蔽、有效的情报系统还是不算太难的。 凭借着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量,黄明远也勉勉强强拉出一个情报网来,但最大的问题却是缺少核心指挥官。一个好的负责人对于情报网的意义之大不可多言,无论是让人津津乐道的“龙潭三杰”、戴雨农还是川岛芳子,就代表着情报网指挥官的重要性。同样是军统,戴笠可以把特务安插到日本天皇身边,其继任者毛人凤却是毫无作为。 情报工作太具有专业性,黄明远前世也没有过接触。他也只是凭借着电视剧、小说等媒介信息填补一下情报系统建设的问题,但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真的很容易就似是而非。 事实上,现在黄明远的情报网不缺在外边搞情报的,而是缺一个脑子,要在错综复杂的各类信息中选出合理、可用的信息,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黄明远也知道现在自己最缺少的就是底蕴,而这是万万急不来的。 ······ 这日,黄明远放下手中的公务,在外边踱步,走着走着,不自觉的就来到了军医院。 对于黄明远来说,军事方面的改革,他所做出的做大的变动,反而是在军医系统上。虽然军医系统从西晋就开始建立,但并不受重视。现代护士广泛应用于军事方面也是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 大同战事完结后,黄明远便将所有的医生和护理人员集中起来整顿。军队的卫生改革自不说。黄明远却是一方面加大对军医和护理人员的招募工作,另一方面又很好地对这些人员进行了生理、急救、包扎、消毒、卫生方面的培训。他自己亲自兼任军医院长,恨不得每天都给这些人讲解什么是消毒,为什么要煮沸水,为什么要洗手。虽然大家并不理解他讲的什么细菌、感染之类的,但在军事体制的指挥下,众人还是很好的执行了他的命令。 开皇十九年六月,黄明远在大同城建立了第一所军医、护士培训学校。 开皇十九年八月,黄明远将所有医务人员分成了总院和军直属医务队,四支骑军和三支步军以及两支镇军,各直属一支医务队,每队配备两名军医、两名助理军医、四名护士和若干护工。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随着以后军队的增加,这个编制数肯定是要下降。 之前众人还对黄明远如此郑重其事感到不解,骑兵对于来一群拖累他们行军速度的人更是不满。但北进草原的第一战,他们就大吃一惊。 骑一军全军四百余人,作为主力先锋部队,整个草原行动受伤高达四百七十人次,伤口化脓感染的却只有四十五人次,受伤救治一个时辰之后再过世的仅仅十一人,尽是重伤不治的,这对于之前高达三、四成的受伤感染致死率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这个统计一出来,张文远都疯了,抓着黄明远的手就要求给他增加护理人员。 大同军医院也因此声名鹊起。 军医院位于骠骑府以西的一个大院子里,进了大门,眼中所见的便是一片片白色的纱布和白衣如雪的护理人员。 老大夫们对黄明远用白色做衣服颇有些微词,这也太不吉利了。但黄明远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意见,现在军医院强调卫生,只有穿白衣服才能一眼看出谁没做好卫生。 这些护工大多是之前从北地救回来的汉家女子,她们失了贞洁,也没法再回家。黄明远给了她们一个生活的场所,她们也享受一份为之不易的安宁。 自从来了这些女护工,各营的士兵们三天两头往军医院跑。少年慕艾,黄明远也希望这些女子能够重启自己的人生。但黄明远也是格外强调纪律,这些女子都是些苦命人,谁要是敢用强,一经发现,决不轻饶。有个都督在军医院里说胡话,黄明远当时就让人抽了他五十鞭子,他三天没爬起来。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人生若是无初见 “大郎君来了!” “郎君好!” 看到黄明远来了,来来往往的忙碌人群跟黄明远打着招呼。因为黄明远多次来这里,又总是亲自教学,很多人对黄明远的亲切大过了畏惧。黄明远不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将军,而是让他们按照家里人一样称呼他为大郎君。 黄明远打人事件之后,很多女子都把黄明远当成了亲人。或许这官衙里,这个男人杀伐决断,高不可攀,但在这里,他是她们的依靠。 黄明远跟众人打着招呼,他已经习惯了,也没让人停下来招待他。 忽然他看到远处照料伤员的人群中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黑发如瀑,肌肤如脂,眉若轻烟,一袭白衣,容貌俊美。卓尔不凡,出尘脱俗,就宛如一朵不可亵玩的白莲般,美丽妖娆,又一股清冷的傲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黄明远不记得印象中有此人,所以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正在给伤员换药的女子。 她的专注与凝神,她的平静与恬淡,她时不时露出的微微蹙眉,都令人感到窒息。 女子换完药站了起来,看到院子中有人正盯着她看,羞得刚要赶紧离去,忽然认出了他就是那日救她的那员将军。 这女子心里一阵羞怯,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赶紧端起身边的药箱,匆匆的离去。黄明远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转身离去。 这女子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对方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自己不得好好地感谢他一番,急忙转过身去,却发现院子里的黄明远已经离去了。 女子心里一阵懊恼,却恨自己怎么那么羞怯。他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黄明远突然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勇气。这一年多来在生死边缘挣扎,清儿的脸却是越来越熟悉了,自己无数次夜里梦到清儿然后醒来,身边陪伴的只有寒夜与朔风。 黄明远出了军医院,又跑到北城墙上转了一圈。 望着远方大同川的落日,大同城的影子被拉得老远老远。黄明远止不住拿起手中的胡笳,在寒风中吹奏。这声音绵延悠长,清脆婉转,传向远方,有听到胡笳声的兵将也忍不住驻足聆听,有思乡的人止不住泪流满面。 一曲奏毕,黄明远放下胡笳,任凭寒风吹散了脸上的泪痕,一个人静静地望了好长时间才回去。 在楼梯拐角处的黄青看着黄明远的样子,也没有说话。作为一起长大,最熟悉黄明远的人,他很清楚黄明远的伤痛,却是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天,黄明远便去视察了天德镇的修建情况,回来之后天色已暗。 进到后院,黄明远跑到井旁提了一桶凉水清洗完之后,便回到自己的书房处理公务。 “迟伯,给我倒碗热茶来。” 接过旁边的人递给他的茶碗。他喝了一口,又随手放在桌案上,随口说道:“迟伯,这今天的茶清香扑鼻,你之前可泡不出这么好的茶来。” 过了好久没听见身边人的回答,也没见这人出去,黄明远便抬头看他,却是吃了一惊。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年轻女子,正是昨日军医院的那人。现在的她正满脸羞怯,不敢言语。黄明远瞬间就明白了缘由。 “胡闹!” 黄明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大喊道:“黄青,给我滚进来!”这人不经过黄青绝对不可能来到黄明远身旁。 这时,门外的黄青推开门,走了进来,没有说话就跪了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黄明远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黄青的鼻子骂道。 “你好大的胆子,说,还有谁?” 黄青跪在地上,低着头,也没说话,直到黄明远骂完才说道:“主公过得太清苦了,身边也缺个端茶倒水的,我这才做主,让陆小娘子来帮忙。” 黄明远一脚就踹到黄青身上。 “你做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是奸细还是仇人?” 黄青马上跪直身子说道:“末将专门请了吴将军来彻查此人,没有疑点了才敢带过来的。” “好个吴增,也跟着参合进来,还有谁。” 黄明远看着一旁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吓得瑟瑟发抖,露出胆怯目光的女子,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 “给我滚出去,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听到黄明远的处罚,黄青知道黄明远已经将这个女子留了下来。马上高兴地领命,去领军棍了。 这时屋内就剩下二人,气氛有些尴尬。 黄明远坐回桌案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没有料到黄明远的问话,慌忙答道:“奴婢叫陆贞,元亨利贞的贞。” 黄明远听她这么回答,吃了一惊:“你会识字。” “奴婢略识得几个。” 黄明远摆摆手道:“你是军医院过来的,在这里不用自称奴婢,叫我郎君就行。” “诺!” 忽然又感兴趣陆贞会写字,黄明远便说道:“既然你会写字,便写几个我瞧瞧。” 陆贞也不胆怯,拿起桌案上的笔坐定,便写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写的是飞白体,笔画中间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其势若飞,如轻云之蔽日。似流星划过苍穹,如快艇急驰水面,如悬崖瀑布飞纵,像织布细线伸展,若女子秀发随风飘动,短短十余字,真是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黄明远练了十几年的颜体字,当然知道陆贞的功底,没个十年的苦练,是写不出这种字的。 看陆贞这写起字来,行云流水,宠辱不惊的样子,她恐怕不是个普通出身。 黄明远将这幅字收了起来,让陆贞也坐在桌案一侧。 “贞娘是哪里人?” 这时在一旁的陆贞身子明显一顿,有些受惊,然后才说道:“小女子是吴州吴县人。”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我之前几次去过吴州,吴州是个好地方啊。吴州华亭陆氏,江南大族。不知贞娘缘何流落大同,可还有家人?” 这时陆贞听到黄明远的问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有些自嘲地说道:“陆贞名贞,现在却是个不清白的人。失途之女,哪里还有什么家啊。蒙将军施救,小女子感激不禁,以后大同就是我的家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陆家女子 听到陆贞的话,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这只是多少北地女子不幸中的一个。被胡虏掳走,生死两难,有时候活着回家,还不如死了。不幸地人各有各得不幸,自己也不愿去深究别人心底的创伤。 忽然黄明远看到陆贞的样子有些熟悉,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你是那日在蒲古部大帐的女子。” 陆贞身子一颤,仿佛想到什么恐怖的回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黄明远摇摇头。 过了良久,陆贞才开口道:“郎君,我的确是被你从蒲古部带回的,若非将军,陆贞这时早就是个死人了。将军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从吴州来到遥远的北方的一个边镇。” 黄明远脸色复杂地说道:“算了这些改日再说吧。” 陆贞却有些倔强的说道:“郎君还是让我说吧,我怕这次不说,以后我更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黄明远点点头。 “我本来是华亭陆家的嫡系女子,家父陆讳德休,原云阳镇长史。小女子是在赴云州看望父亲时,才遇到这次灾祸的。” 虽然很恐惧,但陆贞知道若是想留下来,自己必须将这段旧事告诉黄明远。黄明远不会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陆贞每一字一句的述说,都像是从她身上割肉一般的伤痛。 “那日,父亲去找镇将商议守城,就再也没回来。然后就是城内燃起了滔天的大火,还有那见人就杀的胡骑。我抱着妹妹,却怎么也逃不出去,他们杀光了所有阻挡的人,然后满脸狰狞的扑来······” 陆贞的脸上已经躺满了泪水,哭到哽咽。黄明远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他能明白一个女子在那种情况下到底有多大的恐惧,也明白她到底是怎样挣扎着杀了对方的头领,又是如何从这苦苦纠结中选择了活下来。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苦难让人去承受,而本来他们是不必去承担这些。 ······ 陆贞到最后还是留在了黄明远这里,倒不是黄明远有什么想法,而是这年头想找一个合格的书吏简直是痴心妄想。来大同一年多来黄明远就换了五个人,其中时间最长的是凌敬,这还是黄明远为了考察他。 现在社会人群的识字率颇低,养一个脱产的文化人至少得有三五个壮劳力的产出,所以这个时代的寒门也是后世的中小地主,甚至是乡下的大地主,至于后世的农民,现在只能叫庶民,他们别说上学了,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 而秘书这个岗位,要求颇高,有能力的黄明远都提拔了,没能力的都不敢用。大同城作为边城,也缺文化人,黄明远也没有办法。 陆贞的文化水平远超寻常人,博涉经史,精研文笔,班婕妤、左嫔无以加。她身为女子,又心细如发,照顾黄明远也是得当。虽然在黄明远身边才不久,但黄明远已经发现身边缺不了他了。 黄明远因为事务的繁忙,平日也让陆贞给他草拟公文,初审一遍各事务,把重要的再给他处置。 陆贞上手的很快,对于这份工作可以说干的是得心应手。每日交给黄明远的公文都有一些得当的意见,还把重点圈了出来,方便黄明远阅读。黄明远看着陆贞的工作,很是吃惊。难道江南世家的女子平日里还教授怎么处理公务吗? 对于黄明远的生疑,陆贞也是脸上赧红,后来才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大伯父陆德明曾经是南陈的宫廷讲师,做过国子助教,陈亡后隐居在家。自己幼年时常伴膝下,伯父不以其为女子,经常教授自己一些经世之学。 黄明远感到难以置信。虽然对陆贞生疑,但还是不认为陆贞是其他家族派来的探子。自己拯救陆贞的事情太具有偶发性了,没人知道自己当时行军路线和目的地,若是稍有差池,就不可能成功。 根据向但子从吴州传来的消息,陆德休的确有二女染病亡故于探望父亲的途中。但从吴州到云阳,有几千里之遥,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子,由不得黄明远不生疑。但自己跟陆家并没有什么牵扯,陆家怎么会舍得用两个嫡女来赌这份万一了。 黄明远的态度渐渐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 这日午后,黄明远于后园凉亭小憩,陆贞拿着炉具给黄明远烹茶。 其实这种喝炒茶的时尚还是黄明远引起的。汉魏六朝时期流行煮茶法,是用茶树生叶煮成羹汤。到了隋唐时期才开始流行泡茶,将烤熟的茶饼碎碾成粉末,然后用一种筛子筛出茶粉,再加入沸水中调成糊状,喝的时候加上葱、姜、大枣、茱萸、薄荷、橘子皮等调料。 这玩意对黄明远这个上辈子爱茶的人来说,简直要命,那味道,还不如胡辣汤好喝。因此他没办法,才发明了炒茶。这种高雅、隐逸的饮茶方式,一经被发现,立刻在达官贵人中流传开来。而凭借着茶叶和蒸馏酒两方面的垄断,黄明远的四海商团才能挣得盆满钵满。 “贞娘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黄明远端起旁边的茶饮了起来,这茶滋味却是跟往常不同。 “贞娘,这是何种茶?” 陆贞嫣然一笑,说道:“原来也有郎君不知道的茶,郎君不如猜一猜。” 黄明远也兴致上来,说道:“新安茶多而不精;潭州方茶,味短韵卑;建州大团,状类紫笋,味极苦;蜀茶,至它处芳香滋味不变······”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这不是茶叶,看样子倒像是一种花,只是什么花,却是不好说。” 陆贞拍着手说道:“郎君果然厉害,这正是我用匙叶草泡的茶,匙叶草有活血化瘀,清热止咳之功效。我看这两日天气干燥,风沙又起,易患伤风咳嗽,给郎君用匙叶草泡茶正是极好。” 黄明远脸上有些难看的说道:“谁告诉你用匙叶草泡茶的。” 陆贞还没看到黄明远的脸色,有些开心的说道:“这还是我大伯告诉我的,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匙叶草原来叫做补血草,虽然它味苦,微咸,但的确是很管用的。” 黄明远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匙叶草不仅仅是叫做补血草,它还叫做勿忘我。”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天堂地狱 听着黄明远的狠绝的声音,陆贞这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一看到黄明远动怒,陆贞马上跪下了请罪道:“郎君赎罪,是贞娘擅作主张了,贞娘马上去给郎君换茶。” 这时黄明远摇摇头,说道:“算了,不用了。我种了这么多年的匙叶草,却是从来没有尝过它的味道,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见黄明远没有怪罪,陆贞这才松了口气,马上又给黄明远斟茶。 黄明远放下杯子,看着陆贞问道:“贞娘,这几日在骠骑府内过得如何。” 陆贞赶紧点头说道:“这几日大家都待我很好。” 对于陆贞的话黄明远不置可否,说道:“贞娘,有些时候,人生就那么几次重要的选择,若是选择错了,会害了自己一生。女子还是要做一些符合女子的事情,有些男人的事,不适合女子参与,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陆贞听得,身子一顿,赶紧说道:“郎君说的,贞娘有些不懂,贞娘现在就愿意待在郎君身边,若是郎君不高兴贞娘做书吏的工作,贞娘就专心给郎君泡茶,也是心甘情愿的。” 黄明远这时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了。 “不用,你接着做我让你做的事情就行,你做的很好。”说完,黄明远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陆贞像小兔子一样怯怯地回了一声“诺”。 看着黄明远远去的身影,她实在不明白黄明远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黄明远是怒火中烧,什么补血草,黄明远不认为这件事是巧合。自己喜欢匙叶草虽然不是很容易打听,但是如果留心从南阳郡主那里查询,还是能够知道的。 这分明是有心人在培养陆贞,使其引起黄明远的注意力。至于目的,无论是奸细还是美人计,都是黄明远所必须警惕的。 现在的黄明远更生疑了,哪里有这么得当的人呢?陆贞就好像对着自己的喜好量身定做的。 黄明远不愿再和陆贞兜圈子了,他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影响了自己的注意力。即使他对陆贞有一些好感,但绝对不会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进入三月,天色渐暖,春暖花开。 时近傍晚,黄明远便叫着陆贞跟他一起去后院花园走走。月下赏花,美人相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陆贞紧跟着黄明远,像个小媳妇一样,进得园中,也是欢快得紧。像个放飞的小鸟,自由自在的游荡。黄明远看了也不禁莞尔一笑。 在园中逛了两刻钟,黄明远来到园中凉亭稍歇。陆贞也是难得的畅快,将随身带的茶具拿出来,给黄明远开始沏茶。 黄明远端起一杯,馥郁芬芳,茶香四溢。 “贞娘沏的茶,果然一绝。自从喝了你泡的茶,别人再泡就跟嚼蜡一样,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哪里还有好茶喝。” 陆贞嫣然一笑,轻掩小口地笑道:“这有何难,若郎君不嫌弃,贞娘便天天给你泡茶。” “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 陆贞听到这话,正倒水的手一抖,水落在杯外,杯子侧翻,差点烫伤她。黄明远赶紧接过茶壶,去看看她的手。 这时,陆贞突然跪了下来,说道:“若是郎君愿意,贞娘就是一辈子在郎君身旁泡茶也甘心。” 黄明远目光深邃,摇了摇头。 “那样我怎么忍心呢?” 他伸手扶起陆贞。而陆贞则坐在石凳上惴惴不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小兔子,那带着怯意的脸庞,却是让人忍不住怜惜。 黄明远用手托着陆贞的下巴,陆贞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看着黄明远眼中惋惜、哀伤的眼神,陆贞惊惧的就要跪下,却被黄明远止住了。 “贞娘,我这个人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尤其是在对待自己的敌人的时候。昔日狂妄惯了,我也得罪了不少人,明里暗里,想我死的人很多,我也很怕死。但我为什么还是没有死呢?那是因为我这个人心狠,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如果,你觉得你是处于这个里面的人,我希望到此为止,我不会追究,若是你想离开了,我还可以送你回去。” 陆贞一脸惊恐地说道:“郎君,你在说些什么?” 黄明远眉头有些皱了起来,冷冷得问道:“你是不愿意走,还是怕暴露了我会杀了你?” 这时陆贞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忙进行否认。 黄明远的手滑过陆贞的脸颊,然后滑到脖颈处,粉嫩如雪,光滑如玉。他手上忍不住一点点的用力,扼紧了脖子。 陆贞脸涨得通红,憋地说不出话来,窒息感逼了上了,喘不过气起来,仿佛要死了一样。她忍不住不停地挣扎,黄明远的大手却越扼越紧,到后来陆贞放弃了,两行清泪却是流了下来。 这时黄明远忽然松开了手,陆贞这才勉强喘气,因脑子缺氧而大口的呼吸,但脸上的泪水却是满面。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贞强忍着给黄明远叩了一个头,才费劲力气地说道:“贞娘不知道哪里让郎君不满意了,但贞娘绝对不是奸细,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付出贞洁做一个奸细呢。若是郎君不信,贞娘会走······”陆贞哽咽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从天堂到地狱就在这一瞬之间。原本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依靠,那些噩梦般的过往都烟消云散了,千疮百孔的心已也经渐渐愈合,但现在她才知道这些都是奢望。 黄明远没有再去看伏在地上哭泣的陆贞,自己站了起来离开了凉亭。 出的花园,黄明远对着护在园外的黄青说道:“你送她回军医院吧,要是她想离开大同城,便给她点盘缠,安排人送她离开。” 黄青忙回道:“黄青此事办砸了,还请郎君责罚。但是贞娘还要不要再审一审?”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让她走吧。”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令人感到心碎。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孤家寡人 “贞娘,给我泡壶茶来!” 黄明远一早巡视完军营之后,如往常一样坐到案前大喊道。等了良久,却是见迟伯端着茶进来了。 “贞娘呢?” 没等迟伯说话,黄明远一拍脑袋才想到,贞娘已经被他赶走了。 黄明远心情瞬间就差了几分,只得端起迟伯端来的茶,一饮而尽。这茶也喝了这么多年。却是感觉浑身都不得劲。 这时迟伯没有离开,反而说道:“大郎君,贞娘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我让她走了。” 这时迟伯赶紧跪下了说道:“大郎君容我明禀,若大郎君真是为了匙叶草的事情生气,就请责怪我吧。这件事其实是老奴给贞娘说的。” 黄明远一愣,赶紧上前将迟伯扶起来,又问道:“迟伯这是为何?” 迟伯满脸悲伤的说道:“是老奴见大郎君过得太苦了,才出此下策的。南阳郡主都已经嫁人了,大郎君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大郎君这样对待自己,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啊。老奴告诉贞娘,也是为了让贞娘能得大郎君喜欢,更好的侍候大郎君,谁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了。” 黄明远听得有些木然。 黄明远叹了口气,说道:“迟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贞娘的事情很复杂。这事你就不要管了,贞娘的事我自有考虑。没事你就先下去吧。” 迟伯想说什么没有再说出口,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来转身说道:“大郎君,贞娘是个好娘子,若非不可原谅,还是求大郎君能给她个机会。现在,能陪在大郎君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黄明远心内一震,宛如翻江倒海。他略有挣扎的抬起头,问道:“迟伯,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迟伯好像听了并不吃惊,有些感伤又有些回忆地说道:“大郎君,我在黄家四十年了,侍候了黄家三代人。是从小看着大郎君长大,大郎君还是那个大郎君,但从前已经不再是从前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希望大郎君能惜取眼前人。” 迟伯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了。 黄明远伏在桌案上,思绪却已经飞得很远。自己为什么怀疑贞娘,除了那些疑点,是不是她跟清儿真的很像,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外柔内刚,自己害怕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心中会取代清儿的位置,自己也不容许清儿落到这样的田地。 黄明远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身边能够亲近的人也越来越少。好像身边的人接近自己都有什么目的一样,自己都会查的水落石出才敢接触。 可自己遭遇过暗杀吗?答案是没有。 有时候黄明远在想,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就活得这么累,那要是自己有可能有登临九五的时候,自己会不会也成为第二个武则天、朱元璋。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难道就是要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吗? 现在连黄明辽都直言不讳道兄长有些陌生了,他都认不出来兄长了,难道自己还要再向着那条不归路走下去吗? 这时吴增前来秘密奏报。 一般情况下,情报都是由各地情报人员将信息收集上来,再交给情报分析组处理之后,直接来到黄明远的桌案上。像这种由吴增直接奏报的情况并不多见。 吴增进门后,便将最近一段时间的草原动态向黄明远做了禀报。虽然有不少都是漠南地区各部落蠢蠢欲动的情况,但并没有太多的新意,黄明远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启民可汗在试图招揽漠南各部落,组织一场规模庞大的反正活动,使大隋王朝能够正视他的实力。 听到这,黄明远便笑着说:“这些琐事还需要你这个大都督亲自来奏禀吗?” 虽然只是说笑,但是吴增有些脸红,犹豫了一下便向黄明远说道:“主公,末将有一事想向主公禀报。” 吴增很少有迟疑不定的情况,黄明远见此,也来了兴致。 这时吴增单膝跪地说道:“请主公赎罪。” 黄明远一惊,问道:“怎么了?” “自主公招陆娘子入府之后,末将怕陆娘子对主公有恶意,便瞒着主公偷偷安排人监视陆娘子,还派人去了云阳镇。” 黄明远一愣,随即便愠怒了。 “谁给你的胆子,你今日敢不经我的命令便私自监视他人,到了它日,我的行动是不是也要受你监视啊。” 吴增马上不停地叩头,一边说道:“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看到吴增头磕的已经青紫了,黄明远的气渐渐消了不少。 “别磕了,好歹也是一名大都督,别丢了军人的脸。你查到了什么?” 吴增抬起头,又说道:“原本末将也以为陆娘子有问题,可是从这些日子对她的监视,末将才知道陆娘子是个好人。她待人和善,与人无争,也和府外的人没有什么联系。而且一心扑在主公身上,是个好女子。如果主公对她有什么误会,还请主公能够原谅陆娘子。” 黄明远一声嗤笑道:“还替别人求情,你自己先滚回去思量一下自己的行为,我等下再去处置你。” 送走了吴增,黄明远突然站了起来,喊道:“黄青!黄青!” 在门外等候的黄青赶紧进来。 刚才黄明远虽然有了决断,但真要做决定了,突然又有些意兴阑珊了,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若是有可能的话,让贞娘回来吧。” 黄青一愣,主公不是把贞娘赶走了吗? 黄青有些犹豫。黄明远发现了他的迟疑,还以为黄青对他反复无常的心思耻笑,不高兴的问道:“有问题吗?” “主公,昨晚上贞娘就回了军医院。今日一大早,贞娘便收拾行囊,带着妹妹,跟着四海商团的人走了。” 黄明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把桌案都撞倒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个时节多是沙尘天气,能让她走吗?再说她哪有家,你让她去了内地去找谁?” 黄青支支吾吾地说道:“可贞娘去意已决,我也拦不住。再说既然她是奸细,还是走了的好。” 黄明远急恼了,说道:“谁跟你说她是奸细了。” 说着慌忙间就跑向马厩。 “雄阔海,备马。” 黄明远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直往南门而去。突然他感觉到这次他可能真的错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停在马车旁的陆贞裹着袍子,再回望一眼大同城。 二人身边只有一个小包裹,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昨日陆贞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军医院,既然决定走了,就走得彻彻底底。 旁边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过七八岁,拉着陆贞的手问道:“姊姊,我们要回家见阿娘和阿耶了吗?还能再见到将军哥哥了吗?” 陆贞心中一痛,回家,这世上哪还有家。此次一别,一声再也不见,便也了无牵挂了。 陆贞已经想好了,把妹妹送回吴县之后,自己就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个人了此残生,再也不去见这些令自己心疼的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没得再去招惹凡尘,就让自己每日祈福诵经,也好过招人耻笑。 陆贞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否则也不会今日一早就要离开大同。其实她除了军医院再也无路可逃,可她不愿意再在他的手下庇佑,她总是一个倔强内好强的人。 朔风已起,带着草原的凄凉与悠长穿过遥远的河套平原,拂过陆贞的脸。陆贞拉着妹妹的手,回到马车上。 掀开帘子再次回望一眼大同城,郎君,你会不会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刻,记起一个在相思入骨的人。 “吁!” 一列疾驰的奔马阻挡了商队的行进。 领路的骑士刚想上前探个究竟,就看到对面领头的是黄明远,马上散开道路。 黄明远骑在马上,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时马车里的陆贞也感觉到行进的异样,忙掀开帘子,映入她眼眸中的正是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她欣喜若狂,马上就将自己再也不见他的誓言丢弃一空。可又忽然有些担忧,他追来了,是不想放过自己吗? 见黄明远没有动作,陆贞一个人走下马车,迎着黄明远的方向走来,任凭朔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这一次无论生死,但就做个了断吧。 若是可以选择,陆贞宁愿死在黄明远手里,那样对她来说或许是个解脱。但陆婉还小,陆贞希望黄明远可以放过她。 来到黄明远马前约五步远的地方,陆贞停了下来,看着黄明远。 陆贞大声地说道:“郎君,贞娘命薄,宁愿一死,但希望郎君看在婉娘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放了婉娘。” 黄明远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走,跟我回家。” 虽然只是嘴边“嘣”出来的几个字,但贞娘已经惊呆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黄明远竟然会改变主意,还要让自己回去。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可怜自己。 陆贞跪了下来,对着黄明远拜了一拜,才说道:“蒙将军不弃,亲自来迎,贞娘荣幸万分,可贞娘却不愿再背着奸细的名声回到大同城。将军既然已经允了贞娘离开,便放贞娘走吧,双方永不相见,便是对将军也是对贞娘最好的结果。” 陆贞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黄明远,眼神里的倔强与与不屈让黄明远看得有些恍惚。或许自己从来也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个小小的女子吧。虽然是那么柔弱,却才是真的饱含力量。 陆贞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也不等黄明远的回答,便牵着妹妹的手转身上了马车,却是已经泪流满面。车厢内的陆贞强忍着抽搐,捂着嘴,却是止不住悲伤。 天涯路长,此生再不相见。 黄明远骑在马上,看着倔强的陆贞身影,有些想笑也有些心疼。 “雄阔海,你去驾车!”黄明远根本不给陆贞反驳的机会,他行事霸道惯了。 雄阔海跳下马来,爬到马车上,一勒马缰,就要掉头回城。 陆贞在车里都惊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无赖。 陆贞掀开帘子就要跳下马车,说什么也不会再给她羞辱自己的机会。 黄明远勒着马回身一看,见形势危险,赶紧掉头来到陆贞身旁。 “你不要命了!给我坐回去!” 看到黄明远愠怒而又紧张的眼神,陆贞满腔的委屈却说不出话来,泪水已经噤满双眸,只得委委屈屈的回到车厢里。 “真是个眼泪包子。” 陆贞还是回到了骠骑府,接着给黄明远干秘书。 其实黄明远也好奇,为什么这么多人为陆贞铺路,帮助她来到自己的身旁,难道自己的生活真的太苦行僧了吗? 陆贞前几日虽说故意粗手粗脚,表达自己的不满,但黄明远却总是一脸微笑,像看热闹一样。陆贞闹了几日,便觉得无趣,便也恢复了正常。 其实黄明远虽然觉得陆贞可疑,但并不认为她是奸细。他对自己生来的直觉很信任,如果陆贞真的是奸细的话,自己当日或许就把她给杀了,自己的内心是不认为她是别有目的的。 陆贞也说了自己从吴县来云阳的原因。 陆贞年幼时跟着陆德明,好学问,也常做男子打扮。隋朝平定江南后,江南世家衰微。陆家为了广大门楣,作为嫡女的陆贞,便是最后的家族联姻的工具。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可她却是不愿。 若是别人也便委委屈屈地嫁了,一辈子相夫教子,或许平淡也或许激烈,但不过是作为棋子活一辈子。但陆贞却是不愿意的。她聪慧过人,尽然瞒着家人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找寻父亲,她相信平日里最爱自己的父亲肯定会帮自己的。 万万没想到,陆婉这个小机灵鬼竟然也是磨人的很,也跟着偷偷跑了出来。陆贞没办法,怕送她回家会被家族捉回去,只得带着妹妹一同前行。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走出象牙塔的陆贞才知道外面的社会的疯狂与可怕,也知道当初的自己想的是多么浅薄。姐妹二人跌跌撞撞,借着陆家商队的力量,终于到了云阳镇。 陆德休见两个女儿如此胆大妄为,震怒异常,就要把两个女儿押回吴县。可谁曾想还未成行,就发生了胡人入寇的事情······ 这一段事情或许已经融入了陆贞的血肉里,所以尽管她说得无比的淡然,但指尖不易觉察的颤抖,在述说着她的伤悲。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你永远无法体会经历者的痛,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感同身受。 二人放开了心中的芥蒂,相处的便更加融洽。其实黄明远还算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他总是不自觉的会用后世的态度去对待别人,所以才常被人称为礼贤下士。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北斗 陆贞果然是个优秀的好帮手,对于世家政治的了解远超黄明远的想象。陆德明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南陈作为王师,他所教授的恰恰都是帝王之学。而这些传统的皇室教育,黄明远跟着杨昭时也有过接触,但陆贞这里学的才比较全面。 就同陆贞不知道伯父为什么教她这些东西一样,她也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愿意去学这些,但为了黄明远,她什么都愿意的。 这日,陆贞拿着一份公文来找黄明远。 黄明远看完之后,便放下文卷,向陆贞问道:“贞娘,这不过是一份普通的草原战报,你能从中看出什么来啊。” 陆贞遥遥头,却是坚定地说道:“郎君,东突厥的可汗之位之争已经快要明朗化了。” 黄明远看着陆贞竟然能从中看出了这些,也来了兴趣,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过头来问道:“何以见得?” “奏报上说,东突厥褥但可汗有部队在向东南方向运动,若是于都斤山形势未明朗,褥但安得敢派部队东进南下。” 黄明远有些玩味地问道:“那贞娘认为这突厥汗位最终会花落谁家啊?” “必然是达头可汗。” “为何?可是褥但派人南下的。” “四日前的奏报说阿勿思力出现在东南方向;七日前的奏报则是达兰堆出现褥但的队伍;十日前的奏报是拔也古部向度斤旧镇方向进军。包括今日的奏报,这说明褥但的队伍在不断的东进或南下。在这个双方争斗到白热化的时候,大批褥但军队脱离其主战场,这不正说明褥但已经逐渐失去了对部下的控制了。” “那为什么不能是褥但得胜后,派兵征讨四方啊,要知道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啊。” “那褥但便会西攻东防了,铁勒诸部素来反复无常,只支持强者,若是褥但胜了,他的一纸诏命便能安定北方诸部。而现在诸部动作异常,皆向着于都斤山方向移动。说明要么是铁勒诸部要反了,准备直袭于都斤山突厥牙帐;要么就是达头许给他们更大的好处,这些人是去痛打落水狗的。” 黄明远仿佛是故意要和陆贞抬杠,故意说道:“也有可能是铁勒诸部前去给褥但助拳呢?” 陆贞满眼含笑地看了黄明远一眼,好像在说这你都看不出来,你是水货吧。 黄明远老脸一红,竟让一小姑娘给鄙视了。 “这只是你的臆测,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佐证。你说是褥但败了,总得拿出什么证据来吧,光凭你刚才说得几点,我没法承认。” 陆贞咬着嘴唇,一个人在那低着头不说话,有些泄气。黄明远也不再理她,只留下陆贞一个人在那里默默思索。 过了半晌,陆贞突然说道:“重点是达兰堆。至少这一路突厥军还是褥但派遣的,否则要是军心大乱,四处溃逃之际,没人会留在这不走,毕竟达兰堆可是突厥牙帐前往漠南的必经之路。” 听到陆贞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褥但这是要给自己留退路了,看来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够打败达头,所以才早做打算。占领达兰堆,他决定引达头南下,借助大隋的力量来击败达头。可是他凭什么觉得大隋一定帮他。” “开皇八年,都蓝可汗派遣同母弟褥但特勤到隋朝进献于阗玉杖,圣人封褥但为柱国、康国公。” “原来如此。褥但虽然不如启民可汗更受大隋信赖,但其在突厥牙帐的影响力更超启民可汗。” 黄明远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把一摞书卷递给了陆贞。 “贞娘,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写的一些心得,你好好看看,要不懂得就问凌先生和吴增,一个月后,你要给我一份你的计划书。” 陆贞有些不解地接过来这些问卷,拿起一份观看,却是让她惊到了。这书竟然是《特务训练计划大纲(试验本)》。 陆贞赶紧将它们抱紧,仿佛怀里是千钧之财。还犹不放心地问道:“郎君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这些我也就写了这么多,没专门经手过,我也不太擅长情报工作。以后我希望你能承担起这份重任,吴增勇则勇矣,但谋划上还是差了许多。凌先生也佐助我出谋划策,也无暇分身,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做好了。” 陆贞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喃喃地说道:“可是我是个女的,还手无缚鸡之力。” 黄明远笑着说道:“我不缺勇士,缺的是给他们一个大脑。至于你的身份,你天天跟着我,就是女人,又有谁敢说什么。” 陆贞果然没有让黄明远失望,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陆贞即使年轻,但刚一上手,便如鱼得水。 凭借着黄明远身边人的身份,陆贞很快便收服了大同情报网的各路头头,原本发展停滞不前的情报网也开始加速发展。 其实黄明远早就想过要动原有的情报组织。上次吴增的事情也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即使再忠诚的人,随着时间的变动,内心的忠诚度也会有变化,背叛是因为背叛的砝码不够,可最难衡量的就是人心。情报工作与其它工作最大的不同就是要时时刻刻考验人心,但这人心却又是最不可以被考验的。自己与其把一切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忠诚上,不如建立一个有效的组织,通过组织的各种制约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所以黄明远所依赖的是体系,一个完整而又有效地体系。 在中国古代,特务系统并不少见,西汉的绣衣内史,东汉的司隶校尉,传说中的秦朝黑冰台,都是其中的翘楚。但黄明远建立的情报系统更贴近后世的情报体系,而不是仅仅只靠个人能力的发挥。简单来说就是大数据的收集和大数据的处理分析,其它一切都是为这两件事情服务的。 新整合的情报系统被黄明远命名为北斗,这也是为了致敬后世的北斗系统吧。北斗下设情报、侦缉、训练、策反、刑讯、内务、防谍七处和一个行动司,七处分别代号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其中以情报处为核心,是整个情报系统处理分析、分配任务的核心所在;而行动司代号为北极,由吴增负责。北斗还内设六个辅助机构,分别为人事、财务、后勤、档案、研究、督察六房。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牝鸡司晨 预设的北斗是要在每一州都设一个情报所,在核心区域有一个情报站。但这个情况太困难,凭借现在黄明远的实力是远远做不到的。 黄明远让陆贞先是侧重草原和长城以内州郡情报网的铺设,黄明远在此经营了一年多,凭借着他的战神威望,有很大的群众基础。 而且黄明远并不准备让北斗兼并关中、江南的情报网。黄明远虽然很喜欢像朱元璋那样,臣子放个屁都知道的了若指掌的感觉,但他明白那是本末倒置。情报系统还是要发挥在对外方面,而不是用于内斗,这二者的发展方向将决定国家重点的关注方向。 而现在,黄明远关注的是马踏草原,封狼居胥,现在一切工作的重点都要围绕此方面展开。 而且,吴增的事情给自己的警醒太大了,虽然自己很长时间内都要倚重北斗的情报,但自己并不想有朝一日北斗庞大的失控,任何时候,一个有制约、有竞争的组织最有活力。 其实黄明远很清楚,身为臣子,现在自己的做法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而且再是要对付突厥人,也不需要如此庞大的情报网。但黄明远心底一直有两个执念,一个是若是当年情报得当,他不会被杨广拖在婺州两个多月,或许那件事情就还有转机,虽然这只是黄明远的一厢情愿。 而前事已成过往,他现在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李唐。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扭转历史巨大的惯性,或者说他对杨广的脾气毫无信心。如果历史的车轮真的滚滚而不可抗拒,他不知道他是要跟着杨广陪葬还是成为李渊的走狗,因为两者他都不愿意。 陆贞是唯一的知情人,她也被黄明远这个庞大而复杂的情报系统设计而惊住了。黄明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任她,但确确实实将一切交给了陆贞。陆贞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些什么,但她愿意为了他的梦想而付出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连原本情报系统的两个实际负责人凌敬和吴增都很痛快的把自己管得一块交了出来。 凌敬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黄明远的谋士,而不是黄明远的特务头子。虽然这份职务权利很大,但他明白,一旦自己全面接手了这件事,即使将来干的再好,也永远和出将入相无缘。自从陈远当日将事情挑明之后,凌敬也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期冀,他也相信,黄明远有登临九五的可能。而自己身为黄明远的元戎侍从,又如何不能宰执天下呢? 吴增则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几次差点误了大事,虽然也有些不舍这份权利,但他早就想卸下这份担子了。 至此,情报系统的工作完成了转接。 日常黄明远、李子孝、陈远、凌敬四人的议事,很多时候会加上陆贞。黄明远认为陆贞的能力其实已经可以作为自己的谋士了,而且她掌握着情报系统,很多事情了解的更为清楚。 李子孝、陈远、凌敬三人对此并不是很认同。 虽然几人认为黄明远用一个女子颇为不妥,但疏不间亲,几人也以为陆贞是黄明远的枕边人,很多话几人并不好讲。 最后还是李子孝,作为跟黄明远私交最好最信任的人,找到了黄明远。 “子孝今日是怎么了,一晚上拉着我东拉西扯的,难道是贞娘的茶不好喝吗?”黄明远并不知道李子孝的来意,反而还调笑一番。 李子孝很是尴尬,看看陆贞,又看看黄明远,却是说不出话。 陆贞也是聪慧,知道二人有话不方便在场,马上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只留下黄明远二人在屋中。 李子孝斟酌了良久,却是难以启齿,一个臣子管主公的床帏之事,也是尴尬。但此事毕竟冲击着他们这些传统儒家士大夫的理念,君臣一体,他也不得不提。 “子孝,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李子孝也知道绕不过去了,说道:“主公,您这些时日是不是对陆娘子宠溺过甚了,无论是军情、议事,这总归不是女子该插手的事。。” 黄明远一愣,问道:“贞娘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吗?” “那倒没有,只是陆娘子毕竟是您的侍妾,现在却是插手各项事务,虽然是得主公应允的,但毕竟是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容易招致非议。” 黄明远听到此,哈哈大笑起来。 “子孝啊子孝,难为你今日说了这么多,这才是你要说的吧,恐怕不只是你这么想,仲长、君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李子孝尴尬的点点头。 黄明远不由得摇头,哑然失笑。 “我还没到色迷心窍的地步,而且贞娘也并不是我的侍妾。我用她,是因为她有才华,跟你、跟仲长、君直一样。” 忽然之间,黄明远想到,这恐怕不仅仅是他们几人的看法。自己弄了一个女书吏,若是知道的人也会认为自己是荒淫无度吧。 “子孝,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行为。但贞娘做得很好,我希望你们可以接纳她,毕竟找这么一个得用还放心的人不容易。” 看着黄明远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子孝也知道没法再劝黄明远改变主意。但是有些话却还是要提前讲的。 “陆娘子掌管着偌大的权利,除了主公,谁也动不了她,随着主公势力的庞大,陆娘子的权利恐怕不可小觑。如是陆娘子无子还好,可若是陆娘子将来有了子嗣,那对于嫡妻嫡子的地位的威胁可就太大了。主公的嫡子万万不可能是陆姑娘生的,而只能是裴家的外孙,望主公能够思量。” 黄明远想,看来自己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李子孝的话的确没有问题,现在陆贞对自己是因为感情原因而忠心耿耿,但若是以后二人真的有了子嗣,她还会不会对自己如此忠诚。在爱人和母亲这两个身份之间抉择的话,十有八九是爱人要输的。 黄明远拍着脑袋,这一件一件的烦心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对于李子孝要说什么,陆贞早就清楚,但她故意躲出去,因为她知道这一切不在于别人说什么,而在于黄明远怎么想。 索性黄明远什么也没有做,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行事。但陆贞心里却给自己提了个醒,不是什么人都像黄明远一样开放,自己以后尽量要低调行事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风波再起 进入开皇二十年之后,整个朝堂也仿佛进入多事之秋。 正月,突厥、高丽、契丹遣使奉献,隋帝杨坚派杨广主持对各藩国事务,之前被打压的晋王一党再次显赫起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杨坚对杨勇的厌恶不是一时的怜惜可以的,自然也不会一次机会便有大的改观。杨勇该怎么行事便怎么行事,依旧如往昔一般。 杨坚对杨勇绝望了,到了这个时候,太子连个驱逐佞臣,亲近贤良的面子活都不会做,自己如何敢把大隋江山交给他。虽然通过上次高颎一事杨坚也看到二儿子杨广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仁孝,但作为天子,总得有点手段不是。杨坚没有办法,为了杨家天下,只得再次扶持起杨广来。 二月,熙州人李英林率众造反。三月初二,隋文帝任命扬州总管府司马张衡为行军总管,统帅步、骑共计五万人讨伐李英林,予以平定。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杨坚又恢复了杨广被禁止许久的领兵权,而同时也意味着太子杨勇的储位更加风雨飘摇。 次日,前相国齐国公高颎被人告发,以心怀怨怼、意图谋反之罪,被再次下狱。 杨坚为了彻底翦除高颎一党,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高颎回到渤海后不久,高颎封国的国令上告高颎私下做的一些事,说:“他的儿子高表仁对他说:‘司马仲达当初托病不朝,于是拥有天下。您今天也遇到类似情况,怎知不是福份?’” 杨坚大怒,便把高颎召回,又将其囚禁在内史省拷问他。 或许高表仁真的说过这种话,但杨坚却是一点体面也不给高颎留了。他在一步一步的利用舆论,创造舆论,直至把高颎给废掉。 接着司法部门又上奏高颎别的事,说:“沙门真觉曾对高颎说:‘明年国家将有大丧。’尼姑令晖又说:‘开皇十七、八年,皇帝有大灾难,十九年不可能活过去。’” 杨坚听了,更加震怒,回头对群臣们说:“帝王之位,岂可力求?孔子以大圣之才,作法传世,难道他不想当帝王吗?天命不可罢了。高颎和他儿子交谈,自比晋宣帝,这是什么心思呢?” 有关部门请求杀高颎,还有不少人为高颎求情。杨坚将所有求情者一律罢官黜落。只是到最后,杨坚怕事情扩大化,才说道:“去年杀虞庆则,现在又杀王世积,如再杀高颎,天下人会怎么说我?”于是除掉高颎的官籍,让他作平民。 之后不久,贺若弼复坐事下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家伙纯属不长脑子。开皇十九年,隋文帝于仁寿宫赐宴王公,席间诏贺若弼作五言诗,所作诗中词意愤怨,隋文帝看后还是宽容了他,并没对他治罪。 这次杨坚向内侍说:“贺若弼曾经跟高颎说过‘皇太子和我之间,无论什么机密,都无所不言,言无不尽。您为什么不来依靠我的势力,何必不吐实呢?’” 杨坚更是直言“贺若弼早就想谋取广陵,还想谋取荆州,这两地都是适于作乱的地方。这个意图他一直没有改变。” 这已经赤裸裸的要把太子杨勇推向深渊了。 ··································································································································································· 当然,这些事情都跟黄明远无关。杨勇自己找死,别人也没有办法。若是他能稍微长点心,也不至于当了二十年的太子还被废除了。 时至三月,黄明远现在的心都已经落到了北疆。 “郎君,‘青鸟’来报,达头可汗和褥但可汗的较量已经结束。不出所料,达头可汗成为了突厥汗帐新的主人。” 黄明远品着茶,说道:“果然如此,我们的清闲日子结束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陆贞一愣,说道:“草原这几年连年征伐,部众苦不堪言,达头可汗难道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要休养生息吗?”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太知道了,才会意图伐隋的。他一个外来人,登上东突厥的可汗之位,要想让草原上的人都支持他,可不得需要一场大胜吗。” 陆贞点点头,又有些好奇的问道:“郎君,‘青鸟’是谁啊?” 黄明远目光深邃,望着远方,良久才说道:“玉山青鸟,仙使难通。我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黄明远记得那是自己刚到大同的时候,曾经向斛律晟询问过有没有人了解栗特人的情况,斛律晟便将自己部落的一个栗特奴隶送了过来。 此人剪发齐项,高鼻子大眼睛的,年纪轻轻便有一脸的络腮大胡子,着白色衣。此人虽然是奴隶,白衣也已经污破不堪,但看着却是气度不凡。黄明远一经询问,才知道此人是昭武九姓安国胡人后裔,世居武威姑臧(今甘肃武威),名安修仁。其祖父安弼,是北周开府仪同三司,宁远将军,肃州刺史,张掖郡公;其父安罗,北周开府仪同三司,隋朝石州刺史,贵乡县公。 黄明远很好奇安修仁身为凉州豪强子弟,怎么在遥远的丰州成了斛律部的一名奴隶呢。 安修仁也是一言难尽。 他身为家中次子,当兄长安重贵赴长安求学之后,便成为了安家的守业人。身为次子,即使他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改变。 栗特人以善经商闻名,多豪商大贾,经常不辞劳苦,沿丝绸之路东西往返。安家作为凉州的地头蛇,安修仁便也开始操纵商队,在丝绸之路上分一杯羹。 虽然现在天下纷乱,但一般没人会直接屠戮商人,毕竟商人不来了,便也没有了利益,无论是草原各部落还是西域诸国对商人的需求度都是极高的。 安修仁刚开始还只是负责河西走廊一带的家族生意,及至二十一二,便在家族斗争中击败了堂叔,获得了掌管家族在漠北草原生意的权利。 安修仁几次来往于凉州和漠西、漠南,各部落间,往来应对,也闯出来不小的名声,成为了很多势力的座上客。 安修仁也是大意了,他以为他成了各部落的贵宾,便不会有人打他主意,对于大部落来说确实如此,一次劫掠确实不如细水长流。但斛律部这种穷的都快当裤子的部落却不算,对于他们来说,生命比未来更重要。 一番激战后,安修仁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斛律部的奴隶,即使他是一个世家公子,但一经落难,也不如猪狗。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玉山青鸟 安修仁有些拘谨,也有些兴奋,他知道这是他逃离斛律部的唯一机会,只要能得到对面这位隋将的认可,他便可以摆脱这该死的奴隶生涯。 安修仁想着,又对斛律部充满嫉恨。这群该死的胡狗,敢奴役伟大的阿胡拉·马兹达大神的信徒,只要自己脱困,一定会一个个将他们吊死的。 安修仁在打量黄明远,黄明远也在打量安修仁。西域来的归化胡人大多狡诈多诡,不容小觑。 “你给本将说说西域那边的情况,只要你说实话,我或许可能放了你。” 安修仁一想,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马上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自己对西域的了解,包括社会风情和国家制度。期间安修仁也试图夹杂一些错误,蒙蔽对方,但每每有不实之处,尽被黄明远指出。 安修仁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看着黄明远如箭一般的目光,浑身直打颤,再也不敢动什么歪脑筋了。 此时的西域乱的很,什么突厥人、栗特人、波斯人、高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即使后世的史学家,也不敢说完全了解。黄明远也只是知道西域的大体情形,当然这不等于黄明远听不出安修仁的破绽,对于西域的地形、国家等东西他还是了解的颇深的。 安修仁直讲了约三个时辰,说得他都口干舌燥。擦擦头上的汗,对着一脸严肃的黄明远,却不敢多说什么。 黄明远摆摆手,要让人将安修仁带下去。今天听了这么多东西,他得好好消化一下。 “安修仁,安修仁·······”黄明远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安修仁的名字,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来到这个世界近二十年,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 忽然,黄明远抬起头来,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安修仁。 “你的兄长是不是叫安兴贵。” 安修仁一惊,回过头来,马上点头称“诺”。 竟然是他,黄明远怎么也想不到历史上在大唐做国公的安修仁此时竟然在斛律部当奴隶,自己的翅膀呼扇的这风还真大。 安修仁算是唐初历史上一个比较耐人费解的人物。隋末李轨起兵凉州,自称凉王,修仁掌枢密,担任民部尚书。其兄兴贵官长安,自请赴凉,李轨不归唐,修仁兄弟暗结吐谷浑等发兵击轨,且以大唐相号召。李轨无计而降,河西属唐。 在武德二年初,这时候的李唐还远算不上正统。作为李轨一系的核心人物,这家伙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竟然不顾危险,费尽心思降唐,堪称历史一大疑案。要知道当时李轨是安修仁拥立的,李轨还非常信任安修仁,安修仁污蔑吏部尚书梁硕,李轨立刻就杀梁硕。李轨击败薛举、称帝、扩大地盘,安修仁却轻而易举的将李轨推翻。这家伙投降,不走好路,专门翻山越岭,从梁师都身旁经过。 当时接应安修仁的事情是李建成负责的,因为李世民的原因,后来再也没有太详细的记载,历史便淹没在尘埃中。但从这件事可知道,安修仁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黄明远有些头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家伙无论是野心还是手段都是上乘,更兼没有什么忠诚度,黄明远也不敢贸然用他。 看着有些惴惴不安的安修仁,黄明远问道:“安修仁,要是我放你回去,你在安家还能怎么办?” 安修仁一愣,竟无话可说。一个失了势的家族子弟,家族可不会再给自己机会,想东山再起,哪有那么容易。更不要说那些被自己击败的叔伯兄弟了。 看着安修仁的眼神,黄明远又问道:“安修仁,你愿意回去整日里看着别人的白眼过活吗?被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处,一辈子不过是个微弱庶民,而自己的嫡亲兄长却可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你想想这种日子,你可以忍受。” 安修仁猛地跪在地上说道:“请将军明示,若将军助修仁脱此大难,修仁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将军的大恩大德。” 黄明远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不要你做什么结草衔环,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安修仁一愣,忙说道:“只要安仁能做到,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可以。” “哪用十件,这一件就足够了。你听好了,我希望你可以去西突厥达头可汗那里,成为他的心腹,并为我传递情报。” “这,这修仁如何能做得到。” 黄明远笑着说道:“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但若你能做成了,我保你一个刺史当当。” 看着安修仁不敢置信的眼神,黄明远说道:“怎得,不信啊。” “倒不是不信,只是将军身为边镇镇将,这刺史还是·······” 看着安修仁吱吱呜呜的话语,黄明远笑着说道:“看好了,本将军可不是什么镇将,而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车骑将军。本官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当今晋王的养子,去年的婺州之乱就是本将平定的。晋王他的许诺,你不会不相信吗?” 安修仁停了下来在那犹豫不决,看着黄明远眼里的戏谑,再想想若是现在就回家的境遇。若是以后真成了刺史,自己或许也有可能染指安家的家主之位。 “将军,这差事安修仁接了,只要安修仁不死,必将草原的情报送来。” “那倒不用,只要达头可汗一日不成为东突厥的可汗,你就不用传递任何情报。” 安修仁难以置信地问道:“将军,达头可汗可是西突厥可汗,如何能成为东突厥的可汗。” “我知道,但他终有一日会成为东突厥的可汗。到了那一日,你便知道本将军的厉害了。” 说着黄明远又死死地盯着安修仁说道:“不要试图耍什么花招,当年本将在婺州时杀了无数人,凉州安氏再在本地强横,本将一个指头便可以使其化为灰烬。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自己要怎么做。” 安修仁愕然的看着黄明远,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命运就跟黄明远连在了一块。他毫不怀疑,黄明远可以毁了安家,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叫安修仁了,你自己换个名字吧。你的代号就是青鸟,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的青鸟。”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种毒于敌 安修仁刚离开,之前等在一旁的吴增就进言道:“主公,这是不是太仓促了。这个胡人一看,就不是个本分的人,看他目光灼灼,神色不端,如此机密要害之事竟然也不推拒,主公莫让他给骗了。” 黄明远笑道:“三郎不用担心,我是用他做事,不用管他的人品如何,只要他能将事办好了就行。” “可他若是离开后,直接逃了,那怎么办,到时鱼入大海,龙出生天,可是毁了这么一枚棋子啊。再说这家伙我实在信不过,嘴里没个实话,一旦胡言乱语,或者投靠了达头反过来传递假情报,那就麻烦了。” 黄明远笑着说道:“三郎,你错了,他这样的棋子我会有无数个,但这种机会对于安修仁来说就只会有一个。我不怕他有野心,若是没有野心,那我反而要担心了,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安修仁有野心,他不会甘于成为一个家族的边缘人物,那他就会努力挣扎;安修仁也有能力,那才会让他在达头那里爬得更高。” 吴增有些疑问的问道:“所以主公威胁安修仁用他的家族做质,以达到掌控他的目的?” 黄明远摇了摇头,说道:“没用,他们这种人,到了关键的时候,家族也未必会成为他们的牵绊,这种威胁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安修仁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伤敌,用不好就是伤己,各有一半的概率吧。可若是不用,我们就连这一半的概率也没有了。” 吴增有些默然的问道:“那接下来该如何?” “当箭射出去以后,在不停下来之前是不会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射中目标的,安修仁也一样。不要主动跟他联系,让他尽可能的潜伏吧。一旦到了要用到他的时候,必是石破天惊的时刻。这件事你要让它沉在你的心里,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诺!” 对于安修仁会如何,黄明远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这家伙太诡异了,又没什么节操,若非必要,黄明远真的不想用。可历史上的达头可汗太幸运了,三次攻隋皆大败亏输,丢盔弃甲,可在隋军重重围追堵截中,竟然让他都跑了。真是天不绝他啊。 只要安修仁能成功的打入达头的核心,在达头兵败之际给自己一些指引,那自己未必堵不住达头。 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大隋,一边是仓皇逃窜的都头,怎么选相信安修仁会有自己的选择。 黄明远在忖度安修仁时,安修仁也在细细思量他和黄明远的交易。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把自己卖给魔鬼的交易。 想他堂堂凉州安氏的嫡系子孙,却只能无奈地和一个边镇车骑将军订立约定,成为他的探子,这对他来说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情。可那个将军说得对啊,现在的自己若不紧紧抓住这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又能如何,回家看白眼吗?他受够了当老二的生活,他要做家主。 安修仁化名安康利,独自一人进入草原。 他没有自己投奔达头,而是先化作一个被马匪抢劫的西域胡商,投奔了一个小部落。凭借着出色的交际手段和察言观色的商人能力,他很快获得这个小部落族长的支持,成了对方的心腹。 都头率军南下,安修仁便撺掇着对方投奔了达头,成功混入了达头的军中。 达头和隋军战于灵州北,大败亏输,死伤盈野,达头也受了伤,被附离护卫着逃往北方。 安修仁混在其中,凭借着自己来往东西而学得的简单医术,得到了达头的认可。达头便将安修仁留在身边。 同为西域人,安修仁在达头身边混得如鱼得水。 达头也渐渐发现安修仁的才能,让其跟随身边,参赞军机。安修仁身负才能,又擅长阿谀谄媚,自然在达头军中,节节高升,最后竟成为了达头的大帐副总管 这时候的安修仁,终于吐了一口胸中的吁气。对他来说,成为达头的亲信,虽不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风光,所以他也将自己的使命渐渐丢在一旁,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奸细。 直到他知道是那个男人亲手击破了都蓝可汗的美梦,还将他彻底留在了大同,而达头真的有可能要成为东突厥可汗时,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多么的可怕。虽然他不在自己身边,可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威慑着自己的灵魂。 安修仁放下了一些小心思,有些事还得从长计议。 现在对于安修仁来说,迫在眉睫的是帮助达头成为东突厥的可汗。以后若是达头可汗强,那就去你妈的大隋刺史,自己好好的做自己的大帐总管。可若是达头不成事,自己好歹还有一条退路。 达头兵败之后,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彻底退回西突厥还是留在草原上再次寻找机会。 达头当初为了东进也是孤注一掷了,西域城池林立,大小国家无数。而西突厥就像一个松散的势力联盟,达头靠着实力只能算是它们的共主。但西突厥内部达头的反对势力并不少。 对于他们来说,中原太遥远了,哪有丰饶的西域更适合他们的,他们不明白可汗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丝路上的金银、美女、珍馐,去撞那个像山一样恐怖的国家呢?最后他们只能归结于达头老了,已经糊涂了。 达头为了这次东进赌上了一切,可惜他却是彻底的输了。他觉得他或许再也回不去西突厥了。 安修仁劝达头可汗道:“可汗,今都蓝新丧,草原无主,正是天赐霸业良机于与可汗,可汗怎可弃之。褥但小儿,乳臭未干,乃一守户之犬,如何可继先王之大业。其才非人雄,而据土乱世,负乘致寇,自然之理。可汗若错过此时,再次一统大突厥的机会将不知何日,可汗三思啊。” 安修仁的话确实挠到了达头可汗的心痒之处,褥但小儿,不过是因为是都蓝的同母之弟,便妄称可汗,上不能拓土开疆,下不能保境安民,有何资格居于自己之前。自己称汗近二十年,连其父都击败过,今日难道还怕他一小儿吗? 达头可汗再次找回了自信,又意气风发起来。他带着大军向于都斤山而去,期望这次能够一举奠定盛举。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汗位之争(一) 自当日都蓝兵败大同,达头兵败灵州之后。突厥实力大丧,汗廷不稳,人心动荡。留守的褥但特勤趁此机会,联络汗廷支持他的各部和其他不满都蓝的势力,强势入主牙帐,成为新一代的突厥可汗。 当时,南有都蓝溃军,企图重新夺回牙帐;北有铁勒诸部,虎视眈眈,意图脱离突厥人的羁縻。褥但刚一接手汗位,遇到的便是一副内忧外患的局面。褥但只能靠着手中三个嫡系万骑的实力,勉强镇压住牙帐内的反对声音。 幸好,不久后都蓝被隋军所杀的消息传来,南方各部没有了效忠对象,反对势力土崩瓦解,残存的各部纷纷投奔到褥但麾下。一时之间褥但势力大增,风头无两,大有真命天下,虎啸龙吟之势。 但很快褥但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达头率军回来了。 褥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败亏输的达头不是回西域舔舐自己的伤口,反而偏偏到了东突厥的牙帐。来者不善,山雨欲来啊。 对于褥但,达头的姿态放得很低。自己虽然还有几万人的残兵败将,但在对方的地盘上,大势不在我,还是得蛰伏一番。 褥但能当上可汗,也不是傻得,他比谁都忌惮达头。达头算是他的祖父辈,掌控西域二十几年,是个心有七窍的玲珑人,手段高超,精明强干,让人防不胜防啊。 双方两军,谁也不敢贸然动手,各自扎营。一在突厥牙帐,即在于都斤山东面;一在頞根河(今额尔浑河)以南,双方隔河相望,各自收揽残余势力,为未来将要发生的大战积蓄实力。 双方都明白,这种相互对峙的状况无法长久,即使达头可汗再怎么示弱,但褥但的警惕与敌意也不会消失的。 这种势均力敌的状况持续了约两三个月,褥但终于消化完了东突厥原有的旧势力,达头可汗也终于在漠北站稳了脚跟,双方各自维持自己的势力范围,都在心照不宣的避免直接冲突,防止真正战争的出现。 二人不是改吃素了,而是褥但和达头都很明白,现在的东突厥风雨飘摇,江河日下,南面的大隋对大突厥是穷追猛打,北面的铁勒诸部也是对大突厥虎视眈眈,只是在找一个机会,也是大突厥一个破绽,就会恶狠狠地扑上来。而褥但和达头之间只要互相动手,绝对会引得群狼环伺。 二人力求将双方的争斗控制到最小,以防止突厥军事实力因为内斗大幅下降。但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并不遂人愿。 历史,常常以他时缓时急的无规则运行轨迹告诉我们一个这样的惊人的事实:引发一场大的政治风暴或者战争狂澜的诱因,往往是一些突然发生的微不足道的纠纷,从而让一些无论能力与实绩都不足以载入史册的小人物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最终却会决定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的兴衰存亡。 虽然达头和褥但二人的风暴酝酿了良久,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成为易燃气体中那一丝微小的火花,并将整个漠北草原炸的粉碎。 褥但和达头的势力默认是各自以頞根河为界。达头控制着于都斤山以西,頞根河以南,到了九月底,达头部约有四万余人,而褥但部则包括大批的羁縻部落,接近七万人,仍然是褥但占上风。 二人虽然各自约束部众,但双方试探性的攻击也并不少。只是各自控制着规模,也没有酿成较大的冲突。 这日,双方的哨探各自沿着河巡逻。跟往常一样,两边的人隔河相遇之后,也不答话,各自持弓分别离开。 这时,达头部落一个叫答儿剌的,骑着马一路向北而来,边跑边对着巡逻的骑士喊道;“别让他们跑了。” 双方俱都听到这声叫喊,反应都很快,各自持刀隔河相对。 这答儿剌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这日早上起来之后,跟往常一样去照看他的马匹,却是目光凝滞在自己的马群上,自己放的最好的十几匹马竟然不见了。 这草原胡人视马如命,哪里舍得这十几匹良马。更何况,这些马是属于全部落的,丢失在自己手中,自己势必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答儿剌马上翻身上马,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喊道“马丢了,我去追”,便追踪着盗马贼留下的蹄印痕迹向马群而去。 追了没多久,答儿剌就远远地看到前面一行人中有自己的马匹。这时他也忘了回去叫人,赶紧向着前方众人追去。 来盗马的不是别人,正是褥但可汗部将巴尔察的弟弟巴博尔特。巴博尔特骄纵而无能,只会喝酒和玩女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蛋,褥但根本看不上眼。他虽然家世显赫,也只能在军中做个闲人。 可巴博尔特时时都想着表现一番。这家伙打草谷习惯了,竟然带着十几个人偷偷越过頞根河,来到对方的地界,企图抢几匹马,杀几个人,也让可汗看看他的手段。 答儿剌悄悄地接近前面的一群行进的人,这时巴博尔特正在为自己的成果而得意洋洋,根本没有提防逼近的危险。 答儿剌只不过一个牧民,也没什么见识,见对方是褥但的人,更是恼怒。他也没分寸,拿起弓箭,张弓搭矢,照着巴博尔特就是恶狠狠地一箭。 这一箭也是力道极大,竟一下子射断了巴博尔特的胸椎骨,使他当场毙命。 巴博尔特身边的众人一惊,见主将身死,哪还敢如何。草原上主将死了,若是侍从敢不带回尸体,会被屠杀殆尽的。有几个人提着刀就向答儿剌杀来。答儿剌见杀了对方领头的,恶气得出,也不恋战,把马便走,期待部落里的其他人可以赶来支援。 巴博尔特的部众见追之不及,也害怕对方的援军赶来,虽然无奈,也只能带着巴博尔特的尸体掉头回返。 而答儿剌没有带回来马匹,哪里肯罢休。向南逃了几里路见对方并没有追过来,便一路缒在对方的后面,企图寻找机会。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汗位之争(二) 此时天气已冷,河水结冰,始能行人。对方刚过了河,答儿剌也跟到河畔,见河畔有自己人,马上拦着,企图夺回马匹。 双方隔河相对,总算各自巡逻将领受到过特别嘱咐,不敢开战,但答儿剌却是不懂,见到帮手,胆子也大了,拿起弓箭就向对方射去。 对面褥但的人还准备了解一下情况,这时答儿剌的箭正中一名褥但军骑士,此人中箭落马而死。 杀伤了人命,两边的巡逻骑兵也不安分了,各自张弓搭箭,向着对方互射。人的行为很容易传染,混乱的局势很容易便扩大。没半盏茶的功夫,双方已经有七八人中箭落马而亡。 双方的杀性也被激起,有人挥舞着弯刀便踏着坚冰向对方冲去。 这边打的火热,另一边死了弟弟的巴尔察也是恼怒异常。作为褥但的心腹大将,他负责着对南线达头军的防御,死了弟弟,此仇岂有不报之理。 巴尔察的性子也是极端的暴躁,一接到弟弟身死的消息,也顾不得向褥但禀报,一脚踹开要阻拦他的部将,跳上马来,就向南方冲去。 巴尔察来的很快,达头的巡逻兵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看着来势汹汹的褥但军骑兵,无论是巡逻的士兵还是答儿剌都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无论如何他们这是把天捅破了,褥但与达头双方的战争开始了。 巴尔察的兵锋来的很快,远远超出了达头的预估,他怎么也没想到褥但会在 这个时候突然发起攻击。奔驰的骏马踏破枯黄的草丛,一遍遍地蹂躏着达头大军的防线。狰狞的弯刀砍下一颗颗头颅,然后将整个草原染红。 褥但其实也是懵的,当手下来报,大军已经向达头的队伍发动攻击时他都惊呆了,为什么双方开战了,自己这个主帅竟然还不知道。 好在优势是在褥但这一方的,巴尔察的突然进攻不仅打破了双方短暂的平静,还凭借着进攻的突然性和快速给了对方狠狠一击。 褥但心知不论双方为何开战,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了,自己只能拼尽一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击败达头。 褥但军如旋风般开到,双方列开阵势,忙碌了一夜。 在对方绵密紧凑、有章有法的进攻面前,原本就惨败的达头各部因缺乏偕同作战的训练与低迷的士气而相形见绌,双方激战一夜,损失惨重。 达头向自军各处阵地看去,发现各个万骑已经遭到褥但军不同程度的蹂躏,尤其是中路靠前的几部,更是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显现出崩溃的势头。 老谋深算的达头知道没有必要为了一场战争的胜负而赔上全部的老本。 达头召集众将议事,帐下众人也分别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多数对整体作战的胜负都做出了不利的预测。或言坚守,或言死战。只是,这些意见都与达头心中的想法相去甚远。 安修仁上前进言道:“今后要进行的战争又何止这一次啊,如果在这里就拼光了全部家当,即使能战胜褥但,那也将是一场惨胜,最终还是两败俱伤,让其他部落拣了便宜。” 安修仁的建议深得达头之心,他决定此战可以不必求胜,却一定要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是撤退的时候啦。”达头向战场方向望了最后一眼,便拨转马头,加入退却的人流之中。 一路向西的达头军且战且退,放弃了几道防线,终于来到了于都斤山的尾部阿扎拉山口。 这山口左右都是险山,根本无法攀登,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两面。而且山口东面有大片的沼泽作为屏障,骑兵不易冲击。达头将全体将士迁往山口以西。 褥但军的主力主要是东突厥铁骑,其军具有相当壮大雄浑的风格,进攻如风,尤其是他麾下的金狼卫余部与本部万骑,攻击力着实惊人。但是,其部也有缺点,就是没有持久性,不善攻坚。一旦遭遇难以攻克的防御,部众就会心生急躁。达头知道只要自己在阿扎拉山口据险防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褥但逼退。 而且阿扎拉山口勾连东西,挡住了褥但大军的道路,除非他向南或向北绕开于都斤山。一旦事有不谐,达头至少也能率领主力逃出。 当达头的全部军队撤入阿扎拉山口之后,达头立刻命令还保持着完整队形的中军在谷口布防,用先期撤入山口以西的部民们砍伐好的大树将山口完全封闭起来,做为防御屏障。 沼泽地形限制了扎木合军的追击速度,以至于给了达头所部从容布防的时间。当褥但军前锋追到阿扎拉山口的时候,立刻遭到了达头部队的强力阻击,变得寸步难行。 当褥但的中军大队开到后,又连续攻击了几天,却始终因为山口地势狭窄,部队无法展开,每次冲锋都只能在山口前的斜坡上留下一批尸体后无功而返。 褥但对此怒不可遏,不断派人上前叫战,可是对于达头来说,对于任何辱骂他也不生气,只是不断加强山口的防御。 对于不善于攻坚的突厥骑兵来说,要想跨越这个山口势比登天还难。 褥但为了恐吓谷中的守军,下令在谷口前的空地上摆开七十口大锅,将前几天战斗中捉到的俘虏悉数丢入里面用沸水活活烹煮成肉酱,然后公开摆宴食用。 然而,褥但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心血来潮的“杰作”非但没有吓住达头的军队,反而激起了全体守军的愤怒,大家同仇敌忾,反而抵抗得更加卖力了。 双方僵持了数日,褥但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无法击破达头的防御。一系列战术的失败,褥但的耐心也达到了极限。看着士气日渐下降的诸部,褥但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下令撤退。好在这次虽然没有彻底击破达头军主力,但通过此战,自己的汗位应该算是稳了。 但他不知道的,以为褥但和达头二人主力在南线还在激战,因为各路军队被抽调南下,北线空虚,铁勒人的大军已经杀了过来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汗位之争(三) 《北史》记载,铁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种类最多,自西海之东依山据谷,往往不绝。整个铁勒这个称呼的历史,几乎是跟突厥平行的,诸部和突厥在同一时间段兴起,最后也和突厥在一样的时间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铁勒人的祖先是丁零人,主要发北海(今贝加尔湖)附近。隋初,以韦纥(后即回纥、回鹘的前身)为首的九姓铁勒各部如仆骨﹑同罗﹑拔也古﹑思结﹑契苾﹑浑等部落已经开始形成,主要活跃在頞根河流域。 《北史》详细记载了:虽姓氏各别,总谓为铁勒。并无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居无恒所,随水草流移。人性凶忍,善于骑射,贪婪尤甚,以寇抄为生。近西边者,颇为艺植,多牛而少马。自突厥有国,东西征讨,皆资其用,以制北荒。 铁勒人的风评并不好。事实上,铁勒人的祖先丁零人就被匈奴人称呼为“草原上的小偷”,是一切流氓、无赖、贼人的代名词,见之必杀。 现在的铁勒各部也在东突厥各势力的合纵连横之下,朝秦暮楚,基本上是谁强就投奔谁。 历史上无论是杨广大破达头可汗之后扶立启民可汗,还是唐太宗大破颉利可汗,都是凭借着铁勒的背叛,才将对方的势力彻底掀翻的。而达头可汗正是因为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降于启民,达头众溃,西奔吐谷浑,从此湮没于历史的。 其实突厥人也想将铁勒人给消化了,但双方血缘相差太多,铁勒十余个部落又是人多势众,根本没法完全消灭。铁勒人内部虽然你来我往,争斗不休,但也不是蠢得。铁勒诸部知道突厥人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对外更是抱成一团,防止被突厥人各个击破。 要论战力,一个松散的部落组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突厥这种部落联盟相抗衡的,正常情况下铁勒终有被突厥吞并的一日。但架不住东突厥的铁勒诸部背靠北海,天寒地冻,地形、环境复杂,突厥人对其也毫无办法。历史上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大军都在进攻北方山林部落的时候大败亏输,连名将博尔忽都战死了。 突厥和铁勒就是这么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两家势力,历代突厥可汗对铁勒又拉又打,却真真也离不开对方。 都蓝可汗兵败长城,突厥主力星流云散,各部落为挣汗位斗得你死我活。铁勒各部也感到这是一个推翻突厥统治,建立铁勒草原帝国的好机会了。 《北史》记载:独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覆罗,并号俟斤,蒙陈、吐如纥、斯结、浑、斛薛等诸姓,胜兵可二万。到了隋朝,以韦纥为首的各部势力更是暴涨。都蓝南下之时,随同他的主要以仆骨、同罗二部为首的铁勒东部各部落。而这次居住在土剌河北的韦纥则召集了北部铁勒各部,意图对突厥人来一次致命一击。 这次秘密的会盟,以韦纥的特健俟斤药罗葛·时健(《旧唐书》称呼,《新唐书》称为时健俟斤)为首,包括韦纥、斯结、浑、斛薛、蒙陈(传说蒙古人的前身)、吐如纥、覆罗、都波、同罗九部,共计六万余人。自婆陵水(色楞哥河)与頞根河会和处会盟出发,急行一千多里,直趋突厥牙帐。 这时褥但正和达头在南线交战,北方兵力匮乏,铁勒诸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整个于都斤山以北。 特健俟斤手握大军,意气风发。一鼓作气之下,长驱直入,击破突厥牙帐,获突厥可汗大纛,整个突厥王室自土门可汗之后五十年,终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草原其它部落的威胁,而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五十年不见大战的众人,只剩下在冰冷的帐篷里,瑟瑟发抖。 突厥历代积累的财宝、美女、物资,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躺在了铁勒人的面前,任凭铁勒人尽情的蹂躏。 褥但像发疯了一样,不停地攻击着铁勒人的大营,企图夺回突厥牙帐,一个连牙帐都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可汗,他所有的财富、部众、族人和赖以称汗的东西全丢在了帐内。 特健俟斤很清楚若论野战,自己军队和褥但相当,但战力却是不如。所以定计之初,他便计划着利用突厥牙帐的有力地形跟褥但相持。只要自己拿下了突厥牙帐,就相当于断了褥但的补给,天寒地冻、内无补给、士气低落,外有强敌、兵临城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褥但。 而且,特健俟斤相信草原上各部落并不愿意屈服于突厥人,往日只是畏惧突厥人强大的武力,敢怒不敢言。现在突厥人强大的外衣被剥落,一定会有无数的部落站起来,对铁勒人群起而攻之的。 获得了突厥牙帐,不仅让各部获得了突厥几十年的财富积累,更重要的是让铁勒各部鸟枪换炮。铁勒诸部用突厥人积攒的兵器大肆屠杀突厥人,令人唏嘘。 褥但急得头发都要白了,马上就要断粮了,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拿下牙帐哪有这么容易。 ······ 褥但在牙帐外心急如焚,此时的达头可汗也在阿扎拉山口焦急地的等待消息。他早就获得了铁勒人反了的消息。今年草原气候异常,各部落牛羊马匹冻死无数,没有了南方各部的接济,北方诸部早就陷入了断粮的境地。 他早就预料到铁勒人会动手,这也是他不愿和褥但决战的原因,但现在弄巧成拙,还是让铁勒人钻了空子,若是再没有办法,恐怕将大势已去。 达头拒绝了部下劝他从背后袭击褥但,一举击破对方的建议。 达头比谁看的都清楚,现在的东突厥是风雨飘摇,墙倒众人推了,再容不得一丝的内乱。自己再和褥但争斗下去,即使胜了,也敌不过铁勒人,到时候不过是白白给对方做嫁衣。 达头在阿扎拉山口呆了约半个月,翘首以盼的东西终于到了。儿子莫贺咄(莫贺咄为其可汗称号,史书未记载其名),终于将一批粮草从西突厥转运而来,这已经是尽了达头最大的力量。 天大地大,粮食最大,有了这些粮草,达头也便可以在草原上施展他最擅长的合纵连横的本事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汗位之争(四) 达头可汗拔营向西而去,这可吓了褥但一大跳。前有猛虎,后有恶狼,若是达头可汗与铁勒人对自己前后夹击,那自己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出乎褥但意料的是,率军赶来的达头不仅没有主动攻击褥但,反而分给褥但部一部分给养。这一举动瞬间就让达头得到了东突厥各部的好感,双方各自隔五十里扎营,作为掎角之势,准备合击铁勒诸部。其众八九万人,远超对方。 特健俟斤还等着达头从背后袭击褥但呢,也没有想到达头竟然会帮着褥但,因此慌乱之下,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以盟主的名义将缴获的粮草收归己有,按人头发放,以期能够撑更多的时间和突厥人对峙。 计是好计,若真让他成功了,突厥人还真有可能活活冻死在荒原上。可他忘了人心易变的道理。虽然韦纥部是联军盟主,但众人又怎么会甘心受韦纥部支配呢?现在的结果是,即使此战得胜,最大的好处还是韦纥部的,众人可不愿为韦纥部火中取栗。 任何堡垒的崩溃,总是从内部开始的。铁勒联盟的崩溃比达头料想的来的还要快。 达头作为一个浸染了权谋之道几十年的老江湖,早就一眼便看穿了铁勒诸部的弱点。这些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铁勒诸部既害怕其中某一部强大起来,将其它各部吞并了;也害怕某一部消亡,打破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达头和褥但约定,双方一开战,就绕过其它部落,专门逮着左翼的吐如纥、都波二部猛攻。都波部偏离婆陵水沿岸,位于今天的剑水(叶尼塞河)南部,即唐努乌梁海地区。虽和各部同属铁勒一族,但关系疏远。而吐如纥部与韦纥部相临,素来关系不睦,这次来会盟也是夹在各部中间,被几部拉着没有办法才来的。 虽说突厥现在大不如从前了,但其战力也远非二部可比的。突厥主力对着二部轮番攻击,导致短短三天,二部就损失惨重。 因中间隔着韦纥部,右翼的主力也没法对其救援,而中部的大军以韦纥部为首,斯结、浑二部更是以韦纥部马首是瞻,韦纥部不动,他们就干看着吐如纥部和都波部在左翼浴血奋战,损失惨重而无动于衷。 特健俟斤其实心底也存着借着突厥力量好好削弱吐如纥一番,只要最后击败突厥人,再借势吞并了吐如纥部,到时整个頞根河以西都是自己的,韦纥草原帝国也指日可待。 没人是傻子,众首领看在眼里,也暗记心中。 吐如纥部首领吐如古罗是个勇武、残暴之人,素来仰仗武力,好勇斗狠,桀骜不驯,不将别人看在眼里。众人虽不喜韦纥部明目张胆的削弱吐如纥部,但要让他们替吐如纥部讲话,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总得有一支部落去承受突厥人的怒火,才能为其它各部创造机会。 在会盟大帐内,吐如古罗望着事不关己的众人,心里像一把烈火在燃烧一样。他的愤怒被众人的冷淡所淹没。吐如古罗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爆发,否则就是跟所有人过不去。 人们往往被他的残忍弑杀、冲动易怒所影响,却忽略了他一个庶子,生生从几个兄长手上抢来这个首领位置,如何能不精明强干。 吐如古罗心中想好了,一定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这是第五日与吐如纥部交战了。达头眯着眼,看着远方吐如纥部的战旗和自己一方冲上去又被打退的骑兵,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当夜,寒风彻骨,滴水成冰,经历了轮番血战的双方的耐心都快被消耗干净了。谁都没想到对方的坚韧,也不想再在这个冰天雪地里没日没夜的挣扎。铁勒部队的骑兵借着山势,躲在障碍之后取暖,而突厥兵则没有这么幸运,只能用毯子裹住身子,依偎在牛、马的怀里,寻求一些安慰。 夜近三更,大多数帐篷的篝火都已经熄了,牛粪在冬天也只能省着点用。 都波部的将领阿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撒尿,看着天边不断移动的云彩,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却是忽然一惊,对面的不是黑云,是敌袭。 阿都大声呼救,马上就惊动了营内诸人。 都六骑着快马,已经进入吐如纥部防守的塞口,听到一侧都波部的动静也是惊慌。大军还没完全展开,若对方攻其一侧,那麻烦就大了。 但之前达头告诉过他们,他们只要加速通过吐如纥部的防线就好,不要管旁边的都波部的动静。都波部是不会主动攻击突厥大军的。 正如达头想的,都波部的首领都波郁射本来就和其它诸部不熟,对各部戒心也大,只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态来的,没想到突厥人竟然把他们当成主攻方向,早就后悔不已了。 这几日下来,都波郁射早就只想着保持实力,根本不愿再接着会盟。 部下大将看到突厥军队,知道形势危急,马上上前请命。都波郁射看着对面大步向前的突厥军队,知道这是吐如纥部故意放开了隘口,否则突厥人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吐如纥部,谁知道还有几个部落也参与其中。现在风大水急,再呆下去,恐怕就会淹死了。 都波郁射马上下令部众不得与突厥人交战,并拔营而起。 天要下雨,女子要嫁人,随他去吧,也不管韦纥各部的情况了,自向西北而去,回唐麓岭(今唐努山)了。 都波走的迅速,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一样。达头看着向西北而去的都波部,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草原上不缺少聪明人啊。 再望向远方进展神速的都六大军,他们已经全部进入隘口内,都六还在隘口内点燃了信号篝火,自己率领着主力部队向韦纥部的西侧攻去了。吐如古罗也满怀怨恨,发誓一定要将特健俟斤杀掉。 这时战场上一边是混乱不堪的左翼,一边是安静幽深的右翼,诡异的令人恐惧。就在这最后的沉默之中,达头为特健俟斤敲响了丧钟。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汗位之争(五) 所有人都没想到吐如古罗会这么决绝。 吐如古罗早见特健俟斤的态度,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即使最后面铁勒人胜利了,特健俟斤也会将自己卖了。回去掉个头把伤筋动骨的自己一口气吞了,这种事特健俟斤不是做不出来。 达头对吐如古罗有意,吐如古罗对达头有情,二者一经接触,便立刻握手言和,达成共识。吐如古罗知道凭现在的突厥也灭不了铁勒诸部,那何不大家一起灭了韦纥部,各取所需。只要自己吞并了韦纥部的草场,一定可以在铁勒诸部中脱颖而出的。 中军四部,韦纥部最靠西,这也是根据各部的所在位置布置的。大军越过吐如纥部的防线,失去了侧翼防御的韦纥部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美娇娘一样暴露在突厥人的眼前。 无数被压制了太久的突厥骑兵,像见了血的鲨鱼一样,“嗷嗷”怪叫着扑向韦纥部的大营。 达头在远处满意的笑着,杀吧,杀吧,只有杀戮才能激起突厥勇士的血性来。 特健俟斤被迎头杀来的弯刀和肆虐的大火给惊呆了,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突厥人怎么突然杀到了他的眼前。 此时,他只能期盼着各部能及时发现这边的战况,并能够及时救援。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其它诸部已经对韦纥部产生了警惕,巴不得韦纥部在此战中伤筋动骨。你既然可以不救吐如纥部,那其它各部当然也可以不去救援你韦纥部。 在特健俟斤的翘首以盼中,覆罗部最先到达战场。 可是很多的时候。在你危难时来看你的,不一定是雪中送炭,还有可能是趁火打劫。 覆罗部的骑兵在韦纥部众人的眼巴巴的盼望中,抽出了弯刀,狠狠地捅进了韦纥部的后背,然后再在尸体上踏上几脚。那份狠辣与决然,令人惊恐。 往日覆罗部位于最强大的韦纥、同罗、仆骨三部之间,实力弱小,受三方拉拢打压。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害怕有天其它三部来攻。这次可以有一个机会冲出三部的包围,覆罗部的首领想也没想就毅然决然的叛变了。 覆罗部位于右翼诸军的最西边,后面还跟着突厥人的大队骑兵。呼啸着而来的铁骑带着杀意与癫狂,将联军的中军和右翼割裂开来。 特健俟斤这时候终于体会到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了。 还好此次达头一共也只是拉拢了吐如纥部和覆罗部,没再出现其它部落反水,向韦纥部发动攻击的现象。但仅此两部的反水,就已经将铁勒人的防线撕裂的七零八落,韦纥部也被打落的万劫不复。 右翼的同罗部和斛薛部也是多经风雨。而且两部跟突厥人关系更是亲近,大同大战时,两部皆跟着一起南下,伤亡惨重。 两部实力大损才是韦纥部可以当上盟主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外着两部愿意尊崇韦纥部成为盟主。 尤其是同罗部,作为东部草原势力最大的三个部落之一,它底蕴深厚,实力出众,之前紧跟着突厥,也是想借着突厥人的力量脱颖而出。现在看着之前跟它实力差不多的部落如此快速的越过它,称雄漠北,这对它来说更是痛苦不堪。 不出达头的所料,两部的首领很是清醒,看到突厥人和韦纥人混战的形势和无边无际的突厥骑兵,马上就做出了最适合自己的选择。这个时候决不能和韦纥部一起陪葬。 两部一同拔营向后,和主战场以及突厥人拉开距离,好试机离开。 两部首领清楚,反正以前反反复复的和突厥人闹了好多次了,这次只要能撤出去,手中有军队,也不怕谁,大不了再次投降突厥人。 联军左右翼或叛或逃,可苦了夹在中间的蒙陈、斯结、浑三部。它们直面突厥人的正面兵锋,战不能战,逃无可逃,再这样下去,只能被突厥人全歼了。 草原上的人,都是风里来血里去挣扎的,哪有谁是个只为虚名的糊涂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特健俟斤是大势已去,众人再不快点去推他这堵烂墙,等到达头来了,怕不得一起跟着被扫进尘埃里啊。 浑部靠着于都斤山最近,往日受突厥影响最大,这时候也是第一个反应归来的。浑部首领浑阿贪支(唐中兴名将浑瑊高祖,贞观年间率部降唐)不过十余岁,但却是少有的果决之人,在战场上当场对韦纥部的监军使者发难。 韦纥部的监军使者措不及防,被浑阿贪支一刀捅死,余者从骑尽数被杀。 浑阿贪支也不犹豫,当场打出突厥人的金狼大旗,便向达头可汗投降。达头知道此时对付韦纥部要紧,便接受了他们的投降。 浑部的反正瞬间引起了雪崩式的反应,调头向韦纥部进击的浑部立刻也牢牢地咬住韦纥部的一支主力。 一旁的蒙陈部和思结部见还有如此操作,也不再犹豫,马上杀掉韦纥部的监军,一同倒向突厥人。蒙陈部首领蒙陈遏周还想着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道义,正在做心里的挣扎,但手下的众人哪还管什么道义,一见蒙陈遏周要死撑到底,立刻砍了蒙陈遏周。新首领毫不犹豫的成为突厥忠实走狗的一员。 韦纥部这艘船要沉了,只有傻子才愿意和韦纥部一同沉下去。 这些本来的弱者,一旦背叛,反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它试图用它的屠刀证明它的背叛是多么的正确。 特健俟斤不是刘秀或者虞允文,所以他没有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的能力。当他一次次犯错时,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联盟最初的目标是攻破突厥牙帐,开始时所有人或许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当这个目标达成之后,大家各坐拥战利品,不再是之前的亡命之徒时,再和突厥人硬拼只剩下了多余的消耗,所有人已经失去了共同的目标,只剩下明哲保身的目的,战争的胜负也便显而易见了。毕竟击败了突厥人后韦纥部得分大头,谁又愿为别人火中取栗呢? 四十年不曾经历战乱的突厥牙帐升起了滔天的火光,这把火如此的熊熊,烧灭了突厥人强大的外貌,也烧灭了韦纥部勃勃的野心。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汗位之争(六) 韦纥部太弱了,所以到最后,无论是绞杀仇寇的突厥人还是反叛韦纥部的铁勒诸部,都只剩下一件事,就是享受这盛大的饕餮之宴。 挥舞着弯刀的骑士,一次次手起刀落,一片片血花带起,飞起的头颅四散,染红了铺满血花的大地。 财富、女人、珍宝和权利,马蹄的奔腾和弯刀的闪亮成为他们获取这一切的最好选择。而对他们来说,在荒野中男人的惊慌、逃乱声和女人的惊叫、呻吟声是最美妙的乐曲,让他们在这个不眠的夜里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体验与快感。 三面被包围的特健俟斤当看到两翼挥舞着弯刀向他们杀来的吐如纥部和覆罗部时,就全明白了,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了。 特健俟斤看着一旁的长子药罗葛·菩萨,满脸的哀伤和无奈。这个长子,勇武有谋,好打猎,战争中必身先士卒,战无不胜,下属都敬畏依附,部落中人也认为菩萨贤能。特健俟斤很是嫉妒儿子,准备此战得胜返还之后就把菩萨驱逐,将小儿子特蛮立为继承人。 可是现在,特健俟斤很清楚,此战之后,韦纥部将十不存一,韦纥部的未来只能依靠儿子菩萨了。好在自己的妻子乌罗浑,为人严明,素有威望,能决断处理部落内部事务。只要母子二人核心部众不失,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特健俟斤并不是异常的恐惧,反而感觉自己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 “菩萨,阿耶这次恐怕真的回不去了,大韦纥部就交给你了。阿耶十三岁征战沙场,往来无敌,称雄漠北,今遭小人算计,折戟沉沙。不能见到我大韦纥的大纛插遍草原,我就是死了也是心有不甘。你要牢牢记住我的三个遗愿。一是此战之后韦纥部势弱,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你一定和突厥人休战和盟,即使付出再大代价也值得;二是你要把铁勒诸部的背叛记在心里,却还得和他们结好,共同抵挡突厥人的侵蚀,不到你真正强大无比时,决不能和他们翻脸;三是我们现在已经守不住娑陵水的草场了,你回去后要立刻带着部众西进,只有等到真的强大了再回来夺回祖地。无论什么时刻,你都不能忘记,你是生在娑陵水的,那是我们大韦纥部众的家。” 药罗葛·菩萨也是一脸哀伤,虽然父子二人不和,但现在看着父亲心存死志,知道这是父子二人最后一次交谈,却是只能将父亲的教训牢记心底,不敢忘记。 特健俟斤唤来心腹将领普度,又将部落里最精锐的千余骑兵交给长子菩萨,让普度护着长子向北突围。到了如今,形势危急,也只能给韦纥部留点种子了,至于其他人,就为了这些种子能够更好的成长,便用他们的死为大韦纥部敲响一曲赞歌吧。 突厥人的攻击越来越迅猛,前锋打穿了韦纥部的几道防线,几乎已经杀到特健俟斤的面前。这个时候,特健俟斤还不放弃,并不组织队伍突围,而是将能聚拢的有限部众继续抵抗,只为能够给长子的突围部队创造更好的机会,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菩萨再次回望一眼父亲,他知道此次一别,天人永隔,他再也没有那棵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看着长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特健俟斤满脸含笑,他知道韦纥部终究还是会有未来的。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侍卫,特健俟斤最后一次向着身前的敌军发起了攻击······ 特健俟斤宛如飞蛾扑火一样冲向了对面的突厥军队,然后也像飞蛾一样燃烧在绚烂的烈火中。 药罗葛·菩萨看着头也不回的父亲,拭去眼角的眼泪,发了疯的一样向着北方冲去,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的烟尘。 双方小规模的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一早,整个突厥牙帐一片狼藉。漫山遍野的尸体与积雪混在一起,冻成了一个个可怖的冰雕。 达头这次借着此战,终于抢先褥但一步进入东突厥的牙帐内。虽然兵势不如褥但,但凭借投靠自己的思结、浑、蒙陈、吐土纥、覆罗五部的力量,他已经可以稳稳地压制住褥但的大军。 战后,双方的攻守形势正式易主。 褥但只是不甘心就此沉沦,可他丢的牙帐是达头收复的,自己也没有理由跟达头争抢。而更可怕的是,经此一战,东突厥各部首领和阿史那家族有权利的族老们,尽是认为达头更有能力统治草原,他们心里的天平也渐渐从褥但身上转到了达头身上。 褥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毫无办法。 达头这几日却是稳坐钓鱼台,一方面大肆拉拢突厥贵族和铁勒诸部,扩大实力和影响力;另一方面反而还大方的与褥但示好,企图蒙蔽众人。 达头之子莫贺咄看在眼里,暗暗焦急,一个劲地劝父亲此时要乘胜追击,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借着大败铁勒的势头,一举消灭褥但,成为东、西突厥的共主。 达头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任凭诸将如何心急,却是我自岿然不动。 “阿耶,我等毕竟是客居漠北,若是等褥但整合完漠北各部的势力,我等恐将悔之晚矣。” 达头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笑道:“整合,他拿什么去整合各部落。就凭他马上要断的粮草还是丢了大突厥牙帐的本事?” 达头摆摆手,让莫贺咄一同坐了下来。 “莫贺咄,草原上的狼群追寻的都是奔驰的羊群,即使地上有再多的黄鼠,也不会让他们停下脚步。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怎么只能看着像黄鼠一样的褥但众人呢?” 莫贺咄一愣,心想你还敢把褥但当做黄鼠,你忘了之前他把你打的差点逃回老家了。 “此战之后,褥但已经不足为虑了,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大隋。要知道只有一个漠北的突厥可不能称之为草原帝国。” “儿子不懂。” “褥但丢了牙帐,粮草十不存一,现在更是已经快粮绝了,他是希望能够和我们速战的。可我们不同,我们现在手里握着大批的粮草,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便能够拖死对方。莫贺咄,你安排人,天天去褥但大营外大吃大喝,若是对面的褥但士卒有人来要,统统都给。” 莫贺咄一愣,阿耶这是要疯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汗位之争(七) 达头的计策确实毒辣,一下子就打到了褥但的要害。刚开始对面有人出现还吃吃喝喝时褥但还没在意,只不过以为达头这是穷人乍富,跟自己炫耀,等自己西北的援军到来后,自己就让达头好看。 但谁曾料想,到了夜里,帐下部将便来报,日间有两三百人竟然受达头那边食物的吸引,逃到对面去了。 褥但一脚就踹翻了烤羊架子,气急败坏地下令再有被抓获者,一律严惩。 但这根本止不住士兵的叛逃步伐,昨日的事情,有些人还只是难辨真假,不敢行动。今日听得对面的昔日同袍的劝说,为了填饱肚子,哪还顾其它,一股脑的向对方跑去。跑到对面是吃肉,留在这里是吃屎,你说当兵的会怎么选。 整个第二日褥但大军叛逃了约六七百人,当数字报上来时把上层的将领都吓懵了,大军一共才有多少人啊。褥但发了狠,下令所有叛逃被抓获的人员一律被吊死,但这也掩不住褥但部愈演愈烈的叛逃局面。 到了后来,甚至有部队成编制、有组织的叛变。当官的与其看着身边的手下都跑光了,自己成个光杆司令还得受处罚,还不如带着部下投奔达头,再混个一官半职的做做。 而当兵的饿了数日,哪还管其它,有褥但身边的附离发现了上前阻挡,竟也被疯狂的人群所杀。 褥但看着这日渐败坏的局面,心里大惊,再这样下去,要不了七八日,自己的大军就要星流云散了,哪里还能再挡得住达头的攻击。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西北的援军到了,自己本部已失,又有何用。 褥但也是个狠人,知道这个时候部队最缺的就是粮食,一咬牙,便下令营中众人杀马度日。 有看着不忍上前规劝的,褥但也一概不理。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败了,这些马也是白白留给达头,还不如杀完吃了再拼上一拼。 马肉虽然不如牛羊肉好吃,但到底有肉吃便是爷。褥但营内的崩溃局面终于被止住了。 达头也不在意自己的计谋被化解,他知道仅仅就凭这些小伎俩是绝不可能打败褥但的。而且他也不想现在就和褥但决战,他得完完整整的把这块肉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他知道其实褥但并不弱于自己的兄长都蓝,若是再多加历练,到时鹿死谁手,犹未必可知。 当初褥但主动让自己的部队向东度过了頞根河,在河东岸扎营。这是种无奈之举,但其实也间接的表明褥但其实已经失去了统领突厥牙帐的资格。 褥但也不敢杀太多的马,否则来日的仗怎么打。所以对于数万大军来说,马肉的补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要想治本,还得是有粮。 看着褥但营内缠绕不绝的衰气,达头又再次出手。 达头出身于西突厥,对于于都斤山的阿史那家族众人来说,不过是个旁支,阿史那家族各族老、将领也对其毫无敬意。 达头很清楚现在自己若要成为大可汗,是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现在这些就是突厥的根基。自来到草原后,他便加紧拉拢这群人,手中的金银珠宝不要命的给这些人送。 现在于都斤山的阿史那家族的人在突厥牙帐丢失后已经丧失了积蓄几代人的珍藏,达头的厚馈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众人对达头的好感纷纷飙升。褥但这里眼看着不成事了,有心思活跃的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和达头勾连,企图再新朝再获得一个高位。 达头又允诺众人待自己成为大可汗后,允许众将建立自己的部落。此策一出,便响应者云集,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成为一个部落的族号呢。 达头看着自己越来越好的局势,拿起了手中刚从西方传来的信件。 “西北六个万骑的统帅,东突厥名将阿史那步封率领其部向达头投降了。” 这几日褥但想步封的部队都快想疯了。 东、西突厥分裂后,双方便在金山附近对峙。东突厥原本为了防御西突厥在金山以东布防了九个万骑,分成南、北两个军团由阿史那步封和阿史那郁谷烈二人分别指挥。这支部队是东突厥的西部屏障,即使是都蓝和达头和谈时,以及之后都蓝南下侵隋之时,他也没有动用。 金山兵团善于攻坚和防御,是都蓝手中最后的底牌。可惜都蓝早早地死在了大漠里,没能等到底牌的出现。 再之后,东突厥各部分崩离析,各路大军也星流云散。金山兵团因为没有牙帐的后勤保障和支持也变得度日为艰。 都蓝的死给整个草原带来的变化是难以想象的,阿史那郁谷烈在平定西部动乱的时候兵败身死,余部便投奔了阿史那步封。这支东突厥最后的建制完整的部队便到了步封手中。 步封是和拔都、察干等人一个时代的老将,皆为都蓝信重。步封为人谨慎务实,又能征善战,有名将之风。他虽然为人低调,但没有人敢小觑他。 都蓝死后,达头和褥但二人相争,各自积极拉拢步封。 作为东突厥的一名老将,突厥沦落成这个样子,步封的心里其实是很复杂的。无论从各方面来说,只要他不想造反,他的首选当然都该是褥但。 但步封和达头打了二十年,他很了解达头的实力和能力。若是东突厥完整,那么他们还有可能击败达头,但现在在这种各自为战的情况,他们只能被达头各个击破。 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将,他跟随着沙钵略可汗东征西讨,也见识过大突厥一统时的辉煌,更期待着大突厥有再次统一草原的那一天。现在大突厥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自己是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步封出人意料又理所应当的选择了达头。只是因为现在,达头才是最有可能领着他们击败大隋,重塑大突厥盛况的人。 作为一员老将,步封动作很迅速,他马上清洗了军中倾向褥但的将领,召集部队,向东而来。他要亲手将这场阿史那家族内部的闹剧终结。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汗位之争(八) 褥但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还在期盼着步封来帮他击败达头呢。当他在牙帐自立之后,立刻就派人安抚、拉拢步封。都蓝的死讯传来后,步封也跟其他人一样,名义上投降了褥但。 对于步封的为人,褥但还是信任的。步封是他父亲沙钵略可汗最信任的几员大将,一直是摄图(沙钵略可汗的名字)一脉最重要的支持者。褥但最大的信心还是,步封只有跟随自己才能最大限度获得牙帐的认可,长久地掌控西北兵权。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褥但相信步封不会让自己失望。 步封在达头和褥但二人共同的期盼下到来。 可跟褥但想象的不一样的是,步封刚一到来,就率军卡住了自己的侧翼的道路,与达头分兵从两个方向钳制住自己的主力。 褥但立刻反应过来,步封这老王八蛋叛变了。 褥但也是果决,马上下令其它方向的援军停止向牙帐进军。现在他已经败了,在頞根河岸达头的主力是他军力的三倍,这次他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褥但并不罢休,他一边安排自己南翼的嫡系军队向南占领达兰堆,接应主力部队南下;一边又下令包括阿勿思力等附从将领,进击漠南,收揽力量,等待自己南下的主力。 褥但相信,只要这次自己能率部得脱,凭借着摄图一脉强大的威信,肯定能够卷土重来的。 达头也知道褥但的威胁性,死死地咬住褥但大军的屁股,决不能让褥但安然脱身。 步封还是不希望与褥但开战,他决定亲自前往褥但军大营劝降褥但。 二人隔着数百步相望,各自曾对对方抱有重大的希望,现在却是在这种场景再次相见,也是感慨万千。 步封老远就对着褥但喊道:“特勤,为了大突厥,降了吧,可汗仁慈,会留你性命的。” 褥但听到步封的声音,勃然大怒,老匹夫,敢乱我军心。 “步封你这个留着恶涎的毒蛇,你竟然还敢有脸来见我,你忘了先可汗对你的信重,忘了大突厥跟玷厥贼子的仇恨了吗。” 步封满脸悲伤,任凭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在冬日的野外,苍老的面庞宛如鹤发鸡皮,却是给人一份迟暮的伤感。 “特勤,现在的大突厥已经危在旦夕了,隋人就在门外持刀相向,而我们却还在家里大打出手。若是大突厥列祖列宗看到,又岂会原谅我等······” “呸,你个老匹夫。” 对于褥但来说,步封越表现的情真意切,他就越感到恶心。就是这个男人,毁了自己所有的期望的。 褥但已经不想再跟步封废话。步封还在那自说自地劝说褥但,褥但却是从战马的篼囊里抽出弓箭,张弓搭箭,对着步封就射去。 二人相隔二三百步,那箭离步封还有近百步就落下。步封吃了一惊,没想到褥但却是谈也不跟他谈,直接动手了。 褥但一挟马腹,带着身边的护卫就向步封杀来。步封的亲卫也赶紧上前,将其护住。双方短兵相接,鏖战一场,虽然各自损失不多,却是铁勒之乱后第一次大规模的交战。 没能追到步封,褥但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营寨内。营内粮草绝尽,原本的希望此时也成为了达头的杀手锏,褥但大军真的陷入了绝境。眼睁睁的看着形势越来越坏,他却束手无策。 随着步封的大军到来,达头的军力空前绝后的达到最大。西北九个万骑除了西逃的阿史那达曼部和郁谷烈战没的两部,其余六部全都被带回来了。再加上投降的铁勒五部,达头大军的总军力已经超过十万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分散势力看着达头势力的日渐强大,也希望能够分一杯羹,各怀心思的纷至沓来。 这几日,莫贺咄和达头的侄子俟利伐等人看着大军有多欣慰,就对还在那抱有侥幸心理的褥但就有多痛恨。只要能够消灭褥但这个跳梁小丑,达头就能够成为整个大突厥独一无二的大可汗,也会成为草原最伟大的统治者。 达头自己倒是耐得住性子。 “阿耶,你之前不是说要等步封将军到了就对褥但动手吗?可现在步封将军的大军已经到达牙帐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按兵不动。要再不动手,褥但就跑了。” 达头嗤笑道:“他跑了更好,别看他有数万大军,可他只要一跑,大军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可我们大军都已经就位了,只要大举进攻,一定能够击破褥但,干什么还要放他一条生路。” 达头没有说话,看看一旁的安修仁。 安修仁赶紧上前回道:“莫贺咄王子,大可汗这不是要放褥但生路,而是要告诉包括步封等人在内的原来突厥牙帐的老人,大可汗心胸宽广,不与他褥但小儿计较,为了大突厥的未来,愿意给他留条生路。当然,至于褥但能不能抓得住,就不归我们管了。褥但他越狼狈,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的向心力越若好。” 莫贺咄还是不甘心,问道:“那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时忽然,帐前附离来报步封率人去劝降褥但,不仅没有成功,还被褥但射了一箭。而且褥但尤不罢休,带着大军追杀步封。双方一番混战,步封好容易才逃了回来。 听到这话,莫贺咄大惊,就要去调动军队。 达头压住他的身子,说道:“现在时机就到了。” 说着,达头站了起来,向营帐外而去,他还得去看看步封将军,感谢褥但自己将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 ······ 前几日的宿雪还没消融,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褥但军中军大帐前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夜来的朔风又把这满地的残雪吹冻了,踏上去只是簌簌地作响。寒风“呼呼”地咆哮着,用它那庞大的身躯,蛮横地席卷着人的身体,又如针一般地刺着人的肌肤。 褥但一个人坐在帐内,眉头紧皱。寒冷的朔风再是凌厉,也不过是冷了人的肌肤,冷到骨髓里。而现在一日日难以挽回的局面,才真的让他心寒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汗位之争(九) 桌上的马奶酒一杯又一杯的被灌入口中,褥但喝得醉醺醺的,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甚清醒了。 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不小心一脚撞到了桌案上。褥但站立不住,“轰”的一声倒在了桌案上。 门外的奴仆阿海听到动静,赶紧进来要扶他。 褥但却是怒了,自己什么时候还得要人扶了。 他一把推开阿海,接着又是一脚将阿海踹翻在地。阿海一惊,吓得赶紧伏在地上求饶。 “狗东西,你也看不起我,认为我没用吗?今日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说着,褥但对外面的附离大喊道:“来人,给我拉出去,抽一百鞭子。” 马上有两个附离进来,将伏在地上求饶的阿海拖了出去。 这几日褥但越发的暴虐了,已经不知道处死了几个仆人,现在没有人敢主动上前侍候他。今日这阿海也是老实,若换了旁人听到声音早就躲得远远地了。两个附离只能给阿海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当然二人也不敢真的活活打死阿海,总要放些水。这倒不是这些人心善,而是褥但太反复无常了。整日醉酒的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老是叫被他处死的人上前侍候,附离们从哪给他找人。 这些附离吃过几次亏后也聪明了,都是把人打个半死,防止褥但再闹什么幺蛾子。 褥但处理了阿海,心里也略痛快了。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就躺在了地毯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帐外一片混乱。褥但的侍卫队长也迷失赶紧叫醒了酣睡不醒的褥但。 褥但睡得是两眼惺忪,被叫醒了还怒火中烧,幸亏也迷失是有急事才没有发作。听到也迷失的汇报,半醒半睡的褥但如同被浇了一头凉水,那片火再也烧不起来了。 “你说什么,阿史那阔出率部叛逃了?” 褥但被惊的手脚发凉。阿史那阔出是他手下大将,其指挥的万骑一直是防御铁勒人的主力。牙帐之战后,褥但手上的军队不过三四万,这支数千人主力的叛逃给了褥但重重一击。 褥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不管怎样,死也得把阔出追回来,他得杀一儆百。 褥但面色狰狞,咆哮着喊道:“点兵,给我把他们追回来。” 大部队马上就被征召起来,但现在正是半夜,都睡得迷迷糊糊,那还能整队开战。整个大营嘈杂一片,混乱不堪。 褥但可不管这些,醉醺醺的他立刻翻身上马,他要亲自去砍了阔出这个王八蛋。 褥但带着嫡系前锋数千骑兵冲出大营十几里,就发现了阔出大军的踪影。褥但大喜,命令各部加快速度,一定要追上阔出。 与褥但想的阔出发现他们后一定狼狈逃窜不同,阔出竟然敢命令部队就地转身,组织防御。 看着阔出竟然敢如此藐视自己,褥但的肺都要气炸了。 “杀过去,把阔出这个贼子剁成肉泥喂狗。” 呼啸着的骑兵带着风一般的姿态冲向对面的褥但军,两支军队很快就撞在了一起。刚交上手,褥但军就凭借着强大的攻击力大占上风。看着且战且退的阔出军,褥但狰狞而得意地笑了。 忽然,褥但发现背后的大营内有火起。 冲天的火光好像燃烧着白雪,将这无尽的夜幕也染得猩红。褥但瞬时后背都湿透了,双手紧紧握拳,牙齿都快咬碎了。 “无耻贼臣,胆敢如此。” 褥但立刻就要率军回援大营,但来时容易可走时难,阔出大军怎么能放褥但安然回去呢。 褥但大军的一切都在大营内,这次要是再丢了大营他们就只能做马匪了。众人也拼了命的往回赶。可没走了三里,一支隐藏在雪夜里的骑兵边狠狠地撞上了褥但大军行进的队伍,然后迅速搅碎了褥但大军的防线,插入褥但大军的腹心部。来人正是达头的侄子俟利伐统帅的大军,在这里奉命阻拦褥但的回援部队。 为了赶回大营,褥但像发了疯一般,拼命地冲击俟利伐的防线。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也吓了俟利伐一跳。他不敢恋战,只得且战且退,放褥但过去,但也是从逃命的褥但大军身上零敲碎打了一番。 这些褥但都顾不上了,一切都要以回到大营为目的,其它事情,听天由命吧。 离着大营还有四五里,已经可以远远地看清大营的轮廓。听到大营内的喊杀声,褥但不怒反喜,只要大营没有丢,自己就能带人把他夺回来。 突然从大营内杀出一支队伍,正是褥但大将阿坦。 褥但放眼望去,看来阿坦是突围而出,后面还缒着达头军。大营内兵马众多,还是得突围,看来达头军为数不少啊。 看着褥但带人赶回,阿坦也是大喜。 “可汗回来了!可汗回来了!” 二人来不及寒暄,褥但就亲自带着人向营内的达头军杀去。这时阿坦所部也仿佛恢复了士气,紧随其后,也杀了进来。 褥但的确能力出众,他的出现就像荒原上一座高耸的灯塔,瞬间就给众人指引了方向。看到褥但回来了,褥但大军众骑士也士气大增,各部马上开始有力的组织起抵抗。 褥但的主力铁骑像一把弯刀一样,直抵对方精锐的胸口,所部来回穿插,直打得对方无招教之力。战场形势瞬时逆转,达头军也啸聚着向后撤退。 总算是保住了大营,虽然达头诡计害人,阔出这个贼子也叛逃而去,但只要有这些队伍,他褥但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褥但竖起大旗,准备收拢之前混乱中逃散的队伍。 众人见此,也是心头一松,虽然好一番折腾,但总算是没事了。 这时,跟随在褥但身后的大将阿坦忽然抽出腰间弯刀,一勒战马,向着褥但就奋力斜劈过去。眼看就要将褥但一分为二,好在褥但为人虽然暴虐,但警惕心重,感到后方杀意,就知不妙,立刻侧身来了个“鹞子翻身”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褥但立刻狠狠拍了马屁股,马吃痛向前奔去。褥但趁机翻身上马,也借此调转了马头,随即抽出了弯刀,与阿坦相对。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汗位之争(十) 看着对面对他持刀相向、突施毒手的阿坦,褥但眼中是止不住怒火,看着这个他数年来都为之信重的大将,他怒骂道:“阿坦你个狗贼,也要背叛我吗?” 对面的阿坦被骂得脸色一会红一会绿。他紧咬着牙忽然正色道:“可汗,我也曾忠诚于你,可是你看看你干的,丢了牙帐不说,使大突厥几十年的荣光受到侮辱,祖宗陵寝也受到打扰,你还不认为你错了吗?现在达头大可汗才是能带领大突厥走向荣光的人,你降了吧,大可汗会留你一命的。” 褥但听到这话,肝胆俱愤,提着弯刀就要向阿坦杀来。 阿坦知道自己不是褥但的对手,忙向身后一侧,躲到亲兵身后。一挥手,众亲兵向褥但杀来。褥但的附离也发现了这边的争斗,双方赶紧混战在一起。 阿坦的骤然发难,就像是在山中心引爆了一颗核弹,其后果是无法想象的。整个褥但大营瞬间就全乱套了,因为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到底谁又是你的敌人。 已经没人去关心外围的危险了,因为很多人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褥但看着这场景目眦尽裂,却无能为力。 阔出、俟利伐与莫贺咄的部队之前都只是暂时脱离了褥但大营,但并没有走远,这几人就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流着恶臭的垂涎,准备从褥但身上咬下一块肉。 乱起,风急。 阔出、俟利伐从西面杀入,莫贺咄从东面杀入,步封从北面杀入,达头可汗自己亲自率军从南面杀入。 其实当铺天盖地的骑兵像摧毁一切的黑云一样压来时,褥但大军就败了。一片狼藉不堪的营内,到处是跪地求降的骑兵······ 至于褥但,见事不可为,早就带着身边的数百骑附离跑了。他知道自己还有突厥可汗的帽子,只要自己投降大隋,一定会获得大隋皇帝的重用,就跟染干一样。至于跟达头的仇,他会回来报的。 达头料到褥但会突围,但没想到这家伙不是逃向更遥远的东方或者北方,而是一路向南,对着达头的中军狠狠地冲来。 达头本来没料到褥但会南下,因此在南线布置的兵力最弱。却没想到褥但挥舞着弯刀,势不可挡,发了疯的就要和达头血拼,双方相距不到百步,达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褥但还算是有些理智,并不是真的要和达头拼命。他忽然带着冲锋的部队划着一个弧形越过达头阵前,在达头大军的空隙中向东南方向而去。 看着褥但离去的背影,达头又惊又怒,却也是后怕,褥但小儿果然非常人也,只得命众人追击褥但。 褥但一路血战,跑出去三百多里才休息,看看身边残存的数百人马,也是悲从中来。昨个自己还是拥兵数万的突厥大可汗,今日流落草原还不如一个马匪头子。 这种落差让他如何接受。 在一处偏僻的羊盆处,褥但众人刚劫掠了一个小部落补充给养,吃饱喝足的众人各自避着寒风休息。 刚又被褥但抽个半死的仆人阿海跪在褥但身旁,给他捶腿。虽然没有捶腿的女性也是不美,但之前逃得匆忙,现在身边只有阿海自己,褥但也只能强忍着了。 骂骂咧咧了两声,褥但让阿海滚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裹着毯子睡觉。 明天还要继续向南。 羊盆内一片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音。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熟睡了,这一个不起眼但离褥但很近的角落里,阿海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偷偷地哭泣。 作为褥但的奴隶,他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唯一能给他心灵慰藉的,只有和他一同被俘虏成为褥但婢女的姐姐。而这唯一的亲人,也在不久前褥但一次暴怒中,被活活打死了。 阿海却不敢有任何反应,连伤心都不能。 看着那摇曳的火光,是那么的销魂,阿海强咽下一口吐沫,为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而震惊。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奴隶,早就丧失了自我,只剩下了服从的意识了。 说干就干。 阿海偷偷地爬了起来,将一把偷藏的断刃拿了出来,握在手上,悄悄地向褥但的帐篷爬去。不时听见有呓语声,阿海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强忍着一步步向前。 也迷失战死在之前的混战中了,褥但还没有任命新的侍卫长,因此他周遭的防卫并不严密。 阿海又是他的仆人,很容易的就悄悄走进了他的营帐之中。 褥但的营帐也不大,靠着火堆旁,褥但一个人正拥着毯子,呼呼大睡,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看到在那躺着的褥但,阿海下意识的就要跪下叩头,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杀他的。他强忍着颤抖,一步一步走到褥但前,阿海举起了刀子,却不敢下手。 他正纠结间,忽然在酣睡的褥但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持刀的阿海,他赶忙呵斥道:“阿海,你要干什么?” 阿海大惊,可褥但的呵斥入他耳中,新仇旧恨俱起,你还要骂我,手中的刀便下意识的直挺挺地插入褥但的肚子里。 “啊!” 褥但遭此一击,就要去伸手抓阿海。阿海下意识的后退,带出了弯刀,看到褥但狰狞的样子,一咬牙又持刀撞入褥但怀里乱刺。 阿海不知胡乱刺了多少刀,褥但的胸前是一片血肉模糊,人却是早就断了气。 这时,后知后觉的阿海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慌乱着下意识的就把手中的短刃扔到地上。 这时他想起来自己得逃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拿起短刃,就向帐门口冲去,这时才想到这里人这么多,自己杀了褥但,一身血污,还能往哪里逃。若是被他们抓起来,后果是什么他很清楚。 阿海身体抖的厉害。他从门内伸出一个脑袋,发现没有人,这时又赶紧缩进去。他拿起地上的火把,就照着帐篷点了起来,就让这烈火将所有欺负自己的人都烧死吧。 然后阿海丢下火把从帐篷后面划开的一角逃了出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达头的野望 “走水了!” 羊盆内的人都被这突然烧起来的大火惊住了,几名头领赶紧向褥但的大帐冲去。却只见褥但身上已经火起,却是不见挣扎,他已经死了。 众人知道,他们完了,没有了褥但,他们真的成了一群不如马匪的人。 这时,将领达孛猛地冲了过去,众人还以为他要从火里抢回褥但的尸体,却见他抽出弯刀,“咔嚓”一声,将褥但的头砍了下来。 众人见此大惊,持刀就要上前。 达孛对着众人大喊道:“可汗已死,你们真的想在草原上做马匪吗?” 众人听到这声呵斥,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达孛提着褥但的脑袋喊道:“既然可汗死了,我们效忠可汗这么多年,就让可汗的脑袋再帮我们一次吧。” 达孛等人带着褥但的脑袋返回了牙帐,投奔了达头。至于始作俑者的阿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仆,谁会在意。 本来褥但都逃了,但现在他的脑袋来到了自己的身前,达头也是喜出望外。他一边摸着褥但的脑袋,一边叹道:“汝之不死,吾无葬地也。” 说着又是一番得意,令手下人将褥但的头盖骨做成饮酒的器具,供自己使用。 至此,纷争了整整七个多月的汗位之争,告一段落。达头击败褥但,终一统东西突厥。 摩挲着着象征突厥汗位的权杖,达头志得意满。五十年的时间,室点密家族的子孙终于击败了土门家族的子孙,成为了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可汗。 三月初,达头可汗在突厥牙帐大聚各部,被众人共推为突厥大可汗,号为步迦可汗,大突厥之共主。 虽然成了突厥可汗,但步迦可汗很明白,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凭借着兵力的优势压制住众人。不说西突厥还有原本名义上掌管西域的阿波可汗之子泥利可汗。 现在的自己两侧便是万丈悬崖,只能进,不能退了,否则就是第二个都蓝可汗。 牙帐大会开得并不顺利,众人效忠土门一脉五十年,都已经习惯了,达头的到来,打破了旧有的权利阶层。而且这些东突厥的权贵,对着西突厥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你们是偏支,我们才是正统,现在被一个他们鄙夷的偏支统领,对此不满的部落不知凡几。 达头只能尽力维持旧有的社会面貌,没有了东突厥各部的支持,光铁勒人也能让他喝一壶。 至于西突厥众人,他们认为既然达头成为了突厥共主,就意味着西突厥击败了东突厥。自然东突厥的一切财富、权利都应该为西突厥攥取,但事实却跟他们相像的相差甚远。他们无法理解达头为什么要厚待这群丧家之犬,就像东突厥众人不明白西突厥这群偏支凭什么统治他们一样。 步迦可汗每天绞尽脑汁去调和东西突厥的矛盾,但局势却是越演越烈。没要办法,为了彻底掌控东突厥,步迦可汗祭出了他最后的发宝,入侵大隋。只要入侵大隋成功,他就能名声更上一层楼,到时挟大胜之威,各跳梁小丑俱不在话下。 “南征,这怎么可以。先可汗时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一年,就仓促南下,要是败了怎么办。” 对于步迦可汗的提议,双方很快就形成了两个阵营。步迦可汗本来以为东突厥众人靠近大隋,更乐于南下打草谷,但现在却恰恰是东突厥的各部贵族反对。 事实上,大隋给突厥人的伤害太大了,前有达奚长儒,后有黄明远。 在双方20余年的战争中,突厥南下是为掠夺财物,各部分散,又不能紧密团结;而当大隋度过建国初的虚弱期,却是越来越强,除派兵防守边境,还主动出兵反击,逐渐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 582年,突厥主力沙钵略可汗率十万军与隋将达奚长儒两千余人在周盘遭遇,双方连续激战3天,作战14次,突厥大败,大哭而离去 突厥军进犯兰州时又被隋将贺娄子干打败。 583年,隋军八路反击突厥。卫王杨爽率领李充等四将出朔州道,与突厥沙钵略可汗相遇白道,突厥军遭遇隋军突击而惨败,沙钵略可汗丢盔弃甲,士兵死亡大半。 河间王杨弘率豆卢勤等人率数万隋军出灵州道,与突厥军遭遇,战而胜之。 隋将窦荣定率9总管、步骑兵3万出凉州,在高越原(今甘肃民勤西北)击败突厥阿波可汗。 599年,相国高颎于朔州击败突厥军。 杨素于灵州北大破达头可汗主力。 黄明远与大同城大破东突厥军主力,斩首数万,都蓝可汗被杀。 ······ 二十年来,除了刚开始趁着隋朝新立,突厥占了点便宜外,之后几乎每战必败。大同一战,突厥人更是丢盔弃甲,草原之人闻黄明远之名而肝胆俱裂。直到现在,这些残存之人实在不想再去大隋送人头了,听说大隋新来的边将就是个魔鬼。 “可汗,你也和突厥人先后在高越原、灵州交战过,当知道大隋的实力,非短期内可击败的。我草原遭此大难,自当舔舐伤口,短期内恐难大战。” “可汗,三思啊!” “可汗,不能去啊!” ······ 看着下边众人一个个的,群情激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抢先锋之位呢。现在却是这些人畏惧大隋如虎,根本没有一战的勇气。 莫贺咄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东突厥贵族说道:“你们还是苍狼神的子孙吗?我大突厥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随水草射猎,居处无常,习于武事,强则进取,弱则适伏,隋兵虽多,无所用也,如何可以未战而先怯也。” 可能众人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但如何能忍受莫贺咄一个小儿的斥责。有脸皮薄的,涨着通红的脸说道:“大话谁不会说,蚍蜉撼树,大言不惭,你有本事自己去打大同城,试试黄明远的厉害啊。” “我······” 众人一番争吵,直引得达头可汗头痛。若是日日如此,那还能做成何事。 达头可汗拍了拍桌案,脸色铁青的说道:“我大突厥自伊利可汗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每遇强敌,必蹈生赴死,才有今日之成功。区区隋人,难道可比当日柔然对我突厥的压迫吗?柔然昔日强盛如此,不照样被我们打败了吗?” 说着,达头可汗抽出弯刀,对着众人高呼道:“今日伐隋若不成功,吾誓不回还。” 天下安康 第一章 特种战士 四月,花儿吐艳,柳枝婀娜,碧水传情,山峦叠翠,处处芳菲浸染。 大同城内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一片欣欣向荣。 自李节事了,朝堂上也没有再往大同派遣新的车骑将军,自此黄明远成了大同城独一无二的统治者。因此整个骠骑府内,政通人和,万事俱兴,李子孝、崔君肃、李袭志等人各行其职,大同城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黄明远对此倒是放心,将军政诸事全都委派给众人。众人闻权则喜,黄明远也有了时间进行自己原先因战争而不得不终止的事情,在大同进行军事改革。 黄明远知道,任何先进的政策都应该符合时代生产力的发展,自己绝对不可以盲目行事,过度迷信后世的制度方法,与时代脱节。因此黄明远也是小心翼翼,希望通过实验获得有效数据再进行新军规模的扩大化。 黄明远这几日又在思索怎么加强军队的战斗力。 后世随着世界大规模战争的减少,局部冲突成为军事主流,各国也加强了特种作战方面的培养。 虽然现在那种上天入地的特种兵在与突厥人的大规模冲突中,并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但黄明远还是希望现在能够未雨绸缪。 在消灭步迦可汗之后,直到三征高丽,天下大乱,大隋将会迎来一个大约十年左右的平静期。这段时间虽然也是战争不断,但一方面规模小,黄明远并不可能事事都参与进去;另一方面就是回报率太低,平定契丹的韦云起,征讨交趾的刘芳,攻破伊吾的薛世雄等人都没有太大的封赏。 或者说他们所获得的封赏并不能酬其功。 在国人眼中,这些偏远的地方不过是弹丸之地,真没多大用处。不过是君王好大喜功,劳师动众,徒费钱粮,毫无益处。而在此处立功之人自然就没有什么封赏了。 黄明远不希望他的军队要在这种情况下闲十年。因为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军队都会废了。所以在未来和平阶段,黄明远准备弄一块磨刀石,保障军队的战斗力。而为了让这块磨刀石更为锋利,他要把他们按照后世的标准培养成一支特种部队。 本来,黄明远的狼牙骑其实也算是古代特种兵的一种。它有点类似于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军,选精锐而充之,以黄青、雄阔海、秦琼、韩浚等骁将统之,百余骑兵一身玄甲,手握狼牙马刀,如同黑云一般压向敌阵,乘机进击,势如破竹,所向无不摧破。 虽然这种部队战斗力颇强,天下有数,但这种部队仍然不是真正的特种兵,他们并没法去执行包括战场外的一些特殊任务。 黄明远想要的特种兵分为两种。一种是单一作战能力极强的士兵,有些像后世军中大比武的那种尖子,培养他们是为了不断鞭策诸军。这个主要靠士兵的天赋和后天训练,其实培养起来并不难。而黄明远更重视的另一种则是侦察兵,是那种能够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渗入敌人战线的精锐。 家庭出身和政治倾向表面了,未来的黄明远肯定不会太获得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他在情报方面先天性的就存在弱势。虽然黄明远准备了北斗情报系统来弥补这个不足,但很多战地军事情报不是特务人员可以获得的。 特种部队是破袭敌方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目标和执行其它特殊任务的特殊兵种。他们单兵作战能力极强,适合在各种恶劣条件下,完成作战任务。 黄明远虽然前世不懂特种作战,但是这辈子带了这么久的兵,再加上上辈子通过电视网络获得的信息,也准备对其试一试手。 特种兵作战,初在选人。黄明远准备从现有部队中征选一批人,再从焦方杰的斥候部队中选择一批人,交由焦方杰统帅,负责特种作战工作,直接对黄明远负责。 《书·禹贡传》:“斥候而服事。”斥,即侦察,主要目的是视敌进退,一般是选择行动敏捷的军士担任。 而这个年代,其实大多数军队对斥候的工作不是太重视,虽然很多将领知道部队中没有斥候不行,但斥候兵的地位却不高。 黄明远现在自是没有办法让众人认同斥候队伍的重要性,但这不等于他没法子提高斥候的地位。 这不,黄明远便让黄青在军营内张贴告示,从全军优秀士兵和反正、提拔的奴隶、役夫中选拔斥候。而一旦被选中,骠骑府在原有补贴基础上,每月多给米一石。 隋唐时期的军队大多是府兵,府兵享受国家财政补贴,政策红利,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府兵外出征战要自备资粮、铠甲、武器,军饷之类的一般靠战时缴获和赏赐。 但边地不一样。这里土地贫瘠,战事频繁,没有办法,只能使用府兵、募兵相结合的方式来防御胡人。 黄明远希望可以收拢军心,这不仅仅是思想上的宣传,还需要让众人切切实实地获得好处,士兵才会支持他。 经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夫兴师不有财帛,何以结人之心哉! 因此,黄明远便经常以缴获的名义给军队发饷。 大同偏远,物资输送极为不便,民生疲敝,百姓疾苦,这一石米完全可以让一个家庭多养活两个人。这在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的隋唐时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所以士兵补贴增加一石米的这个告示一经贴出,立刻就引得群而告知,人流攒动。 不过黄明远这一石米也不是好拿的,身为斥候要长期活跃在敌后和对敌前沿,生死不过一瞬间,很多时候连归葬都有困难。虽然当兵吃粮,马革裹尸是天经地义的事,众人也早就有战死的思想准备,但是谁不想选择一个相对不怎么危险的兵种呢。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的弄潮儿,积极报名。对他们来说,死不恐惧,混不出个样来,才是最大的原罪。 天下安康 第二章 披榛采兰 在天德镇的工地上,此时正是吃晌午饭的时间,民夫、奴隶各端着个瓷碗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黄大将军招斥候呢,每月多给一石米呢。” “我还听说啊,这次黄大将军不仅仅只招良家子弟,包括民夫、奴隶等都招,听说这有奴隶一旦选上了,黄大将军立刻给他脱籍。” “有这好事,那些兵头子们不都早抢光了。” “你傻啊,斥候是谁都当的了的,十个斥候九个都是尸骨无存,过年过节的,家里想给你烧个香,都找不到地方。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没有办法,谁去当斥候啊。” “这待遇,死了也值啊,战死也总好过在这给人当奴隶。”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 众人三三两两,嘀嘀咕咕,各自讨论着黄明远发下来的这道命令。一旁的监工好似没看到,连眼皮也不翻,任凭他们传播此事。 “老子不干了,老子去当兵。” 忽然人群中一个汉子忽然站了起来,将吃完的瓷碗放到地上,大步流星的向监工走去。 这汉子看着年不过二十,却是一身的腱子肉,紫黑阔脸,双眼有神,一看便是打架的行家里手。众人见其威势,也不敢阻挡,自动给他散开一条道。 站在一旁的监工也不责罚,上前问清楚缘由,直领着他前往征兵处进行登记。 下边的人一阵唏嘘,既为他将要脱离奴隶身份而赞叹,又看着汉子怎么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非得去死呢。 这时在一旁的避风角落里,有一少年,虽然衣衫褴褛,却是眉清目秀,不无羡慕的看着刚才那个汉子,说道:“九兄,要不我们俩也去当斥候吧?” 一旁斜躺在沙堆上的男子,连看也没看,冷冷得吐出两个字来:“不去!” 这少年听得兄长拒绝,有些急了,忙问道:“九兄,这是为啥,咱们去当了斥候,就不再是奴隶了,也不用再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了。” 旁边的汉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呵斥道:“这种钱是有命挣,没命花的钱,你也要挣。” 那个少年并没有因为兄长的呵斥而放弃,反而心中的心思更加浓烈了。他抓起手中的碗摔在地上,大喊道:“就是死了,那也比在这给人当奴隶好。九兄,我真的受够了,想我吴兴钱氏世代冠缨,也算是个世家大族,而今我兄弟二人,却在这里给人做个奴隶,每日担土推石,丢尽了祖宗的脸。大丈夫当带三尺剑,建功立业,就是马革裹尸我也心甘情愿······” 一旁的青年,忽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把少年打翻。 “你忘了我说过,我等罪人,是不能擅报家门,辱了祖宗的。” 说完,这个青年不再看少年,而是放下饭碗,一甩袖子,也大步流星的向监工走去。 后边的年轻人顾不得脸疼,大惊失色,忙捂着脸大喊道:“九兄,你这是要作何?” 前面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如你所愿,去当个斥候。” 这少年一惊,然后就是狂喜,马上一边揉着脸,一边跑着跟了过去。九兄终于想通了,这个时候为了生存哪还能顾得上什么其它。现在就凭自己和九兄的本事,他们这次也终于熬出头了。 ······ 虽然有形形色色的人希望可以通过这次从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愿意加入斥候军的人还是太少了,且大多都是奴隶。至于民夫,或许对他们来说,还是当一个民夫更合适吧,至少现在的劳累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家了。 前去押运的秦琼带着约三百多人来到大同,这些人全都被临时安置在大同城北新修建的军营之中。 此时除了这波人大营内还有二百多名非军人,他们大都是奴隶出身,家庭条件很差。 这些人以及包括原本斥候在内的四百余人,共计约千人。 这些人到了目的地,便有人专门领着进了营地。也不让进帐篷,而是每人发一碗肉汤,还有两个一斤重的大个肉馒头,再加上一些水果之类的,到时很丰盛。。 而这些奴隶整日进行着繁重的劳力,吃不饱还穿不暖,见到这些吃得,都要疯了。马上有人要上前去抢,一旁维持秩序的骑兵立刻抽出腰间的鞭子,向着人群抽去。 这群奴隶下意识的就认为是对面是监工,马上跪在地上求饶,但对面的骑兵连看都不看,只是维持秩序。 之前的那个少年领到这份食物的时候也是惊喜异常,原本都准备要到了生死关头,才有这种经历,而现在却是完全实现了。 少年端着瓷碗,一边大口吃着肉馒头一边对兄长说道:“九兄,你看我没有说错吧,单凭这些肉馒头,我们也不虚此行啊。” 那青年点点头,也狼吞虎咽的吃掉一个肉馒头,接着端起肉汤一饮而尽。又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便把剩下的那个肉馒头揣进了怀里。 “九兄,还留着干啥,吃啊。” 这青年摇摇头说道:“接下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想得留着一个肉馒头以备不时之需。” “那行,九兄说不吃,我也不吃了。” 这少年倒是听话,马上也将肉馒头揣进怀里。 这时青年看到不远处第一个出来的大汉竟然也将馒头揣进怀里。那大汉看到了他的目光,二人相识一笑,各自转向一方。 此时众人俱是不知,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黄明远和陈远二人正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大吃大喝的众人。 看到不少的人偷偷将馒头留下藏起来,陈远笑着说道:“主公,这波人,倒也有些聪明的,明天估计要好看了。” 黄明远笑笑,不置可否。 “有聪明的,但也不多,仲长你信不信,这些藏粮食的大部分都是穷怕了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准备,纯属因为这就跟家犬一样成了他们的天性。” 陈远一拱手,说道:“主公明察秋毫。只是主公真的决定了要按照你那个计划表行事,远也觉得这种选拔方式实在是太过了。” 黄明远看着远方的众人,没有转头,说道:“既然决定开始,那还能再停止计划呢?” 天下安康 第三章 先扬后抑 军营内的环境倒是不错,众人难得没有了往日的劳作,各自根据亲疏关系聚集在一起吹牛唠嗑。一直持续到了夜里,众人俱是兴奋得睡不着觉,直闹腾得很晚才休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此充满了憧憬,有头脑灵活的早就看出来情况有些不对。把他们招到这里,好吃好喝的,还没有什么约束,既不用做工,也不用训练,可这哪里是招兵啊。 可没人能猜到黄明远的企图。虽然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可他们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暗暗地着急。 青年便是其中之一。 他现在也是充满了疑虑,这些当兵的把他们带到这里之后,除了管了段饭,就没再对他们过问了。他们的上官在哪,他们的武器装备在哪,现在俱是一概不知。 青年知道虽说凭他们的档次,按道理来说黄明远根本没有理由跟他们故弄玄虚,但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这青年傍晚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些和他们一同在营中,而且之前就是大同隋军的人,看他们大多都储备了饭食。这些人没有聚在一起闲聊,而是早早地都围在一起休息了。到了这个点,他们的营地已经鸦雀无声。 青年想着,既然是招兵,那就先跟这些当过兵的人学吧。 夜色微凉,微风摇曳,众人很快就放松了身心,进入了梦想。还有人在床上喃喃呓语。 忽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将沉睡的众人惊醒。 “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有睡得迷迷糊糊的人骂骂咧咧的,但很多人也没当回事。 青年却是知道这事不简单,一边穿衣服,赶紧将身旁的弟弟拉起来。这时白日里那个阔面大汉也已经起来了。 这时看众人没在意鼓声,青年大喊道:“大家听我说,赶紧起来去外面集合。军营内三通鼓不至,是要被斩首的。” 众人一惊,也害怕了,马上七手八脚的胡乱穿衣起来。 这时第二通鼓又开始了,青年拉着弟弟就向外跑去。 只见外面硕大的空地上,那些原本当兵的人已经出人意料的集合完毕,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那里。青年也想去站队,却忽然发现,他们自进来大营后连自己的长官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站队。只好拉着弟弟在当兵的旁边站好。 那些也跟着出来的有样学样,七歪八扭的也成了队列。但你踩了我的脚,我压了你得鞋,不晓事的更是骂骂唧唧,闹个不停。 到了第三通鼓完毕,立刻有骑着马的士兵冲了进来,包围了营帐。还有在那找不到队伍或者说话的,马上的士兵毫不客气,挥手就是一鞭子抽过去。很快那些还没有起来的人,被带了出来,押在校场内。 一个穿着山文铠的年轻将领骑着马进来,在他们面前巡视了一圈,众人被这股气氛压抑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一群乌合之众。” 这将军抽出马鞭子,指着那些被押的人说道:“这群人无视军规,失期不至,每人抽二十鞭子,打回远处。” 这时马上有士兵上前将这几十人按在地上行刑,任凭他们在那里哭爹喊娘,鞭子还是毫不留情的抽在他们身上。 “之前我没有跟你们说过军规,所以这些人只抽了二十鞭子,但下一次,不会再这么轻了” 这将军转向他们,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却只见他又大骂道:“一群垃圾,你们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自由赶去天德城,取了东城门外的信物再赶回到这里,如果明天落日前赶不回来,你们就只能滚回去继续当垃圾了。” 这个时候,看着一旁还在被明正典刑的那些人,众人也不敢多言语。心里也只能怨自己上了贼船。 原来当兵的众人却是习惯了,听到命令后,立刻撒开腿就跑。剩下这些人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走吧,要不然真的敢不回来,那下场可不美妙。 青年看看天,现在不过丑时过半,到明天落日前不过区区八个时辰,而前往天德城一来一回至少九十里,这距离也太恐怖了。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很多人跑出大营后才发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天德城在哪里。 还好青年来之时便暗暗将路记在心中,这才没有迷路。 天色已经见亮,兄弟二人跟着众人跑了大半夜,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早就疲惫不堪,只得在一处阴凉处休息。青年饿得很,却不敢拿出身上的肉馒头。这个时候,路上人多,都是饿狠的人,要是贸然拿出食物,怕不得有人哄抢啊。 走了没多久,兄弟二人又遇到了昨日的壮汉。 这壮汉也是个有心计的,几次看到青年,知道对方是个人物,便想着过来结交一番。他也没注意来时的路,虽然跟着众人跑,但也不心安。队伍渐渐洗漱,前边的路程也越来越凶险,他遂决定交好这兄弟二人,大家一起前往天德城。 “二位贤昆仲,在下安州人樊兴。” 见这大汉行礼,兄弟二人也赶紧上前。 “壮士有礼了,在下钱九陇,这是在下的弟弟钱十一。” 樊兴见这兄弟二人也不报家乡,知道二人有所顾忌,没有多问。看兄弟二人谈吐不凡,应该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何能没个大名呢?自己是父亲犯罪,配没为皇家隶人,看来这昆仲二人也不简单啊。 钱九陇,原名钱瓛(音环),字永业,吴州长城人。其父名叫钱文强(鸣奇疑为杜撰,《旧唐书》未记载其名,而且古人不会起这种名字的),为南陈吴明彻裨将,和吴明彻一起在彭城战败被俘,后被抄没为奴。钱十一为其弟钱瓐(音卢)。 樊兴看着像个成年大汉,但其实也才十七。 三人结伴而行,又提前准备了饭食,虽然路途艰险,但是只要不懈努力,还是可以做到的。一路上走走停停,主要是三人作为奴隶的时间太长了,身体都没有恢复过来。 三人碰巧竟然都是皇家隶人,只是之前从没见过。隋文帝安排长孙晟修大利城,他们一同被安排到修城队伍中,后来又被黄明远借到了大同。 越往前走,人流越分散,沿途不时有累到在路上的人。 三人一路向西,大约午时才在天德城西录下指纹,领了号牌回返。 天下安康 第四章 恩义相结 虽然回去的路也熟悉了,但其实并不好走。后边的人不知道前边等他们的是什么,只是见有号牌便上前去争抢。虽然沿途不时有骑马的隋军往来阻止,但这种事情其实是无法禁绝的。 有聪明的人已经准备再想法走别的路了。 三人回返了约三分之一的路,看天色还早,便在一处休息。几人上午各吃了半个肉馒头,现在准备吃晌午饭了。 正吃着,忽然不远处有群人大喝道:“放下吃的和号牌。” 三人大惊,忙回头看,却是早就埋伏在一侧草丛中的一群人。这些人约十几人,尽是手持各类工具,在一个疤脸汉子的指挥下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钱九陇上前说道:“兄弟们放个路子,在下以后必有重谢。” “他妈的说什么以后有重谢,现在先拿吃的来谢谢我们吧。” 正说着,这疤脸汉子突然挥起手中木棍就向三人打去。 三人一惊,各自和这些人战到一块。樊兴悍勇,拉起架势,几个大汉也近不了身,三下五除二就将人处理个干净。 钱九陇也是勇武,抬脚踹倒一个凶人,顺手就夺过棍棒,将另两人打翻在地。对方虽然人多还真挡不住三人。 “啊!” 钱十一年幼体弱,功夫也不强。一个疏忽,被一个人一棍打到腿上,倒在了地上,却是不知道断没断,只是在那哀嚎。 钱九陇一惊,赶忙上前相救。 料理完所有人,钱九陇看着钱十一也是着急。 “九兄,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再不走天就晚了。” 钱九陇哪能留下弟弟,也不管对方不情愿,一下腰背起钱十一就向前而去。 樊兴一把拉住他,说道:“九郎,交给我。”不由分说的就把钱十一抢了过去,背在身上。 樊兴背着钱十一在后,钱九陇在前边拿着棍子开路。三人一路跌跌撞撞,带着受伤的钱十一,到了酉时才赶到大营。 三人已经力竭了,跟之前赶到的一群人一样,也不顾形象地瘫在地上。而钱九陇虽然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烧炸了,却不敢耽搁,强忍着爬起来四处寻找大夫给弟弟救治。 虽然钱十一也跟着通过了测试,但他身体受伤,没个三五个月是绝不可能恢复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参加下边的选拔了,只能遗憾地退出。但出人意料的是钱九陇也要退出,因为他要照顾弟弟。 任凭钱十一怎么劝说,钱九陇却是主意已定。一旁的樊兴看着,也是甚为惋惜。 虽然很感人,但焦方杰是不会给他们开通绿色通道的。 而一旁的黄明远和陆贞也是看到了这个情况。 “贞娘,那个大汉不错,对朋友有义;那个兄长也可以,为了弟弟可以舍弃不当奴隶的机会,也算是仁了。如此人才,怎么可以让他们走了。” 黄明远在远处看着发生的一切,跟陆贞说道。 陆贞嫣然一笑,也笑道:“郎君看上了那个年长的和阔脸大汉,我却看好那个受伤的少年。虽是奴隶,可看着气度不凡,虽然受伤,强忍着也没有大喊大叫,一看就是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料想这兄弟二人出身不低。就是不知道是哪个落了难的家族子弟。这种人,有见识,有能力,更有着一股拼劲,最重要的是年纪不大,若是再识字的话,真是个好苗子了。” 黄明远哈哈一笑。 “吾与贞娘所见略同啊!” 这时陆贞性质来了,便问道:“郎君,贞娘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你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跟这些人说,就是让这些人就这么跑呢?而且郎君不规范他们的秩序,我看今日受伤的,定不在少数。” 黄明远笑言道:“贞娘,这次选拔的士兵,不仅仅要有超强的技能,还要有脑子。技能可以练,但若是脑子傻,却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入营之后,他们有老兵可以参考。睡觉、准备饭食、起床、列队这些东西,到了一个新环境,明摆着的东西都看不到,那也别当这个兵了,那是真笨。 不懂得搭伙,只知道独来独往的,就是再有本事,他也走不了多远。军队是个团队,知道依靠队友,团结队友,才能走的更远。 至于第三点,号牌就相当于情报,连情报都护不住,他还能怪我吗。而那些弄假号牌的,一个小小的选拔他都给我来假的,你觉得他就是给了我情报,我敢相信吗?” 陆贞恍然大悟。 黄明远叫来焦方杰,耳语了一下。 焦方杰便大步流星的向钱九陇几人走去。 这时钱九陇还在为退出而争执,焦方杰过来大声呵斥道:“你想来就来,想退出就退出,当这是你家啊。” 钱九陇看到焦方杰,马上哀求道:“将军,我家幼弟受了伤,若是没有我的照顾,真的会死啊。” 焦方杰鄙夷了他一眼,说道:“你弟弟没事了,咱家将军看上了你弟弟,准备培养他,你就把人交给那边的卫兵吧。” 又抽出鞭子指着钱九陇说道:“至于你,无视军纪,咆哮校场,胆大妄为,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抽三十鞭子。” 钱九陇一愣,也不敢反驳,只能满脸担忧的将弟弟交给一侧的黄明远卫士,而自己则去乖乖受罚。 今日一番折腾,共有570余人通过测试,其中非军人出身的有230人。这个比例远超黄明远的想象,没想到这些人的潜力竟然这么大,看来自己还得有好一番折腾了。 这第一个测试只是一个意志的考验,如果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剩下的也没必要再测试了。接下来几日,黄明远并不准备再进行大强度的训练了,这里近半的人都刚从奴隶营、役夫营出来,身体素质很差,根本无力承受黄明远准备的强度。强行训练,只能是揠苗助长,把他们练废了。 黄明远将焦方杰喊了过来,说道:“二郎,你负责这些人的训练。除了按时作息,从明天开始,每日寅时过半,便把这群人拉起来,围着大同城跑圈,不跑够三十里的,不给吃早饭。每天的训练强度要达到九十里,明白吗?” “诺!” 天下安康 第五章 奸人之雄 月色静谧,夜凉如水。 离开了军营,黄明远翻身上马,陆贞也上了马车。二人自再不管营中众人,回返了骠骑府。 进了后院,黄明远伸了个懒腰,躺在躺椅上小憩。而陆贞则跪坐在一旁,为黄明远按摩太阳穴。 二人俱没有说话,屋中四时俱静,显得有些冷清了。 忽然,闭着眼睛的黄明远抓住了陆贞在按摩的手,说道:“贞娘不是有一肚子问题吗?有什么话就问吧。” “什么都瞒不过郎君。” 陆贞也停了下来,往杯子里斟满茶水,递给黄明远。 “郎君的做法,贞娘却是有些不懂。郎君弄这么多奴隶,却要打造大同城最强的军力,贞娘却是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古名将选兵必出自良家子,大隋府兵也只选有恒产的人,郎君却是跟他们反着来了。” “有恒产者有恒心啊” 黄明远端起一旁的杯子,吹了吹热水,品尝了一口,才说道:“没想到连贞娘也认为这些奴隶没太大用,这我就放心了。” “那倒不是,只是郎君完全可以在现在的军中选取精锐啊,这些人跟随将军历经生死,远比这些奴隶要好。” 黄明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问道:“贞娘知道如果出事,我最相信的是大同的哪支队伍吗?” “骑一军是大同当之无愧的主力;骑二军代表着大同的家底;陌刀营更是郎君亲手组建的,总不过这三支队伍吧”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都不是,我最相信的其实是骑四军,所以明辽才会在骑四军担任大都督。贞娘啊,人心易变,所以什么时候都不要完全相信人心。” 陆贞一愣,没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坐了起来,对着陆贞说道:“贞娘,我再问你个问题,你说大同城最需要我的是谁?” 看到陆贞不解的样子,黄明远接着说道:“不是我手下诸军,不是我提拔的将领,而是这群现在还未必喜欢我的奴隶。大同城可以有无数个骠骑将军带领着众人走向胜利,而能够解放奴隶,给他们一个前程,一份尊严的人却只有我黄明远一个人。” 听到这,陆贞渐渐有些明白了。 “贞娘,现在的大同,看似我一言九鼎,但能够在任何时候真心为我赴死的到底能有几个,我也不敢保证。大同城的众军将,没有了我,或许胜仗少些,缴获少些,但这都不是重点。没有我黄明远,也会有李明远、王明远统领他们。他们有自己的一切,我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完全掌控他们。但这些奴隶不同,没了我黄明远,他们还真的就只能世世代代当奴隶,你说他们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陆贞点点头,说道:“郎君思虑周全,人所不及也。这也是郎君大肆提拔寒门将领的原因吧。” 黄明远点点头。 “贞娘,韦云起、崔君肃他们有一个好祖宗,所以他们生来就带着富贵。虽然跟着我能够建功立业,但离开我,他们过得也很好。我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阶段性过客。但张文远、焦方威、高震他们不一样,没有我他们只能当看门的,当强盗,当马匪。即使付出现在百倍的努力,或许收获还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你说他们会不会忠诚于我。” 陆贞有些沉默,过了良久才说道:“我也是这样吗?碾入尘埃,才能得到郎君的赏识吗?” 黄明远“哈哈”大笑起来,陆贞被看得脸都红了,羞恼地说道:“郎君过分了。” “贞娘,虽然我喜欢用出身不好的人,但并不意味着我认为自己就可以凭借着提拔了他们而主宰他们。还是我跟你说的,人心易变,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背叛也是因为背叛的砝码不够,只是每个人所要追求的东西不同而已。” “我是不会背叛郎君的。”陆贞郑重地说道。 “我信。”黄明远点点头。 陆贞是个聪明人,看着黄明远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该有的行为。 她跟着伯父学了很多,眼界远比普通女子开阔,她很清楚黄明远在做些什么。她内心其实很恐惧,害怕有一日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但看到黄明远夜以继日的谋划,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 陆贞对大隋本没有什么认同感,一切还是她担心黄明远。 这次,到了这个时候,陆贞忍不住想问个究竟。就是这个男人真的在谋划什么,就是输了,大不了以后自己陪着他一起去死就是了。 “郎君,能告诉贞娘,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 黄明远一愣,看着陆贞的双眼,却是不愿意敷衍她。 “贞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轻举妄动的。无论是特种兵,还是之前的北斗,四海商团,我所做的一切一切,真的只是想自保。” “可是有晋王,有河南王,你到底担心什么。” 黄明远一脸惨笑,他没法告诉陆贞,晋王会活活把自己玩死,而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大隋的杨昭,偏偏跟其他那些仁厚太子一样早早的就去世了。 有时候黄明远也忍不住骂娘,这个世界上,好像深孚众望,仁义有为的太子都会比他爹先死。孙和、萧统、耶律浚、耶律敖卢斡、李宁明、真金、朱标······ 如果杨昭不早死,哪还会有这么多烂事。 二人骨肉之交,自己早就撸起袖子,一门心思的帮杨昭平定天下了。可现在,自己是想做周瑜、赵普、徐达而不得啊。 其实黄明远一直在纠结,感情上认为自己应该跟着杨广,忠于杨广,毕竟二人二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但理智却告诉自己,他不能带着家族和杨广一同沉下去,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 到了现在,黄明远自己也不知道未来自己可不可能在李家面前俯首称臣,他觉得以自己的骄傲,他做不到。 在心底不断地纠结中,黄明远向着自己认为可能对的方向去走,或许身边的人看到会大吃一惊,会认真这是大逆不道,但黄明远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 黄明远抬起头,看着陆贞期冀的眼神,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拍拍陆贞的肩膀,黄明远叹了一口气。 “贞娘,我只能说未来走一步,看一步,但我绝对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的。无论如何,我姓黄,但也姓杨。” 天下安康 第六章 日行百里 焦方杰执行黄明远的命令很得力。 第二日一早,整个大同城就出现了一副蔚为壮观的场景。数百人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围着大同城跑圈。开始时这些人还很散漫,但越跑却好像越有气势,口号震天,脚步齐整,带起尘土飞扬。 无数路人街头巷尾的,对着这些被选拔的人员指指点点。有些跑不动企图偷懒的,见此场景,脸上羞赧,也只得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向前冲。 焦方杰作为现场指挥官,也是带着这些人一同跑操。 有路上打马经过的阙谌等人看到焦方杰的样子,大声嬉笑道:“二郎,怎得,又犯了啥错,让将军罚你来跑圈啦。” 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焦方杰铁青着脸,给了几人一个白眼,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地跑去。背后阙谌等人指指点点的,又是一阵大笑。 “效果不错吗。” 焦方杰跑远了,几人还在那大笑,却没发现黄明远骑着马,来到他们身旁。几人赶紧下马站好,不再说话。 黄明远提起声音喊道:“很好笑吗?我想你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说完便骑着马离开了,只留下阙谌几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黄明远要怎么处罚他们。 料想到的惩罚都没到第二日,果然当日下午,骠骑府内便有一则命令传下。薄薄的一张纸,震惊了众人。军令很简单,骠骑将军令,诸军从明天开始早上跑操二十里。 黄明远自从来了大同,就要求众将军令务必用白话文下,还要简单明了,不许咬文嚼字,力求不识字的士兵也能听得懂。可这条口语般的命令,却是给众人一个晴天霹雳。 骑兵认为,跟那群斥候一起跑操,我们有马好不好。 步兵认为,我们能力抗铁骑,可不是学着逃跑的。 马上有大批的将佐都来骠骑府找黄明远问个清楚,要不是黄明远积威甚重,他们就以为这是个乱命了。 黄明远往日里都鼓励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使是跟主将的意见不同。他常说主将用不用是他的事,但你说不说就是你的事。军队必须所有人都要参与进去,这也是众人对这个命令不了解敢来问询的原因。 黄明远不怕众人来问,有些东西就是要教授给众人的。当然,不管对命令理解不理解,都得不折不扣的完成,这是军队中铁的纪律。 看着一个个平日里威风八面,却在自己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黄明远笑呵呵地问道:“诸位是来干什么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到最后还是推举了资格最老、威望最高的严孝武站了出来。 严孝武躬身说道:“将军,不知今日的那道军令是指众人需要在每天早上跑二十里的早操。” “不错!” “只是现在各军都有训练计划,若是再增上一样早操,恐怕会耽搁部队其它方面的训练。”严孝武有些为难地说道。 “那其它训练就酌情删减。” “可是毕竟之前的训练完整有效才能锤炼军队的战斗力。” “一些体能方面的训练可以改成跑操。” “那是只有步军还是步骑都要参加?” “我说的是全军,明白吗?” 问到这里,众人也没辙了,黄明远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条命令不会更改了。众人讪讪然的样子,只得准备告退。 黄明远却拦住了他们,笑着说道:“诸位恐怕心里对于这早操都不以为然,心里都不愿意吧。强制让你们执行,你们不乐意,也没法发挥出真正的效果。都说说吧,今天有什么话都可以敞开了说。” 还是严孝武先代表众人起了一个头,说道:“将军,这大早上的跑操,不过是围着场地转圈,对大军训练有何益处,还不如苦练杀敌本领。如此大张旗鼓,恐折了士气。” “真没用吗?恐怕不尽然吧。” 说着,黄明远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说道:“军人就要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和饱满的精神状态及昂扬的斗志,是时刻都不能懈怠的。让你们出早操就是让你们有一个好的生活习惯,每一天都是在紧张、有序、昂扬中开始的。是要提升你们的身体素质。最简单的,是要让你们能跑。 有些人可能不以为然,跑有什么用,战场上逃跑吗? 对,你们不光可以向前跑,也可以向后跑,关键是要有两条跑不断的腿。我问你们,若是有一个人欺负你,你比他瘦弱,打不过他,可他跑不过你,那要是他欺负你的时候,你就撒开腿的跑,他能抓到你吗?可若是他要再跑的比你快,你跑哪他逮哪,你觉得你还能逃得了吗? 我们也一样,我们的士兵战力已经冠绝天下,我们的士气也是斗志昂扬,如果我们再跑的快,那就相当于在我们的后背插上了一对翅膀,你们觉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军队是我们打不过的。 古人说,日行百里者,必撅上将军。但是若是你们日常训练中每日都能跑出百里,甚至一百二十里。那么一旦战争爆发,跑个一百里,不就跟训练一样吗?哪里撅得了上将军。别人十天的路,你五天到达,还有五天可以修筑工事,修整部队,那什么样的敌军你打不过。” 众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虽然这个道理很普通,但却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跑这么厉害。当然他们要是知道红军在早期反围剿中用两条腿活活拖死无数的国民党军,就更是惊叹了。 当年我党无论在与国民党、小鬼子还是美国大兵的作战中,往往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凭借着两条腿,来回快速穿插,四面击破,往往敌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我军给消灭了。 当年,红四团官兵在天下大雨的情况下,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跑步前进,一昼夜奔袭竟达二百四十里,飞夺泸定桥,挽救了红军。既然红军可以突破理论上的不可能,完成这种规模的奔袭,那现在的隋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当然,古代的军队不像近现代军队那样,有完整的理论思想基础做依托,但凭借着个人威望的感召,较为科学的训练方法,还是可以练出一支震惊天下的强军。 天下安康 第七章 胆量训练 这时,骑兵这边有人问道:“我们骑兵有马,也需要出早操吗?” 黄明远不以为然地说道:“谁说有马就不需要了。马是你们打仗时的辅助工具,但你们若是把辅助工具当成了一切,那必败无疑。若是没了马,你们岂不是连步兵都打不过。 若论马术,我们的士兵有几个可以及得上胡人的,但到了战场上,可恰恰是我们压着他们打。” 众将点点头,有些欣喜也有些失望的各自返回了。虽然黄明远提的的确很振奋人心,但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效果,众人也是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从明天开始,所有人的跑操生涯开始了。 大同城的校场内,每日早上都有一场蔚为壮观、震惊路人的跑操活动,刚开始,喜欢的也有,反对的也有,但都随着要求,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 很快众将就发现他们的部队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士兵长途奔袭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众将想着之前黄明远提出的日行百里如训练一般的场景,也是心里一阵热络,加紧了对众人的训练。 撬动传统军事训练改革的第一步黄明远已经迈开了脚步,接下来就是沿着后世正确的方向,大步前进了。但黄明远也不敢做得太激进,无论如何改革都是要适应时代的发展变化,不能步子太大了,那样容易扯到了蛋。 斥候队伍经过日常的跑步训练,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营养跟得上,身体也得到恢复,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大为改观。 黄明远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要有一系列的科学的试验。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选拔,还有对一部分人政治原因的考量,现在大约还剩下五百一十人左右。而这些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基础,所以无论能不能留在斥候军内,黄明远都准备将他们收入到自己的部队中。 斥候部队的训练主要是模仿后世的军事训练,但也没有完全照搬。因为双方所处的环境不同,所面对的威胁也不同,不能笼统的将后世的东西全拿过来。 战争是残酷的,冷兵器战争是贴身肉战,士兵需要时刻近距离的观看自己亲手杀死或伤害对手,并且要时刻担心被敌人杀死。所以冷兵器战争对士兵的胆量、体能耐力、心理素质都有很高的考验。冷兵器时代对士兵的心理冲击要比热兵器时代大的多。当然也对将领、士兵心理素质的要求更高。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因为炸营而莫名其妙打败仗的故事了。 所以黄明远在单兵作战能力外,设置的科目最重要的就是胆量的练习,不仅仅是要他们敢杀人,还要有敢被杀的勇气。 这番折腾确实是苦了这群斥候们。 这日吃过早饭,众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训练,而是被带到一片空地之上。被焦方杰折腾的多了,众人不仅习惯了这个频率的训练,而且防范意识也强了。 只见焦方杰手持一个火把,照着地上一点,突然一道七八余丈长的火墙拔地而起,火光冲天,还有火油燃烧时滋滋的味道,令人望而生畏。 “看到了吗?这就是烤乳猪训练。” 说着,向离这堵火墙约两丈的距离处又点了一把火,“砰”的一声另一堵火墙也烧了起来。两堵火墙并列在一起,宛若两条吞风噬雨的火龙,在天地间张牙舞爪的咆哮。 有胆小的止不住发抖,离得约有好几丈远,就被炽热的火浪烤的人头皮发麻。 “有没有要享受的。” 见这情形,哪有人敢说话。众人也看明白了,练了他们这么久,这位焦将军已经不再局限于常规训练了吗,准备给他们来顿火烧大餐。 看没人敢动,焦方杰拿起一旁的湿布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突然两腿一发力,急速地向前奔跑起来,从两条火龙中间穿了过去。 焦方杰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另一头,可这也让他不好过。烈火烤的他双脸发红,身上还有不少地方崩上了火星子。 焦方杰毫不在意,仿佛没感觉一样,来到已经吓傻的众人面前,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烤乳猪训练。来啊,该你们了。” 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排着队一个一个从火墙里穿过,也有吓得死活不敢的,跪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求饶,都被焦方杰给清理了。 过去的人也心有余悸,还有不少人的衣服都被点着了,在地上打滚灭火的瞬间,心都想死了。 一番折腾,每个人都是劫后余生,感慨万千。通过的人都在空地上或坐着或站着,纾解着各自的心情。虽然情形可怖,众人隐隐间却感到自豪,这种训练他们都能通过,可不是一个真正的勇士了吗? 那边的火龙已经熄了,众人被驱赶到空地一侧老老实实地坐下,不知道焦方杰葫芦里卖什么药。 忽然焦方杰拿着一根火把走了过来,众人立刻赶到不妙,这还没完没了了。 焦方杰笑着将火把指向地面,腾的一条火龙窜烧起来,将它们围了起来。这家伙真损,竟然将火油浇成了一个圆。 众人被大火包围在一起,看着燃烧的熊熊大火,有些懵了。 因为火圈比较大,火一烧起来,便有身手矫健的马上爬起来,竟然提前冲出了火圈。可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焦方杰的表扬。 “跳进去。” 有训练人员用刀指着他们,逼着他们回到火里。没有办法,这些人几乎要精神崩溃的又冲了进去。 “好了,你们在火圈里呆满半盏茶的功夫,半盏茶之后,就从火圈里跳出来。然后就去吃饭,出不来的就在里面待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待在里面当烤乳猪吗? 看着火向他们围拢的越来越近,之前几个被逼进来人的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反而镇定下来,一咬牙便冲了出去。后面的人看着要是跑得快,也能跳出去,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有胆大的一咬牙,有样学样的,也跟着跳出了火圈。 当然,也有不敢出去的,死活得待在火圈内寻求那虚无缥缈的安全感。这些人最后毫无例外的都被焦方杰给淘汰了。 经历了这场特殊的训练,众人的精神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越来越有杀气了。人见惯了生死,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下安康 第八章 野外生存 经过这次胆量考验,剩余的参选人员约三百多人,终于开始了正规的训练。他们要学着打磨力气;学习如何最快的杀敌于无形;抗暴晒形体训练;忍耐力训练;防寒训练;体能训练;武器的维护与保养;在敌军包围圈中突围;武装反突围;侦察敌情;攀登悬崖;游泳训练;敌后深度渗透;秘密侦察;长途奔袭;武装越野;化妆侦察;野外生存;战地救护······ 一场场恐怖、残忍的训练折磨着众人的身体和精神,而同时又在焦方杰的一次次打击中,这群人的身体与精神也被进行了锤炼与重塑。 虽然训练时间不长,但留下的人无论是能力还是精气神都有了质的改变。这些人的眼中,丢掉了昔日的奴性与自卑,充满了骄傲与野性,更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 这是黄明远在探索中第一次训练出来的一群勇士。他们是试验品,甚至有可能是牺牲品。黄明远其实也不知道未来的成果会怎么样,但相较于大部分的军队,这群人绝对是一支有效而又合格的战斗部队。 黄明远走在校场内,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或熟悉或陌生。这二百六十名斥候,是二百六十颗种子,如此的年轻,也是如此的充满了希望,现在是时候校验自己的成果了。 黄明远对着焦方杰大手一挥,这群来自隋朝的特种兵的第一次野外生存训练正式开始。 三月底,正是和风拂煦,冰消雪融,草长莺飞,春意浓浓的时节。 二百多人被焦方杰带到了刚刚有了些绿意的阴山脚下。参训之人每人允许佩戴一把横刀、一副弓箭、一个水袋和一个火折子,要求在阴山内生存七天,并在七天后赶到山北面九十里处的集结点。 对于这个任务,黄明远虽然安排人提前对阴山的地形查探了一番,但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军用卫星和直升机的情况下,很多地方根本无法顾及到,会发生什么事情黄明远也不知道。 众人得知这份计划后,也劝过黄明远几次。黄明远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冒进了,一旦出事,折损的可是一批种子啊。但到最后,黄明远还是劝服了自己。既然是特种兵,如何能够没有野外生存训练。在战场上,敌后环境之恶劣,生死搏杀之残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果因为怕损失而从一开始就对众人降低要求,那是对士兵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黄明远也做了最糟糕的心里准备,希望但愿有一半能够活着回来,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其实黄明远有些多想了,虽然阴山的环境非常恶劣,但这个时代的人跟后世的人完全不同。他们骨子里自给自足的思想,让这个时代的人对环境的适应性达到了最大,若非遇到毒蛇、猛兽等不可避免的事情,他们还是可以经受住这次考验的。 事实上,大部分人刚进入阴山,充满的不是恐惧,而是对这座名垂千古的山脉产生的好奇。当然这种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对于众人来说,最大的考验来自于当他们进入山林之后,第一步该去做些什么。 在山里待七天,然后往集合点跑,还是直接在集合点附近待上几天,他们全都一无所知。众人需要搜寻提前在阴山内放置的数百信物,这些信物跟他们的得分息息相关。 很快,被分散开来的众人便发现,在寂静的丛林里最大的威胁还是恐惧,对陌生的恐惧,对寂静的恐惧。 当然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要干什么了,那就是找吃的。早餐早就在之前的探寻中消耗干净。七天的时间,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食物源,否则一定会被留在这里。 马上众人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摘野果的,有打猎的,还有人直接吃草······但毫无疑问,大部分的人为了活下去,都在积极地去找寻方法。 此时的钱九陇一个人手持横刀,拿着简易的磁针,一路向北。 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好地辨别方向,找寻东西,同时也最大限度的增强众人回去的机率,黄明远特意赶制了一批简易指南针。 黄明远当然没本事跟众人弄来一大推磁石做指南针,但难不住他懂物理,知道怎么人工磁化。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提出,用磁石去摩擦缝衣针,就能使针带上磁性。这是利用天然磁石的磁场作用,使钢针内部磁畴的排列趋于某一方向,从而使钢针显示出磁性的方法。 黄明远交过众人怎么样使用这种磁针,让他们拿着进山,只要不傻,便能够找到方向,生还的机率也会更大。 这个时节,天气还很寒冷,食物并不多。钱九陇仗着自己骑射技术好,竟然凑巧射死了一只山鸡,这两日,便以此充饥。 当奴隶这么多年,风餐露宿的早就习惯,对他来说,最大的难处是睡觉。丛林里夜间有很多虫子和偶尔游荡的野兽,又不允许他们点火。为了防止睡觉的时候被偷袭,他只能爬到树上睡觉。但他也不敢睡得太死,防止掉下来。 钱九陇这两日一直被困在一片老树林里,怎么也转不出来,眼瞅着已经断了粮。 钱九陇记得自己来时是从西南方向来的,所以他决定从东北方向走出这片森林。 没有参照物,只能靠着指南针前进。可走了好久,仍然没有走出这片森林,钱九陇甚至怀疑指南针坏了,还好劝自己跟着指南针,不要放弃,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片山脊。站在山脊上了望,也没看到人,钱九陇心想,这个时候应该找水源,只要碰到水源,一定有同伴。 他记得东北方向应该是有条河的,所以也不再迟疑,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 虽然最后还是没找到印象中的的那条河,但钱九陇一个人在山里呆了约三四天,也习惯了山里的生活。黄明远之前要求的任务包括搜寻提前在阴山内放置的数百信物,钱九陇也找到不少。 这个时候,他决定应该是向北寻找集合地了。 天下安康 第九章 虎口余生 日色渐渐西坠,到了傍晚,钱九陇有些累了,便将刀抱在怀里,准备小憩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钱九陇正靠在一棵树旁闭眼,忽然听到有风起。钱九陇心里一警,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横刀。 忽然右侧传来声音,还没待钱九陇看清是什么,就只见“扑”地一声响,对面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向着钱九陇扑来。 这时钱九陇一身冷汗都出来了,下意识的就要躲避。可老虎速度更快,马上就到了钱九陇面前。钱九陇见此无路可逃,只得腰腹一侧,那老虎贴着他的身子便扑到对面。 老虎见没扑倒人,反身过来,将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钱九陇又是一闪,躲过了老虎的攻击,胸口的衣服却是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有血丝渗出。 钱九陇见自己差点被开膛破肚,也怒了起来。 老虎见掀不到,大吼一声,把那铁棒一般的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钱九陇哪里再有空间闪躲,只得拿着手中刀横劈过去,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却是一刀没中,正好砍在树上。 那老虎见三击不中,性发起来,翻身又只一扑,扑将来,眼看就要扑住钱九陇。钱九陇却是将刀砍在树上,急切之间拔不出来,正着急时,那老虎已经撞到他面前。 钱九陇见形势危急,下意识的就用手去扼住老虎的脖子。老虎爪子锐利,却是已经划破了钱九陇的胳膊,直弄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钱九陇也是发了狠,一手扼住老虎脖子,又用脚抵住老虎的身子,但眼看着已是撑不住了。 忽然钱九陇感到身上老虎的力气一轻,那老虎也软绵绵地趴在了钱九陇的身上。 马上老虎的身体从钱九陇身上被翻开。 钱九陇一愣,定睛一看,原来老虎身后一人张弓搭箭,正是樊兴。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弄死这畜生。” 原来樊兴也来到这附近,听到虎啸,知道有警,赶紧向声响处奔来。看到那老虎要伤人,立刻张弓搭箭,向老虎射来。那箭直奔老虎粪门,箭尾没入腹中。老虎抽搐了几下,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钱九陇虎口余生,也是一脸地后怕,向樊兴抱拳道:“二郎,我欠你一条命。” 樊兴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拍拍钱九陇肩膀,示意没有什么。 二人一番重逢,各自欣喜。钱九陇怕刚才的动静再引来其他的畜生,赶紧要走,樊兴却是拦住了他。 “九陇,咱俩就是要走,也得把这虎皮扒了再走。” “这是作何?” “你这人就是老实,要知道凭咱俩这身本事,跟那些领兵的将领相比也不差什么,就是缺个伯乐。黄骠骑虽然爱才,可他不认识咱俩啊。咱俩拿着这罕见的白虎皮送给黄骠骑,让他记住咱们,他可不就是咱俩的伯乐。要不然我干啥没有毁坏他的皮毛啊。” 钱九陇一听,顿时醒悟。二人赶紧动手,虽然想得到完整的虎皮不仅要会剥皮还得懂硝制,但这都难不倒樊兴。他从小就跟着屠夫杀猪,手上功夫了得,没用多长时间,一副完整的皮子就剥了下来。 樊兴找了一些弹性好的树枝将皮子撑开,又用自己制作的草木灰进行硝制。虽然工具简陋,但真心弄得极好。 然后樊兴用手中的横刀,沿着老虎的经络,把老虎的骨头都剔了出来,还把包括什么虎鞭、虎筋、虎须、虎尾、虎胆什么的都处理好,这才完工。 这庖丁解牛的技艺,直看得钱九陇两眼发呆。 “这有什么,若不是地点不合适,我能把虎粪都给你带走。” 两人忙了大半夜,才勉强弄好。樊兴将虎皮和虎骨打上卷,自己背在身上,其它的钱九陇背着,二人准备向北走。 二人走了没二里,便发现有老虎经过的痕迹。在一处隐蔽处,二人发现了一个洞口。二人各抽出弯刀向前查看,原来竟是两只还未断奶的小老虎。 二人这才明白,这是刚才那只老虎的窝,这两只小老虎是刚才那只老虎的孩子,刚才的老虎是给它们觅食去了。也只有刚生下崽的母老虎才会如此发狂。 钱九陇拿刀上前就要杀死两只小老虎,樊兴赶忙阻挡道:“别杀了这俩小崽子,我们把它们带上,都送给将军,能不让将军开心。九郎,这老虎一家子就是咱哥俩飞黄腾达的踏脚石啊。” 虽然钱九陇为人谨慎、能干,但也更像一个如玉公子,但若是说是市井上的为人处事,琢磨人心,还是樊兴更擅长。 虽然樊兴对这次选拔很重视,但他根本就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斥候。如果能进入黄明远的狼牙骑才是他的第一选择。但樊兴并不擅长骑马,而且行军打仗的能力也不突出,所以才和有着深厚家学渊源且极擅长骑射的钱家兄弟交好。 钱九陇看樊兴说的的确有道理,便抱起了两只小老虎。 抱着两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老虎,二人一路翻山越岭。越往北走,山势越陡峭,道路也越不好走。钱九陇拿着磁针几次都差点迷失方向。 二人还得想办法给两只乳虎找吃的,这折磨得樊兴几次都想把这两只老虎给丢了。反倒是钱九陇,虽然辛苦,但却是强忍着,硬是留下了二虎。 一番折腾之下,真的让二人走出了阴山。 终于在第七日二人来到了原定的聚集地,这两个小畜生严重的阻碍了二人的行军脚步。 这时聚集地已经有不少到达的人,各自三三两两的歇息。焦方杰已经说了,这次按时到达的人,都不会再被淘汰,所以众人也放松了心情,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这才放了下来。 虽然之后陆陆续续的又到了许多人,但一个人在阴山里生存的确不是很容易的事,很多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身上褴褛的衣衫与身上结痂的伤口述说着他们这几日经历的事情。 还有一些被发现的尸体已经被选拔人员抬了出来,放在聚集地前的空地上。看着之前跟自己一同朝夕相处的同伴,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钱九陇和樊兴也是无比后怕。 天下安康 第十章 鹰击长空 这时看到黄明远在聚集地旁的营区观察众人,二人赶紧站了起来,也顾不得纪律,屁颠屁颠的向黄明远跑去。 黄明远这时正在和陈远、陆贞聊着天。 “仲长看出来什么了?” “主公是想说,先回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结伴而行的,单独一个人回来的几 乎很少。” 黄明远点点头。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需要凝结团队的力量。否则个人就是再勇武,单靠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成功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啊,以后的训练要把重点放在协同作战上,三五个人的战斗小组才是战场上最重要的组成单位。” 二人正聊着,忽然看到雄阔海将两个汉子挡住。 黄明远示意将此二人放进来。 这二人低眉顺眼的,可怀里的东西却把黄明远惊住了。 陆贞也看到了,忙上前说道:“小老虎,还是一对罕见的白虎。”说着就要抱起来。 黄明远看明白二人的意思,没想到这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要给他送礼。黄明远自知自己不是圣人,也并不故作清高,看陆贞如此喜欢,也准备要收下来。 没想到还不止如此。那个阔脸的汉子从身后的背囊里拿出一物,竟是一块硕大的白老虎皮,看样子还是刚获得的。 陈远也震惊了,这样的白虎皮,真是祥瑞啊。 接着虎骨、虎鞭、虎筋、虎须、虎尾、虎胆······一股脑的被拿了出来,让黄明远三人都看呆了。 虎鞭壮阳,虎骨强身,虎须、虎尾、虎胆等都是珍贵的药材。最重要的是这条虎筋,黄明远看的也是爱不释手。当年吕布就是用虎筋做的虎筋弦弓辕门射戟的,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翎飞箭到时。作为一个擅长射箭的人,有几个不想要把好弓的。 黄明远也不客气,既然喜欢,便都收了下来。看着惊喜又期冀的二人,黄明远问了二人叫什么名字。 二人结结巴巴,最后还是钱九陇报了二人的姓名。 听到二人的名字,黄明远更愣了,钱九陇和樊兴比这白虎皮重要多了。二人皆是奴隶出身,最后都跟着李渊成了开国功臣。虽然历史上名声不显,但都是实打实的名将。而且钱九陇还是将来在两浙地区招降歙州汪华的重要人物,其女钱任后来成了汪华的正妻。 黄明远也是一阵感慨,现在离唐朝建立还有近二十年,很多当时的豪杰栋梁现在都在困顿度日。当时豪杰,现在穷酸,真是感慨时间到底做了什么。 二人现在都是奴隶,都渴望建立功勋,改变命运。最重要的是二人各有能力,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黄明远也愿意重用此二人。 钱九陇擅长骑射,黄明远便安排其进入骑四军,佐助黄明辽建设一支游骑兵。而樊兴则是一员猛将,武艺绝伦,骁勇善战,可惜不擅长骑马,黄明远便安排他进入焦方威的陌刀营。 二人皆是一番惊喜,本来想着在黄明远面前混个脸熟,没想到还能有如此收获。虽然没有如期进入狼牙骑,但在黄明远两名心腹手下任职,未来自是无可限量。 众人见此皆是大惊,还以为真的是樊兴、钱九陇二人送的白虎皮起了作用。但陆贞却是极其了解黄明远,如是不是黄明远看出二人是真有才华,二人就是送来一打白虎皮也没有用。 陈远则在一旁看着各抱着一只小白虎的黄明远和陆贞。陆贞笑靥如花,在外人面前难得的温柔似水,而黄明远的眼里也是满含宠溺,更是让人大跌眼镜。陈远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陆贞对黄明远的影响力越来越深了,这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别的事情,陈远自是相信黄明远会很好的处理。但是在女色方面,哪个英雄不爱美女,多少英雄栽在了女人上头。他就怕黄明远爱美人不爱江山,那就麻烦了。 黄明远只是不知道陈远的想法。 他抱着小白虎,也是一番欣喜。两个小白虎跟一对奶娃娃一样可爱,萌的让人心都化了。以前尽看人养雕,养虎豹,这次自己也有机会自己养老虎了。 将白虎交给了陆贞,黄明远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申时,这时离最终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现在已经来了大部分的人,这已经是远超黄明远的想象。这二百多人,不可能完全都当斥候,黄明远还准备留下几十人给自己当侍卫。而原本的狼牙骑,经常担负突击任务,担任侍卫太浪费了,还是让这支部队专门成为野战尖刀吧。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去,还有人相互搀着,回到了营地。 黄明远很欣慰,不抛弃,不放弃,自己努力给他们灌输的道理,现在终于让他们有了一丝现代军队的样子。 最后一共有二百二十余人通过了选拔,奴隶、役夫等非军队出身的约有八十余人,超过三分之一,这个比例远超黄明远的想象。 黄明远本来是要给这群人一个充满童话的梦,却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回报了他一个惊喜。 若不是这群人刚开始时体能并没有太好的恢复,后期身体吃不住,可能通过的人会更多。这个时代的人,皆是最好的兵员。通过从奴隶、归人、役夫中选拔士兵,是可行的。 黄明远最后将这支部队授名为“鹰击营”,由帅都督焦方杰指挥。这是继狼牙骑之后大同第二支有名号的部队,黄明远希望他们就像草原上的猎鹰一样,时刻盘旋在敌人的头顶,在敌人最脆弱的时候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这支部队主要的功能就是侦察和执行特殊任务,黄明远准备以这支队伍为蓝本,向各军中推广。同时将这支部队和狼牙骑一同建立成大同骠骑府的蓝军部队,变成自己手中最快的磨刀石,锤炼各军的战力。 当然这些别人都不知道,黄明远也谁也没有告诉,他不想让自己超前的想法震惊到众人。他准备推动的军事变革是要循序渐进的,一步一步的将这支队伍完全变成一直信仰坚定、战力强悍的队伍。他们会像历史上的岳家军、戚家军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当然这支部队的内里也会被叫做黄家军,成为黄明远未来争霸天下最重要的力量。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步迦的野望(一) 进入三月份后,黄明远对草原形势的探察开始有序的多了起来,他不时地派出骑兵翻过阴山,深入草原数百里去获取情报。而包括斛律部等亲隋部落更是时刻监视着草原各部的动静。 黄明远不知道在历史上步迦可汗是如何统一东突厥的,但是历史上步迦可汗在都蓝可汗死了约三个月后就发兵南侵。而同时四月初,隋军的抵御大军就开到了边境上。 这次,黄明远北出阴山三个多月,也没有获得步迦可汗南下的情报。但黄明远对这件事情却是不得不防,谁知道被自己改变的草原历史会发生什么状况。 四月初,从草原上零零散散传来的消息终于到达了大同城。褥但可汗死后,一统草原的步迦可汗进行了草原会盟。他一改以往行事周密的作风,在各部落首领共同反对下,直接利用手中的强权压制住了众部落首领,使众人同意了他的南征计划。 当然,这很冒险。若是此战败了,步迦可汗恐怕又是下一个都蓝可汗。但好处却是,步迦可汗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统合内部,各反对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黄明远收到步迦可汗会盟的消息后,便确定步迦可汗这次准备要南侵了。 虽然步迦可汗入侵的动作要比历史上晚了接近一个月,但这并不意味着步迦可汗此时入侵的程度不如历史。黄明远虽然不知道历史上步迦可汗此次侵隋到底有多少军队,但毫无疑问人数上远比这次少。 历史上的步迦可汗成为两突厥的大可汗并没有费太大的事,东突厥的实力都在都蓝可汗最后阶段的内耗中丧失干净。步迦成为可汗后,东突厥的烂摊子已经难以为继,而隋朝这时正处于太子杨勇和晋王杨广斗争的决胜期。突厥的内部矛盾远大于外部矛盾,所以历史上步迦可汗入侵的规模并不大。 但这次不一样,步迦可汗在内忧外患中一统突厥,但整个突厥的内部矛盾已经被压制到了极点,稍有几滴火花,就会出现局势崩溃的局面。所以步迦可汗只能孤注一掷,通过南侵的方式来释放突厥人内部的压抑气氛,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缓解整个草原的内部矛盾。 为了这一仗,步迦可汗已经赌上了一切。一旦成功,凭借着侵隋大胜所树立的威望,步迦可汗便可以压制住东、西突厥的贵族,成为整个大突厥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大可汗,所有一切因为失败所带来的矛盾都将迎刃而解。 但是一旦他失败了,他不敢想象到时会怎么样,可能整个草原蓄积的怒火会将他给吞噬了吧。 对于南下,步迦可汗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主要是大同一战对于突厥人来说,打的太绝望了。而野战上,无论是灵州之战,还是族蠡山之战,乞伏泊之战,都表明同等实力下,突厥人的骑兵根本打不过大隋的骑兵。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步迦可汗浸染权谋之道几十年,早就是只老狐狸了。他充分吸取了之前几代突厥可汗侵隋失败的原因,每一次都是盲目的攻城,盲目的与隋军主力决战,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怎么不失败。 开皇三年突厥与幽州总管李崇那一战,突厥大军往来劫掠,诱出了李崇的主力。双方转战十余日,后来将李崇围到了砂城。突厥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阵以待之。李崇军士苦于饥饿,每次出城突围都遇到突厥人的攻击,死亡略尽,幸存的只能逃回城里,然多伤重,不堪更战。最后突厥人全歼李崇所部,更射杀李崇于阵中。 步迦可汗知道,这才是突厥人对战隋军时应该走的路子。不断地利用骑兵的速度与突然性打击隋军的有生力量,直至消灭对方。 步迦可汗,不想败,也败不起。所以他准备给隋军布置一个天大地陷阱,以期达到消灭隋军主力的意图。 步迦好容易说服了西突厥的泥利可汗与步离可汗之子阿史那库头,协同其子都六率领的西突厥军主力,共计五万余人,诈称十五万,出击河西。没办法,步迦可汗虽然想在隋境上全面开花,但他离开西突厥时就带走了太多的军队。泥利可汗和库头二人又都不是很给他面子,只是怕他得胜后会报复,勉强派了一些人。步迦可汗勉强聚起五万人,再也无能为力,只能诈称十五万大军。 东面由其侄子俟利伐率三万人出碛口攻击启民可汗;由大将阿史那步封和吐如古罗率五万余人,召集契丹等部一同入侵大隋幽州地区。 步迦可汗自己亲率草原诸部大军,共计十二万主力,诈称三十万进击隋朝关西地区。 不是步迦可汗喜欢从灵州地区进军,而是只有从灵州进军,打开局面后,他才能最快的威胁到关中。步迦可汗很清楚若是一城一池的去攻击,就是等到天荒地老他们也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展,唯有直趋长安,威胁大隋腹心,大隋才会乱,突厥人才有机会。 但十二万人还是太少了,他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得了整整二十五万铁骑。又虚虚实实的布置在整个隋突边境,希望大隋能够中计。 只要自己所面对的这一路隋军实力不强,自己抢先击破对方,便可以撼动整个隋军的防线,到了这个时候,整盘棋才能真的活了。 有时候步迦可汗真的嫉妒南边的那个隋朝天子,凭什么自己在草原上苦苦挣扎,可是隋朝天子却可以整日里舒舒服服,过他的太平日子。 步迦可汗率领着主力过了达兰堆,褥但死了,所以褥但在达兰堆预留的旧部全部投降了步迦可汗。过去的恩恩怨怨就一边勾销。败者如蒲苇一般随风摇曳,而强者才可以睥睨众生。 步迦可汗已经五十多岁了,韶华飞逝,两鬓斑白,这个年龄在草原上已经是垂垂老矣。可步迦可汗不愿服老,当了二十几年的可汗,为了这一刻,他准备的太久了,他一定要让自己在人生的暮年,圆了饮马黄河的梦。 看对面那巨龙般腾越在崇山峻岭、沙漠戈壁的长城;那一泄万丈、波涛汹涌,宛若天地脊梁的万里大河,那北国冰封,那江南温柔,都揉进了步迦可汗如痴如醉的梦里。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各有算计 前面不远处就是阴山,步迦可汗骑在马上,身后是数以万计的突厥勇士。可是他却不敢就这么过去。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有一个像他一样的突厥之主,带着数万大军大摇大摆的翻过阴山,企图杀入河套,然后,他就再也没有然后了,到现在他的脑袋还在长安的隋人太庙里供奉祖先。 步迦可汗不愿意重蹈覆辙。他觉得自己没法理解隋人就凭借着几千人就击破了大突厥最精锐的数万大军,即使指挥他们的都蓝可汗在他眼里笨的还不如一头猪。 一路南下,看着满目疮痍的草原,还有那些原本在最富裕的漠南放牧的各部落的惨状,他才知道对面的那个男人到底有多可怕。凭借着千余骑兵,生生将半个漠南而毁了。 步迦可汗决定绕开他,他就不信黄明远还敢直挺挺地撞上他的十几万大军。 当然,现在的步迦可汗不会想到,他在算计大隋、算计黄明远的时候,远在大同城的黄明远对此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算计。甚至黄明远对突厥入侵做的谋划,比步迦可汗设计的都要早。 但黄明远估计步迦可汗应该和历史上一样,兵分两路,分别从灵武和马邑进军。而考虑到达头估计对战果的要求比较大,那么灵武这一路甚至有可能是突厥主力。 考虑到马邑那边是汉王杨谅的势力范围,而上次因为高颎和赵仲卿事件,自己跟他们的关系处得相当糟糕。自己一旦去了马邑,估计得被坑死。黄明远觉得自己还是要去灵武战场上打这一仗。 历史上灵武一军是杨广任统帅,但现在未必如此。 这世,因为杨坚的敲打,杨广很是老实。各方面的势力都进行了收缩,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这世各方面的势力并不如上一世强大。 为了怕更多的引起杨坚的忌讳,杨广或许不会请求参战。同样的,杨坚或许为了防止杨广的野心过大,也可能改为另派他人。 现在唯一的一个优势,就是因为上次高颎事件,杨坚并不放心将数十万大军交给某一个将领,而是更倾向于自己的儿子。否则上辈子他也不会将杨广专门调来统帅杨素旧军。 但黄明远不能赌杨坚的心思,灵武一路的大军统帅是否是杨广跟黄明远在此战中将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会发挥多大的作用有重大的关系。 当时情况不明,黄明远也不能明着写信要求杨广怎么样,所以他便几次试探杨广的想法。但从杨广处反馈的情况并不乐观。杨广的确有些保守了,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长安和杨勇决出胜负后再考虑其它的,否则一旦离开长安,他未必可以回得来。 等到黄明远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步迦可汗真的成为大突厥的共主之后,黄明远坐不住了。如果自己不能凭借着十几天的信息优势一举奠定杨广的统帅之位,等到突厥入侵的消息传来之后,那一切就都晚了。太子一党可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杨广去刷军功。 杨广不想干,那就逼他干,一切的重点在于杨勇的太子之位。 黄明远连夜写了一封信给杨广,信中明明白白的将杨广领军的好处说得清清楚楚。他还利用自己多年的宫斗剧经验,给杨广献了一条直逼杨勇咽喉的毒计。 当然这些事情黄明远连陆贞都没有说,一方面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心机能力;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不能太依赖李子孝三人。 紧接着,黄明远又给裴矩去信一封。 裴矩被贬官灵州总管府长史,但并不意味着他被贬出了晋王的势力核心。在灵州这段日子,他牢牢地把控了灵州的政治势力,同时又不断通过书信帮着杨广协调关系,稳定局面。离开长安越久,杨广反而更依赖裴矩了。 黄明远相信,以裴矩的眼光,一定可以看出自己的目的。而凭借着裴矩的手段,这一次就是不能直接打死太子,也能扒太子一层皮。 杨广对黄明远的计谋很动心,但是现在的形势,他也不敢妄动。他的手还不能完全伸入东宫,只得等杨坚过几日临幸仁寿宫再动手。 拿着黄明远的书信,杨广陷入了沉思。 现在自己与大兄杨勇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但同时也陷入一种势均力敌的僵局,他知道这是父亲有意的引导而导致的。 再留在长安未必可以破局,要是哪天父亲的态度有变,他就只能被赶回扬州了。若是他真的领军北上抗击突厥,到时立了大功,再挟大功而回,真得有可能让父亲废了大兄,立自己为太子。 但很快,杨广的想法并没有能够实现,突然而来的打击让杨广感到措手不及。 四月初,杨坚驾临仁寿宫,随行的还有独孤皇后、太子杨勇等人。而杨广则被留在了长安。 这件事给杨广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远离圣人,意味着他要比太子更晚的获得圣人的消息,也意味着圣人或许对他有了什么看法。 很快,这层阴影像锤子一样重重地击在了杨广的心头。 四月中旬,通过秘密渠道获得突厥人将要入侵的消息的杨坚,突然犯病,倒在了榻上。虽然有独孤皇后立刻控制了局面,但杨坚的犯病的消息还是传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不断地击打着这个国家的权利中心,让整个长安的空气,显得窒息起来。 杨广也有些恐惧了,他从没想过杨坚会在这个时候生病,一旦杨坚真的起不来了,太子杨勇继位,他就完了。 晋王一党这个时候也慌了,满脑子都是双方你死我活的情形,甚至有人建议杨广先下手为强,直接动手。 杨广很是意动,但他绝不敢这么做。因为大隋的那头猛虎还在仁寿宫内端坐着。 从独孤皇后处传来“勿惊”的消息,让杨广心底稍微放宽了心,很快杨坚的身体没事的消息便传出。但突厥的打击接踵而来,即使他不能统领大军,也不能将这支部队交到太子一党的手上。 杨广觉得自己该布置了。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领兵之争 时已进四月,天气转暖。 河南王杨昭脸色微红,喘着粗气向杨广的书房而去。虽然路途不远,但这几步路已进让杨昭的鼻尖沁出汗珠。 杨昭进得房中,见晋王长史张煚,左领左府将军将军史祥,杨素之弟大理少卿杨约,刚调来的左监门率郭衍,车骑将军杨广的堂舅独孤盛等杨广心腹俱在。 看着杨广眉头紧锁,堂上众人或是脸色泛红,或是表情严肃,看样子已经是经过一番争论了。 杨昭没有说话,默默地进入房内。 不过他的弟弟杨暕并不甘心放过兄长,看到兄长姗姗来迟,杨暕泛着冷笑问道:“大兄这是不把阿耶的话当回事吗?这个时候才来。” 杨昭没有争辩,赶紧向父亲告罪。 杨广对于杨昭的迟到明显不悦,本来就微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但这个时候,不适合发落儿子。杨广也不好多说,“嗯”了一声,便让杨昭坐下。 杨暕显然是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哼”了一声,还想再对杨昭发难,看到杨广不善的眼光,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杨昭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样的明枪暗箭他经历的太多了。每每一点小错,这个弟弟就恨不得将其撕开,公之于众,好让父亲更加的厌恶自己。 这时一旁人的争论进入杨昭的脑海,使杨昭顾不得再想刚才的事情。 晋王长史张煚,年近七十,仍不改雄壮之风,在堂上大声奏道:“此事当请王爷三思啊,步迦挟新定草原之势南来,必然其势浩荡,其威凛然,王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此储位大决之时,王爷离京,一旦有失,相隔千里,不能决也,恐悔之晚矣。” 杨昭这才知道原来是黄明远写信请求杨广争帅一事。对此事,黄明远之前也写信给过自己,希望自己可以劝阿耶同意。 此次突厥步迦可汗南来,不亚于去年的东、西突厥相约攻隋,杨广虽然希望可以攥取这次北上御敌的兵权,但是又恐自己一旦离京,储位有失,因此一直犹豫不决。 这次杨广召集众人议事,也看得出杨广的患得患失。杨昭看出若是父亲前几日还想着出京,现在恐怕已经打消了这个打算。 杨广本身就是个主意正的人,并不喜欢听人劝谏,以往处事大都是独断专行,今日一反常态的行为,让杨昭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有些不知所措。 杨昭仔细的观察着父亲,确定这次杨广并没有以此来试探众人,他这次真的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 史祥站起来反驳道:“虞乡公(张煚爵位为虞乡县公)此言差矣,不过些许胡虏,能有南陈数十万大军之广吗?王爷一至,不也顷刻间平梁灭陈。王爷久在南方,平日里与北地将领也接触不多,此次北上,正是结好北地诸将的时候。到时统御诸军,一鼓作气而定草原胡乱,挟大功而回朝,储君之位,不手到擒来吗?” 这也代表了大多数武将的意见。现在还是战功为重的时候,杨广只有立下了赫赫战功,才能倒逼着杨坚立他为太子。否则光凭在朝堂上和杨勇争斗,何时才能成功。 而且众人还有一大隐忧,杨坚今年六十了,虽然往日里身子骨不错,但确实是该考虑后事了。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警醒,若非有圣后的提醒,他们这些人现在恐怕已经火烧眉毛了。 在此关键时刻,一旦圣人哪天去世了,这太子再是无能也可继承大统,到时候还有他们什么事。现在正是趁着立功,便是登临储君之位的最好时候,否则夜长梦多啊。 张煚反驳道:“晋王带兵出征,有功对他争得太子之位不能增加好处;无功反受其害,关键还是要看圣人的态度。且给晋王的那些兵将,皆是关中、北地支持太子的军队,让晋王带领他们,无异于领着一群饿狼!这样他们肯定不会尽力,此去必然无功。” 史祥驳斥道:“胡说八道,有楚国公在,还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吗?” 这时端坐一旁的杨约也没法再高坐明堂,岿然不动了。听到史祥这么说,他只得站起来代替兄长说道:“王爷人中龙凤,区区粗鄙之辈,如何敢不畏惧天威。家兄世受皇恩,敢不尽忠竭力以报王爷。只是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未虑胜先虑败,让王爷贸然领兵,若有疏漏,终是不美。” 杨约其实也是不愿意杨广领军的。大隋自来对抗突厥,主力部队都是一东一西,分别从灵州和河东进军,左右夹击,相互呼应。这河东这路照现在情况自然是汉王杨谅领军,但灵州这路,若是没有晋王,必然是杨素领军了。 虽然若是二人一同领军,这其实军队的指挥权还是在自己兄长手里,但毕竟头上多了一尊大佛,往来之间,定有掣肘。虽然现在杨广尽力拉拢杨素,双方之间情好日密,但架不住杨广此人小心眼啊。若有什么事,他登临帝位再发作,也是个麻烦事。 君不见,相国高颎被废,不就是和其两次领军皆和汉王杨谅闹了大龌龊有关吗。 杨广经此一劝,最后的一份念想也没了。 众人说得没错,自己已经有了灭陈的大功,无论如何这次战绩怎样盛大,不过是锦上添花。但一旦失败,自己善战的美誉也会随之破碎的。 更让他担心的是杨坚的身体。虽然明面上杨坚身体没有什么事了,但宫里的消息却是,杨坚最近身体不佳,很多时候批改奏章都是独孤皇后给他代笔。这个时候,杨广也不敢去赌杨坚的身体状况啊。 现在他牢牢地抓住史祥的这支兵马,又费劲心机弄来郭衍在东宫扎下一颗钉子,就是为了以防不测。若不是现在黄明远身份特殊,北地动荡,杨坚不会允许,他真的希望将黄明远也调回长安。毕竟有黄明远这个擅长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名将,一旦有事,也能和杨勇对抗一番。 没了最后的念想,现在便是尽可能的安排自己人去战场上刷军功,保证杨素旗开得胜。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骨肉疏离 众人看出来杨广的态度,也不再说话。 这时,杨广次子豫章王杨暕也上前凑热闹,说道:“阿耶,这黄明远真是胆大妄为,区区一边镇小将,竟然敢支使阿耶,简直不当人臣,他难道以为他在丰州还能比众位贤臣更了解长安的局势吗?自以为微有寸功,便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岂不是往后又是一个操、莽之流。” 这话说得过了。 “二弟慎言!” 杨广也瞪了杨暕一眼,这小儿子越说越没谱了。这个时候,当着众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自去给我反省一下,滚!” 杨暕讪讪然没有说话,站起来又瞪了杨昭一眼,甩甩袖子,走了。 杨广这时也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昭。 杨昭本来见众人争论激烈,想着暂不发表意见的,但杨广指到他了,他也不能再隐藏了。 其实杨昭和杨广的担忧是一样的,他并未真正领过军,也不擅长军略,若让他选,他肯定是不赞同做一些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他同时也相信黄明远的判断。 杨昭想了想,开口说道:“儿子认为父亲应当派人问询一下大母,毕竟父亲是否得以领军看要看大父的意思。” 杨广一愣,良久却是点点头。 杨昭一横心,跪下说得:“儿臣其实也认为父亲应该领军。所谓术业有专攻,以人而定事。明远长在北地,而又极善兵事,当此时也,若非有必胜之把握,不会胡乱上书的。昔日明远以一己之力而斩都蓝可汗,今突厥步迦可汗新统草原,不思休养生息,积蓄实力,而一意孤行,妄动干戈,此天欲使其亡也。阿耶领天兵而至草原,一战而定胡虏,必将名垂史书,万民敬仰。到时领得胜之军,挟破胡之大功,必可一举而定太子位。” 众人听到这,张煚刚想上前反驳,郭衍一把拉住他。 杨广又问道:“那圣人的身体。” “阿耶,若是大父愿意阿耶领军,则大父身体必无恙也。若是不让阿耶领军,我们才应该早做打算。此番试探,大父身体情况尽知,除非大父无意改立阿耶为太子,自是另当别论。” 杨昭说得对,这是了解杨坚心思的最好机会。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将所有的一切完全放在圣人的身上。北上定胡,手握十余万大军,自己怎么也可以自保了。就是真的有什么万一,自己率军南下,未必没有机会。 杨广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瞬间便将此事利弊考虑了清楚,便转身对众人说道:“今日一事,孤不敢擅断,还需入宫请示二圣,再做计较。” 张煚等人听到这话,知道杨广有了决断,只能讪讪然了离开。 杨广独留杨昭一人在书房内。 杨昭因为刚才的久跪,双腿发麻,几乎站不起来。又脸上尽是大汗,一副疲惫之状。 杨广看了杨昭这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子,以后该怎么办啊。” 杨昭平日里因为身体肥胖,且不擅长取悦二人,并不为杨广和萧妃所喜,二人对其,常有非议。今日见父亲怜惜,杨昭也忍不住颤抖着哭诉道:“是儿子有错,让阿耶担忧了。” 杨广上前给他擦干眼泪,看着儿子的样子,比自己都要高了,小时候是多么得讨人喜欢。睿资天启,令德夙闻。恭俭自居,仁柔爱人。而今不过才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却要为如此疾病困扰。自己刚过而立之年,身体壮硕,还能再活好久,而长子难道又是下一个吴宣太子吗? 杨广想到自己的次子杨暕从小顽劣,虽然敏慧可称,可也颇怀骄僣,有些难当大任。若是昭儿不在了,自己放心将天下交给二儿子······杨广摇摇头不去再想这些,眼下把眼前这关度过再说。 “明远给你写信了。” 这时杨广已经没有了慈父的面容,而是一个即将登临太子之位的诸侯王,任何微小的但可以影响他成功的事情,都是不可以放过的。 杨昭赶忙回道:“禀阿耶,没有,北地军务繁忙,明远哪有时间给我写信。”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对孤这次领军北上这么有信心。” 杨昭正色说道:“父亲应该知道,明远是不会说妄语的,他既然劝父亲领军,必已有了破敌之计。” 杨广点点头,杨昭说得没错,自己在这方面也信任黄明远。 摆摆手,杨广让杨昭离开,他自己还得再好好寻思一下。 杨昭刚走到门口,杨广又叫住了杨昭,说道:“你三叔的事情,自是大崔氏作恶,跟小崔氏无关,你不可因为姑母有罪而恶其侄女。况且博陵崔氏是关东顶级门阀,我们自是要依仗一番。而崔弘度为检校原州事,领行军总管以备胡;崔弘升为襄州总管。二人所在皆南北倚为关中之要害,若是有事,当能大用,你这些日子要心里有数。” 杨昭躬身一礼,答道:“儿子知矣。”便转身离开。 看着离开的杨昭,杨昭更多的是担忧儿子之间的关系。之前是自己病急乱投医了,被谣言所蒙蔽,失了分寸。细细考量父亲的行事作风,的确不会留这么一个大的疏漏的。除非是想将自己支出长安,好使太子继位。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只要一封就国诏书就能让自己返回扬州。何必再费如此大劲折腾,让自己领着大军,孤悬在外,平白制造动荡危机呢? 想通了这些,杨广也准备亲自上书一封,乞求出战了。父慈子孝,儿子为父亲分忧,才是一个好剧本。况且若是自己这次领军之后成为太子,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领军征战了,还是得在军中多培养一些势力。 做完了这些,杨广想着今日的事情,次子对长子的敌视让他感到隐忧。自己虽然立志夺取兄长的太子之位,却希望儿子们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但看今日之状,若长子早逝,次子继位,恐长子子孙无遗类也。 而且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个黄明远,黄明远和长子的关系毋庸置疑,二人情若骨肉,非等闲视之。若是长子与次子相斗,恐黄明远又是一个高颎啊。 可次子不是自己,他斗不过黄明远。 杨广揉了揉脑袋,不愿再去想这些烦忧。 今日之因,明日之果,终有一日会有兑现的时候。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主帅人选 开皇二十年四月,对于大隋来说是个多事之秋。 月底,大突厥步迦可汗起草原大军六十万南征的消息震破了大隋的安静。从营州到敦煌,数万里边境线上,处处是心神震荡的守将和惊慌失措的百姓。 河北告急!河东告急!关北告急!河西告急!告急的文书如雪花般向长安涌来,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个消息,企图获得利益或者是谋算别人。 步迦可汗来到很迅速,但隋朝的反应也不遑多让。当突厥人的马蹄刚刚在草原上奔驰时,隋军的强弓劲弩也已经握在手中。 一切的生死与荣誉都需要搏杀来决定。 杨坚端坐在大兴宫里,虽然已经年迈,但雄风依旧。他没有退缩,反而闻战则喜,因为他比任何人想得都要深远。这一年年的,突厥人来的比八月十五的月亮都准时,他已经受够了这种被动应付战争的模式。所以,他觉得既然你步迦可汗敢来,那这一次就全都不要走了。 杨广因为黄明远的信,使得他比其他人得到的消息要早了一步,所以他更有时间来进行布置。当他通过独孤皇后身边的侍女知道杨坚的意思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当仁不让的去北方刷些功勋,然后再回来做他的太子。 当突厥全面入侵大隋的消息传来后,自荐为将、举荐将领的奏章如雪片一样飞到杨坚的桌案上。包括晋王杨广、汉王杨谅、蜀王杨秀等人都上了自荐书,希望能够为国效力。 所有人都对突厥人的六十万大军不当回事。也是去年黄明远数千人击破十余万突厥大军太容易了,让众人将突厥人不放在眼里。自认黄明远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都能做到的事,他们缘和不可。 对于这些自荐书,杨坚丢在一边,根本不置可否。几个儿子想的什么他都知道,可是这个时候他还只能当做不知。 最后,看着杨广不仅仅自荐,还拟定了一份作战计划,看来是用心了。杨坚知道若是让杨广领军,回来之后必然是要以太子之位酬其功的。杨坚犹豫了但思索了一秒,他就决定如此做。 但杨坚身边的柳述不愿意,他也知道这次若是真的让杨广获得北上统军的机会,那杨勇的太子之位一定保不住。所以无论如何,他决定要帮着汉王杨谅挣这个主帅的位置,最不济将位置让给杨素,也不能让杨广夺去。 柳述年少时聪颖有才干,起家于太子亲卫,是杨坚晚年最信任的大臣。当然也有可能是杨坚故意给杨广立起来的靶子。当时杨坚的小女儿兰陵公主杨阿五刚刚守寡,新的驸马在萧瑒、柳述二人中权衡决定。萧瑒本是晋王妃萧氏之弟,此前杨坚已经答应将兰陵公主许配给萧瑒,后又变卦,许给了柳述。柳述于是与晋王杨广交恶。 高颎下台之后,包括吴州总管宇文弥、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柱国李彻都因党附高颎而被治罪,而柳述则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参掌朝廷机密,成为事实上的宰相,也成了太子杨勇一党的领头羊。 柳述很清楚,杨坚把他立起来不是让他做第二个高颎的,而是让他来平衡越来越强大的晋王势力。因此明面上柳述从不与杨广有好感,每次必带着亲杨勇的一党和杨广斗争。双方关系不断恶化,已经到了如寇仇的地步。 当然柳述也不是傻子,现在杨勇虽然是太子,但杨广的优势要比杨勇大得多。一旦杨广登基,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为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柳述在帮着杨勇对抗杨广的斗争上不遗余力。当然,柳述也不会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他的新目标则是备受杨坚夫妻宠爱的汉王杨谅。 这日,杨坚在仁寿宫内拿着杨素、苏威等人拟得作战计划,在考虑着以什么名义安排杨广。忽然对着在一旁侍候的柳述问道:“业隆,看了内史省的奏报,对于此次突厥步迦可汗的入侵,你有什么看法。” 柳述一愣,忙说道:“此乃宰相间的事务,非述可以置喙的。” “业隆不必拘束,你乃兵部尚书,又参掌军机,自然有资格对我大隋的军事部署发表意见。况且现在没有外人,你我翁婿二人,自无不可言之事。” 柳述为人明慧机敏,有才干智略,听到杨坚的话,心想这正是阻止杨广领军的好机会,也不推辞便说道:“禀圣人,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我大军一出,必破突厥。步迦可汗自西向东,攻我大隋,我大隋只需稳守边界,消耗突厥人实力。待其力竭,四面出击,突厥必无所恃也。 不过内史省的安排也有不妥。按照惯例,大军当由汉王为元帅,总领诸军,同时选一宰辅辅之。可令幽州总管燕荣、凉州总管元褒二人各将其部,抵御突厥。尚书左仆射杨素统领大军多年,素来能战,威震北疆,可领军出灵武。而上柱国史万岁临阵对敌,应变无方,高越原一战,令步迦可汗胆寒,可领军出马邑。” 杨坚点点头,没有说话。 柳述心内一阵忐忑,也不知道这份建议杨坚赞不赞同。 燕荣、史万岁二人都倾向于太子;元褒更是太子的妻叔;汉王杨谅也和太子交好。杨坚怎么可能会这么安排,怕不得此战之后只会让支持太子的人更多。 听着柳述地回答,杨坚心里忍不住摇摇头,这柳述还是太稚嫩了。 杨坚对于柳述的政治立场常常装作不知,或者说柳述有今天的政治立场全是他一只手拖着出来的。对于柳述与杨广的矛盾杨坚也乐见其成。毕竟,有个人时常敲打杨广,他这个皇帝当得才能更安心,只是这一切必须得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太子失德 杨坚故意试探道:“业隆,你觉得晋王领一军怎么样。” 柳述一愣,这晋王领一军,自然不可能是河西和幽州二军,只能领关西和河东的两军。可这两路,哪一路不是十余万大军。 这是致命地威胁啊。无论如何,决不能让杨广领军。 柳述马上说道:“圣人,晋王素来有人望,多立功勋,若是平日里自非不可。只是这次臣认为由杨相国和汉王领军更好。” “为什么?” “突厥人举倾国之力而南下,此生死存亡之秋也。兵者,国之大事也。大隋所求,务必求其稳也。晋王离开北地十年,对边地的情况早已生疏,贸然经手,能否打赢这场国战,尚是未知之数。若是误了战事,岂非不美。而且,杨相国统领灵州诸军多年,是大隋一柱,剥夺了杨相国权利而安排晋王领军,恐致杨相国不满。” 柳述这一状是告了杨广、杨素二人。既说了杨广的能力不足,又说了杨素的专权。即使未来杨广打赢了此战,柳述也可以告杨广早有异心,插手北地军队。否则你怎么解释这么短的时间内整合完部队的。 虽然杨坚知道柳述有私心,就是不想让杨广领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杨坚也是个名将,军旅生涯二十多年,军队里的龌龊他都懂。这也是他为什么对于是否让杨广领军这么慎重的原因。 关键是这场仗败不得。 杨广到底能不能得胜还是两说,至少不可能比长期统帅河东诸军的杨谅和能战善战的杨素成功率更高。现在正是双方大战的关键时刻,贸然撤了杨素的兵权,安排杨广,那把杨素置于何地。若是杨素起了异心,终是不好。 是废太子还是保证此战的胜利,杨坚也有些两难了。 而且杨坚也看到大隋的问题了。现在因为朝廷对北地形势的遮掩,大多数人对突厥人的实力,行军布置等等都不了解。一股过于乐观的风潮在长安弥漫,盲目的认为突厥人没什么实力,一战可胜。可突厥人是六十万大军,不是六十万只猪。 杨坚差一点都要被柳述说服了,只是要是不让杨广领军,自己预期的计划就要作废,太子之争恐怕还要拖得更久,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国家都不是好事。 杨坚心情不畅,遂放下政务,一个人在仁寿宫内闲逛。 时杨坚为避大兴城酷暑诏令天下,绘山川图以献,营建离宫。新宫建在长安西北三百余里的麟游县,镇头在“万迭青山但一川”的杜水之阳。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天台山突兀川中,石骨棱棱,松柏满布。 总管修宫的杨素将此处建成了一个城池,内城以天台山为中心;冠山抗殿,绝壑为池,分岩竦阙,跨水架楹。其在三伏天,微风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实为消夏之佳境。 杨坚晚年,性格多变,不愿呆在长安城中,而是日夜居于仁寿宫,仁寿宫也成为隋文帝晚年一个重要的政治中心。 这次幸仁寿宫,除了独孤皇后和各位朝臣,太子杨勇也有幸跟随。 到了仁寿宫不久,杨坚便偶染风寒,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忽然在仁寿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空穴来风,未必无由,当时杨广等人虽然不知真假,但此事事关他们的身价性命,也不敢等闲视之,还折腾了好一番。 若说杨坚得病,最开心的应该是太子杨勇一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凭现在的形势,太子杨勇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杨坚死了,杨勇的危机立刻解除,他日登基为帝,君临天下,这些身边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一旦杨勇被废除,树倒猢狲散,这些人也只有等着以后被新帝清算了。 杨坚一路走走停停的,看着风景,心里也有些畅快了。越往东走,花香越浓,景色也更宜人。杨坚来了兴致,一路向东,只是没想到竟然走着走着到了太子的住处。 看到怎么来了太子的居所了,杨坚有些不悦。 本来杨坚是不愿意进去的,和太子相见,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子二人,相对无言,跟君臣一样,哪还能看出一丝父子感情来,这也是父子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的一个重要原因。 正准备回返,但是听到殿里面有丝竹乱耳的声音,杨坚心意一转,本来准备要走的他忽然决定进去看看。 杨勇生性好色,喜爱奢侈,有许多妾侍、珍宝,这一点和节俭、专一的杨坚格格不入。杨勇曾经文饰一件蜀铠向杨坚炫耀,杨坚担心他染上奢侈的恶习,特地训斥他一番。 杨坚有病的消息传来,杨勇虽然也担心杨坚的病情,但是心底也有一丝窃喜。阿耶一病,便顾不得训斥自己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无力改变。甚至他心里面也希望阿耶这次能够一病不起。 这日,管不住自己的杨勇。经身边的小太监一撺掇,他便决定让宫人舞上一曲,调解一下心情。只是没想到舞着舞着,这跳舞就变了滋味。 有宫人劝杨勇玩捉迷藏,杨勇本来不愿,但架不住宠姬们的撒娇、哀求。也便准备玩一下。绿酒红灯,环肥燕瘦,鼎铛玉石,金迷纸醉。杨勇越喝越多,已经不辨东西。 蒙着眼的杨勇正在抓人,身边的宫人毫不惹人怜爱。忽然杨勇抱住一人,淫笑道:“美人,总算让孤抓到了。” 掀开蒙眼布,杨勇有些懵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站着的竟是他的父亲杨坚。 看着杨坚眼中止不住的怒光,杨勇赶紧跪在地上向杨坚求饶。杨坚怒火中烧,却也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杨勇吓得抱着杨坚的大腿,大哭哀嚎。 “阿耶!阿耶······” 杨坚掰开杨勇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走出门口,他对着身边的内侍说道:“这些宫人蛊惑太子玩乐,全都杖毙了。” 也不管内侍惊变的表情,毅然决然的走了,只留下涕泗横流的太子杨勇一人。 离开的杨坚的怒气远没有消散,而是更严重了。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元旻之死 刚走进大殿,杨坚就对侍立一旁的柳述、元岩怒吼道:“业隆,给朕拟旨,朕要废了这个逆子。” 柳述一惊,刚才杨坚离开时都让自己劝得意动了,怎么忽然就发这么大的火。 二人赶紧跪下说道:“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杨坚根本不听二人的劝解,大喊道:“你们给朕立刻拟旨,朕一定要废了这个逆子。来人,把宰辅们都给朕叫来。” 柳述知道暴怒的狮子不能惹,给元岩一个颜色,让他赶紧找救兵,自己留在殿内周旋。 这时一直在外统管戍卫工作的左卫大将军九原郡公元旻,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原来他正在外查看戍卫,听到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的过来告诉他“圣人要召集百官废黜太子”,大惊失色。 匆忙之间元旻不敢停歇,直往大殿而来,希望可以拦住杨坚。 虽然不知道太子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元旻害怕其他人抢在前面撺掇杨坚。只得不顾杨坚的怒火,闯入殿来。 不待杨坚说话,元旻进殿后跪下说道:“圣人,太子被立二十年,素来无错,仁孝有加,不可轻言废立啊。” 杨坚一听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拿起手中的镇尺就向元旻砸去,直砸的元旻头破血流。元旻伏在地上,一直苦苦哀求。 “他仁孝有加,他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早日登基为帝。” 元旻还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 “圣人,太子自幼读书,深明大义,必然谨慎。上承祖庙社稷之福,下泽臣民之造化也。如何微有小过,轻言废立啊。” “轻言废立,元旻,你是怕朕废了太子,你的荣华富贵不保吧,你要记得,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 元旻被杨坚的诛心言论给搞懵了,久久没有张开口。 杨坚也不理元旻,甩开袖子就走了。刚出殿门,正巧遇到杨素。 杨素这是来辞帅位的。 君臣二人在外而立,一边说着步迦可汗南下的军情,一边也将杨勇和元旻的事情告诉了杨素。 “朕与元旻相识二十年,依为心腹,宠命优渥,今元旻却枉顾君恩,一意孤行,如之奈何啊。” 杨素赶紧说道:“老臣常听人说元旻在家养了五百义子,日夜操练,他又掌管宫廷禁卫,还和太子亲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杨坚一惊,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杨坚便向身边的内侍首领张新问道:“可有此事?” 张新赶忙跪禀道:“圣人啊,这元大将军有没有假子奴婢不知道,但宫廷内外各处门禁都是元大将军一手掌握,宫内其他人根本插不上一句话。所有兵丁,也向来只听元大将军一人的话。” 杨坚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元旻管着宫廷禁卫,自己的生死都操之于此人之手,若是元旻有不臣之心,岂不是成了大祸。若是平常之时,元旻未必会有想法,但现在他和太子勾连在一起,就很难说了。 当年,宋文帝刘义隆因太子行巫蛊之事欲废太子,久决不下,机密泄露。太子刘劭以讨伐反贼为由,率领数万东宫军队杀进皇宫。刘劭遣心腹张超之亲自上前砍杀宋文帝,宋文帝手举坐凳自卫,被砍掉五指,然后被刀捅死。杨坚可不想步宋文帝的后尘。 想想元旻统领禁卫,杨坚都不寒而栗。 “为何这些朕从来都不知道。” 张新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此事奴婢几次找元大将军,都被其以内侍不得干预政事而推诿。奴婢也劝过太子,却被太子以捕风捉影之事而斥退······” “起来吧!朕知道你的忠心,你不是不敢说,你是怕朕怪罪太子。” 杨素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人莫之知。” 杨坚的眼神都变了,看似敦厚而内心狡诈,这说的就是元旻啊。 杨坚现在连废太子的事情都来不及做了,一心就想知道自己的宿卫成什么样子了。 他先拘捕了元旻,然后召右卫大将军元胄等人入值,又将左卫调出仁寿宫,这才心内一安。经此一事,杨坚心想,是自己之前给了他们奢望,才让他们对朕起了异心的。 元旻的事情好像完了,但并没有这么简单。 到了傍晚,此时已经过了换岗的时间。杨坚看到元胄仍然率人守在他的门口,便问道:“公离(元胄字,史书不详,杜撰。源自《易·说卦》离为甲胄。)怎么没有下直啊。” 元胄说道:“臣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元旻掌宫禁多年,心腹党羽无数,若心有异心,如何能制。” 杨坚一愣,却是怒火更起。朕厚待元旻,元旻把手伸到朕的身边,却是为太子办事,这是要干什么。 当夜,杨坚在仁寿宫下旨,赐死元旻。 时民部尚书斛律孝卿苦劝,终是无果。 杨坚则说道:“元旻听信妖言,恃弓长之邪谶,义儿斯畜,恶迹遂彰,虽反状未形,而诡诈之性,于斯验矣。” 于是在内室里活活绞死了元旻。 众人看了尽皆胆寒。太子失了最重要的臂助,失去了最后一搏的能力。柳述也是无奈,眼睁睁地看着杨坚处置元旻而不敢反对。但他知道,若是圣人不出了这口恶气,一定不会放过太子的。现在需要用元旻的案子来转移太子在杨坚病重期间宴乐的事情。否则,此事一旦传出,那弹劾太子的奏章恐怕像雪花一样飞来。 柳述满心无奈,这怪得了谁,怨就怨太子实在是太荒唐了。 元旻的死,总算让杨勇稍微轻松了一些。虽然杨坚再也不愿搭理杨勇,对于这个儿子,杨坚再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就等着杨广回来吧。但只要没有被废黜,就还有希望。 次日,杨坚颁下诏书,命令晋王杨广为西路军行军元帅,总揽河西、陇右、朔方诸路兵马,左仆射杨素为副帅,率兵出灵武道;汉王杨谅为东路军行军元帅,总揽河东、河北诸路兵马,上柱国史万岁为副帅,率兵出马邑道,阻击突厥军队的入侵。 此番晋王杨广与太子杨勇的斗争,以杨广大获全胜而告终。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六出奇计 晋王府内。 杨广摩挲着自己的帅印,忍不住说道:“明远之才,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当世罕见也。” 此次太子事件的编剧正是黄明远。 因为希望杨广有机会统领大军,黄明远之前便给杨广上了一封信,详细的述说了让杨广北上领军的原因。 杨广一直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决定一搏。 黄明远也是想得太多,怕杨广担心后路被抄,便向杨广陈计,左卫大将军元旻统领禁军,执掌要害,不得不防。 元旻是太子杨勇的铁杆心腹,杨广也是早就有心除掉对方。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黄明远的献计简直是止渴的梅子一般来的及时,他被黄明远的计策所打动了。 既然定计,杨广便紧锣密鼓的去实施。 杨广在宫中的心腹也有不少。先是将杨坚引入杨勇的住处,又利用埋伏在杨勇身边的人蛊惑杨勇宴乐。 果然生性节俭的杨坚看到自己在生病的时候儿子竟然这么开心,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废了他。 杨广本来就准备就这么结束就好。一旦杨坚此时废了杨勇,那接下来也不用再这么折腾了。 但秘密从灵州回来的裴矩反对道:“虽然圣人可能因此事而大怒,但一旦有人劝解,反而容易原谅了太子。此计很难除掉太子。况且,大战之前,圣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废掉太子导致内乱的,无论太子做了什么,圣人反而都要为太子遮掩” 杨广无奈,见谋主反对,也只得作罢。 然后仍然按计划行事。 杨广安排人误导元旻,使元旻误以为圣人要废了太子,直面圣人的怒火。接着请与元旻不和的元胄在圣人面前述说元旻的威胁,最后由杨素送上元旻养五百假子的罪状,给元旻送上最致命的一击。当然中间夹杂着的张新也只能算是很久之前就预付的一枚棋子,杨广很久之前就大肆买通杨坚身边的内侍给他说好话,同时诽谤太子。 当然这五百假子的罪状,怎么算是假子,就不好说了。单说私兵,元家上下也得有五百人。 此计层层推进,利用杨坚的疑心,一举将杨勇一党中最有兵权的元旻除掉,此等心机,令人叹为观止。 杨广这次终于看到了这个从小就养在自己身旁的养子的心机。步步杀机,一步一步将对手逼入自己的陷阱,对人心、对时机的把控分毫不差,一旦出手,一击必中。 晋王党中人这次也才知道原来他们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隐藏的怪物。要知道当时黄明远在北方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勋,也没人把他当什么。那一次黄明远是一战在胡虏与北地百姓中成名;这一战,却是一战在晋王党中成名。 再也没有人敢小觑这个还未弱冠的年轻人,因为没有人敢面对他那令人恐怖的报复。 杨坚的心底也感慨万千,一边感叹当时的那个小娃娃终于长大了,一边也对如此狠厉的黄明远感到一丝顾忌。他知道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只是把黄明远当成小孩子了,而是要把他当成一个国之重臣来对待。 当然,此事是好是坏,尚未可知。 忽然,杨广觉得当初处理南阳的事情自己考虑的有些欠妥。但毕竟此事已覆水难收,无可挽回了,这次北征回来,一定要给黄明远完婚。 但黄明远的算计尚不止如此,除掉了元旻,黄明远对杨勇的绞杀才刚刚开始。 元旻被处死,晋王杨广担任西路行军元帅统军北上,杨勇一党以为此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了。但事情并不是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不知是怎么传得,很快从宫中传出一条信息,太子在圣人生病期间,不仅没有侍疾,反而大肆宴乐,场面不堪,令人神共愤。 很快,仁寿宫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这事情却是成了太子杨勇在圣人养病期间,在宫内大兴歌舞,与众女开无遮大会寻欢。这次太子失德触怒了圣人,引得圣人大开杀戒。 紧接着,另一条传言也流传开来。太子杨勇勾结左卫大将军元旻,企图趁圣人病重期间发难,控制仁寿宫,扶太子继位。圣人得知抢先发难,才拿下了太子,处死了元旻。 当然,你要问这事是不是真的,那你去看看太子身边无端少的宫女、内侍就能知道。 整个流言,弄得甚嚣尘上,满城风雨。但偏偏当事人之一的杨坚就好像不知道一样,丝毫没有辟谣。 柳述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偏偏却无能为力。 很多大臣得知此事,纷纷弹劾太子,杨勇一日三惊,就怕哪天突然从圣人那里来的内侍是要宣布废除太子的旨意的。 很快,在杨广暗地里推动下,弹劾太子的奏章就像下起了奏章雨一般。太子之罪,被渲染的罪恶滔天,更有甚者,连突厥人入侵也怪到了太子失德上。 对此杨坚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留中不发。这态度更是激起了众人的勇气。痛打落水狗,卖好新太子的事情从来不缺人抢着做。 柳述见此心知不妙,但也不枉杨坚重用他一番,如此危急时刻,柳述反而冷静了下来。壮士断腕,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述知道现在杨坚不可能废太子,万事不能影响了与突厥的大战。这次放任只是因为想为以后的废太子做铺垫。 既然杨坚想要政局安稳,那柳述偏偏不让他安稳,无论如何要引着杨坚自己去动手压制流言。 柳述立刻安排人上书告太子二十四条大罪,什么把持朝政,祸乱宫闱,谋朝篡位,滥杀无辜,买官卖官······简直把太子描述的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杨坚看得没有说话,也有些为太子悲哀,这就要赶尽杀绝了吗? 这个时节,朝廷自己不能乱,他也不能废太子。杨坚驳斥了众人,又把过错推到了元旻身上,总算平息了这场纷争。 杨广等人在其中大肆地推波助澜,企图通过这些留言让杨坚废掉杨勇,但久久不见杨坚的旨意。众人这才得知黄明远的厉害,圣人心底不想立刻废掉太子,无论他们如何做也是没有真正办法的。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机关用尽 此事当然没有就这么结束了,否则黄明远也无需设计最后一波谣言打击了。 对于杨广来说,当皇帝阶段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他得位不正的说法。因为身为次子,抢了嫡长子的太子位,杨广内心也是有波澜的。在之后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杨广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这份烙印,影响了他的判断。 虽然他没有像以后的雍正那样,被逼的自己亲自写了本《大义觉迷录》。但不得不说,无论是大运河、征高丽,这些有杨广有超过父亲的功绩,让后人认为杨坚让他杨广当太子是对的这个想法。 黄明远为了让杨广的未来心态不至于失衡那么大,决定将杨广夺位的合理合法性,再上一层保险。让天下人知道杨广并不是对太子之位心怀不轨,而是太子杨勇确实做不了太子,杨广是为了大隋江山才担此重任的。 所以针对杨勇的另一个计策马上来袭。 之前一波一波的打击宛如滔天巨浪一般接踵而至地打击过来,杨勇都已经懵了。自己不过是玩个游戏,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现在杨勇手下一党对其也心怀不满。太子的老师太子洗马李纲就直言不讳的说杨勇“有失为人子女之德”。 此言重重地击打在杨勇的心头,让他久久地喘不过气来。杨勇虽然认为自己或许能力不足,但父母对其失爱也只是因为小人离间,他自己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孝啊。 京城越来越凝重的气氛,把太子杨勇都快逼疯了。 一大早,杨勇就坐在榻上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时,太子左庶子唐令则见杨勇的状况,忙上前劝慰。 见杨勇仍然自怨自艾,唐令则便给他献计道:“现在对殿下不利的言论甚嚣尘上,殿下何不以退为进,破了这个局。” 杨勇一惊,忙问如何。 唐令则说道:“所有一切对殿下不利的指责皆是天下人认为殿下惦记皇位,企图谋朝篡位。虽然此为无中生有之事,但若是圣人得信,恐殿下有杀身之祸。” 杨勇一惊,忙抓着唐令则的手说道:“请先生救我。” 唐令则捻着胡须说道:“太子何不主动向圣人请辞太子之位,到时天下人便知太子并不是贪慕皇位之人,如此则天下人再无可非议殿下之论了。” 杨勇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可是若是圣人真的要废了我那怎么办?” “殿下误矣,天下的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子女的,若是圣人真的想废黜太子殿下,那圣人早就废了,如何能等到今日。” 杨勇欣喜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是的,今日先生一言,使勇茅塞顿开。先生果然是大才也,使我如刘邦见张良,刘备得诸葛也” 唐令则则是得意地笑了笑,如此这般,太子殿下继位,能不厚报自己,看来自己也能做宰相了。 这两日唐令则正为太子杨勇的事情感到担忧,害怕要是杨勇被废,自己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圣人还不一定怎么处置自己,遂一直愁眉不展。 唐令则有一个爱妾,平日里甚得唐令则喜欢。见这两日唐令则无精打采,遂在床笫之间献上此计。唐令则大喜,直抱着宠姬折腾到天明。 等到第二日,杨勇果然按着唐令则的计策向杨坚上了一封求废黜的奏折。 拿着这封自请废黜的奏折,杨坚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心都在滴血,这就是自己养了三十几年的好儿子。 虽然太子杨勇一次次的让自己失望,但自己还是处心积虑地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可这个逆子,连点担当的勇气都没有,枉他当了大隋二十年的储君。 这个消息,让包括柳述等太子一党也懵了,这个时候上请废书,不是向天下人表明自己心虚了吗? 而且,现在双方已经短刃相接,刺刀见红了。所有人都把身家性命托付在你的身上,你堂堂太子,身为主帅,竟然临阵脱逃,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这封奏折就如一颗炸弹一样,将本来趋于安静的朝堂又搅浑了。无数各派官员你来我往,双方的斗争更加激烈。 而杨坚直接把这封奏折留中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杨坚,柳述等人心想,是不是该早为自己和家族的未来留条后路了。 越来越多的太子旧党向杨广输诚。若是太子还能战,他们还有心气,可现在太子都认输了,他们凭什么还要陪着太子去死呢? 太子杨勇见杨坚没有责罚,还以为是自己的谋划得逞了。一番的欣喜,更是重重的赏赐了唐令则。 当然他不知道,这就是黄明远在重重计划之后,对杨勇的最后一击。 杨勇虽然无能,但却是人望太大了。毕竟是当了二十年的太子,又没有犯什么大错,性格什么的也很得世家大族的喜欢。历史上的仁寿宫变那么多的世家大族参与就是明证。 黄明远知道,杨广不仅仅是要击败杨勇,还得击毁杨勇的名声,只有这样,才能让杨广的登基之路走得更顺畅。 双方打了这么久,早就对对方的一切心知肚明了。黄明远准备从一些不易被发现的人下手,所以让杨广的人偷偷收买了唐令则的宠姬。 这个没脑子的女人,对金钱和恩宠的渴望就让她乖乖地听从了杨广这边的话。唐令则也是个没脑子的货,床上女人的话,他竟然真的信了。 一番操作之下,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杨勇自己走上了最后的绝路。 现在,整个天下,有脑子的知道杨勇根本担不起家国社稷,是他自己要丢掉这副担子的;而没有脑子的人则直接就认为,太子之前的那件事是真的,这会怕被处置赶紧提前认罪,更有甚者蠢货,还认为太子以退为进,走了一步好棋呢。 当然,杨勇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再表明自己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又有什么用,难道因为这样,杨广就会放过他吗? 众人各自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而在整个夺嫡大案中挥斥方遒的黄明远,却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父子君臣 当然,不留功与名只是黄明远自己的奢望罢了。现在的黄明远可是在晋王党人中挂上号了,这个弱冠青年,真是个狠人。 而且,这些人的看法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杨广的心里也对黄明远有了一丝的忌惮。当然这种忌惮更像是父亲对儿子的忌惮。历来的皇帝都是这样,儿子无能了他看着不顺眼;但儿子太厉害了,他也看着不顺眼。 这日,杨广单独召见杨昭。 “昭儿,你说这计策是明远自己想出来的吗?” 杨广有些不确定地问自己的长子。若说是黄明远设计的,这阴狠的计谋跟他以往的性格并不相符合。但若说不是黄明远设计的,能想出这种计谋的,恐怕也是国士吧。 不过此计,真的是决胜千里之外了。虽然杨广很清楚黄明远到底有多厉害,但黄明远爆发的如此早,还是令他措不及防。 对于杨广的问询,杨昭脑子飞速旋转,不断地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回答,力求不能让父亲对黄明远产生心结。 “阿耶,明远素来智谋过人,能有如此精彩表现也并非偶然。而且明远这人最喜欢集众人之所长,阿耶不是忘了当初在扬州时明远不是每旬都在兵曹内部开会,叫做什么批评与自我批评吗?” 杨广一愣,仿佛想到了黄明远之前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当时的明远还是那么稚嫩,努力把自己装成一个大人,现在却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那时候的明远素来是才思敏捷,当时还以为他是小孩子闹着玩,现在才发现,明远还真是敢想敢干。一人智短,二人见长啊。” 杨昭笑道:“阿耶也是疼爱明远,把所有的功劳都付诸于明远身上。其实若是没有裴先生和张先生几人完善策略,又亲自掌控实施,单凭明远一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完成的此事的。” 杨广点点头,的确是自己想多了。明远之策有好几处都是甚为用险,稍有疏忽就可能满盘皆输。若非有弘大来掌舵,亲自实施,才能够万万本本的实现所求。 看来明远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稚嫩,需要完善啊。 杨昭的一番话,让杨广打消了心底的一番隐忧。当然这不是杨广好糊弄,而是在杨广的心里,黄明远真的算他半个儿子。无论怎样,在他心底,自己人总是好的。说到底是明远为他竭尽心力,总不会害他。 想到这,杨广又再次想到这几个儿子的关系。跟大兄闹得越狠,自己就越希望儿子之间和睦相处。 “昭儿,你弟弟为人张扬了些,有些地方做得有些过了,你当兄长的,有些事情还是要多担待。” 杨昭点点头,若非弟弟杨暕紧逼,他也愿意当个好兄长。 杨昭走得也极为不平静,这些日子来弟弟杨暕的态度已经毋庸置疑了,他这是把自己也当成下一个大伯啊。 父亲宁愿自己和弟弟失和,也要放任杨暕再这么放肆下去,却要让自己处处忍让。若是父亲真的登上了皇位,则杨暕指不定如何对付自己呢。要知道吴太子孙和之事就是自己的前车之兆啊。 父亲今日对自己与明远的关系也有些不满,要不然也不会屡次开口试探自己了。但自己素来不怎么和群臣接触,也没有妄图建立自己的势力,只不过因为幼年关系才和明远交好的,父亲又如何这么忌惮呢。 这时杨昭走到后院,正巧碰到在此游玩的萧妃,杨昭赶紧避让。 看着儿子一脸恭谨却有些疏远的表情,本来还想和儿子聊几句的萧妃立刻没有了心情。这长子虽然被二圣养的谦和有礼,但确实是和自己不怎么亲近,多年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儿子了。 母子相见,本应该是母慈子孝,但二人言语之间的生疏,却是难掩旁人。 看到杨昭额头上的汗,萧妃也知道儿子身体不好,本想让他注意身体,可是话到嘴边却说道:“你也别整日待在房间里,得多出来骑射一番,像你弟弟那样,才能少生病。” 杨昭听到母亲提到弟弟,眼神一暗,是自己不想出来的吗? 杨昭回了声“诺”,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萧妃一个人在那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暗自神伤。 ······································································································································································ 当然,所有人各自计较着心底的各事的时候,杨坚同样也起了心思。 突厥人犯边,杨坚自然不可能再留在仁寿宫,而是需要在大隋的政治中心总揽全局。 看着手下密探送上的彻查信息。杨坚眯着眼,却是让人有些难以捉摸了。 黄明远,一个在两年前才让他知道的年轻人,听说到现在还没有加冠。从一个人在婺州孤身平定汪文进之乱;再到大同城下击破数万突厥主力,斩杀突厥可汗;转战漠南数千里,捣毁无数草原部落;当着启民可汗的面抽他的世子······就是这么一个战功赫赫、桀骜不驯的年轻将领的形象在他心底形成。 杨坚还以为他会像霍去病那样傲头傲脑、光明正大,现在才知道这也是一头在寒夜里蛰伏待机的狼。 或许,从黄明远身上杨坚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年轻有为,一样的心机似海。当然,这并不会让杨坚忌惮黄明远,黄明远的家世太低了,根本没有统治基础。而且他身为天下之主,见过的惊艳绝伦之辈不知凡几,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乳虎初啸就疑神疑鬼的。 这件事情虽然是黄明远献计算计的太子,但他充其量不过是晋王的爪牙,晋王才是整个事件真正的主谋。杨坚有些迟疑,通过之前的高颎事件和这次太子之事,他感觉自己之前有些小觑了晋王了。他和独孤皇后认为的这个仁孝有加的二儿子,其实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要处置晋王。是太子不争气,才让晋王趁虚而入。自己已经决定立晋王为太子了,晋王越有为,大隋的江山越是稳固。在不危及到自己的帝位时,杨坚可以容忍杨广做任何事。 当然,或许杨坚到死也不会想到,大隋江山的易主,正是因为他这个有为的二儿子太有为了,超出了天下人的接受能力。 现在杨坚希望再看看黄明远还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听说现在关陇世家一直都很敌视他,若是他真的有霍去病的能力、战功和权势,或许到那个时候,关陇世家有一个不对盘的敌人,大隋的江山也能够更稳固一些吧。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赤子之心 第二日一早,杨坚便将杨昭招入宫中。 相比其他人,他更相信他亲手养大的孙子。杨昭出生后,其杨坚就把他养在后宫之中。杨坚在杨昭小时候就感叹他有至性,特别钟爱杨昭。 他希望从孙子这里更多的了解黄明远,看看黄明远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他托付重任的人。 对于祖父的召见,杨昭匆匆赶来。 祖孙二人的关系比和杨广的父子关系还要好。和大父、大母坐到一起,杨昭才有一种家庭温暖的感觉。 “这整个事,都是那个叫黄明远的谋划的。” 三人正在闲聊,杨坚忽然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把杨昭都问懵了。 杨昭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却是装作对杨坚的问询不明白的样子。 杨坚却是盯着杨昭说道:“你也不用隐瞒,若是朕没有获得确切消息,也不会这么直接的问你。他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居然敢离间父子君臣感情,当真其心可诛啊。你的那个好父亲,什么都敢做啊。” 杨昭听到这话,赶紧跪下说道:“明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日夜忧心边防之事,如何再参与宫闱之事。至于阿耶,素来仁孝有加,大父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杨昭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认。 杨坚冷笑道:“好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不知道是忠的朕的事,还是忠的他晋王府的事。” “为国戍边,防范胡虏,忠的当然是天子之事,更是天下万民之事。” 杨坚冷冷地叹息道:“你倒是为了这个黄明远敢这么跟朕说话,这个黄明远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杨昭这时也知道逃不过去,心一横说道:“明远,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杨坚一愣,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啊。” 杨坚知道他找到了合适之人了。 ···································································································································································· 杨昭劝着大父,总算是弄妥帖了这件事。但他不敢放松,回去之后立刻给黄明远写信,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当然重点是把杨广和杨坚的反应向黄明远说了一遍。 黄明远将信看了一个大概,拍了拍脑袋,自己这次心血来潮,玩大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这事之前黄明远也没跟李子孝、凌敬等人说,当时自己思索如何在这场战争中获利的时候,随手就写了那封信,根本没想到会在长安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不好。 黄明远叹了口气,将信递给了一旁的陆贞。 “贞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要是不写这封信,任凭事件的发展,其实到最后,圣人还是会选择晋王统军。到时晋王久不在北地,缺少臂助,自然会征调我前往灵州。但现在我一参合,晋王倒是真的要领军北上了,太子也被打的溃不成军,但我这些心里却是真不平静。我想,往回我恐怕没有这样清闲的日子过了。” 陆贞接过信件一瞧,这封信正是杨昭经过秘密渠道给黄明远写的,不仅将黄明远策略的实施情况和朝廷这些时日的动荡一一说明,还略微提了一下杨广的态度和杨坚的问询。 陆贞忙劝慰道:“郎君也是为了晋王,只要此战得胜,晋王荣登太子之位,郎君就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谁还敢有微词。” 黄明远点点头,心想现在也只能这样劝慰自己了。 黄明远很清楚,大同之战后,真是没人再敢来大同试一试大同城的铜墙铁壁了,没人能比突厥可汗的脖子还要硬。 黄明远很担心自己会落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别人打得热火朝天,自己却无仗可打。 历史上,启民可汗被迁移到夏州、胜州之间,整个丰州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防御,千里横山才是大隋的底线。所以步迦可汗等人才敢几次越过黄河,进击启民可汗。但现在有黄明远这颗钉子在这里,没人敢再视丰州如无物。 黄明远很清楚,此战之后,大隋的北部边患基本解决,虽然还有一些小打小闹,但影响不了大局。而且都是各自防区的事情,并不是你想参与就可以参与的。 黄明远希望自己可以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打出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来。否则再等到大业五年,西征吐谷浑时才有这种机会。但吐谷浑在国人眼中,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其战功并没有太多的含金性。 当然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此次战争变化之大令黄明远都有些应接不暇。历史上几乎没怎么记载的一场战争,却成为了大隋和突厥之间的最后决战了。 步迦可汗的孤注一掷,倾巢而出,都令黄明远感到疑惑与一丝担忧。 当然黄明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傻傻的真的相信了步迦可汗有六十万大军。要是他能聚集起六十万大军,那也不用打了,六十万铁骑能把整个世界都踏碎了。当年沙铂略可汗在突厥全盛时期,也不过号称三十万。现在步迦可汗叫得越响,其实越证明他的底气不足。 但此事别人不知道,黄明远都有些怕杨广会被这个数字给吓住了。而且此战的规模跟历史上差太多,对双方都是无比的关键,若是败了,后果是大隋承担不起的。黄明远也怕杨坚会有其他打算。 当时黄明远写这封信,就是怕历史会有什么变化,患得患失地给杨广写了那封信,还为杨广出谋划策,扫清北上的障碍。但现在来看,成果不怎么理想。 主要还是自己画蛇添足了,非得给杨广献这么一计。只要自己劝动杨广不就完了,到时候自有裴矩、张衡等人给杨广出谋划策,还用得着自己费这脑子,弄这个忌讳。 其结果是自己不仅没能成功地取悦杨广,反倒让杨广对自己起了别的心思。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黄明远再是后悔,也没地买后悔药去了。 只期盼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贞娘,你去把子孝、仲长、君直三人叫来吧,我得好好地捋一捋。” “诺!”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后续影响 李子孝三人来的很快。 此信送到时已经是快到初更。时夜色渐深,再等到黄明远阅信完毕,天色已晚。 三人接到黄明远的召询,也是一惊,怕出什么事,不敢耽搁,赶紧前来。 等到把杨昭的这封信拿到手中,细细观看一番,三人俱是惊呆了。虽然跟黄明远相处日久,但三人真不敢相信黄明远竟然能够设计出如此致命的毒计。 看到三人惊呆的表情,各自确定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再想想黄明远身边的谋士,后背却是一阵冰凉。三人以为这件事其实是陆贞策划的,若论狠毒,这小女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三人各自寻思,陆贞是不是对主公的影响力太大了。 黄明远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也只得厚着脸皮说道:“此事是我梦浪了,之前没有和你们商量。虽然此事完美解决,但这次锋芒毕露,却是引起了晋王的猜忌,恐怕以后来自晋王一党嫉妒、仇视之人的明枪暗箭却是不会少了。” 三人虽然听得脸色不好看,但一听此言,俱是不以为然。 凌敬上前说道:“主公想多了,此计甚妙也,常人所不及也。虽然主公此次小荷才露,但却是独领风骚了。如此果决、狠辣、周密的计策,步步为营,招招致命,环环相扣,谁还敢小觑主公。就是有人想施放明枪暗箭,这些人是否也得斟酌斟酌,是否有必要轻易地得罪了主公,他们能否应付的了主公的报复。” 李子孝也上前一步说得:“主公,君直说得对,还不仅仅如此。而且当此之后,主公再也不是一个只能在边镇可有可无的小将了,而是一个对大隋天下走势可以做出深刻影响的人。晋王信任主公,晋王在一天,主公就不会倒,这是所有人都要考虑的。 说句自大的话,天底下能想出这种计谋的未必没有其他人,可是在这种情况,通过对晋王的影响力,而付诸于行动,改变天下大势的,只有主公您一人可以做到。” 听到这里,黄明远的脸色也有些转暖。可能自己有些“不知庐山真面目”了,过于看重此事消极的一面,而把一些有利的因素而忽视了。 当然其实黄明远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夸大此事负面的影响,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过多渲染负面影响的时候。 虽然众人对黄明远此计多方赞叹,但是心里也很明白,黄明远不给他们几人商量就盲目行动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难道陆贞这个女人一人的影响力就超过他们三人了吗? 三人也怕黄明远这些时日因为屡屡大胜而变得飘飘然了,便决定给黄明远泼上一盆冷水。 陈远说道:“主公,今日之事,虽然收获巨大,但所冒之险跟收获相差太大。一旦有一环有误,事泄之后,圣人岂不会彻查到底。到时晋王会不会保主公犹未可知。而且晋王体量巨大,偶有小损,不足挂齿,但此事如此凶险,稍有差池,恐主公前事俱废矣。” 这件事的影响不用其他人多说,黄明远也很清楚。众人觉得黄明远的所作所为对于自己的发展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晋王已经牢牢地把握住夺嫡的优势,也不存在一损俱损的情况,所以对于黄明远的冒失,其实心底是极不赞同的。 当然黄明远是主公,三人不可能直接指责,也只能希望通过此番忠告,让黄明远以后行事可以再慎重一番。 看着在一旁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的陆贞,三人已经把陆贞提升到最高一级的防备对象。 当然,黄明远也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三人,黄明远会如此冒险,是希望杨广领军,自己好能参与其中。在这场杨坚时代最后一场大战中再立大功,一举确立自己当世名将的绝高地位。但万万没想到杨广对此不报信心,竟然担忧杨坚的身体,同时也担心不能立功反而有损夺嫡之事,拒绝为帅,让黄明远的企图付之东流。 当然,就是杨广不领军,改由杨素统军,黄明远也会想办法参与其中。但杨素是一代名将,久习军事,根本不会让黄明远牵着鼻子走的。黄明远再是厉害,也不过是杨素大军中众多爪牙中的一员,无足轻重,杨素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提升到核心将领的地位,这是和黄明远现在的诉求相违背的。 陆贞在一旁看着四人的讨论,望着侃侃而谈,洞察一切的三位,再看看可以折服三位大才,慧眼识珠的黄明远,心里对黄明远的赞叹更是不绝。这样的男人,才是她陆贞甘愿生死相依的男人。 “几位先生,贞娘有一事担心,若是圣人知晓此事郎君扮演的角色,会不会对郎君有什么不利。毕竟晋王诸人中看郎君不顺眼的也不在少数;而圣人更是君临天下二十载,威加海内。要知道龙虽有打盹之日,但终有一日会醒的。不排除圣人查到事件因果或者有小人告密” 三人这时也是脸色一变,陆贞说得的确不错,现在在位的那个的态度确实更为关键。 看四人有些忧虑的样子,黄明远忙说道:“贞娘和子孝、仲长、君直但请放心,此事我在之前早就有计较了。我也算了解圣人,圣人即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我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不会真的怎么着我的。他只看结果,也只看主谋,我对他来说不过是晋王的一枚棋子,他是不会放下架子和一枚棋子去计较的。” 陈远闻弦而知意,忙说道:“主公的意思是这也是主公走近圣人眼里的一种方法。” 黄明远点点头。 “我与晋王虽然亲厚,但身为大同之主,担负着数千将士的生死和前途,我不可能只是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晋王身上。通过之前几事,你们也看出来了。没有人会为我们奋不顾身,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我们的利益反而总是被出卖的那一方。我不愿意再这么下去,所以我在赌,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进入到圣人的眼中,引起圣人的兴趣。输了,我也不过是被圣人厌恶,在步迦可汗大举入侵这个要命的当口,他不可能会下重手处置我。但一旦我赌赢了,就会给自己赢得几年优渥的发展时间,少奋斗几年,或许未来就会大为不一样。” 黄明远也是为担任丰州总管一职而担心。历史上,在大业元年春,杨广因为汉王杨谅谋反事件而废除了总管府制。黄明远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经营一番,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军政大权一体抓的机会了,四年多的时间并不长。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大同论战 众人一番沉默,心中虽然有异议,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毕竟黄明远决定的事情,他们也不可能反对。三人也不像黄明远一样能知道未来发展的事情,所以三人都是感到黄明远的这个打算的确是太急了。 一旁的陆贞望着黄明远,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支持样子。看到陆贞的眼神中的崇拜与追随,黄明远也忍不住安心。 此事虽然影响不小,但其实更多涉及的是未来的事情。而目前当务之急,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挣来的机会,黄明远该要怎么操作。若是在接下来的隋突大战中,黄明远不能有杰出的表现,那么今日所担忧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 历史上,步迦可汗在四月份犯隋。先是突厥军队在灵州被杨广击破千余人,接着在马邑被史万岁击败,被斩首级几千余,狼狈逃回草原。这是整个历史对这场战争的记载,简短到几乎没人在意。 当然,后果也很严重。隋朝杨广回朝后成了太子;突厥步迦可汗回去后,铁勒大反叛,最终掀翻了步迦可汗的汗位。 史书在这里其实有个错误,西路军说杨广率军出灵武,却没有任何俘获而返回,但同时又说隶属于杨广的长孙晟却是大败突厥,斩首千余。与此同时,史万岁在马邑击败步迦可汗。 但从隋朝的军事布置就可以看出,西路军是杨广和杨素二人领军,东路军是杨谅和史万岁二人领军,整个战局,西路军才是重点。史书说是史万岁率军出边塞,行至大斤山,与突厥军相遇,在此击败步迦可汗。 其实这更是有问题。步迦可汗犯隋这么长时间,等到隋军调兵遣将完了,都打出边境了,入侵的突厥部队才碰到隋军,岂不是个笑话。 整场战争步迦可汗损失不超过万人,但结果却是步迦可汗的统治基础完全崩溃,之后不久各部叛变,步迦可汗这个一统两突厥的王者在兵败后逃亡入吐谷浑。 黄明远对于史书对此战的记载是完全不信的。唐朝习惯性的贬低隋朝,负责编制《隋史》的魏征等人更是农民起义军出身,对杨广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出现数万大军只有李世民的老丈人一个人有功,突厥人都败逃了,隋军还没有什么战果的情况。 黄明远相信历史上的灵州这一战,既然要杨广和杨素同时领军,绝对是场一决胜负的大战。历史上,杨素前后好几战都是与突厥人激战,并大破敌军,没理由这一战没什么战果的啊。 而此战之后,步迦可汗败逃,被史万岁追上,才有可能出现两人同时在边境外出现,史万岁率前锋将入侵的突厥大军打得落花流水的可能。 黄明远对于此战并没有什么了解,整场战争情况是一概不知。所以他也不可能提前做什么准备,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战如此关键,由不得黄明远不慎重,若是隋军败了,黄明远还真的彻底改变了历史的大势,未来的时间之河流向哪里,还真不好说。 “子孝、仲长、君直,本来对于这一战,我是势在必得的,所以才把重点放在了如何参与进这盘大餐之上。但是这几日,我一直在反反复复思考一个问题,却是始终没有答案,那就是步迦可汗到底为什么要发动这次南征?” 三人一愣,包括陆贞也没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主公是说·······” “或许只是我多虑了,只是,我感觉若我是步迦可汗,绝对不会就这么拿着为数不多的主力直接撞上隋军的。这些年这么多战,隋军的战力步迦可汗也应该清楚,非现在残破的突厥可比。 我本来认为他发动战争是为了转移国内的矛盾,但事实上,若是他此战败了,那矛盾的平衡可就完全破了,那可是灭顶之灾啊。你们觉得步迦可汗此次南侵有几成胜算?” 陈远最晓军略,便站起来主动说道:“若单看今日之形势,步迦可汗没有一成胜算。步迦可汗此次南侵,虽然看着声势浩大,但其实都是唬人的。我估计他全军不会超过三十万人,这还是把所有的草原包括未成丁的牧民都给算上。若不嫁可汗真这么做,这可是透支了草原的未来。 河西一路,路途遥远,更兼东、西突厥人心不齐,有个几万兵力,我军就是一城一地的磨也能磨死对方。幽州一路,燕山险峻,扼南控北,更兼幽州兵强,只要守军不浪战,区区几万胡虏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幽州。步迦可汗剩下的十几万部队,还要兵分两路,齐头并进,场面上是壮观了些,但其实必败无疑了。” 黄明远一脸严肃地说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认为此事有怪。步迦可汗不会不知道他和大隋的实力差距巨大,要是光凭一股勇气,只能是飞蛾扑火。” 一旁的陆贞突然问道:“那会不会是步迦可汗准备一路为实,一路为虚,集中兵力打我军一路。” 陈远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但效果不会太明显。打到最后,我军仍然会依托坚城防御。即使刚开始我军疏忽了,让对方钻了空子,那相继的援兵也会到来。” “所以我才会对此充满了疑问。步迦可汗掌控西突厥几十年,和几代东突厥可汗相斗都不落下风。其为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擅于出奇制胜。这种人怎么会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跟我军决一雌雄呢?若是步迦可汗迷信草原铁骑的战力,去年的灵州北大战也该让他醒一醒了。” 陈远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虽然他对步迦可汗并不了解,但黄明远如此重视这个事情,意味着此事必有蹊跷。 陈远说道:“主公认为步迦可汗必有后手吗?但是战场上,尤其是十余万大军的较量,讲究的其实不仅仅是主帅的能力,而更多的体现在双方实力的对抗上。只要我军保持不犯错,其实步迦可汗并没有太大的机会。 步迦可汗此战,在一个速字,这就意味着他的目标只能是关西。河东地区,其北部峰峦叠嶂,表里山河,河谷纵横,复杂异常,即使有胜,非短期可下。步迦可汗若是求速战,只能选择从灵州东南渡过黄河,沿着陇山(大六盘山),直趋大隋腹地,袭扰关西,威震关中,才能成功赚取胜利果实。否则光凭北方几道防线,大隋就能把他挡得死死的。”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大幕拉开 听到陈远的话,黄明远连连摆手道:“这决不可能,突厥人若是想直袭长安,必须得先击破兰州、灵州的黄河守军,然后沿着高平川水(今清水河)直趋陇山,连克关西数个州县,最后再击破陇关的防御,这才能进入关中。 而这数百里的路程,就是侥幸赢了一两阵,突厥骑兵一路快马加鞭,还得时时刻刻防御着灵州、秦州、原州大隋主力援军的三面包围。这种可能性太小了,绝不可能。” 众人也笑道:“哪需要用到原州和秦州啊,近十年来,突厥人从没有越过灵州的防线,秦州也早就多年不闻战鼓之声了。” 忽然,黄明远想到秦州,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什么念头。 “秦州?” 对,就是秦州。 众人听到这一愣,这时的陆贞说道:“主公是说秦州,我记得长孙将军在修完大利城后刚被调任秦州总管。” 黄明远脑子的那根弦终于闪过,就是长孙晟和秦州。 以前自己读史书的时候怎么也不明白,主战场在灵武的仗,怎么反而最出彩的地方是秦州的长孙晟。若是步迦可汗的军队真的沿着陇山直趋关中,被秦州的长孙晟发现并击败,就说得通了。 想想这里,黄明远还是摇摇头。那也不对,那个时候不应该是双方主力在灵州相对峙吗?突厥人都打到秦州了,杨广的主力又去哪里了?突厥人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秦州以东的呢? 黄明远越想,越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谜团。自己怎么推演,可总是感觉缺点什么东西。而这个缺少的东西,恰恰就是组成整个战役关键转折点的核心。 不过,总算有所获得,想明白了突厥人可能实行的必杀技,黄明远也算松了口气。 他不怕步迦可汗战力有多强大,再是艰难险阻也难不倒他。就怕被步迦可汗的阴谋所迷惑了,云里雾里,看不清形势,只能被动应付,见招拆招,那就麻烦了。 黄明远不说,众人也弄得糊里糊涂的。但看黄明远脸色的神色有些轻松,陆贞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夜色已深,也该让黄明远和众位先生去休息了。 陆贞一边送着陈远三人,一边开玩笑地问着黄明远:“郎君,每次和突厥人大战都是要在靠近大隋城池或边境的地方吗?为什么大隋不打出去呢?” 一旁的陈远笑着说道:“陆娘子,胡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仰仗着马疾刀快,来去如风,最擅长在我军的防御薄弱处发起攻击。单凭两军铁骑冲锋,我大隋还真未必一定可以击败突厥人。去年的灵州大战,杨太仆摒弃陈旧落后的车、骑、步互相卫护的保守阵法,大胆使用骑兵突击,以大将周罗睺为先锋,一举击破西突厥主力大军,才是我大隋这么多年与突厥第一次骑兵大战。” “那突厥人也真是傻,干什么非得和咱们拉开阵仗了打,若是到了草原上,利用骑兵优势,咱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啊。” 陆贞的话让黄明远和陈远一震。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吃惊的东西。或许陆贞这只是个玩笑一样的话,但假如真的成真了,那此战恐怕就麻烦了。 黄明远虽然心里有了一丝判断,但并没有再留三人详谈。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解决,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 只是,这一次,步迦可汗会不会改变打法,利用游牧民族骑兵的机动力和隋军绕圈呢?却是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黄明远又无比痛恨起写《隋书》的魏征等人,你就不能在写书的时候多写点东西,再不喜欢杨广,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啊。就是不写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至少也要跟秦州事一样,给我一点能够佐证猜想的史料啊。 可惜黄明远的怨念终究没法实现。 不过既然能够猜出突厥人打的什么主意,黄明远在战场上便也可以有效地进行预防和应对。只是现在大环境下充斥着众人对突厥人的轻视,以及对此战前景的看好,黄明远也不好提前给杨广泼冷水,只能记在自己心头,等待时机,再做应对了。 当然,现在黄明远就是给杨广说这些自己的猜想杨广也未必会听,他就是因为此战能佐助他当上太子才来的,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怎么战后拉杨勇下马了。 现在的他虽然还没有昏头,当你要告诉他战场上为了防止突厥人有阴谋而要以稳健防御为主,不要忙着追求战果,他怎么会同意呢? 将三人送到门口,黄明远又对三人说道:“子孝、仲长、君直,既然战起,我估计着很快晋王就会征调我去灵州备战。” 李子孝说道:“若是晋王调兵,从丰州也不会征调太多人,最多也就三四千人左右,毕竟丰州还要自己备胡。大同出一些,其它兵府再出一些,而主公以丰州副总管总领其军倒也合适。步迦可汗若是聪明,肯定会选择在野战中一举击溃我大隋主力,不会贸然再攻城了。所以整个丰州在山河拱卫之下,城坚兵利,反而最是安全的。” 黄明远点点头。 “子孝,我走之后,你的责任最是重大,你要提前有个准备。” “诺!” ································································································································································ 四月底,晋王杨广率领长安禁军精锐出大兴,沿着泾河经萧关向灵州而来。与此同时,一同出长安的还有无数手持军令赶往关中、河东、河南、关西等地的骠骑府、车骑府的信差。 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 当朝廷的诏令正式发布,整个北地立刻陷入到一片兴奋、活跃的状态中。去年那支被大隋打的丢盔卸甲、狼狈逃窜的突厥部队又来大隋送人头了。无数期盼着能够凭借战功改变人生的青壮年,手持横刀,提着弓箭,拜别家人,走向了通往灵州的大道。 整个关中、关西、关北,一支支队伍宛如小溪一般汇聚在一起,一支支黑色的大军像一股洪流一般势不可挡。 这是大隋的卫国之战。 四月底,折腾了近半个月的长安终于有命令发到丰州,又转到了大同。 西路军元帅晋王杨广令:调丰州副总管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黄明远率丰州军即赴灵州参战。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一念之差 黄明远心心念念的调令终于到了。 其实早在四月中旬,突厥人南侵的消息传到黄明远手中,黄明远便开始了战争动员,包括马匹、粮食、草料、武器等战略物资都从仓库里拉了出来,分发到众人的手中。 骑兵、步兵各军尽归原位,天德、呼延两镇的骑兵也被黄明远收拢到大同城中,统一进行部署。 听闻战起,大同众人也是欣喜异常。之前凭借着跟随黄明远两次大战,众人才能立功受赏,加官晋爵,这次又获得这种机会,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至于胜负,跟着黄明远打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众人心气也高了许多,没人考虑过他们会输。虽然黄明远几次告诫众人要居安思危,但被无数次胜利所堆砌的众人已经有些冲昏了头脑。 战鼓一起,安逸的生活便被打破了,有些人为了生存,有些人为了梦想,也有些人是为了尊严,更有些人是为了放纵。但毫无疑问的,尤其是底层官兵,没人知道此战之后自己是生是死。 所以,在战前这个最容易放纵的时候,有人迷失了。 ····································································································································································· 大同的春天来得要比南面的关中晚上许多。马上要到五月了,关中等地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大同反而充满了和煦、盎然的绿意。这在微暖的春天里,春风把人吹得微醺,心底地春情也变得丝丝荡漾起来。 “都督好!” “张都督好!” 骑二军下属的一部都督张胡子又像往日一样来到城内坊市的酒坊来打酒,沿途尽是一些认识的街坊跟他打招呼。 在大同呆了十几年,这里就是张胡子的家了。 张胡子是陕州湖县人,原来在家乡不过是个吃不上饭的穷苦哈哈,后来在家里杀了乡里的乡绅,才来到了大同。当时他不过十几岁,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和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他也靠着姐姐的接济养活自己,整日里浑浑噩噩,撒泼打闹,田间地头,街头巷尾,大姑娘小媳妇的,没个追求。 直到那一日姐姐的尸体被抬回了家中,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望着姐姐浑身惨不忍睹的伤口与死不瞑目的眼睛,张胡子揣着一把斧子连夜翻进了乡绅的家门,砍死了在床上搂着小老婆睡觉的乡绅。 惹了大祸的张胡子自然不能再在家乡待着,只能背起行囊,过着亡命天涯的勾当。 后来他饿昏在道路旁,被一个去河套做生意的商人给救了,他便也成了商人的仆人,整日跟着商队来往于阴山南北。 再到后来,商人在草原上死在了一次马匪的袭击中,一个人逃得性命的张胡子被大同的哨骑所救。最后,张胡子又成了大同的哨骑,而这一干就是十几年。 哨骑不是个好差事,风里来雨里去的。几经生死,张胡子也没有什么太大出息,更没能成个家。一天天过的,跟别人一样,不知道哪天就死外边了。 直到黄明远来到大同,大肆提拔有能力的将领。张胡子先是跟着郑言庆夜袭突厥阴山兵团,后来又跟着蔡知运大破仆骨忽都大军。几经生死,才换来了一个都督的官职。 张胡子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别人看他胡子多,也就大胡子、大胡子的叫。十几年来,他也便老了。 十几年来,鼓捣来鼓捣去,孤孤单单,也没有个家。平日里的闲钱,都送给了酒馆和窑子店了。也就是黄明远来到大同之后,军中纪律严了,他才只得在每月休息日的时候出去耍耍。 今日下午散营比往日要晚,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也不知道城南的小酒馆里打烊了没有。 到了他这个年龄,越没有家的人越渴望家。 喝了不少的酒,张胡子醉醺醺的,走着走着就走到卖豆腐的王寡妇家。 王寡妇才二十一二,倒是大同城里为数不多的跟军队无关的人。去年他男人死于一次恶疾,家里也只有一个翁舅(现在指丈夫的父亲)。 去年,黄明远在大同城四周大兴营田,引得很多周围没有土地的百姓来大同开垦荒地。渐渐地,大同也便有了原住民。王寡妇一家三口也从绥州来到大同。却没想到刚到不久,他的丈夫却暴病而死。只留下舅媳二人,相依为命。 张胡子早就看上了王寡妇,却是不敢开口。虽然他在大同也是个都督,但论年龄,他都能当王寡妇的阿耶了。而且王寡妇年轻貌美,跟一朵刚盛开的花一般娇艳。怕别人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张胡子也不敢开这个口。 可张胡子也不愿就这么舍弃了王寡妇,因此,张胡子一有空就来王寡妇家门口溜达,倒是熟门熟路。 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他哪根筋不对。也可能是张胡子觉得马上就要走了,今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他头脑一热,就爬顺着王寡妇家的墙跳到王寡妇家中。 进得王寡妇家中,张胡子稍微有点清醒了,转身就想走。可是这时他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却连个娘们都搞不定,说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今天说什么也得让王寡妇说个准话。 张胡子大着胆子,向王寡妇的房门走去。走到门前,他透过门缝偷偷地看向屋里面的王寡妇。 住在一旁屋子里的王老汉身体不好,早早地就睡了。听到儿媳屋里有动静,穿起衣服,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房门,就向那边走去。 “畜生!” 愤怒的老人提起放在屋角的耒耜(古代一种翻土农具),向着张胡子打去。 张胡子见有人发现,也害怕了,连刀都忘了带了,慌慌张张地提起裤子,撞倒了王老汉,夺路而逃。 王老汉艰难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张胡子逃跑的方向追去。只剩下连眼泪都流干的王寡妇,捡起腰带,搭在了房梁上。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包庇其罪 大同城主要是个军城,居住人口大多数都跟军队有关,连县的编制都没有,平日里的衙门就是个摆设。也是因为黄明远大肆招揽流民,导致大同人口暴涨。为了维护大同的稳定,黄明远才重开了这个衙门,专门负责一些民事纠纷,由于崇负责。 而于崇平日里的事务也不少,日常在此轮值的只是个小吏。 拿着王老汉的状子,小吏也忍不住头疼。又是告当兵的,这几天鸡毛蒜皮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告当兵的。这些当兵的凶还护犊子,他可真是不愿和这些当兵的打交道。 而且今日是个强奸案,他也管不了。 当小吏将状子交给于崇,于崇倒还好。他素来为人刚正,家世也不错,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徇私。 拿着状子和刀他就直接找到了欧彦。这种军队产的刀,上面都有编号,上仓曹那里查去,根本跑不了。 听得此事,欧彦也是一阵愠怒,强奸这么丢人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部下中,当场就把张胡子给叫来。 张胡子这时酒早就醒了,跪在地上,任打任罚,看的欧彦直气得要死。 张胡子也算是欧彦的老部下了,是当年大同镇越骑左营夜袭突厥阴山军团的老人,当时身中三刀还不下战场,后来更是砍死了一个突厥苏尼。虽然这家伙做的这事真是个浑蛋,但架不住是他的爱将,他也只能偏袒。 人是不能交给于崇的,军中没这规矩。 但为了给于崇面子,给他一个交代,欧彦当场让人打了张胡子三十军棍,都是实在的打,张胡子连屁股都被打烂了。 然后,欧彦就跟于崇推脱自己处理完了,剩下的事情让于崇自己处理吧。 而军中一事不二罚,对此结果,于崇满是怨气,却没有办法。 罚都罚了,还想怎么样。 看着欧彦奸计得逞的得意样,于崇一甩袖子离开了。 但于崇没决定就此罢休,他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得还老百姓一个公道。现在欧彦仗着将军宠信,明摆着是应付了事,自己还非得依法而行,办了这个张胡子。 将一个个物证都准备好,于崇翩翩然的来到了骠骑府。他也没有找李子孝,而是直接来到了黄明远的面前,他要看看黄明远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于崇赶到骠骑府已经是下午申时。黄明远因为上午去天德镇现场查看修城情况,赶回来的晚,这个时候正陪着陆贞一起用午饭。 两人刚端起饭碗,就听到于崇求见的声音。黄明远本来也是不拘小节,便一边吃饭一边派人传于崇进来。 等到于崇进来,陆贞已经收拾了一下,自去内室了。 “子敬用饭了吗?要不来点。” 黄明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道。 这时却见于崇郑重其事地说道:“崇有一事,需要将军做主。若是将军不愿,那于崇就只能立刻辞官回乡了。” 黄明远笑道:“子敬言重了,这大同城的长治久安如何缺得了你子敬啊。” “可现在有人犯了大罪,就因为曾是有功之臣,军中将领便沆瀣一气,包庇其罪,就是崇也不能制也。” 听到这话,本来还一脸笑意的黄明远脸色有些凝重了,千怕万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抹了抹嘴,有些愠怒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子敬,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这时于崇赶紧将王老汉的状书从怀里拿出来,递给黄明远,又说道:“有骑二军都督张胡子强奸民女,这是原告的状子,物证被下官放在屋外雄将军处。” 黄明远一目十行的将状书看完,没有说话,也没有发怒。但所有知道的人都清楚,这时的黄明远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雄阔海,把东西给我送进来。” 将横刀拿在自己手里,摩挲着刀鞘上“丰州”二字的印记,黄明远直感到自己心中的火烧了起来。 黄明远强忍着怒气问道:“子敬,此事已经传开了吗?” 于崇答道:“将军,张胡子犯案时,被王老汉撞到,也引得周围的邻居围观帮忙。今早是王老汉和一名年轻书生一同来衙门报的案,往来有多名百姓所见,立刻便传的沸沸扬扬。及至状书送到崇的手中,崇深感此事重大,立刻封锁了消息,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黄明远没有说什么,又问道:“此案可有人员伤亡。” 于崇答道:“当时张胡子惊慌之下,只顾逃走,倒也没有暴起伤人。王老汉受了些轻伤,而其儿媳王寡妇却是在之后上吊自杀,被人发现了,是邻居一同帮着救助,才免了此难。” “嗯。” 黄明远最后又问道:“子敬,在这个马上要开战的关键时候,此事不是个小事。你告诉我,整个事情是不是跟状书说得一模一样。” 于崇这时也神色庄重地答道:“将军,自得此状书。崇不敢冒失,不仅详细询问了有关人员,还亲自去军中找了犯事的张胡子一查究竟。这张胡子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欧将军打了张胡子三十军棍,就此了事,但下官认为此事却不能就这么轻易了解了。” 黄明远听到此事,再也没有了侥幸心理。他一手敲击着桌案,一边思索着如何处置。这个事影响太坏了,一旦扩大开来,很容易就影响大同城招揽流民的工作。可大军又要开战,如何既能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又在这个时候,不伤了大军的士气。 于崇在一侧紧盯着黄明远,心底也是一片忐忑,他不知道黄明远会不会包庇犯罪的将领。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样的案子都不叫事,主将一句话就可以抹平了。 怕黄明远也会包庇张胡子,于崇又说道:“将军,此事不是一个单独个例,这两日自从要开战的消息传来后,城中军民矛盾增加了许多,出现了很多争端。只是因为事情小,没传到将军这里,没想到竟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黄明远点点头,再不好好整治整治,这只军队就要乱了。 “雄阔海,把欧彦给我叫过来。” “诺!”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不该如此 欧彦一近门,看到黄明远阴沉不定的脸和端坐在一旁不说话的于崇,就知道张胡子的事发了。 欧彦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刚拜见完黄明远,就听到黄明远喝道:“张胡子奸女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看到黄明远怒了,欧彦马上跪下说道:“禀将军,张胡子这个混账东西喝多了,才犯了大错。他已经知道错了,我也狠狠地处罚了他。” “你是怎么处置的?” 欧彦有些心惊,喃喃地说道:“我打了他三十军棍。” 一个碗“嘭”的一声砸了过来,正中欧彦的胸前。欧彦一个趔趄,又赶紧站直了身子。 “军法里是怎么说得?” “军法里······军法里······”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你一个大都督,连《七禁令五十四斩》也不知道吗?” “《七禁令五十四斩》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黄明远怒喝一声:“那你斩了吗?就三十军棍就把这件事了结了。” 欧彦争辩道:“将军,张胡子毕竟是个功臣,打了一辈子光棍了,也没个媳妇。这一次脑子不清醒,也情有可原啊。况且这个时候,大军马上就要出发,我也怕折了士气······” “打光棍就是他可以无视法纪,奸女的理由吗?他今天看到妇孺可以脑子不清醒,明天看到敌人会不会脑子不清醒。” 欧彦词穷,忙喊道:“将军,张胡子不会的。” 黄明远也不搭理欧彦,转过头去看向于崇说道:“子敬,你立刻派人去军中把张胡子收押在监,我们先去王老汉家里去看看,等我回来再处置他。” “诺!” 看在还跪在地上的欧彦,黄明远怒斥道:“你也跟我一起去。” ········································································································································································· 张胡子强奸王氏这一恶性案件的发生无疑在大同城内引起了一场地震。一边是大同的军中将领,一边是来垦荒的百姓,此事一下轰动了整个被招募百姓团体,舆论哗然。 数千名被招募来的老百姓因为此事,人心惶惶。甚至有传言马上要打仗的大同军,准备劫掠一番,直引得老百姓心惊胆战,不敢出门,甚至还有人准备逃回乡中。 这一恶性事件,也被有心人大肆宣扬,成为了攻击黄明远治军不严、枉顾军纪的一个重要由头,此案更是被人定性为桃色事件。 黄明远等人进入王老汉家中,只见不大的破院子,满是疮痍。两间屋子,一东一西,几件农具,没有牲畜,这就是王老汉家中的基本状况。 看到有当兵的进来,王老汉吓了一跳,还以为当兵的要来治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嘀咕道:“可让那书生给害惨了,我就说‘小老百姓哪有跟当兵的闹得’。” 王老汉跪在地上哭诉道:“军爷啊,都是小老儿不懂事啊,胡言乱语,跟我家儿媳没有什么关系啊,要抓你们就抓小老儿吧,放过我家儿媳,那是个苦命人。” 黄明远赶紧上前,一把握住王老汉的手,又将他扶了起来。 “老人家,让您受惊了,是我没管好自己手底下的兵,让他们惊扰到了你啊。” 王老汉也不知形势,看着对面的大官和颜悦色,勉强放下心来。 这时有跟随的保正等人给王老汉介绍黄明远的身份,又讲了黄明远来此的目的。 这时王老汉才安心,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嘟嘟囔囔地哭述道:“求将军给小老儿做主啊。” 看着王老汉的惨状,还有周围百姓瞧他们闪闪烁烁的目光,黄明远此时心如刀割,上辈子从小受教育军民一家亲,鱼水情,这种情况心底着实不愿意接受。 “子敬啊,不该是这样啊。若是老百姓畏惧当兵的如畏猛虎,那当兵的凭什么让老百姓尽力支持呢?” 众人一番安抚,才让王老汉止住哭泣。这时因为这边的动静,周围已经围了好多的老百姓。很多百姓俱是有些带着惊恐的表情看着黄明远,生怕激怒了这位大官。 黄明远心如刀绞,自己如何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让老百姓畏惧自己如斯啊。 老汉得到黄明远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的保证,激动地跪了下来,一边痛哭,一边说着“将军公侯万代”的话,听得黄明远那颗坚硬的心也忍不住颤抖。 王老汉一家才是真正的苦主。 看着周围得到消息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眼中充满了麻木、悲伤与畏惧,是对他黄明远,对大同军这支大同的保卫者的恐惧。 黄明远无法跟自己说这仅仅是因为他们来大同不久,不了解情况。 这些日子,胜仗一个接着一个,自己把所有工作的重点都关注在长安的动静上,忽视了军队的发展。众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偏僻小城的卑微小兵了,一个个立功受赏,成了当官的。而当年他们怎么从当官的那里得到的剥削、欺压与羞辱,今天他们就怎么样原原本本地还给了这些百姓。 黄明远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不下重手整治,这支部队会不会跟当年的北洋军一样,迅速沦落。 无数势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更有无数的精才绝伦之士昙花一现,究其原因是这些人在被一个又一个胜利蒙蔽了双眼,忘却了初心。失去了这些百姓的支持,自己一个寒门小子,凭什么敢和关陇世家对抗,又凭什么与李家争夺天下。 黄明远望着内外挤满的百姓,他摘掉了自己的帽子,交给了雄阔海。又解开束发,披散着头发,众人看着心惊胆战,却谁也不敢说话。 黄明远走上前,对着这些百姓说道:“乡亲们,我是大同城骠骑将军黄明远,这些日子,让诸位乡亲父老们,受惊了,明远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说着,黄明远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把众人都看懵了。有胆小的甚至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跟随黄明远前来的卢挺一把拉住黄明远,说道:“将军不可啊。” 黄明远一把推开卢挺,继续鞠这个未完的躬,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法不容情(上) 黄明远没有看失措的官员和百姓,自顾自地对众人也是对自己大声说起来:“来当兵的,是为了求个出路,可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更是为了在胡虏杀过来时,给身后的父老乡亲们一个依靠。我们当兵的,都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是老百姓的子女,可哪有做子女的会伤害自己的父母的。 我们是北地百姓的子弟,是为了守卫北疆,防御胡虏才来到这里的,任何胆敢破坏我们和百姓关系的,我都绝不姑息,一查到底,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黄明远义正言辞的话,早有很多听得震惊的百姓哭了出来。这些时日的委屈与担心都糅杂在这哭声中。众人纷纷跪下来,叩谢黄明远。 黄明远亲自上前,将那些跪着的百姓一一扶起来。 “大同的乡亲们,不要怕,你们身后有数千大同城的子弟兵支持着你们,你们又怕什么?但有不平之事,有我黄明远给你们撑着。但有不法之事,一旦发现,必彻查到底。” 这话让于崇、卢挺等人一阵心惊,又是满心震撼。让这些穷苦措大们如此群情激愤追随,黄明远真英雄也。 众乡亲拉着黄明远的手,久久不曾放开。 黄明远与众人相叙良久,才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黄明远眉头皱得更深了。张胡子的案子,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强奸案。他既涉及到刚移民来的老百姓对大同军队的看法,对大同的向心力,又牵涉到军队的意见,军人的士气。 黄明远叮嘱于崇,一定要依法查处,查得有理有据。 听到黄明远的背书,于崇也来了精神,不仅多次进出军营,查问了多人,更是直接弹劾了欧彦的治军不严,包庇罪犯的罪名。 对于张胡子的处理结果,于崇的意见是“依法从严从重论处”,而以严孝武、欧彦等军中将领的态度,却是直言反对。 大同城内的众人对于怎么处理张胡子,也是议论纷纷,各种言论甚嚣尘上。但总体来说,其实大家都不看好黄明远会真的处置张胡子。这个时候,大战来袭,怎么能未战而先发落猛士呢。 ································································································································································ 骠骑府议事堂。 黄明远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众人,头一次感到脑子大。 欧彦跪在地上,几乎是哭求地说道:“将军,就饶了张胡子吧。这王八蛋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我已经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没必要非得处死他啊。当年大同血战的老弟兄一波一波的星流云散,现在可没几个了。” 这话说的字字泣血,让黄明远也有些悲戚,众人更是没人敢说话。 是啊,当年若不是郑言庆领着他们这些人在冰天雪地的阴山里潜伏了一个多月,又几经生死,翻越阴山,直袭突厥阴山兵团,全歼敌军,恐怕就没有后来的大同保卫战了。 张胡子他们这些人,都是那一战幸存的种子,都是黄明远的宝啊。 黄明远看看于崇,说道:“子敬,你的意思呢?” 于崇无视欧彦等人怒视的目光,站起身时说道:“将军。法不容情啊,这张胡子的案子,在大同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若是不重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啊。若是人人自恃有功,便都可以为非作歹,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套了。今日他一个都督强奸不受处置,明日是不是一个帅都督杀人也没事。到了最后,岂不是官越大,就可以乱来,那天下怎么办,要律法干什么。” 于崇说到最后,都要咆哮了。 欧彦暴怒着就要上前,严孝武一把拉住了他。 “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当兵的好。我们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时候你们在哪,现在又在这里讲这些大道理。你个李节的余孽,就会在背后给我们捅刀子,你就是不看我们都死了就不甘心。” 在上面的黄明远也听不下去了。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公英,把他给我拉出去清醒清醒。” 焦方威赶紧上前,拉着欧彦往外走。 于崇仿佛对欧彦的斥责毫不在意,颇有一个人傲视群雄的意思。于崇两眼盯着黄明远,等待着黄明远的判处。 黄明远没有说话,又看向李子孝。 李子孝起身说道:“将军,无论如何,张胡子强奸一事,证据确凿,不容更改。虽然其为有功之人,但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淆。所以我也赞同重处张胡子。” 严孝武心一凉,他们可以不在乎于崇的话,但李子孝发话,其严重程度不能小觑。将军无论如何都会深思考虑李子孝的意见的。 “那子敬,若是依法,张胡子之罪怎么判处。” “禀将军,张胡子之罪,为‘十恶不赦’之罪,依律论处,‘奸他人部曲妻、杂户、官户妇女者,杖一百。强者,各加一等,折伤者,各加斗折伤罪一等。’张胡子为正七品下都督,律令:五品官以下,九品官以上,可以铜赎罪,同时按律可比照常人减免一等处罚。” 黄明远听罢,点点头。 此案其实在这些人眼里,已经超出了张胡子的生死。往深处说是严孝武、欧彦等人的武将阶层和于崇等人的文官阶层的一次对抗。很多时候,众人考虑的是超出原本事情的东西,已经引申到自己的利益。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凌敬突然站起来说道:“将军,敬有一言。” “君直什么意见。” 众人皆看向凌敬。因为凌敬只能算黄明远的私人部曲,也和他很少接触,所以众人对其并不了解。 凌敬说道:“既然有法可依,当依法处置即可。不过张胡子强奸一事,已经在大同城内外,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自当使其变坏为好。王老汉儿子早死,家中只有自己和一个儿媳,生活艰难;而张胡子也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才酿成如此大祸。可着张胡子给王老汉养老送终,所生子女,留一人姓王,给王老汉承继子嗣。这样既给了王老汉一个交代,也不有伤军心,更让满城百姓接受。”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法不容情(下) 听到凌敬的话,众人眼中皆是一亮。以前的凌敬,大多数时候不怎么说话,众人对他印象也不深,之前还不理解黄明远怎么让凌敬一个小小的书吏成了他的私人部曲。现在却发现,这个年轻人还真不简单。 这时严孝武反应更快,马上跪在地上说道:“将军,凌参军所言极是。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那杀了张胡子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按凌参军说得处置。到时候王老汉和张胡子成了一家人,王老汉有了子孙传承,张胡子也有了妻子,自然此事也就是一场误会了。” 其他人纷纷言是。 这个时候,一直坚持依法惩处的于崇也没有反驳。他一直低头思索着凌敬的意见,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对各方面都能有个交代的意见。就是王老汉,说不得还得感谢大同军如此处置呢?而劫后余生的张胡子,不得对黄明远更加的忠心耿耿。 听得这个几乎完美的建议,黄明远差一点就直接同意了凌敬的意见。可是他总感觉要是这样做怪怪的,强奸了人,反倒最后还抱得美人归了吗? 或许这样处置,还能留下一段美谈,可黄明远就是不愿意如此。 有了第一个张胡子,或许还会有第二个张胡子,今日是强奸,明日可能就是杀人了。这里里外外,全都看着呢?今日侥幸保住了张胡子,那明日又怎么办。明日的犯人拿张胡子的事情来辩白,那自己又该怎么处理? 黄明远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军队,因为这一件小事而纪律涣散。 看着黄明远脸上捉摸不定的表情,连凌敬都感到不可思议了。难道黄明远还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不行!” 黄明远嘴里这两个大字冷冷地说出来,震惊了场上的众人,包括凌敬和于崇。 这时只有李子孝可以开口。 李子孝问道:“将军,此方法有何不妥。” “如果犯了大罪的张胡子都能高高兴兴地抱得了美人归,那对于那些本本分分等着娶媳妇的士兵该怎么解释。让本分的人吃亏,作恶的人占便宜吗?如果有罪不能惩处,那要那些无罪的人怎么想。 是不是其他人也可以像张胡子一样,只要高兴,就可以肆意强奸寡妇,然后娶了对方,便可脱罪了?要知道,整个边疆可从不缺寡妇,要真的这样做了,你们觉得,还有人敢拼死奋战吗? 百姓或许因为大同军的势大而无奈接受,可我若是苦主,绝对不会感到开心。这是整个大同的耻辱。 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其实也是百姓对我们的一次考验,一次期盼。若是我们真的这样处置下去,就是混淆是非,不辨善恶。以后或许老百姓再也不会对我们真心相待了······” 黄明远的一席话,让众人都赧然了。虽然黄明远的话不怎么中听,但细细想来,真的有如此后患。 黄明远发话了,众人也只得接受,可是若是不如此,势必要严惩张胡子。众人无奈,只得默不作声。 于崇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问道:“将军,那张胡子怎么处理!” “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警世人。明天开个公审大会,拉出去给老百姓亮亮相,让老百姓处理吧。你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同的决心和手段。” 于崇一哆嗦,这黄明远够狠的,这是要杀人诛心。看着周围将领要吃了自己的眼光,于崇也有些怕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就是完完全全按律法处置,张胡子也是死不了的,只是得流放处置而已。众人求了黄明远半天,没想到却是罪加一等,直接处死了。 严孝武身为军方资格最老的,虽然知道黄明远一旦做了决定,根本不容更改,却是仍然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将军,一定要处死张胡子吗?就是完全按律法处置,张胡子也罪不至死啊。” “这不单独是律法的问题。身为军人,大战之前,强奸良家妇女,弄出恶劣影响,当严肃军纪,以儆效尤。” 于崇也想说什么,黄明远没让他开口。 说实话,张胡子是可处置可不处置的,虽然黄明远很痛恨这种行为。受后世熏陶的黄明远一直认为像解放军和老百姓那样的军民鱼水情才是最令人舒服的。受限于这个时代,黄明远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张胡子一案的核心已经从律法、军纪上升到了大同城的稳定。现在不在于王老汉要什么结果,而在于大同城的这数千移民要一份安稳地保障。 未来大同还会引来无数的移民,自己不能在自己根基还不稳时就毁了自己的根基。 到这里,黄明远也不愿再和众人谈这件事,直接一挥手,让众人离开了。 门外的欧彦还有些不死心,被严孝武拉着才没有闹事。 众人走到门口,欧彦狠狠地盯着于崇,大喝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满意了。” 于崇仿佛没有听到,一个人走得尽量让自己的背挺得更直一些。 黄明远在堂上看着外边这一幕,没有说话。说实话,一个好的执法者,需要也只能是一个独行侠。 这时等众人走后陆贞才从内室出来,看着满脸疲惫的黄明远,也是忍不住为他担忧。 身为一个女人,本身又遭到过大噩,陆贞是无比痛恨张胡子的。可是看着黄明远硬着心要杀了他,她既为张胡子,更为黄明远感到一丝不忍。 “郎君,一定要杀了他吗?”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今日杀了一个张胡子,未来才是保护了更多的张胡子。没有严肃的军纪,一支部队是不可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陆贞有些担忧道:“可是这个时候,众将的态度,士兵的士气怎么办?” 黄明远似乎是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一样,说道:“一支军队若是没有了严肃的纪律,那比土匪还要可怕。若是众将士不能理解我的做法,那我要一支土匪又有何用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公审大会 夜色朦胧,醉得让人迷离。 法曹的监狱里,因为平常很少关押什么人,甚是冷清。欧彦一个人提着两坛英雄烈,带了一盒下酒菜,来探视张胡子。 张胡子饿了两天,看到酒肉,两眼放光,立刻就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还是大都督想着我,这的饭菜甚是难吃啊。” “好吃就多吃点。” 欧彦一边说,一边给他斟满酒,又递了过去。张胡子有些犹豫地没有接过来。 “怎的,嫌酒不好。这可是最好的英雄烈,还是我从将军那里抢的,就这两坛,一直没舍得喝,全便宜你了。” 张胡子嘻嘻一笑,又有些躲闪地说道:“大都督,俺不是怕喝酒误事吗,可不敢再喝了。” 欧彦也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说道:“喝吧,戒酒的事情以后再说。” 到底是忍不了酒味的浓香,张胡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真香啊。想不到俺老张这辈子也能喝上这号称千金不换的英雄烈,真是不枉此生啊。” 张胡子低下头又啃了两口烧鸡。 抬起头看着脸色有些阴郁的欧彦,忙咽下口中的饭菜,再劝慰道:“大都督,不用为俺老张伤心,无论流放到哪里,俺老张都是你的兵。等到哪天大赦天下了,只要俺不死,俺老张还回大同,接着跟大都督干。” 欧彦的脸色更难看了。 欧彦又给张胡子斟满酒,神情有些落寞,欲言又止,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端起桌子上的碗一饮而尽,有些难受地说道:“老张,是我无能,没能保住你,下辈子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张胡子一愣,心底有些不祥起来。 呆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问道:“是将军要处死我?” 欧彦没有说话。 张胡子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就留下来了。张胡子一边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一边大口地吃起菜来,双手颤抖,却是难掩悲伤。 “也对,是俺老张罪有应得,对不起将军和大都督的栽培,俺老张死不足惜啊。可······可俺不愿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这么死了。 大都督,请你转告将军,俺张胡子就是千错万错,可不是个孬种,俺不能错过杀胡虏的时机。念在我跟着将军多年征战的情分上,我愿戴罪上阵,拼死战场。请将军成全我一个军人的善始善终吧。” “唉!”欧彦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欧彦艰难地说道:“有些事情,你还得忍受一下。明天会有一场公审大会,此事将军让在‘阳光下晒一晒’,警醒一下众将。” “啥!” 张胡子“腾”的站了起来。 ······ 公审并不是后世特有的一种审判方式,更不是一种舶来品。在中国历史上流传最早也是最有名的公审是西周的“国人暴动”,公审周厉王。 其实公审的宣传、教育意义要大于案件的本身。 为了震慑军中兵将,也为了改善移民对大同的看法。黄明远顶着最大的压力,决定召开公审公判大会。 这一日,整个大同的人都汇聚在城中的大校场内,观看这场闻所未闻的公审。移民站在台前,而当兵的则是站在台两侧。 王老汉和一个青年作为苦主,来到台上。青年叫段偃师,是借住在王老汉邻居家的游学士子,就是他给王老汉写的状书。 王老汉上了台,看到四周人山人海的景象,早就吓得腿都伸不直了,哪还能说话。于崇无奈,只得让段偃师代表他。 这时众人还不知道牢里的事情。 公审之前,有几个同僚提着食物来看望张胡子,给他送上一碗断头饭。张胡子看自己喝酒不痛快,便要让几人陪他一起喝。 酒过三巡,几人也有些醉意。这个时候,本来已经喝得醉醺醺地张胡子忽然清醒起来,一把将一人腰间的刀抽了出来,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场上形势突变,这几人的酒意早就被吓醒了,连忙上前阻止张胡子。 张胡子用刀横在脖子上,说道:“什么狗屁公审,还不如老子自决,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这样的屈辱,士可杀,不可辱!” 几人都吓傻了,赶紧说道:“老张,你千万别做傻事,把刀放下。”有一人边说边走近,想夺回刀来。 张胡子威严而狰狞地说道:“别靠近我,站住!”横刀已经割破了脖子,有血顺着脖子流到胸前。 这时,另一人急中生智地说道:“老张,别干傻事,这只是公审,不是直接处死。将军说要以法律严惩,若按照《开皇律》,你不一定会死啊。” 这人趁热打铁道:“告诉你吧,将军说公审对你是合法保护,咱们的人也要为你辩护。到时大家一起求将军,肯定能保住你。” 张胡子心里注入一股暖流,把刀慢慢地放下了。 最后,张胡子求众人给他备好两样东西,一口棺材,一匹战马。 ········································································································································································ 终于到了审判的时间,张胡子拖着枷锁,被带到了校场。 因为是官身,于崇让人给他打开枷锁,留他一个体面。 对于公审公判模式,众人没搞过,其实也不懂。很多人认为这不过是一个走形式的事情,难道最后还能得出跟黄明远的态度不同的判决吗? 最后还是黄明远叫来于崇,又和李子孝商量,给他们讲了很多后世公审的手段。几人才摸索着举行了这个公判公审大会。 段偃师先代表王老汉做了声泪俱下的控诉,其他请来的代表一个一个上台发言。 众代表也不知道黄明远葫芦里卖什么药,害怕说错话,哪敢随便乱说。 但是随着场上众人的情绪发酵,众人的怒意越来越大,控诉也越来越强烈了。很多人这时候是感情战胜了理智,不再畏惧,强烈要求严惩张胡子。 在一旁跟着黄明远关注的李子孝有些担心这股民潮。若是让这些人再胡言乱语,岂不有损官府威严。便想要上前阻止,但被黄明远拦住了。 群情激愤,审判一度被中断。 于崇让人敲击大鼓,示意众人安静。 最后,轮到张胡子做最后发言。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以儆效尤 张胡子走上前来,看着众人。 “我张胡子二十年戎马生涯,从没当过孬种。阴山脚下,大同城外,诺真水畔,几次负伤,九死一生。现在打退了突厥人,日子好了,我也三十好几了,想成个家,寻个女人,有什么错。阴山一战,你们知道有多少人活活冻死在路上。今天你们在大同城安居乐业,可有谁还记得他们。 我是混蛋,我该死。 我即将上阵,死前想留个种,就是死后也有人记得我,逢年过节给我烧点纸钱,只是没找对方式,做了错事,我哪里就罪恶滔天了。你们都有老婆孩子,种着地过好日子,我们这些当兵的活过今天没明天,怎么就该死了?若不是我们在突厥人来的时候,拼死奋战,你们有今天这份安稳的日子吗?” 说到激动处,张胡子忽然扒开了自己的上衣,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当了十余年的哨探,十几次负伤,可功都是别人的,活我干,那时候活着就是混日子。后来将军来了,我们才有了出路,有了奔头。” 说着,张胡子指着身上一处伤疤说道:“这个疤不大,就是阴天会疼。去年打斜也部时被射中了肩膀,差点落马摔死。” 张胡子又指着一处伤疤说道:“这是当时在阴山北废弃戍堡留下的,当时我带着斥候先爬上戍堡,下城头时被一个没死的胡人暗算了,差点让刀戳到心脏。” “这,还有这······”张胡子指着身上一处又一处的伤痕。 这时候,场上变得鸦雀无声,有人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坐在审判席一侧的严孝武问身边的亲卫道:“将军来没来?”身边人报告说没有看到黄明远,严孝武点点头。 这时欧彦站了出来说道:“张胡子是犯了罪,也该处罚,他必须得为他做的事情负责任。但毫无疑问的是,张胡子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他不是个坏人,他喜欢王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所以这才犯了错。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非得要一棍子把人打死了才行。” 会场像被一记重锤砸住,此时所有人的心也被敲击着。 这时严孝武也领着来现场的士兵高喊着:“让他戴罪立功!让他戴罪立功!” 李子孝看到这情景,怕黄明远生气,忙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这成什么样子了,反了天了。我去训斥他们一番。” 黄明远却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说道:“子孝,不用担心,既然受害人有状告的权利,也得让被状告者有申述的权利啊。” 这时到了原告方最后的控述时间,段偃师代替王老汉上前说道:“······张胡子先是闯入别人家中,接着又趁机强奸良家女子,被撞破后又夺路而逃,借机逃脱,拒不认罪,不能因为他立过功就从轻判处,那样还要法律何用。张胡子曾经的功劳我们敬佩,但光荣归光荣,犯罪是犯罪,二者不能混为一团。若是今日纵容了他,就会有更多像这样的恶劣事件发生,会产生更多的受害者。必须严惩张胡子,以儆效尤。” 张胡子做最后陈述。 “……看在我戎马生涯这么多年,给我个台阶吧。我知道我该死,我的战马就在场外,我希望由执法队押着我上战场,杀几个胡虏,战死沙场,也不枉我从军十几年,杀尽胡虏的愿望!” 张胡子说得有些哽咽,但强忍着泪水流下。 张胡子看到来到审判席一侧的雄阔海,脸色出现奇妙的变化。 会场顿时安静。 张胡子恳求道:“兄弟们,乡亲们,我会成为一个戴罪立功的榜样,到了战场上,绝不是孬种!” 沉静。 被选出来见证的百姓代表孙老汉忽然站起来说道:“官爷,俺有话说。” 于崇示意他发言。 孙老汉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 场下,响起了热烈掌声。 孙老汉悲愤地说道:“可我在丰州待了快六十年了,这六十年来全家上上下下死在胡人手中的有二十七人之多,同族的更是不知有多少,可谁来给他们抵命啊?老汉今年六十一了,不能扛枪打仗了,我愿替这军爷抵命。留下他,狠杀胡狗,为死难的父老乡亲报仇,官爷明判吧!” 会场情绪陡变,呼声即起:“让他戴罪立功,战场杀敌!” 于崇让人用力敲鼓,会场渐渐静了。 审判进入和议阶段。 于崇趁机打开了雄阔海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军纪如山,法不徇情,你们按程序审判就是了。” 这是黄明远仍旧要严惩张胡子。 众人也没想到,定罪时于崇直接提出的是处死。但众人看着互相之间或是麻木,或是仇视的眼神,却没有人上前阻止,心里有些明了。这或许是黄明远的意思,便也只能同意了这个处理意见, 而严孝武等人,他们只能以情打动黄明远。平日里敢跟黄明远讲道理,但黄明远做了决断,他们绝不敢阳奉阴违。 众人都在焦急的等待判决结果。 远处的李子孝这时忍不住又问道:“主公,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张胡子还有拯救的必要啊。现在还没宣判,还有机会更改命令,真的一定要处死张胡子吗?”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子孝啊,惜才爱将,统帅之心,哪有爱火不爱柴的?可这不是审判一个张胡子,而是在整个大同人面前表明我黄明远对此类事件的态度。关系到我黄明远会怎么处理大同城的军民关系,又会怎么处理官兵的违纪问题。这关乎到大同的未来啊。 张胡子是委屈,你知道,我也知道,按照律法他不该死,也不用死。可是他不死,日后百姓就总会有顾虑,官兵也总会有侥幸。我就是要用张胡子的死,给所有人一个明明白白,给所有人吃一个定心丸。” “让他死在战场上,也算让所有人都接受。”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可我不接受。战死是光荣的,被处死是耻辱的,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我要的是一个耻辱的故事,来鞭策所有人。对于大同城的官兵来说,可以不怕死,但必须畏惧法度。” 李子孝只得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胡子之死 众人焦急期盼了良久。 终于等到于崇出来开始宣读判决书。 判决书很厄长,把张胡子犯罪的前因后果,参与审判众人的态度都加了进去。 于崇一字一句地念着判决书,底下的无论是当兵的还是普通百姓全都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等着黄明远的态度。 “······兹判处张胡子斩立决,即刻执行······” “于崇,你个王八蛋,你敢······”于崇的话还没说完,欧彦就怒了,提着刀就要往台上冲。 一旁的严孝武赶紧拦腰抱住欧彦。 于崇看也不看欧彦,直接对着现场执法的狼牙骑士一挥手,就让他们将欧彦拖了出去。 场下的众人沸腾了,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会直接判张胡子斩首之刑。黄将军心向百姓,真心为民啊。 张胡子身体恍惚了一下,差一点倒在地上。勉强支撑起身体的他,攥紧了拳头,眼角却是止不住湿润了。 台上的王老汉也是吓懵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他能够硬着头皮去告状,一半是为了早死的儿子和相依为命的儿媳,另一半其实是被身边的众人撺掇的。这些日子,他被这个案子压得都要垮掉了。 可看到张胡子真的要被处死了,他心底也怕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和儿媳还要在大同城生活呢,得罪了这些军爷,还有个好。 “军爷,军爷,要不老汉不告了,你别杀这位军爷了。” 看到王老汉吓得跪在地上,包括于崇都慌了。一旁的段偃师赶紧将老汉扶起来。 于崇也走过来说道:“老人家,你不用担心。张胡子被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强奸女性,更因为他违反了大同军的纪律。” 看到身边围了这么多的大官,王老汉根本不敢说话,段偃师和其他几人扶着他走下来审判台。 这边的小风波并不能影响现场的局面,很快张胡子被带了下去,等待午时行刑。 这时张胡子同僚都督王汉端碗热水进来,说道:“胡子,喝口水吧。”张胡子扭过头去,没有接碗。 王汉端着水,一动不动,满面诚意地说道:“喝吧,刚烧的。” 这时张胡子问道:“将军来没来?” 王汉摇摇头,说道:“没有来。” 张胡子寻思片刻,问道:“有酒吗?” 王汉摇摇头,说道:“没有。” 张胡子看着碗中水,突然流出泪来,说道:“汉子,明年的今天,到我坟前,送碗酒来!到时候有谁还能再记得我啊。” 王汉心里一颤,递上满碗的热水。 ············································································································································································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有狱卒押着张胡子来到了刑场。 张胡子一步一步,不是很快,也不很沉重,却一下一下敲击着众人的心。 头枕在木桩上,张胡子的心反而比之前安静了许多。之前和王寡妇的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刻在张胡子的脑海里。若是再有一次,自己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自己非得叫着大都督给自己提亲,拿着彩礼,去娶王寡妇,给她一个个风风光光的大嫁,让她成为自己的婆姨。 想到这里,张胡子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王寡妇的名字。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可惜现在没有办法再弥补了。 “大同军万岁!” “将军万岁!” 身边的刽子手一拉张胡子。 张胡子低声说道:“现在我连口号也不能喊了吗?” 刽子手已经举起了他的鬼头大刀。 “兄弟,给我个痛快。” 只见刀头一闪,一道光闪过,张胡子的人头落地,尸体轰然倒下,只留下溅起三尺的血花。 张胡子被斩首,于崇亲自上前验明正身。 欧彦也悲伤的要将张胡子的头颅领回来,跟尸体缝合起来进行安葬,于崇却不给,表示黄明远另有处置。 “人都死了,还不能入土归安吗?” 于崇却无视欧彦怨恨的表情,带着张胡子的头颅向骠骑府而去。 这时围观的群众看了这一幕,震撼异常,却又是又惊又喜。直到张胡子人头落地,他们也不敢相信,黄明远真的是为百姓做主。 心内一松,却是也怅然若失。他们有被张胡子的故事打动的,也被黄明远的决心给震撼住的。可这个时候,满心的激荡,需要一个宣泄口。 这时不知道有哪个人在人群中高呼“万岁”,百姓受此感染,也纷纷喊起相同的口号。 “大同军万岁!” “将军万岁!” 呼声震天动地,经久不息。 看着众人脸上近乎癫狂的笑容,这时的于崇内心反儿有些明白为什么黄明远一定要斩了张胡子了。杀一张胡子,而得大同万民之心,即使要挥泪,这斩也要斩下去。 而崔君素、李袭志、李神通等人对此或赞同,或不屑,但都不得不承认,此事以后,黄明远在大同的人心达到顶峰。大同城完完全全是黄明远的大同城了。 这个时候,各人有各人的心情。 陈远和凌敬二人远远地看着百姓们的呼声,心中更是满意了。 二人同为黄明远幕僚,与旁人关系也不亲密,这个时候,关乎全局的一个案子,二人倒也一同结伴前来。 “君直,我们这个主公至始至终都清醒的很啊。” 凌敬点点头,说道:“集天下之力,而做人所不能之事,我们这个主公,一直都清楚他依靠的是谁。军队不能乱,百姓不能乱,除此之外,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或许靠着这些士兵百姓,我们这个主公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条前人不曾走过的路。你说的那些,我现在终于有些信了。” 陈远笑着说:“你现在才信,我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虽然主公势力弱小,但今日得小城黔首之心,明日就能得一州黔首之心,后日就是整个北地的黔首之心。州不加多,而民心渐附,事无难矣。君直你要知道,这些百姓最好糊弄,也最难糊弄,他畏你惧你,却很难真正信服你。将军今日得这些百姓的真心,日后,这些百姓就能为将军效死。” 凌敬点点头,让人甘心情愿为其效死,这就是他一心要跟随的主公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百姓满足了心思,各自散去了。 这时在台上的段偃师正准备要离开,只见黄明远的侍卫雄阔海过来对他说黄明远要见他。 这正合了段偃师的心意,毕竟折腾了这么多,终于要见到正主了。 当然相较于百姓们的兴奋,观刑的军官和士兵的感官却是有些惊悚了。虽然他们也知道张胡子的行为有问题,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胡子为此付出的,竟然是一条命。为了个女人,被砍了脑袋,多不值得。 这些人中,也有清醒的。包括严孝武等人很明白,就是在这个大战将起的时候,黄明远也要严肃军纪。今日杀张胡子就是为了表明,不管犯案的是谁,黄明远的决心不可动摇。 于崇带着张胡子的脑袋来到了骠骑府,这个时候,黄明远已经和李子孝提前回来了。 而欧彦也紧随于崇,跟了过来。 于崇进入议事堂,黄明远并没有查验,只是让于崇将张胡子的人头交给卫卒。 “挂在府外的旗杆上,示众三日。让各军大都督带着火长及以上将官天天早晚来学习一遍这个教训。” 欧彦见状,赶紧前来请求黄明远收回成命。 “滚出去,你的事还没处理呢?” 欧彦无奈,只得返回军营。 黄明远坐回位子上,此时堂内只有他和李子孝、于崇二人。于崇刚准备告退,却被黄明远叫住了。 “子敬,这件事是个教训,但也是一个契机。你们一定要根据这件事情,做好宣传,重点要突出我军铁的军纪,以及和百姓的鱼水之情,务必防止出现一些流言蜚语的出现。” 于崇赶紧点头称诺,这个黄将军,连死人都用到极致,真是厉害啊。 说着,黄明远又从桌案上拿起两份文卷。 “子孝,子敬,这里有我写的两个涉及军纪的文件,你们两人看看。” 李子孝先接过来,却见第一个上面写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三大纪律: 一、一切行动听从上级指挥; 二、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三、一切缴获要归公,按制度统一分配。 八项注意: 一、说话要和气; 二、办事要公道; 三、买卖要公平; 四、借东西要还; 五、损坏东西要赔偿; 六、不无故损坏庄稼; 七、不调戏妇女; 八、自己有错误要检讨纠正,别人作坏事要批评揭发。” 看着这个超出了往常军法的东西,李子孝一愣,问道:“将军的意思?” “张胡子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个例,它只是这一系列军民矛盾的突出体现。自从我们从草原回来,我就发现,军队中弥漫着一种不当之风。很多人都认为老子是功臣,老子天下第一,造成军中很多人德不配位,这是一股很危险的思想。 既然此次张胡子的事情就像一个脓疮一样被挤破,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的给众人提个醒。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子孝有些担忧地说道:“将军,马上大战就要开启了,这时候这么搞会影响军心的。是不是等到战后大军回来再行动。” 黄明远却是大手一挥,拒绝道:“不用,仗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军队发现了问题不整治,问题只会越来越大。” 这次,黄明远的决心很坚决。 黄明远是有野心,因为知道大隋就要灭亡,对那个位置隐隐也有很多想法,否则他不会放任陈远在军队里的行为。但这并不代表着黄明远来了这个时代,就成了旧时代的军人代表,就得再继续忍受军队里这些封建残余的旧糟粕。 黄明远一直认为,自己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代表着上天选中他来更改这个时代的不好的地方。 自己成为了将军,就意味着自己的军队要成为一支有理想、有素养、听指挥、能打仗的部队,至少也得向着新中国时期对军队的要求发展。自己若是再建立一支跟从前没有什么样的部队,放任他们肆意戕害百姓,即使他的战力再强大,只要没有战争,他们马上就会跟历史上的其他军队一样迅速堕落。 这样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若是自己建立的朝代跟唐朝、宋朝、明朝一个样,不能走出封建王朝的历史怪圈。在无休止的内耗和斗争中,逐渐被甩开在历史的洪流中。那还是让李渊、赵匡胤他们如历史上一样建立中国的封建王朝就是了,还要他黄明远穿越干什么。 任何时代,要想保证军队不变质,军纪是一把无形的鞭子。整个人类军史上,从来就没有听说哪支部队军纪严明,却是一支弱旅的。 “子孝,由你领头,然后子敬、仲长、重光、邓议四人佐助,成立一个军纪整风组,绕开各级军官,直接严查军中不当之风。你们需要对整个大同军的军纪从上到下梳理一遍。包括军中斗殴、赌博、不讲究卫生、吃空饷、克扣士兵粮饷、贪污等行为。所有犯事人员,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出,直接撤职,按律法办。 不论是谁,一查到底,绝不包庇。你们几个人这两天就一起商量商量,给我一个意见。” “诺!” 看二人也是一脸严肃,黄明远也怕于崇之后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家伙做事太直太绝,整顿军纪要按方法来办。 “还有,整风的目的不是要处置谁,你们记住一个原则,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为什么杀张胡子,为什么严肃军纪,目的是反对和纠正军中存在的主要错误思想倾向,纠正不正之风,提高官兵的认识水平。为什么提杀一儆百,因为处置一个人,挽救一大片。你们要处置为辅,挽救为主。整风,更是要正风,找寻缺点是方法,传承优良作风才是目的,这一点,你们一定不能本末倒置了。” 听到黄明远的话,李子孝内心已经有了章程。说到底黄明远并不想大肆的处置官兵,动摇了军队的根基,他最后的传承优良作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 当然,这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所产生的的阻力难以想象。 看到黄明远决心已下,二人知道,此事是势在必行了。毕竟,在大同,黄明远想做的,没人能够真正地阻止的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军功受田(上) 之后,于崇告退,黄明远单留下李子孝。 在于崇离开后,黄明远又将另一份文卷交给李子孝,只见上面写着《大同军官军功受田方案(临时)》。 李子孝有些懵了,军功受田,是历代批判暴秦的一项重要内容。而且军功受田是军功爵制的核心基础,原则上排斥血缘宗法关系,在现在也严重危及到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 李子孝知道黄明远才高,但怕他乱来,忙劝道:“主公,此事要慎重。” “放心,子孝,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军队的发展其实已经到了瓶颈,只有开放大同士兵的受田,搅活这方死水,一方面才能带动大同的发展,另一方面才能将士兵的心留在大同。 不说官吏的受田吧,就说丁男、中男的永业露田,年十八岁起受田。北齐所授露田男子八十亩,妇人四十亩,丁牛六十亩,每户限四头;另授桑田或麻田二十亩。看起来是不错,但所有人都清楚,这都是存在于字面上的。 就拿大同来说吧,之前土地都是荒地,农业设施匮乏,粮食产出有限。就这样,大部分的土地都在军官手中,这些士兵能有多少的田地,不过是靠缴获度日。可是此战之后,我想整个大隋会迎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恐怕短期内战事不会太多,你说到时该怎么办?士兵没有了缴获,就没有了动力,那我们拿什么来维持这支部队的基本战力呢? 张胡子死前说得不错,在家种地的‘有着老婆孩子,种着地过好日子,当兵的活过今天没明天,’不光是官兵们听着心里难受,我听着也觉得不舒服。现在当兵的一条命太贱了。” 李子孝点点头,说道:“主公说得对,士兵必须得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动力。但军功受田这件事,此事恐怕还需要晋王的首肯。” “那当然,没有晋王的同意,我无论如何也做不成这件事的。我其实早就和晋王有所沟通,希望在大同进行试验。 子孝你看,现在的府兵制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上。但随着盛世的来临,人口的增加远远大于土地的增加。现在建国不过二十年,权贵之间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府兵征发对象主要是均田农民,但随着均田制的破坏,府兵征点制失去了赖以实行的经济条件。我想以后,府兵的缺额会越来越多,征防更难调发。 当然,大同太小了,不过看现在,我们得把整个丰州地区规划到一起了,我想此战之后,丰州总管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主公,在受田制下,土地所有权属于军府,士兵对土地有占有权与使用权。但若是按照原本民众间的授田进行,恐怕又成了第二个府兵制了。而且事实上,实行府兵制,不仅节省了国家的军费开支,还保障了经济农业建设。” 对于黄明远的意见,李子孝还是有些不是很赞同的。毕竟秦朝的军功受田不能搞,但若是搞平均受田,很快就演变成原本的旧形势,只不过让士兵的田地多一些。其实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 “子孝,我说的受田,当然不是简单地将土地平均地分授给众将士,而是以军功的大小进行土地分配。” 看到李子孝又要反驳,黄明远赶紧打断李子孝的话。的确,搞秦制的确是不可行的,但其实汉朝大部分的律法,都是披着汉法的外衣,实质上是秦法的血肉。 对于自己设想的受田方式,黄明远给李子孝进行了详细的解说。 “子孝,我设想的受田是分为三种: 第一个是功田,这个是酬劳战功的。根据战功等级,制定一个受田标准。然后按照军功大小,分给士兵们新开垦的土地耕种。这些土地不允许个人私自买卖,只能和政府买卖。 另一个是兵田,凡入兵籍者,在国家的受田基础上,再增受田二十亩,在兵籍者可享受兵田所有的收入。同时以十二年为期限,满期限者,兵田归个人所有,可以买卖。 最后一种是恤田,凡因伤退伍和战死沙场者,根据伤残等级和战死情况,进行受田。所有产出,给与其子嗣、家人。直到其父母终老,子女长大成人,恤田收回。” 李子孝惊呆了,这比他今天所受的所有冲击都要大。 什么新制度的试验,这不是简单的受田,抛除兵田和恤田,功田制就是商鞅变法中军功爵制的翻版。而当年国家授田及土地私有制可是军功爵制的基础。 自秦朝灭亡后,刘家父子用了近百年的努力,才和黄老、儒家等各派将军功爵制废除掉,若是现在黄明远将其重新使用,那将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李子孝不敢想象。 “主公,我不同意,这太冒险了。单不说兵田和恤田,光一个功田,就要受人置喙,而且如果将军功全部与土地挂钩,土地、人力都是问题。主公若是因为此事,一旦被朝堂上众人打击,就是晋王也未必保得住主公啊。” 看到李子孝的反对,黄明远反而笑了起来。 “子孝勿扰,不知道子孝听没听说过‘挂牛首卖马肉’啊?” “挂牛首卖马肉?主公是说得齐灵公好妇人而丈夫饰者,国人尽效之。” 黄明远点点头。 “子孝,我们当然不可能直接按照功劳的大小授给众将士土地,若是这样,那些关东世家和关陇贵族不得沸反盈天啊,就是圣人也不会允许的。我不会和整个天下为敌的。 但这并不表明我们没有灵活的方式去实行功田制度。我的三大纪律中的第三条‘一切缴获要归公,按制度统一分配。’就是为此而设立的,而且军队中每次胜仗都会有大规模的赏赐。我准备把这些东西全都折算成土地,分给士兵。到时不过是士兵们利用自己手里的战利品与政府的物资进行交易,也就不会引人注目了。而且。虽然这些土地分给士兵,其实士兵并不会真的去经营土地。” 士兵不会真的经营土地,难道要欺诈士兵吗?李子孝有些反应不过来。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军功受田(下) 压住内心的疑问,李子孝还是等黄明远的全盘托出。毕竟黄明远的设想太过弘大超前了。 当然,人力、土地在现在都是实在问题。 李子孝仍不无忧虑地说道:“主公的想法实行起来的确是没有问题,但是若是给士兵大规模受田,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情绪。若是所有人都想着回家种田,那谁还在战场上效死呢?” “子孝不用担心这个,其实我并不准备让他们直接种田,那样太浪费这些士兵的战力了。我要做的是给他们田地的产出。” 这也就是之前说的虽然这些土地分给士兵,其实士兵并不会真的去经营土地。 “产出?” “其实就是让受田者统一当地主,政府给他们找佃户。每次收获后,政府留下佃户所得产出,地主所得换算成金钱,直接给受田者。 而且,这样做便解决了土地的问题。也就是说士兵如果能够一直获得产出,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种账面上的土地是否存在。即使我们只有十亩土地,但只要我们的财政许可,完全可以创造出五十亩土地,一百亩土地,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若是有后来人听到黄明远的话,肯定会赞叹黄明远在这个时代竟敢玩土地本位制度。货币由土地背书,土地成了双方交流的媒介和抵押物,而货币只充当土地交易的等价物。 也就是说,只要士兵的名下有土地存在,你给他钱也好,粮食也好,布匹也好,牲畜也好,都不影响。所有的一切其实围绕着土地生产价值在交易。 黄明远的设想对这个时代的超前性是难以想象的,但这是在土地比命大的中国。在传统中国老百姓眼中,钱算什么,土地才是真的依靠,所以让老百姓接受这个设想毫无难度。 李子孝一沉思,便很容易明白了这个设想的好处。点点头,赞同了黄明远的设想。 “主公大才,世所罕见啊。此策略将会极大地加快整个丰州的发展,而我们手中将会完全掌握从军队到地方的所有力量。以前相当多的战利品和赏赐都直接发到士兵的手中,很大一部分利润都被商人直接赚取了,士兵也没有长远的收入。现在官府可以直接将这些物质收回,统一处理,将来无论是己用还是发卖利润都远超以往。而且这会大大弥补官府物资的不足,还能对丰州最快程度的进行开发,一石多鸟。” 黄明远也是有些得意。毕竟在物质及其不发达的阶段,计划经济所能带给国家的影响远超想象。自己通过受田制度,可以从容的调配整个丰州的民政、财政、农业、兵制等多个方面, 现在离隋末乱世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自己不可能永远都呆在丰州,所以怎么在自己离开丰州后持续留下影响力也是关键。 当然人力问题也很重要。 “主公,有土地了,可现在哪来这么多的人做佃户?” “子孝可是忘了,我们手中的奴隶了吗?” “主公,五胡之祸,不可不察。若是让大量胡人奴隶进入中原,一定程度上会稀释丰州的汉人人口比例,威胁我们在丰州的统治。” “子孝说的的确不假,但这些人我们总不能直接处死。既然我们每战都有大批的胡虏缴获,那么一定要将这些人汉化。而汉化的最好的方式,其实就是让他们脱离之前的生活方式,进行农耕作业。而且所有奴隶,根据劳动情况,满五到十年,便可除掉奴隶身份,还可以获得一小块土地。 子孝,若是五到十年,还没法将这些人汉化成隋人,岂不让人小觑了我们。” 李子孝一脸震惊的表情。 化夷狄入胡夏,这是圣人之道也,黄明远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其所图之大,远超常人。若是这真的可以成功,当功盖万世。 “主公,这是个双刃剑,弄不好伤人伤己啊。” “子孝,我不是圣人,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我来说,这些胡人是工具,也只能是工具。” 有些事不能太明说,黄明远也不再和李子孝细谈此事。 “子孝,我说的这些其实都是纸上谈兵。我只是有个想法,但是具体的实施还得你来完善,我准备此战回来后,就施行此办法。” 李子孝点点头,新的土地制度,不是一个小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没个一段时间的试验和探索,是很难见到成效的。 “这样下来,便可是把制约丰州发展最重要的粮食问题给解决了一大半。由政府统一生产,统一销售,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耕牛、水车等工具。远远比个人的耕种更有效率。” “整个丰州这些年,其实没有什么原住民,也就没有什么产出。所以要做的工作并不简单。” 黄明远其实敢在丰州地区实行受田也是有原因的。若光看现在丰州的情况,条件自然是不成的。现在的丰州除了几座军镇,到处都是荒凉一片,根本没有人口。历史上到大业五年,这里也不过只有区区二千多户。光靠丰州的农业基础,一百年也发展不起来丰州,但这并不意味着丰州的未来没前途。 历史上丰州就是后世的河套平原后套地区,而胜州是前套地区。这里地势平坦,土质较好,有黄河灌溉之利,为宁夏与内蒙古地区重要的农业区和商品粮基地。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所谓的一套是指的后套,狭义的河套平原仅指后套平原。相比前套是我国重要的畜牧区,后套才是真正的农业区。 自秦汉时代起,居民已在这里开凿沟渠,引黄河河水灌溉,只是现在废弃了,但还是存在利用价值的。而且后套平原由耕地、草原和荒滩相间组成,渠道和林带纵横交织,形成黄河沿岸一个较为完备的排灌区。只要有组织的进行大规模垦荒、修建水利设施,整个丰州地区的粮食问题一定可以解决的。 而充足的粮食,才能够有效地支持黄明远封狼居胥。这是一块无论是民事还是经济发展上的处女地,有足够的潜力供黄明远去开拓。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银行萌芽 当然,这些都是黄明远的计划,很多事情,说时容易做时难。黄明远考虑了这么久,又有后世的经验辅助,但真要做起来,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轻动。 黄明远的这个想法是第一次告诉别人,因为他太超前了,是当时主流社会完全不可能介绍的东西,虽然商鞅用他强大了秦国。 而这次告诉李子孝,是因为黄明远一直认为,李子孝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下属,而是自己志同道合的创业者,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将黄明远的计划付诸实现的人。就像后世的马云与蔡崇信,一个天马横空,激情四射;一个兢兢业业,脚踏实地。 黄明远的受田制度是传统受田制度的升级版。其优点一方面是在将后世的军饷制度转变成了土地饷制度,大大提高了士兵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恤田制度,虽然加大了官府的开销,但一定程度上解除了士兵的后顾之忧。 当然这些在战争、训练之外的军队建设,任重道远,黄明远还只是刚开始。之后黄明远还准备引入退役制度、预备役制度、退役士兵培训制度等方式,甚至像后世的政治部制度、参谋长制度都是值得参考借鉴的。军队不再是个单独意义的暴力机器,自己将把这群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锤炼出来的士兵播种到四面八方,带动社会生产力和底层群众思想的发展。 当然,前提是这些都是优良的种子。若是像土匪、强盗一般,那就是坑害社会,无论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都应该翦除掉。这也是黄明远无论如何都强调军队纪律的原因。 李子孝消化了一些黄明远的设想,又说道:“主公,既然希望用土地来调控整个丰州的发展,那么除了专门负责掌控经济的官府机关,还需要一个用来调控金钱的机构。如果我们不把粮食的产出交给士兵,那么就需要大笔的铜钱,甚至是其它物资,这一点是目前的丰州无法做到了。只有有这么一个金钱机构,加快丰州金钱的流通速度,才能将有限的资金利用起来。” 黄明远没想到李子孝这么早就提出了引入银行的概念。没错,黄明远的整个设想中有一个致命伤,甚至是整个中国的经济发展直到明朝中后期都有一个致命伤,那就是作为传统货币的基本载体铜,在中国的产量远远无法达到满足。因此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上,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钱不够,以物易物的事情持续不断。 明朝以后,中国一多半的自产铜都来自于云南,自己也没那能力去云南开采铜矿啊。 在中国历史上,官员的俸禄,士兵的军饷、赏赐,从来都不是用铜钱来标注等级的,而是以粮食、布匹作为基本单位下发。没有哪个皇帝傻乎乎地直接给士兵多少钱,都是赏赐绢、粗布、肉等东西。 就是现在,黄明远这么多官职、爵位、勋位中,最高的勋位柱国为正二品,俸禄为七百石;爵位开国伯为正三品,俸禄为五百石;武官职丰州副总管和骠骑将军各为正四品上,俸禄为三百石;文官职丰州长史为从五品上,俸禄为一百五十石。黄明远这些主要官职,不算什么检校官,领官等职务,俸禄为一千九百五十石。当然这些都是粮食。 至于每次大功,隋文帝也只是赐给他土地、庄园、绢帛、马匹、刀剑、弓矢等东西,但就是不给钱。要钱,那你自己去卖产出吧。 当然不止是杨坚如此,在对待金钱上,历史上大部分皇帝都是这么抠门,尤其是历朝建国之初。北宋曹彬灭了南唐,官职封了武将最高职务枢密使,其它赏赐不计其数,但在金钱上也只给了五十万钱,相当于五百贯,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不懂内情的后人还骂赵匡胤抠门,要知道赵匡胤走的就是腐化大将的路子,他能怕花钱吗。 建立银行的好处不用多说,它是控制一个地区经济的载体。想要计划经济、政府管控,除了有政府计划单位专门管理,银行是重要的调节枢纽。政府加银行,控制了商业渠道和交易媒介,整个地区就被吃得死死的。 银行在我国起源于唐,在唐宣宗时期,苏州就有“金银行”出现。当然,这类采取封建式组织管理形式的金融机构,其资金力量薄弱,业务范围小,自己要建设的银行至少也得是明清时期票号一类的银行。 黄明远需要的银行,是需要具备这么几个功能的。 一个是基本业务,即存放款,贷款。银行承担士兵土地收入的发放、汇款工作。普通百姓也可以直接从银行贷款购买耕牛、种子等物资。作为半官方的机构,有丰州总管府做信用担保,其信用和威慑力也是足够的。 另一个功能就是货币的发行,汇兑金银铜钱和布匹等货币。封建社会,私自铸铜钱自然是不可以的。但黄明远并不准备铸铜币,而是准备铸银币,即后世的袁大头,以及纸币。至于银子来源,黄明远并不担心。丰州以西,后世的阿拉善地区,在1854年,阿拉善亲王出资开采旗内哈勒津库察山银矿,这个银矿已经足够调控整个丰州的银市场了。 第三个功能黄明远希望银行可以承担一部分的政府职能,帮助政府调节物价。当然在后世华尔街的金融客们操纵物价已经不稀奇,但现在利用政府干预能力直接调控物价,除了粮食以外还不多,黄明远希望包括盐、铁、牲畜等物资都纳入这个范围内。 第四个功能将可以和现在的四海商团联系起来,发展典当业和运输业。未来可以通过银行将大笔的钱财进行快速调配,这也是黄明远重视银行一个重要方面。现在的铜钱使用量太吓人了,动辄就是几十万、几百万钱,而铜钱的单位却是文。需要钱时,无数的大车运输能吓死人,其转运速度也折磨死人。 银行的提出,真的把李子孝吓到了。李子孝真的不知道黄明远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心里又藏着多少的猛虎。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偃师息戎 “主公,这个银行太烫手了,我都不敢接。” 黄明远笑笑,说道:“子孝别担心,这些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尤其是银行,那就是个猛虎,轻易释放出来,一定得牢牢地按住,否则若是成了私人利欲熏心的催化剂,将贻害无穷。 这些东西我也不敢跟别人说,我自己更没有全部的精力去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只能交给你施行。现在丰州不大,干什么都好掉头,真出了问题,也不会影响全局,所以有机会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试验。 毕竟到了以后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是轻易可以去触碰的。” 李子孝点点头,官位越高,越要谨慎。黄明远看似风光,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这个银行,其实是个转换机构,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二字,万人信服,才能支使万人钱财。没有主公的赫赫威名,孝轻易还真不敢动手。但其实钱这个东西,在官府干预下,铜钱可以,金银可以,布匹亦可以,哪怕就是一张纸,写上数字,只要有人承认,政府给他背书,那就是钱。” “对了,子孝看来明白我的意思了。钱本身没有什么价值,大家都承认他的价值了,它才被赋予了价值。” 这就是金融的魅力啊。 “子孝先慢慢筹划,重点先放在军队军纪的整肃上。等到大军开拔之后,再逐步完善军功受田的方案。银行的事情要放在最后,等到大势局势逐渐稳定之后,再从大同作为试点,而且我也会亲自把控。” “诺!主公但请放心,军纪的事情其实只要从源头抓起,并不难抓好。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好的,只是被极个别的恶劣的行为所影响。主公这次杀了杀歪风邪气,自然而然的从上层向下就会开始一个好的转变的。” 黄明远与李子孝又就军队纪律的整治和大同的稳定讨论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夜色降临,二人也浑然不觉。这一次黄明远把内心憋了良久的东西都述说出来,确实是痛快的很。 黄明远在处理公务时,也没人敢打扰。陆贞给他们热了几次饭,都没见黄明远和李子孝出来。 陆贞自是担心的很,但也知道分寸。 看到陆贞给他们点的灯,黄明远才发现二人已经说了这么晚,天都黑了。这时候黄明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肚子都有些饿了,忙让陆贞端上饭食,让李子孝陪自己吃饭。 李子孝那还有一堆事情要做,黄明远这个甩手掌柜,把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又看陆贞瞥了自己几眼,他也明白陆贞的意思,自是不愿意做这个电灯泡(李子孝肯定不知道电灯泡的意思),讨人嫌。 跟黄明远告了退,李子孝便急忙离去。 “这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天这么晚了。真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陆贞给黄明远盛了一碗热羹递给黄明远,又忙着给黄明远挟菜。 “郎君是处理事情太专注了,只是以后可是不能忘了吃饭。” 黄明远也是饿得紧了,忙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端起热羹,喝了两口,胃有了些暖意,便向屋外的雄阔海喊道:“老雄,今日和李录事讨论事情晚了,我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雄阔海看看黄明远,又看看陆贞,没敢隐瞒,便说道:“主公,你之前让我叫得那个士子还在偏厅待着呢。” “士子?” 黄明远这才想起来,帮王老汉打官司的那个年轻士子可不是还等着,马上让雄阔海把他唤来。 “郎君,这饭还没吃完呢?一个士子,先吃完饭再说。” “饭啥时候都能吃,可人要是因此寒了心,恐怕就丢了人才了。再说,是我失礼在先,总不能知错犯错。” 陆贞哑语。 雄阔海引着段偃师进来,还不待段偃师行礼,黄明远便上前抓住段偃师的手,说道:“下午和众人议事久了,竟把和段郎君的相约给误了,让段郎君久等了,我之过也。” 黄明远已经知道了段偃师的名字,是个来大同寻找机会的山东士子。 看黄明远这么客气,段偃师也是与有荣焉,赶紧施礼。 “将军正事要紧。” 黄明远拉着段偃师在堂中坐下。看黄明远这么客气,段偃师也想着拉近二人距离,便说道:“将军叫我息戎(段偃师字)即可。” “息戎一身傲骨,堂堂正正,甘为百姓,令人敬仰啊。” 段偃师听到黄明远的评价,也是年轻,有些羞涩,忙说道:“将军过奖了,息戎没头没脑,没什么见识,也就胆子大些,还怕误了将军大事,请将军勿怪罪。” 黄明远笑道:“息戎何罪之有,息戎做得好啊。若天下士子都如息戎这般心向百姓,哪还有那么多的罪恶发生。” 二人寒暄一番,黄明远便问了段偃师的打算,意图招揽他。 段偃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黄明远。黄明远接过信件一惊,原来此信正是自己的表哥房玄龄给自己写的。 “实不瞒将军,偃师因为在齐州得罪了上官,待不下去了,才得玄龄兄所荐,投奔于将军。” 原来这段偃师是齐州邹平人,出身不高,原来在齐州历城做法曹书佐。去年的秦琼杀人案,崔使闻将历城上上下下犁了个遍,这段偃师因为依法处理秦琼等人,扛着上边的压力,没有下黑手暗害秦琼,因此得罪了崔使闻。后来秦琼逃跑,崔使闻怒气难舒,找不到发泄的源头,便寻了一个由头,罢了段偃师的官。 段偃师没有办法,迫于生计,便投奔了同窗房玄龄。只是在房府待得久了,虽然没什么压力,但他也不愿再虚度光阴,寄人篱下,便希望出外游学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际遇。 房玄龄知道黄明远这里缺人,便推荐段偃师来大同,投奔自己的表弟。 这段偃师也有些心气和智慧的,他一个无名之辈,又这么年轻,要是贸贸然拿着荐书,找上门来,怕黄明远不重视。因此段偃师来到大同之后便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房玄龄的推荐信求见黄明远。 他准备暂时待在大同城,好好观察一下黄明远。 再之后,张胡子案发,他借着王老汉的案子,出现在黄明远的眼前,给黄明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情法之论 黄明远敢于自爆其短的魄力,令段偃师心惊,其对百姓的关爱,更令段偃师敬佩。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样重法的主官,段偃师内心里是希望跟着黄明远留在大同的。 当然,段偃师还是年轻,而黄明远又威震天下。现在的他对于黄明远是否会任用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黄明远看着年龄不过二十余岁的段偃师,心想此人应该就是历史上段志玄的父亲了,史书记载他隋末为太原郡司法书佐,随李渊起兵,官至郢州刺史。没想到竟然来到这里。 这人能从出身低贱、官职卑微的一个司法书佐,做到一州刺史,虽然有李渊提携,但也不是简单人物。李渊可不是个爱重用寒门的人。 自己的表兄房玄龄在信里倒是对这个学长赞不绝口。他认为段偃师虽然出身不高,但专攻律法,博古通今,而为人更是耿直清正,为人所钦佩。 留下段偃师自是无疑的,自己身边很缺少这种专通律法的人才。 看他的表现,黄明远并不准备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官吏来对待,所以黄明远倒是希望考察一番段偃师。 看段偃师有些紧张,黄明远便问道:“息戎,若是一个孝子为父报仇,将当年害死他父母的人杀死,在礼父仇不同天,而法杀人必死。礼、法,王教大端也,二说异焉。你若是主审官,会怎么处置?” 段偃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黄明远给自己的考题了。 这个问题太着名了,是儒家和法家核心价值观的一个重要争论。 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封建社会其实是个是个悖论,认同礼则杀人没错,但认同法则杀人有错。后来韩愈还专门为这个争议写了一篇《复仇状》,柳宗元更写了一个炮轰陈子昂的《驳复仇议》,陈子昂就是那个写《登幽州台歌》的武则天的左拾遗。 黄明远想看看这个段偃师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当然主流思想还是认同礼,两汉时期的大复仇思想更是将此推上了极端。历史上的桓温,其父桓彝被泾县县令江播献给了苏峻叛军,后被杀。温年仅十五岁,枕戈泣血,誓报父仇。江播去世,桓温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其子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由此为时人所称许。出身不高的桓温也因此后来成为驸马,开始了名震天下的一生。 若是按照正统答法,段偃师应该回答支持礼,因为这个答案无论如何是不会犯错的。 而且之前的孝女王舜案,也是这么判决的。 赵郡王子春被从兄王长忻与其妻同谋杀,等到王舜姐妹三人长大后,姊妹各持刀逾墙而入王宅,手杀长忻夫妻,以告父墓。因诣县请罪,姊妹争为谋首,州县不能决。高祖闻而嘉叹,特原其罪。后来王舜还入了《隋书·列女传》。 礼和孝是统治的基础,而法虽然有用,但常常和严苛、暴政联系在一起。因此统治者对于此类案件,一般赞同在礼。历史上,因报父仇而被赦免者,屡见不绝,比如南齐的朱谦之,唐朝的徐元庆,宋朝的李辚,明朝的崔鉴等人。 段偃师想了想,知道黄明远若是想要这个答案,就不会问自己了。 因此段偃师说道:说道:“将军,以子复父仇,见诸子史,不可胜数,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详于律,而律无其条,非阙文也。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愚以为复仇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杀之与赦,不可一例,酌其宜而处之。” 黄明远点点头,能说出“因事而异”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有些想当然了,这也是大多数儒家人的通病。若是没有一个标准,到最后肯定会产生自相矛盾的地方,因之而出的漏洞将会导致不公的出现。 “我还以为你会说依法论处呢。” 段偃师一愣,有些讶然地说道:“此事其情可悯,其事不可畅。虽不能直接反对,但如非必要,宜以命换命矣。若无心赴死,复仇不过一笑话耳。” “哈······哈······哈······” 黄明远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刚开始段偃师有所保留,但最后其法家思想还是暴露无遗。若是人人想报仇就报仇,那犯了罪,互相之间报仇就是了,干什么还要法律呢?很多人不过是仗着舆论,邀名而已。 或许有人可能是真心为父母报仇的,也并不在乎生死。但很多时候,模仿的人多了,此事反而成了终南捷径,显闻于乡里的一种手段。 既然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段偃师还以为黄明远会不喜他这番话,却不知道黄明远既然准备建设一个依法治人的世界,自然需要更多的法家士子相助。不是出于对儒家的意见,而是现在很多儒家经典的东西确实是和黄明远的想法是相悖的,到时候还需要这些法家士子冲锋陷阵。 “将军说得正是偃师的看法。当初南齐武帝赦免了朱谦之,而被杀的朱幼方的儿子朱恽则杀朱谦之复仇,朱谦之的兄长又杀了朱恽复仇。一案之中,因相互复仇,竟然有三人殒命。双重标准和法外施恩并没有解决报复的恶性循环问题。在同案中,齐武帝担心赦免朱谦之会开一条复仇杀人之路,特地让其随军西征,但仍出现了互杀的局面。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法律稳定性和权威性在双重标准和法外赦免中已经遭到损害,难以再用来规范人们的行为。” 听到段偃师后面这一席话,黄明远忍不住抚掌叫好,段偃师真是说得自己的心坎里,一大才也。 黄明远拉着段偃师的说笑谈道:“偃师大才,果非常人。若是偃师愿意,我正准备再军中设立一个监察处,暂时由李司马负责。你若是愿意就去监察处帮忙,挂法曹书佐的名头,负责军风整治工作,怎么样?” 段偃师一喜,自己不过是一个县书佐,却是要在名震天下的大同军中监察处担任重要职务,果然将军爱才之名,名不虚传。 段偃师立刻跪下,拜谢黄明远的恩重。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军中娱乐 本来很多人对整顿军纪还有重重顾虑,毕竟现在是大敌当前的时候。但后来众人才发现,张胡子脑袋的威慑力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当黄明远整肃军纪的命令一下达各部,当夜,很多营队已经开始了思想教育。识字的主官,开始按照法曹下发的宣传材料对士兵们进行学习教育。当然这与黄明远在练军时不忘对官兵的政治教育和文化教育有关,很多不识字的将领都被黄明远逼着认了字。 第二日一早,由李袭志和于崇二人率领的军纪整风队开始进入军中,对影响军中军容军貌,违反军中军规军纪的个人、集体开始整肃。 前前后后不到十天的时间,军纪整风队共处理相关个人达两百多人,相关事件一百一十余起,十余人被撤职,更有十三人被直接下狱。包括军法、后勤等很多部门的恶习被清扫一空,已经产生在萌芽阶段的错误思想也被通通清理掉。 而同样经过这次整肃,整个大同军比以前更加精神。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虽然经过这次整肃,军中赌博、酗酒、嫖娼等恶习得到很大的控制,但黄明远很清楚,军队需要丰富的业余生活。若是不能够使官兵们的空闲时间得到充分利用,那这些人在无聊的时候,又会重操旧业,再次将手伸向赌博、嫖娼等活动。 不过在军中推广什么活动,黄明远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现在军中的娱乐生活真的很匮乏,士兵们闲下来不去赌博、喝酒,还真不知道去干些什么。因为精力旺盛,又大肆酗酒,所以寻衅滋事的人也便增多。黄明远试图在士兵的业余时间推广运动,最大的目的是消耗士兵们过剩的精力。 黄明远也想在军中引入文工团制度,毕竟女人是男人奋斗的催化剂。但现在正逢大战来临之际,在丰州这个穷困之地,黄明远还真没有办法找出一群能歌善舞的姑娘们。虽然之前很多被解救的女性,纷纷加入大同军成了护士、帮佣,但若是让她们抛头露面,唱歌跳舞,她们宁可死都不会去的。 其实黄明远都准备到燕赵之地买一群雏妓来培养了,这些人有表演的底子,关键是胆大,敢上台。而且李子孝手底下倒是有不少擅长排演参军戏的人,能给他们当导演,关键时刻也能拉过来救急。 当然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准备,就是真有文工团的女兵来,人家也需要排练。 黄明远看重的还是足球,后世有几个男人不爱足球的。不会踢,也爱看啊。 中国是古代足球的发源地,中国人很早就有踢蹴鞠的习惯,比赛分为两队,互有攻守,以踢进对方鞠室的次数决定胜负,跟现代足球差不多。但中国的蹴鞠过于强调技巧和花样,搞得球员跟演杂技的一样,所以黄明远并不准备让士兵们去踢蹴鞠。他想要推广的是现代足球,是有些血腥和残暴的英式足球。 可惜足球的推广到现在也没有开始。 事实上,后世流行的许多球类运动,在现在都没办法推广。不是因为这时候的人和后人兴趣爱好不同,他们不爱玩,或者玩不了,而是像足球、篮球一类的东西,黄明远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进行替代。 最早的原始足球是使用动物的膀胱和胃制成的。而现代足球过去一般是由牛皮和牛筋制作的。黄明远让人去试着制作了两个足球,倒是也能成型,但往里边充气是个难题。 没有办法,黄明远见过现代足球,但他不是工匠,自己不会做。而工匠有技术,但让他凭空造出一种东西来,即使有黄明远的设计还是很难。 这边工匠还在摸索足球的制作方法,而黄明远又有了新的选择。 原来,黄明远整日思索如何丰富官兵的业余生活,又是搞蹴鞠,又是造足球的,引得众人都很奇怪。 黄明远不说,众人也不敢问。 看了良久,陆贞便带着不解问道:“郎君为士兵们想法子造什么皮鞠,可为什么不让他们击鞠呢?” 击鞠? 黄明远没听说过这个运动。听到是鞠,还以为也是类似于蹴鞠一样的运动。直到陆贞告诉他是几个人在马上击球,黄明远这才恍然大悟。这击鞠不就是传说中的马球,难道现在马球已经从波斯传到了中国了吗?不是根据有关史料记载,马球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六百年左右的波斯,随后又传入吐蕃,唐初传入中国,也称“波罗球”。当然也有说马球起源于吐蕃的,源于吐蕃人对赛马、马术的发展。 黄明远自来到这个世上,并没有见过马球,还以为真的是如此呢。 经过陆贞给自己讲解,黄明远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自己就有些想当然了。年幼时在邹山,及长便去了扬州,成人后也在南北征战,没见过长安的马球也就很正常了。 马球流行于盛唐不假,但其实马球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在东汉后期,曹植《名都篇》中就有“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的诗句来描写当时人们打马球的情形。 马球的起源有各种缪传,主要是到了唐朝以后,其兴盛程度突然大爆发,才有了舶来品的误传。 仔细想想,其实到了隋唐时期马球运动的爆发是有一定原因的。骑马本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最早的骑马者要用两条大腿夹住马腹,在上面驰奔。所以别说在上面做动作了,早期的骑马者能保持高速不掉下马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东汉末年,雷台汉墓出土的骑俑和鞍马彩绘木雕已经出现了高桥马鞍;在辽宁北票发现的十六国时期北燕冯素弗墓的鎏金铜裹木质马镫,是后世发现最早的实物双马镫。这说明最晚在十六国晚期,马具最后的短板双马镫已经基本出现。而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变化,现代全套的马具基本上都已经装备了隋唐时代的骑士。靠着这些马具的辅助,骑马者可以完成很多之前不能完成的动作,战马成了士兵们最忠实有效的朋友。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连骑击鞠壤 对于这种可以锻炼团队合作和马术的运动,一经尝试,立刻就得到了黄明远的青昧。为了在军中推广这种运动,黄明远还准备组织一场高层之间的马球比赛,供大家欣赏。 此消息一传出,立刻就成了大同城最大的新闻。 众人的热情远超黄明远的想象。黄明辽等人一听兄长要在军中举行马球比赛,忙兴奋着前来抢夺一个参赛名额。 “我还以为大兄你不喜欢打马球呢,我之前还专门从长安带来了服装,来到大同,却发现没人陪我玩。” 黄明远一愣,看来自己离开长安多年,对长安的娱乐都有些落伍了。自己在扬州,可是没见过谁打马球。 “长安的马球,有这么兴盛吗?” 一听是谈论马球,黄明辽兴奋的有些手舞足蹈,忙说道:“大兄你不清楚,这两年,人人都爱上打马球,不光男的,女的也玩。娇俏美人,坐下骏马奔驰,鞍具华丽,其身衣袂飘飘,鸾铃叮当,手持杖杆似月,隔门摧进,令人神往啊。” 等到召集好众人,黄明远才发现包括杨义琰、李袭志等人原来都曾打过马球。黄明远自己反倒成了土老帽了,是个新手。 黄明远不会打马球,但马术却还不错,为了推广马球,他准备也亲自上场。 为了区分队伍,便由高震、黄明辽、黄明征、严孝武等这些大都督、镇将代表各军出战,为白队。而黄明远、崔君素、李袭志、黄青等人代表骠骑府衙门出战,为红队。 等到比赛这日,众人齐聚大校场。 只见场上鼓声振振,旗帜飞扬。 双方各有十人,尽选宝马良驹。众人皆着窄袖袍,分为红白二色,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杆,身骑奔马,持杖于马上。 而黄明辽在其中更是引人入目,只见他带着簪花幞头,衣服是绣有团花的锦缎制成,并配有镶珠嵌玉的腰带,脚蹬以牛皮缝制的乌靴。一番谦谦公子的美样,像个新郎官,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倒是两侧的观看女子,目光灼灼,竟有人向其丢花。 这边一声哨响,数十匹奔马如离线的箭一样向着场地的红球奔去。 场上红球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朱之。 黄明辽果然是老手,人未到而杖先至,弯腰回身,球已从马四蹄之间向自己身后的杨义琰奔去。 这边韩浚也已先到,挥杖击球,却是抢了个空,正中黄明辽的球杆。 双方你来我往,场上气氛也渐渐烧了起来。场外敲鼓的紧跟着场上形势,马驰越快,而鼓敲越疾,看的场内外众人热血沸腾。 红队李袭志开球,大力之间,这球旋转如飞,直奔球门而去。这时黄明辽马快,抢上前去,正中红球。 球立刻向对面飞去。 黄明辽一挟马腹,向前冲去。他的马快,众人追之不及,眼看就要带球冲到对方球洞。 韩浚不忿,紧追不放,两马一头一尾,疾驰而去。 这边秦琼见黄明辽快要进球,抄另一个方向,企图从一侧截断黄明辽的去处。 眼看双方马头就要撞上,离着秦琼还有两步距离,黄明辽忽然一勒战马,这球被挑向天空,差不多飞起了丈余。等到球落下,黄明辽早就已经回身向后,球杆反手一击,正中红球,那球离着球洞约一二十步,“嗖”一下便飞入洞中。 而韩浚原本在后,没想到黄明辽勒马这么果断,瞬间便已经超过了黄明辽,几乎与秦琼撞上。再转过身来,这时候,黄明辽早就掉头奔对面而去。 “再来!” 黄明辽奔了几步,对面的韩浚等人又追了上来。和秦琼、李袭志三人呈三角状企图一起夹击黄明辽。几人也看出来了,这个家伙是个老手,不限制他的攻击,肯定赢不了。 对面的高震接到球,一击大开大合,红球冲天而起,众人抬头,被太阳闪得眼睛一晃。这时候,黄明辽早就判出球的落地位置,一勒缰绳,掉头就向后退去。几人再跟,已经赶不上他。那球飞来,正落到黄明辽马前。 黄明辽骑着战马,也不减速,弯腰大力挥杖,直将球击入球洞。 眼看对面又进了一球,红队几人不得不摇头叹息。 这边黄明远是初次上阵,还控制不好力度,几次传球失误。 这次球来,黄明远离得最近,但他不擅长快马击球,只得放慢马速再击球。黄明辽赶来,各自出手,二人球杆相击。黄明远杖在前,被黄明辽击中。重击之下,黄明远手拿不稳,球杆脱手而出,飞向一侧。 黄明远这时眼疾手快,双腿夹紧马腹,低头弯腰就要捡球杆。哪知身后的黄明辽也不慢,眼看兄长就要捡起球杆,大力挥杖,直将黄明远的球杆击出数十丈远,已经到了校场边。 黄明远鼻子都要气歪了。 一勒战马,对着黄明辽骂道:“臭小子,对你兄长也下这么重的手。” 黄明辽终究年少,大喊道:“大兄,你不说战场上无兄弟吗,我可是听你的话了。”对着黄明远做个鬼脸便跑了。 这时,秦琼驰马而去,替黄明远捡回了球杆。 终究红队这边熟悉马球的人少,也就李袭志、李神通几人懂得怎么打,可偏偏他的功夫又差点。对面的黄明辽跟个人型坦克一样,技术好,身体素质还硬,众人拿他根本没有办法。上半场刚结束,就让他连进五球,红队的李袭志勉强进了一球,差点被对方剃了一个光头。 中场休息,黄明远也是一阵摇头。这马球看着好打,一旦上了手,还真不习惯。仗杆似月,球小如拳,快速奔走之中,想击中小球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对方作为主攻手的黄明辽,持鞠杖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连击数百而马驰不止,迅若雷电,老手咸服其能。 看到黄明远不胜,观球的陆贞笑道:“原来这世上也有郎君不擅长的事情。” 黄明远脸上一黑,生气地说道:“我这是当兄长的让着弟弟。否则,你以为他能进这几个球。” 陆贞忍不住掩嘴偷笑,男人,什么时候都是好胜心这么强。打不过黄明辽不是正常吗?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巧捷惟万端 这时人歇而鼓声不歇,大鼓“咚咚咚咚”地响起,映着翻滚的旗帜,骚动异常。四周围观的官兵和百姓,尽皆欢呼,掌声数十息不止。 这时有老人自发地唱起陕北的小调,苍茫、恢宏而又深藏着凄然、悲壮正贴合着众将士的处境。马上很多士兵跟着唱了起来。这时马球手不上场,反而气氛更加火热。 黄明远忽然走到人前,大唱起《无衣》来。马上身边的人一同跟随,声音越传越广,带动整个校场。 众人握着拳头,仿佛嘶吼一般,共同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众人连唱三遍,心中仿佛有无数烈火将要喷薄而出一样,尽皆双目赤红,脸上泛光。 看着尽皆亢奋的诸人,黄明远忽然心想,这个时候,就是上来一群啦啦队员,大秀一下身材,气氛估计也就这样了。 黄明远接过亲卫递给的球杆,翻身上马,向场上奔驰而去。众人见黄明远动身,各自起身,一同入场。 “四郎,上半场让你,下半场我可要动真功夫了。” “大兄,不用你们让,赢得也是我们。” 陆贞看着场上斗争昂扬的黄明远跟个孩子一样,忍不住轻笑。再看着他那阳光灿烂的笑容,久违的青春气息,多么希望一切就定格在这一秒。 经过上半场的适应,下半场再上场的黄明远明显要比上半场表现好的多。 而且,重视起比赛结果的黄明远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他按照排兵布阵对战白队,就连原本大杀四方的黄明辽也不能再扬威下去了。 击鞠之戏者,盖用兵之技也。武由是存,义不可舍。这也是黄明远希望推广马球的重要原因。马球也不完全是一项体育运动或娱乐活动,也有军事训练的意思在里面。 黄明辽技术好又兼马快,上半场韩浚等人有意识的要限制他,但效果都不明显。 下半场一上场,黄明远就安排黄青和秦琼二人防黄明辽,二人都性格稳重,骑术也不错。不奢求二人能从黄明辽手中抢球,只是希望二人能限制住黄明辽的速度。 这边由韩浚防杨义琰,韩浚的马术不在杨义琰之下;李袭志防技术同样不错的陈义;黄明远则亲自防高震。将对面骑术和技术最好的几人限制住,白队就没办法再全场跑起来了。 白队的几人都是以大都督、镇将为主,欧彦、范文林、黄明征几人不擅长打马球,而焦方威和严孝武、李子仁的马术则差了许多。黄明远主打的就是限制对方的领头人物,将黄明辽几人与白队大部隔离开来。 掐断了对面的攻击点,黄明远这边也重建了自己的攻击面。红队这边,除了李袭志,反而是李神通和拉来凑数的崔君素的技术最好。李神通这家伙不愧是纨绔子弟出身,马术不错,打马球的功夫更是在众人之上,往来腾飞,皆是了得。 众人也没想到,黄明远将红队的主攻手安排给他。 红球飞出,黄明辽刚想上前,黄青拔马就挡住他前去的路,这边黄明远早到。球未落地,杖已重重击中球了。这球直奔李神通而去,离李神通五六步,球势下坠,几乎要落到李神通右侧马前。李神通挥杆便起,那球穿过范文林和黄明征两人中间,正中球洞。 “好!” 黄明远得球,和高震二人追着跑。后边黄明辽和秦琼紧追不舍。 黄明远离高震太近,几乎挤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挥杖。眼看后边人赶来,黄明远手持球杆,向后推去,球直奔黄明辽马前蹄处。 这时秦琼忽然向黄明辽战马前蹄扫去,黄明辽一惊,立刻勒马抬蹄,那杆沿着地面而去。黄明辽技术好反应又快,马跃过球杆,来到对面。 这时黄青早跟上,接过秦琼的滚地球,直传对面崔君素处。 崔君素接球,欧彦赶之不及,这边严孝武助阵也被闪过。崔君素大力挥杖,那球直奔球门而去。 “好!” 红队连追两分,士气大振,而白队的主攻手黄明辽却发现自己身边仿佛黏上了两个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了。 “黄青,秦大,你二人跟我这么紧作甚。”黄明辽被追得紧,一脸愠怒的说道。 “四郎勿恼,我等也不愿,可是郎君让我们对你寸步不离的。” 黄明辽满是气闷,却没有办法。 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这边李神通击球而进,不提防忽然黄明辽冲了出来,一杖上前,那球已经被抢了过去。原来黄明辽看黄青、秦琼二人围着自己,甩脱不掉,他便满场围着转了起来。黄明辽的马快,他不停歇,二人便也只能狂奔,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跟不住了。 这时黄明辽找准时机上前,便抢得球来。 眼看黄明辽直奔球门而去,红队李神通、李袭志、崔君素等人拔马便追,还有数丈距离,却是追之不及。离红队球门还有五六丈,黄明辽大力抽球,那球直奔球门而去。 这个时候,球进洞已经十拿九稳了。 忽然,一侧闪出一人,正挡住球的位置。只见他大力挥杖,那球飞跃场上众人,如盘龙走珠,直奔远处。正是黄明远进攻。 这球被击了近五十丈才落下,此时白队球洞处已经无人。原本正好落在最后的韩浚接过传球,推球向前。白队追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入门。 “四郎,要记住了,不到最后一刻,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 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战结束,双方各自都累得筋疲力尽。下半场红队越战越勇,共进八球,闲胜了白队的七球取得胜利。 黄明辽很是郁闷,眼看着到手的胜利丢了,却没有办法。 而经此一番大战,马球的魅力也在众人之中传开。很快,大同城外的空地上,到处可见打马球的士兵。众人你追我赶,毫不兴奋。至于之前的打架、赌博,不用人提,也没人再去玩这么低端的游戏了。而为了规范比赛,黄明远还专门制定了马球规则。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调兵遣将 当然,对黄明远来说,马球只是娱乐,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隋突大战。 离预定集结的日期越来越近,整个大同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整军备战。其实现在的应急反应系统还比较滞后,各部要想到达预定的地点难度也不小,再加上后勤等问题,因此导致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相当持久。 这日,眼看出发的日子再也拖不下去了,黄明远便召集众将议事。 不管鱼俱罗给自己布置什么样的军队,黄明远都准备提前先将自己的核心部队带好,省得到时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耽误了大事。 都知道今日是选将点兵的大日子,众人皆是精神抖擞,希望抢得一个好位置,争取再立新功。 虽然黄明远有七八成的把握突厥人此次不会来大同,但若是自己真的将大同的部队抽调干净,那素来擅长捏软柿子的胡人,恐怕也不介意来大同城转上一圈,打个秋风。 此次出战,全靠骑兵是不可能的,而且鱼俱罗也不可能给自己太多的骑兵。当然鱼俱罗心里估计也有数,不会做的很过分。此次杨广点名黄明远助战,目的很明确,就是帮助黄明远再立新功。很可能此战之后,自己就要被调离丰州了。 对于自己这个徒弟,鱼俱罗也是羡慕万分,虽然自己是杨素的亲信,跟杨广关系也好,但能让领导专门给自己赚军功的好事他可轮不到。 至于黄明远这边,骑步协同是个大学问,光协调双方的行军速度就是个大难题。 黄明远来到大同后,大同军便以骑兵骁勇而闻名天下,几次大战皆是骑兵称雄。虽然步兵也有坚守大同的战绩,但陌刀兵,弩兵更出色,单纯的步兵作战,黄明远和部下还真不擅长。 黄明远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所以此战骑兵的运用仍旧很重要。 对着堂上众人,黄明远说道:“这次大战,我估计也很难用到我们的重骑,再带着行军不便的重骑已不合时宜。反倒不如让骑兵保持强大的机动力,随时进入最关键的战场。我准备把重骑从骑二军里抽出来,单独由杨义琰指挥,直统于骠骑府。 此次我去灵州,则带着欧彦的骑二军和黄明辽的骑四军以及狼牙骑,再带上步一军、步二军各半,步军统一由焦方威指挥;而黄明征的骑一军和剩余的歩一军、步二军,到时候由严孝武统一指挥,支援金河;高震率领所部,则游弋于阴山南北,伺机而动。只是到时候,整个大同城留下不过两千余人,防御薄弱,倒是要拜托子孝了。” 李子孝赶紧应“诺”。 黄明远希望以后郑言庆接任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可虽然有自己积极地斡旋,郑言庆也在之前的草原上立了不少的功劳,但凭他的年龄、资历、出身,还是太难了。郑言庆不是自己,有晋王撑腰。所以为了能顺利接掌黄明远留下的职位,郑言庆此次必须有让人无话可说的功劳。 黄明远为郑言庆预设的,正是前世史万岁扬名的大斤山之战。若是历史的惯性强大,步迦可汗败走大斤山,无论能否生擒步迦可汗,郑言庆都会威震天下。 而黄明远也不希望高震出现在众人面前,否则也是个麻烦,毕竟他身份还是一个问题。而且带着一群胡虏、马匪、奴隶跑到杨广面前,那自己属于找不自在。 这时李子孝又问道:“那主公到时人员布置呢?” 黄明远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此次去灵州,我这一路由崔长史亲自总督粮草,想来崔长史也乐意去灵州看看王爷。然后重光、神通、高君雅等众人都以参赞军机的名义带着。至于仲长、孟略(严孝武字)这一路,由邓议总督粮草,张士伦参赞军机。 子孝,我将子仁和文林二部留给你,还有季贞这支杀手锏。我不在大同的这段时间,吴增的工作也有你领导。” 众人齐声承“诺”,当然,各自的心思就不好说了。至于李神通几个打酱油的,只能对黄明远的安排报之一笑了,事事都不忘了你,但就是不让你参与。 黄明远可不管众人心底是怎么想的,接着说道:“子孝,我走后,你兼职文武,直接掌管全骠骑府,所有人必须向你负责。若有事你也不必手软,直接处置了就好。到时若大同一旦有警,可以有计划的放弃天德、呼延、沃野等地,等待救援,一切以大同城的安危为重。” 听到黄明远的一番安排,李子孝也是感激涕零。黄明远对自己的信任简直难以置信。掌管步军的李子仁是自己的嫡亲兄长,掌管骑三军的范文林也是自己的儿时好友。黄明远这是将整个家底全部托付给自己了,君以国士报我,自己又怎么敢不竭尽忠诚,矢志不渝呢? “将军但请放心,子孝必不辱使命,等待将军得胜归来。” 黄明远又转头看向陈远,说道:“仲长,我和君直、贞娘一起南下,便顾不上金河这一路了。我会提前写信给言庆,虽然由孝武领军,但有大事,还是你来做主。” 陈远点头称“诺!” 黄明远的安排是有问题的,金河又不归他们管,安排大军往金河干什么。 众人没人问金河这一路的布置原因。因为若是突厥人进击云州,金河车骑府也是要首当其冲的。众人很清楚,郑言庆与黄明远的关系自不必说,黄明远宁肯让大同空虚也要增援金河,就是怕郑言庆到时被河东隋军给坑了。 被选到的人欣喜万分,而没被选到只能留守大同的,垂头丧气,但无论如何众人肩上的任务都不轻。 尤其是严孝武,更是精神抖擞。黄明远来到大同后,他最早投奔黄明远,在众将之中,数他资格最老。可因为几次大战,都是骑兵建功,而他在军中一步慢,步步慢,眼瞅着郑言庆、黄明祯,甚至张文远都成了车骑将军,他却还在大都督的位置上原地打转,他也早就急在心头。要知道当初这些人在他面前,都只能算下属的。 这次他能够独立带一路军,严孝武早就急不可耐了,虽然有陈远从旁掣肘,但他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初到灵州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折腾,杨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给黄明远的信也是不要命的往大同发。 这日一早,黄明远击鼓聚将,拔营出师,向西南而去。在途中又汇合了丰州总管府车骑将军黄明祯与张长逊二人。二人各率其下属半个车骑府的兵力,各有骑兵四百、步兵一千跟随黄明远南下。至此黄明远所部共有骑兵一千八百骑,步兵三千两百人。 五千人的大军规模远超黄明远的预期。没想到师傅鱼俱罗这么给面子,不仅派来了三千主力,还将黄明祯、张长逊两个旧将都给派来了。 其实是鱼俱罗既然知道自己在丰州待不长了,自然愿意卖黄明远一个面子。二人师生一场,感情也算深厚。每当逢年过节的,黄明远从不忘师恩,必有孝敬。 而且鱼俱罗也有野心。自己寒门出身,虽然是冯翊下邽(今陕西渭南县)人,但跟关陇世家根本不牵扯。他从禁卫军的一个小卒到今日,走的步履蹒跚,甚是艰辛,就是吃没有后台的亏。今日黄明远这个学生混好了,总归对老师没坏处的。 因为时间紧迫,黄明远也来不及赴九原城拜见鱼俱罗,便直接沿着黄河向西南而去。 黄明祯在丰州多蒙鱼俱罗照顾,算是鱼俱罗的嫡系。此次能跟着兄长再战沙场,自然是欢喜无限。而张长逊虽然再来到黄明远跟前,有些紧张,但也知道黄明远的威名,对其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二人所部虽然用着不如大同的老部下顺手,但也勉强如臂使指,超出黄明远的想象。因此,黄明远对这一战的信心更足了。 大同城到灵州城约九百多里,大军行进了约十几天,终于到达灵州。而此时,前来参战的大部分的军队已经提前到达了。 黄明远赶来的的确有些晚了。在此之前,突厥大军已经和大隋灵州军主力在贺兰山北打了一仗。 虽然当时突厥人来势汹汹,但在战场上,其军明显不如去年更有战斗力,部队中夹杂着很多的少年与老人,甚是扎眼。 双方在黄沙中混战一下午,备胡灵州的行军总管段文振和灵州总管府长史裴矩二人指挥隋军在野战中击破了突厥人前锋。 突厥人不敌,向北而逃。 趁着突厥人败退,段文振于风沙之中一路北追,在定远戍(石嘴山西北)西北追上突厥人。隋军沿路掩杀,胡骑四处奔溃,大军斩首千余而还。 黄明远到达灵州,正逢杨广初到,得此大捷的开心时刻。 “明远到了。” 黄明远刚进入回乐城(灵州治所,今吴忠市区东北)中,未及进入军堂,杨广已经出门迎接了。 黄明远年幼,资历浅。为了给黄明远撑门面,杨广也是屈尊降贵,亲自为黄明远抬轿子了。 不认识黄明远的人还一阵愕然,这是哪里来的少年,还要晋王亲迎。 “末将黄明远,见过晋王,见过杨相国!” “好!好!好!明远可算来了,孤刚才还和弘大谈论你,就听城门处报你到了,你来的可是迟啊,比孤都晚。” 黄明远忙告罪。 杨广早就知道黄明远的情况,也不在乎,拉着黄明远的手将场上众将介绍了一遍。 “明远,这都是大隋的名将柱石,国之栋梁,你学习之楷模,都是你的叔叔、伯伯辈的。” 杨素看着这个不久前才名震北地的青年,不卑不亢,站在一圈的老将跟前,也是鹤立鸡群,才显于身,不由得赞叹一声。 这次跟随杨广出征的,都是段文振、长孙晟、慕容三藏、元寿、周罗睺、吐万绪等总管级别的名将。就连被杨坚调到信州的宇文述,也被杨广给招了过来。 黄明远之前虽然跟宇文家几次交锋,打过宇文化及,战过宇文成都,还差点杀了宇文士及。但宇文述,黄明远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见其身材高大,庄重有礼。看着外表温和,使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便心生好感。但黄明远很是警醒,这家伙是个老阴贼,最是擅长使阴招,切不可被其所蒙蔽了。 “黄将军威震塞北,名扬天下,好生了得。今日一见,虽然年幼,但英姿勃发,却是令我们这些老臣汗颜啊。” 汗颜你妹啊,是说自己抢了你们的风头了吗? 这时候,自是互相吹捧,花花轿子众人抬的时候,黄明远自不会不懂规矩,当然也会跟宇文述周旋。 于是黄明远说道:“老将军谬赞了,明远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侥幸立了几个微功,能懂什么事。素来打仗的时候,也只是向太仆(杨素人称杨太仆)学习些东西而已。” “好!好!人道明远被誉为‘霍去病第二’,素来桀骜不驯,却是传言不可信啊。没想到今日一见,明远如此谦逊,令我好生心倾。我常与汝岳父共事,也算好友,若是明远不嫌,叫我一声叔父也是可的。” 老匹夫,是说我表里不一,还是装模作样。 黄明远笑谈道:“却是容老将军错爱了。明远微有小功,不过是仗着年幼放肆一些罢了,哪敢在人前卖弄。至于什么“霍去病第二”,却是说笑了,不过是人们的抬爱,当不得真。况且明远素来是只做第一的。” 虽然谦逊,但黄明远骨子里的硬气就这一句“只做第一”便扑面而至。众人一凛,也心里一叹,这小儿看着年幼,却是不卑不亢,难缠的紧,关键时候还真是不能小觑啊。 至于什么“叔父”的称呼,黄明远是闭口不提。自己怎么也是个柱国副总管了,虽然低调,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随意拿捏得,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什么人。 看黄明远毫不理会自己的建议,给了自己一个没脸,宇文述也只得暗恨小贼奸猾,胆敢如此。 杨广看出二人的交锋,也知道双方之间的旧事。左右都是自己的亲信将领,也不愿二人闹僵。赶紧上前一步,拉着黄明远,要给他介绍旁人。 再往下走,忽然看到站在一侧的一人,黄明远的身子立刻便崩了起来,两眉倒竖。熟悉的人恐怕会知道,现在的黄明远很危险。 望着此人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容,黄明远心中喷火,却是无处喷发。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杀父仇人(上) 黄明远来大隋近二十年,若是说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人,不是宇文士及,也不是李渊,而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权武。 当年正是权武和王世积二人密谋,才害死了黄明远的父亲黄牵。而黄明远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权武,但早就把他的样貌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权武就是化成灰他也会认得。 黄父讳牵,生前为左勋卫府骠骑将军,实领并州总管府左一骠骑将军,开皇八年随杨广伐陈。 而权武其父为杨忠旧部,其以忠臣子起家,拜开府,袭爵齐郡公,后为杨坚心腹,时任淅州刺史。 当时杨广以行军元帅统帅下游五路大军伐陈,他亲自率领韩擒虎、贺若弼专攻建康,命王世积与燕荣为左右翼协攻江西、三吴地区。杨广这一路率军出六合进屯桃叶山(今六合东南)。权武以行军总管跟从,黄牵时为权武军副将。 南陈气数已尽,当时大军如摧枯拉朽一般,度过长江,直捣南陈腹心之地。沿途南陈军队,尽皆望风而逃。 当时杨广的大军攻破建康城后,生俘了陈后主,摧毁了南陈的统治核心。各地南陈守军或降或逃,整个大江以南只剩下零星的战火。为了及时和西线的秦王杨俊大军汇合,彻底绞杀还在江州、湘州一带抵抗的南陈军余部,杨广便派遣权武、黄牵二人领部分主力,从建康一路向西,攻略鄱阳地区。 而当时八路伐陈大军的一路,蕲州总管王世积正在攻略整个江西,与南陈名将纪瑱在蕲州大战。 当时权武所部以副总管黄牵为先锋,一路直趋江州。黄牵在湖口击破了南陈浔阳太守陆仲容所部,斩首千余,打开了江州的东北面大门,取得了进军江州的先机。 而王世积却是在蕲口久战纪瑱不下,权武则被阻隔在宣州无法及时赶到,二人都怕黄明远抢先攻下江州,夺了此大功。王世积遂命令黄牵绕过江州,立刻增援蕲州。 这个决战时刻,黄牵为人忠厚坦荡,却是少了一些心机,没有趁机抢先占领江州。而是丝毫不敢耽搁,尽起所部五千精锐绕过江州向西,直趋蕲春。 当时王世积正与纪瑱在蕲口大战,双方主力相持不下。王世积亲自提刀率死士冲锋,仍然不能撕破纪瑱的中军。 南陈军有水军相助,缠住隋军的江防侧翼,而纪瑱大部借着有利地形,将王世积的主力半包围在长江北侧。 纪瑱用弱旅牢牢缠住王世积的两翼,使之不能相互救援。而后只守不攻,放任王世积对其中军的攻击,消耗对方的战力。双方相持不下,王世积其势渐颓,纪瑱乃选精兵千余,披发持刃,直趋王世积的腹心之地。 这些整装待发的生力军一投入战场,直打得王世积节节溃逃,不能抵挡。 正当局势不能收拾的时候,黄牵的援军及时赶来。见情况紧急,黄牵乃率部直趋纪瑱大军身后,冲破纪瑱大军的阵型。 纪瑱没有防备,南陈大军后方立刻就被冲得七零八散。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纪瑱见大势已去,口吐鲜血,昏了过去。眼看陈军已不能支持,败局已定,纪瑱身边的侍从赶紧上前,将其护送走。而失了主心骨的南陈大军,却是只能在战场上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王世积所部转危为安,还赢得了这场局部地区的决定性战役,但王世积并不高兴。 虽然黄牵对其有恩,但他差一点被纪瑱击败也是事实。若是被圣人知晓此事,恐怕会影响他这次的战功。 王世积帐下千金县公权始璋劝其只要收买了黄牵,压住此事,自然是没人知道此战的大败了。 可惜,想法虽好,但黄牵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的战功抢夺走,因此拒绝了王世积的建议。 王世积大怒,遂产生了要除掉黄牵的想法。 战后,王世积要求黄牵留在他的军中,而黄牵则以要及时汇合权武主力为由,拒绝了这条命令,转而向东进军。王世积看不能将黄牵禁锢在军中,遂派遣权始璋一同东进,希望权始璋能抢先攻克江州。 黄牵和权始璋分兵略去下蔡,权始璋为南陈豫章太守徐璒所阻,而黄牵先到江州。陈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而遁,黄牵率军入据其城。 而这时,被挡在宣城的权武终于冲破了宣州土酋们的阻挡,也来到了江州。只是没想到黄牵兵贵神速,江州已下,没了他什么动作。 王世积在后统军来到江州,陈豫章太守徐璒、庐陵太守萧廉、浔阳太守陆仲容、巴山太守王诵、太原太守马颋、齐昌太守黄正始、安成太守任瓘等人,及鄱阳、临川守将,见南陈大势已去,遂一同请降。 若是正常情况下,事情便应该结束了,毕竟整个江西地区基本上都投降了。隋军大军分兵占据各地,南陈再无翻身可能。而立此大功的王世积也志得意满起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时已经安定的江西地区其实是暗潮涌动。当时有陈叔宝的三弟豫章王陈叔英,在隋军渡江时知石头军戍事,后来被沈客卿进谗言而被调回建康。 陈叔英算陈顼三十多个儿子中少有的贤能之人。建康被攻破后,陈叔英趁乱逃到江西,遇到老将纪瑱残部,纪瑱遂拥立陈叔英为主。当时为了复辟南陈,二人又联络了本已经投降隋军的豫章太守徐璒等人准备伺机反隋。 当时,南陈军新降,王世积为了促使江西更多的郡县投降,招揽人心,虽然收编了南陈部队,但并没有将其完全打乱。黄牵对此很是忧虑,认为这是祸乱的源泉。但王世积却对黄牵的劝解不以为意,反而认为黄牵仗着晋王的信任,有意和他作对。此后他便将黄牵赶出了江州城,令其在城北大营驻守。 当时王世积大军的军容不整,士兵满城劫掠,引得城内百姓对隋军愤恨不已。而黄牵率军被王世积发配到城北大营,虽然尽力约束隋军,但所部与混乱不堪的王世积大军发生几次冲突,因而王世积对黄牵的忌恨更甚。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杀父仇人(下) 二月二十一日,原豫章太守徐璒等人设宴招待王世积、权武等人,王世积不辨真假,欣然前往。 席间,徐璒等人密谋诛杀王世积,幸亏王世积部下死战,王世积方才得免。而此时城中陈叔英联络的南陈军尽皆倒戈,南陈旧卒挥舞着狰狞的钢刀,向毫无知觉的隋军杀去。隋军大乱,不能自顾。 当时黄牵正在城北,见到城头火起,心知不好。为了收拾局面,便率军向城内杀去。 此时江州城已经大部陷落在南陈旧军的手里。北门几乎已失,双方为争夺北门,战况焦灼,黄牵拼死才杀入城中。 王世积、权武等人狼狈不堪,也不管军队的事了,只是一个劲地逃命。多亏了黄牵的接应,才杀出重围,汇合了黄牵的队伍。 王世积此时浑身颤抖,心力交瘁,准备先行突围。等到了南边,引回千金县公权始璋在南线接收江西的队伍,再返回来收复江州。 黄牵却反对这种做法,他对王世积劝道:“总管,现在城内虽乱,不过是因为敌人骤然发难,其实南蛮不多,我军各部也皆各自抵抗。只要我军整顿兵马,反杀过去,必可将城中南陈乱党一网成擒。若是现在放弃江州,则隔断了江东与荆襄的联系,若是南陈余孽借此串联,使贼势蔓延,恐遗大祸。” “是本总管领军还是你领军,再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王世积此时早就吓破胆了,心气全无,哪还敢再战。斥退了黄牵,便继续领着大军向南逃窜。 陈叔英等人撤机扫清了隋军在城内的抵抗势力,彻底占领了江州城。原本一直在观望的南陈降卒这个时候也纷纷换了旗帜,倒戈相向,一时之间,南陈军军势大振。 纪瑱是老将,知道现在江州的强大是虚的,若是王世积将分散的各地隋军召回,双方还得相持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各路的隋军早就反应过来了,杨素、贺若弼这些人也会率大军向江州集结。 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纪瑱并不准备放过王世积,他一定要将其截杀。 趁着夜色,隋军一路南逃,而南陈军则紧追不舍。 看着南陈军追得越来越近,溃不成军的隋军只剩下被歼灭的命运。众人惊慌,不知所措,却忘了手中钢刀的锋利。 这时候,惊慌失措的王世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反应过来,此次自己丢了江州,是个大罪。若是圣人怪罪,再加上蕲口的大败,他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王世积不愿意背上这个罪状。 看着黄牵,王世积决定就让黄牵背这个黑锅。 当时情况危急,王世积便命令黄牵留在原地阻挡南陈追兵,自己引救兵回援。而权武等人见可以趁机南逃,本就对黄牵连战连胜不满的他也同意此意见。 黄牵见此没有办法,便请求二人派兵埋伏在万家岭,接应自己。 黄牵说道:“请总管将各修整的军马在万家岭埋伏起来,当南陈军来时,便高竖旗帜,诈做我军援军,做出支援左右翼的样子,贼军必然上当。等我转战到万家岭上,立刻掉过头来,从高往低,直击对方中军,而总管率军从两翼夹击,到时必可击败南陈军的追兵,还可趁势收复江州城。” 二人听了这个建议,欣然同意,但黄牵怕王世积弄诈,又亲自请求权武在万家岭接应自己。但没想到,二人过了万家岭,各心照不宣的继续向前,准备让黄牵继续阻敌。 双方都知道这一战二人责任重大,其罪不能恕,但若是能往外推一些,自己便少一些。黄牵如此不识抬举,正是给二人替罪的最好人选。 黄牵面对数倍南陈军,奋力交战。所部两千余人从半夜杀到第二日早上,一路向南,且战且退,终于退入万家岭。 万家岭岭高不足五十米,三面高丘包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入岭上的黄牵没有见到隋军的踪迹,本就心疑。但见南陈军紧追不舍,他只得按计划率军反冲。 南陈军措不及防,前军阵脚大乱。黄牵继续攻击,却发现没有任何隋军伏兵杀出。这时他才知道权武和王世积二人欺骗了他,独自逃走了。 向前无路,身后有敌的黄牵陷入了南陈军重重包围之中。 此时天又降大雨,土地泥泞,马不能行。黄牵拍着胸膛非常悲恸,继续率领部下士兵奋力作战。最后黄牵所部力战矢尽,只得与南陈军短兵接战。众人奋战一夜,其刀矛皆折,而黄牵身上也受了十多处伤,隋军士兵都快死光了。黄牵依然亲手杀了数百名南陈军。 到后来,黄牵的战马也受了重伤,不能前进,身边士兵也凋零殆尽。众人被敌人包围在岭上一处角落。 身负重伤的黄牵义不受辱,望着身边各自带伤的部下,乃脱胄掷地,向贼大骂曰:“何不来斫头也!”遂自刎而死。 其残存的数十名部下,见黄牵身死,也各自横刀自刎。 而逃得性命的权武和王世积二人,狼奔豕突了一整夜,终于来到豫章,而在此的千金县公权始璋则领着大军相迎。 很快,从北面传来了黄牵战死的消息,三人便一同上书杨坚。言黄牵放纵军队在城内劫掠,引起南陈军兵变,又失了江州北门,导致江州失守,黄牵也战死在逃跑的路上。 三人很快聚集部队,整兵再战。陈叔英的部队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凭着一腔热血,真打起来根本不是隋军精锐对手。而荆州刺史刘仁恩又率水师沿江而下,两路夹攻,终于攻破江州城,而陈叔英也率众请降。 王世积是关陇名将,权武也是杨坚亲信出身,自不是黄牵可以相比的。 黄牵兵败身死,杨广也大吃一惊。 杨广知道此事有问题,后来查到王世积的阴谋,大骂道:“独以孤军,陷于岭上;劲果猋厉,有死不回。王世积贼子,陷我一大将也。”却是也无可奈何。 杨广尽力斡旋,才让黄牵免于处责,最后被追赠为鄂州刺史。而踩着黄牵尸体立功的王世积则以定江西之功进柱国,拜荆州总管;权武拜豫州刺史,后又升任检校潭州总管。二人皆显赫一时。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替父报仇(上) 黄牵对于整个大隋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没有谁会想着为其伸张公道。这些旧事,若是没有黄明远,恐怕大多都要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若干年后,再也没有人知道。 黄牵常年军旅漂泊,其实跟黄明远相处并不多。但有限的时间里,黄明远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忠诚,严谨,正直,所以对于王世积几人的话,黄明远一个字都不信。 黄明远猜测父亲的死一定和王世积、权武几人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这几人害死的。但身份和权力都不高的黄明远,根本没有办法去查证这件事情。 等到黄明远到了扬州,因为杨昭的缘故,也有机会查阅各种文卷,通过各种真真假假的描述,对此事有了一个了解。及至黄明远成了扬州总管府兵曹,终于有机会过问此事。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当时已经落魄的原南陈江州司马黄偲的口中知道了当时黄牵之死的情景。 黄明远猜测此事必然是王世积下得黑手,只有从王世积处下手,才有机会弄清全部真相。可当时王世积担任上柱国凉州总管,又跟高颎交好,是朝中的显赫重臣,根本不是黄明远可以接触的。 因此,为了报仇,黄明远遂从王世积身边的人下手。 《隋书》载,王世积是因为杨坚的猜忌而被杀的,在其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的就是王世积的亲信皇甫孝谐。 皇甫孝谐为人贪婪狡诈。为了从皇甫孝谐这里打开缺口,黄明远派人潜心与其相交,又用金钱开路,终于从皇甫孝谐的口中得到了黄牵之死的真相。 当时皇甫孝谐也在军中随侍王世积,亲眼看着王世积与权武二人故意让黄牵去阻挡敌兵,又背信弃义没有支援黄牵,最后为了逃脱罪责还诬陷黄牵。当时黄牵跟权武一同效力于晋王麾下,很是信重权武,却没想到权武为了脱难,与王世积同流合污,一同害死了黄牵。 知道真相的黄明远怒不可遏,若是父亲真的是在沙场上力战而死的,他也不会如此恼怒。甚至他都明白王世积、权武明哲保身的做法,却不能接受父亲已经为国战死了,这些人还在背后毁坏他的声名,侮辱他的尊严。 这时候的黄明远还很弱小,身边并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但年不过十五六的黄明远却准备替父复仇。 当时参与江州叛乱的原南陈旧人因为反复无常,大多混的很差,就连陈叔英被赦免后也不过是个颍州长史而已。而老将纪瑱早就因为是江州之变的主谋被杨广处死了。 当时江南混乱,各地时不时的有叛乱发生。杨广等人也很谨慎,对于叛乱者秉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大肆杀戮这些叛乱者。 开皇十七年,萧摩诃之子萧世略在江南作乱,波及十余个州郡,很多南陈的旧人都有参与,弄得影响很大。而黄明远利用手上的权利,将徐璒家族、纪瑱家族等很多当时一起参与江州之变的南陈旧臣,与萧世略的叛乱卷在了一起,最后徐璒等人尽皆被杨广处死,几人的家族也弄得家破人亡。 而陈叔英作为高宗陈顼三儿子,影响力很大。当时江州之乱后,纪瑱替陈叔英成了主谋被杀,而陈叔英则被南陈旧臣保了下来。 后来陈叔英被杨坚安了几个位置,四处漂泊,无所依靠,也便心灰意冷,没了动静,安安稳稳的过了十余年。 萧世略乱起后,黄明远指使被其收买的南陈旧人秘密联络陈叔英。虽然当时陈叔英已意志消沉,不愿再妄动干戈,却被对方撩拨的心头起了别样的心思,还留下了书信的证据。 当时萧世略乱起后,黄明远受命随杨广勘平祸乱。黄明远遂指使人密告陈叔英阴谋作乱。 虽然有书信为证,但当时杨广并没有查到真凭实据,心底狐疑,且陈叔英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处置。 黄明远又劝道:“陈叔英在江南威望显着,一旦啸聚,应者云集,但有书信,其心必异,他日必为江南一大害,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杨广遂派人将陈叔英一家抓获,以谋反罪将其处死,而陈叔英的长子陈弘,也一同被处死。 至此,黄明远完成了对原南陈一派的复仇,偶有漏网之鱼,但几个主谋却全都家破人亡了。 其后,随着黄明远的权利不断增多,他准备要向王世积、权武、权始璋三人动手。 想动这三个人远没有动江南那些世家容易。倒不是他们屁股底下屎少,而是他们远离江南,且各身份显贵,黄明远也是望尘莫及。若不是致命的罪状,很容易就被杨坚罚酒三杯,下不为例轻轻揭过了。 千金县公权始璋在历史上几乎没有什么记载,自己也对其毫不了解,所以一直没对其动手。而权武则后来进位大将军,检校潭州总管。 黄明远偷偷对他动过一次手,可惜没有成功。 当年桂州人李世贤起兵作乱,杨坚派遣原相国武侯大将军虞庆则率军平叛,而权武也担任行军总管一同跟随。李世贤被平定后,随军长史内弟赵什柱赴京报告军中事务,却诬告虞庆则谋反。 隋文帝察验之后,诛杀了虞庆则,此次出征人员的功劳也就不了了之。权武也没了此次出征的功劳,因此又回了桂州。 升迁无望,这家伙便因为此次事件开始对杨坚不瞒。黄明远得知这个消息后,心知这是个对其下手的好机会,因此开始秘密行动。 当时权武因为官职不得升迁,便转过头来大肆揽钱。这个家伙生性贪婪,对钱财有特殊的爱好。这时有门下幕僚劝他多造一些金带,假借朝廷的名义,赠送给岭南各族的首领,以结其心。这些人不辨真假,为了得到朝廷的封赏,便会以宝物来贿赂权武,这些宝物拿到长安,便能获得大利。 权武听从,果然致富。这个幕僚因此得到了权武的信任。 黄明远当然不准备帮权武揽钱,而是在给他秘密下套。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癫狂,为了金钱,权武已经癫狂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替父报仇(下) 权武的生意做得不错,渐渐失去了畏惧之心,行事便也更加肆意放纵起来。 后来不久,权武生了一个老来子,便召集朋友宴饮。众人喝得正高了,有幕僚便劝他,这么一个佳节之日,不得做点善事为小公子祈福。 此人劝权武释放监牢里的所有犯人,众人将会对其感恩戴德,此事必然成千古佳话。权武从之,果然被释放的重犯对权武感激涕零。权武欣喜,对此幕僚越发的言听计从。 再之后,此人便常劝权武,岭南天高皇帝远,政事繁杂,行事没必要完全按照律令,省得麻烦。而是要根据当地的习俗,务必求得体即可。而且他还经常跟权武谈论当今天子治政不当之处,激起权武对当今天子的不满。权武对此也同仇敌忾,批评杨坚对当官的管的太严,这官都不好当了。 黄明远这样一次次诱骗权武违法,终于收集全了权武的犯罪证据。因此派人秘密揭发权武心怀怨怼,意图不轨。 杨坚派专人去查验这些事情,竟然发现诸事都是真的。因此杨坚大怒,下令要杀了权武。 黄明远可以想办法使权武下狱,可惜黄明远无法操纵所有事。权武在狱中上书杨坚,说他爹权袭庆当年在北周的时候,跟着杨坚的老爹杨忠奋战沙场,在并州为了保护杨忠而战死,乞求杨坚宽恕他。 杨坚看在权武早年便一直跟随自己左右,最终心软饶了他,只是除名为民。这次隋突大战,没想到这家伙命这么好,不知道杨坚怎么又想起他了,重新起复了权武,还任用他为行军总管,随杨广一同征讨突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之后黄明远便明白,这些关陇贵族内部各种联姻,各种的门生故吏,打断骨头都是一家人。很多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就能救了他们的命。 这一次自己蓄势已久,已经成功扳倒了权武,只是杨坚一份怜悯,自己多日下的功夫,便功亏一篑。 黄明远明白,这些关陇贵族之间盘根错节,相互依存,绝非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的。自己不能再动手了,除非自己有把握一击必杀,否则必然会打草惊蛇。 之后,黄明远潜伏下来,一直在等。终于长期监视王世积的队伍给自己送来一个好消息。 王世积这个人的确是个能人,可惜他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杨坚。 杨坚为人很是狠厉、多疑,到了晚年,越发的忌刻,很多功臣都获罪处置,连原相国虞庆则都被杨坚处死。 王世积为了明哲保身,便纵酒享乐,不问政务,希望杨坚不再注意他。有手下劝他贿赂杨坚身边的重臣,一旦有什么事情,好有人为他说话。 王世积便拿出骏马、宝物馈赠左仆射高颎、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等人。 若是王世积遇到的是赵匡胤,自然是没问题,只要不领兵,不谋反,想干啥干啥。杨坚却不行,手下太能干了不行,手下不干活也不行。 王世积每次被召见,谈论军国大事,这家伙就不说话。杨坚便纳闷了,怀疑王世积得了酒疾,只会喝酒了。 这怎么可以,杨坚便把他叫到宫内,要给他看病。王世积一惊,还以为杨坚要怎么着他,把他软禁在宫内,便说自己已经好了,杨坚这才让他出宫。 没想到的是王世积出了宫,故态萌发,日日饮酒作乐。杨坚知道王世积骗了他,开始不喜王世积了。后来王世积跟着征高丽,杨坚就派了好几百人监视他。 知道这件事后,黄明远便准备再次下手。他从虞庆则的事情发现,任何的罪状都不保险,唯有谋反一事,才能引起杨坚的震怒,同时除掉当事人。 正巧,王世积的亲信安定人皇甫孝谐有罪,官吏四处追捕他,黄明远便派人救了他。 黄明远安排的人本来就和皇甫孝谐有旧,便假意称自己身份卑微,照顾不了他,劝皇甫孝谐前去投奔王世积。 皇甫孝谐无路可逃,又心想自己跟了王世积十几年,王世积权势如此之重,必会收留自己。因此皇甫孝谐便在黄明远从人的帮助下前往凉州。可惜,皇甫孝谐万万没想到,这时候王世积正想着韬光养晦呢,哪里肯收留皇甫孝谐。 皇甫孝谐的行踪后来被黄明远安排的人泄露给官府,皇甫孝谐因此被抓,后被流放到桂州,这让皇甫孝谐对王世积大为忌恨。 皇甫孝谐在桂州成为罪官后,过得很不好。桂州总管令狐熙更是对其苛责过甚,皇甫孝谐日日怨怼,认为自己落到这个下场都是王世积见死不救的缘故。 这时黄明远安排的人在皇甫孝谐最危难的时候又出现了。不仅给皇甫孝谐一些物质上的支持,还给皇甫孝谐讲了虞庆则内弟赵什柱的故事。当初赵什柱就因为上告虞庆则谋反而被封为柱国的。 皇甫孝谐听后大为动心,想着王世积既然你不仁我便不义,决定拿王世积来换得富贵。 在黄明远的帮助下,皇甫孝谐不仅将自己侍奉王世积多年手上的材料全都献给了杨坚,还上书说道:“王世积曾让道人为他看相,看看以后会不会大贵。 道人说:‘您应当皇帝。’ 又对他妻子说:‘夫人要当皇后。’ 另外,他要到凉州去时,他的亲信对他说:‘河西是天下出精兵的地方,可以干大事。’ 世积说:‘凉州地大人少,不是用武之地.’” 这些东西让杨坚勃然大怒。杨坚下旨将王世积调入朝中,调查此事。刻薄寡恩的杨坚本来就有打压这些关陇贵族的想法,见王世积成了祸患,便想着除掉王世积。 接着杨坚将王世积下狱,竟然调查到王世积从高颎那里听到了宫闱之中的事情。有关部门也上奏,王世积曾重金贿赂左仆射高颎、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等人。此事让杨坚内心异常不安,认为王世积居心叵测,意图对其不轨。 杨坚不顾众人的劝告,处置了元旻、元胄、高颎等人,又宣布王世积谋反,直接处死了王世积。 而卖主求荣的皇甫孝谐,则被杨坚授予了从二品上大将军的勋位。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阵前赌斗 看着黄明远似笑非笑的表情,权武有些疑惑,还以为黄明远认识他呢?因为黄明远之父出身不高,也没什么名气,大多数人也只是知道黄明远是杨广的养子,从小跟在杨广身边。 “明远认识权将军?”杨广并不知道黄明远知道了当年的旧事,更不知道黄明远早就谋划着替父报仇了。只是看黄明远的表情不自然,才问道。 黄明远一笑,忙说道:“早知权将军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权武嘿嘿一笑,这小子倒是有些见识。 在场有精明的早就看出有问题,但这时候,哪能多说什么。 杨广却是知道二人仇怨的,害怕再露了馅,黄明远会当场发难,赶忙拉着黄明远向下介绍。 其实杨广小看了黄明远,此时黄明远当然是面不改色。他清楚,这个时候,越是对权武恨得要死,越得笑言以待。 接着往下介绍,却只见一人,在众着甲的将领中,一身儒衫,仪容俊美,态度从容,甚为引人注目。 此人看向自己,双目微亮,嘴角含笑,尽是满意之色。 介绍到这里,杨广故意停了下来,看着黄明远说道:“明远,你可知此人是何人乎?” 黄明远心想,此人莫不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裴矩。 再看杨广一脸戏谑的样子,黄明远心知,此人必是裴矩无疑了。 其实无论是对裴矩还是对裴家女,黄明远都是有歉意的。当初因为南阳的事情,自己把应该按照正常程序走的“六礼”打断了,不仅没有亲自上门求见裴矩,还劝说大父暂时不要给自己定亲。 虽然其情可悯,但说到底是自己无礼了。对于裴家这种豪门大族,这种行为是相当打脸的,裴家当时直接退亲就可以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裴矩忍了自己。在此之后,杨坚把大父招到长安,杨广又趁机替自己下小定的时候,裴矩也没说什么,更没让自己的大父受丝毫委屈。就凭这一点,自己也不能对裴矩有任何不敬。 裴矩是隋唐时期超一流的政治家、外交家、战略家、地理学家。其为人处世,令人赞叹。后世香港作家黄易的小说《大唐双龙传》中,裴矩便是邪王石之轩的原型。其古往今来,堪称少有。 既然是自己未来的岳父,黄明远也是干脆,立刻跪在地上,向裴矩行了一礼。 裴矩也愣了,今日黄明远进得城中,也只是向亦主亦父的杨广行了礼,对着杨素亦是抱拳而过,却没想到黄明远今日会大礼参拜自己。 “明远见过岳父大人,之前未曾拜见,请岳父大人原谅。大父去年赴长安,多蒙岳父大人照顾,小婿感激不尽。” 裴矩心内一酸,这黄明远虽然对自己行大礼,可拜的不是别的,只是去年自己严厉约束族人,没有让人为难黄胤之(黄明远祖父)的事情。否则,还真不知今日如何。这个黄明远,不是一般的桀骜啊,名扬四海的裴家也不能让其低一下头。 裴矩赶紧扶起黄明远,说道:“明远多礼了。” 杨广笑着点点头,黄明远虽然执拗,但这个时候总算没有失礼。他拉起黄明远说道:“明远果然机灵,知道见岳父要早行大礼,不过虽然大礼参拜的早,也还得打赢此仗,才能抱得娇妻。” 黄明远一躬身,说道:“全凭王爷做主。” 众人也跟着哄堂大笑,堂上倒是一片和谐的场面。也有心理清亮的,裴家素来在官场上势力显达,只是在军中没有什么威望。这裴矩老儿日后得了朝中大将的支持,怕不得家族地位、权势更上一层楼。 介绍到最后,是一些骠骑将军,这些本不需要杨广再给黄明远郑重介绍,只是有几人出身显赫,又是后起之秀,杨广也得给他们身后的家族面子。 老将们仗着身份、地位高,不管喜不喜欢黄明远,都不愿和黄明远产生冲突。而这些骠骑将军中,便有些无所顾忌了。 这时就有一人跳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关陇八柱国于谨的后人,上开府绥州刺史华阳郡公于绍之子灵州总管府骠骑将军于谈。 于谈虽然在于家身份、官职并不显赫,但却是和于顗、于仲文一辈,地位不低,为人素来桀骜。 黄明远和于家的矛盾由来已久,虽然当时于谙的事情解决了,但于家内部忌恨黄明远的不在少数。今日见黄明远如此风光,连晋王都亲自领着他介绍众人,于谈自是心中不忿,准备给黄明远个没脸。 这种没啥能耐的小儿,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什么‘霍去病第二’,要真是‘霍去病第二’还在这待着,早他妈成骠骑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过是自己吹嘘,骗骗凡夫俗子,别人夸了两声,还真当真了。” 于谈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不在乎是否会得罪人。 帐内众人看着于谈这个二愣子抢先出来给黄明远没脸,也是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还真让这个关东来的小鸡仔抢了他们关西勇士的风头。 众人想着,这时候晋王也没法明目张胆的维护黄明远,且让于谈削一下黄明远的面子。 而几个位高权重的老家伙,包括杨素、宇文述、裴矩、慕容三藏等人,则想看看这位号称不世出的名将到底会怎么应对。若是这种场面都不能应付,至于什么名将之说,也只能当成说说了。 杨广倒是有些愠怒起来,这些关陇世家真该死,竟然敢如此削本王的面子。脸色突变,就要上前斥责于谈。 黄明远知道这时候只能自己应对,靠着杨广即使将此事圆了过去,以后也没人会看得起他。 黄明远抢先一步,声音不大,却有些清冷地说道:“比比。” 杨广见黄明远出此言,便没有急着上前。 黄明远知道,刚才谦虚已经表演完了,现在就是立威的时候,正好这个二货冲了上来,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于谈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我说比比,你敢不敢?” 于谈一愣,他以为黄明远会直接反驳,却没想到黄明远直接就要动手了。 看于谈没反应过来,黄明远又来了一句:“有胆量就比比,没胆量就滚开,不要在这犬吠。”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军前比箭 黄明远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于谈,丝毫不顾及于家的脸面,众人也愣了。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一旦暴起,果然是桀骜不驯啊。 于谈脸涨得通红,要不是身旁人拉着,就要冲上前去和黄明远搏斗了。 “要战就战,不战就滚。” 黄明远成功的激怒了于谈,于谈上前就要请求杨广,让二人一战。 这么严肃的场合其实不适合这种情景,杨广本能的就要拒绝。但杨素却劝道,此次比试全当活跃一下气氛。杨广无奈,不好驳了杨素的脸面,也只得同意。 黄明远看了杨素一眼,不知杨素的意思,没有说话。 二人来到外边的校场上,黄明远说道:“小儿,会射箭吗?” “雕虫小技,小儿才不会呢?” 于谈功夫不咋地,到没少打猎,因此骑射的本领还在水平之上。看黄明远倒是有些精壮,怕肉搏不是对手,但也愿意比射箭。 黄明远面色如常地说道:“那就好,咱俩相隔八十步,各画一个丈圆的圈,谁也不能出圈,一人一箭,来回之间相互对着射箭,直到另一方被射死为止。” 场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个身份的人,虽然是武将,但也讲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黄明远竟然这么凶残,上来就要搏命,果然是没见识的野蛮人出身。 于谈又是一愣,有些不愿。于谈自负的紧,倒不是担心自己比不过黄明远,反而是怕自己射伤了黄明远不好跟杨广交代。 众人见二人斗得火起,怕真出什么事情不好收场。 这时宇文述最是油滑,便想当个和事佬,便上前劝道:“两位将军,不过是比赛射箭而已,何用如此麻烦,你二人自照着靶子比试一下即可吗。” 但黄明远本来就准备这一次就是为了立威的,哪能放弃这个机会,若是只比试射靶子,如何显示出他的能耐。 “宇文将军好意,末将心领。不过我等身为武将,本就是刀头舔血,马革裹尸。若是战都不敢战,何必为将。某些人若是怕死,趁早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你说谁呢?” 看着要冲上来的于谈,黄明远蔑视了一眼,说道:“你。” 于谈又是怒起,抽出刀来,就要和黄明远搏杀。 黄明远看也不看于谈,却是就等着于谈冲了上来。 杨广看场面混乱,斥退了于谈,也不让众人再做什么比试了。今天这群老家伙明里暗里地帮着于谈,又怂恿于谈。若是黄明远真在这里吃了亏,却是不好。 于谈这个二愣子,却是被黄明远真的撩拨出来火了,早就忘了身份、地位和现在的形势,竟然骂骂咧咧地说道:“我等祖上,随圣人征战天下,多立功勋,才致有今日。圣人尚且厚待我家,吾今却被一小子羞辱,王爷何以厚此薄彼,帮着这小子欺辱我等。” “狗贼安敢······” “问之(于谈字)慎言······” 杨广气个半死,却是被于谈挤兑的下不来台。虽然于谈这小子被众人押着赶紧跟杨广请罪,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形势立刻不一样了。 看着周围的众将好像认同于谈的话,杨广也不禁气恼黄明远不懂韬光养晦,竟然如此张扬起来,还嫌自己的敌人不够多。 这时还是宇文述接过话来说道:“既然两位一定要赌斗,若是不斗一场,恐你二人各自也不服。但刀剑无眼,这个时候不宜有伤亡。若是二位见直接骑射不过瘾,不如将靶子放在一百八十步外,击鼓而动,你二人骑马向靶子奔去。直趋百步,离靶子八十步处射击靶子,过八十步而鼓停,二人不得再射击。你二人各二十支箭,正中红心多者为胜。” 杨广听到宇文述的建议,见此总算可以收场,也只得同意。 这时宇文述又突然说道:“既然是军中比武,也没必要只有黄将军和于将军二人对战,不如再选出几位擅长射箭的将军,一同出战也好。比如长孙将军,就号称‘一箭双雕’啊。” 杨广看着宇文述长袖善舞,一举一动之间,既化解了这次危机,又使得自己再次掌握大局,也是不住地满意。 长孙晟本来是不愿参与的,这种争端,帮谁都不好。但宇文述点名了,他也不能不同意。 这时宇文述又推荐了自己的假子宇文成都,杨素也点了帐下上开府王仁恭、儿子杨万项一同参与比赛。 宇文述的提议自然是比黄明远之前的比法还要难,而且还存在着自己的小算盘。骑射本来就比步射要难得多,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浸染根本不可能擅长此道,而黄明远显然在南方多年,接触弓马要少些,虽然不知其本事如何,但总比站那步射胜算小些。 而骑射本身就是考验将领本事的一项技能,黄明远也不能反对。 这场比试,有长孙晟这样的名将,想胜不容易,凭借其魔鬼赛法,出彩更难。 首先,整场比赛来回驰奔二十次,每次都要找准比赛的节奏。能射箭的距离不过二十步,来回疾驰,不过数息之间,稍微反应慢些人马就过去了。 二者就是听鼓声而动,来回之间,快慢间隙,很容易被带到它的节奏里。 最后就是时间限制了,一百八十步,奔驰之间,还要完成射箭,一系列动作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要求一上来就要提起马速,射箭的时候也不能放慢。 看看宇文述这个老阴贼,黄明远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之前被人这么整过,出这么个难题,故意报复社会啊。 一听到整个要求,于谈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很显然,他虽然骑射功夫还不错,但身为高门大族,也不会横下心来苦练骑射,自然达不到这种射箭大师的水平。 这场比赛,虽然难度颇高,但若是论技术,黄明远自信二十支箭全中是没有问题的。 场上六个人中,黄明远也没有把于谈放在眼里。这种高难度的技术,能跟自己竞争的还是长孙晟和宇文成都二人。长孙晟年高,宇文成都箭术差,真的比试,二人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比赛开始,六人翻身上马,各自来到起点。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各称风骚 此次比试的裁判由东道主段文振担任,而杨广和杨素以及一众行军总管一同现场观礼。 这场比试被传得沸沸扬扬,城中的士兵也知道了这次比试,纷纷来到校场,为各自将领加油助阵。 眼看场面越来越大,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裴矩也有些担心黄明远了。虽然他没见过黄明远的技术,但出塞多次,长孙晟的本事他却是清楚的。那一手神箭,出神入化,独步天下。 众人中第一个出场的是王仁恭,他是天水上邽(今甘肃天水市)人,鄯州刺史王猛之子,老牌的关陇世家。 只见他一挟马腹,向着靶子冲去。快到八十步时,说时迟那时快,拉开手中弓箭,如怀中抱月一般,瞄准靶子射去。那羽箭疾驰而去,正中红心。 “好!”众人忍不住为王仁恭的高超箭术叫好。王仁恭少时刚毅修谨,弓马娴熟。及至为官,清能显达,文武双全。后跟着杨素征战,屡立军功。 接着出场的是杨万项,杨素的第五个儿子。虽然杨万项骑射功夫不错,但显然节奏控制的不好,快到八十步了才出箭,箭矢也只是仅仅射中靶子而已。 听着稀稀拉拉的喝彩声,杨万项有些失落,杨素却依然谈笑如故。 他这几个儿子,能力都不错,就是各自傲的不行。现在多见见有本事的人,受点挫折,不是坏事。 第三个出场的是宇文成都。他身长一丈,金面长须,虎目浓眉。身穿一件锁子黄金甲,坐下一匹能行千里黄花马。宇文成都不仅手上功夫天下少有,射术也是无双。更兼他双臂有万钧之力,能拉断硬弓。骑在马上,随手张弓,看着轻描淡写,却是一箭稳稳地正中红心。 第四个出场的便是黄明远。黄明远一出场,便受到场上众人的关注。 黄明远骑着青骢马打马上前,对着返回的宇文成都抱拳行了一礼。 “宇文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知兄长功夫独步天下,却还在京师蹉跎岁月,不若来我丰州。以你的本事,我保你三年就能做到骠骑将军。” 看到黄明远的招揽,宇文成都真想什么也不顾,随他前去边疆,也全了自己儿时的梦想。 可终究是梦想,只能成空。宇文成都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心里却是不住地赞叹,黄明远果然是当时雄杰,一句话边让自己分了心神。若是可能,真不愿意和他做敌人。 宇文成都离去,黄明远持弓勒马,立在起跑线前,望着远方的靶子。 这时鼓声起,黄明远一挟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线前。黄明远仿佛没有听到鼓声的频率,坐下青骢马越跑越快。快到一百步时,黄明远忽然一勒战马,那马立刻向一侧偏去,露出大片空档。这时黄明远俯身弯腰抽出身后的铁箭,不及身子抬起,就见他拉开大弓,约有半弓,手中羽箭便已出手。 那箭如风驰电掣一般,百步距离,羽箭瞬间就撞到靶子的红心上。 两侧观看的士兵见此齐声叫好。黄明远这手功夫,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立刻就折服了他们。 在远处观看的杨广也忍不住点点头,黄明远的射术又提升了,去大同之前他可射不出这么一箭。 一箭之威,便分出胜负,除了长孙晟,场上众人可没有谁能够和黄明远一较高低。 “不过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连个弓都拉不满。”也有人对黄明远不屑一顾,毕竟黄明远出手时不过是半弓而已。当然这些人不知道,黄明远用的是纯铁箭,弓强箭烈,百步的距离,若是拉满弓,那靶子恐怕也保不住。 后面出场的是于谈。一个一个的高手在他前面展示高超的技艺,早就让他胆战心惊了,哪里还有心气再战。 别人都是被推荐的,没点本事也不敢来这里卖弄,就他和黄明远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上之人。本来还以为黄明远不过一个菜鸟,能有什么技术。但刚才黄明远的那一箭,势如烈火,惊若奔雷,把于谈也吓到了。若是之前自己执意跟他比箭,现在真有可能被他给射死了。忽然于谈又恨自己跟他比什么不好,他既然敢开口比箭,那一定箭术了得。 于谈磨磨蹭蹭地上前,手都有些颤抖。于谈虽然技术还不错,但跟其他几人相比明显有差距,不仅没算好点数,还一箭射空了。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有几个于家的长辈看于谈这么没用,也狠狠地瞪了于谈两眼。 最后出场的是长孙晟。他自然是老当益壮,不枉多让。骑在马上,不骄不躁。稳稳地一箭,似闲手拈来,却又是恰到好处,不愧大隋“箭神”之命。 第一轮射完,杨万项和于谈就落了后。而越往后,虽然经验越丰富,但其实体力消耗也越来越大。射箭不仅仅是技术活,还是一个体力活,不仅仅要大力士,而且每次弓箭手射个十几次都得长时间休息,否则就要废了。现在只看几人光二十次的张弓搭箭,就能让一个壮汉数日抬不起胳膊来。 越往后,众人越是紧张,几人额头都出了汗,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黄明远每次都不用拉满弓,气力消耗最少,但仍旧有些气喘。 如此之间,八轮射完,众人也累的着实不轻。 几人骑在马上,来回往复,更是体力消耗巨大。上了年纪的王仁恭、长孙晟已经有些疲惫了。 这个时候,黄明远、宇文成都、长孙晟三人是八箭俱中,王仁恭第八箭却是因为体力不支,有些射偏了,没有射中红心。至于杨万项只射中靶子六次,红心三次,于谈射中靶子三次,红心一次。 眼瞅着自己输得不能再输了,于谈心想着不能让黄明远得胜。 而场上的元寿等人,眼看着八轮战后,黄明远越战越勇,几无低手。又胆心唯一一个能够威胁到黄明远的长孙晟再体力不支,因此元寿便上前请求杨广是不是让几人歇息一会再战。 杨素在一旁瞥了元寿一眼,没有说话,元寿却是有些心虚。 “既然规则是二十箭,那自当射满二十箭,哪有说歇完再射的。”眼看杨广不同意,元寿没法,只得脸色有些铁青的回到座位上。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箭射于谈 场上比斗的激烈,场下的人也各有心思。元寿讨了个没趣,退回来之后,各人的心思就更重了。 看着场上形势,周罗睺偷偷向慕容三藏问道:“老将军认为今日场上谁会获胜?” 慕容三藏和周罗睺俱不是关陇世家的人,相反还和关陇世家的将领有仇怨。因二人俱是降将出身,很自然的便相互亲近。 慕容三藏,又名慕容建中,是北齐顶级名将慕容绍宗的次子,齐亡后降周。慕容绍宗号称高欢给儿子留得股肱之臣,在慕容三藏三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怪风,一代名将而死在周人手上。 而周罗睺当年也是南陈名将,与周、齐在江阳、宿预、彭城、巴峡等地血战无数次。隋朝伐陈,周罗睺曾在上江挡住秦王俊数月不得进,其早年的威名全是在周、齐之中获得的。 虽然杨坚大肆使用这些人来平衡关陇贵族的权利,但这些降人的地位总是要比其他人矮一截。 慕容三藏看看场上,又看看周罗睺,说道:“这些人中,有能力的没有心气,有心气的又缺少手段,除了黄明远我不觉得其他人中有谁可以赢。” 周罗睺一惊,问道:“难道长孙晟也不是其对手。”当年二人一同出塞,长孙晟那手神箭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慕容三藏笑道:“公布(周罗睺字),今日黄明远就是来立威的,长孙晟却是被迫参加的,你说黄明远会不会赢。” 慕容三藏又摇了摇头,说道:“小小年纪,在西边那些人中杀了个三进三出,西边那些人愣是拿他没办法,真是少年英雄啊。看二十年之内,此人当执大隋兵马之牛耳。” “老将军,要是黄明远领头,西边那些人会愿意?” 慕容三藏嗤笑道:“那又如何,你以为黄明远屡屡和西边那些人作对,于家和李家不想动他啊。可惜没有用,晋王信重他,摆明了就是要重用他黄明远,西边那些人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能弄得倒他吗?西边那些人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当初他们没拿黄明远当回事,一场大同之战,黄明远已经载誉天下了。” 周罗睺也是不屑地说道:“别说黄明远,西边那群人看得起谁啊?” “因战而起,因战而兴,没有战了,可不是要没落了。” 不同于慕容三藏和周罗睺等人的事不关己。 元寿等人都是及其希望黄明远输掉这场比试的,要不然也不会想让杨广去改比赛规则。其他五人,无论谁胜都可以,就是不能是黄明远。 元家作为和李家、于家、独孤家等几个贵族一同的关陇核心家族,元寿很担心若是让黄明远起势了,真的会影响他们在大隋的地位。 先是杨素、高颎、薛胄这些非传统关陇世家的人攥取了大量的兵权,然后又是大批的关东、江南将领的显拔,若是黄明远真成了他们的领袖,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几方各自心思的时候,场上忽然发生惊变。 原来于谈一看比试不过半,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了。黄明远这个小崽子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厉害的狠。若是今日让他得了第一,自己得了倒数第一,那丢人就丢大了,自己还怎么在长安混。 所以于谈在自己必输的情况下,就想着也不能让黄明远赢,自己一定要给黄明远一个教训。 第九支箭排到了于谈的时候,于谈听到鼓声起,便不管不顾,直向前冲去,到了八十步线外仍没有减慢步伐,直接冲了过去。 众人以为他乱了节奏,于谈却没有绕出场,而是继续向前,离靶子还有三四十步,忽然张弓搭箭,向着一侧黄明远的靶子射去。 这于谈敢跟黄明远等人较技,是有点本钱的。他有个杀手锏,也是当年跟着长孙晟学得,可以一口气连射三箭。他怕离得远了够不到靶子,才一直向前去的。 这时三四十步的距离,马已经停下了。于谈对着黄明远的靶子连射三箭,不是为了其它,而是希望通过近距离射箭而把黄明远的箭射雕。 于谈的本事不错,三箭齐发,果然射掉了黄明远的两支箭。 现在黄明远的箭靶子上比宇文成都与长孙晟二人少了两支,已经必输无疑。 众人也没想到于谈会这么不要脸,元寿却是暗叫一声好。现在虽然是于谈丢脸了,但他们却是稳超胜卷了。 于谈蔑视地看着黄明远,你不是厉害吗,现在咱俩都胜不了,你也不咋地啊。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忽然黄明远从马后抽出一支铁箭来。拿起手中宝弓,拉得弓如满月一般,就向于谈射去。 这飞驰的铁箭暴烈无比,如霹雳弦惊,正中于谈头盔。箭势如蛟龙出海,将于谈整个人都带飞了。众人赶紧上前,只见于谈满头是血,头发炸裂,连头皮都几乎带掉。整个脑袋血肉模糊,像一堆烂肉一样。 黄明远看着于谈,冷冷地说道:“今日留你一命,他日若再敢放肆,射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众人此时看黄明远的眼光都不一样了,这个距离得有一百三四十步远,能够一箭射中人的头盔,还有如此威力,简直不敢想象。 “黄将军好大的口气,今日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擅杀同僚,你是要造反吗?”元寿看黄明远的样子,抢先说道。 “元少卿(官居太府少卿)此言差矣,不过是二人比斗,有些伤亡也是在所难免的。今日可是于将军犯规在先,黄将军犯规在后的。” 说话的正是裴矩。 元寿没想到裴矩这个老家伙会这么快就冒出来替黄明远说话,他知道若是和裴矩争论是很难有结果的,对于黄明远恐怕再难追究下去。 所以元寿也不管裴矩,而是向着杨广拜道:“黄明远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在人前公然射杀同僚,不处罚人心不服啊。” 杨广当然不愿意处置黄明远,又不好说什么,便故意向杨素问道:“杨太仆意下如何?” 杨素脸上带笑,握着念珠,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是比斗,总是会有些伤亡的,又没有真出命案,何必再大动干戈。本公想来黄将军刚才也是无意的。” 说着,又看向黄明远。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神乎其神 黄明远虽然不知道杨素为什么替自己说话,但总归是对自己有利,便回道:“刚才确实是末将手滑了,但手滑一次就够了,不会有第二次。” 黄明远表了态,不会再怎么着于谈。 杨素点点头,元寿等人也没有办法,的确是于谈挑衅在前的。不过黄明远的靶子上比长孙晟和宇文成都二人少了两支箭,恐怕是不可能再胜了,便也不再揪着刚才的事情不放。 裴矩上前就要请求杨广,要重新将黄明远的靶子整好,杨素却又说道:“既然是比斗,怎么能再动靶子呢?只有比完,方数箭定胜负。” 众人都被杨素的态度给整晕了。一会帮着黄明远说话,一会又绝了黄明远胜利的希望,到底是何用意,难以令人猜测。 元寿等人是一番欣喜,原来杨素不追究黄明远是在这有一出,你晋王总不能只听对黄明远好的,而不听对黄明远坏的吧。 这就绝了晋王再有其它意见的可能。 当然,元寿等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是他们想多了。杨素看着黄明远志在必得的样子,知道他想立威,但他不知道黄明远本来准备了什么,这次把黄明远逼到绝境,就是想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底牌。 倒是场上众人,看着黄明远,心里有些惋惜。本来他的箭术不在长孙晟之下,很可能赢得胜利,这番明显有偏袒的操作下来,这次却是不得不败北了。 跟众人想的不同,黄明远并没有露出遗憾、惋惜甚至愤怒的表情,而是淡淡然地上前。 一直不说话的黄明远转向杨素问道:“太仆,是不是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到最后都是数箭定胜负呢?” 杨素点点头,说道:“只看靶子,不论其它。” 黄明远回到阵前,没有说其它。而眼中的杀气和胜负欲望却是更浓了。 这时周罗睺偷偷地问慕容三藏道:“老将军,到现在,你还认为黄明远能够胜利吗?” 慕容三藏说道:“拭目以待吧。” 场上第十箭。 王仁恭、宇文成都、杨万项之后,又轮到黄明远出场。众人也紧紧地盯着黄明远,希望看到黄明远将怎么挽回颓势。 只见黄明远单手挽弓,直冲终点。过了百步距离后,忽然回身抽出四五支羽箭来。这时马上的黄明远眼神泛光,搭弓张箭,就对着远处的靶子射去。 只见这几支箭,宛如四条巨龙一般,风驰电掣,破空穿云,撕裂了四周的空气,直袭远处的靶子。 那四个靶子,如何承受得了这石破天惊之力,宛如撞上石头的玻璃一般,向四处崩裂。 靶子砸开的巨响,震撼住了众人。 连杨素都惊呆了,黄明远一弓四箭,分别射向四个靶子,连靶子都被铁箭的威势给炸裂了。 能一箭射爆靶子,这神乎其神的技能,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像长孙晟、宇文成都这种射术精湛的人才知道,要有这种本事,得有多大的力道,怕两臂不得千斤之力。恐怕普通的弓直接就被黄明远拉断了。 原来黄明远为什么之前从不拉满弓,这是怕射爆靶子啊。 当然,几人也看到黄明远的弓跟他们见过的弓不甚相同,不过黄明远从后世带来的技术众人自是不太懂。 其实黄明远也没有千斤之力,他没有想做一个纯武将,所以从小并没有苦苦打磨力气。虽然他射术精湛,但单论力量,其实并不强过宇文成都等人。 主要的奥妙还是在黄明远的那副弓上。黄明远是运用了滑轮来达到省力的效果。模仿英格兰长弓的造型,上下再加两个滑轮,再加上减震杆和护弓绳,使用上好的特制鱼筋,绝对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神弓。 过了良久,场上众人才反应过来。 元寿等人看得都合不上嘴了,过了良久才跳起来说道:“他作弊。” 黄明远这时候已经绕场一周,打马回到众人跟前。听到元寿的说法,他冷冷地说道:“刚才杨太仆说了‘只看靶子,不论其它’,如何算作弊。” 元寿哑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黄明远这个怪胎竟然能够射爆靶子啊。若是只射爆一个还好,一会便可改变规则,约束他不得射别人的靶子。他倒好,一弓四箭,现在场上只剩下他自己的靶子和已经退赛的于谈的靶子了。 黄明远和元寿都盯着杨素,就看他怎么说了。 杨素看着众人说道:“既然刚才说了‘只看靶子,不论其它’,于将军射掉黄将军的箭算数了,那黄将军射爆其他人的靶子也自当算数。只是黄将军,你将众人的靶子都射坏了,岂不是胜之不武啊。” “太仆,若是明远想胜之不武,那这四支箭就会在第二十支箭的时候射了。明远只是想告诉有些人,明远堂堂正正射箭,不是明远不会用阴谋诡计。” 杨素一愣,黄明远还真是,把这个手段压到最后再亮出来,别人还真没有办法。他也是久经时事,马上笑道:“明远果然是当世虎将,壮武威烈啊。” 马上有士卒给其他四人换上了新的靶子,现在黄明远射了十四支箭,靶子上有七箭。众人还剩十支箭,靶子上却无一箭。 场上形势易主,黄明远领先众人至少三箭,看起来是胜负已分。 长孙晟压轴,在黄明远之后上场,众人还想看看长孙晟会怎样破了这个危局。 只见长孙晟骑在马上,从马后抽出数支箭,插在腰间,一勒马向前而去。众人还以为长孙晟也要一弓数箭时,却见他迅速将箭射出,五支箭如连珠箭一样,接踵而至,纷至沓来,连续射击在黄明远的靶子上。 之前黄明远怕把自己的靶子射爆,没敢太用力,这也是为什么于谈能把他的箭射掉的原因。 长孙晟连续前四箭,攒在一起,竟然将黄明远残存的七箭都挤开,最后一箭更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如破甲碎石一般,震开靶子上的箭羽。却是黄明远的七箭掉了三箭,但靶子上却多了长孙晟的五箭。 “好!” 只是众人不知道的是,长孙晟这一气呵成的五箭虽然还了黄明远一个硬钉子,但确确实实已经耗尽了长孙晟全部的心神。长孙晟双臂颤抖着拉着马缰,几乎摇摇欲坠。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双雄对决 翻身下马的长孙晟满脸惨白,几乎站立不住,差点倒了下来。一旁的吐万绪赶紧上前将长孙晟扶住。 “长孙将军好箭法。” 众人不住地夸赞,而长孙晟却是累得话都不想说。 再看这边黄明远的靶子,虽然长孙晟是想以五箭换七箭,将黄明远所有的箭簇全部挤下来,却是用尽全部的力气也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如此厉害,最终只挤掉堪堪三箭已经是极限了。 面对这个情况,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说刚才长孙晟射得不算,还是靶子上的只算黄明远的箭。今日比箭,情况迭出,众人也各显身手,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让众人应接不暇。 现在杨素都不好再说什么,无论怎么做,只要不认同这五箭是黄明远的,都是极大地不公,难以服众。可是若是就这么算这五箭,黄明远不用比也赢了。 这时众人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黄明远,想看看这个屡屡超出人们认知的年轻人会怎么做。 黄明远知道,若是今日就这么认下这五箭,长孙晟恐怕不气死也得憋屈病,自己一直在努力结交长孙晟,没必要为了一次比试就失了其心。 而且自己参加这场赌斗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立威。刚才的那四箭让黄明远已经在众人眼中立了很大的威。若是就这么接受了这五箭,就是自己赢了,这群人也有话说,不会真正信服的。 而且,现在接了这五箭还有一个大隐患。 怕其他人再出什么幺蛾子,黄明远抢先一步跪禀道:“王爷,太仆,既然是比箭,虽然有靠运气的成分,射到别人靶子上还可以说是失手,但若是将别人射到自己靶子上的箭算成自己的,岂不令人耻笑。” 听到黄明远的话,众人一惊,不明白他怎么就放弃了这么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黄明远却是知道,若是自己占了这个便宜,其他人把箭都射到一个靶子上,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还是让比赛回归比赛吧。 有聪明的看到黄明远的做法,也不住地点点头。这个年轻人虽然桀骜,但其实是心思缜密。 杨广之前被杨素几句话抢去了风头,这时候当然得重塑自己的威望。此时看着黄明远,更是不住地满意,杨广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将黄将军的靶子清理好,接着再战。” 杨素看了杨广几眼,没有说话。 整场比试,状况迭出,波折不断,众人也被这一下又一下的事故给打击到了。心内有些不喜,希望不再有事情发生。 黄明远手上只有六只箭了,靶子上也只剩下四箭,最多只能中十箭。而宇文成都和王仁恭也最多却都能中十箭。 现在黄明远与宇文成都势均力敌,而王仁恭则稍差一手,至于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当然,杨万项几乎没有得胜的可能性了。之前的十箭几乎让他透支了全部体力,剩余的十箭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全中。 杨素便想让杨万项放弃这场比赛。 “儿子随技不如人,但从不缺敢战之心。”杨万项坚决不放弃比赛,输阵却不输人,也是引得众人侧目。 宇文成都看看面上一直波澜不惊的黄明远,心底也有了极大地压力,虽然之前自己十箭皆中,剩下的十箭想来也不在话下。但每每想起在长安城的那惊天一箭,自己都头皮发麻,全身战栗,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对于能否战胜黄明远,宇文成都心底也有些犹豫。 黄明远比几人少四箭,因此会比几人少轮四轮。 这样几人重新再战,却是谨慎了许多。之前黄明远、长孙晟、于谈,一个个别出心裁,尽玩些妖的,也是让人心惊肉跳。 当然几人看向黄明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刚才那几箭的暴烈,让众人心底明白,他们和黄明远恐怕还有不小的差距。 黄明远骑在马上,看今日之形势,也没想到长孙晟如此节烈,会以这种方式退赛,虽然可信,但一手连珠箭倒也没有折了他“箭神”的美誉。 只是让自己落得一个两难的境地了,若是比他们再少几支箭,自己恐怕也没有办法再力挽狂澜了。 幸好是三支。 想到这,黄明远忽然向长孙晟看去,正巧长孙晟也抬头看向黄明远。二人相视一笑,黄明远心中便已经明了,长孙晟果然是故意只射掉自己三支箭的,使得自己正巧和其他人箭数相同。 这家伙果然稳妥,既保住了自己“箭神”的美誉,又维护了他所处的阶层关陇贵族的利益,而且还没有得罪黄明远,真是一举三得。 现在,各方又回到同一起点线,看现在的结果,很大的可能是黄明远和宇文成都打平。虽然这个结果黄明远没有失败,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对于黄明远来说,他不愿意。 黄明远要的是立威,像一个刺猬一样的立威。 他必须亮出全身的利箭,保证他度过这段没有强大起来的岁月,同时保障自己的话语权。那无论如何这次比赛,黄明远都要胜得精彩绝伦,令众人心服口服。 光靠这个模式再比下去是不行的,黄明远需要出奇制胜,而且是在不超出规则,不引人反感的情况下获胜。 王仁恭已经后继无力,杨万项也根本没有反手之力,所以接下来,自己唯一的敌人就是宇文成都。 自己的优势远超宇文成都。 而优势就是当年自己给过宇文成都这辈子都不会忘得惊天一箭。 第十一轮黄明远射中,第十二轮没射,第十三轮射中,第十四轮没射······ 比赛越来越精彩,场上选手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王仁恭失了一箭,而杨万项失了三箭,只有黄明远和宇文成都二人斗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黄明远连续六轮,隔一轮射一箭。而且还跟之前一样,刚到百步距离就张弓射箭。 宇文成都虽然知道自己的射术不如黄明远,却是发了狠一定要赢了黄明远,以报当年一箭之仇。 自成年以来,他所向睥睨,从无敌手,宇文成都的傲气也是高的很。黄明远刚过百步距离就射箭,宇文成都也选择一样。否则若是距离近了,自己也没底气说自己胜过他。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心理暗示 现在场上只有四个人,因为黄明远轮空一轮,所以好像排第一射箭的宇文成都在排第四射箭的黄明远的后边。 为了跟黄明远较劲,每次黄明远射完,宇文成都就打马射箭,不枉多让。 而黄明远比其他几人少射四轮,也能有足够时间进行休息。 黄明远还有三箭。 到了第十七轮,这轮本应该是黄明远射箭的一轮,可是黄明远越过百步距离后,循着鼓声继续向前,到了八十步的距离一勒战马,回身对着宇文成都就是一箭,却是射了一个空,原来黄明远只是张了一下弓。 这回身一箭正好让宇文成都想起了黄明远在长安的那回身一射,他立刻下意识地跳马就躲,忽然发现马没有倒。黄明远冲他笑了一笑,手中却是张空弓,那支箭还在他的手里。 狼狈不堪的宇文成都有些恼怒,翻身上马。再想看黄明远,而黄明远已经远去了。 宇文成都再上场,到了百步距离,忽然想到黄明远刚才怎么射空了,却是差一点错过时间。匆忙之间,忙向靶子射去,却是堪堪微中红心。 宇文成都长舒一口气,黄明远的脸色却是没有变化。 第十八轮,又到黄明远射箭。只见黄明远再次骑着马向前过了百步距离,又没射出手,宇文成都一愣,下意识地就以为黄明远要再次吓唬他,身子却不禁躲闪。 却不知黄明远根本没有理他,继续向前。众人此时都为黄明远暗暗担心,怎么临时改节奏了,这如何能适应。 场上另外三人死盯着黄明远,仿佛黄明远的任何动作都令他们心惊肉跳。 黄明远却是不急,这一箭就是为了带坏其他几人的节奏,他在给自己施加压力。这是一种他在前世学到的很常用的心理战术。在中途时适当加压,就能抵御住最后几箭时最后冲刺阶段强大的心理压力,同时这份压力也会影响到对手,在比赛的最后阶段,让结果发生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们几人已经习惯了黄明远百步距离射箭,可现在黄明远骤然变阵,几人瞬间就以为黄明远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时刻担心自己射箭时又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当然这也是因为黄明远之前的阴谋诡计有些多。 黄明远到了离八十步距离只剩一两步时,鼓声马上要停,忽然抬弓急射,箭如惊龙,正中靶心。 “啊!” 宇文成都禁不住失言,仿佛那一箭就像是射向自己了一样,他又想起当初黄明远射向他的那一箭。 宇文成都不禁看向一旁的宇文述,对方的眼神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现在就靠他宇文成都夺回众人的颜面了,这担子压在宇文成都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不敢再看左右。 宇文成都不敢输,可现在满脑子一会是黄明远怎么没在一百步里射,而是八十步才射,一会是那凌空一箭。 杨素看着场上几人的表现,忽然转身对杨广说道:“王爷,黄将军胜了。” 杨广愕然,这还有两箭呢,哪里就胜了。 杨素今日抢了杨广不少的风头,总算让众将知道,今日虽然是晋王领军,但他杨素说话一样好使。 但今日种种总归会让杨广心里不舒服,为了缓解双方关系,杨素便说道:“王爷,黄将军还游刃有余,但宇文将军被打乱了射箭的节奏,已经有些慌了。” 宇文成都确实有些慌了。 之前的那几箭,为了追寻黄明远的步伐,宇文成都都是跟着黄明远在百步距离射,黄明远忽然变距离让他反应不过来了。此时宇文成都不知道现在自己要跟着黄明远改变节奏,还是继续跟之前一样。 骑在马上,八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到了宇文成都之前射箭的距离。可还在犹豫的宇文成都根本没准备好,眼睁睁地度过了这段距离。 宇文成都一惊,就反应过来该射箭了,百步到八十步也就是一两息的时间,再想调整就已经晚了。 宇文成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射的,下意识地抬弓射箭,可惜宇文成都总归不是真正的“箭神”,虽然受肌肉记忆影响,但却有些偏离了。 宇文成都却是一箭射出,就知不好。 只见此箭飞驰而过,竟然向上高了三四寸,只射在了靶子的边缘。 “唉!” 宇文成都也是脸色灰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场上包括元寿、宇文述等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了。 因为接下来黄明远还有两箭,而宇文成都只剩下一箭,现在就看黄明远这一箭的结果了。 会有奇迹吗? 黄明远步子很稳,速度也不快,却仿佛有一种魔力,带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是这么随意的张弓搭箭,仿佛信手拈来一般,毫不费力,那箭却像是定了位一样,直追靶心。 宇文成都看到黄明远这箭中了,立刻精神一跨。崩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松弛下来,仿佛双腿都站不住。 这边等了良久,宇文成都才骑马过来,只见他拿着手中弓箭,看着远处的靶子,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靶子还是那个靶子,他却是没有多大的信心再射出这一箭。 这时候回来候场的黄明远骑着马来到宇文成都面前,笑着说道:“宇文兄,今日场上胜利的关键不在你的最后一箭中不中,而在我这最后一箭中不中,所以现在整场比试全部的压力可是集中在了我的身上了。” 宇文成都看在黄明远,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黄明远冲他笑笑,没再多说。 宇文成都这时候心有些安了下来,目前已经落后,胜利的机会没有万中之一,那到了这个时候,干什么还要纠结自己是否会输呢。 现在只要射好最后一箭,不要输得太惨,一切凭借天意。 宇文成都瞬间有了战意,这个时候他跟刚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伸手一箭,凌空踏雪,让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这一箭与前几箭简直有云泥之别。 黄明远点点头,这样的宇文成都胜了才有意思。 黄明远最后一箭射得很简单,一人一马,一弓一箭一个靶子,一箭凌厉,仿佛从天空中撕裂空间而来,又仿佛随手一挥,便浑然天成。 箭稳稳地落在靶子上,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黄明远以十箭之数,胜过其他诸位,取得了胜利。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看到黄明远得胜,场上的欢呼雀跃立刻震天动地起来。鼓声震天,满场都是呼唤“黄明远”的喊声。 看台上的众人表情各异,脸色不一,但这种气氛下,没人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元寿的一张脸,一会红,一会青,不好形容。 这时看台上的杨广也笑了起来。 虽然今日几人比箭,只是玩闹。但在众人眼中,黄明远其实是代表了他杨广,能否得胜,关乎杨广的脸面。今日只有黄明远胜了,他杨广才能就着这件事,鞭策一番众人,重新掌控局势。 “走,去看看咱们的这些英雄吧。” 杨广对身边众人说着,便自顾自的向几人走去。杨素笑了笑,也跟着走过去。二人现在为了储君之外是合作关系,无论再有什么小心思,不能影响了双方的合作共赢。 黄明远提着弓箭,已走回人前。见到杨广,还有几步远,便单膝跪地,向杨广跪禀道:“末将幸不辱命。” 杨广赶忙上前拉起黄明远,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众人见黄明远过来,也是各种赞誉之声加之。这个时候,众人也不介意赞许黄明远两声,反正没什么实际意义。 “黄将军果然是当世虎臣,不亚古之名将。”杨素此时倒是对于黄明远是不吝赞赏,大加褒扬。 听到众人的扩赞,这时的杨广眼中止不住的得意之色,却是没有接着多说。杨广有时候也傲娇的紧。 黄明远的好不是当然的吗? 转过身去,杨广也没有忘了众人。拉着王仁恭和杨万项二人,不住地点头。 “元实(王仁恭字)忠勇,如汉之周亚夫,魏之徐公明也。” 一番话引得王仁恭感激涕零。 又对着杨素说道:“太仆有如此虎子,后继有人啊。” 再之后,杨广把目标转到了宇文成都的身上。虽然今日宇文成都有几箭射的不怎么样,但整场比试下来,对上黄明远也不落下风,的确让杨广见猎欣喜。 见宇文成都壮武,杨广忍不住赞道:“好个猛士,有关、张之勇,吕、马之雄也。” 宇文成都忙叩见杨广。 杨广亲自上前将其扶起说道:“我大隋有如此猛士,何愁胡虏不破啊。”一句话让素来不为宇文父子亲近的宇文成都眼眶含泪。 “多谢王爷赞誉。”却是忍不住又跪了下来。 杨广转头对宇文述说道:“伯通,如此猛士,现居何职?” 宇文述赶紧上前答道:“成都与我,恩如父子。十六岁随我从军伐陈,破石头城,击萧瓛,克东扬州时也立有微功,现官拜仪同三司。” 黄明远也一愣,没想到宇文成都资格不低,连当年伐陈之役都参加过。可惜跟着宇文述这么久,官职却这么小,宇文述倒是将他压得狠。 杨广一皱眉,沉吟道:“如此猛将,只能做个仪同三司,如何能使得,伯通你太小心了。若是伯通愿意割爱,便让宇文将军跟在孤身旁为亲卫。” 杨广还以为宇文述因为二人父子关系要避嫌,才一直压制着宇文成都。哪里想到宇文家是因为祖先曾是鲜卑宇文部酋长宇文俟豆归的仆人,因战功显赫,自然害怕门下有人重复他们的道路。 对于杨广的招揽,宇文述自是愿意。 今日宇文述让宇文成都出场,其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这段时间,他远离长安,更加担心和杨广疏远了感情。现在派个人跟在杨广身边,总能了解一下杨广的心思。 本来宇文成都输了,宇文述还以为自己计划落空,就等着回去之后好好修理一下宇文成都这个没用的东西。现在却是峰回路转,自是欣然乐意。 宇文述赶紧拜道:“能得王爷信重,自是成都之福。”说着赶紧一拉宇文成都,让他向杨广拜谢。 杨广得了这么一个猛士,也是欣然得意。 杨广一开心,便厚赏了几个人。黄明远赏骏马十匹,槊十杆,宝刀十口,连杨广最喜欢的“枫露赤”也赏给了黄明远。 其它几人各是骏马五匹,槊五杆,宝刀五口。虽然赏赐相同,但杨广却是把其中最好的两匹马,其中之一黄骠追风马赏给了宇文成都,另一匹赤蹄骅骝赏给了杨万项。 杨广带着众人回大堂了,宇文成都等几人是没有资格进堂议事的。 黄明远落在最后,宇文成都赶紧向前,拱手向黄明远谢道:“今日若无将军,成都出丑矣。将军大恩,成都他日必当厚报。” 黄明远拍拍宇文成都的肩膀,说道:“以后保护好王爷,就是对我最大的报恩。”说完,转身便进帐了。 宇文成都身为宇文述的义子,算是一个悲情人物。如此有能力,还有可能以后撬墙角的人物,黄明远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今日帮宇文成都一把,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与此战胜负也没有什么关系。而宇文成都此人,秉性忠义,今日结好于他,他日必能有所报。 宇文成都自是不知道黄明远的想法。此时的他望着黄明远远去的身影,眼含热泪,既感恩黄明远宽广的胸怀,又为自己终于等到拨云见日的一天而幸福。 ································································································································································· 重新再进入议事堂,还是刚才那些人,却没人再敢小觑黄明远了。众人心中都给黄明远定义到,这是一个不循常理的狠人,自是把他打入不能乱惹的名签中。黄明远虽然还是站在靠后的位置,也不怎么说话,但宛如黑夜中的一道白光,更加鹤立鸡群。 当然,无论刚才的比试有多么的激烈,对于满堂的大人物来说,说到底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娱乐,谁输谁赢虽然事关面子,但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而事关众人利益分配的则是战前的军事布置。这才是这些人需要据理力争甚至要各逞心机的东西。 黄明远是柱国副总管,代表着丰州的利益,这种情况下也少不得他的参与。但现在的他只是有资格参与议事,但要是参与进去,其实也没有太大作为。 因为知道杨广肯定会妥善安排自己,所以黄明远进入大帐后,便在一处站定,不再说话,只是静听。 今日出得风头已经足够多了,这种时候不宜再多说话。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行军布阵 据充分的情报显示,步迦可汗十余万主力已经到达了灵州西北的温池(吉兰泰盐湖)地区。突厥大军连营十余里,牛羊马匹,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温池在贺兰山北虏的冲洪积扇之上,南望群山,背靠戈壁。地势平坦低洼,四面开阔,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 往常胡人进击灵武,一般要攻击到石咀山,或是沿贺兰山小径,或是沿黄河沿岸南下,其目的都是直接威胁灵武平原腹地,直击隋军之必救。这次却是一反常态的赖在温池不动,反而一副要和隋军相持的架势。 “突厥人这是要在温池和我们决一死战啊。” 杨素指着地图跟杨广说道:“王爷,从回乐(灵州治所)到温池约五百多里地,就是从石咀山出发也得三百多里。胡人不惧这个距离,我们可是步骑协同作战,若是大规模北上,粮草转运就是大问题。 而且沿途过了贺兰山,便是开阔之地,没有任何可防御的地区。 步迦这个老狐狸吃准了我们速战的想法,就是想逼着我们挪动庞大的身子,和他北上决战。而他便可在已经预设好的战场,以逸待劳。” 杨广点点头,他也是知兵之人,知道现在大军的突击距离过长了。 这时元寿建议道:“王爷,步迦新定草原,恐怕比我们更想决战,若是我们卡住北边的石咀山和南边的青铜峡,步迦除非强攻,否则绝没有其它办法。突厥人远道而来,比我们更怕消耗。到最后,突厥人只能进入我军的预设战场进行决战” 宇文述摇摇头,说道:“元少卿,步迦不仅仅会攻击灵州,还有可能会直接退回草原。我们二十万大军汇聚灵州,可不是来跟步迦可汗玩捉迷藏的。” 突厥人想击破隋军主力,同样隋军也想重创突厥大军,否则要是反反复复几次,耗也被耗死了。 宇文述的想法正中杨广的下怀。自己费尽心思来到灵州,可不是来走过场的。不能击破突厥人,自己凭什么带着战功回到长安,定鼎太子之位呢? 元寿心里想说,走就走呗,又没人请他来。但看到杨广紧皱的双眉,也没敢说话。这个时候谁要影响杨广立功,谁就是他的敌人。 抛开立场,黄明远也是支持元寿的观点的。现在明摆着突厥人求得多,大军在灵州等着就是,几十万人的国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这时杨广抬头正好看到黄明远,心中一动,便张口问道:“明远,你和突厥人多次大战,怎么看?” 黄明远心底一叹,躲都躲不掉,这时候你不得该问杨素吗。 可惜杨广虽然极力的拉拢杨素,但也想尽可能的去攥取北地的兵权,自然不会甘心只做杨素的傀儡。因此他不愿意杨素过多的干涉军务。 “王爷,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步迦所图甚大,不会始终和我军相持的。末将也同意杨太仆的观点,突厥人希望和我军在温池地区打一场决战,通过拉长我军的补给线和行军距离来减弱我军的战斗力。至于突厥人的去留,若是我军执意不上钩,他们还是会另有动作的。毕竟步迦这次策动草原各部几十万大军伐隋,属于孤注一掷,若是没有什么战果,空耗一场,他也没有办法和突厥人交代。” “黄将军,你有些臆测了。” 黄明远刚说完话,宇文述就反驳道:“步迦可汗成为二十年来第一位统一两突厥的可汗,地位岂能不显着。你光凭臆测就认为步迦可汗不打这一战就没法和突厥人交代,完全是无稽之谈。开皇三年,沙钵略可汗南下兵败,称臣讲和,这可汗不也好好地当着。步迦南下是立威不假,但他一个新可汗赌上一切来攻击大隋,这可能吗?黄将军,你觉得对于突厥人来说,是攻击大隋的坚城好还是退回草原好?” 黄明远看着杨广,没有回答宇文述的质疑。 从常理上来说,宇文述说得很有道理,步迦可汗算是一个开国君主,你说他没有太大权力众人根本不会信。 对于突厥现在的形势,黄明远跟杨广说了好多次。但就是这样,人们对于自己不愿意相信的的东西,你给他什么证据他都会抵赖的。 宇文述又义正言辞地说道:“诸位,圣人派我们来,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击败突厥人的。否则突厥人盘旋在我大隋边境之上,日夜袭扰,我大隋也没法将大军旷日持久的驻扎在边疆。” 杨广说着,不住地点头。 然后他又看向众人,问道:“众将的意见呢?” 看到杨广的态度坚决,众人知道决战之事不容更改,便没人再故意讨嫌了。 杨广站了起来,手握佩剑,望着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众人没有人有异议,那就大军北上,直接跟突厥人决战。” “诺!” 之后,便是决战的部署。杨广决定由秦州行军总管长孙晟、原州行军总管崔弘度分领诸军,备胡关西诸州郡。 叠州总管慕容三藏领南路军出青铜峡;灵州行军总管段文振沿黄河北上,出磴口,两军南北夹击温池。 而杨广自己,则亲率十余万主力部队,直扑温池。 灵州总管府长史裴矩,总揽粮草事务。 而黄明远身为杨广的亲信,也是关键时候能够信任的部队,自然和他的亲军同在中军,护卫杨广左右。 杨广的这套排兵布阵,中规中矩。但看得出,他所图甚大,是要一口气吞掉步迦的主力,毕其功于一役。 而副帅杨素,则被杨广赤裸裸地无视了。 当然杨素行军几十年,征战无数,也不看不上这一次战功。而且他早就打定主意,这场仗完全交给杨广去打,省得杨广以后忌恨。 众将一一令名,杨广见布置完毕,遂转过身来,跟杨素说道:“杨太仆,灵州是我大军的大本营,事关重要,本王希望由太仆亲自镇守大营,以安军心。” “老臣领命。” 杨素知道杨广的性格,也是欣然领命。呆在灵州就呆在灵州,无论如何也就是这一仗的事情。 当然,杨广也投桃报李,杨素的儿子杨万项、杨积善都被杨广带到中军,准备帮他们刷点战功。 此时的杨广看着领命的众将,也心中大快,只等着领军北上,大杀四方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疑窦重重 送走了众将,杨广只留下了黄明远,这时候杨广的脸上已经难看起来。 杨广有些生气地问道:“明远,今日你为何不支持孤与突厥人在温池决战,你不知道这次大战对孤的意义吗?” 黄明远马上跪下说道:“王爷,非明远反对此战,而是此战要从长计议,明远担心,突厥人处有反复。” 杨广一愣,对于与突厥人的大战,杨广并不担心。突厥人的战力,在他的想象中是比不过大隋军的。当然这种错觉全拜黄明远出色战绩的影响,现在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了。 杨广只是从政治方面来考虑是战是和,却是忽略了单纯的军事方面。 “如何?” 黄明远心一横,便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王爷,我担心突厥人留了后手,此战没这么简单。” 杨广更惊了,这关系着太大了。 “王爷,我们一直获得的情报是突厥人的兵力不超过三十万。若是再减去幽州、河东、河西等处的突厥军队,步迦此时所有能支配的军队也就十几万人。凭这个数量,步迦绝对是打不过我军的。” 杨广点点头。 “但是步迦可汗为什么敢来?除非他有相当大的把握,能够击败我军。否则他再是孤注一掷,也不可能向注定竹篮打水的结果努力。” 杨广眉头一皱,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却是没有什么证据啊。” “不,王爷。我不仅有证据,还有两个。” 杨广愕然看着黄明阳。 “潜伏在北海地区的探子回报,铁勒诸部都在向南运动。那他们的目标是谁?铁勒诸部如此大规模的调动,我们都能获得的情报,步迦自是不可能获得不到。若是铁勒人的目标是突厥,步迦早返回漠北救他的老巢去了,还敢在这里跟我们相持。” 杨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明远的意思是这些铁勒人是冲着大隋来的。” 黄明远点点头,回道:“王爷,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步迦说通了这些铁勒人跟他一起南下。步迦出动了二十几万人不假,可我一直不明白还需要防守于都斤山突厥牙帐的他从哪来这么多军队。现在我明白了,他把铁勒人都调动来了,根本不需要在牙帐驻扎太多的兵马。” 这个情报其实不完全是黄明远推测的,北地的探子把此事查的不少,而且拔也古部、契骨部等部都已经到了漠南。 杨广的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点兵时的轻松,态度变得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杨广又问道:“那另一个证据呢?” “我本来获得的情报是幽州方向有五万大军,河东方向也有四五万大军,但现在发现,突厥人在这两个方向未必有这么多人。” 听到这,杨广“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明远,这可不是开玩笑,你敢保证都是真的?”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王爷,我们原本的预判是突厥人在灵州方向最多有十三四万人马,但现在估计,应该不少于二十万人以上。这支几乎纯骑兵的大军,在温池和我军决战,恐胜负难料。” 杨广站在那里,围在帐篷内踱步,口中念念叨叨。 现在的杨广不是担心,反而还是惊喜。若是一口气吞并了这二十万胡虏大军,恐怕他的威望能够和圣人比肩。 至于能不能做到,既然提前知道了胡人的想法,巧加利用如何不能胜利。胡人有二十万,自己除了长孙晟、崔弘度两支部队以及留守灵州的二万多大军,还有十五万多部队,当可一战了。 至于说隋军与胡人的战力比,被杨广彻底忽视了,灵州北、大同、阴山,这么多的大战,“一汉当五胡”可不是笑话。 杨广有些激动地说道:“明远,若是我军主力北进温池,吸引突厥人的全部主力向我军突击,而双方大战焦灼之时,原本在两侧的段文振部和慕容三藏部突袭其背后,奠定胜局。你觉得如何?” 黄明远一愣,平心而论,杨广的策略的确有可操作性。 “王爷,我军以十万骑步兵对战敌人二十万骑兵,太冒险了。” 杨广不以为意地说道:“怕什么,凭我军的战力,已经足够了。” 黄明远没有争辩,杨广在南方多年,对北方的大隋和突厥军队实力比,并没有很直观的认识。也是这两年,隋军屡屡大胜,让包括杨广在内的很多人都看不起突厥军队。虽然现在的突厥内战后,大批老兵丧失殆尽,但突厥人的战力绝对不容小觑。 黄明远想着,若是计策得以顺利实施,靠着骑兵和车阵配合,倒是自保有余。 “原本预设的是三路出击,同时夹击温池,但现在成了中路军单独大战突厥人。那南北两路部队,如何及时增援战场就成了一个关键了。” 这倒是个问题。 杨广沉吟了一下,说道:“可以跟段将军和慕容将军约定一个时间。现在是六月五日,就在十日之内,要求二军迅速进入预定战场,潜伏待命。六月十五日我军与突厥人在温池一带一决雌雄。” 看着杨广有些兴奋,甚至是癫狂的样子,黄明远没有上前劝他。 目前步迦没有出手,杨广的策略已经很稳妥了,虽然他很迷信隋军的战斗力。现在的杨广,包括未来的杨广,都是没有经历过挫折的极度自信。过度相信自己的力量,也痴迷于这种亲自上场的感觉。当然,未来雁门之役后,杨广对自己的迷信成了泡沫,反而转向了另一个极端,极度的自我否定,最终走向沉沦。 现在,如果杨广没有真正吃到亏,黄明远怎么劝他都没有用。 杨广兴致勃勃地去找裴矩、宇文述等人告诉他们自己的绝妙计划,只留下黄明远一个人在暗暗地担忧。打了这么多年仗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没有把握。 黄明远模拟步迦可汗推演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想到该怎么样消灭十余万隋军。无论如何,仅凭步迦可汗手中这些战力,是不可能全歼杨广大军的,反而有可能让杨广在温池地区撕破他脆弱的包围圈,那么他费尽心思,处心积虑地将杨广引到温池地区,目的又是什么呢? 现在的黄明远心里满是疑窦。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隋突初战 杨广经过大半夜的折腾,终于完成了对部队战略计划的调整。而第二日一早,精神抖擞的杨广在校场上击鼓聚将,誓师北上。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段文振的三万部队,慕容三藏的两万部队各自分别从南北进军。而杨广带领着权武、周罗睺、吐万绪、赵才、独孤盛、黄明远等将领一路北上,大军从回乐城西北渡过黄河后,沿着黄河西岸,经弘静、怀远、石咀山,穿过狭窄的贺兰山径(宁夏S301道),进入草原。 这时候的阿拉善高原还不是未来那个中国沙尘暴的重要源头,而是一片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的优质牧场。整个高原上密布着星罗棋布的海子,休屠泽(今白亭海)、居延泽(今居延海)······一条条水系,汇聚成一条条河流,滋润着这片丰美的土地。 阿拉善高原连接着河西、丰州和灵武地区,为中原至漠北、西域驿道的交通枢纽。是北方胡人攻击中原王朝西部地区的前进基地,也是中原王朝经营草原的必选之地。 这里原来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西海郡。唐武则天时期,安北都护府自漠北迁至额济纳东南的漠南同城。唐玄宗时期又设宁寇军,统领居延军务。 今日大军再次来到这片对汉、胡双方都有重要意义的地区,为了双方的前途、命运而决战。 入了夏的草原上,漫长的队伍在夕阳下行军,影子拖得悠长悠长。 大军出了灵州,一日行军约六十里地。带着大批的步军和粮草,速度倒也不慢了。若不是因为估量着突厥人有二十万,杨广倒是希望尽起数万骑军,直趋温池,但这么冒险的想法没人敢同意。 大军走了约六七日,才在离温池约五十里的地方驻扎了下来。大军用随行携带的大车将营地围成了一个刺猬大阵。步兵在外,骑兵在内,骑步相间,威胁着远处的突厥队伍。 步迦可汗早就得到隋军已经上钩的消息,摩拳擦掌,准备和隋军一战定胜负。 其实早在隋军出了贺兰山后,双方的交战已经从斥候部队开始了。数百里广阔的土地上,两边的斥候部队,进行着侦察与反侦察,包围与反包围,你来我往,双方打得不亦乐乎。 大约离温池有一百五十里地,步迦可汗的大将舍利设率领的数千突厥前锋便和周罗睺率领的隋军前锋部队相遇。双方大战一触即发,舍利设与周罗睺各自率领手下激战。 胡骑勇悍,往来疾驰,隋军久战不下。 周罗睺脱掉帽子,大吼道:“国家养兵,就在今日,如何不死战。”遂率轻勇二十余骑直冲虏阵,舍利设也被周罗睺的悍勇惊呆了。 因此隋军士气大振。双方短兵相接,从下午申时打到酉时,突厥兵伤亡惨重,士气大溃,遂逃之。而周罗睺率军紧追,斩首七百余人乃还。 周罗睺和突厥人的大战已经很清楚的说明突厥的战斗力远超隋军的想象,隋军以接近二比一的人数,差点被突厥骑兵击败。虽然隋军最擅长的强弓劲弩,车阵长矛并没有上场,但这也很说明问题了。 可惜这个结果并没有引起隋军的重视。众人都认为,破船还有三斤铁,步迦可汗怎么手上也得有一批精锐。 说到底,还是隋军胜了。旗开得胜,杨广等人也便不再担心突厥人的战力了。否则打了胜仗,反倒把自己吓住了,岂不让人笑话。 黄明远却是仔细地询问了当时的情景和战果,隋军伤亡一千八百余人,突厥人也伤亡一千五六百。虽然最后是突厥人溃逃,但照当时情景,若是突厥人数再多一些,隋军就要让突厥人翻盘了。 之后,突厥人又和隋军发生了几起遭遇战,但规模并不大,都是几百人规模的小型战斗,且都是隋军大胜。 隋军连战连捷,各自欢喜,反倒对接下来的大战充满了期待。 而黄明远却是更加地忧心,他担心这是突厥人的诱敌深入之计。但是突厥人的主力的确在温池,那突厥人到底在诱什么呢? 六月十五日,杨广预设的决战之日。 当日一早,双方各自列队相抗。双方二十多万大军,各自排开,密密麻麻,像蝗虫一样恐怕。 杨广骑在马上,望着远处步迦的大纛,露出了志在必得的面容。 而此时的步迦可汗也是欣喜,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周折,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双方分列一南一北,杨广倒是希望等到中午再打,好获得地形优势,也给在紧急赶来的两路援军多争取一下时间。但步迦可汗也是军伍生涯多年,如何能让杨广遂意。 双方列队完毕,步迦可汗大手一挥,前锋大将阿史那默哆贺便率领着前军万骑向对面的隋军发起攻击。紧接着,突厥人并不做试探攻击,而是将左、右翼部队全部押上。 黄明远远远地看着对面的突厥人,这阵势大约十二三万人,绝没有二十万,那剩下的部队去哪了? 杨广也没法再等了,大手一挥,战鼓“咚咚咚”地想起,步兵排着整齐的阵型踩着鼓点缓缓向前移动,骑兵压在两翼,是典型地步骑协同战法。步军前进了约百余步停下来,整理好队形。 双方相隔八十步,隋军阵后的弓弩手齐刷刷地抬起对准远处的突厥骑兵。指挥官一声令下,千万支羽箭立刻被射出,化作密不透风的雨刃向对面的突厥骑兵袭来。 马上就有中箭的突厥马匹摔倒在地,上面的骑士也顺着倒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安全了,身后疯狂的战马很快将他们湮没在黄沙中。 一排排的大黄弩和蹶张弩在无尽地嘶吼,如千万根獠牙一样吞噬掉突厥人的队伍。 离着隋军军阵还有二十步,双方之间近的都可以看清对方的脸了。隋军弓弩兵射完最后一轮空中打击,手持长矛的重步兵便对准了突厥人。 疾驰的突厥骑兵根本不敢减慢速度,所以只能直直地撞到隋军的矛阵上。用前赴后继的尸体,给后来人打开一个缺口。 步兵与骑兵大战是最震撼人心的,它是肉体与肉体的碰撞,更是速度和力量对抗的最佳体现。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大破步迦 见隋军军阵严整,这些突厥骑兵马上分散向隋军的军阵两翼杀去。因为步兵军阵转向困难,其两翼便是他的薄弱点。这时候得有两翼骑兵护持着步兵的左右肋部。 突厥骑兵马上缒着隋军骑兵缠斗,但还不能完全不管隋军步兵,因为这会使腾出手来的步兵将他们一个个分割包围、歼灭。 整个战场,惨叫声不断,不时地有断臂残肢蹦到你的脸上。这个时候,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比得就是看谁更有韧性。 看到双方完全混战在一起,杨广一挥手,前面的步兵阵地立刻空出大片的位置,隋军的杀手锏要上场了。 从隋军阵后冲出来的部队让整个突厥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支部队不是其它,正是在整个南北朝时期让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具装甲骑。 在这种预设战场的阵地战中,披坚执锐的具装甲骑往往可以充当决定性的突击力量。东、西魏之间的沙苑之战中,当时东魏军队多达二十万,西魏不足万人。处于“右拒”的“李弼等率铁骑横击之,绝其军为二队,大破之”。东魏主帅高欢落荒而逃,竟有七万人做了西魏的俘虏。据《周书·李弼传》记载,当时横断东魏军队的铁骑只有“麾下六十骑”! 这就是这种在固定战场上具装甲骑可以发挥的恐怖力量。 看到上千骑隋军的具装甲骑冲阵,突厥人大惊。中间的突厥骑兵立刻绕开隋军的冲击路线,向两翼快速移动。 若是隋军只有重骑兵,轻骑兵绕道两翼之后,便可以从后面袭击具装甲骑。但隋军和突厥人两翼步兵早就混战在一起,成了左右突出部,被隋军挤压向中间,突厥人的轻骑兵哪还能轻易绕得开。 具装甲骑加速不容易,但一旦提上速度,便是一辆辆的重型坦克,对着突厥人就以排山倒海的姿势碾压了过去,只留下一道道支离破碎的尸体组成的血路。 “王爷,直袭其中军吧!” 这时在杨广一侧的黄明远说道。 “步迦可汗军前至少有两三个万骑,数重防御,能冲得开吗?要不再等段文振部到达。” “王爷,若是段将军所部能到,现在早就到了。” 说着,黄明远又指着远处步迦可汗的旗帜,脸色凝重地说道:“王爷你看,突厥人的后阵在有序地往后撤,突厥人要跑了。” 杨广一愣。 “仗才打到这个时候,步迦可汗如何要跑。” 虽然不知道步迦可汗的用意,但是杨广也不能放任突厥人主力北逃,忙领黄明远率领部下骑兵和中军三千精锐,直袭步迦可汗中军。 这时候对面的步迦可汗见日头转南,知道打到这个程度,该考虑诈败的问题。 他本来还有一丝幻想,如果今日在这里他们可以直接击败对面的隋军,便不用再折腾太多,而是直接杀向灵州平原,突袭关中。但今日隋军的战力让他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突厥骑兵经过这么多的内斗,要想恢复全胜时期的战力,需要时间。 虽然步迦可汗手中还有骑兵主力没有动用,但对面的隋军光靠弓弩手、长矛阵就压制的突厥勇士死死地。而对于隋军的骑兵,步迦可汗永远不会忘掉去年的灵州北之战周罗睺骁勇的身影。 步迦可汗准备有计划的撤退,还要让对面的隋军认为自己是打不过想逃了。 可是黄明远如何那么容易就让步迦可汗的中军撤走。 自接令后,黄明远将中军突骑军队一分为三,黄明辽、宇文成都、刘云芳各领五百铁骑,成“品”字状,列锋矢阵,直冲突厥人中军。而黄明远自引三千余骑于后,缒前军而进,随时支援。 无论是黄明远所部还是杨广给他的精骑,几乎都是隋军最精锐的部队。之前整个战场中心本来就被具装甲骑碾压开了,这时候一片空旷。隋军放开战马,提上速度,马上就杀入对面的突厥人军中。 “黄”字大旗迎风飘扬,很多当年从大同逃回去的突厥老兵看到这面旗帜就吓得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马上,黄明辽在最前面,马槊一扫,挑飞一名胡将,冲入突厥人阵中。后面的士兵赶紧跟上,沿着缺口向内突进。 黄明辽左突右进,挺身陷阵,万人辟易,手中马槊挑出一条路来。阵后的步迦可汗见此一惊,忙令手下将领去堵上缺口。 突厥士兵一拥而上,黄明辽马槊不得用,左手抽出腰间钢鞭,照着众人乱砸,混乱中不知打死了几人。 突厥猛将也库克,见黄明辽悍勇,众皆不能挡,提着弯刀就向着黄明辽冲去。黄明辽这时正挥鞭乱砸,听到耳边刀风至,双腿夹紧马腹,侧身弯腰躲过横切过来的弯刀。腰部用力一挺,便再次立了起来,手中钢鞭却是趁势直削上去,竟然将偷袭他的敌将连脑壳都削掉一半。 也库克来不及惨叫一声,就掉落下马,踏成了肉泥。 这时的黄明辽,挥槊猛砸,已经杀透了突厥军数重,离步迦可汗只有几十步远。 步迦可汗见此大惊,忙令帐下第一勇士忽牙阿上前据敌。忽牙阿身材魁梧,高达一丈二,手持一杆重型狼牙棒,像野兽一样低吼着冲了上来。 黄明辽见小山一样的怪物冲向自己,忙拿槊去挡。双方兵器撞在一起,发出“铛”的巨响,黄明辽手一震,长槊几乎脱手。 见对方力大,黄明辽也不和对方硬碰。手中马槊如怪蟒探山,蛟龙出海一般,左挑右刺。忽牙阿只是力气大,单论技巧,差黄明辽远了。他被杀得手忙脚乱,抵挡不住,受伤了好几处。 被血腥味刺激的忽牙阿也发了狂,于是不分青红皂白,照着左右一通乱砸。砸不到黄明辽,身旁的突厥人却是糟了大秧。 黄明辽借着身体轻灵,提着长槊,便打马向一侧而行,忽牙阿在后面紧追不舍。忽然黄明辽回身长槊横扫,正中了忽牙阿腰间。忽牙阿疼的像野兽般惨叫。 见此良机,黄明辽立刻放慢马速,腰部用力,向马背上躺去,趁其不备,挥起钢鞭就照其后脑砸去。忽牙阿脑壳虽硬,也抵不过钢鞭,瞬时脑浆迸裂,翻身落马,死得不能再死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大幕拉开 黄明远在后边远远的看到黄明辽突了进去,担心黄明辽有失,也拍马急赶。离着步迦中军约有一百八十步,黄明远拿出铁弓,一箭射向步迦可汗的中军大纛。 铁矢飞过,大旗折断。 见此,突厥人更加混乱不堪。 步迦可汗在后大惊,忙呼喊着众军撤退,但哪还撤得走。假败退变成了真大溃。 黄明辽上前就要追杀步迦可汗,数百名金狼卫士拥了上来,挡住了黄明辽的去路。这才给步迦可汗逃离战场赢得一点时间。 眼见突厥军大乱,前军被隋军死死得咬在战场上,不能得脱。为了保住大部分主力,步迦可汗也只能壮士断腕。 前军大将阿史那默哆贺受命带领着数千骑兵反向冲向了隋军,牢牢地拦住了隋军追击的方向。 隋军此时气势如虹,但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迅速击破阻击的突厥军,扩大战果。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突厥主力逃走,只得围着默哆贺的大军猛攻。默哆贺守在战场,左右支撑,渐渐势弱,身边仅余千余骑。 隋军几路并发,突厥军大溃。面对隋军的猛攻,默哆贺终不后退一步,竟战殁于军中。 当然,默哆贺的死为撤退的突厥大军关上了一扇安全的大门。等到隋军摆脱了战场上突厥人的阻挡,步迦可汗率领着突厥主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各路大军一路追赶,向前突击了几十里,终没能追上突厥大军,斩首约七千余骑才回还。 整场战斗超乎寻常的顺利,让黄明远都感到吃惊。毫无疑问,虽然步迦可汗的贸然撤退有问题,但最后的全军大溃的确不是骗人的。 杨广让人组织力量打扫战场,漫山遍野的缴获和铺满整个草原的突厥人尸体,向人们展示了他赫赫的战功。 杨广似乎有些爱上这种感觉了。 整场战斗唯一有遗憾的就是段文振和慕容三藏都没能够及时赶到战场。若是二人能够更快一些,从两翼夹击突厥人,堵住步迦可汗北逃的路线,那么战果会更显着。 杨广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并不赖段文振和慕容三藏二人,二人已经尽力在向战场赶了。 事实上,因为步迦可汗随时准备要跑路,反而将部队拉得很长。又为了在逃跑时不被隋军追赶上,所以步迦可汗在两侧五十里左右的地方各布置了一支部队,以求达到阻击隋军的目的。而正巧这两支部队挡住了隋军南、北路军增援主战场的脚步。 很快,慕容三藏击溃了对方的拦截部队。但突厥人败的太快了,他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最后的决战。 杨广这时候打了胜仗,心情便格外的好。看着惊人的收获,也没有治慕容三藏二人失期的罪,毕竟仗打胜了,怎么都好说。 此战,大隋杀伤突厥人两万八千余人,斩首一万一千余骑。缴获牛羊一万五千头,马四千余匹,其它物资、财宝不计其数。 此战堪称隋朝建国以来对战突厥人少有的大捷。 跟当年项羽击破秦军一样,力排众议、坚决主战的杨广此时光环加身。众人各自畏服,莫敢仰视。 无数人上前围着杨广进行宫闱。眼看着杨广就要成为新的太子了,这群人怎么能不上赶着巴结呢。 战前,极力劝杨广出击的宇文述也抖起来了,一副得意洋洋地拍着黄明远的肩膀说道:“黄将军,年轻还是要多学点经验。” 却是一副令黄明远作呕的样子。 当然宇文述也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是高看了黄明远,什么“天之骄子,一代名将”,全是吹得,根本名不副实。 很多人也抱有同样的想法,认为黄明远有名无实。至于说今日黄明远率军击破突厥最精锐的金狼卫士,杀透突厥主阵,几乎阵斩步迦可汗的事情,便被众人选择性的忘记了。 当然这只是很多人为了打压黄明远的一种做法。包括元寿等人都清楚,今日黄明远在战场上,以点打面,另类的锥型阵破敌,还能以少胜多,及时打开局面,才是如此盛大战果的主要原因。 跟这个时代的人喜欢一五一十的布置不同,黄明远格外喜欢三三制战术。每伙十人,除了负责协调指挥的火长,其余九人,被他分成三个战斗小组。每个战斗小组三人,为便于相互接应,一般排成三个梯队。 战斗小组进攻时,两名士兵在前,一人在后,三人战斗小组呈三角进攻队形,每名士兵分工明确,进攻——掩护——支援。三个战斗小组组成一个战斗伙,三个战斗伙组成一个战斗群,进攻时呈“散兵线”队形展开。 战斗展开时士兵根据火长指令随时变换战斗队形,无论是骑兵作战还是步兵作战,在进攻突击中,都是无往不利。 其实此战打得越顺利,黄明远心里就越担心。黄明远可以肯定,今日的步迦可汗是留有余力了,而且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突厥人精锐并没有出现。当然可能最后出现的大溃不在步迦可汗原先的计划中。 但是近三万人的损失,明明白白的出现在那里。这个时候,你告诉谁步迦可汗是拿他们当诱饵来钓隋军,他都得喷你一脸。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会傻到拿数万精锐当诱饵的?否则就是真把隋军引到陷阱了,他又拿什么来消灭隋军呢。 黄明远陷入了为难。一方面他很信任他的战场直觉,突厥人一定有问题;另一方面,他没法解释今天的大胜原因,所以他的劝说杨广不会听。 杨广本来很相信黄明远的判断,战场上也专门留了一手。一方面集中上千具装甲骑埋伏在中军里,专门对付突厥的中军冲阵骑兵;另一方面还预设了上万精骑在阵后,准备在相持阶段,从后方两侧包围突厥人。这么做就是怕突厥人耍什么阴谋诡计。 但现在,杨广有些动摇了。 步迦可汗今日的举动,说明他们准备的并不充分,而且突厥人对隋军充满了畏惧。他任务黄明远是过分高估了突厥人的实力。要知道今日黄明远靠五百铁骑就击穿突厥金狼卫的事情,就是突厥人的战力远逊于隋军的铁证。 杨广觉得这就是天赐良机,上天要让他在登基之前,就扫平突厥这个祸患。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不容小觑 然而整场战役的情况远远没有杨广想得那样顺遂。 到了傍晚,段文振还是没有到达汇合地,杨广开始担心起来。他就怕西进的段文振遇上溃逃的突厥大军,到时候以段文振的力量很难击败对方庞大的兵力。 为了迅速找到段文振所部,杨广命令黄明远、赵才、独孤恽三人各率一部骑兵向东北方向寻找段文振。当然若是同时也能找到突厥军的主力就更好了。 黄明远得令之后,立刻调集一千五百本部骑兵出营。考虑到磴口在温池的正东北,若是段文振遇敌则会往南,所以黄明远便往东方略偏北的方向而去。 这时候众人还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段文振早就陷入了大麻烦中。 当日,段文振领三万精锐出灵州后,沿着黄河向北一路到达磴口。当时为了保证粮草的转运,隋军便在石咀山和磴口各设置了一个粮草基地。其中磴口粮站是杨广为了北上追击突厥人所设,囤积了约二十万石粮草。虽然在黄河东岸,但有些过于突出靠前了。 为了绕道磴口,段文振所部位置过于向北。等到度过黄河后,段文振向西北而去。准备大迂回至狼山西南的突厥大军的后方,再掉头向南,直击突厥军背部。 可行了不到百里,段文振所部就遇到了一样向磴口方向进军的突厥大军。原来早在大战之前,步迦可汗就命令自己的侄子阿史那里都沿黄河进军,奇袭灵州石咀山,断绝隋军的后路。 正巧双方在纳林湖西面三十里处相遇。本来双方都是要绕道突袭对方的,没想到撞个正着。这时候,双方都措不及防,只得开战。 隋军和突厥人兵力相当,又没有时间布置防御,只得压住阵脚,稳守大阵,立刻就落在了下风。靠着隋军的强弓硬弩与环形车阵,勉强可以抵挡得住突厥骑兵,但同时也限制住了隋军的机动性。 段文振两次组织突围,但都被阿史那里都挡住。 为了迅速围歼段文振所部,阿史那里都利用轻骑不断地冲击隋军的两翼,企图消耗隋军的士气。约到了傍晚时分,双方激战近四个时辰,突厥军见久攻不下,遂撤围而走。 段文振见突厥军北撤,不敢久留,一面继续监视对方,一面立即提所部向西南方向,准备避其锋芒。 没想到所行不过五六十里,正欲突厥军主力。 原来阿史那里都见隋军久攻不下,怕暴露了自己偷袭的目的,遂决定诈作退兵,引段文振突围。但段文振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定会严密监视阿史那里都的部队。若是突厥军企图在半路围歼这股隋军,很可能又跟之前一样,咬上一个刺猬壳。 因为之前步迦可汗在两侧五十里左右的地方各布置了一支部队,好方便撤退。阿史那里都便秘密招其将阿里扎,准备使其提前在隋军突围路线上埋伏。自己则撤退一段距离后便尾随隋军,双方前后夹击。 急于脱身的段文振果然中计,刚脱离了险境,就一头扎入了突厥军的埋伏之中。 段文振毕竟是老将,一看对面出现近万骑兵,就知有警。这时又听斥候报后方突厥军队追来。 为了不被突厥军合围,段文振当机立断,即令其弟段文操率敢死队,挺矛策马,冲入阿里扎军阵中。自己则挥中军继进,往来冲杀,企图快速击破阿里扎军。 阿里扎也是突厥名将,虽然兵少,但知道阿史那里都正在赶来,便不与隋军浪战。只是紧守军阵,隋军但有转移,便咬住不放。隋军回身攻击,阿里扎又不与其决战。 双方相持大半夜,段文振始终没能甩开阿里扎。这时阿史那里都的大军也已经赶到,和阿里扎一起从后方两侧对段文振的大军发起猛烈攻击。 段文振所部大战了一天一夜,筋疲力竭,早就饥渴难耐,失了锐气。这时又遭打击,见突围无望,军心涣散,陷入崩溃。段文振这时候勉强维持大军编制,也不敢再妄想安然撤退。只能率领能战的骑兵加快速度,而落在后面的步兵则完全无能为力了。 硕大的残兵阵势阻挡了突厥军的追击,段文振也趁机率领着剩余的残兵慌不择路的狂奔。 阿里扎追击了隋军近一日,沿途斩杀隋军不计其数。眼看离温池已经不远,又收到从步迦可汗处退兵的消息。阿里扎知道主力在温池惨败,对面隋军的大部正等着自己,不敢再追,只得返回。 阿里扎的返回让他躲过了一劫,因为这个时候黄明远的搜寻队伍离段文振所部只有一二十里路了。 侥幸逃得性命的段文振遇到黄明远,这才算是平安。黄明远率部在沿途收拢隋军溃军,总共也只得三四千人。 段文振的大败令整个隋军大吃一惊,犹如一盆凉水一样泼到了众人火热的心头。全军三停折了两停,回到温池大营的段文振军不到一万三千人,还个个带伤,军械、物资几乎全部丢失,灵州军几乎被打残了,要想重建需要很长的时间。 对于整个战况,段文振倒也没有夸大其词。然而这种结果更令众人难以置信,没人会想到隋军与突厥人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还惨败至斯。 第一次有事情为这次大战蒙上了阴影,终于有人开始考虑突厥人的战力到底如何。 因为段文振是杨坚的爱将,更是杨坚重用之人。杨广没有直接将其问罪,而是将段文振撤职,然后令其在军中戴罪立功,算是给了段文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时候,因为突厥人的情况又出现了反复,元寿等人又劝杨广率军撤回灵州,等待突厥人消息,再做打算。 但隋军一胜一败,虽然打得步迦可汗很狼狈,但其实隋军也没占到便宜。杨广自问这样的结果是没办法回去和杨坚交代的。所以他坚持不撤军,决定要继续向前,搜寻突厥人的主力,一举击破对方。 杨广认为段文振的失败主要是在战斗中,隋军没有展开阵型,庞大的步军反而成了累赘。而自己军中骑兵充足,向北稳稳前进,根本不惧突厥人的突袭,也不会无法发挥步军的优势,因此杨广仍然对自己是信心十足。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鱼儿上钩 当然,在隋军众人在隋营各有心思的时候,此时手里拿着部下统计的战损数据的步迦可汗,心都在滴血。就这么一仗,两万多人就没了,要是再打几仗,自己就真成光杆司令了。 今天的战斗,步迦可汗设计的很丰满。 对于此战,步迦可汗本来预备了两套方案。一套就是突厥军假败退,引隋军上钩,用假的埋伏点引诱隋军进入真的埋伏点;另一个就是假戏真做,若是隋军战力真的不如突厥,步迦可汗不介意直接在战场上击败隋军,沿着历代祖先走过的路线,饮马黄河。 可惜现实给了步迦可汗重重地一击,他的第二套方案还没有实施就夭折了。 隋军的战力太强了,黄明远那夺魂的一箭现在还让他头皮发麻。 此战唯一的亮点在侄子阿史那里都那里,击破了隋军一支主力,斩首上万,算是勉强振奋了一下军心。但同样随之而来的,便是原本准备包抄隋军后路的这支部队已经暴露了,为了防止隋军看出端倪来,加强石咀山的防御。步迦可汗只得放弃这步计划,命令阿史那里都返回中军。 此战突厥中军主力骑兵伤亡惨重,说好的假败退,却成了真溃逃。不仅让突厥人措手不及,也真真正正地蒙蔽了隋军,让隋军再无忧虑,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坏。 随着第二个方案彻底报销,步迦可汗再无其他选择,只得准备进行第一个方案,将隋军放入草原,关门打狗。 而这时杨广的野望则是,一举兵发草原,平定突厥。 两人不约而同地准备再次决战。 而战场就在草原上的某处。 ······ 为了速战速决,杨广将部下分成数路,准备沿途追击溃逃的突厥人,凭此来找寻突厥人的藏身之地。 这一日,一支隋军队伍在温池正北的地方,击败了一支突厥斥候部队,俘虏了对方的苏尼阿史德扎伊尔。 突厥的本部其实是阿史那部与阿史德部两个联合组成的,相较于更知名的阿史那部,长期与阿史那部联姻的阿史德部并不出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突厥体系中不重要。阿史德家族在突厥的地位其实可以参照辽国的萧氏一族,蒙古人的弘吉剌部,都是固定的可贺敦一族。 扎伊尔算是后族一个地位不低的人物,他的被俘令杨广异常欣喜。 突厥人的人员、牛羊马匹众多,转移速度并不快。但在茫茫草原上,也没个参照,隋军只能跟在突厥人身后转圈子。 步迦可汗似乎是准备在前面钓着隋军,然后准备力量反攻。隋军几次追击都被断后的突厥军给击退。 现在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有了突破。 被俘的阿史德扎伊尔似乎是对中原皇帝天然畏惧,见到杨广纳头便拜。不仅争着做带路党,还希望杨广能够给他一张隋朝户口,当然最好再有张长期饭票。 杨广等人倒是很相信这个扎伊尔,毕竟这时候天朝的地位还是无限高的,很多人以加入天朝国籍为荣。直到盛唐,无数加入天朝的胡将比本土将领更加忠诚。不久后还有西突厥特勤阿史那大奈来到隋朝便不走了,后来还成了唐朝的开国功臣,改名史大奈。 对于扎伊尔的弃暗投明,杨广也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恩遇有加,赏赐不断。毕竟他还要靠扎伊尔帮着去找到步迦可汗。 杨广认为随着隋军的大胜,扎伊尔的例子将会越来越多,现在树立起扎伊尔这个典型,将会有利于隋军今后在草原上的统战(招降纳叛)工作。 对于杨广询问步迦可汗的情况,这个扎伊尔倒是聪明人。毫不隐瞒,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根据扎伊尔的说法,步迦可汗的主力就在温池北面三百里的地方驻扎,而他也正在全力收揽失散的队伍。 不过步迦可汗经此大败,实力大损,诸部都不愿意再继续打下去,没有办法的步迦可汗也只得准备北撤了。隋军如果现在进攻,必然可以轻易获得大胜。 对此说法,杨广一惊。自己还准备大破步迦可汗主力,怎么能让突厥人都跑了呢。 为了能够尽快追上步迦可汗,杨广便以扎伊尔当向导,照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前进。 ······ 这个时候,在靠近黄河的地方,有一支大队的突厥骑兵正在星夜兼程,沿着狼山西侧向东南方向进发,目的地则是南方的石咀山,大隋统帅杨广大军的屯粮之地。 这支部队正是之前被步迦可汗派遣的直袭石咀山的阿史那里都大军。 经过和段文振的一场大战,里都所部收获颇丰,缴获了大批的隋军制式兵器和装备物资。看着堆积如山的强弓劲弩,对于攻破石咀山,里都更有信心了。 里都所部修整了约半日,便继续向东南出发。很快这支部队已经到达了烟波浩淼,鸥鸟盘旋的纳林湖畔。 这时打马前行的里都忍不住地得意。他已经知道了温池之战突厥大败,只有自己获胜的事情。里都盘算着,现在突厥名将凋零,自己算是其中当之无愧的领头羊了。此战结束之后,自己怎么也得被封个叶护了吧,要是能成为东突厥的小汗就更好了。 “特勤,大汗有急报。” 这时有北面来的信使疾驰到里都的面前,还带来了步迦可汗的最新军令。 里都还以为是步迦可汗发来的嘉奖,兴冲冲地打开信件,没想到上面却是要求他立刻返回中军的命令。 这令里都极为不满。回了中军,他就失去了独立领军的机会,说不定还会将此战大部分的战利品分给步迦可汗。而且通过审问隋军的战俘,里都得知,此时的他离隋军另一个屯粮点磴口只有六十里的距离。 里都将信件还给信使,说道:“你回去给大汗说,我军已经到了磴口,前军已经和隋军交上手了,回不去了。等我破了磴口,再行回转。” 信使满脸的无奈,不住地劝说里都道:“特勤,这是大汗的命令,他说您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里都不以为意地说道:“大汗是我的叔父,他还能怎么着我。” 里都将信使丢给部下,自去准备进攻磴口的事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杀鸡儆猴 里都不顾信使的劝阻,一意孤行的要去攻打磴口。而此时的步迦可汗还在狼山的东北部地区,一边蛰伏待时,一边压制众人。 预期的一场小败给了步迦可汗一个重大的打击,除了部队伤亡惨重,损失巨大以外,对步迦可汗的威信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有人都对此战的胜负表示怀疑。 可是这个时候,步迦可汗还不能将他的打算公之于众。只能一边诱导众人,一边强力压制。 “大汗,臣以为我们最好还是北撤,否则等隋军来了之后,恐怕就晚了。” “大汗,再不走,那些铁勒的狼崽子们,恐怕又得反了。” “大汗,听我们的,赶紧撤吧。” ······ 面对群情激愤的众人,步迦可汗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压制住这群人多久。毕竟他虽说是这群人的共主,但若是所有的族长一起联合起来,他也不可能独自与众人对抗。 这个时候,他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扎伊尔身上,同时希望杨广的大军能够快点赶来。 东线传来的消息很不好,步迦可汗这个时候快要被里都气炸了。里都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不顾自己的命令,擅自主动攻击隋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匆匆的将他调回来,他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暴露了吗?甚至引起了隋军的注意。他难道要毁了这次大战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掩饰突厥军的意图。里都倒好,不仅不知道隐藏,还选择主动攻击隋军。 是否撤军的争论持续了好几天。 看着底下各部族首领或是嘲讽、或是嫉妒、或是期望的眼神,步迦可汗知道,这些人就盼着自己跌一个大跟头呢。步迦可汗发誓,此战胜利之后,自己一定好好地处置他们。 “大汗,大汗!” 忽然一个年轻人闯进了议事大帐,来人正是里都。 里都开心地说道:“大汗,我率大军奇袭了磴口,将隋军存放在那里的二十万石粮草全都抢了回来,这回杨广这个狗崽子恐怕是没有粮食了,看他还敢再向前。哈······” 步迦可哈眉头一皱,问道:“里都,你不知道,这里是可汗的中军大帐吗?” 里都一愣,知道叔父生气了,马上跪下说道:“末将里都拜见大汗。” 本来里都还以为步迦可汗是意思一下,但步迦可汗却是没有让里都站起来,而是冷冷地问道:“我给你的军令是什么?谁让你攻击磴口的?” 看到步迦可汗发怒,跪在地上的里都脸上的汗都出来了。长期受到步迦可汗威压的他这时候哪还有之前的得意劲。 里都结结巴巴地说道:“大汗,这磴口的军粮关系着杨广小儿的行军,我攻击磴口也是为了大突厥。” “为了大突厥?大突厥不需要不准军令的人。” 步迦可汗冷冷地说道:“里都不遵大汗谕令,擅自用兵,给我推出去砍了。” 里都和帐中其他人都愣住了。 马上一旁的大将舍利设就站出来说道:“大汗,里都特勤多立功勋,又忠心耿耿,您就饶了他吧。” 步迦可汗摆明了要杀鸡给猴看,怎么会听舍利设的话。 “若是都像他这样不准号令,那仗还怎么打,推出去。” 这时的里都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他绝不怀疑自己的叔叔会不会杀他。所以里都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道:“叔叔,里都错了,您饶了我吧·····大汗,你不能杀我,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你不能杀我······大汗,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的······” 步迦可汗丝毫不管里都的求饶和威胁,直让附离赶紧行刑。 附离将挣扎着的里都推了出去,很快就听到一声惨叫声,接着附离便托着里都的人头进来了。 步迦可汗浑不在意,手一挥,就让附离出去。 “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这时众人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散漫,各自正襟危坐。毕竟步迦可汗连自己的侄子都敢杀,他们还能比里都跟步迦可汗更亲近了。 看到步迦可汗这么残忍霸道,原本还准备着有什么小动作的各族族长,这个时候只剩下了畏惧和惊慌。他们更害怕步迦可汗将屠刀斩到他们头上,哪还敢再劝步迦可汗退兵。至于心底的小心思,更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这时步迦可汗却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接着说道:“众位,我们大突厥人少,他们隋人人多。但隋人是鬣狗,我们突厥人却是苍狼。鬣狗怯懦,苍狼勇猛,单个的隋人见到我们只会战战兢兢。可是若是我们不能团结起来,而是各行其是,没有了头狼的带领,突厥的勇士们不得四分五裂吗?要是那些鬣狗们扑了上来,我们还怎么对抗······” 步迦可汗一番即兴演讲,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步迦可汗的亲狗腿子安修仁站了起来说道:“大隋那边倒是都是美女、财富,只有跟着大汗走,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而另一个狗腿子吐如古罗也说道:“大汗带我们寻找财富,如我等之父母,若有人敢三心二意,我等必杀之······” 一些步迦可汗的亲信和墙头草纷纷发誓效忠,勉强从场面上,倒是有些同仇敌忾的样子。至于是真是假,只能看个人的心思了。 但凭借着里都这颗人头,步迦可汗勉强又再次将这个要崩裂的联盟糅合在一起,但若是步迦可汗再失败,他就是杀再多的鸡,也不管用了。 现在步迦可汗真的是赌上了一切,若是他真的败了,恐怕就连阿史那部落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众人纷纷离去,只留下步迦可汗和狗腿子安修仁在这里。 步迦可汗有些烦愁的对安修仁说道:“等会,你去找块皮子,把里都特勤的尸体裹上。等我们进入关中了,把尸体放在马上,让里都特勤也跟着进关中。这么多年了,里都每一次打仗,都是冲锋向前的,这次也不能向后走。” “是,大汗。” 安修仁赶紧出去了,只留下眼角有些泪水的步迦可汗。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请命押粮 磴口遇袭,二十万石军粮被夺的事情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了原本还踌躇满志的隋军头上,瞬间就将他们的热情给熄灭了。这时候,有理智的人才想到,似乎现在对面的突厥人好像无处不在,他们原来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这件事情比之前段文振遇伏一事更令人担心。 现在众人最大的担心是磴口遇袭是个偶然事件还是突厥人本就计划好的,若是突厥人本就计划好了,那这次追击还真得要慎重考虑。 眼看大功就在眼前,要众人放弃这份几十年难遇的大功,众人也并不愿意。只能或是暗自祈祷,或者麻痹自己,突厥人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黄明远却是坐不住了。 他想到了隋军唯一的一条缺点,那就是突厥人越往北,隋军的战线拉得越长,补给就越困难。漫长的大草原上,若是突厥人盯住了隋军的补给线,跟隋军打游击,那乐子可就大了。 黄明远不准备再跟着杨广行动了。这样做虽然安全,但极大地限制了自己的独立性。 黄明远准备向杨广单独请命。 当日傍晚,黄明远来到杨广的帐中。 “王爷,我大军北进,茫茫草原上,只有一千骑兵领着两千步兵和两万役夫押送粮草,危险实在太大了。明远请求您派我前往石咀山押运粮草。” 杨广一愣,黄明远是他的嫡系心腹,哪有安排嫡系主力部队干这种杂活的, “明远,你要慎重,押运粮草可是个苦差事。” 黄明远倒是很坚定地说道:“王爷放心,明远一定保证将粮草及时送达。” 这时杨广来了兴趣,想知道黄明远为什么一定要去押运粮草。 黄明远看着杨广,心一横,便准备全都说出来。 黄明远跪禀道:“王爷,我认为对面的突厥人会在我军粮道上做文章,甚至有可能会直接突袭石咀山粮仓,所以准备提前去保护粮道。” 杨广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怎么可能,明远多虑了。” “王爷,若是明远多虑,突厥人又怎么会奇袭磴口呢?” “磴口太靠近北线,又没有主力军队防护,突厥人袭击磴口也说得通。但我军在石咀山屯粮,与突厥人相隔近千里,你说突厥人是如何能够绕过我军数百里的前沿防线,进入我军后边的。而且现在我军马上就要追上步迦了,只要决战胜利,突厥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用处。” 杨广倒不是看不到粮道的问题,但是他仍然认为自己击垮步迦可汗就在这几天,单凭军中存粮与温池缴获,也足够他使用了。 他还巴不得步迦多路分兵。石咀山易守难攻,又有数千精锐防御,短时间内突厥人根本打不过,而兵力分散的突厥人,想来更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黄明远知道劝不动杨广,便说道:“王爷,虽然突厥人袭扰我粮道影响不大,突厥人也不可能拿得下石咀山,但是若是再有类似磴口事件的发生,一定会大伤我军士气的。战后我军也得在灵州长期驻扎,若是将囤积的粮草都消耗一空,恐怕不利于今后的作战。” 杨广点点头,磴口的损失他也心疼,却不能表现出来。 不过杨广还是不愿意黄明远离去。他觉得黄明远跟在自己身边,所能获得的战功要远比押运粮草能获得的多。黄明远只有多多积累战功,才能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来帮助自己。 “让你去押运粮草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你若是不放心,孤派其他人去就可以了。” 黄明远看这情况,非得下重力了,便跪下说道:“末将蒙王爷信赖,委以重任,但今日粮道之事,明远的确心里忐忑。明远此去,若是粮道无事,自然好,王爷也能旗开得胜。若是突厥人真的胆敢犯我石咀山,明远必拼死力战,誓保我粮道无忧,保王爷北上决战无忧。” 看到黄明远说得如此情真意切,黄明远杨广也知道黄明远心意已决。其实对于黄明远的能力,杨广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明远既然一再坚持,杨广也对战事产生了一丝担心,便不再阻止黄明远前去,也算是给此战添了一份保障。 “既然你心意已决,孤也不拦你。但你记住了,区区粮草,都是小事,即使有胡虏,待本王平定步迦之后,也会回师扫平这些宵小,你自己要当心。” 杨广的一句话,让黄明远又想起了当年的恩义。当时自己第一次随军出征时,杨广也是这么谆谆教导自己的。若不是今日再见杨广的嘱咐,这些前尘旧事,恐怕自己早就忘光了吧。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便带着自己本部五千人马往回赶。而原本负责押运粮草的独孤盛的三千部队也被杨广交给黄明远指挥,而独孤盛则自是回杨广身边待命。 至于在石咀山卫戍的车骑将军王辩也交由黄明远统一指挥。 黄明远因此率领三万多人,浩浩荡荡地返回石咀山。 军中有疑虑者,还以为黄明远得罪了杨广,被贬去押运粮草。只有慕容三藏、周罗睺这些老将,才知道晋王终于被黄明远说通,开始注意突厥人的打算了。他们有也放下了心。 其实磴口的事情很明显,包括杨广在内的多人都清楚了步迦可汗的打算,众人也都了解隋军的软肋是粮草。 若是没有温池之战的缴获,杨广自然是死死地看住自己的粮道。 但现在,隋军光靠缴获与积蓄,便足以应付之后的作战。所有将领也都相信了突厥人旦夕可下,击破了步迦可汗,他们还缺牛羊吗? 还有人暗暗认为黄明远有些傻,只知道硬充好汉,什么保护粮道能比阵前立功更重要的。但黄明远自是不闻不问,率领大军直向南而去。 黄明远清楚,现在步迦可汗手中的大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而在前方,自己所要面对的部队还不仅仅是一股突厥骑兵。黄明远已经分别写信给长孙晟和崔弘度二人,请他们提防突厥游骑。长孙晟还好,对自己比较信服,会格外重视北面的偷袭之兵。而崔弘度就不好说了,虽然他是杨昭的妻伯,但为人性严酷,又出身高贵,未必看得上自己的建言。 黄明远已经将手上所有的斥候全都撒出去了,就是为了提前做准备。军中三千铁骑,勉强也能和胡虏一战。 骑在马上的黄明远极目远望,看西边黑云密布,风雨就要袭来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运粮设伏 离开大营,大军一路向南。 此时这里还不是后世的巴丹吉林沙漠,沿途不时有星罗棋布的海子,尽是绿草如茵。 黄明远大军车马众多,不便防御。为了稳住阵势,黄明远让黄明祯和张长逊二人各自领骑兵护住左右翼,自引中军将役夫护在中间。众人沿途尽是衣不卸甲,马不解鞍,全副武装地前进。 很多原来的押粮官兵对此并不以为然,这里是大军的腹地,突厥人就是飞也不可能毫无踪迹的来到这里,用得着这么小心谨慎吗? 现在正是六月天,草原上也是烧的火热。众人各不耐暑,对黄明远的安排议论纷纷。 原本是独孤盛的副将的刘长恭忍不住黄明远这番折腾,瞅了个机会便向黄明远建言道:“柱国,这大白天的,安稳得很,何必让士兵全身着甲,不仅热得很,还走不快。是不是让士兵们宽松宽松······” 看着黄明远狠厉地眼睛,刘长恭根本不敢再说话。 这刘长恭也感觉自己倒霉得很,都是禁军出来的,人家都在前边抢功劳,自己却只能在这里押运粮草,干个闲差。 这还不算。 自己倒了八辈子霉,碰到这么个黑面阎王,可恨得很。哪有这么对待部下的,诅咒他打个败仗。 “呸呸呸!”忽然想到自己还在黄明远的麾下,黄明远若是打了败仗自己如何是好,赶紧吐口。 刘长恭狼狈的回了军中,马上有部下上前询问道:“将军,咋样啊?” 刘长恭吐了一口吐沫,不屑地说道:“呸,老子还没说完,他就跟老子刨了他家祖坟样。我给你们说,这几日都给老子老实点,别让那阎王寻到岔子,否则出了事我弄死你们。呸!真晦气。” ······ 黄明远自是不在意刘长恭这边的事情,晋王给他的这三千士兵都是河洛兵,往日里都是养在长安充门面的。多少年没打过仗,也就只能押运些粮食。而且这些河洛兵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军纪也不咋地,黄明远根本没准备用上他们。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麾下这五千丰州老卒。 刘长恭这个人,黄明远也知道。弘农刘家人,不算什么大家族,父亲算是杨广伐陈的旧人。刘长恭这人也是个猪队友,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杨玄感之乱时,在石子河之战败给了李密,直接被杨侗处死了。 黄明远跟他地位悬殊,用不着多客气。 现在的黄明远拿着手中的情报,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据焦方杰派出的侦骑察探,在自己西南七十里处,出现大股不明军队,疑是胡人。 不知道这群人的目标是哪里,但很明显对方若是再向东,自己很快便要和对方遭遇。现在自己离石咀山大约一百二三十里地,按目前的行军速度也得明日傍晚到。若是自己轻骑直入,这个距离对方肯定追不上,但带着大批的步兵和役夫,根本不可能抢先一步入城。 至于放弃这些人,更是不可能的。 退无可退,只能以进为退。黄明远一边安排人给驻扎在石咀山的王辩报信,寻求对方的接应;一边准备寻找优势地形,和对方战一场,掩护大军撤退。 当然,这些役夫是不能带上的,他们的行军速度严重影响军队机动性。 黄明远命刘长恭率领部下两千步兵,掩护两万多名役夫前往石咀山,自率骑步兵六千余人殿后。 刘长恭闻有胡骑,吓得都站不住脚了,怎么哪哪又是胡骑。黄明远威胁刘长恭,若是不能将这些役夫安全送达石咀山,自己就砍了他的脑袋。 刘长恭胆战心惊,有心脚底抹油,却也不敢不听从。毕竟黄明远除了大破突厥这个诺大的声名,更有名的是喜欢杀人立威。听说那于家的于谙不就是被他直接砍了吗。 大军立刻清理行军痕迹,防止被突厥人发现。刘长恭倒是能干,自己亲自带着数百人开路,押运着空车,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其逃命的速度不亚于正规军队。 送走了刘长恭大部队,黄明远倒是可以好好思索这一仗该怎么打了。对面的胡虏超过三万骑,自己只有骑兵三千,步卒三千,硬拼肯定不可能。 其实黄明远很好奇,这支突厥军是步迦可汗又从哪里鼓捣出来的,步迦可汗这老东西手中到底有多少人?肯定不是战前信息的二十余万人。 步迦可汗是老狐狸了,也知道汉人的“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的说法。他很清楚在他的牙帐里会有多少人是隋人的狗腿子,又有多少人会把各种各样的情报送出去。因此为了保证情报的机密性,他绕过东突厥的各贵族,直接派遣密使和铁勒的薛延陀部、拔也古部、仆骨部、同罗部等部落和谈,邀请他们能够和他一起伐隋。 步迦可汗也给了他们极大地好处。战后,这些铁勒人不仅能够获得战利品的四分之一,步迦可汗还允许他们去漠南放牧,那可是整个大漠水草最丰美的地方。 所以步迦可汗的真实兵力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为了击败隋军,步迦可汗又是故布疑阵,将原本前往幽州的步封兵团绕了一个圈后又大部向西。再加上漠南诸部,褥但余部等部队,在灵州以北,步迦可汗囤积了共计二十六万胡兵,去掉突袭石咀山的部队和战损,现在他手上还有超过二十万人马。而在杨广的正面,是一个二十万人的包围圈准备将杨广大军裹起来。 当然,这些事情,黄明远也是无能为力的。他现在必须要用手上这六千兵马坚守两天,再从容撤退。 黄明远不准备在原地守株待兔,现在所处的位置过于开阔,适合骑兵突击,但不利于埋伏。他决定立刻向东,在拒胡峡(今宗别立地区)一带等待突厥人。拒胡峡是一个三角形的空地,西边两个角各有一条道通向远处的草原,从灵州出了拒胡峡便到了草原。而其身后则是前往灵州的必经要道,一路上地势狭窄崎岖,易守难攻。 而且以突厥人的速度,等到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也要傍晚了。而夜战,正是丰州军的拿手好戏。凭借着优势地形,他们说不定还能以乱打乱,击破这支胡骑。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峡谷血战 用了差不多大半天的时间到达拒胡峡后,黄明远便安排部下在此地修建工事,准备打对方一个伏击。 黄明远手上还有一个大杀器,就是他从丰州带来的二十具床弩,这也是他敢于在此打这一战的原因。当时离开大同时,为了以防万一,黄明远从丰州大同城墙上拆了十座床弩,又找鱼俱罗借了十座,全部被黄明远带来了。 当时黄明远是将这些床弩拆开,用大车将零件拉来,现在这些床弩全部被他安装好后安放在两翼的高地上。 正面黄明远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又让人搬来巨石堵住正面的缺口。他先让黄明祯率领大都督庞玉指挥的千余骑兵,在壕沟两侧的山上埋伏,又安排欧彦和张长逊率骑兵埋伏在拒胡峡谷口西南地区的丘陵里。 山路崎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可以最大程度的限制突厥骑兵的机动性。 而在壕沟正面,则是严阵以待的步兵军阵。陌刀手在军阵两翼,中间前排是长矛手,后面是弓弩手。到时乱起,就等着慌不择路的胡虏撞到隋军的严阵上。 而远在七十里开外的突厥大将戈步还在迅速向石咀山进发。 他如此迅速的原因正是因为之前不久,步迦可汗派人通知他,原本是袭扰河西的西突厥泥利可汗和步离可汗现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绕过河西,率十万大军,直袭灵州,绝杨广后路。 温池战后,杨广北上,灵州正是空虚的时候,戈步准备加快向灵州进军的步伐。若是真的让泥利可汗等人赶来,抢先攻破了灵州,那大汗在北面辛辛苦苦的打这战,却是让好处都给泥利可汗他们得了。 戈步一路向东疾驰,到了酉时过半,才终于进入拒胡峡以西的小道之中。因为戈步认定隋军一定想不到他们的突袭,又怕出动大量哨骑会打草惊蛇。突厥军反而放松了对隋军的警惕。 戈步预备再向东行军二十里到达威虏岭(今巴音忽都格地区)一带扎营,明日一早向南突袭隋军的石嘴山。 此时天色渐暗,夜色朦胧,山间摇曳的树影阴森可怖。 戈步倒是很警醒,将队伍拉得很长,防止出现拥挤。 这时过了两个狭窄的小道,进入拒胡峡三角区域。领军在前的戈步极目远望,只见正东面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东西挡住去路。 大军众多,道路狭窄,也不好改道,戈步忙令手下前去查探。 “咚!” 有重物落到地上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传得很悠长。 戈步一惊,忙传令军队原地待命,就要查个究竟。这时峡谷东北升起一抹鲜艳的红色,很是妖艳。 一个硕大的红灯笼冉冉升起。 戈步心中一惊,知道不好,山谷内有埋伏。 还没等戈步反应过来,峡谷两侧便是无数的滚木礌石砸了下来。接着两侧无数火光闪烁,然后便是一道道火龙由远及近,向着谷底的突厥军扑了上来。 “啊!” 山上床弩极速运行,一根根长矛在突厥军队里开出一条条血路。 “快撤退!” 戈步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走,可是却忘了拒胡峡地形的限制。 这是一个天然打伏击的战场,中间宽两头扁。而且西部大道中间有一座山岭,将整个道路分成了两个小道。进入谷内,三条小道反而成了三个枷锁,众人被牢牢地锁在了谷中。 这时候突厥兵被隋军的埋伏打懵了,又是火龙,又是床弩的,天知道隋军有多少人。突厥兵尽是慌不择路的向后逃去。 可进来容易出去难,两个小道狭窄,本就不易通行,隋军的滚木礌石又堵塞了大半的道路。而突厥兵尽是骑兵,本来拥堵在这里掉头就困难,再从宽敞的地方往狭窄的区域挤,哪能这么容易。 这时,山顶鼓声响起,震彻整个峡谷。 还在拥挤的突厥骑兵来不及防备,就见山两侧各有一支骑兵挥舞着横刀,如利刃一般,插入突厥部队之中。像嗜血的阴兵一样,配着夜色,杀得突厥兵胆战心惊。而隋军也如愿将突厥部队斩成了几截,抢得了战场优势。 西南的张长逊和欧彦见鼓声,也从隐匿的丘陵上冲了下来,杀向了突厥部队的尾部。 这时候突厥军队其实还有在外边没有进来的,毕竟拒胡峡有些狭小。可正是外边试图进来的突厥部队堵着了里面试图逃出去的突厥军队,两两相对,拥挤在一起,都成了隋军的战果。 见隋军势大,满山遍野都是,而且隋军骑兵从尾部袭来,反而是正面只有弓弩手打击,看不到有骑兵的样子。戈步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当机立断,舍弃已经无法带走的尾部,自己从前面突围出去。 隋军毕竟还是小看了他们,以为堵住了他的后路便制住了他,却没想到,他麾下精锐骑兵,完全可以从隋军步兵的正面撕开一个缺口,冲出重围。 戈步一声令下,正在试图向后退的骑兵被指挥着向前冲去。 毕竟相比较为安静的前面,后面无数的隋军骑兵更可怕。 “跟我向东冲出去,让他们看看大突厥勇士的荣光。” 戈步的勇气勉强让惊慌失措的士兵安静下来,马上有将领领命向前面羽箭飞驰的地方而去。可骏马奔驰没有几十步,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尘土飞扬。这时众人才发现,刚才原来是很深的陷坑阻挡了骑兵的前进。 见此戈步不怒反喜,果然跟他想的一样,隋军骑兵不多,所以只是将骑兵布置在阵后,而前面并没有布置骑兵,否则对方不会挖这么多的壕沟。 既然前面是生路,壕沟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硬填。 一匹匹发了疯的战马向前冲去,冒着羽箭巨石的侵袭,死不后退。戈步终于填平壕沟,冲到对面的隋军步兵前面。 正面箭如雨下,前面便是持矛而立的长矛兵。 离着隋军阵列还有二十步,持矛的长矛兵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支短矛,三百人同时向对面投掷过去。短矛比弓箭威力更大,马上就将无数的骑兵钉死在地上。 突厥人的攻势为之一阻。 这掷短矛的办法还是黄明远后世看三国西凉兵的战法所布置的,是短距离内杀伤骑兵的重要办法。 忽然,正在向前的戈步眼神中泛起惊恐。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陌刀逞威 看到前面的骑兵落得人仰马翻,马速减弱。隋军大阵两侧的陌刀手赶紧上前,扮演救火队员的角色去抢人头。 看着这些步兵全身被铁甲包裹,手持怪异的武器,戈步有些发愣。 可这些步兵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普通重步兵。这是由焦方威亲自率领的三百名陌刀兵。 陌刀,古之斩马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这就是《唐六典》对陌刀的评价,“挡者皆为齑粉”,可以说是在唐朝历史上,陌刀是对阵轻骑兵的核武器。 戈步没见过这个兵种,只是以为是普通的重步兵。虽然难缠,但他认为凭借着必死的冲锋,突厥骑士一定可以冲破隋军的阻挡。 三百名陌刀手排成了六排,陌刀如墙而进。陌刀手根据鼓点,踏着步子,缓缓向前。冲锋来的战马疾驰向前,看到他们的利刃,下意识地减慢速度,而这些陌刀手则持刀向前,然后整齐划一的劈杀。 “啊!” 陌刀手挥舞的陌刀对着前面的胡骑,从肩部侧向下劈去,白刃霜飞,红血星流,人马俱都碎裂了。 陌刀手缓缓向前推进,收割着一条条人命。前进了约二三十步,地下已经是尸横遍地,残肢断臂如小山一般。 这不是军队,这是赤裸裸的杀戮机器。如此魔鬼一般的部队,简直要把戈步逼疯了,这些杀神恐怕地狱里才有吧。 这时战鼓第二次重重响起,把戈步的肝胆都惊裂了,隋军还有埋伏? 黄明远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突厥人指挥部,那个影影绰绰下命令的人应该就是突厥人的指挥官。 虽然突厥人被埋伏,但反击依然有效。而且突厥人多势众,一旦相持太久,隋军便会势弱。 为了直接打断突厥人的脊梁,黄明远观察良久后发现对面的突厥指挥中枢。便命令秦琼、雄阔海二人分率五十骑狼牙骑兵从山上居高临下,向着戈步冲去。 这些狼牙骑兵带着从高处而来的冲力,如山崩地裂之势,势不可挡,挥刀劈砍,刀刀带血,很快就驱赶着突厥士兵向前拥。两翼侧后方杀来的隋军骑兵,和突厥人前方的陌刀手将整个突厥军挤在一起。 “挡住!挡住!” 眼看突厥骑兵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这时的突厥部队已经崩溃,戈步还要试图约束大军。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向他袭来,那身影由远及近,他还没看清,却是一把铜锏砸到了戈步的脑门上。 戈步满眼的不敢置信,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这时秦琼还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对方的统帅,现在的他根本顾不上被杀的敌人,而是要不停地向前冲,杀散所有企图抵抗的胡骑。 这个时候,已经冲出谷口的突厥骑兵,汇合了殿后的戈步副将阿勒坦,发了疯的向西逃去。这些人深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唯恐落在其他人后面,做了隋军的刀下亡魂。 黄明远也不去追赶,毕竟手上兵力太少了。 双方在山谷里激战了大半夜,或者说是隋军一直在山谷里清理突厥人的残余。等到天亮之后,山谷内的火也熄灭了。整个山谷内布满了突厥人的尸体,一层压着一层,层层叠叠,到处是无主的战马和哀鸣的士兵。鲜血染红了整个拒胡峡山谷。 有还垂死挣扎的突厥人,都被隋军补上一刀。 黄明远催促着众人赶紧搬开巨木礌石,清理出向东的道路。虽然击败了突厥人,但他们并不清楚突厥人还有没有第二波军队,不敢大意。还是撤入石咀山,再做打算。 昨夜的激战,突厥人伤亡过万,只有大约万余骑在队伍后面冲出山谷才侥幸逃回,而剩余的人马俱被被黄明远全部留在了谷中。 谷内突厥俘虏接近九千余人,马一万三千余匹,牛羊等物质不计其数。算是黄明远一场意外的大丰收。 这时,才有被俘虏的突厥骑兵被审讯后交代,他们是步迦可汗麾下主力,一直绕道到居延泽,这才沿着戈壁南沿一路向东,绕过隋军侦骑的侦察,直袭石咀山。本来以为都要大功告成,谁想到在离石咀山不到百余里的地方被隋军给埋伏歼灭。 黄明远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自己恰巧碰到这支部队,而且必须断后阻敌,真的让他们冲入防守薄弱的灵州平原,那整个隋军就完了。 这三万骑兵,在平原上纵横驰奔,完全可当十万步军用。 至于他们的统帅,俘虏交代,是被一个骑黄马的大汉用钝器打死的。众人一番找寻,才从一堆尸体里挖到了脑浆碎裂的戈步。 黄明远命人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也能震慑这群俘虏。 当然,九千名俘虏,黄明远也不准备大规模屠杀。黄明远准备在丰州修几条水渠,将南北两条黄河之间的区域全都变成水田,而这些俘虏正是最好的劳动力。 当然此战获得的最大也最令人震惊的消息是西突厥泥利可汗和阿史那库头二人正率十万大军来袭。 什么河西、河东、幽州,处处有警,都是假的,那些全是步迦给大隋弄得迷雾,步迦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全歼隋军的一处主力。为此他说动了泥利可汗等人深入灵州。 而河西走廊与戈壁之间,贺兰山以西,后世巴丹吉林沙漠地区,现在属于三不管地带,双方都在此没有太大的势力。而步迦正好借着这个隋军盲区,将十余万大军堵到了隋军的家门口。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黄明远也没想到,本来跟步迦可汗极不对付的泥利可汗竟然会跟步迦可汗携手合作。要知道头几年的时候,为了争夺西域的地盘,自诩正统的泥利可汗被步迦可汗给打得无处可逃。后来等到步迦可汗为争汗位东进之后,无暇顾及泥利可汗,泥利可汗这才勉强缓过劲来。 日头向东,奋战一夜的隋军来不及修整,便押着缴获、俘虏向东而去。过了威虏岭后,又转道向南。大军速度很快,当天傍晚,终于看到了石咀山堡的城头。看到了隋军迎风飘扬的大旗,也没有再途生波折,黄明远总算松了口气。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风雨袭来 此时刘长恭已经到了石咀山。他倒是发挥了自己的逃跑能力,一天一夜就带着这群手无寸铁的役夫逃了一百多里路。 刘长恭传回来的消息,使在石咀山转运粮草的裴矩和车骑将军王辩二人都惊呆了。之前不是说晋王大军所向睥睨,攻灭突厥大军只在旦夕了吗?怎么忽然之间就有大批的突厥人杀到灵州了。 二人不敢耽搁,马上飞报杨素。 远在回乐的杨素接到信息后也坐不住了,他一边调集灵州剩余守军迅速北上支援石咀山,自己更是率亲卫连夜向石咀山进发,这场仗得他亲自负责打。 当探马回报有大批的隋军和突厥人一同向石咀山而来时,裴矩二人还吓了一大跳。登上城头后,远远而来的“黄”字大气总算让二人放下心来。 看着带着大批缴获的黄明远回到石咀山,看将士们满身血污,旗帜破摔,再看看望不到头的俘虏,众人也知道黄明远昨夜的激战有多惨烈。 众人松了口气,心道危机总算接触,但接下来的一个消息,让裴矩和王辩差点没站立住。 有十余万突厥主力正向石咀山袭来。 十万! 突厥主力! 一旦让对方攻破石咀山,这些突厥大军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杀入没有多少兵马驻守的灵州。到那时,中原王朝几代人苦心经营的灵州防胡阵线就会毁于一旦,没个十年八年年,绝不可能恢复它原有的底蕴。 而且让这群人在灵州站住脚,晋王的十几万大军的后路就真的彻底断绝了。到时候,晋王大军内无粮草,外有胡人前后围堵,就是孙子、白起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众人不敢怠慢,当日就在石咀山整顿防线。在场之人,无论是能力、官职都以黄明远为首,自是全都依仗黄明远的安排。 这次突厥人来势汹汹,只能以防御为主。 那些逃回去的突厥人肯定会给泥利可汗报信,再想偷袭突厥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整个贺兰山北径,自是稳守大道、扼守核心的石嘴山堡最为稳妥。 整个石咀山内,隋军大约一万两三千余人,还有数万人的青壮役夫可以抽调。黄明远命令王辩将大批的武器装备从武库内拉了出来,发放给众青壮。 而一架架车弩、床弩带着狰狞的面目,被放置在城头上。 城堡前挖的一条条壕沟蜿蜒崎岖,在其间隙设立的一座座拒马显得密密麻麻。黄明远又派人在城两侧的山顶搭建工事,企图凭险据守。 虽然战未起,城中这越来越低的气压,还是令众人紧张。这时候,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毫不疑问,有大事发生。 有机灵的在想不是晋王大军不时的捷报频传吗,怎么会让战火突然烧到灵州呢?更有人猜测晋王大军难道被击败了,昨个晚上回来的那些满身血污的军士估计就是证据。 一时间,石咀山堡内谣言四起。所有人都知道不能任凭这些谣言打击军心,但恰恰为难的是,没法将真相告诉士兵。只得一边欺瞒城内众人,一边又再次布置防守。 议事堂内。 裴矩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蹙,又止不住叹息,最后终于无计可施地说道:“我和突厥人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比谁都清楚它们的战争潜力。突厥东至大海,西抵乌浒水(今阿姆河),幅员辽阔,带甲数十万,如何就在众人眼中,成了一个奄奄一息,任人屠戮的势力了。全军上下弥漫着一股轻敌的气氛,认为战功能唾手可得,如何能不败啊。” 黄明远此时也是无语。没想到自己竟然引来了如此大的蝴蝶效应,步迦可汗在内外逼迫下,孤注一掷的决死一击,竟然如此恐怖。 ······ 黄明远等人不敢停歇,为了加强石咀山堡的城防而夜以继日。这边杨素连日颠簸,到达了石咀山堡。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三千灵州精骑。 有突厥欲偷袭石咀山的消息一传到他的手中,杨素凭借多年的战争经验就知道晋王大军的形势恐怕不妙,这也是他马上赶来石咀山探个究竟的原因。 好消息是黄明远将来袭的突厥人击败了,坏消息就是第二波十余万突厥人仍旧向着石咀山而来。 前者震惊人心,后者更让他愕然,心神为之一震。但杨素毕竟饱经战事,更有心机,不会在这个时候失态。 看到众人有些低落的样子,杨素说道:“怕什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胡虏敢来,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杨素的狠辣让众人的心为之一震,勉强让众人稳住了心神。相较黄明远,这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隋战神才是众人心中最大的依靠。杨素的出现,让众将相信,局势还没有那么糟糕。 其实这些只是精神层面的。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关键是杨素现在手上也没有多少兵力。靠着手上这些人,即使是泥利可汗来袭,大隋也能自保有余。 现在的问题是杨广大军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黄明远早在第一时间就将突厥人突袭的信息传给了杨广,但现在仍旧没有消息传回。若是杨广败了,步迦可汗的几十万大军也一同拥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艰难时刻。 这件事,恐怕是不能瞒了。 杨素让黄明远和裴矩二人紧随他一起入城,低声对二人说道:“未虑胜,先虑败。步迦可汗摆明了设了一个天大的埋伏,光凭现在这几万人是根本守不住灵州的,我准备将这里的情报上书圣人,请圣人征发关中剩余府兵,再调河东的东路大军主力支援灵州。接下来,我们可能要打一场持久战了。” 黄明远与裴矩无论对这件事再是不愿,心中也不得不同意杨素的意见。虽然揭开了灵州的盖子,没人会落好,晋王到时在长安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是可以想象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素专门会和身为晋王亲信的二人商量,就是怕二人阻止。 但兹事体大,已经容不得他们隐瞒了。无论如何,大隋的安危重要,至于为了的夺储之事,怕是顾不得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捐躯赴国难 见黄明远和裴矩二人点了点头,杨素终于放下心来,毕竟现在自己需要黄明远与裴矩二人的支持。 一众人进了军府,来到议事堂,杨素当然不让的坐在首位。 随着突厥人的底牌越来越多,杨素对晋王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步迦可汗不是傻子,若是没有周全之策,能够留住晋王大军,等晋王得到消息返回灵州,这十几万突袭部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当务之急是援军。 杨素眉头紧皱,马上就下令道:“命秦州行军总管长孙晟、原州行军总管崔弘度紧急支援灵州。” 众人没有说话,这时,黄明远站出来说道:“太仆,原州和秦州的部队也不可轻易调到灵州。” “为何?” 黄明远一直在想还会不会像历史上的那样,长孙晟再在秦州击败突厥。虽然到现在黄明远始终想不明白,突厥人是怎么进入关西的。 “太仆,若是突厥人转道原州,那防御空虚的关西麻烦就大了。” 杨素皱着眉点点头。 “秦州、原州的防御统一交给长孙晟,剥出一半的兵马,由崔弘度指挥赶赴灵州。” 这已经算是最后的办法了,原州还有黄河天堑,灵州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说到这,杨素又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这次多亏了明远,若不是明远巧设埋伏,以六千破三万,那泥利和戈步的大军汇合,十几万人突袭石咀山,那灵州就真的完了。现在灵州缺将,还要要靠你冲锋陷阵。” 杨素很清楚现在黄明远的重要性,一个超级猛将,在战场上能极大程度的提升现在灵州大军低落的士气。 黄明远沉吟了一下,但很快做出决定。 虽然现在的灵州看着凶险,但灵州本身有两万大军,而南线的崔弘度也带着两万大军赶来。 凭借着城池的防御和地形优势,杨素靠着这四万大军挡住泥利可汗十万骑兵是绝没有问题的。而且既然已经将灵州的情况上报给了杨坚,最迟用不了一个月,关中、河东的隋军主力便能迅速赶来支援。 这个时候选择留在灵州,也就是选择投奔了杨素。就是晋王那里再是有事,凭杨素的本事,自己也能安然度过这场危机。 而现在黄明远最需要担心的是杨广的十万大军。若是杨广真的此战败了,那他就是能够侥幸逃得性命,太子之位也不用想了。 或许有人认为是杨广的暴政导致了隋末之乱,若是杨勇登上皇位,天下会更好。但杨广是养育自己十余年的亲人,杨勇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杨勇的能力远不如杨广,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过是关陇世家手中的傀儡。没有科举制,中国的寒门凭什么雄起。 “多谢太仆好意,但明远是受王爷谕令,前来灵州押运粮草,自当将粮草送到军前,不敢违令。” 杨素没想到黄明远会拒绝他,说道:“明远,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冒多大的风险。” 黄明远却脸色不变地说道:“太仆,虽然道阻且长,可若是王爷就等着我的粮草救命呢?我于王爷,余心之所善兮,虽千万人,吾往矣,吾之九死其犹未悔。” 堂上所有人都动容了,晋王大厦将倾,黄明远还能誓死相报,这或许就是杨广相信黄明远的原因吧。 杨广以后会如何,杨素也不知道。因此他拍拍黄明远的肩膀,有些感性地说道:“明远为人至忠至诚,齐解、路之烈焉。你若想去,我也不拦你,你便押运二十万石粮草沿黄河北上至丰州。我会让鱼俱罗佐助你支援晋王。” 黄明远躬身跪谢道:“谢太仆。” 杨素扶起黄明远,又说道:“对于西突厥,我除了之前和步迦可汗战过一场,其实并不了解。若说突厥问题的专家,还得是弘大。” 说着,杨素看向裴矩。 看到众人看向自己,裴矩说道:“太仆,泥利是当年阿波的弟弟鞅素特勤之子,算是都蓝的堂兄弟,是阿史那家族的一个偏支,跟都蓝家族、步迦家族都有仇怨。虽然现在和步迦联手攻隋,不过是利益使然。而且泥利也明白,若是步迦伐隋成功,必然威势大振,到时候他趁机整合草原,泥利也挡不住。所以我认为二人不过是狼狈为奸,但有利益诱导,泥利一定会抛弃步迦的。到时候这场仗便好打了。” 杨素点点头,也算有了丝微笑,说道:“别人我不放心,还是要弘大走这一遭。” 裴矩脸上并没有异样,而是有些平静地说道:“太仆,我这就收拾收拾,赶往二人军中。” 虽然裴矩说得很轻松,但众人如何不知此事到底有多艰难,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泥利可汗如何肯和步迦可汗合作。若是凭着只言片语,便能劝得泥利可汗倒戈,那泥利可汗也不会来灵州了。 杨素和黄明远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二人不说。 这时王辩劝道:“长史,现在去突厥营中是不是太冒险了,一旦泥利这贼子翻脸,恐对长史不利。” “警略(王辩字),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步迦给泥利的好处,才能对症下药。单单一个灵州,就是丢了又有什么关系,明日收复了就是,现在要紧的是晋王和十几万大军,是天下啊。明远北上,灵州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军中无将,拜托警略了。” 杨素也明白裴矩此去,凶多吉少,可是除了派裴矩去,其他人不过是去浪费时间。这个时候,杨素也是一脸伤感地说道:“泥利那,也拜托弘大了。” 裴矩一脸坚毅地说道:“矩必不辱使命。” 黄明远看着裴矩,这个历史上颇为油滑的男人,他人生中也有如此慷慨悲歌的时候。现在对于晋王来说,大厦将倾,能够捐躯赴国难的,又如何能用油滑来说。或许,今后那个有些油滑的裴矩,只是因为后来的杨广让裴矩寒心了吧。 “岳父大人,我送您一队我的亲兵,关键时候,也能护着岳父大人。” 裴矩刚要拒绝,黄明远却是止住他。他将雄阔海叫了进来,又交给他三十骑狼牙精骑。 “老雄,你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将裴长史平安带回来。”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不能退步 当黄明远还在灵州为接下来的局势焦头烂额的时候,杨广那里,带着十几万大军还在优哉游哉的在草原上游荡,丝毫没有为马上要到来的命运而担心。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失败的事情。 温池之战的胜利,让激进派彻底压倒了稳健派,哪怕有段文振之败和磴口之变的事情,都无法劝动他们。众人见连黄明远都被迫选择去押运粮草,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杨广的决定呢。 在宇文述几人的撺掇下,杨广也认为此战跟卫青、霍去病指挥的漠北大战一样,是为大隋打出一个二十年的太平。 杨广这个人有很强的能力,但顺风顺水的三十年,让他缺少挫折教育。而他本来就有的好大喜功、骄傲自满的性格,若是平日里受杨坚压制,他还能很好的克服,但在草原上,手握大军,决断一方,他便变得有些兴奋过度,不知所以了。 而这个后果,直接导致了隋军接下来所有面对的灾难。 对于扎伊尔,其实杨广内心里也不怎么相信,杨广早就过了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把一切都赌在扎伊尔的身上并不保险。 但架不住宇文述劝说。杨广是不愿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灵州,虽然胜了一仗,但或许是他人生最后一次亲领大军,他希望有个完美的结果。 扎伊尔是目前唯一一个有可能让他完成希望的人,所以这个时候,由不得杨广不选择信任扎伊尔,而忽视其它一切不利的情报。 慕容三藏和周罗睺对于十几万的大军,跟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突厥人在草原上兜圈子很不以为然,二人联袂去找杨广,希望杨广能警惕扎伊尔,但杨广拒绝了。现在是否信任扎伊尔,已经成了隋军的路线问题。反对扎伊尔做向导,就是跟他杨广的路线过不去,就是跟杨广的皇位过不去。 大军在扎伊尔的率领下,一路向着北方而去。为了能够更好地完成这次追击,杨广把周罗睺调回中军,让宇文述亲自做先锋。经过一番折腾,隋军果然找到了步迦可汗的军营,但是这里并没有多少士兵。 但这已经足够让杨广和宇文述兴奋了。 扎伊尔便解释道步迦可汗是在向东收揽残兵,下一个驻扎地离他们并不远。就这样,隋朝大军不停的追了两天,依然如此,前方总是那么几百个突厥士兵,而且一触即溃,但隋军并没有获得太大的战果。 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看出来了,前面的突厥人好像是在一步一步诱导着隋军向前。众人开始担忧起来,他们认为那个扎伊尔是不怀好意,再跟着他走下去没有好事。 然而杨广却没有这种意识,或者说,杨广可能也意识到了,但现在他没有办法,为了胜利硬着头皮也得力挺扎伊尔,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第三天,杨广还是下令部队跟随扎伊尔前进,这下子连元寿也坐不住了。 这日过了晚饭,元寿和慕容三藏、周罗睺、段文振、吐万绪、权武等人一同前往杨广的大帐,共劝杨广及时回撤,前面可能有突厥人的埋伏。 若是只有元寿一人,杨广或许真的就听了元寿的劝,毕竟他对战功虽然渴望,但也不会拿储君之位赌上一切。但坏就坏在是诸将一起前来劝他。 这是赤裸裸地逼宫啊,他们是忘了这支军队姓杨吗。 元寿等人劝说杨广,扎伊尔带着大军来回绕路,一点点逼近戈壁外沿,已经超出了隋军的侦探范围,正是要把隋军带入突厥人的包围圈。 可众人无论怎么劝,杨广都不赞同撤军,坚持认为前方必然有步迦可汗的大本营,只要大军继续前行,必可取胜。 元寿急得直跳脚,也顾不得双方的尊卑关系,大喊道:“王爷若是真的一意孤行,导致大败,圣人会轻饶王爷吗?” 说完,元寿自己都惊了,马上向杨广请失言之罪。 杨广脸都绿了,没有搭理元寿,而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众将,手握佩剑说道:“今与突厥决战,就在这几日,这个时候,若有人敢反复无常,畏敌如虎,孤决不轻饶。”却是让尧君素将众将赶了出去。 元寿等人一脸灰败的离开杨广营帐。几人刚出帐,暴怒的杨广就把桌案踢翻了。 “孤还在呢,就如此欺辱于孤,该杀。” 这时杨广有些后悔把黄明远和宇文述全都派了出去,而裴矩又留在了灵州,导致现在杨广身边竟然没有亲信将领护卫。若是刚才黄明远在帐内持刀护卫,给元寿等人十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这么放肆。说到底,杨广身边没有绝对忠于他的部队,这些老军痞便敢不服他。 杨广下定决心,一定要率军找到步迦可汗的主力,然后击败他,否则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干些什么。现在双方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扎伊尔是否可信?”之争了,而是权利之争,路线之争,态度之争。 杨广准备将这群人分化拉拢。 杨广先是单独召见了吐万绪和周罗睺二人。吐万绪是杨广旧将;周罗睺是江南世家在军中的代表,也是现在杨广最倚重的一派。当这场争斗成了路线之争,需要站队的时候,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选择支持杨广。当然,历史上二人在杨广成为太子后,各担任太子左、右虞侯率的职务。 段文振做过杨广的扬州总管府司马,算是跟杨广亲近,更兼之前大败,还要靠杨广替他回旋;而权武也是杨坚心腹;慕容三藏是前齐余孽,明哲保身。很快众人就只得遵从杨广的指挥,继续向北了。 杨广命令宇文述如同前几日一样地出发,带路的还是扎伊尔,这一次他没有让宇文述失望,找了很久的突厥军队终于出现了。 与宇文述所预期的双方一见,突厥人便会望风而逃不一样,这些突厥骑兵是主动前来的。 步迦可汗的苍狼大纛迎风飘曳,手持弯刀的突厥骑兵也蓄势待发。这些突厥人见到隋军并没有四散奔逃,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看上去吃饱喝足,睡眠充分,此刻正精神焕发地注视着他们。 宇文述心道,终于找到你们了,让我找得好苦。 步迦可汗心道,终于等到你们了,让我也等了很久。 宇文述觉察到不对,便派人召唤扎伊尔,可是不巧的是,众人竟然都不知道扎伊尔去哪了。宇文述这时候心底大寒,赶紧派人去通知杨广。 可是已经晚了,步迦可汗二十万大军已经将进入伏击圈的杨广主力包围的团团转。 开皇二十年六月底,晋王杨广率领的隋朝西路军约十二万主力,被突厥步迦可汗二十万主力包围在狼山西北的弥娥川地区。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突厥之伏 弥娥川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早就湮没在茫茫黄沙之中,其具体位置在后世已不可靠。可现在这片自西向东的大河,沿岸绿草如茵,是碛南地区重要的绿洲和交通要道。 弥娥川位于碛南地区,是瀚海、云中二都护府勾连之地,从居延海东渡沙漠,穿弥娥川向东可至西授降城。 悠长的弥娥川向东汇入弥娥湖,挡住了隋朝大军的去路。 还不只如此,此地东面便是冠军侯山(今巴彦淖尔布日罕图一带),相传当年霍去病曾在此击破了号称匈奴“三驾马车”的折兰部,斩杀匈奴折兰王与卢胡王,因此而得名。 冠军侯山算是阴山山脉的一条余脉,虽然地势并不高,可和弥娥川配合,完美的形成一个包围地。 冠军侯山是一条长山岭,主要以低矮的山地为主,东侧地势险峻,主要是悬崖绝壁,人马难过;而西侧坡度较缓,山上地势平坦,成为骑兵向西侧突击、防御的天然绝佳之地。 杨广主力大军被突厥人钓着先从灵州杀到温池,再从温池一路辗转、绕道来到弥娥川。近一个月来辗转前进了一千多里,兵马疲敝,酷热难耐,早已不堪再战。而步迦可汗则率领主力骑兵一直在冠军侯山的山区纳凉,大军修整十余日。双方的差距就从这一点就大大拉开。 根据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所以无论杨广怎么祈祷,他的噩梦总会变成真的。 听到宇文述的禀报,杨广此时手脚冰凉,几乎站立不住。他一遍一遍喃喃地说道:“步迦怎么敢在这里给自己下套。” 杨广下意识的就要率亲兵立刻进行突围,无论如何不能落在突厥人手中。还是宇文述阻止了他,他知道,杨广若是丢了这十万大军,回去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得杨坚一份怜惜。 “王爷,现在没到最后一刻,我们自己可不能慌了手脚啊。” 听到宇文述的劝说,杨广总算缓住心神。 杨广看着宇文述,眼中泛光,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宇文述身上。可这个时候,宇文述也很为难,他知道单凭他和杨广二人恐怕很难给大军解围,只得建议杨广偷偷将吐万绪和周罗睺二人叫来商议。 至于宇文述自己,则马上赶回前军。大军的调配需要宇文述争取时间。 当日中午,隋军基本上完全进入了突厥人的包围圈。 宇文述反应很迅速,当发现被突厥人包围后,立刻组织士兵,就地建造防御工事,进行抵抗。 杨广还没有想出怎么脱离困境的办法,这个时候步迦可汗望着隋军这份肥美的午餐,喜不自禁。见对方发现了自己的意图,步迦可汗立刻便让埋伏在冠军侯山上的步封率领主力部队向隋军发起攻击。 步封率领着三万骑兵自山上一冲而下,以猛虎之势扑向山下的隋军。瞬间便是万马嘶鸣,号角嘹亮,杀声遍野,震天动地。 宇文述领军三十余年,自是比杨广要冷静地多。当他发现被突厥人埋伏之后,便防着右翼的冠军侯山上的伏兵。 等到步封大军借着山势从高向低扑了下来,宇文述的隋军迅速变换了原来的阵型,原先位于前排的骑兵迅速由中间向两翼后退,中军后阵立刻涌出一支部队填补了空位。 前面是重步兵,之后便是手持劲弩的射手。 这些年来,隋军就是靠着一手的骑步兵配合战术,所向无敌的。 正在冲锋的步封没想到隋军的反应会这么快,看到铺天盖地的弩箭,他血都已经寒了。 随着隋军指挥官的一声令下,这时隋军阵中,万箭齐发,冲锋中的突厥骑兵受到残酷打击,纷纷受伤倒地,大军损失惨重。一时之间,整个战场上人仰马翻,惨烈无比。 但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开弓哪有回头箭,已经冲锋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索性拼到底吧! 于是步封率领的铁骑更加拼死向隋军冲去。 一路狂奔的突厥骑兵狠狠地撞入隋军的阵营中。钢铁洪流地撞击,让整个战场血流成河。 虽然凭借着装备优势,隋军刚开始也可以勉强应付。但是面对以逸待劳的突厥骑兵,隋军现在已经惊大过喜了。这些原本被认为只能待宰的胡虏,所迸发的气势远超他们想象。 客观来说,胡人无论是骑术还是草原作战经验其实都远远超过隋军,更何况步封的大军又占着地形优势。 刚开始和隋军绞杀在一块的突厥骑兵忽然分散开来,向着隋军两翼杀去。分散开来的地方,涌出越来越多的突厥骑兵。 隋军还没有反应,这时在隋军两侧各有大队的突厥骑兵出现,对隋军前锋队伍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圆弧。 现在的隋军虽然人多,但因为行军距离拉得过长,其实反而被突厥以优势兵力分割打击。 眼看着宇文述的前军被对方前后分割开,其前部几乎要脱离主军。而一旦突厥骑兵彻底绕到隋军步兵阵地后面,来个中心开花,隋军基本上就要崩溃覆没了。 宇文述在前边,见隋军境况越来越危险,只得向后收拢部队。同时他又直接传信两翼的权武和吐万绪二人向中军两腋靠拢,护住他的背部,防止前军部队被突厥骑兵直接割裂开来。 果然,宇文述的老练救了他。 在隋军收揽部队的时候,其左、右两翼就受到了突厥军的猛烈攻击。而自己正面的突厥更是勇猛无比,一边牵制着宇文述的主力,一边向宇文述大军的颈部插去。 突厥人气势如虹,打得隋军连连后退。面对突厥人强悍的机动力,隋军疲于应付,四面受敌,到处挨打。隋军完全被突厥人打懵了,之前看似不堪一击的绵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恶狼。 眼看宇文述的前军险象环生,拙于招架。还是在宇文述之后的周罗睺亲自带着一队骑兵,拼命向前,来回冲杀,在突厥人的包围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才接应宇文述的前锋部队靠拢回中军。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形势紧迫 这个时候终于看出杨广的指挥能力和临敌反应能力了。 在杨广登基十几年之后的雁门之围,史书记载“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大惧,抱赵王杲(杨杲)而泣,目尽肿。”虽然当时情况危机,但身为天子,在人前吓得抱着儿子大哭,也知道杨广面对危机其实毫无反应能力。要知道当年汉高祖刘邦广武涧大战的时候,被项羽冷箭射中胸口,也能舔着脸嘲笑项羽射中他的脚后跟。 杨广性格更像是一个深受宠爱的小孩子,每次都能考第一名,所以他认为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但一旦有一天遇到挫折,立刻就被打回原形,心气全无。雁门之围之后,杨广便陷入醉生梦死的境遇,不再想着他的雄途大业,直到被杀。 其实步迦可汗虽然包围了隋军,但突厥人的形势远没有那么好。突厥人这是蛇吞大象,一旦不慎,很有可能被隋军反杀。 若是杨素在军中,只要指挥得当,便也能力挽狂澜,甚至是黄明远跟在杨广身前,也能替他发号施令。 这时候,元寿等人同赴杨广帐中问计。 杨广这时吓得要自杀,还是独孤盛劝道:“今大军主力尚存,还有转机,王爷如何轻贱呢?” 杨广勉强安住心神,又让人将众将引到军中。 看着众人或是惊慌、或是不屑的目光,杨广的心被深深刺痛。但杨广知道,这个时候也只能靠这些人来挽救他的命运。 他安排自己较为信任的周罗睺暂领全军,代替他指挥军队反击。又让一直待在后军的慕容三藏统一指挥中军、后军和辅兵、军资等事务,保障中军的安危。而权武、段文振、吐万绪等人各自率军就地组织反击······ 一系列地布置,勉强算是安了众人的心。 周罗睺现在不过是大将军豳州刺史行军总管的职务,无论是资历、威望、官职、爵位跟其他人差得都太多,而且又不是关陇世家贵族出身,杨广选择周罗睺总领全军其实并不是一个稳妥地选择。 但这个时候,危机四伏,杨广也不知道自己能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只能选择最令他亲近的周罗睺了。若是黄明远在的话,高居柱国的黄明远或许更有可能总领大军。 当然,若是现在宇文述不是被阻在前军,无论是威望还是地位,宇文述都是最好的统军人选。 周罗睺为人忠勇任侠,刚毅果敢,这个时候,也没法推迟。 现在突厥人底牌未全出,隋军又是大规模的骑步兵混杂。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其实不是贸然突围,而是就地组织抵抗,先稳住自己脚步。否则在对方大规模的骑兵打击下,大军突围的途中,被突厥人截断阵型,突围很有可能变成溃退。草原上,两条腿可是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 周罗睺先是下令所有的后军、役夫队伍向中军靠拢,围在大军最中间。若是丢了这些粮草,大军一刻也坚持不下去。 然后周罗睺命令各军就地组织列队,以大车将全军围成一个圆形,再用大盾将内外隔开。步兵持矛盾于营内护卫,弓弩手在后策应各部,骑兵则护住步兵两翼,防止对方突入营内,割裂开各部······ 各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下去,经过最初的一番混乱,隋军各部在诸将的指挥下,勉强整理成队形,开始迎战突厥人。 这个时候,步迦可汗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将隋军主力引到弥娥川后,没有动用手上全部的力量,趁着隋军反应过来之前,一鼓作气打掉隋军的主力。而是企图运用十面埋伏的方式,一点点消耗隋军的实力。 当然,这不是步迦可汗不想直接决战,而是温池一战,也将步迦可汗打出了阴影。他害怕自己若是不能击破隋军,反而让对方破围而出,那这番折腾可就白费了。 无论是自己还是各部族的族长,都是在保存实力,没有人愿意和这些陷入绝境的隋军精锐死磕。所以此战步迦可汗是重围而不在于战。 步迦可汗早就抱着长期围困的目的,只要断了隋军的粮草,再多的虎狼也成了猫狗。要是隋军选择突围,那就更遂了步迦可汗的意。在茫茫大漠上,突厥铁骑有无数种方法将隋军的突围队伍一点点啃食干净。 果然先期发动攻击的突厥部队虽然效果不错,但并没有彻底包围歼灭隋军的前锋,反而面对沉着老辣的宇文述,步封所部损失惨重。 突厥人对隋军的强弓劲弩也有阴影。对胡人来说,再好的指挥,再重要的目标,一旦自身伤亡惨重,这些人也会拔腿就跑。 见隋军就地防御,突厥人在南方和西方预伏的大队主力也竖起大旗,向隋军杀来。四面十几万骑兵,各自打着旗帜,呐喊声盈天,将隋军团团围住。 隋军在山脚下就地扎营,隋军完全靠着前锋军两翼的死战,才赶在突厥大军形成合围之前,将本来已经拉长的主力队伍收拢,将大部分主力终于聚合在一起。 突厥人见急切之间攻不下,只能将隋军围住,再做打算。 而隋军这边,也是势如累卵。 宇文述所率领的前军两万多人,包含了隋军最精锐的主力骑兵,此战后伤亡尽半。而两翼的精锐步兵,硬抗着突厥铁骑的践踏,用血肉之躯拦住了对方前进的道路。战后,隋军最精锐的盾牌手几乎十不存一。 而对于隋军来说,最要命的是缴获的一万多头牛羊在乱军中被突厥军冲散,最后整点队伍时,只剩下十一一二。 杨广得到这个消息,脸色比全军被包围了还难看。他之所以敢深入草原数百里,其实就是仗着这批缴获可以最大程度的补充隋军的军粮。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阴雨,现在十余万大军被包围后,又正式缺粮了。 同时大军虽然离着弥娥川不过十余里,但对面的突厥人却将隋军和弥娥川隔开。在这个荒凉的草原上,缺粮又缺水的隋军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坚守待援 当夜,率军撤回大营的宇文述代替周罗睺总领各军,成为事实上的全军总指挥。 今日隋军与突厥人激战一日,双方打得参差不齐,但究其原因,还是双方准备的都不充分。突厥人还没有完全消除对隋军的畏惧,是战场上的突厥骑兵畏首畏尾的主要原因。 杨广和宇文述、元寿等诸将齐聚中军大营,为了隋军最后的命运而作出最后的决定。 杨广是大隋的晋王,代表着大隋的脸面,所以只有战死的晋王,没有投降的杨广。若是杨广自己忘了,众人会帮他记起来。 所以此战,隋军只能战,不能有其他的想法。 杨广紧绷着脸,坐在上首,却是像大病了一场,有些怏怏地说道:“诸位,今日事已至此,该怎么战,都说说吧。” 杨广一直对自己的才能很信任,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杨广绝对不会就此事询问众人的。可现在,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今日众将在外抵挡突厥人,他自己也在帐中,细细地思索着自己的命运。无论怎么算,现在的他好像都已经大厦将倾,除非他能够反败为胜。但反败为胜何其难也,看看外面铺天盖地的突厥铁骑,杨广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时他才想到黄明远,想起那个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养子,若我儿明远在此,孤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听得杨广的问询,底下众人各自窃窃私语。 杨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这时元寿先站出来,他是大军长史,又是老臣,素来为杨坚敬重,倒也不怕得罪杨广。 “王爷,今日之事,倒也不必追究责任是谁,当务之急当是怎么从这里突围出去,保住大军主力不失。无寿县公(吐万绪爵位)、齐郡公(权武爵位)等人俱是当世名将,久与突厥交战,深悉军情,王爷需悉纳之。” 杨广听得脸色发青,袖中的指甲都快把手指掐破了。孤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老匹夫,不就是说因为我不听你们的才落得今日下场。 看杨广脸色不善,周罗睺赶紧上前打圆场说道:“王爷,今日末将观突厥所部,不过十余万,较之我军虽多,但也所差无几。今日我军是遭其骤然攻击,措不及防,才有所损失。现在步迦的底牌尽出,此情况下,我军若拔营向南突围,步步为营,突厥人是绝对拦不住我的。” 众将也都赞同周罗睺的看法。今日虽然骤然应战,损失惨重,但其实隋军也没落下风。突厥人企图以蛇吞象,但大隋也可以中心开花。 现在众人担心的其实是水和粮草的问题,那突围就成了必然,否则粮草告罄,十多万大军就成了软脚虾了。 元寿等人对此也没有意见,元寿争得一直是大军的主导权,而不是让这支大军走向毁灭。 看众人俱都赞同,杨广也只得同意。 就待众人决定以突围为蓝本制定计划时,老将慕容三藏却站了出来。 “王爷,诸位将军,若是步迦手中只有今日之敌军,自是拦不住我等。但若是步迦可汗故意示我以弱,在前方埋伏大批军队,专待我军突围而出,远离营盘。再迅速发动攻击,我军大批的步军在草原上可是跑不过胡骑的。” 权武有些不以为然地站出来说道:“野王县公(慕容三藏爵位)想多了,就是步迦可汗想多设埋伏,他也得有这么多军队啊。” “齐郡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步迦可汗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跟我们来一出包围与突围吗?若是没有极大地把握歼灭我军,步迦可汗折腾这些干什么?” 段文振忽然说道:“若是我军不突围,等到突厥人慢慢围上来,岂不是更加麻烦。再说现在我军被包围在山下,四面受敌,终不是长久之事。” 今日的事情,让众人也不知道步迦可汗手中到底有多少军队,但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现在的步迦可汗所拥有的的军队,远比战前估摸的要多得多。 众人听得慕容三藏的话,感觉好像也很有道理,但段文振和周罗睺的话,也不错。 现在好了,走,怕突厥人有埋伏;不走,待在这里干什么啊。 慕容三藏打开地图,指着丰州说道:“诸位看着我军虽然北上转战了千里,但其实我军离丰州高阙古塞口,也不过才两三百里,大军两三日便可以到达丰州。同样,若是无论是灵州的军队还是朔州的军队从丰州赶来支援,不过是半个多月。再看冠军侯山,突厥人只在此地布置了三万余骑兵。我军完全可以先攻破冠军侯山,在此坚守,突厥人铁骑再厉害,还能攻山不成。” 听得此言,杨广的眉头皱得更狠了。 让五弟杨谅来救他,恐怕比杀他还可怕。 元寿反驳道:“慕容将军想当然了,若是援军不到,我军岂不白白困死在冠军侯山。” 众人点点他。这些人久在杨素帐下为将,心道他们跟河东那群人可不是一伙的。去年大同之围朔州军离着大同这么近,赵仲卿不也没有救援黄明远吗? “元太府,灵州可是还有杨太仆,包括长孙将军、崔将军、黄将军和丰州鱼将军所部,不下六七万人,足够杨太仆有回旋地余地了。” 这时候众人还不知道泥利可汗偷袭灵州的事。若是清楚杨素也面临着十几万大军压境的情况,也不会如此淡定了。 慕容三藏反对突围是有道理的,虽然从冠军侯山向高阙塞不过二百多里,但沿途都是阴山余脉,地形崎岖,难走大军。而两侧又都是草原,正好方便突厥人沿途追击自己。 而且慕容三藏更担心的是这个时候若是古高阙塞已经失守,突围的隋军就被突厥人堵在了阴山北侧,那个时候再想打防御战,可就晚了。 元寿还想再说什么,这时杨广忽然战起身来,说道:“就按慕容将军说得办。” “可就是坚守,粮草也不过二十余日。” “就是杀马也要守下去。”杨广却是狠厉起来。 看杨广如此决断,虽然有不同意见,但众人也只能执行命令。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隋军动向 杨广敢这么坚决是有底气的。 当然他没把希望寄托在杨素身上。杨素那个家伙,支持自己也不过是想成为朝中第一人罢了。就是自己死了,他还能支持别人,绝不会为了自己卖死力的。若是自己遭遇生死之危,绝不可指望这老家伙能为自己舍生忘死。 杨广的底气主要是源于黄明远,他相信自己这个养子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自己的。 黄明远是个会创造奇迹的人,他当年能以几千人击破都蓝可汗,现在也一定能够成功突破突厥人的封锁,接应自己。 杨广的意志便是整个隋军的意志。 大军既已决定坚守,众人便各自动了起来。坚守荒山,除了要有足够的粮草还要有充足的水源。因为不知道要坚守多长时间,光靠大军所带的水源不保险,所以隋军必须要从弥娥川取水。 现在隋军的周围,东面的是驻扎在冠军侯山的步封所部。日间一战,其三万大军伤亡惨重。也是步迦故意削弱步封的实力,才将其布置在这个方向的。 隋军的北面不远便是弥娥川,覆罗、思结、浑等铁勒炮灰部落和褥但旧将阿史那阔出、阿坦所部,共计三万余人,被步迦可汗布置在这里隔开突厥军,也是一直消耗部队。 西面是吐如纥与薛延陀等亲突厥的铁勒诸部;而南面则是达头的大将也烈,儿子莫贺咄亲自率领的突厥主力。 而步迦可汗在西南驻营,随时支援各军。 毫无疑问,背靠弥娥川的各军实力未必是最弱,但处在首当其冲的位置,是最不愿意和突厥人死战的队伍。 这些人也清楚步迦可汗消耗他们的目的,所以一旦战起,这些人绝不会和隋军死战的。 当夜,过了丑时。 隋军准备趁夜向冠军侯山和弥娥川南岸两处突厥军发起攻击。 突厥人早就防备着隋军突围,也在南线和西线布置了重重陷阱,却没想到隋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面和东面。 这种结果也是步迦可汗认为隋军会选择突围导致的。他认为有冠军侯山和弥娥川这两处天然屏障,隋军从北面和东面突围,插翅也难逃。 当夜,宇文述集中一万五千主力骑兵,由周罗睺指挥,再配置一万步军,打开北门,向着弥娥川而去。同时,由宇文述亲自率领主力步军和弩兵,攻击冠军侯山。 冠军侯山山势呈狭长型,像个倒置的勺子,南宽北窄,南低北高。突厥人将军队布置在南面较为平坦处。 隋军的战略目的不是和步封所部决战,而是要在冠军侯山上开辟一块安全区域,等待救援。 整场战斗,北面的战斗率先开始。 周罗睺手持长槊,一马当先,与轻勇数百骑直冲虏阵,短兵相接。当晚突厥骑兵还各自在帐中酣睡,哪有防备,周罗睺趁夜袭营,杀得突厥人血流成河。胡骑各自四散。 数里的距离顷刻而至,周罗睺又命各军赶紧装水回营。 等到周罗睺的大军开始返回,突厥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隋军突围是假,取水是真。这些胡骑也来了胆量,全都一窝蜂地上前,准备追击隋军。 突厥人马快,眼看要追上隋军。忽然前面的隋军中散开一条路,正是周罗睺带着数百铁骑回返,直冲入突厥阵中来。马槊起处,胡骑纷纷落马,各各倒退。 胡骑见隋军主将勇不可当,本来就不愿为步迦卖命,又怎么会下死力损失自己的力量。遂看着隋军远去,各自收兵。 阿坦本来还想率部追击,阿史那阔出一把抓住他。 “没了这点本钱,你我在那个人面前什么也不是。” 此话瞬间浇灭了阿坦的热情,没了底气的他立刻收拢军队,稳守大营。阿史那阔出则返回自己的营帐,上报步迦可汗他们又打退了隋军的一次突围,领功劳去了。 这边周罗睺打得轻松,那边宇文述却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与周罗睺大张旗鼓的拉开架势不同,这边宇文述的行军却是很隐蔽。本来宇文述所部已经悄悄登上岭头,占了一块开阔高地,准备移营。 宇文述的目标比较偏僻,本来也不会引动步封军。奈何这老儿不放心,竟然大半夜的亲自查看隋军情况。 偷偷上山的隋军正巧遇到步封,隋军因此暴露。 步封这老儿这个时候不知道明哲保身,见隋军上山,反而跟隋军拼起命来。 眼看隋军登上岭头,控制了一大片区域,将要站稳脚。步封也不顾自身安危,一边调军,一边亲自率数百骑亲军抵挡隋军。 步封所部驻扎在岭上,不过是拒险而守,兵力其实是相对分散。今日白天一战,所部更是损失惨重。 步封的大军从金山到牙帐,从牙帐到燕山,又从燕山到阴山。所部越打越少,好处却没能得到多少,众人心中其实早就充满了怨言。众将对步迦可汗将他们放在死地和隋军死磕极为不满,纷纷要求离开冠军侯山。 奈何步封死忠步迦,对于麾下众将的要求置之不理,只是靠昔日威望和强硬态度压制众军。 其实步封心里也苦,他也看出来步迦可汗的企图。但当日背叛了褥但可汗的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而且步封一直认为步迦可汗可以中兴突厥,今日若是能歼灭了这一大股隋军,光靠着缴获,也能让突厥人过上一段好日子。 部下的不满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坚信,只要众人忍过这段时间,突厥人的好日子一定会到来。 可惜步封的这番心血注定白费。 今夜遇敌,步封大军的反应却是拖拖拉拉,眼看隋军拥上岭头,却是不见有人从营中赶来支援步封。 步封数百骑,落在隋军的包围之中。 步封左冲右突,却是无法突围,眼看身边仅剩不过十余骑,心知今日在劫难逃。再看看远处久久没有支援的大营,心里更是满是哀伤。 为了避免被俘虏的命运,步封拿起弯刀,横向自己的脖子,将一腔热血,洒在了他挚爱的草原上。 步封的死,代表着当初沙钵略可汗时期最强的一代草原骑兵就此终结。或许,不久的今后,也是草原铁骑的终结吧。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再出阴山 黄明远沿着黄河东岸一路北上,经磴口之后来到了丰州永丰县(今杭锦后旗东北)。这个时候杨广被围困在弥娥川南的消息也已经传来,虽然众说纷纭,好在没有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 黄明远准备从丰州出高阙,直向西北方向。 这时鱼俱罗也得到了黄明远北上的消息。本来他对于黄明远不在灵州反而来丰州有些诧异,直到黄明远向鱼俱罗借兵,才把鱼俱罗惊住了。 杨广的连战连捷的消息也传到了丰州,怎么也无法想象才过了几日,主客形势大变。 鱼俱罗作为亲晋王的一员,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丰州的安危了,赶紧从丰州抽调了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这已经算是把丰州的机动兵力给抽空了。 黄明远跟鱼俱罗来不及寒暄,当日就向高阙塞而去。 黄明远从灵州北上时带足了马匹,这数千步军也成了骑马步兵了。就是为了能够最快的赶到弥娥川。 在阴山以内,黄明远没有贸然出塞。因为根据侦骑得知,突厥人在对面布置了约有五千骑兵,就是为了防范隋军救援。打败这支部队不难,但若是这支部队被打散,将情报传给了步迦可汗,黄明远再想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就难了。 黄明远命张长逊率领两千骑兵绕过阴山,从北面隘口出塞。同时在北上之前,黄明远又传令高震和斛律晟二人秘密率部向狼山方向靠近。 黄明远准备前后夹击这股突厥部队,凌敬却劝道:“主公,虽然低弱我强,但是骑兵作战,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此战的核心,就在于一个防字,若是能让我军从防突厥人走漏风声,变成突厥人要防我军走漏风声,仗便好打了。” “君直何意?” “主公,步迦将这五千胡骑放在丰州外围,既是为了防范我大隋救援晋王,也是为了防范晋王处的援兵向丰州求援。若是这时候有支部队从西向东而来,主公认为这个时候谁更害怕。” “妙啊。” 黄明远抚掌大笑道:“君直之才,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也。” 有了总体策略,黄明远布置起来便更如虎添翼。他先是让黄明辽率领三百余骑连夜出狼山以南;然后命令张长逊、斛律晟、高震等人在北方的破胡口(今赛乌素地区)一带蛰伏,等待突厥军队。 而黄明远则率领主力悄悄靠近高阙塞一侧。 被派往丰州西北监视隋军动向的阿兹尔这些日子过得很是暴躁,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苏尼没能参与在弥娥川一带聚歼隋军主力的战斗。 想想隋军那诱人的装备,大批的物资,阿兹尔就恨得要死。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天了,连个隋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难道自己要在这待到大军返回草原吗?别人都是一车车的物资、女人往回拉,自己却像个斗败的野狗一样,只能看家护院,这如何能忍。 这几日,阿兹尔也放松了对两侧隋军的监视,而是把重点放到了怎么多打点草谷,省得自己空手而回。 阿兹尔很快发现自己的西侧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狼狈不堪地向东逃来。见到迎面而来破烂不堪的隋军大旗,阿兹尔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弥娥川的隋军败了,这是逃向丰州的隋军残部。 看着对方的杨字大纛,阿兹尔的心止不住剧烈跳动起来。莫非自己如此的好运,竟然碰上了逃跑的隋朝王爷。 这时阿兹尔已经顾不上再监视隋军,也忘了自己打草谷的副业,现在他满脑子就想着抓到隋军的王爷,那样自己以后就发达了。 阿兹尔驱赶着手上的五千大军向对方杀去。相隔十余里,双方都已经能看到对方黑压压的身影。这时的隋军可能已经是惊恐交加,也不与突厥人交战,立刻向东北方向逃去。 阿兹尔眼看大鱼就要跑,这个时候又怎么能放过隋军呢。一挥手,也向着东北方向隋军逃离的影子追去。 黄明辽向东北走了大约一百余里,来到了破胡口。这里地处阴山北麓,地势平坦,四面尽是阴山余脉围阻,是个骑兵围点打援的好地方,因此也命名为破胡口。 黄明辽逃得快,阿兹尔追得也凶,双方一路奔了一百余里地。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众人饭也没得吃上一口,一路颠簸的紧,就连这些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民族也受不了。 看到对方在前面终于放慢了速度,阿兹尔一喜,这些隋人终于受不了了。紧追了一整天的突厥骑兵也来了精神,俘获了隋人的王爷,收获肯定少不了。 突厥人大号吹响,三三两两的骑兵排着松散的队形向隋军杀来。而来防止隋军走脱,阿兹尔还任命其弟朵袜率领千余骑兵向北包抄,夹击隋军。 离隋军还有两三里,阿兹尔感觉到不对劲了,这些隋军吓傻了吗?怎么不逃,反而转身迎战。 “兄弟们,随我杀胡。” 黄明辽长槊一抖,数百骑向锥子一样杀入突厥人阵中。 这时忽然战鼓响起,阴山北侧便是无数的弓弩对着突厥人射出。长矛飞驰,铁矢追月,直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有埋伏,快撤。” 阿兹尔惊慌着就要回撤,但哪还能逃得了。以逸待劳的隋军纷纷从埋伏地杀出。张长逊从东,斛律晟、高震从北,黄明远从西,将阿兹尔的五千骑兵包围在了破胡口内。 突厥骑兵已经赶了一天的路,战力早被消磨地差不多了,哪还能应付得了如狼似虎的隋军突击。 黄明辽的大槊,连挑带砸,碰着即伤,沾着就忘。数百虎狼之兵压着数千胡骑打,一时蔚为壮观。 这时候,阿兹尔所有的美梦都忘记了,只是想着逃命。 身后是一群溃散的余部,成了阿兹尔的催命符。 黄明辽马快,带着百余骑冲入突厥阵中,杀透敌阵,自己身边的兵马也被冲散,不过一二十骑。 黄明辽紧握大槊,向众人问道:“诸君可敢随我再战。” 众人齐声道:“敢不效死。” 黄明辽乃持矛跃马,杀入突厥阵中。 阿兹尔还在溃军中咆哮,未发现黄明辽快马已到,刚听得大喝,转过头去,就看到偌大的影子砸了下来。 这时黄明辽身边的亲兵跳下马了,割了阿兹尔的脑袋,大喊道:“贼将伏诛,降者免死。” 崩溃的突厥骑兵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使至胡营 就在黄明远北出阴山之时,裴矩也在雄阔海等人的护卫下来到了泥利可汗的大营之中。 这个时候的裴矩虽然还没有像隋炀帝时期那样,受命经略西域,撰写《西域图记》,出使铁勒,游说高昌,修筑伊吾,反间射匮,总领北蕃军事,诱杀史蜀胡悉。但其几次出使东突厥,往来于隋朝与启民可汗之间,其盛名倒也为许多突厥人熟知。 进了泥利的大营,立刻便有一群胡人持刀围了上来。这些人满脸横肉,用刀指着裴矩等人,就要缴了雄阔海等人的军械,给隋军一个下马威。 雄阔海跟着黄明远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一勒马缰,单手倒提大斧,双眼圆瞪的看向众人。 “我看谁敢?” 几名胡人皆惧,惊得竟然不敢上前。 带头的突厥将领阿史那叱利脸上有些挂不住,推推嚷嚷地过来。 “兀那汉子,这里是我大突厥的营地,怎敢如此放肆,还不放下手中兵器。” 一排的弯刀也对着雄阔海。 雄阔海早就得到了裴矩的授计。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落了隋军的威风,但也不能激怒了对方,便装作很傲慢的样子,向对面的突厥人扯着嗓子喊道: “听说你们突厥人勇武,那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一番?” 裴矩早就料到进入泥利可汗的营中不会平淡。现在他们势弱,更是不能弱了隋军的气势,所以早就向众人定计,若是突厥人耍蛮,隋军一方便和对方赌斗一番。 看到雄阔海要比试,阿史那叱利笑了,这个南蛮子,也敢比试。 阿史那叱利来到雄阔海面前,满脸鄙夷地说道:“软弱的中原人,你们想和苍狼神的子孙比什么。” 这时最擅射的韩浚提着弓箭说道:“听说你们草原人最崇拜射雕手,不是猛士,根本射不到大雕。不知道你们军中有没有射雕手啊?” 也不管突厥人,说着已经抽出弓箭。 这时空中正盘旋着一只泥利可汗养的大雕,看到隋人,尖叫起来。这大雕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忽然向着隋人俯冲着飞来。 “扁毛的畜生,也敢在人前放肆。” 韩浚抬起胳膊,张弓搭箭,正中大雕。那雕在空中哀嚎了一声,扑棱着落了下来。 在场的突厥人都看惊了,这个隋军真是厉害。草原人崇拜大雕,认为他们是神的使者,但能够射杀大雕的勇士他们更是崇拜,认为这些人是得了神的庇佑,才能够射杀大雕。 而看到泥利可汗豢养的大雕被射杀,隋人尽皆欢呼的场面,叱利的脸都青了。 这是可汗最爱的一只雕,自己该怎么向可汗交代? 韩浚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单手将弓放在身后,立在裴矩身侧,不在说话。 这时,手提巨斧的雄阔海,忽然一挟双腿,向前冲去。对着前面一匹嘶鸣的烈马,一招“力劈华山”斩了过去。那马被从背部被斩为两截,内脏呼啦啦地撒了一地,“轰”得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被雄阔海的神力惊到了,杀马容易,但横切却难,这么犀利地横切更是如石破天惊之力,更是神乎其神。如此摧枯拉朽之力,在草原上也是无敌的勇士。 叱利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满脸地愤怒与尴尬。本来今日是为了羞辱隋人的,没曾想,却让隋人给羞辱了。 这个时候隋人士气提上来了,身边的突厥人也满是敬佩。叱利也没必要再折腾了。 可是根据泥利可汗的意思,要打磨一下隋军的锐气。因此叱利只是把裴矩等人带到一处位于牛羊圈的帐篷,看管了起来,也不再过问。 看到位于牛羊圈的帐篷,雄阔海怒火中烧,单手就提起领他们来的一名突厥士兵。 “贼子安敢如此辱我?” 这时裴矩止住了要爆发的雄阔海,说道:“牛羊圈里能随时吃牛羊肉,也挺好。”便带头走了进去。 进了帐篷,裴矩也不急着求见泥利可汗,而是每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连叱利都有些怀疑隋军前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求和,而是消遣他的。 叱利要看看这些南蛮子能撑几日。 过了两日,还是不见突厥人的动静,雄阔海有些焦急起来。 “长史,我带着你杀出去吧,看样子这些胡狗是不准备谈了。” 裴矩却是一脸淡定,自顾自地吃饭。 “雄将军,这有吃有喝,还可以歇着,这么好的地方,哪里去找。” 雄阔海焦急地问道:“可是长史,若是我们被困在这里,还怎么和突厥人和谈,石咀山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裴矩拉着雄阔海坐下,说道:“雄将军放心,时间拖得越久,石咀山就越安全,我们成功的概率也就越高。等着吧,泥利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雄阔海不知道裴矩为什么这么淡定,只能挠挠头,等着裴矩的安排。 ···································································································································································· 这几日泥利可汗感觉真是糟透了,本来在西域待得好好地,奈何手下众人都劝他来隋地走一遭。 这该死的玷厥先是劝自己攻打河西,牵制河西的隋军,他难道忘了当年的高越原之败了吗?然后他又让自己偷袭石咀山。自己从瓜州(今敦煌)一路是提心吊胆,昼伏夜出才来到贺兰山西的。 若非是那该死的戈步,竟然敢抢在本可汗之前出兵,恐怕被隋军埋伏的就是他了。经过拒胡峡时,看着布满山谷的尸体,泥利可汗对步迦可汗的话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看着吓得都快丧了胆的阿勒坦,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隋军是精锐尽出,而石咀山堡只是个空城啊。 泥利可汗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向石咀山进发。这个时候也没法回去,否则步迦可汗不兑现自己的诺言,他们就白跑一趟了。 泥利可汗一路上小心翼翼,哨骑前出,防止隋军的伏击。 好在大军过了威虏岭后,平安来到了石咀山堡下,可马上,泥利可汗就被石咀山堡前隋军恐怖的城防给吓住了。 石咀山堡不大,却是依山而建,阻北控南。隋军在城门前挖了几十条形态各异的壕沟,又设置了数百个冒着狰狞杀气的拒马。看着城头和山顶上布置的冒着寒光的弩炮,泥利可汗的头皮都发麻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国士之报 此时的西域诸国林立,混战不休。作为一个诸侯,很不好混,而在步迦可汗这样的老狐狸跟前游走,就更难混了。往日被步迦可汗压制的很,其实泥利可汗本身并没有太强的实力。这两年不过是趁着步迦可汗无暇西顾,泥利可汗才收拢了一大批势力,却也不是很忠诚。 本来步迦可汗大败灵州,泥利可汗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可没想到步迦可汗很快就统一了两突厥,成了大突厥名义上的共主。原本那些对自己趋之若鹜的墙头草,这个时候也开始朝三暮四起来,背着自己跟步迦可汗勾勾搭搭。若不是为了内部安稳,也为了这表面的风光,泥利可汗是无论如何不会来隋境的。 泥利可汗也是狡诈,自己保存实力,却是让一些附属部落和阿勒坦的余部去试探隋军的战力。 号角一起,挥舞着弯刀的骑兵一排排的冲了上去,然后就倒在了冲锋的路上。隋军仿佛疯了一般地倾倒滚木礌石。 整整两日,突厥骑兵根本没有取得任何的进展,在石咀山堡下,只留下无数的残缺尸体。 第三日,正被进攻的隋军墙头,忽然竖起一杆“杨”字大旗,石咀山堡的城门同时打开,无数的骑兵向着攻城的隋军冲来。突厥大军措不及防,阵势大溃,倒卷着逃回本营。 隋军紧追不舍,冲入突厥营内。混乱的人群冲散了突厥大军的阵势,整个突厥大营成了隋军的狩猎场。 突厥人哀鸿遍野,泥利可汗无奈,连退了三十里才止住溃军。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城内的守将竟然是杨素。 杨素的威名太大了,整个北方,提起杨素,无人不丧胆。看到杨素的出现,泥利可汗终于确定自己恐怕被玷厥这个狗东西给骗了。连隋军主帅“战神”杨素都来了,谁说隋军防御空虚啊。 数日的进攻折损了泥利三千余骑,再看看一旁被他逼的损失惨重的阿勒坦,泥利可汗准备好好跟隋朝使者谈一谈了。 现在正是隋人求自己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得从隋人身上榨取点东西。 ······ 这日傍晚,正吃过晚饭准备休憩的裴矩等人便听闻泥利可汗有召。 众人大喜,马上就要向突厥大帐而去。裴矩却是表现的很淡定,起身洗了洗手,又理了理头发,直到突厥人等得不耐烦了,才翩翩然而去。 到了泥利可汗的大帐前,帐门口正摆着一口大锅,水煮的鼎沸。 裴矩仿佛没有看见,自己进得帐内。此时只见泥利可汗高坐上位,帐下分坐两侧。泥利可汗等人看到裴矩进来,故意不理睬他,各自饮酒吃肉。 裴矩环视了众人一周,冷冷地说道:“有贤明之士来而可汗不纳也,怪不得被步迦可汗压着打呢。” 裴矩一句话就让气氛降到零点,泥利可汗眼光像冰刀一般,瞪着裴矩。裴矩双眼有神,直视泥利可汗,丝毫不显畏惧。 “隋朝使者以为本可汗的刀不利吗?” 裴矩说道:“我为解可汗之难而来,是为客也,可汗以刀斧加之客人之身,为何如此无礼乎。” 泥利可汗冷冷地说道:“解我之难,真是笑话,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大难。使者看见帐外那口大锅了吗?要是你说不出来,就别怪我把你推出去,用大锅煮了。” 裴矩刚着头说道:“若是矩说得不对,别说煮了矩,就是矩也要因此请可汗将肉汤分我一口。” 泥利可汗一愣,没想到裴矩这么说。 多少直认为自己是勇士的人,被这口大锅吓得瑟瑟发抖。泥利自从从一个汉人那里听到这个刑罚后,便一直对其青昧有加。他喜欢看到人们被大锅里的沸水吓得屁滚尿流的神态。 今天的裴矩没能如他愿,他看得出来,裴矩是个勇士。 裴矩甩甩袖子,对着泥利可汗说道:“可汗远道而来,兴致尚属盎然,却不知若是步迦可汗真的大胜,可汗还能不能再回到西域。” 泥利可汗脸色有些不自然,故作不懂地问道:“这是为何?” 裴矩问道:“那请问可汗,步迦可汗是何许人也?” 也不待泥利回道,裴矩便自顾自地说起来:“大突厥自当初伊利可汗开始,便各分东西而治,已数十年。步迦可汗先逐铁勒于牙帐,再会盟诸部于于都斤山,一统两突厥。其威望在整个突厥,风头无两。若是他再挟新定草原之威,大胜我朝,岂不成了草原的神灵,出口成宪,无人可挡了吗?” 泥利听得裴矩的话,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步迦可汗,其威势已经少有,不亚于当初突厥全胜时期的沙钵略可汗了。 这时裴矩突然问道:“可汗以为步迦的敌人是谁?” 泥利一愣,脱口而出道:“不是你们大隋吗?”却是感到裴矩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裴矩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汗答得对,也不对。” 泥利听得是一头雾水。 “可汗说突厥的敌人是大隋不假,但步迦的当务之敌却不是大隋。大隋和突厥双方都是猛虎雄狮,两两相斗,非短时间可定。若是一旦相持,损耗过大,双方就是握手言和也不是不可能。但攘外必先安内,可汗若是步迦,难道不想翦除国内的敌人,完全一统各族吗?可汗以为步迦在国内的敌人是谁?” 泥利可汗这时心中想骂人,你这说得不是我吗? 看到泥利可汗脸色几番变化,裴矩接着说道:“若是威加海内的步迦可汗想要斩草除根,可汗以为自己可以挡乎。” 泥利可汗一惊,连手中的酒杯都几乎握不住。 泥利可汗将手中摇晃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平复心情了良久,才说道:“真是胡说八道。我是正儿八经的突厥小可汗,谁奈何得了我?” 裴矩看了泥利可汗一眼,仿佛像看白痴一样。 “可汗的汗位是当年传承阿波可汗的,可是当年阿波可汗不也是被沙钵略可汗给处死了,要知道当年阿波可汗才是正统的大突厥可汗继承人。可汗,当年阿波可汗败了,还能逃到西突厥寻求庇护。可今日可汗若是败了,又能去哪里呢?” 这时裴矩的话终于击中了泥利心中的患处。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倒戈相向 泥利可汗自步迦可汗当上两突厥可汗之后,便一直担心自己的处境。昔日自己还能在东、西突厥之间左右摇摆,利用步迦、都蓝二人的争端而屹立不倒。但现在,面对步迦可汗,自己真的只剩下或降或亡的选择。可是当了二十多年的可汗,泥利可汗是绝对不愿意再臣服于人的。 是选择步迦还是大隋? 泥利可汗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于隋朝,因为隋人太远,而步迦太近。隋人打败了他也消灭不了他,唯有同为草原部落的步迦才会成为他的生死大敌。 泥利可汗狠狠地盯着裴矩,就跟一只饿狼看见了美味的食物。 “玷厥许我为西突厥可汗,你们隋朝能给我什么?” 裴矩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泥利可汗一阵恼怒。 “使者以为我做不得西突厥可汗吗?” 裴矩做出强忍住笑意的样子,说道:“这话,可汗你自己信吗?别忘了,当年雄极一时的沙钵略可汗,可就是因为时为西突厥可汗的步迦背叛,才折戟沉沙,功亏一篑的。” 泥利可汗心里一凉,是啊,当年沙钵略可汗携四小可汗率四十万大军攻隋,其势何等强盛。而步迦中途擅自退兵,致使沙钵略可汗为隋军所败。步迦又趁机联合其伯父东突厥西部的阿波可汗等人反对沙钵略可汗,不再奉东突厥号令,最终导致了东、西突厥正式分裂。 这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年啊。步迦会让自己成为他的第二吗?答案是否定的。而且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步迦一定会选择先消灭自己的。 泥利可汗此时双目赤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隋朝总不会什么也不愿付出,白白让我为你们效力吧?” “怎么可能,只要可汗愿意,西突厥可汗之位就是你的。甚至未来成为步迦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泥利可汗鄙夷道:“你们当我傻吗?西域、中原相隔万里,你们凭什么保证我能当上西突厥可汗。” “正因为我们双方相隔万里,所以我们才会成为朋友。可汗想,若是步迦兵败,那些追随他的人怎么会原谅他。到时候东突厥大乱,还有谁能成为可汗一统西域的拦路石。到时候,可汗成为西突厥大汗,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吗?” 泥利可汗皱着眉头,在细细思索着利弊。 突然泥利可汗说道:“这些不过都是你的说辞,说到底我还是没有好处。我要十万匹绢,二十万斤铁,才能和你们大隋结盟。” 裴矩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此时泥利可汗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大隋就不在乎玷厥的几十万大军吗?毕竟玷厥现在的兵锋正指向大隋。” 裴矩笑着答道:“可汗,战机转瞬即逝,若是让步迦大胜,可汗你就是要再多的绢和铁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步迦做嫁衣而已。毕竟,大隋和西突厥太远了,谁也不可能统治谁,我们才是天然的盟友。” 看着笑语晏晏的裴矩,泥利可汗最终无奈地低下头。 当天,泥利可汗和裴矩在帐内达成了秘密盟约。 而泥利可汗并没有认识到这其实只是身为一个地方官的裴矩与他达成的没有任何保护的盟约。 裴矩代表大隋同意与泥利可汗的部落有条件的通商,同时也会让泥利可汗通过朝贡的形式补偿泥利可汗大批的绢和盐、铁,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打败步迦可汗的基础之上。当然,若是双方真的打败了步迦可汗,这个盟约还会不会存在,谁也不敢保证。 泥利可汗也不是傻得,他也清楚这份盟约规定的很多东西都是不确定的,没有什么保障。但现在隋人咬死了要留待战后支付,隋人等得,自己却等不得。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击败步迦,给自己的生存求得一线生机。 泥利可汗把裴矩留在了军中当做人质,虽然这样做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泥利可汗怕自己实力不足,又联络了步离可汗之子阿史那库头和他一起倒戈。二人的身份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步迦可汗不得不翦除的势力,因为他们在最重视血统的草原上,都拥有突厥大可汗的继承权。二人长期以来,因为势力弱小,是天然的盟友。 当夜,二人突然对同为盟友的阿勒坦所部发动攻击。本来就伤亡惨重、士气低落的阿勒坦大军措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 泥利、库头二人的铁骑踏破了阿勒坦的营寨。到了第二日黎明,这支戈步最后的余部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投降的溃军。 为了表示大隋的诚意,泥利和库头也一同在石咀山堡城头底下见到了杨素,这个自他们年幼时就耳熟能详的名字。近十余年来,大突厥最恐怖的人。 看着杨素身后一排排的骑兵,那冒着寒光的马槊和箭镞。原本人迹稀少的城头上,现在慢慢地都是大旗。 二人也是一阵后怕,若是没有之前戈步和隋军大战一场,就凭隋军的兵力,在拒胡峡,他们恐怕也得大败亏输。 杨素果然老奸巨猾,他隐藏了大批军队,将石咀山堡装扮的很虚弱,一定是在赚取自己上当。 二人很庆幸反戈一击,才没有被杨素的大军消灭。 这个时候,二人完全被杨素的掩饰所蒙蔽,真的以为有所准备的杨素手中握有大批的军队。 双方商定共同攻击步迦可汗。 泥利可汗和库头二人也掉头向北方而去。二人这个时候,是最希望步迦可汗战败的。因为只有如此,步迦可汗才没有可能再找他们的麻烦。 二人北上,寻求机会,希望可以和隋军一同击败步迦。 杨素没有率大军和二人一同北上,二人也以为杨素对他们不放心。其实二人心底更是对阴险狡诈的杨素感到恐惧,巴不得离对方能远点,省得被隋人给卖了。 这个时候,泥利可汗忽然对裴矩说,要警惕步迦可汗的儿子都六手上的三万大军。这支部队本来是和他们一同侵扰河西,但一直落后于他们,但目的地恐怕也是灵州。 当然泥利可汗是怕隋军吃亏还是希望隋军可以趁机消灭这支步迦可汗的嫡系部队,那就不得而知了。 杨素闻知还有突厥部队在附近,也不敢轻易调动手上的二万部队北上,只得命令崔弘度率大军向北,沿着黄明远的路线,救援杨广。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长安反应 长安的风月永远不懂边关的风雪,就在北地众人都在为此战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完全不知道此时的长安已经沸反盈天了。 当然,长安诸位关心的不是那些正在前线为国拼死的将士们的生死。 杨素的消息传回长安,杨坚正在仁寿宫避暑。拿着这份战报,杨坚头惊得发昏,几乎站立不住。强忍着要涌上心头的鲜血,杨坚赶紧从仁寿宫返回大兴城。 在皇宫这个大漏勺里,什么信息都没法做到完全保密。不到一天的时间,几乎大兴城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晋王的大军被突厥人包围了,危在旦夕。 很快,谣言四起,甚嚣尘上。甚至有谣言说,晋王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晋王身死,突厥人已经杀入关中了。 这个谣言一度引起了长安居民巨大的恐慌。城内居民各自向东出逃,城内粮价飞涨。虽然杨坚立刻派人彻查流言,严惩了造谣者,但已经无济于事。 今年杨坚确实是极为不顺。先是太子不孝的事情,伤透了他的心,虽然最后查得是二儿子杨广的计策,但被伤害的心情,早就无可挽回。 接着是突厥人六十万大军入寇的消息让他殚精竭虑。一封封边关的奏报堆积在杨坚的案头,让杨坚比以往更加憔悴。 而刚送走杨广大军没有几日,就在六月丁丑(二十日),杨坚的三儿子秦王杨俊去世。 杨坚本来很喜欢这个儿子,后来因为杨俊骄奢淫逸,便将其罢黜官职。 杨俊本来就被老婆崔氏给毒个半死,后来病重时向杨坚上表请罪,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受到杨坚的斥骂。杨俊既羞愧又恐惧,病势愈加沉重而死。 杨坚是自作孽,不可活,一番高大上的做派没想到把自己儿子给骂死了。 杨坚脑子也是昏了。杨俊死后,群臣为了迎合文帝的旨意,便奏请说:“汉代栗姬的儿子刘荣,郭皇后的儿子刘疆都因其母获罪而被废黜。如今杨俊两个儿子的母亲也都犯了罪,所以他们也不应该作为继承人。”文帝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以秦孝王封国内的官员为丧主主持祭祀。 杨俊也是悲哀,父亲不慈,妻子不贤。人死了,子女连为其发丧的资格都没有。也可以看出,皇室之间,杨坚所标榜的父子情其实是多么可笑。 当然,杨坚在统治后期越发的喜怒无常自不必说。但他将要选定的继承人,他最看好的儿子,竟然危在旦夕。而同样受其牵连的还有整个帝国的北方防御,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现在的杨坚,就像一个将要爆炸的火药桶,却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杨广大厦将倾,马上有亲太子杨勇的人落井下石。侍御史元条上表弹劾杨广,立刻被杨坚以妖言惑众,离间君臣之罪下狱。北方的战情没有最终定论,杨坚绝不会随便处置杨广的。 杨勇一党也看出了杨坚的决心。这个时候更不敢贸然行事,以防遭到杨坚的打击。柳述比谁都会拿捏自己这个岳父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杨广的出事,是太子一党喜闻乐见的。一旦杨广死在塞外,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杨勇的地位了。就连往日里以仁厚着称,此时已被亲兄弟逼入墙角的杨勇,也巴不得杨广回不来。 杨勇还比较克制,极力表现出一个好兄长的样子,但可惜杨勇一党有太多的猪队友拖后腿。很多脑袋不怎么清醒的杨勇一党,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显摆起来了。 典膳监元淹、副将作大匠高龙叉二人都是杨勇的心腹,素来受杨勇宠信,骄纵恣睢。往日杨勇势弱,身边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次杨勇眼看要时来运转,他们也跟着显摆起来。 这日,二人在相国苏威的宴会上遇到河南王杨昭,不知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开口讥讽杨昭。本来杨昭以仁厚闻名,这次却一反常态,不顾苏威的劝阻,直接杖责了二人。杨昭也因此名动长安。 杨坚知道此事后,不仅没有怪罪,还特地嘉奖了杨昭,将元淹和高龙叉二人免官。因此,众人皆惊,明白了杨坚的心思,不敢在放肆。 当然,浅薄之人很多,能看清形势的也不少。 整个朝堂上,因为此事,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若是只有被围的杨广一人,就是死了,其实也没多大事情。但那是北地最精锐的十余万大军,要比杨广重要的多。周罗睺、慕容三藏、段文振、权武、吐万绪、黄明远······哪一个不是名震北疆的大将,这些人可都是大隋北疆的脊梁。 这个时候,朝堂上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领军来救援晋王。 若灵州没有杨素压着,北地现在得炸窝了。灵州现在丢了都有可能。 杨素在奏章中写得很清楚。步迦可汗的军队有数十万,远比朝廷原本预计的多。灵州需要朝廷火速支援。可现在灵州、叠州、秦州、原州、夏州、丰州、豳州等各总管府的精锐都被抽调一空,还得安排各部宿卫关中,哪有军队支援杨广。 这时候就显示出杨坚的老辣了。 杨坚先是命元胄、李圆通等人分头征召部队,抽调关中、关西兵马提前西进,由杨素亲自指挥,又令关中、关西各州郡再一次集结府兵,补充长安的缺额。 现在已经确定突厥人在河东地区的攻势为佯攻,杨坚又命令清漳王杨雄、并州长史宇文弼二人率领五万河东部队从岚州渡河,先期支援灵州。河间王杨弘率领部分河东军从朔州沿胜州、丰州,救援冠军侯山。 杨弘和杨广的关系很亲密,倒也不怕杨弘不尽心。晋王杨广每次入朝,杨坚就任命杨弘代理扬州总管之职,等杨广回到扬州后,杨弘又返回蒲州。 杨坚还命令汉王杨谅和史万岁率军出长城,扫荡漠南,逼步迦可汗回援,以减轻杨广所部的压力。 看着各军像一架机器一样,杨坚勉强压下来自己的担心。现在长安、塞外相隔万里,通信困难,杨坚也没有办法遥控杨广所部的突围。 现在杨坚把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他只能期待杨广能够力挽狂澜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儿女枉悲辛 杨广大军被围,其实影响最深的不是朝廷的这些大人物。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现在杨广大军虽然被包围,但步迦可汗想吃掉全副武装的十余万晋王大军,也不是简单的事。 现在灵州有杨素,各路大军也都往灵州调拨,不到尘埃落定,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所以那些现在的嚣张与背叛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而受此事影响最深的其实是有家人是被围将士的一群人。他们才是时刻担心大军情形,也最盼望亲人平安归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中就也包括南阳郡主杨清儿。 她的父亲和良人都在茫茫黄沙中浴血奋战,她盼望父亲和黄明远都能够平安归来。杨清儿外柔内刚,比其他人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杨广被包围的事情传来后,一同失去消息的还有她的翁舅(指丈夫的父亲),宇文家的掌门人宇文述。宇文述出事,宇文家中瞬间失了顶梁柱,靠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些纨绔子弟是没有办法支撑起家门的。 更令杨清儿赶到绝望的是她的丈夫宇文士及。 杨清儿万万没有想到,往日里看起来淡定从容的丈夫跟他的那些兄弟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鼠目寸光,一样的狼心狗肺。一看杨广要失势,不想着援救父亲,而是上赶着去求见柳述、元岩等人了。他是怕大伯父当了皇帝以后清算他们吗? 可杨清儿只能装作不知,每日看着宇文士及丑态百出,还得与其虚与委蛇。父亲不在。现在自己不能乱了方寸,她得帮着父亲稳定局势。 对于郡主府内的各种流言和慌乱的奴仆,杨清儿立刻就下狠手整治。若有人胆敢惑乱人心,直接交给管事押出去发卖了。 连续处置了十余人,包括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乳母。 杨清儿的强力镇压总算扛住了风雨飘摇的宇文府。她跟往常一样出席宴会,宴请客人。也在人前谈笑风生,顾盼生辉,甚至比往日更加开朗了许多,仿佛跟没事人一样,令独孤皇后都啧啧称奇。 可是没人知道杨清儿一个人的时候的无助与哀伤。 父亲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丈夫已经想着下船了,还能指望他帮一把正饱受冲击的兄长,稳住晋王府的形势吗? 这时候杨清儿无比想念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有他在,阿耶会没事吧? 这日,杨清儿又来到晋王府陪伴自己的母亲。 萧妃自杨广的消息传来之后,虽然在人前强装镇定,但终究扛不住这千钧重担。萧妃这几日怏怏不乐,倒在了病榻之上。 为了宽慰母亲,杨清儿每日都冒着酷热来看望母亲。 萧妃躺在榻上,未施粉黛,看着较往日清减了许多。看着女儿,又想起生死未知的丈夫,也是哀伤起来,抱着女儿就落下了泪水。 “也不知你阿耶现在怎么样了。若是早知如此,我又如何会支持他去争这个太子之位啊,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好过出生入死啊。” 这个时候,萧妃也顾不得王妃的仪态了。现在的她只是个期盼丈夫平安回来的普通女人。 “阿娘放心,阿耶会平安归来的。阿耶身边有明远护着,就是刀山火海,也是无忧的。” 说到黄明远,萧妃生气起来。 “若不是黄明远唆使你阿耶领军出征,你阿耶又如何会身处险境?” 杨清儿一惊,忙问道:“是谁跟阿娘说此事全怪明远的。” 萧妃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你二兄说黄明远为了争功,拉出你阿耶,才有了今日祸事的。你阿耶也是,这个时候正是太子之争的关键,自当妥妥地待在长安,如何因为黄明远的撺掇而弃内就外了。” 杨清儿却是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此话不可再说。黄将军是父亲麾下大将,为阿耶出谋划策是他的职责。再说让阿耶领军也是大父的意思,跟黄将军根本没什么关系。” 萧妃倒是知道女儿的旧事,还以为南阳郡主故意为黄明远推脱责任,有些恼怒地说道:“那是你的父亲,就是黄明远也比不过的。” 杨清儿一听母亲生气,有些羞赧,脸上涨得通红。 “母亲,孩儿已经是宇文妇了,莫要再乱说。” 萧妃也知道女儿心中的痛,不再言语。 杨清儿却是认为自己说的没错,便再次说道:“母亲,阿耶离开北地十余年,当年旧部,早就物是人非了。现在在险境之下,唯一能够信任的其实只有黄将军。黄将军与阿耶的感情不亚于亲父子,就是拼死也会保护阿耶的,母亲万不能让将士心寒啊。” 萧妃见女儿又为黄明远说话,还想再训斥女儿,这时从门外传来杨昭的声音。 “母亲,阿妹说得对。” 杨昭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身大汗。刚才杨昭与郭衍一番密议,正是听取对方对杨勇的监视。 现在虽然杨广身陷险境,给了太子杨勇希望,但其实使得双方原本对立的矛盾有所减缓。杨昭在长安城内能做的反而更多了。 “母亲,现在唯一让我放心的就是明远在阿耶身边。从裴长史那里传来的消息称,明远已经击破了突厥人包抄我军粮道的主力部队,并率领轻骑向北找寻阿耶。凭明远的本事,救回阿耶,只是时间问题。母亲不要忘了,明远可是下一个霍去病,斩杀过突厥可汗。 母亲,这个时候,人心叵测,不想让阿耶回来的人不在少数。现在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其实只有明远。有些话,真得不能多说。” 萧妃看长子和长女都训斥自己,一时气恼,转过身子不说话。 杨昭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有些怜意地说道:“妹妹也不要太过担心,要相信明远的能力。” 杨清儿点点头,又有些哀伤地说道:“宇文士及的事情,让兄长费心了。” 提起宇文士及,杨昭也是一阵气愤。这个油面光的男子,真是禽兽不如,到了关键时刻,果然靠不住,还想着抱柳述的大腿。他难道忘了自己的亲爹和岳父都还生死未知吗? 杨清儿说着,却是脸上的泪流了出来。只有在大兄面前,他才可以卸下平日里的伪装,能够悲伤一会。 杨昭抱着杨清儿的头,却是没有说话。 妹妹,难为你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当仁不让 虽然杨昭坚信黄明远能够带杨广回来,但对此战最后的战争胜负,隋军的幸存,却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 这个时候,侥幸想着隋军能完完整整地回来,是不切实际的。 而到时十余万大军倾丧,势必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若是杨素跟着父亲身边,杨素就是最好的背锅侠。 其实就是杨广承担了这个责任也没有什么。大父的性格很复杂,有时候对子女很苛责,但那多是在生活方面;更多的时候,他都能大度的原谅子女在军政上的错事。 开皇十八年,五叔汉王杨谅和上柱国王世积二人率领大军三十万,分水、陆两路进攻高句丽,后因道路和天气的原因,粮草供应不上,又遭遇疾病,隋军死了十分之八九。但最后大父也没怎么处置五叔。 所以只要黄明远能够救回父亲,父亲便平安了。 当然,父亲争的是太子之位,这次大败肯定极大地削弱了父亲的声望,以后父亲能否东山再起恐怕很难说。 杨昭希望趁着这段最后的安定时光,大肆扩充势力,为将来做准备。 然而,杨昭再是能干,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今外有大厦将倾、局势崩塌的不利形势,内有人心惶惶、树倒猢狲散的混乱局面,母亲、二弟、妹妹······所以人的烦忧都压到了杨昭的身上,让杨昭喘不过气来。 杨昭虽然开府三年多了,但其实身边并没有什么幕僚,而杨广身边得用的张衡、裴矩、宇文述等人这时候竟然都不在身边。杨昭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得用的人商量。 这日一早,杨昭就在书房等候,王妃崔氏因为秦王之事,正被杨昭厌弃,这时候也不敢上前打扰。 等到有一人从外风尘仆仆的赶来,杨昭马上站了起来,亲自出书房迎接。 “六郎,孤可等到你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明远的六弟黄明襄。他刚从蜀中游学回来,也没回府上,顾不得歇息一番,进入城中,便前来杨昭府上。 杨昭本来跟黄明襄并不熟识。去年平康坊一事后,杨昭记起黄明远曾说自己的六弟才智渊博,多谋善断,其才在自己之上。 往日杨昭也以为这不过是黄明远自谦,想给自己这个弟弟铺路。后来杨昭几次招黄明襄来府。二人一番相谈,杨昭发现黄明襄涉猎广泛,见识深刻,多谋善断,才华横溢,是当世少有的大才。杨昭这才发现黄明远所言不虚。 黄明襄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相对黄明远的大气磅礴,走文人路线的黄明襄和杨昭在性格上很相似,一样的少年老成,一样的善于隐忍。所以二人之间,因为脾性相投,很快就成为了好友。 黄明襄性敏达,长于谋计。 他处心积虑接近杨昭是有目的的。他知道若是晋王登基,兄长是要显闻于晋王一朝的。但对于未来,黄明襄觉得要未雨绸缪。豫章王与大兄关系不睦,而河南王却和兄长恩若骨肉,将来兄长必定亲河南王而远豫章王。为了防止杨昭成为第二个太子杨勇,黄明襄也主动为杨昭谋划,使其能够得到父母之爱,稳定地位。 有了黄明襄的佐助,杨昭也逐渐和母亲的关系亲近起来。平日里时不时的送个小礼物,陪母亲吃个饭。虽然还不会像杨暕那样,时刻在母亲跟前撒个娇什么的,但也能有限度的和萧妃改善关系。 萧妃从小没有受过传统的世家大族文化教育,本不是什么大野心的女人,她更像一个普通妇人。与儿子疏远的责任其实主要在杨昭这里。谁家当娘的都希望自己十几岁的儿子能够行孝于膝前,不希望他整日在自己跟前跟应付公事一样。 母子关系和睦了,杨暕再想进什么谗言就难了,再加上南阳郡主在一旁帮着杨昭说话,一时母慈子孝,让时人称颂。 而在不知不觉中,杨昭将黄明襄依为自己的有力臂助。 这次,黄明襄在蜀中得到杨昭的密信就风雨兼程的往回赶。杨昭煎熬了这些日子,见到黄明襄,总算舒了口气。 二人进了书房,不待杨昭开口询问,黄明襄先问道:“今日事已至此,前途未卜。王爷此时身在悬崖一侧,往前一步很可能就是粉身碎骨,明襄先请问,王爷尚还有战心吗?” 杨昭一愣,问道:“六郎,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今日晋王生死未卜,整个晋王手下诸人的目光都放在王爷身上,王爷这一进一退,可就担的是无数人的生死。 若是王爷惊忧晋王之事,不敢再谈太子之位。那王爷便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同时向圣人上请罪书,求圣人将你废为庶人;私下里再重金贿赂东宫云昭训、唐令则、夏侯福等人,与太子叙伯侄之情。圣人垂爱王爷,而太子也为人宽仁,虽然王爷以后成了闲散宗室,但总算也能保得性命。” 杨昭神色一厉,看着仿佛刚才话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黄明襄问道:“若是孤不愿意呢?” 黄明襄听到杨昭的回道,正色身子,对着杨昭行了一礼,答道:“那王爷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战?” “对,不管晋王爷能不能回来,此一战之后,王爷将再也不是晋王身后的普通子嗣了。晋王若能回来,王爷便能给晋王安定好后方,成为晋王一派中举重若轻的势力;可晋王若是回不来,王爷便得带着整个晋王党,继续同太子争这个储君之位。到时候胜者君临天下,败者死无葬身之地。” 杨昭完全被黄明襄惊到了,储君之位,这恐怕离他很远吧。 杨昭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孤不过是个皇孙,哪有什么资格跟大伯父争太子。就是阿耶回来,遭此大败,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着什么争位啊。” 黄明襄盯着杨昭说道:“王爷,你要记住,圣人不是因为晋王的贤德而想废了太子,而是因为太子的不贤,才想立了晋王。就是没有晋王,也会有蜀王、汉王等人把太子拉下来。因为想废了太子的,是圣人,所以太子非废不可,无可挽回。” 杨昭一愣,也不再说话,却是在心底默默地盘算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杨昭崛起 气氛有些冷,看着黄明襄有些殷切的眼神,杨昭有些坚定地说道:“那六郎,孤若是选择战,又该怎么做?” 黄明襄说道:“若王爷敢赌上一把,那便要下猛药。首先,王爷要上书圣人,请战救父,奏章要一道接一道的上。” 杨昭一愣,说道:“这不是胡闹吗?大父怎么会允孤领兵呢?” “正是因为圣人不会同意,所以我才让王爷请战。王爷请战,不是让王爷真的去领军,而是要让天下人看到王爷反击胡虏的决心,让圣人、晋王乃至满朝文武看到王爷的孝心,就足够了。” 杨昭没想到还能这么做,他想说这不是欺骗吗?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接着,对外,王爷要表现的很淡定,越淡定越好,不要刻意拉拢什么人,跟平日态度无二,最好让众人以为王爷跟不知道此事一样。但对内,王爷一定要强力镇压住整个晋王府,胆敢有异心的,一定要下狠手镇压,忽使王府有任何疏漏出现。” 杨昭点点头。这条虽然很难,但他明白黄明襄的用意。妹妹就做得很好。自己都没有信心了,如何让别人对你有信心。没人愿意支持一个软弱之君去做掉脑袋的事情。 “王爷不要怕得罪人,但一定要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声音,哪怕对上太子也不用担心。若是圣人有意更换太子,一定会支持王爷的。剩下的事王爷根本不用去做,圣人会为王爷安排好一切的。” 杨昭点点头。 “还有,王爷最近要多去看看圣人和圣后。先前太子之事,秦王之事和现在晋王之事都让二圣心中烦忧,作为二圣最宠爱的嫡长孙(杨勇无嫡长子),王爷在此时刻,自当当仁不让的陪在二圣身边。” “明襄有心了,孤记住了。” 这时,尧君素在门口求见,报杨昭,王妃请示是不是要准备晚上的膳食。杨昭突然被打断,很是生气,对着尧君素说道:“让她赶紧离开。” 尧君素离开后,黄明襄看着杨昭,问道:“王爷很不喜欢王妃。” 杨昭的脸上有些不自然,说道:“崔氏是前秦废妃的侄女,那个毒妇,竟敢毒杀亲夫,崔家真是好家教。” 黄明襄正色劝道:“王爷,现在离王爷最近的兵马中,除了家兄所部,就是武乡郡公(崔弘度的爵位)所部。现在武乡郡公很重要,王爷切不可因秦王事迁怒于王妃。当此之时,切勿因小失大。” ····························································································································································· 这时候,杨坚和独孤皇后也在谈着杨昭。 杨坚从军多年,知道刀剑无眼的道理,也不敢说杨广一定会回来。而且杨广若是丢了大军,作为制衡太子的棋子的作用也便废了,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日子,昭儿将晋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又稳住了人心,使晋王府没有生乱。昭儿虽然年幼,但也素来老成,若是一旦阿摩真有个好歹,昭儿也能担得起更重的担子。” 当年杨勇的长子杨俨刚出生时,杨坚和独孤皇后一起抱来抚养他,杨勇却心中另有想法,连连派人索要。 后来杨昭出生,杨广主动将儿子交给杨坚夫妻抚养。 杨昭是被杨坚和独孤皇后养大的,二人又素来不喜杨勇与妾侍云昭训野合而生的长宁王杨俨,所以把对孙子辈的宠爱都放到了杨昭身上。从河南王这个天下第一郡王封号就可以看得出。 杨昭三岁时,在玄武门的石狮子旁玩耍,杨坚与独孤皇后到了那里。当时杨坚正患腰疼,举起手搭在独孤皇后肩上。杨昭看见了,便回避在一边。杨坚因此感叹杨昭天生来就有长者的心性,是谁教他这样做的?对杨昭感到很奇异。 后来,杨坚曾对杨昭说要为他娶妻,杨昭应声哭泣。杨坚问其缘故,杨昭回答说:“五叔未结婚时,总在您这里。一朝娶妻,就出外去了,数年也不得相见。我怕结婚后也要离开您,因此哭泣。”杨坚感叹他有至性,特别钟爱他。 独孤皇后想想生死未卜的儿子,又想想小小年纪便要重任在肩的孙子,悲从中来,轻轻抽泣。 杨坚将独孤皇后搂进怀里,独孤皇后靠在丈夫的胸口,说道:“那罗延,趁着我们俩还有时间,总得未雨绸缪,培养培养昭儿啊。若是阿摩真的回不来,至少还有昭儿能够担起这副担子。” 说着,独孤皇后的泪忍不住又落下来。她再是好强,也是一位母亲。一子刚去世,一子又身处险境,这时她的内心仿佛俱碎一样。 杨坚没有说话,思索着妻子的建议。 这几日,他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长子杨勇已经彻底的伤透了他的心;三儿杨俊早丧;四儿杨秀奢靡骄纵,妄行不法;五儿杨谅肆意恣睢,好勇无谋。本来以为还有次子杨广能够继承自己的大业,但若是次子也去了,这万里山河,自己真的不知道该交给谁了。 想想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子,杨坚的心里总算充满一些慰藉。或许自己的妻子说得对,孙儿杨昭仁孝贤明,或许可以继承这个庞大的帝国。 长安的风雨来到很快,而且每次都是那么急骤。站在风眼的人望着外边的人羡慕,而外边的人却拼了命地向进入风眼。 次日,河南王杨昭上书圣人,请求率兵救援晋王杨广。虽然杨坚没有同意,但也在朝堂上夸赞了杨昭的孝心和勇气。 长安城内外,一时俱传河南王仁孝贤明,有古之仁君之风。 第二日,监察御史张孝穆上书弹劾太子杨勇私通朝臣,阴窥圣人,意图不轨,在朝堂上惊起一番渲染大波。杨坚命大理寺卿赵绰严查,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但太子左卫率苏孝慈被任命为淅州刺史,调出长安。 同日,河南王杨昭被任命为岐王,授任内史令,兼任左卫大将军。杨昭封地岐州,就在京兆的一侧。 自此,原本并不在众人眼中的杨昭迅速显赫起来。原来晋王麾下已经灰心丧气的旧部,也纷纷对杨昭纳拜。杨昭收拾好人心,开始走出了自己通向君主之位的第一步。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单骑退敌 长安泛起的涟漪对于北地将士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所有战后的荣誉与诽谤,都是因为活下来才有意义。 黄明远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冠军侯山,其轮廓已经隐隐可见。 眼前不高的的冠军侯山,是道天堑。 靠着冠军侯山的地形,突厥人才能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包围隋军。 据黄明远的侦骑得知,突厥人的主力都集中在南面和西面,两处约有十余万人的骑兵部队。 而因为冠军侯山东侧地形险峻陡峭,都是悬崖峭壁,人尚且不能翻过,更无论是骑兵了。所以步迦可汗忽视了整个冠军侯山东部的防御,其在冠军侯山以东的大片区域,其实只有五千骑兵屯驻。而这些人的关注点还是冠军侯山过来的隋军。对于东面可能出现的危险,这群人是一无所知。 越靠近被包围的冠军侯山,黄明远所部暴露的危险就越大。黄明远的目的不仅仅是救杨广一个人,而是尽最大的可能将隋朝大军给带回去。可他不是超人,也不是疯子,黄明远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的。若是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杀过去,自己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进入突厥人的包围圈,和杨广团圆。 而裴矩与泥利可汗和谈的成功,算是给黄明远吃了一个定心丸。 黄明远得到裴矩的信之后,就准备等泥利可汗的部队。只有他的军队来了,才能最大程度的牵制突厥人。加上崔弘度和自己,诸军里应外合,未必不能直接击破步迦可汗。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杨广的军心。杨广被包围十余日,能否等到外围隋军发动总攻的日子黄明远也不知道。黄明远准备派人进冠军侯山去送信,而当仁不让的是黄明辽。在不被突厥军队发现主力部队的情况下,黄明辽只能利用个人的勇武将信送到。 “大兄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黄明远拍拍黄明辽的肩膀,这个时候,也只能拿着亲兄弟的命向上冲了。自己身旁能做到的,现在只有黄明辽。 当夜黄明辽带着蒙跃和十余骑好手,饱食一顿之后,便披挂跃马,挺槊带弓,离开了大营,向西而去。而同时,黄明远下令大军立刻向北移驻,避开接下来突厥骑兵的侦骑。 黄明辽等人,一路疾行,本来准备避开突厥人侦骑,绕道向南进入冠军侯山的。 可黄明辽等人往西行了十余里,便有突厥人的值夜骑兵向他们的方向而来。众人没有办法,只得一路向北。黄明辽不愿意返回,便被这群人压得靠近了突厥的大营。 北面便是突厥人的一处哨卡,高十余丈,窥视远处的冠军侯山。 眼看着几人再往北绕便要被哨卡的突厥军队发现,遭其两面夹击,但又不能退回去。黄明辽心一横,便决定直接向西,走直线距离,直接踏破突厥大营,横穿过去。 这营寨本来就是为了监视西边隋军的,对东面可能出现之敌毫无防范。 众人靠近突厥营寨,正值天黑之时,人群中又有会突厥话的士兵。黄明辽等人以突厥游骑应对,对方的人懒洋洋地也没怎么注意。待到看到后面的人尽着隋军衣甲,突厥人大惊,刚想叫喊,黄明辽抬手一槊,正刺中其咽喉。 见黄明辽动手,其他人各持横刀长矛,随着黄明辽向前冲去。 进得营中,黄明辽骑在马上俯身捡起一根火把,用力向前掷去,正中远处的草料堆。其他人也纷纷放火,随之杀入。 当夜,突厥统帅苏穆尔部首领阿集因温池之战旧伤复发,疮口疼痛,正卧于帐中。忽然寨内喊声大震,人马大乱。又听帐下亲兵报道:“一军从寨东斩围直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 苏穆尔阿集大惊,心如火烈,胸前疮口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难当。 这时黄明辽早就杀入突厥营中。 黄明辽持槊当先,悍不可挡,在寨中左冲右突,连戳死数人,踏开一条血路。十几人宛如射出的利箭,以黄明辽为箭头,其所到之处,人不敢当,有相拒者,枪搠鞭打,无不被杀。 靠近中军,阿集的亲兵抵御强烈。对面的人也不管是谁,有想靠近中军帐的,尽被亲兵直接持弓箭射杀。黄明辽想直扑苏穆尔部大帐,被对方弓弩射回。再看天色渐明,北边鼓角喧天,突厥人开始组织起抵抗了。 黄明辽也不恋战,掉头就走。 突厥人也发现了黄明辽的踪迹,在后紧追。黄明辽在前,单人匹马,破开阻拦,带着众人向西而去。十几人一鼓作气,在突厥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横切过突厥营寨,冲到了对面。 这时眼看突厥人紧追不舍。黄明辽便让蒙跃为他压阵,自持槊而立,断后退敌。 数百骑突厥人发现对方人少,便抖擞精神,骤马追来。黄明辽持槊将众人堵在突厥营寨的西门之内。 突厥人欺黄明辽人少,一拥上前,看着要赶上。黄明辽忽然回马大喝一声,直冲入突厥人阵中来。掌中大槊乱刺,手上钢鞭乱舞,中者无不纷纷落马。突厥人畏惧,纷纷倒退,不敢上前。 黄明辽提槊看着众人,复缓缓而行。 突厥人有猛士追来,见此场面大怒,咆哮着就向前追来。 黄明辽回头看到有不畏惧者,大骂道:“尔等鼠辈,安得不惜此命也。”提鞭拨马,又转身杀入突厥人群中。那个过来的突厥猛士挥刀便砍,却根本不是敌手,早就让黄明辽一鞭削掉了半个脑袋,不知死哪了。 黄明辽又用大槊砸死数人,众人都散开四逃。黄明辽遂倒提着钢鞭,再次回马缓辔而行。 此时西门处的突厥人越聚越多。众人连追四五番,皆被黄明辽一人杀退。只见满地落尸,拥在寨门口。 眼看已方众人已经远去,黄明辽也不欲再和这些人纠缠,遂一挟马腹,和蒙跃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突厥人看着黄明辽的背影。众人终究是畏惧过甚,竟没人敢追。 等到天色已亮,早就看不到黄明辽等人的身影。只有残破不全的突厥人营寨和满地的尸体,述说着黄明辽等人的故事。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使至山上 黄明远的到来非常及时,因为这个时候被包围隋军其实已经乱了,士气低沉,人心思变。人心开始动荡,军队才会走向覆灭。 之前因为隋军的紧急转移,使其成功击破了步封所部,抢得了冠军侯山的北部山岭。隋军扎营山岭之上,居高临下,据险与突厥人相持。突厥人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让隋军从容上山。之后再试图攻击隋军,已不可为。突厥人数次发动强攻,皆毫无所获,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步迦可汗也知道凭现在的情况,围住隋军可以,但让所有人舍生忘死的去围歼隋军,这些心怀鬼胎的各族族长可没人会干。 现在,突厥和隋军成了僵持局面,步迦可汗打也打不下冠军侯山,只能围住隋军,待其粮尽。 隋军坚守了数日,每日物资消耗巨大。士兵的士气开始低落,军心有些不稳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试图去振奋军心,但是被包围的事实不是随意几句漂亮话就可以化解的。 这时众人也在思索当初选择坚守原地,等待救援的做法是否正确。看到突厥人这几日并没有选择主动攻击,有人推测其实突厥人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强。 突厥人已经黔驴技穷了,再在此坚守下去反而会被突厥人困死。对此,很多将领都劝杨广重新组织大军突围。 杨广也是犹豫不决,但现在的形势容不得他们再犯错误了。杨广相信黄明远会率援军赶来,但经不住众将纷纷进言,杨广决定再等几日。若是再没有消息,大军就选择突围。 当然隋军不知道此时南线的崔弘度正率军赶来,而东线的黄明远离冠军侯山东面也就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了。 眼看又过了几日,还是不见援军动静。又坐不住的元寿等人再次来到杨广的营帐内,希望杨广下令突围。 慕容三藏苦劝无果,就在这时,负责隋军东面防御的段文振给众人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是匆匆赶到冠军侯山的黄明辽。 当日黄明辽等人冲破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一路向西,不久便到达了冠军侯山的山岭东侧。此处山势陡峭,陡坡高达十余丈,非人畜可能过。 眼看几人若是再绕道南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晋王。黄明辽遂下令众人弃马上岭,攀岩而上。 贸然上山,又怕众人正上山时遇到突厥侦骑追来,黄明辽便让蒙跃带人先上,他自在后面断后。 领头的蒙跃才上了半山腰,便早被上面监视的隋军发现。 上面的隋军见东侧攀爬而上的人也不多,且皆身着隋军衣服,也不声张。等到蒙跃等人爬上岭后,便一拥而上,将几人拿下。 等到蒙跃报出身份,众人大惊,又半信半疑。 一圈人看住了蒙跃,便放下绳子,将下边的隋军也拉了上来,一同看住。等到黄明辽上来,亮出自己的印信,这些人不敢怠慢,忙去禀报上官。 负责看守东面的段文振听到信后,赶紧赶来。他认出了黄明辽,也是大惊,忙带着黄明辽来到杨广帐内。 这个时候,突围一派和坚守一派的将领还正在杨广的营帐内争论不休,段文振领着黄明辽就闯入了杨广的营帐。 看到段文振如此失礼,身边还带着一个一身血污的小将,众人一愣。这时黄明辽赶紧下拜杨广。 杨广是认得黄明辽的。这些日子整日提心吊胆,今日见得黄明远派来的人,岂不高兴,赶紧上前将黄明辽扶了起来。 众人这才知道是黄明远派的人冲破重围,到达岭上。帐内诸将的心中无不惊讶,各自盘算着此事。 杨广可是不管众人的想法,忙问道:“四郎是如何到此的?” 黄明辽说道:“禀王爷,家兄提兵在破胡口击破胡将阿兹尔,现已率大军驻扎在冠军侯山西北不到百里处,特遣末将前来见王爷。” “好!” 杨广脸上堆满笑容,心怀大慰地说道:“关键时候,还是明远让孤放心。” 待到知道黄明辽领着十余骑,冲破突厥防线,马踏突厥营寨,杀伤无数冲到冠军侯山脚下,杨广也是惊呆了。杨广为黄明辽的勇武而感到惊异,对其非常喜欢。 众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涌上前去,将黄明辽包围,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外面的局势和援军的情况。 黄明辽也没有隐瞒,将拒胡峡和石咀山堡的战事一一述说。众人听后也是后怕不已,没想到步迦可汗还有如此毒计。若是石咀山堡真的丢了,灵州也就完了,大隋忙着守御关中还来不及,哪还有人会来救他们。 再等到黄明辽说裴矩单身赴泥利可汗大营,劝得泥利可汗撤兵倒戈,也是欣喜异常。 杨广眼眶中含着热泪说道:“明远,弘大皆国士也,古今贤者,亦难有与其二人相媲美者。” 众人也心内赞同,若不是二人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整个北地的局势恐怕真是要无可挽回了。原本很多人对黄明远的才华不以为然,这次很多人才真正正视起来黄明远的能力,这真的是一个“霍去病第二”啊。 “此次,家兄让末将告诉王爷,再在此地坚守半个月,等到武乡郡公和泥利可汗的大军赶到之后,双方内外夹击,争取一举击破突厥大军。” “再等半个月?”有脾气暴躁的将领听到黄明远的要求有些急不可耐。 这时元寿也在一旁对杨广说道:“王爷,大军最多还有十日之粮,若是再等半个月,恐怕撑不过去。” 这时的杨广却不为此所动,若是不能洗刷自己的屈辱,他如何回长安。他现在不仅要胜,还要一场大胜,才能让自己堂堂正正地返回长安。为此别说是等半个月,就是再等半年他也愿意。 杨广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等半个月,就是杀马也得把这半个月给我撑过去。” 众人忙称诺。 虽然还得再待一段时间,但总算有了最后的希望,众人能够摆脱被俘虏的厄运了。诸将各自回返自己的岗位,励兵秣马,半月之后,准备一举大破胡虏。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定计破胡 这边黄明辽离开之后,黄明远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将部队隐藏在较为隐蔽的毂辘原(今巴音温都尔),一边派人联络着崔弘度和泥利可汗二人。 崔弘度倒好说,当日杨素命令崔弘度北上之后,崔弘度马上汇聚了秦州、原州的骑兵主力,直奔北方而去。 崔弘度是博陵崔家的嫡子,也是个有名的酷吏,在长安号称“宁饮三升醋,不见崔弘度”。他的妹妹和侄女都是王妃,亲妹妹就是那个敢毒死秦王杨俊的崔氏。 秦王妃以罪诛,崔弘度也忧恚,若不是大战起,他这时候早就请罪辞官了。为了能够减少杨坚对博陵崔家的忌恨,崔弘度对于援救杨广之事丝毫不敢怠慢。而且杨广的嫡长子杨昭是他的侄女婿,因为秦王妃之事,杨昭对崔家心有不满,甚至一度准备请旨废了河南王妃。 为了家中子弟的未来,崔弘度就是死,也得救回晋王。 虽然崔弘度无论是资历还是官职都在黄明远之上,但杨素有令他要听从黄明远的指挥,而杨昭更是和黄明远极为亲厚。因此崔弘度虽然看不起那个新崛起的小字辈,但也愿意给黄明远面子。 崔弘度勒马在冠军侯山以南,等待黄明远的指挥。 而泥利可汗那里就不好联络了。隋军本身并没有掌握泥利可汗的行踪,而且黄明远也并不信任泥利可汗。毕竟到时候各方加起来共有三四十万大军混战,一个轻易的举动,都有可能引起重大的变化。这泥利可汗太反复无常了,若是泥利可汗到时在双方决战的关键时刻再次反戈,隋军恐死无葬身之地。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可信任之人的身上,黄明远不会这么做。 黄明远命焦方杰将鹰击军向西南方向派出,积极联络泥利可汗,同时命人打造渡河所用的船只,准备到时候强度弥娥川。 到时候战起,黄明远准备先是一举歼灭南方突厥的几千游骑,然后从弥娥川南下,直击突厥人背后。 到时候翦除了侧翼和身后的敌军,隋军主力背北向南,坐东望西,身后有弥娥川和冠军侯山两道天堑护卫,就是泥利可汗有什么想法,隋军也不畏惧。 而崔弘度的大军到时候从南往北打,游荡在南线突厥人外围,护着突围隋军的另一翼,整个隋军必然万无一失。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建立在被围隋军战力充沛上,否则光靠外围的几万兵马,是很难击破突厥大军的。 突厥泥利可汗这边,对于隋军的联络答应的很痛快,借助隋军的力量一举击败步迦可汗,甚至将对方弄死,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当然,泥利可汗对隋军也不放心,若是到时候解围的隋军搂草打兔子,连他一起收拾了,他可没地方去哭。因此泥利可汗打定了主意,要离隋军远一点,到时候见机行事。 最后泥利可汗经过和裴矩一番交涉,由泥利可汗从西线进军,主攻西线的铁勒各部,其主力和隋军拉开空挡。反正大隋也不怕有漏网之鱼往西南方向走。 而且双方又约定,战后双方不仅要平分战利品,还要将所有的俘虏都交给泥利可汗。 这个时候,为了胜利,隋军也只能完全答应对方的条件。 双方分别从三面包围了冠军侯山,按各自约定出兵的时间,准备开始了最后的盛宴。 ······················································································································································· 各方协同好之后,黄明远反而成了四支部队的联络官。 黄明远这里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时候虽然兵力最少,但绝对是整个战场最重要的点睛之处。 黄明远准备在战前先把冠军侯山东面的这颗钉子给拔了。 但若是黄明远主动发起攻击,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会暴露隋军援军从三面向突厥军队包围的事情,影响了接下来的突围战。 黄明远也不敢贸然行事,待到部下的侦骑打听到突厥其军的情况,黄明远心里有了一个计策。 当日黄明辽破军冲营,烧毁了突厥苏穆尔部大半个营寨。其部人马相互践踏,死伤盈野。战后清点,混乱中苏穆尔部伤亡不下一千余骑。 族长阿集知道后又急又怒,伤口因此崩裂,血流如注,不能视事。其亲信高昌奴隶出身的白文盛因此得以掌握大权。 白文盛本来不过是个被俘虏的奴隶,但是却擅长萨满巫师的本事,凭借着给阿集联络天神,排忧解难,成了阿集的心腹。阿集对其是言听计从。 掌权后的白文盛专断独行,动辄谮毁诸将﹐乃使上下离心。阿集的弟弟阿狄该恐惧,害怕被其所杀,乃准备篡取部落族长之位。 对于这种部落内部的纠纷,就连大可汗也没法解决。只要部落的政治态度不变,其实谁当族长都是可以的。 阿狄该本来就是部落里的实权人物,兄长没有多少时日了,而自己的侄子尽皆年幼,不能主事,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下一任族长。他又如何能够容忍一个奴隶压到他的身上。 这日,双方再次为部落的控制权发生冲突。 白文盛试图在大帐内议事的时候,埋伏军队,趁机扣押阿狄该,解除阿狄该的兵权。而阿狄该也不愿束手就擒,当场各持兵器和白文盛的伏兵对峙。 众将各有偏颇。虽然大多为阿集的忠臣旧部,但众人又如何愿意支持白文盛收拢兵权呢。 超出白文盛的意料,本来一场很普通的扣押事件很快演变成部落内部的兵变,双方积压的矛盾立刻引燃。各自支持双方的军队在营内混战一场,打得血流成河。 本来还在养病的阿集还以为隋军又打来了,跌跌撞撞的要爬起来指挥大军抵抗。他身边的亲信早就让白文盛给换光了,还是一个侍从偷偷告诉他部落里发生了内战。 阿集听了之后,竟受不住打击,疮裂吐血而亡。 白文盛乃将阿集的尸体用毛毡包了,秘不发丧,又秘密除掉一批非本派的将领。同时以阿集的名义,调集各军,围剿阿狄该的叛乱。 阿狄该实力不足,被白文盛击败,只得向南逃到原来的老营驻扎。他一边在此地收拢力量,准备等待机会,反攻苏穆尔部大营;一边又派人前往步迦可汗处,希望步迦可汗能够为其主持公道。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趁火打劫 苏穆尔部的动静闹得很大,为了部落的权力之争,双方好像忘了自己是在战场上执行任务,竟然不管不顾的内战起来。 步迦可汗此时无暇顾及苏穆尔部,只是派遣了一个亲信来部落里调解阿狄该二人的争端。但涉及到手上的权利之争,没有真刀真枪,就是亲爹来了,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步迦可汗明显希望苏穆尔部自己内部解决权力之争。这个时候,他还在不断压缩隋军的生存空间,这个毫不重要的战线上,他真的没有足够的精力再次关注。 “胡虏找死,真乃天助我也。” 正愁怎么消灭苏穆尔部的黄明远喜出望外,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将对方一网成擒了。 黄明远时刻关注着苏穆尔部的动向。他倒不是怕歼灭不了对方,而是担心一旦战役打响,自己区区万余兵力,却又有两个方向要进击。若是被苏穆尔部的军队拖住了自己的部队,自己不能及时偷渡过弥娥川,那之前的全盘计划就都要被耽搁了。 现在阿集部落的内讧给了黄明远一个提前发动攻击的机会。黄明远准备在总攻之前提前一夜向阿集所部发动攻击,就地歼灭对方。 但时间一定要快,若是这边乱久了,影响了步迦可汗的动作,或者让什么消息传到步迦可汗那里,难保步迦可汗会再次抽调部队接手苏穆尔部的防区。那样的话一切就全部都露馅了。 阿狄该兵败难逃,驻营之后,任凭白文盛怎么挑衅,都是坚守不出。白文盛无奈,只得撤回大营。双方各自舔舐伤口,准备再战。 而在此时,他们无暇顾及的西北方向,黄明远的大军已经整戈待发。 黄明远将所部一分为二。 他命令欧彦亲自率领三千骑兵从东面绕过苏穆尔部的大营,然后从南线直扑阿狄该的大营,务必保证将对方驱赶向北方。自己则率领剩余主力在苏穆尔部大营以北十余里处设下步军大阵,准备全歼苏穆尔部大军。 当夜,太阳落山之后,苏穆尔部人马俱已入睡。 从隋军大营扑出一支战意盎然的铁骑,一路向南而去,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阿狄该将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对面的白文盛身上。这个该死的贱奴,竟然敢染指部落的权利,阿狄该发誓抓住这只高昌来的贱奴,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而在此时,趁着夜色的掩盖,欧彦的大军像出笼的猛虎一般,伸着可怖的爪牙,扑向了阿狄该的大营。 苏穆尔部本身只能算是突厥内部一个二流的部落,虽然阿狄该和白文盛双方内斗的热闹,其实两人所部都是大小猫两三只,并没有多大实力。 阿狄该现在的兵力远逊于白文盛,双方一共不过三四千人又是经历了一番大战,而且白文盛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握了苏穆尔部大部分的资源。所以现在阿狄该所部其实不过七八百骑。 阿狄该的大营也是个老营,因为时间紧迫也没怎么修缮。 隋军攻击的突然,这些胡骑都来不及阻挡,就被对方破营而入。阿狄该还以为是白文盛迂回南方来攻击自己,咆哮着要跟白文盛决一死战。但看到对面的隋军衣甲,却让他连胆气都丧了。 不是说隋军被包围在冠军侯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狄该立刻反应过来,隋军这是突围了,下意识的就要组织军队抵抗。但这铺天盖地的隋骑他哪还能抵挡地住。不过一刻钟,阿狄该的大军便崩溃了。阿狄该也被乱军裹挟着向北逃去。 隋军在后紧追不舍,但并没有加快速度,大肆杀戮,就是希望这群人可以倒卷着冲击苏穆尔部的大营。 果不其然,这些人下意识的朝后方而去,没逃散多久,就来到白文盛的军前。白文盛的大军面对逃溃的胡骑也大惊,还以为是阿狄该意图袭营呢。双方本来就是敌人,他们如何会放对方进入。 这时候隋军也追到营前,不断驱赶胡骑。 白文盛在军中也反应过来了,这是隋军,马上就组织军队反击。 胡虏全是骑兵,当然不可能坚守在营内。双方南北相进,挤压着这些阿狄该部的溃兵,各各撞到一起。 这时白文盛的南北各有数百骑从后斜插苏穆尔部的大营中,瞬间就把营寨的防御撕开了口子。这些铁骑直趋中军,将白文盛军的阵型搅个稀烂。 此时被双方夹杂在一起的阿狄该也是怒了,前有狼,后有虎,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白文盛不给我活路,别怪我下狠手。 无路可逃的阿狄该此时竟然主动竖起了白旗,向隋军投降。 欧彦哪有功夫处理阿狄该的队伍,便派个传令兵要阿狄该一同攻击白文盛。 阿狄该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报仇,隋军这次却是如了他的意了。他掉过头来打白文盛更是积极。 隋军绕过阿狄该部直接冲击白文盛军,而阿狄该也带着手下,一拥而上,缠着白文盛军打。看那凶狠的样子,这些人显得比隋军都勇猛,早就没有了刚才的落魄样子。 白文盛遭遇四面围击,军队越打越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名将,平日里不过是靠着装神弄鬼忽悠别人,这时候早吓破胆了,忙下令各部向北逃散。 这群残存的混乱部队,一路溃逃。欧彦率军沿路掩杀,斩首级无数。 白文盛率部向北逃了十余里,便是心都寒了。北方的原野上,一排排严阵以待的隋军,手持利弩,正对着自己。 自己对面的隋军指挥官一声令下,便见千万支利箭像飞翔的银龙一般,向他们涌来。白文盛所部的骑士大眼圆睁,满脸的不敢置信。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射破他们的胸膛。 无数人来不及惨叫就成了一个个亡魂。 隋军的军阵向前缓缓移动,不断挤压胡骑的移动空间。白文盛最后只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大刀,向自己挥来。 当夜,苏穆尔部大营被攻破,苏穆尔部覆灭。 而苏穆尔部的覆灭直接打通了黄明远所部与隋军被包围主力的联系,为此战的胜利取得了先决条件。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驱狼吞虎 战后,黄明远便命人迅速打扫战场,其目的是不要让溃卒逃到南线。 投降的阿狄该被引着战战兢兢地来到黄明远的面前。今日反戈,不过是没有办法的事,隋人根本不会信任自己,阿狄该也担忧隋人会怎么处置自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黄明远直接让阿狄该统帅其部落所有部众。不仅对其好言相待,恩遇有加,还许诺战后为其向大隋天子请封。 阿狄该激动地用刀划破自己的脸颊,宣誓为黄明远效忠。黄明远赶紧上前为其止血,又将自己的披风给阿狄该披在身上。 阿狄该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原本在投降的时候他只是想死中求活,别说再求部落权利,能够保得性命已经是奢求。这时候,阿狄该忽然感觉,跟着这位隋朝将军,成为一个隋人,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黄明远对阿狄该的礼遇众将不解。黄明远向来是除恶务尽的人,对这些胡人没有什么好脸色,当初在漠南打了这么久,也没招揽一个部落。 而且苏穆尔部这千余胡骑实力低下,不仅没什么大用,反而会限制了黄明远大军的行动。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此战之后,突厥对于大隋就再也不是什么威胁,一味地讲求杀戮,是很难真正征服草原的,我们要学会‘以胡治胡’。” 虽然黄明远极力笼络阿狄该,但阿狄该手上的这些降人却是要严密监视。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就是反水,也是常事。因此黄明远令张长逊率部和阿狄该组成一军,同时行动。若苏穆尔部胆敢有异常,立刻动手处置了。 黄明远所部,打通了通向杨广大军的路,便要恢复和主力大军的联系。 而且黄明远今夜直袭苏穆尔部大营,也是待时而动。虽然成果颇丰,但也导致黄明远原定行动时间的变化。接下来为了防止被突厥主力侦知这边形势,大军势必只能提前发动最后的突围了。 黄明远准备快速向弥娥川北部靠拢,而派遣欧彦和李袭志二人前往冠军侯山见杨广。 陆贞却是拦住黄明远劝道:“郎君,这个时候,晋王被围月余,心神俱疲,盼救若渴,若是第一支到达的救兵赶到,势必会铭记于心的。” 黄明远听了默然,点点头。 黄明远便命令大军在冠军侯山以东修整待命,自己率着十余个骑士向山上而去。 夜间的战斗,离冠军侯山不远,山上监视胡骑的隋军早就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并立刻报知了杨广等人。 杨广听到消息后心乱如麻,却束手无策,只得和众将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因为他们知道黄明远在东面,还以为黄明远被发现了,正和隋军激战呢。但形势不明,黄明辽又立劝他等待黄明远的消息,所以杨广终究没有贸然行动。 黄明远登上冠军侯山,见此苍茫的景色,蔚为一振。 此时正值拂晓时分,第一丝阳光刺破了阴云的昏暗,橙红色的光燃遍了整个天际。初生的朝霞,仿佛要照亮整个天际。 值守的段文振在山岭上守了一整夜,今日一见黄明远上山,惊喜交加。拉着黄明远的手忙问道:“黄将军,缘何在此?今夜大战,是为何故?” “龙岗公(段文振爵位),王师大胜胡虏,勿忧矣。请带我去见晋王。” “好!” 二人匆忙向中军而去,这时候杨广早接到消息,赶来迎接黄明远了。 黄明远快步上前,离着杨广还有三四步远,就扑通跪下,两眼噙泪地说道:“王爷,明远来迟了。” 杨广赶紧上前,握着黄明远的双手,激动万分而又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好!好!来了就好啊!” 杨广连说三个“好”字,这个时候,见到黄明远,他的心才真正安了下来。这几日提心吊胆,半辈子没有受过此种委屈,可杨广却不敢表现出来。这个时候真的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这声“好”里。 一旁的众将看了也是嫉妒万分,黄明远和晋王的亲密,真不是常人可以离间的。常听说黄明远和晋王二人亲若父子,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而且这次黄明远真是显达了,就是圣人也得感谢他的功劳。 一旁的宇文述上前扶起激动的杨广,又问道:“还不到约定时间,黄将军缘何来此?昨夜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杨广也反应过来,拉着黄明远起身问道:“明远,外边形势如何?” 黄明远禀道:“王爷,各位将军。昨夜胡人驻守东面的部落内部发生内乱,为了怕步迦干涉,趁此机会,我提前歼灭了对方。这次前来,就是来见王爷,准备提前发动突围的。” “提前发动突围。”众将一惊。 黄明远坚定地说道:“对,提前突围。趁着步迦还没有反应,我军直接突围,我从北,崔总管从南,大军直扑突厥大军的南翼,一举击破突厥人的包围圈。” 杨广有些吃惊地问道:“不是说我们联系了泥利可汗吗?若是没有他的配合,我军能够突围成功吗?” “王爷放心,原本我们是需要泥利可汗策应的,但现在不用了。我想现在泥利可汗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来帮我们拖住步迦大军的主力。” 众人一惊,忙问道:“泥利可汗暴露了。” 黄明远笑着说道:“王爷且听我说。之前北上时,我从灵州借了杨太仆二十几个文官,出了阴山之后,我命人绕道将他们全部送到了西面铁勒诸部的营中,劝降各部族首领。而且还把泥利可汗和阿史那库头二人投降大隋,意图夹击步迦大军的情报告知了各部。到时只要能够动乱了胡人各部首领的决心,一旦战斗打响,这些人势必明哲保身,我们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宇文述有些担忧地问道:“黄将军,你贸然将消息告诉对方,这些胡人部落心思难定,若是有部落将此番信息告诉了步迦怎么办?” 黄明远笑道:“褒国公勿忧,我就是要借他们的口让步迦知道此事。国公试想,步迦孤注一掷的一战,会让泥利可汗搅了这个局吗?若是他知道现在隋军援兵未到,而周围只有泥利可汗的援兵,他会逃走呢?还是再次赌一把。要知道,为了帮步迦下定这个决心,我可是将泥利可汗的驻营地都告诉他了。” 众人脸色一变,黄明远这是驱狼吞虎之计,真是万分狠毒啊。 “若是步迦加紧对我军的攻击呢,毕竟我军的援兵也快到了。” 黄明远笑道:“褒国公,是严阵以待,坚守不出的我军好击败,还是措不及防的泥利可汗好击败。若是步迦可汗认为可以十万大军看住我军,再十万大军击败泥利可汗,你说他会不会赌呢?”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阳谋之策 阳谋,是针对阴谋而言的。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的通过某些布置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无迹可寻,却能直指人的腹心,让人无处躲闪。 而现在,步迦可汗就落入了黄明远的阳谋之中。 黄明远派了二十几个不怕死的使者,拿着自己的密信去施行自己的阳谋之策去了。黄明远也根本不指望这些人能够当场倒戈,更不担心步迦可汗知道隋军使者的行动。 若是有人当场倒戈,其实黄明远也不会信任他们。谁知道是不是步迦可汗的将计就计。黄明远用这二十几封信,就是要乱了突厥人的心。 经过这两年无数次的分分合合,阿史那家族内部,突厥牙帐和各部落之间,突厥人和铁勒人之间,信任感都已经非常薄弱。 突厥的可汗对各部之间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威慑,反而要仰仗各部落。 现在的诸人不过是凭借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才勾连在一起。而当这个目标即将破碎的时候,这份脆弱的勾连,也随之要分崩离析。 黄明远的劝降信来的很突然,虽然轻飘飘,拿到手的各部首领却是感到重若千钧。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部落的未来。 有不少对步迦可汗忠诚的部族,马上将隋使捉拿,然后拿着诈称杨素所写的劝降信去向步迦可汗表忠心。但更多的人却是将隋使好吃好喝的招待起来,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慢慢地拖着,就看局势的发展,等待最利于他们的选择。 这些部落不急,隋使们更不急了,因为他们本来的使命就是到各部落首领之前将黄明远的目的讲明白。至于之后,这些胡人听不听,黄明远对他们没有要求。 当然,也有不满突厥人的部落,当场就表示要效忠大隋天子,希望和隋军一起除掉为祸草原的步迦可汗。隋使也没有跟他们交底,只是不断高抬、敷衍他们,又让他们等待朝廷的名义。 没人愿意让这个信息传出去,无论是投降的还是死硬的。 可隋使到了各部落大帐之后,没有一夜,泥利可汗投降隋人并反戈一击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突厥大营。 有说泥利可汗的大军在向突厥大军的主力杀来;也有说泥利可汗已经到达达兰堆,堵住了突厥大军回漠北的路;更有说泥利可汗已经攻占了突厥牙帐,杀光了步迦可汗的族人,自封大可汗了。 讯息传的沸沸扬扬,而又真真假假,到最后,竟然连泥利可汗的尊号都被报出来,搞得跟真事一样。 突厥各部落,尤其是铁勒部落,其实是愿意和隋人合作的。只要掀翻了突厥人的统治,他们就最有可能成为草原之主,隋人又不可能直接统治草原,还不是要靠草原各部。那么获得隋人的支持又有什么坏处呢。 包括拔野古部、同罗部等铁勒大部落都礼待了黄明远的使者。他们各自集中兵力,暗暗准备,等着突厥人或者大隋的败讯,然后趁势打劫。而且这些人也认为隋军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将和泥利可汗结盟的消息放出来,就说明对此战已经势在必得。 步迦可汗的位置不稳了,若是形势不妙,没人会为步迦可汗效死力的。 众人这么想也是有教训的。 如果哪个铁勒人有心存侥幸的,请参见都蓝可汗的女婿仆骨部族长仆骨忽都。当年为突厥而死在大同城内的仆骨忽都,因为主干部落伤亡惨重,被偏支篡位,现在其部落几乎要灭亡了。而突厥人管他们了吗? 在草原上,没人会为死去的找回公道。 泥利可汗叛变的消息瞒不过步迦可汗。 步迦可汗拿着底下几个部落上报的隋人劝降信件,心内是一阵惊惧。要知道泥利可汗的倒戈直接导致了突厥人南线计划的破产。攻不破灵州,就截不断杨广大军的退路。 隋军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自己还有机会再生擒杨广了吗? 步迦可汗没有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假,因为他只要派出侦骑往泥利可汗的驻营地就可以查个究竟。 更令步迦可汗害怕的是,隋人难道已经可以大规模地渗透进草原的各部落了吗?步迦可汗拿着寥寥无几的书信,又看着帐内各族首领的座位,他相信隋军绝对不只派了这么几个人。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将信交给他,他们是要背叛大突厥吗? 温池、冠军侯山两战之后,突厥本部伤亡惨重,现在更是倚重铁勒各部落,若是各部落都投降了隋朝,那大军恐怕立刻就要分崩离析了。 夜色疏忽,步迦可汗坐在大帐里,几次拿起令箭,又放下。 “安康利,你说隋人为什么派人劝降这些铁勒部落,这些部落很多还都是亲近我大突厥的,他们就不怕暴露了与泥利可汗结盟的事情。” 安修仁这时候侍立在步迦可汗身旁,心底战战兢兢,又有些兴奋。现在的步迦可汗已经开始主动向他问询事务了。 安修仁不知道这是不是试探,没敢乱说话,只是说道:“隋人狂妄自大,自有苍狼神要灭了他们。” 步迦可汗笑了笑,说道:“你个小东西,也会哄我开心啊。别掖着藏着,有什么就说什么。” 安修仁有些尴尬地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汗,奴婢觉得,这恐怕是隋人的计谋。” 步迦可汗一愣,没想到安康利这么说:“问道,这是为何?” “可汗,奴婢以为恐怕是隋人的援军暂时无法到达,所以他们才故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泥利可汗。毕竟在隋人眼里,我们和泥利可汗其实没太大的区别,他们巴不得我们打得热火朝天呢。我曾经去过河西,那里的隋人狂妄而又自大,看不上一切的草原和西域民族。” 步迦可汗点点头,他还没有昏聩到认为隋人和泥利是坚定的盟友。 自己还是小看了泥利可汗的野心,泥利这个狼崽子,一个西突厥都不能满足他的胃口。当然,步迦可汗准备在战后就把泥利可汗顺带解决了的事情步迦可汗就自动忽略了。 “隋人这是阳谋啊,不去管泥利,等到隋军援兵到来,我们在他们的夹攻下必然大败;可是若是进攻泥利,就遂了隋人的计谋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攘外必先安内 是进是退,步迦可汗有些捉摸不定。 这时候安修仁忽然跪了下来说道:“大可汗,奴婢以为我们必须击败泥利,还得是以最快的速度击败他,用最严酷的刑罚处置他,否则将后患无穷。” 步迦可汗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其实在步迦可汗心中,隋人更重要,而泥利那家伙,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自己翻手就能灭了他。 安修仁说道:“大可汗,我们必须要在隋人援兵到达之前,击败杨广和泥利二者之一。而相较杨广大军,还是泥利更容易击败。” “泥利十余万铁骑,兵强马壮的,怎么能是人困马乏的隋军可比的。再说杨广现在都快粮绝了。” 安修仁摇摇头说道:“可汗,隋人没了粮食,还有几万匹战马,够他们吃好几个月的了。隋人可不是我们,他们就是没了马还是可以打仗的。冠军侯山地势险要,我们得死伤多少儿郎才能攻下隋军大营。” 步迦可汗一愣。是啊,隋军最厉害的还是步兵,是那恐怖的矛阵和铺天盖地的飞箭。坚守在冠军侯山上的隋军,没有几个月的围困,很难击败。 这时候步迦可汗更后悔当初没有在山上多布置军队,让隋军轻易上山。现在的隋军像个铁核桃,打不破,砸不烂。 步迦可汗还是有些迟疑不定。 “安康利,若是我大军攻击泥利,隋人突围怎么办?” 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安康利知道,若是步迦可汗离开,他那个像狼一样的主子,一定会动手。 安修仁怕事后步迦可汗找他麻烦,便转换话题说道:“大汗,隋人事小,泥利事大。若是这次歼灭不了隋人,还有下次,可这次若是让泥利逃了,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了大汗也不会有代价。那么那些之前想动而不敢动的人,恐怕会忍不住露出自己的爪子。” 说到这,安修仁也不再多说,至于什么意思,全看步迦可汗的理解了。 步迦可汗一惊,心内有些不安。 现在铁勒各部压都压不住,若是再给他们希望,恐怕这些人会再次伺机反叛。 一瞬间,步迦可汗下定了出击泥利大营的决心,攘外必先安内。为了震慑所有的野心家,他也必须消灭泥利可汗。 第二日一早,步迦可汗召集各部将领,宣布要讨伐泥利。出乎他意料的是,众人也支持向泥利可汗进军,还抢着当前锋。他们已经被隋军的坚韧和层出不穷的战斗方法吓怕了,没人想再去跟隋军的强弓劲弩死磕了。 定下进击泥利的策略,步迦可汗就准备迅速出击。 双方的大营相隔大约百余里,现在步迦可汗在暗,泥利可汗在明。得到泥利可汗反叛的信心之后,步迦可汗就派哨骑南出,找寻泥利可汗的位置。 步迦可汗准备在泥利反应过来之前直接突袭对方大营。争取在泥利可汗反应过来之前,一战击破泥利大军。食其肉,寝其皮。到时狠狠地震慑一批心怀鬼胎的部落。 步迦可汗围困杨广的主力大约有二十万人左右,几次大战,前前后后的折损的也有三四万。他也不敢将全部本部都调去攻打泥利可汗,只能亲自率领四万铁勒各部军和四万本部共同出击泥利可汗。 为了防止被围困的隋军发现他的离开,步迦可汗命令每日攻打隋军的突厥军队多置旗帜,其中一半人举着全部旗帜大张旗鼓的回营;另一半则收起旗帜,悄悄向南集结,秘密脱离隋军的视线。 步迦可汗又命令心腹大将阿史那也烈和儿子莫贺咄二人镇守大营,而且加强对隋军的围攻,不停地骚扰隋军。 又让突厥军队将每日早中晚三轮的攻击增加的到五轮,彻底让对方搞不清突厥军的实力和目的,勿要让隋军发现突厥军队的调动。 步迦可汗认为自己不过用三四日的时间,便可以彻底得击溃泥利大军,返回大营。这个时候,隋军也不敢贸然突围。 而且步迦可汗通过这次事件,准备在消灭泥利可汗后,对来援的隋军进行围歼。到时候没了援兵,看杨广如何死守。 带着对未来战事的期许,步迦可汗离开了弥娥川,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步迦可汗所部的动作很快,其反应速度甚至超出了黄明远的想象。或许他潜意识里就认为泥利可汗的背叛是一定的,所以他并没有再多方面的去核实这些信息。 步迦可汗是个老狐狸,所以他也深信了自己的推测。 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时间,而隋军的援军也需要时间。隋军坚守了接近一个月,要突围早就突围了,现在他们的锐气已失,他们不会在援军赶来之前突围的。 步迦可汗不知道的是,在他严密监视泥利可汗的时候,黄明远也在严密监视着步迦可汗的动作。这个时候黄明远有些无比庆幸自己在鹰击军上的投入。这些以侦察为目的培养的军队,就像跗骨之蛆一样,死死地尾随着突厥人的部队,给黄明远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绝密消息。 步迦可汗向西南急行军约七十里左右,这时候泥利可汗的营寨已经隐隐可望。 步迦可汗安排众人原地休息,准备等到晚上再行攻击。 夜色上来,草原上一片寂静无声。 吃过晚饭的突厥骑兵各自靠着战马休憩,等待出发的命令。这个时候的步迦可汗骑在马上,死死地盯着远方的泥利大帐,这是他在突厥大可汗之位上最后一个威胁。只要消灭了泥利,他将在未来的征讨中再也不用担心身后的暗箭。 二更已过,突厥大军翻身上马,向着泥利可汗的大营疾奔而去。 眼看对面的泥利可汗大营内没有发觉,步迦可汗看着身后蓄势待发的铁骑,缓缓地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弯刀,指向了远方。 “勇士们,我以苍狼神子孙的荣誉将前方营帐内的所有的财富和奴隶都赋予你们,你们带着苍狼神的荣光,前进吧。” 眼睛冒着绿光的突厥骑兵嗷嗷嚎叫着,向着远方的营寨如一股黑色的洪流一般涌去。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刀出鞘弓上弦 步迦可汗走的急,黄明远的动作也不逊色于步迦可汗。步迦可汗离开的当天夜里,黄明远就向苏穆尔部发起了攻击,并取得了胜利。 步迦可汗就是一击必中也得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赶回来,足够大军的突围和布置了。 杨广等人听得黄明远的述说,也是震撼得良久不能说话。 为了这次突围的胜利,杨广任命黄明远总领全军突围事务,取代了宇文述成为了大军的总指挥。虽然众将心里嫉妒的要命,但这个时候,众人谁也没有底气敢自任比黄明远更厉害。 宇文述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还表示听从黄明远的样子。他是杨广的心腹,对大军这次被包围负有重大的责任,可以说是最合适的背锅人。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宇文述都只能力挺杨广,为了杨广也为了他自己。 黄明远接过令箭,手握佩剑,看着众人,眼中带着盎然与杀气。 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刻,能够睥睨众人。 虽然只是一次临时的总指挥,战后便不再存在。但往后再有多路行军,需要有人总揽全局的时候,自己就可以通过这次例子,抢在他们的前头。 黄明远无论资历、官职、爵位都在这些人之下,不是这个危急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登上这个位置的。 黄明远高居上首,众将分列左右。 黄明远将冠军侯山上的隋军一分为三。 宇文述、周罗睺、吐万绪等人率领主力骑兵向南突围,准备会和崔弘度的原州军。宇文述为主帅。 慕容三藏、权武、独孤盛等人率领主力步兵向北突围,准备接应度过弥娥川的丰州军,绞杀弥娥川南岸的突厥军。慕容三藏为主帅。 而段文振则率领上万步兵从冠军侯山东侧缒崖而下,补充丰州军的兵力。 黄明远也亲自率领这支部队和丰州军一同渡河。 数十万大军是需要各自为战又各自配合的,但黄明远并不准备留在大帐里指挥战况,这个位置是需要留给杨广的。 虽然看黄明远这小儿有些小人得志的样子,众将也没有什么意见。黄明远的布置很正确,隋军和突厥人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再打不过对方,那就说不过去了。 虽然杨广不愿意黄明远离开冠军侯山,但只有黄明远才能更好的指挥隋军渡河。 隋军从冠军侯山东侧布置了数十条垂下去的绳索,上万大军缒着绳子,下得山来,而山底下正有丰州军接应。 黄明远和段文振等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岭下,而岭上的隋军则杀掉山上所有的牛羊,饱食一顿,准备决战。 第二日一早,突厥人又像往常一样,对隋军发起攻击。这次突厥人根本没有试探性的上前,而是直接蚁附上山。 突厥人攻势异常强大,打到最后,连王子莫贺咄都亲自率人攻击隋军营寨。而隋军抵抗的也很顽强,往日这些突厥人狰狞的弯刀和马蹄,一点点的消磨着隋军的锐气。而今日,隋军往昔的恐惧全都一扫而光,众人眼中剩下的只有汹汹的战意了。 ································································································································································ 黄明远等人刚到达冠军侯山东侧,段文振也是一阵久违的轻松。他也算是从宇文护时期就追随关陇世家的老将,但却是北海郡期原县(今山东青州)人,是黄明远的青兖之地的老乡。其父段威官至北魏的洮、河、甘、渭四州刺史,所以段氏才滞留在关西。虽然段氏家族效忠西魏、北周、大隋等关陇政权多年,但因为出身的缘故,他也只能算个外围人员。 黄明远点段文振随自己一同出兵,正是为了拉拢他。杨广很喜欢用这种非关陇世家核心家族出身的将领,来护儿、樊子盖、薛世雄、段文振、张须陀、周法尚、周罗睺等都是这一类人。 杨广即位后,段文振担任过兵部尚书、左侯卫大将军。后来杨广巡幸江都,曾让段文振兼管江都郡事。黄明远希望和这群杨广时期的新生代将领打好关系,并成为其中的领袖人物。 当然,段文振也有此意。 去年因为和王世积交好的事情,段文振的功勋都不被录取。今年更惨,好不容易能够独立领军,竟然遭遇了突厥主力的伏击,全军伤亡惨重。若不是杨广的偏袒和随后大军被围的事情,段文振早就被问罪了。 那一战过不在段文振,段文振也想着走走关系,使其少受点处罚。 这时候杨广眼看着要咸鱼翻身,有杨广的心腹给他抛出橄榄枝,段文振立刻就接住了。 双方各有交好之意,二人的关系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段文振很正视自己的身份,对于黄明远的命令坚决执行。而黄明远也投桃报李,注意听取段文振的意见,也准备帮段文振刷些功劳。 上万人全都下山来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下得山后,黄明远又命令大军修整了接近两个时辰。 等到快傍晚时分,黄明远抛弃了苏穆尔部大营,命黄明辽率两千余骑兵为先锋,自率领着三千骑兵,两万步军向北而去。 这时侯的弥娥川水是东西流向,汇入弥娥湖内。而弥娥湖就在冠军侯山的东北部。弥娥川紧邻着冠军侯山,双方成一个直角。 冠军侯山山势陡峻,无法绕过河去。对岸数万突厥军队几乎将弥娥川防得死死地,隋军根本没办法调开对方偷渡。 若不是现在对面只有不到两万人,黄明远无论如何不会选择强渡的。 按照黄明远的计划,慕容三藏所部将会突然下山突袭弥娥川南的隋军。双方一番混战,调开对方的防线。这个时候黄明远再借着夜色强渡弥娥川,从突厥军的西侧包抄对方,同时隔开西面的援兵。 待全歼这支突厥部队好,隋军也展开了队形。大军呈两个拳头对外的形势,南打西防,大军逐渐向南推进。 至于西面,最好可以将铁勒诸部劝反。 到时候大军四面出击,将突厥人分割成数块,可以一一将其歼灭。然后调转方向,再次向南设伏。若是步迦可汗反应慢,就会直接撞到隋军的埋伏中去,遭受致命的打击。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背水一战 到了和慕容三藏军约定好的时间,黄明远带着诸将在弥娥川对岸观察敌情。 此时正值夏季,弥娥川的河床宽约十几丈(四五十米),最深处约有两丈多。水流湍急,水势险峻。 黄明远虽然准备很充足,但草原树木稀缺,隋军一共也只做了百余个木筏。怕这些干枯的老树不顶用,隋军又在筏子上挂上羊皮囊,用来渡河。 隋军渡河一次不过千余人。 为了渡河之后,第一时间形成战斗力,黄明远遂安排焦方威率长矛手千余人第一次渡河,前往河对岸构筑防御阵地。 到时候长矛阵一建立,突厥人即使杀过来短期内也破不开隋军的阵势。这些长矛阵便能掩护大军渡河了。 黄明辽率领丰州骑兵随后渡河,帮助大军撕开突厥人阻击的口子。 到了夜晚,月黑风高,不见对面的踪影。只有影影绰绰的火光,显示着对面突厥人存在的痕迹。 大约子时过半,对面终于传来厮杀声,接着是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咆哮的弥娥川。 黄明远站在离岸边约百步的台子上,静静地看着对岸,任凭对岸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他都无动于衷。众将簇拥在他的身旁,各自焦急地等待。 这个时候,丰州系的将领无论是不是曾经在他的麾下任职,也都了解他的习惯。尽管众人内心再是焦灼,但没人敢说话。 而一旁的段文振却是等不住了,对面很显然进入相持阶段,正需要黄明远这边渡河支援。 “黄将军,是不是令将士们渡河?” 黄明远脸色不变,一脸严肃地看着对面说道:“再等一等。” 段文振还想再说什么,被部下劝阻了。 段文振很清楚黄明远的指挥能力超绝,又是主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质疑黄明远的指挥。只能呆在一旁,焦急等待。 大约刚过丑时,对面的火光小了许多,喊杀声也小了许多。看得出来对面已经有军队分出来去西面阻击隋军了。 这个时候,一直静静站着的黄明远忽然下令道:“组织渡河。” “诺!” 众将来了精神,各得军令,马上各自准备。 焦方威提着大戟,带着几个亲兵抢先跳到一个木筏之上。马上船夫一撑船,便向对岸冲去。 前锋的千余名长矛,各手持长矛,蹲在木筏之上。除了一个主船夫控制方向。其他人各拿着小船桨向前划动。 河水咆哮,木筏飘荡。激起的河水泼湿了战士们的脸。 入水前为了防止木筏被急流冲走,木筏下面还与岸边绑着绳子。但士兵却是没有什么防护,有不稳的不时掉入水中。 这个时候,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木筏便冲到对岸。行驶在最前边的焦方威不等木筏停的稳当,便当先一步跳到岸上。 数百人齐齐登岸,出人意料的是岸上竟然没有任何的突厥人防御。 焦方威大喜,马上安排众人布置阵型,组成对敌的矛阵,然后缓缓向前推进。固守住河岸,等待身后的隋军后续部队到达。 这个时候,终于有胡骑发现了岸边的异常,有几十骑呼啸着向这里杀来。 焦方威提着大戟,赶在最前头,一戟横扫,斩断当先胡骑的马腿,另一戟不待对方落下,已经插入对方腹部。 “抬矛,刺!” 几十名骑兵撞上千余步兵组成的长矛阵,其状况根本难以想象。突厥骑兵呼啸着停不住,纷纷撞在长矛上,人马身上俱被戳满了洞,哀嚎着死去。 “杀光他们!” 隋军一拥而上,将这些突厥骑兵消灭掉。 很快更多的突厥骑兵发现了这里的战斗,向河岸边涌来。 而与此同时第二批渡河的军队已经上岸,除了有三百名全副武装的陌刀手,还有黄明辽的百余骑。 这一波渡河废了很大的事。每个筏子上只能有数个全副武装的陌刀手或者是骑兵,而且掉下水一个黄明远都心疼。 马匹渡河比人更困难,折腾了良久不过才度过了百余匹马。但为了防止对方袭击步军阵地的两翼,也只能将骑兵部署在最前边渡河。 陌刀手和骑兵的到达,总算将焦方威的阵地完善好。而后一船还有一批弓弩手负责接应大军。 大军置之死地,背水一战。此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眼看陌刀手在长矛手身后就位,焦方威下令方阵一分为二,向两侧移动。 突厥的骑兵立刻在缺口处凹了进入。他们准备乘胜追击,趁势撕开隋军的长矛阵型,但马上他们发现这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隋军的陷阱。 闪开的长矛手后面,是一支浑身着甲的部队。这些铁人缓缓向前,朝着冲锋的胡骑,狠狠地劈下了大刀。 这些人一挥一收,那奔腾的骏马立刻从骑士身体到马身裂开,鲜血喷了满天,而抽搐的尸体落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些妖魔鬼怪踏着尸体,缓缓向前移动。每一挥一收之间,都带走大量人马性命。很多从没见过陌刀兵的胡骑吓懵了,纷纷扔下刀弓,哀嚎着向后方逃去。 后方隋军的弓弩手已经上岸,马上张弓搭箭,铺天盖地的箭矢落在突厥骑兵阵中,将无数的人马钉死在原地。 而黄明辽的骑兵也已经绕过军阵两翼,朝着胡骑一侧撞入突厥人的军阵中。黄明辽的骑兵三三两两,各自呈小锥型阵汇聚成大的锥型阵,以黄明辽为箭头,向破开的口子中内部撕去。 黄明辽槊鞭齐上,但有人马挨上,便是粉身碎骨。 突厥人看黄明辽勇悍,数十把弯刀围了上来,企图以多打少。黄明辽马槊长,早就先一步赶到对方前头。借着马力,黄明辽大槊砸在靠近一名胡骑上,然后单手持槊,横扫过去。 前方胡骑措不及防,挥刀便挡。黄明辽的槊尖早就碰到人马头部,胡骑纷纷被扫下马来。黄明辽持矛瞬间划过半个圆弧,面前的人马俱都不在。而借着长槊收回,另一支手收住槊头,再次向前挑去。 没有多久,杀红了眼的黄明辽已经望不到前边的人了。回身看向紧追上来的部下,这时黄明辽领着百余骑已经杀透了胡骑阵。众人拔马掉头,黄明辽持槊向后回冲,左突右刺,往来如飞。又杀入突厥人中。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稳守河岸 这时候已经有两三千隋军军队上岸,突厥人大溃而逃,隋军已经稳稳地守住了河岸边。 原本防守弥娥川南岸的突厥军,被抽调走大量的吐如纥、覆罗等铁勒部队之后,主要以阿史那阔出和阿坦二人所率的褥但可汗旧部为主。 这些军队本来就对步迦可汗向心力不高,也没什么忠诚度。降将步封战死冠军侯山之后,这些原本的降兵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成了步迦可汗的炮灰。 隋军悍勇,这些人哪还愿意下死力给步迦可汗卖命。 慕容三藏突然袭击突厥大营,阔出等人还以为隋军因为缺水,又来弥娥川取水呢。 众人并不准备与隋军血战,他们以为这次跟上次一样,只要给隋军让出一条道来。等他们取完水后,自然会撤走的。他们还能拿着隋军撤回的事实去向步迦可汗请功。 这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让隋军成功取水的后果,但让他们和悍不畏死的隋军血战,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没有阔出一同出战,阿坦也不敢随便出营,只得在营内坚守不出。 但很快,阿坦发现,隋军的目标不是弥娥川,而是他们。这些隋军冲过突厥大营一侧,并不直奔弥娥川,而是呈半包围状将突厥的骑兵压缩在突厥大营内。 大营狭窄,突厥骑兵的机动力受到严重限制。 隋军用长矛阵堵住突厥大军的营门外,大队的步兵排成整齐的阵型向内突进。突厥骑兵不能挡,各自逃溃。 这个时候,阿坦早就忘记了与步迦可汗的隔阂。为了能够击败隋人,完成几代突厥人的愿望,他组织大军拼命地抵抗。他的军队更靠近东侧,也是隋军重点打击的地方。 看着西侧阔出所部的营帐也火起,阿坦知道不能再各自为战,因此他命令所部积极向西突进,意图和阔出所部汇合。 但阔出让他失望了。 隋军的攻击一开始,望着密密麻麻的大军,阔出就知道隋军人数要远比他的兵力多。 他作为一个不小的将领,也知道步迦可汗率军南下的消息。 这时候阔出就盘算了,隋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发起突围,一定是知道了步迦可汗离开的实情。 现在突厥人兵力不足,阔出忖度突厥大军一定挡不住隋军的突围,自己再在此处坚守,等到花谢了步迦可汗的支援也不回来。 阔出脑子活泛,知道大营不可守,当机立断就要组织部队突围。 眼看着阿坦在东侧打得热火朝天,阔出心想还是让阿坦替他挡住隋军的包围吧。因此他并没有通知一声,就率部直接向西而去。 眼看着大军各自混乱,阔出更是心狠,将营寨西方一把火烧了,自己只带着数百亲兵逃走。 这边阿坦靠近阔出大营,才发现阔出早就已经离开。 知道阔出为人的阿坦心里立刻明白,阔出已经将自己抛弃了。再看周围慌不择路的各支突厥骑兵,都已经选择了逃命。 阿坦悲愤异常,既为这些置大局于不顾的人,又为没有果断出击的自己。这时的他仿佛又看到战死在幽州的父亲。他们那代人团结在沙钵略可汗的周围,为了大突厥的荣光而不惜此身。他多么希望大突厥能够重回到沙钵略可汗的时代。 眼见隋军越来越大,阿坦遂持刀向前,准备拼死一战。 阿坦在军中不断约束大军,企图挡住慕容三藏的攻击。可很快,阿坦的身后火起,有敌从弥娥川北杀来了。 这时的阿坦连遭重击,再也支撑不住。 登岸的隋军追着杀散的胡骑杀入营中,到处都是跪地投降的胡虏。这个时候哪还有人顾得上他们。 黄明辽率领数百骑冲在最前边,眼看对面有胡虏在负隅顽抗,就向还在苦苦支撑的阿坦冲去。 阿坦这个时候也知道无法幸免,挥舞的弯刀,冲向了隋军。隋军万马奔腾,杀声盈天,阿坦遂战殁在混战中。 黄明辽的骑兵冲破了突厥人的围挡,成功和慕容三藏所部会师。 看到黄明远的部队终于出现在突厥人身后,慕容三藏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黄明远的大军已经成功登岸。 大军汇合,继续翦除还在顽抗的突厥骑兵。 这时黄明远也和段文振二人也跟着前军度过了弥娥川,来到了突厥人的大营。黄明远命令段文振率部继续收拢俘虏,清理残兵,整顿防线,自己和慕容三藏等人向西阻敌。 黄明远登上营内的望台,只见西边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赶来。这个时候,黄明远知道西侧的突厥援兵到了。 黄明远命慕容三藏率主力步兵向西,背靠突厥大营列出阵型。权武和黄明辽二人各率一部骑兵分列两翼。 隋军阵型严整,黄明远料定这些从西面赶来的铁勒人不敢再战。 黄明远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军各自为战。虽然胡骑千千万万,但隋军反击却沉稳有序,令人敬佩。 看看无论是获得一场大胜,还是马上就会有下一场挑战,却依然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黄明远,段文振由衷的赞叹。这个人把握战场的时间太厉害了。若不是他选择在最正确的时间渡河,隋军一方伤亡会增加一倍都不止。 正是因为选在慕容三藏和阿坦军混战焦灼的时候渡河,才将对方所有注意力都从河岸引开。又借着对方各支部队都向南赶,火势减小,能见度低的时候,隋军突然发起致命一击,才最终登岸成功。 否则若是对方在河岸安排一支骑兵,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会难以想象。 还在望台上的黄明远这时候忽然对身边的人说道:“命令慕容三藏敲起战鼓,广布旗帜,多点篝火。” 又说道:“战不停止,鼓不能停。” 众人不解,黄明远却是不再理会众人,一甩衣袖,急冲冲的下了望台,翻身上马,向军前而去。 身边众人充满疑问,黄明远遂说道:“看到西面那些忽明忽暗的影子了吗?突厥人的援军到了。西侧阿里扎所部只有数千人,所以来的只能是铁勒人。铁勒人不会拼命与我们死战的。我给他加点料,他们必疑我军人数众多,不会敢战的。” 看着身边诸人恍然大悟的样子,黄明远一扬马鞭,笑着说道:“走,我们去见识见识铁勒枭雄屈古棱的风采。”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舌退万军 这个时候,迟迟赶来的拔也古部等人也终于到达战场附近。 作为草原铁勒诸部最重要的四大部落之一,拔也古部的实力是无需质疑的。四大部落中韦纥部几乎全军覆没,同罗、仆骨两部经历两次损伤,伤亡惨重。这个时候只剩下拔也古部打起铁勒人的大旗了。 此时拔也古部的族长是屈古棱,一个狡如狐,猛如虎的男人。 屈古棱这个人也确实智谋过人,草原上几次干戈,他不仅没有陷于其中,反而让拔也古部越来越强大。 当初屈古棱和实力较弱小的启民可汗交好,二人相约共同对抗都蓝可汗。但危险来临时,也是他倒戈一击,灭掉了启民可汗最后一支主力部队,绝了启民可汗翻盘的念想。 作为铁勒诸部当仁不让的带头人,这次被步迦可汗征召,屈古棱也是团结各部抱成团对抗突厥。 屈古棱狡猾多谋,步迦可汗对其很是忌讳,多次意图对屈古棱下手,但都失败。 步迦可汗又拉拢几族族长,企图将铁勒几部打散分置,也未能如愿,只能看着屈古棱逐渐威胁自己的地位。 历史上,两年后,正是屈古棱率领铁勒联军的倒戈一击,才最终导致步迦可汗在东突厥的统治覆灭的。 屈古棱气势汹汹而来,这边隋军也是压力倍增。 黄明远率领着数千骑兵,远远的望着对面的铁勒军,对身边的慕容三藏说道:“悟真公(慕容三藏字),屈古棱没有战意,我们打不起来了。” “何以见得?” “若是屈古棱想战,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对峙了。既然现在都没有打起来,等会也不会打起来了。这只狐狸,一点破绽都不漏啊。” 说着,黄明远一勒战马,马蹄悬空,向前而去。到只离对面的铁勒大军不过百余步方停止。 众将大惊,马上就要上前护卫黄明远,却只见黄明远抬手示意,不让众人上前。 黄明远勒着战马,对着远处的铁勒大军喊道:“屈古棱大酋长,既然今日来了,何不上前一见。” 黄明远声音洪亮,豪气震天,其一声长啸,仿佛万千铁勒大军都不放在眼中。铁勒大军对此都震惊了,不住地为黄明远的胆气而赞叹。 屈古棱也是当世英豪,自不会弱了气势。 这时对面也出来一人,勒马在铁勒大军阵前看着黄明远问道:“我是拔也古部的屈古棱,将军何人啊?” “吾乃丰州副总管黄明远,屈古棱大酋长安好啊。” 对面的突厥人听到黄明远的身份,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黄明远的名字经过这一两年很多人的渲染,在草原上可是能使小儿止啼的存在。无数人听到这个恶魔的名字都浑身瑟瑟发抖。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阵前。 屈古棱也没想到来人是黄明远,只得问道:“黄将军,你我双方交战在即,正是各归本阵,排兵布阵的时候,这时候叫我,恐不合适吧?” 黄明远笑笑说道:“这个时候了,大酋长还有心情打仗?” 看着屈古棱似笑非笑的样子,黄明远说道:“大酋长不是愚蠢之人,我今日能到了这里,大酋长还不明白吗?步迦可汗自作聪明,从弥娥川前调走了八万大军去和泥利可汗厮杀去了。这个时候,留在弥娥川前的突厥大军满打满算不过七八万人,可还能与我大隋十几万大军相抗衡否? 苏穆尔阿集和阿坦二军都已被我攻破,我军十几万大军将尔等反向包围,今日整个突厥大军都是在劫难逃。大酋长是做个聪明人,现在是保全族人,还是给步迦可汗陪葬,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屈古棱满脸鄙夷地说道:“胡说八道,我大突厥数十万天兵将你们包围在此,还敢胡言乱语,当我好欺不成。” 看屈古棱还在那里故意装疯卖傻,黄明远突然从马下提起两个兜囊,扔给了屈古棱。这一甩,里面的东西经过撞击,从兜囊里滚了出来,滚了好远。 屈古棱一愣,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阿集和阿坦二人的头颅。 这个时候,屈古棱一片哑语,却是说不出话来。 “大酋长,现在你的选择,决定着拔也古部的命运。是成为草原新的主宰,还是跟着步迦可汗身死族灭,你自己选吧。” 虽然二人相隔百步,但黄明远却是紧紧地盯着屈古棱的眼睛。 黄明远说得很平静,一字一句却敲打着屈古棱的内心。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拒绝,对面的黄明远真的会驱兵杀过来。至于自己能不能得胜,屈古棱没有任何信心。 黄明远说得很对,现在突厥的确是大势已去。而这个时候,谁可以抓住有利时机,谁便能一举登顶,笑到最后。 看着对面隋军严整的军阵,再看看身边听到黄明远的名字便已经瑟瑟发抖的士兵,屈古棱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向隋朝倾斜。 在草原上,背叛者不丢人,失败者才最丢人。至于背叛的道义,全不在屈古棱的思考之中。 “我们能获得什么?” 中原人因为儒家思想,耻于言利。草原民族可不一样,利益才是驱使他们做一切事务的动力。为了这次伐隋,各部落都耗费了极大地力量,现在眼看就要收获了,可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各部知道这个时候对上隋军,他们绝难讨得什么好处,但仍然心有不甘,难以接受。 “屈古棱大酋长,只要你们全部返回草原,你们就能够获得活着的机会和称霸草原的可能。我向你保证,可以容许你们平安地返回草原。” “将军!”这时慕容三藏听到这话,对着黄明远喊道,想说什么却被黄明远制止了。 屈古棱满脸不敢置信黄明远的说话,有些生硬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放我们离开?” 黄明远看也不看身边有些焦急的众人,冷冷地说道:“不止你们,步迦可汗也会被送回草原的。” 屈古棱一愣,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此时的屈古棱却是再也没有与隋军一战的勇气,马上下令全军北撤。其它的部落,即使有想跟大隋掰一掰腕子的,见最强大的拔也古部都撤了,哪还敢再留下,也跟着慌不择路的向北逃去。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夜战正酣 目送着远去的铁勒各部大军,黄明远脸色阴郁,却没有说话。直到对方走了好远,才调头返回阵中。 这个时候大将慕容三藏忙上前问道:“柱国为何要放走那些铁勒胡虏?若是留下他们,一绝后患,岂不更好。” 黄明远看着众人几乎都是如此疑问,说道:“屈古棱手上有三万铁勒联军,即使我们能击败他们,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且若是把这些铁勒人都消灭了,在草原上还有谁可以制约突厥人。我们现在无法直接统治草原,就不能让草原只有一个统治者,到什么时候,只有驱狼吞虎,才能更好的制约胡人。” 众人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黄明远知道,历史上之后两年,泥利可汗和步迦可汗都是被反叛的铁勒人给击败的,而泥利可汗还死在了薛延陀部人手中。突厥无主,而最终启民可汗在此乱局之中,凭借着大隋的支持,成为草原新的主人。 放铁勒诸部离开,正是要让他们在草原上掀起巨大的反叛浪潮。使突厥人顾此失彼,在内斗与消耗中一蹶不振。 “权将军,你率所部一路向西追击溃逃的突厥军队,同时监视铁勒人的动向。” “诺!” 权武一喜,这可是个好差事。屈古棱一逃,突厥人整个西面的防线彻底崩溃。从这里往西,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激烈地抵抗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收获突厥的脑袋来换取战功。 慕容三藏看了黄明远一眼,虽然不解黄明远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将一支主力骑兵分散使用。但黄明远在这一战中料事如神,神鬼莫测,令人心惊。他也不敢质问,只能看着权武向他们拱了一下手,向西而去,直到大军影子消失不见。 送走了权武,黄明远也不再原地久留。他命令慕容三藏率军向突厥大营和冠军侯山的必经之路进军,而黄明远自己则直率军向西南方向的突厥大营而去。 这个时候,整个弥娥川以南都是混乱的,大隋和突厥双方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自交战,早就互不能辨了。 当慕容三藏向北攻击的时候,宇文述也率领向南攻击的大军,以周罗睺为先锋,亮出隋军大纛,直向胡人大营杀去。 本来这个时候,按照惯例,双方都已经歇战。隋军这些日子都显得有些萎靡,被突厥人压着打。也烈虽然布防严谨,但架不住突厥骑兵士气高涨,根本没有想到隋军会突然进军。 在日常的对冠军侯山的攻击中,铁勒诸部又是出工不出力,也导致突厥大军是疲惫不堪。 为了能够连续攻击隋军,防止隋军突围,也烈和莫贺咄商议,由莫贺咄继续戍卫步迦可汗大营,而也烈则率军前出冠军侯山脚下,逼近隋军扎营。这样二人所部相隔不远,往来有侦骑联系,也能前后呼应,既看住隋军又看住铁勒各部。 也烈使用的是隋军之前废弃的那个大营,在冠军侯山西侧靠南的位置。他驻兵于此,看住冠军侯山隋军大营的两侧,扼守隋军突围要道。 从突厥大营以东到冠军侯山的地面并不开阔。当隋军发起攻击后,大队骑兵的冲锋却被地形限制,无法展开攻击。凭险据守的也烈,则靠着人数优势,很快组织起抵抗。 隋军从山上向下扑,点起火把无数,照亮了半个山岭。突厥人看着漫山遍野的隋军,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人,开始慌乱起来。 各部隋军势如劈竹的向突厥人杀来,挟破军之威,连克连捷,冲破突厥人数道阻挡,几乎打到也烈的寨门口。 这也烈也是突厥名将,之前多次跟随步迦可汗征讨西域。也多见隋军防守时高筑城墙,深挖壕沟来抵挡骑兵。这次怕兵少有了闪失,也烈便提前在营寨内挖了两条壕沟阻挡隋军的冲击。又拿一些隋军丢弃的拒马、大车,也弄成车阵,防御隋军。 宇文述三次冲击突厥军营,皆不能下。 宇文述见久不能破贼,又不见崔弘度杀出,心中焦急。便让骑兵分开两翼,策应中军。 左右数千骑兵分开直奔突厥人的两腋位置,企图从两侧破门。而对此也烈早有预防。他将大批的奴隶等掺杂在主力部队中,在寨门内外抵挡隋军的攻击。又令帐下主力骑兵分别藏于两侧的小寨里。 等到隋军杀入,这些小寨内的军队立刻竖起旗帜,持矛乱刺,学着隋军的样子拦住隋军的进攻脚步。那预付的骑兵在隋军新力已消,旧力未来之时,从两侧冲杀出来,和那些营里的炮灰合击隋军。 隋军猝不及防,遭受重创。 宇文述大怒,又安排隋军单攻也烈大军的一个方向,企图牢牢地缠住也烈的左翼。 当时也烈并不知道隋军的布置,见隋军猛攻自己的左翼,便企图利用隋军的攻击吸引其注意力,然后将众将的队伍渐渐移到自己的右翼。待到隋军右翼猛攻,他便将自己右翼的军队迅速杀出。直接摧毁了隋军左侧的防御。 也烈的攻击出乎宇文述的意料,本来都要成功了。忽然他听到身后一阵混乱,接着便是身后的突厥人四处逃散。有军队从突厥人后方杀入也烈的军营之中,来的正是宇文述等了大半夜的崔弘度。 崔弘度和宇文述两部,骑兵占优,一南一北,将也烈活活地围在了大营之中,而后路被断,原本并不擅长防守的突厥军越发混乱。 也烈不得不分出兵来抵挡崔弘度,但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却让也烈大军的境遇危险起来。崔弘度的大军修正了数日,突击速度很快,马上就击穿了半个突厥人防线,将一小部分也烈军队分割开来。 这个时候,见部队有被围歼的危险,也烈也只能向西南方向的莫贺咄求援。 接到消息的莫贺咄这时候也心急如焚。他离战场远,根本不知道也烈所部发生了什么。等到乱起,第一反应反而是铁勒人作乱。 待到隋军突围的消息传来,莫贺咄心中大惊,却也不敢救援也烈。直到听到帐下汇报屈古棱向东救援阿坦部时才松了一口气。 见也烈形势危急,莫贺咄便分出一半的军队。亲自向东北方向救援。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马踏胡营 也烈大军形势危急,莫贺咄离开的很是急切,所部战前准备并不充足。 莫贺咄在夜色中刚急匆匆的行了十余里,眼看快到也烈大营。忽然前面一阵箭如雨下,莫贺咄的队伍立刻便是人仰马翻。透过夜幕,莫贺咄发现这里竟然潜藏着大批的隋军。 双方立刻短兵相接,莫贺咄不敢组织撤退,只得硬着头皮杀过去。 “冲过去!” “刺!” “收!” “刺!” “收!” ······ 莫贺咄本来见对方骑兵少,准备直接率领骑兵穿透敌阵,杀过去。可没想到这些隋军是慕容三藏率领的最精锐的隋军步兵。 拉开步阵,便是长矛对敌。长矛手反复的持矛突刺配合弩兵的覆盖打击,一层层的剥去莫贺咄大军的防御力量。 “王子,两翼有隋军骑兵袭击我军的背后。” 本来慕容三藏埋伏的地方就是一个小丘陵地带,地势高低不平,极其阻碍骑兵的运动。慕容三藏的埋伏,直接将莫贺咄限制在这个狭小的区域内。突厥骑兵向前不能,向后又有隋军的骑兵驱赶,进退两难。 莫贺咄眼看要被隋军围拢,咬咬牙,不去管身后的隋军骑兵,准备绕过隋军的步阵,无论如何要和也烈合兵一处。 当然,这个时候,莫贺咄或许忘了,在身后的大营,他还有一支军队卫戍着突厥人的根本。但这个时候,他就是记起来,恐怕也顾不上了。 ······ 就在莫贺咄离开大营之后,黄明远也绕道西侧,在混乱无比的战场上,奇迹般地到达了步迦可汗的老营。 这个老营离着也烈的营地大约有四五十里,算是在战场外围。这也是莫贺咄敢放心救援也烈的重要原因。 但现在双方混战,战场不断扩大,宇文述和慕容三藏两部将整个突厥军队分割成数个战场,使其首尾不能顾应。 而隋军则可以从容的集中优势兵力,就像一只巨蟒一样,将分散的突厥军队一块一块地给歼灭。 而以乱打乱,抢在所有人面前直袭突厥老营是黄明远最终目的。 突厥人的老营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黄明远来的突然,但离着突厥营寨还有数里便被突厥军队发现。 这数里的距离,若是之前突厥军队没有准备,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隋军。但先前莫贺咄离开时的布置有力的保障了老营的安危。 突厥人跟中原王朝在长城内外拉锯了几十年,早就对隋军的防御技术有了了解,也学了个大概。整个老营被步迦可汗修得跟一个大堡垒一样,壕沟,拒马,一个不缺。 黄明远突袭而来,手上不过三千余骑,根本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攻克营寨。留守的突厥将领阿史那真哥也明白双方的局势,命令大军坚守营寨,等待支援。一时之间,黄明远也无法攻破营寨。 黄明远在马上观察了良久,营寨内的突厥人除了对着隋军射箭,并没有太好的方法来阻挡隋军。但隋军突击骑兵也身着甲胄,非普通弓矢可伤害。 这个时候真哥放弃了自己的优势,企图打一场阵地战。 黄明远认为这是很愚蠢的,真哥这是在兵力强过隋军的情况下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对方。但黄明远也不得不承认,真哥的坚守的确在短时间内有效地阻挡了自己。若是今日不能抢先打开营寨,自己之后的谋划就不好实施了。 大军放缓攻势,黄明远围着营寨观察了良久,终于发现了突厥人的弱点。 这个营寨是用草原上的勒勒车围起来的,仿照中原人的习惯,车子围成的区域内再用木板贴着车子放置,形成一个营寨。虽然这个营寨移动方便,但还是简陋的多。 这样的营寨,若是内部面积小、车辆少还好,可以将其有效地固定,保障营寨的稳固。但现在的突厥大营本来是能够承载二十万大军的,各支部队先后离开后营寨内就空旷的多了。现在剩余的突厥人也没办法完全将营寨守卫住。 黄明远下令将骑兵分成五六股,各自分散向突厥人的营寨围去。呼啸的骑兵咆哮着杀向突厥人,四处用箭射入寨子内。 真哥见此,看到正面的隋军少了,心里高兴起来。隋军太猖狂了,完全小看了他们的实力。他知道坚守不能长久,便决定集中力量突破隋军的中军。到时杀了隋军主将,剩下分散的隋军岂不溃散。 真哥便将营寨内所有的精锐骑兵都集中在了北门,准备在其他隋军破营之前先击败对方一路。 这些突厥骑兵被压着打早就憋了一口气,嚎叫着杀出寨来,挥舞着弯刀,杀向黄明远。 这时本来着急进攻的黄明远反而笑了,黄明远故意将兵力分散果然欺骗了真哥,让真哥开始动了起来。若是对方不离开这个乌龟壳,没有攻坚武器的自己,还真没有办法。 这时候端坐马上的黄明远一挥手,中军分开,阵后缓缓地冲出一支队伍,正是黄明远跟周罗睺借来的二百具装甲骑。为了带它们前来,隋军先是从冠军侯山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人力将全部甲胄都背了下来。突围之时,一个甲骑整整消耗了三四匹马,才跟得上大部队的速度,快速赶来。 “是具装甲骑。” 真哥反应过来,可再想撤退却是晚了。若是草原上的追击战,面对轻骑兵,十个具装甲骑也没有用。而这种特定战场的对攻,具装甲骑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双方距离很近,马上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然后,便是刀剑的摩擦声,肉体的撕裂声,人的呻吟声,顷刻之间,便是无数的突厥铁骑落马。 具装甲骑就像核武器一样,不仅是有超强的破坏力,更可怕的是他的威慑性。当你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无法损伤对面的敌人丝毫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你身边的袍泽一点点碾碎时,那种恐惧是难以形容的。 对于这些已经吓破了胆的突厥骑兵,具装甲骑毫无压力的碾压过去。烈马长缨,寒甲大枪,将无数的血肉碾进尘土里。 而隋军一地踏过去的,是通往远方的胜利。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攻占敌营 突厥人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崩溃,而具装甲骑并不开始加速追击,而是在其后排着整齐的队形缓缓前进。 这时原本分裂向两翼的骑兵终于也开始收拢,向着溃逃的突厥军队两侧压制而去。秦琼和裴镇安二人,一持铜锏长槊,一持百炼长刀,二人各自率领数十骑狼牙精骑为前锋冲入胡骑阵中。 一方面大肆屠戮胡虏,同时也阻挡胡骑溃逃的方向。 这些突厥残兵前有强敌,后有追杀,无处可逃。溃兵拥挤着向后,涌入原本的阵营里,先是冲散了后面的队伍,接着将前后救应的队伍也冲垮了。 真哥被挤在乱军中,不断地试图组织起队伍反击。 见身边有溃散之兵后退,真哥癫狂着抽出弯刀向溃兵劈砍,连砍几人,却是无力回天了。 这时带队冲到最前边的秦琼,一手持槊挑杀胡虏,一手铜锏乱砸。看到真哥在胡骑中异常显眼,秦琼一挟马腹向前,还有两三丈的距离,手中大槊横砸过去。 混乱中的真哥还在发狂,等到发现长槊击来,忙用弯刀挡,却是受到重重一击,兵器都快掉了。 这时手提长刀的裴镇安也赶到,离着真哥老远,长刀一挥,横切过去,真哥早躲,那刀刃却是贴着真哥的腰间划过,差一点破开真哥的肚肠,却是鲜血直流。没待真哥反应,横切的战刀一转,一抬一劈撞在弯刀上,又从马颈部划过。战马抵不住,哀鸣一声,将真哥掀落下马。 见裴镇安要抢自己的战利品,秦琼也上前赶去,要生俘了真哥。二人并不相识,各不相让。这时欧彦赶来,大槊隔开二人,见地上要挣扎着爬起来的真哥,忙又回身一槊,将真哥钉死在地上。 “镇安兄、叔宝,都是自己人,不可鲁莽。” 二人见是欧彦,知其身份,只得不再争功,各自散了。欧彦命人砍了真哥的脑袋,去将秦琼和裴镇安二人的功劳去报黄明远了。 真哥已死,整个突厥人的战争再也无可挽回。整个营地内外就是一场赤裸裸地屠杀。 这时,原本离开中军的黄明辽带着数百骑,绕过大营北侧至西面。令手下骑兵隔持利斧,呼啸上前。连劈带砸,破开车防,杀入营内,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涌入营寨内。而寨内能战的士兵都被真哥聚集起来突袭黄明远,然后消耗一空了。 在黄明远率先攻入大营后,又有数个方向的隋军破围而入,终于将整个大营占领。营内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当时步迦可汗为了快速击破泥利,只带走了少量的粮草,而将原本为南侵准备的大批的牛羊、物资等财富都留在了大营内。而这些到最后,全都便宜了黄明远。 黄明远一边派人清理残敌,一边安排士兵收拢物资,布置营防。 这个时候,天色渐明,东方泛起红光。 激战数场的战士们终于舒了一口气,而黄明远看看将要欲晓的东方,心里清楚,自己的战争才真的刚刚开始。 成功占领了突厥人的大营,事实上意味着此战已经胜利。接下来的无过于战果的多少而已。 步迦可汗的大帐里储放了无数的牛、羊、马匹和粮食、奶制品、兵器、金银等财富和战略物资。这些都是步迦可汗在草原已经穷困交加的情况下穷极了所有的力量,节衣缩食,搜刮来的,为的就是支持步迦可汗和隋军打上这一场注定消耗巨大的战争。 至于战争后的草原物资补充,整个突厥全都寄希望于此战的胜利,可以敲开无数的汉地城墙,用弯刀和马匹获得取之不尽的财富。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豪赌,所以步迦可汗承担不起失败的命运。 望不尽的牛羊马匹。一座座堆成小山一样的物资、草料,这是汇集了数代突厥王室的积蓄才运送至此的,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黄明远的囊中之物。 除了马匹这一对大隋至关重要的战略物资,其他的物品可以说在现行战场分配制度的约束下,都成了黄明远与他的军队的私人物品。除了要给杨广一份,黄明远可以心安理得的都据为己有。 面对这份惊人的宝藏,刀剑加身都面不变色的黄明远都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光是这上百万的牛羊,就能惠及整个北地百姓。当然这份战利品,黄明远不可能全部都吃掉,为了避免众人眼红,黄明远必须将一部分物品分润给其他众将,但这仍无损这份收获的巨大。凭借着这次战争的缴获,黄明远有信心将整个丰州变成北地天堂。 黄明远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布置张长逊、裴镇安等人接手整个大营的防务,阻止一切军队的靠近。这不只是防止有突厥军队反扑,同时也防止有将领眼红,企图分一杯羹。 战场上将领的节操从来都不要去考验。 “将军,若是有友军前来,真的不让他们靠近大营。”张长逊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庞大的物资,黄明远要全部独吞,他也有些担心。 刚要准备离去的黄明远听到张长逊的话,转身对着张长逊说道:“我说的是无论任何人。有胆敢擅闯营地的,不管任何人,格杀勿论。” “诺!” 看张长逊脸色有些不自然。 黄明远又上前拍着张长逊的肩膀说道:“友循(张长逊字),你虽然只担任了总管府左一车骑的车骑将军一年,但屡立大功,此战后,必有升迁。但是去大的骠骑府担任车骑将军,还是去独立的车骑府担任车骑将军,甚至是做骠骑将军,还是有区别的。” 看着张长逊有些期冀的眼神,黄明远说道:“友循,你是个优秀的将领,我希望你能留在丰州。” 对于张长逊,黄明远还是有些期待的。此人是隋朝的五原郡通守,隋末大乱时先后依附突厥和唐朝,乱世之中,保全了自己和丰州,是个人物。 听到黄明远的话,张长逊内心的热切也止不住,忙跪下来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末将谨遵将军号令。” 黄明远笑了笑,张长逊是个聪明人,可用。 至于物资的缴获,四海商团的人没有跟进,只能交给凌敬负责了。黄明远并不希望有其他人清楚黄明远此战的收获。 众人各就各位,至于黄明远本人,在黄青的护卫下,进了步迦可汗的大帐。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复仇开始 步迦可汗的中军大帐保护的很完好,虽然步迦可汗已经离开,但莫贺咄和也烈二人可不敢擅自住进步迦可汗的大帐。为了树立威望,二人也只是在一侧新建了两个小帐,这里实际上是被封存了。 黄明远进得帐内,帐里面空间无比开阔,有半亩多地那么大,中间的支撑杆约有两三丈高。帐内四周点上波斯传来的蜜蜡,显得炯炯明亮,熠熠生辉。 黄明远一步步向前,走到步迦可汗座位旁,摩挲着帐中上首的王座,内心一片的激荡。这种感觉,是黄明远从来没有过的震撼与憧憬。 虽然在大同城下,黄明远直接击破都蓝可汗的大军,也没有这次那么的激动。这一刻,望着这尊王座,这代表着又一个王者倒在了黄明远的脚下。黄明远内心压抑不住的权力欲望此刻仿佛要喷薄而出。 或许对权利的欲望,不管古今,都是每个人在努力的去争取的东西。这恐怕也是这么多年以后,黄明远与上一世为数不多的一份联系。 黄明远一摆手,让众人退出帐外,黄明远一个人留在大帐内。而黄青则带着黄明远的一群家兵将整个大帐团团围住。 帐内空无一人,黄明远慢慢走到步迦可汗的桌案前,坐了下来,一份份翻看他的书信和文卷。 这些来不及带走和销毁的东西,成为黄明远了解突厥最重要的东西。拜去年北出阴山的经历,为了了解突厥的情况,黄明远苦学突厥语,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突厥语言和突厥文字了。 在桌案一侧的一个匣子里,放着步迦可汗与他人来往的信件。黄明远一边翻看,还一边耻笑,看来在生死边缘,人的忠诚还真的靠不住。这份匣子里,光是被围的隋军将领写信向步迦可汗乞降的就有五、六十份之多。黄明远都无法想象杨广大军是怎么守住这一个多月的,光是这些叛徒也把隋军给掏空了。 现在仗打胜了,很多事还没有完,这些信件就是很多人的催命符。 这些东西,无需黄明远去处置。 将所有书信放好,黄明远从怀里抽出两封信来,其中一封放到了那些投降的信件中。另一封拿出来,放到桌案上。黄明远又从一侧拿起一个步迦可汗的小印,盖在了这封信上。 黄明远吹干了印泥,将信放在桌上,而小印放入怀中。这些步迦可汗遗留的印章和令箭,绝对是黄明远最大的收获。 这时帐中闯入一人,正是跟着后军赶来的陆贞。因为黄明远吩咐过黄青,可以放陆贞进来,所以她才可以不经通报而入的。当然,今日若是雄阔海守门,他只认黄明远,无论何人都不可能直接进入的。 陆贞这段时间的地位的确不断提升,其最突出的一点就是那两只可以在整个丰州军大营四处游荡的小白虎。这两只小霸王,在军中肆意地游荡,仿佛在向所有人述说它们的主人的地位。 黄明远的确很重视陆贞,为此专门调了樊兴和三十名鹰击军保护陆贞的安全。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陆贞做些什么,但秉着枕头风的威力不可小觑的认识,众人还是对其礼遇有加。所有人都知道,陆贞现在是将军的心尖子,能够影响将军的判断,不能得罪。 樊兴见陆贞进帐,也挎着横刀,挺胸抬头,自动带人守在帐外。他自知自己现在的地位差了黄青太多,虽然不敢越过黄青,但也得意非凡。原本从威风凛凛的陌刀军调来给一个女人当侍卫他还不愿意,现在却是感叹自己抓住了一个向上攀升的好机会。 陆贞进得大帐,黄明远知道有人进入,也没抬头,自顾自地看着那些关于突厥情况的文卷。等到陆贞走到他跟前,黄明远便随手将自己盖好印的那封信递给了陆贞。 “让你的人放到权武在冠军侯山上的营帐里。” 陆贞并不知道黄明远跟权武的关系,对于黄明远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一个朝廷大员,还是杨坚的亲信,她很是犹豫和担忧。 陆贞有些担心地问道:“郎君,权武是一个食邑三千六百户的郡公总管,又是圣人的亲信出身,家世显赫,盘根错节,实力不可小觑。这么做能够成功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 陆贞是不支持黄明远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权武的。虽然她现在掌管着黄明远所有的阴暗事情,但并没有经历太多的事情,内心里却是有份天真,不希望自己爱恋着的男人去做这种危险而又有些下作的事情。 “贞娘放心,我自有打算。” “可若是圣人和权武当面对质,信里很多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 黄明远有些冷冷地说道:“他不会和圣人对质的。” 说着黄明远终于抬头看了陆贞一眼,又说道:“这只是一封可以证明权武罪状的信,但最后,权武本人肯定不会以此信定罪的。这封信到了圣人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陆贞一惊,感受到黄明远心中强大的恨意。在黄明远身旁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竟不知道黄明远到底跟权武有什么瓜葛。 “郎君既然已经有办法置权武于死地,还为什么再多此一举啊,毕竟这么做容易牵连太广,引起别人的怀疑。” 黄明远这时忽然一掌拍到桌案上,目露凶光的说道:“我不仅仅是要他死,我要让他的全家都为其陪葬。” 黄明远的怒吼声,有些歇斯底里,吓了陆贞一跳。 看着黄明远坚决的样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无论是作为黄明远的仆人还是下属,她都只能默默地接受了黄明远的命令。这个男人要做的,就是她陆贞要做得事,无论任何事。 但是陆贞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查清楚黄明远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对于这个男人,她不想有一丝地不了解。 陆贞默默地给黄明远斟了一杯茶。黄明远端起杯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闻着透人心脾的清香,血液都放松了。这青茗仿佛有神力一样,让暴怒的黄明远终于平静下来。 “贞娘,你要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多余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当年的旧账,没有谁能够真的逃脱。”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权武之死(上) 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避开所有人专门做一件事情是很困难的,因为能注意他们的人很多,但若是准备充分同样也很简单,因为注意不到他们的人更多。所以黄明辽离开的悄无声息,连大营内的众将也不清楚他去做什么了。 黄明辽穿越这个混乱战场异常平稳,行军进展神速。 权武高居总管,是隋军重将,又是杨坚的心腹,其生死关系重大。一旦死讯传出,必然震惊整个隋军,所以黄明远斟酌再斟酌,却是只能派其弟黄明辽去做这件大事。 当年黄牵之事发生之时,黄明辽才不过五六岁,对那件事情根本就不了解。当然,当时事情的真相知道的并没有几人。毕竟黄牵已经去世,杨广也不会冒着得罪王世积的结果自找麻烦将这件丑事暴露。 黄明远暗中查了许多当时的案卷,受限于身份、地位的限制,只能暗中行事,秘密的为父报仇。为了防止自己被王世积几人发现,所以这个真相,黄明远一直烂在心底,没有告诉旁人。 此次截杀权武,黄明远并不愿意假手于人。但要是自己前去,黄明远并没有足够得空档,也显得太惹人注目。为了事情的保密性,黄明远只能将此事安排黄明辽去做。 黄明远的计划对所有人都隐瞒的很深,只有陆贞影影绰绰知道黄明远可能要做什么。直到大军渡河之前,黄明远才将此事偷偷告诉了黄明辽。 黄明辽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仇人竟然离自己这么近,当时就万分激动,抹干眼泪,提着钢鞭就要找权武去算账,还是黄明远斥骂了一顿,才拦住了他。 今日报仇,非杀权武一人,而为杀权武一家。 黄明辽带着上百名狼牙骑兵一路上绕寨而过,沿西面划了一个大弧形向北方而去。在那里还有高震和斛律晟二人率领的上千骑兵等着他。 狼牙骑基本属于黄明远自己的私兵。 这些狼牙骑自被选中以后,黄明远就安排人将他们的家眷迁到自己的庄园内居住。给他们分发土地,给他们的父母养老,让他们的子女上学,帮他们获得功名利禄。黄明远完全是以恩义的方式结之,使其能够忠心与自己。 这些出身贫贱的士兵基本都成了黄明远的家兵,一身的荣辱都与黄明远息息相关。对于他们,黄明远比自己麾下的将领还要信任。因为他们是黄明远在战场上最后的依靠。 对于黄明远来说,在这个封建时代,他没法向这些官兵灌输太多的政治思想、政治理念,也没法像后世一样,把士兵培养成一个个思想先进的人。 封建,即“封土建国”,引申为家族获得土地,建立家族势力,封与建本来就是并立的。封是物资上的,建是精神上的,黄明远受大隋王室的封建,自己也将封建传到他们手上。 所以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基础,黄明远只能依靠个人崇拜与利益奖励来让这些士兵忠诚于自己。 现在在丰州,民族冲突是主要矛盾,也是黄明远给士兵不断灌输的理念。而号称“霍去病第二”的黄明远,则被塑造成这一矛盾的领袖代表。 而在军中,黄明远实行严格的纪律,丰厚的奖赏,给与所有人一次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来锻造这群士兵。他甚至有意使士兵只知道自己,不知道朝廷,来私有化这支队伍。 其实大同军的对黄明远的忠诚度远高于其他军队。一方面,是因为黄明远让这群出身低贱的将领翻身上位,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黄明远是他们的恩主,给了他们现在的一切。 另一方面,黄明远一手建立的这支队伍,最重要的核心其实是黄明远一手建立的教导处。这支只存在于人们口中的编制,其实就是黄明远给整个军队都督以上军队培训的地方。 随着军中众人地位的上升,这些凭着个人勇武上位的将领,指挥能力越来越不足以适应高官位。这些人出身不高,没有受过门阀世家的军事教育,即使靠着天赋,很多东西也不成章法。为了弥补这些人的先天不足,黄明远专门抽出时间给这些人上课。包括各大都督、帅都督、镇将等全部的将领,其实都是黄明远一手培养的。这些人很多时候,也愿意以黄明远的弟子自居。这个时候,没人会轻易背叛师生关系,那会被所有人歧视的。 但最后,黄明远还是只敢信任黄明辽。他生性谨慎,绝不会给敌人留任何的把柄。现在黄明远对这些手下影响力大,未必以后也会大。 这场战斗,黄明辽带着家族士兵,将会和高震、斛律晟这两个跟朝廷没有什么关系的人一同,将权武留在这片草原。 当日,黄明远安排权武率部向西监视屈古棱和突厥溃军时就做好了准备。这表面上是给了权武一个美差,其实是希望将权武调离主战场,让他能够合理地离开大多数人的视线。 在战斗中,黄明远还故意将权武所部的骑兵大量抽调。 战前,为了集中突击突厥主力,隋军先是将各部骑兵抽调到宇文述军中,各将麾下的骑兵只做步兵的辅助。 渡河之后,黄明远又从权武麾下抽调了一半骑兵协助自己去攻击突厥大营,这样只给权武留下了约一千五百骑来监视西线的突厥军队。本来这支军队是足够的,而且权武麾下还有数千步兵。 但黄明远料到权武不会看着别人立功,而自己甘心只做监视工作。果然,权武眼看突厥人势弱,便抛下步兵,只带着一千多骑去西线抢战功去了。 西线本来突厥兵就少,屈古棱率部撤退后,其它各部纷纷跟随,导致西面几乎没有多少能战的胡骑。 权武不敢贸然攻击屈古棱的大军,只是打着零散突厥军队的主意。 西线的阿里扎本来只有几千人,其存在的目的,更多的是监视铁勒人。铁勒人反水,他也受到巨大冲击。屈古棱本来就是枭雄,既然决定返回草原,自不会留下一个隐患,因此他主动攻破阿里扎所部。 夜色混乱,阿里扎大部也四处溃逃。 权武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不分你我的战场上,大肆屠戮崩溃的突厥骑兵。临近天明,权武所部厮杀了大半夜,也斩首上千骑。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权武之死(中) 一场混战,权武斩获颇丰。但在这场大混战中,这点功劳便不足一提了。权武很不满意,但西线情况特殊,他自己手上骑兵不多,又无法扩大战果,只能干郁闷。 第二日一早,整个战场上只剩下零零散散地战斗。权武心内不忿,又被副将王既挤兑的很,便带着一部亲兵向西面山岭上停驻。 这时被追击的突厥军中有一个吐屯见隋军势大,竟带着二十余骑向隋军投降。因为对方是突厥不小的文官,权武准备拿着他去献俘,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权武本来只是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胡虏,却没想到这个胡虏原来还是步迦可汗的亲信。 这人懦弱的很,为求活命,便向权武密陈道:“将军,我知道个秘密,可告诉将军,希望将军饶我一命。 在将军所在的位置向北约七十里,有一处小山谷,在谷内,藏着步迦可汗的大批财富。这些都是步迦可汗从中原各地掳掠的,准备运回草原。” 权武听后,眼睛一转。虽然不知道步迦可汗在谷里到底藏了多少财宝,但权武下意识的就认为这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权武好财,人所共知。 而权武的贪婪,更令人发指。 这家伙在岭南时,竟然自己造金带,假借圣人的名义赐给岭南各部的土酋。这些金带,被权武弄得明码标价。土酋不知真假,为了得到朝廷的承认,真的大肆购买,因此权武借这个方法成了大富豪。 这一次,这一大批财富弄得权武心痒。 想着路程也不过七十里,自己昨夜又没有抢到多少战功,回去也只能让人耻笑。现在唯一的收获,也只能是这批财富了。 权武被钱财迷了眼,根本没有注意事情的真假。 对于权武来说,步迦可汗手上有大批缴获很正常;为了行军,也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步迦可汗将这些财宝藏起来也很正常;这个突厥官吏是个文官,负责这件事更是正常;现在步迦可汗穷途末路,这个突厥人贪生怕死,希望用这批财宝求个出路,就更正常了。 所以,整件事情在权武眼里,就是因为自己的幸运,才将会到手这么一大笔财宝。 这时权武身边的家将权行,也偷偷劝道:“公爷,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啊。这么一大笔财富,我们不取,也会便宜别人的。” 权武动了心,准备把这批财富弄到手。然后再把这个突厥人给杀了,到时候就是死无对证、天衣无缝了。 权武准备带着队伍跟着这个突厥人前去取财宝。 这时,权行又劝道:“公爷,这么大一笔财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传到晋王耳朵里,最后怎么分配,恐怕就不是公爷能做主的了。”说着,又看了看远处营地里权武的副将王既。 权武对此深以为然。 战场上主将处置战利品是常例,但给兄弟部队分润一部分战利品也是常例。尤其是多路大军并进,你要是只出不进,到最后别指望遇到危难别人会来援救你。 权武也不敢打破这种惯例,但这个奇葩却是希望将财宝隐瞒下来,就不用分给别人了。 想到王既,权武眉头有些微皱。 王既出身太原王家,担任襄州副总管一职。此次出征,作为权武的副将,二人关系闹得很是僵硬。权武虽然官职高,但王既出身高贵,也不惧怕权武。 权武忖度自己跟王既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若是让王既知道了,这家伙一定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这家伙,对本公盯得这么紧,怎么想个法子瞒过他。” 权行劝道:“公爷,不如将咱们的军队分成几波,让他们各自剿灭突厥流寇。到时候,王既必然要带着人走一路,公爷可以把他安排到咱们的反方向。咱们则趁此机会,带着亲兵跟着这个胡虏前往那个藏宝的山谷。” 权武听到权行的建议,眼睛一亮。 这个时候,被财富蒙蔽了双眼的权武也顾不得其它,马上安排王既几人各自率三五百骑兵向四面搜索突厥溃兵。而自己则带着权行和身边的二百名亲兵家将,跟着突厥人前往那个山谷去取财宝。 权武根本就不准备再返回这里。 他准备取了财宝,直接绕道前往冠军侯山自己的老寨里。到那个时候,自己把东西往营内物资里随便一藏,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了。到时候众人就是得了风声,谁也不能查抄自己的行李不是。至于营寨内,现在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 权武带着那个突厥人走得很快,七十里的距离,转眼就到。 眼看离那个山谷越来越近,权武的心也就越痒。看到身旁的突厥人神态自若的样子,权武心想,看样子这个突厥人没有骗自己,负责早露馅了。只是不知道这山谷里,突厥人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这个山谷甚是隐蔽,谷口树木郁郁葱葱,遮掩了大半进谷的道路。更有不少的土石塞路,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个小山丘呢。不近一步观察,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别有洞天。 到了谷前,权武命令手下众人赶紧清理出一条道路来。然后权武让权行带着二三十骑守在谷口,自己则率着剩余一百多骑沿着突厥人的指引进入谷内。 进入山谷,权武才发现,整个谷内并不大,而且一览无余。三面是高崖围着一片小空地,看样子倒是一个贮藏物品的好地方。 权武看着空荡荡的谷内,心里一片疑问,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啊。 权武感到有些不对,这时再想细问那个突厥人,众人皆说不知其去哪里了。原来那人在前面,进得谷内之后,那人就不知跑哪去了。 权武心内一惊,知道不好,马上安排众人掉头撤出山谷。 众人还没成行,忽然山谷上竖起无数的旗帜,喊杀声震野,立刻对面的高崖上便布满了胡骑,有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了谷中。 权武骑在马上,强忍着镇定,要看清楚对面是什么人,敢给自己下这个套。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权武之死(下) 这时对面山上,一人站了出来,正是斛律晟。 斛律晟看着远处的隋将,大喊道:“这位大将军好不容易来了,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 斛律晟等人也不知道权武的身份,只知道这是黄明远安排要围杀的人。至于原因,不是二人该过问的。 “你是何人,敢围我大隋天兵,还不快快放行,否则我军来到,尔等皆化为齑粉。” 权武不认识斛律晟,看其穿着,也只是认为对方是突厥的一部。这个时候,他倒也是输阵不输人,还企图和对方好好谈谈,求得脱身的机会。却是不知道,这群人就是为置其于死地而来的。 见权武托大,斛律晟大骂道:“老匹夫,好大的口气,今日倒是了结你我的仇怨。” 不待权武弄清楚什么情况,斛律晟一挥手,身后的胡骑立刻张弓搭箭,对着下面的权武军士卒射去。立刻便是箭如雨下,矢如飞蝗。 权武见对方动手一惊,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在谷内坐以待毙,否则就得全军覆没。他命众人立刻调转马头,也不管身后的弓矢,向着谷口回冲而去。 刚行几步,众人尚未到谷口,就见衣衫浸血的权行一个人冲了进来。 “公爷,谷口出现了大批的军队。” 权武又是一惊。 这时候,黄明辽和高震二人带领的精骑已经杀光了门口的二三十骑权武亲兵,冲了进来。 黄明辽当先一马,见有敌军,也不问话,挺槊便刺。几个开路的权武军措不及防,立刻被刺落马下。 黄明辽军早就去了隋军衣甲、旗帜,权武也不识。 到了跟前,权武才看清对面军队领头人的样子。因为黄明辽当时来冠军侯山送信,他倒也认识。 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黄明辽,权武被震惊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黄明辽,怎么是你,黄明远想做什么?” 黄明辽马快,一个人已经挺槊跃马杀到权武跟前。他抬起长槊,指着权武大喝道:“老贼,认得你爷爷黄明辽吗?” 这个时候,权武真的怕了,刚才的事情还有可能是侥幸遇到突厥人伏击,现在却发现是一切都是自己人的阴谋,自己人更可怕。 黄明远敢如此算计他,还是和胡人一起,这是摆明了要自己死。 权武吓得哆哆嗦嗦,赶紧面露笑容,装作讨好的样子说道:“黄将军,这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你让我亲自去和黄将军说好不好?” 黄明辽鄙夷地看了一眼被吓住的权武。 “误会,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在江州被你和王世积害死的黄将军吗?” 权武一惊,思索了良久,没想到黄将军是谁,又想到当年打江州,当时自己是和黄牵一起征讨江州,还打了个败仗。这时权武猛然响起,对方说的黄将军不会是黄牵吧。 权武指着黄明辽,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你,你是······” “忘了吧,我就是那个被你和王世积这个奸贼害死的黄公的次子,今天来取你狗命的。” 权武赶紧解释道:“黄将军,你听我说,那都是误会,全是王世积那个狗贼逼我干的,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啊。黄将军的死,我也伤心了好久······” 黄明辽哪还听权武解释,一抬长槊,大骂道:狗贼,纳命来。” 说着,黄明辽一手勒马,向着权武冲去。 这时候权武也明白对方的杀意了,知道今日只有冲出去,才可能活下来。 “小娃娃,信口开河······” 权武不知道黄明辽的本事,挺槊杀去,话还没说完。黄明辽骑着红红早到,左右挑开上前的权武亲兵,人已经到了权武马前。大槊一抬,朝着权武腹心就刺去。 槊刃锋利,立刻就在权武的心口破开一个大口子。 权武看看黄明辽,又看看心头的伤口,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先死,你的家人随后就到。” 黄明辽猛地抽出权武身体里的大槊,权武没了支撑,轰然落马。 “父亲,儿子为你报仇了。” 黄明辽脸色淡然轻轻地说道。 这时候,权武的士兵见权武身死,也吓住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对面的黄明辽对着身后的部下大声说道:“全都杀了吧。”便转头而去。 这时一旁的高震得到命令,带着军队蜂拥而上。不过片刻,战斗便已经结束,只留下谷内权武所部大片的尸体。 黄明辽命众人将这些尸体全部收集起来,在谷内火化了。又砍下权武的人头,挂在马前,而权武的尸体同样扔到火堆之中。 做完这一切,高震和斛律晟仍旧按原路返回丰州。二人是被黄明远的密信秘密招到这里的。本来看到黄明远的命令,二人也都惊呆了,但二人是黄明远的亲近之人,亲近大隋也只是因为黄明远的原因。 黄明远并没有向二人解释什么。二人也只是默默遵循黄明远的命令。二人一个胡族首领,一个草原马匪头子,对于隋将,二人也没有什么敬畏的,杀一个隋将更没什么心理负担。而且黄明远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安排给二人,二人内心还很激动。 黄明远本来就准备让权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因为虽然做了这么多,但若是权武活着,未必可以置其于死地。 那个突厥的吐屯,正是黄明远安排在沃野古戍蒙骗了韩六陵和赵代的海力特扮演的,这家伙屡立奇功,都快被黄明远培养成专门的骗术大师了。 黄明远一直想怎么把权武从大军中诱出来,否则坑杀一支军队,影响太大,黄明远也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后来想到这家伙见钱眼开,最是贪婪,才选择设下此陷阱。 若是换了别人,自是不太可能成功。不过权武这家伙为了钱连脸面都可以不要了,如何会甘心放弃这么一大笔财富。 果然,权武为了这份宝藏,甘于冒险前来。最终中计,被黄明辽围杀在这处不知名的山谷。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权武的下落,黄明远不会再让他重现人间。 等二人走后,确保消除了全部的痕迹,黄明辽也率部返回。 空荡荡的山谷内,只留下权行一个人。而权武看着满目疮痍的山谷,他准备一个人前往王既处自投罗网。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吾间在敌 权行是一个死士,十二年前是,十二年后也是。 开皇八年,当时的权行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叫花子,拖着身体孱弱的妹妹,到处乞讨为生。 城市里这种无家可归的人多了去了,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尸体被送到城外的乱葬岗子。权行不甘心像其他人一样,跟狗一样靠着向别人摇尾乞怜求生,所以他从不乞讨。 为了生存,他先是偷,后来年纪大了就是抢。虽然总是被打的遍体鳞伤,但生来刚硬的他从不求饶。 再之后,他遇到了黄明远。黄明远是个好心人,他帮权行治好了妹妹,又让人教他功夫。 或许权行不过是黄明远无数次仗义救人中一次很普通的经历,却实实在在的改变了权行的命运,拯救了权行兄妹。 对,当时他还不叫权行。 在权行的心里,妹妹最重要,然后是大郎君。因为大郎君照顾了妹妹,所以他可以为大郎君去死。 再之后,黄牵战死江州,整个大房的天都塌了。幸运的是黄明远不真的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所以在这个紧张危急的时刻,他还能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父亲死了,死得那么诡异。 黄明远经常从父亲与他的信中得知前线的形势。他很了解父亲的品格,那是个生性谨慎的人,所以他知道父亲不会是贪功冒进的人。他相信一定有人害了父亲。 可是仇人到底是谁,黄明远也不清楚。 虽然黄明远怀疑此事一定跟王世积、权武等人脱不了干系。毕竟这事情,最后获得好处的是王世积、权武等人。但单凭黄明远的身份,他知道他自己没办法替父亲报仇。 为了提前做准备,黄明远准备秘密安排人潜伏入几人的府中。 这种潜伏,或许会很长时间,一年又一年,连黄明远都不知道要到多久。甚至黄明远都不相信家族的死士能不能在时光流逝中始终忠诚于家族。所以,他背着大父,偷偷一个人安排这些自己从小就培养的人去潜伏。 黄明远没有能力安排他们直接进入王府、权府等地。所以就要靠这些人自己的努力。 年轻,能干,忠诚!黄明远选中了权行。 大郎君给了自己一切,这次终于有机会报答大郎君了。权行毫不犹豫的便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妹妹七娘。 黄明远承诺,将七娘放在自己身边做贴身丫头,等七娘成年后,就让他做自己的侍妾。 对于这个结果,权行很满意,郎君是个仁厚的人,无论如何,以后不会让妹妹挨饿受冻。或许这个时候,对权行来说,小时候求活的经历是最悲惨的事情。 权行告别了妹妹,从此和黄明远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知道,或许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见到自己的妹妹,可是为了妹妹、为了郎君,他心甘情愿。 十四五岁的年纪,又是桀骜不驯的肝肠,在一次精心设计的巧遇之后,这个敢和十几个人打架的少年,很快得到了权武的欣赏,成为权武亲兵中的一员。 十多年来,他跟着权武从岭南到河西,东征西讨,九死一生。从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乞丐,成为权武帐下首屈一指的亲信,权武还亲自给他赐姓权。 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郎君,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否是真实的。 但他从不敢忘,当初在蒲州城的一条小巷内,他拖着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身子,那个仿佛神仙降临的声音。那是自己在快要死得时候,听到最幸福的声音。 十年了,权行没想到会再遇到自己的郎君。 但十年了,权行依然时刻准备着为当年的郎君去死。 权行虽然表面上对见到郎君没有什么表现,但内心的激动却是难以鸣述的。但跟权行想得不一样,郎君并没有联系他,他也不敢主动联系郎君。然后大军兵败,他也跟着被包围,再然后突围,被困。当权行以为这一次恐怕要死在草原上的时候,郎君的突然到来又给了他希望。 郎君联系他了,给了他一个艰难的任务。若是有人告诉权武有步迦可汗的财宝藏在哪里,让他想办法劝权武脱离大部队跟着那个人前去。 所以海力特刚一出现,他就知道这个人恐怕就是郎君安排的奸细。 果然,当海力特说出隐藏财宝的秘密之后,权武动了心。而权行在一旁煽风点火,一步一步将权武拖进这个陷阱里。 权行给权武做过很多私事,他承认若是没有郎君,他或许会成为权武手下一条忠诚的狗。 但这一次不行。 权武进入谷口之后,黄明辽就带着伏兵出现了。在权行的帮助下,黄明辽很轻松的就把权行手底下三十余骑给消灭了。 黄明辽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埋伏下的这枚棋子,按照兄长的要求,他见到权行说道:“兄长让我告诉你,‘七娘过得很好。’” 这一刻,权行眼中的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十年了终于又知道妹妹的消息,只要他在郎君身边过得很好,自己就是死也愿意。 黄明辽没有在他身边浪费时间,而是率领众骑杀入谷内。毫无疑问,权武被黄明辽所围杀,低贱而无声地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山谷内。 黄明辽走得很快,清理完战场,他给自己留了一封郎君给自己的信。 权行一个人坐在谷口,看着还能依稀看清的战场痕迹。取出一壶酒,自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剩下一半,他又倒在地上,倒给往昔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郎君在信中给他详细地说明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作为一个权武私通突厥的人证,去告发权武。虽然权行不知道郎君为什么会这么恨权大将军,但权行知道,他得按照郎君要求的去做。 权行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再去面对这些死去的兄弟,他一闭眼就是他们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将壶中的酒全部倒在地上,权行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跪在地上向谷内磕了几个头,权行悲伤地说道:“大将军,弟兄们,对不起,权行欠你们的,来生再还。” 权行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向着南方而去。 妹妹,就让哥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大获全胜 隋突双方零零碎碎的战斗一直持续进行到第三日才停歇,而初战得胜的隋军并没有急着转移,而是就地扎下阵仗,准备迎战步迦可汗。 当日,慕容三藏堵截了莫贺咄的援军;而也烈的大军也被宇文述和崔弘度前后夹击;西面的阿里扎不过数千部队,主要是为了监视铁勒诸军;再加上混乱溃逃的阔出、阿坦诸军和步迦老营溃军,不过四五万的突厥队伍,被黄明远分割成五六块部队且各自不能联系,最终被隋军一点点吃掉。 黄明远和段文振分别清理掉步迦老营和阔出、阿坦大营的溃军,夺下了突厥两个最重要的据点。 而莫贺咄被慕容三藏拦截后久战不下,便心忧老营,决意先返回老营。但来时容易去时难。慕容三藏的军队骑兵较少,不强于追击,却是牢牢地咬住莫贺咄大军的尾部。 莫贺咄看隋军阻拦自己返回老营,更是心急如焚,只能无奈放弃后军,准备先期回营。 可莫贺咄回军没有多长时间,突然又有一支隋军撞了上来。此军正是欧彦率领的剩余丰州军和半支权武部骑兵,加起来也有三四千骑。相比其他各部,这支部队一上来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追着莫贺咄部猛击。 隋军三路齐出,中军硬撼突厥精锐,两翼骑兵又像两个大钳子一样夹住莫贺咄的两翼,企图三面包围莫贺咄的大军。 看着对面比自己要少的隋军,莫贺咄是又急又气。这些隋将真是疯了,竟然敢凭借比自己少的骑兵来围歼自己。若是时间充足,莫贺咄有把握两个时辰内击穿隋军中军,将隋军阵型撕成两半。 但莫贺咄知道,这不过是自己想想而已。若是再不能突围而出,他恐怕马上就会被后面的隋军追上。到时候前面的骑兵和后面的步兵来回挤压,压缩自己骑兵的运动空间,自己这几千人恐怕都要成为隋军弩兵、长矛手的活靶子了。 这个时候,由不得莫贺咄犹豫,他决定放弃与隋军纠缠,直接向南绕过隋军,再图返回大营。而且莫贺咄心里其实有些担心,这两次被伏击绝对不是偶然,而是隋军精心策划的。自己返回的路上都尽是隋军,对方会放着防御薄弱的大营不去管吗?怕是这个时候隋军正在老营等着自己上套呢。 莫贺咄不再犹豫,拔马就走,率部向南而去。莫贺咄是铁了心要逃,虽然奋战一夜,疲惫不堪,但仗着胡人骑术高超,欧彦也是追之不及。 隋军在后紧追不舍,而莫贺咄是发了疯一样向南逃,沿途被隋军击杀的突厥倒毙人马布满道路。欧彦追来六七十里,已经远远超出隋军侦骑的辐射范围。怕对方有伏击,欧彦不敢再追,只得返回步迦大营。 而这边慕容三藏清理完莫贺咄余部,也向步迦大营而去。也烈大营的战斗不归他们负责,这时候还是先看看能不能从步迦的大营获得好处最为重要。 这边也烈久等不见莫贺咄的援军,再看到南方冲天的火光,心里便清楚恐怕莫贺咄也遭到了隋军的攻击,不能来救援自己了。大军已经落入了隋军的陷阱之中。 也烈被隋军四面围堵,也无法突围,只能在营中和隋军死战。 宇文述被也烈挡得怒不可遏,下了狠命要攻破敌营。 有部将劝宇文述可驱火攻击。时正值东北风,大火烧向也烈大营,浓烟滚滚,人不能视。宇文述乃以义子宇文成都率千骑为先锋,大军面火而击。宇文成都挥斥着鎏金镗,人神敢挡者俱碎。火光闪烁的面容下,宛若杀神。 隋军千余骑一鼓作气,破开突厥营寨防御,杀入寨内。越来越多的隋军沿着缺口冲入营中。也烈拼死奋战,身边从骑不过十余人,皆各带重伤。 见大势已去,也烈义不受辱,抽出弯刀,向自己的脖子砍去。一腔热血,喷洒在这草原上。身边从者十余骑,见此也无人投降,纷纷自杀。 宇文述催动大军猛击,终于和崔弘度会师一处。 这时候杨广也带着从骑赶来,拉着崔弘度的手不放松。这个他不甚喜欢的儿女亲家,这次终于发挥了作用。 战罢,杨广命令吐万绪继续清理也烈大营的残兵,而杨广则自率其余主力向步迦大营进军。为了洗刷被围的耻辱,杨广决定要与残破的步迦主力一绝死战,看步迦可汗往哪里逃。 以步迦大营为终点,各路大军都向步迦大营集结。段文振、慕容三藏、欧彦等人纷纷赶到。 虽然到处还有不少突厥溃散残兵,但三三两两,不过是漏网之鱼,也影响不了大局。隋军此战光俘虏就抓了上万人,至于砍下来的头颅,更是被堆成了小山,不计其数。这次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步封、阿集、阿坦、也烈······数十位突厥名将死在这里,突厥人元气大伤。这些人都是突厥的核心力量,没有了他们,别说压制铁勒,突厥人能自保就不错了。 跑了莫贺咄倒是出乎黄明远的意料,说到底还是隋军兵力不足,想这么大规模的围歼,没有充足兵力的确不行,而且对方还都是骑兵。不过只是走了两三千人,虽然美中不足,但并不影响大局。 黄明远并不担忧莫贺咄跑掉会让步迦可汗提前得到消息,虽然黄明远其实还准备设置伏兵伏击他。 有利就有弊,莫贺咄给步迦可汗带去消息,使步迦可汗可以提前预防伏击,但同时也会打击他的军心。这些夹杂着铁勒人的队伍,到时会怎么样很难说。而且打到现在,隋军也是凭借着一口气撑着,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其实都已经到极限了。若是真的和步迦可汗再血战一场,就是伏击,也胜负难料。现在的杨广,必须将尽可能多的军队带回去,才能让人们相信他没有遭遇大败。 杨广来的比较迟,这时候黄明远的队伍已经修整良久了。他没有想到黄明远的速度会这么快,倒是让他跟步迦大战一场的心情被泼灭。现在的黄明远,倒也无需完全看杨广的脸色行事。 大军前后激战了三日,步迦可汗的军队也快返回了。不管接下来要不要一战,必要的准备却是必不可少的。 所有人还没想到,接下来的风暴,并不比之前的小。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分崩离析 隋军的进击进展神速,而步迦可汗对泥利可汗的连夜突袭并不顺利。 虽然泥利可汗没有防备,但泥利和阿史那库头二人手上也有七八万的骑兵,且尽是精锐。虽然突遭打击,但整体却是调整的很快。 自双方接战以后,两军的主力便一直纠缠在一起。为了能够抵抗步迦可汗的攻击,阿史那库头尽可能的从一侧攻击步迦可汗大军。 双方的主力一直激战了六个时辰,不分胜负。终于泥利可汗在双方的交锋中犯了大错。 因为接战措不及防的原因,泥利可汗所部并没能及时地调整最佳阵型,各部先后接战。到最后,泥利可汗手上根本没有预备役可以使用。 在右翼的制高点上,泥利可汗原本不过布置了四千余人。因为步迦可汗军的猛攻,此时基本上已经伤亡殆尽。 而援兵不至,右翼的制高点几乎要丢失。 泥利可汗也发了昏,企图先保住大营,再做其它计较。这个时候,他竟然下达了收拢全军,呈全面防御状态的命令。 正常来说,这个决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只要泥利军能够稳住局势,使双方进入相持阶段,步迦军势必不可能耗费太长时间在这里。而只要步迦军后退,泥利军便可以打防守反击,最后必然能稳中求胜。 可惜泥利可汗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右翼制高点的丢失,导致了整个泥利军大营都暴露在步迦军的攻击范围内。因为占住有利地形,大批的步迦军便借着山势从高向下一波波冲击泥利军的阵脚。 当天申时末,泥利军的右翼率先开始崩溃。 原本计划的两侧部队向中军靠拢,全军收缩兵力的场面成了泥利大军的崩溃倒卷。 越大的战斗,军队的局势越是无法调整。泥利可汗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恶化,却是无法改善,只能干着急。 这时候,更大的危机出现了。眼看局面越来越严峻,位于联军左翼的阿史那库头担心泥利可汗最后会把自己当背锅的,放弃自己,使自己的军队成为他的掩护,竟然在最后关头率先逃跑了。 步迦军借此从左翼向泥利军大包抄,战场局面彻底无法改变,成崩溃之局。 眼看各路防线纷纷被击破,这个时候,泥利可汗也只得壮士断腕,抛弃还在鏖战的两翼和前锋部队,率领中军和后军向西北方向逃溃。 眼看着追击的步迦可汗大军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向自己涌来。泥利可汗心一狠,命令手下士兵将整个大营点火焚烧阻挡敌军,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让步迦得利。 步迦可汗的主力大军一路掩杀近半夜。八万泥利联军逃散的不过三万余人,其余部队或死或降或俘,全部被留在了这片荒原上。 看着满目疮痍的泥利大营,对于泥利可汗最后的疯狂,步迦可汗也恨得牙痒痒。这一把火虽然被及时扑灭,但约近半的草料、粮食都被烧毁了。 看着惨不忍睹的战果和如此大的伤亡,众人没了得胜后的喜悦,只能拿着这些俘虏撒气。 可噩运还没有结束。 来不及修整的突厥军队这个时候要赶紧赶回大营,防止隋军突围。可步迦可汗的前军刚行了十余里,噩耗就传来了。 陆陆续续有逃溃的骑士从老营方向赶来报信,述说着隋军的凶恶和残暴。先是有隋军突围,接着是老营被袭,也烈战死······在这些断断续续地述说中,步迦可汗知道隋军的援军在他离开后,便和被围的隋军主力里应外合,攻破了他的包围。 虽然不知道现在老营具体情况如何,但步迦可汗明白,自己这次孤注一掷的投机恐怕是失败了。费劲心血,赌上一切的谋划,至此正式成空了。 步迦可汗感觉天都快要塌了。 步迦可汗并不甘心。他马上决定立刻率军抢回大营,因为大营里堆积着半个草原的积蓄,他丢不起。 步迦可汗命令前军加速向老营进发。 很快,亲自率军前驱的步迦可汗遇到了莫贺咄的残兵。这算是和隋军激战之后唯一一支成建制保存的部队,莫咄贺也让步迦可汗较为全面的了解了现在隋军的情况。 隋军突然的打击,诱敌,连续埋伏,一步一步地将突厥主力分割歼灭。 步迦可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他突袭泥利可汗这件事情怕是落入了隋军的圈套了。隋军故意卖了这个破绽,就是让自己侥幸以为隋军援军短期内来不到,这才放心的南下一战。而隐藏的隋军却借着这个机会直捣黄龙,将分兵的突厥主力一步歼灭。 想通了这个,步迦可汗马上命令各军停止前进,就地驻扎。 此时的泥利可汗已经不急着再率兵夺回大营了。他相信这个时候隋军肯定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严阵以待,就是等着自己被这个重大的打击冲昏头脑后而盲目行动。 自己不能中了隋军的计。 此时摆在步迦可汗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立刻绕道返回草原,再做其它计较;而另一条则是孤注一掷,突袭关西。 至于回老营和隋军决战,步迦可汗想都没想。只要隋人靠着自己的老营坚守上十天半个月,自己能不能回漠北都是个问题。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突厥大军的粮草辎重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一次决战了。而且没有了他的大军牵制隋军主力,就是再向南拼死一战,也不过是震动一下关中,并没有太大的实在意义。南面有几十座坚城,只要有一座堵住了自己,后面的杨广就可以很快地追上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岂不就被隋军瓮中捉鳖了。 想想当日出征时的豪情万丈,再想想为了这一战突厥人牺牲了多少,步迦可汗是真心不甘心。可咬着牙,留着泪的他,也只得命令大军向西北方向绕过冠军侯山,撤回草原。 众将被这条命令惊住了。撤回草原,大汗莫不是疯了,现在不是我军占了上风吗? 很快,整个突厥大营就流言四起。虽然步迦可汗已经极力地封锁消息,但很快所有人就知道留在弥娥川南的十余万突厥大军全军覆没了。 隋军援军已到,突围成功。铁勒诸部临阵倒戈,已经返回草原争夺草原霸主地位去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财帛动人心 步迦可汗在张皇失措的逃命,此时的杨广却是轻松了不少。 这两日连续不停歇地混战,让隋军彻底地击败了突厥主力,他因此也从悬崖边上被拉了回来。至于说军队伤亡惨重,杨广是不在意的。和几十万突厥主力连日血战,怎么可能没有伤亡,只要最后仗打胜了就是了。 杨广这个人,从来就是一个只在乎结果,不重视过程的人。 领着大军准备来进攻步迦可汗大营的杨广一路向前,却发现步迦可汗的大营早就被黄明远攻破了。虽然没有能够亲手击破这个敌人的心脏,但这仍无损于此时杨广内心的喜悦。 斥候早就报到杨广前来的消息,黄明远率领众将,亲自出帐十里迎接。 二人离着约有百步远,黄明远就跳下马来,跑着前来迎接杨广。 今日杨广兴奋地很,看到黄明远前来,也骑着马而去。离黄明远还有一二十步,杨广一勒战马,也跳了下来。 二人再次相见,杨广是眼眶微红,拉着黄明远的手不放松。到底还是这个养子,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最为可靠。 “末将黄明远拜见王爷。” “好!好!好!”杨广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又有些慈爱地说道:“明远率彼劲卒,赫然先驱,取胡营如拾遗,翦凶残犹振槁,功存社稷,泽润生人。” 二人一君一臣,相得益彰,携手进入突厥大营。 黄明远虽先破此营,但已料到杨广会来。他自是不会傻傻地住到步迦可汗的大帐中,而是在莫贺咄的帐内待了一夜。 杨广在三军簇拥中进入营内,黄明远把杨广引入中军大帐。 杨广进帐后环视着这个奢华、富丽的大帐,看到帐内虽然有刚打扫的痕迹,但很明显是有数日没有人住了。杨广知道黄明远并没有因功自傲,胆敢僭越,对此心里更是满意。 “明远,你很好。” 说得很平淡,但黄明远心内也是一紧。虽然刚才二人如父子一般亲密,但这句话看着夸赞自己,但已是王威尽显了。 二人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君臣。 黄明远知道这次经历了生死之难的杨广,恐怕在性格上某些方面会得到强化,但是向着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黄明远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终究不是那个扬州总管府的小卒子,即使犯了什么错杨广也会一笑了之。现在自己立的功越来越大,官也越来越高,但二人的关系恐怕也会越来越疏远。伴君如伴虎,切记不可得意忘形啊。 等到杨广坐下,这时候黄明远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地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杨广。 杨广有些不明觉厉,问道:“这是什么?” “禀王爷,这是此次攻破突厥大营后,所有缴获物资的花名册。我让人将所有物品清点登记造册,全都在这里了。” 杨广一愣,虽然他也料到黄明远此战收获颇丰,会分给众人一些。可将所有的战利品全都交给自己分配,这不符合常例。 杨广没有接过那个册子,而是说道:“既然是你自己缴获的,你自己留着便是,不用交给孤。”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还真想顺手就把这个册子拿回去。虽然他已经私自匿藏了大匹的良马、金银之物,但人多眼杂,这些成群的牛羊和堆积如山的粮草是骗不了人的。你轻骑而来,还能赶着牛羊回去吗? 虽然杨广这么说了,但黄明远却不能真的这么做。 杨广也缺钱缺的厉害。而且这次出征,其中经过一波三折,杨广前期的表现很是差劲,尤其是在冠军侯山上,其前后表现简直是拙劣。因此为了拉拢众将,杨广也需要厚增众将,以结众心。 可惜杨广又没有直属部队帮其大肆缴获财务,所以这种事只能由身为养子的黄明远代为服其劳了。 黄明远不知道杨广真的是不想插手此事,还是只是说得客套话。就是真不想插手,黄明远也得让杨广自己决定。 当日,黄明远一进入大营,命凌敬清理物资时,凌敬就劝他,此战无论是功勋还是收获,黄明远的所获都太扎眼了。凭他的年龄和资历,能做个总管就不错了,再多的功勋未必是功勋,反而成了累赘。 本来众人就对黄明远小小年龄,权势颇重感到不满。今日隋军攻破突厥大营,虽然是他运筹帷幄,谋划无双,当功居第一,但其他人未必会这么认为。 他们只会认为黄明远是趁着他们主力交战时运气好才占了便宜,到时候看到黄明远手握这么多的缴获,势必会眼红。 这些缴获虽然丰盛,对于黄明远来说,怎么处理但却成了烫手的山药,现在的黄明远绝没有分配战利品的地位。因此凌敬劝黄明远将这些东西交给杨广处置。而杨广再是贪婪也不可能少了黄明远那份。 晚上,陆贞又劝黄明远,他若是主动跟众人分润缴获,虽然是惯例,却有收买人心之嫌。而且军中人多嘴杂,各有心思,给多给少都会有人不满意。与其给了东西还落个埋怨,不如将所有缴获都交给杨广。 只有让杨广满意了,杨广才会让黄明远满意。 而且这些物品交给杨广分配,众人也会知道是黄明远的缴获。这反而会对黄明远的胸怀赶到钦佩。 虽然黄明远很希望用这些缴获来收拢流民,建设丰州,但两相比较,孰轻孰重黄明远还是可以看清的。 虽然财帛动人心,但也不能因此厌了杨广。 “王爷,此次明远能率先攻破突厥大营,也是因为王爷居中运筹帷幄,众将士协同作战。若是将战利品只给明远一人,岂不让明远汗颜。况且大军协同作战,各部各不统属,理当由王爷分配缴获,才是正理。” “你有心了,但这毕竟是你的缴获,你去挑几样有意义的,孤带着回长安献俘就是,其余的你自己处置,孤不管。” 看杨广还要推辞,黄明远跪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就要抱着杨广的腿乞求。 这时杨广也被黄明远弄得哭笑不得,很是无奈地笑着说道:“你啊,都是统兵一方,威震低国的大将了,还是这么孩子气。你也别做这副泼皮样子了,孤允了你便是。” 看黄明远一脸高兴的样子,杨广喜不自禁,有种孩子大了,也能为自己分忧了的感觉。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有舍有得(上) 杨广接过册子,随手打开一看,心中却是一震。 “牛四十三万三千七百五十头,羊八十二万两千两百五十五头,马匹······”不厚的一本小册子,却是包含了半个突厥的家底。 杨广忍不住想仰天长啸,有了这些东西,今年突厥人怕再也掀不起风浪了。有了这些东西,整个军中的众将都会倒向自己。 杨广顾忌场合没有多说什么,不过黄明远看他郑重其事的将那本册子放在桌案上吗,就在杨广此时心中的震撼。 杨广看向黄明远说道:“虽然这些战利品由孤替你分配,但总归是你们缴获的,你对下也得有个交代。你就留下四成缴获,剩下的交给中军的统计官。” “四成是不是有点多?” “你真是这么想的,要不要孤再给你减少一成?” “别······别······别。”黄明远故作无赖的样子说道,“王爷,千万别,我觉得四成就好,四成就好。您让我先挑的,我就先挑几匹好马了,到时候您知道了可别心疼。” “胡说八道,王府里的好马,哪匹不是被你抢跑了,还有脸说这话。” 黄明远嘿嘿一笑。 杨广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 二人一番玩笑话,倒是让气氛火热了起来。 杨广也找回了往日二人相处的融洽,自当初因为南阳郡主之事产生的疏远,这次也被一扫而光。 黄明远是杨广看着长大的,其心性、人品杨广自是很了解。有时候杨广也有些后悔,若是当日自己成全了黄明远与清儿二人的事,今日的情形是不是会更好。但这种想法一扫而过,杨广并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 尤其是现在,黄明远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又是个知进退的人,将来势必可以出将入相,成为大隋的中流砥柱。 但黄明远太年轻了,自己的长子杨昭身体并不好,未来能不能活过自己都很难说。黄明远未来恐怕会成为四朝元老,托孤之臣,若是再是驸马之身,皇亲国戚,就太显赫了。无论是对大隋还是对黄明远都不好。 自从东晋时出身不高的桓温以驸马之身,权倾朝野之后,南北朝以后的驸马在军权上就再也没有几个显赫的。黄明远跟桓温太像了,一样的天赋异禀,一样的能征善战,自己必须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扼杀这种可能。 二人各自在帐内坐下,杨广看着黄明远,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明远的心思孤王懂,你是怕孤难做,才会把到手的缴获都给了孤王,就是希望孤王能拿着这批缴获,收拢一下人心。” “没有!” 黄明远一副被看破心思的样子,却是嘴硬的很,只是看样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明远,若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一心为公该多好,那样的话天下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乱事。大军出了事,前线的将士在为国浴血奋战,而长安那些人不考虑江山社稷,家国安康,就只知道一门心思的内斗,希望借此把孤王拉下马来。难道他们就忘了,若是耽误了边防,就是国破人亡,山河破碎啊。” 杨广越说越激动。 这些日子,无论是在军中,还是长安,杨广都承受了无尽的压力。这些压力压在他的肩头,让他都有些筋疲力竭,歇斯底里了。 “回到长安,还不知道长安有没有孤存在的地方呢?” 黄明远这时听到这话,立刻正色地跪在地上,说道:“此战,全凭王爷运筹帷幄,甘冒奇险,以身作饵,才诱得突厥大军齐出。我三军将士用命,上下齐心,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内外相佐,中心开花,大破突厥人主力于冠军侯山,为大隋打出数十年太平。王爷的丰功伟绩,名留青史,万古长存,有谁胆敢置喙?长安竖子不识,但天下万民却知啊。” 黄明远这一席话,让杨广都惊了。 杨广有些结巴地说道:“可是此战······此战是······是什么情况,众将都知道······” 杨广不是没想过夺取黄明远的功劳来掩饰他的错误。但当日杨广的表现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自己也没有脸面睁眼说瞎话。 “明远只知道,若无王爷,此战不能胜,这就足了。” 看杨广还有些担忧,黄明远说道:“王爷是要争夺太子的,王爷不能退,众人也不会让王爷退,所以王爷不会有污点。此战胜了,之前一切错误都可以掩盖,只要圣人愿意承认,王爷就没有错。” “圣人······圣人······恐怕会失望的。”杨广有些黯然。 “王爷,不论圣人失望与否,王爷打胜了此仗,天下万民也为之称赞。王爷的声望已经达到顶峰,圣人不会选择太子而弃王爷的。所以这个关键时候,只要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可。到时候众人即使不信又如何,圣人会逼着他们信的。” “这就是你将缴获全部交给孤,希望孤将其分润给其他人的原因吧。” 黄明远有些被瞧出了心思,没有说话。 “唉!” 杨广叹了一口气,说道:“昔日孤被突厥人重重包围,所有人都认为孤是大势已去,难再翻身。那时候亲信背叛,近臣倒戈,孤九死而无一生,是明远你奋不顾身,捣生赴死的来救孤。今日,又是你甘愿放弃功勋、放弃到手的缴获,来关心孤的声名。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如何能不被称呼为忠义呢?古之贤臣,恐怕也没有吧。来日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黄明远跪在地上说道:“王爷,我的命都是王爷给的,为王爷的大业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又有什么呢?” 黄明远一如既往地谦逊,不敢有丝毫的无礼。君王的承诺,大多数是不能相信的,即使他承诺的时候,再是情真意切。那些相信君王承诺的,大多都在君王之前死了。比如韩信,彭越,再比如李善长,蓝玉。 杨广拉起黄明远的手,二人相对而坐。 “有没有酒?” 黄明远赶紧让人端了两坛子美酒。黄明远端起酒来,给杨广倒了一杯,自己也斟满美酒。 “来,你我君臣、父子干了这杯。” 说完杨广一饮而尽。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有舍有得(下) 杨广举杯,黄明远跟着喝了这杯酒。 这时杨广忽然放下杯子问道:“明远这次大功,可谓惊天动地,直接拯救了大隋。若是放在先秦时期,就是裂土封国也不在话下,可惜现在没有诸侯了。你的战功,圣人会封赏你,世人会膜拜你。但你为孤所做的一切,孤都记在心里。孤现在虽然还只是个王爷,但也能满足你的愿望,只要你想要的,都告诉孤,孤都满足于你。” 黄明远心里一紧,端着杯子的手差一点就将杯子给捏碎了。 此时的黄明远心里有些悲凉,这个时候,杨广还是在试探自己。这世上,君王上一秒可以和你共进一杯酒,下一秒就可能翻脸不认人。 杨广多疑惯了。因为他知道若是将来他登基,必会大用黄明远。以黄明远与杨昭的关系,将来就是有诸葛亮、司马懿的地位也是可能的。可选诸葛亮、司马懿二人的结局却是截然不同,他必须要确定黄明远的企图,防止黄明远成为第二个司马懿。 杨广紧盯着黄明远的眼睛。若是这次黄明远表现不过关,那他死的时候,也就是黄明远要一同殉葬的日子。 黄明远故作不明白杨广的意思。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这时眼睛一亮,拿酒杯的那只手一抖,酒差点就倒出来。黄明远有些手抖地放下杯子,装作惊喜样子问道:“王爷所言当真?” “孤虽然没有金口,但也是一诺千金。”看到黄明远的样子,杨广在考虑黄明远会有什么样的要求。 黄明远这时爬了起来,重重地跪在地上,深呼一口气,才有些平静而又努力地说道:“明远想要的,王爷一直都知道。只要王爷愿意给,明远愿付出任何代价。” 杨广听了这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时突然想明白了,黄明远要的是南阳郡主。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南阳已经嫁人了,你也要成为裴家的女婿。” 黄明远直起身子,抢言道:“只要王爷愿意,我不在乎南阳嫁过人,也不在乎做什么裴家的女婿。” 杨广突然端起杯子里的酒,泼了黄明远一脸。 “混账东西,这是你一个国之柱石该说得话,你把大隋的郡主当什么了?又把婚姻嫁娶、皇家的脸面当成什么了?” 黄明远不说话,紧握双拳,双目有些赤红,强忍着心中的难受。但杨广看得出,黄明远心中的不服。 这时杨广站起来,从一侧拿起手巾,递给黄明远。 黄明远接过手巾,胡乱地擦干脸上的酒。 虽然黄明远忤逆了自己,但杨广心里其实很高兴。黄明远虽然能力卓绝,看似没有弱点,但过于在乎儿女情长了。 这样的人,你用金钱、权利都无法买通,但可以用感情羁绊,他还很难背叛你。只要将来时机可以,就是将南阳给他又如何。将来只要南阳在,便也有一根绳子拴住了黄明远。 这个时候,杨广倒是忘了南阳郡主的意愿和便宜女婿宇文士及了。 黄明远不是一个忠臣,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臣。 事实上经历过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的人,是很难对另一个人有无限的忠诚的。 上辈子的黄明远彷徨过、怀疑过、辱骂过、悲伤过,更曾经死亡过。所以他做不到这个时代人的纯粹,他做不出为了什么人效死的事情。 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他,心中是及其缺乏安全感的,所以他总是时时刻刻绷着自己的精神,来防御着整个世界。 或许杨广认为自己的试探方法很新潮,但是这种招数在后世都已经烂大街了。 所以杨广问出这句话,黄明远立刻就明白这是杨广的试探,试探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野心。 黄明远不知道杨广的心里答案是什么,但黄明远知道借着这次机会,他可以让杨广感到能更好地控制自己。 所以杨广不知道的是,黄明远其实也在等着这次试探。 当日大破突厥步迦可汗大营的时候,凌敬就告诉过黄明远,现在的他很危险,他的完美已经成了一处致命伤。 黄明远现在每一次立功受赏,其实都是在离死亡更进一步。不是因为黄明远立的功劳越来越多,而是因为现在的黄明远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个破绽来。 文武双全,有胆有识,仁义礼智,忠信廉洁,凌敬都直言,这样下去,黄明远是要做圣人吗? 但圣人是这么好做的吗? 尤其是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圣人,哪个天子不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上一个被称呼为“圣人”的人是那个号称伪装了四十年的新天子王莽,而王莽的结局却是篡位。 要想做一个圣人不是不可以,除非黄明远愿意放弃高官厚禄,甘心只做一个学者。 帝王不怕你有野心,更不怕你有缺点。因为只有你有缺点,他才能有办法制衡你。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臣子,其最终的结局很可能被君主处死。这个道理,萧何当年已经用自身的经历给我们说得清清楚楚。 一个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丞相可以千秋万代,而一个洁身自好、清廉奉公的丞相却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凌敬的劝说,黄明远深以为然。他比凌敬知道的都多,一旦有人指出,他就立刻想明白了。 李靖一辈子得不到李世民的信任,不就是李靖表现的太完美了吗。没人喜欢这样的臣子,尤其是杨广、李世民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黄明远之后就在找寻自己的的缺点。忽然他发现自己很多的缺点都是性格上的,而不是品格上的。 若是说唯一异于常人的,就是来自后世的自己,还相信爱情。 所以在杨广面前,黄明远就是一个为了女人耿耿于怀,甚至不顾大局的人。黄明远也从不吝于表示自己想要南阳郡主,更是因此和宇文述结了仇。 虽然不知道这番表现之后,杨广到底会不会再怀疑自己,但一个重情重义又有些痴情的黄明远,算是比较能让杨广放心的。 二人端坐在案前,有些话没法再多说,只能相对饮酒。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一匣降书 双方都不说话,这酒也便饮不下去了。 这时黄明远忽然站起来,走到大帐内一角,从一个密闭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 黄明远将匣子抱到桌案上,对杨广说道:“王爷,我昨日初到大营,在这个帐内找到一匣子书信。我打开看了两封,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剩下的便没敢再看,现在这些信全都在这里。” 杨广一愣,不知道黄明远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什么事情还搞得这么神秘?” 杨广随手打开了匣子,从匣子内取出最上面一封信。信上的封皮没有署名,杨广将信从信封内抽了出来,搭眼一看,却是心神一震,全身的毛发都战栗起来了。 这些信不是别的,正是一些隋朝将领写给步迦可汗的投降信。 杨广满脸难以置信的放下信,又打开几封其他信件,俱是隋将的投降信。他又点了点匣子里面的信件,初略的一数,约有二三十封。 杨广怒了,他一把将匣子扫到地上。 “混账,这些狗东西难道忘了圣人的恩德了吗?竟敢不守臣节,私通叛国,孤要杀了他们。” 黄明远没有说话,默默地起身将那些信捡起来,又放到桌案上。 杨广咆哮一番,这时候强忍着怒气,说道:“让我看看这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都是谁?”说着,也不管一旁的黄明远,便去拆信。 “李荐,盐州骠骑将军。这个混账东西,年初圣人刚因起剿匪之功褒奖完他······” “陈洪,廓州车骑将军。这狗贼还有个姐姐是蜀王侧妃呢······” “窦应,灵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这家伙还是窦家的人······” 杨广一个又一个地拆开信件,又不住地咒骂。这时他拿着一封信,愣了一愣,忽然半停在那里。 “王爷?” “连权武弄也写了信要投降吗?”杨广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一个堂堂隋军的郡公总管,怎么就要投降了,这要是被爆出去,在朝廷内外得掀起多大的波澜啊。 “王爷,这些信件真假难辨,是不是先查查再说?” “怎么查?” 杨广有些叹气,这些信件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或许若不是黄明远救援来的早,再等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自己也得被这些狗贼捉去献给步迦可汗。 “孤要杀了他们。” 杨广越想越怒,他忽然“腾”地站了起来,伸手就拿起挂在帐篷一侧的配剑,就要向帐外走去。 黄明远赶紧上前拦着杨广,这时候的杨广已经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了,最是容易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几十个叛将,若是这些人铤而走险,那么隋军大军危矣。 “王爷,但请从长计议。这么多将领、官吏,都是各军的核心人员,这个时候若是直接都拿了,恐怕会酿成大乱的。而且这些人竟然敢投敌变节,就已经没有了顾忌之心。若是我们逼得紧了,这些人说不定就会在营内犯上作乱。到时候,军心大乱,容易给突厥人趁火打劫的机会啊。” “难道让孤饶了这些乱臣贼子吗?” 杨广怒喝道。他满脸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自己在冠军山上忍了这么久,还让自己忍,简直是没有道理。 “王爷,当年官渡之战,曹操大败袁绍,尽获袁军辎重、图书、珍宝。曹操清点袁绍书信,得到自己部下勾结袁绍的信,众人皆人心惶惶,不能自己。为此曹操将信尽烧之,说‘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因此军心大振。现在在草原上,这些人手握兵权,投鼠忌器。就是王爷要处置这些杂鱼也得回到长安之后慢慢处理,而不是在草原上逼着他们谋反。” 杨广这时候终于想明白了,说道:“是孤昏了头了,若不是明远提醒,孤就铸成大错了。回了长安,这些杂碎,不过几个狱卒就处置了,确实没必要在草原上大动干戈。” 杨广是聪明人,自是清楚这里面的利弊。杨广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些杂碎,出了胸中这口怨气。 “王爷,为了稳住这些人,您是不是也学学曹操。” 杨广点点头,现在这些投降的人说不定早就惴惴不安了。要是有人忍不住了,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稳住他们,然后缓缓收拢兵权,再图其它。 杨广将所有的信都收拾起来,放在一侧,然后找了一些没有写字的纸重新放到信封里,再放入匣子中。 看到黄明远不解的样子,杨广说道:“不过做做样子就是,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他们。这些真的信件就交给圣人处置吧。” ······ 时已快到三更时分,夜色渐深,众将士都已经入睡。大营内一片静谧,只要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杨广和黄明远走出大帐,见满天星斗,垂在天边,四周向远方延伸的不见尽头,平野显得无比宽阔。 为怕夜长梦多,杨广准备今夜就和众将摊牌。 早在二人出帐时,就有杨广身边的亲兵去各军帐唤醒诸将。 这个时候,众将也早已经酣睡入眠。扰人清梦,什么时候都不受人待见,众将各自带着睡眼惺忪的姿态来到杨广的大帐门口。 不知杨广招众将所为何事,还有人想开两句玩笑。但见上方的杨广站在帐前,脸色凝重,一言不发。满场气氛压抑,各家总管分列两旁,却无人敢说话。 众人也是一惊,心知有大事出现,更不敢随意开口,赶紧跑到自己的位置上隐身。 杨广等了约半个时辰,看着隐隐约约的有被吵醒起来的士兵,问向一旁的亲信大都督司马德戡道:“还有多少人未到?” 司马德戡赶紧回道:“王爷,今日在营内的大都督以上将领全都了,只剩下齐郡公、龙岗县公、谷城郡公三人率部在外翦灭群虏,不在营中,卑下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杨广一皱眉头,问道:“权武也不在军中吗?” 不等司马德戡回话,立在一旁的黄明远回道:“王爷,权总管被我安排向大军西侧游弋,监视铁勒诸部,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杨广看了黄明远一眼,没有说话。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既往不咎 眼看围观人的越来越多。让众人等在帐前是营造一番紧张的气氛,再等下去,早早酝酿的气势就弱了,反而起不到预期的效果。 “那不等了,开始吧。” 虽然杨广的声音不大,还是让底下惴惴不安的众人心里一紧。包括元寿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杨广已经有资格绕过他们独立去决定某些事情了。而很明显一直陪着杨广的黄明远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让元寿和宇文述二人内心满是忌恨。 杨广环视了一圈底下众人,冷冷地说道:“今日我大隋威武之师,大破胡虏,所向睥睨,战无不胜。本该普天同庆,可是孤却是发现了一些东西,让孤颇为寒心。” 说着一挥手,就有人将一个匣子带了上来。 这时底下众人一片骚动,各自议论纷纷。更有心中有鬼的在底下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不能自己。 杨广指着这个匣子说道:“你们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吗?” 不待众人回答,杨广接着说道:“这就是你们中的很多人写给步迦可汗的投降书,出卖西路大军的投降书。” “啊!” 底下众人一片哗然,有几人已经站立不住。 “是哪个小娘养的,敢投敌叛国,给俺站出来,老子不捅你个十七八刀,就跟你姓。” “是谁,赶紧滚出来。” 底下有几个性子急的,早就骂了起来。也有些人聪明,知道趁着这个时候表表忠心,马上表现的义愤填膺起来。 场上气氛热烈,仿佛要把投降的人撕碎了。 “王爷,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请王爷饶命。”有几个胆小撑不住的,赶紧站出来求饶,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哭喊,把头都磕破了。 旁边的众人见真有二臣,上去提起钵大的拳头就打。毕竟这些人通敌不但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也直接坑害西路大军。这些人被打也不敢还手,只得连连求饶。众人心头愤怒,哪还会停手。 底下一片混乱。 这时候站在杨广一旁的黄明远见众人也打够了,再打估计要出人命,便上前一步大喝道:“都给我住手,谁敢再咆哮军堂,直接处斩。” 然后转头跟司马德戡说道:“司马将军,这些闹事的,一会散了,每人三十军棍。如再敢犯者,一律如哗变者处斩。” 底下人心一惊,却是不敢怀疑黄明远的胆量,毕竟黄明远就是以敢杀人闻名,谁也不想当黄明远手中那只鸡。 这些人心头怒是一回事,表演又是一回事,但归根结底还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此战后杨广的威望不升反降,有些像皇帝的新衣被戳破了一样,所以这些人也敢在杨广面前放肆。而大胜之际,杨广也不能因这些小事处置他们,只得在心中生闷气。 但黄明远此战中几次杀进杀出,到今日众将无人不服。其实军人很干脆,归根结底,还得凭本事。所以黄明远的一嗓子威慑力很大,众人虽然在底下窃窃私语,却也不敢再有大动作了。 黄明远退后一步,仍侍立杨广身旁。 杨广看着底下中众人,心中有气,却也不发出来,而是大声说道:“众将士冲锋陷阵,浴血奋战,不计生死,才有今日之胜利。我等在敌人面前,本该同心协力,共赴危难的,可这些人却冥顽不灵,意图背叛家国,这是要拿袍泽的脑袋去换前程,原本是罪不容诛的。” 说着杨广眼中泛着寒光,杀机抖现,底下众人心中一冷。 “本来查到这些信件,孤可以逐一点对姓名,将叛国之人收而杀之······”说到要杀之,底下那被揍得爹妈都认不出的几人吓得更狠了。 “可是,此次我军十余万人大战突厥主力,为了引诱步迦可汗上钩,孤率全军为饵,在冠军侯山钓住突厥大军。这个事情并没有告知全军,所以突厥人大兵压境,你们心中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不是你们投敌叛国的理由。但虽然你们中人有心投敌,最后却没人真正倒戈,其罪不容恕,其情却也可悯。万军重重,孤亦深陷重围,更何况你们呢。” 说着,杨广一把抱起来那个匣子,拿在手中。 “这个匣子孤发现之后,并没有打开,因为孤害怕知道你们中投降的是谁。你们俱为国效力多年,此战也多有战功,孤就当你们之前的降书是因为一时失去理智所为,这次孤亦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这时司马德勘在众人前面点起篝火,杨广拿着匣子走上前,将匣子一把丢进火堆之中。 众人各自唏嘘不已,看着烈火将那个匣子燃尽,再也不可能看出信的痕迹,俱自长舒一口气。 这时倒霉的就只剩下那几个站出来的了,剩下侥幸没出来的,都各自庆幸逃过一劫。底下愤懑的虽然不知道杨广为什么这么做,但也只得接受了。 “这几人,看在你们知错能改的事上,每人杖责一百军棍,以儆效尤,余事一笔勾销。” 虽然要被打个半死,但总算逃得一命,这些人也只能哀怨自己沉不住气,提前跳了出来。虽然逃得性命,但在人前暴露,丢尽了脸面,几人也知道,恐怕以后的前途尽毁,就是回到大隋,也会被人人喊打了。 但是几人不知道的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杨广今日此举只是图稳住众人罢了。他为了不食言,短期内也不会再处置这些人,省得有损他的威望。而那些各自抱着侥幸心理,避重就轻的人,却已经是冥顽不灵,恐怕很快就要遭到杨广的清洗了。 当然,这是后话。底下的人中,尤其是高级将领,其实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听到杨广说大军被围是杨广为了诱敌深入而埋下的饵。那些官职卑微的,虽各自心中疑惑,但有些人见军中大胜,也理所当然接受了。 但元寿和底下的几个总管却是明白,这一次怕是黄明远将泼天的大功让给了杨广,才能让杨广圆了这个场。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恐怕最后,其结果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而杨广此次回去,怕是真的要当太子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九章 忠义难全(上) 杨广今日的做法,恩威并施,手腕高超,很是震慑了一大批人,也让不少人折服。尤其是最后这份宽广的胸怀,更是让在场的大多数将领钦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读过《三国志》。 当然,至于之后,杨广会不会履行自己既往不咎的诺言,众人心中各有一杆秤,那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各自散去,杨广对独孤盛和宇文成都二人下令,即刻持其兵符赶往权武军中,接管权武所部。如有反抗者,可便宜处置。而不论生死,都要把权武带回来。 虽然刚开始知道权武叛变的事情时,杨广是异常气愤,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之后杨广冷静下来,内心其实是存有一丝疑惑的,若非见信在此,杨广是绝不会相信权武会投敌叛变的。 权武一直都是杨家的嫡系中的嫡系将领。其少果劲,勇力绝人,能重甲上马,算是一员勇将。杨坚在权武之父死后,将其置于左右,对其恩重如山。 权武一身的毛病,几次触犯法律,都是杨坚念着往日的情分,饶恕了他。杨坚对其如此恩重,权武怎么会背叛呢? 杨广下意识的就怀疑黄明远,毕竟黄牵之死跟权武有着莫大的关系。 杨广也不知道黄明远到底知不知道此事,但看黄明远并无异样的样子,杨广便问道:“明远,对于权武之事,你怎么看?” 黄明远听到杨广问询,连忙答道:“王爷,权总管是否投敌叛变,末将不知,也不管胡言。但权总管毕竟是国朝大将,身份显重,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决不能轻易处置。宜招其回营,与之对质为宜。不过万事要求稳,事情未弄清楚之前,决不能再让其领兵。” 黄明远的做法很是老成持重。 一旦坐实权武了投敌叛国,那影响就太大了,甚至对杨坚的威信也是一份巨大的打击。而且现在权武领重兵在外,若是逼得权武狗急跳墙,带头倒戈,那便是一场大灾难。 听得黄明远既没有偏袒权武,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不偏不倚,就事论事,选择最稳妥的办法处置,杨广也打消了那份疑心。黄牵之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而黄明远当时年少,也不可能轻易查到当年旧事。 权武的信出现在步迦可汗这里,无论如何,权武都脱不了干系。权武是个老将,手上亲信兵丁众多,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杨广又秘招周罗睺,令其带兵接应独孤盛二人,同时掌管权武所部。 杨广这边还等着独孤盛和宇文成都带着权武回来。这边权武副将王既就率所部赶回来了,还给杨广带了一个万分震惊的消息。 权武带着亲兵降了突厥了。 当日王既等人带着所部军队各自分散清理突厥残兵。折腾了一整日,战果也没有多少。再往前就要进入小戈壁了,王既不敢再深入草原,便带所部回还。等到众人到了驻营地,才发现权武并不在营地。 营地内早回来的几波军队也说没有看到权武。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当时权武安排各部向四面出击,竟然没有人知道当时权武是向哪个方向出击的。 军中各部都不缺,只没了权武和麾下的数百亲兵。 王既一惊,担心权武所部在草原上遇到埋伏了。虽然他跟权武不对付,巴不得权武能死在战场上。但现在主将无缘无故丢失,他身为副将也脱不了责任。 王既马上安排众人向四周分散寻找权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部骑兵各自向四处寻找,终于有一部在一处水泽处发现了浑身是伤的权行。当时的权行躺在水塘边上,浑身是血,已奄奄一息。众人以为权武等人受了伏击,权行是拼死跑出来求援的,遂立刻带着权行回到了营地。 不过出人意料的,回营之后醒过来的权行刚开始无论大家怎么问,却是什么都不说,直到见了王既,才请求单独一见。 王既跟权武一起日子也不短,所以他倒也认识权行。见权行的样子,也不可能对其有什么危害,便屏退左右。 可权行一开口,王既就懵了。 “王将军,我家将军率部投奔突厥了,我是冒死赶回来送信的。” 主将竟然率部叛变,而且自己这个副将还不知道,要是当时权武挟持自己一同叛变,那自己不得早让权武杀了。 王既知道此事关重大,一个不好就是一颗惊雷。他也不敢声张,忙令人看住权行,不让任何人和他接触。而王既则带着部下和权行一同赶往杨广处。 独孤盛走的是靠近西面的方向,这样是为了便于搜寻权武部。而王既则走的是东面的方向,原本目的地是冠军侯山大营,走了一半才折向步迦大营的,因此双方并没有遇到。 王既带来的消息让杨广的脑袋震得“嗡嗡”响,权武向突厥人写请降信就够让他震撼的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权武竟然带着部队直接投降突厥人了。 杨广看着跪在地上的权行,狠狠地说道:“说,全给孤说个清清楚楚,权武他到底是怎么跑的?” 跪在地上的权行身子有些虚弱,她强撑着身体,跪着说道:“王爷,当日我家将军率军西进后,没多久就把我们这些亲将聚在一起。我家将军说‘他为了给兄弟们找一条活路,做了一件错事,现在突厥人大败,恐怕也要事发了,为了保命,你们谁愿意跟着我投奔突厥,再享富贵?’ 当时兄弟们听着就懵了,我们家都在关中,怎么能投奔突厥呢? 便有几个兄弟劝我家将军三思,决不能做这种投敌变节、数典忘祖的事情,还有几个兄弟因为跟突厥人有莫大的仇恨,当场就要离开。我家将军大怒,怒斥众人对其不忠,把几个不愿意跟着他一同前去突厥的兄弟都杀了。我当时没有办法,也只得假意顺从。可是我不愿投降突厥,后来便寻了一个空子,一个人逃了出来······” 说到这权行两眼已经泛红,哽咽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将军糊涂啊······将军糊涂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章 忠义难全(下) 杨广盯着权行的眼睛,目露凶光,两眼含电地问道:“权行,你从小就被权武收养,是权武收留你,重用了你。你年纪轻轻能做到帅都督,有今日的荣光,跟权武有直接关系。可以说权武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什么要背叛权武?” 权行身子一顿,忍不住抽泣。 “王爷,末将是代州人,末将的爹娘都是被突厥人所杀的。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以死相报,若是别的事情,将军就是让我死,权行也不眨眼。可这事不行啊,我得找突厥人报仇啊,我要是投降了突厥人,我死后都没脸见被突厥人杀死的爹娘啊。” 说到这,权行又有些喃喃地说道:“王爷,末将出身贫寒,爹娘死后是凭着要饭活下来的。我一辈子孤苦伶仃,直到去年才有了一个儿子,有了亲人。末将不能让自己才刚出生的儿子还没长大,就有一个投敌叛国的阿耶啊。末将对不起我家将军,这辈子背叛了将军,只能下辈子来还了。” 权行突然夺过一名侍卫的刀,插入自己的肚子中。 鲜血涌成喷泉,喷了一旁黄明远一身。 权行如此决绝的自尽,让杨广大吃一惊。这个时候权行可不能死,权武投敌叛国的事情还没有完,他还得带着权行回长安禀报杨坚呢。 黄明远在一旁也看得心痛,自己虽然站在旁边,但权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此一刀不仅是权行为了给权武赎罪,也代表着他跟黄明远十年的主仆关系彻底结束。从此以后,他权行再也不欠黄明远什么了 看着成了一个血人的权行,黄明远心如刀绞,因为原计划中是没有权行自尽这一段的。自己终究是低估了权行对权武的感情,若是权行没有妹妹的羁绊,恐怕权行当初两难的时候,就直接选择自尽了。 杨广赶紧招呼众人,给权行诊治。 幸亏权行本就负了伤,身体虚弱到极点。这次他刺自己这一刀,虽然态度很坚决,但其实刀刺的并不深,也没有刺破脏器,所以并没有致命。军医连夜抢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 杨广有些无奈,走出帐外,跟随侍的黄明远说道:“明远,权武之事事发突然,令孤措不及防,到了如此境地。孤想权武不管是去做什么去了,恐怕是回不来了。你觉得该如何啊?” 黄明远心头一惊,杨广这是对权武投降突厥的事情还是有疑虑啊。若不是自己环环相扣,这次还真不一定能扳倒权武。 黄明远沉思了一下,说道:“王爷,今日权武之事恐怕成真了。权武是个老将,做事之前思虑也是周全,如果真的如权行所说的一样,只恐早在冠军侯山突围的时候,权武就应该做好了两手准备。今我军攻占突厥大营,他和突厥人的交易曝光,便毅然决然的远走大漠了。” 杨广有些心神恍惚,闭上眼点点头。 “孤该如何和圣人说啊?” “王爷,明远觉得有时候有些事发生了,未必是坏的。权武叛逃,一旦被爆出,必然是石破天惊之事,恐怕三军也会震动,军心大减,士气大降。但幸好此战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过些日子,这件事也会消散的。 而且,权武的叛逃,看似对王爷的威望有损害,但其实对王爷未必无利。毕竟应该是权武私通步迦可汗,才导致我军行军计划败露的。王爷也是将计就计,引步迦可汗上钩,才有今日的大捷。只是没想到权武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会选择直接叛逃。如此意外之事,就是圣人,也不会责怪王爷的。” 杨广看向黄明远,问道:“你认为是权武将大军的计划告知了步迦可汗,才有了冠军侯山之围。” 黄明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道:“王爷,您觉得除了这个解释,还有什么解释能够让圣人信服的,让天下人信服的。不管是不是权武,现在也只能当做是权武。即使真相只是一个九品小吏叛国引起此番大战,可说出去别人会信吗?权武虽然官高权重,但此时却是最合适的责任人了。” 杨广没有回答,默默地在考虑黄明远的话。 或许将一切都推到权武身上,对他来说将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那样他就可以在众将面前摆脱无能的尴尬境遇。毕竟军队出了一个上将军级别的奸细,谁也没有办法严格保密军队计划。 杨广不是那种“宁人负我,我不负人”的圣贤,所以杨广立刻就决定彻底抛弃权武,至于怎么处置后事,那不是自己的事情。自有圣人来决定。 看着一旁站立,面色不变的黄明远,杨广不得不承认黄明远确实给了他一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黄明远到底知不知道权武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杨广想想,觉得自己是多虑了。难道黄明远能让权武叛逃吗?权武终究不是当年的权武了,竟然敢在岭南假传圣旨,私改律例。自己就该想到当时危急的时刻,权武选择投敌也不是那么不能解释。 黄明远阴差阳错,也算报了父仇。 杨广让黄明远去歇息了,他自己又去看看被救治的权行。今日这个年轻人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毕竟身为主人,谁不喜欢一个忠肝义胆的仆人呢? 当夜,权行发起了高烧,全身烫的冒火,躺在床上不停地说胡话。 杨广仔细听听,竟然都是在说“将军,对不起”的话语,让杨广大为震撼。忽然杨广感到自己有些喜欢权行了。若是此人能熬过今夜,自己便出手保下他的性命。 黄明远别了杨广,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次之事太过弄险,稍有差池,便会功败垂成。 权武,当初你在我父战殁之后和王世积一同陷害我父的时候恐怕没想到吧,自己死了之后的境遇竟然与我父一样。 当年因为需要有人为江州的事背锅,所以自己的父亲才死的不明不白。今日你权武就是为杨广背黑锅的人。翌日就是杨坚、杨广对此事有什么新的发现,他们也不会将此事推翻的。 黄明远长叹了一口气,压在自己胸口十年的一颗巨石,今日算是终于被推开了。 天上繁星点点,也不知道到底哪一颗是自己的父亲。愿父亲知道大仇得报,能够安息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巨大危机 次日一早,杨广让黄明远去布置与步迦可汗余部交战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回大帐休息。这些日子,因为大军陷入绝境,杨广精神绷得很紧,总是夜不能寐。现在总算一切都过去了,杨广准备趁机多休息一会。 但很显然,很多事情并不如他的意。 杨广刚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司马德戡就匆匆来到杨广大帐,唤醒了杨广。按道理讲这种事情是不多见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杨广已经失眠一个多月,憔悴的很,不是重要事情没人会打扰。 倒不是司马德戡胆子大,而是因为他有不得不叫醒杨广的原因。 杨广被叫醒时倒显得很平静,这些日子不断乍起的波澜让杨广的内心承受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毕竟他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可拿起司马德戡呈上的奏报,杨广的手还是忍不住的颤抖。这张轻飘飘的纸此时仿佛重若千钧。 秦州行军总管长孙晟经灵州传来奏报,有大批突厥人出现在原州,目标不明。 杨广此时都懵了,不是步迦可汗的主力都集中在冠军侯山准备围歼隋军吗,那原州哪里来的大队突厥主力? 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一旦确认,其后果几乎是杨广无法承受得住的。从原州到长安只有数百里,现在关西、关中的防御极度空虚,若是这支突厥军队突破萧关防线,将会在关西、关中地区搅起天大的风波。 当然若是这个时候杨广知道这支突厥军队已经越过萧关——陇城一线,进抵岐州城下,直袭长安,他怕是会直接疯掉。 这封信其实是杨素给崔弘度写的。 杨素并不知道杨广所部的形势,毕竟原来的消息是杨广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这个时候调崔弘度南下其实跟落井下石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关中却是危急万分,其重要性远超杨广。 杨素自己的手上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救援原州。只能两害取其轻,调崔弘度南下。杨素也知道,没有了崔弘度这路援军,杨广突围成功怕是要难如登天。可若是突厥军队打破原州,顺着泾河南下,数日便可进抵长安。到时候,天下震动,国家也会动荡。所以他只能选择先救长安,至于杨广,事实上已经被放弃了。 幸好黄明远提前发动对突厥人的总攻,才在崔弘度南下之前救出来被围的大军。否则崔弘度主力一走,黄明远就是天神下凡,这仗也未必能赢的这么顺利。 崔弘度这个人很是严谨,重法度。若是现在杨广还被包围,他一定接令后直接南下,救援原州。但现在杨广脱困,他算是隶属于杨广指挥,所以他也只得呈上这份信,请杨广做主。 杨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很明白,若是突厥人打到长安,到时候大隋的面皮就被摘了下来。长安汹涌的舆论,也会把自己给吞了。自己那个阿耶,绝对会用自己的脑袋来平息长安城内外的怒火。 “明远,明远。” 杨广不敢声张,现在军中众将心思各异,甚至出现了权武投敌叛国的事情,杨广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可以相信谁。 黄明远急匆匆赶来,接过杨广递给他的信,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自己当时所担心的一切,现在全都变成了现实。 自己本来是有预防的,但之后杨广被围的事情,让黄明远耗尽了心血,哪还有心情考虑千里之外秦州的事情。现在虽然人是空出来了,关键是现在的自己远在塞北,和原州相隔上千里,根本无能为力。 黄明远万幸自己当初给长孙晟提前写了信,若是突厥人过了泾州再被发现,那一切都大势已去。 现在只能期盼长孙晟的部队可以堵住突厥人,只要守上几天,各路的援军就能到了。只要突厥人不进入关中,任凭他在关西怎么肆虐,也影响不了大局。现在一切就看长孙晟能不能给众人抢出这个时间来了。 “王爷勿忧,我之前便曾经担心过突厥人会攻击我防御薄弱的关西地区,也曾提前跟长孙将军和崔将军二人去信。既然突厥人到了原州才被我军发现,说明此时的突厥人数量并不多,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渡过黄河。只要长孙将军将这些人挡在原州几日,待各路援军赶到,必能将其全歼。” 这时候,杨广也只能听黄明远的。听到黄明远说曾和长孙晟一同商量做过这种预案,也放心下来。好在突厥人只是在原州,威胁并不大。 杨广马上令大将周罗睺选取精锐骑兵近万余,和崔弘度一起,连夜向南救援原州。大军不能再在这里守株待兔,和突厥人对峙了。杨广命令黄明远总揽三军,向西南方向的步迦可汗余部发动攻击,一举歼灭突厥大军残余主力。 当然,直到这个时候,除了南下救援的周罗睺和黄明远之外,杨广仍是将原州之变的事情在瞒着所有人,包括元寿等人。 但万事没有不透风的。不知是杨广身边的那个人泄露了秘密,很快军中便有影影绰绰的声音,突厥人打到关西了。 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这个时候,最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的是,突厥人到底是怎么在隋军的眼皮子底下跑到原州去的? 事实上,突厥人的这支突袭部队,本来只是一支偏军,甚至都不过是步迦可汗随手落得一个棋子,本不指望能有多大的作为,没想到却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这支部队原本是步迦可汗的儿子都六率领的攻略河西的三万兵马。 步迦可汗在河西来了一招声东击西,让泥利可汗的十余万部队直袭灵州。若非被黄明远意外发现,恐怕现在灵州已经沦陷,大隋国门大开了。 都六的部队为了取得泥利可汗的信任,原本也是要进击灵州的。其部在向东出击的几支部队中排在最后。后来其部久候不至,泥利可汗等人也以为都六没有赶来只是为了在河西牵制部分隋军。但其实都六从河西出发后向东行进没多久,就转向南下了。 前方目标关中,前进道路不明,都六开始了一场无法确认后果但却是惊险异常的突袭行动。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直袭关中 都六为了隐匿行踪,在黄河北岸待了很久。直到泥利可汗攻击灵州和杨广大军在冠军侯山被围的消息传来之后,杨素调灵州军主力北上石咀山,原州行军总管崔弘度北上救援杨广,原本固若金汤的黄河防线终于出现了疏漏。 长孙晟要靠着两万人防守整个关西,不仅要防御着北面的突厥人,还要防御西面的吐谷浑人,更要兼顾会州段的黄河防线,根本就捉襟见肘。 都六趁着此时的隋军已经自乱阵脚,会州隋军空虚,便从会州乌兰县(今靖远县东北)以东利用羊皮筏子悄然渡过了黄河。 上岸后的都六马不停蹄,马上向东到达高平川水(今宁夏清水河)。 都六这一路是辅军,其目的便是牵制北上救援的各路隋军,为步迦可汗歼灭隋军主力争取时间。 因为都六所部兵力不足,又是长途突袭,缺乏攻坚武器,所以都六的实力并不足以攻城略地。为了尽可能的深入大隋腹心,动乱大隋的根本,都六所部便绕过城池,专走小路,沿着高平川水,一路向南而去。 都六原本的想法很美好,但事实是有差距的。 虽然都六行军很隐蔽,但还是在靠近原州以西的地方遇到了巡逻的隋军。双方相遇,大战一触即发。都六在木硖击溃了隋军的堵截部队,攻破木硖关卡,但行踪已经暴露。 原州守军之后立刻分别上报给了秦州的长孙晟和远在灵州的杨素。 长孙晟得到消息后大惊,他把重点都放在了西北侧,没想到突厥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来到原州。 此时的长孙晟受制于手上兵力不足,只能选择严防死守,等待援军。 长孙晟一边调集原州部队集中在萧关(今宁夏固原东南)一线固守,萧关即在陇山(今六盘山)山口依险而立,是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 而长孙晟则亲自率军赶向陇城(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城东部),从侧翼防住突厥军队的进军。整个渭河方向山势较险峻,而泾河方向则相对较为平易。长孙晟思量着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少量的部队,借助地形优势,将突厥人挡在关中以外。到时候,山路险峻,道阻且长,突厥人远道而来,必能寻机一举将其击破。 可事情的发展后来明显超出了长孙晟的预计。 长孙晟在陇城等了突厥人五日,始终未见突厥人到来的讯息。时间一天天过去,萧关也没有战报送到,这不禁让长孙晟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突厥人久候不至,难道因为是被发现了,所以撤回去了;还是萧关连讯息都来不及传递便丢失了。 当然二者都不是,当长孙晟还在陇城、萧关一线紧缩边防,加强防御的时候,都六所部已经绕过隋军严密的防线,进入关中了。 都六大军从木硖向南,一路越过小陇山(今陇山),直达汧水(今渭河支流千水)西岸,攻破汧源。 岐州西北往日有萧关防线,稳如泰山,所以汧源一带的防御几乎于无。而且这里在关中西北角,人烟稀少,通讯不便。因此突厥人来的如此突然,隋朝守军措不及防,不到一日便丢了汧源城。 此时的都六大军进入关中平原之后,如猛虎下山一般,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汧阳(今千阳),兵围岐州城(今在陕西凤翔县)。 岐州虽然治所在雍县,但防御重点一直都在雍县以西的陈仓。岐州被围后,陈仓的隋军主力闻讯连忙率军支援。 这支隋军倒是很是迅捷,但贸然出击,半路被突厥骑兵伏击。隋军被堵在汧水东岸,进退两难。大军损失过半,人马溺毙者不计其数。隋军主将战死,侥幸逃过河者尽皆逃回了陈仓。 此时岐州城内无兵马,外无援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 都六大军将岐州团团围住,又攻破了城外的杨坚离宫,后火焚岐阳宫。被焚毁的岐阳宫火光冲天,燃起的狼烟弥漫数里,几十里外的人都能看到烟雾。 这一把火,算是捅破了大隋的天。 从岐州往东北不过百里就是仁寿宫。沿着渭河向东进击,离着长安也不过仅仅三百里地。突厥骑兵放开速度,两日就能到长安城下。 关中震动,一日三惊。 无论是还在陇城的长孙晟还是在萧关的车骑将军斛斯万善,都是万分惊诧。突厥人还没有来陇城——萧关防线,怎么突然就到了他们的身后了。 长孙晟顾不得诧异,这个时候,他只能率军拼命地往岐州赶。若是突厥人打到大兴城底下,就是攻不破大兴城,那天也塌了。 现在都六每向前一步,就是在往大隋的心口捅上一刀,留给隋军的时间不多了。 都六大军围困岐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长安百姓此时又跟前几日一样,挨家挨户的扶老携幼,向东而逃。 大兴城内门市关闭,米价一日十涨。城内到处是趁机打砸抢烧的流氓混混,官府的行政秩序完全乱了套。 而整个长安是一片混乱,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因为冠军侯山隔着长安数千里,讯息不及,杨坚也不知道隋军的情况。众人眼看突厥大军压境,还以为是杨广大军覆没,会州、原州、萧关失守所致。 这个时候,无论是杨坚还是杨昭,都知道奇迹没有出现,隋军主力怕是已经败了。 杨坚心神震动,一日之间,他的大隋便风雨飘摇起来。 不过杨坚终究是饱经世事,临危不惧。虽然现在情况危急,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楚了。这个时候要平乱,大隋需要的是时间。 而长安到岐州不过三百里路程,隋军最缺少的还是时间。 原本关中最后一点兵力全部被杨坚派出去救援杨广了,这个时候,哪还有一兵一卒用来防御如狼似虎的突厥铁骑。 从岐州到长安只有不到两日的时间,而离着长安最近的杨雄主力此时还在庆州以北,其部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五到六日才能赶回长安。 长安的隋军最少还要独立支撑三日的时间,这对无兵无将的大兴城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槛。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顺势而起 这个时候,都六意图直袭关中,吸引隋军主力的意图已经实现了,他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昼伏夜出了。 岐州虽然隋军守军不多,但城防坚固,易守难攻,粮草充足。都六没能在第一时间抢先破城是他的最大疏漏。虽然在此之后突厥人将陈仓方向增援的隋军击败,但现在若是想迅速攻城,却是不现实的。 大军连续围城倒是有可能破城,可都六没这么多时间。 本来他这一路直袭关中,其实是意义大于实际的。都六甚至都没有想到他能这么顺利就钻进隋军的肚子里。 当然此时的都六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在隋军各路援军到来之后攻破长安,所以现在的都六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进击长安。 虽然行军很顺利,但一直令都六担心的就是其父步迦可汗围歼杨广大军的消息直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都六也不知道自己还得再在关中待多长时间。为了能够保证自己在父亲援军到来之前,面对隋军的多路围剿也可以及时撤出,都六并不准备向东进入关中腹地太远。 如果他现在率军直袭长安,一来一去,再打上一战,至少得五到六天的时间。不说自己能不能在隋军援军到来之前抢先破了长安城,就是他顺利攻入长安,自己也不可能安然返回。 反应过来的长孙晟和岐州守军必定会截断自己的归路。 到时候自己挟破长安的大功,反而成了隋军笼子里的猎物。还不得被隋军撕碎了。 都六兄弟很多,他不准备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都六进入关中之后,他的目的地从来都不是长安。他要前去的是位于岐州与长安之间的盩厔县(今陕西周至县)。 这个位于渭河以南不大的县城西有武功(今陕西武功西北),东有始平(今陕西兴平南),其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战略价值,也不如郿县(今陕西扶风南)、虢县(今陕西宝鸡西)富饶。但它所具有的其它周围几个县所不具有的一点,就是这里夹在渭河和秦岭之间,南部是秦岭余脉,因此有好几处杨坚夏日避暑的行宫。而且这里因为靠近长安,几乎是不设防的。 盩厔县南依秦岭,北靠渭水,风景优美,景色宜人。隋朝在这里有宜寿、仙游、甘泉三宫。而且这三处宫殿和安仁宫等处不同,这三处宫殿都不在县城之内。 杨坚是中国历史上最喜欢囤积东西的皇帝。整个长安——洛阳沿线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大粮仓,当然这到最后都便宜了李渊和李密。 而且杨坚还喜欢在各处行宫内囤积大量的粮食、武器、甲胄等物资,将其建造成一个属于他个人的固定据点。所以都六便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这上面。 都六很清楚,今日直袭关中,若是其父救援不及,恐怕最终的结果便是狼狈而逃。而他的其他兄弟则跟着父亲,一路大破隋军,估计缴获的战利品如山如海一般,其势力也会大增。要是到时候唯有自己狼狈而回,那各方的势力此消彼长,自己争夺可汗之位之路就更难了。 所以,进入关中的都六,最大的目的就是掠夺武器、粮食等物质,充实自己部落的实力。 都六准备将所辖骑兵一分为三,四面张网。 都六率主力一步向东而进,大张旗鼓,明攻长安,实则直袭盩厔。大军在攻破宜寿三宫之后立刻返回。而其大将阿史那齐德,则率领数千骑兵,悄悄向东北面最近的仁寿宫进军。 仁寿宫号称是大隋最豪华的离宫,若是自己将之付之一炬,不知道杨坚会不会心疼。 现在突厥大军在岐州以西扎营,岐州城拿不下,若是大军继续向前,将会在身后留下一个钉子。 因此都六准备命大将阿史那虎真率领万余骑兵继续围困岐州。一方面挡住从陈仓方向赶来的隋军援军,另一方面护住汧水上游,保障突厥军队撤退的道路。 安排妥当一切,突厥人三路齐发。 都六预计两三天左右的时间,自己率领的大军便可返回岐州城下汇合。到时候隋军的援军赶来,自己早就顺着来时的道路,扬长而去了,只留下隋军在身后吃灰了。 现在长安拼了命的往周围各处驻军送消息,就是希望各支部队能早一点赶往长安布防。长安以西的盩厔、鄠县(今陕西户县)、郿县、始平等地,除了战略要地武功以外几乎没有驻军。可以说是三百里渭河,空门大开。 计算着周围隋军赶来的速度,都六直扑盩厔县。 都六以为现在的隋军都吓破了胆,根本没人敢出城挑战突厥铁骑的威名。虽然他在各路隋军的包围之中,反而现在最是安全,因此都六所部放松了对周围隋军的警惕。 前锋大军一路来到郿县,都六计划着在郿县补充一下给养,遂命令前锋大将弧突射率大军围城,准备破城而入。 这时郿县县令恐慌,闻听消息,早就逾城逃走。满城的吏民扶老携幼向北逃到山上。 城中无主,百姓恐慌,没有官府主持大局,一时之间城内混乱异常。这时年方二十的郿县尉张方翼率着身边人出来维持秩序,因此被众人推选为首领,带着郿县数百衙役、弓手守城。 张方翼年级虽小,却是常带人在郿县剿匪除寇,乡中为之信服, 见突厥大军杀来,旌旗弥漫,狼烟滚滚,张方翼便命人去侦察。见突厥军虽然势大,皆是轻骑,粮草辎重不足,攻城器具皆也缺乏,料定其短时间内未必可以攻破城池,心内遂安。 此时城内的百姓大都逃亡到山上,城中空旷无人。突厥人若来,郿县一座空城必无法御敌。 这个时候张方翼思得一计,他知道百姓不过是畏惧突厥人的威名,其本人未必见过突厥人。可利用百姓的畏惧将他们驱赶回城。 因此张方翼令手下打扮成突厥人,悄悄潜入到东山以西的地方,放起火来。 熊熊烈火冲天,烧得满城百姓胆战心惊。这个时候混在百姓中的人立刻大呼“突厥人来了,快逃回城里,突厥人打不进城。” 郿县百姓也不知真假,听到鼓动,尽都下意识地往城里跑。 等到大部分百姓都进了城,张方翼立刻命人关闭城门,将老百姓都留在了郿县城里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兵者诡道 郿县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城内的守备力量匮乏。张方翼苦于兵力不足,临时招募的青壮战力又孱弱,遂向城内的大户、豪门征集私兵。 但这些大户意图凭借着私兵互保,没人愿意借兵给张方翼。 张方翼便对众人说道:“如今胡人远道而来,既无粮草,又无援兵,其力已尽,其势可以知。他们不过想趁机虏掠财物,并没有一定要攻下郿县的决心。只要我等坚守几日,待援军到了,胡人必自退。可若放其入城,胡人本性恶,残暴肆虐,到时必定烧杀抢掠,乡人为之涂炭。仅靠几个家兵护卫,众位的家产、生命也不能得保。既然守城可活,弃城必亡,我等为何不齐心协力,守城应敌呢?而且郿县城高郭厚,又多谷米,若是众乡亲同仇敌忾,共同坚守,胡人待不下去,郿县之围便解矣。” 城中乡绅顾念着自己家产,闻听突厥人破城也是吓得肝胆俱裂。又看张方翼堵死了城门,断了他们逃跑的后路,知道已无法再逃出去,遂绝了其它念想,听从张方翼的安排。 众人尽出私兵、护卫助阵,郿县军队战力瞬间提升。 张方翼又命人打开城中的武库、粮仓,命令从人在城内征集青壮。城中滚木不足,他又命人尽掘城门处房屋,以滚木礌石塞入城门之内。 他又命其家兵将青壮分作数队,多置旗帜。到时候突厥人若来,便可将其树于城楼之上,使望之满城皆兵。 城内有泼皮、无赖,最是喜欢趁乱行事。这些泼皮聚在一起,打家劫舍,强奸妇女。本来胡人未至,而城内百姓已遭受不测。 为了尽快让郿县城内安定下来,张方翼令家兵分作数队,满城搜捕,看到有作乱者,立斩无赦。一时郿县城内人头滚滚,十余名打家劫舍的泼皮尽被斩于街口,头颅悬在四门处。 靠着这雷霆手段威慑,城内众人为之一震,城内百姓始安。 张方翼遂安排众人潜于城头,等待突厥军队的到来。 此时的突厥人气势汹汹,还不知道郿县的隋军正严阵以待,等着他们的到来呢。 这时候,都六还准备着不战而降,避免在郿县浪费时间。因此他命前锋数千人向郿县而去,自己则在后搜寻渡河的船只。 都六的妻弟,突厥前锋大将弧突射气势汹汹地赶到郿县城下,这时候郿县城已经紧闭。周围寂静无声,甚是空荡。 弧突射刚准备叫阵,这个时候城内派出一名使者,来到突厥军中。 弧突射对此不以为意,隋人果然怯懦,这就要求和了。因此他扬起马鞭,驱隋使于马前。 来送信的正是郿县书佐马穗,其为南陈学者马枢之孙,南陈灭亡后归其祖地。马穗幼从父祖学经,文思敏捷,才智宏博。 此次县中选人出使突厥军中,众人皆感到畏惧,不愿前行。唯有马穗挺身而出,毛遂自荐,缒城而下,只身来到突厥军中。 弧突射一见隋人,立刻恐吓马穗赶紧献城投降,否则城破之后杀得鸡犬不留。马穗装作吓得战战兢兢地样子,一个劲地求饶。最后更是请求弧突射,将郿县全部的府藏和财务都献给突厥人,请求突厥人不要伤害满城的百姓。 弧突射觉得这是一个趁机破城的好时机,倒时他便可趁着隋军打开城门,突厥骑兵一拥而入,破了郿县。弧突射遂同意了马穗的请求,要城内赶紧将府藏送来。 马穗又哀求道:“城中百姓惊慌,各处逃散,因此导致县衙人手匮乏。所有物资都在清点中,因此请将军稍等片刻,两个时辰之后,郿县府藏便送到军中。” 弧突射量肆意地打量了马穗两眼,这个隋人没什么能耐,郿县无人。弧突射量郿县也没有翻天的本事,也就答应了。 马穗回城后,张方翼继续组织城内丁壮紧固城防,等待援军。 弧突射在营中等了两个多时辰,却久候而隋人不至,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心中也犯了嘀咕。这个时候弧突射便忍不住带着大军来到郿县城下,准备再恐吓一下城中军民。 见弧突射大军压境,马穗又在城头上请求弧突射再放缓一下时辰,毕竟府藏太多了,一时半会搬不完。 弧突射不答应,马穗便又请求弧突射,隋人再多送百名美女。弧突射见郿县城头不低,料自己短时间内攻不下来,便同意了马穗的请求。但他同时警告隋人,不允许再拖延,负责必定屠城。 等到到了双方约定的时间,弧突射早就在城外列阵等着,却仍然不见郿县送府藏的动静。他料到这些隋人怕是为了争取时间,故意耍了自己。弧突射心内有怒,便驱马上前,高呼“城内再不送府藏,便攻入城中屠城了”。 城头上安静异常,无人答话。 弧突射又大喊“让马穗出来应话”。眼看拖延不下去了,城头人回应道“城内有叫张穗的,有叫王穗的,就是没有叫马穗的,不知道弧突射找谁。” 弧突射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这是真的被郿县给耍了,勃然大怒,不顾天色将晚,便要连夜攻城。 这时城头上又出现一群人,对着弧突射大骂、哄笑,嘲笑弧突射长了一副猪脑子。这时候的弧突射看隋军肆意凌辱他,血往上涌,脸色通红,对马穗和郿县城恨之入骨,发誓要攻破此战。 弧突射骑着马靠近郿县城下,指挥大军准备攻城。 这时候,忽然城头上鼓声震天,旌旗蔽日,到处倒是喊杀声,仿佛整个城内都是隋军一般。 弧突射一愣,还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这个时候,忽然张方翼手提弓箭,出现在城头一角。借着城头上人头涌动,夜色昏暗,看不清状况。张方翼提起长弓,对着城下的弧突射就是一箭射去。 这一箭凌空飞驰,势如破竹,直射中弧突射咽喉。弧突射之前却是分了心,根本没注意隋军的情况,因此猝不及防。被射中后两眼惊恐,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哀嚎却发不出声音,倒毙于马下。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疲兵之计 “贼酋已死!贼酋已死!突厥人败了!突厥人败了······” 见张方翼一箭射中弧突射,马穗反应很快,也不管弧突射到底是什么情况,马上高呼“突厥败了”。城头上的众人不知情况,也跟着纷纷高呼。隋军声音盈野,震动胡兵,士气大振。 数千突厥铁骑也是满脸愕然,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他们的主帅竟如此稀里糊涂地死于阵前。有胡将见城上隋人呼声震天,还以为对方在城内埋伏了大批兵马,也不敢久待,立刻下令突厥人撤退。大队的突厥骑兵立刻掉头,拥挤在城西的高坡和渭水之间的道路上。 而城头上箭如飞蝗,突厥骑兵后军裹挟着前军向前,人马相涌,慌不择路,人马相践踏者不计其数,伤亡者云集。经过好一番折腾,才向后而逃,最后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突厥人退了十余里方止歇,有胡骑还喊着“隋人追来了没有”的话语,可谓是胆气丧失殆尽了。 幸好这时候都六也带着后军赶到。 和都六料想的不同,弧突射不仅没有马到成功,还丢了自己的性命。 都六见到前锋所部大溃,心中怒不可遏。见前锋所部折腾了大半天的时间,不仅没攻破郿县,还把主将折了。因此愤怒的都六连斩了几名逃回来的部将,就要驱动兵马攻打郿县。 有部将劝都六小心郿县的埋伏。都六也不清楚弧突射怎么死的,不敢怠慢,只得小心翼翼地赶到郿县。 都六到了郿县城下,整个郿县城门紧闭,城头上再无一兵一卒。都六见此怪异情况,不敢盲目攻城,便派遣数百骑试探着攻城。 等到突厥骑兵前进到离城墙不远,城头上忽然大旗再立。张方翼带领着数百名弓手和私兵对着城下突厥骑兵放箭。城下的突厥人措不及防,纷纷落马,攻势被打断。 都六也非常人,看对方故布疑阵,就是不出城迎战,又看今日城头上的布置,便知道城内的隋军守军并不多。要是隋军主将手上有些骑兵,前锋那些蠢货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城内的人这番做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弧突射这个蠢货,不仅让对方将突厥大军成功拖了一个下午,还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折损了大军的士气。 虽然知道对方兵力不足,但郿县城墙不低,对方又士气高涨。都六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怕是攻不下此城。大军若是在郿县耗费太多的时间,那么便没有时间攻打宜寿三宫了。 郿县军队守城有余,进攻不足。凭这一个小小的县城,是不会对突厥大军的后路产生影响的,因此都六决定直接绕过郿县。 今日大军折腾了大半宿,再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更没法东进了。 虽然对郿县隋军恨得牙痒痒,但都六只得命令大军在郿县城外安营扎寨,等待明日从郿县渡口渡过渭水,再折向东南去。 张方翼提心吊胆了半夜,见突厥人连样子也不做,就在城外扎营,这时才心安。他也不敢派人去劫营,否则激怒了这群突厥人,真让他们围着郿县不走了,那他就惨了。 见郿县不是突厥人的目标,张方翼便疑惑突厥人难道还真要打到长安。 长安的空虚张方翼也略有所知,为了能迟滞突厥人的步伐又不激怒突厥人,张方翼决定采取疲兵之计消耗对方。 他命城内青壮将全城的鼓、锣都集中到西城的城墙上。等到三更过半,四下无声,突厥人皆酣睡入眠。张方翼便命令众人对着远处的突厥营寨,大力地敲击鼓啊、锣啊。 突厥人没有防备,听战鼓声起,还以为城内的隋军要偷袭,慌不择路的爬起来,就要应战。 这些突厥人连日泡在马上,身子疲惫不堪。下午刚亏输了一场,这个时候,士气很是低沉。 都六也以为隋军要出城偷袭,忙令人查探城头上的隋军动向。这边数百骑突厥兵刚上马向郿县赶来,城头上的鼓声、锣声便忽然停了。 突厥人无奈,等了良久,不见城头隋军的动静,只得返回。 可这些人返回大营不到一刻钟,隋军城头上鼓、锣之声又响起。再次震得突厥人头皮都发麻。 突厥人这边又派人来郿县城下,隋军立刻停止敲打,再无声息。 一夜之间,如此反复了四五次,每次突厥人刚一睡下,郿县的隋军就来捣乱。有两次突厥人心中不忿,要趁势攻城,又被城头上的滚木礌石给砸退了。 都六明白郿县里的隋军故意要打击自己麾下的士气,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他也只能强忍着。 要是真的和郿县死磕,那是便宜了隋人。隋军就会用一座小县城换自己的数万大军,自己划不来。 因此之后无论隋军怎么骚扰,都六都安排大军不动。 张方翼又试探了一次,不见突厥人再杀过来,心中便明白,这次突厥人怕是认定自己是疲兵之计,不愿再多费功夫了。 这个时候张方翼感到无比的惋惜,此时他要是有数百骑隐藏在西边高丘的密林之中,等到突厥人习惯锣声、鼓声之后便突然从他们的一侧杀出,突厥主力必然大败亏输。到时候郿县之围也自然解了。 可惜张方翼拿不出数百铁骑,不过只能望着突厥人的营帐空叹了。 眼瞅着到了第二日早上,整个突厥军中,没有几人睡好。众人各自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尽皆疲惫不堪。都六来不及再让他们修整一下,一大早便立刻赶紧拔营向东而去了。 都六率领着大军一路向东,郿县发生的波澜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并不能真正伤害到能征善战的突厥铁骑。但都六心里却是充满了一丝不好的想法,隋朝能人何其多也,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都能有人将他们耍得团团转。或许这场与隋人的战斗,其结果未必如自己之前想得那样顺遂。 这次或许让都六给猜着了,都六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东进的道路上,正有一支特殊的军队在等着他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绝不屈服 这边都六进入关中,突厥骑兵开始手持着弯刀,大杀四方。而长安那边则是阴云一片,天怒人怨。 所有人都在议论突厥人到底是怎么进入关中的,所有人也都把这个责任推到了杨广身上,谁让杨广现在负责抵御突厥大军呢。 而且更令亲近杨广的人感到不安的是,突厥大军已经到达关中了,那在灵州抵御突厥入侵,又被数十万突厥主力包围在塞外的杨广所部还能有好。怕不是早就被突厥人歼灭了吧,否则突厥人怎么进入关中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大兴城内就没有有利于杨广的信息。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上书弹劾杨广的大臣。现在是需要替罪羊的时候,杨坚要真的沉不住气,处置了杨广。那晋王党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杨昭再是有力的收拢人心也没用。 毕竟晋王都没了,哪里还有晋王党。 杨昭这两日心急如焚,却是不知该怎么办。他既担心塞外的杨广,又担心大隋危在旦夕的局势。眼看局势渐衰,可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明远,难道连你也救不回阿耶吗? 杨昭这些日子也不再坚信黄明远一定可以救回杨广了,毕竟事实摆在面前,光执拗地抱着希望还有什么用呢。 杨昭一个人呆在书房内,他不想见任何人。 “黄郎君,王爷他不见人。” 这时候黄明襄推开了阻拦他的侍卫,闯进了杨昭的书房。 “是六郎来了。” 杨昭赶紧起身,什么时候,他都是这么有礼有节。 黄明襄却并没有跟往日一样沉稳,而是两眼紧紧盯着杨昭,问道:“王爷已经放弃了抵抗吗,现在就准备缴械投降了?” “六郎,孤只是担心······” 杨昭有些惊慌。 黄明襄根本不管杨昭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杨昭,又问道:“王爷准备就此抛弃了还在大漠中浴血奋战的晋王和家兄,还是准备现在就跟太子殿下磕头求饶?” “孤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父亲。” 杨昭有些愤怒的喊道。 “可是王爷现在已经放弃了。”黄明襄也大声吼道,“现在王爷的心里已经相信晋王败了,再也回不来了。所以王爷也不愿再收拢其他人,准备再战了。王爷记住了,你在这放弃了,可其他人都还在外面为你浴血奋战呢。他们图什么?他们打生打死他们都没有放弃。现在大隋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若是让突厥人打到长安来,大隋就要亡了。可王爷呢,你在干什么?现在就是把皇位交给你,你现在能担得起这副千钧重担吗?” “我能。” “六郎,孤比相信孤自己还相信明远,孤从来也未想过要放弃救回父亲。现在突厥大兵压境,孤也想力挽狂澜。为了大隋,就是让孤死了孤也愿意。可是现在你看看,大厦将倾,孤就是想以死报国,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死啊。” 杨昭也是满心的悲愤,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太难受了。 黄明襄正了一下脸色,说道:“若王爷雄心未失,襄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杨昭惊喜地说道:“六郎屡出奇计,人所不及,能得六郎佐助,孤之幸也。现在的局势,六郎也看到了,不知六郎有何可以教我的。” 黄明襄听杨昭语气有些期许,知其心未死,便说道:“王爷现在心忧长安无兵可调,但圣人和王爷其实忘了,长安还有一支上万人的大军可调动呢。” 杨昭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还以为黄明襄说得是杨坚身边的亲卫,忙反对道:“六郎,驻守皇城的亲勋翊六军是大父身边最后一支部队了,若是再将他们调走,大父的安全怎么办?不行,这决不行。” 黄明襄笑道:“王爷,我要调的自然不是圣人的亲军,而是另一支部队。” “另一支部队?”杨昭狐疑道,“到底是哪一支,孤怎么不知道长安还有可用之兵。” “王爷,这支部队暂时还不存在,但只要圣人愿意,马上就可以组成。” “不存在?” 杨昭一惊,黄明襄的话让他越来越糊涂。 “王爷,现在大兴城内的王爷、公主也得有一二十人,至于公爵、侯爵更是不计其数,算上关东、关西、江南的各大豪门,怎么也得有几百家。这些豪门贵胄,不缺钱粮,每家手下也不得有成百上千的私兵奴仆。要知道这些人很多都是从精兵强将中选出的,悍勇异常。虽然一家一户可能人数不多,但几百家的私兵、奴仆集结起来,怕不得有数万人之多。到时候,凭着这些可战之兵,大隋便可维持到援军到来了。” 杨昭听到这话一喜。 “王爷,若是你再可以指挥这支队伍,就更好了。” 杨昭赶忙推脱道:“不行不行,孤不善治军。” 黄明襄看着杨昭说道:“王爷,这是拯救大隋的大功,也只有这样的大功,才能帮得上晋王。” 杨昭默然。老子闯的祸当然得儿子给擦屁股了。 杨昭竖起大拇指,说道:“六郎真国士也。孤马上去见大父,将你的计策献给大父。” 黄明襄又叮嘱道:“王爷,这些私兵虽然悍勇,善战,打仗是好样的,只是依势作威作福也是惯了,切记要跟圣人求得战场处置的权利。现在天下动荡,圣人不可动,太子却是要顶上的,所以这场仗,要劝圣人将东宫十率带上,尽出东宫之兵,以防不测啊。” 一句“以防不测”道出了黄明襄的想法,杨昭很明白黄明襄的意思,用力点点头。 “六郎放心吧,孤知道了。” 黄明襄又说道:“王爷少战,恐怕到时有人会质疑王爷领军。王爷不若推荐工部的杨尚书为帅,自请为监军。杨尚书为人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到时候必然不会跟王爷抢权,大军遂归王爷统属。” “六郎说得对,有杨尚书在,自如孤亲自领军。”想到这,杨昭又有些疑虑道:“长安没有多少可用之将啊。” 黄明襄忽然说道:“明襄有一人荐于王爷。”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骁果新军 听杨昭说无将,黄明襄立刻心中一动。其实今日他绕了这么多,除了要帮着杨昭崛起以外,夹带私货,培植黄家的势力也是重要的一点。 黄家素来在朝中无人,虽然三叔黄蒙、大兄黄明远官位不低,但一在代州,一在丰州。大兄不能回来,黄家的地位让三叔也无法轻易回来。这个天赐良机,二叔若是进入杨昭军中,必为杨昭所重。到时战乱结束,二叔也能顺理成章的留朝了。 因此黄明襄说道:“军中有兵,自不能无将。现在朝中能战者尽出,余者虽不乏声名显赫者,其实皆老迈无用。王爷虽有郭将军(郭衍)佐助,但身边知胡人实情者几乎没有。明襄二叔父黄公讳玠,乃幽州总管府左二骠骑将军,其在幽州十余年,久历边事。近日被燕总管派往长安公干,现在正在长安,可助王爷一臂之力。” “六郎此言当真?” 杨昭一喜,他当然知道这时候有个对突厥情况了解的人佐助,自己成功的把握会增加多少。 现在朝中不缺老将,贺若弼就是领头的。一旦祖父提出要组建这支以私兵为主体的军队,其主帅竞争势必激烈。虽然大父喜爱自己,但也不会让自己拿大隋的安危去冒险。有黄玠佐助,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才能更完善,也才能求得这个监军位置。 “明襄不敢妄言。” 杨昭欣喜地说道:“六郎且去唤黄将军入府,孤先入宫拜见大父。晚些时辰回府,愿和黄将军一晤。” “诺!” 黄明襄起身离开。二叔现在还在黄家老宅,自己来时已经跟二叔提过此事,二叔的能力,无需多言。 虽然带着一群私兵前去迎击突厥铁骑比较冒险,但富贵不是素来险中求吗? 杨昭也让王德收拾车驾,前往大兴宫。 刚才还是没法儿的事,转眼之间便冰消雪融。望着黄明襄离去的背影,杨昭不禁摇头赞叹:“黄门诸子,尽是英杰,黄六郎真乃奇才也。” ··································································································································································· 杨昭急匆匆地前往皇宫面见杨坚去了。 杨坚正为兵事烦忧,眼看朝中无人,杨坚准备谪发长安的刑徒、赘婿等充入军中为用。不过这些人没受过军事训练,战力太弱,恐怕不能抵用。 “大父,大父。” 杨昭急匆匆地进入大兴殿。杨昭素来沉稳地很,杨坚还从来没有见过杨昭这么跳脱失仪的样子。 “大父,孙儿有一计,可破胡虏。” 杨昭这个征调各家私兵的计划一提出,杨坚也是一愣,没想到杨昭竟然还有如此奇招。 虽然看着这个计划几乎没有任何的可实行性,毕竟没有那个家族愿意将自己的私人力量贡献出来。但其实只要各家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只能同意杨昭这个不是建议的建议。 现在合则利,分则害。 对于这个计划,杨坚也是不住地点头。若是把这些各家的私兵都征集起来去抵挡突厥军队,的确可以最大限度的迟滞突厥人的速度。杨坚并不担心这支军队的战力,只要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这些部队就是全军覆没也没问题。当然,杨坚或许希望这支部队能损失惨重。 而且将太子十率调往前线,便能合理的把太子杨勇手上所有的部队都调走了。杨坚担心这支部队已经到了睡不着觉的地步。他竟然在玄武门到至德门之间的路上,派人观察杨勇的动静,事无巨细都要随时上报。而且杨坚还准备将东宫值宿警卫侍官以上的,名册都令归属各个卫府管辖,勇猛矫健的人都要调走。 不过现在不用这么麻烦了,直接将太子十率调出,到时候还回来的,恐怕就不是这支部队了。 而且各王府、大族的私兵本来就是各家族的精华,也是他们能够挑战法度的重要力量。只要能抽点出来,还不还,什么时候还不是杨坚说了算的。 想通这些,杨坚马上便要求各家将私兵、奴仆以及官奴、强壮的太监、皇庄的农民等人集中起来。 众人皆觉得杨坚这是异想天开,朝廷竟然想用他们私人的力量去挡住突厥人,凭什么啊,这简直不可忍受。 这个时候杨昭展现了舌战群儒的本事,一个人说服十余人,说得反对者哑口无言。 拿自己的私人力量去对抗突厥铁骑,这是巨亏的事情。虽然众人各自不情愿,一想到家族苦心培养的力量将要有去无回这些人心就在滴血。但突厥大军此时已经逼近长安,他们这群凶人可是不会问你出身如何的。这些人为了自身安危,也只能勉强同意。 杨坚让各家的掌门人当场召集家兵,所有人员必须当夜集合完毕,且都聚集在朱雀门外。杨坚命人打开武库和府藏,尽皆厚赏。 大军召集了约三万余人,其中尽半是官奴和皇庄的农民,战力较弱。剩下都是私兵和卫兵,算是单兵战力不错。 这时候贺若弼眼看军队成型,想到自己自年初被罢黜爵位之后一直没有被恢复,所以立刻向杨坚自荐,希望能担任大军的统帅,抵抗突厥。 众人也看明白了,这个时候,谁掌握了这支军队,接下来无论是战是和,都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因此都积极争取这个主帅之位。 可杨坚现在收拢贺若弼等人的兵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再次将兵权交给太子一党。 杨坚不等众人争出胜负,便乾纲独断,将大军命之为骁果军,取“骁勇果毅”之意。他又命令堂侄工部尚书上开府遂宁县子杨达担任大将军。皇孙岐王杨昭兼任岐州刺史,骁果军监军。 杨坚又在军中仿照十二卫军设置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以领各部,均左右各三人。 其中原幽州总管府骠骑将军黄玠、开府晋王参军车骑将军段达、上开府车骑将军麦铁杖、仪同三司右亲卫军骑将薛世雄等人分领诸军。 众人对于杨达争得帅位感到不可思议,毕竟杨达往日低调的不成样子。虽然是杨坚的族侄,兄长封王,可他才是个子爵。还从吏部侍郎、内史侍郎这样的核心官职转成了鄯州、郑州、赵州等地的刺史。 不过众人不清楚,这一次真正的领军人物其实是杨昭。杨达绝不会过多的干预骁果军的军务的。 各将在城内校场驻营点兵,各部连夜开始整编。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恩威并济 次日一早,大军在西校场点兵出发。 此时夏雨连绵,天气燥热。早上天不亮,奏报已经送入杨坚的御前,言数万兵卒已经征集完毕,即可开赴前线。 本来众人都劝杨坚将这支队伍留在长安驻防,也更稳妥些。毕竟没人认为这支临时征集的部队会是突厥人的对手。在长安有城墙的依靠,还能撑得久一些。 但一旦突厥人兵临城下,无论战事结果如何,对杨坚的威望伤害都太大。因此无论如何杨坚也不同意众人的意见,而众人也只得眼看着这支部队去送死。 杨坚看了杨昭送来的奏报,十分高兴。今个一大早便起身梳洗,别了独孤皇后,便穿上甲胄,冒着大雨,带着侍卫骑马直奔西校场。 时杨达虽为主帅,但军中诸事皆为杨昭做主。 杨坚带着亲卫来到校场。抬眼望去,只见流台上,树起了木寨,而校场内已经人头攒动。场中,一面被雨水淋湿的大旗在风中抖动。将台下是一队队整齐排列的军士,穿着刚从府库中领来的衣甲,一色全新鲜亮整齐。 将台上,杨达和杨昭等众将不避风雨,高坐中军。左右是几十个亲兵持刀而立,一个个手按腰刀,目不邪视,精神抖擞地站立着。 杨坚见军容如此整肃,不由得点头称赞道:“好,昭儿真是有大将之才啊。” 这时杨坚还在张望,忽然听到前边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此骑马?下来!”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小将捧着令旗当门战着。杨坚身边亲卫一见到这阵势,将马一拍就要上前答话。侍卫头子杨携伸手一拦,亲自下马,款步上前,说明身份。 这员小将板着脸点点头,上前单膝跪地,横手平胸向杨坚行了一个军礼,答道:“禀圣人,大将军和岐王有令,若圣人亲临请在辕门暂候,这会儿军中正行军法杀人。” 众人一愣。 这时有个亲卫年轻气盛得很,打马上前大喝道:“你瞎了眼吗,没看到这是圣人。” 那小将毫不畏惧,冷冷地说道:“末将知道是圣人。若非圣人,营前纵马就是死罪。” 那亲卫一听,不绝怒气填胸,自当他当了杨坚的亲卫,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折辱。此人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向对方抽去。 小将冷冷说道:“军前行凶,立斩无赦。” 眼看双方要起冲突,杨坚呵斥了那名亲卫,让其回去自领责罚,又翻身下马。 众人见此情景,谁还敢说话。 杨坚不再管其他人,放眼向高台上望去,那小将说得一点不错,军营之中确实是在执行军法杀人。 此次召集来的兵,三教九流,各种身份的都有。那些皇庄的农民还好,知道收敛,也不闹腾。这些各府的私兵、奴仆却是桀骜的很。 每家都或多或少有些浪荡子弟,这些人平日里跟着家里的郎君,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事,往日里可没少干。平日里大阵仗见得多了,自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便也跟着长了身价,长了威风。这时候一个个都跟大爷一样,在大兴城里成家立业,安享富贵,谁还愿意去卖命打仗,而且对方还是凶名赫赫的突厥人。 今日杨昭擂了三通鼓,昨日召集起来的这群人时一个个恨天骂地,无精打采,还有人偷偷回到家中,呼朋唤友的践行。杨昭一大早等了半个多时辰,三通鼓早就完毕了,此时还有三四十人姗姗来迟。 杨昭没有时间再整顿这些人,只能拿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去立威。于是杨昭便传令各营,将迟到者一律押送中军,听候处置。 中军前,十余人被压在地上,有几人不服气,挣扎着就要起身。 杨昭怒不可遏,昂然走到将台中。 这时候大雨早就打湿了杨昭的甲胄,杨昭的脸上不住地往下滴水。杨昭两眼冷冷向下一扫,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三万军士若铁铸似的一动不动。 杨昭高声宣布了一遍军法,又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斩首示众。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撕挣着、号叫着不肯就范。 “岐王开恩啊,我求求你,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不能啊,岐王……你不能啊!” 还有一人高呼自己是太子府上的家奴,杨昭胆敢杀了他就是和太子作对。 杨昭双目含电,根本不在乎他是谁,大呼一声:“拖出去——斩!” 白刃飞过,行刑刽子手砍下了违纪兵士的脑袋,提起来回到中军交令。又按杨昭的吩咐,将三颗首级悬在辕门的高竿之上。 军营里,死一般地沉寂。 杨昭高呼:“此一战,敌方乃是跳梁小丑,本不足天兵一讨。今日圣人怜惜你们受苦,要保你们一个前程富贵。听说突厥大军此次劫掠无数,光钱财就不下数十万万,破敌之后,全部拿出去你们均分。我和大将军分文不取!” 听到杨昭用这样的办法来激励将士,杨坚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此时军营内到处是兴奋的鼓噪之声。有的惊叹不已,有的喷喷称赞,有的高声欢呼,有的拍手叫好,刚才杀人时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 而众人齐声高呼,各自领命,总算让这场点兵进行了下去。 在辕门外的杨坚看着孙子的举动,不住地点头。昭儿今日,懂得恩威并济,有明君之相啊,来日,大隋三代无忧矣。 “胡人从哪来十万万钱啊?”杨携有些惊讶的说道。 杨坚笑着说道:“胡人是没有,但将士们会认为他们有啊。昭儿用的是当年曹操征乌桓时候望梅止渴的故伎。眼下,北方战局还紧,国库空虚,也只能这样办,倒亏他们想得出来!” 眼看大军点兵完成,各自分部按顺序出征。杨坚也不再进校场了,今日这是属于杨昭的舞台。 带着亲卫,杨坚翻身上马,就要离去。临走时他忽然转头向辕门外的那个小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 那人立刻抱拳道:“禀圣人,末将黄明聪,大将军帐前都督。”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胸有韬略 士气高昂的骁果军在大雨中出了长安城,向西而去,仿佛就像平日里郊游一般平常。但杨昭很清楚,高昂的士气只是暂时的,一旦战斗不利,大军士气立刻就会跌入谷底。 事实上,杨昭并不太指望这支骁果军能建多大的功。没有经过成编制的训练,这些士兵的个人勇力再是强悍,其战斗力也不如一支真正的军队。 所以现在大军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就是防御。隋军选择一处有利的地势,牢牢地挡住对面突厥人的脚步。 因此杨昭将最精锐的几部私兵交给段达,令其向北渡过渭水,与大军一同沿渭水向西并行。防止突厥人一旦强攻不利,分兵渡河从侧翼包抄。 而大军的前军则是黄玠所部,主要由在京诸王的侍卫组成。这一部多为训练有素的府兵出身,其战斗力较强,忠诚度也比较高,是杨昭此时能拿得出来的最重要的力量。 杨昭有感于黄明襄的足智多谋,便让其作为自己的谋士,随他一同出征。 相较于杨昭的担忧,为其参谋军事的黄明襄则比较轻松。因此此次虽然是黄明襄的第一次行军打仗,且对方是精悍剽勇的突厥铁骑,但隋军并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 若突厥人选择东进长安,只能提前选择合适的地方渡河,然后沿着渭水南岸一路向东。这一段路直到涝水(今涝峪河),南有秦岭所挡,北面是滚滚的渭水,道路狭窄,且多为山地,并不利于骑兵的纵横。而且隋军在涝水以东沿着涝水布防,可以有效地借助关中密布的水网和此地的崇山峻岭,防止突厥骑兵的迂回和穿插。 隋军前锋的斥候早就提前派出,杨昭刚过了始平,斥候便回报突厥人的大队骑兵已经从郿县渡河了。 杨昭赶紧命令各军停止前进,准备就地布防,借助涝水的地形,将突厥骑兵挡在西面。众人也都认为这个做法最是稳妥,毕竟涝水甚宽,突厥骑兵想过河也不容易。 黄明襄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默默地思索。其实他已经思索突厥骑兵的来意好几日了。 这支三四万的突厥骑兵说少不少,但说多也并不多。他们突然来到关中,的确让关中鸡飞狗跳,让大隋手忙脚乱,但其实所能造成的威胁实在有限。 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从兄长那里收到任何有关前线战事不利的消息,这说明救援计划还在按照兄长的设计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突厥人这个时候还在关中,这就很耐人琢磨了。 自己长兄为人的精细自不必多说,就是晋王败了,甚至死了,他也会考虑好下一步的部署,降低损失到最小。兄长并没有被包围,最后传来的消息还是兄长已经成功击破阴山处的突厥人,进入草原。 黄明襄因此认为,这场战事恐怕跟之前众人所以为的突厥人大举入侵有些不同,这个时候,恐怕晋王并没有落败。 若是突厥主力真的渡过黄河大举南下,突厥人这个时候应该选择攻击陈仓,帮助大军打开西线进军的道路,等待和主力部队汇合才对。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支突厥人怎么到关中的,黄明襄认为,只要解释得通这一点,那么他的猜测或许就能理顺。 “王爷,大将军,我认为我们还得再往前一点,至少要前出到盩厔县城布防才行。” 众人听到黄明襄的建议一愣。 要不是黄明襄是杨昭的亲信,跟杨昭日夜不离,众人早就呵斥他了。一个未成年的小毛孩子,才不过十三四岁,毛还没有长齐呢,能懂什么,还敢在这个场合置喙。 杨昭却很是看重黄明襄的建议,不管众人议论纷纷,反而问道:“六郎为什么这么说?” 黄明远指着地图跟杨昭说道:“王爷请看,现在前线最新的消息是萧关和大震关(今甘肃清水县东陇山东坡)都还在我军手里,说明这支突厥人其实是关中仅有的一支突厥部队,不管他之前是怎么进入关中的,现在他其实是被我大隋包围的。除非步迦可汗的大军可以快速攻入关中。现在清漳王的大军还有四日便可到达长安,王爷认为突厥人的的主力四日之内可以进入关中吗?” 杨昭摇摇头,虽然不知道这支突厥人怎么进入关中的,但步迦可汗几十万大军从灵州到关中也能如此神速,是绝不可能的。 黄明襄转向众人接着说道:“所以这支进入关中的突厥部队,其实是随时将会被我军消灭的。那王爷和诸位觉得他们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攻击长安?虽然长安兵力很空虚,几乎是不设防,但王爷知道,我知道,可是突厥人未必知道啊。” 此时杨昭好像已经明白黄明襄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关键抓不住。 “六郎的意思是?” “王爷,若我是突厥人的统帅,我肯定会选择一条妥善的攻击路线,就是在我军援军到来之前其军能够按原路返回,要知道留给突厥人的时间最多有五天。在五天之内,突厥人要交战,得手后还得撤出关中。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向东来,那他的攻击目标绝不可能是长安。突厥人要想计划内返回,所以他的攻击范围,只能是这里。” 说着黄明襄在盩厔重重画了一个圈。 “盩厔?”杨昭有些生疑。“他们来盩厔干什么?这里可没有什么合适的目标。” 黄明襄摇摇头说道:“不,王爷,这里有,还很多。” 这时候杨昭仿佛明白了过来,他急忙来到地图前,大声说道:“突厥人是要攻击宜寿三宫,他们企图掠夺这里的物资。” 黄明襄点点头。 杨昭这时候如醍醐灌顶一般,同时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只要突厥人的目标不是长安,那么大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可以的。 至于宜寿三宫,大隋还损失的起。 既然对方要攻击宜寿三宫,隋军便不可能再紧守盩厔县城。因为宜寿三宫在盩厔东南秦岭脚下,是个避暑胜地。 杨昭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对着众人说道:“既然突厥人想趁着我军实力虚弱狠咬我军一口,那我们就让突厥人狠狠地崩掉几颗牙。”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章 水淹胡虏(上) 众将听到杨昭下定决心,各抱拳道:“谨准命。” 杨昭又转向黄明襄说道:“六郎,既然你认为要在盩厔打,那你认为该如何打这一仗。” 黄明襄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拿起一支笔,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地图上从东起耿峪口,中经黑峪口、西骆峪口,西至泥峪口的地方划了一条线。在后世的地理图册上,这条平行于海拔550米、600米、700米的等高线走向的坡角线,将周至县分为南部地台、北部地堑两部分。 然后黄明襄指着黑峪口说道:“突厥人东来,若是想进击宜寿宫,必走黑峪口。我之前去秦岭到过这里,黑峪口这里地形起伏较大,地势上南高北低。你们看这,黑峪口前边是个低地,峪口就在高冈上。突厥人想过了这个高冈,得先经过这片低地。突厥人东来,我们在这里设伏,到时可以将突厥骑兵压制在这片低地处。而黑峪口两翼起伏的地貌,则可以有效地阻挡突厥骑兵的包抄,防护我们的侧翼。” “好!” 这时候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杨达也叫好起来。这个娃娃虽然年纪小的可怕,但胸中却是自有韬略。 “若是在黑峪口伏击突厥人,一定可以挡住突厥骑兵的。” 这个时候众人听着黄明襄的谋划,心里也激动起来。虽然他们本不对这次出击报什么希望,但若是最后能得胜,他们作为拯救了长安的功臣,立刻便能出人头地。 杨昭命令黄玠极速向黑峪口挺进,其率领隋军主力埋伏在正面的高冈之上,应付突厥骑兵的冲击。又命令薛世雄率其余能战之兵埋伏在南侧的山上,等到战斗打响后,直袭突厥人的腰部,截断突厥骑兵的前后呼应。而杨达和杨昭则率领一万多临时装备起来的农夫,等着痛打落水狗。 ······ 隋军这边士气高昂,君心可用,而突厥人的进展却不顺利。 突厥军很快到达盩厔县境内。盩厔县城内没有张方翼这样的得力之人,闻突厥人袭来,官吏早就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座人都散尽的空城。 但不知都六是对大隋的城池有些怕了,还是不想在盩厔这种小地方消耗时间,所以他理都没理空门大开的盩厔县城,直接从盩厔县城西面南下,向东南而去。 弧突射那个蠢货在郿县浪费的时间够多了,他可不想被隋人堵在关中。 都六一行大队人马一路往南,看着沿途的景象,都六是不断地皱眉。他真的不太喜欢关中,因为这里的人造河网太密布了,遍布各处的水渠不断地阻碍他的行军脚步。而且大军越往南,秦岭山脉的余脉就越起伏。各种丘陵地带,简直就是骑兵的噩梦。 此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战马也前进不了多远。之前连日的暴雨,导致渭水暴涨,都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渡过河去。 眼看到了盩厔境内,天色已晚。这时候被夏日的暴雨一浇,再被下了凉的山风一吹,都六的身体真心不好受。 原本不过一天的路程走了两天,就这样大军还没有到达目的地,都六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再这样下去,突厥人即使了攻破宜寿三宫,他也没有时间撤退了。 都六咬咬牙,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到手的好处。他打定主意,无论明日战况如何,到了后天一早他都得立刻返回。 突厥人越往东,山路越泥泞,天色昏暗,也看不清道路。本来都六还想趁夜再向前走一段,但手下众人抱怨不堪,死活不愿再向前。都六没有办法,也怕惊动宜寿三宫的隋军,只能下令原地扎营休息。 因为这场雨之大,超过了众人想象,都六根本就没有达到黑峪口就扎营了,所以原定的黑峪口伏击计划只能便作废了。 探马回报,突厥人停在了马召乡东,靠近芒水(今陕西黑河)的地方。 黄明襄皱着眉头,有些为难。马召乡这里地势较为开阔,处在山脉与平原交界处,缺乏对骑兵的地形限制,可不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芒水河道峪口以上流经秦岭山区,为上游河段,比降大,水流急,河源至峪口高差数百丈(今为25372米),是渭水一条重要支流。 这时黄明襄突然向探马问道:“你说他们驻营在马召乡东,那离着芒水也不远了?” 得到探马的准确回答,计上心头的黄明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突厥人这是昏了头了,不知道山区泥石流的厉害。这几日天降大雨,河水暴涨,从秦岭下来的芒水更是水势巨大。突厥人在峪口以下处扎营,真是找死。 黄明襄马上对着杨昭说道:“王爷,大将军,今突厥人不识天时,不懂地利,妄动干戈,上天亦要使其灭亡了。只要我军掘开峪口的黑河河堤,使其向南侧决口,必可水淹胡骑。” 说着,黄明襄在黑河上划了一条线。 杨昭和杨达二人大惊,马上上前来看地图。看着黄明襄在图上预设的一条水路线,直奔突厥大营而去,二人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这真是奇兵啊。 杨昭马上召集众将,商议进军之事。 若是平日里,突厥人扎营后,也会有值夜的士卒。而且其驻营地靠近水边,隋军很难悄无声息地去掘开堤坝。但现在天降大雨,暴雨如幕,能见度不足几十米,更兼雨声如鼓,所以隋军也便悄悄地向黑河上游而去。 到了河北岸,西方一片朦胧,隋军也看不到突厥人的大营位置。 黄玠所部遂堵塞河口,又在河两岸筑起土堤。 杨昭命众军移营入山上,眼看着河道被堵塞后河内的水位极速暴涨,不多时已经涨过了土堤,有决口之嫌。 黄明襄又命令薛世雄在峪口上处再次修筑一道堤坝,继续蓄水,好减轻第一道堤坝的压力。 然后等第二道堤坝内的水快要蓄满时,隋军再次修筑第三道堤坝。而这道堤坝已经在山上了。此处河谷狭窄,两岸陡峭,深切曲流最为明显,眼看着第三道堤坝里的水也快要满过去了,黄明远盯着远处看不到的突厥大营,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候隋军已经折腾了大半夜。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淹胡虏(下) 此时五更已过,眼看离天亮就不远了。 杨昭等人看着东方天际渐渐有些昏暗,知道天快要亮了,却只得在山上焦急地等待,心急如焚。 黄明襄在上游,看着第三道堤坝眼看就要撑不住水流的冲击,要被冲垮了,知道时机已到,便下令隋军迅速扒开第一道堤坝的南岸。 河水激荡,被束缚住的水流有了缺口,顿时一泄如注,向着南岸的突厥大营滚滚而去。 这时候,黄明襄眼看水势惊人,局面大利隋军,又命隋军将第三道堤坝掘开。山谷内早就蓄势待发的河水咆哮着向下而去,而同时第二道堤坝也被这股水流冲垮。 此处峪口沟谷深壑,地形险峻。大量的泥沙以及石块夹杂在水流之中,形成了泥石流。 突然一声爆响,一处被河水冲刷的土块突破承受不住水流的压力,“轰”的一声崩裂下来,混着泥水,如天崩地裂之势,向下而去。 所有滚滚地河水沿着隋军最先挖掘的水道向西而去,其所蕴含的能量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杨昭等人站在山口,望着远处的洪流,也不禁胆寒。自然的破坏力远超他们想象。众人又惊又喜,料定对面的突厥人不能阻挡。 这时候天色见亮,虽然暴雨未歇,但能见度略微高了一些。 眼看对面的突厥人没有什么反应,杨昭也不禁欣喜地说道:“此次突厥人尽为鱼鳖之食矣。” 这时候都六还在帐内无法安然入睡。他看着如席的暴雨,心里暗自担忧。雨下得这么大,看样子非短时间内可以停歇的。若是突厥大军再这样耽搁下去,自己恐怕很难攻破宜寿三宫了。 难道要铩羽而返? 这时,坐在案前的都六,忽然听到外面有万马争奔,征鼙震地的声音。都六大惊,难道是隋军突袭了吗?他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跑出帐外。 都六冒雨冲出大帐,望向东方,这时东面的情形让都六都惊呆了。只见远处是滔天的洪水直冲天际,向西而来,浪潮涌动,惊涛拍岸,四面八方,大水骤至。 “洪水来了,快跑啊!” 凌晨的寅时、卯时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帐内突厥大军大多都早已酣睡,根本没有发现洪水的动静。等到人马乱了起来,众人觉醒,四处乱窜,而此时洪水已经到了眼看。咆哮的泥石流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将突厥人的大营迅速冲垮,然后淹没。 都六嗓子都喊哑了,但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哪里还有人听从命令。 眼看大水袭来,都六的几个亲卫架着都六,冒雨向山上跑去。这时都六也如梦方醒,势已不可为,只得逃命为先了。 都六发现洪水要早,最先带着几十个附离逃到小山处避水,而四处乱窜的突厥骑士,最后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 直到过了许久,天色已经大亮。 而这时眼看洪水小了许多,也不再巨浪翻滚了,不过平地水深丈余。都六见此,不顾暴雨的冲刷,最先跑下来收拢残兵。而此时的隋军众将皆摇旗鼓噪,乘大船向西而来。 都六看到远处的隋军大惊,不知隋人使了什么妖术,唤来了如此铺天盖地的大洪水,心惊胆战的很,此时早就肝胆俱裂,哪还敢再战啊。 都六也顾不得收拢残兵了,骑上马带着几个附离便向南逃去。 隋军追之愈急,眼看摆脱不了追兵。这时一直在收拢军队的突厥大将阿史那石带着残存的士兵为都六断后。 此时的阿史那石所部上千人皆无衣甲,立在堤上,仅余刀剑。见隋军前来,阿史那石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 黄玠命部下将船四面围定,又命军士一齐放箭,射死了突厥军大半。 有裨将对阿史那石劝道:“现在勇士们折伤大半,我等也四下无路,已经山穷水尽,将军不如投降隋人。” 阿史那石大怒道:“吾等受王子大恩,安能在危难时刻背叛王子。”遂提刀亲斩裨将,对身旁众人厉声说道:“再敢有言降者,这就是下场。” 隋军攻势愈急,阿史那石催动士兵奋力御敌。自平明战至日中,隋军勇力倍增。黄玠催隋军四面急攻,矢石如雨。阿史那石便令军士用短兵接战。 眼看身边人数越来越少,阿史那石对长子呼吉说道:“我听说草原上最勇猛的苍狼才能幸存,志向最坚定的雄鹰才能搏击长空。今日兵败,实属天意,当是你我父子死于今日,我儿当奋力死战。” 呼吉听到父亲的话语,依令上前,领军冲锋。 黄玠在后看突厥人骁勇,张弓搭箭,将领头的射落水中。 阿史那石眼看儿子战死,心如刀搅。而其身边的突厥士兵尽皆或死或降,最后只有阿史那石一人被隋军团团围住。 这时隋军驾船上前,意欲活捉阿史那石。 而阿史那石却不退反进,提刀飞身一跃,登上一条小船。阿史那石悍勇,杀散这条小船的隋军。又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西追赶都六。这时只见上流头,一将撑大筏而至,猛然将小船撞翻,阿史那石措不及防,落于水中。那将跳入水中,将阿史那石生擒上船。此人正是黄明聪。 黄家兄弟,都习得水性。黄明聪素知水性,又曾在桑干河(今永定河)地区待了好久,水性愈加惯熟。更兼黄明聪力大,在水里提着阿史那石便上了船。 都六手上一万五千大军,尽皆死于水中。其偶尔有会水者料无去路,亦皆向隋军投降。 杨昭带着众人回到高阜去处,升帐而坐。 杨昭令人押过阿史那石,阿史那石怒目圆睁,站着不下跪。 杨昭劝道:“将军为了步迦可汗奋力抵抗,直至被俘,已经还了步迦可汗的恩德,全了君臣之义。今日将军归隋,不如早降,效力大隋天子。” 阿史那石吐了一口吐沫,大骂道:“我阿史那石宁可断头,也不降你等南蛮。” 杨昭眼看阿史那石不降,虽然对其心有好感,但也不愿得罪效命的隋军将士,遂命刀斧手将其推出大帐,斩杀于座船的船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趁火打劫(上) 都六抱着马头,冒着大雨向西而去,一路上丢魂丧魄,形神俱废。一行人从拂晓逃到日中,直到早已看不到隋军的追兵方才停止。 这时候,都六看看身边残存的附离只剩下不到二十人。想想昨日东去之时还是意气风发,威震隋人胆魄,而现在众人丢盔卸甲,狼奔豕突,数年积累,一朝丧尽,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里是大隋的腹地,靠着这一二十人,如何逃回草原。 都六不敢再穿着胡人衣衫示人,否则区区一县弓手也能将其拿下。主仆十几人只得换了汉家衣衫,装作行路之人向西而去。 十几人刚行不数里,都六忽然发现身后有若隐若现的大队人马赶来,吓得肝胆俱裂,还以为是后面的隋军追上来了,提起手中的弯刀就要自刎。 左右附离连忙夺过都六手上的刀,就要掩护都六逃走。 这时候后边的大队人马追来,尽是着突厥服装的骑兵。原来是一些从盩厔逃出来的突厥军队。都六看有部下逃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命人上前向对方示明身份。 这些突厥人为了隐蔽行藏,本来想截杀远处的路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都六。 都六手下的大将葛遏伦赶紧下马来到都六身边拜见。 两人相见,犹如见到亲人一样,竟相拥在一起。 原来夜里的时候,葛遏伦所部驻扎在大营最西面为后军。眼见洪水袭来,军中大乱,便抢先向西逃去。一行人奔了大半个上午,是兵不识将,将不士兵,完全乱了套了。直到众人都快到盩厔县城,方才逃脱。而葛遏伦是一行人中最高的将领,也是最大的实力派,被众人选为领头的,率他们突围。 葛遏伦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军队,将众人悄悄移到秦岭北麓以躲避隋军的追击。这时候他不放心大营,想知道个究竟,便又派人前去打探。见隋军已经完全攻占了突厥大营,这才死心,决定向西逃命。 沿途葛遏伦又收揽不少逃脱的胡骑,逃命的队伍不断壮大。眼看众人约有七八百骑,也有了些战斗力,葛遏伦便准备返回岐州城外和突厥阿史那虎真部主力汇合。 天幸他们向西没走多远便遇到了都六,让他们终于有了主心骨。 眼看身边有了一支七八百人的骑兵,都六也镇定下来。虽然大军向东突袭失败了,但他在岐州城外和仁寿宫一路还有阿史那虎真和阿史那齐德两支军队,一万多战骑,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眼看着隋军向西追来,都六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岐州城下,然与阿史那虎真部汇合后直接返回草原。 至于为步迦可汗牵制隋军的命令,却是要抛之脑后了。都六心道反正自己也为父亲争取了几日,且自己千里突袭,几经生死,损失惨重,也算对得起父亲了。 都六率领着大队骑兵向西赶去,准备在郿县渡过渭水。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或者说现在的都六因为有了这七八百骑兵,已经不再畏惧向西的道路了。 当日,都六大军离开郿县之后,为了防止突厥人返回时再次袭击郿县城,张方翼便提前安排人在渡口监视,等待突厥人。 张方翼心里是认为突厥人会很快返回的。 而在突厥人离开之后,张方翼便带着人偷偷渡河,将突厥人搜集、暂存的船只全部捣毁,这才返回郿县城中。 都六等人到了渡口,早被对岸等待的隋人发现。 而都六众人准备渡河之时,这才发现原来存放的船只竟然全都损毁了。这个季节,渭水暴涨,滚滚东去,没有船只,没人敢贸然渡河。 都六无奈,虽然对捣毁其船只的隋军愤恨不已,但只得一边在河南岸修整停留,一边安排人搜寻船只。 这时候,郿县非张方翼接到探子的奏报后,知道对岸只有数百胡骑,心中一动。看来这些胡人在长安打了败仗,这是要逃跑。 张方翼决定要借着这个机会抢先出手,痛打落水狗。 张方翼乃聚集城中的壮勇,对众人大呼道:“今日突厥贼人大败亏输,仓皇逃命,正是惊慌失措之时,若我等能够趁机痛击贼军,借着地形优势,必能大破胡虏,名扬关中。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 众人本来对胡骑皆有畏惧,虽然听张方翼说其大败但却是半信半疑,犹犹豫豫,不敢跟随。这个时候,人群中一员小将握着弯弓对着众人高呼道:“大丈夫当马上取功名,正在今日,尔等连败寇尚不敢追击,诸位懦夫乎?” 众人激愤,各自纷纷反驳,最后乃随张方翼一同前往渡口迎击突厥人。 高呼者,正是郿县本地豪族丘家次子丘行恭。丘行恭此时年方十五岁,出身于官宦、将门世家,其父便是原右武卫将军,现梁州刺史平城郡公丘和。 丘行恭有勇力,善骑射,更兼残忍嗜血,小小年纪便煞名远扬,和其兄丘师利俱为当地豪杰。 张方翼在郿县之内集得勇壮两千余人,持刀携弓向渡口而去。而这时候都六终于借助羊皮囊和一些树木、竹竿,扎得十余条船只,准备渡河。 张方翼眼看突厥人毫不知情,乃命部下伏于对岸,等待时机。 对岸的突厥人上了船只,又找得附近的一些渔民给他们摇橹赶船。而葛遏伦提着弯刀,站在第一艘船上,给都六开路。 这时突厥人前军渡河方过半,大队人马俱都上了船,眼看对岸就在前面了。忽然对面的丛林里竖起了无数的大旗,喊杀声震天,来者正是准备截杀他们的张方翼等人。 张方翼怕士兵不够,又命人捉来几十只羊,在其尾巴上绑上树枝,扮作有烟尘的样子,借此迷惑突厥人。 都六的士兵折腾了半夜,这时早就是惊弓之鸟,看着是对岸是人头攒动,身后更是烟尘弥漫,也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人,早就肝胆俱裂。 后边的都六见此忙令船夫退回去,可哪还来得及。张方翼乃下令众人划着小船,向对面的胡骑杀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趁火打劫(中) 张方翼手持长弓,站在岸边,对着身边的勇壮大呼道:“诸位,杀胡报国,封妻荫子,就在今日,何不死战胡乎?” 而丘行恭更是悍勇,提刀抢在最前边。眼看他带着十余人,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也不用长枪大戟,只带着短刀,便跳入水中。 处在最前面的葛遏伦见此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得到自己脚下的船只在左右摇晃。 葛遏伦站立不住,刚要指挥众人稳住,忽然脚下的小船向一侧倾倒,船上的数名突厥人和其战马纷纷落水。 这时只有头颅露出水面的丘行恭早看到对方有个领头的,他便向其靠拢,等待机会。葛遏伦刚一落水,一旁的丘行恭就扑了上来。一手拽住葛遏伦的衣衫,手中的短刀顺势就扎入他的小腹中。 慌乱的葛遏伦眼看对方刺来,慌忙抵抗,却是在水里,手脚俱不听指挥。受伤的葛遏伦在水中挣扎了两下,就死了。 丘行恭用手中短刀将葛遏伦的头颅割了下来,又将身旁的一只船翻了过来,然后提着葛遏伦的头颅就湿漉漉的爬了上来。 见一侧有船向对岸逃走,丘行恭一手提刀,一手摇橹,便向对岸追去。 这时候张方翼也带领着数百好手上得对岸。张方翼扯刀当先,一跃上岸。众军皆拔短刀,以张方翼为箭头,分散开来,向对面的胡虏扑去。 突厥人措手不及,早就忙着逃命,哪还顾得上抵抗。 这时都六身边的侍卫长一边护持着刚登岸的都六逃走,一边急拔弯刀迎之,早被张方翼抢入怀内,手起刀落,便将其砍翻在地。 还有几个突厥人已经翻身上马,准备逃了。而这时候战场上准备全歼胡虏的张方翼也急了,忙大呼道:“矛兵跟上!突刺!” 后边的丘师利带着百余名长矛手上前,组成一个小方阵,对着突厥人群左冲右突,将数十名胡骑戳翻在地 都六看着如狼似虎的隋人,此时胆已寒,哪还敢再多做停留。况且都六丢下军队自己逃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就没有心理负担,急忙上马夺路而走。 溃乱的突厥军队因为着急奔岸,你推我赶,众人争抢之下,导致多数船翻,突厥兵丁大半落水而死;而被扑杀在岸上的,也是不计其数。 突厥人的马匹军械,尽被张方翼部所获。 丘行恭上得岸来,见都六拔马向西而去,忙骑上一匹无主之马追去。奈何都六逃命的本事太强,如此泥泞之路,死命逃窜,丘行恭也是追之不及,只能回来向张方翼复命。 此时渭水泛着血红,河水之上飘满了死尸。张方翼遂命众人将死尸捞上岸来,砍下胡虏头颅,当做军功。 此次伏击,隋军大获全胜,突厥只走了都六一人。 等到一日之后,杨昭率领骁果军到达郿县,看着张方翼的缴获,甚是大惊。这个年纪不大的县尉,终于开始出现在朝堂众人的视线中。 而再一次选择独自逃命的都六果然是一个能人,虽然九死一生,天罗地网,却还是让他逃走了。 慌不择路的都六骑上战马便向西而去,抱着马脖子死不撒手,也不知道逃了多久,战马都累垮了,他才从战马上跌了下来。 都六被摔得鼻青脸肿,带着一脸的伤痕,他跑到一个小村庄里,偷了一身衣服,又找了一个老渔民在虢县以东的一个小渡口送他过河,这才到了渭河北岸。 踏到渭水北岸的土地上,都六不禁悲从中来。想想几日前他带了上万大军,威风凛凛,气势汹汹地向隋人杀去,现在却只能一人狼狈逃窜,都六虽然一介硬汉,也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痛。 都六继续向西而去,一路艰难跋涉,在途中还趁机偷了一匹马,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岐州城外的大帐。 回营之后的都六就像一个长途乞讨的乞丐一般,模样惨不忍睹。阿史那虎真吃了一惊,若不是和都六一起长大,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衣不遮体之人会是都六。 都六的大军难道全完了? 好在阿史那虎真是都六的心腹,都六一回来就赶紧上缴了兵权。都六也不推辞,他急需一支嫡系军队安定军中的局势 突厥大军在此地前前后后已经耽搁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个时候隋朝的各路援军已经快断断续续地到达长安了。 都六也不敢再继续围攻岐州城。 岐州城虽然兵力不足,但城中守军仗着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却是牢牢地挡住虎真的进攻。岐州城成了一把枷锁,锁住了都六的军队。 回来的都六知道若是这时候再不走,过两天就真走不了了。因此都六忙令阿史那虎真撤军北上,原路返回草原。同时又通知阿史那齐德赶紧往汧源方向撤退。 同都六一样,阿史那齐德所部的进展也并不顺利。仁寿宫虽然在麟游县城外,但北至碧城山腰,南临杜水北岸,是周长一千八百步的城垣,还有内城和外城。而且是冠山抗殿,绝壑为池,分岩竦阙,跨水架楹。整个仁寿宫的城墙都是条石垒成的,其坚固堪比边关要塞。 虽然仁寿宫驻扎的隋军此时不过只有几百人,但齐德妄图凭借几千骑兵就想破城而入,简直是妄想。 宫内水源困乏,若是突厥人选择长期围困,或许还有办法。但短期之内,仁寿宫真是一座堡垒,看着满是肥肉,齐德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齐德率军几次攻城,都是以失败告终。眼看都六相招,齐德也放弃最后的执念,然后只能丢下几百具胡虏的尸体,灰溜溜地逃了。 双方的主力部队终于在汧阳以北的地方会师。看到双方都是凄凄惨惨的样子,都六和阿史那齐德这两人也不禁同病相怜起来。这次他们南下,真是输惨了。虽然刚开始进展顺利,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大败亏输,更没有什么缴获,部落实力恐怕会降一大半。都六对隋人充满了忌恨,野心勃勃的他并不承认自己败给了隋军,他准备下次再来时必报此仇。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趁火打劫(下) 突厥大军过了汧源,再往北就是汧山了。如果突厥人翻越汧山往北走,就会直接撞到萧关的铜墙铁壁之上。 从此一路向西北,皆是重重大山,若是骑兵选择从这里回到草原是没有路的。这也是黄明襄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前面都是大山阻隔,都六是怎么从西北的原州一带突然宛如神兵天降一般来到汧水上游的?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其实从汧水沿着陇山往西北走也是可以的。因为在陇山里面,在无人烟的地方,其实还有一条几乎不能行人的的小路。这条路没有名字,后世有人将其叫做陇山小道。这条小道北到原州,南抵分水岭,长约数百里。其径由无数条小路连接起来。没有路的时候,行人只能翻山越岭,人马趟过。 这条路很是凶险,本来在大山深处,并没有什么价值,除了偶尔有樵夫和山民经过,绝不通人烟。 也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步迦可汗从一个汉人那里听到了这条小路,便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等到他当上东突厥的可汗以后,便秘密派遣了无数的死士、奸细混入大隋,打听这条道路的详情。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后,终于让步迦可汗找到了这条在当地也几乎不为人知的小道,而凭借着这个优势,步迦可汗也准备靠这条小径给隋人一个惊喜。 围歼杨广的计划很周全,步迦可汗有把握隋军一定会上钩。 但隋军善于利用强弓劲弩、长枪大盾坚守,步迦可汗也怕到时候隋军顽抗,双方可能会僵持良久才能分出胜负。若是隋军援军快速赶来,到时候恐怕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步迦可汗用了瞒天过海、声东击西的计策,将泥利可汗从西域调了过来,而为了和泥利可汗攻击灵州的行动相配合,步迦可汗又命令儿子都六从会州一带择机渡河,沿着陇山中的小径向南突袭关中。 本来在步迦可汗的计划中,灵州那一路才是重点,关乎战役的成败。而都六所部只是一个搅局者,并不承担太多的战斗任务。 步迦可汗认为,自己率领突厥主力在北面围歼杨广所部,泥利可汗和戈步所部即使打不下灵州城,其部十余万大军也能牵制住大量的隋军援兵。到时候关中极度空虚,虽然都六所部攻城拔寨可能不容易,但在隋军肚子里闹翻天还是可以的。 到了那个时候,隋军的灵州、岐州均受到突厥人沉重地打击,各处烽火,故此失彼,哪还有功夫再顾念在塞北的杨广,步迦可汗也可以留在弥娥川南从容地围歼杨广主力了。 隋军没了这支最大的主力兵团,如何能挡得住天下无敌的大突厥铁骑。 而之后,自己的二十万突厥主力挟破杨广大势南下侵隋,无论是走灵州一线攻略关北还是会州一线攻略关西,都可入无人之径。 若是此时的陇山小径还没有被隋军发现,他还可直接率军进击长安。想想长安城外是十几万突厥大军,而隋军主力却被甩在长城沿线,到时候只要突厥大军围城破军,生俘了杨坚,那天下就在他的掌握中了。 步迦可汗的计策弘大而壮观,环环相扣,简直是无懈可击,但多了黄明远这一个搅局者,就把原本利于步迦可汗的局势反了个。 步迦可汗原本计划的多路进攻,全面开花使隋军首尾不能顾成了一个笑话。而原本要直捣黄龙、中心开花的都六大军此时更是成了瓮中之鳖,落荒而逃。 对于都六来说,这个时候更不利的不是他损失了一半的兵力,而是当会州、原州、泾州、秦州等地的奏报到达长安之后,给杨坚吃了一个定心丸。 这支突厥人原来是过了河的主子啊。 既然黄河防线未失,西北诸州还没有沦陷,就说明突厥人的大军并没有大举入侵,而现在的这支突厥部队只不过是一支跳梁小丑而已,像只苍蝇恶心自己罢了,何足道哉。杨坚也可放心下来,调集各军,一举将其围歼。 都六率前军赶着向陇山小径进发,而齐德所部则从麟游赶来,落在最后。突厥大军不过一万多人,却被拉成三段,前后百余里,首尾不能相顾。 这时候,被都六在陇城蒙骗了数日,终于反应过来的长孙晟经过一路跋涉,也终于翻越分水岭,直插汧源,咬住了都六的后军。 长孙晟很清楚此战之后,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为了能减少自己的罪责,长孙晟也会拼命追击突厥军队,将其留在关中的。 双方相距不过数十里,长孙晟对都六所部紧追不舍,都六始终无法摆脱隋军的追击。这样下去,突厥人就不能顺利进入陇山小径,这也意味着他们覆灭在即。 为了怕长孙晟将突厥大军限制在汧源,都六遂命阿史那齐德率部断后。 阿史那齐德所部多为骑兵,而长孙晟所部则多为步军。齐德不断对长孙晟发动袭扰,隋军不能对突厥军有效阻击。 长孙晟眼看其军无法正面破敌,由于他多熟悉突厥民俗风情,知突厥人马均需饮用泉水,便下令道:“突厥人喜饮泉,我可以行投毒攻之”。于是命人在泉水上游撒放毒药。 众将闻所未闻,对此表示怀疑。 不出长孙晟所料,突厥人、畜饮水后果然很多都被毒死,沿途尽倒毙于汧水北岸。突厥人不知所以,顿时人心惶惶,惊道:“天下大雨降了毒水,这是天要亡我们吗?”遂连夜遁逃。 阿史那齐德麾下尽皆逃散,阿史那齐德也不能制其军。 长孙晟则趁机率部翻山越岭的追击,沿途斩杀突厥骑兵千余人,俘百余人乃还。 齐德残兵向北追上都六,其军已不足千人。而都六看着惨不忍睹的齐德所部,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这一次,他对原本十拿九稳的撤退计划也有了一丝怀疑,一路上他屡屡遭到隋军的打击,屡战屡败,现在靠着这些丧了胆的残兵还能成功穿越陇山小道吗?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陇山小道(上) 都六所部终于在长孙晟赶到之前进入了陇山小道,算是勉强安全了。可选择走这条路回去要比来时更加凶险。 漫长的小路上,因为正值夏末,野草丛生,树木茂密,原本的道路早就被遍地的野草所遮盖,找不到了。 而此时最为凶险的还是山区的泥石流。因为连日夏季暴雨的关系,很多路段都被暴雨冲刷的泥石流所阻断,人马俱不得过。都六无奈,只得一路披荆斩棘,攀登小道,凿山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趟出一条道来。 一条险峻小路走了数日,突厥人是昼夜不歇的赶路,人困马乏,沿途掉队的不计其数。 凭着来时的印象,都六感觉算是走出去了。只要过了木硖,便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地。到时候突厥大军便可以放开马蹄,冲向黄河,直奔草原。 眼看曙光在即,都六等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脸上也有了笑容。 明日冲出陇山小道,自己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了。 突厥人以为他们是向着生路而前进,却不知道,在路的尽头,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当日杨素接到原州守将奏报的突厥人来袭的消息,也是一片吃惊。他身为现在灵州的实际指挥官,对此要负相当大的责任。 赶紧救援原州无需多言,可现在杨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无兵无将,手下两万人多为步兵。若是现在向南追赶突厥骑兵,等到自己赶到时,对方早进关中了。 可是,又不能置之不理。 杨素勉强凑起来三千骑,其中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他的亲兵侍卫,算是掏空了灵州最后一批能打仗的骑兵力量。 现在杨素手上的部队多为老弱病残,能征善战的心腹早就被他想办法塞入北征大军了,这也是导致杨素现在无人可用的原因。 本来杨素准备让王辩南下。王辩少习兵书,尤善骑射,慷慨有大志,算是一员能将。但身旁的手下劝道,石咀山是灵州重中之重的要地,不可轻失。因为对于杨素来说灵州更不可有事。 这时候,杨素想起来黄明远留下的一员大将,其弟黄明祯。其当年大同之战时曾千里深入草原,斩杀都蓝可汗,也算是有胆有识的一员骁将。更是多与突厥人交战,统帅骑兵也是可行的。 看到在自己面前接令的黄明祯,杨素没想到黄明祯如此年轻,不禁赞叹黄氏兄弟家人,真是一门俊杰,黄胤之这个老家伙有本事啊。 黄明祯本来在灵州只带了十余人协助王辩守城,虽然石咀山战后每日并没多少事,但也焦急北地战事。兄长此去,艰险万分,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终于等到杨素的任用,他马上接令南下,直奔原州。 此时在他身边只有刘云芳和几十个亲兵,但他斩杀突厥可汗一事也令其声名显赫,无人小觑。 更兼黄明祯这些日子的表现众人看在眼里,因此黄明祯很快就掌握全军。 不知道前面的突厥人具体有多少,但黄明祯很清楚仅仅凭借自己的三千骑兵是打不过对方数万主力的。 所以黄明祯并不准备盲目地追击,而是准备在对方进击萧关的时候,突袭对方的后军。到时与萧关守军前后夹击,击破对方。 但很快黄明祯便发现自己的策略无用了,因为他追着追着前面的突厥军队突然消失了。 黄明祯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只得加快行军速度,向之前双方大战过的木硖而去。这一片山势起伏,层峦叠嶂,是可以埋伏一支主力大军的。 木峡关在今宁夏固原县西南海子峡出口处,和石门是原州南北两处要塞,属于隋唐时期原州七关之一。对方既然攻破木硖关,正常情况下是向原州进军。到时占领了原州,突厥人便有了支撑点,然后才方便向四面出击。 黄明祯带着疑问,一路率军杀到木硖关外。 此时的木硖关虽然已经被原州军打扫完毕,但随处可见的烽烟痕迹和胡骑残躯,被血染红的土地,都述说着之前战事的激烈。 据幸存士兵说,当时的突厥人攻破木硖关后,未做任何停留直奔南方而去。 木硖关扼陇山之口,又紧紧依托着战国秦长城。若是再往南就是长长的陇山山脉了,根本没什么路了。 没有人能向南翻越陇山,这是常识认知,但是黄明祯对此并不以为然。 突厥人没有从萧关和陇城两路南下,而是过了木硖便消失凭空不见,再发现时就到了关中。突厥人不可能长了翅膀,所以他们一定走了一条隋军没有发现的道路。 在这个古老的土地上,很早就充斥着先人们的身影,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西北地区。若说有什么人迹罕至的,肯定便是陇山的深处。 再往南走虽然到处都是丘陵地带,没什么道路,但整个数百里的陇山,未必没有一条能南下的小路。而且突厥人消失之后,最早出现在汧源,那里是陇山的南麓,更是印证了黄明祯的猜想。 黄明祯认为,从木硖往南直到汧源数百里的山脉中,必有一条至今不为人知的小道,突厥人就是顺着这条小道,才突然出现在关中的。 众将对黄明祯的说法都感到难以置信。连大隋人都不知道的小路,他们这些突厥人怎么会知道呢? 这时黄明祯拿出兄长留给他的锦囊妙计。这是当时黄明远离开时留下的,黄明远曾嘱咐黄明祯若是有一天战局突变,有突厥人进入秦州一带时,那么他便可拿出来看。 虽然现在突厥人并没有进入秦州,但消失在原州,进入关中,形势比这更加严峻。 黄明祯打开锦囊,信上说看看若是有突厥人凭空消失,不见踪影,那么黄明祯细察一下陇山之中有没有一条能供军队通行的小道。 黄明祯看到信后心中一震,兄长果然多智近神乎,虽孙武、韩信亦不能也。黄明祯此时心中振奋,虽然不知道兄长是怎么知道今日今地的形势,又是怎么知道陇山之间会有能通行的小道的,但此信却佐证了自己的判断,让整个形势更加明了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陇山小道(下) 黄明祯却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兄长临走时如此郑重,更是不会无的放矢的。他坚信只要自己再次细细地找寻,一定会找到这条隐藏于众人眼前的这条路的。 兄长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一支军队从无路到有路的奇袭在历史上并不是个例。当初三国之时魏国名将邓艾率军自阴平沿景谷道东向南转进,南出剑阁两百多里,越过七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出其不意地直抵江油城,迫降蜀军守将马邈,成就了千古功勋便是前例。 而黄明远名震天下始于阴山大战,此战众人虽然并不知道当初黄明远是怎么击败突厥阴山兵团的,黄明祯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初隋军就是借着不知名的阴山小径,郑言庆和斛律晟二人率部穿越阴山直袭突厥人身后,这才大破突厥军的。 既然当初的隋军可以做到,那突厥人怎么不可以。 这种事情靠得是机缘,别人在阴山待了一辈子没找到这条路,兄长去了两月,便借这条路,打出了一场被历史铭记的胜仗。 黄明祯如此判断,便马上安排众人在木硖关南四处打听搜寻,看是否能找到这条路。虽然众人不解,但只得听命。 众人寻找了几日,皆不可得。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却在这里耗费时间,终于有人上前劝道:“将军,末将等人在灵州良久,从来没听说过陇山之中还可通行的,将军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反倒不如南下萧关,到能跟突厥人一战。” 黄明祯的亲信也认为这是无用功。黄明祯再待在木硖关,怕是会有人告黄明祯畏敌如虎了,到时候一旦事有不谐,很有可能责任被推到黄明祯身上,因此众人也是力劝黄明祯赶紧南下。 但黄明祯倔强的紧,坚决不同意。 黄明祯决定亲自带着人赶往周边人烟稀少的村子,遍寻猎户、樵夫,或许能找到办法。 这日刘云芳从一个老猎人那里听到他有一条进山打猎的道路,别人都不知道。不过老猎人只是生活在原州,平日里入山不过几十里便还,从不敢向里,因此那条不知名的小路到底通向哪里,他也不知道。 黄明祯听到后却是眼睛一亮,恐怕突厥人走的就是这条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首诗既是黄明祯寻路的写照,也是整个陇山小道的写照。若非亲眼所见,旁人无论如何是不敢相信的。 黄明祯将大军布置在木硖关,自领着几十骑亲卫向里查看。整个陇山小道内部,山势峻峭崚嶒,山高谷深,极为艰险。 整个小路盘绕在重重山势之中,几乎找不到路。但每每走到山的尽头,好似无路可走,却总有些小径能够助你翻山越岭,到达山后。 黄明祯带着亲卫向前行了四五十里地,虽然还没有看到前方到底通向哪里,但他已经确信,突厥人就是走的这条路。 虽然对方伪装的很好,但道路沿途的丢弃物,可不是寻常的樵夫、猎户会有的,它证明了突厥人曾到过这里。 刘云芳劝黄明祯他们也走一遍此路,向内直达汧源,到时堵住突厥人的归路,但被黄明祯否决了。 虽然突厥人现在节节胜利,但黄明祯确信对方会选择再次从陇山小道返回。突厥人再是能征善战,都不可能比得过各路赶往的援军。而若是对方想着将隋军调到长安,他们又从陇山小道返回,真的就像钻破隋军肚子了。 无论向南、向西,陇山小道都是一条最安全、最迅捷的道路。 黄明祯伫立山脚,看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心中不住地思索如何借助陇山小道的优势将突厥人全部消灭在这里。 当然全歼对方确实要着实废一番功夫,因为黄明祯只可能堵住突厥人一头。 现在陇山小道内,道路狭窄,仅能单人马通过。到时候别说双方交战,两边的大军连见面也难。 虽然能把对方堵在小道里,但若是突厥人掉头返回,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而且黄明祯希望可以掩饰这个秘密,毕竟这条可以直通关中的小路,其重要性难以想象。这种事要兄长拿决定。 因此黄明祯准备在木硖关到陇山小道口这一段伏击突厥人。 黄明祯命令刘云芳率一部弃马上山,多备巨石滚木,伏于山口两侧。等到突厥人大半出山,便用巨石阻断山口,绝其归路。 而突厥人出了陇山小道,再向北并不是一片坦途,而是一片大的谷地,叫做海子峡。这里地势较低,正是打伏击战的好地方。 而木硖关就建在海子峡的出口处。 到时候黄明祯率军堵住木硖关,突厥骑兵就被限制在海子峡内,成了挤压在山谷里的咸鱼,难以翻身了。 黄明祯怕自己兵力不足,又急忙从原州城内调来上千步兵,准备一同破敌。 大军深挖工事,广集檑木,准备大战。 ··········································································································································································· 而在陇山之内,又是另一番场景。这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只有在中午时分,太阳直照,才能看到久违的天空。 而随着都六等人在陇山内持续不停地前进,突厥大军疲惫不堪。很多人因为被雨水浇淋,缺医少药,染上了疟疾。整个小道内,不时便有倒毙的突厥骑兵从马上摔到地面,沿途死亡者不计其数。为了避免倒毙者挡路,都六只能命令将尸体或是推入山涧,或是就地焚烧。 无数的尸体掉落在深谷里,留下“咚”的声音,传得悠长。突厥大军个个垂头丧气,士气大泄。 都六见此局面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着牙不去在意,寄希望早日走出这片险域。 历经千难万险,都六等人终于出了陇山小道。看到山北久违的湛蓝天空,都六是满心欢喜。虽然前事蹉跎,但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撑过来了。 大军听到前面的传讯,也是欣喜若狂,加快了脚步,鱼跃而出。上万的部队一个早上便几乎都要出了陇西小道,前军眼看就要到了木硖关。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瓮中捉鳖 忽然,两侧的山上有大鼓声响,然后便是喊杀声,接着四面的山上立刻便竖起无数的隋军旗帜。 “有敌!” “隋军,是隋军!” 面对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都六惊地都和不上嘴。 前军急往后退,但紧接着便是大军身后的山上,无数的滚木礌石倾倒下来,突厥人死伤一片。而最可怕的是这些石头硕大无比,重愈千钧,从山上滚下来后正好堵住了突厥人后撤入谷的路。 突厥人素来剽悍,以战死为荣,闻战则喜。若是之前的突厥精锐,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即使再是突然,也会选择先试探对方的实力。奈何这时的突厥人虽然之前或许是精锐,但自入关中以来历经数次波折,早就吓破胆了。 前军的主帅阿史那虎真高呼“御敌!御敌!”但此时已经数十日不曾修整的突厥人,根本都是腿脚发软,手足无力,连刀都提不起,弓也长不开,哪有精力来浪战。眼看对面的隋军矢如雨下,这些突厥人竟难以闪躲。 原本黄明祯还以为突厥人多势众,骑兵战力不凡,所以他计划将对方的骑兵限制在丘陵地带,好削弱突厥人的战力。而请求原州增派援兵也是如此,否则谁愿意白白将到手的战功分润给别人。 但今日交上手黄明祯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支虎狼之师,而只是一群斗败了的丧家之犬,毫无战意。 眼看隋军漫山遍野都是,这时候虎真比都六更清醒。现在隋军对他们重重包围,企图将他们围歼在这个死地,他们必须选择隋军薄弱一线撕开一个缺口,才能逃脱。 见黄明祯等人只是守在四处放箭,并没有主动出击,虎真一想便明白对方估计是不了解突厥军的战力,心有畏惧。 因此虎真便决定亲自带队向后方两侧的山上攀登而去。这里隋军较少,而且攻占此处后,便可以和谷内的残兵取得联系。最后即使突围不出去,突厥军最起码也可以撤回陇山内。 虎真不敢耽误,他怕一会对面的隋军发现了自己的虚弱,发动全面进攻那大势就去了。 当然虎真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黄明祯这几千人与突厥人所部其实是半斤八两。突厥人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而黄明祯的这几千人根本就是一群三流军队,哪能经得起血战。 黄明祯久经战事,如何看不出来突厥人的真实情况。若是手上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同军,即使只有百余人,黄明祯也早就发起突击了。但现在他欲要进攻,又恐山路危险,部下不堪战,难以料敌,只得选择据守。 虎真翻身下马,一面令部下弓箭手掩护,一面亲自手持弯刀,带着亲卫部队就像两侧山上爬去。 虎真所部没有经历过几次惨败,战力算是最强。虽然突厥人不擅长攀登,但下了马的骑兵,倒也悍勇的很。虎真等人半弓着身子,凭着山边的草丛遮挡,又手提着小盾,倒也一步步向山上逼去。 山上的刘云芳部虽然肉搏不行,但眼看突厥人杀过来了也知道狠掷檑木。山上的巨石、火球不要命的向山下掷去。山势到靠近山顶的部分呈“一堵墙”的状态,人不能攀,虎真所部行到半山腰便无路可上,又被两山上檑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 虎真看单凭步战突不上去,又命弓弩手压制山顶的隋军。但两侧山势高峻,突厥人的弓箭不仅不能射到山上,反倒落下来掉到突厥人阵中,折了不少人。 眼看无计可施,虎真只得选择从正面的关上突出去,否则再待在这里,隋军不打,他们也要断粮断水了。 虎真便命令集中弓弩手,反向压制关城上的隋军。 双方弓箭手只得隔着城墙两面互射。 而虎真一边手持盾牌,一边在离关口处大骂挑战,希望隋军选择一战。黄明祯高坐在城头,看着底下的突厥人丑态百出却是端坐不动,任凭虎真如何挑战,俱是不答。 到了午后时分,双方在此已相持近一个时辰。这时烈日当空,酷热难耐,突厥人热得大汗淋淋,头顶上又有时不时的飞箭巨石袭来,早就心力憔悴了。而隋军则一在城头,一在山上,倒是借此纳凉,舒服的很。 这个时候,城下的虎真也骂不动了。不少突厥人都忘了这是战场,也不管危险,各自找阴凉处乘凉去了。 黄明祯站在关头看着底下的突厥人尽是倦怠,锐气已堕。 黄明祯脸上一凝,马上命令部下,打开大门,自手提长槊,身披重甲,亲率五百精骑向对面的突厥人杀去。当然,现在能够集中能野战的五百精骑也是黄明祯所部的极限了,其他人大多是骑马步兵,难以一战。 此时在突厥人毫无防备中木硖关城门洞开,骑在马上的黄明祯如箭一般向对面冲去。 突厥人本来就被挤在一小块狭窄的区域,进退两难。当黄明祯的铁骑向突厥人杀去后,慌乱的突厥骑兵纷纷后退。 而突厥人的四面是山,外围的军队越往内压,士兵便更是慌乱,拥挤、踩踏不绝如缕。惊慌失措中,无数人落马,又在连续的推攘、踩踏之中惨死。 这时整个突厥人连阵线都拉不出来,更没有什么阵型来御敌了。 当先一马的黄明祯手持大槊奔驰而来,一槊一个,搠倒了最靠近的几人,犹如天崩地塌之势,震得突厥人屁滚尿流。在前统军的虎真措手不及,也没法上马,便被驱赶着向后逃去。 而黄明祯早就注意虎真了。眼看虎真要逃,黄明祯的马快,早到其身前。 黄明祯手持长槊大喝一声,犹如雷吼。虎真下意识地转头回望,黄明祯长槊已至,槊尖泛光,从后直透前胸,钉在了地上。 见黄明祯杀了虎真,突厥人大溃。 后面的都六也是一惊,可此时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瞅着黄明祯带人杀来,他想逃却再也没有以往的好运气了······ 整场战斗进行到下午酉时方结束,战场上成了隋军“一面倒”的大屠杀。突厥人被杀者约有三四千人,其他人尽皆被俘虏。 来时气势汹汹的都六这时只能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这些俘虏比隋军人数还多,黄明祯也不敢轻易将他们放出来。只得解除他们的马匹装备,一个个圈压起来,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准备突围 关中的烽火虽然始终牵连着杨广和黄明远的心,但这个时候,与步迦可汗的最后决战也到了紧要关头。这些日子隋军在多个战场上先后旗开得胜,整个突厥帝国是“墙倒众人推”了。 为了即使关中有事也能保住杨广的地位,黄明远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突厥人的最后一击上,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而此时远在步迦可汗处的裴矩,其实早就成了一个被舍弃的棋子。虽然黄明远安排雄阔海等人护卫着裴矩,更是提前派人和裴矩通了气,但现在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裴矩能不能安全归来。 若是裴矩真出事了,黄明远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此黄明远命令黄明辽四处派遣侦骑寻找裴矩等人的踪迹,企图尽可能搜索裴矩的一些线索。 终于在隋军突围大战结束后的第五天,历尽千辛万苦,逃脱大难的裴矩来到了隋军的营地。 裴矩当日选择在泥利可汗处为人质就是一招险棋,因为一开始他就知道他那个好女婿不会乖乖地答应自己给泥利可汗的条件,所以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突围的心理准备。 当日黄明远派来联系泥利可汗的使者,后来趁人不备将黄明远的打算告诉了裴矩。裴矩听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好女婿果然大气,他这是准备要一石二鸟,将步迦可汗和泥利可汗都算计进去,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裴矩不担心黄明远的计策会不成功,以他对突厥人的了解,得到消息的步迦可汗肯定会坐不住。到时候只要步迦可汗动,他的防御就会有弱点,隋军就有机会趁机而动了。 作为一个精明之人,裴矩不是那种在险地等死之人,虽然他此时还是一个大隋忠臣。所以在所有任务都完成之后,裴矩首先考虑的就是他怎么逃脱,他可没兴趣留在突厥做一个死间。 但要从重重包围的泥利可汗大营中成功逃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里关卡重重,布防严密;外边更是茫茫草原,毫无遮掩。 最重要的是选择逃跑的时间要合适。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逃走太早会暴露身份,引起连锁反应。逃走太晚也会暴露身份,容易被暴怒的对方杀死。要是像郦食其一样,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只要对方受到切肤之痛,你也逃不了。 所以裴矩只有一个选择,他只能在步迦可汗突袭泥利可汗的那日晚上进行逃跑。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双方合约已定的关系,泥利可汗对裴矩看管得也不怎么严了,他才几乎是没有时间去搭理这些隋人。 反倒是负责监视隋使的阿史那叱利不知是不是对刚开始的事情怀恨在心,对裴矩等人是百看不顺眼,总是不住地挑隋使的毛病。 虽然不知道步迦可汗具体会在哪一日对泥利可汗大营发起攻击,但扣算着时日,裴矩开始令众人做好准备。 为了麻痹监视他们的突厥人,每天白日里,裴矩带着从人假装喝得酩酊大睡,让突厥人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威胁。而他们几乎不出帐篷,抓紧时间休息。同时裴矩命人将突厥人送的饭食每次保存一小部分,以备它用。 等到了晚上,众人来了精神,韩浚亲自守在营帐内等待时机。众人则各外穿袍子,内藏精甲,持弓带刀,准备行动。 这日夜里,裴矩一如既往地在帐内等待,众人簇拥着裴矩,将他围在中间。到了半夜,守在帐外的韩浚就看到北方有一大片阴云急速地向他们袭来,早就有准备的韩浚立刻就认出对方应该是大股的骑兵。 步迦可汗来了。 韩浚立刻进入帐内向裴矩禀报,而裴矩又命令韩浚带着几个兵士悄悄前往一侧的马厩。 裴矩等人所处的营帐虽然从牛羊圈里搬了出来,但位置较靠南,战斗打响后并没有直接受到攻击。 等到步迦可汗的大军逼近大帐,泥利可汗大营内的人开始混乱起来。两方的骑兵各自在营内外厮杀,不辨你我。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子都是不清醒的,这也是裴矩一直在等的最好时机。 韩浚几人摸入最近的马厩,有几个突厥马夫发现动静,刚想大声叫喊,韩浚一刀一个将他们全部砍死。几人偷偷牵了上百匹马来到裴矩营前。 这时众人早就换好突厥人的衣衫,各自混在突厥人中,根本不为人辨别。 此时突厥人还没有度过最初遇袭的慌乱,大营内突然遭遇打击的人本能的便骑上自己的战马,向南方奔去,远离受攻击的一侧。 裴矩本来想的就是跟着这些人一起逃出大营,再转而向东南折向大隋。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在此战的动作。 但众人刚准备好,忽然阿史那叱利就带着十几个亲兵向他们赶来。这个时候,众人逃命都来不及,谁还会管隋使,反而是阿史那叱利因为对隋使忌恨的关系,最为关注隋使。 很不巧这时候双方撞个正着。 看到隋使骑在马上,穿着突厥衣衫的样子,阿史那叱利立刻明白隋使要逃。他心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有问题。于是阿史那叱利提着刀就大喊道:“你们这些隋人想干什么?” 裴矩看到阿史那叱利便心知要遭,眼见计划暴露,他向着一侧的雄阔海使了一个眼神。雄阔海马上明白裴矩的意思,提着横刀就向对面的阿史那叱利冲去。人扑入怀中,刀顺势插入对方的胸膛。 阿史那叱利还在等隋人分辨,没想到对面的隋人这么干脆。他不敢置信地指着雄阔海颤巍巍地说道:“你们,你们······”话没说完,就倒在地上。 对面的十几个突厥人还没反应过来。 裴矩大喊一声“动手”,隋军众人各自持刀上前,不过三五下便劈砍死几人。 虽然隋军动手利落,不过这一耽搁,也让周围很多突厥人看到了他们的情况。这些人看着裴矩等人满是警惕的眼神,一个不好怕是就要动手。 而且这个时候滞后的泥利可汗终于有了反应,他开始命人约束营中众人,关闭营寨大门,做好防御。而计划着逃离的裴矩几人也来不及再离开大营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勇者无畏 裴矩眼看形势变化的措不及防,他们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混乱的突厥人群当成小卒子杀死在混战中。因此裴矩把心一横,决定先向泥利可汗一侧靠拢。若是泥利可汗能够抵挡得住步迦可汗,自己等人反而留在泥利可汗的中军最安全。 凭借着对大营的熟悉,裴矩众人来到泥利可汗中军的外围。听到是隋使的到来,泥利可汗也放下了心。刚才营中乱起,他也担心隋使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和隋朝不好交代,同时更担心隋朝和步迦可汗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而现在隋使主动前来大帐,说明发动这次突袭的应该只是步迦可汗,跟隋人无关。 为了以后和隋人的合作,保护裴矩是应当的。因此泥利可汗将裴矩安置到靠近他大帐的位置,又派了一堆人将其护住。 雄阔海等人看着泥利可汗将他们看住心中不住地叫苦,便劝裴矩在对方完全围住他们之前撤走,却被裴矩拒绝了。 虽然外边乱象丛生,裴矩反倒在大帐内端坐起来。泥利可汗见此彻底放心,撤去了监视他们的人,只是要求派去的附离保护好隋使。 此战虽然泥利可汗奋力一搏,止住了大军的颓势,但由于泥利可汗过于求稳。因此当他龟缩起来全面防御的那一刻,泥利可汗已经开始败了。最后在双方的决战中,步迦军正是借着山势从高向下一波波冲击泥利军的阵型,最终导致了泥利可汗的大败。 整个营寨内部四分五裂,泥利可汗所有苦心孤诣的经营都成为了步迦可汗大军的囊中之物。 包括泥利可汗自己,所有的突厥贵族都开始突围。 裴矩并没有把全部的希望放在泥利可汗身上,甚至他一直认为此战最终的结果会是泥利可汗失败。 因此泥利军一败,原本端坐的裴矩立刻动了。 外边守卫的突厥附离倒是对泥利可汗忠心耿耿,按照泥利可汗的命令牢牢护持着裴矩。雄阔海几次劝裴矩是不是杀光他们,彻底解除后患,省得他们反水,都被裴矩阻止。 裴矩让这些附离分别开路和断后,而雄阔海和韩浚则率领着亲军紧紧地护住裴矩。众人紧紧勒住战马,然后被混乱的大军裹挟着一路向西。而裴矩知道这个时候,混在裹挟的人群中,他们反而是安全的。而且越往西走,步迦可汗的包围圈就越薄弱。若是出了营寨,他们便可以直接找一个缺口冲出去了。 对于失败者一方来说,整个草原上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从一支崩溃的大军中逃得性命很容易,也很难,但通常大多数时候靠得都是运气。而这个时候,雄阔海等人却不能将成败全部寄托在运气上。因为黄明远给他们下的死命令就是保护裴矩安全返回。 雄阔海这个人很是桀骜,同时脾气也很执拗,但他一旦认准地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而对于黄明远的命令,正是如此。 裴矩只是一个文人,虽然也曾多次出使突厥,本身骑术不错,但在这种人流混乱的情形,也很容易被冲散。 因此雄阔海让韩浚持弓贴身护卫裴矩,同时作为大军的辅助射手,狙杀远处的靠近者。其他三十余人被雄阔海分成四组,从四面将裴矩和韩浚围在一起,大军整体成三角锥阵型向前。 而雄阔海带着数人在前,又成一个小锥型阵,跟在前边开路的突厥附离之后,同为众人开路。 为了全歼泥利可汗大军,步迦可汗命令各部从两侧对整个大帐形成一个大包抄进击。 这时从南面绕过来的步迦可汗大军也突破西面的防御,冲入泥利可汗大营的西翼。眼看着他们便要从另一侧将包围圈合拢。 眼看逃生无望,马上无数的突厥人纷纷跪倒,向对方乞降。这前后左右的人群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而混在其中的雄阔海等人则是端居在马上,甚是引人注目。 这时候步迦军的一个头目,见雄阔海一行人也不下马,还像是护持着什么人,心知对方护卫的可能是大人物,立刻一喜,忙催赶着部下向雄阔海赶来,要抢下这份大功。 双方离着有二三十步,那头目刚想问一下对面人的身份,忽然一直端坐的雄阔海动了。只见他手执大斧,飞骤骅骝,直取对方。那马蹄飞奔,疯沓如流星赶月,两马相交,各各错开,双方只一合,雄阔海便正中对方正面,将对方劈落下马。 对面突厥士卒见此一阵惊恐,刚斩杀敌将的雄阔海也不停歇,催动战马,杀入人群。他一阵急突,连劈带砍,直杀得人头滚滚。 匹夫之勇,其威若如此。突厥人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而此时在军中的裴矩见对面有乱,知道天赐良机,忙趁机在马上用突厥话向周围的突厥人大呼道:“众位,步迦可汗扬言要坑杀所有降卒,我等留在大营就是送死。对面的步迦军兵少,我们只要冲过去就有活路。” 韩浚等人跟着也四处鼓动,不少人战战兢兢,半信半疑,倒是真有人听从。不少伏在地上的人拿起弯刀,翻身上马,跟在雄阔海身后冲去。 这时候裴矩算放下心来,这些人此时慌乱的已经没办法去做判断了,都是在盲目的四处行动。现在只要有领头的,便可以很容易的将他们鼓动起来。 虽然这些人都是一些残兵败将,但用得好了,也能有意外之喜。 当然前提是突击的他们短期内就能打开一个局面。否则一旦局面僵持,这些人因为恐惧,怕是立刻要作鸟兽四散。 双方一番交战,雄阔海凭着猛虎下山的勇力,竟然生生打开了一条道路。两侧的地上堆满了尸体,雄阔海甲胄上、头盔上、巨斧上都是血和碎肉。他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阴森的一笑,其形就如刚从地狱出来的修罗一般可怖。 裴矩看前路无人阻挡,忙在中军催动众人向前,倒让他聚起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 众人也算是成了一支军队,马不停蹄地向前赶。这个时候让裴矩产生了一丝想法,若是能带回去一支胡兵,也算一份力量,其功劳怕是不亚于这次出使突厥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章 舍生忘死 众人向西北方向行至一处土丘,此时约二更天了,月明如昼。 裴矩见众人逃了大半夜,也累得很,便下令众人暂时歇息一会再逃。这些如狼奔豕突一般的突厥人早就疲惫不堪,听到休息的命令如下饺子一样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马旁,鼾声震天。 这些人睡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只听得四围尽是喊声。原来正是一支突厥人的兵马赶来。他们见到裴矩等人队伍狼狈不堪,毫无防备,便在此设伏尽出,准备将其围歼。 韩浚见大股的突厥骑兵杀来,也顾不得指挥这些虾兵蟹将们抵抗,便护着裴矩慌忙上马,夺路而逃。 胡骑瞬间已至,为首的则是胡将杜勒,正负责西面的围堵。 远处的杜勒看到逃跑的裴矩身边有人围拥着,知其身份不一般,便张弓射箭,正中裴矩左肩。裴矩虽然已内藏细甲,但箭的冲击却是实在的,他受此重击,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身后的雄阔海见此赶忙上前拦住杜勒。而裴矩的战马则受惊,带着裴矩向西北方向一路狂奔。韩浚在后紧追不舍。 裴矩骑着马翻过山坡,马也狂奔累了,马速锐减。裴矩正想回身和韩浚等人汇合,不提防原来有两个突厥人伏于草丛中,见到裴矩,以为是个大官,便扑了上去。 裴矩骑在马上措不及防,被二人扑落下马。马也被二人砍个半死,而裴矩则被二人擒住。 裴矩心沉,知今日在劫难逃,忽然听到耳旁两声箭响,两个突厥小卒纷纷中箭倒地。射箭人由远而至,正是韩浚。 韩浚见到地上的裴矩赶紧下马,将裴矩扶了起来。 这时候,二人只有一匹马,难驮二人同行。裴矩对韩浚说道:“矩今日受伤,已难逃脱,恐将命丧于此,将军快走吧。” 韩浚大惊,急忙说道:“裴公赶紧上马,韩浚答应我家将军保护裴公,自当以命相搏。” 裴矩说道:“将军无马,如何逃脱。” 韩浚说道:“天下可无韩浚,不可无裴公也。” 裴矩此时心中异常震撼,这个时候,只有他们二人,韩浚与自己又素来无恩义之情。单凭黄明远一份嘱托,韩浚便舍生忘死地援救自己,竟置生死于度外。黄明远何许人也,竟让这么多的义士如此舍命追随。 裴矩此时也只得抱拳说道:“韩将军高义,今日之恩,来日裴矩必相报。”而韩浚笑笑,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把裴矩的承诺放在心上。 裴矩见此,翻身上马,而韩浚也脱去自己的衣甲,背上长弓,一手提着横刀,一手牵着马缰,一路前行。 二人行了约半个时辰,又见有落单的胡人上前阻拦。韩浚张弓搭箭,射死两人,其余三人见此大惊,各自逃散。韩浚乃抢得一匹战马,才得以继续前行。 两人行到四更左右,周遭已不见人,再向北走,前面有一条河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人正待沿河向东,眼看后边又有人马叫喊声传来,似是突厥人追来。裴矩一惊,说道:“矩残喘苟活,命已至此,已无力再逃,恐不得复活矣,将军还是自己走吧。” 见裴矩几乎要坠落下马,韩浚因此又急忙扶着裴矩下马,脱掉裴矩身上的甲胄,将裴矩缚在身上,背着裴矩游过河去。 二人才刚到对岸,对面的胡骑已经杀来。河水宽阔,胡骑不能渡河。对方眼看二人逃走,便隔着河向二人放箭。 二人也不再管身后的胡骑,便一路步行向前,直到天明。 到了天亮时分,一瘸一拐的裴矩再也走不动了,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却是脚脖子肿得老高。韩浚背着裴矩走了老远,也是体力将尽,二人只得停下来歇息。 忽然远处烟尘大作,裴矩一惊,韩浚也是心中愕然,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持刀将裴矩护在身后。 对方一路疾驰到裴矩身前,这时裴矩发现对面来者原来是泥利可汗所部。对方认出他们的隋使身份,并没有动粗。 裴矩听到对方不仅不想再回西域找泥利可汗,反倒是希望跟着隋使回归大隋,替大隋天子牧马放羊的的想法,心中大喜,便立刻招降了他们。 对方也是无路可逃,又害怕遭到步迦可汗的屠杀,向西无出路,才希望投降大隋。见隋使招揽,正中下怀,马上投降。 对方给了裴矩二人两匹马,众人跌跌撞撞,一路又逃了几十里。 这时候,突厥人杜勒也绕到河流上游渡河,向裴矩等人追了过来。眼看身后的突厥人大旗飘扬,烟尘滚滚。裴矩慌乱,忙布置身边的人应战。 这时候忽然听到南面也有大喊,却是雄阔海已赶来,且身边还有聚拢的上千胡人。 原来昨夜,雄阔海跟杜勒一番鏖战,终因势单力薄抵敌不住,又担心裴矩二人的安危,只得带着部下撤退。途中不少落单的泥利可汗的部属因为他们隋使的身份希望加入他们,雄阔海便一路收集胡人兵马。没想到人越聚越多,最后反而有了上千骑的力量。 雄阔海一路追赶裴矩二人,终于在第二日早上找到裴矩等人,也正好遇到驱大兵赶来的杜勒。 雄阔海和韩浚合兵一处,抵住对面突厥人的冲击。手提大斧的雄阔海大喝一声,一勒战马,持斧直取杜勒。 双方混战的很,突厥人中皆无可挡之人。 雄阔海一人一马,一柄大斧,宛若杀神,杀得杜勒连连后退。杜勒不提防雄阔海马快,斧头早到。杜勒见身后寒光袭来,忙仰身到马背上。那斧头从杜勒身上数尺掠过,正中杜勒马头,将其斩落。 杜勒的战马头飞起三丈远,血向四周喷射,马身直向前几步才倒下。杜勒翻身落马,一侧亲兵早来救应,但哪还来得及。 雄阔海驱动战马,前蹄高抬落下,正踏中杜勒的前胸。马蹄似铁,踏断杜勒肋骨,杜勒被穿胸而死,踏为肉泥。 杜勒惨死,部下也各自胆寒,不敢再战。韩浚在后驱动众人一拥而上,趁机痛打落水狗,杀退了对方。 在之后,裴矩等人再也没有遇到大股的突厥追兵。而眼看众人脱了此难,裴矩便带着众人继续向北而去。现在想回灵州是不可能了,那就直接去杨广军中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裴矩归来 裴矩此番出使,多灾多难,差点没有回来。幸好与杜勒一番大战之后,时来运转,总算安稳了一些。虽然前路还是不时有零散的人马挡路,但再也不能威胁得到裴矩一行人。 而裴矩则仗着自己对突厥的了解,一路上不断地收编各支零散的胡人军队,扩充手中的实力。等到裴矩到了杨广军中时,他的手上已经有了三千余胡骑和三四千匹战马。 裴矩带着几千突厥人来到营地的时候也吓了值守的隋军一跳,负责巡防的段文振看着到处都是乞丐一般的突厥人,还以为这些个突厥人突然疯了要自寻死路呢。自当日温池大战一败后,段文振也是悲催的很,因为他戴罪立功的身份,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了。 当看到裴矩穿着胡人的衣服来到段文振面前施礼的时候,段文振瞪着双眼还不敢相信,裴矩竟然到了这里。 经过裴矩的介绍,段文振才知道事情的因果。他一边安排人安置那数千胡虏,自己则引着裴矩去见杨广。 裴矩回来的消息自是瞒不住黄明远的。黄明远的信息原比别人灵通的多,大营四周又都有他派出的侦骑。知道裴矩回来,黄明远悬着多日的心也便放了下来。这个老丈人在大隋朝堂此后二十年的地位是不用多说的,黄明远真担心因为自己的小翅膀呼扇将老丈人扇没了。 他和裴矩的女儿并没有什么感情,当初同意和裴家联姻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在朝堂上需要人帮衬,而裴矩是个合适的选择。 裴矩进营,还没到杨广帐前,黄明远已经提前将其截住。之前不去提前拜见裴矩是因为怕杨广忌讳,现在要是不出现在这里,怕是杨广又要怪自己绝情了。 一直护在裴矩左右的雄阔海和韩浚二人也赶紧拜见黄明远。黄明远扶起二人,拍拍二人肩膀,让黄青带着二人去休息。雄阔海执意要跟在黄明远身边护卫,不愿离开,黄明远也便同意了。 “今日岳父大人平安归来,明远也便放心了。” 裴矩也是捋着胡子笑言道:“此番多亏了明远了,若无明远这些部下拼死相救,我这把老骨头就要真的丢在草原上了。”说着又是大笑。 翁婿二人也是一番寒暄,为了不让杨广久等,黄明远便陪着裴矩去面见杨广。 看到裴矩的到来,杨广异常欣喜,因为他终于有人可以帮他对付元寿了。杨广平日里自负的很,根本不太喜欢听谋士的建言,除了张衡、裴矩、宇文述等寥寥几人,其他人根本不能影响杨广。但这些日子以来,杨广和军中这些将领斗智斗勇,又不能使用蛮力,着实让杨广有些疲惫。 元寿是关陇世家的领袖人物,又是从政多年,几经风雨,老奸巨猾,如今还年轻的杨广在其跟前还是稍显稚嫩。 虽然现在杨广有黄明远出谋划策,但黄明远毕竟是个武将,虽然用兵如神,但对文人间的争锋相对他还真不擅长。 杨广快步走下桌椅,离着老远就将要下跪的裴矩虚扶。等到到了裴矩身前,杨广一把抓住裴矩的手,说道:“如无弘大,几无孤也。” 短短几个字,让裴矩眼角泛泪,喉中哽咽。 虽然元寿等人看着酸酸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裴矩是冒着被杀的风险,出使突厥,才换回了泥利可汗的倒戈,然后才有了步迦可汗的分兵,更有了隋军今日之大胜。 若无裴矩出使,他们现在还在冠军侯山吃风沙呢。 可以说裴矩是此战的第一功臣一点也不为过。更何况裴矩是杨广的心腹之人,自当日仁寿宫事被贬官后晋王党领袖人物的身份也浮出人前,众人自是知道自己比不上的。 其他诸将也多来探望裴矩。众人进帐坐定,裴矩便述说着此行的点滴,时而义正言辞驳斥泥利可汗,时而与突厥人生死相搏险象环生,时而招揽突厥军队令人抚掌大笑······裴矩在突厥铁骑下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听得众人是唏嘘不已。 看着裴矩和黄明远这对翁婿这些日子出尽了风头,众人知道这翁婿二人恐怕要腾飞了。 现在大隋与突厥的形势翻了一个个,其结果也几乎是尘埃落定了,步迦可汗再是厉害经此大败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翻身了,因此众将心底没了对战事的担忧,裴矩的接风宴也便举办的异常热烈。杨广也想借着此次宴会展示展示自己的王霸之气,威慑一些人,同时去去之前的晦气。因此性质来了,场面越发奢华活跃起来。 这个时候,没人会扫杨广的兴致,很多各自争取的东西也不会在这个场合进行。因此众人各自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各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倒是一副其乐融融、君臣相宜的样子。 喝到最后,杨广命人在大帐外点起篝火,令隋军营妓载歌载舞,与军中众袍泽同欢。 裴矩看着一脸不适应的黄明远,端着杯子笑着问道:“怎么,明远打了这么多仗倒是不适应这种场合了?” 黄明远点点头。他打完仗都是先打扫战场,统计物资,总结经验,论功行赏······什么时候会忘乎所以的在战场上宴客啊。再说在大同军中战时是严厉禁酒的。 裴矩上前拍拍黄明远的肩膀说道:“众人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怒火,需要这次宴会来发泄,士兵如此,将领如此,晋王也是如此。现在刀子没法捅自己人,所有只能捅能捅的人了。” 说着裴矩又指了指周围的人,接着说道:“你看周围这些恭贺我的人,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我死在草原上,但此时他们却都恭恭敬敬的向我祝贺,不是因为我裴矩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晋王要起势了。他们与其是向我示好,其实是向晋王示好。你再看看晋王,是晋王需要这场宴会,让所有人向他示好。” 不待黄明远说完,裴矩笑笑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还在原地沉思的黄明远。 宴会进行到很晚,等到最后散场,众人各自回帐。而杨广只留下了裴矩和黄明远二人。他要听听裴矩的看法。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三人各自坐下,且皆都有了些酒意。 坐在上首的杨广问道:“弘大以为此战之后,圣人会如何处置?” 杨广问得很含糊,但却是又很直接。这些时日,杨广也是心存忐忑。虽然黄明远曾多次劝说此时或当无碍,但杨广很清楚父亲的狠厉。当初三弟杨俊就是恶了父亲而被父亲活活给骂死的。圣人先是大隋的皇帝,然后才是他的父亲。 父亲可能会把自己捧上天,也有可能会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尤其当关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时,甚至有消息说突厥人已经打进了关中。 听到这个消息后,杨广的骨头都寒了。若是突厥人真的进了关中,威胁了大隋社稷,自己死一万次都不足够。到时候众人都会说圣人是英明神武的,自己恐怕就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听到杨广说突厥人马杀入关中的消息,裴矩也是皱起了眉头。虽然现在杨广大败突厥,但一定程度上形势比自己走之前还要差很多。跟所有人的疑问一样,裴矩也想知道胡人到底是怎么进入关中的。 裴矩不说话,杨广和黄明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矩身上。 沉吟了良久,裴矩才开口道:“王爷勿忧,矩认为此事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无论如何,其结果也不会影响到王爷的地位。” 杨广一惊,又是一喜,忙问道:“弘大为何?” 这时候连黄明远都来了兴趣,因为他也不知道杨广该怎么破局。毕竟这次的影响太恶劣了,而杨广又远在漠北无能为力。 裴矩没急着回答杨广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黄明远问道:“明远,单凭军事层面上,你认为这支突厥人可不可能威胁的到长安?” 黄明远摇摇头。 “王爷,岳父大人。其实突厥人看似来势汹汹,但明远认为这支突厥人真正的兵力恐怕并不会很多。要是步迦可汗再有个十余万大军,那他之前直接将兵增加在温池战场上就好了,那我军无论如何最后也胜不了。那样的话一决胜负,步迦可汗也不会费这么大劲折腾之后的这些事。 我想即使突厥人借着关中空虚打到长安城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长安的亲勋武卫六军、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太子十率、卫尉兵、各王亲军,杂七杂八的,也有个一两万人之多,已经足以应付这些根本没有攻坚武器的突厥人了。只要长安对方守军能够坚守三天,清漳王的援军就会从庆州赶回长安,合围这股突厥军。只是······” 黄明远有些犹豫地说道:“只是毕竟是突厥人打到长安,恐怕影响会很大。” 裴矩点点头,黄明远这样说他也就放心了。 “所以其实突厥人并不会对长安有大威胁。甚至老臣怀疑突厥人能不能打到长安都不好说。若是这种可能实现,突厥人根本没有出现在长安城下,其实就能将不利的影响压到最低。再加上晋王大胜的消息传扬出去,根本不会影响王爷的地位。” “那若是突厥人打到长安呢?”杨广焦急地问道。 裴矩的话不过是宽慰一下杨广。裴矩心知,事已如此,如何不会有大影响啊。就是最后胜了,至少会影响杨广在杨坚心中的位置,而往大了说这场意外甚至会威胁到大隋的统治。 但裴矩不能实话实说,否则杨广本就在此战中跌宕起伏,还没有平静下来的心不知道会做什么,甚至会狗急跳墙。现在的杨广无论如何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 这时候,裴矩突然站起身来,跪在地上,双手扶额,长伏于地。 杨广一惊,马上起身,要扶裴矩起来。 裴矩没有起身,而是看着杨广说道:“王爷,此战关中损伤再大,也会被圣人压下去的。到时候,只要这边大胜的消息传回去,臣想整个天下都是王爷大胜突厥,斩获十余万胡虏的消息,绝不会再有人对王爷有所非议。至于一些胡人宵小,不过是漏网之鱼,成不了气候,没人会在意的。” 看到杨广和黄明远有些不解,裴矩说道:“王爷,正是因为此次突厥人进入关中影响巨大,威胁到大隋的统治,圣人更会压制这种不利的消息,将其影响降到最低。而压制一个坏消息最好的办法,无外乎就是让一个好消息取代他。王爷试想,现在还有比王爷大破突厥更好的消息吗。” 看着杨广有些若有所得的样子,裴矩接着说道:“所以王爷,现在圣人就是再对王爷心中不满,他也只得宣扬王爷的功绩,提升王爷的地位。至于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都会被圣人顺带着帮忙抹去的。而且这一点王爷做得也很好,之前老臣听说在军中宣扬是王爷定计破步迦可汗的,这不就是给圣人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吗?” 杨广微笑,但有些不自然,毕竟那是抢了黄明远的战功。裴矩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提出来,杨广也有些心虚。 虽然裴矩一番劝慰有礼有节,有根有据,但杨广还有些担忧。他有些迟疑地说道:“那弘大,圣人若是过后再算账怎么办?” 裴矩仿佛毫不在意的说道:“王爷,那也得圣人有算账的理由才行。而且,现在秦王之死已经令人们对圣人有所不满,很多人认为圣人为父不慈,手段狠辣。接着太子出事,无论如何离被废黜已不远矣。若是圣人再处置了王爷,那圣人还有继承人可以承继江山社稷吗?” 是啊,杨坚的五个儿子已经废了俩,再处置了现存最优秀的一个,圣人那是要干什么。 听到这,杨广的心总算放下了,只要这次突厥人进入长安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储君之路,那么一切便有转机和希望。 杨广放松了心情,郁积在胸口几日的愁绪也终于散开了。 “那弘大认为圣人近期会不会动太子之位?” 这个时候,杨广又关心起太子的位置,不过毕竟这是他此次出征的最大目的。若是能够挟大功再取得太子之位,其结果便是圆满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慈子孝 这个时候,杨广早就忘了自己之前还战战兢兢地担心被杨坚废掉呢。 杨广这个人,得意便忘形,失意便失态,听不得好话,也受不了打击。虽然其才华、气魄在古往今来的帝王中都是顶尖的,但身为皇帝,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心理情绪却是致命的,杨广个人性格上的缺陷太明显了。 杨坚晚年多疑善变,心绪不定,是不是一定会废太子其实也在两可之间。当然前提是太子现在要有所改变,有所提升。 “王爷,圣人对太子的不满,是源于太子的骄奢淫逸,且能力平庸。圣人刚开始是不喜,后来便是厌恶了。 圣人担忧太子的能力不足以继承大统,不足以延祚大隋的江山社稷,这才是废太子的根本。只要这一条不发生改变,无论任何人支持太子,太子之位也不能够长远。毕竟当年晋武帝一时的心软让司马衷当太子导致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惨剧教训实在是太深远了。” 让一个傻子当皇帝,这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晋武帝当年迫于群臣压力偏偏就这么做了。杨坚不是司马炎,他就是杀得人头滚滚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被满朝文武所钳制。 黄明远和杨广点点头,他们都很明白,什么杨素向杨坚进的太子的谗言,什么圣后对太子广纳妾室的不满,什么晋王仁孝得圣人夫妻宠爱······这其实都只是圣人要废黜杨勇的借口罢了。 太子会陷入今天的境遇其最根本的原因是太子杨勇的能力不足,杨坚担忧他会成为下一个晋惠帝、北周宣帝,丢了大隋的江山。 无能是太子杨勇的最大原罪。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杨坚对杨勇虽然有所不满,但其实对这个一手培养的长子的品格还是相信的,杨勇是个老实人。但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才是杨坚对杨勇完全失望甚至父子二人感情上彻底决裂的原因。 从让新丰人王辅贤制做了巫术诅咒之物开始,杨勇为了稳固太子之位就走上了一条歧路。毕竟杨坚要废太子,杨勇也要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杨勇在朝堂上有高颎为他张目,他不断地拉拢朝臣势力,而且多次出言不逊,这让杨坚对杨勇是否要谋反产生了怀疑。从拿掉高颎、元旻到李彻、苏孝慈,再到调走东宫十率,杨坚是步步为营,步步杀机,直逼杨勇的腹心。 “王爷,从当初仁寿宫事开始,其实圣人和太子几乎便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了。圣人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太子,不是要护着太子,只是为了战时朝堂上的安稳。但这并不表示之后圣人会继续容忍太子。太子这些日子动作越多,其实代表着圣人废黜太子之心越定。所以老臣认为年内圣人必会废黜太子,其结果已无可挽回了。” 听到裴矩的话,杨广满是欣喜。终于这座压了自己二十年的大山要被搬走了,自己也能坐一坐这太子之位。 杨广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又问道:“弘大,那你的意思是在今年年内,圣人就会废了太子,立孤为太子。” 裴矩点点头,又摇摇头,其一番反常作态弄得杨广满是疑惑。 “王爷,圣人会废黜太子不假,但会不会立王爷为太子恐怕还要再思量一番。臣恐怕圣人之后还要再等一等才会立太子。” 杨广听到满是吃惊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裴矩叹了口气,说道:“因为王爷的目的不纯让圣人感到忧虑,从高颎事件到太子事件,虽然王爷一直仿佛置身事外,但王爷做得多其实也错得多。圣人心中却是很明了的。 圣人这几年越发狠厉了,但又更加渴望亲情。王爷对太子之位太渴望了,太不加掩饰了,已经惹得圣人感到厌烦了。而且这一次,王爷弄险,差一点导致西路大军全军覆没,也会让圣人对此忧心。今日王爷行军打仗会出大纰漏,明日治国理政,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又如何呢?” 杨广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裴矩这次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因为现在的裴矩还不是十几年后那个对杨广失望透顶,不报希望的裴矩。他还是认为杨广是个最合适的君主。这个时候的裴矩,虽然明哲保身,但对杨广期望甚高,也希望在杨广这里一展抱负。所以他才会冒着得罪杨广的危险说这些话。 而到了隋末之后,裴矩看出杨广大势已去,就再也没有什么心气劝谏了。 黄明远听得也是直心惊,这等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的帝王权术是多么的冷酷。而且今日的裴矩也颠覆了自己以往的认识,谁说裴矩一定是个奸臣,一切只是时代弄人罢了。 杨广扶住桌案,颤巍巍地说道:“那弘大,孤还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裴矩沉思了一下,说道:“今日之战的内情哪怕圣人知道的是一清二楚,王爷在圣人面前也是不能够承认的。若是圣人问起,王爷一定咬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爷在诱敌深入。 而回京之后,王爷要努力与太子交好,一定要让圣人认为王爷不会伤其性命,其他诸如蜀王、汉王和诸位公主那里,王爷一定要做一个好兄长,好弟弟。圣人现在想看全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王爷就得让圣人看到这一面。 而王爷的处事,一定要再老成持重一些,好打消掉圣人的疑虑,让圣人看出王爷此战后的变化方为根本。圣人不担心王爷的开拓进取,而是担心王爷的守成啊。” 杨广点点头,其它的杨广都懂,就是说道跟几个兄弟交好,他有些为难。 杨广说道:“弘大,孤与太子势同水火,就是回京后孤主动示好,也未必有用,而且孤与蜀王、汉王的关系也不好,没必要一定跟他们交好吧。” 杨广跟父亲杨坚一样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了跟同胞兄弟感情不睦。杨坚好歹还有个当儿子养的杨爽撑一下场面,杨广却是注定兄死弟亡了。 “王爷,与太子和诸位王爷交好是做给圣人看的。圣人年纪大了,也开始担心身后事,他一定不希望自己去后,继任的新君会除掉其他几位王爷吧。” 杨广听得有些沉默了,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尾求生 自隋军大举突围之后,突厥人的日子便越发不再好过,而步迦可汗再也没有了当时睥睨天下的雄风,境遇每况愈下。 虽然此战没有结束,但影响却是立刻就凸显出来了。 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铁勒诸部。铁勒诸部是受突厥人压迫最重,同时也是最有实力反抗突厥的部落。他们对这个消息又惊又喜,喜的是突厥实力大损,未来必然势弱;但同时铁勒诸部又担心步迦可汗为了安定局势会选择直接率大军攻灭铁勒诸军。 这并不是铁勒诸部首领的杞人忧天,事实上,步迦可汗已经准备这么做了。 对于已经成为内部威胁的力量,突厥人从来不惮于直接肉体毁灭。可惜步迦可汗晚了一步,以仆骨部为首的铁勒几部,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当初步迦可汗一统草原时争当忠犬的样子。虽然铁勒各部不敢直接反戈攻击突厥军队,但各部也纷纷联合起来偷着离开突厥大营,企图自己返回草原。 这些铁勒军队占突厥大军将近一半的力量,步迦可汗眼看着各部纷纷离开,却也不敢贸然阻拦。只得利用感情攻势、利益诱导,将本来几个跟他亲近的铁勒部落,比如已经自绝于铁勒的吐如纥部拉拢在一起。 而且突厥不仅有突如其来的外患,其内部争斗也开始白热化起来。 突厥内部反对步迦可汗的势力此战后终于抬头,各势力或是朝秦暮楚,或是远交近攻,让本就气氛紧张的突厥大营变得风声鹤唳,一触即发。更有人准备直接兴兵杀掉达头可汗,自立可汗。 短短一两天之内,这个被利益和权利纠集在一起的势力联盟迅速崩溃,不复当初之势。 步迦可汗知道此战已败,恐难以挽回。他只有率先返回于都斤山,稳住汗廷的势力,保住根基,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步迦可汗急于北撤,可是黄明远也摸准了他的脉搏,知道步迦可汗的诉求,因此就是不让他如愿。 本来因为此役隋军伤亡惨重的原因,黄明远并不愿意与突厥人决战。只有给步迦可汗留下充足的兵力,他才可能和铁勒诸部周旋更久的时间。潜意识里,黄明远根据历史认为步迦可汗必败无疑,铁勒诸部反而会崛起。 因此黄明远命令隋军主力步兵坚守大营,而骑兵从两翼分散出击,攻击各路溃散的突厥军队,歼灭弥娥川南残余的突厥力量。 隋军如卷席一般对整个弥娥川草原进行了横扫,很对便歼灭了还停留在西面的阿里扎所部。此战一举扫清了隋军侧方的突厥军队的威胁,也消灭掉了步迦可汗返回草原最大的一股接应力量。 接着,黄明远将骑兵分为吐万绪、独孤盛、欧彦、宇文成都四部,排成紧密的一线向突厥人压去。大股的隋军骑兵主力呈排山倒海的气势,将突厥人牢牢地压制在卢伦河以东的区域。 隋军主要目的是迟滞突厥人的方向,突厥人求战而不战,突厥人突围而袭其后。虽然步迦可汗想尽快返回于都斤山,这种形势下却也不敢贸然撤退,只得和隋军在卢伦河东岸相持。 双方拉锯了数日,大战没有,小战不断,隋军采取袭扰的战术,不断吞噬突厥人的有生力量。步迦可汗几次求战无果,突厥人军中士气更加低落。 步迦可汗不知道隋军为什么实力占优的情况下反而避战,但眼看着仆骨部、覆罗部等部落全都背叛突厥,选择独自逃去,也是忧心忡忡。 这样和隋军相持,突厥人就是打上一年也很难撕开隋军的防线。而隋军打上一年没事,自己打上一年的话,身边的士兵早就逃光了。 现在还不知道突厥牙帐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步迦可汗也是当世雄主,拿得起放得下,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不断尾求生,那真的大势已去了。 为此,步迦可汗将现存的几部首领都聚在一起,商议突围之事。虽然此时众人各有心思,甚至还有人想取步迦可汗而代之。但现在隋人大军压境,各部皆有覆灭的危险,还需要步迦可汗聚拢人心共抗隋军,因此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很多人在等着步迦可汗率他们突围,因为现在也只有步迦可汗有威望有实力压制各部。若是步迦可汗死了,各部便会立刻成了一团散沙,被隋军各个歼灭。 步迦可汗也希望靠着这次突围,勉强再聚拢一下人心。毕竟回到突厥牙帐,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等着他。现在多保存一份力量,来日东山再起之时也便多了一份保证。 为此,为了让各部心甘情愿的听从命令,步迦可汗主动做了让步。 步迦可汗命令其子莫贺咄率领一部主力在大军突围时迅速向东攻击,作为牵制力量挡住隋军侧翼赶来的主力,为大军突围争取时间。而大将舍利设则率一部主力殿后,挡住隋军从南方压上来的部队。突厥人的南翼最为薄弱,若是贸然突围,很可能被隋军咬住后军,到时候大军就多了个尾巴。隋军一路跟着,拖也把他们拖死了。 众人听到这番布置也是动容,莫贺咄是步迦可汗之子,而舍利设是步迦可汗的心腹大将,步迦可汗让此二人负责牵制和断后,其实就是舍弃了此二人。 众人心中不由得叹服,步迦可汗真枭雄也,虽然落魄了,但仍不能小觑。 步迦可汗见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心里也在暗暗地冷笑。这时候且让你们张狂一番,等到突围了,看你们笑不笑得出。 步迦可汗从来没有想过牺牲自己的嫡系去帮助其他各部突围。那样的话,突围出去之后,他还剩什么呢?拿着一份毫无意义的信服去于都斤山,消灭那群叛逆吗?怕是这些自己牺牲实力救出的部落,会抢着拿刀砍掉自己的头颅吧。 步迦可汗东征西讨这么多年,敢这么布置军队是有底气的。因为通过这几日他对隋军的发现,步迦可汗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貌似隋军并不想真的消灭自己,反而在有计划的放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步迦的野望(二) 步迦可汗这几日也看出来了,虽然对面的隋军将他们牢牢地挡在这里,但其实并没有战意。否则隋军集中主力步兵压上来,光那漫天的弩阵和密不透风的长矛,也能让他们胆寒。 但现在双方相持了这么久,这些本来应该出现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出现。 起初,步迦可汗不明白隋军的意思,隋军难道还想放自己一马不成。后来步迦可汗听说隋军故意放屈古棱回到草原,步迦可汗暗暗一番思量,终于想明白了,隋军还真就是故意的帮助自己维持实力。 对面隋军的主帅只是想让自己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好让于都斤山的局势尽快乱起来。等到漠北大乱,各部争霸,就是自己回去了也无法挽回局面了,到时候只能再次通过战争来统一漠北。 想想那个时候,损失惨重的自己,各自貌合神离的铁勒各部,还有已经跳反的东突厥各部。各自合纵连横,混战不休,没有数年的时间,谁也不可能取得胜利。而那时候,自都蓝可汗后根本没有经过修养的草原,恐怕早就流干最后一滴血了吧。 一时的困厄不是问题,怕的是明知是坑还是掉在隋人陷阱里爬不出来了。想想对面的隋军统帅真是狠毒啊,他这是要刨了草原的根啊。 想到自己率数十万大军挟压顶之势而来,投鞭断流,势不可挡,山川河岳为之变色。自二十年前沙铂略可汗南下之后大突厥再无几日之荣光,可短短几个月,梦想破灭,自己也终究是败在隋军手里,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次杀回长城、饮马黄河的机会。 步迦可汗一生为之奋斗的梦想破灭,其内心的悲伤是无人能体会的。 步迦可汗从一名隋军俘虏那里知道,此次毁了自己大计,又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是一个叫黄明远的隋将。而正是此人,当年在大同城下,毁了都蓝可汗一生的努力,还斩下了都蓝可汗的脑袋。自己当时还笑都蓝可汗的无能,可如今风水轮流,自己也倒在了此人的手上。 步迦可汗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好头颅,难道也要跟都蓝可汗一样被这个隋将斫之不成。 听说此人还不到二十岁,多么神奇的年龄。传说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叫霍去病的汉人,也是在这个年龄,将当时草原的霸主匈奴人给打服的。 怎么这样的人才总是出现在汉人那里啊。 步迦可汗摇了摇头,自己总是老了,才会如此的瞻前顾后,要是当年,对方就是再是奇才,再是有为,自己也只会毫不犹豫地持刀相向吧。 看看底下的众人,步迦可汗又是一阵冷笑。自从失去了最后的军事威慑,他就再也不是至高无上的草原之主了。当然,那些最最忠心的猎犬,这个时候,都成了弑主的恶狼。就让这些愚蠢的家伙,成为大突厥复兴的一块垫脚石吧。 步迦可汗料到,既然隋军没有消灭自己的意图,那莫贺咄的部队向东再向南,反而不会与隋军发生大战。而隋军为了迟滞自己的脚步,巴不得自己绕道向南,所以也不会在南方布置主力。 唯有北方是个死地,虽然不会让自己安稳地向北逃脱。只要自己选择向北移动,隋军一定拼命阻拦自己。 到时候这些蠢货向北撞向隋军的铜墙铁壁,吸引隋军的主力向这个方向进击。而自己则可以趁机率领各军落在最后,突然向南突围。到时候大军汇合断后的舍利设和莫贺咄两部,再向南前进一段,然后绕过卢伦河,便可以从卢伦河西岸向北进发,那时候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不过多走上一两天,却可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到达牙帐。而那个时候,就是自己跟这些人好好算账的时候,也是自己重新夺回失去的荣光的时候。 步迦可汗望着北方湛蓝、清澈的天空,感受着这属于草原的细腻与温柔。北方在召唤自己,又岂是隋人可以挡得住的。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步迦可汗的计划便成功了。因为正如步迦可汗所料想的一样,黄明远的确是将主力布置在突厥人的北方。在这里他设置了两道防线,尽是强弓劲弩,还有具装甲骑。士气低落的草原各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冲破这两道防线的。 而南线,因为黄明远手上并没有这么多的军队,只得做了简单的布置。这里并没有结步兵大阵配着工事阻敌,而是以轻骑兵袭扰为主,其目的仍然是尽可能的迟滞步迦可汗撤退的速度。 南线这样的布置,打打残兵还是可以的。但遇到精锐尽出的突厥军主力,是绝对拦不住的。只要步迦可汗跳出隋军的包围,茫茫草原上,到处都是方向,再想拦下他,是不可能的。 可惜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很多你无法预料的事情的出现,都会成为打破你原本的计划的关键。而都六直袭关中事件,就成了打破黄明远计划的一件要事。 都六直袭关中,直接将杨广推上了绝路,稍有差池,杨广便是粉身碎骨。这个时候,黄明远哪还有功夫再和步迦可汗在这里纠缠了。 隋军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杨广率得胜大军回朝,才能尽可能地威慑各股势力,所以黄明远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尽快决战。 黄明远急着撤军,但却不能放任步迦可汗大摇大摆地撤回草原,那不符合他的意图。现在的步迦可汗的手上嫡系部队还有两三万人,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突厥精锐,而且还有不少的金狼卫士在其中。甚至突厥牙帐和西突厥都有忠于他的嫡系部队。凭着步迦可汗的老谋深算,草原很可能不会完全乱起来。 这种结果是黄明远无法接受的。 为此,不能迟滞步迦可汗的速度,黄明远决定改变目的,直接击破突厥大军,一劳永逸。 隋军无论是人数、战力、装备、地形还是士气上都占据优势,这也是黄明远有信心速战速决的底气。 步迦可汗准备突围的快,而黄明远决定收网的速度更快。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终决战(一) 在裴矩回来的第二日,杨广便再次将大军全部的指挥权交给黄明远。这一次不是名义上的指挥大军,然后单独统帅一路出击。而是实实在在的指挥这数万隋军的所有军事动向。为了树立黄明远的权威,杨广将宇文述和元寿二人都留在了大营中。 吐万绪、段文振等人做一州总管的时候,黄明远都还没有出生,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对黄明远有丝毫的不敬。黄明远恢弘壮丽、大气磅礴的指挥艺术,让他们不得不折服。现在的黄明远也早就没有了当初面对满堂名将小心谨慎的样子,这个时候,舍我其谁。 黄明远命令升堂派将、发号施令。 先是令在突厥军侧翼的吐万绪所部继续坚守不出,借此迷惑突厥人。为了加强预备队的力量,黄明远又将大批的骑兵和步兵换防,将吐万绪等人手上的主力骑兵释放出来。 然后黄明远命令慕容三藏将北面两道防线的兵力合兵一处,维持阵型慢慢向南推进,其部前进到突厥军北三十里驻营摆阵,建造工事。 而黄明远心料,若是步迦可汗这几日注意观察,一定可以发现隋军的异常,进而猜出自己的意图。他不突围则已,若是突围,必料到北面有埋伏,反而会折向南方突围。所以战斗打响之后,很可能是南北同时开火,突厥旁部势力拼命向北,而步迦可汗的主力则向南逃窜。 再多的杂鱼势力也不如有组织的步迦可汗本部重要。 黄明远决定打北防南,先北后南。 北面慕容三藏所部,凭借步兵大阵和坚固的步兵工事牢牢地锁住突厥人的前进不成问题;而南线的宇文成都所部,其军不过两三千骑兵,恐怕很难挡住步迦可汗前进的脚步。 为此,黄明远又将欧彦率领的自己本部,独孤盛所部,骑兵赵才部以及段文振部全部调到南线。步兵负责拉起阵线,而骑兵则止住攻势。 到时候战斗打响,步迦可汗这个老狐狸必然安排非嫡系的部队向北送死,而自己向南突围,这样的话两军将会从中就此分开。而趁着这个空档,一直在侧翼坚守的吐万绪部便可以直接突袭突厥人的中间结合部,切断突厥人南北两军的联系。 若是形势得利,遭受重重围困的北线的突厥人直接投降也不是不可能,正好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步迦可汗的主力嫡系,在重重围堵之中,到底还能剩多少力量,就不好说了。 当然,黄明远消耗草原的计划也没有完全被推翻,因为他劝说杨广在此战中放步迦可汗一马,让其回到草原。今日杨广之功已经很大了,有之前都蓝可汗之事,就是斩杀了步迦可汗,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会给杨广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而放了步迦可汗,部队损失殆尽的步迦可汗回到漠北后,为了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恐怕会更加凶残,更加变本加厉地横征暴敛,倒是草原上的矛盾会更加激化。步迦可汗越狠厉,草原流的血就会越多。 杨广同意了黄明远的计划,正如黄明远说的,就是把步迦可汗押到长安去献俘,若是杨坚不愿意,也不会封他做太子的。 黄明远因此下令,众人不得杀死步迦可汗。当然这道命令在混乱的战场上,能不能管用就很难说了。 当夜,也凑巧是突厥人突围的前一日,准备完全的隋军对突厥人发起了总攻。 而这一次,为了体现自己的大将风范,也为了能够方便总揽全军,黄明远并没有深入军中指挥作战,而是坐在大营中,调度各部。 到了二更天过半,天色渐晚,突厥众人早就安歇,等待明日的突围。而隋军将士则开始埋锅造饭,准备出击。 天色渐至四更,隋军营中,刀出鞘,马带鞍,黄明远一声令下,各部开始像机器一样开始行动。 最先动的是吐万绪军。 吐万绪所部的主力骑兵一直蛰伏待机,也不能放开了猛攻,早就憋得不耐烦了。等到突击命令一下,个个如猛虎下山一样,直扑对面的突厥大营。 吐万绪的营寨和突厥大营离得不远,战马提起速度,转眼就到。突厥人措不及防,被隋军压制住了。 这个时候,步迦可汗也不清楚隋军为什么突然发起攻击,但隋军已然出手,突厥大军也不能坐以待毙,因此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提前突围。 步迦可汗命令莫贺咄率部挡住隋军的攻击,其他各部则相机北上突围。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荡和胸怀,步迦可汗又将自己的本部放在最后突围,直感动的各部将领涕泗横流。 众人这个时候,猝然遭难,本就心神不安,不辨形势,也没有看出步迦可汗的打算,还以为是个好事,都抢着突围。 以吐如纥部为首,各部相机北上。如今的吐如纥部算是突厥的死忠,已经跟之前的铁勒各部盟友全闹翻了。这种步迦可汗推出来的好事,又有谁能够抢得过第一狗腿子吐如纥部呢。 众军约有近两万人,一路向北,出了大营,见没有隋军的骑兵追来,还各自欣喜,加快速度。可没向前多远,众人就懵了。 在离大营不到三十里的地方,甲光向月,黑云压境,震慑人心。有一支军队正摆在荒芜的草原上,等着突厥军队的到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人,慕容三藏坚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次又让那个人给说准了。 随着慕容三藏一声令下,马上隋军这里万箭齐发,箭如雨下。 “有敌袭!” 对面的突厥各部反应迅速,马上就对隋军的伏击作出回应。 不过他们不是冲上前去迎战,而是跑,撒丫子的跑。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弩阵,那遮天蔽日的长矛阵,没人愿意为了别人去冲击隋军严整的阵营。突厥人不过两万多人就有十余个部落,且各部之间互不统领。没有步迦可汗居中的协调,众人根本互不相让,也不可能做出有效地反击。 看着对面如黑云压城一般的密布阴云,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就向东而去。现在身后是追击的隋军骑兵,身前是挡路的隋军步阵,只有东侧的空档或许能够让他们逃脱。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终决战(二) 但实际上隋军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空档。 溃乱的各部刚向东逃没多久,便又撞上一座步阵。其实之前那座正北面的步阵不过是虚有其表,看着很可怕,但兵力并不多。 黄明远料定这些人不敢与隋军决战,这才准备了两手。 果然又一座隋军兵阵的出现完全击溃了突厥各部的心理防线,突厥人不禁为隋军强大的兵力而感到恐惧。 突厥各军早就已经溃乱,当正面的隋军弩阵和骑兵一同压上来时,众人下意识的只剩下逃跑。可是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四面都是隋军,哪有什么生路。 弱者在碰到危急关头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模仿身边强者的动作,所以各部首领这个时候下意识的就去寻找步迦可汗,希望步迦可汗能够给他们指引一个方向。但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他们各部中根本没有步迦可汗的嫡系兵马的身影。 各部落的首领瞬间便明白,步迦可汗根本没有和他们从同一个方向突围,他们或许是做了步迦可汗挡住隋军的棋子了。很明显,他们被步迦可汗放弃了。 一时间咒骂者有之,哀叹者有之,恐惧者有之,但他们恰恰是缺了与隋军拼死一战的决心与勇气。 低沉的气氛很快蔓延了全军,很多人都在大声咒骂着步迦可汗。这个狠毒的老狐狸,可把他们害惨了。 军心崩溃的各军这个时候根本不能抵抗,眼看着隋军压上来,只能毫无目标的乱窜。 而身后的慕容三藏却是步步为营,丝毫不给对方破绽。他命令骑兵直插对方的中军,沿途的突厥骑兵尽皆被隔开。而重装步兵则排着整齐的队伍跟在骑兵身后向前突击,也不管向四面八方溃散的突厥人。慕容三藏的这一击宛如一把锤子一样,将对方主力的骨架生生给锤散。 奔逃无路的突厥人吓得魂不守舍。有逃不动的,从马上滚了下来,立刻伏在地上,向隋军投降。 第一个作出投降决定的是艰难的,但接下来的人有了借鉴,便好做决定了。马上众人纷纷跟随,跪倒在地。 隋军主力根本顾不上这些乞降的人,他们从跪地受俘的突厥人之间穿了过去,向突厥人发动致命攻击。而后面的辅兵则提着横刀,拿着绳子,将突厥人的俘虏一个一个绑了起来。 各部落首领也无法有效地聚拢部族的队伍。因此众人只得纷纷将身边的亲信或者是亲卫派往各处,竖起旗帜收拢军队,同时也希望起到督战的效果。但很多人却都在混乱中被冲的不见踪迹了。 这些人本来是地位极高的部落老爷,往常部落里的普通人见了都吓得不敢说话。他们以为手到擒来,但他们忘了现在不是在部落,而是战场上。 有个吐如纥部的亲卫拉住一个逃跑的部落士兵,要求他退回去,那士兵吓得瑟瑟发抖,哪还有胆量再回去啊。这个亲卫见此大怒,抽出马鞭就向这士兵打去,此人正咆哮间,却没想到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士兵突然暴起,反手一刀就插入他的胸膛。 这个侍卫满脸不敢置信的倒在地上,临死前还记得上次自己当着他的面玩弄他的老婆时这个穷措却依然跪在地上不敢动的场景,那是历历在目,却还不明白这个蝼蚁怎么敢杀他。 而士兵也不知道此人的想法,一脚踏上他的尸体,转头就继续逃命去了。 这样的事件不时在战场上上演,部落的尊卑、主人的命令都抵不过对活着的渴望。 各部落首领眼看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部族的勇士要不了多久就会直接被隋军生吞活剥了。而没有了部众,这些首领就是逃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还是当年那个吐如纥部的族长吐如古罗,号称步迦可汗最忠诚的一条狗。这个时候他马上反应过来,再抵抗下去,离全军覆没就不远了。 而吐如古罗因突厥牙帐之战自绝于铁勒诸部,每每为了取悦步迦可汗总是像孙子一样捧突厥人的臭脚,可不是为了让部落在这里灭绝的。既然他们之前可以投降突厥人,现在自然也可以投降隋军。 吐如古罗这个时候立刻约束部众不得抵抗,同时马上令人打起白旗,向隋军投降。 慕容三藏在阵后看到有突厥部落整支的投降,心中一喜,只要迈出第一步,这些部落会纷纷投降的。 战争不是盲目的杀戮,慕容三藏自然也不会去屠戮这些投降的突厥人,他还要靠着这些人去引诱其它部落呢。 慕容三藏一边命人去接受吐如纥部的投降,一边命骑兵上前,将吐如纥部与其他突厥部落割裂开来。若是对面的吐如纥部胆敢有异动,隋军一定直接将其就地消灭。 不过这显然算是慕容三藏多虑了,整个投降过程中根本没有多余的事情发生。吐如纥部对于如何投降很有经验,众人纷纷交出自己的马匹、兵器,跪在地上接受隋军的看管,等待命运的决断。 而吐如古罗等一些部落高级人物则受到礼遇,没有被看押,而是全部被慕容三藏送到中军去了。割裂开这些突厥首领和部众的联系,这些人就是心有反复没有部众支持也无能为力。 其他各部眼看吐如纥部投降了也心中纷纷荡漾起来。本来就不完整的阵型因吐如纥部的偷袭就更加残缺。隋军从原本吐如纥部的一翼突了进来,绕后猛攻突厥人的后背。整个突厥人承受着隋军一次次重击,几乎已经完全溃散。 看到隋军狰狞的样子,原本还犹豫的各部落哪还敢再犹豫,纷纷上前,打起白旗,请求投降。 整个战场上异常的诡异,投降的突厥人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荒原。 慕容三藏丝毫不敢放松,马上命人将这些突厥人全部监押起来,严加看管。 这种对待俘虏的待遇,各部首领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反抗。看那隋军杀气凛冽的眼神,他们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敢有怨言,隋军会直接将他们屠杀干净,好往功劳簿上再添加一份战功。 结束这场战斗之后,慕容三藏将主力一分为二,一部由他率领继续向南追击南逃的突厥人,增援主战场;而另一部主力则被留下来,就地看管这些投降的突厥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终决战(三) 吐如古罗第一个被送进了隋军大营。 刚进入辕门内,离着大帐还有百十步,吐如古罗就下马跪了下来,一路膝行至杨广的中军大帐。 这季节地上已经凉了,百十步膝行磨得吐如古罗两腿的衣衫都破了,腿上、袍子上满是血污。 吐如古罗伏在门外,双手叩头,请求杨广召见。 等到吐如古罗膝行着进了大帐,吐如古罗对着上首就拜,还不住地口称“死罪”。虽然这临时学的汉话很别扭,但也能让人听得懂。 从吐如古罗进辕门一系列的表现,帐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都有些看呆了。 杨广的大帐中,因为是黄明远代行发号施令,所以在台阶下又有一个桌案,黄明远坐在底下,杨广在上面后边。 吐如古罗第一次见这样坐的,也分不清谁是统帅,都不知道该跪谁了。只得不停地叩首称罪。 这种收揽人心的事情黄明远不便处置,只能由杨广决断。杨广闷了半晚上,光看黄明远不停地发号施令,处理军务,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也是第一次见胡人部落首领投降,也来了兴致。 杨广透过大帐的门看到膝行的吐如古罗,刚开始觉得很滑稽,倒是心生好感,但最后吐如古罗拖着两条带血的腿前行时的样子倒是让杨广动容。 这个胡酋倒也是个知晓礼仪的人。 杨广拿着架子,装模作样地问了吐如古罗几句,呵斥他为何无故侵犯大隋,震慑地吐如古罗心胆俱裂。吐如古罗倒也是个好演员,配合着杨广小心翼翼地将错都推到了步迦可汗身上。 杨广自然知道此言不实,但还是激扬地斥责了步迦可汗的野心,又敲打了吐如古罗一番。 这吐如古罗倒是实力抢镜,一个劲地向杨广表忠心,就差摘心剖腹向大隋展示了。对于杨广的敲到,吐如古罗更是表现得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看对方的样子吓得不轻,杨广的心情更是好了许多。本来就和黄明远商议了要招降一部分突厥部落,分化突厥,现在更是准备千金买马骨,厚待一下吐如古罗,毕竟他还准备招抚不少突厥部落。 一番下来杨广、吐如古罗尽欢。 杨广最后对吐如古罗一通勉励,说得吐如古罗心生欢喜。而杨广愿意保留吐如纥部的骑兵,令其遂隋军一同和突厥人作战,更是让吐如古罗喜出望外。只要有军队,总能够有翻身的希望。 吐如古罗一个劲的给杨广叩首,到最后还爬过去趴在地上,吻了一下杨广的脚,倒是把杨广一惊。 后来听吐如古罗结结巴巴的解释杨广才明白,听说这是从波斯传到突厥的一种古老礼节,而且只对君王。这更令杨广乐开了怀,有人用君王礼仪对待他,这是个好兆头。 一开心,杨广还下令,将吐如纥部的武器装备还给对方,而且将吐如纥部的骑兵编入隋军,随隋军一起攻击突厥人。 吐如古罗喜出望外,摸摸头上的汗,心道自己果然在最危急的时刻,又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 吐如古罗离开后,杨广脸上带着微笑,陶醉了良久。自出兵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四夷臣服、天下在手的感觉,怨不得多少君王都喜欢出兵异域啊,能体会到征服者的快感。当然此时的杨广习惯性地忘记了吐如纥部在草原上只是一个搬不到台面上的小部落了。 中华有礼仪之大、有章服之美,但就是缺少这种直来直去、不要面皮还让人感到痛快的人啊。 杨广的笑容堆砌在脸上,忍不住对一侧的黄明远说道:“明远此战,扬我中华之威风,其功不弱于霍骠骑封狼居胥,窦车骑燕然勒功啊。” 杨广放声大笑,看黄明远的脸色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有些疑惑地问道:“看明远脸色,似有忧虑,不知为何啊?” 黄明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是因杨广保留吐如纥部的军队编制与武器装备,还允许吐如纥部的骑兵编入隋军作战而感到担忧。 见杨广问话,黄明远也并不隐瞒。 黄明远上前一步说道:“刚才明远听王爷保留了吐如纥部的军队编制,还允许他们跟随我军行动,此事不知王爷是作何考虑。” 对于这种不涉及政治,就是以事论事的事情黄明远反倒不会避讳,直来直去更让杨广喜欢。当然这不是说杨广性格变了,喜欢听谏言了,而是对黄明远区别对待,换了别人杨广自是不会搭理的。 杨广这时候还兴致未去,心中喜悦的很,听黄明远询问,便笑着说道:“明远可是忘了,刚才还是你建议孤对这胡酋要恩威并施,先震慑住对方,再千金买马骨。孤不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吗,你怎么反倒问孤了。” 事实如此不假,但黄明远也没让你将军事项圈给他们放开啊。 黄明远只好说道:“这些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即使投降我大隋,反而会借着大隋的名义兼并其他势力,扩充实力。今日吐如纥部刚降,王爷便放开对方在军事上的枷锁,不仅保留对方军队的编制,还保留对方的武器装备。明远怕这些胡人会狐假虎威,他日成为大隋边境的隐患啊。” 杨广听到黄明远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明远啊明远,你还说孤有错哦,你倒是迂腐了,这些胡虏,不过是站着的两脚畜生,孤怎么会让他们成为大隋的隐患,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你且等着,待孤扫平步迦可汗之后,他日这些胡人军队必将一一清理之。再说这么多现成的炮灰,岂有不用之理。” 听杨广主意已定,黄明远也没有再赘言。 杨广虽然想得不错,利用突厥人消耗这些胡人,但吐如纥部也不是傻子。一旦此战结束,靠着大隋的声名,他有一百种方法将今日的损失找补回来。况且既然要千金买马骨就要做得真实一些,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杨广给突厥人解的这个套子恐怕会影响恶劣。就怕他再用什么不正当的办法覆灭了吐如纥部,恐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终决战(四) 吐如纥等部的投降步迦可汗自不会知道,或者说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步迦可汗准备放弃他们时就考虑过会出现这种可能,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诚不欺我也。 现在的步迦可汗满脑子都是向南突围。 步迦可汗以舍利设为先锋,一路向南,果然宇文成都所部不能抵挡。宇文成都本人再是骁勇,其部也不过是战力较弱的二流部队,根本不可能挡住突厥人的千军万马。 因此当突厥人大股的骑兵撕开隋军的防线,如潮水一般向南涌去之后,步迦可汗终于笑了。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还是击败了黄明远一次。 再往前走,还有谁能阻我。 步迦可汗继续向南,本来是向东面阻挡隋军但落在后面的莫贺咄部成了大军殿后部队。他和舍利设成了突厥人的一矛一盾,护住主力部队不断前进。 眼看着隋军的主力不断向北试图去追击吐如纥等部,落在后面的莫贺咄也放下心来,自己只要再向南绕过那个山岗,也便可以向四面八方撤离,隋军也就再也追不上自己了。 莫贺咄心中一片轻松,远处的山岗已经遥遥在望。现在他们离步迦可汗的前军也不过数里路了,前军刚过,他根本不会想到此处有什么危险。 离着山岗不到二里路,莫贺咄准备直接冲过去,好加快进度追赶前军,因此也没有放慢速度。 才到山脚,莫贺咄的眼睛忽然睁得圆圆的,满脸的不敢置信。在山岗上一侧,正是全副武装的隋军。 隋军不是在他们身后吗? 看着向山岗上奔去的隋军,莫贺咄也反应过来。这是来阻击他们的隋军,这个时候一定要抢在隋军前头到达山岗,才能借山势冲破隋军的包围,否则今日真的就要死在这里。 莫贺咄虽然年轻,但骨子里有步迦可汗的一股狠劲。这个时候他也不慌乱,而是带着队伍拼了命地向山岗杀去。 隋军上岗的速度自不必说,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这里埋伏莫贺咄的。两边争分夺秒,就为抢夺这唯一的胜利机会。 山岗呈东西向,因此隋军是顺着山坡向上爬,速度要更快,很快独孤盛和赵才二人所部就抢在莫贺咄的前面到达了山岗。 隋军的大旗在山岗上随风飘扬,而眼看着自己和对方还有一段距离,莫贺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完了,突厥人为了上岗孤注一掷,用尽了所有的马力,此时正是在向上冲锋的阶段,根本没有可能调头。山岗上的隋军蓄势待发,而自己的部队旧力已去,新力未来,这个时候,就是一群待宰杀的羔羊啊。 莫贺咄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够掉头就走,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下这个命令。一旦部队在仰攻途中放慢速度,急停的马儿因为冲力马上会形成挤压、踩踏的局面,整个部队会迅速混乱起来,那结果就是自杀。 所以这个时候,莫贺咄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继续向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哪怕前面是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不能放慢一丝一毫的马速。唯有冲过去了,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这时候莫贺咄咬紧牙关,大喊道:“勇士们,跟我冲过去!”莫贺咄率先挥舞着弯刀向隋军杀去。 山岗上的独孤盛性刚烈,有胆气。看到突厥人还在负隅顽抗,冷笑一声,对身旁的赵才说道:“老将军且稍待,看本将先去冲杀一阵,斩他几个胡狗。” 赵才虽然年过五十,但年青时也是骁勇好斗,擅长骑马射箭,性情粗悍得很。这个时候,赵才可不服老。听独孤盛说完,他不留在原地指挥军队,反倒一勒战马说道:“贤侄,你年轻人有得是机会出来打仗,今日这杀胡狗的事还是让老夫先去吧。”说完,赵才一挟马腹,手持长槊,向岗下冲去。 这老家伙,倒是跑得挺快。 独孤盛无奈,回身对身旁的部下喊道:“儿郎们,赵将军都这个年龄了尚且身先士卒,我们可不能被老人家给比下去了。” 说完独孤盛也手持长槊,冲杀下去。 从岗上向下,一览无余。马作的卢飞快,更是一往无前,所向睥睨。整个隋军宛如一把尖刀一样从上到下插入了突厥人的心脏之中。 立刻便是马匹与钢铁洪流的撞击。无数的人马掉落哀嚎,又被踏成肉泥,成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修罗战场。 这个时候,双方都知道绝不能退。在这个山岗之上,向上退不可能,向下退亦是不可能。双方唯有各自拼命向前。 原本看着双方以命相搏的场面似龙争虎斗一般,其实打了没多久的时间便分出了胜负。终究是突厥人此时人心惶惶,早就不能打持久战了。双方激战了约一刻钟,这边突厥人已经颓势渐显了。 赵才以五十岁之龄冲在最前边,左突右杀,狠狠地在突厥人阵中肆虐了一圈。眼看着双方各自透阵而出,突厥人还以为终于摆脱了隋军的打击,前景开阔呢。可没想到,紧接着独孤盛的第二波打击便纷至沓来。 马上的突击骑兵拼了命的挥刀就砍,前面倒下的士兵抽搐着撞到了后面。突厥人早就紧绷的弦再也撑不住了。 “快逃命啊!” 不知是哪一个人率先丢下弯刀,调头就往后跑。 在后督战的莫贺咄心中一紧,知道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炸营,一旦形成呼应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莫贺咄赶紧亲自上前,提着刀就将一个调头逃跑的士兵砍死。 可是已经晚了。那个逃跑士兵的一句话,在众人的心头仿佛打开了前面的大门,满脑子都是逃跑二字的他们,哪还愿尽心抵抗。 紧接着,连锁反应出现了。 大批的突厥士兵开始纷纷调头,也不管能不能逃跑,就向后冲去。 这些人和向前的士兵积压在一起,互相拥堵,很快就冲乱了突厥人的阵型。突厥人混乱不堪,莫贺咄在阵中高声大喊,却毫无意义。 突厥人败了,败的异常迅速。这些溃逃的士兵简直跟之前奋战的大军是两支部队,让人惊奇。 莫贺咄率领侍卫,想拼命抵抗,也被卷入溃逃的海洋里,被众人裹挟着向北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章 最终决战(五) 莫贺咄所部败的是那么突然又那么快速。 溃逃的士兵眼看北面有骑兵压来,要和南面的骑兵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很多人想也不想,就试图从卢伦河上泅渡过河。 众人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凫水,更不管水深水凉。骑着战马的突厥人,一窝蜂地向河里涌去。 今年夏天多雨,各地河水皆涨了不少。而草原民族敬畏世间万物皆有神灵,平日里连洗澡都没有几次,怎么可能会游泳。 众人刚一入水,才发现河水的可怕,他们在河里无论怎么扑腾双手双脚都感觉使不上力气,最后只能在挣扎中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然后沉入水底。无数的突厥人马一个个倒在了呼啸的河水之中,被淹死者不计其数。 后面的赵才、独孤盛见突厥人向卢伦河而逃,心中一喜,这些突厥人莫不是疯了。二人也想利用卢伦河消灭突厥人,因此在后不停地驱赶崩溃的突厥部队。 隋军的屠刀,汹涌的河水,就向死神一样带走无数的突厥人生命。突厥人凄惨的哀嚎着,求饶着,皆没有什么作用。 当日战后,整个卢伦河上尽皆漂浮着尸体,河岸上尸体亦是盈野,河水都被染红。众人都不敢饮用卢伦河的水。 突厥军中唯有莫贺咄是从小生活在西突厥王庭三弥山(今新疆库车县北哈尔克山),闻名西域的龟兹河便流过其中。莫贺咄从小便会泅水,因此下水立刻脱掉盔甲,向下游游去,之后算是捡得一条性命。 ······················································································································································· 步迦可汗还不知道此时的莫贺咄所部已经频临绝境,虽然后军始终没有跟上来,但步迦可汗决不敢停下来等他们。 虽然莫贺咄是他的儿子,但为了自己的天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更何况是区区一子。步迦可汗心里很清楚此时的莫贺咄一定被隋军给拖住了,否则以他的稳妥早就追上了主力。 向前还是向后去救莫贺咄,步迦可汗想了一秒钟便有了答案。看着北方的天空,步迦可汗摇摇头,强忍着哀伤,命令大军加快速度继续行军。 他还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也马上要遭到跟儿子一样的境遇了。这时候在不远的地方,段文振、欧彦二人正率军等着步迦可汗的到来。 欧彦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牙齿咬得发寒。虽然他已经无数次征战沙场,从阴山到大同,从诺真水到乞伏泊,从温池到冠军山,几经生死,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作为丰州军的前敌指挥官进行指挥。 眼看着张文远、唐曾着几人都因为有功而升官拜爵,黄明征、范文林等人也都已经从他的部下成为他的同级,欧彦心中早就藏着一团火气。这团火气在张胡子死后达到极点,这一次终于要在这里喷涌爆发。 步迦可汗远远地看到对面等待他的军队,眼中一寒,心中更是一冷。难道走到这里,还是失败了? 黄明远还是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不仅将自己送给他的礼物照单全收,而且反手就在自己的面前立起一座防御大阵。可是你以为,你们这么容易就可以击败我了吗? 这个时候,步迦可汗不仅没有懈怠,反而心中激荡,已多年不曾有过的勇气这一刻也油然而生。此战无可避免,那就在此一绝雌雄吧。 身边众将不约而同地看向步迦可汗,而步迦可汗在众人的期盼、求助的眼神中,缓缓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弯刀,举了起来。 步迦可汗身边的大将舍利设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随之跟着抽出弯刀,单手高举。众人这时候仿佛得了一个信号,纷纷各自抽出弯刀,跟着他们的大汗,指向对面的隋军。而原本眼神中的惊恐、无助在这个时候都成了对步迦可汗的信任与无声的坚定。 步迦可汗一挟马腹,亲自带队冲锋。 对面的段文振见突厥人来势汹汹,心头一紧。多年来与突厥人打了无数次,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突厥人的战斗力,今日这个场景,怕不是一场硬仗。 “突厥人要拼命了,欧将军要小心了。” 欧彦笑了笑,对段文振的话没当回事。 “将军都说此仗可胜,那自然是必胜的。”说着,欧彦眼睛里更火热了。 为了等待后面独孤盛、赵才、宇文成都的三部骑兵,段文振并没有下令主动出击,而是企图用步兵和弓弩将突厥人牢牢地牵制在此地。 战斗打响。隋军骑兵分向两翼,中间是铺天盖地的弩箭向突厥人无差别打击下去。无数疾驰的战马倒下,落得人仰马翻。突厥人咬紧牙关,拼了命地突击向前。 不愧是突厥人在面临绝境时候拼死一搏,其突击力果然强悍。隋军的骑兵牢牢地护住两翼。而步兵用血肉之躯挡住对面的骑兵。 突厥几次要冲开隋人的步兵阵地,都没有成功。那些密不透风的长矛阵型简直是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但隋军的阵地也摇摇欲坠。 步迦可汗眼看突厥人就要得手,害怕再等下去,隋军的援军便会赶来,到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因此他一狠心,便将全部的主力压了上去,企图来个泰山压顶,直接摧毁隋军的防御。 可以步迦可汗忘了,黄明远既然敢让隋军在这里用步阵挡他的核心步兵,如何能不准备后手破敌。 段文振提前到达之后,一面命令士兵深挖沟广撒铁蒺藜,构筑防御工事;一面令张长逊和其弟段文操各领两支骑兵向东西两翼折去,伏于战场边缘。 突厥这边步迦可汗身先士卒不过是为了提升士气,但战场无眼,若是他折了,那就是不是提升士气,而是全军覆没了。 因此这个时候,有意无意间,步迦可汗已经落在最后。 而段文振等得就是步迦可汗将全部军队派出,放手一搏的时机。突厥人和隋军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一旦有事,完全抽不开兵力回援,而在整个突厥人的防线上,防御最薄弱的恰恰是步迦可汗的中军。 中军战鼓响起,杀生震天,忽然间在隋军后方的天空中出现一支鸣镝,震彻云霄。 见此,原本伏于战场两侧后方的张长逊和段文操各自率部杀出,直奔步迦可汗的中军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终决战(六) 此时步迦可汗还在中军看着突厥的攻势欣喜,眼看舍利设一步步向前推进,隋军就要抵不住了。不提防身后两侧有奇兵杀出,直捣其腹心。步迦可汗大惊,急命前军紧急回救。 眼看隋军已到,可步迦可汗身边护卫的阿史那悝的手上只有精锐骑兵数百人,其余尽是突厥人的老弱残兵和家眷,当不得隋军势如山倒的重击,根本不堪一战。 阿史那悝眼睛都红了,只得带着手下发起了决死突击,企图为步迦可汗争取时间。 这个时候,一直在步迦可汗身边的安修仁忽然大喊道:“隋军来势汹汹,大汗何不度过卢伦河,再做计较。” 步迦可汗一听,这是要自己丢掉军队,独自逃命啊。暴怒的他一鞭子抽在了安修仁身上,骂道:“安康利,你这是要本可汗临阵脱逃不成。” 安修仁心中闪过一丝忌恨,却不敢表现出来,而是赶紧下马保住步迦可汗的马腿哭述道:“大汗,万不可为一时之失利而影响了您的安危啊。来日方长,只要今日能离开,未来必有报仇之日。”说得字字泣血,动情至深。 步迦可汗被安修仁说的有些意动,但仍有犹豫,现在这个时候,他身为统帅,怎么能够临战先逃。 就在此时,后面提前赶来的独孤盛所部也从北面杀来。步迦可汗一慌,心中又是一痛,隋军援兵已至,儿子莫贺咄恐怕已经陨落在后面了。 阿史那悝在前面高呼:“可汗快走,渡过河去,前军方能从容应战。”说着又翻身死战。 这个时候,早就有此打算的步迦可汗也不再忸怩了,立刻调转马头。再不走,就真成了隋军的俘虏。 他和身边仅剩的几个附离以及安修仁放开速度,向卢伦河奔去。这个地区的卢伦河靠近上游,有些地方还是可以泅渡的。 步迦可汗骑着马一路向西,河水已淹过马颈,再往前走,这水流怕是要漫过人头去了,如何能够过河。步迦可汗惊得手足无措,差一点要摔下马。 这时候,一个附离在后大呼道:“可汗可夹紧马腹,刺马屁股。” 步迦可汗听了,立刻用箭刺马屁股。那步迦可汗胯下之马本就是西域极品良驹,也是通人性的很。这一刺让马儿吃痛,马儿“嘶鸣”一声,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渡卢伦河。虽然人马还在水中,没有完全过河,却是越过了水深处,此处的水恰恰直没过马腿,离西岸只有两三丈了。步迦可汗夹紧马腹,向对岸而去。 这个时候,落在后边的几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战马皆不能渡,纷纷落入水中,生死未卜。唯有安修仁一人,自小生活在凉州,竟然也会凫水。他在水里离开战马,手脚并用,也渡过了卢伦河。 卢伦河水流极深,人马无法泅渡,独孤盛眼看着步迦可汗就在咫尺,却没有办法,只能愤愤然杀向前面的突厥军。 阿史那悝见步迦可汗已逃走,忙令身边有会泅水的过河接应,但草原之人,会凫水者百里无一,也就寥寥几人下水过河了。 这时,独孤盛杀了过来。在前面统军的舍利设眼见后军也陷入险境,只得派大将忽尔察向后接应。 独孤盛从后包抄阿史那悝,忽尔察也率军抵住独孤盛。两人合兵一处,刚要向舍利设的部队靠拢,这时候段文操也从东面赶来,又截住厮杀。 突厥人折了大半,阿史那悝身边的可汗附离已尽皆战死。阿史那悝身中数枪,满身鲜红,欲渡河不过,又见身后隋军紧追不舍,只得绕河而行。 忽尔察死命赶往前军,所部被隋军骑兵分为数段,首尾已不能相顾。有惊慌无路者纷纷跳水而行,人马落在河中,众人皆倒毙。 忽尔察眼见部众混乱,想抢路而逃,不提防被隋军砍伤了战马。忽尔察落在地上,隋军立刻乱刀上前,将忽尔察杀死于乱军中。 独孤盛等人见也不能渡河,乃和张长逊、段文操从北面压上去,直奔突厥主力而来。 这个时候的突厥军见北面的隋军乘势追杀前来,将他们四面围住,立刻惊慌失措。本来见步迦可汗落荒而逃,早就已军心尽乱。现在兵无战意,只得任隋军屠戮。 三军丧胆,再不能战。舍利设乃令大军沿着卢伦河东岸而走,将士多有逃散者,大军断断续续,已不成阵型。 舍利设带着身边的亲卫,拼死向前,杀开一条路,直奔南方而去,而剩下的突厥大军,只能或死或降,留在了卢伦河岸。 这些胡骑,皆为步迦可汗嫡系,忠诚度较高,更有不少人是突厥人中的金狼卫士。段文振担心这些人就是被俘虏了,也不会真心归降大隋,反而因为人数众多,易酿成祸患,威胁隋军。因此令众军不纳降者,而将其向卢伦河驱赶。 数千溃降的突厥骑兵,哀嚎着被驱赶入卢伦河中,意图两腿淌过河去,却不能成功。段文振又令岸上的隋军万箭齐发,射向河中的突厥士兵。 没有被淹死的突厥人也在箭雨中纷纷倒毙,横七竖八的倒在河岸上。整个卢伦河水东岸,布满了突厥人的尸体。鲜血混着河水,一片猩红。 突厥人的哀嚎声震天,惨不忍睹。赵才等人见之不忍,上前劝说段文振接受俘虏,段文振对此置之不理。 赵才愤愤然走了,嘟囔着要去晋王面前告段文振。 军报送到黄明远大营,黄明远看着赵才等人告段文振的信报,默默地叹了口气,当做没有收到,让雄阔海将其领下去了。 卢伦河畔的惨状一直延续到下午戌时,经过一天一夜的大战,此时的卢伦河岸边,已经看不到活着的突厥人。 整个卢伦河面上,尽是浮尸,一眼望去,连绵不绝。河水赤红,腥气逼人。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霞光万丈,照在卢伦河上,波光粼粼,混着尸体,安详中生出妖艳,宛如血海鬼蜮。 此役,突厥步迦可汗本部两万八千余人,被数万隋军绞杀在卢伦河东岸,全军覆没,骸骨遍野,互相枕藉。只有舍利设带着数百散骑逃到河对岸。 此后数十年里,河水萦带,群山纠纷的卢伦河岸,成了一片鬼蜮之地,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放虎归山 隋军继续在河东岸扩大战果之时,已经渡河西去的步迦可汗等人此时情况也不好过。 步迦可汗骑在马上,看着对岸自己惨遭屠戮的士兵,心头在滴血,对面待宰的数万将士可都是他这些年一点一滴壮大的核心嫡系。他知道,从他选择渡河的那一瞬间,他的理想,他的大军,他的霸业就都已经落幕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失败者。 隋军在肆意屠戮他忠勇的将士,步迦可汗看的是双目赤红,满是愤恨地恨不得亲自渡河与隋军决一死战。 安修仁急忙抱住暴怒的步迦可汗,使其不能成行。 步迦可汗一脚踹开安修仁,双手颤抖指着安修仁大骂道:“若非竖子,我安可会弃军而逃。” 步迦可汗的两眼寒光有要生吃了安修仁的意思,吓得安修仁是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步迦可汗还指着安修仁得用,此次不过是敲打一番,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周围的几个附离不至于生出异心,也没有真的想处置他。 得到饶恕的安修仁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跟在步迦可汗一侧小意服侍,不过心里面满是恨意。看今日步迦可汗的样子安修仁也有些耻笑,你真要是敢和隋军一战还会渡河吗,早就选择战死在河对岸了,今日这番作态不过是老贼给周围几人听罢了。 对岸的独孤盛部看到河西岸步迦可汗不逃反留在河边观望,心中一喜,知大功就在眼前。独孤盛乃命令军中有长于凫水的壮汉立刻泅水过河,抓捕步迦可汗。 隋军虽说也大多是北方汉子,但怎么也能挑出一批会凫水的人。众人纷纷脱去衣甲,褪个精光,背上横刀,跳入水中,向着对岸游来。 这个时候,看到试图凫水过河的隋军,河对岸的步迦可汗惊了。他现在身边附离不过三五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对方。因此步迦可汗赶紧上马,拔马便逃,也不再管受屠戮的士兵了。 跟在后面的几个附离和安修仁都没有马匹,只能步行赶紧跟上。 步迦可汗一口气逃出二十里地才停下来喘口气,心道自己一人上路在这草原上太不安全,又掉头返回,走了没多远便遇到跑的气喘吁吁的安修仁几人。 双方相遇,各自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前路未卜,单靠步迦可汗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穿越戈壁,返回大漠的。因此步迦可汗这个时候异常清醒,安抚了手下几个附离和安修仁,乃向北去。 而安修仁几人自是指着步迦可汗过好日子呢,哪能愿跟其走散。 一马七人,人马不歇。不过他们看似脱了险境,但也充满了隐患。若是隋军绕过卢伦河向他们追来,那他们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对方四条腿的。 向北走了一段距离,步迦可汗忽然觉得不能就这样回去。现在自己没有了部众,回到牙帐亦没有用。 突厥人可没有什么奇货可居的说法,其他实力派想要靠着拿住步迦可汗来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绝对不可能,所以现在的步迦可汗其实分文不值。 步迦可汗自然是不会选择回牙帐引颈受戮,,看看当初都蓝可汗的下场就知道了。 大将之中舍利设对其忠心耿耿,步迦可汗觉得可以先汇合舍利设,再聚拢残存的一些士兵,积蓄力量,等到有了自保的能力再返回漠北。毕竟只有手上有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突厥牙帐会不会翻天,他也无力过问了。 因此步迦可汗决定冒着遇到隋军追兵的危险,折向南方。 但步迦可汗明显是想多了,黄明远早就已经下令所有隋军不得度过卢伦河半步,目的就是为了放步迦可汗离去。 独孤盛敢让士兵渡河抓捕步迦可汗也只是凑着空档故意搞出些事情,若是真俘虏了步迦可汗,黄明远也不能怎么着他。但若是大军大举渡河,深入河西岸追击他还没这个胆量。 杨广对黄明远执意要放走步迦可汗有疑虑,这步迦可汗乃当时之枭雄,一旦得脱,难保不虎入深山,龙归大海。 黄明远不得不跟杨广解说了一下漠北的局势,步迦可汗现在若是死在这里,单凭漠北突厥军队的力量,是绝不可能打得过铁勒人的。 铁勒人部族众多,其实力不弱于突厥。与其让铁勒人取代突厥人统一草原,反倒不如让突厥人和铁勒人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形成对峙的局面,更便于大隋分化、瓦解草原势力。 此举得到了裴矩的赞同,事实上,搞外交也是更希望和熟人接触而不是和生人接触,相比铁勒人,大隋还是对突厥更了解一些。 黄明远和裴矩一个边塞名将,一个外交专家,杨广还是很信任的,因此这才有了黄明远定下的这条匹马不得过卢伦河一步的铁律。 黄明远此举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为了尽量扭转历史的车轮。 历史上铁勒人在这两年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叛浪潮,薛延陀部在西域击杀泥利可汗,韦纥等部在漠北击破步迦可汗,其腾飞之势不可挡。若不是其部落众多,实力较为分散,恐怕整个铁勒就要取代突厥了。历史上铁勒人在成立回纥联盟之后,便一举击破了后突厥,成为继东胡、匈奴、鲜卑、柔然、突厥之后第六个草原霸主。 虽然铁勒的领头羊韦纥已经基本覆灭,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其他部落取而代之。 而隋军为了再次稳定北地局势,不得不将全部被招抚的草原力量都交给了启民可汗,这才压制住铁勒人。而启民可汗又成了此事中最大的得利者,借此称霸草原。到了隋朝末年,再次统一又经过十余年生育教训的突厥人再次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现在的铁勒人因为过早的参与到草原争霸中,实力远不如历史同期。而突厥人经此大败更是势力下降到冰点。今日情形,倒是铁勒人如历史上一样更胜突厥人一筹。 现在的步迦可汗无论手段、能力都是上等之人,其威望、手段还勉强可能压制住突厥各部。只有他回去,才能拖住铁勒人称霸草原的脚步,留给大隋一个分裂的草原。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虎落平阳 步迦可汗也不会傻到原路返回,往隋人枪口上撞。而是绕了一个圈,向南走了一夜一日。虽然没有遇到追击的隋军,但也根本没有遇到舍利设,甚至连零星的溃兵也没有几个。 靠着身边五个附离,他又收拢了十几人、七八匹马,勉强算是有了些自保的能力。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步迦可汗所希望的。 眼看时间一点点被消耗殆尽他们却始终没有遇到舍利设,步迦可汗眼中的期盼渐渐暗淡下去,难道舍利设也不幸覆没了。 这日傍晚,步迦可汗遇到了一支人数不少的溃兵队伍,为首的正是当初褥但可汗的旧部达孛。 达孛杀主叛变的事情多为时人所不齿,所以他自当日带着褥但可汗的人头投降步迦可汗后,便被步迦可汗安排了一个小官给打发了。 达孛没有收获料想的高官厚禄,愤愤不平,因此对步迦可汗愤恨上了。 当然步迦可汗在显达之时自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人物的想法,但奈何现在身处困境,龙游浅水。 之后时间流转,达孛跟着突厥大军伐隋。不过他聪明的很,一早就选择明哲保身。当日步迦可汗大军在泥利可汗大营溃乱时,他见步迦可汗这艘船要沉,便偷偷带着一些亲信逃了。 这种三三两两的溃逃太多了,因此也没人注意。 因为逃的久,反倒幸运躲过了隋军的大屠杀。不过这茫茫草原上,他几十个人投奔无路,又不敢盲目穿越戈壁,只能在附近逡巡,学着草原上的马匪打点浮财,勉强度日。今日运气好,竟然让他们遇到了落难的步迦可汗。 达孛心中一喜,这次自己总算又找到一份进身之物。听说隋人厚待归义之士,不少投奔过去的在大隋都吃香喝辣的,今日拿着步迦可汗的人头去长安享福,岂不比在草原上风餐露宿要好啊。 达孛打定了主意,因此异常恭顺的加入步迦可汗的军中。 步迦可汗根本没有认出达孛来。往日他见到的人多了,怎么会把这些小卒子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哪部侥幸逃脱的溃兵,便招揽他们进入自己的队伍。 现在是用人之际。 不过安修仁是个人精,一眼就认出了达孛。当初达孛带着褥但可汗的脑袋来投时还是他负责接待的。安修仁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是个连主人都敢杀的人,怕其有歹意,因此暗暗提防。又将此事告诉了步迦可汗的临时附离统领胡突阿。 达孛虽然人多,但倒是谦恭有礼的很,这令安修仁心中更是不安。这些胡虏素来是胜者为王,按道理这达孛早该显摆起来了。 但步迦可汗可能这些日子不断的失利心中憋着一股气,对很多细节有些忽视,因此对达孛的谦恭很是满意。 一行人折腾了一日一夜,本就疲惫不堪,眼看天色将晚,便准备临时扎营。 达孛又是抢着给步迦可汗扎营,又是抢着安排饭食,殷勤的很,一直到临睡觉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本来一直高度提防他们的胡突阿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觉得安修仁过分紧张了,便放松了警惕。 胡突阿毕竟只是一个小头目出身,矬子里拔将军,虽然做了临时的附离统领,但眼界、能力却不是一蹴而就跟得上的。 众人各自安睡,安修仁留了个心眼,没有睡死。 到了三更时分,月黑风高,草色稀疏,正是杀人放火的时候。达孛偷偷唤醒了身边跟随的众人,各持弯刀,向里面熟睡的步迦可汗而去。 步迦可汗被几个附离围在最中间,他们很难穿过众人直取步迦可汗,因此达孛的首要目标便放在了胡突阿身上。毕竟胡突阿是这群附离的头目,负责步迦可汗的护卫。 胡突阿可能也累得很,这个时候,还在呼呼大睡,鼻息如雷。 达孛手持弯刀上前,见胡突阿鼾声如雷,还没有醒,便拿起弯刀,狠狠刺入胡突阿腹部,胡突阿惨叫一声身亡。 胡突阿的惨叫仿佛是达孛一行人的动手信号,手持弯刀的众人纷纷杀向还在酣睡的众附离。众人还在睡梦中便被砍在身上,闷哼而死。 安修仁本就提防着这些人,见达孛动手,第一个醒来,忙大喊道:“有贼袭,有贼袭。”提起弯刀就来到步迦可汗身旁,摇醒步迦可汗。 步迦可汗睡得两眼惺忪,闻听有敌,大吃一惊。立刻血往上涌,几乎站立不住,提着刀就要冲出去。 “大汗,现在贼势不明,不可轻动。” 步迦可汗乃持刀向拴马的地方而去,几个已经醒来逃脱毒手的附离靠向步迦可汗。 达孛等人之前怕引起动静,没有管马,这个时候,见步迦可汗要逃,赶紧围拢上来。 “达孛,你要干什么?”安修仁挺身护在步迦可汗身前对着达孛怒斥道。 “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 达孛得意洋洋对着步迦可汗说道:“当初我带着褥但可汗的人头去投奔你,为你解决了最大的敌人,现在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几十万大军都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你不说封我一个设或者特勤,反倒恩将仇报,一脚把我踢到角落里。你说,你是不是欠我的。” 达孛倒是替自己委屈上了,是越说越气愤,到最后咆哮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你不是至高无上的大汗吗?你求我啊,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步迦可汗此时脸色一片铁青,冷冷的看着达孛牙齿咬得生疼。 “跳梁小丑,不知死活。” 看步迦可汗这个时候还维持着自己的高傲,达孛怒了,怒骂道:“好,好,你嘴够硬,看我的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还硬不硬得起来。” 说着,达孛向步迦可汗杀去,双方交战在一起。 虽然步迦可汗人少,但身边仅存的两三个附离倒是骁勇,也能一个打四五个。步迦可汗这个时候也亲自持刀上阵。 达孛人多,反而拿不下步迦可汗。 达孛大怒,咆哮着要杀光所有人。 双方几十人一阵血拼,各自损伤惨重。到最后步迦可汗身边只剩下四五人,还个个带伤,只有步迦可汗和安修仁完好。 达孛这边也只剩八九人,连他自己都挨了一刀。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忠主叛主 双方都是颠沛了很长时间,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皆是耗费严重,这个时候相持而立,谁也不敢轻动,也没力气再浪战了。 达孛眼看拿不下步迦可汗,心生一计,便对着步迦可汗身边的人喊道:“弟兄们,今日玷厥这老狗已全军覆没,已经穷途末路了,你们何必再跟着他去白白送死啊。你们想想,他就是回到牙帐,还会有人承认他是大汗吗?我们今天把他围杀了,拿着他的头颅去投降隋人,求一场富贵岂不好啊。” 听到达孛的话,步迦可汗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心底却是泛着怯意,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不敢承认的话。 步迦可汗心中一片惊慌,强忍着镇定,假装嗤笑着对达孛说道:“你这个卖主求荣的狗奴婢,你以为本可汗的忠勇将士会听你那一套,做梦去吧。你今日若是乖乖受缚,本可汗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刀斧之下,你觉得还有你容身之处。” 见步迦可汗还在那虚张声势,达孛“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最大的笑话。 “啊!” 达孛的笑声戛然而止。 还在耀武扬威的达孛突然一声惨叫,震惊众人。 此时的达孛看着胸前透出的刀,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强忍着伤痛,转过身去,正持刀插入他胸前的竟然是他的亲信穆哥。 穆哥从都蓝可汗时代就跟着达孛,十几年来一直是达孛最信任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信任有加的穆哥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 达孛嘴里流着血沫,强忍着问道。 穆哥满脸狰狞地说道:“你问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你这个叛徒,这些年来,我为你呕心沥血,赴汤蹈火,做了多少事,你却把我当成你的狗,不是打就是骂,你有没有尊重过我?老子受够你了,今日你可以背叛大汗,我自然可以让你尝尝背叛的滋味。” 达孛听得满脸愤恨,强抬起自己的手伸向穆哥的脖子。穆哥猛地抽出弯刀,血溅了他一身。达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死了。 众人被这个变故惊呆了。达孛一方的人各自嘀咕,不知该怎么办。 穆哥也不看达孛的尸体,转过身去,对着其党羽大喊道:“今日达孛对大汗无礼,我已经把他杀了,你们想活命的,就跟着我保护大汗。” 众人本就大多是当初褥但特勤时期的旧部,也见惯了背叛与投靠,达孛已经死了,也没人愿意为了达孛殉葬。而且穆哥算是这群人的二号人物,平日里甚有威望。因此其他几人纷纷跪下来,宣布忠于穆哥。 穆哥又转身弯下身子,砍了达孛的头颅,一手提着走到步迦可汗面前放下,又跪下说道:“大汗,逆贼达孛已经被小人所杀,这是达孛的头颅,请大汗查看。” 步迦可汗一直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变故,直到这个时候才心怀大慰,达孛这个逆贼,真是不得好死。 不管穆哥今日是什么心思,总算是解了自己的危局。步迦可汗倒不是相信了穆哥的诚意,只是今日这种情况下,再经不起动荡。没有物质上的奖励,也只能口头上抚慰一番了。 步迦可汗走上前去,两手就要扶起跪着的穆哥。忽然心里闪过一道不详的预感,常年的经验让他立刻警觉了起来。 步迦可汗这个年纪,虽然身处高位,但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早就养成了自己的条件反应,也比普通人更在意自己的安危。刚心头一动,便注意到下面一道寒光逼来。步迦可汗知道不好,忙向后躲。这时那道白光刺了过来,马上就要逼到步迦可汗的小腹了。 步迦可汗向后急退两步,但哪里比得上对方向前冲的速度。 眼看避无可避,步迦可汗在向后退步中猛然转向,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对面的穆哥见步迦可汗躲过了自己的致命一击,手中匕首也跟着转向,横扫过去。 步迦可汗虽然反应很快,毕竟年龄大了,躲避不及,被扫中腰间。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在火光电石之间,便有了结果。 步迦可汗这边本来见对方降了,还开心不已,哪里知道是暗藏杀机。穆哥本来为了麻痹步迦可汗,所以丢了弯刀一个人过来,就是寻求这一击毙命的机会。他把匕首别在腰间内侧,单膝跪地,右手放在怀里行礼的时候,左手顺势就可以抽出匕首,刺向对方。 只是今日步迦可汗警觉,提前做了应对,穆哥才功亏一篑。 安修仁离得两人最近,马上一跃而起,踢在还在追赶步迦可汗的穆哥的手腕处。穆哥吃痛,匕首掉在地上。其他人也跟着上前,安修仁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步迦可汗。 步迦可汗虽然被扫中腰间,但只是破了外皮,并没有伤到内脏。安修仁忙撕开袍子,给步迦可汗止血。 毕竟是年龄大了,这一躲一闪之间,耗尽了步迦可汗所有的力气。这时候他瘫在安修仁身上,几乎战立不住。 这个时候,双方再次撕破脸了,又再次战到一起。 步迦可汗身旁的四五人几乎全部毙命,这边穆哥身边的七八人也差不多一同跟对方同归于尽。 双方一番厮杀,到最后却是两败俱伤。穆哥也在混战中中了一刀,伤到了腹部,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一边是穆哥三个受伤之人围在一起,这边是安修仁和步迦可汗以及另一个附离围在一旁。双方各自伤重,无力再战。 这时候安修仁站起来提着刀发现现在他自己反而成了唯一一个有战斗力的人。 “康利,快过去给我杀了这些逆贼。”步迦可汗对安修仁喊道。他这辈子再是困顿,也从没受过这种屈辱,他对对面的几人恨之入骨。 没等安修仁过去,对面的穆哥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安总管,你可想好了,杀了我们,你也得不了好。杀了我等,你要跟着步迦可汗去殉葬吗?别傻了。你现在一刀把步迦可汗杀了,大家一起投降隋人,那么咱们的荣华富贵就全都有了,何必去大漠里吃沙子啊。” 穆哥的一番话让本来已定的局势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斩衣三跃 安修仁听得有些意动起来。 这些日子他也过得委屈,想他堂堂凉州安家的二郎君,在凉州城也是个人物,却被迫做了那个人的奴隶,还要来到突厥做什么奸细,遭受到这群胡狗的欺凌,他心中的悲愤有谁知道。 此时安修仁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快杀了步迦可汗吧,只要拿着步迦可汗的人头去大隋,自己之前想要的现在全部都会有。 可惜安修仁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是那个人要自己护着步迦可汗,得到他的信任。 若是那个人还是北地的一个骠骑将军,凭借安家的势力地位自己还不怕他,可现在那个人成了大隋的顶级名将,此战之后更是显达富贵。安修仁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不听他的话擅自回了大隋,那个人一定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为什么先背叛达孛,又背叛大汗?” “背叛?”穆哥冷冷地笑道,“我从来就没有忠过达孛和玷厥,又何来背叛之说?我为什么杀达孛啊?因为我想当头目呗。我为什么要杀玷厥?因为我要获得荣华富贵啊。” 说着说着,穆哥脸上的泪就流了出来,话语哽咽,再说不出来。穆哥喃喃地说道:“可汗,奴婢给你报仇了,可惜玷厥这狗贼命硬,奴婢是功亏一篑,现在奴婢就要来陪你了。” 这个时候,安修仁看着有些疯癫的穆哥,知道不能乱来,提起弯刀,一步一步走到穆哥的面前。 “要怪就怪你自己背叛了大汗。” 说着,安修仁将弯刀狠狠地插入到穆哥的胸口,鲜血飞溅,崩了他一脸。 这时候的穆哥仿佛获得了解脱,满脸的安详。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还是一个小奴隶的时候,萨满巫师要将他当做童男烧死了献祭,自己吓得瑟瑟发抖,人们都在对着他发笑,还是那个男人从天而降,救了自己。 自己本想着一辈子忠于那个男人,做那个男人的奴婢。可惜他只当了几天的可汗,就被叛徒杀了。而达孛这个叛徒竟然拿着他的头颅去投降步迦可汗,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可惜今日功亏一篑了,愿下辈子再跟着可汗······ 安修仁用尽全力斩杀了穆哥,又先后结果了穆哥身边剩下的几人。一番下来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过了良久长吁了一口气,把刀丢了,这才跌跌撞撞地返回步迦可汗身边。 “禀可汗,乱臣贼子已被奴婢诛杀殆尽了。” 步迦可汗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苟延残喘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回话说“好”。这个时候,安修仁一直跪在地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 步迦可汗这时才慢慢站起来,将本来暗暗藏在怀里的匕首重新放回去。安修仁算是经受住了他的考验,勉强能用。这个时候步迦可汗什么人也不相信。 一旁的安修仁赶紧上前扶住步迦可汗,将他送回帐篷内休息。 等到安修仁再次出来,看到那个奄奄一息,还剩一口气的附离,便上前去说要帮他包扎伤口。 那人万分感谢,忽然安修仁在其身后捂住他的口鼻,扼住他的脖子。那人使劲挣扎,因为身上有伤,无处使力,始终挣脱不开。 过了一会,那人踢腾的脚也不动了,已经死去,只有尸体还时不时地抽动。 安修仁不去管他,转身又去了火堆旁,拿起一个水袋,进帐送给了步迦可汗。 这时候步迦可汗正侧躺在垫子上休息,听到安修仁汇报说外边的那个附离重伤不治已经死了更是皱紧了眉头。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安修仁了,就靠他们两个怎么逃出去还是个问题。 到了天明,二人便褪去了身上所有能辨别身份的衣衫,换上了普通牧民的袍子,又尽丢弃所有的东西,只带上所有的马匹,向南而去。 两人一路上颠沛流离,步迦可汗身上的伤口几次崩开,疼痛难忍,几乎不能行动。 两日后,他们终于遇到了还在卢伦河西岸寻找他们的舍利设所部的侦骑。二人终于获救。 这些侦骑将二人送到舍利设的营帐,二人几乎都不能战立,休养了好久,才勉强行动。 舍利设见到步迦可汗也是百感交集,自他从十几岁跟随步迦可汗起,二十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步迦可汗这么狼狈。 步迦可汗看到舍利设,也是万分感慨,君臣二人在这个形式下相见,几乎要抱头痛哭。 舍利设所部那日逃出隋军的重重包围后,一面寻找步迦可汗,一面聚拢残存的士兵,积蓄力量。所部现在仅剩八百余人,战马数百骑,人手一把弯刀。而这些就是步迦可汗现在仅有的力量。 这群人现在没有后勤支援,没有补给,连库存都没有。现在想返回草原,都不过是梦话,他们只能做着马匪的勾当,积赞一些本钱,再图返回吧。 所有的雄图霸业,终究都成了一场空。 但步迦可汗几十年来起起落落,饱经风霜,自不会轻易认输。他安排人赶回牙帐,联系牙帐内的嫡系部队,了解牙帐的情况,自己则准备继续留在漠南,聚拢残兵败将。他并不急着赶回牙帐,当年都蓝可汗带着几百人穿越大漠身死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虽然现在他身边只有几个兵马,而且不堪再战,但步迦可汗这个时候反而更加清明起来了。 他命令大军向西北方向移动,避开隋军的锋芒。同时派出十几路哨骑,去侦察情报,收拢残兵。同时让舍利设率领一半的军队向西出击,攻击西面实力较小的部落,补充自己的物资给养。这个时候,不管是不是他的子民,都是要为他这个大可汗奉献的。 凭着突厥军队掠夺式的输血,突厥部队勉强维持住生存,还有了不小的扩充。终归是之前突厥人数次崩溃,大军逃散的不少,而隋军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溃军歼灭。步迦可汗先后聚集起两千人的各部残军,开始缓缓北进。 和隋人的仇以后再报,现在步迦可汗迫在眉睫的,便是赶紧返回牙帐,夺回自己失去的权利。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胡笳一曲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高阙关。 十月的塞外,已满是肆虐游荡的风沙,长驱直入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的热气,虽然还达不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苦寒,但已算是进入了初冬时节。 昨夜北风吹了一夜,气温骤降,第二天一早众人出帐便发现荒原残存的草根上已结满了白霜。 隋军来的时候还是六月末,当时天气酷热,众人皆尽着单衣,谁也没料到这一战会耽搁这么久。而如今数月已过,战事刚毕,不少不耐严寒的士兵便拥着缴获的牛羊皮衣,挨着火堆取暖。 战事进行到这种程度,大军已经到了要班师回朝的时候。 对于战后的事情,黄明远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此时也卸去帅职,回到本部。军中的事务有欧彦负责,倒是打理的毫无疏漏。黄明远又有心要培养欧彦,更是放任欧彦行事,不再插手军务。 因此到这个大军得胜众人各自争功夺利的时候,黄明远却是异常的清闲。 再次登上冠军侯山,跟之前在战前的匆匆一瞥完全是两种心境。这座当初因霍去病得名的塞北山岳注定要书写上他黄明远的一份辉煌。 冠军侯山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其状并不弱于中原山脉。相较于中原山脉的奇险幽秀,冠军侯山更多的是一份饱经风沙侵蚀的沧桑。 山间无论是陡峭还是平坦,尽是黄土、巨石,草木植被稀疏的很。 站在黄弥娥川之滨向南远眺,冠军侯山的外貌似乎平淡无奇。但只有当你站在冠军侯的山顶,远眺那极目的风沙与草原,看着望不尽的天高云低,才能感觉到那份属于草原的雄浑与磅礴。 这里没有多少溪谷峡涧,也没有什么文化古迹,所拥有的其实只剩下沧海桑田后的一份倔强。登上山顶,顿觉天高地阔,心旷神怡,穹顶之下,天高海阔。极目远望:蜿蜒的弥娥川宛如一条丝带,飘然远逝;弥娥湖似一颗翡翠,若隐若现;而弥娥川两岸,不甚清晰的枯黄草色,是那么迷人。 黄明远让亲卫留在后面,自己一个人站在山顶良久。眼看天色渐晚,远处的星火点点摇曳,在这半昏半明中的天色中显得异常的静谧。昏暗的霞光倒映在弥娥川上,倒影稀疏,波光粼粼,与天与水与山与风沙交织在一起,更是让人安心的很。 自当日出征,黄明远各种心事交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就浮躁的很,此时看到这地风水火,心里终于静了下来。 “呜······呜······” 黄明远从怀里拿出一杆精致的玉制胡笳,轻轻吹奏了起来。那胡笳声悠长绵延,低沉凄婉,这声音随着风向四周散去,被风吹了很远很远。 前世的黄明远就很喜欢胡笳,这辈子还专门去学习怎么吹奏。当初曲调初成之时,黄明远站在长江边上吹奏一曲,杨昭和杨清儿都听得泪流满面。而这柄胡笳也是杨清儿在黄明远十三岁出仕的时候所送。胡笳声依旧,而昔日红颜却在何处。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长城征戍儿。 凉秋八月灵武道,北风吹断瀚海草。 贺兰山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阴山遥望狼山云,吹尽多少断肠人。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 吹着吹着,黄明远眼中的泪便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到这风沙里。 这么多年了,似乎早就忘了故乡的山与云,也忘了上一世的亲人,黄明远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对过往的思念。在这里有生死与共的兄弟,有心心相惜的知己,还有最强大的时代的盛世繁华,而曾经又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留恋的。 是那百八十平米的房子,是那日复一日从年轻到年老的工作,还是光怪陆离的社会。黄明远也不知道,但现在,好像就是想家了。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高飞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黄明远转过头去,看到陆贞站到他的身后正看着他。 黄明远抽抽鼻子,将眼角的泪水的擦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去继续吹他的胡笳。而陆贞也不点破,只是站在黄明远身后默默地看着黄明远的背影。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一曲完毕,只留下袅袅余音还在天地间回荡,黄明远闭着眼睛,仿佛在感受那空气中的音符,也能让自己有些寄托。 陆贞看着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的身上不仅仅是一个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还有一份独属于黄明远的文人气质。 “为天有眼兮为何使我独飘流,为地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陆贞不知道黄明远都有什么故事,可是他听出了黄明远是思乡了,是心中的孤独让他渴求家的温暖,可是有家不能回。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小桥流水,那夕阳西下,那日出江花,那江南风月,再也都和自己无关。吴县陆贞已死,而今这世上只剩下一个无家的陆贞。 夜色笼罩了下来,天空宛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盖在人的头顶,遮挡着日与月的旋转。那夜的影子打在黄明远和陆贞的身上,如水般沉静。 黄明远好像将胸中的幽怨排遣完了,走到陆贞身边,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到陆贞的身上。 陆贞娇小的身躯裹着黄明远的大氅,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有些欢喜地跟着黄明远向山下走去。 快到山脚,两人竟意外的遇到了裴矩。 在这种场合,黄明远带着一个女人和老丈人遇到,却没有丝毫的尴尬,而是大大方方地向裴矩施了一礼。陆贞随后也躬身一礼,然后便跟着黄青等人躲到一侧。 “贤婿倒是好心情,在山上吹胡笳,倒是快意的很。” 黄明远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怕是岳父大人会错意了,这能吹胡笳的,又有几个人是快意的?” 两人搭了两句闲话,边走边聊又返回了山顶。而陆贞在山脚下望着黄明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甘人下 山上寒风萧瑟,星光也忽明忽暗。 裴矩忽然感叹道:“黄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惜始终不曾选择出仕,算是一大憾事。” 看裴矩没来由的赞叹自己的祖父,黄明远也不知道裴矩的意思,只是含糊地答了两句话。这裴矩今日突然不请自来,自是有事,否则不会大冷天里陪自己在这里吹风。只是裴矩不说,黄明远也装作不知道。 看黄明远不怎么回应,裴矩好像也只是一时兴起,很快便调转了话头。 “这胡笳虽然是胡人的玩意,但其音律其实是通汉家的。当初刘并州(西晋刘琨)就擅长吹奏胡笳,匈奴人兵围晋阳的时候,他身处万军之中,孤身一人战立城头,一袭白衣如雪,一曲《胡笳五弄》,哀伤、凄婉,吹退万军,令人神往。今日贤婿这一曲,不弱当初的刘并州啊。” 裴矩说得是刘琨独守并州,当年一曲胡笳退五万匈奴兵的事。 “刘并州是魏晋时的名士,风采过人,明远不如也。” “贤婿自谦了。” 裴矩却是一脸的反对之色,倒像是颇为不赞同黄明远说自己不如刘琨的话。 “刘琨率以才自负,自待以英雄,以至恃气傲物,不能谨严。虽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名士则矣,但其才能较之明远远矣。 这刘琨是晋惠帝皇后贾南风的表弟,又是赵王司马伦的姻亲,为贾赵之党。贾后、司马伦伏诛之后,刘琨在朝堂上失去支持,几经飘零,辗转流落,才被东海王司马越任命为并州刺史。当时并州大部沦陷,刘琨勉力支撑,才堪堪守住州治晋阳城。然晋阳几次有事求救于洛阳,朝廷皆弃之如敝履,若是朝堂上有人为刘琨说上几句话,安能让刘琨独守晋阳九年而洛阳却无一兵一卒之援。当时西晋当政者虽然昏聩,然刘琨能无错乎。” 黄明远听了有些默然,刘琨的败亡其实跟当时的大环境有莫大关系,而裴矩故意将刘琨的败亡跟当时的西晋朝廷不支援联系在一起,虽然说法未必完全正确,但确实让黄明远心有戚戚。直到西晋败亡的宁平城之战,西晋朝堂上可还控制着直属部队十几万人。 积毁成山,三人成虎。自己常在北地,裴矩怕不是告诉自己朝中要有人,莫要成了第二个刘琨。 “刘琨归段匹磾,虽被其委任为大都督,但段匹磾一朝怀疑刘琨,立刻将其下狱,父子叔侄四人同死,不亦一样令人哀伤吗?” 裴矩刚给黄明远讲了一个朝中无人、容易出事的故事,黄明远反手就给了裴矩一个朝外无人也易出事的例子,倒是不枉多让。 裴矩听了脸上变得有些难看,其实黄明远说得正是裴矩所担心的。 裴矩志在相位,就少不了有名将支持,尤其是他这种没有领过兵的纯文人。一如汉武帝时的刘屈氂与李广利,晋元帝时的王导和王敦,晋孝武帝时的谢安和谢石和谢玄等人。 裴矩早就看好了黄明远,让黄明远做他的谢石、谢玄,不然他也不会冒着大不讳将女儿嫁给黄明远,当时的黄明远可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当然,那时的黄明远虽然不显达于人,但裴矩却是知道黄明远为杨广父子二人信重,其之后必然显赫。 现在的黄明远兵权在手,正好补齐了裴家在兵权上的缺陷。裴家世代簪缨,文武之才不计其数,若说美中不足、唯一缺少的,怕也正是这兵权了。 唯有手上有三五个关系亲密的领军大将,这宰相之位才能坐的安稳。而黄明远是杨广父子二人皆信任的人,又是他的女婿,只要翁婿二人联手,正好可以抵抗朝堂内外大部分的风刀雪剑,独占鳌头。 所以眼看杨广储君之位要定,裴矩眼巴巴的来找黄明远。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黄明远能够成为裴家的一份子,融入裴家的势力架构,这无论是对黄明远还是对裴家都是好事。 但黄明远不这么看,他当年还是一个小卒的时候就连李家都不屑一顾,今日怎么会愿意成为裴家的附庸呢。 在黄明远的眼中,双方联手可以,但却是合作为主。即使你裴矩地位高,权利重,甚至日后可能在双方联盟中抢得上风位置,这都可以,但究其根本,我们双方是平等的。 所以黄明远要告诉裴矩,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事实上,黄明远说得倒不错,看看苏威和高颎、杨素的区别就知道,有没有军队势力支持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天差地别。 苏威几次因结党被免官,但高颎和杨素却从没有过。 历史上的裴矩、裴蕴、虞世基等人虽然是杨广的心腹,也官居宰相,但离真正的宰执天下差得远呢。满朝文武敢置喙他们的不知有多少,他们虽然贵为宰相,但更像是杨广的几个高级秘书,没什么真正地位。 现在的军中大将,除了黄明远,裴矩还真没有合适的拉拢对象。 “明远倒是通晓历史。” 裴矩脸色有些正式地说道:“明远,这刘琨也是当时投奔了段匹磾才遭横死,若是换个选择,未必不能更上一层楼。” 待裴矩说完,黄明远反问道:“丈人,刘琨出逃之后再是显达,能如在并州时尊贵吗?” 裴矩无言。 裴矩看黄明远的样子,知其心智已定,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说服他了。 当然,不依附于裴家并不代表双方不能合作,否则黄明远也不会选择裴矩当老丈人了。 “丈人,明远年幼,又失孤早怙,向来自由惯了,也得罪了不少人。朝堂之上,但请丈人多为看顾,朝堂之外,明远也必勉力为之。”说着黄明远重重地躬身一礼。 黄明远终究是不能得罪裴矩,因为实力的弱小。 裴矩看看黄明远,将其扶住,也淡然地说道:“明远多礼了,你我翁婿,本就一体,何分彼此啊。”说着拉住了黄明远的手。 二人虽然没有完全谈妥善了,但总归算是盟友,今后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上,也能携手共进。 裴矩、黄明远二人下得上来,陆贞正站在山间远远地等候。裴矩看也没看陆贞,自走到自己亲卫的车旁。 黄明远站在马车旁,裴矩忽然转身说道:“回京之后明远若有空,也来府上看看宁儿。”说完转头进入车厢内。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多事之时 整个西路军的战事完全告一段落。这个时候,黄明远才有时间关注郑言庆和陈远所部的战况。 突厥人大举伐隋,隋军吹响了反击的号角之后,杨坚命令汉王杨谅为东路军行军元帅,与上柱国史万岁出兵朔州(治善阳,今山西朔县),会同右路军的晋王杨广、尚书右仆射杨素合击步迦可汗。 杨谅还待在并州不敢轻出,只得命令副帅史万岁率朔州总管韩洪、柱国张定和、大将军李药王、行军总管杨义臣、蔚州刺史刘隆等部前出至朔州恒安镇,准备迎击突厥大军。 而此时,各州也大举征召府兵,汉王杨谅令众军前往恒安镇集合待命,而郑言庆所部也被汉王杨谅调到了朔州前线。不过与黄明远在灵州过的如鱼得水不同,初来乍到的郑言庆在朔州却是过得举步维艰。 郑言庆没有像黄明远有晋王父子做后台。 而且郑言庆虽然战功、名气不小,但出身低贱,所以众人并不看得起他,冷言冷语、嘲讽讥笑者不知有多少。郑言庆当初也是凭借着在漠南草原转了一圈,赚取了一些战功,才把一些和他作对的将领打压下去。接着又靠着皇甫惟的帮助,郑言庆逐渐掌握了金河的人事权和财权,又提拔重用了不少出身低微的将领。而凭借着这些亲信将领的支持,他才勉强得以掌握金河军。 但这些并不足以支撑得起郑言庆的地位,至少是不能让很多高门贵胄把他放在眼里。 而且郑言庆还没有到达恒安镇,已经很多人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意欲除之。 郑言庆当初率三百隋军铁骑突袭突厥阴山兵团的事情传的倒是很广,所以郑言庆在朔州的知名度并不低。但朔州军的噩运却正是从当初黄明远大破都蓝可汗开始的,而郑言庆是当初黄明远大破突厥时的手下第一将。郑言庆能成为车骑将军、名扬天下可以说是踩着朔州军的脸皮而达成的,怎么能不为朔州军所憎恶。 当日黄明远北出阴山时,兵力这么紧张也没有从胜州将陈远所部抽调回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能给郑言庆些支持,防止郑言庆被河东诸军给坑了。 朔州总管韩洪清理完朔州军之后,大批的赵仲卿时代的朔州军将领受到打压清洗,高层将领几乎被换了一个遍,朔州军军心因而涣散,战力衰退。郑言庆的出现为朔州军将士怨气的发泄提供了一个渠道,因此韩洪也乐得见朔州军的同仇敌忾。 而郑言庆的为人也不像黄明远那样锋芒毕露。出身奴仆的他,虽然也嫉恶如仇,但因为出身让他素来谨慎惯了。平日里性格低调的他,更是被很多人认为性格软弱,让很多人看不上。 金河军算上云中镇也不过不过三千多人,而且就在大斤山以南,直面突厥,处在首当其冲的位置,是先秦、西汉时期抗击匈奴的云中郡故地,自古为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拉锯消耗的要地。杨谅调郑言庆率主力前往朔州是不太合适的。 但杨谅毕竟是东路军的主帅,鱼俱罗也不会为了一个区区郑言庆去向杨谅周旋。因此郑言庆接到杨谅的命令后,只能无奈地率领一千二百名步兵、八百名骑兵共计两千人前往朔州恒安镇集合。而这已经带走了金河车骑府所有的骑兵和大部分的步兵。 来到恒安镇后,郑言庆发现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大兵库,河东各地的军队都纷纷赶来。郑言庆本来想着自己也不算河东一系的人,跟他们更是没有交集,自是不用参合到他们的事中,而是该低调等待战争开始,但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人准备着对他动手了。 郑言庆是绕道从南面进恒安镇的,这时候各军纷纷赶来,城门处人流量颇多。 到了恒安城下,金河军申请入城,而城门口负责点验的小吏气焰嚣张的很,眼看对方是五品的车骑将军,却连正眼也不抬一下,扭过头去瞥了郑言庆一眼,便没了兴趣,极不耐烦地敷衍着说道“等着吧”,便再也没有后话。 郑言庆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看有落在他们后面的军队都先入城了便有些着急。这各部什么时候到达是有规矩的,且此时天色已晚,城门也快要关闭了,难道还要让他们在城外睡一宿不成。 郑言庆知道这可能是有人要故意为难他,只得耐着性子去找那城门的小吏,那小吏不知道和哪个泼皮正聊天呢,连郑言庆的话也没听完,就摆着手让郑言庆离开。 郑言庆连喊了几句,小吏恼了,呵斥道:“眼瞎啊,没看到这里忙着呢。” 看对方的样子,郑言庆也来了气,数千浴血奋战的将士千里迢迢赶赴大同难道是为了让你这宵小欺辱的吗?于是便和对方争执起来。 这小吏也没想到郑言庆敢翻脸,叫嚣着郑言庆“今日别想入城。” 眼看局面也有僵持,还是皇甫惟劝郑言庆,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必要和这小吏争执失了面皮。 皇甫惟给小吏送了五万钱,又威胁到这大军不进城,一旦事情闹大了不知道这些当兵的会干什么。若是闹到上柱国史万岁那里,当兵的不好过,小吏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这小吏也是怕事情闹大,再说也得了钱,不算坏了规矩,因此便让金河军进城了。 郑言庆对此有些愤愤不平,终究是无可奈何。 进得城内,郑言庆就做好了会被刁难的准备,毕竟对自己窘迫的身份,郑言庆也是了解的,而且城门口之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让他对整个恒安镇充满了戒心。 但出乎郑言庆的意料,虽然河东各军对他的冷言冷语很不少,但其实并没有怎么为难他。至于什么驻营营房破烂不堪;粮草补充发霉发烂;武器、马匹补充不足等问题,早就在郑言庆意料之中,且不独金河军,很多部队都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郑言庆并没有怎么生气。 但郑言庆很清楚,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些底层将领心怀怨怼的作为,伤不到自己。若是有人真心想动自己,恐怕也比这严重的多。 这恒安镇内终究不太平。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引祸事 越是没有什么狂风暴雨来袭,郑言庆越是暗暗防备,防止自己着了别人的道。郑言庆知道自己身后站的是黄明远,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落下什么口实,给黄明远添麻烦。 在恒安镇待了三四天,也没有什么情况发生,郑言庆也有些怀疑难道那天城门处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这日,蔚州军中一个车骑将军孙公道请郑言庆吃酒,郑言庆本想推脱不去,奈何对方分外的热情,他也不好驳了对方的面子,也只得到对方的帐中一叙。 蔚州当初为都蓝可汗所破,州中将领大多战死、被俘,幸存的也多被问罪,因此蔚州的将领是多不得志。只有这孙公道当日在蔚州城破后,坚守飞狐径十五日,挡住了突厥人进入河北的通道,因此在日后被清算时保住了自己的官职,是蔚州军残存的领袖。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一些小州郡的府兵将领,这些人大多是受主力军朔州军和并州军排挤的人,往日里倒也常聚在一起抱团。 众人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不由得说起目前的境遇,各自心头不痛快,多喝了几杯。 这时孙公道突然向郑言庆问道:“闻郑老弟当日击破突厥的步迦可汗,黄总管便将都蓝可汗的佩刀赐给了郑老弟。听说这刀是突厥可汗的传承之物,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人刀上没血。堪称一把绝世好刀,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得见?” 郑言庆忙推脱。 “孙兄谬赞了,什么绝世好刀啊,都是误传。只是一把普通的弯刀,不过是都蓝可汗用过而已,没什么神奇的。” 众人都是武将,自然是听到有宝刀而欣喜,皆请求一观。郑言庆只是推脱,但架不住众人喝多了起哄,也只得让人回营将刀拿出来给几人观看。 这刀乃正宗的大马士革刀。清光夺目,冷气侵人。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护手是银质镏金,刀柄是黑色的犀牛角,刀鞘内部为硬木,外层包裹着牛皮,并用金缝合,刀鞘的鞘头和鞘口是金子镂刻制成,而且刀柄和刀鞘上镶有红蓝宝石等,堪称珍贵的艺术品。 众人看得后口水都流了,眼珠子打转,眼里泛着精光。这时候,郑言庆已经有了一丝警觉,知道自己不应该把此刀拿出来,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平白生出波澜。 果然,第二日,军中便传出郑言庆手上有一把绝世好刀的事情。此刀锋利无比,精美绝伦,就是太阿巨阙应难比,莫邪干将亦等闲。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各军中将领听得此事,纷纷来郑言庆军中请求一观。 能前来的将领也不是什么小人物,郑言庆碍着面子,也不能推脱,否则更是得罪人。众人看得赞不绝口,竟有人希望买下郑言庆这口宝刀,但皆被郑言庆以兄长所赐之物,不敢外卖而拒绝。然而此事并没有平息,反而越传越烈,最后竟传出此刀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神兵,代表着突厥人王位的传承,谁能拥有此刀,便是定立突厥可汗也不在话下。 看着不过是一把刀引得形势渐渐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般不用戳就破的谎言竟然都有很多人相信,郑言庆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一把宝刀再是珍贵,也不过是一件器具。郑言庆的这把刀,也不过是因为都蓝可汗使用过,才显得珍贵。 郑言庆很是担心这股越传越大的浪潮。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因此遭到别人的嫉妒,那就得不偿失了。但有人来看宝刀,自己还不能不给别人看。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郑言庆也很是头疼。 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不过就是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而且郑言庆不过是数十人中的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即使知道这流言不妥,难道还有办法止住流言不成? 这日,有史万岁的亲卫前来郑言庆军营,入帐之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首,告知郑言庆上柱国听说郑言庆有把神兵,希望能够一观,要郑言庆跟进跟他们一起前去帅府。 这些亲卫骨子里透着一份嚣张劲,不住地打量郑言庆军帐内的摆设。他们肆无忌惮的也不管郑言庆的脸色,倒像是给郑言庆面子。 郑言庆心道“坏了”,事情越传越大,果然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偏离。史万岁要观刀,明显是对刀有了兴趣。 郑言庆本身对器物并不在乎,若是别得什么刀,就是价值万金,郑言庆送给史万岁也不打紧。但这把刀不一样,这是兄长亲自赐给自己的刀,代表着兄长大破突厥都蓝可汗的荣誉,跟其它的刀差别太大了。 郑言庆心中思量着怎么处理此事,这边的史万岁的几个亲卫有些恼了,这郑言庆好不知趣,爷们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点心意。 郑言庆光想着刀的事,倒是把这几个小鬼给忘了。 自觉是受到了郑言庆的怠慢,这些亲卫便不停地催得郑言庆起行。言语之间,呵斥郑言庆误了史万岁的事情担待不起。 蔡知运心思通明的,忙令人给这几个亲卫送上一些黄白之物。郑言庆自出仕以来一直跟着黄明远,且他又是个清白守节之人,哪里干过这等明目张胆勒索钱财的事,更不擅长向这些小吏、小卒行贿。 看郑言庆还想说什么,蔡知运忙拉住郑言庆的胳膊。郑言庆看着这些脑满肥肠、见钱眼开之人,满是无奈,终究是忍了下去、 那亲卫得了钱财,立刻换了一副脸庞。蔡知运向他们偷偷打听史万岁的目的,这亲卫说道也是语焉不详,今天有人在上柱国面前提到这把刀,不过令上柱国感兴趣的并不只是刀,他对郑言庆的本事也生出不少兴趣。 蔡知运心里有了底,只有不是史万岁意图夺刀,郑言庆便能有周旋下去的余地。 临走时,蔡知运拉着郑言庆偷偷劝慰他不要因小失大,实在不行,刀不如人。郑言庆无奈,也便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又叮嘱蔡知运看好军营,便随史万岁的亲卫一同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章 连环阴谋(上) 两个领头的引着郑言庆穿过大门,进得史万岁的军堂外。郑言庆便立住了脚,准备在厅前等候。史万岁的军堂是议事的地方,等闲不能进入。郑言庆留在厅前等候,这样也不唐突。 二人却是催促道:“上柱国在堂上等着呢,将军赶紧的,别误了时辰。” 郑言庆进入议事堂,里面空空荡荡的,却不见史万岁。 两人又说道:“上柱国可能等得急了,去了后堂内坐,请将军赶紧的去后堂。” 见二人把自己往后堂引,郑言庆心中狐疑起来。后堂多是心腹间议论的地方,他跟史万岁没有什么交集,没道理进入后堂。难道是史万岁想拉拢自己?这时候郑言庆满是警觉,便要拒绝。 二人一脸不耐,直呵斥道:“将军还在后堂等着,你留在前厅算什么,难道还要将军来见你不成。” 郑言庆无言,只得跟着二人向后堂而去。 转入屏风,进入后堂,还是不见史万岁的踪迹,二人倒是没有抱歉的自觉,又说史万岁可能在后院,让郑言庆跟着他们前去后院。 郑言庆心有忧虑,这一步步向里怕是不好,便说自己“要去前厅等着”,两人怎么也阻拦不住。 这时出来了史万岁的卫队副队长史得海,喝住了郑言庆。 “郑将军,这是上柱国的节堂,军中重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赶紧的,上柱国在后院等着你呢。” 史得海满脸的不耐烦,说完之后也不管郑言庆,径直往里去了。 郑言庆无奈,史得海的身份便代表着史万岁,不是那两个亲卫可以比的,便只能跟着两人向向内院走去。此时的郑言庆心中更是疑窦重重了,史万岁内院还有女眷,再是观刀,也不会让自己一个外男进入后院的。今日种种,完全超出常理。 郑言庆有心不去,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史万岁以这件事情发难,自己恐怕不好过。现 郑言庆不知道是史万岁有心对自己不利,还是只是史万岁的手下人要难为自己。在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不要让两个从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了一个去处,明显跟前院不同。这里前廊后厦,屋舍俨然,站在院中环顾,中间舒展,廊槛曲折,有露有藏,甚是精美。 难为恒安镇这个边地要塞,竟然有这么精美绝伦的地方,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史万岁来到恒安镇后,镇将赶紧的将这处位于镇将府的宅子让了出来。史万岁这两年享受惯了,也不乐意过军营里的粗糙日子,并不推辞,自顾自地带着自己的美妾住进了这个神仙境地。 进入后院不久,两个从人将郑言庆引入一间房内,对郑言庆说道:“这是上柱国会客的地方,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上柱国。你且不要乱闯,冲撞了贵人,这里的东西你也千万别乱动。” 二人说完转身就走,郑言庆想阻拦都来不及。 郑言庆环视了一下房内的摆设,虽然器物不多,但小巧精致,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屋内一侧挂着一个鸳鸯戏水的红色帘子,从外往里看,影影绰绰,郑言庆料帘子后应该是一处内室。这屋子不像是一处会客的地方,倒像是女人的闺房。 想到这里,郑言庆立刻惊了,今日怕是有些大意了,这二人虽然拿着上柱国府的牌子,但究其身份,自己并不真的清楚。而且这两人一点点地把自己往里引,又把自己带到上柱国府内的一处闺房内,明显是要设计自己。难道是让自己唐突了上柱国的女眷而引得史万岁对自己动手? 郑言庆想到此节,不敢停留。马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子,帘子后面果然是处休憩的内室,有精雕细琢的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确是女人闺房无疑。郑言庆见内室无人,不敢久待,悄悄地出了房门。 但这个时候,自己对整个宅院不熟悉,对方把自己引入这里,明显是有圈套。郑言庆不敢乱闯,只得立在檐前,看看有没有开阔的地方。 逃是逃不了了,被发现了还有可能被当成贼人。越是隐藏越有可能受到对方的设计,现在只能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自己,到时候自然能够见到史万岁了。 这时,忽然有人向这走来,郑言庆躲之不及,被那个小丫鬟发现。 小丫鬟吓了一跳,惊吓着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郑言庆赶紧将自己的身份和前因后果说清楚。那个丫鬟倒是机灵,听完郑言庆的话,也不大喊大叫,而是告诉郑言庆这里是上柱国的如夫人的住房,她是如夫人的贴身婢女。若是郑言庆愿意,她可以带着郑言庆去见上柱国。 郑言庆心道好险,果然跟自己想得一样,又无其它办法,便跟着这个小丫鬟前去。 但郑言庆也不完全放心这个小丫鬟,虽然跟在她的身后,只是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注意她的表情动作,防止她有其它想法。 走到一处大房子处,小丫鬟转身对郑言庆说道:“你在这里稍等,郎君和娘子正在房内,且等我进去汇报。” 说完也没等郑言庆答话,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门。 郑言庆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不见有人出来。他想进去看看也不能推门。等在檐下,他怀疑到这个小丫鬟恐怕也有问题。现在他仿佛置身迷宫,前后皆模糊不清,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眼看形势恐怕不对,郑言庆正准备悄然离开,忽然听到正对着的房间后边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兵器打斗的声音。接着便是撞击的声音传来,鸡鸣狗吠,人仰马翻,整个府中也是混乱一片,四周都是喊杀声。 郑言庆心知不妙,这恐怕就是对方的杀招,一旦对方围住自己,恐怕会出现自己擅闯史万岁驻地的说法,更有可能被稀里糊涂当作刺客处置。但若是现在离开,更说不清了。 郑言庆刚准备向混乱方向过去,忽然从一侧冲出来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 “抓住他,就是他。” 看着对方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找到自己,郑言庆心内一紧,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连环阴谋(中) 郑言庆知道这个时候若是选择动手,这些人恐怕会趁机以他抵抗的名义乱箭射死自己也是可能。因此郑言庆便不做抵抗,束手就擒。 一个头目状的男子让身边的几个手下围上来就要将郑言庆绑起来,同时想趁机对郑言庆动手,郑言庆盯着围过来的几个亲卫怒眼一睁,大喝一声:“我乃大隋的车骑将军,是要见上柱国的,尔等几个小小亲卫要动手可想好了。” 众人被郑言庆喝得一阵,那个小头目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青,眼神狠毒地盯着郑言庆,终究是没敢轻易动手。 此人一挥手,要把郑言庆压下去。郑言庆两眼一瞪,双手一甩,说道:“不知上下尊卑,上柱国就教得你们这样?还不前边带路。” 看那人明显不想让自己见到史万岁,郑言庆高声说道:“我今日前来就是见上柱国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可是认为上柱国把我忘了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被训斥的更是下不来台,恶狠狠地说道:“看你一会还这么嚣张吗?” 郑言庆跟着这几人走了一段,便发觉不对。之前看样子史万岁明显是离自己不远,这些人却带着自己兜兜转转的是想要将自己带出府。 郑言庆心中有了底,对方这么做明显是心生惧意不想让自己见到史万岁,那就说明今日的这些算计跟史万岁无关。看看这些人都是史万岁的亲卫,恐怕这些人里头应该有不知情的,而那个刚才那个头目状的人明显是要瞒住史万岁,否则刚才他们就会直接对自己动手了。现在带着自己离开,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自己的生死自己恐怕就无法掌控了。 郑言庆心知情形危急,自己现在仍不能动手。而在这个时候,能够反转局面的恰恰是史万岁。 郑言庆因此沉住气,静心凝神,乃厉声大喝道:“上柱国要扣押郑言庆,难道要杀人夺刀不成?”其声如巨雷,震慑众人,传得很远。 见四周人有些迟疑,郑言庆又大喝道:“上柱国在两国交战之际无故扣押将领,意欲何为?尔等要为上柱国招祸不成?”一声厉问,直指人心。既像是问史万岁,又像是叱问这些人。 当场有人肝胆俱裂,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有觉得不对劲的,互相嘀咕起来。 郑言庆转头又看向身边之人,呵斥道:“还不带我去见上柱国,现在上柱国已经知晓了此事,你们再在此拖拉,以为上柱国会饶了你们吗?” 那个头目这时候也慌了,没了主意,只能带着郑言庆去见史万岁。 在府中的议事堂,郑言庆终于见到了史万岁。 史万岁年方五十,面阔耳长,甚是威武。郑言庆进去时,史万岁正依在胡凳上,一个女子在给他喂葡萄。 看到郑言庆进来,女子也没有避人,反而抬起眼来看郑言庆。史万岁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两眼打量了一下郑言庆,问道:“你就是那个三百破两万的郑言庆,胆子不小嘛。你又无传唤,胆敢擅闯我的驻地,还敢大言不惭,意欲何为啊?” 郑言庆马上拜道:“末将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郑言庆,拜见上柱国。今日末将胆敢放肆,非末将胆大,实有不得以的苦衷。” 看着郑言庆要说出什么,之前那个男子赶紧上前说道:“上柱国,今日你在后院遇刺,我们捉拿凶手之际,便发现此人持刀在院内鬼鬼祟祟,意图不轨,这才将其捉拿。” 史万岁眼神不变地看了看郑言庆,又示意这个亲卫道:“让他说。” 听到对方的说法,郑言庆便明白对方的杀招在这里。刚才对方若是能成功将自己带走,便在无人的地方解决自己。若是实在带不走,她们也能在史万岁面前陷害自己一番。 想通了此节,郑言庆这时反而淡定了许多,甩了一下衣袖,说道:“末将无礼,请问上柱国,末将穿着一身常服,拿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刀,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刺杀上柱国,你信吗?” 史万岁盯着郑言庆看了良久,见郑言庆脸上始终没有变化,忽然间“哈哈”一笑,说道:“怪不得你能以少打多,打得突厥戎狄狼狈逃窜,果然有两把刷子,有意思。” “上柱国,人赃俱获,他还敢狡辩。”之前那个头目见史万岁有不追究之意,忙上前说道。 郑言庆一脸鄙夷,看着此人说道:“栽赃陷害也叫人赃并获,今日全恒安镇的人都知道上柱国要观我的刀,这叫人赃俱获?” “刀,什么刀?”史万岁显然没有弄清楚情况,问道。 见那个人还想再说什么,郑言庆赶紧抢先一步说道:“上柱国,此事是这样的。” “上柱国。” 两人同时说话,史万岁听得糊涂,指着那个亲卫大喝道:“你闭嘴,让郑将军说完。” “上柱国,末将有把突厥弯刀,是当年在大同击破都蓝可汗之后丰州黄将军赏赐的。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被人传成了一把绝世神兵。 今日有两人拿着上柱国的令牌来我营中,说上柱国意欲观刀。我这才拿着宝刀来到上柱国府上。 这两人先是带我进入议事堂,又说上柱国在后堂;进入后堂之后又说上柱国在后院。这两人说上柱国等得紧,末将不敢违,只得跟从。最后这两人便带着我一直进入后院一处屋子前。 末将在此等了一会,不见二人踪迹。这时遇到一个小丫鬟。这个丫鬟说上柱国不在那里,又带着末将到了另一处房子。小丫鬟让末将在外等候,便进入房子内一直没有出来。后来乱起,末将意欲看一下发生了什么,这些人便围了上来,说末将行刺上柱国,要把末将抓起来。” 郑言庆怕史万岁多心,没有提自己曾进入一处闺房的事。 郑言庆看了一下之前的那个头目,又说道:“刚才这人明着要带末将见上柱国,私底下却又不知道要将末将带到那里,末将情急之下,只得大声求救,这才见到上柱国。请上柱国恕罪。” 听着郑言庆的话,史万岁的脸上渐渐难看起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连环阴谋(下) 听到这,其实史万岁有些信了六七分,郑言庆不会自导自演上自己跟前弄这么一出的。可若是跟郑言庆说的这样,怕是自己身边这群人真的出问题了。 史万岁心里有了底,反倒不再生气,坐了起来问道:“刘七,是这样吗?” 刘七知道郑言庆没什么证据,哪里会承认,赶紧抵赖说郑言庆故意陷害他。 双方各持一端,为了证明双方说得真伪,史万岁便将府中之人全部叫来,让郑言庆一一辨认,倒是找到了那两个引郑言庆进府的亲卫,侍卫副队长史得海,以及那个小丫鬟。 众人没想到,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不喜欢郑言庆的史万岁竟然这么折腾。难道不应该是史万岁看郑言庆不顺眼,直接就把郑言庆处置了吗? 那几人到了之后,连连否认之前见过郑言庆,还反咬郑言庆故意陷害他们。本来史万岁之前觉得郑言庆不是谋刺之人,其态度是倾向于郑言庆的。但郑言庆指证自己的侍卫副队长史得海,却是让史万岁难以置信。史得海从小跟着自己,几经生死,情若父子,无论如何都没有背叛自己的理由,较之郑言庆还是更为可信的。 史万岁自信史得海不会叛变自己,倒是对郑言庆原本的六七分的信任减弱了不少。 但郑言庆毕竟是个车骑将军,名气又大。而且今日一见,史万岁反倒喜欢上这个小将了。 正当史万岁犹豫不定的时候,这时候一个谋士上前对史万岁说道:“上柱国,既然那二人去寻得郑将军,沿途必有痕迹,不若派人去郑将军军营一查,到时这二人去没去过,便知分晓。” 史万岁连连点头,便安排人前往郑言庆的军营。 郑言庆也知这是个好办法,但看那个谋士阴沉诡笑的面容,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心底也有些沉了下去。 果然事情并没有郑言庆想的这么简单。 史万岁的亲兵刚一到达金河军的军营,就要接管军营防务,同时搜查郑言庆的住处。对于这种要求,金河军的将士自然不能答应。 这史万岁的亲兵跟要挑事一样,立刻抽出刀枪要强制搜查,双方在辕门处对峙,矛盾时刻就要爆发。 问询赶来的蔡知运立刻阻止了群情激愤的金河军。这个时候不论谁对谁错,最怕出现流血事件,若是有人在里面故意制造事情,导致了流血冲突,那么郑言庆的事情就更严重了。到时史万岁为了推卸责任怕不是会将错就错,直接坑了金河军。 不管这些人有什么缘由,什么态度,现在拿着史万岁的令牌,代表的就是史万岁,代表着名正言顺。 蔡知运站了出来说道:“你们可以在营帐外守住我大营,但军队不得进入营内。我们允许你们搜查营帐,但必须同时有我们的人跟随。” 蔡知运这是担心去年高颎事件的发生,若是对方来个栽赃陷害,搜查的时候故意放什么违禁的东西,郑言庆就说不清了。 对面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激化双方矛盾,对这个要求根本不答应,抽出横刀就要硬闯。金河军此时更是激愤,各持刀枪对峙,流血事件眼看不能避免。 这个时候,驻扎在金河军一侧的行军总管杨义臣发现了这边的冲突,打马前来。眼看双方动了刀枪,又命手下侍卫隔开了双方。 杨义臣虽然年龄不大,一个行军总管也管不了史万岁的亲兵,但奈何杨义臣是杨坚的从孙,从小养育在宫中,深得杨坚喜爱,其威望、地位自是普通的行军总管无法比的。 听完事情原由后,杨义臣便做主按照蔡知运的解决方法处理。虽然史万岁的手下不愿,但奈何杨义臣身份在那,他又大包大揽,也只得同意。 蔡知运也没想到杨义臣会这么仗义。他本来听说杨义臣为人谨慎忠厚,从不沾热是非的。这次能够仗义相助,着实出人意料。 杨义臣愿意相助并不是为了郑言庆,虽然郑言庆也算个名将。他会这么做全是因为郑言庆背后的黄明远。 杨义臣与黄明远同为皇室养大的死难之臣之后,虽然年龄相差十多岁,相处时间也不多,但却是秉性相投,关系要好。黄明远在大战之初也曾写信给杨义臣,请他多照顾一下郑言庆。 蔡知运将全部人马集合在校场上,各持刀枪,全副武装,摆明了若是有什么变故,不惜一战的决心。 而蔡知运本人和杨义臣一起,跟随这些史万岁的亲卫,来到郑言庆的大帐。 郑言庆的帐内很是简单,除了铺盖、文卷和兵器,别无他物,令杨义臣也暗暗钦佩。 那进来的几人搜搜检检,也没有找到什么违禁的东西,反而粗手粗脚的,将整个大帐弄得一片混乱,引得蔡知运一阵怒目。 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了,突然一人大叫“找到了”,众人立刻闻声都向他的方向看去。 只见此人手中拿着一份信,上边没有署名,正是从郑言庆的行李中找到的。 杨义臣赶紧上前拿过那信,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个亲卫说道:“我就说有问题吧,看你们还怎么说,给我全部抓起来。” “谁敢?” 蔡知运虽然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但看对方的态度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将军这是被陷害了。 蔡知运马上看向杨义臣。这个时候,能够帮助自家将军的只有杨义臣了,虽然不知道杨义臣的目的,但此时他们别无选择。 此时的杨义臣也是为难,若是别的事情他也可以说几句,料史万岁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但今日这种事情,牵扯到中高级将领的通敌叛国,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得好。 最后想到黄明远的嘱托,杨义臣也只得继续插手此事,他命令自己的军队接管整个金河军营,金河军将士原地待命,他则跟着众人一同去见史万岁。 那亲卫见杨义臣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粗,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得同意,带着人离开了金河军的军营,算是卖杨义臣一个好。 众人拿着这份信来到史万岁的住处。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柳暗花明 此时史万岁跟郑言庆倒是相谈甚欢,相较于郑言庆阴山大战的本事,他自诩自己当年的高越原大战中单骑退胡的事迹也不次之。 郑言庆有心卖好,更是捧得史万岁洋洋得意,自命不凡。 众人进来,那侍卫将搜到的那封信递给了史万岁。 史万岁不以为意的接过来,但是一看内容,却是被惊到了。越往后,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对着郑言庆喝问道:“郑将军,你竟然敢私通突厥,这证据确凿,你有何话可说。” 史万岁对郑言庆是有期望的,这拿到郑言庆的通敌信,心中如何不怒。 郑言庆见史万岁脸色变化,便知道事情恐怕不妙。史万岁的喝问也令他大吃一惊,对方竟然给他安了一个私通突厥的罪名,这是处心积虑要他死啊。 这时候,众人都看向郑言庆,看他怎么说,而此时的郑言庆反而镇定下来。现在史万岁没有直接下令处死自己,说明还没到最后一刻。 他不慌不忙,对着史万岁说道:“上柱国言末将私通突厥,末将自是不知,不知是有什么证据指证末将叛国。” 看到郑言庆的样子,史万岁更怒了,斥责道:“你还敢抵赖,这封信是从你的帐内搜出的。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看。”说着把信甩到了郑言庆的身上。 郑言庆捡起地上的信件,粗粗一观,也是一惊。 这是一封突厥主帅俟利伐写给郑言庆的信,信中说道郑言庆送的史万岁的行军计划他已经收到,要郑言庆安心潜伏,等到隋军主力进入突厥人的埋伏圈后突然反水,争取一举击败史万岁。 虽然内容写的很严重,好像真的要全歼隋军一样,但也只是一封伪造的劝降信。郑言庆却是有些不解,史万岁难道一点分辨力也没有吗? “上柱国,这封信一看便是别人的伪造信,我从未见过。” 史万岁更怒了,说道:“你竟然说这信是假的,若是假的,伪造者是怎么知道我的行军计划,还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突厥人,让对方有了警觉,设下埋伏。你还想狡辩。” 郑言庆更是不解了,什么行军计划。他有些含糊地问道:“上柱国,你说这封信中提到的计划,正是上柱国将要出击突厥的计划?” “要不然你以为呢?” 听到这,郑言庆也愣了。这下麻烦了,若是此事是真的,牵涉到隋军的核心机密,史万岁完全可以有理由直接处置了自己。他是大军的副帅,虽然没有节权,但若是处置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就是圣人也无话可说。 这时候郑言庆也有些庆幸,若是没有刚才自己和史万岁的一番交谈给了他一些好感,怕不是这个时候史万岁直接让人将自己推出去砍了吧。 郑言庆默默回想着整个时候的经过。 这时候,郑言庆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忽略了,好像灵光一闪,却总也抓不住。 郑言庆不相信这封信是俟利伐写的。从之前宣扬那把神兵开始,恐怕针对自己的这张网就张开了。无论是今日史万岁身边这么多配合的人,还是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自己的营帐,都不是俟利伐可以做到的。况且俟利伐挟大军南下,也没有理由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车骑将军这么大费周章、不务正业啊。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搞到史万岁的行军计划,又借此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份套呢?忽然郑言庆一愣,他发现,说了这么久的行军计划,可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史万岁的行军计划的内容啊。 郑言庆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不知道史万岁的行军计划,又如何将其泄露给突厥人呢? 想到这里,郑言庆笑了,他赶紧说道:“上柱国,末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平常连军议都没有什么资格,也根本不知道我军的行军计划。且末将刚来恒安镇不到十日,如何能够将我军的行军计划泄露给突厥人,还收到俟利伐的回信呢?” 史万岁一愣,忽然发现,貌似以郑言庆的级别,还真接触不到这件事情。 史万岁态度缓和了一下,问道:“我当日布置行军内容,各行军总管也会分别按照计划布置本部的行军作战。你虽然只是一个车骑将军,但知晓此事的总管,就没有给你们下达命令吗?” 这时候杨义臣站出来说道:“上柱国,这金河车骑府属于丰州总管府,受鱼俱罗管辖。而这次整个丰州就来了金河军这一支部队。这郑言庆之前跟很多人有些误会,也不受众人待见,扎营后便一直待在营中。别说有人给他分派任务了,现在他连归谁管辖也不知道,金河军反倒成了一支三不管的部队。” 史万岁头一次听说此事,也很诧异。 史万岁自开皇九年,因参加隋灭陈之战有功加上开府后,便一直留在南方。一直到开皇十八年,因收受原昆州(治在今云南昆明市西郊马街附近)刺史爨翫贿赂导致其二次叛乱被免官。 开皇十九年,史万岁授河州(今甘肃省临夏东北)刺史,兼领行军总管,以防备胡人来犯。这才又重返抗胡战场,对整个北地个军府的内情其实并不了解。 史万岁其实是杨素的嫡系旧部,也算是杨广一派的人。当初晋王杨广虚怀敬重他,并用朋友的礼节待他。而杨坚知道他被晋王看好,就派史万岁监管晋王府的军中事务。 这时的史万岁短短十年时间能由上开府到上柱国的地位,跟杨广的提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之后,史万岁却逐渐倒向了杨勇。或许是史万岁不甘心在杨素之下,也或许是史万岁认为杨坚年事已高,杨勇就要登基,他急着谋划退路。但这一跳反让他给杨广、杨素成了死敌。 当初史万岁因爨翫叛乱之事被问罪,杨坚要处死他时,也是左仆射高颎和左卫大将军元旻等为他说情的。 杨义臣也不好明说黄明远跟朔州军的矛盾,只是含糊地说道:“当日大同之战,黄明远久候朔州总管赵仲卿部不至。后来黄明远得胜,高相国也因此出事,赵仲卿被圣人免职······” 这时史万岁也反应过来,郑言庆在恒安镇就是个孤家寡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行军计划的。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拨乱反正 听杨义臣一番话,史万岁才真正了解了郑言庆的身份,竟然还是那个小子的人。 史万岁在扬州晋王府待了年余,跟黄明远倒是熟稔。当时的黄明远虽然年龄不大,但无论功夫、指挥能力都盖于当世,史万岁差一点就要收黄明远为弟子。 虽然是黄明远直接导致了其恩主高颎免职罢官,但史万岁这个人敬佩勇士,对赵仲卿也感到不耻,更是对黄明远的几次大功感到钦佩,因此并不故意整治郑言庆。 史万岁“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这小子也跟老夫当年一样,不遭人妒是庸才啊。” “多谢上柱国明鉴。”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史得海眼看郑言庆要脱险,心中焦急,忍不住突然说道:“上柱国,虽然没有直接的命令下到郑言庆处,但郑言庆和很多蔚州的将领亲好,保不成郑言庆从其它地方得知了行军计划,然后传递给了突厥。这样一旦事发,郑言庆就有了借口推脱,反而遮掩了他自己原本的勾当。” 史得海说得倒是不错,不过史万岁不是一个傻得,他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史得海,盯得史得海心里发毛,但终究没有说话。 这时候连杨义臣也看不下去了,说道:“上柱国,郑言庆当初是覆灭突厥都蓝大军的重要功臣,与突厥人仇深四海,如何会放着大好前程,去做这没道理的事情。况且行军计划刚下达不过五六日,什么人会将这么齐全的命令完完整整地告诉郑言庆。” 杨义臣说得是关键,史万岁也只是安排各部行军,各总管府更是让下边部队跟随主力即可,别说是郑言庆这个级别了,就是那些行军总管也没有完整的行军计划,更别提因此设伏了。 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史得海等人要将郑言庆置于死地。但问题是包括史得海、刘七还有其他人,都是史万岁的部下,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史万岁指使他们去做的。 现在史万岁又是裁决者,更是让人感到揪心。 史万岁也看到众人的眼神,有些不悦地说道:“本帅难道是徇私枉法的人吗?此事,吾必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任何一人。” 众人一凛。 郑言庆此时有些发呆,他还想着之前杨义臣的话,五六天的时间,这俟利伐也不可能将信送到自己的军中啊。 “至于郑将军······” 众人看郑言庆的样子,皆以目视之。杨义臣赶紧推了一下郑言庆,郑言庆这才如梦方醒,看到史万岁的脸色有些不善。 郑言庆赶紧说道:“上柱国,末将有一事不解。现在我军大军在恒安镇,出长城,经云州至白道也有四五百里路之多,且一路崇山峻岭,极为难走。而现在突厥人还在阴山以北。就是翻过大斤山也有很远的路程。末将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四五天的时间内将作战计划传到阴山以北的突厥人军中,然后俟利伐更是如此神速,竟然将他的信件神奇的送到末将手上的。” 郑言庆说到这,众人算是明白了。突厥人离得这么远,哪里能把信送到啊,摆明了这封信绝对不是俟利伐写的,至于是谁,怕是跟史得海等人脱不了干系。 这时候史得海几人皆是脸上灰暗,几个胆小的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虽然郑言庆没有明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真相大白。同样,此事前前后后参与设计郑言庆的这些史万岁手下的人,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此事说小了,这是身为主帅的史万岁故意指使手下陷害郑言庆;说大了,这就是史万岁对郑言庆,郑言庆身后的黄明远,黄明远身后的晋王杨广一系列人的挑衅,晋王等人势必要发起猛烈的还击。最后很容易引发双方大规模的争斗。 史万岁也想到这些,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不愿因此而和晋王交手,但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损自己的权威。 杨义臣清楚,这个时候决不能激化矛盾,马上站出来说道:“一场误会啊,突厥人的奸细如此胆大心毒,尽然怕跑到军营里陷害我军大将。” 郑言庆听到杨义臣的话,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卖史万岁一个顺水人情,也能改善金河军的境遇。 郑言庆便说道:“是末将治军不严,让突厥探子混入军中,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请上柱国赎罪。” 这时候史万岁也明白二人的意思,拍着郑言庆的肩膀说道:“郑将军放心,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至于昏聩,此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末将不敢。” 史万岁托起要下跪的郑言庆,说道:“郑将军,你别得都好,就是为人太拘谨了,这在军中怎么行。现在别的事情都已结束,不过咱俩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啊。” 郑言庆一愣。 看到郑言庆愣在那里,史万岁说道:“听闻郑将军当年在汪文进之乱时为求援军单骑闯阵,大战阴山也是身先士卒,能不能让老夫领教一下你的高招啊。” 史万岁是京兆杜陵人(今陕西西安人),北周常州刺史史静之子,标准的关陇将门出身。北周武帝时,其父战死,以忠臣子授开府仪同三司,袭爵太平县公。 史万岁年轻时英俊威武,擅长骑马射箭,勇猛凶悍,敏捷如飞,喜读兵书,并精通占卜。每次行军作战,身先士卒,每战先登,勇冠三军,绝对是当世有数的名将。 史万岁常自恃勇力,当年因大将军尔朱绩谋反被发配敦煌(今甘肃敦煌西)为戍卒时,常和敦煌戍主,二人各一人一马,深入突厥部落中,掠夺羊马,深入突厥境数百里,名振北夷。 后来的高越原之战,隋军与突厥相持。因为当时双方最后打不下去,便约定一战定胜负。便是史万岁出马应战,砍下突厥勇士的头颅得胜而回。 史万岁早就听说过郑言庆的勇武,虽然现在他年过五十,但仍不改雄心壮志。早就想着和郑言庆打上一场。 郑言庆自是口称“不敢”,连连推辞,但史万岁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体面,却是强逼郑言庆出战。郑言庆也没办法,二人只得一同来到校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校场演武 史万岁驻地的事就没有什么是秘密的,所以很快几个总管就知道了史万岁处发生的事情。不过哪家没有点腌臜事,史万岁的手下陷害郑言庆倒没让众人提起什么兴趣。不过听闻史万岁要和郑言庆比试一番,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各自聚在了校场内准备一观。 史万岁在后世的名气也不小,网上有个什么中国古代十大猛将,其中就有史万岁。能从中国数千年众多武将中脱颖而出,不管这个十大猛将够不够客观,都能看出史万岁的骁勇。 至于马上论战,史万岁更是不输常人。 当时的贺若弼看不上同时代的人,自己向杨坚吹牛的时候说“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连贺若弼贬低史万岁的时候都不得不夸赞他的马战,可想史万岁的本事。 校场上,郑言庆让人牵来他的战马,名为龙城骠。黄马白喙微黑,毛色黄里透白,体形健壮,腹小腿长,是典型的药杀水(今锡尔河流域)的大宛马。 史万岁行军这么多年,这种宝马也不多见。众人更是看得眼都直了。 史万岁问道:“郑将军,这马如此神骏,天下少有,莫不是草原上传说中的龙城骠。” 郑言庆点点头,史万岁倒吸一口凉气。 有不知道龙城骠的偷偷向身边人询问,答曰:“当年匈奴人西征时从大宛得到一些良驹,便带到龙城,专为单于坐骑,号称龙城骠。此马千里绝群,脾气暴烈,极难驯服,传说可以飞。” 史万岁上前摩挲着马身,也爱不释手,便说道:“郑将军,我愿用百顷庄园,五十颗明珠,黄金五千两换你这一匹龙城骠怎么样?” 郑言庆答道:“若是上柱国想要,言庆本该送予上柱国。只是此马为我家兄长所赐,是当年破都蓝可汗所得,当初有人想五万金买此马他都没同意。此马吾见之如见家兄,不敢因柱国厚增而忘兄长之旧赐,故言庆不敢轻易将其送人。” “言庆真乃至情至性之人也。” 史万岁“哈哈”大笑,也不因没有获得宝马而恼怒。他转身骑上自己的战马,对着郑言庆喊道:“言庆虽有宝马,我这赤尾骅骝也是良驹。一会你若输了,莫怪老夫欺负你啊。” 双方各自坐于马上,且各上手持一杆长槊。 史万岁虽然年纪大,却是抢攻得很,抡起手中长槊,拍马来战。郑言庆知道自己必须得拿捏好水准,既不能胜得了史万岁,让他不忿,更是不能输了,丢了兄长的颜面。 郑言庆见史万岁冲来,马未至而长槊已到。这一槊势大无比,若盘龙出海,怪蟒探山,虽然简单,但带着史万岁多年来积攒的杀气与威势,如撕裂空气一般。 郑言庆不敢小觑,抬手就挡。 双方长槊相碰,带出重重声响。二人手上各是一麻,皆暗暗称奇。 眼看郑言庆臂有千斤之力,史万岁也不敢再小看郑言庆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见一击不中,便再次发动强攻。 征旗蔽日,杀气遮天。二人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两马相交,各赌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搅做一团,扭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一个槊尖弑人,宛若吐一条火焰;令一个槊刃凛神,犹如迸几道寒光。 二人一来一回,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这个时候,眼看拿不下郑言庆,史万岁一面暗许,一面也有些忧心。眼看二人再战百个回合怕是也互相胜不了,自己体力不如年轻人,相持久了只恐会落败。 史万岁心道只能用计。便卖个破绽,槊刺时好像用力过猛,战马冲出,将后背留给了郑言庆。 两人交手,本互相奈何不了。郑言庆也没想到史万岁居然留下这么大一处漏洞,便要横扫过去,将其扫落下马。 可长槊一动,忽然想到自己本来是求个不胜不败的结果,可若是这下将史万岁扫落了,对方不是太难看了。 郑言庆便要收回刺过去的长槊。 这边史万岁在前,眼看郑言庆槊来,心中一喜,对方还是年少中计了。史万岁便突然向后调转马头,用回转的力量快速向前刺击,将攻击范围集中于点上,宛若长矛的突刺一般。 可惜这一击堪堪到郑言庆的马头前面。原来郑言庆收回长槊时便放慢了马速,防止误伤到史万岁,没想到歪打正着,躲过了史万岁这致命一击。 郑言庆在后,眼看前面史万岁马头动了,便心知不好,这招跟之前兄长提到的回马枪类似。若是对方拔马掉头刺过来的时候,自己槊已刺出,便没了着力处。只能落败。 幸好这次自己及时回槊,反而帮了自己。 郑言庆抬槊一挡,史万岁蓄势而来的一击被郑言庆挑飞。二马相交,郑言庆弃了长槊,抽刀便砍。 史万岁眼看刀来,忙持槊来当,郑言庆当即用腋下夹住刺来的长槊。二人一人抓着长槊的一头,用力争抢,竟然将槊杆生生折断。 这时候郑言庆也丢了佩刀,双方各在马上拿着一截断槊杆搏斗。大力之下,二人纷纷落马,掉在地上,继续肉搏。打斗之间,双方已经看不出什么招式了,成了街头的打架痛殴。直斗得尘土飞扬,衣衫尽裂。 双方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各自打不动了,方才分开。 “痛快!痛快啊!” 史万岁仰天长啸,多久没跟人打过这么痛快的一仗了。 “言庆啊,刚才你可让老夫了。”史万岁笑着跟郑言庆说道。 “上柱国神勇,末将愧不敢当。” 史万岁笑着拍着郑言庆的肩膀,说道:“若非刚才你故意将刀丢了,老夫的人头早就让你砍掉了。言庆的功夫,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当世年轻一辈,恐没有几个出其右的。” 郑言庆连忙退让,说道:“言庆较之兄长,还又不如。” 看郑言庆话语间不忘黄明远,史万岁起了爱才之心,便问道:“言庆果然大才,愿不愿意跟着本帅来河州,此战后,本帅保你一个骠骑将军的位置。” 郑言庆自是不会去的,只能婉言谢绝了。史万岁满是遗憾,以后又没有人陪自己大战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家有内贼 这次较量之后,史万岁对郑言庆的好感是直线上升。 史万岁不是一个糊涂蛋,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一个盖世名将。什么时候该维护自己的威严,什么时候该清理身边的杂草,他分得很清楚。 这次身边从亲卫副队长,到底下的亲卫、奴仆、丫鬟,都参与到陷害郑言庆的事件中,若说其中没有什么人在推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自己的身边被人渗透的成了千疮百孔之处,对方借助自己来完成阴谋,这打到了史万岁的痛点,让他无法接受。 而且更令史万岁担心的是,这些人今日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郑言庆就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若是对自己有什么害心,一杯毒酒,一把匕首都能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以后岂不是任人宰割。 涉及到了自身的安危,史万岁也上心的很。为了彻查身边的隐患,他命令自己的亲卫队长,也是跟着他多年,他最为信重的侄子史斌,将此案所有涉及到的人全部抓了起来,包括亲卫副队长史得海。 史万岁下定狠心,亲自彻查,严刑拷问。在地牢之中,夹指压踝,又立之烧犁耳上,或使以臂贯烧车钰,既不胜苦,数人直接被拷问的暴毙。 其实从越是具体实施之人这里越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这些人或不过是受到威胁,不得不从,或是被收买了,当个炮灰。但都是些下层的听令人员,并不知道的太多。 做到史得海这个位置,明显是个潜藏了多年的死士,倒是知道一些隐藏的东西。但他强硬的很,严刑之下也没有撬开他的嘴巴。 又过了一日,史得海忽然在被监押的地方暴毙而亡,不知缘由。史万岁大怒,同时也处置了一大批的看守人员,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史万岁对于对方这种无孔不入的探子感到了一丝恐惧,心底也开始暗暗有了答案。 而这次陷害事件,最终因为史得海的暴毙成为无头案件,最终不了了之。 但无论是史万岁还是郑言庆,心底都埋下一根刺。此事未必算完,恐怕接下来,还要小心提防对方的出手。对手能轻而易举的弄到史万岁的行军计划和俟利伐的书信,还能在史万岁身旁埋伏这么多的人手,其能力之大,难以想象。 郑言庆本来以为这是朔州军对自己下得手,因为自己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仇怨。但现在看来,恐怕是自己小看了对手,这样的事情不是区区一个朔州军就能搞定的。但看史得海,就不知道对方在史万岁身旁潜伏了多久,又下了多少功夫。 或许,这些人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想通过自己向兄长下手。 看来,接下来的仗,更是要小心翼翼了。 ······················································································································································ 史万岁说给郑言庆一个交代,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查到。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所以倒是狠狠地补偿了郑言庆一番。 虽然史得海不是他派的,但终究是借着他的名义,又是他的亲卫副队长,跟他脱不了干系。因此史万岁拿了曹州一个二十顷的庄子算是给郑言庆压压惊,还由不得郑言庆不要。史万岁又命人从军中拨给金河军一批铠甲和弓弩,倒是令郑言庆喜不自禁。相对于什么庄子,金银的,还是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为更重要。 史万岁那边发了狠,要把身边的人查个底朝天,否则以后睡觉都不安稳。这边郑言庆也不敢大意。 毕竟当初诬陷郑言庆通敌叛国的那封信是在杨义臣、蔡知运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查出来的。如果没有金河军的人配合,别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既然不是当日的那几人弄得鬼,那必然是金河军的人在此之前便偷偷放了那封信。 相较于史万岁的大张旗鼓,郑言庆却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查此事。毕竟金河军是一个整体,又在战时,若是因为此事而弄得军心动荡,就得不偿失了。 自己的大帐每日由亲兵卫队守着,还有亲军在帐外来来回回地巡查,普通人绝对不可能靠近自己的大帐。所以想在大帐内放那封信,绝对需要自己身边亲信之人的配合。 自己从大同带来的一批人,郑言庆是绝对相信的。所以能进入自己的大帐,偷偷放置那封信的人其实范围就很小了。 郑言庆挨个观察,终于发现一个他新选拔的亲兵的行为有些不正常。为了怕打草惊蛇,他没有直接对其动手,而是不断的放出传言,自己已经查到了是谁,让他主动来认罪。 果然此人年轻少经事,被郑言庆一吓,他就慌了。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看着每个人都像是来抓自己的。 而且此人身后的那个人也有些吃惊,本来是为了怕引起郑言庆的注意,所以才暂时没有对那个亲兵动手。他还等着到了战场上,想个办法让那个人出个意外死了,此事也就石沉大海了,没想到他竟然动了马脚,被郑言庆发现。 既然那个小喽啰如此不中用,那他必须得死。 这天晚上,他便把那个小喽啰约了出来。那个亲兵本来这几日就战战兢兢,心慌意乱,不能理事,见身后的主子传召,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去见那个人了。 两人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相见,一个警告对方要小心不得漏出马脚,另一个则是战战兢兢,请求主子给个主意。 那个背后之人这时候偷偷拿出了短刃放在身后,这次就要了断了此事。 忽然,周围亮了起来,一片混乱。 两人一惊,就要慌慌张张地离开。 “既然来了,就别走啊。” 这时候,四周围拢出一片人,各持刀剑,将两人团团围住。那个背后之后,面色阴郁,眼中射电,满是狠毒。至于那个小喽啰,这时候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上,不能自己了。 蔡知运一手提刀,一手拿着火把,走上前来,脸上满是不屑的笑容。 “来,来,来,让本将军看看,你这个魑魅魍魉到底是什么货色。”说着便用刀将对方的帽子挑开。 对方被众人用刀指着,一动不动。而蔡知运这一挑不要紧,帽子下的人的身份却是吓了蔡知运一跳。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内鬼显形 看着对方的面容,蔡知运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冷笑起来:“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原来这个奸细竟然是金河军中大名鼎鼎的刘大都督,你可隐藏的够深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本金河军中最大的势力,金河车骑府步军大都督刘纪麟。刘纪麟是中山刘家的人,在金河多年,原本此人是金河车骑府最有可能继任车骑将军的人,没想到被郑言庆抢了位置。后来郑言庆来到金河,他着实给郑言庆找了不少的麻烦。 郑言庆北出草原后,有军功在身,压制住众人,刘纪麟老实了不少,勉强向郑言庆低头了。众人还以为他知趣服软了,没想到却是在这里向郑言庆下手了。 “蔡大都督却是好巧,你在这干什么?” 刘纪麟被抓个正着,却是嚣张的很。郑言庆本人并没有什么证据,他也不怕他郑言庆。 蔡知运也不答话,打量着刘纪麟,说道:“刘都督手里拿着短刃,这是要杀谁啊?” 那小卒子听了,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刘纪麟,缩了缩身子。 刘纪麟被问得恼羞成怒,冷冷地说道:“你管我?就要离开。” 看着对方桀骜不驯的眼神,蔡知运满心是气。 “刘都督怕是不清楚状况吧,我不仅是管你,现在还要抓你。” 蔡知运一挥手身后众人就向刘纪麟围去,刘纪麟大惊,喊着“蔡知运,你敢公报私仇,看我去将军那奏你一笔。” 蔡知运满脸冷笑道:“那你就去跟将军说吧。” 刘纪麟有些慌了,就要挣扎,他刚一动,就被身边的几人给制住。本来他自恃勇武,还想着打翻几人趁机逃走。只要自己离开,来个死不认账,蔡知运也没有办法。 可是刘纪麟没料到蔡知运的手段了得,刚想动手,就被蔡知运飞起一脚踢中胸口,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蔡知运看也不看,命人将二人全部绑起来带走。 郑言庆这时正在大帐等着,见蔡知运将二人带来,便盯着二人,也不说话。 本来刘纪麟被抓之后,骂骂咧咧地,还想要挣脱。蔡知运一脚踹倒他的腿弯处,使刘纪麟跪倒在地。 刘纪麟眼看对方根本不跟他面子,也知道不能硬碰硬,又看到郑言庆的样子也有些心虚,早就没有了刚才进来时的气焰,闷着头不说话。 郑言庆咳嗽了两声,二人心神一震。 郑言庆问道:“刘都督,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时候刘纪麟看郑言庆对他的态度并不是很强硬,心里侥幸想着整个事情郑言庆未必知道,气焰又有些恢复。 “将军,蔡知运这是什么意思?末将平时跟他蔡知运不睦,但好歹也是金河军的大都督,蔡知运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末将抓了起来,是想造反不成。” 刘纪麟倒是一番受了委屈的样子。 郑言庆冷笑两声说道:“怎的,刘都督,你不知道蔡知运为什么抓你吗?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我没有证据,会在这见你吗?” 刘纪麟心道“不好,郑言庆知道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也不能服软,只得暗暗给自己打气。 “将军,你说得话末将有些不明白,也不知道将军要让末将说什么,更没什么可说的。要是将军没什么事情,请放了末将,末将还有要事去办。” “哈!······” 郑言庆大笑起来,惊得二人有些毛骨悚然。 郑言庆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刘纪麟啊刘纪麟,你是大聪明没有,小聪明不少,我本来是想放你一马的,可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郑言庆转过头去看那个亲兵,不再理刘纪麟。 看到郑言庆看向自己,那个亲兵这时候早就吓傻了,牙齿打颤,不能开口。 “赵七,你是在本将来金河以后被选入亲兵队的吧,听说你阿耶死的早,是你阿娘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的,你来当兵还是瞒着你阿娘的。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将来要当个将军,有了钱好好孝敬你阿娘’。赵七,你这话我可是言犹在耳啊,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啊?” 赵七“砰”得一声,跪倒在地上。 “将军,是小的错了,是小的有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吧。”赵七“砰砰砰砰”直磕头,不一会额头上磕的青紫,脸上也血流如注。 “赵七,你要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赵七刚想开口,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一旁的刘纪麟。 “赵七,你可想好了,若是说错了话,是会死人的。”刘纪麟恶狠狠地看着赵七,又转头看向郑言庆。这刘纪麟眼看被郑言庆拿住了把柄,也不再掩饰,我就是当着你的面恐吓他了,你能奈我何? 赵七身子一颤,立刻就不敢开口了。 蔡知运一怒,上来就要对刘纪麟动手,被郑言庆阻止了。 郑言庆笑了笑,走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是咬紧了牙关的赵七,冷冷地说道:“你终究还是怕他不怕我,要知道你可是我的亲兵。” 说着郑言庆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日在草原上,你一人砍死了三个胡人,自己背后的伤血流不止,仍然不后退。我去看你时,你跟我说‘杀胡狗,不怕疼’,所以我敬佩你年纪轻轻就是个汉子,把你选到亲兵队。唉!到底是我平日里行事太宽了,反而让你畏威而不怀德。” 赵七抖着身子说道:“将军饶命啊,都是小人的错。可小人不敢说啊,否则我阿娘就没命了,请将军饶了我吧。”赵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述着,而郑言庆的脸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郑言庆早就料到刘纪麟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方法才控制了赵七,没想到却是拿他的母亲作为人质。郑言庆很同情赵七的遭遇,但这并不意味着郑言庆就会选择放过赵七。毕竟赵七作为真正放那封信的人,可是差点要了郑言庆的命啊。 郑言庆看二人始终没有开口,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桌案上坐下,又对着二人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错,那我就给你们二人讲个故事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听到郑言庆要讲故事,刘纪麟心里满是鄙夷,觉得郑言庆是故弄玄虚,很是不以为意。果然是穷措大出身,这就没什么办法只能讲故事诱导他了吗,可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你以为讲个故事吓唬吓唬我就让我认了啊? 郑言庆看到刘纪麟鄙夷的神情,也没有过去训斥,而是接着说道:“今日我给你们讲的这个故事,是我一位兄长曾经告诉我的。 说是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两个酷吏手下甲和乙,这两个人心狠手辣,总是使用惨无人道的刑罚来帮国王排除异己。这一天,有一封告密信送到国王的手里,内容竟是告甲与人联络谋反。国王大怒,责令乙严查此事。乙的心里直犯嘀咕,他想,甲是个狡猾奸诈之徒,仅凭一封告密信是无法让他说实话的,可是万一他查不出结果,国王怪罪下来,他也担待不起呀。这可怎么办呢?” 郑言庆便盯着二人的眼睛,讲着故事。二人故作镇静,心里各自盘算。 “这乙苦苦思索半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这天乙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把甲请到自己的家里喝酒。两个人你劝我喝,边喝边聊,好不舒畅。酒过三巡,乙叹口气说:‘兄弟我平日办案,常遇到一些犯人死不认罪的,不知老兄有何办法啊?’ 甲得意地说:‘这还不好办!’。 乙立刻装出很恳切的样子说:‘请快快指教。’ 甲阴笑着说:‘你找一个大瓮,四周用炭火烤热,再让犯人进到瓮里,你想想,还有什么犯人不招供呢?’ 乙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命人抬来一口大瓮,按周甲说的那样,在四周点上炭火,然后回头对甲说:‘宫里有人密告你谋反,上边命我严查。对不起,现在就请老兄自己钻进瓮里吧。’甲一听,手里的酒杯‘啪哒’掉在地上,跟着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讲到这里,郑言庆突然问道:“你们说,这最后甲有没有认罪啊?” 整个大营里布满了鬼魅的气息,冷得空气都要冻住了。 刘纪麟吓得也忍不住抖起来,强自告诉自己,自己好歹是个大都督,郑言庆绝不敢对自己动刑的。 这时候,郑言庆笑了。 “这甲认不认罪不好说,不过我看二位果然是宁死不屈之人,今日要硬到底了啊。那要不咱也试试这个法,把这个大瓮烧起来怎么样?” 也不管二人突变的脸色,郑言庆命人搬着两口大瓮进来帐内,又挖了个火灶,烧起火来。 听得火烧得滋滋的响的声音,二人全身的毛孔都泛着寒意。 “我是堂堂金河军的大都督,郑言庆你不能这么对待我······郑言庆,你胆敢如此对我,我父是不会放过你的······将军,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刘纪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这个时候早就吓尿了,哪还有胆量跟郑言庆拧着,不过是跪在地上求饶而已。 郑言庆却是毫不以为意,按照兄长的话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今日要立威,那一定要震慑住所有人,让所有企图在私底下蝇营狗苟之人胆寒。 郑言庆一挥手,蔡知运立马上前,提留着刘纪麟二人就扔到了大瓮里。火已慢慢加热,烫的二人不住地哀嚎。 “将军,将军,我说,我什么都说。” 此时的帐内有一股恶臭味,原来刘纪麟早就吓得屎尿齐流了。 刘纪麟终究不是什么忠贞义士,所以当郑言庆将他的心里防线击溃之后,此人就如一摊烂泥,根本扶不上墙。 郑言庆让人将刘纪麟从大瓮里拉出来,刘纪麟缩着身子瘫在地上,哪还有之前的嚣张样子。 蔡知运上前提溜起刘纪麟,刘纪麟害怕又把他扔到翁里,便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郑言庆。 具体的事情经过跟郑言庆料的差不多,不过幕后的指使人身份却是出乎郑言庆的意料,素来淡定的他此时都坐不住了。 刘纪麟自然没全盘操控的本事,他是通过他当泽州刺史的三叔传递的命令来构陷郑言庆的,包括那封伪造的俟利伐写给郑言庆的书信。 其实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刘纪麟也不得知,作为家族中人,家族的命令自然要遵从。况且刘纪麟早就想对郑言庆下手,取而代之,这正是个好机会。 不过在其三叔给他的书信中透露,此事是由秘书郎萧瑀亲自写信给其三叔,吩咐让做的。 刘纪麟的三叔也没敢多说,但字里行间透露着此事怕是晋王爷吩咐的。刘纪麟的三叔也是上杆子巴结晋王。 郑言庆拿着从刘纪麟的帐篷里搜出来的密信,心里不住地泛起波澜。这萧瑀的身份可不一般啊,萧瑀是南朝梁明帝萧岿第七子,西梁靖帝萧琮异母弟,晋王妃萧氏之弟,西梁灭亡后跟随其姐进入长安。 郑言庆往日里因为黄明远的缘故跟萧瑀也认识。萧瑀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无论能力、人品都是上上人选。但也因为其出身优渥的原因,所以素来骄傲地很,平日里看不起寒门子弟,郑言庆跟其并没有太大交集,更谈不上什么矛盾。要说萧瑀是因为个人恩怨所以故意陷害郑言庆,那绝对是说不通的。 而且他一个前朝皇子,朝廷监视的也很严密,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势力在史万岁身边埋伏下这么多钉子。 晋王杨广和萧瑀共同生活多年,杨广是看着萧瑀成长,跟萧瑀感情很深,关系很好,双方的关系一如杨广与黄明远。所以郑言庆很难不联想到此事或许和杨广有莫大的干系。 查到这里,郑言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若是萧瑀或者是其他人对自己下的手,尚且还可以周旋,但若真是晋王出手,那晋王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续,这些都不好说。 而且郑言庆最担心的是此事会把自己的兄长黄明远牵扯进来。 因而郑言庆也不敢写信给黄明远,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此事到底是真的牵扯到萧瑀,还是敌人故布疑阵。如果是有人想离间兄长与晋王的关系,那他若是胡乱的写信,麻烦就大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余波袅袅 现在的刘纪麟对于郑言庆来说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是杀、是放、是囚都不合适。而且现在的刘纪麟对郑言庆来说用处不大了,事到如今,难道还能带着刘纪麟去指证萧瑀不成。 这几日不见了刘纪麟,军中之人议论纷纷,有说刘纪麟犯事了,郑言庆将他交给了史万岁;也有人说郑言庆将他直接给杀了;更有人说郑言庆和刘纪麟争权,暗害了刘纪麟。虽然言之凿凿,但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眼看刘纪麟不能再关着不处置了,郑言庆索性便把刘纪麟送到了史万岁处。郑言庆将刘纪麟陷害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史万岁,一同奉上的还有那封信。不过信被郑言庆撕去了一部分。他把那一段刘纪麟的三叔猜测是杨广的地方全部撕下来独自保留了,只留下了其三叔命令刘纪麟陷害郑言庆的事。 对于残缺不完整的信件,郑言庆也好解释。是刘纪麟被发现后意图销毁信件,那残存的一半是郑言庆的人从其手上夺回来的。 虽然史万岁心有狐疑,甚至他怀疑郑言庆一定是将信的另一半留了下来,而且其中肯定有了不得的秘密。但郑言庆不拿出来,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郑言庆送来了刘纪麟,他还得承郑言庆的情。 看到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不会说话的刘纪麟,史万岁知道,恐怕自己从刘纪麟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了。 史万岁素来刚硬的很,直来直去,他认为是刘纪麟的那封信才引出这次这么多的波折,因此对于刘纪麟更是无比厌恶。之前郑言庆的案子,让他颜面丧失殆尽,这次拿到了算是罪魁祸首的人物,他如何不狠狠报复。 事情的真相到这时候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自心底的那杆秤。史万岁、郑言庆心底的那杆秤各自向着谁不言而喻。 史万岁也没再纠结事情是不是像郑言庆说得那样,便直接下令手下亲兵将刘纪麟拖出去斩了,头颅挂到旗杆上示众。 虽然到了隋朝以后,原本魏晋时期流行的节臣制度(朝堂授予地方官员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等权利,名称不同,杀人的权利亦不同)已经不再出现,但身为大军的副帅,实际的指挥官,史万岁杀区区一个大都督真的跟杀狗一样。 郑言庆也没想到史万岁杀性这么大,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而且刘纪麟出身中山刘家,其父、其叔很多都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中山刘家虽然不是什么顶级豪门,但家族从西汉中山靖王时期就传承下来,也是河北一流的豪门大族。 而史万岁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他仍然选择直接将刘纪麟给杀了。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需要拿刘纪麟这个小卒子来杀人立威,那么就是他真的杀性太大,已经有些不计后果。 郑言庆心里也是后怕,对方故意在史万岁处陷害自己,也是因为早就知道史万岁的习惯吧,故意打着让史万岁在生气的情况下,直接将自己处死的注意吧。 当日若不是杨义臣仗义相助,而且之前郑言庆和史万岁谈了不少,让史万岁对其已心生好感。估计愤怒的史万岁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解释,直接把自己拖出府门外斩首了。 就是以后证明自己的清白,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用。 郑言庆暗道一声“万幸”,同时也在猜测对方的目的。对方此次必杀的一击,因为一些阴差阳错之事没有成功,对方会不会再出手,郑言庆是绝对不知。 一件并不大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超乎常人想象。不过众人的心态却是各异。 有人为郑言庆暗暗惊出一身汗;也有人认为郑言庆太有狗屎运了,怎么没被史万岁处死。虽然郑言庆和史万岁二人都身处此次事件的漩涡之中,但二人仿佛浑然不知。反倒是他们的身边,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史万岁清理了一大批的身边人,有晋王的,有太子的,有高颎的,有杨素的,甚至还有圣人的。但他对此并不在乎,所有被其查到的人,全部清扫一空。整个史万岁的卫队又都成了一批肃杀的老兵,让人看着就心生寒噤。 而对于另一边的郑言庆,众人也不敢小觑了。这个年轻人不仅擅长打仗,恐怕心思也挺深的,能在史万岁面前全身而退,还让下手之人折了这么多的棋子,又如何个是简单人物。 现在众人看郑言庆的眼神都不一样,同时郑言庆的话语权也大大增加,他还是那个从丰州来的车骑将军,但已经没有人再把他仅仅当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车骑将军。 郑言庆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在众人的异样眼光中走来的。郑言庆的当务之急是除掉刘纪麟后留下的问题。刘纪麟之前在金河军便欺上瞒下,拉拢将佐,试图与自己分庭抗礼。这次除掉了刘纪麟,是独掌金河军大权的最好机会。 之后郑言庆的动作很迅速,他很快将刘纪麟在军中的心腹都清洗了一个遍,又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去代替他们。郑言庆很清楚,只有完全掌握了这支力量,才能进而掌握整个金河。 金河军的战士,因为那个请君入瓮的事情,都对这个杀气凛冽的将军印象大观。郑言庆经过此次事件,才真的将大同军的军权收拢到手中。 当然此事虽然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但军中之人,还是谈的是军中之事,因此此事虽然风波很大,但没有几天就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史万岁和郑言庆都是将军,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打仗,所以军中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波澜,都影响不了众人接下来的目的,与突厥人的大战。 当然史万岁在查那件事情,郑言庆也在查那件事情。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 隋军在恒安镇已经待了大半个月,主力云集,耗费巨大,但始终没有突厥人的动静。现在敌情不明,突厥人又来势汹汹,为了确保西线的决战,杨坚严令史万岁以稳妥为上,牵制敌军,紧守边境。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章 动手之人 突厥人不出现,隋军便只能守株待兔。日子长了,隋军待在恒安镇一直无所事事,都闲出病来了。 这日恒安镇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就是和严孝武、黄明征二人一起东进援助郑言庆的陈远。 当日陈远等人离开大同城之后,便一路向东,很快到达金河以南地区。不过他们是自行前来的部队,没有接到过史万岁的征召,自是不能前往恒安镇和东路军主力汇合,甚至陈远等人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但他们明显也不能回大同城,黄明远让陈远跟着郑言庆,也不过是为了相机行事,若是离得远了,也没什么机了。因此陈远便让众人留在金河,暂时驻营在万寿戍。 但大军也不能一直在金河待着,黄明远是让他们来援助郑言庆的不假,但也是为了刷战功的,现在大军在朔州,阴山大斤山以南倒是个安稳区。因此陈远让严孝武和黄明征二人留在了万寿戍,自己带着几个亲卫装扮成商人,前往恒安镇。 众人既要防止暴露身份,又要防着突厥游骑的侵扰,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才到达恒安镇。 陈远没有主动前往城中郑言庆的军营,而是让本来就来往于丰州和金河的信使悄悄将郑言庆约到了城内一处酒馆中。 恒安镇也是个边镇,不过相对大同其地理位置更重要一些,城市也更发达一些。城内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商旅和军人,原住民很少。这里没有人务农,遍布城内大大小小的妓院、酒馆成了这个边镇城市的特色。 像陈远这种来来往往的商人数不胜数,他们通过自己携带的商品沟通着边地和内地的有无,所以他们这些生意不大不小的人,并不引人注目。 郑言庆接到信后,改变妆容,偷偷来到了城东的一家客栈内,陈远早就在这等着他。 双方对了暗号,郑言庆进入房中。他早就在信中听兄长说这个陈远是兄长手上三大谋士之一,有三国荀攸、法正之才,运筹决胜,算无遗策,可比於良平,颇为兄长信任。今日一见却是年轻的很。 不过他倒也不会因此小觑陈远,毕竟他的年龄还在陈远之下。 双方各自坐定,一番交谈之下,陈远密有智防,通晓大事,果然不是普通人。郑言庆与其交谈,每每有茅塞顿开之感,也是钦佩不已。 想到兄长在信中说“事但有不决,可问询陈仲长,仲长于我,如师如友,同心同德。”郑言庆忽然觉得之前那件事可以问询一下陈远,遂将之前自己受史万岁的亲卫陷害,自己查到陷害自己的幕后指使人可能是萧瑀的事情跟陈远说了一遍。 陈远听后,眉头紧皱。他没想到郑言庆这里发生的波折会如此之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远将郑言庆誊写好的刘纪麟全信和郑言庆撕下的半封信拿在手中,细细观看,信中可是把萧瑀亲自前往泽州,给刘纪麟三叔下命令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陈远摇摇头,觉得不对,这种明面上的行动很少见的。 陈远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后,晋王参与此事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最起码此事是和晋王有关,否则萧瑀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泽州。 “先生怎么看?” 陈远摇着头说道:“郑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无论怎么看,晋王都没有非要对主公动手的理由。将军虽然原来是主公手下第一大将,但现在并不归主公管辖。动手之人为了致将军于死地,甚至动用了史得海这样隐藏极深的棋子,是不合常理的。” 郑言庆问道:“如何不合常理?” “郑将军,晋王在史万岁身边安插眼线这是正常的,凭晋王的手段,别说是一个卫队副队长,就是眼线是史万岁的老婆我也相信。但史得海身为史万岁的卫队副队长,为了培养他所花费的功夫、心血都不寻常,其重要性我想不用我多说。 现在的史万岁算是高颎一党仅剩的一员干将,也是太子党中仅有的一个有分量的大将,更是晋王一党中的叛徒。对于这个人,晋王若是要严密监视史万岁,那整日跟随史万岁的史得海,就是这一环节中最重要的人。身为史万岁的亲信,史得海完全有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捅史万岁一刀,就像当初的皇甫孝谐之于王世积,赵什柱之于虞庆则一样。动手之突然,掌握证据之全面,超乎别人的想象。试问现在的将军,就是再有些名望,晋王值得动用史得海来对付你吗? 将军再看看最后这个案子在史万岁那里牵连出来的人,刘七,如夫人的贴身丫鬟,卫队里的七八个亲卫,厨子,一个管事······这是将史府一网打尽了,现在就是再有人,也不过是小鱼小虾,不成什么气候,可以说晋王用了多年在史万岁那里建立的眼线组织算是全完了。有了这次事件,晋王以后也很难再在史万岁身边布下这么多的棋子了。将军觉得,晋王会这么不智吗?” 郑言庆低着头,静静地消化着陈远的话。他本来以为此事与晋王有关,担心晋王会对兄长有什么不好的事,但既然跟晋王无关,郑言庆也放心了。 而陈远此时也在观察这个传说中的大同军二号人物,黄明远最信任的人。果然沉稳有加,遇事不慌,还能担大事。主公能用此人,有幸也。 “陈先生认为是此人晋王身边的人。” 陈远点点头。 郑言庆倒没傻到认为这事真的就和晋王无关。晋王没对大兄动手的理由,晋王身边的人未必没有,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得了萧瑀的。 “陈先生认为,这是晋王身边的谁?”郑言庆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陈远。 陈远笑了笑,说道:“将军久在主公身边,主公得罪的人将军最是清楚。怕是这个时候,将军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吧。” 郑言庆点点头,左右能够掌握晋王手上的密探,还跟萧瑀关系密切的人,不过那两三个人,而会对兄长动手的,恐怕也呼之欲出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而往也 “豫章王杨暕,或者是晋王妃,最大可能的便是豫章王。” 郑言庆说道。 “不管是豫章王还是晋王妃,其目的都是为了豫章王。晋王妃疼爱次子豫章王,而与长子河南王素来疏远的很,而主公却偏偏是河南王最重要的支持者。因此主公也成了豫章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誓要除之而后快。这次对方为了除掉郑将军,可谓损失惨重,也只有豫章王这样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和晋王妃这样偏听偏信的妇人,才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也只有他们,才会不考虑后果,擅自动用晋王在史万岁跟前的密探。” 郑言庆倒是很赞同陈远的说法,他说道:“大兄和河南王从小一起长大,学文弄武,形影不离,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若是河南王有难,大兄就是拼死也会护着河南王的。在大兄的心中,晋王府内,河南王是排在晋王前面的。” 陈远点点头。 郑言庆虽然算是知道了自己被构陷一事的主谋,但却并不开心。倒不是因为对方是晋王的儿子,自己的冤屈很难伸张,而是因为对方这个时候,就要准备对兄长下手,其心可诛啊。 “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要对兄长下手而没有办法。现在关键是不知道杨暕是怎么掌握了晋王手上的密探的。今天杨暕可以利用埋伏在史万岁身边的人来对我动手,明日便有可能从其它方面对兄长动手。而且······” 郑言庆看着陈远的眼睛说道:“而且晋王未必没有在兄长身边埋伏人。” 陈远本来就是个乱武的主,恨不得这个时候天下大乱才好呢,又怎么会选择息事宁人。 “郑将军,杨暕是晋王仅有的两个儿子,不能动。我们对杨暕没有办法,但对萧家,甚至是江南世家,我们未必无办法。江南世家并没有真的支持杨暕,否则也不可能放任杨暕做出这种糊涂事。我想,萧瑀等人怕是想利用杨暕,达到打击主公的目的。” “兄长跟萧玚、萧瑀的关系不错。就连眼高于顶的萧瑀,也不敢在兄长跟前放肆。”郑言庆有些疑问地说道。 “将军,正是因为主公厉害,所以才为这些人所忌。自南陈亡后,国家归于北方,天下的权势也归于北方。江南世家大多不能得到重用,尽皆衰落。但南方世家自晋末南渡三百年,自认为是天下世家的正宗,如何甘为异族胡虏之人的关陇世家所支使,所以他们希望能重现当年南朝诸族共掌天下的盛景。” 郑言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远。 陈远笑道:“将军莫惊,远也是南国人,也看不上那些北地胡虏的后人,也想恢复汉人正宗的衣冠,自是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对于陈远的忌讳之言,郑言庆也没有大惊小怪。毕竟兄长用人,素来是不拘一格的。 “将军,主公之于晋王,就像霍去病之于汉武帝。当年可是霍去病上疏请武帝封皇子刘闳、刘旦、刘胥三人为诸侯王,才稳定了太子刘据的地位。焉知以后,主公不会成为这种可定国是的人。毕竟随着主公的威望日渐增长,已经将要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是对晋王,还是河南王,其影响力都是巨大的。而这种情况,对于志在要成为晋王身边第一势力,借着晋王重现荣光的江南世家,都是不可接受的。” 郑言庆点点头,问道:“那先生有什么办法。” “萧瑀还是太心急了,否则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才不过被关陇世家压制了二十年,他们就急了,急得都不会办事了。你想,若是晋王知道,是江南世家挑唆豫章王谋害河南王,你觉得晋王会怎么办?” 每一个与兄长争位的人,其实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学自己。否则歌颂李世民的《贞观政要》中,也不会有有一篇讲《论太子诸王定分·第九》,专门写了李世民明确太子与其他儿子的地位。 更何况杨广只有两个儿子,而长子才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杨广平日里心向江南世家,不过是想借此来对抗关陇世家,但他绝不会允许江南世家在他的儿子之间推波助澜。 而且现在随着杨广羽翼丰满,他对江南世家的依靠程度也有所下降。当然这也是萧瑀等人急着动手的原因之一。 “郑将军,你说若是江南世家希望通过晋王之子,来达到提升地位,掀翻关陇世家的目的,那关陇世家会不会急啊。” “郑将军,你说若是豫章王某天喝醉了酒,当着众人说他要是当上了皇帝,便把都城迁到金陵,那关陇世家会不会慌啊。” “郑将军,若是江南世家和关东世家结成联盟,准备共同对付关陇世家,那关陇世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啊。” 郑言庆是个将领,对这些阴谋诡计也不擅长,看着陈远一条一条的阴谋摆在明面上,也是心惊不已。这次,他终于知道兄长为什么把陈远比作陈平、贾诩一类的人物了。陈远这些人,都是行事天马横空之辈。心狠手辣,没有顾忌,攻击但求直击对方之要害。 当然,这些事虽然说着容易,但若是真的实行起来,又独善其身,却是很难。陈远并不准备跟对方硬碰,现在的黄明远实力还弱得很,是壮大实力的时候。 陈远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佐着黄明远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重现祖先的荣光。 当然二人心思并不相同,但却是一同准备把此事报给黄明远。原来郑言庆担心盲目行动,会中了别人的计,也会影响黄明远与杨广的感情。但现在知道敌人是谁了,自是该由黄明远统领着一同对敌。 二人相会之后,陈远并没有急着离开恒安镇,而是选择在恒安镇的一家客栈内潜伏下来。 史万岁不动,他就不能动,返回万寿戍也不会有太大作为,反而是留在恒安城,时刻观察众军的动向,更是稳妥。而且陈远还有一个任务,黄明远曾经跟他商议过,怀疑这一路的突厥人恐怕有问题。最有可能是对方诈做主力,而将真正的主力部队转移到了西线。 黄明远始终没有证据,这个猜想也就仅仅是一个猜想。但来到东线后,突厥人迟迟没有主动进攻,更是让陈远怀疑对面突厥人的意图。若是对方真的没有太多兵力,现在云集恒安的十几万大军真成了无用的了,哪里够分这芝麻大小的军功。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军北上 虽然东路军也是波澜不断,但毕竟还是要以决战突厥人为重。汉王杨谅本来就对兄长杨广不满。这次两人各领一军,杨谅便下定决心,抢在杨广之前打破突厥,在其父其兄面前,好好争个头功,也挫一挫二兄的锐气。 本来大军在恒安镇集结就拖拖拉拉,令杨谅极为不满。之后大军怎么也找不到突厥人的主力,更是令被宠坏的杨谅心中急躁。 这次杨坚派遣史万岁担任杨谅的副帅,主要是想让史万岁帮着杨谅领军,同时也是朝堂上斗争的结果。 史万岁的这次出征是太子党最后能力的爆发,但同为太子一党的杨谅对此却颇不以为然。 杨谅自负的很,当年跟高颎一起讨伐高句丽,便产生了龌蹉。去年都蓝可汗入侵大隋,杨谅是行军元帅,还是和高颎一起出征。他见自己争不过高颎,发起脾气,便怎么也不前往军中,直到最后战争结束他也没离开并州。杨坚宠爱小儿子,也没怎么处罚他。 更何况此次是和本来就我行我素惯了的史万岁搭档呢。杨谅虽然亲近太子杨勇,但对太子之位未尝没有私心,因此他更是担心史万岁像高颎一样来抢他的兵权。 史万岁虽然为人勇猛,但却不是个莽夫。史万岁喜读兵书,并精通占卜,颇有韬略。 史万岁认为此次突厥人远道而来,不辨敌情,不宜盲目进军。只有找到突厥人主力,再一战定胜负。宜大军主力紧守防线,而用小股部队搜寻敌军。 史万岁当初也在北地待过,很了解突厥人的实力。现在敌暗我明,稍有不慎,便会被突厥人利用速度优势打个措手不及。当年幽州总管广宗郡公李崇(李穆之子,李敏之父),就是因为突厥人率兵劫掠而贸然出击,被突厥人围杀于砂城(今河北省保定市曲阳县产德乡境内)的。 杨谅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这两年突厥人屡战屡败,早就不是当年的草原霸主了。而大隋却是蒸蒸日上,克平突厥,只在朝夕。而史万岁多年不在北方,怕是当年被突厥人吓傻了。 因此杨谅主张大军分路出塞,引诱突厥主力与隋军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双方争执不下。 虽然史万岁是个名将,其行军计划应该更得军心。但奈何杨谅是皇子,更是黄河以北五十二州的主人,就是史万岁再功劳显着,也不可能违逆得了汉王。史万岁又没有逼得杨谅不敢出门的威望,因此最后很快就以汉王的意见为主制定计划。 这次汉王不再呆在并州不出门了,而是快马加鞭的向恒安镇赶去。杨谅还在从并州赶往恒安镇的路上,便下了数道命令。 令朔州总管韩洪出长城,沿武周山(今大同市武州山)直趋乞伏泊。乞伏泊算是草原民族南下时最重要的宿营地和补给点了。这个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年前黄明远和斜也部在此的那场大战,也就还不知道他们躲过了什么。 令柱国武安县候张定和和蔚州刺史刘隆出蔚州,沿着于延水(今永定河上游支流洋河)一路向北,和韩洪所部呈掎角之势。 又令代州行军总管杨义臣沿武周山向西,直趋旋鸿池,从侧翼包抄乞伏泊。 三路大军呈“品”字状,相机而进。而杨谅自率主力大军,带领大将柱国乔钟葵、大将军余公理、大将军綦良、大将军刘建、并州总管府兵曹裴文安等人随后进发。 而杨谅选定的决战地点就是乞伏泊。当年这里是匈奴右贤王的王庭所在地,今日则是自己平定草原胡虏的决胜地。 杨谅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突厥人会选择主动和隋军决战的,除非他们选择攻打险峻的长城和巍峨的城池。 相对于攻城战,突厥人更擅长野战。若是隋军送上门去,突厥人还不主动出击,那突厥人干什么要入侵大隋啊。这个理论咋一听很有道理,倒是说服了不少人。 杨谅倒是跟他最不喜欢的二哥一样,都准备给突厥人布下一个天罗地网,引诱突厥人往套子里钻。 杨谅自信的很,自己这一路都是河东的精兵强将,常年在河东和突厥人周旋,皆是骁勇善战之辈,非突厥那些蛮夷之辈可以抗衡的。 史万岁苦劝无果,杨谅嫌弃史万岁碍事,更是让史万岁前往并州为大军督运粮草。史万岁有心掀了桌子,跟杨谅理论理论,可惜现在河东十余万大军却没一个是他的旧部,他成了一个被抛弃的孤家寡人。 史万岁不愿去运粮受人耻笑,索性也不管了,自请率部前往胜州御敌。 史万岁毕竟是大军名正言顺的副帅,一旦闹将开来,双方都没好,因此史万岁这个请求正中杨谅下怀。杨谅想史万岁去了胜州,就再也不会在自己的碍眼,便答应了史万岁的请求。而且他还在暗处偷偷嘲笑史万岁脑子不清醒,突厥人怎么会去胜州啊。 自当年都蓝可汗被黄明远利用阴山和大同城活活磨死之后,阴山以南的丰州和胜州就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死地。阴山以南的丰州、朔州地区是穷山恶水之地,油水不多还容易死人,隋军巴不得突厥有哪个傻子闯进去,好围而歼之。 同样的,突厥人也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被绊倒两次的。所以杨谅手下的人做计划时,下意识的就把突厥人进击丰州、胜州这一选择给排除了。正因为这黄明远才得以率军赶往灵州,郑言庆率军赶往恒安镇。 但史万岁却不这么认为,对战争无比敏感的史万岁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突厥人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的行动太异常了,生怕隋军不知道他们要来一样,大张旗鼓的南下,又大张旗鼓的寇关。现在大隋的主力来了,突厥人却一反常态的不决战了。要是往常,躲避决战的应该是隋军才对。 大斤山是胜州御敌的第一道防线,若是突厥人有什么异动,大斤山就处在突厥人进退的咽喉上,可以牢牢地看住突厥人。因此,史万岁眼看自己跟杨谅尿不到一个壶里,想独自领兵时,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去大斤山看看。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借鸡生蛋 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自嘲笑对方是个傻子,倒是都如愿了。史万岁也不留恋,这个东路军的副帅反倒还不如一路大将有底气呢,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因此史万岁带着三万多军队一路向西,越白道而直趋大斤山。 史万岁麾下有三万多人,看着不少,其实杨谅可没安什么好心。史万岁有病,自己犯不上陪他,大军主力还得留下了和突厥人决战呢。 因此杨谅配给史万岁的军队多为绛州、蒲州等地来的府兵以及胜州的边军。绛州、蒲州在河东的南部,这里算是大隋的核心区域了。常年有重兵把守,当地的府兵们安逸惯了,别说打仗,平日里训练都很少。 这里交通便利,正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后世晋商中的晋南一派,就指的是这里的商人,“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赞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生意、劳作这么忙,哪有时间去训练。 而胜州榆林、金河二府的军队倒是精锐,但奈何这两个地方的军队不遭河东军待见啊。整个河东北部,朔州、代州的军队,都把他们当做阶级敌人,恨不得不打突厥人先打他们,杨谅也不能强把他们带到乞伏泊,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吧。 不受待见的将领统领不受待见的兵,倒也是个常理啊。 不过这个时候郑言庆却是乐坏了,离开了恒安镇,他们再是非主力也开心,毕竟在恒安镇整日提防友军有什么动作,那累也累死了。 现在回了胜州,那可是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身边,睡觉都安稳许多。 榆林骠骑府的骠骑将军是胜州刺史薛图。薛图其实算不上一个武将,只是在北地当刺史,武备压力大,通常会挂个武职,便于协调军政,他也就是个半瓶水的水平而已。所以真正的榆林军掌舵人是车骑将军张文远。若是再加上榆关镇将唐曾着,整个胜州之兵大半已落在黄明远手中。 史万岁并不知道郑言庆等人的关系,但他出发后本能的便知道自己接下来恐怕要多多仰仗郑言庆了。 蒲州、绛州那些兔崽子,一群孬兵,若是让他们打打顺风仗,欺负欺负一些牧民还可以,但真的到了战场上一决胜负,形势危急的时刻,还得是指望这两支胜州军。 所以为了胜利,史万岁刻意地拉拢郑言庆和薛图二人。 大军到了榆林城,向北到大斤山还有数百里。史万岁遂将郑言庆招到中军,希望郑言庆担任大军的前锋,而且还给他三千绛州府兵作为佐助。 郑言庆跟着黄明远多次征战,每战必为前驱,所以也不畏惧,领了军令,便回去整顿部队,加速前进。 直看得史万岁赞不绝口,夸为楷模。为了前路,史万岁也得拉拢郑言庆,因此史万岁又想办法给郑言庆弄了一批铁甲,令郑言庆感激不尽。 郑言庆既然要北上大斤山防线,也不必在金河留兵了,除了留下了三百步兵,一百骑兵在金河附近巡防,坚守府城,防止突厥人突然偷渡过金河,从云州方向直插他们大军的背后,其他人全部被调到大斤山前线。 金河车骑府本就不大,除了骑步军各两个军外,只有一个万寿戍,不过步兵三百人。 郑言庆率领九百骑兵,两千步兵浩浩荡荡的一路向北,而在其身旁还有严孝武、黄明征的一千四百人。再算上张文远率领的榆林骠骑府五千九百余人,实力强劲,兵马愈万,反倒成了一股决定性的力量了。 这时黄明远的信也早就到了,跟他们料想的一样,黄明远越发坚定地认为进击河东一路的突厥人其实是疑兵。 若俟利伐这路部队果真是疑兵,那他绝不敢去恒安镇外跟突厥人决战,那么汉王预设的在乞伏泊和突厥大军决战的可能将会变成泡影。 郑言庆和陈远、张文远等人在地图上研究了大半夜,最后一致认为俟利伐的主力应该就隐藏在阴山北麓,甚至是大斤山附近。 阴山北麓,地形复杂,便于军队的潜伏。突厥人潜伏在这里,既可以就近观察隋军的动向,若有机会,可直接南下胜州或者绕道进入云州,也可以一旦有所不测便直接潜入草原。而且再向北,虽然安全,但不能随时的骚扰隋军,就不能达到牵制隋军的效果了。 现在最让郑言庆担忧的是对面的突厥人到底有多少,若是有个三五万,即使不是主力,单凭自己这万余人也未必能击败对方。 不过众人倒是闻战则喜,张文远更是主动求战。 为了完全布防整个大斤山,薛图跟史万岁申请榆林军主力跟金河军一起北上。榆山骠骑府共计有马军四个军,步兵三个军,还有一个榆关镇部,能动用兵力约五千九百余人,是金河军的一倍以上。 张文远眼看各部都进入战场,打得火热。自己不能跟着黄明远前往灵州本来就很遗憾,来榆林好几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再与突厥人交手,早就急不可耐。 张文远搓着手说道:“将军说过,‘不让我们喝汤,我们就直接吃肉。’这次我军有上万人,可当胡虏五万,借着这个机会,可以设计围歼俟利伐所部,到时候就让汉王十几万大军在乞伏泊喝风吧。” 陈远也想着如何让三支部队独占这份战果。他还记得东来之前黄明远说过,要给郑言庆和张文远二人创造机会,争取战果,多立战功。黄明远还等着成为丰州总管后,依靠此二人掌握胜州呢。 史万岁任命郑言庆为前锋,便给了陈远应对的机会。史万岁也不知道突厥人到底有多少,若是我们将敌军全部消灭了,也不能怪我们不是。 在陈远眼中,史万岁从来都不是朋友,顶多算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这次坑起史万岁来,他自然是没有负担。陈远料定突厥人不会很多,即使这次立了大功,也不会让众人忌恨,至于以后水落石出的时候,怕是他们早回大同了,又如何会担心史万岁和杨谅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四章 突厥避战 郑言庆一边派出大批的斥候前往大斤山北,一边准备率领三百骑兵前出大斤山,探个究竟。 大斤山南北宽约二十到六十余里,山的南北坡地形复杂,北坡平缓,剥蚀残余的低山丘陵和盆地交错分布;南坡陡峭,为明显的构造断块地形,断层崖被侵蚀切割,形成一系列断裂三角面,形势险峻。山麓两侧分布有侵蚀残余的低山和众多的山沟,形成了连同山麓南北多条小道,就是当地人也不熟悉大斤山的道路。 本来隋军在大斤山是没有什么防御的,郑言庆初次到大斤山前线,非得弄个水落石出,才能心里踏实,其孤身犯险的习惯倒是和李世民很像。 郑言庆前驱之后,陈远和张文远、严孝武在后督大军主力,和郑言庆相机行动。 郑言庆出了大斤山后,一路向北,很快便根据斥候的指引,摸清了大斤山北麓的情况。正待他们要返回时,突然与突厥人的前锋部队相遇。郑言庆只有三百人,见对方约有数千骑,不是敌手,便准备防御为主,伺机撤退。 却没想到,对面的突厥人看到他们不但没有见猎心喜,伺机围堵,反而掉头就走。 这个时候,寻常人自是会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感到欣喜,不过郑言庆却非普通人。突厥人的反常行为反而让郑言庆对今日遇到的状况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突厥人素来是闻战则喜,又喜欢打顺风仗,今日明显是有便宜可占,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对着自己穷追猛打才是,绝不会被自己轻易吓走。而且隋军很明显实力不如突厥人。 那么他们的反应问题就太大了。 是什么情况让突厥人遇到自己要掩面而走呢?黄明远说过,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掩盖的越多,出现的破绽也就越多。 郑言庆怀疑是俟利伐给各部下令绝不允许各部与隋军接战,所以对面的突厥人见到自己才会想老鼠见到猫一样。 好战的突厥人竟然在避战,不是郑言庆亲眼看到,他绝对不会相信。 只是突厥人宁可避战也要掩饰的到底是什么? 联想到之前众人在推演时一致认为的,突厥人预定的主战场应该在西线,而东线部队则是突厥人的牵制部队,意图牵制隋军的注意力,兵力原比隋军以为的要薄弱的多。那么结果便很明显了,这些突厥人怕暴露部队真实的兵力,才故意不与隋军决战的。 否则只要让隋军咬住突厥人的尾巴,一战下来,突厥人糊得这个“纸老虎”便要一戳就破了。 不过既然突厥人要避战,郑言庆并不准备如突厥人的意。敌退我进,郑言庆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在突厥人以为隋军要积极防御的时候,选择主动出击,给突厥人来一次狠的。 郑言庆一边派传令兵传信给后方的主力部队,一边自率所部尾随突厥人前行。 此时的突厥统帅阿尔雷也是一脸的晦气,他本想着出去透透气,看还有没有残存的草谷打他一下,没想着竟然会遇到隋军。隋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离大斤山也近,一旦自己无法将其歼灭,将会很快引来隋军的主力部队。 这个时候,隋军对突厥人情况不了解,同样突厥人也不知晓隋军的情况。见隋军现在对大斤山方向进行侦查,阿尔雷还以为俟利伐的安排暴露了,更是心惊。今日阿尔雷看对方绝不是普通军队,倒是把郑言庆当做隋军的斥候了。 阿尔雷率领麾下三千骑兵,一路向西北而去,准备避让一番。不过此时的阿尔雷心里也在哀叹,什么时候自己见到隋军也要落荒而逃了。 阿尔雷身为俟利伐军中大将,倒也知道俟利伐军中的真实情况,不过他对他们这个牵制为主的任务颇不感冒。突厥中大部分的主力都去灵州大杀四方了,战后必然是缴获丰盛,实力大增,也就他偏偏运气不好,还得在阴山以北吃沙子。 这边郑言庆眼看突厥人一路向西北而去,渐渐离开密林处。再向北走,他这支队伍的行踪就隐藏不了了。 为了避免被突厥人发现,郑言庆便便孤身带着两个会突厥话的亲卫和两个归义的胡人一同紧追不舍,而剩下的部队则与突厥人保持一段距离,等待和主力大军汇合。 为了隐匿行踪,郑言庆等人还换上了胡人的衣服,假扮起胡人来。 一直行到下午,郑言庆几人遇到几个掉了队的突厥人,便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众人皆是胡人打扮,倒也分不出对方的身份。 郑言庆这边自说是另一支部队掉队的骑士,因为迷路了,所以始终没有找到部队。对面的骑士不知道是不是感同身受,也便信了,而且还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跟着前去追赶部队。 有人带路,郑言庆几人自是乐得前往。 众人不紧不慢的向前追赶大部队,郑言庆也骑在马上与众人攀谈起来。都是些粗鲁的行军汉子,也不讲究什么礼节,经过郑言庆送了一圈礼物之后,不一会,众人便熟络起来,无话不谈了。 对方告诉郑言庆,他们本部虽然号称是三个万骑组成,但其实他们整个前军只有三千多骑。数十日前,原本有一万多人的他们本部骑兵大半被抽走了,现在只留下了他们这一少部分,还得打着本部的旗帜,扮作本部。 而且上面还发下命令,不要轻易出击隋境,更不允许擅自和隋军交战,胆敢违令者,尽皆处死。 突厥人本来就散漫惯了,对于这道命令执行的也不是很彻底,不时有人擅自进入隋境打草谷。 俟利伐很清楚其叔父的意图,坚决不敢坏了步迦可汗的事。前段时间有个小部落族长带着自己的部族去隋境和云州的守军交上手,损失惨重,回来就被俟利伐砍了脑袋,狠狠地震慑住众人。 众人对这个政策很是不满,但心中无不凛冽,不敢再去违背。 这些突厥人以为不过是随意的谈话,不过郑言庆在心底默默记下。看来突厥人的情况跟他们所料是一样的。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巧破突厥 这个时候,陈远也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 金河军有九百骑,黄明征的骑四军有四百骑,再加上张文远部一千六百骑,所部共有三千余骑,都是些多年和突厥人征战的骁勇之兵,倒是实力不弱于突厥人。 其实史万岁本来想把薛图的榆林军留下作为中军,顺便将这六千边塞精锐收入囊中。但薛图虽然不长于军事,但政治敏锐性高的很,根本不愿意史万岁来插手他的军务。因此当薛图请求将所部中军前出时,史万岁也无办法。 薛图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当武将只是他的副业,他是正儿八经的一州刺史,封疆大吏,又出身河东汾阴薛家,刑部尚书薛胄是他的亲叔叔,内史侍郎薛道衡是他的堂叔,其身份地位不可小觑。 现在史万岁要仰仗金河、榆林二军,若是薛图势弱,还能趁机夺了他的兵权,但薛图强硬的很,顾忌薛胄史万岁也只能作罢。 现在薛图但求榆林军跟在金河军的身后,顺便也抢些功劳。 趁此良机,张文远便把整个榆林的一千六百骑兵全部聚拢在一起,向前突进到郑言庆所部之中。 这些配合都是因为众人都曾在黄明远麾下为将,又有陈远代表黄明远中间协调才能做到的。换了其他人,谁愿意在自己兵力远超别人的情况下,还给人当副将的。 现在郑言庆不在,陈远集中所有骑兵后,令张文远为正,黄明征为副,快速赶往大斤山以北和郑言庆汇合。而陈远则和严孝武、蔡知运率领所有步军一路向北,前出至大斤山和阴山交汇的西秦山隘口驻营。 这边郑言庆跟着众人到了傍晚,终于赶上了阿尔雷所部。此时天色已晚,不利行军,阿尔雷便安排部下扎营做饭,准备休息了。 长途行军有几个人掉队是常有的事情,有追上来的,也有不知所踪的。在草原上,很多跟不上大部队的人,极有可能会被喂了狼。 郑言庆一行人不过是几个大头兵,根本没人在乎他们的身份。甚至都不管他们是不是这支部队的人便放行了。 郑言庆裹在众人的队伍中,旁若无人。 到了半夜,众人各自在营中酣睡入眠,郑言庆和身边几个随从这时候皆偷偷醒来。几人抽出身旁弯刀,各自刺向身边酣睡的突厥士兵。帐内其他人闷“哼”一声,还在熟睡中便已经被全部消灭。 帐外的火烧得“噼啪”声响,安详静谧。谁也不会知道杀戮就从此刻开始了。 眼看到了丑时,这个时候便是郑言庆跟部下约定好的时间了。郑言庆五人偷偷出了营帐观察情况。 眼看整个突厥大营,寂静一片,只有打鼾声和呓语声传出。 郑言庆出来帐后,身边一名亲随趴在地上,明显听到远处有震动,郑言庆知道,这是赶来的隋军已经向突厥人发起攻击了。 眼看隋军就要杀入,郑言庆也不闲着。几人各自拿起帐外火堆里未燃尽的火把,扔向了最近的帐篷内。 这时郑言庆悄悄给几人打手势,让众人继续烧营,制造混乱。他则偷偷潜入突厥人的马厩之中。 马厩中这时有人起来小解,看到郑言庆立时一惊,郑言庆眼疾手快,直接一掷短刃,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捂着喉咙,来不及喊出来便倒在地上。 此时的郑言庆担心火势不够,忙捡起火堆旁几个火把,分别投掷到周围几个草垛上。马厩内起火,战马也因此惊慌失措,上蹿下跳。不少惊马挣脱了绳子的束缚,冲向了大营之内。 还在“呼呼”大睡的众人被火光惊醒,眼看刺眼的大火在营内肆虐,早就睡懵的众人此时慌乱间脑中哪里还有一丝清明。 眼看被混乱惊醒的众人纷纷冲入马厩救火。郑言庆心知再呆在这里就要暴露,马上悄悄从马厩离开,向大营而去。 之前那四人一会的功夫便点燃了几十个草料堆和帐篷,此时是夏季,正是东南风起的时候。热风阵阵,将大火蔓延开来。 阿尔雷也听到外边的混乱,此时慌张的出了帐篷,还以为是军中走水,眼看是整个大营内到处都是火光,头疼不已,忙指挥众人救火。 这个时候,突厥人还不知道隋军已经赶到了。 冲天的火光为张文远的突袭部队提供了准确的位置,这个时候,张文远部离阿尔雷的大营已经不足数里路了。 站在阿尔雷的大营内往东南看,黑暗中有若隐若现的朦胧色彩,仿佛有人在使劲地涂染这份夜色。 很快,一个个仿佛跃动的音符从黑暗中走出,向着火光而去。 张文远部离突厥军大营不到两三里路,突厥人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隋军的影子了。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传入营中众人的耳朵里。 不过两三里的距离,隋军转眼就到。 张文远麾下三千余骑,直插突厥人的大营之中。这时候阿尔雷手脚冰凉,手足无措,隋军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赶到,他们怎么敢在草原上追击突厥骑兵。 此时的阿尔雷还不知道隋军的底细,还以为是隋军的主力骑兵把他们包围了。对面的隋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阿尔雷知道自己不能跟隋军决战。这个时候他还想着俟利伐给他们戴的那个铁项圈。而且他的心中过分夸大了隋军的力量,还没开战,自己的内心反倒是怯了。 若是这数千前锋铁骑折在这里,俟利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这个时候,阿尔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仅没有选择指挥部队稳住阵型,再图后续,而是直接命令大军放弃一切物质,全速向西北方向突围。 有身边将领质疑他突围的决定,毕竟这个时候,大营未丢,隋军也没有将突厥大军包围,他们还没到一定要突围的地步。 这时的阿尔雷仿佛又被催生无数的胆气,拿着弯刀,一把捅入质疑的那人身体里。 “即刻突围,有敢迟疑者,杀无赦。” 有了阿尔雷的杀鸡儆猴,众人再无异议,马上去马厩抢夺马匹,准备突围。阿尔雷在该决断的时候不决断,不该决断的时候乱决断,最终葬送了这支突厥精锐。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以乱打乱 张文远眼看突厥人抵抗地毫无章法,更是欣喜。指挥着众人分成三股箭头,包抄向突厥人。 阿尔雷抢先突围的早,逃出了营寨,而后面的突厥人则是拼了命的向西北突围,张文远竟然追赶不上。 整个突厥大营混乱不堪,惨叫声、呻吟声、哀求声连天。因为郑言庆抢先破坏了突厥人的马厩,马匹也四处逃散,发了疯的冲向突厥人营帐,踩踏事件不断。因此很多突围的突厥人都没有马匹,用两条腿在拼命向前。 骑在马上的隋军四处追赶,不停地挥舞着横刀,劈砍倒一个个崩溃的突厥骑兵。 整个草原向西北方向一二十里的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突厥人尸体,残躯断臂铺满了整个草原,染得牧草都是鲜红的。 阿尔雷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渐渐都向四周都溃散了。 出了大营不过二十里,一支骑兵来势汹汹,突然撞入阿尔雷的部队中。阿尔雷见此大惧,怎么四面八方都是隋军,隋军到底还有多少。 兵法曰:“围三阙一”,此计又同“围师必阙”,是孙武在《孙子兵法·军争篇》中列举的用兵打仗八条原则之一。意思就是攻城的一方在攻击的时候,无论你有没有能力全歼敌军,你都要给敌军留一条看似的“生路”,使敌军指挥官在逃跑还是死战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也使得敌军士兵斗志涣散,不至于和攻城军队死战。这招是古代乃至近现代攻城拔寨之时的极为狠毒的一招,但是却很有用。 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的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而黄明远极其喜欢使用这一招,甚至是在自己兵力远少于敌方的时候,也会预设埋伏圈,这几乎成了黄明远用兵的一个惯例。 古代的战争,是双方面对面的拼杀,更看重的是士气的较量。一支部队一旦选择突围,很多时候便会士气骤降,军心不稳。而这个时候,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对方产生混乱,甚至是崩溃的局面。 张文远战前并不知道此战会打成什么样,毕竟突厥人的战斗力不可小觑。双方兵力相当,若是形成僵持的局面,极易被突厥人拖住步伐。 所以张文远战前的攻击战术就定下了一个“快”字,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直插中军,撕开对方的防线,然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从两翼打穿插,切断中军和四周的联系。最后再将被切割开来的突厥军队各个歼灭。当然,张文远也料想突厥人或许会拼死抵抗,双方势必要大战一场。 张文远本来是没有预料到突厥人会直接选择突围,这种可能在战前的计划中几乎为零。但按照大同系将领跟在黄明远身边学得的习惯,手上是再少的部队,预备军和可能需要的伏兵都必不可少。因此张文远便在突厥人最可能选择突围的西北方向布置了一支骑兵,而且还是隋军战力最强的黄明征所部,大同主力军骑一军。 骑一军是黄明远麾下最擅长长途奔袭的部队,这次为了赶上这场战斗,是绕了一个圈,从北侧迂回过来的。大军一路狂奔了七八个时辰才赶到指定地点,整夜一歇未歇。 张文远当然不会让这支部队当过客。所以他原本的布置是在自己的主力和突厥人相持的时候,黄明征突然从突厥人的背后发起攻击,双方形成两面夹击的形势。 但无论怎么想,张文远也没想到突厥人打都不打,直接选择逃跑,他的所有布置都成了空。 一路迂回向突厥大营赶去的黄明征这个时候正好遇到了突围而出的阿尔雷所部。阿尔雷本来就是不清楚隋军的情况,又担心被全歼才逃的。这时候看到对方竟然还有伏兵,他本来就狐疑的心这时候更加坚定了,隋军就是主力齐出。 双方措不及防的相遇,黄明征也是一愣。但黄明征麾下的骑一军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都是冠绝天下,长期与突厥人交战的他们,对突厥人本就有一种心理优势,猝然遇敌,这个时候立刻就反应过来的。 黄明征立刻命令大军分散开来,组成了一个反向的雁型阵。 雁型阵是一种横向展开的阵型,黄明征的反向雁形阵便是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这种阵型主要目的是为了包抄迂回的,前军的防御比较薄弱。多为骑步弓相配合时使用,一般不作为骑兵的常用阵型。 但这次黄明征却是反向而行之,企图用手下区区四百人将溃散的突厥人围住。若是平常,黄明征使用这种阵型是相当冒险的,薄弱的两翼和前军会被对方的骑兵突成一个筛子。 但现在黄明征一看大批的突厥人向西北而去,立刻就反应过来突厥人败了,正在突围。他也没想到突厥人会败这么快,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尽最大的可能将突厥人拦住,等待张文远所部到来,再合围歼灭对方。 阿尔雷这个时候若是选择重整阵型,即使不能得胜,但也会牵制住黄明征,让部下多逃出去几个。但这个书呆子一般的人物,这个时候早就把反击给忘了,心胆俱裂的阿尔雷又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不管隋军的阻拦,继续突围。 这个决定让阿尔雷的部下又惊又急,但没有阿尔雷大旗的指引,混乱的战场上,哪里能组织突围。 眼看突厥人各自四散逃溃,如狼奔豕突一般,毫无章法,黄明征都惊呆了。他选择了赌一把,现在却是成功了。 骑一军所部的反向雁型阵从两侧攻入突厥人的溃军中,隋军铁骑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横扫整个战场。 前面的伏兵和后边的追击部队向突厥人中间挤压,溃乱的突厥人下意识的向两侧逃窜,更加导致突厥人的阵型变得四分五裂。 黄明征部也跟随着混乱的突厥人分成了无数个三三两两的战斗组,追着各处的突厥溃兵打。这个时候就看出黄明远对基层战斗组织重视的好处了。隋军的各个战斗小组虽然人乱而心不乱,各有目标,各自配合。 黄明远看着对面的突厥人像猪一样逃奔,大手一挥,全军出击,四面张网,抓猪去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是敌非友 隋军采取以乱打乱的方式,全面渗透,以乱治乱,乱而取之。哪里有突厥人就往那里攻击,哪里有大股的突厥人就将对方冲散。然后各战斗小组再多个配合,在局部战场形成一个以多打少的局面,往往数十把横刀围住几个突厥人一阵乱砍,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时间,整个草原上烟尘蔽日,吼声震天,隋军的数百铁骑竟生生的打出了数万大军的局面。众人南奔北逐,鲜血浆洗着这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直到第二日凌晨,整个突厥人溃逃的主力一大半都被留在了战场上。 这时候阿尔雷也不辨东西,被困在了隋军的冰与火的包围中。 此时的阿尔雷急得不知所措,在这个铁与血的战场上,竟然急得抱头痛哭起来。他不是为他战死的将士伤心,而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而痛哭。全军覆没,无论是逃回俟利伐处还是被隋军俘虏,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阿尔雷的副将葛鲁曾几次劝阿尔雷或是选择坚守,或是指挥军队在隋军中突出一条血路,但最后皆被阿尔雷拒绝。 葛鲁试图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改变大军的命运,可这个时候大军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他在乱军之中来回拼杀,始终无法冲出隋军的包围,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完了,自己也将死于此地。 提着狼牙棒的葛鲁这时看到了还在大军中慌了手脚的阿尔雷。这个胡乱指挥的俟利伐的妻弟,用他的愚蠢与固执坑害了这数千将士。 葛鲁拼了命赶到阿尔雷面前,扯住了还在惊慌失措的阿尔雷。 看到葛鲁眼中凶狠的杀气,阿尔雷故作镇定地问道:“葛鲁你要干什么?别忘了我是大军主帅。” 葛鲁悲愤地一把将阿尔雷丢在地上,又用手中的狼牙棒狠狠地捶烂了阿尔雷的脑袋。 “今日我为大突厥除此贼也。” ······ 时日,突厥前锋军主力被隋军歼灭在阴山北麓,突厥前锋部队主帅阿尔雷和副将葛鲁皆战死。 隋军此战胜得无比轻松,超出众人的想象,郑言庆也有惊无险地回到军中。 此役,隋军斩首近三千级,俘虏数百人,突厥人中逃脱者不到百人。 张文远望着西北方向已经看不到的突厥人身影,笑着说道:“逃吧,逃吧,最好也能将俟利伐的胆给吓破了。” 隋军撤回大斤山前线,陈远听了此战的前后也是愕然。突厥人的表现超出了他们的预判,对方的士气低得令人发指。这个时候,隋军再使用保守战略,稳守渐进已经不合适了。 陈远认为他们应该打快速穿插,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些军事目的只是想袭扰的俟利伐前出各部一一歼灭。 陈远的看法得到了郑言庆、张文远和严孝武三人的共同支持。这次好不容易遇到软柿子,能不大杀四方。 郑言庆考虑是不是将大斤山的事情向史万岁汇报一下,毕竟史万岁是大军主帅,但被陈远拒绝了。陈远不认为他们的此次行动该让史万岁参合进来,而且陈远明明白白地提出他们要防着史万岁。 “此次大军出塞,突厥人本就实力不强,正是我等争功的时候。若是加上史万岁,我等岂不变成了史万岁的附庸,到时候没有这份头功,主公升为丰州总管后,大同军将会没了着落。” 郑言庆很明白兄长想让他担任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的意思。大同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赖以强大的基础,自然是要牢牢地握在手中。 郑言庆说道:“陈先生,上柱国毕竟是副帅,而且东路军的主帅还是汉王,这功并不好争。” 若是别人,没有什么后台,立了再大的功也未必一定是自己的,还有可能成为上层斗争的牺牲品,但郑言庆他们不一样,他们背后站的是黄明远。 真以为黄明远当年傻乎乎地敢得罪赵仲卿、高颎等人是他彪啊,黄明远自是有他的依仗,才敢如此行事。 从黄明远这里,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可以直接将奏疏报给晋王杨广和河南王杨昭,再通过此二人或是到达内史省,或是直接到达圣人面前。通过黄明远依仗四海商团建立的通信网络,黄明远的信能比各军主帅的奏报更快地呈递到御前,这才是黄明远敢肆无忌惮的基础。 当年包括赵仲卿等人都知道黄明远和晋王的亲密关系,这才是他们忌惮黄明远的最大原因。随着现在晋王越来越有可能成为太子,无论如何,也没人能够漏掉黄明远的功勋。 而郑言庆这里,也可以直接通过黄明远呈到晋王面前,这才是陈远有胆量甩开史万岁的原因。 现在的郑言庆,并不是一个区区不起眼的寒门子弟,他的背后有棵大树可以参天。 这个时候,陈远又脸上凝重地跟郑言庆说道:“郑将军,我知道你对史万岁很有好感,但我希望接下来将军和史万岁要少接触,若是可以,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郑言庆有些不解,但看到陈远重视的样子还是点点头。 “陈将军,现在的史万岁已经是一条快要沉的船了,任何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可能被他拉下水。” 郑言庆一惊。 “难道郑将军不知道圣人为了晋王能够尽快成为太子,一直在清理晋王上位的障碍吗?从高颎、元旻、王世积到李彻、苏孝慈、李纲,现在史万岁就是晋王上位的最大障碍之一,是圣人和晋王必除之人。将军可否明白?” 这时候,郑言庆重重地点了点头。史万岁拥兵在外,对朝廷来说是一大祸患,若是圣人真的废了太子,史万岁为了自己不被晋王报复,真的有可能会做出谋反的举动。 所以对于一个必死之人,谁凑上前都是自己找死。这也是汉王杨谅敢明目张胆的打压史万岁的原因,史万岁落到今日境遇就是圣人父子演的一出戏。毕竟圣人的敌人就是臣子的敌人。 郑言庆心中直叹,身上一旦贴上标签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在外人眼中,兄长代表着晋王,自己不也同样代表着兄长吗?自己不能让兄长也落下把柄。 “陈先生请放心,言庆记住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直取原阳 时不我待,陈远准备在阿尔雷部覆灭的消息传回去之前就对突厥人动手。 隋军整顿了半日之后,郑言庆便将目标对准了驻扎在白道西北方向废弃黑城(今内蒙古武川县附近)的施德罗军。施德罗所部不下万人,和俟利伐部在大斤山的一东一西,相互呼应。 万幸的是现在的施德罗还不清楚隋军出现在了大斤山以北的地区。 隋军只要击破了施德罗,那么俟利伐便被限制在大斤山以西的地区了。到时候,凭借着大斤山为前进据点,隋军便可以将俟利伐部和河东隋军分割开来,待机歼灭俟利伐部。 不过施德罗手上的兵力却是让陈远有些忌惮。施罗德全军有一万两三千骑兵,大多都是在草原上跟着步迦可汗的老兵,意志坚强,战力不俗。 而且白道和黑城都属于云州地区,黑城更是扼守大斤山东部的第一要塞,城高山陡,易守难攻,不是寻常力量可以攻下的。 但要破俟利伐,就要先破了俟利伐和施德罗之间一左一右的掎角之势,相对于俟利伐所部,还是施德罗的部队更好啃一些。隋军准备先易后难,只要消灭了施德罗部,俟利伐就被隋军半包围了,待到俟利伐发现自己的境遇时,已经落入了隋军的彀中。 因此,郑言庆和陈远决定此战全军尽出,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战得胜,再快速返回。 郑言庆几人做好了军事计划,准备出征时,这边斥候来报施德罗部的军情,又令众人一惊。 原来施德罗见在黑城迁延久了,便只留少数军队在黑城留守,自率主力穿越白道之后,向原阳镇进发。 原阳镇自当初被蒲古部的蒲古真哥突袭之后,城池受损,边民流散,没有再建立有效的防御。云州本就兵力薄弱,只是在此胡乱安排了几人驻守,算是充作哨兵来用。这也是施德罗在不能与隋军交战命令下,敢主动出击的最大原因。 也是隋军在此修筑大利城交给启民可汗驻守的原因,现在朝中众人对云州都不重视,大半个云州成了启民可汗的地盘。 大利城就在原阳镇以南,不过若是指望启民可汗救援原阳镇,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原阳镇不重要,从原阳镇向东南西北都是突击的好路线,不管是沿着金河向西进击胜州,还是沿着河东北部山脉向西进入乞伏泊,隋军都是防不胜防。 不过既然施德罗敢来,郑言庆决定就将施德罗堵在大斤山以内。 大军马上动员,郑言庆命令蔡知运率领九百金河军骑兵为先锋迅速向东出击,穿越白道(今呼和浩特北大青山蜈蚣坝)的峡谷之后,直趋原阳镇。白道关蜿蜒曲折,绵延数十里,盘绕于大斤山上,象一条长长的蜈蚣一直从山腰爬行到高高的山顶,又名蜈蚣坝。 黑城在北,郑言庆并不急着攻占黑城,而是紧随蔡知运之后,一路向东。陈远之前就将大同、金河、榆林三府的战马全部调集起来使用,所以隋军步兵尽是骑马步兵。 这时候施德罗本来想着突袭原阳镇是一部妙棋,若是顺利,还可以直趋大利城,击杀启民可汗。不过隋军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形势本来很顺利,施德罗部渡过金河之后,直趋原阳镇,驻守的隋军根本没有做什么抵抗,便望风而逃。 施德罗一面在原阳镇扎下大营,作为前进基地,一面命令所部四面掳掠,袭扰启民可汗。 施德罗此时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方,便有一直军队宛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 蔡知运所部进展神速,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接杀到了金河的北岸。这时候施德罗还没有发现隋军的动静。 蔡知运在金河以北稍歇,等到后面的黄明征和张文远的骑兵赶到后,便立刻渡河。 此时金河水流量较大,水流湍急,人马无法直接淌渡过河,也无要架设浮桥的舟船。 眼看大军被金河所阻,到了夜里,蔡知运便命人从身上绑着几根大麻绳偷偷渡过河去,在金河上拉起了熟道横索。隋军从河北岸连夜砍伐了一批木材,绑了起来,又与之前的麻绳相连,勉强做出一副浮桥来。 新伐的树木没有阴干、刷漆,水分多,浮力小,但是一大批连在一起,在水中也勉强浮得起来。 蔡知运命马摘铃,人衔枚,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金河。 此时的原阳镇灯火通明,却不是汉家的百姓与将士,而是将此地改成一处大营的突厥人的落脚地。 镇上到处都是突厥人的帐篷和点起的篝火,远望若繁星漫天,也是蔚为壮观。 据斥候奏报,此时的原阳镇内,不过是三四千突厥人,倒是和隋军兵力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些突厥骑兵皆是次等战兵,野战能力较弱。 主帅张文远此时心中宽心,也不等后面陈远、郑言庆的隋军主力,便和蔡知运、黄明征三人一路直趋原阳镇内。隋军的突然杀入令突厥人措不及防,混乱不堪。但施德罗是员名将,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也临危不惧,率领亲兵斩杀了数十名溃逃的士兵,又令部下立起他的大旗聚拢军队,倒把将要崩溃的局势撑了起来。 原阳镇要比普通的大营大的多,而且镇上房屋林立,不过是靠着几条大道相互沟通。而突厥人占着大道安营扎寨,虽然被隋军连砍带杀,驱散无数,但也阻挡了隋军的进攻路线,迟滞了隋军的速度,导致隋军的阵势并没有起来。 隋军连突带冲,却处处都是突厥军,根本无法有效地打开局面。而突厥人在施德罗的指挥下,对隋军是层层设防,利用空间换取时间来整顿防御,最后反而稳住了局面,有组织的开始反击隋军的突击。 眼看隋军久攻不下,局势变得又不定起来。张文远很清楚,他们若是在原阳镇内和突厥人主力相持起来,即使今日能够得胜,伤亡也不会小,这些都是他们精锐的种子,不能白白消耗在原阳镇内。而且若是时间一长,突厥人的援兵就要返回来了。 隋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背水临敌 这时候从后赶来的黄明征看到局势不对,便驱赶了镇内的一批牛羊到镇中心和镇子两侧。又猛击锣鼓刺激这些牛羊,导致牛羊惊乱,以牛蹄踏地的声音惊扰远处的施德罗的营地。 施德罗指挥着突厥人在奋力抵抗,听得哗声一片,而到处都是兵器相撞之声,仿佛有无数人在喧哗吵闹。突厥军队果然误以为蹄声是兵器相撞之声,感受到四面八方都是隋军,开始惊慌起来。 施德罗开始怀疑隋军的人数,眼看隋军恐怕是主力尽出,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施德罗便决定突围。突厥人仓促撤退,阵脚大乱。隋军随后追击,沿途斩杀突厥人无数。 施德罗倒是个镇静之人,眼看军心混乱,但却并不慌张。这个时候,反而还能沉下心来了,率领身边卫队在一个小山丘上停下来,准备迎头痛击追赶的隋军。 蔡知运在前猛冲,突然遇到返回的施德罗。施德罗从山上冲了下来,隋军猝不及防,突厥人果然占了便宜。蔡知运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贸然追击,便稳守阵型,就地防御。 而施德罗眼看一击得手,隋军不敢再追,这个时候也不恋战,直接率部向南而去。 蔡知运在后怕再次遭遇伏击,也不敢紧追,只能咬住对方最后部。 等到张文远赶到,听蔡知运述说了施德罗的伏击,心中也是赞叹。施德罗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不仅没有选择溃逃,还能还能反其道而行之,巧设埋伏,有力地阻击了隋军的追击,真可谓名将也。 这边施德罗虽然最后军队大溃,但终究因为阻挡住隋军的追击,残兵败将终没有溃散完全。收拢收拢,倒还有一战之力。 施德罗本来南下的所部有一万两千人,不过其部主力南出,在原阳镇内留守的约有四千人马。原阳镇一战,其部损失惨重,仅余不过千人。 施德罗重整队伍,全军约九千人,尽是精锐战骑。而此时的施德罗也侦知对面的隋军并不太多,他当时有些紧张了。这个时候,为了一雪前耻,也为了重新占领原阳镇,打开返回草原的大门,施德罗准备率部反攻原阳镇。 ······ 这边施德罗集合所部一路向原阳进发,而郑言庆和陈远等人终于赶到了原阳镇内。听到张文远和蔡知运二人述说昨日的战况,郑、陈二人脸色俱是严肃起来。这个施德罗果然非同小可,不是阿尔雷之辈可比的。隋军虽然一击得手取得了先手优势,但接下来的仗未必好打。 虽然现在隋军的神兵天降将施德罗部压制在金河以南的地区。但同时也意味着隋军也被突厥人和金河夹在了原阳镇。前有强敌,背水一战,一旦战事不利,很容易引发溃败。 这个时候,施德罗率集结的突厥军反攻原阳镇的消息也传来了。陈远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隋军主力若不是连夜赶路,刚新占领原阳镇的张文远部,很容易因为立足不稳就被突厥人赶过金河。 若是可以,陈远很希望再等上一天,这样至少让隋军有机会再度完善一下工事,修整一下体力。但敌人不会给你这个时间,你累敌人更累,两军交战,能撑住的才能赢。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的机变可以耍的,双方势必要靠着各自的实力进行一战。 隋军骑兵约三千骑,步兵约一万余人,在人数上倒是占有优势。但这一万步兵中,还有三千绛州兵。这些老爷兵哪里经受过这么高强度的急行军,他们跟着郑言庆他们一路昼夜兼程,就已经快要散架了。到了驻营地之后这些绛州兵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一个个苟延残喘的,哪还有半点战斗力。郑言庆可不敢贸贸然的使用这群绛州兵,若是将他们放在战场上,这群绛州兵就是施德罗猛攻的缺口啊。 因此郑言庆不敢将其放在任何一个受冲击面上,而是置于大军之后,权当支援部队。 诸将见施德罗的铁骑来势汹汹,皆劝郑言庆撤到金河以北扎营。到时凭借金河的防御来迟滞突厥人的进攻,一旦有机会,隋军就能靠着自己擅长的防守反击来破敌。 但郑言庆并不同意,他不仅没有下令撤过河去,而且撤出了原阳镇,在金河以南的地方扎下大营,准备正面硬撼突厥人的强攻。 众人不解,郑言庆说道:“突厥人铁骑强悍,可我军也是靠骑兵起家的。若是紧守原阳镇,虽然防御无敌,但施德罗必渡河而逃。” 众人恍然。 郑言庆握着腰间横刀,望着众将说道:“今日我与胡虏相逢,在此一战,唯有胜者方能得活,尔等可敢战乎?” “敢战!” “敢战!” 杀生盈野,震彻云霄。郑言庆点点头,军心可用。 隋军主力背靠大河,面朝南方,扎下大营,稳固硬盘,加固工事。时夏季多雨,暴雨倾盘,人不能视,隋军防御却依然屹立。 施德罗到达金河之后,见隋军据河而守,不由大笑。隋军主将不识兵事,自寻死路,背靠大河列阵,怎能不败。 施德罗当日在隋军以南二十里扎营,但并没有主动求战。 眼看隋军放弃了原阳镇作为屏障,施德罗准备率军直击隋军大营。这残破的地方,如何挡得住大突厥勇士的铁骑。 施德罗因此当夜派遣骑兵突袭隋军大营,企图将隋军赶到金河之中。而隋军大营防守稳固,坚如磐石。突厥人彻夜发动的突袭,被隋军打了一个反突袭,伤亡惨重。突厥人不断猛攻,而郑言庆采取了坚壁清野的办法,缩小防御,任营外锣鼓喧天,我自岿然不动。 等到天亮,突厥人依然久攻不下,但攻击大军已经疲惫不堪,士气大泄。 这个时候,天刚蒙蒙亮,因为这两日大雨,天气潮湿严重甚至有些寒冷,天空中竟然出现了罕见的晨雾。 突厥军队和隋军交战了一夜,衣服尽被淋湿。这时候被暴雨浇筑的身子再被晨风一吹,浑身发颤。 突厥人又冷又饿,有不少倒在了隋军营中。 施德罗在外眼看突厥人突袭失败,锐气已丧,再难有所进展,因此下令收兵回营。 突厥突袭部队乃缓缓撤退,准备退到大营等待和其余部队汇合,继续再战。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章 坚韧不拔 这个时候,郑言庆反而下令大军不再坚守,而是出营野战。考虑到双方实力相差较大,隋军骑兵较少,这次连陈远都有些犹豫了。 众人劝郑言庆再坚守一段时间,若是施德罗选择渡河,则再行出营突击。若是施德罗攻击隋军,隋军自是不怕再相持下去。 郑言庆说道:“用兵在于谋略,而不在于人数众多。敌军攻了我们一夜,消耗比我们更大,他们见压制住我们,一定不会相信我军会这么快就发动反击的。”于是郑言庆下令大军出营与突厥军会战。 这时郑言庆在金河南岸扎下了大阵。隋军骑兵少,而且步兵战力也不足,并没有大车等坚固的防御装备。要想限制对方的攻击,单纯使用却月阵并不能完全支撑隋军的防御。 这时候郑言庆就在军中布置了一种比较奇特的阵法。 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床弩。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床弩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谓之‘叠阵’。 这个阵法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叠阵法”,是在公元1140九月,吴璘与金将胡盏、习不祝交战时创立的。 此阵是用步兵克制骑兵的典范。 黄明远在南方之时,因为手上骑兵较少,一般多使用叠阵和鸳鸯阵御敌。但对于叠阵来说,是靠着阵势破敌的,需要的兵力广,不如鸳鸯阵灵活,但其在较为平坦且并非以平原为主的地方,对抗骑兵则更为有效。 郑言庆常年跟随黄明远,这些黄明远曾使用过的阵型都曾手把手地教授过他。此次形势危急,郑言庆便准备以叠阵御敌。 当然众人疑虑更大,但郑言庆命令已下,众将也只得遵命。 隋军在阵前防置了大量的拒马,同时以藤牌等物作为前面的防御工事,代替缺少的大车。两翼和中军都是以长枪兵为主,郑言庆将其布置成未来英军的空心方阵。后世滑铁卢之战,威灵顿公爵就是用长枪兵的空心方阵挡住了法军“勇中之至勇者”内伊元帅的龙骑兵的。郑言庆命令严孝武所部和一千名榆林军在左翼;唐曾着率领两千名榆林军在右翼;郑言庆则自统中军。 而在中军的两肋部位,则是隋军的骑兵。可以防御中军肋部,同时抵御从两侧包抄的敌军骑兵。而且夹在大军肋部位置,突厥人隔得远远的,也看不到。这样便是张文远在左,而蔡知运、黄明征在右。 突厥人这时也列队完毕。 看着此时雾气已经要笼罩上来,天空昏暗,郑言庆召集诸将,抽出横刀仰天发誓道:“今夷狄入境,占我国土,杀我同胞,国家之事在此一举,我不敢贪生而死于三军之后。” 突厥人这时见隋军列阵,便要抢一个先手,因此前军立刻猛攻隋军大营。隋军此时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突厥人应者而倒,人仰马翻。 这时候,施德罗也看到隋军恐怕的弓弩打击。可此时他的骑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命令众人加快突击速度。 眼看还要二三十步,突厥骑兵就在眼前,弓弩将逐渐失去作用。 奔驰的突厥骑兵纷纷撞上前面的拒马,然后撞到隋军的长矛阵之上。虽然隋军精锐,但毕竟是以血肉之躯抵挡骑兵的冲击,前面的步兵挡不住一波一波的冲击,立刻被撞得人仰马翻,骨碎脏裂,很是悲壮。 眼看突厥人的铁骑狠狠地撞击着隋军的步阵,中军的郑言庆指挥若定。他命令前军的千余将士纷纷将手上短矛抛出。又命后军将随军携带的数百支长矛截断至三、四尺,插入床弩之中,用大锤锤击进行杀敌,一根断矛便能洞穿三、四名突厥人,数百根断矛铺天盖地如骤雨一般,终于有效地挡住了突厥人的进攻。 施德罗看着远处的突厥骑兵一个个展开攻势,又倒在隋军的枪、弩之下,很是无奈,却不能下令撤退。 这个时候,是双方主将的意志力、冷静心、忍耐力的大比拼,谁若是心理输了,失去了耐性,选择退后一步,谁就有可能全盘皆输。 很显然,今日郑言庆和施德罗是遇上对手了。突厥人的战力超乎郑言庆的想象,所以他才准备以步克骑,但今日效果并不明显。而同样施德罗也没有想到隋军战力如此之强,这才撞到了钢板上,损失惨重。 眼看时间到了早上八九点钟,今日天空中的雾却是越来越浓,能见度已经不足一千五百步。夏天有雾本就不常见,今日的大雾更是为双方的大战增加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这时候,陈远站在郑言庆一侧,对郑言庆劝道:“郑将军,突厥骑兵已经冲透了三层步军防御了,若是骑兵再不动,步军大阵就真的挡不住了。” 郑言庆一边紧张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一边说道:“再等等吧,还不到骑兵出击的时候。” 陈远知道若是运筹帷幄,谋划方略,郑言庆不如自己,可若是千军万马,临机决断,自己确实不如郑言庆。见郑言庆反对,陈远只得焦急地等待。 不独是陈远,其他众人等得异常焦急,这个时候,放着骑兵不用那什么时候用。此时就连对面的施德罗也在怀疑,对面的隋军到底有没有骑兵。这个时候,隋军主将再隐藏兵力,就要阵脚大乱,全军覆没了。 眼看对面的隋军阵线摇摇欲坠,施德罗也忍不住了,只要自己再来一次,再狠狠地锤击隋军阵线一次,就能击破对方的防御。隋军的重装步兵太少,工事也不完全,这次根本挡不住大突厥的铁骑。 施德罗放心了,大手一挥,命令身边的两千余预备骑兵全部出击,争取一击便摧毁隋军的防御。到时候隋军步阵破了,留下再多骑兵也无用。 眼看施德罗的后军动了,整场战斗一直脸色凝重的郑言庆终于笑了。今日和突厥人相互之间抻了半天,终于还是自己赢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一章 背水破敌 突厥骑兵动得快,隋军的骑兵动得更快。 突厥人是部署成两层的弓形阵型,以弓背为攻击点向隋军发起攻击的,所以对敌打击面积大,攻击范围广,但同样受攻击面积也大。而眼看突厥人被引诱而出,郑言庆便将手上的数千骑兵分成两翼,全军以队为单位分散成数十个战斗组合,以牤牛之角的阵形,冲向敌人。 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在左翼的张文远所部为了吸引突厥人的主攻,便在自己的中军竖起一根郑言庆的大纛吸引敌军。突厥人不知真实情况,见隋军帅旗在左,便猛攻隋军的左翼。 眼看一波一波的突厥人像波浪一般,如滔滔江水,攻势连绵不绝;又如排山倒海之势,汹涌异常。隋军被突厥人的阵势压得抬不起头来,连连溃退。 张文远眼看突厥人在军前肆无忌惮的攻击,这时候也怒了。 他一把将头盔丢在地上,大吼道:“儿郎们,随我冲阵。”便拿过亲兵递过来的长矛,挟在腋下,带着几十个亲兵向对面的突厥人冲去。左翼位置较高,地形优势大,这也是郑言庆把吸引敌军的攻击放在左翼的原因。 张文远骑着奔马,从高处奔驰而下,冲往敌军中坚之中,直趋突厥人要害。 突厥人的精锐骑兵见张文远人少,又着甲,知其是个将领,便围拢上来,将张文远重重包围。 这时候的张文远仿佛杀性爆发,见胡虏上前,长矛挺刺,连中数人,勇不可当。身后的亲兵也紧跟张文远,形成一杆势如破竹的长箭,凿空了突厥人的阵型。 张文远在突厥军中左突右冲,一骑当千,斩杀胡虏无数。眼看敌军围来,也不慌张,率领着亲卫继续往里猛冲。这时隋军见张文远骁勇,全都精神大阵,战意盎然。 隋军虽然人少,却是打出了所向披靡、万夫莫敌的气势。 隋军越打越悍勇,超出了郑言庆和施德罗二人的想象。这个时候还在观察的郑言庆眼看突厥人的主力被张文远给牵制住,也反应过来,便马上也竖起自己的旗帜。 “将士们,随我出击。”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黄明征所部,这时候立刻成为了牛角阵型的那根最精锐的牛角,狠狠地捅到了突厥大军的腹部,然然又在那里狠狠地搅了搅,带出血肉。 黄明征的骑一军本就悍勇,其所部冲出,便狠狠地与突厥人撞到一起。这时候的突厥主力从昨夜三更战到今日上午,折腾五六个时辰,且水米未沾,早就疲惫不堪,哪还能打得过以逸待劳的隋军的铁骑。 双方铁与血的较量瞬间就分出来胜负,马上就是突厥人成排的尸体倒在地上,只剩下无主的战马在地上哀鸣。 本来突厥人的弦就紧绷了这么久,快要到了极限,隋军主力的反击立刻就让对方的那根弦断了。立刻便有人调拨马头,向后逃去。 这是一支军队崩溃的信号。 郑言庆的大纛的打出,让本来以为胜券在握的施德罗也惊住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之前隋军表现出来的颓势是在诈他。可现在看着隋军的两支牛角牵制住了自己的大军,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一支有用的预备队去支援前军。 看着施德罗的拙劣表现,郑言庆这时候笑了,大旗一挥,也跟着杀了出去。 隋军虽然少于突厥人,这个时候反而是势如破竹一般。大雾中无数的隋军突然杀出,宛如千军万马一般,深深地震撼了突厥人的铁骑。 “咚!咚!咚!咚!咚!” 陈远也在后擂鼓助威,铿锵有力的鼓点声震彻云霄,激荡着每一个士气高昂的隋军。 为了让大军的阵帐更加巨大,显示出千军万马的态势,蒙蔽住施德罗。这个时候在后面代替郑言庆指挥的陈远一咬牙,便将三千绛州兵派了出去。这群绛州兵虽然往日里不中用,不过现在好像被其他的部队感染了一样,早就满心震撼的他们也呐喊着冲向一个个抱头鼠窜的突厥人。 这种弱兵,打那种痛打落水狗的战斗最是擅长,有时候反而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战斗打到这个时候,突厥人已经败了。发起猛攻的郑言庆狠狠地咬住突厥人弓型阵的腹部,不断地撕扯,将突厥人撕地粉碎。 施德罗也没想到形势竟然会如此大变,满脸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时候的施德罗被打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有机灵的亲卫拉着施德罗就要劝施德罗离开。现在大势已去,只有保持实力,以图再来。 但施德罗脸色涨红,这个时候,他如何愿意去做一个逃兵。 施德罗一把推开拉着他的缰绳死不放手的亲卫,然后抽出自己的弯刀,指向对面的隋军。施德罗高喊着“冲锋”冲向了隋军,像一个勇敢的战士一样无畏,更像是那个冲向风车的愚不可及的堂吉诃德。 施德罗要用自己的鲜血洗刷自己的耻辱,所以他宁可选择战死,也不偷生,但隋军却偏偏不如施德罗的愿。 这时候居高临下的黄明征早就注意到施德罗了,眼看敌酋杀来。他挥槊便上。施德罗不知黄明征的本事,挥刀就砍,刀槊相碰,各自角力。 施德罗不如黄明征劲大,用力过猛,手震得发麻。若是这个时候黄明征趁机一槊刺死施德罗,那估计施德罗会感谢黄明征的。 不过黄明征艺高人胆大,因此这时候黄明征便卖了一个破绽,槊杆急撤。施德罗因为惯性没有收住身子,立刻就扑到黄明征的怀里。黄明征趁着施德罗立身不稳,顺势一把挑飞施德罗的弯刀,将施德罗按在了马脖子上,生擒了施德罗。 施德罗脸色涨得通红,羞恨地“哇哇”怪叫,死命地挣脱。黄明征一怒之下,将他夹在腋下,提留着返回中军。 ······ 此战隋军大举获胜,追击突厥败兵数十里,斩首数千。突厥人的鲜血染得整个金河水尽成血色。隋军俘获将突厥士兵三千余人,收缴的兵器、粮草,数日清点不尽。突厥军中高级将佐,几乎无人幸免逃脱。 郑言庆乃收兵回原阳镇,再做打算。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忠贞之士 黄明征提溜着还在挣扎的施德罗回到阵中,然后将其一把丢在了地上。施德罗要爬起来,早有黄明征的亲兵上前将施德罗五花大绑起来。施德罗不甘心的挣扎,却只能是越绑越紧。 战后黄明征倒是得意非凡的带着施德罗去献功。他年纪还小,性格还很跳脱,虽然已经是一军大都督,但很多时候跟孩子一样稚嫩。 隋军将施德罗押到郑言庆的中军大帐,郑言庆和陈远都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将他们逼得如此窘迫的施德罗。 施德罗硬气的很,入帐之后也不下跪,梗着头颅蔑视一帐的隋军将领。黄明征看他态度就气愤填膺,上前一把踹到施德罗的腿弯处。施德罗吃不着力,“砰”一声跪在地上。 施德罗马上就要起来,被两侧的卫兵摁的死死的。黄明征跳起来就要抽施德罗,被郑言庆制止了。 郑言庆可以允许黄明征踹倒施德罗,因为施德罗不下跪本身就是对他们胜利者的蔑视,郑言庆自是看不过眼。不过施德罗是个英雄,也没必要对他进行无意义地折辱。 郑言庆是个彻彻底底的隋人,即使受黄明远影响再大,再知道平等、权利这些莫名其妙的词语,但骨子里的精神也让他对这些胡人恨之欲绝。 整个隋军将领都差不多,在以往的战斗中,若不是黄明远明令不得擅自屠杀俘虏,这些隋将们早就将所俘获的胡人杀光了。 但这一次,郑言庆也见人才难得,有心招纳这个施德罗。陈远也是跃跃欲试,他不怕任用胡将,越多的将领忠于黄明远而不是忠于大隋朝廷,将会对陈远的谋划越有利。 “将军兵败至此,今后有何打算?” 虽然郑言庆对施德罗有好感,但终究是民族意识强盛,不愿为一个胡人折节下腰。虽然有心招纳,但话语还是生硬得很。若这时候堂上的是黄明远,他要真的心悦施德罗,早就像刘备、宋江那样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他才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为了达成目标,节操都能碎一地。当然,若对方是一个汉人,郑言庆等人又是一番作态,甚至早就以礼相待了。 施德罗也看着上面的郑言庆,没想到打败自己的这个隋人竟然这么年轻。 施德罗心有不甘,但作为草原上少有的智谋型将领深知汉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知道自己今日被俘,多说无用,因此对于郑言庆的问话也不搭理,而是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时黄明征年纪小,看到施德罗不配合的样子,顿时怒气凛然。终于没忍住,顺手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骂道:“你个胡狗,好大的胆子,给你脸了。” 这一鞭子打得施德罗脸上一个印痕。施德罗抬头看了看黄明征,又低下头去,还是不说话。 黄明征更是怒了,又要再次抽过去,两侧的将领都在偷笑,还巴不得这个胡人多挨几鞭子,根本没人阻拦,还是被上首的郑言庆喝住。 黄明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中军大帐,习惯性地害怕起来。若今日堂上坐的是大兄,那自己准没有好果子吃。 郑言庆毕竟不是黄明远,看在黄明远的面子上,也没有处置黄明征。 眼看施德罗面色不变,也不答话,郑言庆也是心底有些愠怒。他有意招揽对方,不过是看对方能力不错,杀之可惜,但其实心底也看不起这些胡人。 陈远偷偷跟郑言庆说道:“将军,这个胡人性格刚烈,宠辱不惊,且胆识过人,绝非常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势必除之。” 郑言庆心中明了,又接着对施德罗说道:“将军才高,令言庆佩服,今将军困厄,何不来我大隋一展才华,省得埋没了这身本事。若将军来我大隋,自是荣华富贵有之,强胜于在大漠里枕风宿雪。” 这时候,施德罗才又抬起头颅,看了看郑言庆,既没有露出向往的神色,也没有愠怒,反而一副淡定的样子,就好像他才是这间大帐的主人。 陈远也没有办法,劝降不怕对方强硬,就怕对方不说话,劝降的一方反而无从下手。他们又没施德罗弱点诱降对方,因此满身力气使不出来。 正考虑着,施德罗终于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 “将军厚爱,施德罗感激不尽。然若是让施德罗背叛大突厥,却是不能。大漠虽苦,然草原自是我家;中原繁华,我若想要,自当领千军万马取之。今日施德罗兵败被俘,甘愿领死” “好胆!” 听施德罗大言不惭,众人皆是上前呵斥。 看施德罗的样子,本来有气的郑言庆也不得不佩服其人。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无仁义道德之传承,再勇猛的勇士,遇到强者,也会摇尾乞怜。 施德罗不像个胡将,反而如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以降的那些忠诚义士。 郑言庆走了下来,解开了施德罗身上的绳子,又让押住施德罗的隋军放开了他。 郑言庆对施德罗说道:“施德罗将军乃真英雄也,郑言庆佩服。不过既然将军一心求死,我若再说什么话,却是对将军的侮辱了。” 施德罗昂然说道:“但求将军成全。” 郑言庆无奈,这种人不为我党,便是吾敌,必杀之。因此他便命人将施罗德拖出去斩了。 施罗德这才露出了解脱的表情,淡然地说道:“多谢将军。”然后便转身跟着卫兵离开了大帐。 自始至终,施德罗表现淡定,直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也没有任何求饶的表现。 看着手下端上来的施德罗的人头,郑言庆也不得不赞叹道:“草原亦有忠贞之士。” 而一侧的陈远却是笑着说道:“言庆,我等正是要杀尽这些草原的忠贞之士,才能保我汉家的忠贞之士平安啊。” 陈远说完,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若是草原没有英雄,那还要他们这些勇士有何意义啊。 郑言庆命人将施德罗礼葬了,又让那些绛州兵将全部俘虏押送至大同镇。这些俘虏可都是财富,若是送回胜州,保不齐就让史万岁一窝蜂给端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艰难时期 没能招降施德罗虽然令人感到遗憾,但施德罗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影响不了大局。 这个时候,郑言庆正准备返回大斤山,按照计划攻打俟利伐呢,突然一件重要的讯息传来,平地起了一股风波,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风波袭来之前黄明远的信件最先到来。黄明远的信写的很直白:河东一路突厥军尽是疑兵,晋王大军被突厥主力包围于冠军侯山。 陈远接到这份密信后,人都蒙了。虽然这是黄明远的密信,但陈远知道,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天下人的。 他需要首先考虑若是晋王败了,该怎么办。晋王是黄明远背后最大的支柱,而黄明远是所有人眼中板上钉钉的晋王党中坚力量。一旦晋王落败,那么黄明远必受牵连。 原本晋王得势的时候还好,现在山河倒转,风云变变换,曾经的依靠成了致命的弱点,黄明远的处境可以想象。而郑言庆这一路军,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陈远默默地念着:这个时候,若是晋王这艘船沉了,那一定要保住黄明远,不能让黄明远和晋王一同沉下去。倒不是陈远要黄明远选择背叛晋王,而是黄明远现在必须趋利避害。只要圣人一天不死,太子杨勇一天不上位,他就总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黄明远并没有如陈远的念,人若是什么事情都选择趋利避害,那就不是人而是动物了。 所以黄明远义无反顾的选择北上,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而陈远这边除了对黄明远的担心,还有担忧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 本来想着有晋王撑腰,立了大功众人眼红也不怕。可现在这件事成了泡影,而黄明远为了救援晋王,恐怕也顾不上郑言庆这边的事。汉王的十几万大军折腾良久,穷废一番力气都没有得到什么战果,怕是郑言庆的这两仗就很是碍眼了。 郑言庆和陈远决定暂时将这两仗压住不上报,等待转圜的时机,到时毕竟斩获的人头是做不得假的。 至于现在,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一定不要成为别人注意的焦点。 对于郑言庆和陈远请求支援的命令黄明远拒绝了,而是仍令他们稳守大斤山防线,伺机而动。 黄明远很清楚汉王杨谅不会允许他们西进的。到时候违抗了杨谅的命令,杨谅发了狠,黄明远也救不了郑言庆。 二人只能暂时压制住内心的焦急,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 很快,这份致命的信息从长安传来,就像在众人头上放了一颗烟花,震惊了所有人。最激动的就要数那位汉王了,汉王杨谅既气愤自己被突厥人耍了这么久,也欣喜自己那位好二兄终于要吃一番苦头。 但事情并不止于此,若是晋王杨广死在塞外对杨谅来说那是万事大吉。现在突厥人大军突袭灵州的消息传来,才让所有人又惊又怕。众人都明白,现在的大隋在西北方向兵力空虚,若是灵州失守,突厥人的几十万铁骑,便可沿着泾河,一路杀向关中,到那时整个大隋就完了。 无论杨谅怎么咒骂自己那位好二兄“误国误民”,这时候也只能遵循杨坚的命令,不情愿的派人前往灵州。他一遍遍地暗示自己,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那位二兄,而是为了大隋的万年江山。 所有人都清楚晋王这一败怕是会引起官场上的大地震,整个朝廷、军镇的势力都会赢来一股大的洗牌。无可避免的河东军内的暗流再次涌动起来。郑言庆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依仗,正是很多人眼中的可以试探出手的小棋子,更是不可以给别人破绽,因此他便紧守在大斤山,企图远离这次波澜,以免被卷入旋涡。 兄长说能够救出晋王,郑言庆便相信晋王不会失败。 现在内部的刀剑远远大于外部的刀剑,无论前路再是艰难,郑言庆他们都要撑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不过,郑言庆虽然是个小卒子,注意他的人不多,但汉王杨谅这边却是又生出无限的波澜。 杨谅虽然亲近大兄杨勇,但其实也认为杨勇不适合做皇帝。这次对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二兄杨广怕是也要倒台了,老三杨俊已死,老四杨秀素来不得圣人喜爱,杨谅觉得这太子之位舍我其谁,因此他有些压不住发热的脑子。 对于救援灵州的事情,杨谅倒是很上心。毕竟他再怎么糊涂,救援灵州的必要性还是明白的。所以在杨坚安排的杨雄、宇文弼这一路救援灵州的大军中,除了有皇孙杨义臣外,还有杨谅麾下的大将余公理、綦良、纥单贵、王聃等并州的精兵强将。都是对大隋或是杨谅格外忠诚之人。杨雄大军其部约五万人,从朔州出发向西之后,星夜兼程,渡过黄河后,一路直往灵州而去。 不过杨谅的幺蛾子出在另一路上。 而相较于杨雄这一路,杨弘所部要经胜州、丰州出阴山救援杨广的大军,他们的行军速度则要慢得多。杨弘久在蒲州,其部多是久不经战阵的军队,根本不堪大用。 而杨谅对杨广这个二兄也是没安好心,虽然派的军队倒是不少,但却多是无用之兵。这些来自晋州、泽州、汾州、怀州的军队,多不堪战,全都被杨谅调到杨弘军中。而杨谅手上久经战阵的北地骁勇之士,却全都被留在了朔州,美其名曰:防御河东。 杨弘手上根本没有多少能用军队,还要受杨谅的兵曹参军事裴文安和柱国乔钟葵的掣肘。 裴文安也是闻喜裴家人,文武双全,眼光独到,是围在杨谅身边的一群人的领袖。太子杨勇不为圣人所喜,人所共知,因此裴文安也想推杨谅上位。而排在杨谅之前的杨广就成了杨谅一党的必除之人。这次天赐良机,晋王自己找死,裴文安才不会这么顺当的帮着杨广解围呢。 所以裴文安故意跟杨弘阳奉阴违,想尽法子拖延大军的行程。杨弘大军一路上走走停停,就是不见走多远。杨弘再是焦急,可这不是他杨弘的军队,也只能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现在军中政事有裴文安,军队有乔钟葵,杨这个名义上的统帅反倒成了橡皮图章,没人在乎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连锁反应 这次史万岁也回了恒安镇,管不了郑言庆了。因为杨谅在算计杨弘的时候还不忘一石二鸟,将史万岁麾下的两万余人美其名曰离晋王最近,全部调拨到杨弘麾下。 史万岁气得是头顶冒烟,却只能颓然地坐下,又无奈地回到恒安镇。他最后试图掌握一支军队的努力也破灭了,现在只能干看着西北打的火热却困守在恒安镇中。 这一次,史万岁真的有些后悔了。当初是因为高相国许诺自己未来能成为大隋军界的第一人,取代杨素的地位,他又看着太子储位稳固,才转投到太子麾下的。可是现在高相国已经不在了,太子之位也摇摇欲坠,自己连打个仗都被人剥夺了军权,又凭什么再去做什么军界第一人呢。 郑言庆倒是想着自己能跟着杨弘一路前往冠军侯山,到时候这万余部下,也能给兄长点帮助。但也不知道杨谅到底有多恨自己的那位兄长,就是没将位于最西边的金河军和榆林军派作援军。 杨谅摆明了是想用这些歪瓜裂枣,活活耗死自己的兄长。而无论是杨弘还是其他人,甚至是杨坚都无话可说。 一口气从河东抽调十万人,汉王也很为难啊。 陈远和郑言庆看得很清楚,却没有办法,他们的身份地位也干涉不到这个层面。黄明远西去之后也来不及等他们,所以到最后,郑言庆部只能继续坚守大斤山防线。 当然阿尔雷和施德罗两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也震惊了俟利伐,这时候他再也不敢将自己的部队分散开来,让隋军各个击破了。 河东的数十万隋军太过强悍,不是他们区区残兵可以挑战的。而且现在大汗的诱敌深入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杨广的战略兵团也被大汗主力包围,现在也不需要自己再继续牵制河东隋军了。 俟利伐因此聚拢各部,缓缓后侧百里扎营,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俟利伐退的很急,倒是让郑言庆所部正面压力立刻大减,可大军困在这大斤山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弄得郑言庆嘴角上火。 凭这点兵力也不能出大斤山追击俟利伐啊,而且这样做也碍眼的很。 前后过了几日,黄明远的密信终于在郑言庆、陈远二人的千呼万唤中到达。果然黄明远没让二人失望,信中说道:黄明远大军已经在出阴山后定计破胡了。 虽然双方的决战没有打响,但二人却是信心百倍。有黄明远为晋王筹谋,此战必然大胜。只要晋王脱困,黄明远的靠山就还在,一切希望就还在。 黄明远身上的晋王烙印太重了,无论是改投任何人,都抹不掉这层烙印。而且黄明远看着很和善,其实骨子里傲的很,根本看不上其他几位,更别说投靠了。要他将就他宁愿弃了这个官。现在谢天谢地,黄明远和身后的大同系终于不用跟着晋王殉葬了。 黄明远在信中也告知二人,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时间,最是凶险,各路牛鬼蛇神都在试图分一杯羹,因此郑言庆二人要无比谨慎。同时要求二人择机歼灭俟利伐所部,再立功勋。 只要晋王不倒,黄明远成为丰州总管的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关乎整个大同系根本的大同骠骑府则更加重要,决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 黄明远一直希望由郑言庆担任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但这位置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现在很是麻烦。 关陇一家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直捣黄明远腹心的机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旗帜插到黄明远的腰肋处。 陈远也直言,之前大斤山北和原阳镇两场大捷还不够。一旦冠军侯山解围,如黄明远所预计的那样,整个隋军大获全胜,突厥人兵败如山倒,那时候闪光的将领将不是一个两个了,西路军的将领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祸得福,参与到这场巨大的收获中。而郑言庆的这两场胜利未必能抵消他的出身、资历、年龄的弱势。 所以黄明远要求郑言庆和陈远二人必须在杨谅之前,歼灭俟利伐所部,为未来朝堂上的事情再攥取一些政治资本。 重任压在二人身上,这不是郑言庆为了一个人的升官发财,而是为了守住大同系一脉的根据地不失。 经历了近半个月修整的郑言庆所部这个时候又紧急调动起来,为了最后一战而做准备。 这时候,俟利伐所部已经在向东而去,预备和其叔汇合。虽然郑言庆发现了俟利伐的动向,但也没法尾随其后。 这边俟利伐看着身边的残部,也是满心的焦躁。自己根本没有进入隋境,也未和隋军进行过任何大战,但一路却是损兵折将,主力折损近半。 俟利伐这个时候仿佛着了魔一样,越看叔叔所部马上就要得胜的消息,就越是坐立不安。这次自己前期虽然真的将河东的隋军留在了河东,但隋军的援军却一直没有停下。他的整个战绩离叔父的要求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叔父几次传来消息,要求迟滞隋军援军的速度。现在隋军眼看已经进入丰州,俟利伐的忧虑就更大了。若是拿着这个成果回去见叔父,自己接下来恐怕就别想再领军了。 眼瞅着隋军如铁壁一样的壁垒,俟利伐眉头紧皱,却没有办法。也不能让他领着这万儿八千人去挑战隋军数万援军吧。 这个时候,有斥候报丰州的大同镇此时是极端空虚,黄明远的主力早就去参加灵州大战去了。他们可以趁机攻打大同,震慑隋军,同时也可以截断西进援军的退路。 这时候,不得不说裴文安真的好本事,走了近半个月大军才进入丰州,要真的到冠军侯山,还得一个月,恐怕那个时候,杨广的尸骨都要凉了。 俟利伐听着这个建议,对于是否进入大同这片胡人眼中的鬼蜮,有些犹豫不定。大同城赫赫的威名是打出来的,都蓝可汗在此折戟沉沙,才让黄明远的威名闻名天下。若是黄明远现在还在大同城,俟利伐绝不敢向这个号称“铁城”的地方攻击,但现在不是黄明远不在吗。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同危局 此时的大同,是一片的祥和。 炎炎夏日,这些刚刚得到土地的老百姓却没有因为畏惧太阳的炙热而待着家中,而是尽心尽力的侍弄着田地里绿油油的秧苗。村落中,田地里,谷场上,百姓们辛勤地劳作着,也收获着。 今日的大同城,焕发着勃勃生机。 所有人都在感恩黄明远,是黄明远为大同城带来了这份安宁与生机。听说今年胡人又大举入境,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是却没有一个胡人敢来大同境内,都是因为有黄将军守护着大同。 咱小老百姓,摊上一个能心存百姓、爱护百姓、造福百姓的好官不容易。 因此整个大同城,家家户户都在正堂里立起了黄明远的长生牌,就是那些刚来大同住在窝棚里的人家,也不时的供奉黄明远,保佑大同风调雨顺。 在大同,黄明远不仅仅是一名将军,而且是整个大同百姓的守护神。无数开垦的良田,一道道新修的沟渠,成群遍野的牛羊,还有那街头巷尾不时传来的读书声,给了整个大同无尽的希望。 这都是黄明远为大同带来的变化。 其实这一切虽说都是黄明远设计的,但也都是李子孝具体负责实施的。黄明远用他高瞻远瞩的开创性眼光,让这片土地开始崛起,而李子孝用他沉稳干练的处事与兢兢业业的奋斗,让这片人民真的走向富强。 当然,晋王被围的事情,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大同城,更影响着主事的李子孝。这时候,李子孝不得不佩服黄明远将崔君素、李袭志等人全部调出大同城的先见之明了。 现在大同城即使有人心怀鬼胎,也找不到能够领头的。大同城内外早就让陆贞和吴增耙过好几遍了,即使有漏网之鱼也都是些虾兵蟹将的。所以虽然此事重大,但其实也没有在大同城泛起多大的水花。 黄明远前往灵州,一应军需其实都是朝廷补充,倒也不需要李子孝没日没夜的收集、押运粮草,所以李子孝的重点都放在了发展民生一事上。 马上就要秋收了,今年是大同城大规模屯田的第一年,今年的成绩将直接影响了大同城下一步的发展和未来几年的前途。 李子孝年纪不大,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书吏,其实管理这么大一片地区,刚开始时还是很吃力的。但他本就是良相之资,夙夜勤强,任公竭节,往来应对,举一反三,很快就掌握了大同城的全局。而黄明远所使用的人,也没有陈腐官僚,所以大同城内倒是敢于大胆创新。 众人本来有官场经历的还不习惯,但众人都年纪不大,学习能力也强,在一起习惯了,也适应了这种不断创新、不断开拓、不断改革、不断提升的工作模式。倒比往日尸位素餐,得过且过充实的多。 自黄明远再出阴山后,前线不时的有缴获、奴隶送回,李子孝也因此而奔走繁忙。同时他还得去做黄明远准备的给士兵分田的事情,使官兵无后顾之忧,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李子孝又忙了一个通宵,直到凌晨快到寅时才歇了一会,然后又去找各曹参军事议事。 李子孝自黄明远离开之后就日日如此,于崇等人也劝李子孝要注意身体,李子孝也总是答应,但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 众人正谈着今年秋收的事情,突然吴增急匆匆地闯进议事堂内。 吴增虽然算是大同城的二号特务头子,又是黄明远的心腹,但他这个人很有分寸,所以这种强闯议事堂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李子孝知道必要大事发生,不敢忽视,急匆匆地丢下众人,便和吴增进入内堂。只留下堂内面面相觑、各自交头接耳的众人。 来到内室,吴增将一份斥候的侦察情报交给了李子孝。这是阴山以北的隋军斥候通过北斗系统送来的,信息直接送到吴增的案头上。 李子孝拿起文件,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甚至比当日晋王被围的消息传来还有阴郁。 吴增没有说话,李子孝将文件放在桌案上,良久才缓缓说道:“唉,担忧了这么长时间,此事终于还是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吴增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还轮不到他来插嘴。 李子孝思量着,黄明远这路军出了阴山,在胜负未分之前,别说大同了,就是丰州丢了也不会回来的。而且原本逡巡在阴山南北保护大同城的的斛律晟和高震二人也被黄明远调往狼山以西。事实上,大同城除了这两千四百名步兵和八百名骑兵,别无其他军队。最重要的是大同现在能用的将领也没有几人,大将也只有李子仁、范文林、陈乂三人,尚难当大任。 怎么打,李子孝有些犹豫了。 若是将对方放进大同境内,然后紧守大同城,跟黄明远破都蓝可汗一样不断消耗突厥人,那么李子孝还有把握。 但是若是真的要这么做,那就必须得放弃大同城东和城西新开垦的数万亩良田。这些百姓辛辛苦苦一年,眼看快到收获的季节,这个时候没了收成,对大同的民心打击就太大了。 而且,现在整个大同,因为数次得胜缴获的原因,到处都是牛羊、物资,眼看突厥人来袭的速度,根本无法全部转移。 真的让对方来到大同城下,黄明远这辛辛苦苦快快两年的努力将会全部付之一炬,无论是谁,心里都受不了。 这是所有人的心血,必须要保住。 所以李子孝很清楚必须要打这一仗,而且还要前出至沃野和大同受降城(原大同东戍堡),将所有的突厥人拦到大同境外。 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李子孝自己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可现在没人能帮他们,他现在只能拼死也得将突厥人拦在大同境外,给黄明远守好这个家。 李子孝又马上命吴增将突厥人入侵大同的信息传给丰州总管鱼俱罗和远在金河的陈远所部。但愿他们能够收到消息尽快救援大同城。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李子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这份信息放到怀里,脸色又变得平静起来。虽然仍显稚嫩的脸上倒是充满了坚毅之色。现在,就要由他自己来抗起这份担子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可用之人 往日因为黄明远逐渐将崔君肃等人的权利都弱化、架空了,主要的民政事务便都落在了李子孝身上,而功曹参军事邓议和刑曹参军事于崇反而成了李子孝在民政事务上的副手。 这次邓议本来是来大同城督粮的。黄明远派严孝武率军东进是个人行为,不能放在明面上,因此虽然严孝武战功彪炳,可没人管严孝武所部的粮草。当然金河的郑言庆能补贴一部分,然后金河本身就入不敷出,所以这粮草的大头还得是大同这边出。 因此这个时候,邓议也留在了大同城里。 李子孝将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瞒了下来,然后偷偷地和邓议、于崇二人商议。 二人对此也很是震惊,尤其是于崇,他是个纯文官出身,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事,现在就靠着他们三个,怎么可能挡住突厥铁骑。 “鱼大总管什么时候能到?这丰州还能抽出兵力来支援大同吗?” 李子孝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时候,我们恐怕不能指望鱼总管了。上次将军出阴山的时候从丰州借兵,怕是把鱼总管手上的精锐都抽调光了。而且鱼总管之前又调了五千人前往灵州,现在的丰州城内的战兵也是寥寥无几,能自保就不错了,哪还能管的上大同啊。” 事实上,接到李子孝求援信的鱼俱罗也是无能为力。仅凭他手上的力量,防御丰州城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再去救援大同根本不可能。丰州城的重要性可是远大于大同城。 “那严孝武呢?命他赶紧赶回来。” 李子孝还是摇摇头,陈远的所部的位置他也不知道,如果他们滞留在大斤山一线,没个三五天时间是回不来的。 于崇这时候有些颓然,滑落到凳子上满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任由这些胡人毁了大同吗。 当然不可以,李子孝眼神坚定地看着外边的天空。大同不是一个人的大同,所有人这两年为了大同浸住了多少心血,又有多少人因此而马革裹尸。 受降城是新建的戍堡,城池坚固,地势险要,打上几日,李子孝还是不惧的。不过要打这仗,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受降城交给谁?” 想着手上没有几个大将可用,无论是范文林、李子仁还是陈乂、阙谌,这个时候都担不起总指挥的责任。而李子孝他们是文官,总不能让他们三个亲自上战场吧。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邓议却是说道:“录事,有一人或许可用,就是不知道录事敢不敢用?” “致谋(邓议字,《广雅》:议,谋也。)但说无妨。” “录事可还记得,原大同骠骑府步军大都督杨思恩。” 杨思恩? 杨思恩的名字已经没有被人再提起了,因为他是第一个试图在黄明远眼皮子底下发动兵变的人。黄明远虽然没有直接处死他,但也绝不会让杨思恩再掌握兵权。 现在邓议这个提议,让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思恩事涉李节,而于崇又原是李节一派的二号人物,自然不好对此事发表意见。 而李子孝皱着眉头,想着这个杨思恩的事迹。倒不是杨思恩不能用,他是担心杨思恩能不能堪用。受降城这一战关乎全局,不能败啊。 邓议接着说道:“录事,现在大同城内能用的将领唯有杨思恩了。杨思恩骁勇无敌,又极善统军,这个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是啊,别无选择。 “那就杨思恩。”李子孝斩钉截铁的说道。 于崇有些吃惊地看向李子孝,这李子孝倒还真是什么人都敢用,这杨思恩可是黄明远亲自罢黜的。 “将军那里,由我来解释。” 李子孝却是不管其他,现在一切以大同的安危为重。 三人商议后,李子孝便在大同城内下了紧急动员令,打开武库,命令大同境内的青壮组织起来,协助大同军抵御胡虏。 同时,李子孝又命阙谌率五百人将所有的胡人俘虏都看管起来,防止生乱。这些胡人虽然现在跟小绵羊一样,包不起什么时候会成为火药桶。李子孝可是不准备对这些胡人手软。 现在大同有两个前沿,其中沃野戍在北面,卡在阴山山口。李家当初建设的时候没少下功夫,城池防御能力不错。李子孝任命陈乂率领呼延镇七百军士赶往沃野戍,负责守备工作;同时又命李子仁和范文林所部立刻赶往受降城,修建工事,准备御敌。 现在李子孝身边的兵力也是大为紧张,整个大同城内除了原天德镇的五百步兵和一些衙役、民夫之位再无其他可用之兵。而且现在李子孝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到了大同城,已经事实上放弃了天德、呼延二城。 整个大同城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突厥人的大举入侵,也有了大败突厥人的经验,因此整个城中的军士并不惊慌。整个战备的组织也是井井有条,顺顺当当。 接到突厥人来袭的当天下午,在阴山以北的斥候就和突厥人发生了激战。 为了给大同争取布置防御的的时间,李子孝命令吴增的北斗和原属于鹰击军的阴山营全部出动,想尽各种办法迟滞突厥人的进度。 鹰击军出了名的擅长单兵作战,这个时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当夜俟利伐的大军刚驻营,鹰击军的士兵就开始发动袭扰。 鹰击军都督李庆阳将十余名鹰击军各分步在突厥人大营的四周,到了半夜众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锣鼓敲击。这夜里寂静无声,惊得突厥人还以为隋军突然袭击,是人仰马翻。 等到突厥人追出来李庆阳等人就掩藏逃跑,等到突厥人回去之后,李庆阳等人则再次返回。来来回回三四趟,这隋军的突袭部队没找到,反倒把突厥人的追兵折腾的够呛。 这次突厥人发了狠,一定要追到这群隋军,遂跟着隋人追入了山中,这正好中了李庆阳的险境。 李庆阳把马的尾巴上绑上树枝制造烟尘吸引突厥人,他们则顺利绕到突厥人的身后。 等到时机合适,假装成返回的突厥人直奔突厥大营······ 当夜突厥大营大溃,士兵伤亡者不计其数,而立了大功的鹰击军则悄悄返回了阴山。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更恨胡人 李子孝并没有完全忙在战备防御上,选人比选兵更重要。当日离开骠骑府,他便来到了杨思恩的住处。 杨思恩是代北人,其父是北齐名将段韶的部下。当初晋阳之战的时候,其父担任先锋雪夜击破周军,名震一时。北齐灭亡之后,杨氏家族也因忠于北齐而损失惨重,势力大降。 为了保住家族的地位,杨思恩和同辈数人先后加入隋军之中,以求功勋。 杨思恩家传卓绝,其本人更兼文武,一手矛术惊人,但奈何杨思恩这些年来总是缺少一些运气。杨思恩从军快十年,多立功勋,几经生死,身上受伤多达十余处,可到现在,不过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大都督。 每每看到那些不如他的关陇子弟,只是仗着出身家世,便一个个爬到他的上头,对他颐指气使。杨思恩便深恨不已,不甘心就这么蹉跎一生。 大同是黄明远的地盘,对于杨思恩,黄明远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后来是杨义臣的部将,在杨谅之乱时战死代州,甚为可惜。虽然杨思恩算是一员骁将,但杨思恩刚来大同之后黄明远便出阴山,也没有时间对其笼络。 所以当李节向他伸出橄榄枝之后,杨思恩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的去挣扎。他渴望凭借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翻身,虽然他的敌人是黄明远。 但杨思恩的挣扎最终没有赢来奇迹。在与黄明远的斗争中,李节失败了,作为失败者的一方,杨思恩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自从当日杨思恩的兵变失败后,杨思恩被俘,然后便被黄明远监禁起来。 杨思恩每日蜷缩在一处小宅子里,行动受到极大地限制。黄明远不杀他并不是不敢杀他,而是不希望出现流血事件影响现在大同的发展。 杨思恩倒是硬气,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刚开始的时候还想着就是黄明远杀了他,他也不畏惧,更不会求饶。但后来他发现他没有死,可比死更可怕的是所有人已经把他给遗忘了。 日复一日非困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酒喝,他一分一秒都过得无比得艰难。 终究还是活着最好,杨思恩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到现在,已经逐渐安定下来。现在他每天打磨身体,研究兵法,对他自己来说也算是充实。日子过得很快,他倒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这些日子他不再怀有心事,也不再喝酒,他身上的几处老伤因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竟然神奇的痊愈了。 杨思恩以为或许自己会一直在这里待到死。 杨思恩没想到李子孝会来到他的住处,因为他被关了这么久,除了那些审查他的,没有人会来看他。 苟活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死了。 “我还以为来处死我的,不过是个小卒子带着黄将军的命令而已。没想到却是大同城举足轻重的李录事,黄将军也是高看了杨思恩了。” 李子孝没有正面回答杨思恩的话,而是停在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思恩。看他在那举着磨石,在打熬身体,心中默默点头,杨思恩还能知道打熬身体,说明他还没丧失斗志,还能一用。 “大家都在为了大隋打生打死,你在这里过的倒是惬意得很。” 杨思恩听出李子孝话中的讽刺,有些不怎么搭理地说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录事以为思恩还能如何?哭天抹地的求饶?那不是我杨思恩的作风。” 李子孝听出了杨思恩话语中的不甘,心道,不怕你想翻身,就怕你真的认命了。立功的心还在,能力就还在。 李子孝坐到杨思恩的身旁,说道:“若是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改善杨将军的境遇,杨将军会怎么选?” 这时候,杨思恩眼神猛地一亮,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李子孝。忽然杨思恩好像想到什么,又转过去说道:“李录事说笑了,我一个阶下囚,还能怎么选?左右不过一死而已。” 李子孝笑了一声,看着这个有些倔强的男人,忽然发现,他跟自己也有些像,都是出身卑微,在人世浮沉里挣扎,渴望改变命运能无路可走。自己比他幸运的是遇到了黄明远,否则还在案牍里埋首。 “杨将军,我也不瞒你,今日我来这里,是有一事相求。现在突厥人突袭大同,来势汹汹。而大同兵力空虚,外无援兵,内无重将,实难一战。我希望将军能为国出战,帮着我坚守大同。” 杨思恩听着倒像李子孝跟他开玩笑。 “李录事说笑了,大同城不是有战无不胜的黄大将军吗?又何必需要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李子孝脸色阴沉起来,他来找杨思恩的确是因为他需要杨思恩,但这不意味着杨思恩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黄明远。 “怎么,怕了?若是将军在大同,我还真不会来找你杨思恩,有将军坐镇的大同城又有几个突厥人敢前来。可现在晋王兵败被围,危在旦夕,将军率大同主力救援晋王。大同空虚,所以我才来找你,却没想到你听到突厥人竟然胆子都吓破了,成了没有卵子的娘们。” “晋王兵败?”杨思恩心神一惊,自己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厥人大举南侵大隋,隋突的几十万主力军队在灵州以北大战。晋王先生后败,中了突厥人的诱敌之计,现在率十余万大军兵败被包围在冠军侯山,等着营救。现在的大隋是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北地局势不断恶化,沦陷已经就在眼前。朝廷派了数万河东军经胜州、丰州去救援晋王,若是大同丢了,河东救援晋王的道路就断了,十余万大军也就全完了。” 李子孝说着说着,眼睛不住的闪着泪花,没人希望中原再次为胡虏施虐的时代。 听到这里,杨思恩忽然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下定心思说道:“我去。” 看着李子孝有些不敢相信的眼神,杨思恩说道:“我虽然为阶下囚,但也是隋将。我杨家自先祖道人侯始就世居代北,代代为国戍边,祖坟里埋的为国捐躯的尸体不计其数,我比你更恨胡虏。”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铁血坚城 尽管杨思恩已经把大同的情况想象了无数遍,但他现在还是无比震惊。现在还不知道突厥人有多少,整个大同现在的兵力只有区区三千余人,而主战场受降城更是才只有六百骑兵,一千两百名步兵。 靠着这些兵力,对于隋军能否坚守住受降城杨思恩表示怀疑,他建议李子孝将兵力全部集结到大同城里,再做打算,否则隋军很可能是将有限的兵力浪费在受降城。至少大同的坚城要比受降城的防御更强。 李子孝看着杨思恩像看傻子一样讥笑道:“杨将军,若是我要在大同城下打这一仗,你认为我还会找你吗?当年将军带着两千将士不照样击破了数万突厥主力吗?难道你看了一夜的军报,还认为来袭的突厥人有数万人不成。” 杨思恩脸色涨得通红。此时的他是憋着一口气的,他要让黄明远看看他杨思恩的本事,不用他杨思恩是他黄明远的损失。 这时一侧的李子仁说道:“若是杨将军不敢战,自躲得远远的,没人会拦着你。我等将与受降城共存亡。” 杨思恩受不得激,怒吼道:“都是两个肩膀托一个脑袋,就我一人不敢战吗?” 杨思恩这时候单膝跪地,对李子孝说道:“既然录事敢战,思恩必义无反顾。若受降城丢失,思恩愿提头来见。” 李子孝点点头,看来请将不如激将,古之良言也。 李子孝任用杨思恩,但并不完全相信杨思恩。双方接触不多,这杨思恩的忠诚度有多高谁也不清楚,他不可能将整个大同的安危寄托在杨思恩一人的身上。因此受降城虽然是杨思恩为主帅,但城内兵力其实牢牢地掌握在李子仁和范文林的手上。一旦杨思恩敢有什么异动,李子仁和范文林就会直接对杨思恩下手。 杨思恩倒是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想着立威。毕竟此战之后,自己能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现在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杨思恩来到受降城,见到整个受降城的防御和城下的工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情况紧急,突厥人来势汹汹,大同没有多少的反应时间。但李子仁还是尽可能地打造出了一条铜墙铁壁。 受降城赶工完成后,因为担心会出现大同空虚,无法抵御突厥人的突袭,所以黄明远和之后的李子孝都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整个受降城夹在两侧的高山之间,黄明远在其左右山上各置了一寨,与受降城成掎角之势。 不过黄明远为了能让受降城能完全锁死大同谷地,所以将受降城的正面城墙拉得很长。整个城墙南北约十六里(今十七里左右),导致正面受攻击面积超级宽阔。而为了减少城墙的受攻击面积,黄明远又在城墙两侧位置前面各建了一个月城,屏蔽两翼,上边设有箭楼。而主城门外也设有一个翁城,防御城门。 隋军又在城外挖了三条深有三丈,宽约两丈的壕沟。为了通行方便,只留下中间约二十步的距离可供通行。当然这二十步不是坦途,而是给突厥人布置的陷阱,城头上有十余架床弩对着正中这条路。到时候突厥人只要敢来,必死无葬身之地。而两侧的月城也设有弩炮,双方形成一个射击夹角,将整个城东侧变成一块死地。 受降城防东不防西,东侧高三丈半,其余三面不过丈余。但远远望去,仍是一座弘伟的坚城。当初为了赶工期,整个工程就是拿着人命上的,光突厥俘虏死亡就有万人之多。胡人奴隶死者相次于道,疲顿颠仆死亡不计其数,李子孝命人将其尸体推入土坑,盖土筑为平地。 现在大战起,李子仁在城头下尽可能的设置拒马和铁蒺藜。城头之上几乎把大同的弩炮、床弩、抛石车等利器几乎都拉来了。 杨思恩终于知道黄明远当初是怎样靠着一个小小的大同城挡住突厥都蓝可汗十万大军的了。他们是把防御玩出了花。 杨思恩整日在城头上梳理防务,查缺补漏。很快他就发现,受降城有一条致命的问题。倒也不是受降城哪里不坚固,而是自己兵力不足,无法真正发挥受降城的威力,反而宽广的城面会变成隋军的要害,处处致命。 杨思恩不能用骑兵上城头,所以能调动守城的不过那一千两百人的步兵。除了左右的山上各布置了两百五十人控制制高点,两处月城和瓮城也是重点防御之地。整个城墙摊薄下来,一个士兵要守备二十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旦战斗打响,这样防御的受降城城墙就是一个筛子,用不了一日突厥人就会登上城头。 好在之后李子孝勉强解了杨思恩的燃眉之急。他又给杨思恩送来了约四千五百名青壮帮着守城,这已经是穷整个大同之力了。 当初黄明远便曾考虑过大同万一有一天兵力不足时该如何。最后是李子孝将整个大同的丁壮,挨家抽人,组成乡兵,每年进行两次训练,协助主力守城。 因为时间的原因,这些人中受过训练的其实还没有一半时间,但总能搬些石头檑木,拉个抛石车之类的,也能充一充人场。 这时候杨思恩也没有挑肥拣瘦,有人就行。他将其中受过训练的两千人,每一名老兵带四名新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防御二十米的城墙。剩下的两千多人,则负责搬运物资等辅助工作。 杨思恩知道此时不能只守不攻,否则必然士气大泄,因此他并没有完全堵死城门。 很快斥候报突厥人的前锋离受降城已经不到三十里,眼看大战在即,战斗马上就要打响,城内的守军也开始紧张起来。虽然众人之前一个个豪言壮语给自己打气,但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压抑不住内心的跃动。 杨思恩知道这种情况必须尽快解决,让士兵们放松下来。 “将士们,突厥贼虏被我军屡次击败,现在亡命逃窜,还不知死活的前来大同。天让我等收取这等战功,我们若不能用胡虏的人头换取功劳,岂不是傻子了。” 众人看杨思恩激扬的样子,哄堂大笑。而众人心底的恐惧也在这笑声中被淡化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受降城下 这时的隋军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准备,俟利伐也带着军队一路向西,离受降城不过三十里了。 行军途中,俟利伐倒是吸取了当初都蓝可汗的教训,一路防范得紧,不过还是让李庆阳抓着机会折腾的够呛,军中折损不轻。 对于进击大同城,俟利伐还是有一定信心的。隋军主力尽出,这大同城再是凶险没有人也没用。 不过等到哨骑将受降城的消息送回去,俟利伐就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哨骑形容的高耸入云的城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俟利伐也知道隋军的援军会很快赶来,为了防止自己被隋军合围。俟利伐下令加速前进,一路马不停蹄,直到受降城东十里扎下大营。 到了目的地,俟利伐一路提心吊胆的心才放了下来。原本就听说隋军极其擅长突袭,都蓝可汗攻隋时,整个大同处处有埋伏。看着自己安然的到达受降城下,俟利伐也有些得意。或许大同的隋军名不副实吧。 但很快,现实就将俟利伐的想法给击破了。 这仗不好打! 俟利伐很清楚,这大同宜出其不意的速攻,一旦和隋人成了相持的局面,突厥人将会陷入攻城的苦战之中,在大同的血肉磨坊中被隋军活活拖死。 所以在被隋军发现踪迹之后,俟利伐仍然决定在对隋军的战斗中,一开始就投入主力部队,直接压制隋军的防御,不论伤亡,争取最短的时间内打开一个局面。 但现在,这个设想估计也未必能实现,隋军根本没有留给俟利伐一个抢攻的机会。 俟利伐站在城下,看着那恐怖的城墙,还有城头上冒着寒光的弩箭,再看看城外一条条的壕沟,都让俟利伐感到胆寒。此时杨思恩已经命人掘通了城外的壕沟,这三条里面插满了竹箭的壕沟就是三条不可逾越的天堑,突厥人不死大批的炮灰是不可能渡过。 突厥人最最讨厌的,莫过于蚁附攻城和填壕沟了,尤其是抓不到汉人的百姓充当人质的时候。 这些都需要突厥勇士下马力行,流血牺牲才可以成功的事情。 可是俟利伐别无办法,整个隋军的百姓都在受降城以西,他只能拿奴隶和士兵的命去拼。现在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俟利伐一声令下,战斗正式打响。 看到成群结队的突厥人扛着沙包在填壕沟,杨思恩立刻下令城头上的弩炮和床弩发动。三四尺长的短矛,带着杀气,冲向了对面的突厥人,留下一道道血路。 上万的突厥人挤在十几里宽的一个峡谷里展开攻击阵型,其实是拥挤不堪的。这正好给了隋军机会,展开密集打击。 因为距离的原因,城头上的隋军无法攻击到对面的突厥人。杨思恩倒是胆大,命令弓弩手打开城门前进到第三道壕沟之后,向着对面的突厥人射击。 对面的突厥人气的直跳脚,但这几道壕沟就成了隋军天然的防御屏障,也成了突厥人难以逾越的障碍。 整个壕沟前布满了填壕沟的奴隶的尸体,惨不忍睹。隋军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在这个狭窄的区域布置密集打击已经够了。数百支弓弩向着四十五度角抛射,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箭雨。 突厥人不断地应声倒下,俟利伐眼看伤亡过大,不得不命前排的盾牌兵顶上去,但仍然无济于事。 俟利伐看得是恨得牙痒痒,也命令身边的突厥射手反击。但一来双方距离远,壕沟之间的距离正好是经过算计的,恰好在蹶张弩的攻击范围之内。而隋军这边有壕沟后的斜坡防御,根本不惧怕对面突厥人的射击。 俟利伐用了好大的功夫才填平第一道壕沟,这已经让他伤亡惨重。此时的俟利伐的心都在滴血,这些人再是奴隶,也是部落里必不可少的人啊,哪个部落损失这么多奴隶也撑不住啊。 为了能够尽快攻入受降城,俟利伐发了狠,竟然命令突厥骑兵一起填壕沟。 突厥人推平了土坡,一路向第二道壕沟。眼看可以打击到对面的隋人,可没想到隋人竟然是如此的狡诈。他们不仅不和突厥人硬拼,而是掉头就走。转移到身后的一处斜坡后继续对着突厥人射击。 突厥人都快气疯了,无数人咒骂着隋军就像一个草原上的小偷一样可恶,根本没有勇士的荣誉,发誓要杀光他们。当然这些咒骂并不能改善他们现在的境遇。 突厥人攻打了近三个时辰,除了遍布城下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收获,这时候的俟利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自己别在跟都蓝可汗一样也在大同折戟沉沙吧。 俟利伐感到心惊胆战,而城头上的杨思恩此时都看待了,他从军多年,也几次在边关打防御战,却没想到仗还能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轻松的守城战,整个突厥人仿佛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当然这些布置并不是他做得,其实到现在来到受降城之后,关于防御安排的问题,杨思恩根本没做什么,大同军有自己的办法,这一切都是李子仁和范文林这两个经历过大同之战的人照猫画虎布置的。李子仁和范文林都是黄明远的嫡系部属,跟着黄明远时间不短,也是当时大同血战的亲历者,黄明远布置工事防御突厥人的办法他们也学了不少,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学得未必像,但的确很有效。 这个时候杨思恩有些相信,那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或许真的跟别人不一样,至少他的战功都是实打实的。 这时候李子仁看着杨思恩,也忍不住一阵得意。虽然他平日里为人低调,不慕荣利,完全看不出他是黄明远手下文官第一人的李子孝的兄长。 但这个时候,他代表着的是黄明远和大同军,就不能让杨思恩这个大同军的叛徒小觑了。大同城的能人多的是,不是离了你杨思恩就不能再战了。 杨思恩自是不在乎李子仁的想法,他一向自视甚高,能入他眼的也不多。现在的杨思恩满脑子都是隋军防御突厥人的身影,这些东西都是他不会的,他希望能真正了解大同军的战术。 或许投降黄明远对于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章 悍不畏死 眼看着突厥人拼命将第二道壕沟给填平,杨思恩知道,之前的战斗不过是序曲,大战恐怕这才真的开始。 这时候在城头上的李子仁一摆令旗,将所有的弓弩手全部招回城中。眼看突厥人进入隋军的射程范围内,随之而来的便是城头上抛石车的轰鸣。这双梢炮是根据单梢炮改进的,使用的弹重25斤,射程80步。一台双梢炮需要上百人操作,极其耗费人力。若不是李子孝送来这么多的青壮,杨思恩都不敢用。 不过双梢炮果真是个大杀器,无数的飞石飞向对面的突厥人,搅得突厥人的队伍人仰马翻。隋军还有火毯、火鸡、火星及撒星石,一同倾倒到突厥人的头上,烧得突厥人目瞪口呆。 眼看快到了中午,突厥人血战了大半日,疲惫不堪,俟利伐却是没有命部下歇息,而是下令继续攻击。他在赌隋军人少,也撑不住这般消耗。 突厥人拼命将第三道壕沟填满,再推倒后面的斜坡,这时候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再嘶叫的伤兵了,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现在突厥人的伤亡之大连俟利伐也受不了了。 俟利伐此时有些为难,到底是该命部下撤回去,还是继续发动攻击?若是选择撤回去,之前的努力很多都白费了,下次还需要再次冒着隋军的打击冲到城下;但若是继续攻击,现在大军已经疲敝了,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伤亡,就是真的打破这个戍堡,其结果是他可以忍受的吗。 中午的太阳,像个火球似的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似乎要散发出全部热量,将地面上的人都烤干。隋军轮换着躲在城楼内,城墙下还可以勉强乘凉,而对于城下的突厥人来说,就像是承受一场火刑。 战场上的突厥人耷拉着脑袋,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攻击。 这个时候,俟利伐终于决定继续攻击,他就像一个赌徒一样,不甘心放弃自己现在的成果,总觉得再赌一把他就可以将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现在隋军比自己更虚弱,只要拿下受降城,便可以进入丰州,到时候牛羊、女人、财富都会有的。 俟利伐要动,杨思恩也要动了,而且杨思恩速度更快。 双方打到这个时候,马上要短兵相接,到了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杨思恩的老到了。打这种传统的守城战,他更得心应手,经验也更丰富。 眼看突厥人就要杀到城下面,进行蚁附攻城。杨思恩很清楚受降城的薄弱,若是被这些突厥人靠近,还真有可能让他们一拥而上,打破了城池。 眼看对面的突厥人离城池不到五十步,此时忽然间受降城的城门大开。 正在城门处的杨思恩远远望见突厥人前锋主将阿史那拔站在阵后,就把酒壶往地上一丢,策马而赴敌。 “儿郎们,随我冲阵杀贼!” “杀!” “杀!” ······ 杨思恩身后的三百骑士,士气高涨,战力惊人,冲入突厥阵中,见人就杀,所向无敌。 整个突厥人前军的战阵瞬间被杨思恩的铁骑搅烂。杨思恩犹不罢休,眼看敌军主将在前,带着十几个亲兵就向前猛冲。敢有挡者尽被刺死,沿途竟无一合之敌。 杨思恩一直冲到阿史那拔的军旗下,眼看旗帜底下的阿史那拔有些慌乱,急要立功,便直取阿史那拔。 “贼虏!纳命来!” 杨思恩大喝一声,声如霹雳。阿史那拔一惊,耳边炸了一个惊雷,下意识的就要拔马调头。 杨思恩是高速冲来,速度奇快。见身前的阿史那拔要逃,他挺矛直刺。阿史那拔急躲,杨思恩的长矛正中其坐马。 杨思恩本来就力大,这一矛下去有横断山岳之势。等他想抽矛再刺时,矛竟卡在马骨之上,急切之间无法抽出。马儿吃痛,上下翻跳,手握长矛、用力过猛的杨思恩来不及收力,因为惯性前倾,竟因此失足翻倒。 突厥人一拥而上,眼看杨思恩就要丧命。这时候他身旁落后的十几骑亲卫急忙赶上,立刻迎着刀刃扑了上去,用自己血肉之躯护住杨思恩。 几个亲卫纷纷中刀,抓着胡人的刀刃犹不罢休。 杨思恩也惊出一身汗,早就把矛给扔了。借着这个空档,他就地打了个滚,滚到一旁。又顺手拿起地上一杆长矛,站起身来。这时候突厥人已突破几个亲卫的阻挡,蜂拥而至,而那几个护卫早就身亡。 杨思恩顺手一扫,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突厥人拦腰扫中,几人一顿,前后相撞,攻势瞬间就一阻。 这时候的杨思恩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原本跟在他身后的范文林从远处看杨思恩落地,吃了一惊。若阵前折损主帅,对大军士气打击就大了。 范文林拼了命地向前冲,来到杨思恩身前,看杨思恩还在苦战,松了一口气,忙令身边亲卫上前将其护住。 范文林让人拉住疯狂的杨思恩,说道:“杨将军快撤。” 杨思恩看着身边越聚越多的突厥人,终究是理智大过了情感,狠狠地一转身,走到范文林给他的一匹站马旁,翻身上马。 杨思恩回头看着阵后的阿史那拔,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一阵大恨。但此时双方相隔几十步,刚才的冲劲又失,已难以再破敌。、 阿史那拔也看到了杨思恩,惊魂未定,忙让身边的亲卫上前去围杀杨思恩。 这个时候,杨思恩狠劲来了,见阿史那拔身前没有阻挡,便拿起手中的长矛,向着几十步外的阿史那拔掷去。那矛如摧枯拉朽之势,直奔阿史那拔而去,正中其胸膛。阿史那拔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倒落下马。 杨思恩眼看阿史那拔一喜,放声大笑起来,隋军士气也随之一长。而突厥人这边主帅阵亡,士气低落。 杨思恩也顾不得之前回去的事情,拿过一面隋军手上的长矛,就向着对面的突厥人杀去。 “贼将已死,突厥已败。” 杨思恩率军乃乘胜追击,整个突厥军势大颓,死伤惨重。俟利伐也顾不得再管受降城了,赶紧聚拢兵力,止住颓势。 突厥军一路溃逃,兵退十里乃止。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危急存亡 杨思恩率军得胜而回,一身血衣,甚是引人注目。在城头上指挥的李子仁也不禁赞叹其勇武过人,非常人也。 而俟利伐折了这一阵,损失惨重,士气也大泄。又见隋军兵勇戈利,城紧难破,遂生出了撤兵之意。 这时候有一个身披灰色僧衣的和尚来到俟利伐的营中求见,言其有计策破隋军,其法名曰法严。 佛教虽然是外来宗教,然自传入西域之后,在西域迅速流布。自公元四世纪起,高昌甚至将佛教奉为国教,西域佛教也进入鼎盛期。 而西突厥虽然信仰传统的草原萨满教,但自西突厥创始人室点密进入南疆已近五十年,受西域习俗影响颇多,汗庭上下对这佛教也比较笃信。 俟利伐虽然不清楚法严说的有计策破受降城的事情是真是假,但看在他是一个和尚的份上,还是以礼相待,接见了法严。 大凡真和尚,是不能有这本事的,这法严不是别人,就是当初的大同镇主簿李费。 这李费倒还真是个人物。 李费本来想靠着李节翻身,但李节却是不中用的很。当初李节被李子孝扣押,这李费便有了心思,为自己谋划了一条后路。后来眼见李节不成了,这李费便抢先离开李府。后来黄明远安排吴增追查李费,这李费却在隋军的天罗地网之中,奇迹般地逃了。吴增也因此被黄明远处置。 这李费离开大同城后,便一路向东,风餐露宿,颠沛流离。这些苦难不仅没有要他的命,反而让他复仇的心智更为坚定。 李节倒台,大同城的隋军也秘密寻找李费。这个时候,李费也不敢前往长安,投奔宗族,便一个人在河北河东一带浪荡,寻找机会。 这河北怀戎(今河北涿鹿西南)有个和尚,法名昙晟,自称是当年北齐王室的后裔。当然没有人把这当回事,但这昙晟凭借这个说法,广蓄兵粮,阴结僧兵,勾连官府,倒也成了当地一个人物,声名远扬。 李费本身不事生产,整日吃了上顿没下顿,困顿极了。眼看过不下去了,李费一咬牙,仗着自己识点字,便投奔了这个昙晟和尚。随后不久,李费仗着在官场上学来的阿谀奉承的本事,获得了昙晟的重用,被收为亲传弟子,还赐给他一个法号。 本来这李费在怀戎待着挺好,好酒好肉好女人的,但也快活得很,都有点乐不思蜀了。不过自突厥人入侵后,这昙晟眼看突厥势大,竟又来了心思,想着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来推翻隋朝。 要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少不了有联络突厥的使者。李费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仗着自己会几句突厥语,便自告奋勇,担任使者,偷偷潜出长城。 昙晟的势力不过是个小势力,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人物。至于当皇帝,推翻隋朝不过是昙晟的幻想罢了,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这一路上李费也没有见到什么突厥人,反而尽是和马匪撞面。他颠沛流离了一个多月,差点死在草原上。 眼看谋划不成,本来李费想要返回怀戎,忽然打听到突厥人要进攻大同。这令李费当年的新仇旧恨全都被激起来了。因此李费特意转道大同,希望可以帮着突厥人攻破大同。 其实受降城的防御并不严密,但奈何突厥人没有攻城的武器,三丈高的城墙,人马不能过,简直可以说是不可逾越。 李费本来在担任大同镇主簿前,还曾经担任过镇工曹参军事,又曾在李家读过多年书,恰好会制作攻坚武器。 为了复仇,什么家国的,李费都顾不上了。 俟利伐听说李费擅长督造各类器械,心中大喜,忙将李费引为贵客,隆重招待。李费本就是多撒网的主,见机也纳头便拜,全无出家人的风度了。不过此举俟利伐很开心。 俟利伐调拨了三千人,又连夜砍伐了阴山中的大批树木,全部交给李费,令其监造云梯。 突厥人也是有大批工匠的,很多人技术之高超,不亚于隋人,天知道这突厥在北齐、北周的时候获得了多少的好处。至于现在为什么连个云梯都没有造出来,其实他们只是缺个能够督造指挥的人。在李费的帮助下,没多长时间,十余架云梯便拔地而起。这云梯高约四丈,长宽各有数丈,下装巨轮,外面裹着水浸的湿牛革,周围悬满了水囊,梯上可容壮士上百之多。 隋军从城头上往突厥大营方向看,离了老远就能看到高耸的云梯。 城外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了十余架云梯,城头上的李子仁和杨思恩也是忧虑。突厥人突然获得这么多的云梯,对他们来说是雪上加霜。而城内一些役夫望见这些云梯,更是感到忧恐和畏惧。 这个时候,李子仁说道:“云梯大而沉重,重则易陷,只要按照突厥军来袭的方向挖掘地道,然后在地道里面堆满木柴、膏油、松脂,就能破解敌人的这一攻势。” 杨思恩点头称是,便令人依据云梯来的方向,在原本城内留设的向外的地道内,又继续开拓。并多储膏油、松脂、薪柴、芦苇于其上。 当日中午,俟利伐准备好了二十具云梯,开始引大军攻城。 战斗还没有开始,原本夏季常见的东南风突然转为西北风。见风向有变化,杨思恩心中一喜,此役更填了几分胜算。 俟利伐命大将阿史那都勔率领部队乘云梯攻城。 突厥人一面布置骑兵在城下,防备着城内人突袭,一边推着云梯,缓缓向前。这些云梯车裹以兕革,上施湿蚝,悬水囊,根本不惧怕火攻。甚至是床弩的巨矛也难穿,不能触动其根本。 眼看云梯被推到城头,云梯车中的兵士箭发如雨。虽然隋军位于两个月城的弓弩手死命地压制住突厥人的进攻,但这些突厥人一路向前,与隋军互射,守城的隋军伤亡惨重。 俟利伐又命令突厥人全力攻打城关卡东面。矢石如雨,很多城中的丁壮战战兢兢,惊恐交加,死伤不可数计。 突厥军的云梯上已有不少突厥人登上了城楼,形势十分危急。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二章 浴血奋战 此时攻城车已经撞开城门,双方在城门处血战争夺。眼看城外的敌军越来越多,李子仁乃令部下帅都督暴固率队救援城门处。 暴固者,北齐魏郡斥丘(今河北省成安县)人。北齐名将特进骠骑大将军定阳王暴显之孙,又一个出身北齐显贵,而后家族没落的年轻人。 话说关陇世家的敌人真多,而黄明远又能从各处寻摸到这些人来。 暴固在城头处已经浴血奋战半日。接到李子仁的命令后,率领百余人急冲冲地赶下城头,向城门处而去。眼看城门快要守不住了,暴固命副将率领身穿重铠的战士用长刀横成一线,将突厥人阻在门外,砍杀敌人。 这些重铠步兵,是从杨义琰处调来的五十名陌刀手。皆是人高马大,全身被铠甲包裹的严严实实,每人挥持着斩马剑,其个个以一当百。 而为了配合陌刀兵作战,暴固又弄来数量刀车,陌刀手则分列刀车两侧,跟着刀车向前突击。 这刀车本来就跟坦克一样杀伤力大,再加上陌刀兵这些人型坦克,真是锐不可当。隋军用钢铁洪流挡住了突厥铁骑的冲击,城门外堆积的马尸有三尺高。 眼看突厥人的攻势为之一阻,暴固又命部下将准备好的草车拖过来堵塞在城门口,放火烧车。浇了火油的草车被点燃,大火瞬间腾起,隔开了两军。突厥人畏惧火威,更不敢前进。 暴固一提横刀,沿着火势就向突厥人杀去,后背被火点燃,宛如火中杀出的巨人。 隋军乘着火势出击,叛军只好退却。 众人奋力将被撞开的城关门闭上,马上有数百人背着砂石堵住城门的缺口。怕这些阻挡不顶用,暴固又命人拆除城内的房屋,用乱石堵城。 城头上,眼看跳上城头的突厥人越聚越多。杨思恩无奈,乃聚集几十名最悍勇之士,交给范文林率领反向突击,企图借此将对方的士气打下去。 “与诸君诀别哉!” 范文林乃抱拳离去。众人看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此时隋军奋战多时,因为兵少,来回奔波,不能更替,更是疲惫不堪。 范文林励以忠义,鼓噪力战。众人高呼,震彻云霄,同仇敌忾,一一跟随。范文林在前,手持横刀,身先士卒,沿着城墙死命地向前。混战中自己身中流矢,便随手拔出,血流满衣而面不改色,犹进战不已,继续指挥作战。在场的隋军都深受感动,斗志大涨。突厥人虽多,但隋军个个效死,突厥人竟不能进,逐渐被众志成城、意志如钢的隋军推下城去。 战场上的天平渐渐地向隋军开始倾斜。 不确定性是战争的基本特征之一。《孙子兵法》用“浑浑沌沌”表示战争的无序性。兵法则强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战争中的突变是司空见惯的。 而对于近日战场上的双方来说,整场战斗前后的曲折之大,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为了加快突厥人的云梯落入陷阱之中,城中的隋军不停地朝着城外发射石弹。 终于突厥人的云梯辗上地道,“哄”的一声,一轮偏陷,不能前进。地道里预伏的隋军死士立刻点火。大火从地道中喷出,风势回转,火光冲天,顺风燃烧,直涌向这些云梯。城上的隋军趁机投苇炬,散松脂,沃膏油。云梯车笼罩在火球之中,转瞬之间就化为灰烬,而数千云梯上的突厥士兵来不及逃跑,都被活活烧死。散发的焦臭之气,数里以外都可以闻到。 突厥人措不及防,开始大溃。 趁此良机,隋军又打开两处月城的大门,向崩溃的突厥人杀去。 两处月城大门平日里堵塞了石料,并不通行。而今日为了方便隋军出击,杨思恩倒是命人偷偷将两侧的石料运走。 突厥人也知道月城大门其后多为土石,难以攻入。昨日突厥人以为这里是破绽,攻了一日,也没打开月城的门,今日突厥人果然把重点从这两处门挪开,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了突厥人丧命的通途。 隋军的两个月城是依山而建,当突厥人后撤时,从两翼杀出的隋军就能很容易对突厥人形成一个两侧合为,且不用担心侧方被突厥人反包围。 冲出来的隋军前面是骑兵,后边则是迟迟赶来的陌刀兵。因为距离、装备等原因,杨义琰昨日一晚才赶到受降城,没能参与到白日的大战。 黄明远出阴山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陌刀手,现在杨义琰麾下不过百余人,还分给暴固一半。 不过就这些数百骑兵和近百名陌刀手就成了突厥人的催命无常。 杨思恩和杨义琰各领一路,前面骑兵如斧子一样将突厥人劈成几块,后面的陌刀手砍瓜切菜一样,向前平推。 马蹄飒沓,陌刀挥舞,敌人鬼哭狼嚎,死尸遍地,隋军驱赶着突厥人,就像赶羊一样惊人。 看到城头城下战果非凡,李子仁在城头亲自擂鼓作战。高昂密集的鼓声,混着大隋的旗帜,风传整个战场。 大纛迎风,格外耀眼。 三军将士浴血奋战,终于击溃了突厥人。隋军人少,见突厥人逃远,不便追击,乃返回受降城。 这一次俟利伐所部沿途逃溃者不计其数,到了大营整点军马,伤亡近半。军中被烧伤的士兵铺满了大营,哀嚎连天,其状惨不忍睹,令人作呕。 俟利伐惊惧交加,闻隋人至而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眼看军中惨状,俟利伐没受过这么大的损失,有些愤愤不平,意图再造云梯,重新再来。 这个时候手下忽然来报,负责监造云梯、攻城车的法严和尚已经不见了。原来今日李费在阵后,眼看火起,就知道突厥人恐怕是要败了,搞不好俟利伐还会把兵败的责任推到自己的头上。虽然没能打破大同城,有些无奈,但李费已决定赶紧离开,免得惹祸上身。于是趁着突厥人崩溃的形势,他带着几个亲信偷偷离开了。 俟利伐大怒,没有法严自己如何再次打造云梯。 俟利伐又命工匠们再次连夜赶工,但没有李费的指挥、协调,这些工匠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杂乱无序,难有成果。而且突厥人的树木储备已无,哪还有能力和时间再打造攻城器械。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断敌归路 这边受降城打得热火朝天,还在大斤山前线的郑言庆和陈远此时已经急得上火了。 二人之前不是不知道俟利伐的军队已经向西转移,但受限于胜州来来往往的军队和官员,他们也不能明着离开大斤山。 这一耽搁,就给了俟利伐间隙,让大同陷入了危难之中。 当李子孝的求援信送到大斤山之后,陈远和郑言庆都懵了,二人没想到俟利伐会这么疯狂。冒着覆灭的危险去攻打大同,就是成功了又能怎么样。两人倒是忘了俟利伐对大同物资的垂涎。 但此事已经如此,再讨论原因、责任都是无用。二人担心光凭大同现在的力量,是挡不住有上万精锐突厥大军的俟利伐的。大同的四面都是战事,都管不了大同的生死,现在能救大同的,只剩下他们这一支部队。 但茫茫阴山,要想成功救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受降城到大斤山前线,距离接近三百五十里(今三百八十里),沿途尽是崇山峻岭,密林峡谷,很是难走。郑言庆等人想尽快赶往受降城只能沿着阴山、大斤山南侧一路向西。 但大斤山前前后后都是眼睛盯着。 陈远和郑言庆商议,由陈远、严孝武率领原大同军所部一千余人从最近的阴山南侧出发,直趋受降城,增援当地的防御部队。而张文远则率领榆林军铁骑以巡逻的名义出大斤山,一路向西,在阴山以北昼夜兼程,直趋稒阳旧塞,好一举堵住南下的突厥军的归路。 而郑言庆所部的金河军和榆林军的步兵,则被郑言庆以大张旗鼓、多出少进之计,阴遣出数千余人。郑言庆以大将蔡知运为主将,密从阴山山间小径一路西进,为第二拨援军。 各部援军目的地都是受降城。大同城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无论明暗的救援军队,此时皆甩开膀子,一路驰奔。这个时候终于显示出黄明远训练各军长途奔袭能力的前瞻性了。不是那一波大跑步运动,这三百多里山路怎么赶回去。 严孝武下令所部千余人步兵,丢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轻装前进,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跑步前进,大军就是跑死,头也得倒在向着受降城的方向。这支军队一路上翻山越岭,披荆斩棘,一昼夜奔袭竟达一百五十余里地。 身为步兵,前后三百五十里的道路,两昼夜多的时间就走完了,检查难以想象,这群疲惫不堪却仍然斗志昂扬的大军如神兵天降的出现在突厥人的身后。 而张文远所部,为了避开突厥人的侦骑,则绕了一个圈,向西而进。 大军快到受降城附近,张文远部的侦骑侦知,原来,俟利伐为了避免跟都蓝可汗犯同样的错误,防止隋军突袭而导致全军物资丢失匮乏,便将所有的老弱病残等部众和牛羊、粮草辎重等物资都聚集起来,放在了受降城东北部的稒阳塞(今内蒙古自治区固阳附近)。 稒阳塞属于古稒阳县地,地处阴山北麓,地势南高北低,为两汉时期防御匈奴的要地,当年祸乱天下的侯景就出生在这里。稒阳塞在两汉末胡虏入中原后便逐渐被废弃,隋军收缩防线在阴山以南后,这里就成了突厥人南下牧马的要道。 稒阳塞两侧都是高山,只留中间一条道路通行,张文远想将这股突厥人留在这里,遂决定暗中袭击突厥人的留守营地,攻破稒阳塞,堵住突厥人北撤的必经之路。 俟利伐并没有想过隋军会绕道稒阳塞偷袭他的背后,因此他原本就没有在稒阳塞留多少人。这次突遭打击,留守在稒阳塞的突厥兵丁见漫山遍野的隋人骑兵,更是大惊。根本来不及布防,便被隋军的骑兵冲散了阵型。剩余的突厥人本就以老弱为主,不堪一战,只能慌不择路的逃到稒阳塞南的山谷中。 张文远还等着突然出现到俟利伐的身后呢,这个时候自是不能放他们轻易离开,便挥师直追。 双方一追一逃,行到谷口,皆不停止。眼看谷口狭窄,隋军无法展开阵型,一拥而上,而突厥人阿史那巴勒则率精兵聚集在北面谷口坚守。 看到隋军近前,阿史那巴勒忙命人用大车阻碍谷口。还有没逃过来的突厥人在哀嚎残喘,企图逃入谷内。这阿史那巴勒也是心思狠毒,连忙下令用弓箭射向逃命的突厥人,防止他们冲乱了谷口的防御。 张文远见谷口大车云集,骑兵不能穿过,不能速下,便命一部把着谷口,对山谷摆开阵势佯攻,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他又令部下率几百骑兵从小路绕到这些突厥人的身后,乘夜放火,并击鼓呐喊。 山谷内的突厥人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人袭来,还以为隋军已经击败了俟利伐的主力,从大同方向杀过来了,纷纷溃逃。 张文远驱兵前进,一路杀入谷内。 胡人无路可逃,张文远则趁势追击,一路直横穿了稒阳塞,打通了通往俟利伐背后的道路。此战,张文远一马当先,身中流矢,突厥人的弓箭将张文远的腿肚子都射穿了,鲜血顺着马腹流了一地。张文远却是巍然不动,坐在马上,继续冲杀。 突厥人看着血人一样的张文远,尽是胆寒。 隋军主力一路追击溃军,前后奔驰,直杀到俟利伐的军前方停止。 此战隋军大开杀戒,完全翦除了突厥人的老营力量,光是斩首就有上千级之多。而堆满整个山谷的牛羊、粮草等物资让众人应接不暇,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这次俟利伐辗转多日,为了牵制隋军费劲了心力,但几战下来,损失惨重,最后所有收获却全为张文远所得了。 张文远继续收拢军队,挡住了突厥人北逃的大路。他决定直接向前突击,准备一举将俟利伐所部全部反包围在受降城下,全歼其军。 此战让张文远充满了后怕,也让张文远发了狠,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同城是有来无回的。任何胡虏,胆敢犯大同城者,虽强而必诛灭之。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明智实愚 当大批的突厥溃军逃回俟利伐的大营之后,俟利伐就懵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入敌人的包围之中。 稒阳塞已失,就意味着他返回草原的道路其实已经被隋军给彻底关闭上了。前有受降城挡路,后面又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隋军骑兵,俟利伐简直是上天、入地都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已经别提再攻打受降城的事了。 隋军只要紧守稒阳塞,自己就匹马不能返回草原。原本想着将部众留在稒阳塞,既能稳妥安置众人,也能护住自己北归的道路。现在看来,真是一招败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切都要大势已去。 作为一个突厥王子,俟利伐自有自己的骄傲。 他不愿意向隋军投降,当然更不想被隋军俘虏,所以俟利伐准备突围。现在因为不知道稒阳塞的具体情况,他也不敢贸然出击,所以俟利伐准备不走稒阳塞这条路,而是选择直接从明安径向北翻过阴山突围。 明安径,又是一条理论上存在,但你未必可以找得到的路。 这条能够横穿阴山的小道,虽然叫明安径,其实根本没有路。沿途不过是在崇山峻岭中可供人行走的小径,大军就是徒步翻越也很难通过,更何况是带着马匹了。 不过这条路倒是可以完美的绕过稒阳塞,避开隋军的主力。突厥人沿着这条沿途马匪、牧民踩出来的小道,从受降城西的明安径可以直接通到稒阳塞以北的昭君川(今乌拉特前旗小佘太镇)。 而昭君川又位于汉光禄塞(今乌拉特前旗明安乡的小召门梁古城)的一侧,出了汉光禄塞也便是出了阴山了。传说当年王昭君曾在此地居住了八年,因此被命名为昭君川。昭君川四面环山,东高西低,鸟瞰形如“聚宝盆”,地处阴山山脉腹地,地形呈白云查汗山与查石太山两山夹一川之势。 若是他们能到达昭君川,便可顺着汉光禄塞突破隋军的包围。 这个时候俟利伐早就忘了他还能率军直接返回稒阳塞,跟隋军决战的事情了,因为俟利伐没有和隋军决死一战的勇气。他认为隋军竟然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合围自己,一定是兵力充足。而且之前的阿尔雷、施德罗两部的覆灭也验证了这个想法。可能隋军一直都在严密监视着自己的行军路线,在自己不备的时候悄悄地靠近自己,伺机而动。 这个时候,俟利伐有些后怕,或许从自己攻击大同开始就是中了隋军的诱敌之计,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刚准备返回草原就知道了大同兵力空虚的消息呢? 俟利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当即不顾部下的劝阻,命令各部从明安小径突围。 明安小径一路上都是翻山越岭的小路,有些地方人尚且不能过,更何况马匹。这个时候的俟利伐倒是很有决断,他命令部下丢下马匹、补给,轻装前进。 在草原上,马是比突厥人性命还珍贵的东西,可这次突厥人连马都丢弃了,可以看出突厥人的仓皇失措。而丢了马的突厥人,还能叫做突厥人吗? 突厥军队走了整整一日,才走出明安径。沿途有人马倒毙于路,死伤的人马不计其数。俟利伐看着斗败了公鸡一般模样的突厥军,阴着脸,却是不得不承受自己做出的选择。 可是昭君川是他们的生路吗? 俟利伐为了通过明安径浪费了整整一日,正是这一日的时间,让严孝武和黄明征终于穿了了数百里的崎岖之路,成功到达受降城。 大军会师于受降城西,战局正式向着有利于隋军的方向偏转。 陈远看着受损严重的受降城城墙,再看看一片狼藉的战场,心中也不由得后怕。突厥人竟然可以搞出云梯和冲车这种大杀器来,倒真是出人意料。若不是凭借着杨思恩的勇武和李子仁的调度,这受降城真的就要丢了。 受降城后面就是大同城,就是大同辛苦了一年的成果,若是让俟利伐这上万虎狼之兵冲入丰州平原,其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对于杨思恩能出现在这里,陈远也大感意外。其实杨思恩在陈远的印象里本就不深,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过杨思恩的身份毕竟尴尬,陈远心道李子孝不愧是黄明远最放心的人,果然是能做常人不能做的事。 杨思恩倒也是知趣,他知道陈远的身份与地位,眼看陈远到来,立刻便上前把军权交给陈远,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这只是一个形式上的交接,没多大实际。但杨思恩的做法立刻赢得众人一片称赞。这杨思恩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 这做法令陈远也是赞不绝口,有理有据,进退自然,原来大同还真藏着一个能人啊。 陈远也是投桃报李,让杨思恩一同参加了大同军的军事会议。陈远很多时候能够代表黄明远,他让杨思恩一同参加会议,这也意味着大同军体系正式承认了杨思恩。 杨思恩打了这么艰苦的一战,从城头杀到城下,几经生死都没蹙眉头,而今日陈远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受宠若惊,眼中含着热泪。 自己终于还是挺过来了。 陈远一边派人与阴山北麓的张文远联系,一边继续派斥候找寻遁已经入明安径的俟利伐大军的踪迹。 陈远对于俟利伐的选择也是一头雾水,甚至是大为吃惊,不明白俟利伐怎么逃得这么慌张。自己虽然来增援受降城了,但还不至于让俟利伐这么失态吧。直到张文远的信息传来,陈远才恍然大悟,接着便是哑然失笑。 这个俟利伐也是个半桶水的水平,看着有些小聪明,不过跟施德罗比就差远了。他若是转过身去,选择背水一战,直取稒阳塞,自己才会担心,甚至为了减少损失选择让张文远将对方放出去。但他选择走明安径,却是要自己先把自己玩死啊。试问,都丢了半条命的突厥人还能再和隋军一战吗? 陈远看着分列两旁,士气饱满、斗志昂扬的众将,大手一挥,兵发昭君川。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隋儿郎 俟利伐终于走出了明安径,但眼前的状况却和他想得大相径庭。对面的确是昭君川,但昭君川上还有不约而至的隋军。 侦知俟利伐突围的消息后,陈远第一时间命令屯驻在沃野戍的陈乂积极向北运动,等待命令。后来知道对方走的是明安径,胸有成竹的陈远便命令陈乂全军即刻轻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昭君川阻击突厥人。 而张文远、黄明征、范文林、严孝武部的隋军则是绕大路走稒阳塞,准备一举将突厥人包围在昭君川。 为了确认俟利伐的情况,陈乂还命李子仁率五百轻步兵尾随俟利伐进了明安径。 陈乂自接到陈远的命令后喜出望外。天可怜见啊,自隋突开战好几个月了,众人打了这么久,终于想起俺老陈了。想自己当初也是大同镇仅有的几个大都督,虽说比不上郑言庆、黄明祯等人,但也不比严孝武差吧,也算是大同城的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但这些年,黄明远东征西讨,斩将立功,无数的后起之秀也随着显拔起来,得到了黄明远的重用。唯有自己一人,还在那呼延谷当着那个没滋没味的镇将,消耗着时间。眼看众人不断升迁,地位都已经将自己甩远了,陈乂也是急在心底。 陈乂知道自堂叔陈永贵去世后,家族没落,自己真的没有什么依靠了,现在自己的前途都寄托在黄明远的身上。自己从一开始就跟着黄明远,虽不是核心人物,也勉强算是个大同系的将领。平日里他也没跟黄明远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往常什么好事都轮不到自己,今天却是要抓住时机。 所以陈乂接令后,一分也没敢停歇。他亲率呼延镇七百军士马不停蹄,直趋昭君川而来。 昭君川这个穷乡僻壤之地,荒无人烟,人迹罕至,陈乂也没来过几次,也不知道突厥人会不会出现。但陈远有令,陈乂不敢怠慢,大军到达昭君川之后隋军立刻就在平坦的地方挖掘壕沟,布置工事。 陈乂在正面布置好工事,又在两侧的沟里多布旌旗,以做后用。 隋军干的热火朝天,而刚走出明安径的俟利伐却是心凉了。怎么哪里都有隋军,自己废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没有摆脱隋军,恐怕是天要亡我了。 看到对面的隋军,俟利伐下意识的就想撤退。可刚从险峻难走的明安径出来,若是再原路返回,俟利伐担心部下会直接撕了他。 而且身前是隋军,身后也是隋军,难道要再回去赴受降城那个死地? 这个时候俟利伐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突围决定的太仓促了。若是不让大部分的军队丢弃马匹,而是直接从稒阳塞突击,自己未必冲不出隋军的合围。现在大部分的士兵都成了步兵,没有了马的突厥人还是突厥人吗? 眼看进退无路,俟利伐急得汗流浃背。眼瞅着对面的隋军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多,俟利伐狠下心来,要直接冲过去。 陈乂扶着自己的陌刀,忍不住地兴奋与激动,连拿陌刀的手都有些颤抖。这把陌刀还是陈乂专门跟黄明远求得。他觉得自己一个步军将领,扛着长槊有些不伦不类,倒不如手提陌刀威武。 虽然不知道这些胡人是怎么来的,而陈远又是怎么知道的。但陈乂清楚自己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毕竟是将门出身,陈乂本身也是有能力的。他按照传统的隋军步阵背靠大道扎下营帐,又在营前列阵。 虽然陈乂比俟利伐早到了只有一个时辰,但这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了。整个通往汉光禄塞的大道上,布满了隋军的拒马和壕沟。 隋军虽只有七百人,但前面是枪兵,后边是弩兵,两翼是骑兵。整个军阵倒也井井有条。 俟利伐这个时候也知道恐怕隋军的主力都在向昭君川增援,若是不能赶在随军到来之前离开,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因此,俟利伐命令残余的骑兵分成两翼,从两侧包抄隋军主阵。而剩余的无马骑兵,则被分成六十个攻击队,分成三组,成批次的冲击隋军主阵。 这个时候,双方在这个阴山山坳坳里,竟然准备来一场步战,决定胜负。 眼看对面发起了决死突击,陈乂沉稳地命令部下张弓搭箭,进行反击。箭如飞蝗,残忍地穿透冲锋士兵的胸膛,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而下了马的突厥人这时候行动反而失去了灵活性,异常笨拙。两道壕沟,还有两排拒马耗费了他们大量的力气。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突厥人挥舞着弯刀,甚至是蹒跚着步伐,不停地向前。就是倒下,其弯刀高举,犹不罢休。 这个时候,所有突厥人都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境遇,若是不能冲破这道阻挡,他们就要埋骨在这里了。 战场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突厥人尸体,一波又一波的突厥人如浪潮一样涌向隋军,试图将隋军的防御碾压跨。 陈乂眼看着对面的突厥人迸发出如此大的战力,其部几乎被对方压制。这个时候都是拼死一搏,双方狭路相逢,靠得是一股勇气,自己本就兵少,若是再被对方士气上压制住,还拿什么去赢。 这时候又有一个隋军步阵被对方的步兵冲垮,有些混乱的人群不住地向后倒退,隋军眼看要撑不住了。 陈乂啊陈乂,这个时候苦苦求来的机会就这么让他溜走吗? 陈乂眼中喷火,忽然一把抓住自己的头盔,丢在地上,提着陌刀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高呼道:“这群畜生,烧毁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父母姐妹,与我们之仇不共戴天。今日眼看就要灭亡了,胡狗还敢在天军面前逞凶。是爷们的,跟我前去杀胡狗,报血仇。” 丰州将士多为北地百姓,突厥人的入侵史就是他们的血泪史。这些年隋突在长城内外来回拉锯,哪家哪户和突厥人没有点血海深仇。这些士兵可不是后世田地里的汉子,受了委屈也只能蹲在地头唉声叹气。他们手中拿的是刀,可杀人的刀。 “杀胡狗,报血仇!” “杀胡狗,报血仇!” 满山遍野传荡着隋军的怒吼,这压不住的火就要喷发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笑泯恩仇 原本还有些被压制的隋军,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这声音震彻云霄,满山谷里回荡。 陈乂看军心可用,大吼一声,提起陌刀,带着几十人就向前反冲锋去。那陌刀刃长,寒光闪闪,好不恐怖。陈乂双手握刀,照着身前的一个突厥人奋力斜劈下去。 那刀势如山,撞到对方的弯刀上,却丝毫没有停阻,直接将其给撞断。陌刀顺势就砍到对方的脖颈处,然后从腰部出来。 对方还满脸的不敢置信。只见其身体被陌刀断成了两截,内脏、肠子流了一地,碎肉、鲜血蹦的陈乂满脸都是。 陈乂面无表情,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他看也不看,一脚踏在遗落满地的胡虏肚肠上,再次向前劈砍。而那副肚肠被踩进了泥地里,混着泥土血肉,已是模糊难辨。 “杀!” 这个时候,满身杀气的陈乂已杀得浑身是血,手提陌刀的他宛若天神下凡,周围的突厥人都被他砍杀的断臂残躯,突厥人无一合之敌,最后竟无人敢靠近。 俟利伐在后看的心惊胆战。 “杀掉他!快杀掉他!” 十几个手持弯刀的金狼卫士聚拢上前,企图以多打少,让陈乂没有腾挪的空档。陈乂命身边的几个亲卫护住自己的左右。反过去向那几人冲去。 对方见陈乂不退反进,皆是一愣。这时候陈乂人未到,刀已到。 仗着兵器长,陈乂的陌刀已经横扫过去。对方各向左右身后躲闪,躲之不急的,尽被扫中腰间而死。瞬间这些人对陈乂的包围就破了。 陈乂身上是他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的一套山文铠,用精铁打制而成,重约二三十斤,倒是不惧弓箭、刀枪。平日里陈乂倒是将他视作珍宝,轻易不拿出来。 今日战场之上,有此依仗的陈乂更是毫不畏惧。对着身前之人,也不管对方的劈砍,更不费心思抵挡,挥刀便砍。对方砍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一击而已。而陈乂这一劈砍,却是连人带刀,一分为二。 眼看陈乂身边尽是内脏、肚肠,令人作呕。这些突厥人想想这都是自己人的东西,这时都忍不住吐了,哪还有胆气再战。 “啊,妖怪啊。” 有胆小的,早就丢下刀向后逃去。 这个时候,俟利伐也看代了,自己的弯刀在西域不知屠戮过多少的城池,身经数十战,哪里见过这么勇猛的人。 这些隋人,明知人数这么少,宁死也要挡住自己的道路,图什么啊。忽然俟利伐感到自己这些年的信念有了一丝的动摇,对叔叔的计划也产生了怀疑。这样悍不畏死的隋人,他们到底能不能征服啊。 双方僵持一下午,隋军虽然越打越少,但犹自死战。 这时一声鼓响,让所有人心里一震,这是隋军援兵到了。 从两侧的沟里,大股的隋军骑兵杀入,张文远从稒阳塞昼夜兼程,跑死了无数的马匹,终于赶到战斗结束之前,来到了昭君川。 俟利伐一惊,还没待他反应。忽然又听到身后一阵混乱,原来徒步翻越山岭,凿透明安径的严孝武也赶来了。 严孝武的到来截断了俟利伐的归途。 这时候,陈乂终于笑了,指着对面的突厥人大骂道:“尔等胡狗,识得我大隋儿郎耶?敢反我大隋者,我大隋儿郎必杀之。” 说完,他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而俟利伐终究是畏惧一死,否则当日在受降城的时候他便会选择翻身一战了,现在他连自我毁灭的勇气都没有。 眼看隋军援军杀到,这个时候俟利伐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建功大业了,急忙换上普通牧民的衣服,带着几个亲卫就夺路而逃了。 俟利伐腿长,逃跑技术不错,穿着普通牧民衣裳混在大军中隋军竟然没有发现。这时候的隋军都忙着收拢俘虏,竟让俟利伐逃出去。 严孝武带着前部冲出了谷口,从后往前突,终于撕开了突厥军的阵型,汇合了陈乂部。看着呼啦啦地围拢了一片的隋军个个带伤,严孝武也眼眶浸湿。 当年在大同,四个大都督里,自己是看不上李聚、侯莫陈煚、陈乂三人的,他觉得三人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才有今日地位。之后黄明远来到大同,李聚被杀,侯莫陈煚东调,只有他和陈乂二人留在了大同。但他看不起陈乂,觉得对方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双方也并不亲近。 今日看着满身是血的陈乂,严孝武才知道这个当初跟在李聚身前,像个奴仆一样的年轻人,骨子里也是有热血的。 “陈治之(陈乂字,《尔雅·释诂下》:乂,治也。),你要是这次死不了,老子这辈子就把你当兄弟了。” “咳!咳!”半昏迷的陈乂慢慢睁开眼睛。 “让老子喘口气,你快压死老子了。”陈乂受伤并不重,身上看着吓人,但都是胡虏的血肉。只是今日一战,他杀脱了力,又流了不少血,心情放松了才倒下的。 “严孟略,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自己人,亏他奶奶的,老子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 看到陈乂又活了过来,严孝武也破涕而笑,双方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时候,张文远骑马也赶到。 张文远翻身下马,对着陈乂行了一个军礼。 ‘“陈将军,今日你以七百士兵在昭君川硬撼数千突厥大军整整一下午,为主力大军赶来围歼突厥人争取了充足的时间,张文远谢谢了。” 本来陈乂满脑子里想得都是要证明自己的本事,这个时候达成心愿了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张将军,谢什么啊,我也是大同军的一员。”陈乂有些无奈也有些玩味地说道。 “我心里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当年跟着李聚就像一条狗,也没多少本事,都不把我当自己人。甚至就连在将军的心里,可能也觉得我陈治之是可有可无的一人,要不然怎么让我当呼延镇的镇将,那不是提拔我,是把我安到一个闲散的地方,别碍他的事啊。可我陈乂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在大同镇待了六年啊,从一个小小的都督到今日,六年风雨,要比你们每个人待得时间都长,我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同人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人能制 张文远听得陈乂的话有些沉默,低着头拍了拍陈乂的肩膀说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从今日开始,你是我张文远的兄弟,是我大同军的兄弟。” 看气氛有些凝重,严孝武笑着说道:“张将军,陈乂是我大同军的兄弟不假,但你可不是我们大同军啊。” 张文远看了严孝武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一日为大同军,终身为大同军,我还能不是大同军的人了?” 三人相视,哈哈一笑。 这个时候,陈乂才真正被黄明远的这些心腹将领所接纳。 忽然不知有谁唱起了大同军的军歌: “滚滚黄河,亲亲我家。 万里山河,悠悠我穴! 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众人唱了几遍,感觉胸中浩气长存,义气填膺,就想着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浩荡的军歌嘹亮,传遍了四面八方,在整个受降城的上空来回传荡。 而几人所不知道的,在这首军歌之中,一个小小的种子正在成长发芽,一个以黄明远为核心的军事团体已经逐渐形成。他不以身份、位置、远近为区别,而仅仅只是忠诚于黄明远。未来这个渐渐形成的军事集团,将成为黄明远纵横天下的最大资本。 ························································································································································· 此战自张文远和严孝武赶到之后便基本上结束了,突厥人连主帅都逃走了,哪还有谁真心死战。 战场上的突厥人呼啦啦地跪到一大片,毕竟成了隋军的奴隶也比被隋军杀死在这里强啊。突厥人的主人、奴隶观念很强,也更愿意接受这种处置。如果一个奴隶没有主人反而会被人看不起,下场也不会很好,所以一直以来黄明远俘虏的这些奴隶在大同的情况反而不错。 此战前后突厥人主力几乎全灭,只有俟利伐带着十余人勉强从混乱的战场上逃脱。至于剩余的突厥人,都是群穷鬼,身无长物,也只能当奴隶用了。 隋军打扫完昭君川,便返回了稒阳塞。看着稒阳塞的残破样子,陈远决定暂时留兵修整一番,将隋军的防线前出到稒阳塞,也好为大同多上一层保险。 ······ 而接到陈远等人率援军赶回来的消息,李子孝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李子孝虽然不在受降城,但心却没有离开过。现在大同城内几乎没有什么兵马,又要看管着突厥俘虏。为了震慑大同城内部各路的牛鬼蛇神,李子孝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日照常处理公务,照常下班回家。但天知道这几日李子孝内心的战战兢兢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援军终于在受降城破之前赶回来,一同而来的还有陈远。陈远为人多谋善断,自从跟着黄明远出阴山后,将士信服,威望也不低。有陈远主持大局,受降城安矣。 这一次李子孝也是被逼得迫不得已,否则不会用杨思恩的。 果然跟往常一样,面对再强大的敌人,大同军都是战无不胜的。 听到受降城全歼突厥军队的消息,正在议事堂内和众人谈论政务的李子孝面无表情,放下信件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受降城大军已破虏”,继续布置今年的秋收事物,仿佛此消息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道消息一样。 众人看着李子孝岿然不动、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禁赞叹,李子孝果然是能担大事之人,有谢安之风啊。 会议之后,众人各自离开。这时候李子孝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舞跃入室,忙向外冲去,木屐底上的屐齿碰到门槛都撞断了,犹不知道。 次日一早,李子孝便放下公务,前往受降城犒军。李子孝装的再是淡定,也难掩心中的急迫。 看着带伤的将士,张文远、杨思恩、范文林、陈乂等人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李子孝不禁唏嘘。 这场仗打下来,将领都个个带伤,可见此仗的惨烈。 再看着残破的受降城城墙、城门和一片狼藉的战场,李子孝也不禁愕然。不过短短两三天的工夫,突厥人是拼命了。 现在站在城墙之上,还能闻到血腥味和烧肉的味道。李子仁命人将城头冲刷了好几遍,但那血色的印记却是无法冲去。 而到现在,城外还有稀稀拉拉没有灭的火堆,那烧肉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或许最近一点时间,自己是不敢吃烤肉了。 李子孝和陈远撇开众人,单独在室密相谈。 黄明远已经来信,完成了对突厥主力的歼灭准备,西部战场已经离胜利不远,晋王脱险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无需避人。陈远、郑言庆务必要尽快将破虏的大功收入囊中,不能让此事出现反复。 而陈远认为,受降城一战不必隐瞒,毕竟大同不属于杨谅和史万岁的管辖范围。但之前击破郑言庆击破阿尔雷和施德罗的大战,宜将其时间往后拖,避开众人的注意。 其实之前史万岁已经怀疑郑言庆了,他久经战场,如何感受不到这里面的猫腻。但被调回恒安镇后,他也没了兴趣,再加上对郑言庆颇为欣赏,算是放了郑言庆一马。这次郑言庆便可主动爆出两次大捷,至于时间,可以推脱双方一直在僵持。反正打了胜仗,总不会有过错,毕竟朝中还有岐王在呢。至于受降城一战,也可说是郑言庆参与了救援。 毕竟事实上,各军也是为郑言庆所调动救援的。 现在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李子孝和陈远就等着黄明远得胜的消息,再做打算。李子孝觉得要提前做一个接收丰州的计划,虽然鱼俱罗跟黄明远的关系不错,但丰州之事马虎不得。这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都是黄明远未来的本钱。 这时候吴增急急忙忙地进来,李子孝和陈远立刻站了起来。没有旁的事情,吴增绝对不会离开大同的。 难道大同出事了? 这时候,吴增突然说道:“录事,陈先生,将军的急信,‘冠军侯山破胡,晋王之围已解’。” 二人听到这,脑子轰然就炸了。 将军胜了,晋王也没事了。陈远和李子孝二人相视一笑,从今日开始,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住将军的腾飞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关中事定(上) 这时候,远在关中的众人还不知道北方各个战场都是胜利的消息,因为他们已经在提前享受他们自己的收获了。 当日杨昭率骁果军沿着渭水一路向西走了没多久心里就是一片狐疑。这从渭水上游不时的有突厥人的尸体顺流而下。 杨昭还以为在岐州方向隋军的援军赶来,正在和突厥人展开大战,因此命令部队加快前进。 可是到了郿县的渭水渡口,黄明襄就明白了,原来隋军和突厥人之前应该在郿县渡口激战。而看样子,应该是隋军取胜。这个结果令杨昭一惊,郿县兵不过数百,自保都困难,哪里出现一支神秘的军队击败了突厥人。 带着满腹的疑问,杨昭向郿县而去。 到了郿县,见城头挂着无数的突厥人头,杨昭的疑问不解没有减少,反而变成了吃惊。 听到县城中人地述说,杨昭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张方翼大破突厥人的战绩听的他是惊心动魄,直到听完后良久,杨昭仍然不住地感慨“大隋有如此良臣是大隋之幸。” 杨昭很明白,若不是张方翼在郿县挡了突厥骑兵一下午,突厥人很可能就抢到自己的前面,先一步到达宜寿三宫,那自己就不得不在宜寿宫和都六打这一仗。到时候是胜是败,恐怕结果很难说。 看着张方翼年轻的面容,有礼有节,杨昭不禁心生好感。想着自己之后可能另立门户,正是需要笼络人才的时候,杨昭更是礼贤下士,亲自为张方翼斟茶。 张方翼是受宠若惊,对杨昭感激涕零。 这个时候,看到进来的黄明襄,张方翼一惊,六郎怎么在这里,双方才各自论起关系。原来张方翼是黄明远的二姐夫,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 张方翼,字鹏举,相州安阳人。清河张氏安阳房的子孙,传说“张”姓起源于今河北省清河一带,“清河张氏”在隋唐时期也是名门大族。 张方翼本人行二,其父张始安曾经是黄明远祖父的弟子。清河张家虽然自南燕东牟太守张幸之后近二百年一直世代为官,也算是门第显赫、簪缨世家。但其家族后来在北齐为官,其清河祖房的堂叔张晏之(其孙就是唐高祖时期名相张文瓘)曾做过北齐的徐州刺史。所以现在张家在隋朝的地位一般,门楣低落。其父张始安为了重振家门,费尽心思才为张方翼谋了一个郿县县尉的职位。 张方翼幼时也曾在邹山书院求学过一段时间,前后长达八年。黄明远称其为“雄姿沈毅,凛难犯之色;虚怀信厚,坦招纳之量;识略精断,达应变之权;神守密静,坚不夺之节。”可谓才兼文武,一时俊才。 杨昭也没想到张方翼的身份,有了这层关系,日后招揽张方翼更是方便了。 其后,杨昭担心远逃的都六等人再四处肆虐,不愿在郿县耽搁,便准备继续向西追击都六。张方翼命人收集城中的牛羊、粮食,供应给杨昭,解决了杨昭军中粮草供应不上的难题。 杨昭更是对张方翼刮目相看。因为此战的封赏要在战后,所以杨昭便任命张方翼为权郿县令,令其执掌郿县。 突厥人入关时,黄明襄原本还担忧在郿县任职的姐夫的安危,却没想到张方翼给他带来了一份意外之喜。郿县在长安西侧,有其在关中为一县之长,总算是狡兔三穴,黄家又有一个安身之处。 杨昭等人离了郿县之后,率军继续向西。可是一直到了岐州城下,也没有再见到突厥军队的踪迹。听岐州的斥候报道突厥人之前不知什么原因,匆匆拔营之后便沿着汧水逆流而上,最终在汧阳以北的地方消失了踪迹。 杨昭听得是狐疑一片,汧水,又是汧水,难道这些突厥人真的可以来无影去无踪吗?可那也被他们给打败了啊。 一旁的黄明襄不停地摩挲着地图,此时心里却是明白了,不是突厥人可以穿墙遁地,而是恐怕他们是找到了一条从原州直通汧水上游的小道,这才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关中的。 数百里陇山,连绵不绝,树木丰茂,山石崎岖,人畜不能越,就是当地人对陇山的了解也太少了。陇山内部就是真的有一条通道勾连南北也不是不可能。 但黄明襄没有告诉杨昭他的猜测。一是这件事是自己的猜测,没有证实,是做不得数。二是黄明襄有私心,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假设真的有一天兄长和关中的敌人相对,凭借着这条路就能突然出现在敌人身后,奠定大局。 杨昭到达岐州之后,长孙晟也率部赶到。突厥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萧关——陇城防线,直逼关中,令天下震惊。作为主将,长孙晟逃脱不了责任,甚至有可能为所有人背锅。 长孙晟直到现在没有被下狱,不是因为杨坚忘了处置他,其根本原因是关中已经无人可用,还得靠长孙晟殄灭突厥人。 长孙晟心里也很清楚,此事自己恐怕躲不过去。虽然之前在汧阳击败了都六的部分军队,斩获不少,但并没有将都六给留下,也不清楚都六是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因此这罪状最后绝对跑不了。 见到杨昭之后,长孙晟便卸甲脱盔,走到杨昭帐前,请求杨昭收押入监。 长孙晟毕竟是朝廷重将,一路主帅,没有杨坚的命令,谁也不能处置他。而且长孙晟跟杨广关系很好,杨昭也不愿意越俎代庖,擅自将长孙晟下狱。 杨昭很是为难,但最后不仅没有处置长孙晟,而是礼贤下士地劝慰了对方一番。 最后杨昭仍命长孙晟统领余部,但是命手下大将上开府车骑将军麦铁杖为长孙晟的副将,协助长孙晟领军。 虽然没有直接将长孙晟免职,但也变相地夺了长孙晟的军权,以防不测。 长孙晟很明白杨昭的意思,不仅不反感,反而心里轻松了许多。杨昭这样做对自己最好,不仅维护了长孙晟的面子,使其还有亡羊补牢、戴罪立功的机会,更是将所有可能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长孙晟知道,至少接下来,众人对自己的关注应该会少一些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关中事定(下) 众人聚在汧源县城,看着满眼望不到头的大山,不住地摇头。这连路都没有,怎么追击逃走的突厥人。而且最重要的是突厥人的主力部队此时还有上万人之多,仍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若是不能消灭对方,任由其在关中来来往往,那整个关中的安危就成了大问题了。 最可怕的是隋军将这支突厥人跟丢了,谁知道这些突厥人会不会脑子一热,再次做出突袭长安的事情。长安现在就是个空城,若是让突厥人到了长安,那可事大了。 众人商议良久,也找不出条路子来。倒是长孙晟行军多年,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想法,是不是还有未知的道路可以直通原州。可他本身是戴罪之身,身份特殊,很多话更不好说。 最后是黄明襄建议杨昭,命令长孙晟和岐州守军继续留在汧水上游,找寻突厥人的踪迹。而杨昭则率领骁果军向东绕道萧关,前往原州。 这个时候还要防着突厥人再次进入原州,截断长安与灵州的关系。毕竟原本救援灵州的军队现在全部转道关中,灵州也是十万火急。 杨昭点点头,很是赞同黄明襄的看法。 突厥人最初是在原州消失的,说不定对方就是沿着原州的小路绕开了萧关进入的关中。 杨昭率骁果军一路颠簸,这支基本上是一支不成军队的军队此时经过十余日的长途跋涉,也终于有了一些军队的样子。 杨昭相信战后祖父未必会把这些人再给各大家族还回去,所以已经有心掌握这支军队的力量。经过这次动荡,杨昭也明白,只有手中握有军队,才能最大不会被别人抛弃,阿耶不就是因为手上有十几万大隋精锐才在这样的形势下仍然没遭到清算的。 杨昭等人刚向东走了没多远,还真遇到了一直突厥军队。这支军队正是阿史那齐德所部。 原来当日都六突围之后,便留下阿史那齐德千余人在后阻敌。当然都六不指望阿史那齐德这些人能打败隋军,而是希望阿史那齐德在他们进入陇山小径之后,用巨石将小径的出口封死。既为了下一次再入关中谋划,更担心会被隋军发现从而让隋军提前在原州给他们来个守株待兔。 都六的想法是不错,隋军也真的没有发现阴山陇山小径,不过阿史那齐德等人则是彻底地被突厥主力抛弃了。 阿史那齐德部就是个炮灰,为了吸引隋军的注意力而不得不牺牲的一支部队。 阿史那齐德果然是个忠心耿耿的将领,一路向东也没办法逃脱,所以便反过身来再次迎战隋军。 既然走不了了,就让我阿史那齐德再为王子争取一点时间。 阿史那齐德冒着隋军的箭雨冲向了隋军,千余突厥兵也如飞蛾一般扑火殉国。看着百里溪(今陇县五马山到长武县东南部亭口的达溪河)边横七竖八的突厥人尸体,杨昭不得不承认,突厥人比他们想象的有韧性的多,未来灭突厥之路,任重道远。 杨昭并没有在百里溪停留,出了萧关一路向北,终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都六。不过这里不仅仅有都六一个人,还有一座坟丘。 来送都六人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黄明祯。看着黄明远文质彬彬有激扬奋发的样子,这时候杨昭忽然想说:“六郎,你家的亲戚真多。” 就说黄明远这一辈,黄明远、黄明聪、黄明祯、黄明辽、黄明襄,尚且不算还未长成的孩童,有这些俊才,黄家如何不崛起啊。 从萧关往北过了木硖关,走没多远你就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坟丘。 这座高达数丈的坟丘堆积的不是尸体,其整个山体是用突厥人的脑袋堆成的。至于突厥人的尸体,则全被扔到了木硖关以西的大坑里。 这时候离当日大战的时间较短,尸体经过硝制还没有腐烂,因此突厥人的表情都栩栩如生。看那一个个头颅面带痛苦、后悔、崩溃的表情,你就知道他们死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黄明祯歼灭都六所部之后,便在木硖关修筑了一座京观。其修筑的目的不是因为黄明祯残暴,而是黄明祯希望以此京观来震慑关中的一些人,防止一些鬣狗对着兄长撕咬。 说来这已经是黄明祯第二次修筑京观,经验之丰富,无人能比啊。 此时整个的木硖关阴风阵阵,让人见之而心神俱颤。 很多初到此地的骁果军见到这座巨大的京观,都吓得哑然失语。看那在木硖关以前流淌的如小河一样的血水,到现在都没有断流。那卷入黄土之中仍能看清的血肉碎块,令很多人都忍不住呕了起来。 杨昭看得也头皮发麻,什么仗怎么能打成这个样子,不过他身为主帅,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早有斥候将岐王到来的消息送到军中,黄明祯不敢怠慢,带着十几个亲兵就打马向杨昭军中赶来。 黄明祯往日多随黄明远进出晋王府,跟杨昭倒也熟识。杨昭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跟在黄明远跟前,从来都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竟然如此厉害。 这时候杨昭才知道黄明祯是杨素派来追击都六军队的援军,更是得知了灵州之围已解的消息。现在整个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很多原本畅通的驿路都不通了,杨昭还是刚知道灵州解围的事情。 黄明远又一次拯救了大隋。 之前虽然知道杨广的状况,但都不过是人云亦云,连黄明远都很久没有给杨昭去信了。之前在关中的传播的消息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直到现在杨昭也才真正的知道杨广被包围的情况。知道杨广虽然被突厥人团团包围,但主力未丧,一直坚守待援。而黄明远、崔弘度两路大军则积极向北救援,泥利可汗也反水,准备插步迦可汗一刀。 其实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度过了,现在是隋军主力等待反攻的时间。 杨昭终于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已做好替代父亲继续跟伯父争夺皇位的准备,但杨昭也知道相比父亲,自己的地位是远远不如的。往日父亲在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失去了父亲这棵大树遮风挡雨,他这些日子才发现自己走的艰辛与蹒跚。 都六已死,关中已安,北疆将胜,晋王将回,风雨去矣。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章 家族利益 黄明祯将都六的人头献给了杨昭,杨昭看着这个秃发结辫,临死前还满脸惊恐的突厥人有些唏嘘不已。这个自己第一次见的人物就是搅得整个关中翻江倒海,一团乱麻的人吗? 杨昭命身边的亲卫将都六的脑袋接过去,然后再让黄明聪去接收被黄明祯部俘虏的突厥将领。这些人都是要拿到太庙去献俘的。 自当日大战之后,杨昭便把黄明聪提拔成了自己的亲卫。一方面因为黄明聪骁勇善战,是个将才,可堪大用;另一方面也是看在黄明远和黄明襄的面上,笼络人心。 黄明祯没想到二哥黄明聪和六弟黄明襄都在杨昭的军中,又惊又喜,不住地询问二人的情况。杨昭笑笑,这黄明祯倒还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虽然是兄长,但黄明聪看到弟弟跟着大兄才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是车骑将军了,成就非凡,也是羡慕不已。 此番大战结束,就等着向朝廷奏报。杨昭安排手下人接受俘虏,安置军队,计划返回,考录功勋,忙得不亦乐乎。而黄明祯兄弟三人则是忙里偷闲,趁此机会,找了个空闲的地方,秉烛畅饮。 兄弟三人已经数年未见,但仍感觉亲热异常,推杯换盏,不亦乐乎。黄明襄虽然已经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童心未泯。不过他想趁着兄长们不注意偷喝两杯酒都不成,黄明远的规矩,没长大之前都不能喝酒。 偏黄明襄又是个猎奇的人,见兄长不让他喝酒,跟受了委屈一样,令人大笑。三兄弟欢畅了一夜,黄明聪和黄明祯都喝的酩酊大醉。 当然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黄明祯代表了灵州军,关于双方的交接事宜还是要具体来办的。 对于黄明祯是如何歼灭突厥军队的事情,杨昭也满是疑问。但黄明祯心中早就想好了说法,不准备据实说。 黄明祯对杨昭说道:“末将一路追击都六大军到木硖关,便失去了突厥人的踪迹。末将猜测突厥人是从木硖关以南走了一条尚未被发现的道路。关中局势复杂,突厥人若是想悄然返回,定还会再走这条路。所以末将在木硖关设下埋伏,等待突厥人的到来。本来都快放弃了,没成想突厥人真的忽然出现在木硖关外,末将也趁突厥人立足不稳,突然发起袭击,才击败了突厥人。” 黄明祯的话说得是九分真,一分假,前后因果都没有什么问题,唯一隐瞒的恰恰就是他已经发现了那条关陇小径了。杨昭听得倒也符合逻辑,跟他原本料想的也差不多。况且黄明祯是黄明远的弟弟,也算是杨昭一派的人,杨昭自是不疑有它。 不过杨昭对这条路也放在心上,既然存在这条路,说明关中的安全还存在着威胁,值得警惕。杨昭准备等安稳之后,好好查一下这条路。 ······ 大军得胜,突厥人全军覆没。杨昭自是要率军返回长安,而黄明祯还是杨素的部下,还要返回灵州交令。 双方临走之前,黄明祯偷偷将黄明远的话告诉了黄明襄。 黄明远之前倒也通过长安的向但子知道黄明襄在积极接触杨昭。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弟弟是个不世之材,其心智、才华都是惊艳绝伦,无可睥睨的,不能以寻常的末学小儿对待,便放任了黄明襄的动作。 黄明远其实并没有想过帮着杨昭争太子之位的,因为他知道太子一定就是杨昭的。杨昭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竞争者,现在看着对杨昭威胁很大的豫章王杨暕其实一直到死连皇位的备胎都算不上。 黄明远很清楚杨广很讨厌这个二儿子,否则在杨昭死了十年后,杨广只有一嫡子一庶子的情况下,都没想过立杨暕为太子,反而立了杨昭的长子杨倓为继承人。 其实从杨暕的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杨暕在杨广心中的地位。 杨暕的暕字是个多音字,一个读音是简单的简,一个读音是兰花的兰。因为杨暕的爷爷就叫杨坚,那杨暕的暕字只能读兰了。暕读兰时,意思是阴干。杨广若是喜欢杨暕,会给自己的儿子取得名字是阴干的意思? 杨昭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时间。 之前因为杨广必然继位,所以黄明远把目光都放在了杨昭死后。但现在杨广的位置却不是那么稳。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影响着杨坚的判断,若是杨广真的出事了,杨昭就是黄明远唯一的选择,自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推杨昭上位。 这时候黄明远有些庆幸黄明襄的做法。 信中黄明远要求黄明襄想尽办法帮着杨昭争取到更高的地位,但同时也不能影响杨昭在杨广心中的地位。 杨广登上皇位的事情虽然会有波折,但看目前的局势,仍然八九不离十。所以杨昭还不能恶了杨广。帮杨昭争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能当做正路。 黄明祯因为后来收到过黄明远定计的暗信,心中清楚,因此叮嘱黄明襄此战必胜,杨广必胜,让黄明襄谨记。 黄明襄很清楚自己这位三兄敢这么说,一定是得了大兄的确定结果,此时心中也放松下来。 此战虽然前后曲折,但也算圆满。现在黄明襄要做的,就是要把骁果军这支势力纳入军中,帮着二叔黄玠获取更高的地位。 杨坚得到这次大胜的消息之后,对参战人员定会不吝赏赐,但如何安排黄玠却是有大学问的。兄长远在丰州,不知何时回京,黄家需要一个能在长安掌军的人,关键的时候护着黄家。 若是晋王得胜回朝,其众人为了大军的封赏估计会打得不可开交。晋王和裴矩都不在,兄长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本就吃亏,若是再没有人帮着,那关陇世家必定会上下其手的,甚至使什么阴招都有可能。 但只要二叔在京城统军,无论众人算计什么事情,也不能绕过他这个领着上万军队的人,家族的安危也有了保证。 黄明襄看着满天的星斗,不禁长出一口气。兄长与二叔、三叔,有文有武,有在内的,有在外的,相互照应,狡兔三窟。从今天开始,鲁郡黄氏也算正式崛起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改立皇孙 指日新都传捷报,犂庭扫穴缚元凶。 “好!好!好!” 杨坚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仿佛不敢置信一样,杨坚又趴到桌案上再次看了一下桌案上的文卷。不是自己看错,真的是骁果军大胜,杨坚终于不禁抚掌大笑。 饶是杨坚多经风雨,几次濒死还生,多少大事已难动其心,但杨昭的战报还是让他动容。此次大隋频临绝境,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天下大乱,社稷崩坏。杨坚不得已将全部的担子压到了杨昭的身上,本身心里也是犹豫的,甚至在杨昭出兵之后,他都想过是否要用人将杨昭替换回来。 不过短短几日时光流逝,杨坚的头发就白了一大片人,面容也比往日苍老了许多。虽然杨坚白天处理政务到很晚,但夜里还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他一闭上眼就想起了自己这个从小就早熟的孙子。他从没领过军,能不能压制地住这些骄兵悍将?他身体不好,能经受得起车马颠簸劳顿吗? 所幸,苍天可鉴,祖宗保佑,杨昭没有让杨坚失望。若是杨昭的此行一共可打十分,那杨昭获得了满分。骁果军在自身伤亡不大的情况下,打破突厥人的主力。在江山风雨飘摇之际挽救了杨氏的声望,也挽救了这个差一点就倒下的帝国。 “天佑大隋!天佑大隋!” 杨坚放声大笑起来,疯癫若狂,笑的连眼角都满是泪水。他仿佛要将这几日内心的压抑和忧思全部排遣出去。 看到杨坚癫狂的样子,身边的内侍没人敢上前打扰,急忙赶往甘露殿禀报独孤皇后。独孤皇后不敢耽搁,急匆匆地来到了杨坚的寝殿。 独孤皇后的心里满是担忧,不停地祈求老天保佑。这个时候,她最疼爱的儿子生死未知,而亲手养大的孙子又被送到战场上音讯全无,独孤皇后内心的悲怆可想而知。杨坚是她精神的寄托,杨坚可不能再倒下了。 这个在众人面前仪态万千,威风扑面甚至是有些强势的女人让众人望而生畏。众人感叹她的强大时却忘了,她今年才刚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还不知生死。自今年起,杨坚身体大不如从前,甚至一度到了要考虑后事的情况,是她强忍住悲伤,撑起了这偌大的家族,才扛住了将要倒下的杨坚。 “那罗延,这是有什么喜事?” 杨坚夫妻素来跟百姓之家一样,虽然是天下第一夫妇,但不分你我,入则同席,寝则同殿,更无其他帝后的繁缛礼节。 杨坚从来对独孤皇后不设防。 看到杨坚虽然大喜若狂,但并没有其它症状,独孤皇后总算放下心来。 看到妻子进殿,杨坚赤着脚跑下来紧紧拉着独孤皇后的手说道:“伽罗,你快来看看昭儿的奏报。” 独孤皇后没有过去,反而蹲下身子,早有内侍将杨坚的鞋子递了过来。 “那罗延,虽然天气炎热,但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这时杨坚跟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嘿嘿一笑,任由独孤皇后给他穿上鞋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伽罗,这天气太热,下次,下次我一定不再犯。” 看着杨坚跟个孩子一样有些讨好的样子,独孤皇后也是无语。都是一国之君了,还像年轻时那样无赖。 帝后日常秀恩爱从不避人,这些内侍、宫女也都习惯了。一旦到了不该自己看的地方,立刻很有眼色的离开。而杨坚夫妻恩礼绸缪,始终不易。 独孤皇后走到桌案前,杨坚指着杨昭的奏报读道:“天以隋克肖其德,圣子神孙,继继承承,于千万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常兵时曲,军士蠢蠢,既翦陵云,胡虏大窘······士饱而歌,马腾于槽,试之盩厔,贼遇败逃······” “写的好啊,真是一篇千古文章,大气磅礴,如行云流水,如大江出峡,汪洋恣意,一挥而就。昭儿身边是有能人啊。”杨坚不住感叹道。 独孤皇后有些奇怪地问道:“那罗延不应该是为昭儿大胜胡虏而赞叹吗,怎么反倒对上一篇文章叫好了?” “昭儿是你我二人的孙子,他出马自当是马到功成的。”杨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到杨坚洋洋得意的样子,独孤皇后也不好讥笑他。今日倒是说自己知道昭儿会胜了,仿佛一直胜券在握,前几日不知道说不着觉的人是谁。 细细看当日盩厔之战的过程,独孤皇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胡虏兵强,杨昭手下众军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巧施奇计,以水力破敌,恐怕隋军很难击败突厥人。这种有死无生的计策,简直是拿命来赌啊。 “昭儿不容易啊!他这是用命来赌啊。”独孤皇后忍不住感叹。 这时杨坚也收敛了神色,他素来性威严,外质木而内明敏,有今日的失态实属异常。杨坚也听出了独孤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 杨昭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皇孙,虽然早熟,但其实还没有承担重任。其他皇孙还在遛狗斗鸡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早熟,他是在用命为自己的父亲、为整个晋王府搏一条活路。 大隋不缺他一个皇孙,但他现在确实晋王府的顶梁柱。 杨坚忽然说道:“昭儿这孩子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挺岐嶷之姿,表夙成之质,其人品、能力你我都清楚。太子到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提了;长宁王跟他父亲一样,性格懦弱,缺少见识,是一副小家子气;秀儿性格跳荡,又喜奢华;谅儿性格暴躁,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皆非能承继天下之人。众皇子之中,也就是阿摩文武兼备,才能出众,继承了我的志向,可托大事,但奈何现在身陷漠北,生死不知,我不得不早做打算啊。伽罗,若是······若是这次阿摩真的回不来了,我想立昭儿为皇太孙。”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魏王是谁 听到丈夫的话,独孤皇后猛地转头看向丈夫,眼中已闪着晶莹剔透的玉珠。丈夫的话让她不愿承认的事情变得那么清晰,她为自己的次子感到哀伤。 独孤皇后知道丈夫一直在为长子杨勇之事而犹豫。这次杨广出事,更没有了适合承继皇位的人,独孤皇后都以为丈夫废太子的想法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丈夫竟然存着这个想法。 立了杨昭,阿摩怎么办? “那罗延,可若是阿摩回来了呢?”独孤皇后问道。 “那就看看他的本事了,皇考自困厄而起,杨家没有那些世家大族什么嫡子、庶子的弊病,自是谁能让大隋江山千古谁就当这个皇帝。与昭儿相比,阿摩他可是老子,还要怕吗。” 其实度过最开始的一段艰难时间,杨坚恢复理智之后便想清楚了。虽然杨广被突厥大军团团包围,但其实现在的局势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之后突厥人攻入关中,虽然让大隋朝廷震动,反而让杨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若是突厥人真的歼灭了杨广大军,那进入关中的可就不是这区区数万兵马了。越是没有消息传来,说明杨广他们越安全。 因此杨坚命令杨弘继续率军向西救援杨广。他知道河东军未必听杨弘的,为了使杨弘更好的统领大军,杨坚甚至给了杨弘可直接处置正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利。 现在攻入关中的突厥人已经败亡了,突厥人却始终没有援军出现。说明步迦可汗的主力还在塞外和杨广大军僵持。只要杨广能够撑得下去,杨雄和杨弘两路兵马赶到,又有杨素领军,隋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独孤皇后看着丈夫,她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丈夫,哪怕是陪着丈夫去死也心甘情愿。丈夫说的对,大隋的江山已经经不起动荡了,若是真的没有办法,昭儿就是最好的选择。 杨坚将独孤皇后搂在怀里,叹了一口气。 “伽罗,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时间,就怕哪天在梦里一觉就醒不过来了。现在我还不能死,至少也得让我将昭儿扶上马送一程啊。” ······ 帝后的心思没有人能知,但很快众人便发现自从杨昭的第二道奏报送到杨坚面前后,原本阴云密布的大兴宫忽然就放晴了。原本整日脸色难看的圣人也一改往日严酷的面容,竟然有了笑容。 很快另一个重磅炸弹又到了杨坚的桌案上。灵州总管府长史裴矩甘冒奇险,孤身入泥利可汗大营,劝得泥利可汗十万大军反正,灵州之围不救自解。 西北之困彻底解决。 裴矩出现的正是时候。当杨坚开始有了立杨昭为皇太孙的想法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裴矩。杨昭虽然德才兼备,此次更是立有大功,但毕竟年少,历事也少,需要有能用的重臣佐其身旁。 现在朝中重臣中,可用者不多,无论是能力、手腕还是心思,裴矩都是上上人选。更何况裴矩还跟杨广交情匪浅,辅佐起杨昭来必定竭尽全力。 裴矩当日被贬出长安,其实也是受了杨广的牵连。杨坚跟高颎二十年君臣决裂,是一肚子火压在心头无处发泄。若是对杨广动手,而杨广毕竟牵连重大,不能轻动,所以这把火只能烧到为杨广办事的裴矩和宇文述二人身上。 不过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杨坚心中的火也早就去了。杨昭身边的人还是太薄弱了,有用者稀少,须得裴矩的辅佐。 因此在众人都不明白什么原因的情况下,圣旨诏令:“裴矩识量清举,神彩凝映,德宣内外,声溢庙堂,识量清举,神彩凝映,德宣内外,声溢庙堂,威守道,轨临戎,抗居丧,静经略······加上开府仪同三司,赐爵绛郡公(裴矩原为闻喜县公,闻喜裴氏为中国最顶级的家族,其闻喜爵号一般被隋唐统治者封给家族嫡系,李渊便封裴寂为闻喜县公。隋朝闻喜县属绛郡,所以裴矩的封号为绛郡公,给其他封号就动摇了他的家族地位了。),迁任尚书左丞,兼任吏部侍郎,魏王长史,参与政事·······” 其旨意下达突然,一时大哗。 众人惊的倒不是裴矩不能担任尚书左丞和吏部侍郎的官职,他几次出塞,又抚慰南朝,职兼文武,历任内史舍人、民部侍郎、内史侍郎,今又立得大功,这些封赏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裴矩又不是常人,他在朝野内外众人眼中就像一个符号,他的被贬官,意味着晋王的势弱,而同样他重新回到京城,让众人看到了杨坚力挺晋王的决心。 这几乎为已经摇摇欲坠的晋王一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而同时的太子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几乎如丧考妣。裴矩回来了,裴矩是谁,是晋王养的一条恶犬,专咬太子。他回来了,就意味着晋王又要重获圣眷,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太子杨勇气的在东宫里砸了半间宫殿,难道在圣人的眼中,自己真的不如那个才铸成大错,已经埋骨异乡的二弟吗?圣人宁愿力挺一个死人也要跟自己为难。 杨勇早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杨广兵败身死了。这草原上被突厥人的重重铁骑包围,杨广有几颗脑袋还能幸免于难? 不过对于太子的表现,无论是杨坚还是晋王一党都不在乎。对于晋王一党来说,圣人亲自为晋王党竖立起一面旗帜还不够说明一切吗。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裴矩的职务,而是裴矩可以参与政事。 裴矩已经事实上成为大隋宰相行列的一员,还是一个实权宰相。 至于裴矩兼任的魏王长史,众人有些狐疑,这魏王是谁,大隋有这么个人吗。杨坚家族成员本就稀薄,其父杨忠出身卑微,被北魏北海王元灏抓去做了壮丁,也无兄弟姐妹佐助。杨坚的二弟蔡景王杨整战死于伐齐之役;三弟滕穆王杨瓒因为娶了北周的公主而数次阴谋图害杨坚,后来暴毙;四弟道宣王杨嵩早死;唯一一个成为杨坚臂膀、两度大破突厥的老五卫昭王杨爽还在二十五岁就早死。所以众人想了一圈还真没想到这个魏王到底是谁。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立魏王制 不过这个魏王的身份也没让众人猜测多久,很快,宫中便下诏: “御侮折冲,朝寄尤切,任惟勋德,实伫亲贤。内史令左卫大将军岐王杨昭,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着,美业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王迹初基,经营缔构,戡翦多难,征讨不庭,嘉谋特举,长算必克。敷政大邦,宣风区奥,功高四履,庶绩惟允。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可领司空内史令雍州牧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上柱国,赐爵魏王,增邑一万户,通前三千户。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诏书很是华丽,不过中心思想就是封杨昭为魏王,担任司空、内史令、雍州牧、左卫大将军、凉州总管五个要职,要知道其他的皇孙有这么一个官位就乐翻天了。除了杨昭原有的内史令和左卫大将军二职,这雍州牧就是京城地区的行政长官;凉州总管则是总揽河西和半个陇右的军政大权;而司空更厉害,三公之一,地位崇高。这一系列官职已经超越了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的地位,仅次于还不知生死的晋王杨广。 所有人都认为杨坚这是要疯。 这不是什么《立魏王制》,这是明明白白的要立杨昭为继承人的诏书啊。什么功高四履,朝野具瞻,你怎么不说他可以承继宗祧啊。不过是击败了一支小股突厥部队,就成了盖世奇功了。当然很多人已经忘了突厥人打到武功的时候他们吓得瑟瑟发抖的狼狈样子。 不管是支持杨昭的,还是反对杨昭的。总之这封诏书,在长安城翻起了滔天的巨浪。这个时候众人才明白之前杨坚为什么毫无征兆的就把裴矩调回长安,担任宰相,这是杨坚要为杨昭铺路啊。 杨坚要废太子立杨广的儿子,这在众人看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冷静下来,很多人心知,此事未必不可能。圣人对太子的不满由来已久,二人的父子之情早就名存实亡,若不是之前晋王出征塞北出了事,圣人或许早就废黜太子杨勇立晋王为太子了。 虽然现在晋王折在西北,但毕竟是为国捐躯。若是薨了,就是人死为大,圣人也不太好拿此事问罪晋王遗孀。 圣人既然废了太子,自是不可能立太子诸子承继皇位。秦王一脉俱废,蜀王、汉王之能,德、才尚显不足,不宜继承宗祧。这样看来,杨坚要立从小就养在帝后身旁,生性谦和、节俭朴素、深得帝后喜爱的杨昭为继承人也就理所当然了。 再说立杨昭为皇太孙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前例。当年南齐武帝萧赜的太子萧长懋去世后,他放着其余二十余子不立,而是立萧长懋之子南郡王萧昭业为皇太孙,而同年萧赜去世后,二十余岁的萧昭业便继承皇位,次年被萧鸾所杀。 当然萧昭业的下场不是很好,但他的事情已经说明皇帝可以直接越过皇子,传位给皇孙。再早的,春秋时期卫灵公就逼逃了太子姬蒯聩,死后立姬蒯聩的儿子姬辄继位,是为卫出公。 当然阻碍杨昭登位的是他只是一个王爷的儿子,而萧昭业、姬辄是一国太子的嫡长子,宗法关系要跟进一步。 但这并非不可转圜,太子被废,太子一支成了庶人,杨昭也便成了杨坚的事实上的嫡长孙,也就有了传位的基础。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世上自是不缺喜欢刻意揣摩皇帝心意的人。杨坚走了第一步,其他人就会抢着去做第二步。 很快,希望能够投杨坚所好的人便立刻在家里寻章摘句,为请立杨昭为皇太孙做准备。至于太子杨勇这边则凄凄惨惨戚戚,注定要被废的人,还有谁会愿意上赶着巴结啊,东宫一时树倒猢狲散。 长安的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令人应接不暇。但所有人都明白,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 当然,顺着杨坚的心意立杨昭为皇太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大多数人因为地位原因而参合不进来,但这仍不能阻止众人纷纷对杨昭的献媚。不趁着这个时候巴结杨昭,给他留给好印象,难道还要等到杨昭当了皇帝再去联络感情吗? 因此,诏书下达没有半天时间,去岐王府的人就已经是络绎不绝了。魏王不在,那也得先熟悉熟悉魏王府的鸡犬。 “贺魏王喜!” 一个前往杨昭军中宣诏的内侍见到杨昭,也不顾什么天子使者的体面了,跪在杨昭面前倒头就拜。这位爷这些日子在长安风头无两,说不定什么什么就能入住大兴宫,这时候给他磕个头算什么啊。 内侍的热情让杨昭也吓了一跳。这内侍代表着杨坚,他可不敢让宣诏的内侍上来就拜他,这是给自己上眼药。 杨昭命人洒水除尘,更衣沐浴,又摆上香台之后,率领众人上前接旨。这内侍估计是要卖好杨昭,等待的时候嘴也闲不住,早把杨坚封杨昭为魏王的旨意给说了出来。 黄明襄作为杨昭的谋主,这个时候自是替杨昭接应上使,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听到这个消息,他心头也是一震。竟然是魏王,这魏王的封号可不是当初那个岐王可比的啊。 虽然同为亲王,但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那些曾经在春秋战国时期成为大国或者是在之后的历史上成为中国一个王朝的封号,才是真正的顶尖封号。一般亲王顶尖的便是秦王、晋王、楚王、齐王、魏(梁,战国时期魏国因都城大梁,后期也被成为梁国)王、赵王等几个封号,次一级的为周王、汉王、蜀王、吴王、宋王、韩王、燕王等,再次一级的鲁王、郑王、陈王、曹王、卫王等,再次的就是一些普通的亲王,一般也就随便封了。 从隋朝的封爵情况来看,杨坚还是比较抠门的。就连自己亲如儿子、战功赫赫的杨爽也只封了一个卫王,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次杨坚越过杨秀和杨谅二人册封杨昭,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杨坚要未雨绸缪,力推杨昭上位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四章 辞让封赏 摆好香台之后,杨昭带着手下众人大礼参拜,待到听到使者宣读圣人封给杨昭“领司空内史令雍州牧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上柱国”的官职时,众人都愣住了。 杨昭瞪着双眼,听到这串官职简直难以置信。 三公、三师是整个朝廷名义上最高的官职,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地位崇高,一般多是封给一些不掌实权的老人。比如当年力挺杨坚上位的第一重臣李穆被封为太师;左右了当年杨坚与尉迟迥胜负的于翼被封为太尉。因为这个官职太显眼了,所以当朝之中也只有杨广因为灭陈大功,官居太尉。 说实话,现在的杨昭是不够资格担任三公、三师的。 待听到最后“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的旨意,众人都麻木了。 金辂,同“金路”,天子御车,车身饰金而得名。而衮冕之服,后世的《旧唐书﹒舆服志》中记载:“衮冕,金饰,垂白珠十二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黈纩充耳,玉簪导。”在唐朝,“衮冕”在众多的唐朝天子服装服饰里排在第二位,仅次于大裘冕。所以金辂、衮冕之服都是天子的御用之物,就是太子都不能僭越。虽然历朝天子也会赐下一些给一些功勋卓着的老臣以示恩宠,但杨昭年纪太轻,杨坚用在这里,绝对是有其它意思的。 而且金辂、衮冕之服、玉璧、前后鼓吹、班剑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加起来,也太碍眼了。 黄明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杨坚不会是真的准备直接立杨昭为皇太孙吧。黄明襄越想越觉得杨坚可能有此意,若是去除了杨广,杨昭的确是杨坚的唯一选择。 想到这里,黄明襄不是欣喜,反而有些担忧起来。虽然自己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杨昭推上皇位,但说实话,黄明襄也是把眼光放到二十年后,他从来没有想过今时今日,用不了几年,杨昭就能成为天子。 很明显现在杨昭的实力异常弱小,不具备主宰乾坤的实力,即使当了皇太孙,也只能算是杨坚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而且现在最尴尬的事情是,即使现在杨昭再是显赫,再是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孙,这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晋王杨广废了。 而现在,这个前提是不存在的。别人不知道,但黄明襄清楚的很,现在兄长已是成竹在胸,就等着时机一到就将突厥人一网打尽。相信用不了多久,塞北的捷报就会传来。那个时候,晋王的声誉将会被推到一个新的高度。 一个是老牌的亲王,一个是新进的宠孙,到时候,父子相见,双方成了竞争者,处于弱势一方的杨昭要如何自处。 而且黄明襄也有私心,弱势的杨昭成了皇太孙,到时候杨坚为了培养他,将会尽遣一些老臣、重臣辅佐,从杨坚选用裴矩为杨昭的长史就能看出。 杨昭的性格老成,跟他那个喜爱奢华、性子跳脱的大伯父完全不同,是众人心目中的完美君主形象。一旦让杨昭在这些老臣堆里待得时间长了,而无论是兄长还是自己,到时候对杨昭的影响力都会减弱。黄明襄可不想费了这么一大堆功夫,最后却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这时候杨昭也听出了圣旨的意思,瞬间就惊得后背都湿透了。 此时的杨昭有些茫然,连圣旨都忘了接了。 “王爷,接旨吧!” “王爷,接旨吧!” 那个内侍提醒了两遍,杨昭才如梦方醒,忙伸手去接圣旨。手伸到一半, 杨昭忽然又反应过来情况了,立刻又将伸出的手收回来。 这种情况,杨昭是根本不敢乱接,能给他帮助的此时唯有黄明襄了。杨昭忙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黄明襄。 这时候黄明襄看到杨昭的眼神,忙轻轻摇了摇头。杨昭会意,立刻伸手将接的样子变成推状。 那内侍也没想到杨昭会拒接圣旨,急得是满头大汗。 “哎呦我的魏王啊,您就别难为奴婢了,接了圣旨吧。” 杨昭这时候早就恢复了清明的样子,义正言辞的拒绝道:“大父厚爱,杨昭本不该辞,可杨昭功勋微薄,大父如此重赏,杨昭愧不敢当······” 说着杨昭又大礼参拜,伏在地上,没有起身。 这时场上众人也被这变故弄呆了,不明觉厉的几个人这时候都恨不得亲自上前,替杨昭接了这道圣旨。这些日子他们跟着杨昭征战,跟杨昭拉上了关系,也有了杨昭的烙印。若是杨昭被封为皇太孙,他们立刻就会水涨船高。没看到东宫十率,光正四品的卫率就有八人。在这些位置上镀个金,未来就是平步青云。 杨昭伏在地上,众人也不知道杨昭的想法。 这些日子,黄明襄跟在杨昭身前出谋划策,众人也逐渐知道了这个杨昭的小军师。众人忙去看黄明襄,希望黄明襄能够劝阻一下杨昭。但黄明襄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任凭众人使尽颜色,黄明襄也不看他们。 内侍无奈,只能上前要扶起杨昭。这魏王也真是的,圣人的赏赐这么丰厚,怎么就不接旨呢。难道要跟戏文里演得那样,三辞三让啊。 无论这这内侍怎么劝说,杨昭就是不接圣旨。而且内侍不走,他还不起来。这宫中内侍没了办法,难道还能在这里待着眼看着魏王跪在这里啊。这要是有人起来坏心,告自己一下子,那干爹也饶不了自己。 内侍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差事真不好干,还以为是个美差,能提前跟魏王打打关系。现在好在,关系没打成,要再是劝下去,恐怕会让魏王忌恨自己。 传旨的内侍一脸无奈地离开了,以前只听说过三辞三让皇位的,怎么还有人连个王位也辞的。忽然,这个内侍心中一动,听说这位的封赏已经超越太子了,要当新太子了,可不是要三辞三让的功夫啊。 杨昭自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接旨散了之后,他马上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在的形势让他有些发懵,他得和黄明襄好好商量商量。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家亲情 杨昭和黄明襄急匆匆地进入帐中,没等黄明襄坐下,杨昭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六郎,大父此为何意?” 看到杨昭的样子,黄明襄还是忍不住叹到,杨昭还是太年轻了,这个时候城府还是欠缺。 黄明襄没有急着回道杨昭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若是平日,这样的封赏,或是为了捧杀,或是为了造势,王爷认为圣人是在捧杀王爷,还是在为王爷造势?” 杨昭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明悟的,否则不会求助黄明襄,更不会直接不接圣旨。只是他现在搞不清局势对他的利弊,所以感到自己无从下手。 杨昭试着说道:“捧杀自是不大可能,大父没有那么做的理由。但是造势,大父要为孤造什么势?” “皇太孙的势。” 黄明襄一针见血地说道。而黄明襄直接捅破事情的真相,更是让杨昭满脸愕然。虽然他也知道,若是阿耶即位,自己也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杨昭有些疑问地问道:“六郎,怎么会是皇太孙,那若是大父立孤为皇太孙,那阿耶怎么办?难道是让孤直接越过阿耶吗?” “王爷,恐怕是这样了。” 杨昭“腾”地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连连说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孤怎可如此不当人子。” 黄明襄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说道:“王爷,现在的重点不是晋王将会怎么办,而是现在王爷的处境啊。圣人是要未雨绸缪,若是晋王真的不在了,为了大隋江山只能立王爷。而圣人担忧自己时间不多了,才会这么急着帮王爷造势,其目的就是想让王爷的势力迅速强大,饶是一旦有变故,好可以安然地继承皇位。但王爷想没想过,圣人的此举,虽然极大程度上可以避免大隋后继无人的情况,让皇位能够平稳过度,但也将王爷推到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杨昭还有些没明白。 黄明襄接着说道:“王爷要成为皇太孙,其前提是晋王回不来,否则为了大隋的安稳,圣人也不会让王爷登基之后,再给王爷留下一个太上皇。但现在,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晋王不但安然回朝,还携破突厥之大功回朝,到时候晋王必然名满天下,人心所向,而王爷怎么办?圣人再要重新推出晋王,那之前为王爷造的势又怎么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爷想没想过,若晋王回来看到王爷一副要取代他的样子,晋王会怎么想?到时候王爷将会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别说皇位了,就是自身的安危也是个问题。” 杨昭被黄明襄说得大汗淋漓,嘴张开的几乎合不拢。虽然他也想过这样不合适,但也没想到会直接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啊。 “六郎,是不是言重了?” 黄明襄抬头看了杨昭一眼,有些冷冷地说道:“天家无父子,王爷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王爷若是想不明白,难道不记得史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卫灵公废掉太子蒯聩,蒯聩出逃,卫灵公死后蒯聩之子辄即位。蒯聩要赶回卫国争国君,被儿子卫出公辄击退。卫出公辄当了十二年的国君,到最后仍被其父卫后庄公蒯聩赶下王位。卫后庄公与卫出公不是父子吗,不照样是子拒父,父谋子,全无一丝父子感情。赵武灵王和赵惠文王不是父子吗,不照样有沙丘之变?南宋文帝刘义隆和废帝刘劭不是父子吗,不照样是刘劭弑君?为了皇位,父子恩情又如何。” “六郎,你要明白,孤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阿耶的。”杨昭重重地说道。 黄明襄盯着杨昭的眼睛良久,才长叹一声,说道:“王爷这话,我信,王爷信,甚至是晋王信,但天下人会信吗?王爷身边的人和晋王身边的人回信吗?王爷没看到今天你辞让封赏众人的表现吗?只怕到时候就是王爷不愿意,王爷身边的人也会推着王爷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恐怕就是王爷你也身不由己啊。” 杨昭身体一震,重重地坐到了榻上。 忽然杨昭跪坐好,长鞠一礼,伏在地上,说道:“今日,孤陷入危难,已经手足无措,但请六郎教孤。” 黄明襄赶紧上前要扶起杨昭,但杨昭却是怎么也不起来。 黄明襄和杨昭相对而跪,最后眼神狠厉地说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谏。王爷需昼夜兼程,在此事发酵变大之前,赶回长安。以死劝谏圣人收回成命。到时候天下人自然会知道王爷的决心,圣人也将不会再逼迫王爷。只是如此一来,圣人怕是要对王爷失望了。若是晋王回不来,王爷恐怕会弄巧成拙,到时候丢的就是皇位。此事还需王爷谨慎考虑。” 这时杨昭赶紧站起来说道:“六郎,孤不用考虑,孤相信阿耶可以回来,孤马上返回长安,求大父改变意愿。” 看到杨昭这么斩钉截铁,黄明襄有一些如释重负,也有一些吃惊。他还担心杨昭放不下这个皇太孙的位置。若是他一意要当这个皇太孙,到时候自己的大兄反而会落入两难的境地。 “王爷可想好了?这可是容不得反悔的。” 杨昭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六郎,孤想得很清楚,别人怎么做孤不管,但孤一定会以大隋江山和阿耶为重。杨昭宁可将来做不成这个皇帝,也不会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杨昭这时候就要让人给他备马,还是黄明襄劝阻了他。 “王爷先写一封辞让信,让圣人有个准备。” 杨昭点头应允,回到帐中写道:“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 这个时候,黄明襄看到杨昭的真挚,也不禁赞叹。若是杨昭为帝,天下有幸。这个时候,黄明襄忽然想到,若是杨昭为帝,大兄是不是比在晋王身边更为重用,为什么一定非得等晋王即位,再让杨昭争太子位呢。至少,杨昭与大兄的感情不弱于晋王。 黄明襄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自己是鞭长莫及,而大兄一定不会答应。而现在尽力保护杨昭,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两难之地 杨昭将军队交给黄玠,然后和黄明襄马不停蹄地向长安而去。于此同时,一骑快马从骁果军营中而出,直奔丰州而去。 这时候的大隋的西路大军还不知道最近长安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们还沉浸在与步迦可汗主力决战得胜后的喜悦中。 隋军与突厥在卢伦河东岸的最终决战一共进行了三四天才完全结束。至此,除了隋军有意放回草原上的几支铁勒部落,步迦可汗与泥利可汗前前后后共近四十万入侵大隋的军队,皆全军覆没。 整个草原、西域几乎因为这次大败,壮丁丧尽。又因为今年草原大旱,牧草枯死,牛羊马匹尽皆暴毙,步迦可汗的穷赌没能为草原获得希望,草原饿殍满地,人皆易子相食,整个漠北绿洲地区尽是倒毙的尸体,不计其数。整个草原都被隋军打断了脊梁。 当然隋军也为这次百年不遇的大胜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隋军西路军不算关中后来派遣围歼都六的部队,前前后后共参战二十四万主力部队,涉及包括辅兵、役夫等辅助人员高达四十五万人。为了此战,大隋消耗粮草、银钱不计其数,光是补给粮草就搬空了长安内外十几个粮仓府库,可谓是穷尽国力。自开国以来,除了当年的伐陈大战之外,皆无此等规模的大战,亦无此等规模的胜战。 此战经过也是跌宕起伏,隋军虽然先胜后败,但最终取得大胜。算上从泥利可汗部收取的突厥人首级,隋军前后共斩首十七万级,各种俘虏、降卒不下十几万人。战马俘获高达七十万匹,牛羊两百余万头,其它缴获的物资堆成了无数的山丘,不计其数。 隋军此役主力部队前后阵亡、重伤者高达九万余人,军队主体伤筋动骨,无伤者几乎没有。北部边境的叠州、灵州、夏州等地的主力部队伤亡过半,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原来的实力。 战后,杨广为了快速返回关中,将除了要献俘和收归府库的战略物资以外,其它的牛羊、马匹、俘虏全部分给了众将士,也算平息了当初众人在冠军侯山被围的愤怒与积怨。 而黄明远凭借着几次大胜和攻克了步迦可汗的大营,成了此战最大的赢家。此战中,大同军光是牛羊就获得约五六十多万头,三万多突厥俘虏,粮草、财富等物资总额超过了丰州十年的收入。 而且因为丰州军的大功,杨广将十五万匹战马留给了丰州军,并要上报杨坚,在丰州建设一处马场,这也填补了两套地区作为大隋重要的战马补给点却没有养马场的尴尬。此后,丰州军的战马补充将会更加便利。 对于丰州军抓获的俘虏,也让人眼馋。在长安,一个能干的奴隶值数万钱。而黄明远俘虏的奴隶中不管是突厥人,还有人高马大的白皮胡和昆路奴。杨广私下里曾表示希望黄明远将这些俘虏送一些给启民可汗,以缓和双方的矛盾。但被黄明远拒绝了。 黄明远同时还劝杨广,这些俘获的奴隶尽是草原的骨干壮丁。若是不能屠杀殆尽,便要将其贬为奴隶,打乱分散到中原各地,如此这些奴隶很快就会被中原庞大的人口所消化,过个一二十年,再不复存在。 但若是将这些胡人继续留在边陲地区,即使这些人现在选择为大隋放牧,看似对大隋有利,但若干年后,等这些人缓过来了,必成边陲大害。但这并没有引起杨广的重视。 这次战争看似改变了杨广的性格,但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杨广自卢伦河之战后,又恢复了往日的自负。或许在他眼里连带甲百万的步迦可汗都被他击败了,干什么还要在乎这些被俘虏的胡人呢。 黄明远也是无能为力,这些国是方面的东西,他对杨广的影响还是太浅了。杨广自有自己的想法,在困厄的时候他是不得不听别人的,但你若真的以为杨广乐于纳谏你就错了。 这些边陲胡人的问题还是需要黄明远主政丰州后再去处置,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裴矩要回京的问题。 黄明远接到黄明襄给他的密报时正值从灵州转来的招裴矩回京的旨意到达。这路内侍也是从长安到灵州,又从灵州到崔弘度营中,才恰好遇到杨广大胜突厥,裴矩平安归来的事情。 圣人这么急迫的招回裴矩,还可以勉强说成是裴矩立下大功,但这个魏王长史到底是什么官职,仍旧令众人捉摸不定。 魏王是谁。 不仅仅众人不知道,就连传旨的内侍也不知道。大隋凭空多了一个亲王,而且还不为人知底细。 众人猜测什么的都有,甚至连杨广都怀疑是不是圣人直接放弃他了,要扶植别的兄弟。 黄明远倒是有些怀疑。他一直没有断了和长安的联系,长安到丰州,再到冠军侯山,黄明远花费巨大,维持着这条道路的畅通,就是为了可以时刻了解长安的动向。 黄明远怀疑不会是杨坚将杨昭立为魏王了吧,这种事情杨坚倒是做得出来。果然,黄明襄及时赶到的书信证实了黄明远的猜测。 看到六弟给他的信中描述的内容,黄明远也坐不住了。杨昭要出事了,以杨广的深沉心思一定会怀疑杨昭的。 原本为难的不是杨广而是杨坚,问题不是杨广能不能回去,而是杨广携大功回长安,杨坚到底这么安排杨广。 现在跳出了一个杨昭,对杨坚来说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即使杨广逼迫的再狠,杨坚也可以用杨昭制衡杨广。毕竟杨昭也算拯救了长安的人,功劳足以授予皇太孙。而对于杨广和杨昭父子来说,无论如何,都会被推着对立起来,除非一方选择放弃。 而以黄明远对杨广的了解,他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会放弃垂涎已久的皇位。 而杨昭无论如何,都将陷入一个两难的境遇。 若是两军交战,黄明远自是不惧任何刀枪箭雨,但现在政治场上,虽然没有硝烟,但更加残忍和无情,黄明远也不敢自诩能够了解的透彻。现在只求六弟跟在杨昭的身边,能够帮着杨昭化险为夷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翁婿商议 黄明远急匆匆地来到裴矩的帐内。因为杨坚催促的紧,裴矩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日下午裴矩因为这件事又和杨广商议了一下午,这个时候,身体疲倦,已经躺下睡了。 “丈人可曾睡下?” 听到黄明远到来,裴矩是急匆匆地起身,只着内衣,便让人将黄明远迎了进来。裴矩心里清楚,这黄明远估计是为了白天自己被授予魏王长史的事,看来这处事不惊的黄明远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看到黄明远脸色很是难看,裴矩忙屏退左右,问道:“明远可是为白日之事?” 黄明远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和裴矩绕圈子,而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岳父大人,魏王可能是河南王。” 裴矩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他脑子“轰”的一下明白过来,圣人这么着急忙慌地催他回去,这是要让他辅佐杨昭上位。 这时候裴矩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圣人会做单独封赏自己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圣人会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杨昭。 圣人好手段,把自己这个晋王最重要的谋士完全跟晋王割裂开。换做魏王是别人,无论是谁自己都不会尴尬,晋王也依旧会信任自己。唯有河南王,这次注定会父子、君臣离心。 黄明远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紧紧地盯着裴矩。 而裴矩也是感到极为地棘手,自己就这样卷入杨广与杨昭父子的冲突中,很容易会同时得罪两方。 裴矩来回地踱着步子,他没有问黄明远消息的来源是否准确,自是因为他相信黄明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他。 忽然裴矩抬起头来,问道:“明远跟河南王关系很好。” 黄明远跟杨昭的关系是瞒不过任何人的,不过裴矩这个时候问这件事情显得意味深长。黄明远与裴矩两人双目互相盯着,都试图从对方深邃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黄明远静静地点点头,才说道:“我和河南王倒是交情不浅,若是王爷和河南王相争,我还不知道该帮谁。” 在裴矩面前,黄明远选择示弱装傻。 而黄明远的话一说出口,裴矩立刻就明白了黄明远和河南王的牵扯。 “糊涂,什么叫不知道该帮谁,这还有不知道的,你只能帮王爷。别说对方是河南王,就是圣人,你也只能帮王爷。” 裴矩气愤地斥骂道。 对于黄明远的意气用事,裴矩倒不是真有多么气愤,反而有一些放心。在这种站队问题上,黄明远还是显得稚嫩了。不过这个时候,怎么站队关系到未来是不是要掉脑袋的,黄明远如何能这么糊涂。 看着黄明远默不作声,裴矩也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此事圣人既然已经诏告天下,其影响已是难以挽回。不管如何,河南王和王爷的裂痕都会出现。万望河南王能够知晓其中的厉害,辞了这次的封赏,给王爷一个台阶下。否则,就是父子真的相争起来,怕是一切皆休啊。” 裴矩不住地摇头,圣人这步棋走得好啊。虽说圣人如此做实属无奈,但却是完全打乱了杨广回京的计划。杨广想携击破突厥的大功而回京定鼎太子之位的意愿恐怕也要落空了。为了维持皇位的稳定,恐怕圣人以后还会不断地提升河南王的位置,用来制衡晋王。 以裴矩对杨广的心胸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成为自己前路的绊脚石的。就是将其毁了他也会在所不惜。 翁婿二人说得多了,裴矩倒是没有避讳。倒不是裴矩疏忽,而是裴矩从心底还是把黄明远当成小辈的,对其也多以教育的态度为主。 连裴矩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杨昭的意思,看来杨昭是绝不可能胜得过晋王的。 黄明远继续装傻示弱。 “岳父大人,河南王已经辞了这封诏书,而且连夜回长安求圣人收回成命。” 裴矩一愣,对黄明远的话有些愕然,忙问道:“此事明远是怎么知道的?” 黄明远装作有些不愿将实情说出,有些支吾地说道出“自己的弟弟在杨昭军中”。料来黄明远的弟弟,现在不过是个毛孩的年龄,裴矩也没放在心上。不过黄明远能赶在晋王之前将消息传回来,也是有些底牌。 看到事有挽回的余地,裴矩松了一口气,只要杨昭自己坚决不做杨坚立的靶子,那一切便有转圜的余地,杨广也能重新按着旧计划,对太子之位发起攻击。 “岳丈大人,小婿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心神不安,难以决断。今日前来,就是想向您求个办法。” “是为你也为河南王吗?”裴矩有些了然地问道。 黄明远点点头。 “若是为你,那你怕是多虑了,你不过是边镇的一将,自是干涉不到朝廷废立的大事,你该怎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怎么做你自己的事情。难道圣人还会专门问你的态度吗?” 黄明远一愣,就这么简单吗。 “晋王是个慈父,河南王是个孝子,父子之间,恩若骨肉。无论是在晋王面前,还是在河南王面前,都是晋王不会怀疑河南王,河南王也不会做出任何不孝的事,再无其他。” 黄明远明白,裴矩这是要自己尽量和稀泥。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但也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 “河南王的信到了吗?” 黄明远一愣,裴矩问的是什么信,难道他知道自己和杨昭私底下通信。 看到黄明远的迷惑,裴矩还是叹一声黄明远太年轻了,虽然不缺才华,但离世故还远着呢。 “河南王在关中做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没有一封书信给晋王汇报一下关中的情况吗?之前驿路断绝还能有推脱,这个时候,河南王的书信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黄明远一拍脑袋,立刻明白了。裴矩要以河南王名义写给杨广的信,谁写的不重要,但重要的是,现在必须有这封信到晋王的面前。 看着裴矩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黄明远也松了一口气,今日弄清了裴矩的意图,还把杨昭的意思间接通过裴矩转给了杨广,总算没有白忙活。而且裴矩的办法对自己的确有效,也不枉自己拜了这个岳父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八章 辞让不许 这边黄明远还在为怎么处理杨昭封王的事情绞尽脑汁,而杨昭此时已经带着黄明襄等人回到了长安。 当杨昭辞让了杨坚的封赏之后,杨坚并不以为意。 这自己养的孙子,杨坚很清楚,好心肠太多了,有什么功劳都推出去,肯定是自己司空、魏王的封赏将杨昭给吓到了,杨昭才会推辞封赏。不过不要紧,等杨昭想明白了就会接受。因此杨坚命人再次写了一封封赏杨昭的圣旨,准备再次发往原州。 可没等封赏的圣旨出京,杨昭却是一路风尘滚滚的回京了。 从原州到长安,沿着泾河一路顺河而下,接近七百五十隋里的路程,杨昭等人却是昼夜兼程,跑了三天两夜才到达了京师。 这一路虽然都是走的官道,但也有关岭山河阻隔。杨昭等人人不解衣、马不解鞍的赶路,到了长安,众人的大腿都磨得满是血。 杨昭身子弱,根本下不了马,还是尧君素亲自上前将其扶进城的。 巍峨的大兴城,古朴庄重,威严肃穆。杨昭等人从光化门进程,刚出城门洞,旧时的长安绚丽多姿,气象万千的风物名胜尽收眼底。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突厥人进入关中而变得凋敝起来。看着这满眼的盛世繁华,他们拼尽全力守护住了这座城池的安宁。 忽然之间,杨昭原本动荡不安的心变得安宁下来。 杨昭令手下众人先行回府,自己一个人前往大兴宫。黄明襄自是放心不下,便带着几人一同跟随。 杨昭本就身子不好,这些日子连日征战不过是强撑着病体。这几日连日赶路,又正好秋老虎酷热,身子早就撑不住了。 刚离开人,杨昭身子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尧君素赶忙上前要去扶住杨昭,却被杨昭一把推开。他是大隋的王爷,自有其该守护的尊严。 此时的杨昭两腿重若千钧,每走一步,两条大腿内侧都磨得生疼。可杨昭不敢停下来歇一下,他生怕自己停住脚,就会倒下。 永安门处的守门侍卫早就看到这边的情形。自是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是炙手可热的魏王,赶忙要上前去搀扶。魏王看样子很是不好,他们可不能让魏王在永安门出事。 杨昭同样不让人扶他,而是一步一蹒跚的走进宫内。几个侍卫看得是胆战心惊,但畏于杨昭之令也不敢上前。 杨昭有通行的腰牌,倒也不必等候。 进入大兴宫内,直到中华殿前,杨昭要走接近大半个时辰。虽然没有人敢上前问询杨昭,但此事早有人前去通报给杨坚的随身内侍。 这些内侍也吃了一惊,魏王不是还在原州领军,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关于杨昭的事情没人敢隐瞒,内侍赶紧前往望云亭禀报杨坚。杨坚夫妻此时正在南海池边垂钓,清风垂柳,好不舒畅。不过二人一听说杨昭回京了,顾不得收拾妆容,扔下钓竿就去接杨昭。 祖孙离得老远,杨坚夫妻就看到杨昭拖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往前挪。夫妻二人当时的心就软了。 “昭儿。” “昭儿。” 杨坚夫妻赶紧疾步上前,扶住要摇摇欲坠的杨昭。 看到杨坚夫妻二人的脸,杨昭一片惊喜,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松下这口气,也没了强撑着的劲,他再也撑不住,立刻倒了下去。 只听见杨坚疯狂的喊“太医!太医!” 杨昭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这时其母晋王妃萧氏和其妻崔氏都已经赶到宫中,守着病榻上的杨昭。 看到杨昭醒来,众人满是欣喜。 杨坚也急忙从主殿过来探望杨昭。顾不得众人的问询,杨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就要给杨坚行礼,被杨坚给按住了。 对于这个孙子,杨坚是越看越喜欢。有戡平定乱的才华,有治国理政的能力,有悲天悯人的仁心,也有杀人立威的决断。甚至他认为,几个儿子还不如这个孙子像自己。 可惜这孩子身子骨有些弱啊。 杨坚有些怜爱地说道:“都已经是魏王了,还职兼文武,往后更要帮着大父处理国事,还是这么莽撞不爱惜身体,那怎么行呢?” 听到儿子被封为魏王,萧妃和崔氏也是满心欢喜。尤其是在杨广生死未知的情况下,杨昭被杨坚抬举,一方面也起着稳定晋王府形势的作用。 不过此时病榻上的杨昭却不见喜意,甚至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崔氏还以为杨昭难受,忙上前要看看杨昭的情况。 杨昭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崔氏的手,翻滚着就要下榻来。 眼看杨昭滚下来,众人又是一片惊慌失措,杨昭却拒绝了众人的搀扶,强忍着跪在地上。 “求大父免去杨昭魏王的爵位和司空的官职。” 众人又是一惊,而杨坚原本伸过去要扶起杨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场面一时变得凝重,而众人各自屏住呼吸,没人敢多说话。 “昭儿是嫌大父给你的官小吗?”杨坚有些开着玩笑的说道。 杨昭赶紧叩头道:“昭儿不敢,昭儿绝不是在乎官职的人。” “那是为何?” 杨昭紧说道:“大父,无论是魏王的爵位还是司空的官职,都是朝中重职,绝非杨昭可以承担的。杨昭自论无论是德行、能力尚都不足以担任如此重职,因此请大父可以撤去这道圣旨。” 杨坚“哈哈”大笑起来。 “昭儿还真是老实,谁说昭儿不配当这个司空,做这个魏王。当日突厥人进入关中,长安危急,是昭儿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中。千里驰骋,击破突厥,才使长安没有暴露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单凭此等功勋,昭儿就有资格担任大隋的司空和魏王。而且昭儿是朕的嫡长孙,从小养在朕的身前,昭儿担任这个魏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时萧妃和崔氏也不知道杨昭为什么辞让,还真以为杨昭是老实呢,忙急着给杨昭示意让他不要这么做。 这时杨坚让人扶起杨昭,杨昭却又说道:“大父,四叔、五叔是昭儿的长辈,为大隋镇守一方多年,尚且没有官封三公,昭儿如何能立在诸位叔父之前。” 杨昭摆明了一定要辞去这个封赏。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祖孙博弈 杨坚能够感受到杨昭的决心。他和杨昭一样,都是那种老成、内敛的人。这种人轻易不会下决定,但一但做了决定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绝不会因为外物而受影响。 不过杨昭决心已定,杨坚的意志更是坚决。所以杨坚亲自上前,扶起杨昭。 杨坚亲自扶他了,杨昭也无法再跪着,只得起身。 杨坚说道:“你四叔、五叔虽然镇守一方,但也没有得立大功,自然不能官封三公。而你的功劳却是世人皆知的,即使位在他们之前,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时杨昭明白大父是一心要让自己做这个魏王和司空了。大父现在性子越发严酷,不允许别人忤逆,若非是自己,今日谁要如此忤逆大父的意思,谁也别想有好。 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了这个位置,否则让自己和阿耶如何自处。 这时杨昭知道不能跟大父硬顶,若是想遂了自己的心意,自己只能以情动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次杨昭忽然又跪在了地上。 杨昭想,我这样拉下面皮恳求,虽然大父不喜,但至少也能让大父不至于逼迫自己太狠。 当然杨昭的想法很是丰满,但离现实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昭儿,你闹够了没有。” 这时候皇帝不急太监急,看不清祖孙二人博弈形势的萧妃突然跳了出来,打了杨昭一巴掌。 如果说之前杨昭的推辞还有礼让的成分,作为一个儒家士子,总是要让一切显得那么的名正言顺。但杨昭这一跪真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杨昭的决心。 对于杨昭来说,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了些分量。但在晋王出事,晋王府大厦将倾的时刻,所有人都清楚,杨昭的地位完全取决于杨坚的看法。而现在杨昭冒着得罪杨坚的风险,也要推辞掉杨坚对他的封赏,这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困惑。 看到杨昭再次跪在地上,萧妃的头上直冒冷汗,她现在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逼疯了,大病初愈的她站都站不直,要倒在地上。还是一侧的崔氏看到萧妃的样子,忙用身子撑起要倾倒的萧妃。 萧妃强忍着推开崔氏的搀扶,抢在杨坚动怒之前,一把拉住杨昭。情急之下,她竟然当着杨坚夫妻对面打了杨昭一巴掌。 这个儿子读书都读傻了。要是真的触怒了圣人,晋王府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真以为圣人是可以讲道理的吗。 萧妃打完杨昭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强撑着做母亲的尊严,两眼怒视着杨昭。 杨昭被打的一惊,才发现面前盛怒的母亲。 自己的母亲担忧自己杨昭心里也明白,但事情不是母亲想得这么简单啊。 杨坚这次完全收敛了心思,他不再把杨昭当做一个孩子。杨昭冒着触怒自己的风险,还要严词拒绝,这是有想法啊。 但杨坚还是觉得自己很受伤,自己为了这个孙子的上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寒了几个儿子的心,可杨昭却不理解自己。难道他不清楚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吗? 看到杨坚变化的脸色,独孤皇后一把抓住杨坚的臂膀掺住他。杨坚身体不好,一旦动怒,血往上涌,很容易再次引发中风。 看到杨昭低着头,独孤皇后也怒不打一处来。 她忙扶着气得有些哆嗦的杨坚坐到榻上,又站起来指着杨昭问道:“昭儿,你可知你这样推辞是寒得你大父的心啊,你知道你大父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吗?你又知道这个魏王领司空意味着什么吗?是大隋的万年江山,是天下的黎明百姓,是苍生疾苦,是家国社稷。你大父是要你担起这千钧重担的,可你现在这样,让他如何敢把这重任交给你。” 独孤皇后说到最后,眼角都忍不住噤泪。自己怎么过得就这么难,人家的子孙个个争气,自己的子孙却是一个个不省心。若是大儿子争气,二儿子还在,他和丈夫何苦还在这个年龄依旧苦苦挣扎算计,又何苦老泪纵横啊。 杨昭听到大母的训斥,脸上也满是泪水,一个劲地在地上叩头,连额头都磕青了。 “孙儿让大父大母失望了,可孙儿真心不能接受这份封赏,否则阿耶要是回来了该怎么办?” 不知杨昭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心里真实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听到杨昭的絮叨,杨坚立刻就心里一动。杨昭难道知道了自己的用意,也担心若是杨广回来之后,会父子二人相争。 对于这一点,杨坚之前的心头也是一阵担忧。二儿子的性格他也算了解,是个不弱于人的主,将来父子相争不是好事啊。但杨坚最后仍然决定推杨昭上位,否则要是杨广真的回不来了,而杨昭羽翼未丰,就凭自己这个身子,还真不一定能拖到杨昭成人。 杨坚揠苗助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以后会产生的祸患,他已经顾不及了。还是今年那场大病,让杨坚真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你担心你父亲有想法。” 杨坚的话语立刻就让众人一愣,场上气氛为之一重。众人这时好像才发现,最近光谈杨昭要封魏王了,却把那个曾经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的晋王给忽略掉了。 杨昭心中也是一紧,自己将这件事摊到了明面上,可千万不能弄巧成拙了。 杨昭直起身子,对杨坚说道:“大父,杨昭很清楚大父、大母对杨昭的期许。杨昭虽然年幼德薄才浅,但也知道担当,知道责任,怎敢让大父、大母为杨昭白白费心。杨昭此次略立薄功,都是将士用命,祖宗庇佑,本不足挂齿,但大父愿意重赏,杨昭便有些许私心。” 杨昭看看了众人,又接着说道:“阿耶出兵西北,身陷危急,杨昭虽然盼望阿耶能够旗开得胜,但也知道兵家之事,不可以常理忖度。若是阿耶能得胜还朝,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可若是阿耶真的败了,他日回到朝中,少不得被人攻讦。即使到时候大父回护,但众口铄金,阿耶恐怕也地受些委屈。阿耶或许愿意,但杨昭不愿意啊,阿耶为国奋战,九死一生,即使真的败了,也不应该受此屈辱······” 杨昭趴在地上,一字一句,让人感觉烈酒灼烧了伤口,生疼。 天下安康 第二百章 仁孝之子 说到这里,杨昭有些哽咽了,强忍着泪水,才勉强说出话来。而一旁的萧妃这时候也想起了还生死未知的丈夫,早就默默地泪流满面。 杨坚夫妻也沉默了,杨昭说得不错,若是杨广此战胜了还好,若是败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省得回京之后再受刀笔屈辱。虽然杨坚可以抹平他的罪状,但丧了几十万大军,还有什么脸再争夺储位。 杨昭停了停,接着说道:“杨昭想着自己虽然侥天之幸,功勋稀薄。若是阿耶真的败了,杨昭不敢奢求祖父原谅阿耶,但若是能够以此功来减弱阿耶一分的罪状,换取阿耶能平安无事,杨昭也算无悔了······” 说道最后,杨昭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时候的杨昭也是动了真感情,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与殚精竭虑让他耗尽心力,却连个派遣忧愁的人都没有。这一次,或许是真的受够了这种与亲近之人的各称心机,杨昭越想越哀伤,忍不住放开了心扉,痛哭起来。 这时候情绪早就有些失控的萧妃再也忍不住心酸,上前一把抱住杨昭。此时的她早也已泪流满面。 “儿啊,是阿娘错了,阿娘不该打你啊。” 看着母子抱头痛哭的样子,满殿之人心头满是心酸。杨昭与萧妃都是锦衣玉食的华贵之人,若不是心念着晋王,又怎么会如此失态。 原本站在萧妃一旁儿媳崔氏可能也是触景生情,况且这个时候丈夫与婆婆都哭了,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也跪在地上抱着杨昭哭了起来。 杨昭的话,让杨坚都有些凄凄惨惨。 年纪大了,有时候就见不得让人感动落泪的事情。他走上前,摩挲着杨昭的头发,喃喃地说道:“痴儿啊,痴儿啊。你天生长者,怀赤子之心,心性淳朴,让朕都不忍再多说一句。” 这个时候,杨坚都有些嫉妒自己的二儿子了。虽然杨广只有两子,其长子杨昭却是雅性谨重,有君子之量,比自己五个儿子都强啊。 当然,若是杨坚这么对杨广说,那杨广估计是不承认的。自己其他四个兄弟的确不堪,但自己绝对是个超级优秀的儿子。 殿中场面一度失控,任凭杨坚之前准备了多少的话语去劝杨昭,此时他也开不了口,谁能强迫一个愿意用所有战功换自己阿耶平安的仁孝之人。 这时候气氛凝重,独孤皇后眼看杨坚若不当场表态就下不来台,赶紧站出来圆了这个场子。 “我有个好儿媳,也有个好孙子,还有个好孙媳。”说着走下来扶起杨昭母子三人。 独孤皇后握着萧妃的手,说道:“你也别太担心,阿摩会平安的。阿摩是圣人和本宫的儿子,还容不得他人欺辱。” 独孤皇后又扶着杨昭说道:“你这孩子,总是忧思过多,大父和大母难道还没想过你阿耶的事情吗?” 说着,独孤皇后用手巾为杨昭擦去眼泪。 而杨昭这时候也恢复了仪态,向杨坚和独孤皇后告罪。 这时候,杨坚是什么话都不能再说了,只好让杨昭休息,自己和独孤皇后离开了杨昭的寝殿。杨昭现在的身子虚弱,不养好身子,杨坚也不会让杨昭出宫的。 杨坚心情沉重的离开了,虽然他理解杨昭的行为,但他的想法仍旧没有变。杨昭是个好孩子,是承继宗祧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杨坚命人将杨昭在殿中的表现宣扬出去,让众人都知道他的仁孝。太子在父亲生病的时候狎妓宴饮;而杨昭在父亲出事之后,却是至孝至贤。两相比较,杨勇又凭何为太子。 当夜,杨昭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心力交瘁,病倒在了榻上,又是引起众人一番惊慌,让宫中鸡飞狗跳。 ···························································································································································· 入夜之后,虽然秋老虎还是燥热,但到了夜间,已经是清凉如水了。没了白日的沉闷,夜幕下的大兴宫在灯火通明中越发显得静谧。满天星斗,像夕阳西下时,湖面上的碎金,晶莹透亮。 杨坚一个人坐在中华殿门前的台阶上。 这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接着来人便把一件大氅披在了杨坚的身上。杨坚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便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独孤皇后搭上杨坚的手,顺势坐下,而杨坚则将独孤皇后顺手揽在了怀中。 “昭儿怎么样了?” “还好,太医说‘是劳累过度,又心思沉重,伤了心神’。昭儿吃了一副药,已经睡了,崔氏正在榻旁守着呢。” 杨坚轻“嗯”了一声,也没言语。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望着天上的银河,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杨坚才喃喃地问道:“伽罗,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那罗延是天下之主,所思所想的都是家国社稷,百姓疾苦,自是不能以常人心思度之。这万里江山,是荣耀,也是责任,一般人,担不起啊。” 杨坚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若是勇儿争气一点,朕又何苦一定要废了他。勇儿品行不坏,虽说爱玩乐了一些,若放在太平之时,也算个合格的太子。但当太子合格,当皇帝却不一定合格啊。现在关陇世家在逼朕,关东世家也在逼朕,朕的命令出不了长安就大打折扣,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啊。” 杨坚虽然自称是弘农杨氏的后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个寒门,杨坚老爹杨忠也不过是个半奴隶半侍从的军痞出身,其身份浅薄的还真没几人看得起。 所以为了收拢权利,杨坚杀了王谊、刘昉、宇文忻、梁士彦、元谐、虞庆则、王世积等重臣,贬黜了李德林、郑译等功臣,其目的就是为了稳固杨家的统治。但现在,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多大的效果,杨坚老了,有些扛不动了。 “圣人想怎么处置?”独孤皇后轻轻地问道。 “昭儿身为皇室子孙,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天选之人,继承皇祚是他的责任,昭儿逃不脱。”杨坚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着这满天星斗,浩瀚的银河,杨坚感觉自己的心可宽广的容纳整个天地。他是天地的主宰,可决天下之事,又怎么会定不下一个区区的继承人。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一章 岐门走犬 到底还是杨昭身子骨弱,杨昭在榻上躺了数日也没见好,因此被杨坚夫妇一直留在大兴宫里。 这份待遇是其他皇孙想都不敢想的,但杨昭却偏偏不想要这种待遇。 倒不是杨昭不愿意呆在皇宫里,而是在宫里养病的这段时间,杨昭便再也没有见过宫外的黄明襄等人,跟骁果军也几乎失去了联系。 靠着偷偷摸摸的书信联系,杨昭勉强知道宫外的信息。但没有杨昭在外坐镇,任黄明襄再是机智无双,终究是个没有什么威望的孩童,也不可能压得住岐王一党。 众人众说纷纭,但人心有些乱了。 幸好,没过多久,黄玠等人已经带着骁果军赶回。 不过杨坚没有让骁果军赶往长安,而是直接命令骁果军到达泾阳(今陕西泾阳)后,原地待命。 这让黄明襄很是狐疑,骁果军不能留驻长安城,杨昭的底牌就少了一多半。现在杨昭又在大兴宫出不来,难道杨坚还要隔绝杨昭与外界联系吗。 这想法倒也不是不可能,没了外边谋士的出谋划策,杨昭一个人在宫里很容易被杨坚说动心。 黄明襄带人连夜赶回了泾阳,骁果军意义重大,他得确保对这支军队的掌握。 杨坚已经决定保留这支骁果军,好光明正大地私吞众贵族的私兵。因此杨坚以天子的名义,褒扬骁果军将士为国效忠的忠勇,免除了他们的奴仆身份,还特赐良家子身份,赐予土地。 奴仆们成军了,而原本各王、公主等人的侍卫本就是大隋在籍官吏,自是各归各处。而原本东宫的十率,则因此被忽略了。 不过之后杨坚行了一个昏招,为了安抚杨勇,他又把东宫十率调回了东宫,因此后来酿成了大祸。 奴仆成军,其中充斥着大量各贵族的核心私兵。杨坚建立骁果军是收拢、压制贵族世家的势力,而不是让这支部队成为了贵族世家予取予求的后花园。因此他又以安置骁果军将士为名,命黄玠等人在泾阳整编军队。全军裁汰老弱,锤炼精锐,同时清理各世家贵族的死忠分子,最后将全军整编成两万大军。 而那些世家豪门和豪门奴仆此时则有苦说不出。人家拯救关中于危难之际,是关中百姓的恩人,你还要把人家当奴仆,有没有良心啊。至于这些一个想跟着主子走的奴仆们,可没人会询问他们的意见,即使他们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主人。 杨坚将这支军队停在泾阳,离长安不过一河之地(泾阳在渭河以北),既不显眼,关键时候却又是一个依托。 杨昭虽然以左卫大将军领骁果军,但并不能实际统帅军队。为了照顾杨昭的感情,也是让杨昭能光明正大的扶植私人力量,杨坚特意询问了杨昭对于骁果军的人事安排。 杨昭也是觉得即使不当这个皇太孙,但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没有坏处,他还要在杨广登基后当皇太子呢。因此杨昭便推荐了黄玠和薛世雄二人担任骁果军的统领。之前领军的黄玠、段达、麦铁杖、薛世雄四人中,段达和麦铁杖其实是杨广的心腹,黄玠因为黄明襄的关系倒是对杨昭颇为亲近,而薛世雄的能力更是为杨昭喜欢,所以最后统领的职务便落入黄玠和薛世雄二人的彀中。 当然,杨坚也不会让这支军队脱离自己的掌握,因此任命隋朝宗室、河间王杨弘之子杨庆、仪同相州长史郭绚、乐平公主的女婿柱国广宗县公李敏、司空阴寿之子仪同阴世师四人为骠骑将军,分领诸军。 杨庆、李敏都是皇亲国戚,郭询、阴世师也是隋朝忠臣,有这些人实际领军,杨坚也不担心骁果军脱离自己的指挥。 朝廷又命苏威的儿子苏夔为骁果军长史,独孤皇后的长兄独孤罗庶长子独孤开远为骁果军司马。至此,一副以杨昭而核心,骁果军为基础的军事班底就此建成。 杨坚为杨昭选拔可用之人费劲了心思。苏威自幼聪敏,博览群书,才华出众,更兼得士人之心;独孤开远足智多谋,算是世家子中少有的俊才。 除此之外,为了帮着杨昭招揽人心,当日,门下省又神速的下发了关于此次平定都六之乱的功臣的封赏,令人啧啧称奇。 什么时候门下省办事也是这么有效率了? 而众将所有功勋,全部都是按照杨昭的上报封赏的。杨坚连派人查验一番都没有。 其中黄玠以勘平定乱,领军先登之首功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位,赐爵成武县开国伯,赐绢彩两千匹,授检校备身将军领骁果军左统军。 薛世雄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位,赐绢彩两千匹,授检校备身将军领骁果军右统军。 郿县县丞张方翼以迟滞胡军,保境安民,斩将破敌之功,授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赐绢彩千匹,右迁从六品上通事舍人,一步登天。 这个通事舍人还是杨昭专门为张方翼求来的。 当日张方翼的沉稳干练令杨昭称奇,不是哪一个县丞都能在外有重兵压境,内无兵马粮草的其情况下力挽狂澜。 通事舍人又叫中书通事舍人,主要掌诏命及呈奏案章等事。隋初沿北齐之制置谒者台,罢谒者官,置通事舍人十六人,承旨宣传。通事舍人最重要的权利是可直接参预政务的处理,相当于中央书记处的机要秘书。虽然品级不高,但权势颇重。 黄明祯以全歼胡虏,斩杀敌酋的战功,晋从二品上大将军位,赐绢彩三千匹,晋爵平阴县开国侯,加食邑五十户,右迁从四品上太子左内率。黄明祯虽然履立大功,但年纪太小,也只能安置到太子十率。不过太子十率是镀金的好地方,黄明祯在这待上几年就能出去做一方大将了。 而刘云芳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代州灵丘车骑府车骑将军。这也是黄明襄下了一番心思的,三叔黄蒙担任代州刺史,代州是边州,没有心腹将领怎么能行。 而黄明聪授正五品上仪同三司,迁千牛备身,担任杨昭的侍卫。 而黄明襄也被授正五品上仪同三司,担任岐王主簿。 黄家数人进入朝廷还有岐王府的权力核心,虽然黄明远还没有回京,但整个邹山黄氏已经开始崛起。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二章 君臣相谈(上) 裴矩已经走了数日,整个西路军也在修整当中,准备返回灵州待命。军中无事,杨广此时格外的清闲。 此次出征,差一点就全军覆没,杨广有得意过,恐慌过,期盼过,也失望过。到最后,这些经历反倒让杨广的心性成熟了不少。 没经历过挫折的人,如何能体味成功的喜悦。所以现在的杨广,磨去了那过往的浮躁,变得更加深沉了。 若是以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魏王的消息一定会让杨广感到吃惊,甚至是坐立不安。一个未知的人马上要侵蚀自己的领地,杨广怎么可能坐得住。 但现在杨广并没有惊慌,他甚至表现的跟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淡然。而私底下,杨广一个个忖度这个魏王的可能性。 既然是亲王,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人。 三弟杨俊已去世,其子被囚禁,老三这一支不可能;老四杨秀自杨武通事件之后,便不为父亲所喜,父亲若是为削掉老四的兵权,将其封为魏王,调出蜀中倒是可能,但又是司空,又是雍州牧、凉州总管的却是不可能;老五杨谅还在东路军中,战事不结束,无论如何不会单独封赏他一个的。 会不会是长宁王杨俨?作为大兄的长子,圣人在准备废黜大兄的太子之位前,让其为魏王,安抚大兄也是可能的。 杨广思索了一圈,最后也没定下是谁。但无论是谁,杨广也不畏惧。现在的杨广是有依仗的,这数十万突厥人的头颅就是他问鼎储位的依仗。 杨广还是那个杨广,性格再深沉了,原本的自负仍是一如既往地刻到骨子里。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杨广便又坐不住了。 长安来讯,圣人加封岐王为魏王,领司空。杨广更纳闷了,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岐王,自己离开长安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好在这些问题没有困扰杨广多久,在打通了到灵州的通讯当天便解决了杨广这个难题。 新封的魏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长子原河南王杨昭。 杨广听得是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父亲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准备将大隋的万里江山寄托在杨昭这个十几岁的娃娃身上吗,自己还没死呢。 杨昭在晋王府大厦将倾之际撑起了门楣;杨昭在突厥人祸乱关中之时带领一批奴仆、家丁全歼了三万多突厥主力,安定了关中······ 杨广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这个儿子这么厉害了。又是领兵,又是打仗的,还能将原本分崩离析的晋王府团成一起,重新获得圣人的信任。 听到这些,杨广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苦心培养的长子没有让他失望,做得比他想象的都要好。可是杨广偏偏高兴不起来,圣人怎么就动了心思要培养起杨昭了。就是培养杨昭,那也是自己登上皇位以后的事情。 此时的杨广是恐惧的,是不是父亲已经准备放弃他才会培养杨昭了?他害怕会成为儿子的踏脚石,然后被父亲打落在尘埃里。 杨广的脸色立刻就从晴变阴,此后几日,俱是满脸的烦躁与愁容,使人不敢接近。 这个时候,大军已经拔营南下,向东经过狼山之后再沿着黄河向南去。 没了战事,众将将各营打理的倒也井井有条。除了宇文述几次和杨广连夜商议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而眼看离灵州越来越近,黄明远也心中更加不安。这些日子,杨广一次也没有找自己商议过杨昭的事情,这在平日里是不可想象的。 或许现在的杨广对自己有了一丝忌惮,忌惮自己真的选择帮了杨昭会多恐怖。杨广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越是身边人他越放不下心。 这日,黄明远终于收到黄明襄从长安传来的信息。杨昭的所作所为堪称经典,终于让一颗心悬着的黄明远放了心来。 黄明远决定找杨广摊牌。这个时候,越是想左右逢源,越容易被排除在外。裴矩说得对,自己只能选择晋王。 到了晚间,又是夕阳西下。 北面宽广无垠的沙漠里,黄沙莽莽,无边无际。昂首看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影。不见草木,断绝行旅。极目远眺,但见天尽头有一缕孤烟在升腾。而身旁的黄河里,倒映着落日的霞光,映得半边天都呈暗红色,水天一色。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黄明远长舒一口气,径直走向杨广的大帐前。 此时的杨广也坐在大帐前的车上看天,还是自斟自酌。看到黄明远过来,忙向黄明远招手。 “明远陪孤看一下落日吧。” 杨广也没有问黄明远来做何事,便直接让黄明远坐下。平日里杨广注意身份惯了,像这样坐在大车上跟散人一样,还让黄明远跟他坐在一起是绝难见到的。 黄明远坐下后,杨广递给他一个酒杯。 杨广又端起酒壶,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你倒是个聪慧的,竟然能弄出这么好的酒,让世人欲罢不能。世人皆道英雄烈好,但孤不喜欢,那英雄烈喝得人跟火烧一样,太辣嗓子了。还是这终南雪绵软悠长,回味无穷。” 杨广这个时候倒是跟黄明远谈起酒了。 “烈酒喝得是气氛,绵酒喝得是滋味。若是大口大口的喝绵酒,也就没有这悠长的回味了。” 杨广听到这,也是满脸同意。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觉着酒杯就吟唱道:“今夜长城下。 云昏月应暗。 谁见倡楼前。 心悲不成惨。” 或许今日杨广真的是心有所感,体内的文青细胞爆发,写的诗也是这么直白。黄明远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明远,这样的天色,你没有什么想吟诵的吗?若论诗才,你小时便屡出金口,时无人可比啊。” 黄明远笑笑,有些羞赧地说道:“王爷,当时年幼,不太懂事,现在才知道当时有多放肆了。” 杨广摆摆手,说道:“幼儿的话才没有任何的掺杂,更质朴一些,你这几年是老成的过了,失了年轻人的朝气。现在景色正好,正该放松一下。” 见杨广有意,黄明远也不得不吟诗一首与杨广和之。 “胡行长城边,烽火绕长安。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塞北逐胡骑,提刀斩燕然。” 黄明远吟完良久,杨广都没有说话。 “好个‘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好个‘塞北逐胡骑,提刀斩燕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单提一点都没什么值得说的,放在一起却是一副悠远的画面。边塞之美,将军之勇,尽书于诗中,孤不如啊。” 黄明远倒是一副平常心,完全不像刚做出如此澎湃激昂的诗的样子。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立在身后,等着杨广在欣赏这天与地与人的无边风景。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三章 君臣相谈(下) 两人站了约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笼罩,就着“噼啪”的火声,显得更加的静谧。 这时杨广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黄明远说道:“明远此来,有什么想说的,就全告诉孤吧。” 黄明远没想到杨广会这么直接,有些踟蹰地说道:“王爷,昭哥是个贤孝之人,不会做不忠不孝的事的。” 杨广猛地抬头看向黄明远,对黄明远知道此事很是诧异。这几日他虽然神色不对,但关于杨昭的事情他从没向任何人说起过,黄明远从何知晓的。 忽然杨广想到这事也有几天了,而且估计黄明远一直没断了和灵州、丰州的通信,这样的大事,黄明远没道理会不知道。 杨广心底笑了笑,有些嘲笑自己更加疑神疑鬼了。 “王爷,我家六弟一直跟在昭哥的军中,所以也知晓一些昭哥和骁果军的事情。昭哥所作所为,全是为国为民,更是为了王爷,绝无半点私心。”黄明远有些急切地说道。 “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私心,因为他需要的圣人会全帮他做了。”听到黄明远为杨昭说好话,杨广压抑了几天的心情此时面对黄明远终于爆发了。 “你知道吗?圣人不仅让他担任司空,加封魏王,还赐了金辂、衮冕。你知道金辂、衮冕是什么东西吗?那是只有圣人才用的。圣人还对着朝臣亲口说的,魏王贤德,可承继宗祧。翌日他百年之后,就是由魏王承继天下。” 杨广一个劲地喃喃地说“魏王承继天下,魏王承继天下。”他指着黄明远的鼻子,咆哮着说道:“若是由魏王承继天下,那将来要本王做什么,混吃等死吗?” 杨广此时跟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爆发了。 黄明远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杨广的絮叨。现在的杨广更需要一个倾听者,而不是劝他怎么做,从而激怒他。 过了良久,杨广总于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对着身边的黄明远说道:“孤没想到能来劝孤的第一人竟然是你。孤还以为你就是得到消息,也会故作不知躲着孤,可你却是不怕避嫌,还敢来孤跟前帮昭儿说好话。你就不怕,因为你和昭儿的关系,孤会怀疑你吗?” 杨广指着外边,对黄明远说道:“你看看军中那些人,哪个没有渠道得知这个消息,但可有一人前来跟孤说说话的。这些人全都故作不知,因为他们准备闷下声来,好抢先去捧新王的脚。孤是过去式了,没必要再在孤跟前浪费时间。” 黄明远心中叹息了一声,事关皇位的传承,众人在不清楚内幕的情况下,不来才是对的,毕竟是你父子二人相争,外人能够怎们说。现在的杨广是越来越偏激了,很多时候,已经有听不进话的苗头。 “王爷,不会的。或许圣人有什么想法,但昭哥却是个仁孝之人,如果让昭哥在皇位和您之间二选其一,昭哥只会选你。” “不可能。孤承认,杨昭的确贤明仁孝,但他太老实了。只要圣人要他坐这个皇位,他就一定会向圣人屈服的,他根本无法违逆圣人的意思。” 杨广明显对黄明远的说法不以为然。那不是一城一地,一山一水,那是能够主宰天下、拥星揽月的皇位,是杨广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皇位。他无法想象有人会在其唾手可得时选择放弃。 黄明远心道,您看着往日霸道了些,但其实才是真的不敢违逆圣人的话,恰恰是杨昭这样的君子,心中有道,一旦做了决定便会心智坚定,哪怕圣人也绝不屈服。杨广和杨昭之间缺的就是一份坚定的信仰。 “王爷,您还是对昭哥不了解,您还是看看这个吧。” 看到杨广满脸不信地样子,黄明远默默地从胸口处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杨广。 杨广接过信来,满是狐疑,不明白黄明远给他信做什么。 “王爷,我家六郎跟魏王岐王亲善,因此陪着他,从长安打到原州。明远当初在外,消息没有断绝,因为也知道此事。 当时王爷兵败的消息传回长安后,人心思变,满朝文武尽是落井下石之辈。为了保住王爷的基业,岐王不得不站出来稳定局势,也因此让圣人看到了他的才能。之后突厥的偏师杀入关中,直逼长安,王爷为朝廷内外千夫所指。岐王没有办法,为了给王爷争取时间,他才拖着病躯,请命出战,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冒死出了长安。之后虽侥幸成功,但岐王却是夙兴夜寐,身体受损。 的确,圣人是因为很多原因,要封岐王为魏王,还领司空,更把很多僭越的东西赐给岐王。可是王爷你不知道,岐王为了推辞这番任命,从原州跑了八百里到长安,三天两夜没停歇,腿都磨烂了。他又拖着病躯,从宫门一路走到大兴宫,冒着触怒圣人的风险,跪在圣人面前,求圣人收回成命。 他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可他宁可从病榻上爬下来,也不愿做这个魏王。因为他说‘杨昭想着自己虽然侥天之幸,功勋稀薄。若是阿耶真的败了,杨昭不敢奢求祖父原谅阿耶,但若是能够以此功来减弱阿耶一分的罪状,换取阿耶平安无事,杨昭也算无悔了······’ 王爷,为了您,昭哥连命都不要了,更别说是一个区区的皇位。” 说到这,黄明远眼角也有些湿透了,声音有些嘶哑,简直声泪俱下。 他真心有些为杨昭不值。 若是异地而处,杨广绝不会为了杨昭做这种付出的。俗话说:只有狠心的子女,没有狠心的父母。但在皇家,父母、子女之间很难有真挚的感情。武则天能扼死女儿,唐玄宗能强抢儿媳,很多父母比子女更绝情。 而杨昭绝对是此中的异类吧。 杨广听得有些愕然,他从不知道这其中竟然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折,也没有人告诉他杨昭现在病得要死了。他所得的消息是杨昭侥幸得到圣人的欣赏,圣人准备立杨昭为继承人。而为了能够大隋江山安定,有传言说圣人准备立子杀父。 杨广这些日子急得不知所措,甚至有想过带着大军反了。可是他知道自己能够聚拢起多少人,根本不敢放手一搏。 杨广手有些哆嗦的打开信封,上面都是黄明襄对杨昭当日在宫中表现的详细述说。信中最后还说,杨昭回京之后,便一直倒在病榻上,病得很严重。 “昭儿,我的昭儿,是为父的错啊。” 这时候杨广看得两眼噤泪,才如梦方醒。想到生死不知的长子,便想赶往长安,好能看一看杨昭。 “明远,是你说的对。孤这个当父亲的,还不如你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杨广脸色有痛苦,有压抑,更有无可奈何。若是可以,他真的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四章 奸计败露 杨广强忍住悲伤,又问道:“明远,现在长安的情况怎么样了?” “禀王爷,现在圣人解除了对岐王的封赏,但保留了骁果军的编制,令其驻守在泾阳。而岐王还在大兴宫内养病,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杨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这些事情连黄明远都知道,而他一个亲王却不知道,简直难以置信。 这绝不是一个好现象。 杨广有些着急了,他感到自己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是不是有问题。难道还有人敢故意给自己传递假消息来蒙蔽自己吗? 看到杨广皱眉的那一刹那黄明远就全部明白了,果然杨广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虽然杨广性格强势多疑,但杨昭都以命来保他了,杨广无论如何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之前杨广的表现只能说明杨广对杨昭之事全然不知。 看来这一切果然跟杨暕有关系。 郑言庆被陷害的事情,让黄明远积了一口恶气。萧家人太心急了,王爷还没登上皇位,萧家人已经忍不住要下手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杨暕,贪横跋扈,骄奢淫逸,若非生在帝王之家,简直连乞丐都不如。这次不趁此机会斩断他们的手,难道还让他们再故技重施吗? 事情的确跟黄明远想的一样。 杨广离开长安之后,为了继续维持自己情报系统的运转,他便将情报系统交给自己的王妃负责。 萧妃一介妇人,小聪明是有,但哪里懂这些,因此便又交给了自己最亲近的儿子豫章王杨暕。 杨暕早就对兄长不满,这个时候,正好趁机对兄长下手。而黄明远更是杨暕必除之人。 黄明远在灵州,鞭长莫及,所以杨暕便把目标放在了当初同样无视他的郑言庆。郑言庆远在朔州,又孤立无援,还能不入彀。到时候,折了黄明远一员大将,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 而同样对黄明远有想法的还有萧家人。以萧瑀为代表的兰陵萧家对黄明远很是不满。萧瑀一直希望通过影响杨广和杨昭父子来达到恢复萧家地位的目的,但杨广父子却对此并不配合。 杨昭和这个舅舅关系也不好。 后来萧瑀发现,黄明远对杨广父子影响太大了,尤其是太子案,更是让萧瑀胆战心惊。在心里,萧瑀便把黄明远当做一个对手,更认为黄明远是个祸害。 萧妃的掌握了杨广的情报系统也没能瞒得了天天在其身旁的弟弟。因此萧瑀知道此事之后,立刻便想着,可以借助杨广的情报系统,除掉黄明远。 萧瑀看不上杨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和杨暕合作。萧瑀唆使这杨暕向黄明远下手,又暗暗迷惑杨暕,让杨暕以为萧家已经倒向了自己。 就在这种情形下,杨暕和萧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定下计策,准备除掉郑言庆,却没有顾忌当初杨广为了埋下这么多的棋子花费了多少功夫。杨暕是个没脑子的;萧瑀却是不在乎杨广力量的损失,反正也不是萧家的。 后来没有成功,杨暕还担心杨广回来会归罪于他。但后来杨广在冠军侯山出事,终于让原本完全忠于杨广的情报系统,出现了裂痕。 而萧瑀帮着杨暕,一边提拔了一批向杨暕反水的人,一边又将一大批对杨广忠诚的部下或是贬黜,或是处死,终于掌握了这支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当然在此期间,萧瑀也没有忘了给萧家携带私货,利用杨广的情报系统扩充萧家的势力。 之后,突厥人乱中原,杨坚以奴仆建骁果军,杨昭率军破胡······整个事情快速变化的令人应接不暇。看到兄长先是得封亲王,还掌握兵权,接着又大破突厥,更是封了司空,杨暕的眼都红了。 他认为那些东西都应该是他的才对,而不是给杨昭这个废人。 眼看着皇位离自己越来越远,杨暕决定动手除了杨昭。 可惜这也没能如愿,因为杨昭回京之后,便进入了皇宫,再也没出来,杨暕根本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 对于杨暕来说,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杨昭又病了。 正在杨暕无可奈何的时候,亲信乔令则偷偷进言道:“王爷对岐王无能无力,不代表晋王也对岐王无能为力,只要让晋王知道岐王有觊觎皇位之心,还想越过晋王直接登位,晋王必会对岐王下手。” 杨暕听到后连呼“好计谋”,便依乔令则之计,只告诉杨广杨昭对其的威胁,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果然杨广中计,几乎要闹出起兵作乱的闹剧来。 这时候黄明远看时机已到,便又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交给杨广,说道:“王爷,这封信或许对您有用。” 有了上封信,这封杨广一点也不敢马虎,忙仔仔细细地观看信中内容。 看完了信中的内容,此时的杨广脸色泛青,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事当真?” 黄明远拱手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明远第一次看时也吓了一大跳。但 下手之人坚称与萧瑀有关,不过史万岁身边的那些探子都是他自己处置的,情况不明。” “哼!” 杨广冷哼一声,不知道他是在哼黄明远还是史万岁。 “你倒是胆大,就不怕这事真的是孤指使的吗?” 黄明远腹诽道:“那你得有多低的水平。”当然也只能腹诽,黄明远说道:“王爷若是想取明远的命,一张纸足矣,何用这么麻烦。” 杨广冷冷一笑,说道:“你倒是机灵。” 但杨广此时眼中已经是止不住的杀气。这时他还能不明白,自己早就让萧瑀给堵了耳朵,蒙了眼。而且恐怕不只是萧瑀,杨暕这个逆子肯定也在所难免。 萧氏愚妇,致如此祸事,坏了自己的大事,几乎令自己万劫不复。 这时候见时机已到,黄明远便告退而去。 这时,杨广忽然说道:“明远,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结婚了。这次便跟着孤回长安。” 黄明远脸色一变,马上笑着说道:“王爷,丰州军大战刚过,急需修整,离不开我。” 杨广一瞪眼,斥骂道:“丰州军再需要你,难道还能比孤说得更管用。今日回京,便是图穷匕见之时,若是真的难起,孤身边除了你,还有谁可用啊。” “诺!” 黄明远跪在了地上。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咸阳古渡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越发的严寒。秋水微凉,斑驳的色彩也渐次发黄变皱,凋枯凄零。秋叶纷纷零落,漫天飞舞着,连同飞扬的尘埃,把上苍搅得灰蒙蒙一片。而时间在这最后的飞舞中变得清冷而哀婉起来。 此时远处的渭水虽尚未结冰,但寒风扑面。一路南来的黄明远一行人在此勒住了疾驰的战马。 大军南返,归心似箭。大军昼夜兼程了十几日,一路上不断有军队离开,回归到那些翘首以盼的人群中去。 大军从进入灵州之后,一路上穿州过县。因此每日官道两旁,都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荆钗布裙的女子以及黄发垂髫的幼子成群结队的在路两旁等待,各自呼唤回家的儿郎。人群中不时的出现欢呼雀跃的声音,或者又是嚎啕大哭。 黄明远知道,每一声的嚎啕大哭里,或许是一个战死沙场的儿郎再也无法归家,他的死亡倒下的很可能是一个家庭。 每每这个时候,黄明远更能感受到自己肩头的重任。身为一个将军,身后是千家万户,败不得。 众人看惯了沙场上的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得胜归来时去见战死同袍的家人的场面更可怕。那一份份期盼,那一道道心若死灰的泪水,很多时候无声却令人恐慌。 回京的大军过了泾阳之后,离长安已经不远了。除了杨广出京时率领的京师禁卫以及要回京受赏的将领,其它各州的府兵皆已回归本州了。 朝廷发往各军的赏赐要到大封赏以后才能经各骠骑府、车骑府下发到他们手中。当然除了官职外,众将士也不在乎这些三瓜两枣的封赏。此次大战,但凡能活着回来的,此时也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黄明远跟杨广一路南下到了泾阳之后,便在此分了手。杨广直接率众将继续南下,而黄明远则是请假绕道泾阳的骁果军营,探望自己的叔父黄玠。 黄明远这些年一直待在扬州,偶尔公干也是来往于扬州和江南各州郡。而黄玠更是一直在边地为将,所以叔侄二人其实很少见。 看到黄玠一跃而成骁果军的主将,黄明远也为其欣喜。但是因此黄玠也进入了晋王府这个大烂泥塘里,黄明远其实是不愿意的。虽然黄明襄希望留下二叔在京给自己一些臂助,但这几年朝廷之患在内不在外,黄玠待在长安风险不比边塞要小。而且黄明远自己一个人愿意去闯荡,但并不意味着全族上下都要进入争位的陷坑中去。 黄明远在泾阳留了一夜,叔侄二人对月畅饮,直到天明。虽然叔侄二人已多年未见,但血缘里的关系,并不感到陌生。 看着黄明远身边静默如山的卫士,再看看风采不凡的侄子,黄玠心中不住地感慨这个长侄比当年的大兄要更加天资卓绝,更加的胆大才高,也比兄长更加的精明果决。或许当年他们几兄弟做不到的事情,这些子侄辈的可以做到。 长安日近,黄明远也不能在此多待。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一行人便离开泾阳,直奔南面的渭水渡口而去。 旅泊穷清渭,长吟忘浊泾。东流的渭河水冲击出古老的关中平原,滋润了八百里关中的土地,让这里成为一片天选之地。而关中也在前汉灭亡沉沦之后,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侵蚀,胡汉交杂,再次焕发出新的蓬勃生机。 古老的渭河渡口,沿河的栈台石已磨得发亮。 这是渭水封冻前最后的繁华时光了。从两淮往长安运粮的商旅此时拼了命地向长安云集,唯恐哪天大河冰封,被堵在半路上。 西来的商旅在东面的灞桥渡口根本排不上队,有机灵的船商便向东在这处古咸阳渡口过河。 虽然比不上灞桥渡口的繁华,但这里也繁忙地紧。人流涌动,马蹄声乱,吵杂的声音让这里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大抵一座商业城镇的形成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的吧。 这里不仅商旅众多,也是从长安通往关北的要道。 从这一路往北就是甘泉了,那里冬暖夏凉,是个夏天避暑、冬天养生的好地方。因此这里与长安之间来往多人,达官贵胄不绝如缕,更不时有公子王孙之人上前抢道。 这种事见得多了,黄明远也不愿做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侠多生是非。长安不大点地方,什么物质都紧缺,可就是官多,敢抢道的也都不是凡人。自己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愿惹事。 黄明远做不出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来,因此命手下亲兵包下一辆大船,又让他们去排队等候过河,自己便领着其余人向渡口头上的几处酒家走去。这里不是东来或西出的货物收储地,只是灞桥渡口和咸阳西渡口的一个分流点,因此运输业和商业发展起来也没有多长时间,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草市。 不过毕竟是焕发新生的渡口,还是有不少人流在此歇脚的。因此在沿着渡口往东走,倒还是有几家客栈和饭店,连青楼都有两家。 眼看今日渡口人极其多,都拥堵在码头上,怕是不到傍晚很难渡河了。 黄明远也不愿在太阳底下等着,便准备进入一侧的酒馆内,边歇边等。 众人往东走没多远,便看到有不少豪华的车辆停在一处店门前的路上,门口还有手持刀剑的从人。 黄明远打眼瞅了一下,看对方车辆的款式,对方应该是哪个豪门大族的家眷。但未着标记,也看不出具体身份。不过对方的侍从虽然都是普通家丁打扮,但只看他们手中所持的刀剑,便尽是备身府的制式兵器,而且黄明远还看到有手持弓弩的人。 这个年代能用得上备身府制式兵器,还敢堂而皇之持弓弩的人,其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黄明远没有贸然的往里闯。这种豪门贵胄家中规矩多,也避讳多。而且对方有女眷,自己更是没必要失礼。 眼看对方几乎要把几处门店前的道路都堵住了,黄明远也不准备过去了,便命手下调头,去前边第一家小酒馆等着便是。 黄明远这一行人,也没有穿甲胄。众人各持刀剑,骑着骏马,尽是些粗人武夫。这两日官军大胜,来往两岸的军校多了去了,因而黄明远这行人并不太引人注意。 天下安康 第二章 有故人邀 虽然黄明远等人不显山漏水,不过对面的人却并不敢轻视。 他们也发现了黄明远一行人。领头人还有点本事。他看出了黄明远的部下身上有一股很重的杀气,这是只有百战余生的老兵才会有的。虽然这些人其貌不扬,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武人气质却是绝难掩藏。 很明显对方看出黄明远一行人应该是刚返回的西路军将士,他们害怕这群武夫会有什么失礼的事情,因此暗暗对黄明远防备的很。 这些世家大户身边的能人异士不见得少,不过这些人大多是各大家族豢养的打手,黄明远没工夫和和这些人打交道。 在前开路的韩浚倒也没了搞头,他举起腰间的酒壶,对着对方摇了摇,又笑了笑,算是告诉对方自己没有恶意。韩浚当马匪习惯了,很多时候还是江湖游侠的心态。 不过这次韩浚是搞错对象了。对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回应,而且眼光防范的很,丝毫不敢怠慢,目送黄明远等人进了酒馆才松了口气,不过又严密监视起来 黄明远这一行人上百人,尽是些精壮汉子。这次回京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黄明远将手头上残存的狼牙骑兵全带来了。这些人进入大堂后,围着黄明远呼啦啦地坐了一片。虽然不是战场,但狼牙刀却是离不得身的。 酒馆本来不大,这时候涌入上百人,瞬间便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有普通商旅看这架势吓了一跳,早就结账走人了。 黄明远也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这个社会若是总是谈论平等,自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因为是行军途中,一群人没人喝酒。一人几个汤饼,一碗熟羊肉羹,也能驱驱寒,倒也吃得痛快。 黄明远和陆贞二人则是对坐在窗户旁,陆贞在看黄明远,而黄明远却是在看渡口来往的行人。 整个大堂内没人说话,倒显得很是低沉肃穆。 这时门口处有一人进入大堂。众人立刻将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旁,他吓得一凛,忙高呼道“我找主事的。” 黄青看了黄明远一眼,走上前去,示意自己就是主事人。 这送信人杨七早就被满屋子的肃杀气氛吓得张不开嘴,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家······我家主人····主人邀请贵主去对面一晤。”说着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黄青。 黄青接过信去,让杨七等着,便上前将信交给黄明远。 黄明远打开信,邀请人也没有写明身份,只是说自己是黄明远的故人,希望一见。 黄明远见此皱起了眉头。来人有些藏头露尾的,若是真的是熟人,必不致于此。不过对方应是有女眷,不像是能做什么事情。 黄明远让黄青应下此事,那杨七如遇大赦,忙逃一般的离开了这家酒馆。 杨七出了店门,终于长出一口气。想自己怎么也是贵人府上的管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平日里可是威风八面,就是大兴城的县令也可以不鸟他。人人见到自己都得叫一声杨管事,可看到这群布衣打扮的武夫,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跪下来,真是晦气啊。 想想大堂内那低沉压抑的气氛,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杨七不禁有打了个哆嗦。这是一群煞神啊。 这边送信的人离开后,陆贞和凌敬二人都劝黄明远不要前去。毕竟这里是京兆,不比丰州,他们在此地没有多大的势力。而看对方护卫的样子,恐不是常人,且是敌是友难辨。 “既然别人都请了,哪还能因为害怕而不去。” 黄明远解下披风,递给陆贞,自己一个人提着配剑向邀者的客栈走去。对方的架子的确不小,看此时道路上人来人往,他们却堂而皇之的堵着几个店铺的道路,而周围人却没有敢反对的就可知。 雄阔海不放心,提着熟铜棍跟着黄明远。 到了客栈外,守门的人自动给黄明远露出一条道。雄阔海再想跟着,却被对方拦住了。雄阔海当即就要发怒,黄明远一摆手,让雄阔海再门口等着。 到了门前,一个看样子像是领头的人拦住了黄明远,要黄明远交出手中的配剑。 看到这样子,黄明远有些笑了,对方还真是大人物啊,什么时候自己还得交剑了。 黄明远也不说话,转身就走。身后的宇文尺一惊,什么人如此不识抬举,接着便是一怒,伸手就要向黄明远肩膀抓去。 宇文尺自认自己是千牛备身出身,手上功夫也是不错,在长安就难有低手。看对方不过二十上下,再是厉害功夫还能高到哪里,因此并不将黄明远放在心上。 听到身后风动,黄明远知道对方动手了,他自是不能让对方制住丢人。因此在对方手伸过来将要抓到黄明远的肩膀之时,黄明远却是猛地向后一靠,后背撞在了宇文尺的前胸上。此时黄明远不光腿动,右手早就抢先搭到宇文尺的胳膊上。左腿一绊,顺手就拧住对方的胳膊,制住了对方。 一切发生的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宇文尺本事也不错,可太自负了,所以顷刻间被黄明远生擒了。 其他护卫一看,赶紧向黄明远围起来。这时候雄阔海见黄明远动手,也不闲着,大喝一声,一棍打翻身前人,就向黄明远冲去。 眼看双方就要起冲突,这时从门内走出一位女子。此人身着浅色糯裙,外边披着一件袄子。 见此女出来,众人忙一闪。 这女子脸上毫无表情,一看就是高这些护卫等级不少,只见此人说道:“主子说了,请黄将军入内,可不摘配剑。黄将军,宇文统领失了礼数,还请将军莫要怪罪。”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女子行事大方得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管家娘子,根本不会想到此人只是一个女仆。 黄明远眼中闪烁着光,自己对这个神秘人物越来越有兴趣了。 不过黄明远没有动,而是把头扭向了一旁的雄阔海。现在双方动了手,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好说了,黄明远不会为了些许虚名而将自己置于险地的。 那女子立刻会意,便说道:“这位壮士自是也可以跟着进来。” 宇文尺看的是愤愤不平,而黄明远看也没看他,自跟着在前面引路的女子进入店内。 天下安康 第三章 乐平公主 径直上了二楼,黄明远让雄阔海守在门外,自己跟着前边引路的女子进房。进得包间内,黄明远立刻赶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这包间内点着火炉,倒也温暖。 抬头望去,包间内有一年约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此女面色祥和,不着彩妆,身穿素色大袖纱罗衫,头戴高髻,坐于靠窗一侧。而她身旁则站着一年轻妇人,不过二十余岁,脸眉娇艳,容颜俏丽,穿着桃色小袖高腰长裙,外披红色帔风,倒是恣睢得很。 不待黄明远说话,这年轻女子倒上前来,抬起头来左右前后打量了一下黄明远。忽然“嘤嘤”笑问道:“你就是黄明远,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吗。” 黄明远没想到要见自己的竟会是两个妇人,心中有些不解。自己跟这二人素未相识,这二人不知避讳贸然见自己,不知是为何。 黄明远也只得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娘子是谁?” 那小妇人又“嘻嘻”笑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嘴说道:“阿娘你看,他果真是连我都不认识了,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英儿莫顽皮。” 黄明远愣住了,这母女二人很明显是认识自己,可自己怎么什么印象也没有啊。 “黄将军请坐吧。” 正疑惑间,见那年长女子招呼自己,黄明远便在一角的位置坐下。是福不是祸,先看看对方的来头再说,而且坐在角落处能够把控全局,护住身后。 那年长女子抬眼看着黄明远,脸上满是慈和之色。 “十几年不见,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当初见你的时候你被你阿娘抱着,还在襁褓之中,后来我去了河东,与你娘失了联系,便再也没有见过你了。” 听这女子的说法,此人估计是跟自己的父母有些关系,不过应该多年没来往了,因此黄明远故意问道:“夫人与我可曾相识?” 那年长的妇人仿佛又想到曾经的旧事,思绪被拉的悠长。 “明远,我叫你明远吧。未亡人和汝母当年是一同长大的姊妹,是手帕交,我幼年也曾跟着黄师读过几年的书。后来我和你母亲各自嫁了人,见得才少了。刚才我在楼上看到你,觉得你的面容跟你父亲很像,这才命人打听,没想到果然是你。” 黄明远心中这才舒了口气,原来此人是母亲的旧相识。 看这母女二人的样子,也是非富即贵,不像有歹意。不过对方不说明身份,估计是有什么顾虑,黄明远也不便多问。 黄明远放下戒备,以平常心对待,倒是和这妇人谈得很是愉快。大多数时候是妇人向黄明远询问一些关于黄明远的祖父和母亲的情况。黄家的情况倒也简单,母亲更是十多年没有离开邹山了。不过黄明远也是两年未曾回家,很多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小远子,你还记得阿姊吗?” 那年轻女子应该已经是为人母之人,不过却是活泼的很,嬉笑调侃,插科打诨,倒是弄得黄明远很尴尬,而这女子却是乐此不疲。 眼看天色渐晚,已经到了下午,还得急着渡河,黄明远也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这妇人也没多留黄明远,看样子是不打算告诉黄明远身份。 这时一旁的年轻女子忽然对黄明远说道:“小远子,虽然你现在成了将军了,可我比你大,你也得叫我阿姊。你小时候可是都在我后面跟着的。我住在广宗县公府上,你要是回京后敢不来看我,你自己等着。” 广宗县公? 黄明远脑中的弦忽然一闪,他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广宗郡公是太师申国公李穆之侄,原幽州总管李崇的封号。开皇三年李崇战死幽州后,便由其子李敏降级继承。 李敏,字树生,杨坚以其父死王事,养于宫中。李敏美姿容,善骑射,工歌舞弦管。开皇初,周宣帝后乐平公主有女宇文娥英,妙择婚对,敕贵公子弟集弘圣宫者,日以百数。公主选取敏,礼仪如尚帝女。 李敏这家伙治政理事的能力没多少,倒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仗着岳母的身份,倒也显达。 这母女二人的身份,显然不可能是滕妾。 且这年轻女子让黄明远去广宗县公府上找他,而且那年长妇人又自称是未亡人,与黄母有旧,且跟着黄明远的祖父学习过,那这母女二人的身份就很明显了。二人正是北周宣帝宇文赟的老婆孩子,杨坚的女儿和外孙女,乐平公主杨丽华和其女宇文娥英。 乐平公主杨丽华常年或是在封地,或是在女儿家,几乎不出席各种聚会、活动,也难怪黄明远认不出对方。 此次因为宇文娥英刚生下孩子没多久,身体不便,李敏便一直带着宇文娥英和乐平公主在甘泉避暑游玩。眼看天色渐凉,京城乱象又渐生,不少家庭被卷入太子晋王之争,李敏便坐不住了,急着要赶回长安。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李敏和一群狐朋狗友又出去涉猎,被耽搁了行程,乐平公主母女就赶到了李敏的前头。这时为了等后面的李敏,乐平公主母女便一直在客栈里停留,正巧遇到了要返回长安的黄明远。 既然是乐平公主,这低调而奢华的气场便有了解释。 对于这个前朝皇后,当朝长公主,黄明远并不怎么了解。不过此人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和王莽之女王嬿,曹操之女曹节几人并为历史上几大节烈皇后之一。 黄明远倒是知道自己的母亲与乐平公主曾经有旧,小时候自己还真见过乐平公主母女二人。宇文娥英大黄明远五岁,当年圣人为宇文娥英选夫婿的时候,母亲还笑着对自己说,乐平公主曾经把宇文娥英许给黄明远了,这还悔婚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流逝,白云苍狗,宇文娥英后来就嫁给了李敏,而黄明远也没有再见过乐平公主,倒把此事给忘了。而且宇文娥英终究身份特殊,自己娶了她弊大于利;而乐平公主也担心黄家势弱,护不住宇文娥英,双方这才都不提此事了。 黄明远看着母女二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长公主?” 天下安康 第四章 不同寻常 听到黄明远的询问,那宇文娥英脸色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黄明远又猜出她们的身份了。 不过一旁的乐平公主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其实是希望黄明远猜出她的身份。她虽然没有低调,但也没有不让别人知道她身份的想法。 “你这孩子,倒是敏锐的很。”乐平公主笑着说道。 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给杨丽华行了一个礼。 黄明远是外男,乐平公主不便亲近,便让侍女将其扶起。但看得出,乐平公主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看到黄明远,她仿佛又想起自己当年的那些快乐时光。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常去我那里坐坐。我那里很少有生人,你去了也能增添些人气。” 黄明远忙答道:“是,公主。” “你这孩子,太拘谨了。不必公主长公主短的,我和你母亲是姊妹,你就叫我姨母,叫娥英阿姊就好了。” 乐平公主笑着说道。 这时候宇文娥英又实力抢镜,跑到黄明远面前说道:“记住了,你要叫我阿姊。” 宇文娥英虽然都做了母亲,但因为是乐平公主唯一的骨血,被乐平公主从小宠得很,反倒有些孩子心性。不过宇文娥英只是天真爽利了一些,没有什么骄横跋扈之态,黄明远虽然和其初次相见,但也感觉亲近的很。 “这孩子,又没规矩。” 杨丽华虽然是说着宇文娥英,但眼睛里的慈色却是没变。与其说是在责备宇文娥英,倒像是另一种方式的宠溺。 杨丽华一生太痛苦了,自己的父亲篡了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帝位,这种痛苦与哀伤远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对杨丽华来说,女儿是她一生中仅有的一道亮光,所以她把所有的爱全都浸注到女儿的身上。她甚至可以低下头颅去为自己的女婿求官,而这个高贵的头颅在北周灭亡的时候,她都没有向自己的父亲低下过。 她更是在临死的时候,唯一求弟弟的事情便是希望弟弟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姨母!阿姊!” 黄明远倒也干脆,乐平公主这么说他倒也这么喊了。 见黄明远不扭捏,乐平公主更是欣喜,便从腰间取下一对玉佩,递给黄明远,说道:“这对水苍玉的龙凤呈祥玉佩还是宣皇帝送给我的,今日你快要结婚了,我就把这对玉佩送给你吧。” 宇文娥英一惊,这对玉佩是母亲最喜爱的东西,她常常拿在手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没想到母亲今日却要将它送出去。 水苍玉,还是北周宣帝送的,黄明远很明白这玉佩对于乐平公主的价值,下意识的就要推脱。 乐平公主却是铁了心要送给黄明远,故意绷着脸说道:“难道我这个孤老婆子送给自己的妹甥的东西都送不出去吗?” 黄明远只得接过那玉佩。 那玉佩通体生暖,黄明远知道这是至宝,便将其放好。 乐平公主这才露出了笑容。 宇文娥英故意说道:“阿娘把留给静训的嫁妆都送给你了,你可不许辜负阿娘的心意啊。” 黄明远听得哭笑不得。 宇文娥英单纯的很,其后来的悲剧也和她的单纯有关。若是可能的话,凭这番关系,自己也得帮上一帮。 眼看着暮色将至,黄明远再也拖不得了,只得再次跟乐平公主母女告罪求返。 乐平公主母女二人亲自将黄明远送到店门口,黄明远已经走了老远,宇文娥英还捏着拳头,对着黄明远喊道:“小远子,别忘了来看我。” 这外号喊得,差点让黄明远没栽到地上。黄明远因为年少的原因,怕镇不住诸军,所以一直以来极其注重维护自己的威严。这时候敢如此调笑黄明远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宇文娥英了。 乐平公主看着远去的黄明远的身影,在门口站了良久。门口风大,直到宇文娥英劝她方才上楼。 宇文娥英是天真烂漫不假,但也不是真的傻,所以她很好奇阿娘为什么对黄明远这么特别,恐怕比对自己女婿李敏都亲近。虽然黄明远是其幼年女伴的儿子,但如此关爱,却是难以理解。 不过宇文娥英并不打算问,阿娘自有主意,从来都是阿娘为她操心的。 此时的乐平公主回到了房间内,继续坐在窗户旁看着街道上正准备出发的黄明远。自己差一点都要忘记的那张脸,此时又那么熟悉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已经死了十年了,埋骨在遥远的江南异乡,怕是除了他的家人和自己外,再难有人记得他。可今日没想到他的儿子又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跟他长的是那么的像。 这时宇文娥英没心没肺地问道:“阿娘,你曾说想要把我嫁给小远子,怎么后来又反悔了?是不是因为你反悔了,所以张姨才不和你来往了。” 乐平公主想啊想啊,竟然想不到她为什么没有将女儿嫁给黄明远,或许是他害怕那个人的儿子跟他一样选择吧。 看着女儿一脸的娇憨之色,乐平公主也不由得摇头。本以为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女儿就是为她好,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如此不经事。这两年来不少豪门大族覆灭,这李家也处在风口浪尖上。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给宇文娥英找个小门小户的反倒能够平安一生。 女儿没有娘家,自己哪天要是去了便再也没有依靠了。黄明远是自己二弟的心腹,未能成就必不可限量。凭着和自己这层关系,以后应该也能对女儿多多照拂一下。 ································································································································································ 这边黄明远带着熊阔海离开了,但他清楚自己以后跟乐平公主母女二人的交集肯定不会少。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黄明远明显感到乐平公主对自己太热情了。一个前闺蜜的儿子还不足以让乐平公主的感情如此的炙热,这类似于自己定情信物的玉佩可不是说送就送的。 而且看乐平公主的眼神,有期盼,有思念,还有一丝的柔情,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很是意味深长。黄明远可不认为乐平公主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黄明远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去多想这些事,老一辈人的事情自是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即使那是遗憾,也是他们心底永远的珍藏。 天下安康 第五章 又逢旧仇 黄明远进了店内,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陆贞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赶紧走到黄明远身边,要检查黄明远有没有事情。 “郎君有没有事?”陆贞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个女子仿佛有一身化钢为柔的本事,看到如水一般的陆贞,黄明远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黄明远摆摆手,轻轻说道:“是阿娘的一个故人,不用担心。”见黄明远明显不想多说与人对面的情形,陆贞也没有再问。 刚才黄明远跟那边的人发生冲突,要不是最后黄明远发出示意不要让他们轻动,她早就命人冲过去了。 黄明远眼看天色不早,便要黄青带着众人赶紧渡河,争取在城门关闭前到达长安。 众人出了店门,黄明远便来到栈台上等待。 此时已经快到酉时了,傍晚的薄雾已渐渐笼了上来。天气虽然不算太冷,但远处的水面直到对岸陆上,都有些灰蒙蒙地一片。几只晚归的飞鸟掠过,更添了一丝的清幽。 初冬的风迎面吹来,让还没脱去单衣的旅人不禁打了个寒噤。黄明远转过身来,给陆贞带上红斗篷上的帽子,又将手炉递给陆贞。 陆贞也不阻拦,就这么抬着头,任由黄明远帮她整理斗篷。她原本冻得脸色有些苍白,但娇美稚嫩的小脸,映着鲜红的斗篷,却是显得别样的诡异惊艳。 这时候的陆贞像是个小女生的天真模样,娇小的她依偎在黄明远的身旁,颇有种甜蜜而温馨的感觉。 但你若是真认为陆贞只是一个只会围在黄明远身边的凌霄花,那你才是真的傻了。北地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诺大的北斗里面,被陆贞整治的服服帖帖。而且现在她的影响力不只体现在黄明远那里,就连这些狼牙骑士跟她相处没多久,也对其心生好感。就像刚才,陆贞命令他们不得轻动,到最后,众人还真就坐住了。 黄明远这些人比较多,黄青包的船不算小。众人接连上船,黄明远因为自己往日里行军的习惯,反倒落在最后。而陆贞则是因为体弱,不耐风寒,最先就被黄明远安排樊兴护送上船了。 眼看众人都上了船,船也要准备起锚了。这时候突然从北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黄明远转头望去,但见对面烟尘滚滚,人头攒动,约有数百骑急速冲了过来。 这时当先一个家丁模样的年轻男子赶在最前边,大呼道:“行船的,莫走。” 黄明远并不欲生事,见对方的作态,就知不知道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又在这里逞威风,没必要搭理,便要船家继续开船。 对方马快,转瞬就到,来到岸边,见船要开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我让你们走了吗?尔等赶紧停下来,让我们先走。” 对方趾高气昂的样子黄明远见多了,越是底层人欺负起底层人来越凶狠,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小家丁一般见识。 但这家丁仿佛是见对方不敢还声,胆气更壮了。见对方还不停船,便“爷娘姑舅”的破口大骂起来,一番作态倒像是乡间地头妇人骂街一般。 黄明远虽然不和他一般见识,但被这般辱骂他也愠怒了。这般屈辱都忍了,若是以后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让人嘲笑。官场上素来捧高踩低,所以有些该争的面子决不能丢了。 这时站在甲板上的韩浚一抬手,便是一箭向对方射去。这箭也刁钻,正中那个家丁的人中位置。 黄明远也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不欲伤人,因此箭是去头的箭。当然箭矢威力却是不改,一箭飞去,重重地击在对方的上颚,将对方上嘴唇的牙都射掉了。 那家丁捂着嘴,疼得不住地在地上打滚。 这时岸上的大队人马也赶到,当前的年轻人眼看对面的船不仅没有停下来,还射伤了他们的人,立时大怒。 这锦袍青年一挥手,身后一众骑士便抽出利弩,对准了黄明远的船。 黄明远在船上,眼看此时不能善了。对方拿出兵器来,就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因此黄明远便命人停船靠岸,自己则带着熊阔海、秦琼、韩浚等人下船,而令黄青守在船上,率其余人各自在船头警戒。 这时对面众人眼见船上下来不少的骑兵,心里也是犯嘀咕。不会是这么背撞上铁板了吧,看这样勇武的骑士,难道他们是惹了那个低调的王侯了。再看到船头上迎风飞扬的黄字旗,众人又是心道,可没听说朝中有姓黄的显贵啊。 几人还在猜测对方的身份,有一人脸色微变,嘴角冷笑,心中却是狰狞了起来,他已猜出对方的身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黄明辽兄弟发生过冲突的李家八郎李元敷。 他们这一行人也不是普通人,原来是广宗县公李敏约了几个友人在甘泉游猎,参加的人中包括李家的李元敷、李善衡,于家的太尉常山郡公于翼之子于让,清漳王杨雄世子杨恭仁,原内史令李德林之子太子舍人李百药,上柱国贺若弼之子贺若怀亮,元寿之子元敏,宇文化及兄弟等人。这里面的人都是一些高门大族子弟,父、祖俱是关陇各大家族的核心人物。就宇文化及兄弟二人家族地位还低些,按道理都没有参与的资格。不过宇文化及的亲姑姑是李敏的堂叔李浑的继室,二人倒也参与的上。 众人斗鸡走狗,嬉闹了几日,好不快活。这日返回又误了时间,而李敏更是让岳母和妻子在河边空等。 与其他人不同,宇文化及识得黄明远,因此他也是最早认出对方是那个煞神。看着黄明远那张脸,宇文化及下意识的就全身都疼。毕竟那次让黄明远抽个半死的经历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 宇文化及勒着马缰,匆忙就想躲,被身后的其弟宇文智及拦住了。 “兄长怎么了?”宇文智及问道。 宇文化及哆哆嗦嗦地指着黄明远说道:“老三,那······那个人就······就是那个煞神黄明远,咱们还是快躲躲吧。”他可不想再挨顿揍。 宇文智及也顺着宇文化及的指向看向黄明远,眯了眯眼。 天下安康 第六章 仇人真多 宇文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斗。但年纪大了以后,却偏向一个狗头军师型的人才了。 宇文智及小时候不得宇文述的喜欢,每次有纤芥之愆,必加鞭箠,跟后娘养的一样。老二宇文士及自恃尚主,跟宇文智及关系也不好。唯有宇文化及每事营护,每次宇文述再三欲杀宇文智及的时候,辄救免之,因此二人颇相亲昵。 看到黄明远,宇文智及思及当日之辱,便想着替宇文化及报仇。 今日他兄弟二人虽然身份不贵,但在场的于让、李敏、杨恭仁、贺若怀亮都是纨绔界里的头面人物,更兼家世显赫,好勇斗狠,是无不敢为。黄明远再是在北面逞威风,但这里是这群纨绔们的地盘,今日正好借着这群人,来挫一挫黄明远的锐气。 不过宇文智及没料到自己这些人里面还有黄明远的仇人,因此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家的李八郎先说话了。 “穷措大,刚才让你停船你耳朵聋了,赶紧滚下来,把船让给我们。”这李元敷故意带着怒气斥骂,就是要激起黄明远的怒意。 李敏听得有些不高兴,八郎太莽撞了,还没弄清楚对方是谁呢就出言不逊,平白的得罪人。 不过其他人没这么想,刚才李元敷的话倒是让他们颇为赞同。他们在长安地界上横行惯了,所以也就无所顾忌。对方再是厉害,还能惹得起他们。 看李元敷先开炮,宇文智及暗暗加好。他自然要点上一把火,便跟着斥骂还站在那的黄明远众人道:“你们聋了,还不快下船。” 有人带头,众人也来了气势,包括身后的家丁们一同骂骂咧咧地,倒是气焰嚣张的很。 黄明远心道这些纨绔子弟中定有仇家,否则不会这么急着撕破脸,只是不知道仇人是不是对方主事的。 “这是我先定的船。” 众人此时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这个人怕不是傻了。是你先定的船又如何,你还敢惹我们,还不是得乖乖交出来。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还以为真是什么人物,看来不过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啊。”又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李敏眼看场面跟闹剧一样,只得站出来。他倒是有着世家公子的风度,一番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位郎君,我是广宗县公李敏,不知可否先让我等过河。”虽然李敏说得好像很平和,不过言语里却是有些不容拒绝的意思。 听到李敏的话,黄明远笑了,今日刚刚提到李敏,没想到现在就见真人了。 “滋阳县伯。”黄明远也还了一礼。 听黄明远的话,李敏终于放下心来,对方不过是个县伯,在地方上或许还可以耀武扬威,不过拿到长安来看,这点微末身份怕是数不着了。 “李郎君怕是要再去找一艘船了,我等也急着过河。” 李敏还稳坐钓鱼台呢,听到自己被拒绝,李敏有些不敢想象。怕不是这个什么小小的滋阳县伯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怎么敢?” “狗胆!” 这时听到外边混乱一片,陆贞也下船来了,她纯粹是不放心。 一旁的于让的眼睛盯着陆贞,立刻就挪不开了。陆贞虽然披着斗篷半掩着脸,但透过轻纱,仍能看出眉目间的风情来。 陆贞被盯地有些愠怒,狠狠地瞪了于让两眼。这于让本就是帷帐里的魁首,风流圈里的浪子,看到陆贞瞪他的样子,心早就酥了。 这时候李敏吃瘪,但李敏自诩文化人,也不会盲目动粗。而于让看到美人,却管不得这些了。 “怎么得,连本郎君也敢得罪。” 于让走到人前,指着黄明远的鼻子说道:“竖子安敢在我等面前逞凶伤人,真是不知死活。你若是自己磕头认个错,再把那个美人送给我,我等也不追究你了。” 说得好像跟吃亏了一样,不过于让满脸的淫荡样子,确实令人作呕。 此时的黄明远怒极反笑,现在长安城的纨绔做什么事都不动脑子吗?还是自己的威名在长安没有人在意啊。 当然这其实不怪李敏等人孤陋寡闻,因为在长安,各人都会按照各自的身份、规制出行或是相交,对方能不能惹一眼便看得出来。黄明远这样也不打旗号也不张身份的还真不多见。 众人听到于让的要求,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于家十五郎素有寡人之疾,闻名远矣。 李敏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说真的他还真看不上这个于让,一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没有一点风度,反倒跟没见过女人是的,自己真是耻于其为伍啊。 于让也知道自己的风评不好,可是他素来我行我素惯了,哪里会管什么风评,不过谁让他老子当年是杨坚立国的功臣呢?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周围的人都要上杆子巴结他。 看他这丑陋的嘴脸,黄明远笑了。 “上一个这么指着我说话的人早就不知道骨头烂到那里了。于翼的儿子是吗?于翼死了快二十年了,于顗、于仲文也不管管你吗?” 于让见对方一口道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很是吃惊。再看对方又提到于顗、于仲文等人,更是有些怒了。虽然于顗等人的父亲于实是嫡长房,但自己的父亲才是家族中最显赫的,于顗、于仲文凭什么比自己更显赫。 “黄口小儿,你到底是谁?” 黄明远知道这时候再不报名字就弱了气势了,反倒让人以为自己是藏头露尾之辈。黄明远甩甩袖子,淡淡地说道:“鲁郡黄明远。” 这时周围的众纨绔倒吸一口凉气,这黄明远众人如何不知。“霍去病第二”,“大隋新一代战神”,“胡人的克星”,号称杀得突厥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虽然说法不同,但无论如何,这个出身不高的将领,算是当世人眼中的名将。 有几人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他们倒不是畏惧黄明远的身份,而是害怕这个煞神会做出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毕竟黄明远在成为战神之前,更是被称为“二杆子”,喜欢杀人立威啊。 你若是问黄明远的胆量,那就看看宇文化及那烂了大半年的脸,以及于家的于谙和李家的李觉二人的大好头颅就知道了。 天下安康 第七章 陆贞之伤 众人各自有些凛然,忽然便不做声了。一行人中有机灵的发现,他们这时候只要看着就行,因为好像于家、李家以及宇文家的人都在这,还能让黄明远好了。 李敏本来就是众人的组织者,而且直接跟黄明远起冲突的还有李家人,这时候他更不能藏在人后令人嗤笑了。而且他比众人更清楚黄明远和李家的恩怨,光是当初的沃野戍之事,双方就是仇深似海,轻易无法化解了。 黄明远是厉害,难道李家就是弱者不成,今天还真的要折一下黄明远的面子。 李敏这时候不愿弱了气势,站出来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是丰州黄将军,更不是外人,那让让我等也是无妨了。大家都是朝堂上人,黄将军且给李敏个面子。”李敏觉得自己算是给了黄明远一个台阶下,黄明远也该知趣了。 不过事情未必如李敏所设想的一般,至少不想善了此事的人绝对不少。 若是李敏这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软钉子,而于让却是没那么客气了。 “你就是黄明远,可让小爷好找啊。”于让跟于谙关系却是不错,而于谙却 死在黄明远的手上,他今日见了黄明远,眼却是有些红了。 “你今天不跪下来求这个饶,你还就真走不了了。” 说着于让一挥手,就让后面持弓弩的于家家兵围了上来,今天他倒是打算狠狠削一下黄明远的面子。一为于谙之事,出了这口气,报了当日之辱;当然也为了那娇媚的美人。 雄阔海等人也各持刀枪相对,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说实话,对于这些人黄明远是真真看不起的,他也没想到这个“二杆子”会直接动手。黄明远皱了皱眉头,他倒是不惧这些人,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罢了。可打了儿子就会引出老子,跟他们闹腾这一场完全没什么意义。 因此黄明远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于让说些什么一样,客气的向李敏也回拱了拱手,说道:“李柱国说笑了,虽然我想给这个面子,可我素来没有让人的习惯,今日怕是还得让李柱国等一等了。” “黄将军是真不愿让?黄将军,长安风大,居长安大不易啊,李敏认为李家这个朋友还是值得结交的。” 李敏连威胁都用上了,他是真的想拉拢一下黄明远,可就是低不下这个腰去,因此白白得罪人。 “多谢李柱国担心了。李家房子大,能住天下人啊,可我黄明远素来喜欢看星星月亮,住不习惯大房子,在长安有个小屋也很畅快,真是让柱国为我费心啊。” 拿李家来压自己,自己当初一介小卒尚且不惧怕李家,今日难道还会畏惧你李敏小小的威胁吗?若不是顾忌乐平公主的面子,黄明远还真不会和李敏在这里多费口舌。 说着黄明远也不管李敏青紫的脸色,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一直被人忽视的于让突然怒了起来,只见他拔起一旁一从人的短刃就向黄明远刺去。 惊变出现的无比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于让会突然动手。 这于让也是个一根筋的二百五,眼看黄明远对他理也不理,直接越过他和李敏相谈。这时候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素来被宠溺的他从未受过如此的屈辱。你不过一个山东来的寒伧,卑鄙粗野,有何能耐敢落了我的面子。 这时候于让血往头上涌,对黄明远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得失利弊了。他这突然刺去的一刀,是无比得狠厉。 双方相隔不过两步距离,而黄明远却是背身对着于让,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听到身后大哗,黄明远常年的第六感便觉察到危险,知道大意了,下意识地就向一侧闪去。但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于让也是个练家子。这含恨而出的一击,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向黄明远撞来。 眼看黄明远是躲不过去这必杀一击。 这时候跟在黄明远身后斜着面对于让的陆贞是第一个看到于让动手的。看到寒光的她虽然有些惊慌却下意识的就要推开黄明远。 但黄明远武将出身,身强力壮,下盘稳当,哪是她能推得动的。 也顾不得其它,陆贞便用自己的身子抱住了黄明远后背,替他挡住了这狠狠地一击。短刃从陆贞的左胸穿过,刺入黄明远的后背约两寸方停。 黄明远先感到陆贞撞到他身上,接着便是身子一痛。 这时候黄明远身边的雄阔海也反应过来了。之前黄明远去跟李敏说话,他离着黄明远约有四五步的距离,虽然立刻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陆贞和黄明远受伤,雄阔海暴怒。只见他如受伤的猛兽一样大吼一声,一脚将还拿着短刃的于让踹飞,又一把扶住那要乱动的利刃。 短刃还有半尺左右的距离留在外部,雄阔海用手抓住利刃两侧,手上鲜血直流,同时趁势扶住差一点要倒下的陆贞。 这时候吃痛的黄明远自己向前一步,抽出后背上没入两寸的短刃。转过身来,就看到倒在雄阔海身上还血流如注的陆贞。 此时的陆贞嘴里已经出血,脸色苍白,猩红的鲜血混着大红的斗篷,染得到处都是刺眼的红色,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显得格外的妖艳。 黄明远上前一把抱住陆贞,高喊道:“军医!军医!” 眼看随行的大夫还在船上,黄明远让雄阔海扶住陆贞,便从怀中掏出止血散倒在陆贞的伤口处。插入陆贞身体的短刃轻易不能动,但也不能让它就这么一直插在身体里,陆贞连躺下都不行。黄明远让雄阔海继续扶住陆贞,自己一咬牙将穿透陆贞身体的短刃拔了出来。 黄明远从军这么多年,治疗这种外伤都成专家了。 短刃拔出的一刹那,陆贞疼的大叫一声,血立刻向外涌出,喷了黄明远一脸。黄明远赶紧用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将大量的止血散都倒在了伤口处。 黄明远又从胸口处掏出一个小瓶,拿出其中的人参三七丸倒入陆贞的口中。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都是黄明远知道以后从军用得着从而费劲千辛万苦弄得的。 这些东西珍贵无比,轻易不能弄到,可现在他也不在乎东西,对他来说陆贞的命最重要。 天下安康 第八章 输血救命 黄明远自顾自地给陆贞处理伤口,一旁的李敏等人却是满脸的尴尬。众人心中也是万马奔腾,谁曾想怎么忽然间就动了刀枪了。 这些纨绔子弟,也就是擅长个斗鸡走狗,没多少有本事的,刚才突发的事件立刻让众人惊了起来。 眼看人群一片骚动,这时候守在甲板上的韩浚忽然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于让的头冠。 怕有浑水摸鱼的,韩浚大呼道:“谁赶乱动,擅动者死。” 这时候,原本在船上的狼牙骑士也已全都下船来,各持刀剑包围住李敏众人。黄青、秦琼则各压住阵脚,等待黄明远的命令。 不过此时的黄明远全部的注意都在陆贞身上,哪还管得了李敏一伙人。 看着陆贞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黄明远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一丝的恐惧。他感觉陆贞可能要离开自己了。 这些日子以来,黄明远已经习惯了陆贞在自己的身边安排自己的生活。有人为他安排吃饭穿衣;有人代他写文批事;当自己头疼的时候有人替自己按摩;当自己烦躁的时候有人为自己倾听。 陆贞就像自己的影子一般,与自己形影不离。 可现在,随着陆贞的生机逐渐消失,这一切熟悉的味道也要消失了,让黄明远如何不恐惧。 军医赶紧提着药箱从船上跑了下来。 摸着陆贞的脉搏,军医忧心忡忡地说道:“将军,陆娘子这是失血过多,若是不能及时止住流血,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啊。” “黄青,找血来,给贞娘输血。”黄明远很清楚,大量出血的情况下首要就是止血,其次就是补血。 黄明远很清楚,对于战争来说,士兵最大的杀手不是敌人,而是失血和伤口发炎。其实伤口发炎最好的办法是发明青霉素,制成阿司匹林。但黄明远不是生物学家,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黄明远只能寻找替代品,而草木灰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也是最便于大规模生产的止血良药。它有散寒消肿,消症破积的妙用,还能治大骨节病,蚀痈疽恶肉。黄明远便用仙鹤草、艾叶、灶心土、白芨、紫珠等配合草木灰使用,更是因此研制出了止血散。 大量的止血散撒到陆贞的伤患处,勉强让往外喷涌的血被止住。黄明远又用绷带勒住伤口上下,减少血液的涌出。 止住流血,黄明远哆哆嗦嗦地抱起陆贞,就要上船。他害怕陆贞就此睡过去,疾声地呼唤着陆贞,希望她能听到。 “贞娘,你睁开眼,你给我睁开眼,不用担心,我马上就给你输血,血流多少,咱就输进去多少,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贞此时的嘴唇因为失血变得发紫,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强忍着伤痛,抚住黄明远的脸说道:“郎君,贞娘怕是要死了,要是贞娘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在我死后,请郎君一定要把我葬在大同,不要回吴州。” 陆贞的话听得黄明远心如刀绞,脸上的泪如雨滴一样留下。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陆贞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沉了下去。 黄明远将陆贞轻轻放到床上,又拉起一件皮裘盖到她的身上。然后黄明远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走出门外。 “黄青,黄青,死哪去了,快点把血送来。” 而为了能够给伤员及时补充血液,黄明远又弄出了输血的办法,这种物理治疗的方法反而最是容易找到替代品。通过简单的配血型,选出可用的血,然后便用疏通的牛筋管安上薄金片卷成的针管,给病人输血。这种原始的办法使用起来很麻烦,还有可能产生交叉感染,但那也没办法了,能达到输血的目的就行。 陆贞熬不过,已经昏了过去,黄明远只能选取了一副没使用过的输血管给她输血。鲜血都是临时从众将士身上取得,储存到了干净的水带里。 这种输血方法发明出来之后,拜时人的所闻所见,这种神奇的技术确实吓煞了相当多的人,将军怎么还能取血换命了,众人都以为这是神奇的法术。 黄明远知道没法用科学来教导他们,便也不给他们说过多的东西,只是让他们学着做,最后这样救人多了他们倒也习惯了。 看到鲜血慢慢地流入陆贞体内,黄明远松了一口气。现在陆贞的情况未定,但血流的进去,便能很快补充血液。 希望能顺利的渡过这一夜吧。 ······ 黄明远在船上心情翻涌,陆上也是形势紧张。 在船上的凌敬也早就下来了,看到陆贞和黄明远受伤,他也惊出一身汗。又见雄阔海和韩浚各自动手,他怕出了什么乱子,酿成大错,因此赶忙下来阻止。 这些纨绔子弟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一群阿猫阿狗的家兵也绝对不是狼牙精骑的对手,但这些人身后的力量大了去了。黄明远这性子,轻易不受委屈,真要是让他大开杀戒,那就是同整个关陇世家宣战了,是在选择灭亡。 看到黄明远在给陆贞处理伤口,而黄明远没什么事情,凌敬顿时放下心来。在他的心里说到底陆贞不过一女子,再是黄明远的身边人,也不当事的。 而且看到陆贞要死凌敬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个陆贞实在太厉害了,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成了主公身边的代言人,又管理着谍报系统,手伸的很长,这不是什么好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当初北魏宣武灵太后,北齐陆令萱都是前车之鉴。 “黄将军,这事和我们无关啊······” 众人看着黄明远双目赤红,脸色铁青,心道不好。这个人可是号称“二杆子”的,他们身后家世就是再显赫,若是黄明远一怒之下大开杀戒,那也保不住这条小命。 不少人纷纷求饶,丑态百出,还有胆怯的竟然哭了起来。 凌敬看着场上形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场祸乱给压下来,不能让主公一错再错了。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冲冠一怒(上) 这时的李敏见此也是愕然。 这于让惹谁不好,偏偏惹黄明远,他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都不怕于家,现在名震天下了,你还以为黄明远杀了你,于家能替你报仇吗? 于翼的确厉害,但毕竟死了快二十年了,就是再有余荫还能剩多少。况且现在于家的掌舵人于仲文本就和于翼一脉不和。 李敏倒是不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安全,毕竟黄明远走到今天,再是个“二杆子”,也不会胡乱杀人、四处结怨的。 不过黄明远是个狠人,他会怎么处置于让,不好说。 本来于让是死是活对李敏来说不重要,可是于让是他邀出来的,他也不能让黄明远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于让,那对李家的声望打击就太大了。 “黄将军,这次于让是得了失心疯了,才伤了黄将军。眼看没有铸成什么大错,我代于让向黄将军致歉。黄将军若是有什么要求,李敏但尽力而为,务必让黄将军满意。” 李敏强忍着对黄明远的恐惧站了出来。在他看来,虽然黄明远受了伤,但毕竟不重,总算没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自己刚才的表态,也算是诚意满满的了。 至于受伤的陆贞,李敏全没看在眼里。黄明远从战场回来,他又没有结婚,所以那女子恐怕也就是个姬妾之类的。 要姬妾,他李敏赔他一百个总行了吧。 黄明远先是给陆贞止血,又抱着陆贞上了船输血,根本没有功夫搭理李敏。 李敏站在那里,拱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是尴尬。这时凌敬知道黄明远没心思敷衍李敏,他身为谋士,自当代为其劳。 凌敬对着李敏回了一礼,说道:“李柱国,有没有什么大错,还得等会才知道。不过于家是于家,李家是李家,我们大同军素来恩仇必报,若是寻仇也会寻对人,万没有让李柱国为我们尽力而为的道理。” 李敏想告诉黄明远,关陇世家同气连枝,你别想当着我们的面处置了于让。而凌敬回复的也不枉多让,你关陇世家关系再好,你李家也代表不了于家,你李家难道愿意为了一个于家人的生死而和大同军开战吗。 李敏碰了一个冷钉子,不敢再轻视对面的年轻人。黄明远的手下跟他一样,都是又臭又硬啊,但李敏也不得不赞叹,这个黄明远手下也有人才,不好对付。 李敏也不再多费口舌,一边令家兵半围住于让,别让黄明远的人将其带走,一边又命家人送来一些药材之类的,算是全了礼数。 陆上两方的人在对峙,此时在船上的黄青走入房间,向黄明远询问道:“郎君,外边那些人要怎么处置?” 黄明远光顾着陆贞的伤了,外边的于让等人都没心情处理。这个时候,趁着这个空档,他要跟他们好好算一算帐。 黄明远从床榻旁站起身来刚往前走了几步,便感到一阵头晕,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黄青赶紧上前扶住黄明远。 黄明远也受了不轻的伤,只是刚才光顾着担心陆贞了,倒是把自己背上的伤忘了一个一干二净。 这个时候,鲜血早就流了一后背,染红了衣服。 黄明远让黄青扶着他坐下,黄青又给他敷好药。看着血衣腥臭,黄青要给黄明远换一件干净衣服,被黄明远拒绝了。 黄明远让陆贞的侍女丹娘照顾陆贞,自己则出了船舱。 这时底下的李敏早就等得心急了,黄明远的人现在制住了于让,就等着黄明远下来处置,可于让快撑不住了。 于让本来被雄阔海一脚踹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雄阔海那含恨而出的一脚,有千钧之力,不知道踹断了于让几根肋骨。现在于让被黄明远的人拖拉着,跟个死狗一样,更是早没了之前的嚣张。 于家的人倒是有不少的好手,可没人敢动。 黄明远的手下一看就是北地精骑出身,而且对方制住了于让,也让他们投鼠忌器。 而且李敏听着黄明远喊什么“找血来”、“输血”,更是愕然。李敏心想,血是人之精华,万物有血则生,失血则死。这黄明远竟然如此残暴,要取活人之血。忽然,李敏觉得自己后背发冷,自己怎么惹了这么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今日于让在黄明远面前绝讨不得好。 正想着,忽然间黄明远走出船舱。 黄明远一个人一步一步走下船来,走向众人。而场中众人各是七上八下,看这黄明远面色苍白,有些渗人的很。 黄明远一步一步走到李敏跟前,看着李敏说道:“李柱国,今日之事,本来是个小事,但既然动了刀枪,黄明远也不能等闲视之,让人小觑了。于让伤我,自是我之敌人,今日之事,我也自会找于家处置。倒是连累了柱国,在这受了这么久的冷风,他日黄明远必登门表示歉意。” 黄明远摆明了不想和李敏多做交涉,这是黄明远与于家的事,没人能干涉。 李敏看黄明远如此强势,也是有苦说不出。族中长辈自李节事后,反而格外重视黄明远,命家族子弟不得擅自与其发生冲突。但今日,黄明远摆明了要带走于让,若是今日就这样让黄明远走了,损的不光是李家的颜面,翌日他势必也要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到底要不要因为于让得罪黄明远,李敏是纠结不已。 这个时候,李元敷突然站出来了。之前他一直在人群中,看到于让动手还有些窃喜,见兄长李敏要息事宁人,这可如何使得。 “黄将军好大的口气,就这么当着李家的面带人走,真当李家人都是死的不成。”说着李元敷指了指周围各府的家兵,对黄明远问道,“黄将军看看周围这些人,你觉得你能走的了吗?” 李元敷倒是不觉得黄明远有多大能耐,一个土鳖而已,刚才他一直撺掇于让,这次便亲自上场了。 黄明远看着一个个跳出来的人,有些哑然失笑。这些人总是认为自己出身不高,理应怕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还嘲笑他们是当初的汉胡杂交的杂种呢。 李元敷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黄明远根本不理李元敷。他看向李敏,问道:“李柱国,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冲冠一怒(下) 李敏一听李元敷的话就知要坏事。这黄明远就是个“二杆子”,是吃软不吃硬,八郎你挑衅他干什么。难道还要让李家为于家撑起这摊子事吗? 李敏的身份特殊,既是李家人,又是杨坚的孙女婿,地位崇高,天然是这群人领头的。若是李敏能再果决些,无论是力保于让还是选择退让,只要做到有理有据,不仅不会吃亏,还能赚得好评。 毕竟无论是李敏怎么做,都有圆的过去的理由,还能示好一方。可是李敏思虑的太多,想要两方都不得罪,想做双方的和事老,反而自家闹起了内讧,让李元敷率先跳出来,将了自己一军。 现在李敏是进退两难,李元敷的话把他的退路都堵死了。虽然李敏这个时候再是恨得李元敷牙痒,他也不可能在众人面前直接反驳李元敷,给人看李家的笑话。 李敏是个出身华贵的豪门公子,他擅长的是在觥筹交错、歌舞酒会上长袖善舞,但其实他本身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更没承担过什么责任。 这个时候,李敏硬着头皮说道:“黄将军,今日之事错在于让,李敏代他向黄将军致歉,但总归没有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双方息事宁人,各自言好,岂不美哉。到时候李敏一定请于家好好教训于让,也让黄将军出一口气。” 李敏感觉自己一步步退让,对黄明远的姿态放的已经够低的了。人家虽伤了你,但也没有引起太大后果,李家的友谊和于家的三代威名也足够让你抹过这一篇了吧。 好个李家,好个于家,真是好。 黄明远这时候不怒反笑了,他有些阴沉地问道:“没有导致严重的后果?李柱国难道没看到我的人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吗。” “不过是个娘们罢了,还能值几个钱,这样货色的我能给你拉来一车。” 本来李敏放低态度李元敷就感到不满,堂堂李家的贵公子还要向山东来到穷措大折腰吗?他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好好羞辱一下黄明远,让黄明远也知道知道长安的天在哪? 这时候黄明远终于被激怒了。 他当年不过是一个贩夫走卒的时候尚且敢得罪李家,今日显赫了,难道就会低头了吗? 黄明远一巴掌抽在了还在他面前满嘴喷粪的李元敷的脸上,清脆的把掌声让李敏和李元敷等人都惊呆了。 李元敷由惊转怒,你个寒伧,竟敢打我。李元敷愤怒着就要向黄明远扑去。 不过李元敷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跟黄明远这种风雨里厮杀来的功夫相比差远了。李元敷的人还没近黄明远身,黄明远脚早到,正踢中李元敷的膝盖。李元敷吃痛,身子前倾,黄明远顺势抓住他的手臂,掷在地上。 “李柱国,如果你再不管好家里的人,让什么阿猫阿狗的在这里狂吠,那么我不介意替你管一管他。” 说完黄明远看也不看满脸呆状的李敏,径直上船去了。 身后的一众纨绔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黄明远他怎么敢,当着李敏的面打李家的脸,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这时,黄青便要架住半死不活的于让上船。这于家人和李家人自是不能让黄明远真的将人带走了,否则他们的脸就丢大了。 黄明远登上甲板,看着底下各持刀剑,一触即发的场面,冷冷地说道:“若有人敢阻拦,诛之。” 一直控制制高点震慑众人的韩浚立刻得令,这时他拉满长弓对着于家的家兵头子就射去。 底下于家那人光想着怎么先救人了,倒没敢相信黄明远的人先动手,这时候措手不及,被韩浚一箭射穿了脖颈。鲜血迸的有数尺远,这人睁着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的从马上栽下来。 这一支利箭仿佛是动手的号角声。 最下面提铜锏的秦琼和提熟铜棍的雄阔海二人,立刻就指挥部队向于家的家兵杀去。这些各家的家兵穿着都不一样,倒也好辨认。 雄阔海冲入人群,就像个人型坦克一样凶残。一棍下去,打的人脑浆迸裂,红的白的黄的散的到处都是,有不少都喷到了数丈外的李敏的脸上。 李敏吓得脸色苍白,几乎战立不住。摸着脸上混着血的脑浆,李敏忍不住捂着肚子呕吐起来。 其他的世家子也好不到那里去,雄阔海经过的地方,跟修罗场一样,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残酷场面,早就吓懵了。 有其他家族的家丁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助阵。 秦琼是个谨慎的,知道这时候不宜树敌过多,因此只能逮着于家打,其他不论。秦琼提着双锏砸死面前一人,抬头对着想冲上来的人大喝道:“今日是黄家和于家寻仇,跟别家无关,要是有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众人一听黄明远不是大开杀戒,只是找于家的麻烦,都有些犹豫了。看黄明远这些人的杀性,今天谁上都讨不得好。 没人愿意替于家挡栽,于让这家伙本来仗着点家世就很讨厌,让各家郎君为了点面子死在这里还不值得。因此众人提着刀剑,隔着一片空地和黄明远的人对峙,就是不上前。 这时候李元敷也爬起来了,黄明远并没有想伤他,所以没有下狠手。 但李元敷不这么认为,黄明远竟然敢打他,今日之仇,不共戴天。 他冲到人前,对着正在厮杀的人群喊道:“杀,都给我杀,杀光这群人,我担着。”样子早就有些歇斯底里,丧失理智了。 李元敷又回去一把抓住李敏的手,咆哮道:“五兄,快令人杀了黄明远,我等李家子还能让这山东的寒伧欺辱了。” 李敏早就被吓傻了,李元敷抓着他的领子让他无比混乱,只得点头说“好,好,好。” 一旁的李善衡一把拽住李元敷,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 “八郎,你疯了,你是要让李家人今日都死在这里给你陪葬吗?” 李善衡马上约束家兵,向后急退。李善衡是李崇的庶子,排行第三,虽然在家族身份不高,但早年跟着高颎征过高丽和突厥,立过战功,也算是有些见识。 李善衡很清楚,与黄明远相比,自己的底牌太少,自己打不过黄明远,黄明远倒有可能将李家的家兵都杀光了。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仗义回护 这时候,场上形势大乱,其他家族的人各自后退,留出一段安全距离,免得被大同军误伤。 而于家人这边一死一伤,兵丁们没有了领头的,只能任黄明远的人屠戮一空。 眼看于家人群里,已经没有一个再站着的了,雄阔海提溜着早就吓得肝胆俱裂的于让,一步一步拖上船去。 众人无不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手下留人。” 这时候,从原来客栈方向一群骑士疾驰过来,领头的正是刚才与黄明远发生冲突的宇文尺。 之前这边大队人马聚集在岸边,远在一侧客栈外的乐平公主的侍卫便发现了这边的乱象,奏报了公主。 乐平公主忖度到黄明远刚走没多久不放心,便让侍卫到栈桥处打探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在场的不仅有黄明远,还有自家的姑爷李敏。貌似这二人还发生了冲突。 侍卫顾不得其它,急匆匆地返回客栈禀报。 听到黄明远和李敏发生了冲突,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也是一惊。早就听说黄明远和李家不睦,没想到二人怎么就发生冲突了,母女二人马上就要去码头上一探究竟。 这二人一番奔波,还是没有赶得上黄明远的大开杀戒。 于家五十多个家兵也算是一批好手,尽是于家从老兵中挑选出来的,且装备精良。但措不及防之下,被秦琼和雄阔海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杀光了。 宇文尺打头前来,本来还想羞辱黄明远一番,报了下午受辱之仇。黄明远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还敢得罪广宗县公。 但近前来,只看到满地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汇成溪流流入渭河之中。再看杀人之后的黄明远亲兵,各自持刀呈防御阵型,面无表情,杀意更是惊人。宇文尺被对方煞神一样的模样吓了一跳,准备了满肚子的话竟没有说出口。 “前面黄将军可在?公主有请。”宇文尺尽量让自己说得平静,但原本和黄明远较劲的心思却是早就没有了。 黄明远在船上并没有走远,看到宇文尺到来便知不好。他刚才走这么快就是不想见乐平公主,防止对方因为此事感到为难,但没想到乐平公主还是来了。 宇文娥英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母亲乐平公主下来。这时候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岸边躺满了尸体,母女俩各是一惊,身子一颤,勉强互相搀扶住。宇文娥英的腿都要软了,差一点就要倒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顺着河边的寒风吹了过来,让感到眩晕的宇文娥英几乎要吐了出来。她捂着肚子,不住地在那干咳,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乐平公主看着柔弱,这个时候反倒定住了神,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她什么修罗场景没有见过。隋朝虽只有三十七年,但比较历朝历代的公主中,隋朝的这些公主绝对是个中翘楚。 杨家的公主好像有一种魔力,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不惧丈夫赐死、反对杨坚篡位的乐平公主杨丽华;守节不嫁、怒斥杨广的兰陵公主杨阿五;矢志复国、宁死不屈的义成公主;狠心杀子、削发为尼的南阳公主杨清儿都是这种人。 乐平公主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在找黄明远。黄明远就站在船边甲板上,扶着船头的把手,看着底下。 两人目光相交,黄明远目光里的寒冷、桀骜、阴沉撞到了杨丽华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陷入了她眼底的质询里。杨丽华的眼中有不解、有担忧甚至是不安。 这时候众人也反应过来乐平公主的身份,赶紧上前拜见。 黄明远刚才杀光于家人是一回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不过来拜见乐平公主。 这时候,李敏扶着吐的脸都绿的宇文娥英,而李元敷却是跑过来跪在地上,求乐平公主做主。 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乐平公主心中便有了为难之意。一边是黄明远,一边是于家。若论感情自然还是倾向于黄明远,可于家也不是外人啊。 于让之父于翼,娶的是宇文泰之女平原公主,算是乐平公主之夫北周宣帝宇文赟的亲姑姑。宇文泰生了十几个女儿,分别嫁给杨忠、窦毅、李弼、贺拔岳等人的儿子,基本上和关陇嫡系八柱国十六大将军的子孙联姻。而杨丽华因为杨坚篡位对夫族心中有愧,所以往日这些人求到杨丽华的身上时,她也抹不开面子。今日事涉平原公主之子,无论如何她也得管了。 黄明远带着人上前参拜乐平公主,众将各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但手中紧握的马刀却是没有放松。还没等黄明远说话,一直伏在丈夫怀里,脸色拉黄,勉强能说话的宇文娥英对着他吼道:“小远子,你在干什么?” 宇文娥英最怕见血,因为她永远忘不了当年外祖父将几个弟弟推到一处墙角,乱刀砍死的情景。 “弟弟让阿姊受惊了,请阿姊见谅。” 宇文娥英看到他满身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差一点要昏过去,她强忍着精神的战栗问道:“小远子,你没事吧。” “阿姊勿忧,明远没大事。” 两人的称呼让周围人一愣,感情你们都是熟人亲戚啊。 宇文娥英大声喊道:“小远子,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你给我说,我替你报仇。”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李敏,有些气急地怒斥道:“李树生(李敏之字),今日于让欺负我家阿弟,你为何不加阻止啊?” 李敏心里不住地叫屈啊,我的夫人啊,天地良心啊,你哪里看到我们欺负黄明远了,这明明是黄明远欺负我们啊。 宇文娥英性子单纯,也爱憎分别。对于黄明远她一见如故的很,因此便多有维护。 对面的黄明远此时心中也满是安慰,宇文娥英与自己几乎算是初次相见,却在这个时候能够维护自己的安危,甚至不惜得罪于家人,足以体现她对自己的真诚,这个姐姐自己认了。 乐平公主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女儿,托付给杨广的女儿最后却被杨广处死,何其哀悯也。黄明远暗暗发誓,自己不会去保李敏,但这一世,一定保住宇文娥英,不负今日仗义回护之情。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公主恩情 黄明远根本不顾众人的目光,转头对乐平公主说道:“公主,今日我和于让发生了点冲突,他先动了刀,所以双方交了手,倒是跟李柱国没什么关系。明远让公主担忧了。” 乐平公主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黄明远的身上。 “你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的很,就不知道去客栈里跟我去禀报一声,难道你认为我们这些快死的人都不管吗?”看到黄明远真的没事,杨丽华才放下心来。 黄明远任凭杨丽华为他披衣,听着她的絮叨,倒是感到很安详。别人对他的好他都一一的记在了心里。 杨丽华没有细问事情的缘由,因为她知道黄明远有分寸,不会主动挑衅的。今日痛下杀手,必然是有什么事恼了他。 不过在天子脚下,一口气杀了五十多个人,这孩子的戾气还真是重。也不怕于家报复。 乐平公主想着以后有时间要多带着这孩子去礼礼佛,好化解一下身上的戾气。自从丈夫死后,杨丽华就信上了佛,也唯有礼佛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听到有人说刚才黄明远身边的女子伤了,杨丽华忙问道陆贞的伤情。 听到这一点,黄明远的脸色又落了下去。陆贞伤的很重,现在怎么样全看天意,今晚很重要。 这时候,听到黄明远还扣押着于让,杨丽华便向黄明远请求将于让交给她,过后她必会给黄明远一个交代。 黄明远也清楚于让其实是一个烫手山芋,自己就是抓了他,难道还能杀了他吗?今日自己杀五十个于家的家兵没人会过问,可若是杀了一个于让,圣人便会插手。 黄明远点点头,他信任乐平公主。 秦琼提溜着都快被折磨的断气的于让来到乐平公主身边,丢给了站着的宇文尺。刚才樊兴照着于让的命根子上狠狠给了他一脚,于让本就不多的半条命,差一点死过去。 乐平公主看到于让这幅鬼样子也吓了一跳,这人就是救回来怕不是也要废了。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责备黄明远。 众人的眼睛都瞪直了,下巴掉了一地。看着乐平公主三两句话就从黄明远手里要回于让,所有人都很吃惊。不过看双方关系,黄明远跟乐平公主母女之间怕是非比寻常,黄明远也是深藏不露啊。 处置完于让,黄明远急着回长安给陆贞治病,也不能让船给乐平公主。而且今日事情因船而起,黄明远为了坚定立场,也不能再让船。 寒风萧瑟,这修罗场内,众人都成了背景。 乐平公主将黄明远送到船边,又对他说道:“明远,你终究是要结婚的人了,不管你对这桩婚事满不满意,都不要让裴家姑娘太难做了。” 杨丽华是经历过这种事的,身为宇文赟的嫡妻,而这家伙却荒淫无度,竟立了五个皇后,这种对女人来说莫大的痛苦曾让她痛不欲生。 杨丽华看黄明远为了刚才那个女子大开杀戒,也担心黄明远是个宠妾灭妻的人,虽然黄明远素来稳重,但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裴家是个千年门阀,影响力巨大,黄明远不是宇文赟,而裴家姑娘也不是她杨丽华,无法任人拿捏。 黄明远明白乐平公主的意思,或许在所有人眼里,自己这样做是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个妾侍,做得过了。 黄明远无法向任何人说明陆贞的意义,也无法跟任何人谈感情这种事情。他重重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姨母放心,裴家小娘是我相伴一生的妻子,明远虽然不肖,但也决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杨丽华心头一暗,这桩政治婚姻终究让黄明远无法完全释怀。不过裴家小娘能够得到丈夫的尊重,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 杨丽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为裴家小娘也为自己,女人若是不能走进丈夫的心底,就是空有偌大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义呢? “姨母留步,明远走了。” 黄明远转身离去,众将士尽皆登船。 黄明远站在甲板上向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二人挥手。 这时他看到人群中的宇文化及,这宇文化及自从上次被自己殴打之后,倒是怕自己吓得要死,躲在一角祈祷黄明远不要看到他。 可是黄明远并不会因此放过他。他本来以为宇文士及也算是个君子,但没想到看走了眼。宇文士及做得这些腌臜事,委屈了南阳郡主他全知道了。 黄明远气沉丹田,对着岸上的宇文化及大喊道:“宇文化及,今日怎么见到老朋友也不出来打声招呼,难道我黄明远就这么可怕吗?劳你回去替我带句话给宇文士及,就说之前他倒戈背叛的事,黄明远记下了,让他在府上好好等着,来日黄明远必跟他好好算算这笔帐。” 说完,黄明远也不管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转身回了船舱,只剩下宇文化及站在那里,都快要哭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个煞神,自己都躲这么远了,怎么他还是不放过自己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宇文化及,黄明远的仇人还真多啊。 一旁的宇文智及愤愤不平,刚想破口大骂,忽然看到一旁宇文娥英不善的眼神,立刻知趣的闭上嘴,拉着宇文化及躲得远远的了。 而李敏则拼命地拉着宇文娥英的手,才没让她追出去。 帆影南去,这下了凉的午后阳光照在河面上,如落了一地的碎玻璃,晶莹剔透而泛着韵味。 此次波折,包括杨恭仁、李百药等人各有心思,或是痛恨于黄明远的跋扈,或是感慨于黄明远的雄壮。但黄明远却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玄胤(戴胄字),你觉得这个黄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戴胄想了一想,才说道:“药师兄,这般人物,历史上也只有曹操、桓温才能比拟啊,只怕不是大忠,就是大奸啊。” 一旁问话的人摇摇头说道:“玄胤说得是,也不是,这种人,怎么只能用大忠大奸来评价啊,这是乱世之刘、项,盛世之伊、霍啊,一举一动都是惊天动地,黄明远注定不是平凡人。” 此人望着远去的黄明远,暗暗叹息,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黄明远一样一展所学啊。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抢先出手 渭河不过几十丈的距离,大船横渡,转眼就到了河对岸。 黄明远抱着陆贞,上了马车。现在天色不早了,他们必须要尽快赶回长安,否则等大兴城关了城门,人马就进不去城了。陆贞现在急需大夫和医药,拖不了一夜。 黄明远命黄青带着几个人先行返回长安找大夫,若是他们实在赶不及回到长安,便让大夫在城外等着。 黄明远看着渐渐隐藏到云彩身后的太阳,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时间流逝的飞快。 马车虽然在官道上一路疾驰,但又不敢放开了跑。黄明远担心陆贞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只能紧紧地搂住陆贞的身子,尽量让自己在车厢里保持平衡。 黄明远正暗自伤神呢,凌敬骑着马隔着车厢求见。 凌敬非旁人,因此黄明远只得命凌敬上车。凌敬掀开车帘,见黄明远正抱着陆贞,心中一突,这位主宠信陆贞的确是有些过了,就是昔日的商纣、周幽怕也做不到如此吧。他不由得心想陆贞要是真的死了恐怕会更好。 不过凌敬历练日久,也是个老辣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多提陆贞的事,省得引起黄明远的厌恶。现在黄明远情绪特别不稳定,他就是想为陆贞摘星星、月亮,也得顺着。 “君直有什么事?” “主公的血衣可还在?” 黄明远一愣,他之前一直没有换衣,后来下船之后为了抱着陆贞,才脱了那身衣服。 “被丹娘收拾到车厢里了,君直可有用。” “没丢那就好。”凌敬松了一口气。 看黄明远看得有些不明觉厉,凌敬不由得心道主公真是关心则乱了,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不过主公太聪明了也不好,这没法让部下进行发挥啊。 凌敬坐在车厢一侧对黄明远说道:“今日之事,说大也大,将军和几家豪门在渭河边大打出手,伤亡了几十条人命,还事涉乐平公主,足以引起朝野议论,天子侧目;但同样说小也小,因为此次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伤亡,说到底也就是一场打架斗殴事件。所以,这其中的事态发展的大小,全在有没有人试图去推波助澜。” 这时抱着陆贞的黄明远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凌敬问道:“君直的意思是?” “主公今日与于家、李家的冲突,难保没有有心人要利用。与其等到其他人抢先出手,肆意抹乱今日本来的真实情况,倒不如主公先出手,将局面置于于我有利的情况。” 黄明远倒是明白了凌敬的意思,今日毕竟自己大开杀戒,虽然自己有理,但也很容易被有心人传成自己恃功而骄,残忍暴虐。 这个世界上智者太少,而人云亦云的人太多了,而舆论力量又大多掌握在世家大族的的手里。到时候,很容易惹得包括圣人和很多朝中重臣对自己不满,影响了自己接任丰州总管的计划。 黄明远点点头,历史上史万岁被杨坚处死,除了双方立场不同,史万岁力挺太子以外,跟杨素对他的谮言也有关。三人成虎,不可不防。 “君直以为我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于家、李家在圣人面前恶意中伤我呢,毕竟我一人的影响力可不如这么多的家族啊。” 凌敬说道:“主公,我们和这些世家子现在隔了一条渭河,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隔着渭河是优势?” 黄明远还是没明白凌敬的意思。就是他们回到长安发动舆论,单凭这一夜事件的发酵,可是很难占得上风。 “主公,今日这些人要渡河也不可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返回长安,所以这些人一定会等到明日一早再返回大兴城。这一夜,若是我们谋划得当,大事便定了。” 看着黄明远的眼睛,凌敬接着说道:“只要主公穿着这身血衣,再往广阳门前一跪,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有说服力的。现在突厥刚定,圣人正为怎么安排晋王而感到烦忧,而十余万将士也正看着朝廷该怎么封赏呢,这个时候,将军就是一面镜子,圣人会为了几个纨绔子弟而寒了天下人的心吗?主公这是送给晋王一把刀逼迫圣人,又是送给圣人一把刀,让他拿着往关陇世家身上捅。到时候就是李家、于家,恐怕也无话可说。” 黄明远皱着眉头,不断地思量凌敬的建议。去广阳门跪圣,跟戏文里敲登闻鼓差不多,形式大过实质,都是靠着煽动舆论来打击对手。 这时候其实是可以直接去阕门敲登闻鼓的。史书记载于周朝就设有登闻鼓,当时称作“路鼓”,魏晋以后历朝都设有登闻鼓。直到宋朝以前,普通民众可击鼓鸣曲申冤,或向朝廷提建议,或对政策提出异议等等。宋朝以后,击登闻鼓的条件日趋苛刻,至清朝已形同虚设。 不过黄明远并不会去敲登闻鼓,他倒不是担心得罪于家、李家,而是一旦敲响了登闻鼓,除了跟对方完全撕破脸皮,其影响也会更大。黄明远要考虑这种影响,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利,杨坚会不会希望自己敲响这个鼓。 “君直,一旦这么做。那就是要吹响号角,和对方决一死战了。”与其是说黄明远怀疑此计能不能成功,其实是他还没做好与对方决战的准备。 “主公就是不主动出击,对方就不会把主公当成生死大敌了吗?” 黄明远听了一愣,是啊,现在自己杀了于家几十人,双方早就识破脸皮,欲将对方除而后快了。自己做没做好准备都可能引起一战,自己还担心其它干什么? 黄明远刚要起来,忽然又是一顿,凌敬见黄明远又要有反复,忙上前询问。凌敬也觉察出来了,今日的黄明远似乎过于犹豫不决了。 黄明远担心的是乐平公主那里,毕竟他之前同意让乐平公主插手了。 凌敬似乎看出了黄明远的担忧,忙说道:“主公,我们今日将于让交给了乐平公主,已经是全了主公的情义。但也没说一定听从公主安排啊?毕竟对方势大,我们错过这个时机,怕是再难取胜。” 黄明远点点头,下定了决心。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兄弟再见 黄明远没法再在车上陪着陆贞了,以现在马车的速度,走到大兴城绝对是关城门了。到时人马俱不能进,挨到了明天早上,这一夜宝贵的转圜时间便没了。 黄明远决定自己带着雄阔海快马赶往长安。这令凌敬很是满意,黄明远终究不是一个为了女子而误了大事的人。要是黄明远真的为了陆贞而耽误了回京,凌敬反而要好好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还要再跟着黄明远了。 黄明远满是担忧的将陆贞交给了丹娘。丹娘姓何,是陆贞在军医院认识的,二人情同姐妹。丹娘不仅是陆贞的婢女,还能史书,多才智,更是陆贞在北斗的重要助手。黄明远称之为小冯夫人。 万千大事,皆是愁绪满肠。 黄明远回望一眼陆贞的马车,和雄阔海、韩浚等人向长安而去,而留下了秦琼等人继续护卫陆贞等人。 众人一路向北到达大兴城下。此时晚霞落了漫天,龙首原上,橙黄色的光照得大兴城异常的绮丽。那巍峨高耸的城墙,映在了缤纷的霞光里,让人像醉了梦里的感觉。 “龙首原之地,南高北低,潜龙腾渊,不愧是王气之地。如此宝地,奈何被胡虏践踏,此等景色,当为大丈夫所拥有也。” 凌敬边说还边看黄明远,希望能够引起黄明远的异样心思。 这凌敬自从和陈远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被这陈远洗脑了,成了陈远改造黄明远的忠实支持者,一有机会就向黄明远推销他们的造反理论。不过也不怪凌敬倒向陈远,毕竟出身寒门的他,若是黄明远不能登顶,他永远也不可能宰执天下。 黄明远知道凌敬的意思,笑笑没说话。对于造反这件事,黄明远从来都是不表态的。不过这自己身边三个谋士,倒是有两个撺掇着自己造反,也是没谁了。 好在凌敬没有再多说什么,黄明远也权当没听见,众人抢在大兴城关门的最后时刻,终于赶到了通化门。 黄明远望着通化门不住地感慨,当年自己就是从此门离开长安的。 自开皇十八年自己北上丰州,已经离开长安两年了。这两年间自己从一个无名之辈成为大隋数一数二的名将;这两年自己几经生死,搏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前程;这两年自己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志,开始了一次震惊历史的逆天改命;这两年自己报了父仇,圆了十年的心结;这两年自己从当初的稚子蜕变成一个杀伐果决、心硬如铁的怪物;也是这两年,自己身边再也没有杨清儿了,当初的旧事早就物是人非。 这时候是要闭门的时候,所以整个通化门内外,根本没有多少人。 大兴城的守门卒子,也都是些长安的土着。本事没多少,脾气倒是不下。这些年也没人整治,越发的不成体统了。几个守门的卒子把这就当成了一个混日子、捞外快的活计,懒散的缩在城门洞子里不愿出来。 黄明远在城门处下了马,牵着进了城。 这时黄明远一行人的到来终于让沉闷的通化门惊躁起来,只见黄明远等人牵着高头大马,各持兵刃,而且领头之刃满身是血,离得老远就是刺鼻的腥气。 有进出的老百姓赶紧躲到一边,怕惹了不该惹的事情。 城门内的一领兵的都督这时候也带着人前来问询。韩浚走在最前边开道,见他过来,便扔给他一颗帖子。 “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柱国滋阳县开国伯黄明远奉命回京公干。” 那都督的手是一哆嗦。 拜此次大战影响,黄明远的声名早就传遍了整个关中大地。作为隋军的实际统帅,他与晋王里应外合,突破胡虏包围,第一个占领胡虏大营,歼灭步迦可汗的主力,为大隋打出一个太平,是大隋当世无双的顶级战将。 那城门都督一惊,忙陪着笑脸令人放开阻拦。 今日能见到闻名天下的黄柱国,也是一个惊喜啊。谁不知道,现在在长安内外,有无数黄明远的迷弟迷妹。 不过看那领头的人满身血污,脸色凝重,此人忍不住问道:“兄弟,那个领头的是不是黄柱国,怎么还满身血污,又哪里打仗了······” 韩浚立刻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那都督立刻脖子一缩,吓得退了两步,不敢再多说话。 众人出了城门洞子,进入城中,百余人马,很是显眼。黄明远本来准备让雄阔海领着众人回府,谁成想,在城门口处的一座茶楼里出来一人,正是黄明祯。 黄明祯跟韩浚见过面,双方倒也认识。 “韩浚!” “三将军!” 韩浚听到有人喊他,也是一惊,忙抬头看。这时黄明祯就带着人出了茶楼向他们走来。 黄明祯快步上前,刚想拜见黄明远,就见黄明远一身血污,吃了一惊。其他人也一同上前,问询情况。 “二弟,三弟,五弟,六弟,姊夫·······” 黄明远猛不经见到亲人,也是一喜。 原来黄明祯和黄明聪、黄明襄、黄明离(黄玠次子,排行第五)、张方翼等人知道今日黄明远回京,便一同在通化门来迎接,没想到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黄明远。眼看城门都要关了,众人心道黄明远估计是误了时辰,这时候得宿在城外的庄子上,明日再进城了。 几人也都觉着黄明远今日回不来了,便决定等到城门关闭后再回府。五人便去了一旁的一座茶楼稍歇,没曾想黄明远踩着点,竟在最后时刻进了城。 “大兄这是怎么了······” “大兄·····” “明远·····” 众人聚拢过来,一片担忧地脸色。在他们心目中,黄明远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众人七嘴八舌的,眼看这个时候宫门也要关闭了,黄明远根本没有功夫跟几人详细解释,他得赶紧赶到大兴宫见杨坚。 “众位兄弟,这件事以后再提,今日我先去大兴宫办事要紧。” 黄明聪等人听了俱是一惊,大兄这里怕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几人的脸色也跟着郑重起来。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血衣伏阕(一) 一路上黄明远早就思量妥当了,本来还担忧到了长安,没有人安排,正好黄明聪几人可以动用。 黄明远赶紧安排道:“六郎,你带着凌先生迅速赶往晋王府,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向晋王禀报一遍。若是晋王不在,你便去找岐王,若是岐王还不在,你就直接去找南阳郡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事告诉晋王。” 黄明襄急忙点头。 “三郎,黄青已经提前带着人进城了,估计是从光化门进城,没遇上你们。我命他前来持我令去岐王府上求太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出没出城。你现在再去太医院求擅长治疗刀剑伤的太医,然后想办法将他送出城去。” “大兄,这太医夜里怕是不会出城的。”黄明祯说道。 “那就是绑也给我把他绑出去。”黄明远狠厉的说道。 黄明祯急忙点头。 “二郎,你带着韩浚立刻前往裴侍郎府上,让韩浚将今日的事告诉裴侍郎,裴侍郎怎么安排你们,你们就怎么做。” 黄明聪点头称“诺”。 “五郎,你带着雄阔海把我带来的骑兵全部带到家中,然后打开府中库藏,将其装备齐全,再集合家中全部的家兵听令,以备万一。” 黄明离虽然不解,也点点头。 这时候黄明远又向张方翼拱手致歉道:“今日事急,明远改日再向姊夫登门赔罪。” 张方翼忙点头。 众人看着黄明远来去匆匆,满身焦急,却别无办法,只得按照黄明远说的去做。 安排妥当之后,黄明远不让任何人跟随,自己一个人骑着马直奔朱雀大街的北头朱雀门。 因为皇城内有中央官署的人办公,所以这个时候朱雀门还没关。看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黄明下了马,进入了朱雀门内。 今夜,他要用这双膝盖,跪出一个石破天惊。 从朱雀门往北,进入皇城,沿着广阳门街直行便到了广阳门。广阳门是整个大兴宫的正门。大兴宫左右分别是掖庭和太子宫,因此广阳门也是整个宫城的正门。 广阳门将整个内城分为皇城和宫城,将皇帝办公、休息和中央机关办公的地方分开,可谓是整个大兴内城的核心大门。 皇城内部都是中央官署,关系着整个天下的运转,所以闭门闭得晚,而宫城的门关系着天子的安危,此时早就关闭了。 黄明远一个人一路走到广阳门下,沿途倒是有不少的各衙门官员注视到一身血衣的他,不过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黄明远一步一个脚印,不紧不慢,也不向路边之人打招呼。 众人看黄明远的样子,一身血衣,很是吓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早有几个出来查看的胥吏躲远去了。 黄明远一路来到广阳门下。此时的宫门已闭,宫门外的空地上空无一人。宫门外倒是点着彻夜通明的火把,照得宫门前如白昼一般明亮。 城上值夜的侍卫这时候透过宫门外的光看到了黄明远。不过黄明远一个人走着过来,倒是个陌生脸。 没听说今夜圣人连夜召见谁啊。 这时候黄明远离宫门还有数丈远,找好了位置,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城头上的人见此大惊,这个点了竟然还有人来伏阕的。 “门口的是干什么的?”城头上的一个监门校尉扯着嗓子对城下喊道。 黄明远也不回答,而是按照原本准备的步骤,对着宫门大喊道:“末将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将军柱国滋阳县开国伯黄明远,有冤屈向圣人诉,求圣人见。” 黄明远本就是一员上将,气血本就比常人旺盛。这时候在空寂的夜里喊出来,声如雷霆,其响如鼓。整个宫门上的隋军兵丁都震惊了。 黄明远这个名字对众人来说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对于所有大隋的年轻人来说,黄明远都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偶像。这段时间,长安内外人人开口必提黄明远。若是大隋有热搜榜,黄明远应该是这个时代热搜榜上的头条人物。 城头上的人见黄明远身上满是鲜血,更是一惊。 但这个时候,夜色已晚,没人敢擅自打开宫门。因此城头上的监门校尉对着黄明远客气地说道:“黄将军,现在夜深了,宫里的贵人都睡下了,要不你明个一早等宫门开了再过来吧。” 见监门校尉不愿多事,黄明远根本不再搭理他。 “末将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将军柱国滋阳县开国伯黄明远,有冤屈向圣人诉,求圣人见。” 这声比刚才更响,其音如虎豹之吼,喝得城头上的人胆战心惊。其威势更如霹雳,有山崩水断之能。 整个低沉的怒吼在宫城、皇城之间震荡,让人听得肝胆俱裂。 “黄将军,您别喊了。” 监门校尉此时都要哭了,忙求着黄明远让他停下来。但黄明远这时候可是鼓着一股气呢,若是中途打断了,便是二而衰,三而竭了。 所以这个时候,黄明远准备一鼓作气,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惊动到大内的杨坚。眼下弥娥川大战未赏,天下人都看着杨坚,黄明远的身上反倒上了一个护身符,杨坚是不会轻易处置黄明远的。 “末将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将军柱国滋阳县开国伯黄明远,有冤屈向圣人诉,求圣人见。” “黄将军,小将求你了,你别喊了。”这监门校尉就像死了爹妈一样,不住地小心哀求。 若是常人,他早就将其呵斥走了,但黄明远在这个时候不是常人。不是黄明远的身份有多特殊,而是一看这满身血衣,他就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将要有大事发生。这些监门校尉都是人精的老油条,心思比狐狸还要诡,这种大事他哪敢随随便便地参与进去。 黄明远还是喊个不停,照这样下去,势必会惊动圣人的。 这监门校尉也顾不得其它了,忙让人在城头上盯着黄明远,自去大兴宫内找内侍省少监刘德。刘德虽然只是少监,但却是随侍杨坚,掌管杨坚的饮食起居,颇受宠信。这段日子以来,越发显拔起来。 监门校尉心思很诡,他知道只要他能找到刘德,便能由他刘德处置此事。到时候是赶是留,什么过错也怪不到他身上。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血衣伏阕(二) 监门校尉匆匆叫醒了刘德身边的小太监,再等到刘德身边的小太监将他叫起,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刘德是个太监,骨质疏松,这个时候身体乏得很,早就躺下了。 听到人叫,他起了两次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披着短袖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平日里他必须要在杨坚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休息一会,等不到天亮就要到杨坚跟前侍候杨坚起床,因此他半夜被叫醒,异常气恼。 “叫什么叫,叫死人了,叫个没完。” 没等那监门校尉将事情原委说完,刘德的困意早就被惊飞了。这个黄明远自己在杨坚身旁可是没少听杨坚提,这可是被杨坚称为岐王的擎天柱啊。 不管黄明远因为什么原因伏阕,这个时候都决不能忽视。不论是晋王和岐王那边的情面,还是光黄明远在广阳门外伏阕求见这件事本身就是天大的事,刘德都得妥善处置了。 刘德也不敢轻易处置,伏阕这种事太引人注目。若是自己把黄明远赶走,那天下人不得说自己一个阉人堵塞言路。杨坚素来对身边的内侍很严格,刘德还没有那个胆量敢独断专行。 刘德皱着眉头,思索自己改怎么办。 这个时候刘德发现,自己若是不想得罪晋王、岐王以及朝廷官员,这个时候还真的要将此事奏报给杨坚。 刘德不敢稍歇,忙向大兴殿而去,今夜若是再让黄明远喊下去,整个大兴城都要被惊动了。 刘德又一边安排人继续去劝黄明远不要再喊了,他自去大兴殿见杨坚。 杨坚也早就睡下了。今日一早他在大兴宫接见了得胜还朝的杨广一众人,又在太庙举行了祭祀,年纪大了,精力耗费很大。 杨广的回来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反而预示着另一场在长安的战争马上就要打响。所以杨坚这几日是煞费苦心,在权衡与犹豫中度过。 明天早上还要举行朝会,因此杨坚也没回后宫,就在大兴殿的后殿早早的歇息了。 刘德到了大兴殿,杨坚睡得并不沉,因此听到奏报很快就起来了。听了刘德的叙述,杨坚倒是很平静。这种被半夜叫醒的次数太多了,杨坚倒是很习惯。 听到刘德说黄明远穿着一身血衣,就像一个血人一样伏阕求见,杨坚心中一突。黄明远这个时候以这种装束来伏阕,怕不是要为晋王吹响扳倒太子的号角吧。 由不得杨坚不这么怀疑,黄明远的装束的确太诡异了。而且寻常的事情,他会穿着血衣、冒着被处置的危险来伏阕吗? 杨坚知道不论事情大小,这个时候绝对要先阻止事件的进一步扩大。黄明远在宫门处大呼小叫,意图那真是太明显了,自己必须要把这件事情掌握在手中。 杨坚忙令刘德去宣黄明远。 刘德匆匆来到了广阳门上,这时候黄明远已经停止了呼喊。倒不是黄明远良心发现或者喊不动了,而是广阳门下来了一个意外的人阻止了他,此人便是纳言苏威。 时今日政事堂正是苏威当值,黄明远的雷霆之声早就震动了皇城。 当时的苏威听到门下的奏报,甚是愤怒。黄明远区区黄口小儿,如何能够不顾礼仪,咆哮广阳门。 他来到广阳门外,正好遇到还在大喝的黄明远。苏威本来想上去就狠狠地训斥黄明远一番,但看到满身是血,已经凝固却依然泛着刺鼻腥气的黄明远,苏威愣了一下。 不过苏威仍然上前斥责道:“黄明远,你也是国朝大将,世受皇恩,当知晓君臣之仪,这个时候大半夜的在广阳门外喧哗,成何体统,还不快快离去。” 黄明远见苏威来,心中正喜。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有外人在场,否则杨坚若是脸皮厚直接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可就麻烦了。苏威正是自己委屈的最好见证人。 其实众人还不知道,黄明远和苏威其实是姻亲关系,而且还是刚刚结定的姻亲。 苏威一直因为军中无人,屡次被杨坚罢免而忧虑,这一次黄明远的崛起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之前裴矩将女儿嫁给黄明远更是让他动心。所以在黄明远出征灵州的时候,苏威见了黄明远的祖父,并将年仅十三岁的孙女苏夔的嫡长女苏憍许配给了黄家的三郎黄明祯。在苏威眼中,黄明祯虽然不如黄明远能力强,但还不满二十岁就是一军的车骑将军,未来也是可期。 苏威怯懦而油滑,心思颇重。双方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遇到黄明远这样急于寻求朝中支持的边镇将领,他这个急于寻找边镇支持的老家伙自然和黄家眉来眼去,很快便勾搭上了。说到底双方是政治联姻,目的明确,各取所需。 黄明远在祖父的信中知道了此事,不过现在,他自是要装着不知道这件事。 黄明远向苏威行了一礼,双方也见过几次。 不过此时的黄明远并不惧苏威,乃凌然说道:“小子见过相国。明远何辜,浴血疆场,百战余生。可没想到刚回长安,就差点死在渭河边上。明远心中不忿,想向圣人伸冤,又有何错。” 苏威一时语顿,黄明远这理由倒是充分,还有那满身血污,肯定经历了不平之事。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黄明远这种大将都被伤成这样,怎么看都是他成了大亏。当初留下血衣,也正是希望凭着这一点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站到黄明远一边,同情黄明远。 “那你也不能在阕门处大喊大叫,这成何体统。” 见苏威话语软了下来,黄明远立刻顺从地停止喊叫。这个时候不能得罪苏威,一会还靠着苏威做见证人呢。 苏威这个时候也没了刚开始的愤怒,他和黄明远是姻亲,刚才的愤怒更多的像是演给别人看的。因此现在他还同黄明远谈起来关于他伸冤的事情。 苏威这个人性格缺点比较大,之前就曾因为高颎盛赞黄明远而对黄明远产生兴趣。杨坚曾说他“生性乖僻,不明白世事关键,追求名声太急切,顺从他的就喜欢,违背他的就发怒”。 现在苏威对黄明远也是心生同情,且黄明远对其非常尊重,这令苏威对黄明远满是好感。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血衣伏阕(三) 刘德此时匆匆而来,便见到在宫门底下相谈的二人。 刘德向黄明远喊了几句,又命人用筐子将黄明远拉了上来。宫门关闭之后,直到第二天天明,便不被允许再打开,此规则就连圣人也不能改变。 但朝廷却是每每有大事,事急从权,便开始了筐子拉人的设计。 监门校尉带着几个人将缒城而上的黄明远拉了上来。这个时候刘德也不好晾着还在底下求见的苏威,只得告诉苏威稍待片刻,他一会向圣人请示一下。 黄明远上来城墙,满身的血污甚是碍眼。 黄明远的几次胜仗振奋人心的很,这些宫里的宦官虽然品性残次不齐,但最是崇拜英雄,因此不少人对黄明远很是敬仰。 黄明远跟着杨广倒也见过刘德,二人算是认识。 “哎呦,我说黄将军,你这是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还有,我说将军就是有天大的事就不能等到明日再说,非得将圣人吵醒。” 黄明远歉意的一拱手,不过也仅仅如此。 “公公见谅,明远多劳烦了。” 黄明远并不多说目的,这刘德也是无可奈何。他跟着杨坚久了早就是个人精,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决不胡乱知道。要没有这点自觉性,他怎么能做到杨坚的亲随。 黄明远不愿意说,刘德也没多问。二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很快便来到了大兴殿。 这个时候,大兴殿已是灯火通明,大殿两侧点满了鲸鱼脑油做的蜡烛,亮度清晰,更无油烟。而且在大兴殿门口两侧,还点着两堆篝火,篝火是用名贵的沉香木作燃料,上面还要撒上一种造价昂贵、名为“甲煎”的特制油料。篝火的火焰都能有几丈高,景象异常壮观。而点燃的香木是清香木,点燃之后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整个大兴殿都被弥漫的香气所笼罩。 看杨坚这奢华的样子,也不比陈后主少多少啊。 黄明远心中明白,现在的杨坚已经跟之前的杨坚有了很大的差别。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杨坚不仅性格越来越多变,而且生活也更为奢侈了,之前富丽堂皇的仁寿宫便是明证。 当然杨坚的生活作风黄明远是不敢置喙的,他仿佛没有看到一样,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刘德走进了殿内。 此时杨坚已经在殿内等着了。他穿着寻常样式的绸衣,赤着脚,半斜躺在坐榻上。 见杨坚倒是随意的很,黄明远马上小步前趋到杨坚榻前,又跪着地上,高呼道:“臣黄明远见过吾皇天子,天子万岁。” 这时候在正式场合喊皇帝“万岁”的还不多,尤其是大臣单独面君的时候。因此这种叫法让杨坚赶到很新奇,心里也很舒服。黄明远知道凡是皇帝就没有不喜欢长命百岁的,要不然后世“万岁”也不会成了皇帝的专用词。这马匹拍过去,绝对没错。 “黄卿何至于此?” 听到杨坚问询,黄明远此时立刻脸色一变,接着就演起了属于自己的独角戏。 此时的黄明远一身血衣,颜色鲜艳的发黑,甚是突兀。而且他的身上腥气逼人,混着汗味,更是令人作呕。杨坚怕失了君王仪态,不好遮挡臭味,但也跟其他人一样,心底是直犯嘀咕。 黄明远满脸的悲伤,又跪在地上,话未说出已经带着三分的凄惨样子。 “求圣人做主啊。末将今日从泾阳返回长安,途经渭河渡口,遇到了于家原太尉上柱国任国公之子于让。于让不仅当着众人的面抢船,还当着众人,暴起行凶。末将不防,被他刺伤后背,差点正中心脏死亡。末将无能,身为朝廷大将,却无奈受辱,更无力讨回公道,失了朝廷脸面,只得恳求圣人替末将讨回公道······” 黄明远话还没说完,这边杨坚笑了。 “黄卿,今夜你大闹广阳门,扰乱宫中秩序,惊动半个长安城,其目的不过是告几个纨绔子弟与你行凶。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吗?” 说着,杨坚眼中已经有了几分的狰狞之色,要是黄明远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怕是要重重地处置黄明远了。 黄明远听到杨坚的斥责,却是面不改色。 “圣人请听末将一言。于让不过于家一个浪荡子弟,便敢公然对朝廷正二品的大将行凶,若无人指使,他焉敢如此?于家虽然数代将门,但终究是陛下的臣子,可是于让一个纨绔子弟,便可带着几十个全副武装,手持与备身府兵器无异的家兵,这又是何道理?难道之前朝廷危难之时向各家征集家奴、私兵的时候,没有向于家征集过吗?” 听了黄明远的话,事不涉及太子,杨坚反而是舒了一口气。幸好此事跟太子无关,他还没想好这么安排杨广父子呢,废太子的事还得再缓一缓,不能轻易发动。 不过黄明远的一席话也说得杨坚是哑口无言,无法反驳。杨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想到于家人竟然是如此的嚣张跋扈,难道他们不知道黄明远是刚得胜回朝的大将吗?正是朝廷要重点宣传的年轻一代将领典范。这个时候如此肆无忌惮对待黄明远,是要打黄明远的脸吗,还是在打朝廷的脸? 而且于家一个浪荡子身边竟然还有数十全副武装的私兵,看来上一次跟他们借兵众人还都藏着私呢,根本没有将他们的实力完全抽光啊。 这个时候,杨坚还没考虑到黄明远的真正目的,他想的更多是是此次暴露出的各大家族私兵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进一步打击各家族的私兵。至于于让,不过是一个家族纨绔,虽然行事浪荡了些,但处罚一下,再给黄明远一点补偿,也便足够息事宁人了。 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烦忧朕吗? 杨坚看着黄明远显得稚嫩的脸,看来这个黄明远还是太年轻了,还得再继续磨练一番。 黄明远知道杨坚不会处置自己,只要在他心中吃亏的是自己,那下一步便好行动了。 “黄卿,你的委屈朕已知晓,等到明日,朕必为你寻回公道。”杨坚不耐烦的就要打发黄明远离开。 黄明远心中冷笑,自己是要寻回公道吗?可不只是这么简单,这次自己是要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血衣伏阕(四) 杨坚不处置黄明远了,但也要赶他赶紧走。但不刺出这必杀的一剑,有黄明远如何甘心离开。 因此听到杨坚的说法,黄明远立刻再次跪谢圣恩,不过他却并没有转身离开。 黄明远继续跪在地上说道:“圣人,末将一人的荣辱自是小事,不足挂齿,只是今日之事,不同寻常,处处透漏着耐人寻味的事情,臣斗胆奏请圣人,不得不察。” 杨坚有些厌烦了,都说了要帮你出头了你还没完没了了,就这么死咬着于家不松口,因此杨坚有些不高兴地问道:“黄卿到底是何意啊?” “圣人,末将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虽薄有微功,有点虚名,可放在大兴城里,也不过是个末流人物。末将自问自己没什么引人重视的,唯一一点不同寻常的也不过是末将幼年出身晋王府,跟晋王府上下关系倒还不错。” 黄明远从来都不避讳自己是晋王的人,哪怕是在天子面前。毕竟他身上的晋王烙印太深了,深到天子都觉得理所当然。 “圣人,当时于让敢毫无缘由的暴起伤人,他难道就不知道末将再是年轻也是个二品大员,国之重臣,要是杀了我他也得抵命。于让是个惜命的纨绔子弟,那他现在不惜以命犯险,难道不令人生疑?” 这时候听着黄明远一步步诱导,杨坚也来了兴趣。 “那你说他想做什么?” 这时候黄明远却是躬直了身子,直视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末将认为,于让此番对末将下手,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区区一个黄明远又算得上什么,于让这是想对晋王动手啊。” 黄明远的声音不大,却有如石破天惊一样,震到了杨坚。杨坚手上的扳指没拿住掉在了地上,“砰”地一声,震地人心也跟着发颤,那扳指更是碎了一地。 看着杨坚凌厉的目光,眼神似乎要弑人。黄明远丝毫不为所动,仍一字一句地说道:“很多人都把末将当成晋王的爪牙,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隋突大战的波折性,人皆道晋王大厦将倾,导致原本很多亲近晋王的这个时候都疏远了晋王。晋王新回朝廷,还来不及重整旗鼓。于让身为太子右内率军副率,选在这个时候对末将动手,简直是最合适的时候了。晋王现在旧力已去,新力未到,最是虚弱不堪,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将我这个晋王唯一能用的武将除掉,到时候一旦有人作乱,晋王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住口!” 杨坚厉声喝断了黄明远的话语,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砸向黄明远。杯子撞到柱子上,摔个粉碎,而杨坚则斥骂道:“黄明远,这是你该多管的事吗?” 黄明远此时却是一副凛然不惧的样子,朗声说道:“圣人,这于让是想用他自己的命和末将对子,这说明他所图甚大,否则幕后之人不会连于家的嫡系子孙都能说牺牲就牺牲啊。” 黄明远就用于让的一个官职,就让原本跟太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件事,牵扯到太子身上。但黄明远知道,这个时候,要牵制到太子一党,却绝对不能牵扯到太子本人。自己一定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太子是好的,野心不轨的是那些支持太子的世家们。 杨坚满脸怒色,恶狠狠地说道:“你说这背后有什么目的,你一点一点给朕说出来。”杨坚以为自己是在怒斥黄明远,可杨坚自己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跟着黄明远的思路在走了。 黄明远不怕杨坚不想知道什么内情,怕的是杨坚对太子情义未失,不让自己说话。 因此此时的黄明远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额头上都见血了。 黄明远带着哭音喊道:“圣人,这个时候,幕后的野心家在太子身上浸注了这么多的心血,会让太子之位旁落到晋王身上吗?现在太子势弱,这些人恐怕会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能让其家族多年的努力白费了。圣人,这些人今日胆敢刺杀末将,明日就能剑指晋王,它日就是兵临宫门之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黄明远说得太可怕了,连杨坚想想都打了一个寒噤。他就是以臣弑主,抢得皇位的,他根本不敢保证黄明远的话不实现。 黄明远说得不错,杨勇当了二十年的太子,多次监国。虽然才华并不出众,但在他这个位置上,勾连的家族不计其数。一旦太子被废,很多家族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又有谁会看着自己浸注了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当年高颎明知道他挡不住自己,不还是义无反顾的与自己翻脸选择保太子吗? 这个时候,黄明远已经成功将话题从他和于让二人的冲突,变成了于让身后人的阴谋。 刚在门外急匆匆赶来的杨昭听到二人的对话,心中万分愕然,差一点就被门槛绊倒。 杨昭本来就住在皇宫,刘德有心卖杨昭一个好,便让一个小内侍去把此事告诉给杨昭。 这样大的事,杨昭一听就不顾自己的身子,拖着病躯来大兴殿。 看到杨昭进门蹒跚的样子,地上的黄明远赶紧爬起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孙儿拜见大父!” 杨广也看到孙子到来,有些怜惜地说道:“这个时候都还没好利索,你来干什么?”又忙令内侍服侍这杨昭坐下。 杨昭不忍欺骗杨坚,支支吾吾没有说话。 看杨昭急切地样子,杨坚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耳朵长,什么都躲不开,难道大封赏在即,你还怕朕处置了黄明远。” 杨昭立刻站起来伏在地上说道:“大父,明远为人志虑忠存,竭诚为国,是个忠义之人。若是做事有什么疏漏,大父打骂责罚便是,但还是要用的。” 杨坚都被杨昭气笑了,你前几天才把我气个半死,今天倒是有心替别人求情。不过看到杨昭竭尽诚心的样子,杨坚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个孙子,对待身边的人,还是这么竭尽心力。 杨坚亲自上前扶起杨昭,又让他坐到自己的坐榻上。 “说到底还是还是你们晋王府的人之间亲近啊。” 黄明远和杨昭听到杨坚这番诛心言论,立刻都跪在了地上。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血衣伏阕(五) 杨坚绝对不会说自己其实是嫉妒自己的儿子了,当人越是身处高位的时候,所在乎的反而是很多寻常事。 黄明远虽然感到吃惊,但也并不畏惧。杨坚也只是说出了一件事实,他再是不满,还能动手处置晋王府吗? 其实此时跪在地上的黄明远心中特别的坦然。 黄明远将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个时候,跪在地上,也不过是等待杨坚的旨意。杨昭来的正是时候,他要是再晚来一会,自己反倒扛不住杨坚的询问。 今日已经说得不少了,剩下的让杨坚自己琢磨去吧。杨坚这种内心深沉的人,越是自己琢磨,恐怕下意识地认为事情会越大。到最后,不怕他不对太子一党下重手。 杨坚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酸酸地话有些失态,忙扶起杨昭,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在今日重点在太子身上,众人自然是随着杨坚的转换话题跟着转移注意力了。 在小辈面前说这样的酸话也是很出丑,因此杨坚冷冷地问道:“黄卿,你认为谋刺你是太子指使的。” 黄明远赶紧回道:“圣人明鉴,太子素来仁孝,如何会做这种不法之事。况且,于让可不是常人,圣人认为太子能够让于家的嫡系子孙甘心与黄明远同归于尽吗?” 杨坚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明了。 黄明远这明着说太子的好,其实背地里是在讽刺太子的无能啊。太子连自己的手下都掌握不了,不是无能是什么。 杨坚也听出来了,但也没有反驳,在他心里太子也是无能的。 于让是开国功勋于翼和北周平原公主的嫡子,是属于于家核心嫡系子孙,自是不能随便牺牲的。无缘无故的,于让也不会真的选择和黄明远同归于尽的,即使是太子杨勇去要求他。 而且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杨勇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再无翻身之力,凭什么让于让为了一个大厦将倾的人去效死,这是不合道理的。 除非于让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时候杨坚这个政治斗争高手便开始脑补了,除非于家是从太子那里获得什么保证,再或者于家有什么能够让太子杨勇翻身的机会。 杨坚倾向于后者,现在杨勇的保证能信吗?于家不会赌杨勇能够挽回自己的心。 越聪明的人,越有可能让事情变得复杂,所以此时的杨坚就没想到这或许真的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冲突。 毕竟于让做得事情太出人意料了。官场上讲究君子之争,不是说让你像一个君子一样去做斗争,而是说官场上无论双方斗得再是激烈,就是在背后恨不得对方去死,但在人前仍然要维持一个基本的体面。这是你身为人上人一个该准守的礼仪。 否则大家都以肉体毁灭为目标,天下的秩序该怎么维持,他们人上人的统治基础又以什么维持。 唐朝宰相武元衡因致力于削弱藩镇割据被当时天下最大的割据势力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遣刺客刺死。当时的朝廷竟然敢号召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诸镇围杀李师道。李师道虽然后来又是请降,又是质子,最后还是被朝廷攻灭,自己也为部下所杀。 杨坚并没有怀疑黄明远说谎,毕竟黄明远自己也说当时有李敏、杨恭仁、李百药等人在现场。 黄明远还不是一个能一手遮天的权臣,若是说谎,立刻就会被人戳破。 所以,杨坚认定了于让是有目的的刺杀黄明远。 君臣几个正在谈论着呢,这时候苏威也进得殿内。刚看到杨坚,苏威就请求杨坚要严肃处置于让。他还不知道黄明远在殿内的奏对,只是之前听黄明远大体说了一下事情的缘由。 苏威因为私结朋党致祸,开皇十二年被免除官职之后,虽然后来杨坚恢复了他的官职,但权势已大不如前。 随着杨坚的性格越发的强势,苏威也变得越发的懦弱。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利,他也越发的向杨坚靠拢,政治上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 苏威一听此事,就明白这或许是杨坚打击关陇世家贵族的好机会。而且于让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支持处理于让,既可以得到杨坚的认同,还不用担心得罪关陇世家。所以他在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就贸然地支持处理于让。 但杨坚不清楚苏威知不知道情况,苏威发表意见,他下意识的就以为苏威了解此事的情况。宰相都对此发言了,天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等闲视之。 杨坚见状,便故意向苏威问道:“现在大军得胜,朕应该是开怀畅饮寻求欢乐,不知为什么变得抑郁愁闷?” 苏威抬头一看杨坚,再一看站在一旁的黄明远和杨昭,心中纳闷,说不知道你的忧愁就是因为太子之事啊。可是刚才不是说于让的事情吗?怎么又牵涉到太子了。 但苏威也不敢表现出不清楚的意思,而且杨昭就在跟前,他更是不敢说太子的好话。 苏威斟酌了良久才说道:“是臣等不称职,使陛下忧愁劳累。” 杨坚怀疑朝臣们都知道了太子的事情,因此向苏威发问,就是希望听到太子的过失。苏威的的回答不合杨坚的意思,于是杨坚脸色一变。 苏威这个老狐狸哪有什么立场,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赶紧跪下说道:“听说太子在其府邸后园建造了一个平民村,村里的房屋低矮简陋,太子时常在其中睡觉休息,他身穿布衣,铺着草褥子,希望以此来避灾。只是微臣不清楚,太子已经是储君了,还有什么灾祸要避的,怕是太子怨恨吧。恐怕会发生变故,希望陛下多多防备观察。” 苏威卖得太子倒是很足料,杨坚听着感到跟之前杨素跟自己说得差不多,也便相信了。 这时苏威又说道:“臣听闻太子的卫士都带着火燧,太子命令工匠制做了几千枚火燧,打算分赐给身边的人;而且太子经常饲养着上千匹马,有流言称‘要是直接守住城门,自然就会饿死。’圣人当名鉴。” 杨坚听了一愣,看看黄明远,看看杨昭,又看看跪着的苏威,满心的不敢置信,太子难道真的要对自己动手吗?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一)密议 宫中之事,多为烦忧。而在黄明远在宫中与杨坚交锋斗法的时候,他在外面的布置也在行动着。 先是裴矩知信后大吃一惊,他知道黄明远是个不能吃亏的主,这么冒失的赶往大兴殿怕不是要和对方两败俱伤。因此裴矩来不及细细思量,便赶忙往杨广府上而去。这个关键时候,任何的事情的发生都有可能影响最终大局。 夜色如水,暮色沉沉。裴矩一路行色匆匆,穿街过坊,最终裴府下人叩开了晋王府的大门。 正巧杨广也没睡,倒不是因为黄明远的事。他白天陪了杨坚一日,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得闲,正赶紧梳理梳理自己的探子系统,看看到底还剩下多少东西。 对于常跟在黄明远一侧的这个年轻人,杨广倒也熟悉。凌敬将今日渭河之事一一告知杨广,杨广的眉头不由得紧了起来。 黄明远在这个时候选择以这种极端的行为贸然见圣人,可谓是不智的。即使圣人最后处理了于让,也很容易对黄明远产生反感。 黄明远不应该这么冒失啊。 对于于让的暴起发难,杨广倒是跟杨坚一个想法。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所以他也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针对他的阴谋。毕竟这个时候,大起大落经历了无数背叛的杨广谁也不敢信任。 裴矩的到来出乎杨广的意料。 两人坐定,便一同商量这件事情的因果。两人看法差不多,都不看好黄明远此次的伏阕,不过现在他们也拉不回来黄明远了,只能在想如何帮着黄明远善后,尽量不要让局势恶化。 本来凌敬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杨广也懒得赶他出去。要是凌敬知趣,见此情景早就申请告退了。不过凌敬仿佛茫然不知,一直杵在那不说话。 他不吱声,别人也就当他是空气。 奈何凌敬早有心思,见杨广和裴矩都跑偏了他预设的剧本,他不得不站出来突然说道:“王爷,裴相国,在下愚见,猜想这件事会不会是太子一方的人准备发难的先兆啊?” 杨广和裴矩一惊,猛然回头看向凌敬。 凌敬接着说道:“在下本想着于让他们为什么一心要置黄将军于死地,后来想到若是黄将军今日真的死在渭河边上,那大兴城内一旦有人暴起发难,到那个时候王爷手上有可用之将吗?” 杨广脸色愕然。 对啊,为什么没有这种可能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杨勇被废黜已成定局,可难道自己那位大哥就甘心当了二十年太子却被废黜的命运。 “听说太子的卫士都带着火燧。太子命令工匠制做了几千枚火燧,打算分赐给身边的人。太子又经常饲养着上匹马,凭借着东宫十率的实力,太子未必没有一搏的实力啊。” 杨广这个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若是太子真有动手之意,那么自己还这没法防备。 自己虽然实力不弱于太子,但在大兴城内只有不到千人的侍卫,其他各部都不在长安。东宫和皇宫仅有一墙之隔,以太子的有心算无心,谁敢保证太子不能翻盘。 凌敬说到这里,又继续闭口不言。他见杨广渐渐被自己引导开来,虽然面色不露,心中却是暗暗兴奋。 长安的众人不动起来,黄明远便不能从中获利。相比性格多变的杨坚,还是杨广在位对黄明远更有利。 而且若是这次杨坚死了,杨广登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名正言顺。杨家的威望每降低一分,到以后黄明远禅位的时候,便更容易一分。 凌敬和陈远也不主张黄明远直接造反,那样的风险太大。二人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让杨广和杨昭父子继位。尤其是杨昭。 杨昭的身体不好,若一旦去世,必然让自己亲近的黄明远辅政,到时候黄明远便可以像杨坚代周一样名正言顺的改朝换代了。 二人想法很是疯狂,这也是凌敬背着黄明远推动整个事件向前进的原因。从一开始,凌敬就想到了利用杨坚和杨广的多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现在他在宫外,代表着黄明远,而在宫内的黄明远也无法阻止凌敬的动作,他施展起来更是能得心应手了。 这时候一旁的裴矩也忽然脸色凝重起来,他对杨广说道:“王爷,现在握有东宫兵权的太子对王爷隐患太大了,王爷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再这样等下去,只恐夜长梦多啊。” 杨广还以为裴矩怂恿着他造反,因此他脸色难看地说道:“弘大,不是孤不敢动手,可现在着实不太现实。当初都六乱关中,昭儿为了平乱将府上所有的侍卫都带到骁果军了,现在孤所能用的只有跟着我从冠军侯山回来的一众人马。人数实在太少了。” 裴矩一愣,心想,你想什么呢? 裴矩知道杨广误解了他的意思,赶忙说道:“王爷不用担心,微臣说的要动手也不是我们先动手,相比我们,太子殿下那里可是急得火烧眉毛了。我想只有要人点一点火,太子那边的火焰就会着的。而且今日明远在宫门处的事情,不是引起很多人的猜测了吗?明远活着回来,意味着太子的阴谋败露,我想现在最慌的应该是太子吧。” 说着说着,其实这个时候裴矩已经回过味来了。明远回来之后这招打草惊蛇真是太巧妙了,一击之下同时钓起了圣人、太子和晋王三方面的心,事情也越发变得诡异,怎么会这么巧呢? 裴矩侧着眼睛看了一眼凌敬,这个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时候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目不斜视,不发一言,仿佛之前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可裴矩清楚,若不是刚才凌敬那番话,他们尚不会想到太子会有胆量动手。 裴矩不得不惊叹自己的女婿找了一个什么样的谋士。 而且看凌敬的样子,现在摆明了不想多说,就是看自己明不明白。 裴矩心里明白,这个凌敬或许心中还有全盘的算计,但就是不想让计策从黄明远这一边说出来。毕竟这里涉及到皇权的更迭,黄明远一个外人,无论到最后事情发展到怎样,都会给人留下一份不好的影响。 裴矩叹了一口气,黄明远如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抉择 正当杨广和裴矩议论太子的时候,黄明远的老师张衡也得到消息赶来了。 今年春季二月,熙州人李英林率众造反。三月辛卯日(初二),隋文帝杨坚任命扬州总管府司马张衡为行军总管,统帅步兵、骑兵共计五万人讨伐李英林,予以平定。张衡平乱回朝后被授为开府,赐奴婢一百三十口,缣采五百段,另加金银和牲畜。 之前黄明远还不知道张衡已经从熙州回来了,但一直在京中的黄明襄倒是清楚。他见黄明远的事情重大,马上前去张衡府上求见。 黄明远是张衡最得意的弟子,而且此时事关太子之位传承与朝堂的稳定的关键时候,他如何敢轻视。因此张衡顾不得其它,连晚饭都没有吃完扔下饭碗就跑了。 张衡在晋王府上又听到了当时事关黄明远和于让当时具体的情况,跟杨广等人的犹豫不同,他一口咬定这是太子一党对晋王党的反击,强烈要求杨广立刻做出决断,进行反击。 张衡是个执拗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心撺弄着杨广争储了。现在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此事无论是不是太子的阴谋,只要牵连到太子身上,都有可能将太子直接击倒。 想想若是太子真的动手自己将会遭遇的下场,杨广此时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心中担忧的连拿杯子的手都在发抖。他无论如何也没想想到大兄这么有勇气,会走上反抗的道路。 看杨广有些紧张,张衡不由得来气,这个时候都要刺刀见红了,再是畏惧又有何用。 张衡接着说道:“现在双方仇怨已经造成,一旦祸患暗发,岂只是晋王府不可收拾,实际上整个社稷的存亡都成问题。晋王当采取与周公平定管叔、蔡叔相似的行动,以便安定皇室与国家。存亡的枢机,形势的危急,就是现在了!” 说完,张衡又看向裴矩。 裴矩心中已经没了刚开始的紧张,不住地在盘算在事情的前后,不过看张衡说得如此严重,也跟着说道:“这事确实是急在眉梢,不可缓了。” 毕竟事关生死存亡,杨广犹豫也是正常的。 张衡又说道:“王爷功盖天地,应当继承皇帝的大业。现在王爷担心危机发生,其实这个机会正是上天在帮助王爷啊。希望王爷不要疑惑不定了。” 这时候张衡心里话说出来了,他要帮杨广争的不仅仅是太子之位,如果可能,这皇帝也是能当得。 杨广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道:“孤王觉得还是不成。骨肉相残,是古往今来的大罪恶。孤打算在祸事发生以后,再举义讨伐他们,这不也是可以的吗!” 这时郭衍与宇文述也到了,如此大事,杨广自是要邀几位心腹商议。 刚才二人在门外已经听了不少,听杨广这么说,郭衍当即径直入内反驳道:“作为人之常情,有谁能够舍得去死!现在大家誓死侍奉王爷,这是上天所授。祸事马上就要发生,王爷却仍旧神态自若,毫不担忧。即使王爷把自己看轻,又怎么对得起宗庙社稷呢!如果王爷只愿为了不骨肉相残而荒废国事,我就准备逃身荒野草泽,不能留在王爷身边,拱手任人宰割!” 张衡见郭衍说得直白,也趁热打铁道:“如果王爷不肯听从众人的主张,事情肯定要失败了。诸位肯定不会再追随王爷,我也应当跟着他们离开王爷,不能够再事奉王爷了!” 杨广一听到这逼宫一样的话,立刻慌了,急得站了起来说道:“我讲的意见也不能完全放弃,明公再计议一下吧。” 杨广已经算是同意众人准备动手的建议,只是这个时候集晋王府和岐王府的实力,能动用的兵力也不过只有近千人。虽然看着人数可观,但相较于皇宫的铜墙铁壁和东宫庞大的兵力基础,根本不顶用。 杨广苦着脸说道:“孤王也想听从诸位的意见,可现在我等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动手,若是抢先发难,就是作乱,太子反而有机会直接平定我们的行动。而且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杀向大兴宫不现实;杀向东宫,难道圣人会作壁上观吗?” 这也是杨广迟迟下不定决心的理由。不是他胆怯,而是在明知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贸然出手,那是自寻死路。 众人这个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商议的倒是激昂,忽然发现,几人都忽视了动手的凭据和双方实力的对比。 几个人暗暗沉思,这时候凌敬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发言,恐怕此事就要泡汤了。现在就像烧得滚烫的水要被泼在一堆冰上,不是水化冰,就是冰寒了水。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便绝难再今日动手了。 凌敬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有些木讷地问道:“晚生觉得只要太子先动手,我们再趁机平乱,也是可行的。” 这时众人才发现一直还在角落里的凌敬。也是杨广疏漏了,事情机密到这种会议早该把凌敬赶出去才对。不过他现在满心思都是太子是不是会向他动手,自然忽视了堂内的凌敬。至于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凌敬是谁呢,更不可能越俎代庖了。 所以凌敬一个无名小卒竟然神奇般的和这些大佬一同商议了作乱的阴谋,简直令人愕然。 张衡不知道凌敬是谁,见对方说出这么愚蠢的回答,生气地说道:“真是胡言乱语,太子隐藏的实力远大于我等,若是让太子准备好了先动手,不等我们动手平乱,便要被太子给消灭了。” 凌敬仿佛没有听到张衡的呵斥,接着说道:“太子也有可能今日没有准备好,但是却被人裹挟着发难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愣。 还没待众人进一步询问,凌敬便起身告退。现在此事自己参和的已经够深的了,再留下来要当晋王的谋士吗? 相对黄明远,凌敬就没看上杨广。这种出身富贵,没吃过苦的贵胄,是看不上他们这种寒伧的,也不会为了他们寒门士子去革故鼎新的。 杨广等人愣了楞神,还想再细问一下,这时候裴矩忽然起身代替杨广让凌敬下去,还让人将他看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暗棋 看杨广还对凌敬有兴趣,裴矩赶紧说道:“王爷,这凌敬虽然是黄明远的心腹谋士,不过此等大事还不能让他参与。况且今日此人前言不搭后语,实在不可轻信。” 众人也看不上一个小年轻的,裴矩这么一打岔,便将此事过去了。 而张衡则在一直在细细思量着凌敬的话,忽然他想到晋王府在东宫倒是埋伏了不少人,突然间茅塞顿开。 对啊,只要太子被参与了叛乱,谁敢说他是被裹挟的呢?只要太子一方发动叛乱,无论是不是太子指使的,太子都无法脱身。 张衡立刻起身对杨广说道:“王爷,请动姬威等人吧。” 众人不知道姬威情况,听得不明觉厉,杨广却是脸色一紧。 张衡看杨广有些不愿意的样子,急忙说道:“王爷,我等提前布置姬威等人本就是为了防备太子的加害,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呢。” 姬威算是太子杨勇幸臣,也是杨广在太子身边埋下的一颗钉子。当初杨广命令姑臧人督晋王府军事段达私下贿赂东宫受宠信的官吏姬威,让他暗中观察太子的动静,密报给自己。姬威贪婪,便成了段达的间谍,后来段达便以此为要挟姬威为其办事。再之后姬威数次帮着杨广传递情报,东宫太子的负面消息倒是有不少都是姬威提供的。 幸亏这些人都是段达负责的,和杨广的情报系统是两套班子,否则也得让杨暕给他糟蹋了。 杨广看张衡说得如此郑重,便点头同意。 张衡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当初圣人命令善于看相的大师来和暗中把诸位王爷都看了一遍,来和回道‘晋王眉上有双骨隆起,贵不可言’;圣人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诸位王子哪个可以继承皇位?’韦鼎的回答暗指王爷;今年年初,太史令袁充对圣人说‘我观察天象,皇太子应当废黜。’圣人说‘玄象出现很久了,群臣不敢说啊。’” 张衡又扫视着众人说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王爷是天选之子,当世注定的九五之尊。所以王爷必胜,太子之党宵小之徒必败,王爷登顶,就在今日。” 众人各自拱手道:“为王爷效死。” 眼看箭在弦上,已经不能不发。 这时候杨广问道:“建平(张衡字),若是让姬威裹胁着太子动手,那宜何时为好?” 张衡说道:“此事宜急不宜缓。明远未死,反而进了皇宫,肯定打草惊蛇,说不得太子这两日的就要动手了。既然事出在今日,则今日当成定数,一决胜负。” 杨广问道:“今日?这会不会太急?” 张衡看着杨广说道:“王爷嫌急,怕太子不嫌急啊。若是太子也今夜动手,我等明日也不用急了。” 杨广无奈,只得同意。 众人商议了一下具体细节,这个时候已经是快到二更天,离天亮还有三四个时辰,每一分一秒,都需要和时间奔跑。 眼看众人都很疲惫,各自要根据安排具体实施。这时候杨广看着王府内外,又有些迟疑。他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进行计划,因为在明知道太子已经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和太子硬碰硬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这对他来说太过凶险了。 因此不知杨广是不是为了获得一点心理安慰,拿出龟壳,自己准备算卦以卜吉凶。 这时候要离开的郭衍忽然一把上前,将杨广手中占卜的龟壳夺过来扔在地上,对着杨广大声喊说:“王爷,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的,现在事情并无疑难,还占卜什么呢!如果占卜的结果是不吉利的,难道我们就能够停止行动了吗?” 杨广哑语,看着众人眼中都有一丝不信任的目光,杨广赶紧拔出配剑,砍在桌子上,削掉一角,大声说道:“孤决心已定,今日除贼,若不成功,宁愿如此桌同死。” 看到杨广的决然,众人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待众人离开,张衡又翻身来到杨广面前,看着杨广不解,张衡说道:“王爷,我反复思量着让姬威去裹挟太子作乱未必能成功,还是应该由军方的人出动才行。太子若是不愿意,军方之人就是架着也得让太子造这个反。” 杨广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也该宗胜动手了,不过姬威又怎么办?” 张衡指了指大兴宫的方向,说道:“可以让姬威前往大兴宫给圣人报信啊,否则若是太子的攻势过于快而圣人反应又迟缓的话,我们消灭太子就要费一些功夫了。太子兵多,圣人兵更多啊。” 杨广大喜,乃依计行事。 张衡离开后,杨广开始召集人手,并立刻向太子方面潜伏的鼹鼠们发布命令。 ·································································································································································· 而裴矩这时候早就一个人偷偷前往凌敬待的屋子。 裴矩进了屋子,吃了一惊。这凌敬捅了天大的篓子,反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正脱了靴子,躺在床上“呼呼”酣睡。看到裴矩进来了,凌敬睡眼惺忪地起来。 裴矩心中气积,狠狠地说道:“凌先生,今日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为你的主公招祸,事关废立的大事是你该插嘴的吗?” 被裴矩骂的有些狗血淋头的凌敬,此时是满脸的无辜。自己正好好睡着觉呢,招谁惹谁了。 看到裴矩不善的脸,凌敬无辜地说道:“相国冤枉啊,小子不过是有些疑问而已,就算是胡言乱语,无论如何都影响不了大局,哪里敢参合太子废立之事。” 这时凌敬心里也在腹诽,不是我想多说话,你们在那始终纠结着不动手,我要不是插两句话,他们怎么能痛下决心今日动手呢? 裴矩见凌敬是个混不吝,这个时候竟给他装傻充愣,气愤填膺,也无可奈何,只得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便一甩袖子,推门走了。 这个时候,原本脸上堆着笑容的凌敬才脸色正常起来。裴矩说得不错,自己今日的表现确实是心急了一些,给晋王说得几句话有些刻意了,以后这种场合,一定不能过于引人注目了。今日要不是裴矩故意岔开了话题,又把自己撵出来了,自己反倒脱不了身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背叛 晋王府里马上动了起来。虽然周围寂静无声,没有什么声音,但每个人的内心都狂跳不止,所有能战的人都被集结起来待命,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 除此之外,而且杨广还分别给他亲近的独孤盛、司马德戡、宇文成都、段达等人送信,命他们离开向晋王府集合。 夜色绚烂如水,如此的让人迷醉。 今夜本来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夜,这个时代的人都睡得早,所以姬威和往常一样,此时早就已经酣睡入眠了。 院子外零星的狗叫声惊醒了姬威,他不得已出房查看,发现在门外站着姬威的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段达。 姬威下意识的就后背发麻,两腿打颤。 现在的段达早就不是姬威当初心中的财神爷了,姬威看到段达就心底打怵。这段达拿着自己泄露东宫隐私的把柄不断地威胁自己,让自己是一步步越陷越深,此时都要回不来头了。 段达看到姬威的表现很满意,这种胆小怕事、爱占小便宜的人最是没有什么原则,也最容易被自己控制。 二人进屋后没有寒暄,姬威也不愿和段达寒暄,段达直接就说明了来意,要求姬威按命令去执行。 段达希望姬威现在能够前往大兴宫,以太子心腹的名义告发太子造反。姬威听到这吓了一跳,没有坐稳,一下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段将军,这······这可是欺君啊。”姬威结结巴巴地说道。 段达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道:“老姬,有晋王爷在呢你担心什么?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晋王爷登顶大位已经势在必行,你这样跟着前太子的人,到时候除了被清算,还能怎么办?你去年才刚得一个儿子吧,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老婆孩子着想不是。” 段达边说着,边摩挲着腰间的佩刀,狰狞的表情配着阴狠地目光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姬威当初为杨广暗中观察太子的动静,搜寻了不少杨勇的过错。后来朝廷内外到处是对杨勇的议论诽谤,天天可以听到杨勇的罪过。姬威知道后便吓得想收手,当时也正是段达提着刀堵在姬威的房门口,威慑了姬威大半个晚上,几乎没把姬威的三魂七魄吓掉。 而且现在姬威想背叛杨广都不行了。眼看着太子这艘船就要沉了,晋王以后就是太子,是天子,他如何能够选择背晋王就太子给太子殉葬呢。 看姬威有些心动,段达趁机又引诱道:“东宫的过失,皇上都知道了。晋王已得到密诏,这次一定要废黜太子。现在谁去圣人面前告发太子他就是首功,你要是能趁机帮晋王这次忙,将来就会大富大贵!” 姬威见此,有些动心。说到底他其实早就已经背叛了太子,现在再去告发太子其实不过在原本已经背叛的路上再走远一点,这样的事情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能够收得住手的,所以姬威也不例外。 只是姬威怕死的很,有些担忧地说道:“圣人所在的大兴宫包围重重,我也没有办法见到圣人啊。” 段达听到姬威心理上已经愿意了,赶紧说道:“放心,这不用你担心。” 姬威听罢,不得不点头答应。 这个时候,段达便让姬威赶紧跟着身边的一个从人前往大兴宫,杨广在大兴宫的人不少,想办法把姬威送进宫去再通过刘德送到杨坚面前并不难。段达自己则命身边的手下将姬威的一家老小都送到小车上。 姬威见此大惊,忙拉着段达不松手。 段达脸上有些阴鸷地说道:“姬兄且放心,我段达有分寸,不会惊到嫂夫人和孩子们的。这次只是晋王想请他们去住几天而已,也是替姬兄少了后顾之忧。待事办成了,嫂夫人和孩子们就回来了。” 说完也不管姬威的反应,带着人扬长而去。 而姬威看得呆若木鸡,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再也没有后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姬威望着走入夜色中的马车良久,瘫倒在地上。 ····································································································································································· 这些日子,太子左庶子唐令则作为太子一党的代表人物,实在是无心入眠。 太子一党心中刚舒畅了没几日,看来大多数人又要萎靡不振了。原本看着杨广这个祸害自己找死,兵败塞外,永远也回不来了,唐令则很是得意忘形。觉得太子是柳暗花明,位置稳了,心里暗叫好的同时又没有什么分寸的唐令也趁机落井下石了几次。 前段时间,唐令则在酒楼宴请友朋,兴致上来了,便当着众人的面破口大骂晋王误国误民,丧师辱国,引得满堂叫好。 这唐令则可能喝酒喝糊涂了,喝到尽兴的时候尽然满酒楼乱跑,正巧遇到岐王杨昭。唐令则可能以为杨昭好欺负,竟然敢口出狂言,蔑称杨昭为“罪臣之子,迟早会还清其父所犯的罪状”。唐令则的嚣张引得杨昭肝火大怒,情急之下亲自上前扯着唐令则的领子,将其暴打了一顿。 这边唐令则挨了一顿胖揍,酒也醒了,回到东宫后又不得不向杨勇哭述一通。 不得不说杨坚用人真的很有问题,太子三大核心辅臣中左庶子唐令则、家令邹文腾都是奸佞之徒,太子就是圣人转世又怎么好得了。 太子没什么工作,可太子一党的御史可能以为这是个打击晋王一党的好机会,同时也为了巴结太子的宠臣,便上书弹劾杨昭嚣张跋扈,擅自殴打大臣,不当人臣。 杨坚自是明白的很,他原本看着这些太子党也无比厌恶。但当时晋王大败为了稳住太子,稳住局势,只得申斥了杨昭几句。或许杨坚对唐令则的厌恶之情可能太严重了,所以也没给唐令则好看,以其遇王架而不退让的罪名,将其罚俸一年,并进行申斥。 此后唐令则闹了个大没脸,脸面大失,羞得他赶紧以养伤的名义窝在家中不好意思再出门了。唐令则在家养了几日伤,也算是消停了几日。等他伤好之后再出来准备找杨昭报复的时候,这天已变了颜色,原本他们看不上的杨昭已经成了大隋最炙手可热的皇孙了。 太子的位置又要不稳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五)威逼 现在局势已经越发对太子不利。 等到杨广父子的得胜的消息先后传回京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而随着太子要玩完,他们这些跟着太子显达的东宫属臣肯定要被清算,最后必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唐令则无比的心中烦忧,自己之前怎么就这么愚蠢,竟然是得罪死了晋王父子,一旦晋王上位,哪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当然这个时候唐令则还不知道,他在杨坚心中早就已经是必死之人了,根本等不到晋王上位报复就会跟着太子党的覆灭殉葬了。 不过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这些日子,唐令则为了这件事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始终无计可施。要给晋王父子缓和关系要找不到人啊。以往有什么事情办不了都是求太子,现在他总不能上太子面前跟太子说你教教我怎么背叛你吧。最关键的还是见不到晋王父子,否则他肯定跪在晋王父子面前磕头求饶。 唐令则是唐谨之子,北周和隋朝文士、音乐家,典型的一个不通政务的文化人,有几个音乐家擅长治理国家的。他能得杨勇看重,言听计从,一方面是杨勇脑子被驴给踢了,就认准了唐令则不撒手,谁劝都没用;另一方面则是这个唐令则最擅长声色犬马,搞艺术的,玩起来还能不让你嗨到爆。 唐令则承家学,雅好文章,词多艳丽,能解音律。初仕北周,曾充使节聘于陈,大展其文才口辩。大象(北周静帝宇文阐年号(579—581))中,官至乐部下大夫。成为太子左庶子之后,与杨勇宴游戏狎,才艺无双。 这要是搁现在,怎么也得是个当红明星啊。 从这里看杨勇后来长歪了还真不赖杨勇。看看杨坚给他这个太子安排的人,有衰神附体、太子杀手的李纲,有小人极品邹文腾,有艺术大师音乐家唐令则、画家阎毗(阎立本的老爹),再加上一群风流才子、写作达人沛国人刘臻、平原人明克让、魏郡人陆爽······这么多人用艺术细菌来腐蚀他,杨勇要是不沉迷享乐他都不是正常人。 夜色渐深,更深露重。 唐令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忽然他听到门外有响声,心烦议论的他便起身查看。四下搜寻了半天,唐令则好容易才找到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这一点不要紧,对面正位正坐着一个人,形势鬼魅,把唐令则的魂都吓掉了。 唐令则肝胆俱裂,下意识的就要放声求救。对面的人冷冷地说道:“唐庶子,你可想好了再大喊。” 唐令则感到后背一凉,嘴里的话语被这寒厉的声音给逼了回去。看着对方有影子,还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像鬼怪,唐令则才勉强放下心,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的?” 唐令则感觉自己的牙齿止不住的在发抖,哆嗦的他都不会说话了。 来者正是裴矩。在杨广侍卫的帮助下,他很容易的来到了唐令则的屋子。他这样行事诡异,不是为了吓唬唐令则,而是故意装的高深莫测,好击破唐令则的心理防线。 裴矩冷冷地说道:“唐庶子,今天上午咱们还见过呢,现在就不认得我了。” 借着灯光,唐令则看清了对方的脸。 “裴相国,你这么晚了来我府上做什么?”唐令则见是裴矩,强忍着恐惧,梗起脖子,尽量让自己更有气势一些。 裴矩笑道:“这么晚了,我当然是和唐庶子谈一笔生意。” 唐令则疑惑道:“裴相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有什么生意可谈的?” “那这生意是唐庶子的命,还能不能谈?” 唐令则听完身子没有立住,吓得“腾”一声坐到了地上。这个时候裴矩这么说他更怕了,杨广果然心胸狭窄,竟然要派人暗杀他。 吓得涕泗横流的唐令则赶紧起身爬到裴矩身边苦苦哀求道:“裴相国,我不是有意得罪晋王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我吧。” 裴矩颇有意味地看了唐令则一眼,说道:“放了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替我办一件事。” 唐令则使劲给裴矩叩首,忙答道:“裴相国,别说是让我做一件,就是一万件也行。只要裴相国愿意饶了我,我下辈子愿意给相国当牛做马。” 裴矩嗤笑道:“我也不用你当牛做马,只要你替太子给太子左卫率元颍传个信,就说太子准备“清君侧”,让他今晚带兵杀入皇宫。到时事成之后,你不仅不会死,荣华富贵还可期。” 裴矩的要求让唐令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就往后躲了两步。 唐令则忙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造反啊,太子会死的。”唐令则转身爬起来就想往门外冲去,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提溜着唐令则的领子把他掷到地上。 裴矩起身走到他跟前,冷冷地问道:“唐庶子刚才还说愿意做一万件事呢,怎么我还没说完呢,你就要急着走了。” 唐令则喘着粗气说道:“我······我是绝不会背叛太子的。” 裴矩笑道:“唐庶子先别急着答,你先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盒子里放着一截手指。 “啊!” 唐令则吓得要往后躲,被一旁的人按住。 “唐庶子看看,多么白嫩的小手指,听说小儿的手指最是滋补,这是从唐庶子的三儿子身上取得的,不知道对唐庶子有没有用。” “啊!” 唐令则心中悲愤异常,伸着双手就要向裴矩扑去,却被一旁的人按到地上。 这时候的唐令则已经歇斯底里,心理崩溃了。 裴矩低下头,在使劲挣扎的唐令则耳边轻轻说道:“是选择太子,满门伏诛;还是选择晋王,富贵长存,唐庶子自己考虑考虑吧。选太子还是选晋王?” 这时的唐令则满脸是泪,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他也不抵抗了,颓然地趴在地上,紧闭双眼,用微弱的气息说道:“我选晋王,我选晋王啊。”泪水已经流了一脸。 裴矩转过身去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问道:“你刚才说选什么?” 唐令则悲愤而低沉地吼道:“选晋王!我要选晋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最漫长的一夜(六)内奸 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太子十率中最没有实力与地位的两个卫率府了。太子十率中的太子左右卫率府是十率的第一阶层;太子左右司御率府、太子左右清道率府算是十率的第二阶层。这六率各领军府三至五个不等,算是规模小一点的十六卫军。而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不统府兵,为太子直属的亲兵,由其直接掌握。其中太子左右内率府负责太子的护卫,太子左右监门率府给东宫看门。 但东宫又同属于宫城之内,负责戍守宫城的是皇帝的左右监门府。杨坚自去年的仁寿宫元旻事件之后,便命令左右监门府取代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府的权利,同时负责戍卫东宫,或者说是监视东宫。从那到现在为止,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就没什么职权了。 但实际归实际,朝廷该有的制度体系还是要遵守的,因此太子左右监门率府还是守在东宫内,不过却跟太子左右内率府一样,都直接护卫太子,算是补充力量。 不过经过上次都六祸乱关中之事的削弱,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府此时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五六百人的军力,又因为太子十率一向是兵少将多,战力低下,是世家子们镀金的地方,所以现在的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府几乎没什么实力。 而且现在太子左右监门率府也不用当值,一支数百人的军队没人在意,几乎成了透明的力量。 这个时候太子左监门率宗胜还没有休息,因为他必须要再巡一遍宫门的防卫。这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即使现在根本不需要他再去巡逻。 虽然左右监门府接管了东宫宫门,但宗胜无论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的巡逻到三更,就是为了杨勇的安全。负责守卫东宫宫门的郭衍是晋王的人,不可信。 宗胜出身比较贫寒,早年蹉跎,没什么文化,后来成了杨勇的旧人,便一心忠于杨勇。平陈之时宗胜立了点功劳,杨勇为了自身安危也为了扶植军中力量便将宗胜调到太子左监门率府。后来郭衍调任太子左监门率,但军中的权利也一直被宗胜所掌握。杨广出事后,郭衍调任左监门府将军,宗胜则顺势担任太子左监门率。 杨勇待宗胜如腹心,宗胜也不辱使命,牢牢地守护着杨勇的安危,被杨勇亲切地称为“小胜子”。 眼看天色已晚,东宫正殿内却是灯火通明,女人的调笑声仍不绝于耳。宗胜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子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好,现在大厦将倾,太子算是要破罐子破摔了,整天不出东宫大门,和一群莺莺燕燕在东宫内玩乐无度。这是要做最后的狂欢吗?宗胜眼看着太子以惊人的速度廋了下去。 宗胜把心一横,大刀阔斧的走了进去。 “小胜子,是你吗?” 杨勇举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满身的酒气仍不自知。 杨勇喝干瓶内的酒,再在空中倒了几下,没有了。杨勇不由得大失所望,喃喃地说道:“酒啊,酒啊,连你也要离孤而去啊。” 宗胜赶忙向杨勇行礼,杨勇摆摆手,醉醺醺地让他起来。 “储君,您还是少喝一点酒吧。”宗胜劝道。 杨勇满脸的不以为意,有些悲戚地惨笑道:“少喝,怎么少喝,现在孤除了喝酒,还能做些什么啊?喝酒好啊,喝多了就醉了,醉了也就忘了烦恼了,忘了烦恼了啊。” 杨勇抓着宗胜地手有些急切地问道:“小胜子,你说,孤哪里就这么差,竟然让圣人这么讨厌。” 杨勇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他边哭边唱:“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杨勇舞着舞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杨勇唱的是《薤露》,是给王公贵人送葬时的挽歌。现在的杨勇虽然人活着,但心已经死了,他这是在为自己唱挽歌呢。 杨勇突然一个趔趄,差一点就要摔倒在地。 宗胜赶忙上前,一把扶住杨勇,要送他会寝殿。 杨勇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推开了宗胜,喃喃地说道:“小胜子,不是我自暴自弃啊,可我要自己都不给自己唱首挽歌,那到了要死的那一天,又有谁会为我唱呢。” 宗胜听得心酸,差点流出泪来。 “人死一去何时归啊!” 杨勇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正殿了,中间被自己绊了一脚,差一点趴在地上。 宗胜在杨勇身后呆呆的望着杨勇的背影出身。 ······ 宗胜也没有办法来宽慰杨勇,太子这是心病,得用心药医啊。 离开东宫正殿,天已经不早了。巡完营回到帐中,宗胜刚坐下就感到身后一阵杀气。忽然一剑从他身后刺来,宗胜忙将身子一侧,剑堪堪从胸前掠过,划破了身上的披风。 对方见一击不中,立刻身子向右一侧,前伸的剑立刻划了一个弧形照着宗胜横切过去。 宗胜虽突遭袭击,但也是速度极快,一个鹞子翻身,脚踢在剑面上,向后退了两步,也趁势拔出腰间的佩刀,持刀向前,呈攻击状态。 对方没讨得便宜,拉下脸上的蒙面巾,笑着说道:“才几年不见,师弟风采依然。” 宗胜连忙收回佩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宗胜的师兄黄桃树。 “师兄好。” 黄树枝放下剑,端起桌案上的水一饮而尽,调笑着说道:“总算你没有忘记我是你的师兄,就是也不知道你忘没忘王爷。” “宗胜绝不敢。”宗胜连忙抱拳说道。 “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说着黄桃树从胸口衣襟内拿出一封信递给宗胜,冷冷地说道,“王爷说了,让你今夜领兵裹胁太子造反,务必要让人知道这次造反是太子谋划的,你接令后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宗胜闻此一惊,心道自己若是裹胁了太子造反,那事败后太子必死。宗胜好歹也是跟了杨勇十几年,虽然是别人安插的密探,但双方已相处十几年,感情异常深厚,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勇去死。 看宗胜有些为难的样子,黄桃树立刻怒了,握着佩剑的手紧绷的发紫,有些凌厉地说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怎么着,师弟难道想背叛王爷吗?”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最漫长的一夜(七)杀人 宗胜被黄桃树说得一惊,立刻否认道“我没有”。 黄桃树盯着宗胜步步紧逼道:“那师弟怎么犹豫了,不舍得下手吗?要不要让师父来给你谈谈。” 宗胜身子打了一个机灵,他们的师父手段狠厉,令人毛骨悚然,虽然这么多年了,宗胜在梦中经常被其师的样子惊醒。 那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头曾经有个骇人听闻的称呼,“北齐第一御用杀手”。光看看他一生杀过的人有高德政(北齐宰相)、高浚(北齐永安王)、高涣(北齐上党王)、高睿(北齐赵郡王、太尉)、高归彦(北齐太傅)、胡长仁(北齐尚书令、外戚)、高思好(北齐南安王)、高俨(北齐琅琊王)、斛律光(北齐咸阳王、左丞相)······他就是奴隶出身的刘桃枝。曾有诗写过对刘桃枝的畏惧与怨恨,“刘桃枝,慎勿过。君如鸺鹠(俗称小猫头鹰)见者祸,呜呼尔首何时堕。”可见一般。 北齐灭亡后,刘桃枝不知所踪。有人以为刘桃枝死了,其实刘桃枝知道自己仇家太多便伪装成乞丐逃了出去。他知道自己这身阴损的本事正是帝王家需要的,后来便成了杨广的座上客,为杨广进行这些阴暗之事。 宗胜他们都是师傅从小培养的杀手,在师傅眼中他们不是人,只是一件东西任其予夺。 听到师兄提起师傅宗胜马上按住黄桃树的手说道:“师兄且慢,宗胜自去布置,定不负王爷命令。” 黄桃树对着宗胜轻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宗胜一人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师兄的背影。 宗胜站了起来,他从小是被晋王收养养大的,这个时候理应为晋王效死。至于太子杨勇的大恩大德,便下辈子偿还吧。 宗胜马上命令身边的亲卫去集合士兵。太子左监门卫率军住在东宫的西北角,和太子右监门卫率军同处一片营房。不过他们现在一共才两三百人,而且官多兵少,不少有关系的世家子弟早就偷跑回家了。整个营中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 宗胜的亲卫挨个屋子将士兵们叫醒,众人睡眼惺忪的在校场集合。 宗胜提着配剑,挨个巡视着众人,心中不禁感叹,这些士兵都是他亲手训练的,就是在之前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放弃训练。他们曾发下誓言,效忠太子;他们一个个悍勇刚烈,不畏生死。可是现在,自己不得不带着他们一同走上一条绝路了,宗胜感到无比的心酸。 看着众人眼中依赖的神情,宗胜艰难地迈开脚步,走到了众人面前的台子上。 宗胜扶着腰间的佩剑,站在众人面前。 混着夜色,宗胜一袭军装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天地之间,与这静谧的夜融为一体。 “兄弟们,奉太子谕令,今夜晋王挟持圣人谋反,令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军即刻随太子殿下前往大兴殿护驾。” 宗胜的话没说完,就在人群中炸开了。这消息不亚于八级地震的威力,把所有人的心神都炸晕了。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宗胜也不说话,而是凌厉地看着众人。太子左监门卫率军是支强军,立刻便哑然无声。 这时太子左监门卫率司马赵宝良有些疑问的上前说道:“将军,这大兴宫方向既无兵戈之声,又无火光之像,不像是有谋反之事发生啊。” 宗胜疾声斥责道:“住嘴,晋王秘密挟持了圣人,当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将圣人救出来的时候,哪有时间去区别这些事情。” 赵宝良看见宗胜赤红的双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再多说话。 “宗卫率这么做不合适吧,你说晋王谋反,太子谕令,那兵部的调兵堪合呢?圣人的手谕呢?无令谁允许你们擅自调动军队?” 而这时副率独孤怀集也站出来质问道。 这独孤怀集是独孤皇后的四兄独孤藏的三子,长兄为滕国公独孤机。独孤藏在北周大象年间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他们这一支势弱,独孤怀集也只能被打发到现在不受待见的东宫十率,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脱身。 独孤怀集一直对宗胜这个顶头上司异常不满,你一介泥腿子,侥幸立了几个微功,竟然也能在他这种贵胄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独孤怀集在太子左监门卫率中一直和宗胜过不去,总是找机会折辱宗胜。而独孤怀集毕竟是独孤皇后的亲侄子,杨勇也不好过多地得罪母舅家族的人,因此每每二人有冲突,吃亏的总是宗胜。这也让独孤怀集越发嚣张跋扈,看不上宗胜。 “太子殿下的谕令,难道你敢不从吗?” “你手上既无太子殿下的手令,也无太子殿下亲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谁知道你是要真的救驾还是造反?”其实独孤怀集倒不是不信宗胜,毕竟这个家伙也不敢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不过现在太子杨勇已是大厦将倾,独孤怀集一直试图从太子这条破船上下来,怎么可能会跟着宗胜兵谏呢。 兵谏,对,就是兵谏。独孤怀集根本就不信宗胜说的晋王谋反,晋王眼看着都要当太子了,他谋什么反啊。就是有要谋反的也是太子,他这是破釜沉舟,准备强抢皇位了。 独孤怀集在军中也有不少狗腿子,立刻向他靠拢,还议论纷纷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独孤怀集蔑视着宗胜,你能奈我何啊? 宗胜眼看再僵持下去,恐怕刚蓄起来的势就会一蹶不振,他又没有真的谕令,经不起质询。这时候恶向胆边生,宗胜突然拔出佩剑,对着独孤怀集说道:“凡不从太子令者,必杀之。” “哈!哈!哈!哈!” 独孤怀集大笑起来,觉得宗胜这是胆怯了,竟然会拿太子来压他,不由的斥骂道:“宗胜,你赶紧给我束手就擒。看在咱们一同待这么长时间,兴许你大父我高兴了,还会向圣人求个情,否则的话,本郎君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啊!”独孤怀集话没有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一直长剑穿透他的胸部,直没入柄端。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八)夺军 宗胜用一把剑结束了独孤怀集喋喋不休的废话。 事发突然,独孤怀集根本没反应过来,满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的宗胜血淋淋的佩刀插入自己的身体内又猛地抽了出来。你个蝼蚁,你怎么敢,睁着双眼然后不甘心的死去。 宗胜听到独孤怀集的恶言,本就怒气越来越大。眼看独孤怀集已经威慑到众人,宗胜心中一惊,怕起事流产,立刻也顾不得其它,一剑就向他刺去。 这一剑凌厉无比,带着对独孤怀集多日的怨恨,狠狠地刺死了对方。血溅了宗胜一声,也建立周围几个狗腿子一脸。 独孤怀集的狗腿子猝不及防,都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还有人直接腿软,倒在地上。 宗胜反应够快,立刻对身边人一挥手,将在场站着的几人围了起来。 这几个狗腿子本就没什么本事,看这情形,知道宗胜这是要玩真的,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屁滚尿流的向宗胜求饶。 宗胜哪顾得上他们,根本不顾几人的苦苦哀求,本就对这几人不耻的他立刻下令将几人斩首。 宗胜又转身将独孤怀集的脑袋砍了下来,提溜着来到早就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大声说道:“独孤怀集私通晋王,意图对太子殿下不轨,已经被我所杀。今日为太子平乱,我等自当竭尽全力,敢有三心二意者,这就是下场。” 宗胜看众人士气有些低落,又大声说道:“你们都是东宫的人,你们身上打着太子的烙印,无论是生是死,都与太子息息相关。一旦太子殿下出了事情,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可要是殿下成了事,你们都是功臣,太子是不会忘了你们的,你们一个个封官受赏,将来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众人赶紧站直了身子。军士们能进入东宫为兵的都不是什么傻子,看这场面与形势,有机灵的早就明白,现在恐怕不是晋王作乱,而真实情况是太子殿下已经反了。 太子殿下眼看保住储位无望,要发动政变,强抢皇位了。 无数人心中一颤,但看这宗胜血淋淋的刀,这些只能接受人指挥的士兵们又怎么可能自己选择一方呢? 还有几个性子愣的有些迟疑,这宗胜是准备大开杀戒了,也不和众人分辨,直接命亲兵上前乱刀砍死。 清理完内部的杂草,宗胜又带着全副武装的众人赶往大营一侧的太子右监门卫率。 左率这边乱哄哄的,太子右监门卫率贺娄皎这时候也听得动静,从房中起来查看。副率于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不知道在哪呢,军中主将只有他一人。 眼看宗胜带着人马来势汹汹地向他的大营走来,贺娄皎心中警觉,有些悸动。这么晚了,宗胜要干什么。 隔着大门,贺娄皎对营外的宗胜喊道:“宗卫率,都这么晚了,你来我右率干什么?” 宗胜没想到贺娄皎会反应这么快,自己竟被他堵在了营门外。双方隔着营门,他也没办法先发制人,有些骑虎难下了。 “奉太子谕令,晋王挟持圣人谋反,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即刻随太子殿下护驾。走吧,贺娄将军。” 贺娄皎是名将左卫大将军巨鹿郡公贺娄子干的儿子,官封思安县伯。他年约四十,素来老成持重,谨慎有加,不是个容易上头的人,所以根本不相信宗胜的话。 而且贺娄皎也不想轻易参和到太子与晋王的事情中。他是个勤吏,但是资质平庸,因此一直恪守本分,不偏不倚,惟圣人之令是从,算是杨坚埋在东宫十率的一颗钉子。 贺娄皎要做个不偏不倚的钉子,可现在这颗钉子却是挡了太子的路了。要不然怎么说贺娄皎资质平庸,此时他就没有不做选择的权利。 眼看贺娄皎关着门也不加入,也不反对,就跟没看到一样,宗胜作了难。拿不下贺娄皎,他这两百多人可不顶用。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贺娄皎没发现身后之人的脸色已经有了变动。对方眼看贺娄皎始终不赞同,忽然抽出身上的佩剑,从后方刺入贺娄皎的身体里,又搅了一搅,拔了出来,将贺娄皎踹倒在地。 可怜贺娄皎半辈子谨慎,今日辈一箭穿心,也做了横亡人了。 杀人者正是右监门卫率司马游骑尉沈福宝。 沈福宝与宗胜同为太子的心腹,往日早就对贺娄皎疏远太子的态度感到不满。虽然他并没有收到太子的谕令,但是宗胜在这里,以宗胜对太子的忠诚,他丝毫不怀疑谕令的真实性。 沈福宝扯着嗓子怪叫,止不住他内心的喜悦。其实现在的形势早就让沈福宝感到憋屈,他老早就想动手了。 现在敌强我弱,圣人与晋王不断撕扯着太子仅存的力量,眼看着太子一党的覆灭就在当前,太子再不趁着现在有点本钱的时候搏一搏,难道还真让别人将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因此沈福宝几次劝杨勇冒险行非常之事。 沈福宝是个狠人。当日都六之乱,为了抵御突厥铁骑的突袭,大军出城迎敌,杨坚身边的护卫异常空虚。这时候沈福宝再次面晤杨勇,提出召集支持太子的力量,直接冲进大兴宫,挟持圣人将皇位让给太子。 杨勇听后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命手下将沈福宝这个二愣子赶走。沈福宝恨太子不争气,却是毫无办法。 后来杨勇怕沈福宝给他惹祸烧身,为了给他套个囚笼就把沈福宝安置到太子右监门卫率,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沈福宝这么凶猛,解了宗胜的燃眉之急。 今日宗胜到来,沈福宝心中激动不已。太子果然还是没让他失望,犹犹豫豫,畏畏缩缩那里是大丈夫所为,这次就让晋王的血染红太子登基的路吧。 宗胜让沈福宝暂领太子右监门卫率,统领右率之兵。 沈福宝也马上命人斩杀不服从太子之令的太子右监门卫率将士,然后和宗胜的太子左监门卫率合兵一处,由宗胜统一指挥,向东宫的正殿而去。 现在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时候,兵变也只需要一个维持大义的人太子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九)劝谏 宗胜带着人马向东宫的正殿而去,这个时候杨勇也在经历着天人交战的抉择。原来在宗胜等人到达之前,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已经秘密前来东宫了。 萧子宝是北周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义兴郡公萧世怡的儿子,而萧世怡是梁武帝的弟弟鄱阳王萧恢之子,是萧妃和萧瑀的堂叔祖。 萧子宝美风仪,善谈笑,年未弱冠,名重一时。隋文帝辅政,引为丞相府典签,深被识遇。开皇中,官至吏部侍郎。 以萧子宝的身份,妥妥的杨广势力中坚人物,江南世家的朝中代表。可后来不知为什么,萧子宝便成了太子一党的人,跟杨勇打得火热。杨勇后来被杨广压制的很,萧子宝便化身为卧龙、凤雏,帮着杨勇出谋划策,对抗杨广,深得杨勇的信任。 开皇十六年的冬至事件,杨坚因为百官集合朝见杨勇之事,对杨勇的猜疑和戒心渐深。后来杨坚为了截断杨勇伸向吏部人事方面的手,便授了萧子宝一个虚职,夺了他的吏部侍郎的职务。 不是正儿八经的朝臣了,萧子宝索性也彻底放开,此后一心在东宫给杨勇当狗头师爷。 随着太子党和晋王党越发的敌意深重,双方的矛盾也是不断。萧子宝还以长辈的身份在皇城内掌掴过萧瑀,为时人所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萧子宝这么晚来东宫,是有目的的,他是来劝杨勇立刻行兵谏,夺取皇位的。 也不知道萧子宝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黄明远秘密入宫,得到圣人的接见。圣人从黄明远那里得到了一些太子的罪状,而且引得圣人大怒。圣人放言,明日一早就废了太子。 先不说此事的真假,碰到杨勇这种主,听完之后,杨勇吓得身子都软了,下意识地就要前往大兴宫向杨坚陈述。 “储君,这个时候,你怎么可能进入大兴宫。况且圣心已定,圣人已经决意在明日废黜储君的太子之位,处死太子了。储君今日一进大兴宫,怕是要立刻被圈禁啊。” 杨勇急得满头大汗,在殿内来回踱步。 “先生,可是孤一直在东宫啊,哪有什么让圣人大怒的错处。” 萧子宝一脸怒其不争的惋惜样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储君啊,圣人若想废黜太子,还需要那么多证据吗?况且晋王为人素来阴险,当初高相国不就是被晋王弄出来的莫须有罪名给打到的吗?” 想想高颎通敌叛国的可笑证据,杨勇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做得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忽然杨勇又不死心地停下问道:“萧先生,你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废黜还要处死孤啊。” 萧子宝盯着杨勇说道:“储君,您当太子二十年了,人心已定,满朝文武支持您的不计其数。一旦圣人废黜了你,到时候必然满朝为你鸣冤,势必会影响晋王太子之位的稳定。圣人为了晋王能坐稳这个太子,只能杀了储君你啊。” 杨勇有些颓然地坐到地上,哭着说道:“这······这都是儿子,怎么就能为了一个儿子而杀另一个儿子呢。” 萧子宝也叹了口气,说道:“储君,这个时候君父也是君啊,儿子可以有很多,天下却只有一个。” 杨勇悲伤地哭了起来,良久才一抽一抽地停下来。他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连跑带爬地来到萧子宝身边,抱着萧子宝的双腿哭述道:“先生,你智谋过人,才兼文武,名动天下,先生一定有办法救杨勇这一次的。求先生救救杨勇吧,孤不想死啊,孤不想死······” 可能想到要死,杨勇又悲悸地哭起来。 萧子宝不由得长叹一声,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可惜不是个好主公,担不得大事啊,否则自己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萧子宝扶起满脸鼻涕、泪水的杨勇,让他坐到榻上,狠狠地说道:“储君,这个时候,圣心已定,就是储君喊破了喉咙,圣人也不会更改他的想法。所以圣人这里储君是无需指望了。” 杨勇一听不能指望杨坚,又急了起来,不能求阿耶还能求谁?阿娘吗?阿娘比阿耶更讨厌自己。这时候杨勇无比后悔因为太子妃元氏的事情跟母亲闹了那么多的矛盾。再知道母亲喜欢元氏就好好待一下元氏好了,何苦因为这种小事得罪母亲。 萧子宝止住想说话的杨勇,接着说道:“储君,现在是求人不如求己。当储君所有的求人之路都被堵死之后,则只能靠自己来拯救自己了。” “怎么靠自己?”杨勇下意识地问道。 萧子宝说道:“兵谏。” “兵谏?”杨勇听到这个词,满脸愕然,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兵谏。”萧子宝斩钉截铁地说道。 “储君,这个时候只有我们带兵包围了大兴宫,逼着圣人将皇位传递给你,储君才有活路。负责明年的明日,恐怕就成了储君的祭日。晋王为人心狠手辣,老臣想不仅仅是太子,怕是长宁王诸人也保不住啊。” 想想自己的娇妻幼子,杨勇的心也越发寒了起来。 都是亲儿子,都是亲孙子,圣人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啊,怎么就是不给他们父子留一点活路呢? 杨勇哆哆嗦嗦地说道:“如先生所愿,一切请先生筹谋。不过虽然我们实行兵谏,但并不是要伤害圣人,先生切莫使勇有杀父之名,杨勇父子的身价性命都拜托先生。” “储君,今日事已至此,今夜便召集人手,实行兵谏。” “今夜?”杨勇看看时辰,都已经三更多了,夜这么深了,他们还没有什么计划,难道要跟过家家一样吗? “萧先生,今夜会不会太急啊?” 都说了明日圣人将要动手了,还能说今日急。明日倒是有大把的时间,但是圣人会给你吗? 萧子宝也是让杨勇弄得有些无语了,他刚想再劝一下杨勇,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混乱。 一人推开门说道:“储君,今夜哪里急了,难道储君要等到明日被圣人赐死之后,再让我们去实行兵谏吗?” 杨勇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却是又惊又喜,忙私语喊道:“小胜子。”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入彀 宗胜人未到,声已到。若不是这般危急场合,宗胜是不会这么无礼的。不过杨勇往日跟众人随意惯了,也不以为意,看到宗胜到来,杨勇反而是又惊又喜。 这时候宗胜全身包裹着小甲片编制的鱼鳞甲,头戴兜鍪,手握横刀,看似虎背熊腰,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 宗胜进来之后单膝跪地给杨勇行了一个礼,杨勇赶忙上前将宗胜扶起,又诧异地问道:“小胜子,你怎么来了?” 宗胜此时面色严肃,神态凝重地说道:“储君,宗胜请储君‘靖君侧,安天下’。” 杨勇一惊,后退了两步,指着宗胜说道:“小胜子,难道你也要让孤变成不忠不孝之人吗?” 宗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一座小山一般撞的地面“咚咚”响。宗胜甲胄在身,这一跪很是吃力。 “储君,今日别人刀都架在您的脖子上了,您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让整个东宫血流成河吗?” 杨勇惊慌地喃喃道:“孤不想,孤不想啊。” 宗胜厉声说道:“那王爷就动手吧,动手还有一线机会。” 杨勇有些挣扎,颤抖着说道:“萧先生,小胜子,不是孤不愿啊,可是大兴宫守卫森严,我东宫又被郭衍团团包围,哪里有兵谏的本钱。再说以臣叛君,是为不忠;以子克夫,是为不孝。这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面目资格做这个大隋天子,你们忘了南宋刘劭的下场了吗?” 萧子宝见状忙说道:“储君不用担心,东宫与大兴宫一墙之隔,我突然兴兵,圣人怕也猝不及防。再说我们不是要像刘劭那样弑君杀父,而是逼迫圣人退位让贤,圣人自是可以和圣后安居晚年,岂是刘劭之辈可比的。” 这时候宗胜见杨勇心中犹豫,知道机不可失,马上站起来抱住杨勇的一条胳膊。而另一侧的萧子宝见状,也立刻明白,赶紧上前抱住杨勇另一条胳膊。 两个人一同架着杨勇向外走去,杨勇心中既是恐惧、无奈,也有一份窃喜,今日之后,不管胜负,自己便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生活了。 出了东宫大殿,沈福宝等人早就率着太子左右监门卫率的兵丁在外边的空地上等候。众人看到太子出来,马上一窝蜂地拥了上去,看向太子。 这时候杨勇两腿肚子打颤,站到东宫大殿前的高台上,哆嗦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萧子宝靠在杨勇一侧说道:“储君,看军心可用,大事可期,储君当勉励三军,靖君王之侧啊。” 杨勇看着如林的刀枪,心中砰砰直跳。他本就没有领过兵,身旁都是一群跟他说着“之乎者也”的老夫子,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些大头兵打招呼。 “将······将士们,今天我们‘靖君侧,安天下’,上报国家,下报百姓,尔等当竭力一战啊······” 宗胜听得头都大了,这个时候众人都是提着脑袋为太子卖命的,你跟众人讲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难道众将士要跟太子交流诗词歌赋吗?鼓舞军心会不会,士兵们关心的是官爵、女人、钱财,太子这个时候要提封赏,提功名利禄,提荣华富贵,将士们心中有了期盼,这才有了一战的底气。 等到杨勇说话,底下的将士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两声,也没听到会有什么封赏,扯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众人有些提不起精神。 这时候宗胜斜上前一步,看着众人大喝道:“今日为国除贼,事定之后,少不得你们的封赏,荣华富贵,子孙基业,就在今日。” 这时杨勇也反应过来,忙喊道:“今日功臣,官升三级。” 这时,众人才精神为之一震,提着刀枪,跪地向太子效忠。 杨勇看着这全副武装的士兵,心中的底气就更加足了。 “干什么呢?” 这边杨勇的热情刚上来,就看到一人领着十几个太子千年备身和备身左右来到众人面前。 此人正是新担任太子右庶子领右卫将军的老将军庞晃。 庞晃年轻时便觉得杨坚不是常人,潜心结交。北周武帝宇文邕在位时,庞晃为常山太守,杨坚为定州总管,二人屡相来往,庞晃更是鼓动着杨坚谋取大事。看来三百年动乱,人心不古,像陈远那样在太平时节都乱武之人当真不在少数。 隋朝建立时,庞晃担任右卫将军,晋爵为公。后来因为得罪了杨雄和高颎,二人屡屡在杨坚面前诋毁庞晃,因此庞晃在宫中当了十几年的宿卫,也不能升官。 这次杨坚为了看住杨勇,守东宫的安排了郭衍,东宫内部便想到了庞晃。庞晃资格老,功劳大,为人刚直,杨坚便让庞晃替他监视太子。庞晃兼着军职,杨坚授权他直接掌握东宫的太子直合、太子内直监、太子直斋、太子直寝、太子直后、太子千年备身、太子备身左右、太子亲卫、太子勋卫、太子翊卫等部,将东宫所有侍卫的统帅权一网打尽。 杨勇也是无奈,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受着。 庞晃年龄大了,不耐熬夜,睡得也沉。要不是这个特殊时候,他是不会待在东宫内值夜的。听到外边的纷乱,他赶紧赶了出来,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大逆不道,煽动军队哗变。 人一但年龄大,总是爱自以为是。庞晃本就看不起杨勇,他以为自己以自己的身份、资格可以压制住众人,平定祸乱。而且庞晃因为高颎的关系,跟太子关系也不好,这上赶着表露的态度就差了不少。 宗胜是个机灵的,一看杨勇的样子就知道杨勇对庞晃惧了,若是再让庞晃表演下去,这兵谏怕是要直接流产了。 宗胜当机立断,厉声大喝:“庞晃阴谋作乱,众将士给我拿下。” 庞晃一听气得发笑,小人胆子太大了,就要让人拿住宗胜。没想到左监门率军的士兵纷纷向前,有几个千牛备身竟然也倒戈相向,瞬间就拿住了庞晃。 杨勇不愿杀庞晃,因此让宗胜暂时将庞晃关押起来。 庞晃一阵挣扎,大呼道:“太子你要悬崖勒马······”却被宗胜安排的人直接堵住了嘴巴,一阵支吾,逐渐听不到声音。 这时候事已至此,由不得杨勇反对,因为兵谏已经开始了。 夜色静谧,一道密报在悄然间传向宫外,鱼已入彀。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一)中坚 当然要发动一场军事政变,单靠太子左右监门卫率军这几百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时候,整个东宫的核心力量其实是太子十率中实力仅存的太子左右率府。 太子左右率府各有兵力两千余人,两部加起来约占太子十率近三分之一的实力,且两部都是按战兵的编制设置的,骑兵、步兵、弓兵、斥候等各兵种编制齐全。两部全是由勋贵子弟和关中的良家子组成,战力不俗,装备精良。 这两部的指挥官大多由上过战场的骨干力量组成,冗官冗将是东宫十率中最少的。皇帝组建这两支军队的本意是锻炼储君掌军用兵的能力,两军算是东宫一系的核心部队。 太子左卫率元颍是北周名将大将军长湖郡公元定之孙,元乐之子。其大父元定在北周天和二年(567年),带兵接应陈国叛将华皎,孤军兵败,郁郁而终,其后家族便没落了。 元颍为人惇厚少言,沉审刚毅。二十余岁便随杨俊伐陈,所战皆为先锋。当其前者,无不披靡。夏口之战,敌人如堵。元颍奋槊冲之,杀伤甚众,无敢当者。秦王杨俊亲观之,论功为最,称其有“乃祖之风”,赏物甚厚。 之后元颍在河西为将,抗拒胡虏,大小数十战。元颍有勇略,每战必陷阵,然未尝自言其功,军中称贤。 后来元颍在河西被陷害排挤,幸而太子杨勇为元颍进言才使元颍免遭祸患。正值杨坚为太子杨勇选拔人才辅佐之时,杨勇便向杨坚推荐了能征善战的元颍。元颍先是被调任太子右清道副率,后迁太子左内率,太子左清道率。等到苏孝慈被调任淅州(河南西峡县北)刺史后,元颍升任太子左卫率,成了东宫一系太子军的大梁。 元颍治军严谨,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因此深得军心。又因为杨勇的相救、知遇之恩,元颍对杨勇忠心耿耿,包括杨坚等人在其军中也没有多少有用的钉子。靠着元颍这支军队的护卫,杨勇才勉强心安。 杨广之前就想到,杨勇要想政变,绝对不能绕过元颍。 这个时候杨勇虽然惊慌失措,被萧子宝和宗胜等人一顿组合拳下来给带晕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只要杨勇醒悟过来,必招元颍相佐。 裴矩等人之前算到元颍的威胁,如果让元颍全掌太子诸军,凭元颍的能力和这数千人的力量,两宫之间又只有一墙之隔,这场军事政变还真有可能成功。 杨广可不能辛辛苦苦筹谋一番,到最后战果全都便宜了杨勇。 因此裴矩等人定计要将元颍调动开,至少也不能让他出现在太子杨勇的身边进行决策。 不让元颍见杨勇,却要让元颍主动兴兵,这需要一个让元颍极为信任的人才行。本来宗胜倒是可以,但杨勇这边需要宗胜军事胁迫,不能一人两用。 元颍不是常人,其胆识、智谋、判断力都是经过战场上的厮杀千锤百炼出来的。因此若是选择常人,绝对不可能欺瞒地了他。 但裴矩选中了唐令则,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唐令则就不是常人,这个佞臣就是杨勇最信任的几个人,也最有可能说服元颍。 元颍不是个喜好奢华的人,因此对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太子家令邹文腾的行为很不满意,认为这两个人只知道用声色犬马娱悦太子,才导致太子今日尴尬的处境。 若是有机会,元颍绝不会放过除掉二人的机会。 这天元颍直到三更还没有睡,其原因就是黄明远的伏阕。 太子左右卫率府其实日常并不驻扎在东宫内,而是跟其它六率一样在东宫正北的玄德门门外。都六进入关中时,杨勇为了自身安危趁机提出调太子左卫率入值东宫。杨坚怕过分刺激杨勇,便允了这个这要求。 所以这两千人是个很大的变数。 元颍将太子左内率布防到靠近大兴宫与东宫城墙的位置,即是监视大兴宫,也是为了防备大兴宫会发生什么动乱,所以他是听到了黄明远的高喊。 虽然听得影影绰绰,不甚清楚,但元颍却是内心一紧。他知道这些日子太子不好过,一直很谨慎,这声音立刻就让他联想到太子这里。能在大兴宫如此喧哗,必非常事,别再是什么针对太子的阴谋。 因此元颍安排亲兵秘密监视城墙的动向,又派人偷偷打听大兴宫的情况,同时派人秘密前往东宫正殿汇报。 但元颍本人也在杨广的严密监视中,杨广手下的情报人员通过宗胜早就在元颍所部附近埋伏,所以这传信人的刚一出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留下在焦急等待地元颍。 元颍闭着眼坐在议事堂中,强忍着噪意,心中不住地思索着各种情况的应该。可太子的信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不愿见的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令则这个佞幸。 当初的左庶子裴政、右庶子刘行本都是难得的君子干臣,却因为奸臣的谗言而被太子疏远,左庶子裴政更是被调任为襄州总管。而唐令则凭借着教东宫的宫人丝弦歌舞幸进,深受太子宠信,最后成了左庶子。若是裴政、刘行本两位老先生还在,太子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唐令则的出现让元颍很意外,这个时候宫门早就已经关闭了,唐令则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元颍素来对唐令则厌恶至极,因此不愿和唐令则多说话,还特地转过头去看向一边。元颍此时的心中颇为不满,都现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太子竟然还冒险招唐令则入宫,真是没道理啊。 唐令则见元颍根本不搭理他,得了个没脸,却是并不以为意。他很清楚元颍为什么这么对待他,所以他并不非常记恨元颍。 唐令则这个人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至少说他不是一个没有良知的小人。当初右庶子刘行本责备唐令则说:“庶子应当辅佐太子走正路,为什么要用声色歌舞来取媚于太子呢?”唐令则感到很惭愧却改不了。 所以对于这些东宫正直的大臣,唐令则的内心其实是心虚的。 看元颍不搭理自己,唐令则上前一拱手,先开口道:“元将军别来无恙,令则奉太子殿下之命与将军有要事相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二)出兵 听到是太子的安排,元颍不给唐令则面子也得给杨勇面子,也不好再故意抻着不说话,转过头来,不过也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唐令则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他自己的内心因为恐惧也不可自抑地抖了起来。 唐令则有些不自觉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强撑着让自己立了起来。 元颍看出唐令则有些异常,有些冷冷地问道:“怎的,唐庶子,本将这军营让庶子感到心惊了吗?” 唐令则被道破了心中的秘密,心底一震,差一点就认为自己被发现了。看着元颍,唐令则陪笑道:“元将军说笑了,令则只是因为夜色露重,有些着凉,多谢将军关心了。” 元颍“哼”了一声,冷言道:“那左庶子可是要多保重了,有病恙,还是少去东宫的好,切莫传染了储君。” 唐令则看到元颍对自己厌恶的样子,满脸尴尬,没有说话。 这时元颍看唐令则有些愣住了,便又说道:“左庶子怎么又愣住了,太子有什么旨意,左庶子就赶紧开口吧。” 唐令则如梦方醒,连说两个“好”字,又慌乱地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封信来,然后递给了元颍。 元颍接信之后,拆开一看,却是大惊。信中太子向他求救,请求他立刻带兵“清君侧”,匡扶社稷。虽然太子的字迹很是潦草,但元颍还是认出这就是太子的信,而且信上的太子符印也做不得假。 元颍拿着信突然站了起来,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唐令则说道:“奸贼,说,是谁派你来诬陷太子殿下的?” 唐令则一愣,又是一惊,看着元颍明晃晃的刀,吓得后退一步,差一点摔倒。这时候唐令则真的以为是暴露了,下意识的就要求饶。 “元将军,此乃太子谕令,唐令则可以对天发誓啊。太子殿下危在旦夕,万望将军顾念君臣之义,速救太子啊” 唐令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已经有涕泗横流了。 这时候元颍也愣了,他刚才故意恐吓唐令则,倒不是担心唐令则有诈,而是担心这唐令则会隐瞒什么太子的要求。今日看唐令则的样子,也算有个忠臣的样子,应该不会故意妨害太子。 元颍将刀收回,又扶起唐令则。 “左庶子,太子今夜怎么会突然有兵谏的想法?” 看元颍态度转好,唐令则才松了一口气,这元颍的威慑也太重了。唐令则平复了心情,才哆哆嗦嗦地说道:“今日夜里黄明远突然进宫,面见天子,献上了一大堆太子的罪状。圣人大怒,连夜命人拟旨要废黜太子。幸得太子在大兴宫的密探拼死将消息送出。太子无奈,为了保住性命和储君之位,只能选择放手一搏了。” 现在太子这一封信让元颍落到了两难的境地了。太子摆明了忍无可忍,死中求活,与其说是造反,不如说是对圣人长期以来的不满而产生的发泄,其出发点和结果是不确定性的。 跟着太子造反是对圣人不忠,不跟随太子造反是对太子不忠。元颍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此次太子起兵,虽然迅捷突然,但毕竟实力不足,若是没有自己的太子左卫率相助,必败无疑。 当初自己得罪了上官,被兰州总管上奏处死,是太子保下了自己,又将自己调到了东宫卫率。从那以后,元颍自认自己是甘愿用命为太子赴汤蹈火的。 “罢了!罢了!” 元颍心底长叹一声,终究是太子救了自己这条命,该当自己归还,自己不能成为太子起兵最大的软肋。借着这太子左卫率的力量,算勉强为太子一战,自己陪着太子一搏,天上地下,终不负了太子。 “那太子还有其它谕令吗?” “太子请将军抢先攻打建春门,等太子命人解决了左右监门卫率、左右内率和东宫侍卫的反对者后,会抢攻郭衍所部,最后和将军合围大兴殿。” 元颍听到这话,心中不住地忖度起来。太子这番布置还算合理,这说明太子至少是有一定准备的。不过东宫在大兴宫以东,而建春门是连接两个宫的唯一一个大门。如果不能从建春门进入大兴宫,那就得绕北面的玄武门或者是南面的广阳门了。到时候前后宫廷楼阁重重,光城门就有数道,等到东宫十率的大军杀入大兴殿内,早就被赶来救援的各军合围了。 而且广阳门高数丈,城宽两三丈;玄武门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两门都是那种易守难攻之地,若是不能抢先破门,而是被挡在城门外,那也是必败无疑的结局。 元颍觉得若是要自己要选择第一攻击点,那南北两个大门都要避开。不过建春门的确是最好的攻击位置,但杨坚对杨勇防范很重,所以建春门也是守卫森严,很难轻易攻破。 看着元颍来回踱步,身后的唐令则紧张万分,若是元颍不动手,自己的老婆孩子可就都要被晋王杀了。 “元将军,时候不早了,快动手吧。太子殿下还在等元将军的消息,准备一同动手内。” 这时元颍转过身来,看了唐令则两眼,含电的目光把唐令则吓了一跳。 看着元颍离去的身影,唐令则心有余悸地暗骂道:“你个短命鬼,过了今夜,看你还能否如此嚣张。” 提着刀的元颍,马上令亲兵分营秘密召集众人。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在没有鼓声的情况下,两千余人迅速集结,其速度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了。 元颍持刀大喊道:“奉太子谕令,晋王谋反,我等前往大兴宫平乱。” 顿时有不少人议论纷纷,还有人说三道四的质疑,更有人企图在军中制造混乱,拿下元颍。元颍也很清楚哪些人是圣人或者晋王在军中埋伏的人。往日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让他们蝇营狗苟了一番,现在要动手了,自是不会再退让,需当清理门户。 元颍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立刻抢上前去将那十余人砍到,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众将士立刻严阵以待,摩拳擦掌,大军以这十余人的脑袋祭旗,向大兴宫进发。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三)兵变 通常禁军里的将领,在王朝建立之初时,大多都是选用军中的精兵悍将充任。但随着王朝逐渐变的安稳,这些人因为身处的位置便基本远离了战争,很多人也渐渐地腐败奢靡,不负当年之勇。而随着这些中坚力量的死去,军中的职位又逐渐地被一些出身显赫却又无才无德之辈取代,进军逐渐难堪大用。 而通常这个堕落的时间其实并不会太长,长则二三十年,短则十余年,一支百战之兵便会沦落成一群。历史上安史之乱时期的长安禁军,北宋前期抗辽的三司禁军,元朝镇压农民起义时的蒙古铁骑,明朝时讨伐燕王的中央军,清朝时讨伐三藩之乱的八旗军莫不如是。 现在大隋建国二十年,自平定南陈也有十一年之久,京城之兵十余年不闻战鼓之声,战力懈怠,兵无战意。这也是当初都六之乱离着长安三百里长安便鸡飞狗跳、惊慌失措的原因。 而戍卫大兴宫的天子亲军六卫,虽然准备精良,待遇最好,但里面的官佐非富即贵。这些人当然不是那种恪尽职守、刻苦训练的人,整日里不过是点个卯,晃荡两下便不知所踪。所以这大兴宫看着守卫严密,其实也就那个样。 元颍常年戍卫东宫,可不比外人,更兼他长于兵事,多晓军务,更是清楚大兴宫守卫的虚实。 宫城的位置在整个大兴城最北面靠中间的位置,这里地势较低,夏热冬寒,着实难受,自仁寿宫修好之后,杨坚夫妇一年之内有大半年都不在皇宫待着。这些天天气转寒,这些兵大爷们都缩在宫城的城门楼子里不出来,除了应付公事的巡逻、执勤,哪还有人不趁机偷个懒找地方暖和暖和。 所以元颍很清楚,整个大兴宫防御最薄弱的,最容易被突破的恰恰是这巍峨高耸、坚不可摧的城墙。 大兴宫的城墙略比大兴城的城墙高大一些,高约三丈(约6米左右),宽约6丈多(约12米多),全部用夯土版筑,城门处的墙段还砌有砖壁。 元颍领着众人绕过城门上哨兵的观察,悄悄进抵到右春坊以西的地方,靠近了城墙。从这里翻越城墙,便能直达武德殿,到时他们无论是进是退都有了一个落脚地。再从武德殿直向西越过万春殿便是杨坚的寝宫中华殿了。 元颍明白太子本就是暴起发难,最要紧也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太子得赶在各路平叛大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圣人攥在手里,否则天亮之后,便是输掉一切的时候。 元颍选取了数十名身体轻捷、灵活的士兵,各持飞爪、麻绳,缒城而上。整个城墙上寂静无声,更无一个哨兵。 这十余人登上城墙之后便分别向两侧护持,掩护大部队登城。 这元颍也是有心人,他知道今夜极大可能会攻城,因此刚一定下起事,便安排人拆了东宫内不少旗杆,拼成梯子的样子,做成了十余架云梯。 这些形态、材质各异的云梯搭在城墙上一字排开,前军精锐各自沿云梯而上,不一会就聚满了这一片城墙。 领头的将领是元颍的心腹龙风,其在左卫率军中最是悍勇,武艺超群,跟随元颍多年,极为忠诚。 眼看城头上人员越来越多,很快便会被监门府的人发现,龙风乃命令副将胡云率部分士兵从城墙内侧缒城而下,抢占武德殿。自己则率部向南,抢占建春门和中华门,引东宫骑兵入大兴宫,同时堵住南线援兵救援的必经之路。 龙风一路向南,很快就被城门楼子里的监门卫兵发现,但这个时候,东宫军已经抢占先手,也不怕暴露行藏了。 一边是睡眼惺忪、萎靡不振的守备军,一边是准备充分、士气高昂的左卫率偷袭精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龙风已经将武德门拿下。 监门府的监门校尉此时正在床上酣睡,听到骚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出来探个究竟,还没分清情况呢,就被冲在最前面的龙风一刀劈死。这校尉到死还满脸不敢置信,他可是皇宫里的守卫,怎么还有人敢对他动手。 到最后,他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大字,“造反!” 城头上的鲜血顺着城墙缝向下流去,城头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味刺鼻。有不少的士兵其实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杀戮场面的,早被这副修罗场景吓傻了,抱着肚子吐个不停。杀过人的老兵照着他们的屁股胆子上踢上几脚,催促着他们赶紧跟上。 战争是残酷的,它从来不让你预先去适应它,但你又必须用最快的方式去适应它,否则只能被淘汰。 龙风又令部将鲍冲向西抢占中华门,截断前后朝的联系。自己则向南前往建春门,接应元颍。 杨坚倒是防着太子杨勇会铤而走险,暴起发难,因此在建春门内布放严密。若是东宫作乱的兵马直接攻打建春门,就是全部的人来了短时间内也拿不下建春门。 可惜无论是杨坚还是筹谋的杨广都万万没想到元颍用兵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竟然选择越过城墙来到了大兴宫守卫的身后,来了一个中心开花。建春门的禁军皆守在城头正面和城门洞子里,对两翼和身后并没有什么注意。哪想到一侧突然有兵杀出,立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龙风一边指挥士兵抢占城头,一边又令部将熊厦顺着城门楼梯杀入城头,打开城门。这熊厦号称东宫第一勇士,两臂有万钧之力。挥舞着两把短镗,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大兴宫守军本就不是什么强兵,皆不能敌,各自向两侧闪躲。熊厦一路直杀到城门处。 “拦住他!” 守军将领很明白若是让对方打开大门则后果不堪想象,他在城头上凄惨地大喊,但根本无济于事。 熊厦逐渐杀到城门前,两侧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咬紧牙关,绷住全身之力,将城门缓缓推开,马上城外大股的东宫骑兵就向里冲了进来。 骑兵杀入,人仰马翻。城头大火烧得明亮,映得天空赤红。 透过火光中看着这建春门内外无助地哀嚎与狰狞的脸庞,大隋的天破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四)告发 元颍能够装备一支大规模的骑兵也是幸运。 太子杨勇在东宫养了上千匹马,这也是之前朝中弹劾他的一个重要罪状。药藏局贮存着好几斛的艾绒,后来杨坚清理后宫收缴上来,感到很奇怪。 杨坚就问当时的宫中内常侍陈义这是做什么的,陈义也倾向于杨广,因此故意说道:“这些艾绒都是太子让弄得,听说太子此意另有用处。圣人在仁寿宫,太子经常饲养着一千匹马,还说:‘要是直接守住城门,自然就会像赵武灵王那样饿死。’” 当时杨坚大怒,质问杨勇此事。杨勇对此不服气,说道:“孤听说公家饲养的马有好几万匹,孤作为太子,养一千匹马就是造反吗?” 杨坚本来想把这上千匹战马收缴宫中,只是后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的发生,导致朝野动荡,杨坚也对各种乱子应接不暇。为了不过分刺激杨勇,杨坚选择装作不知,准备等到最后一起和杨勇算总账。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恰恰成为了大兴宫守军的致命点。 元颍知道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当然不会错过这支诱人的力量。因此一准备动手便立刻命人接管这上千匹战马。虽然左卫率拿得出的精锐骑手不多,但是骑马步兵还是能用的。战斗打响后,数百骑兵呼啸着杀入建春门内,立刻就将本还奋力反击的大兴宫守军冲得七零八落。 本来大家都是宫城守军,主要是以防御为主。更兼有城墙的守卫,这皇帝的亲卫六军、左右监门府军、左右备身府军和太子的太子备身、东宫十率等部队其实平日里都不配备战马的。这一方有另一方没有,所以一旦东宫军有数百骑兵助阵,立刻就压着大兴宫守军打。 元颍眼看这时候形势有利于他,立刻命骑兵分别驱散宫城守军,加速前进。建春门守军虽然浴血奋进,拼死力战,终因寡不敌众,建春门失守。 元颍夺下了建春门,又闻龙风命令胡云向中华殿而去,鲍冲向中华门而去。眼看各路顺遂,他便也抓紧时间向大兴门杀去。控制了大兴殿两侧的内史省、门下省、舍人院,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篡改圣旨,迎杨勇登基了。 到时宫城内的圣人、宰相在手,大事便可定矣。 这个时候杨坚还不知道兵变的消息,因为他已经被另一件事给气疯了。 原来段达派人把慢慢腾腾的姬威送进皇宫之后,晋王在宫中的人便立刻去联系杨坚的亲随刘德。本来计划的是凭借刘德亲近晋王的关系,必可顺利将姬威送到杨坚面前。 但刘德后来因为苏威求见在广阳门和大兴殿之间来回折腾。后来黄明远之事闹得,杨坚这边又波折重重。刘德一直在殿内伺候,这小内侍哪敢上前打扰啊。送姬威的人等了好久才终于见到了刘德,但中间算好的留给杨坚的反应时间也耽误了。 把姬威用秘密渠道送到宫中其实很麻烦,还有可能引得杨坚猜忌。若不是刘德配合,自己壮着担子承认自己因为事关重大让把人带进来的,怕是杨坚不怀疑杨勇反而会先怀疑杨广。 杨坚听到刘德偷偷跟他说有人密报太子阴谋造反之事心中一惊,马上让姬威进殿。 殿内苏威、杨昭、黄明远等人俱在,姬威本就吓得瑟瑟发抖。进入大殿,姬威连滚带爬的上前哭述道:“圣人,太子要反了,太子要反了。” 苏威等人一惊,马上看向上首的杨坚。 杨坚脸色铁青,低着声音说道:“混账东西。”杨坚的手握的紧紧的,青筋已经凸起。 苏威见状,怕杨坚爆发,赶紧上前说道:“姬威,怎么回事?” 姬威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听到问话,赶紧说道:“圣人,苏相,太子今夜秘密派人到我府上,令我在宫外调集亲信私兵,会同他一起进攻大兴宫。臣虽然和太子亲近,也不敢背叛圣人。这才找个机会,杀了报信之人,前来皇宫向圣人告发太子的阴谋。” 姬威说得很含糊,不过这个时候众人都集中在太子谋反之事上,谁还管那些细节问题啊。 黄明远听得有些愣,自己刚告发于让阴谋叛变,太子可能参与其中,这边姬威又告发太子,这可是实锤了。 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而且黄明远看姬威的样子,不像是一个能够临危不惧还能反手告发太子的人, 苏威问道:“那你有什么证据?” 姬威忙说道:“小将这里有太子的亲笔信和令牌,”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交给了一旁的刘德。 看到证物,众人有些沉默了。 这时苏威眼看气氛低沉,忙向杨坚说道:“圣人,这或许其中有误会······” 苏威话还没说完,杨坚就伸手止住。 杨坚看着姬威,冷冷地问道:“说,太子筹划此事多久了,你知道些什么,都给朕说出来。” 姬威吓得一凛,忙说道:“禀圣人,太子筹划兵变一事末将这是刚知道,不过太子向来对末将讲话意气极为骄横,还说:‘要是有劝孤的人,就该杀掉他。杀百把人,自然就永远清静了。’ 太子又营建楼台宫殿,一年四季都不停止。先前苏孝慈被解除左卫率官职的时候,太子愤怒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挥着胳膊说:‘大丈夫终会有一天,不会忘记此事,一定要杀伐决断以求痛快!’ 另外,东宫内所索取的东西,尚书经常恪守制度不给,太子往往立即发怒,说:‘仆射以下的人,孤可以杀一、两个,让你们知道怠慢孤的灾祸。’ 太子常说:‘圣人厌恶孤有许多姬妾,北齐后主高纬、陈后主陈叔宝是庶子吗?’太子还曾令女巫占卜吉凶,他对末将说:‘皇帝的忌期在开皇二十年,这个期限快到了。” 杨坚听得刚开始还咬紧牙关,神色凶狠,后来慢慢变得颓唐了。 最后杨坚流着泪说:“谁不是父母所生,他竟然这样!朕近来翻阅《齐书》,看到高欢纵容他的儿子,就非常气忿。朕怎么能仿效这种人呢?” 杨坚对一旁的刘德说道:“你去召杨素、晋王、杨雄、牛弘、柳述、杨达、元岩、裴矩等人进宫,朕今日要废了这个逆子。”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五)定乱 单凭这姬威一人的话就要召重臣入宫,此事看起来有些草率了。 但众人看到杨坚盛怒之下的决定,却没人敢上前劝说。这无论杨昭还是黄明远都是太子的敌人,苏威这个老狐狸不说话,谁还会帮太子说话。 杨坚正下着命令,听到外面乱起,杨坚有些愠怒,马上命侍卫去查探一番。 这时内常侍陈义吓得屁滚尿流地爬进殿内,宫廷礼仪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圣人,圣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杨坚看着这个陈义狼狈的样子,眉头微皱。最近这陈义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心野的都没处了,看来人心乱了心思便不在侍奉自己身上。 杨坚越想越气,站起来对着陈义呵斥道:“慌慌张张,语无伦次的,成何体统,朕哪里不好了。” 陈义听到杨坚恼了,赶紧跪下一个劲地请罪,杨坚不耐烦地让他赶紧回话。 “圣人,东面建春门方向火起,侍卫有来报:建春门方向隐隐有喊杀声,疑似兵变,请圣人定夺。” 杨坚眼睛微突,听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苏威,也从苏威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建春门方向,那可是连接着东宫啊。 这刚有人告发太子,东宫就乱了。 苏威虽然年老,但机警的很,第一个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杨坚的安危。他跪在地上向杨坚说道:“请圣人立刻移驾玄武门,招驻守在北苑的左右卫军入宫平叛。” 杨坚还没有从太子造反的消息中醒悟过来,此时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微微弯曲却无法握紧。终于,杨坚像喷发一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逆子”。 听到杨坚的话,底下几人皆是心底一寒,这个时候的杨坚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马上就要失去理智。 众人也不敢劝解,眼看杨坚都气糊涂了,现在还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还不赶紧撤退,再晚一会太子就打过来了,难道成了太子的俘虏才好。几人忙看向苏威,这个时候,杨昭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好评论太子,苏威身为朝中重臣,自是苏威该上前的时候。 苏威心中默默一叹,自己是宰辅,任何时候都是要给圣人背锅的。 苏威再次说道:“圣人,此时情况尚还不明,未必一定牵涉到太子,还是平叛为上,一切等事了方能处置。” 看苏威说得句句是堂堂正正,义正言辞,黄明远也不禁赞叹这些官场老政客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不是他还有谁?无畏,你不要替这个逆子说好话,你觉得除了这个逆子,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兵发大兴殿吗?” 此时除了姬威以外谁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姬威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前往大兴殿告发太子,没想到太子真的造反了。姬威不是一个傻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太子跟前隐藏的这么好。 想到晋王那边信誓旦旦地让他告发太子,再看着莫宁奇妙的动乱,此时他心中有些明白晋王的意图。太子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太子就不是一个会造反的人。他不住地后怕,幸亏自己当时选择了晋王,晋王连太子的部下都能调动起来造反,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当然现在所有人还迷糊着呢,至少所有人都认为真的是太子主使的这场兵变。所以这时候苏威的劝解不过是隔靴搔痒,根本压制不了杨坚的暴怒。杨坚其心底就认为是太子造反。 而且此事将杨坚之前对太子杨勇所有的不满都激发出来,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回旋。太子的造反捅破了他对朝堂严密控制的假象,此时一辈子在权力场上打转的杨坚恐惧了,因为他对此事根本没有任何掌控。而且任他再是威加海内,像他这样被儿子杀死的帝王也不在少数。 帝王对于个体来说近乎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可杀人者人恒杀之。中国历史上死于非命的皇帝大大小小超过六十人,其中“子杀”更是重中之重。被儿子逼着上吊自杀的楚成王,饿死在沙丘的赵武灵王,被乱刀砍死的宋文帝,被刺杀身亡的魏道武帝······这些人哪个不是一时之英雄豪杰,最后不都是死在自己的亲儿子之手。 杨坚脑中一片眩晕,他不敢想象自己也要跟这些人一样受历史的耻笑。 眼看杨坚有些呆滞,杨昭不能避嫌不说话了。他本身久病未愈,强拖着病躯说道:“大父,这个时候,还是以您的安危为重。请大父立刻撤到安全地带,您在,大隋的社稷就在。若是真的让叛军攻到大兴殿了,那大隋江山、天下万民怎么办?万不可让社稷落到杀父篡位之人手中啊。” 看杨昭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黄明远马上上前一步扶住杨昭。 这时候的杨坚也如梦方醒,自己还没有死,自已还有大军平叛,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逆子如了愿。 “崔彭,崔彭,杨安,杨安,死哪去了。” 杨坚对着门外大声咆哮,原本守在门外的侍卫头子杨安赶紧进殿。 “圣人,今日崔将军在军营入值,是由末将负责戍卫大兴殿。” 杨坚这才想起备身将军崔彭不在。崔彭是杨坚的心腹大将,恒典宿卫。性格谨密,在省闼二十馀年,每当杨坚在朝堂上,危坐终日,未尝有怠惰之容,杨坚甚嘉之。杨坚常对人说:“崔彭值守的时候,我睡觉才能安稳。” 不过这样也好,崔彭在军中,这说明负责戍卫的备身府军还是可靠的。 杨坚便向杨安说道:“杨安。你马上派人查看叛军攻到哪了;再命人去皇后宫中看看皇后怎么样了。其余人,马上送朕和岐王、苏相前往玄武门。” “诺!” 这时杨坚又转过来对陈义说道:“陈义,你马上持朕的手谕从西面绕道前往崔彭将军的大营,令他立刻入宫平乱。” “诺!” 杨坚到底是跟执掌了天下二十年的天子,胆识、心机、能力都是顶尖之人,一旦清醒过来,立刻便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现在元颍缺的是时间,杨坚缺的也是时间。 就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占先机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六)庸主 这时候整个大兴宫都乱了起来,火光冲天,四处喊杀声一片。宫中的内侍、宫女、郎官不明觉厉,纷纷乱窜,搅得人仰马翻。 这边元颍和龙风在建春门的进击无比顺利,而从武德殿东缒城而下的胡云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武德殿本是个偏殿,本来就没有什么防御,所以胡云很容易的便拿下武德殿。百余人也来不及修整,便直奔中华殿而去。 中华殿是后寝的主殿,杨坚平日里不宿在前朝和后宫的时候,都会在中华殿休息。而这几日杨坚因为政务的操劳,已经半个月没去后宫各殿,只有独孤皇后天天往返于自己的甘露殿和中华殿之间,不辞辛劳的照顾杨坚。 这也是元颍要求龙风必须派一路人马直奔中华殿的原因,只要拿得杨坚夫妇,东宫军便进可攻退可守,晋王杨广和禁军的反扑也会投鼠忌器。 杨坚又没有什么嫔妃,往日里也就在甘露殿和中华殿之间来回跑。若是平日,杨坚还真有可能被胡云堵在中华殿内。 杨坚的身边常备的亲卫也不过数十人,又是措不及防的应战,个人能力再是骁勇,也未必及得上训练有素、进退有据的军队。 万幸今日杨坚因黄明远伏阕之事而留在了大兴殿内,没有回后宫。因为不知道今日要耽误多久,杨坚担心独孤皇后夜里出来会受风寒,因此提前派人通知独孤皇后莫要来了。 也是这一耽误,让杨坚夫妻二人皆幸免于难。 杨坚不在,独孤皇后一个人也是睡不着。正坐着呢,忽然看到东南面火起,政治敏感性极强的独孤皇后立刻就知道不好。她活了快六十年,经历的政变也不只一起,眼看是动乱起于东南,哪还能不明白此事必然跟自己的长子杨勇有关。不管是不是杨勇谋逆,恐怕杨勇都牵涉其中了。 天子、圣人都陷于此难中,若是一个不好,便是父子身死、社稷崩坏的局面。 若是旁人,和杨坚伉俪情深,这个时候第一个便是想到杨坚,怕是要迫不及待地便会前往前朝查看杨坚的安危。但独孤皇后却非常人,她聪慧过人,识达今古,值此危难之际立刻明白杨坚恐怕会被困在前朝,她若是前往,也是有来无还。 独孤皇后知道,对于杨坚,江山社稷比他自己都重要。因此独孤皇后一边命身边亲卫从西侧绕道前往大兴殿向杨坚报信,自己则立刻前往玄武门,准备调兵平叛。 玄武门地居龙首原余坡,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是宫城北面的重要门户。没有攻城器械的叛军是绝不可能攻得下玄武门的。而且城外驻守着大批的禁军,除了圣人,只有她才是最适合调兵平叛的人。 胡云扑了一个空,等他到了之后,殿内的重要人物早就走光了,只有一群内侍、宫女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所幸杨坚不少的符印、玉玺都在这里,全被胡云一股脑的打包了。 中华殿毕竟是天子之殿,虽然宫女艳若桃李,一个个都能掐出水来,但胡云可不敢造次,更不敢胡乱杀人。这个时候,天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胡云忙向北面的甘露殿扑去。 但甘露门早已关闭,独孤皇后心细如丝,离开时早就安排人关闭甘露门,为她争取时间。 而胡云身边只有百余人,急切之间也不得下。没有办法,胡云又率军折回中华殿,向南面的中华门攻去。首选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只能尽可能地扎在中华门,阻挡南北了。 大兴宫内纷乱无比,东宫内的杨勇也是心急如焚。远在东宫明德殿的太子杨勇这时候也听到西面的混乱之声,眼看远处东宫与大兴宫相隔的宫墙上有若隐若现的火光,还以为是杨坚知道自己兴兵,在派人征讨,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时候包括宗胜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元颍已经中计兴兵了,还抢得了上风。 杨勇摊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地说道:“孤说不兵谏,你们非让孤兵谏。现在好了,圣人已经知道了此事,派大军来剿灭你等了,连孤也要被你们牵连了,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众人说话,杨勇仿佛想起了什么,慌张地爬起来,呼喊着“孤要见圣人,孤要见圣人,孤要立刻向圣人说清楚,兵谏之事不是孤的本意”,杨勇声音高响,传透内外,听得周围的众人脸色不住地变化。 这时候就怕军心不稳,太子还动摇军心,他是不能成事专门败事啊。众人怕杨勇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萧子宝忙上前一把抓住杨勇止住他的话。 “储君莫慌,刚才底下人来报,太子左卫率的元将军已经提前率军进攻建春门了,这不是圣人派的兵,是我军的得胜之师。” 杨勇听到元颍,忙抓着萧子宝的手问道:“萧爱卿,不忌(元颍字)也来了,他在哪,快带他来见孤。” 萧子宝忙劝道:“储君,元将军已提前进兵大兴宫,正与大兴宫守军鏖战,现在正等在储君您的援兵,望储君速做决断,赶紧下令增援。” 杨勇听到元颍也参与了萧子宝等人的谋划,心中一惊,难道兵谏之事真是人心所向吗?杨勇又听元颍已经在攻击建春门,更是又惊又喜,心道元颍果然是忠臣啊。 不过让杨勇派人增援,杨勇却是有些犹豫。他本来就不擅长兵事,只知道大兴宫守卫森严,自己这边又没有什么兵力,这时候选择救援元颍,那谁来护卫他。 而宗胜见杨勇如此重视元颍,虽然之前知晓,此时心中也是愕然。幸亏王爷出奇计将元颍调去先动手了。否则若是元颍在这里,他们所有人都要靠后了。宗胜抬头,看到萧子宝也在看向自己,二人互相看了看,皆没有说话。宗胜内心里明白这一次一定要把太子杨勇和元颍隔绝开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勇正犹豫着,忽然有元颍的急报到。之前元颍兴兵时派来问询杨勇真假的人早就被杨广派出的人秘密击杀了。这一次是宗胜等人眼看元颍动手,事已成定居放松了警惕,才让对方进来的。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七)烈女 送信之人进殿之后,忙向杨勇贺喜。 只见元颍的信使说道:“太子殿下,元将军已攻破建春门,正向中华门和大兴门进军,请太子殿下速派人增援,并立刻至大兴门处指挥战事。” 元颍想着事情宜早不宜迟,把杨勇接到军中,既可以防止杨勇受到伤害,还能以最快的速度拥立杨勇登基,所以这才又派人前来东宫报信。 宗胜却是被此消息惊呆了,驻守建春门的人是猪吗?建春门不是号称守卫严密的吗,这才多长时间建春门就丢了。晋王原本可是准备在建春门外活捉太子的。 不过其他人对此消息却是感到很振奋,沈福宝更是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并对杨勇高声说道:“王爷,天赐良机啊,趁此机会,我等何不一鼓作气杀进去,取了这个皇位?” 杨勇还没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向左右问道:“真的建春门就胜了,不忌进军这么顺利,莫不是圣人有埋伏?” 眼看杨勇还有迟疑,宗胜并不想杨勇支援元颍,他刚想上前劝阻,这时候从殿内忽然冲出一女子,横剑跪到了杨勇面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勇的宠姬云昭训。 历史上提到杨勇被废黜,就绕不开他和云昭训的事情。云昭训的父亲云定兴本为北齐官员,周武帝宇文邕灭齐之后举家移居长安。云昭训的名字不知道,昭训为太子妾的封号,正七品,可册封十六人。上面还有良娣、良媛、承徽等封号。单论云昭训的等级,因为身份的原因在宫中都排不上号。 奈何云昭训得杨勇喜欢,宠冠东宫,就是当年太子妃元氏活着的时候也不能略其锋芒。云昭训姿色娇美,杨勇未当上太子时结识于民间,与其野合怀孕生下了长子杨俨,大隋建立后被封为昭训。虽然云昭训年过三十,容颜不再,但为杨勇连着生下来三个儿子,被杨勇宠爱的很。 往日云昭训多因受杨勇宠爱不得独孤皇后喜欢,挂着一个祸乱东宫,魅惑太子为内外不少人诟病。独孤皇后甚至怀疑太子妃元氏就是太子杨勇和云昭训二人合谋杀死的。但云昭训有心计的很,并不是一个以色娱人的女子,否则也不会以一个野合之人压得正牌的太子妃抬不起头来,更接连生下杨勇的长子、次子和三子。 这些日子杨勇身陷绝境,她也看得很清楚,若是没有外力,杨勇必然被废。而连位高权重的高相国都因为保太子而折戟沉沙了,太子还能指望谁帮他力挽狂澜呢? 云昭训作为从底层一步一步上来的人很现实,她知道她现在能够宠冠东宫是因为杨勇是太子,一旦杨勇被废,别说是她朝思暮想的皇后宝座了,恐怕就是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未必能保。独孤皇后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很可能在太子被废后,一壶鸩酒、一袭白绫便直接把自己处死了。 云昭训一直在想破局的办法,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又没有家族依托,一丝宠爱出了东宫根本没用。所以云昭训虽然一直在筹谋,但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 今日萧子宝、宗胜等人的逼宫让她眼前一亮,太子往日沉寂的很,的确该放手一搏了。今夜若是太子得胜,太子直接登基,那她的皇后之位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杨勇的态度也让她愤恨,这份头脑,这份胆识,白瞎了他坐的这个位置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太子还犹豫寡断,难道要让晋王把刀砍到他们的头上时他才能醒悟吗。 眼看宗胜架着杨勇起了事,但杨勇又为是否直接杀向中华殿迟疑,云昭训也忍不住学着宗胜等人的办法,好好逼一逼杨勇了。 眼看云昭训跪在地上,杨勇连忙吃惊地要扶起她来。云昭训横剑不让杨勇向前。 “爱妃,快把剑放下,你这是作何?” 云昭训横着剑,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对着杨勇哭述道:“殿下,今日众将士为了殿下不惜舍生忘死,毁家纾难,冒了多大的风险,可殿下屡次迟疑,难道要让众位的心血付之东流,等到大兴宫的内侍拿着鸩酒、白绫才肯醒悟吗?若是殿下放心不下我等,妾身请殿下将我等杀了以明志,也让殿下无后顾之忧。省得他日晋王占得东宫,我等东宫的侍妾受到折辱。” 看着云昭训横眉冷对,又哭得梨花带雨,杨勇心儿都酥了。最是受不了云昭训半嗔半怒的撒娇,到底怎么办,这真是让他左右为难啊。 “怎么就······怎么就······就要闹到这种地步。” 这时长宁王杨俨、平原王杨裕、安城王杨筠也跑过来。杨俨身穿一身甲胄,提着长剑,虽然稚嫩,但英气逼人。杨俨持剑跪在地上说道:“父亲,儿子愿随父亲一战,宁死不降。” 声音铿锵有力,让周围的东宫臣子都心中一震。 而杨裕、杨筠二人则上前抱着母亲一起痛哭。 云昭训又对着杨勇喊道:“殿下,妾身这些年深得殿下厚爱,无以为报,殿下就杀了我等母子三人,也能痛痛快快地争这一场。是赢是输,都不后悔,就是输了,黄泉路上,奈何桥畔,有妾身母子三人陪伴,我们全家也不孤单。” 云昭训的话,字字泣血,让人听了忍不住落泪。众人暗暗心道,原来只听说太子殿下独宠云昭训,还以为云昭训是妺喜、褒姒一类的祸国殃民之辈,没想到却是如此忠义、节烈之女,太子有幸啊。 杨俨单膝跪地,大喊道:“父亲,拼了吧!若是事有为难,儿子先死。” 杨勇也被云昭训这一手弄得血往上涌,不由说道:“爱妃这是作甚,孤从你便是,从你便是,何至于此。”眼角已经满是泪珠。 杨勇快步上前扶住云昭训和两个儿子,不知是感动还是余悸地说道:“爱妃大智大勇,有爱妃此言,勇无憾矣。” 杨勇又扶起长子杨俨,提着佩剑,拉着他走到众人跟前,众人高呼“万岁!万岁!”群情激愤,杨勇对宗胜果毅地大声说道:“小胜子,全军兵发中华殿。”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八)受命 宫中纷乱,各处都在争抢时间。 杨坚安排妥当后,马上让侍卫护送着他从大兴殿后门向北而去。从大兴殿往北便是中华门。中华门这道城墙将整个宫城分为内外两部分,向北经中华殿、甘露殿,走西横街,千步廊便能最快的到达玄武门。 而且这一路门禁颇多,也能有效地挡住叛军的进军速度。 杨坚选择走这条路线不为错,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元颍根本不是单从建春门方向来的,而是两路并举,南北夹击,所以当杨坚向北走的时候,东宫军早就有部队绕过来包抄他们了。 杨坚身子骨倒还硬朗,刘德、陈乂在一旁护着他,倒也速度不慢。而苏威和杨昭都禁不起这等颠簸,只能由侍卫架着向前走。 黄明远也接过一个侍卫递给的横刀,跟着几个侍卫在前开路。 夜色郁郁葱葱,忽明忽暗。 众人急急忙忙地向北而去,离着中华门有不到百余步,正见中华门大门紧闭,上面漆黑一片,看不到什么身影。虽然中华门夜里关闭是常例,但到底不是宫城外门,相对来说较为自由一些。 今日因为杨坚在大兴殿处理政事没有返回,按道理来说中华门是不应该关闭的。 刘德身为内侍太监,这些事都归他管,没给圣人留着门是一大疏漏,因此他见状脸色很难看,忙像杨坚请了个罪。 这不是问罪的地方,杨坚让他快去叫开门,刘德便急赶着向前,骂骂咧咧道:“这群兔崽子,又是偷懒不过,圣人没回宫,谁敢胡乱关的门。”就要上前叫门。 刘德刚上前几步,后面的黄明远一把拽住刘德的胳膊说道:“少监且慢,此处诡异,恐有埋伏,我们最好还是另寻他路。” “黄将军多虑了。”刘德不以为意地说道。 杨坚被众人围在中间,看前面的刘德停了下来,有些不悦地喊道:“刘德,怎么不走了?” “圣人,这就走。” 刘德顾不上再搭理黄明远,甩甩袖子,便一个人上前,对着城门喊道:“刘白奴呢?圣人在此,还不快打开大门。” 刘白奴是中华门的监门校尉,因脸上有白癜(白癜风,隋代巢元方着作中曾提到),因此被唤作“白奴”。此时他可不在城门楼子里,断作两截的尸首早就被扔到城墙一角了。 看城头上也没人答应,刘德有些怒从心起,带着几个侍卫就要去叩门。 眼看刘德离城门也就二三十步,忽然城头上有身影立起,接着便是人影张弓搭箭,向底下几人射来。 几个侍卫猝不及防,立刻中箭倒在血泊中。 黄明远离刘德不远,马上上前,用刀拨弄开几支羽箭,单手提着刘德的领子向后急退。 众人也被此景惊住,忙上前惊慌失措地护住杨坚。 幸好这里是内宫,城头上也没有什么滚木礌石,滚烫金汁之类的,否则众人都得消耗在这里。 刘德死里逃生,连裤子都吓尿湿了,坐在地上后怕的一个劲地拍着胸脯。 杨坚的侍卫若是单论武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但这毕竟不是个人功夫的较量,而是双方在打仗。众人在战阵方面就弱了些,就连杨坚的侍卫头子杨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明远指挥着众人一路向后退到弓箭射程外的地方,看中华门没有打开,叛军也没有趁乱攻击,遂放下一条心来。这里面的敌人应该不多,否则早杀下来了。不过城门紧闭,没有攻城武器,短时间也攻不下来啊。 看黄明远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杨坚也看明白了,他的这些侍卫忠心、能力都不差,但若是较黄明远相比打仗的本事还差不少。众人身为杨坚的亲卫,往日里不能说没见过血,但也不过是杀一些死囚、俘虏之类的,锻炼一下胆量,但却没有一人真的上过战场。 今日怕是得靠黄明远了。 杨坚把黄明远叫到身旁,对黄明远说道:“黄卿,汝家三代忠良,汝大父为王师,汝父殁于王事,汝更是久在边陲,数破突厥,有大功于社稷。今日大隋值危亡之时,天下万民太平危在旦夕,黄卿长于军事,朕便将朕与天下的安危托于黄卿了。今日应敌,一应诸事,全由黄卿决断” 黄明远听到这话,赶忙跪在地上,眼中泛着泪花说道:“蒙圣人厚爱,明远敢不效死乎?” 苏威等人看着黄明远也是心有羡慕,这等大功,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立的。 黄明远倒是并不在乎这些,眼中泛泪也是最近演戏演习惯了所致。不过他很清楚杨坚可不能死在这里或是落到杨勇的手中,否则晋王便回天无力了。 “现在局势危急,明远可有主意?” 黄明远之前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止不住内心的翻涌。这杨勇为人怯懦,根本不是一个造反的料,而且看叛军这布置,环环相扣,细致有序,也是完备的很,根本不像是杨勇能够设计出来的。难道柳庆、元岩都参与了此次叛乱? 也没有时间让黄明远多想,黄明远马上向杨坚说道:“圣人,中华门险峻,叛军坚守中华门不出,急切之间,我们也攻之不下。臣料从北面包围我们的人不多,现在宜先撤回大兴殿再做打算。” 大兴殿是个独立的宫殿,正北是大殿,从大兴殿往左右到正面其三面都是围墙,分别有左延明门、右延明门、大兴门勾连于外。然后大兴门作为主城门,外面再通过嘉德门、广阳门通往皇城。 大兴殿地势较高,又有围墙防御,若是真的无法到玄武门,倒是一个据守的好地方。 杨坚点点头,说道:“爱卿既然有办法,之后决策便不必再报臣。既然朕将此事全委于你,你可一决之。”说着便从腰间将随身携带的一枚玉玺交给黄明远。 “黄卿,这是‘皇帝行玺’,你且拿着,代朕行天子之权。” 众人一惊,这“皇帝行玺”乃皇帝六玺之一,是皇帝发布诏命所用的印信,这代表黄明远拿着这枚印信,至少名义上可以随意草拟圣旨,其权威性可见之大。若是再加上身为宰相的苏威背书,便是正儿八经的圣旨了。 黄明远也不由得赞叹,杨坚果然大气磅礴,能行人所不能行之事。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十九)临危 黄明远也是果决之人,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代表着晋王承担这份责任,别人可以推脱他是不能推脱的。乃接过“皇帝行玺”,说道:“圣人信重,明远但九死必扞卫圣人安危。” 说着黄明远提着横刀向众人走去。 众人的第一选择还是玄武门,黄明远便安排人前往中华门以西的肃章门、西上合门查探究竟,看能不能有路绕过中华门。 当然若是此策不可行,便只能选择坚守大兴殿。而真的要想坚守大兴殿,则除了要守卫大兴殿主体大殿外,还要守住左延明门、右延明门、大兴门三门。不过杨坚身边的侍卫不过百人,若是分在四面上,其兵力根本捉襟见肘。但三门相扣,若是缺一门这围墙之阵便破了。但黄明远也不敢放弃三门独守大兴殿,否则对方一把火,这杨坚也绝难逃生。 黄明远安排直阖将军杨安守大兴殿,护在杨坚身旁。而左勋卫郎将王威、直斋庞长寿分守左右延明门,自己则领着二十余人前往大兴门了。 大兴门作为整个宫城的核心城门,险峻异常,居高控下,极为易守难攻。 黄明远安排数人将大兴殿内的重物全都抬到大兴门下,堵住宫门,自己则带着几人登上了大兴门的城墙上。 黄明远向东望去,火光一片,喊杀声不断。东面的城墙上人头涌动,影影绰绰,眼看是双方在城墙上鏖战。 黄明远心中一紧,建春门直通东宫,往日里杨坚为了防备杨勇,最是重视建春门的防御,那里光是守卫的兵丁也布置有数百人。再加上建春门城高三丈,坚不可摧,杨坚也放心的很,万没有这么快就要被攻破的道理。 忽然黄明远又听到马蹄嘶鸣的声音,接着那马蹄的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整个城墙都在抖动。 叛军竟然有马。 今日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变动都让黄明远应接不暇,而叛军竟然有一批成编制的骑兵更是让黄明远的心沉到谷底。 这大兴城建的,横平竖直,整个皇宫内苑虽然宫门不少,但仍然四通八达。又兼道路宽阔,正是适合骑兵奔驰作战。现在对方已经抢占数处城门,又沿着城墙往来交错,若是对方再接着用骑兵大肆突进,怕是用不了多久,大兴宫就会被叛军拿下了。 眼看远处的骑兵奔驰而来,很快就要杀到大兴门下。黄明远乃提起长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向远处的黑暗中射去。那箭如划破黑暗的一道曙光,势如破竹一般,准确地找到一名骑在马上的骑兵。 虽然在城头上看不到是否射中,但远处一阵闷哼,便听到有落马的声音。 这大兴宫内的侍卫其实日常是不配备弓弩的,尤其是这种远程武器似乎对天子的安全更有威胁。因此除了紧急时刻,宫中的弓弩都被存放在侍卫们拿不到的地方。 大兴殿里有一座属于天子的小武库。也是因为杨坚早年是武将出身,闲暇时候常舞刀弄剑才设置的。 这次为了御敌,杨坚也顾不上里面很多兵器都是他珍藏多年的珍品了,全都一股脑的拿了出来。好弓好刀俱是不少,但就是长兵器不足,弓矢更是稀缺。 黄明远已经安排内值的一些内侍前往兴仁门西的右藏库,但能不能带回来一些装备却是要看运气了,黄明远却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上面。 眼看守备武器不足,黄明远又令人将大兴门上的城楼给拆了,其梁木也能充当些滚木礌石。 黄明远的一箭不知是射到了什么人,但如此凌厉,却是让叛军的攻势为之一弱。眼看黄明远一箭射出,其他几人也搬起拆下的房梁、砖木向城下的叛军骑兵狠狠砸去。 虽然黄明远等人没几人,但底下的叛军也是措不及防。今夜一路下来,所向睥睨,无能挡者,倒是让他们忘了及时防御。 眼看大兴门巍峨高耸,虽然底下的骑兵对着城头破口大骂,但急切之间,也拿黄明远没有办法。 终于龙风率领的大股部队杀到了大兴门下,开始对大兴门大规模攻击。整个大兴门的城墙东西长数百米,再是险要,光凭黄明远一二十人根本守备不过来。 龙风看城头上抵抗得很,乃故技重施,准备以多打少。乃令数百人扛着云梯在城墙底下一字排开,底下的弓弩手也是不停地向城头抛射,压得黄明远等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黄明远只得令二十余名侍卫各守一段城墙,自己则提着横刀来回的补防。 这些侍卫单人勇力确实不凡,但奈何叛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有人登上城墙,便三五人组成一个战斗小组,有前有后的交替前进。 很快城头上的侍卫便出现了伤亡,不是被抛射的弓箭射中,便是被叛军一窝蜂地围在一起,左右腾挪不开便被乱刀砍死。 叛军在城楼上是越聚越多,还有人顺着城墙一侧的楼梯向下要去开城门。形势越来越险峻,眼看这样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兴门就要陷落了。 黄明远也顾不得城头的防御了,若是被对方的骑兵冲进了大兴门内,众人都脱不得难。 黄明远也发了狠,将弓背在身上,一手横刀,一手提小圆盾,向着人流冲去。对方眼看他满身血污,又是在发号司令的,忙上前想拿下他。 见对方涌上前,黄明远抬起左手圆盾就撞在对方的兵器上,这重重的一击已经足够小兵脱力了。但黄明远的身子没有停,右手的横刀顺着脚步就横切过去。横刀势快,飞驰过两三秒,身旁几人的伤口才裂开,满肚子的脏器不要钱地往地上流。 黄明远也不在意,就这么一挡一劈,连着砍翻五六人。叛军心惊,不敢再上前,黄明远乃一路杀到楼梯口。 城头上的叛军越来越多,守不住的侍卫都向黄明远处集合。 黄明远眼看城门楼子是守不得了,再待在城墙上也是徒劳,只能落得被围歼的下场。因此黄明远便让侍卫们立刻下楼,挡住城门,自己则守在楼梯口为所有人断后。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险境 叛军眼看黄明远持刀立在楼梯口,如一夫当关之势,也没人敢上前。这时有个小头目见对方太悍勇,忙令十余人拿矛向黄明远乱戳。 这矛长丈余,十几根长矛攒在一起对着前方突刺,倒是势不可挡。黄明远靠在楼梯口,对方再一突刺,黄明远无论是位置还是攻势都落在下风。 眼看对方步步紧逼,黄明远无法近身,只能一步步后退。后面又是下楼梯,再退下去就要被居高临下的叛军给乱矛戳死了。 黄明远无法,只能丢了手中的圆盾,向对方掷去。这些人见有兵器砸来身子一顿,黄明远则趁势向外一侧,贴着楼梯口的外侧,伸手抱住矛杆。右手横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对方就是一阵乱砍,连劈倒数人,血肉崩飞。肉沫碎块崩的众人满脸都是,无数的鲜血顺着黄明远的头盔和衣甲流成小河,“滴答滴答”的在混乱的战场上倒是显得格外的诡异。 黄明远丢下怀中的长矛,没死的几人早就吓破了胆,哭喊着向后逃去,连滚带爬,莫不可笑。 黄明远也不管这些人,现在楼梯口的位置已丢,城墙算是完全丢了,他只能且战且退了。他又回身砍倒两个靠近的叛军,有叛军顺着另一侧的楼梯早就下去了。 龙风在远处看着黄明远骁勇无人敌,乃令人乱箭攒射,也不管是敌是我,直欲击杀黄明远。黄明远看着飞来的弓箭,眼看对方不分敌我的打击,立刻一跃跳上楼梯的扶手。 龙风等得就是黄明远露出破绽的时候。见黄明远没有支撑,乃亲自张弓搭箭,向黄明远射去。黄明远也是一个神射手,急促而来的弓矢把空气都挤压的凝重了,黄明远侧身一躲,那箭贴着黄明远的左肩飞过。 黄明远躲过这箭,却是没了落脚地,一脚踩到一把横刀上,一个鹞子翻身,跳了下去。 在城头上的龙风眼看一箭没有射中黄明远,马上又是一箭向黄明远射去。 黄明远正翻身下坠,忽然听到有羽箭袭来的声音,那破空之势,更加凌厉,不亚于前一箭。黄明远暗叫一声“坏了”,自己这正翻身下坠呢,哪有什么着力点,也没法改变运动方向。 无奈之下,黄明远只得腰腹用力,手中的横刀抢先刺到扶手上,却是借着这个一击的力,让身子转了一个方向。两脚顺势落地,手中却是抓着那个对方射来的箭。 黄明远顺着箭来的方向一看,正看到在城墙上伫立的龙风,他正做收起长弓的样子,两人却是正好对上目光。黄明远看对方眼神犀利,如寒光射电一样,立刻便看出此人是个不弱的神箭手,若是再由着对方对自己狙击,下一次自己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黄明远还半跪在地上没起来,却是对龙风有了杀意。现在对方肯定想不到自己还能还击,于是右手顺势抽出背上的长弓,拿起刚才龙风射的箭,也不瞄准,就是这么还击去。 黄明远手中这弓是用比钢铁还要坚硬但非常轻的紫檀木制作而成,号称有万石之力,是杨坚的珍藏。黄明远本就射术惊人,更兼宝弓威力巨大,这一箭如穿石撼山一般,威势无两,直奔龙风而来。 龙风哪想得到黄明远深陷重围,还有胆量和功夫对自己下手,等到箭到身前之时再想躲就晚了。也亏得龙风身法灵捷,那箭躲过心脏,正中龙风左臂,将龙风左臂的骨头都射断了。 龙风疼的眼睛凸起,牙都要咬碎了。 黄明远也不管射没射中,将弓挂到身上,顺势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矛。这长兵器在手,虽然不如枪使得痛快,但适合大开大合的作战。黄明远左突右刺,宛若惊鸿,身似游龙一般,将城下的叛军杀得一个对穿,也是痛快得很。 这种时候,两军肉搏,靠士气大过靠技术的时代,百人将比万人将更有威慑力。黄明远杀得对方连连后退,几无人能挡。眼看叛军有惧意,龙风知道再让黄明远杀下去怕不是得让叛军吓破胆了。 为了除掉黄明远,强忍着疼痛的龙风令部将熊厦前去杀了黄明远。 这熊厦身高一丈,重过两百斤,手中一对短镗,身披重甲,嘴里不住地嘶鸣,真跟一头暴怒的熊瞎子一般可怖。 黄明远眼看对方杀来,挺矛便刺。这熊厦看着笨拙,却是灵巧的很,两支短镗立刻举起挡住矛头。双方重重一击,震得黄明远手都抖了。 黄明常年练弓,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臂力都超乎常人。不过这壮汉似乎更在其之上,单是力量怕是不亚于其弟黄明辽与雄阔海了。 就在黄明远一愣神的功夫,这熊厦的铁镗一击又扫了过来。等到铁镗扫到黄明远眼前黄明远才发现,已经是躲不过了。 黄明远忙用手中铁矛击去。“铛”的一声,两相碰到,黄明远手中铁矛头受不住击,应声而断。 借着这个缓冲,黄明远急向后退了两步,稳住阵脚。这铁镗不过四尺,堪堪掠过黄明远砸到地上,留下一个大坑。 不过两个回合,黄明远就头顶冒汗。 停在一旁的黄明远喘着粗气,这莽汉太勇武了,一身气力更在自己之上,难以立敌啊。单这一个莽汉自己就不好对付,若是再相持下去,剩下的侍卫都要被叛军给杀光了。 不能再顺着对方的心思打了,自己得另寻办法。 黄明远放眼望去,眼看殿前的空地甚大,黄明远心中一动,立刻向反方向跑去。若是与这壮汉比较力气,敌攻我防,则落在了对方彀中。而双方拉开距离,则攻防之势易主,自己无论是用长弓还是其他兵器,都能占得上风。 眼看此时活着的侍卫完整的已经没几个了,黄明远边向后跑边大声呼唤众人赶紧后撤,保存力量。 几个残存的侍卫听到命令后,各自一瘸一拐的,丢下面前的敌人,也向后奔去。黄明远边跑还顺势捡起地上两把横刀。 那熊厦眼看黄明远要跑,赶紧急追。这人伤了龙风将军,威胁巨大,如何能不除。不过这壮汉虽然体格上不错,但就是莽了些,照着黄明远逃跑的方向紧追不舍,眼看就离厮杀的众人越来越远。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一)破军 黄明远横刀在手,跑得是速度飞快,眼看身后的熊厦跟不上黄明远的速度,渐渐落在了身后。 黄明远眼看对方被自己带远了,又渐渐放慢速度。只见对方离自己不过一二十步,黄明远突然回身,把手中的横刀猛地向对方掷去。这一击甚是凌厉,直奔熊厦的心口,奔跑中的熊厦一惊,忙用手中铁镗去挡。刚扫开一把横刀,第二把横刀又到,原来黄明远是一手一把横刀掷出,双方差个半秒钟,正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熊厦也是高手,身形矫健,眼看另一柄刀飞来,正朝心口,另一把铁镗猛地一提,击在那横刀上,将其撞飞。 黄明远两击不中,熊厦放心了。 可熊厦还没开心半秒,忽然一破空之箭飞来,正中熊厦胸口。那箭来势汹汹,暴烈如霹雳,直没入熊厦腹中,只留箭羽露在外边颤动。 熊厦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往前走了几步,手不住地前伸,终于硕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对面的黄明远放下长弓,松了一口气。 原来黄明远刚才那两把掷出的横刀都只是诱饵,是为了牵制住熊厦的注意力。熊厦不提防黄明远箭快,一左一右扫开横刀,见黄明远手上空了,便大意起来。 黄明远这一箭,是练得连珠箭的精华,核心就是快,电石火花之间搭弓急射,正中身前没有防御的熊厦腹部。 黄明远的箭,一旦射出,就是如流星赶月一般,非等闲之人可以躲过。知道黄明远射术的人即使如宇文成都一般的猛将都未必不中招,更何况是不了解黄明远的熊厦。 可怜熊厦好个万夫不当的猛将,若是在边疆也是威震胡虏的勇士,可惜就这么死于非命。 熊厦一死,周围的叛军也是一愣。这熊厦之猛超乎常人,东宫军中众人都视其为天人,可他就这么被轻易杀死,众人如何不惊惧。 黄明远才不管叛军如何想的,他立刻捡起地上一把横刀别在腰间,又捡起一根长矛向叛军杀去。 黄明远与熊厦的熬斗耽搁了一会功夫,趁着这个时候,城头的叛军已经都下楼来。单凭大兴宫卫士一二十人自是挡不住数百人的冲锋。黄明远还在和熊厦浴血奋战之时,早有叛军的大力士打开城门,放叛军的骑兵进入。 大股的骑兵蜂拥入城,直冲其内。 黄明远大惊,立刻高呼众人撤退,自己也提着长矛向北跑去。 叛军骑兵马快,眼看挥舞着横刀的骑兵就要杀到跟前,肆意屠戮这些侍卫,因此为保存这些侍卫黄明远乃持矛断后。 当先一马疾驰而来,意图撞到黄明远身上,再踏翻对方。黄明远不躲不闪,正对烈马。等到马几乎近身,忽然一矛前搠,闪过马身,正中骑士身上。 见骑士落马,黄明远也不停歇,顺着向前的冲劲,单臂抱住马头,翻身上马。 那马往前突了几步,才被黄明远勒住。黄明远两脚一挟马腹,单手调转马头,一手提着长矛拦住了大股骑兵的前路。 若是让这群骑兵冲锋起来,今日这些残存的侍卫一个也活不了。现在黄明远手上缺的就是兵丁,现在人最重要,多一个便是多一份力量,他如何会白白牺牲这些侍卫。 黄明远一边让这些侍卫给杨安、王威、庞长寿三人发讯息,告诉他们大兴门已丢,所有人向大兴殿靠拢;一边准备挡住对方的骑兵攻击,给这些侍卫的撤离赢取时间。 不过这很冒险,黄明远知道自己不能和叛军混战到一起,否则一旦被叛军的骑兵团团围住了,自己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多少钉。 东宫军统领骑兵的将领邙太眼看对面的黄明远横刀立马拦在人前一愣,这人也太大胆了,刚想令人上前扑杀,黄明远动了。 只见马上的黄明远手持长矛斜插入东宫军骑兵的前锋位置。因为城门处狭窄,所以叛军数百名骑兵并不能一股脑地涌入,正好给了黄明远机会。 黄明远从侧边插入对方阵中,迎面撞上的骑兵只能侧着身子迎战,黄明远便可靠着灵活性与爆发力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黄明远抽出一支箭来,猛地刺向战马的屁股。马儿吃痛,一跃而出,向前奔去。 黄明远没有加速的时间和距离,只能靠取巧了。 吃痛的战马疾驰,黄明远握紧长矛,照着一名马上骑士,猛地向前突刺。黄明远虽非猛将立身,但一身悍勇远超常人。这一矛刺去,杀意浓烈,杀气凛然。对方骑兵来不及防备便被刺落下马。 黄明远见一击得手,顺手抽回长矛,紧接着向四周横扫而去。 若是别的将领,这个时候都是以力取胜,靠着蛮力将对方扫落下马,可黄明远本来就长于枪矛之术,为了节省体力,如何会这么做。 原来黄明远出矛之时便看准了身边几人的位置,所以这扫出去的矛不长不短,正好从对方前腹划过,从左到右直直地切开腹腔。 人的腹部本来就防御薄弱,黄明远这一击如“蜻蜓点水”,恰到好处,被扫中者无不肚肠散落一地,哀嚎着从马上倒了下来。 扫开这几人,黄明远狠夹马腹,让马快走。他不准备继续往里突击,而是贴着叛军前军锋部杀出。这样既不用往里冒险,还能打乱对方前锋的出击,影响对方其他军队的前进。 黄明远杀得很快,沿途不断扫落东宫骑士下马,眼看要透敌而处,忽然前面有两骑将挡住他的去路。 这二人正是在最前边领军的叛军骑将桂杰和郎全二人。二人本来是领命强攻大兴殿的,看黄明远在军中肆虐,已经打乱了他们的阵型,如何能忍。但大军快速向前,是不可能停下来调头追黄明远的,那会引起前后人马的相撞、踩踏。 因此二人无奈,只得看着黄明远一路向前突击。 二人倒是一起征战,配合多时,急向黄明远的一侧调转马头脱离大队。黄明远快要杀出来时,二人正到黄明远眼前。 二人各持兵器,一前一后,一守一攻,准备将黄明远留在这里。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叛军骑将,黄明远眯着眼,微弓着腰,一手持矛,准备迎战二人。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二)浴血 对黄明远来说,是不愿意遇到对方的骑将的。 眼看两人强攻过来,黄明远眉头一皱,这两人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一旦逼得自己马速停下来,后面涌上来的骑兵便可以将自己团团围拢住。 对面主攻的桂杰先到,当先就挺矛向黄明远的胸口狠狠刺去。桂杰可能不知道黄明远刚才与熊厦的斗战,所以过于高看了自己。黄明远见对面的矛刺来,不躲不避,而是挺矛与桂杰对刺。 这黄明远的矛术其实更像是枪术,所以长矛刺出,矛头飞速旋转,正好若蛇头一样不停的在盘旋,其矛快速旋转之下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网,哪是桂杰这种三流武将抵得住的。 这矛飞速地旋转缠住桂杰的矛,两矛相拧之下桂杰的矛脱手而出。黄明远的矛虽然在旋转但攻势依旧没有停,瞬间便直奔桂杰的胸部,搠了一个大洞。桂杰不敢置信地看着黄明远,“啊”的一声倒在地上。 从桂杰出手到黄明远将桂杰刺落下马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主要是黄明远速度太快。 郎全落后桂杰一步,等到郎全到了之后,桂杰已经死了。黄明远毫不拖泥带水,一把抽出桂杰身体里的长矛,又挑飞两个骑士,便向郎全刺去。 郎全本事跟桂杰属半斤八两,他也是看到桂杰的死猛地一愣,不过一瞬的时间,马虽然已到,人却失了神。 不过这个时候,谁会管你有没有反应过来。不等郎全回过神来,黄明远的长矛已经扫去。郎全见有东西扫来,忙向后一仰,企图躲过这一击。见矛从身上三寸高之处扫过,郎全勉强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刚才那矛突然停住变向向下刺去,正中郎全。 长矛戳破了腹腔,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本来按惯性矛应该向前扫过去的,不过黄明远这矛术学了枪术中的抽法,在扫过去的时候其实也在盘旋,就这样扫向郎全的枪在他上部反向抽到他的肚子上。 不过这矛杆不如枪杆软,所以这中途变向还是耗费了黄明远很大的心力。 不过这也值得,桂杰、郎全二人一死,把周边的东宫骑兵都吓傻了。这些骑兵也不过是骑马步兵,没见过什么大阵势,没有主将指挥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杀死二将后,黄明远也不停歇,继续向前出阵。 黄明远绕过这群骑兵,来到了大兴殿的台阶上。这时候其他存活的侍卫都已经逃到这里了。黄明远抬头看了看,一群人中,只剩下大小猫六七只,勉强放下心来。 黄明远从马上跳下来,向上狂奔了几步,忽然摘下背后的弓,向身后的骑兵射去。 原来黄明远已经看到又有将领从后赶过来,为了争取赶回大兴殿的时间,只能狙杀对方。 这箭势如破竹一般,正中还在指挥军队的苟福,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成了黄明远的箭下亡魂。 远处城门上的龙风看着下面无敌的黄明远倒吸一口凉气,他驻守了东宫数年,大兴宫里的人物如数家珍,可今日这大兴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杀神般的人物。 眼看周围的士兵渐露出怯意,龙风没有办法,不顾肩膀的伤,亲自下了城墙,准备去围攻大兴殿。 这大兴殿因为是主殿,地势高耸,光台阶就有九十九阶,高二三十米。 黄明远带着几名侍卫快速上了台阶,后面的东宫军士也已经来到了台阶底部。万幸有这些台阶,骑兵上不来,但眼看四面八方都是东宫军士,黄明远也是一阵为难。现在就是一点一点拖延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真刀真枪的坚持了。 这时候分守两侧的庞长寿和王威都已经通过东西长廊赶到了大兴殿。二人所处的左右延明门因为只是普通的宫门,城墙上无法立人,反而更容易戍守。不过三处宫门,一处丢了,其余两处也不必守了,反倒不如集中兵力坚守大兴殿。 夜色中黄明远站在大兴殿前,手握长矛,血水顺着衣摆流了一地。 此时天色昏暗,大兴殿前的广场上尽是影影绰绰的身影。黄明远第一次站在这个天下的权力中心前,仿佛望穿山河,睥睨时空,胸中豪情跃于心中。 今时今日,天下的安危决于自己手中。 这时候庞长寿和王威也带着人向黄明远这里集中,眼看底下的东宫军就要发起攻击,众人心中低沉起来。庞长寿、王威等人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不由得望向黄明远,皆把希望寄托在黄明远身上。黄明远和庞长寿、王威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看出危急,决战时刻就要到了。 大兴殿前站着三四十名还幸存的侍卫,个个带伤,能战者并没有几人。 黄明远看看这站在殿前能战的三四十人,众人看向黄明远的眼中满是期盼。这些残兵已经是黄明远现在能指挥的全部力量了。 黄明远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够赶来,现在他也只能靠着这些人尽量的拖时间了。黄明远背上的疮口早就已经裂开,但这个时候黄明远也没有办法去顾忌伤口了。他强忍着伤痛,尽量不让众人看出他受了伤。 整个大兴殿前有五六十米宽,凭借着这四十人肯定挡不住东宫军的千军万马。而且大殿内也没什么檑木之类的东西,几十米的地形优势根本发挥不出作用。 要是杨坚等人能战,自己也能带着他们杀出重围,可是现在杨坚、杨昭、苏威等人老的老,病的病,要是带着这几个人突围就是活靶子啊。 黄明远心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了。 气结于胸,黄明远忍不住对天长啸。这啸声犹如天地咆哮,又似风波乍起,惊天动地,众人皆惊。 “兄弟们,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后面就是大兴殿,后面就是天子,我等深受国恩,正是为国捐躯的时候,誓死保卫天子!” “誓死保卫天子!” “誓死保卫天子!” 这声音澎湃激昂,这声音震彻云霄,在大兴殿的上空久久地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三)忠良 众人高声呼喊了这几句,不仅士气上来了,连胆气也壮了许多。 这些人都是杨坚精心培育的侍卫,算是杨坚的私兵,对杨坚的忠诚度极高。喊出“保卫天子”的口号能够唤起这些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同时也打击对面叛军的士气。 在中国历史上,什么时候,发动叛乱的也只是将而不是兵,这些当兵的不过是听从命令。或许攻打皇宫这些人可以接受,但直接攻杀天子,这些人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越是普通人,越畏惧天子。 下面的东宫军听到上面杨坚侍卫的喊声,果然纷纷受到震动,连进攻也犹豫起来。 底下指挥的龙风看势头不对,心中一惊。他是元颍手下第一将,立刻就明白了黄明远的居心,马上喊道:“弟兄们,别听他们的,他们是逆贼,他们在挟持天子,我们杀过去就赢了,封妻荫子,富贵一生。” 龙风喊出来优厚的封赏,希望能够财帛动人心。 其实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了,谁是忠臣谁是逆贼还不清楚吗?师出无名,势头一落,叛军的心中也开始震荡起来。他们现在还在围攻大兴殿,只是东宫军占优,一旦形势发生变化,这些人怕是会立刻就作鸟兽散。 这时候还在大兴殿的杨昭听到了黄明远的长啸,有些吃惊,马上就要强撑着病体出去看一看状况,不过立刻便被杨坚呵止了。 “大父,我······” “你又不能上阵厮杀,出去干什么,只能添乱,万事都交给黄将军。”杨坚毕竟是老江湖了,很明白今日能不能守住大兴殿就看黄明远的本事。今日若是殿破,杨坚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杨昭却是活不了。 杨坚早就把黄明远与杨昭的关系查个一清二楚,也只能将寄托于黄明远会为了杨昭死战。 但愿黄明远能撑到伽罗带兵赶来的那一刻。 不过杨坚是天子,他是不会完全信任哪一个人的,所以他一直命令刘德去观察外面的形势,防止黄明远或者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如果真的事有不谐,情非得已之下,也不是不能选择太子杨勇。 不过这个时候,要想让黄明远誓死效忠,是需要给黄明远一些好处的时候了,好马儿也需要好料草啊。 杨坚让刘德将黄明远叫入殿中。 黄明远不知道这个时候杨坚想做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不过还是让庞长寿、王威二人紧守殿外。而黄明远将长矛交给一个侍卫,自己空手进了大殿。 进入殿内,杨坚正高坐在正座上,杨昭和苏威则分列左右。 黄明远赶紧下跪行礼。都到了这个时候,杨坚依旧面不改色,依旧如常,果然是晋乱三百年后第一人,如此气度、风采令人佩服。 这时候杨坚没有像刘备、宋江那样刻意地高待黄明远,嘘寒问暖,反而是刻意保持着天子的威严。这个时候,杨坚身无片铁,能威慑众人的,唯有他的天子身份。 “黄卿,外面的局势如何。” “禀圣人,叛军势大,已攻入大兴殿前,末将正率军阻挡。” “那可能挡住叛军?” 黄明远有些为难,今日怕是挡不住对方了,不过自己得给杨坚信心,谁知道他一旦看到局势不对,会直接将杨昭丢给叛军,选择向太子杨勇倒戈。 “禀圣人,此战,我军必胜。”黄明远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坚点点头,身旁的杨昭、苏威也是面带喜色,能守住就好,只有能守住大兴殿,那就大势还在手中。二人倒是都很信任黄明远,毕竟是少见的一员名将啊。 不过杨坚却不这么认为。 杨坚虽然一直在大兴殿内端坐,但是毕竟也当过二十多年的将军,今日战场的形势和双方实力的对比他很清楚。黄明远的确是个骁将,但对面的叛军可不是一人,而是数千人,黄明远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杨坚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黄卿,君无戏言,不可乱说,对面的叛军可是有千军万马。朕可是根据卿的判断下决心的。” 黄明远很清楚杨坚的意思,但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圣人放心,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 “好!” 杨坚听得为之动容。杨坚这种人,御极天下二十年,早就把自己看作至高无上的神了,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又怎么会愿意让自己受制于人。如果能够击败叛军,保持权利,那杨坚也愿意全力支持黄明远。 “黄卿,你果然是一员勇将,不可挡也。今日我祖孙二人将性命托于卿身,望卿能再续神奇,大破叛军,安定大隋的江山社稷。” “诺!” 接着,杨坚又说道:“黄卿,我记得卿之父可是当年战死在江州的原左勋卫骠骑将军黄牵。” 黄明远点点头。 “黄卿是个忠臣啊,可惜早早的就为国捐躯了。黄卿当年在江州受了委屈,这些年一直不明不白的,是朝廷欠了黄卿的。此战之后,当还黄卿一个公道啊。” 黄明远神色激动,赶紧跪下说道:“臣代先父谢圣人隆恩。” 外面军情紧急,双方也没在殿内耽搁。黄明远忍不住心中在笑,杨坚果然一出手就打到自己的软肋上,让自己欲罢不能。若想还父亲一个公正,自是此仗要胜;若是自己败了,连命都不一定保住,那就万事皆休,什么也别提。 圣人真是打得好算盘啊,当初父亲死时,王世积、权武都是朝廷重臣,圣人自是要笼络他们而冤屈了父亲。现在王世积、权武都死了,自己却成了改变大隋命运的关键人物,那圣人自然也能为了笼络自己向死人开炮了。杨坚打得一手好牌,两边都是好人,真是厉害啊。 可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你早干嘛去了,这个时候想用一点恩惠来拉拢自己,怕是小觑黄明远了。 黄明远对杨坚的诱饵毫不在意,哪怕他今天真的就是死也要挡住叛军,但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杨坚。 自己是忠良,是晋王的忠良,是杨昭的忠良,但绝对不会是杨坚的忠良。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四)突变 如果说今夜的故事全部都在凌敬的计划之中,所有人都被凌敬的引导或有意或无意地拉入局中,那么此时的凌敬则是一个毁灭者。因为今夜所有发生的一切到现在为止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已经失控,包括凌敬。 这个时候无论是杨坚、杨勇还是杨广,都发现自己对局势无能为力,整个大兴宫的形势像一列火车一样向着难以掌控地方向极速地前进。所有人都在这列火车上挣扎,或是拉住疾驰的火车,或是随着火车的失控走向毁灭。 一切的失控都只是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 午夜,广阳门。 此时站在人后的杨广握着剑,看着久攻不下的广阳门,脸色凝重,内心无比地焦躁。仿佛之前每过去的一分一秒,都在燃烧着杨广的心神。 杨广不明白,明明是自己设的针对太子的局,形势如何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原本的局面是杨广和张衡、裴矩定计,利用隐藏在东宫的奸细姬威、唐令则、宗胜等人,鼓动太子杨勇谋反。 一旦东宫军动手,那么准备好的杨广便可以以平乱的名义率领部下直趋皇宫,击破东宫军。到时候木已成舟,杨勇谋逆,杨坚怕是不得不立杨广为太子了。 张衡等人也知道杨坚对杨勇防备的很深,所以也只是想办法让杨勇的部下动起来。东宫的残兵败将素来缺乏训练,不堪大战,真的大战起来,东宫军怕是连守备甚严的建春门也过不去。至于自己的这些手下,杨广倒是信任的很,虽然现在在城内的只有八百余人,但都是当初在冠军侯山经历过与突厥人的血战的,个个骁勇,非东宫的样子军队可比。 当初为了让元颍起兵作乱,杨广故意让唐令则在元颍的军中迷惑元颍,省得元颍见了杨勇之后真相大白。但却没有想到的是,元颍是个有真才实干的人,或者说他是个真正的枭雄,没有了东宫那群废物的掣肘,元颍反而发挥出一百二十分的实力。 东宫十率的编制原有接近三万人,经过杨坚屡次削减,现在仍有接近万人之多。这十率之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墙头草,真正完全忠心于杨勇的也没有几人。但身为东宫十率,与杨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众人未必要跟着杨勇谋反,也若是杨勇成功篡位也绝不会反对。因此现在大部分人都是坚守不动,虽然发现了东宫的异常,但都故意装作不知。 而且东宫十率其实也不都是守在东宫内的,一般情况下只有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常驻东宫之中。 若是仅凭这些军队,杨勇如何翻腾起浪花来。 但奈何现在局势不同,圣人步步杀机,杨勇也不是个傻的。当初杨广兵败消息传来之后,他就请求让东宫左卫率府进驻东宫,弥补东宫防御的不足。 杨坚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过分刺激杨勇,双方经过一番博弈,相互进行了妥协。随着左监门府的军队进驻东宫,东宫左卫率府也进驻东宫。 而现在就是这众人眼中区区两千的兵力,将整个大兴宫搞得天翻地覆。元颍凭借突然袭击,再加上手中近千的骑马步兵,以多打少,已经完全控制了外宫。 现在龙风率部分主力攻打大兴殿,元颍和胡云分别驻守广阳门和中华门抵挡援军。只要龙风这边获得了天子,则大事可期。 杨广这边早就集合了士兵在府里。为了多钓一些关陇世家陷进坑里,杨广还让姬威联系了不少亲近杨勇的世家,邀请他们一同出兵。这个当口儿,就是多杀几个关陇世家,也没有太大影响。 当然,各家的家主都是些浸润权利之道多年的老狐狸了,哪个不是腥风血雨里滚了无数回合才挣得的现在的地位,很多人原本就对杨勇并不看好,也不急着下注,便各自严守门户,坐看结果。但也有一些家族赌徒心严重,或者已经在杨勇这艘破船上下不来了,真就信了姬威的鬼话,召集家里的私兵,向大兴宫杀来。 本来杨广的计划是没有错的,但他算漏了元颍的实力,等到杨广的平叛军队赶到大兴宫时,进展神速的元颍所部已经占领了广阳门。 战斗还没开始,晋王军预定的计划便立刻作废。现在攻守之势易主,杨广要先抢下广阳门,才能进入宫城。但大兴宫的城墙高达数丈,广阳门更是大兴宫的门户,杨广之前哪里预料到会攻城,别说提前准备攻城器具了,就连作为掩护的弓箭也没有多少。 屋漏偏逢连阴雨,晋王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求锤得锤了。 就在杨广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些支持太子的世家私兵也向晋王背后杀来,而这些人还是杨广弄来的。晋王所部腹背受敌,立刻陷入危局。 晋王的计策绝对不能说无效,但现在局面的形成,说到底还是晋王手上兵力太少。晋王军只不过千余人,若是在平地里,这些世家私兵和东宫卫士就是翻个倍也绝对不是晋王军的对手,但东宫军仗着城墙的防御,晋王军在底下干看着却是没有办法。 皇城内倒是有不少的十六卫官兵,但大多都是执勤的人,不能顶用。而且现在太子和晋王大打出手,在众人的眼中这是他们杨家自己的事。若不是有什么想法的,众人躲还来不及,也没人敢上前,引得惹火烧身,只得观望。 杨广看着高耸的广阳门,时间却是一分一秒地过去。每过去一秒,意味着杨广的胜率便要降低一分。 对于元颍,杨广倒也熟悉,北周名将大将军长湖郡公元定之孙,家道衰落。先随杨俊伐陈,后来在河西为将,倒也是个能干之臣,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这个元颍素来沉默寡言,与上级关系也不好还得罪了上官,后来入了东宫,杨广对其也不怎么关注。 可就是这个人今日竟然成了心腹大患,简直难以置信。 望着如浪花一般不断冲上去又被东宫军打下来的晋王军,杨广的心沉入底,后背竟湿透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五)饮鸩 夜幕下的广阳门,灯火通明。城墙上下,人头攒动,喊杀声震天。 杨广和元颍各自看着对方,心思各异,更是沉重。这不单单只是一场政变,大隋立国以来二十年的安静或许会就此烟消云散。 看到元颍在城头,杨广心想若是真的攻不下广阳门,先试着劝降一下元颍,然后趁机让部队看能不能绕道广阳门左右的长乐门和永定门,打破僵局。 杨广大声对元颍说道:“元将军,今太子造反,天下共讨,大势已去,天子命我平叛戡乱。现在各路平叛大军都向大兴宫赶来,太子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将军何不弃暗投明,打开广阳门,以报君恩。” 元颍听到杨广的话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这杨广黔驴技穷了,这个时候反而劝降起自己来。可他越是装得淡定,越是无计可施。 元颍也回道:“杨广,你枉顾君恩,忤逆叛乱,现在阴谋泄露,作乱失败,竟然还敢口出狂言,快快下马认罪,天子可留你一命。” 造反这个事,越是反,越讲究个名正言顺,师出是不是有名,关系到军队的士气,可马虎不得。 这个时候,杨坚被困在内宫出不来,也就任元颍自说自话了。我就说你是反贼你能奈我何,反正杨坚这个时候不能出来反驳。 其实两边都打着正义的幌子行不正当之事,也没有谁占礼。 不过杨广这个时候的确是不占上风,这么晚了带着人闯宫,谁知道你想干什么,他反倒像那个要造反的。 这时候不待杨广要说话,元颍又在城楼上高喊道:“杨广,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以为你在这里拖住本将,部下便可以从长乐门和永安门入城,我告诉你做梦,圣人的平乱大军已经赶来,翦灭尔等群丑只在旦夕。” 听到元颍的话,杨广脑子一轰,计策败露了,这下麻烦大了。 杨广抬头望向黑暗中的广阳门,如此的气势雄伟,坚不可摧,杨广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的惧意。今日难道真的要在这里折戟沉沙? 看杨广心思或有变化,张衡忙上前一把拉住杨广的马缰绳说道:“王爷,这个时候正是两军决战之时,不进便退,今日我们已经走上绝路,没办法回头了,只能和元颍决一死战。” 杨广看看张衡,又看看广阳门,心中不住地摇头。单凭这晋王府的几百人,他们是绝不可能打破广阳门的。 杨广叹了一口气,问道:“广阳门坚,急切之间难以攻下,建平可有办法?” 之前张衡在看到广阳门失守之后也是一惊,这丢了广阳门,他们就进不去宫城内,筹划的再好也没有用。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衡也担心一旦元颍俘获了杨坚,纵有万般算计都会成空。现在杨广问计,张衡只得无奈地说道:“王爷,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为今之计,只有广招忠于王爷的将领带兵前来助战,到时候这些家族私兵也能充当一些人头。” 杨广无奈地点点头,若非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愿意让各家的私兵来助阵的。今日让各家的私兵来击败东宫军,这是拿着大隋的威严让各大家族踩啊。而且经此一事,这些关陇世家的气焰高涨,行事怕是会更加无法无天。 但杨广是个理智的人,虽然选择向各世家妥协后患无穷,现在的目的是胜利,所以他只能饮鸩止渴了。 这时杨广身边的段达忽然说道:“王爷,您怕是忘了我们在城内还有一支铁军可用。” 见杨广一愣,段达说道:“王爷,黄将军今日入城,可是带了上百的铁骑,这些人的可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同军,战力惊人,就是突厥人都畏之如虎。” 段达是杨坚、杨广父子两代人的心腹,在北周杨坚担任丞相的时候,便被任命为大都督,总领亲信兵,常常跟随在隋文帝左右。 后来段达兼任晋王杨广的参军,成为杨广的心腹。 段达是晋王府的老人,黄明远也曾跟段达学过兵法,因此双方关系也较为亲密。凌敬还想着让狼牙骑今日也一展雄风,所以特意让黄青贿赂段达,使其在杨广面前提起狼牙骑。 听到段达的话,杨广这时喜出望外,一支上百人的精锐骑兵对于杨广来说是雪中送炭啊,让他如虎添翼。 杨广马上令段达前去调这支军队前来。 眼看将要有一支生力军加入,张衡也放下心。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黄明远所部都是骑兵,也没办法攻城啊。看着高耸的广阳门,张衡眼中泛着寒光。眼看又一波攻击失败,张衡对杨广说道:“王爷,有黄明远军我无忧矣。今日广阳门难破,若要摧敌,我军可用火烧。” 杨广一愣,抓着张衡的手说道:“建平,这可是广阳门,是天子的门户,你知道火烧广阳门这对大隋意味着什么?” 张衡当然知道,大隋二十年来积攒的威望或许会随着这把火而烟消云散。此战无论胜败,恐怕都会让朝廷的统治力量大损。 可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衡说道:“王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日攻不破广阳门,王爷就连以后都没有了,还担心什么呢?” 杨广脸色一青,张衡说的没错,让太子大兄得了江山,自己恐怕什么好也没有,横竖是一死,待自己夺得皇位再慢慢收拾烂摊子就是了。 杨广目露凶光,不就是火烧广阳门,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衡见杨广同意,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晋王士兵各自抱着一捆木材上前,堆到广阳门的木质大门处。 熊熊烈火拔地而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很快就烧得半个大兴城透亮。这火映得所有人的脸通红,混着血色,是如此的耀眼。 无数的人望着这堆火心思各异,或有欣喜;或有哀叹;或有不解;或有畏惧,不一而足。而发生在大兴宫的这场政变也正式完完全全落入满场良贱的眼中。这场火撕开了大隋所有的遮羞布,和之前的“都六之乱”和在一起,成为所有人眼中大隋的挽歌。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六)凌敬 为了一个目的,付出的越多,为之牺牲的也就越多。可能到了最后,这个目的已经变了性质了,再也不是当初的追寻。 杨广或许从来没想过牺牲大隋的威严,但事到临头,你会做出很多让自己瞠目结舌的选择来。 杨广看着这把火,也目露疯癫之色。烧吧烧吧,孤看这天下有谁可以挡孤,这天下终究是孤的。 早就趁乱逃出晋王府,来到黄明远府上的凌敬也看着这把大火,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举起酒杯对着大火,又倒在地上。这杯酒,敬那些怀才不遇的寒门子弟,敬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贵胄,更敬这个吃人的世道,就让这把烈火烧去腐朽的黑暗,打开新时代的大门吧。 子长兄,凌敬不负所托。 黄府的黄明祯看到西面皇宫火起也是一惊,这个阵势,怕是谁发动了政变,可兄长还在皇宫内呢? 黄明祯等人都聚在一起,眼看无计可施,便前往凌敬处寻找凌敬。 正巧凌敬在院子内喝酒,见到几兄弟走来也是笑脸隐隐,完全没有一丝对黄明远的担心。 黄明襄立刻便觉得不对。皇宫生乱,左右逃不过晋王和太子之间的事情,凌敬可是刚从晋王府上回来,难道今夜之事与他有关。 黄明襄直觉今日之事有问题,便问道:“凌先生可知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郎君多虑了,不过是晋王和太子为争储位,双方是狗咬狗一嘴毛,跟我们却是无关。” 黄明襄反驳道:“如何跟我们无关,大兄还在皇宫里。” 黄明襄铁青着脸,他虽然不知道凌敬到底做了什么,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凌敬在今日的事情中牵扯颇深。 黄明襄低低地说道:“此事真的跟先生有关?” 对于黄明襄的质问,凌敬是满脸笑容,他并不准备瞒着黄明襄,或者说是黄明远,这都是可以和他一起实现理想志同道合的人。 看着看向他的黄明襄和黄明祯等人,凌敬笑着说道:“六郎君,光靠主公在边陲挣军功,得多少年才能成为朝廷的柱国啊。十年苦寒不如一遭站队,凌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公啊。” 黄明襄心中的火立刻就涌出,果然是凌敬。现在大兄身在皇宫,估计也困在里面出不来了,一旦出事,正在崛起的黄家经不起这般打击。 黄明襄指着凌敬说道:“凌先生,你就祈祷我大兄没事吧,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今日之后,有什么事情你向我兄长亲自说。” 黄明襄说得很不客气,不过凌敬并不在意,他早就想过今日之后会出现什么后果,为了天下苍生,总有人得付出些什么。 凌敬笑着说道:“诸位郎君,今日过后,一切种种,敬都会向主公说明,不过现在,估计晋王的人快到了。广阳门发生大火,那说明晋王的攻击并不顺,或许会向我们求援,还请几位郎君做好准备。” 黄明襄半信半疑,黄明祯却是知道军情如火,凌敬不会对此事开玩笑。他马上令黄青将狼牙军集合起来。又让二兄黄明聪将自己和二叔的亲兵以及家里的护院、家仆都集中起来待命。 很快段达就来到了黄府。 众人将气喘吁吁的段达迎入府中,看到正好凌敬也在。段达也没有过问凌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让黄明祯赶快出兵广阳门。 凌敬上前询问道:“段将军,我军战事如何?” 凌敬虽然猜测到晋王进军不顺,但也不明白哪里出了过错。今日计策绝对是出其不意,凭晋王的实力,必胜无疑。太子怕是连东宫都突破不了,怎么还能达到广阳门,没道理啊。 段达脸色一变,也知道瞒不住黄家人,只得长话短说道:“凌先生,不知道东宫军今日怎么这么厉害,竟然在我军赶到之前便抢占了广阳门,王爷久攻不下,只得招你等前往救援。” 听到这个结果,凌敬也是一愣。太子都在晋王的算计之中,怎么还如有神助。现在的局势之危急凌敬也明白了,本以为晋王能够快速赶到大兴宫与天子汇合,圣人和黄明远都是有惊无险。可若是杨广的援军久候不到,黄明远可就真的可能折到大兴宫里。 必须赶紧打通与黄明远的联系。 凌敬马上转身对黄明祯说道:“三郎君,我们得赶快,主公可能支持不住了。” 黄明襄听到这话就是上前,马上被黄明祯阻止。大敌当前,就是要处置凌敬,也得是兄长回来。 黄明祯也知道黄家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晋王身上,而且兄长还在宫中生死不知,无论如何这个兵他都得出。 凌敬看着对他目光不善的黄明襄,后背发凉地说道:“六郎君放心,这次敬也跟着前往大兴宫,若主公出了什么差池,凌敬必当以死谢罪。” 黄明祯说道:“凌先生,之前的事情暂且不说,现在要全力以赴救援兄长。” 现在黄家由官职最高、历经战事最多的黄明祯调度。 今夜城中大乱,黄家毕竟是老巢,也不能出差错,黄明祯让二兄黄明聪和黄明离、黄明襄三人率领私兵、家仆守卫黄家;自己则带着凌敬、黄青、雄阔海、秦琼、韩浚等人和上百名狼牙骑直奔广阳门。 黄明祯一直都是大同军的三号人物,其威望不在郑言庆之下。虽然黄明祯不是狼牙骑的统帅,也已经不在大同军任职,但黄明祯是黄明远的弟弟,黄青等人也是信服,因此部队指挥也是倒也畅通。 黄家在大宁坊,众人打开坊门,大批的骑兵如夜色中的闪电一般疾驰而去。众人从廷嘉门直趋广阳门,刚走到东宫的广运门时,凌敬突然叫住黄明祯。 “三郎君,既然广阳门久攻不下,我们这些骑兵赶过去怕是也无用,何不绕道广运门,经建春门,然后直趋到广阳门之后破敌。” 黄明祯想了想,广运门内还有左藏库,能够为军队提供大量的补充。而且真的若是事情无法挽回,圣人落入叛军之手,他们也能直捣黄龙,直取太子,逆转局势。 黄明祯一挥手,大军立刻调转方向,向广运门内突击而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七)巾帼 五更的长安城,已经有了些许的悸动。天还未亮,但皇宫处的火光冲天,城中的百姓早就被惊醒了。满城的老幼,不论高贵或者低贱的,都望着皇宫处的大火,充满着担忧与恐惧。 此时的大兴宫内形成了僵局,双方各有优势又各自相持不下。黄明远带着人坚守大兴殿与叛军周旋;杨广和元颍在广阳门形成了对峙之势;杨勇则被负责戍卫东宫的郭衍挡在了显德门(唐避中宗讳,改明德)。 现在也看不出谁胜谁负,局势越发的诡异了,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都骑虎难下,不能回头,只得选择孤注一掷了。 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一股外力撬动这个僵持的局面,则瞬间便会让局势变得清明起来。 当然,现在也是大隋王朝最虚弱的时刻,若是有人此时有实力从中破局,挟天子以令四方,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司马懿、杨坚。 凌敬也是在叹息如此美妙的时机,可惜黄明远力有不逮又没有什么威望,即使控制了杨坚也不会得到众人承认的。 当然,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此人就是独孤皇后。 其实无论是杨广在谋划此事的时候还是元颍在攻打大兴宫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没有重视独孤皇后的作用。 诚然,独孤皇后的确在这个朝堂上很有权利,对整个朝局的走向有着深刻的影响。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更大的依仗是杨坚。在这个宫廷政变真刀真枪的时刻,根本没有多大的能力去力挽狂澜。充其量也就是前汉的王政君、后汉的何太后、北魏胡太后这样的人物,再有不甘,也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杨广和元颍都小看了独孤伽罗。接下来在这场政变中她不仅不是束手无策、刍豢待宰的羔羊,反而成为这场政变中最大的变数,一手撬动了东宫军原本触手可及的胜利天平。 负责包围中华殿的胡云本来手底下兵力就不足,所以在独孤皇后走脱之后,胡云根本没有能力派人去追击独孤皇后。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抢在杨坚反应过来之前和鲍冲合兵一处,拿下中华门,堵住杨坚的退路。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杨坚果然被挡在了中华门,而独孤皇后在侍卫、内侍的护卫下一路向北逃出皇宫。 一个女子,在兵荒马乱、不辨敌我的宫中,即使她是当朝皇后,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还能想其它吗? 但独孤伽罗偏偏不是普通人。她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独孤信被权臣宇文护以赵贵叛乱“同谋罪”逼迫自尽,族人流放,家族没落。而嫁到杨家的独孤伽罗以一弱女子的身份成为独孤家族最大的支柱。无论是在北周宣帝宇文赟面前赐皇后杨丽华自尽的时候,毅然闯宫“诣阁陈谢,叩头流血”;还是盛怒下杀死了尉迟氏,砍断双手送给杨坚,都尽显北地女子的决然节烈、坚强风慨。 所以独孤伽罗离开中华殿之后,立刻想的就是调兵平叛。 很快独孤伽罗就靠着身边几十名侍卫接管了玄武门,负责戍守玄武门的正是独孤伽罗的侄子,其二兄独孤善之子右勋卫车骑将军独孤览。 控制了这里,未来平叛大军的通道便被打开了。 站上了玄武门的城墙,望着南面的熊熊烈火,独孤皇后的心如刀割,父子相杀,骨肉相残,丈夫多年的心血就这样被烈火所燃烧。 不过独孤皇后没有自怨自艾,她的伤痛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坚毅之情。 现在独孤皇后最重要的是赶往北苑的十二卫驻军,领大军进宫平叛。不过独孤皇后也不敢贸贸然的前往北苑军中,谁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和长子一同谋逆,若是分不清敌我,变要被对方直接挟持了。 幸好独孤家族势力庞大,各军中都有子弟,独孤皇后也有能相信之人。确认了各军营的位置,独孤皇后直奔右卫军中。 独孤皇后要找的正是右卫将军独孤楷。独孤楷,本姓李,为齐人。他的父亲李屯,跟随北齐高洋和北周在沙苑大战,兵败被擒,编为独孤信部下,后来渐得亲近,得到独孤信的信任,赐姓独孤,所以独孤楷其实是独孤家的私兵出身。 独孤楷少年谨厚,杨坚为丞相,楷督杨坚亲信兵。隋朝建立后,独孤楷又担任右监门将军,是杨坚和独孤家族都能相信的一人。 虽然十二卫军都要戍守京城,但核心力量还是左右卫军和四府中的左右备身府。而恰好今日独孤楷正在军中。 独孤伽罗进营时,独孤楷其实已经将军队集结完毕,就等着进军命令。 看到皇后来到军中,独孤楷又惊又喜。本来见到皇宫骤然乱起,谁是叛军谁是忠臣根本分不清楚。独孤楷身为禁军大将,无论是朝廷制度还是不敢贸然趟这趟浑水,他也不敢在没接到命令之前猝然进军。因此眼见宫中越发混乱,独孤楷满是焦急,可就是不敢动手。 独孤皇后解了独孤楷之忧。虽然不知道独孤皇后的立场,但独孤皇后可是他的当家姑奶奶,是独孤家族的支撑,自是可以信之从之的。 “独孤将军,今社稷沦落,苍生罹难,正是国家危亡之时。东宫叛乱,背弃人伦,尔等身为朝廷忠臣,自是要忠于天子,为国讨逆,上报君恩,下光门楣。” 独孤楷听到独孤皇后也不犹豫,马上接令点兵。 独孤皇后见状松了一口气,拉着独孤楷说道:“修则(独孤楷字),这江山社稷和天子都拜托你了。” 独孤楷马上跪禀道:“独孤楷怎敢不誓死以报君恩。” 大军本就已经点起,只待一声令下,便能鱼跃而出,杀向皇宫。独孤楷让人竖起大旗,晓谕三军,然后命人将独孤皇后护在中间,大军直奔玄武门杀去。 到了玄武门后,独孤览便将军队和城门交给了独孤楷统一指挥。独孤楷命令一部分军队接管玄武门,保证此要道始终在手。即刻方便进军,同时也能够护住大军的后背,挡住城外其他军队进城的道路,杜绝了其他人浑身摸鱼的可能。 布置完一切后,独孤楷并没有贸然进击,而是令独孤览率部前驱试探,而独孤楷和独孤皇后则直趋玄武门西的兵营。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八)援军 宫城内部的戍卫主要靠左右备身。此时的左右备身还不是一个独立的编制,从属于左、右领左右府,不过统帅左右备身的备身将军已经出现。 现在的备身将军分别是杨坚的亲信将领崔彭和李悊。崔彭是杨坚的心腹出身,在省闼二十馀年,每当上在仗,危坐终日,未尝有怠惰之容。而李悊是北周朔州总管李蔚之子,李安之弟,李虎的孙子,唐开国功臣李孝恭的亲叔叔(李安少子)。李安、李悊兄弟二人都是从北周时期就为杨坚的心腹,及被周赵王谋害杨坚,兄弟二人灭亲奉国。后来兄弟二人同掌亲军,历史上也甚为少见。李安之子琼,李悊之子玮,始自襁褓,乳养宫中,至是年八九岁,始命归家,其见亲顾如是。 按道理来说,其实独孤皇后先来找崔彭和李悊二人更合适,因为此二人忠于杨坚,离叛乱又最近。 不过现在人心难测,谁知道二人可不可信。而且李悊跟杨勇关系不错,跟杨广的关系却是极为疏远,所以独孤皇后宁可耗费时间也要先到独孤楷军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独孤楷的大军进到备身军中,崔彭、李悊都甚为吃惊。虽然二人的身份都已经不需要再在杨坚跟前值守了,不过今夜凑巧二人倒是都在军中没有回家。 今夜事变之后,二人也没有闲着,马上准备调兵平叛,可二人也跟独孤楷一样,都犹豫的是不知道要打谁。虽然现在有独孤皇后的命令,但独孤皇后来的很突然,又有独孤楷的大军压境,甚是蹊跷。 崔、李二人其实不太敢出兵,毕竟现在局势不明,谁敢保证不是独孤家窜通太子或者晋王造反叛乱,他们弄巧成拙怎么办。 眼看二人心中有疑虑,独孤楷就要强行接掌备身府。崔、李二人是一军之主,自是不会束手就擒,双方冲突是一触即发。 这时候独孤皇后告诉自己不能慌,为了避免内讧,好省出时间赶紧进入宫中平叛。独孤皇后一摆衣裙,给崔彭、李悊二人跪了下来。 崔彭、李悊见独孤皇后突然下跪,俱是一惊。他们二人不管信不信独孤皇后的话,也不敢让独孤皇后给他们下跪,毕竟现在宫里打生打死的那两人都是她的儿子,谁赢了她都是皇太后。 崔彭、李悊跪了下来,连连口呼“不敢”! 独孤皇后一边拉着一人说道:“崔将军,李将军,圣人就在大兴殿遭到东宫叛逆围攻,危在旦夕。今能救圣人者,唯将军二人也。本宫乃圣人之妻,身下有五子却仅有圣人一夫,难道会为了儿子而置圣人于险地吗?” 崔彭、李悊也是心中一震。独孤皇后素来以贤闻,朝野威望深厚。今日能够如此折节,怕是今日发生之事真的是太子兵变,与晋王无关。 崔彭打定主意,无论主使者是谁,先把圣人救出来再说。而李悊虽然不太愿意出兵,但崔彭、独孤楷都坚持,他独木难为,也只得听命而行。 看到崔彭、李悊都同意出兵,解除了后顾之忧的独孤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独孤楷的兵力不在崔、李二人之下,但时间不等人,而且现在的大隋却是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独孤楷、崔彭、李悊三人各点兵平叛,向大兴殿出发。这场轰轰烈烈的叛乱也马上就要进入最高潮的地方了。 独孤楷的进军速度很迅速,但已经移驻到中华门的胡云本来就是盯着北面禁军的,立刻就发现了独孤楷等人的动向。 胡云手上加上鲍冲所部勉强只有三百人,守个中华门都力有不逮,哪有本事去挡住独孤楷的平叛大军,因此胡云立刻便将北面有警的消息传给了元颍。 胡云、鲍冲二人也算是死忠于元颍,虽然事不可违背,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但为了给元颍争取时间,二人仍从中华殿搬来大批的布帛、家具堵塞在门内,准备一旦坚守不住,就放火烧门,隔绝内外。 而正在广阳门和杨广僵持的元颍听到这个消息一惊,北苑禁军怎么来的这么快?单凭太子左卫率区区两千余人,怎么可能扛得住右卫军的攻击呢? 现在龙风那里对着大兴殿久攻不下,元颍手上也没有预备力量。元颍心急如火,怎么太子殿下的援军还不到啊。 太子的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禁军却是终于赶到了中华门。 中华门是隔绝内外朝的咽喉,甚是险要,而胡云又用檑木堵塞了城门内侧两条上去的楼梯。 胡云所部三百余人驻守在上面,倒也排的满满当当,各持弓箭对准了远处的禁军。攻下左藏库的太子左卫率可不缺准备,之前元颍就跟他们送来一批强弓劲弩。 站在城楼上向北望去,夜色里的禁军隐隐约约仿佛如蝗虫一般多。城头上的叛军无不紧张起来。 这边没等到禁军靠近,城头上就有稀稀拉拉的弓箭射下。反正也掩盖不住了,胡云便命令城头上的守军不要命的向底下的禁军倾泻弓箭、檑木。 虽然独孤楷所部兵力充足,但中华门高大,他们攻城准备又不充分,被胡云三百人挡在城下过不得去。 眼看双方都在同时间赛跑,最后还是独孤皇后献计,将中华殿的支撑柱子给拆了做撞木,众人听完都是一愣。 独孤皇后怒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及什么身外之物。” 独孤楷马上带人将大殿的支撑柱子给拆了下来,然后命士兵抱着向城门冲去。城门内外,箭如飞蝗,无数禁军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经过禁军不间断的自杀式冲击,大门也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禁军终于打开了中华殿的大门,打通了救援杨坚的道路。 眼看城门要破,胡云脸色决然的命众人将城门以南堆放的大量布帛、木柴、家具等东西点燃。这些都是易燃物品,遇火瞬间燃烧起来。 冲天的火光隔绝了大门的内外,也挡住了禁军向南进入大兴殿的道路。独孤楷等人惊呼、哀叹,却是不等火灭,真的无法通过了。 城头上的胡云手握横刀,望着不断冲向城头的禁军,狰狞的诡笑着,混着这一闪一闪的滔天大火,甚是鬼魅。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二十九)愚蠢 其实不怪元颍对杨勇怨念这么大。整场叛乱开战这么久,说好的双方协同作战,其实一直都是元颍自己一部在孤军奋战,直到现在太子也没有赶来。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要飞了,元颍怎么能愿意。 不过现在也怨不得杨勇,他倒是想赶快前往大兴殿接受这场动乱,但现在他被郭衍挡在了显德门,他是想去也去不成。 杨勇下定决心要兵围大兴宫之后,马上命宗胜向还没有完全响应太子起兵的太子左右内率军发起攻击。 这太子左右内率可以说是杨勇的贴身近卫,虽然像个筛子一样被无数势力不停地渗透,但里边的士兵、将佐大多都亲近杨勇,所以很快宗胜就拿下了这两支部队的指挥权。 原太子左卫率司马,现任太子右内率副率夏侯福杀了军中主将,率先领军响应太子兵谏。夏侯福也是太子杨勇的亲信,当年夏侯福曾在房间里与杨勇开玩笑,引得太子右庶子刘行本问罪,并把夏侯福交执法人员治罪。但杨勇极为喜爱夏侯福,没过几日就为夏侯福讲情,将他释放。 而太子左内率是黄明祯,作为主将还没有上任,因此军中并无主将,原率更令晋文建也率领太子左内率景从太子。 拿下了太子内率四军,杨勇手上也有两千余人,勉强和元颍部相同。杨勇任命宗胜为主将,沈福宝、晋文建、夏侯福三人为副将,向建春门而去。 若是这支部队能及时地赶到广阳门或者是大兴殿,那么杨广将不会有半分的机会。整个隋朝的历史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不过历史的惯性或许太强烈了,可能上天也不愿意让杨勇登上帝位,使得历史走上另一条不明的岔路,所以宗胜的所部最终没能迅速赶往大兴宫支援元颍。 因为郭衍挡住了宗胜。 作为杨勇的看守者,郭衍的能力自是不必多说。 郭衍在隋朝初建时就担任过行军总管,驻军平凉以防备突厥的侵犯。后来他又曾主管开凿广通渠,缓解关中粮荒;任朔州总管,实行屯田制度,积累军粮;平定陈朝残余势力的叛乱。无论功劳、资历郭衍都不弱于任何人,可以说是一个能文能武,文武兼备的能人。 不过郭衍看不上软弱无能的杨勇,倒是一个资深的晋王党。 杨广也将郭衍依为自己的心腹,后来想办法将郭衍从洪州总管任上调回长安担任太子左监门率,负责监视太子。后来杨坚把东宫的防御交给了左右监门府,郭衍又担任左监门府将军,还是负责监视太子。 这今日东宫的骚动郭衍也发现了,不过还没等他准备出手就得到了杨广从宫外传来的命令。郭衍看完命令是又惊又喜,看守了杨勇这么长时间,跟个管营的一样,老子终于不用把守宫门了。 在密信中杨广让郭衍将杨勇的人马牵制在东宫内,不让其部与元颍所部会和。因此郭衍马上调集手中的军队,登上显德门准备据守。同时郭衍还让部队做出一副要猛攻显德殿的样子,引诱杨勇防守东宫。 这显德殿是东宫的主殿,就在显德门北面。郭衍将兵驾到显德门,这相当于将刀放到了杨勇的肚子底下,杨勇怎么能接受。 若是杨勇选择先率军攻入大兴宫,这郭衍不得端了自己的后路啊。 这时候杨勇又犯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毛病,放不下了,一旦进攻大兴殿受阻,后方又被郭衍端了,自己这不就是腹背受敌吗。 因此脑袋发昏的杨勇决定先歼灭郭衍所部,再赶往大兴殿。 这个不分主次的愚蠢决定为后来造反的太子节愍太子李重俊等人做了一个表率,也为杨勇的失败敲响了丧钟。 宗胜虽然看出杨勇在这里跟郭衍进行拉锯就是耽误时间,但为了自己的立场什么也没有说。而其他诸如沈福宝、晋文建、夏侯福等人都是武将,看不清形势,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唯有杨勇的亲信,通直散骑侍郎元衡觉得不妥,可他是个文人,不通军事,所以对于军事上的事情也没有太大发言权。 就这样,明明是一件错误的决定,竟然没有人反对。 杨勇没想明白,一旦没有拿下大兴殿而禁军提前赶到,杨坚的平叛命令发出,对于杨勇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就是守住一个完好的东宫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真的不放心,带上几个年长的儿子,有个继承人也就是了,其它的东西,你若不是太子,还能守得住吗? 当然,杨勇没有这么觉得。或许是他舍不得自己家里的莺莺燕燕、瓶瓶罐罐之类的。 所以他和郭衍在显德门打得是不亦乐乎。宗胜命令沈福宝几次带队冲锋都没有拿下显德门。郭衍虽老,但却是老辣的很,防守异常严密,宗胜费尽心思也没有能得胜。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这个时候离起事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这时元衡觉得不对劲,心中如火的他对杨勇劝道:“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去支援元将军吧,若是元将军败了,就是殿下打败了郭衍还有什么意义。” 杨勇这时候也是如梦方醒。对啊,好像是本末倒置了,元颍还等着自己。这时候杨勇也不顾及东宫的花花草草了,马上令宗胜掉头赶往大兴殿。不过他现在想走了,郭衍却未必让他走。 杨勇要着急忙慌地赶往大兴殿,可是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而是久经战阵的郭衍。郭衍会让杨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杨勇能调动的东宫军队约有四千人,而杨广手下的亲信部队不到千余人,双方相差四倍,这也是杨广为什么在一开始就一定要将元颍和杨勇分隔开的重要原因。除了担忧元颍影响了杨广引诱杨勇起兵作乱的事情,也担心这完完整整的四千军队在元颍的手上,发挥出来的力量过于强大,真的就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杨广没信心能打过对方。 毕竟本来说好的是去平乱的,要是被乱平了,那不尴尬了。 杨广给郭衍的密信没有其它要求,就是让郭衍死死地拖住杨勇,等待自己解决完元颍再去消灭杨勇。 对郭衍来说,这个任务还是比较艰竣的。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存亡 郭衍所部有两千余人,但兵力却是分散各处,一时之间,难以集结。因为包括建春门、左藏库等地都已经被东宫军占领了,所以此时的郭衍在显德门的军队也就五六百人。 双方的部队都没怎么参与过真正的战争,也就是一群样子货,打起来也是一场比烂的战斗,可谓是半斤对八两。但杨勇的军队是郭衍的三倍,宗胜所部还算能够一用,所以一旦郭衍追上去发生巷战,郭衍所部还真不是东宫军的对手。 当然杨勇想消灭郭衍也没有那么容易。 眼看杨勇要撤,郭衍来了精神。他马上命令部分士兵下城门向着杨勇所部发起攻击,狠狠地打击杨勇后军的实力。 杨勇急着向前,郭衍就像一条疯狗一样狠狠地咬着他的后军不放手。眼看再这样,就是赶到大兴殿,也会被两面夹击,因此杨勇命令部队掉过头来攻打郭衍军。这时候郭衍所部又机灵了,眼看对面东宫军打来,掉头就往显德门跑。 东宫军急追不上,又跟着来到了显德门下。 杨勇无奈,要想彻底消灭郭衍所部,这又得攻打显德门,可是打不下来啊,大军又陷入上一个死循环了。 最后还是元衡献计,留一部分军队在显德门和郭衍相持,其他军队继续向大兴宫前进。 杨勇无奈,只得令沈福宝率领太子右监门率军留了下来,继续围攻显德门,这才摆脱了郭衍的骚扰。 当然,仅靠这数百人的弱旅是根本打不过郭衍的。郭衍一看对面兵力和自己差不多,马上对东宫军发起猛攻。而沈福宝被对方逼得连连后撤,无奈退守显德殿,最后将杨勇留恋异常的显德殿打得一塌糊涂的事情便是后话了。 这时候杨勇又犯了一个错。 紧赶慢赶,杨勇终于赶到了广阳门,而不是前往大兴殿。这是宗胜劝他要尽快赶往广阳门和晋王一决胜负,省得留下后患。杨勇本来就对弟弟压着一肚子火,对其对自己的逼迫深恨不已,一听要彻底打败杨广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不顾元衡的劝阻向广阳门而去。 宗胜知道这时候大兴殿的守军不多,若是太子去了,那大兴殿必丢无疑。 元衡冷冷地看着宗胜说道:“宗将军,你到底是何居心?现在明摆着拿下大兴殿太子就大势已定,你再让储君前往广阳门折腾这趟做什么?” 宗胜也知道此战无论胜败,都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战,也不愿再和这些世家子虚与委蛇。他瞪了一眼元衡说道:“元常侍一介书生,不通军务,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便转身离去,只剩下元衡在那里气得发抖,发誓要宗胜好看。 果然杨勇的支援让元颍大松一口气,不是说让太子支援大兴殿吗?不过看到后面源源不断的军队,元颍也顾不得这些事。现在胜利就在眼前,能否击败晋王,成败在此一举。 这时候被火焚烧良久的广阳门也终于坍塌,城门也被烧毁。 皱了一夜眉头的杨广终于笑了出来,他已经憋了一夜的怒气,是时候要好好发泄。 “将士们,给孤冲过去,杀叛军个片甲不留。” 杨广指挥着大军从烧毁的城门缺口冲去,如狼似虎的晋王军像潮水一般涌入广阳门内,个个似虎豹下山,将试图阻拦他们的东宫军杀得狼狈不堪。 东宫左卫率是元颍精心训练的军队,但终究是没见过多少血,较之晋王这支浴血沙场的王者之师还是差许多。元颍眼看晋王军杀入,心中一惊,若是任晋王军这么大杀一阵,他麾下这支初经战阵的军队怕是会瞬间崩溃。 “将军,让骑兵上吧,单靠兄弟们的血肉之躯,挡不住晋王军。” 元颍心里很矛盾,这些骑兵是自己最后的后备力量,虽说是骑马步兵,但也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一旦平叛大军杀来,还得靠他们挡住禁军。 “将军,再不动用骑兵,大兴门一旦破了,我军就崩溃了。” 元颍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能靠那支骑马步兵和东宫军的人数优势杀败晋王军。 果然,当骑军将领皮休率领的数百骑兵杀出之后,准备不充分的晋王军攻势受到一阻。这些晋王军个人再是骁勇,也不可能用身体对抗疾驰的骑兵。而且晋王军的弓弩装备不足,也让他们没有好办法对抗东宫军的骑兵。 眼看东宫军的势头有回暖的趋势,杨广心中清楚,让太子的兵和元颍合兵一处后,自己再想击败对方就难上加难。 现在就像赌博,后退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愤怒的杨广一把丢掉头盔,抽出腰间的横刀,指着对面的东宫军大喊道:“将士们,今日两军对垒,双方都是以命相搏,没有退路。你们胜利了,就是荣华富贵;失败了,就是家破人亡。凡不想死的,跟本王冲啊。” 说着,杨广就要带队冲锋,张衡一把拉住杨广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王爷慎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杨广一把扯开张衡。 “建平,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今日若是不能击败杨勇大军,明天本王的脑袋就要被他们挂到广阳门的城门上。” 杨广拿着横刀,大步向前冲去。身后的三军将士无不精神振奋,也“嗷嗷”怪叫起来。此时三军用命,将士归心,同仇敌忾,倒是挡住了东宫军骑兵的突进。 后面的张衡一阵无奈与担忧,生怕杨广有什么不策。今日之事,变换诡异,已经让他们害怕了。 这个时候,若是要击败对方的骑兵,只能靠骑兵应战。但杨广带兵平叛时,考虑到可能会在皇宫内发生巷战,因此以步兵为主,并没有准备太多的马匹。要是现在再返回晋王府取马,黄花菜都凉了。 张衡知道黄明远手下有上百骑,已经安排段达去调兵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没有赶回来。 杨广的带队冲锋很是强悍,不过对面的东宫军占在地利、人数等多重优势,很快便稳住局势。 天平又一点点向东宫军转移。 这时候,率先赶来的东宫援军夏侯福这支生力军也终于赶到,东宫军援兵到来,士气大振。元颍看着对面的还在负隅顽抗的晋王军,准备要一举合围对方。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一)狼牙 眼看东宫军稳操胜券,晋王军是危在旦夕,但众人都没有发现,在东宫军的背后,一支黑色的黄字大旗已经出现。 这支军队正是赶来增援晋王军的狼牙骑。 这支部队从横街赶来,又在广运门绕了一个道,进入了东宫。凌敬知道狼牙铁骑虽然战力惊人,但因为是以私兵护卫的名义来到长安的,众人不仅皆无盔甲,也无弓弩。 一会双方交手,免不了伤亡,狼牙铁骑若是因为没有盔甲而受到严重损失,凌敬也是心疼。 而且广阳门高耸,就是骑兵去了也不顶用,反而不如另辟捷径,利用速度优势创造机会,乱中取胜。 所以凌敬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先抢占位于广运门内的左藏库。待大军装备齐全之后再进击广阳门,磨刀不误砍柴工吗。 果然等到狼牙骑杀入广运门下,因为此门没有什么战略价值,无论是东宫军还是郭衍都调集主力进行厮杀去了,导致广运门几乎没有什么防御。 虽然广运门紧闭,但城头上却看不到一个身影。凌敬让几个鹰击军缒城而上,打开宫门,潮水一般的狼牙铁骑就杀入东宫之内。 当然若是这个时候黄明祯选择攻打东宫,那肯定是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整个东宫。但黄明祯可不是杨勇这样的战场白丁,主次不分,他知道占领了东宫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一切都由大兴宫那边决定胜负。 从广运门入内,众人向西没多远就到了左藏库。这里之前是由左监门卫府守卫的,但是元颍起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这里当做了攻击重点。左监门府军措不及防,被元颍所部歼灭。占领了左藏库,元颍所部不仅缴获了一批弓弩、铠甲,还有大量的城防物资可以使用。 当然,今日一战,主要在于速决,并不会出现两军相持良久的局面,所以对双方军需物资的储备并没有太大要求。所以元颍在拿下左藏库,补充完所用之后,便安排十余人坚守府库,等待命令。 因为左藏库在东宫之内,又靠近建春门,所以元颍认为留下十余人驻守此地已经足够了。 当黄明祯的骑兵大举杀出之后,守备士兵一阵惊慌。黄明祯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拿下了这个大府库。 左藏库内的物品是琳琅满目,胸前有两片板状护胸、甲片十分光亮的明光铠;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形如网锁的锁子甲;通过甲片与甲片互相枝杈咬错成甲的山文甲······光要铠、细麟铠、乌锤铠等等应有尽有,让黄明祯都有些看花了眼。 果然最好的武器装备不是用在了边疆前线上,而是配装了皇帝的仪仗队或者是压在了皇帝的府库中。 本着有便宜不能不占的原则,黄明祯令所有士兵皆穿上战甲,还有马匹也给配上了具装。 还有大量适用于骑兵的擘张弩、手射弩、三弓弩等装备,全部被狼牙骑将士武装在身。 这支部队进入左藏库之前还是一支只有一匹战马和一把横刀的穷光蛋,但从左藏库出来之后已经是一支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无敌铁骑。而且这些装备都不用自己花钱还不用还。 这样的效果是超级显着的。 整个狼牙骑立刻就变得杀气凛然,威风赫赫。黄明祯一整军队阵列,将所有骑兵以二十五人为一个冲锋队,分为五队,分别由黄明祯自己、黄青、雄阔海、秦琼、韩浚五人率领,成批次的向建春门而去。 雄阔海最是骁勇,擅长冲阵,黄明祯便让雄阔海为前锋打头阵。 这时候建春门刚通过了上千的东宫军,沈福宝的太子右监门率军还在和郭衍大战,因此这建春门也没有关闭。不过因为前后都是东宫军的关系,驻守的士兵反倒是无比轻松。 这边晋文建所部落在最后边,其部队还没有完全进入大兴宫。他则被杨勇任命接手建春门,保障大军后路。当然主要也是晋文建的太子左内率军队的战力实在太弱,所以杨勇用他们把留守建春门的太子左卫率军替换出来。 这边晋文建跟个村干部一样正站在建春门内的一处高地上,遥望西面广阳门的决战。忽然听到后面是马蹄嘶乱,杀声骤起。晋文建大惊,忙赶到城门处,却是吓了一跳,眼前是无数身穿甲胄的骑兵向他们杀来。 这些骑兵,马疾刀快,一刀一个,将沿途的骑兵砍死。刀如烈火,马如闪电,就像索命的无常一样恐怖。 “快关上宫门!快关上宫门!” 眼看这支不知名的铁骑快速杀来,东宫军士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跌跌撞撞的向西逃去。正拼命收揽军队的晋文建大惊,这时候他想起来建春门向西不长的路上,还有上千的东宫军士,若是让这些人这么横冲直撞地杀过去,整个东宫军阵都得被冲乱,太子还有好。 晋文建立刻要求部下赶紧关城门,不管东宫军逃不逃的命,宫门以东的人就不管了。有机灵的士兵跑过去使出吃奶的劲去推城门,而跑得慢的士兵被追得哭爹喊娘,眼看着城门缓缓关闭更是无不破口大骂。 黄明祯眼看东宫军要关门防守,马上命大军加快速度。 而刚才晋文建的大喊也暴露了他的身份。韩浚在后看到晋文建像是个指挥模样,马上张弓搭箭,向晋文建射去。 晋文建此时还在大声呼喊军队,没想到突然一箭飞来,直奔晋文建的面门。晋文建来不及闪躲,那箭便直接从晋文建的口中穿过,射穿喉咙之后还有半尺长的箭头露在外边。 晋文建“轰”一声倒在了地上,都“哼”不出一声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晋文建一死,建春门的守军无主,更是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章法头绪,更别说组织起有些地抵抗了。 正带队在前的雄阔海一见对方主将一死,精神一震,和秦琼一左一右冲入人群之中。两个杀神,一个拿着大斧乱砍,一个拿着长槊乱刺;一个是巨灵神忿怒,挥大斧劈碎山根;一个如华光藏生嗔,仗金枪搠开地府。 两人这番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终于让二人抢入门中。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二)杀戮 这时候整个建春门的大门已经被东宫军关上了一大半,剩下的道路狭窄,狼牙骑的攻势被生生一阻。黄明祯一边派人支援雄阔海二人,一边让黄青和韩浚清理外边的东宫残兵。 这冲入门中的雄阔海和秦琼也是杀气不减。宫门内挤着不少人,人马腾挪不得,秦琼早弃了长槊,拿着铜锏四面乱砸。 雄阔海的大斧连劈死数人,无人敢近前,眼看后面的狼牙骑被城门挡着进不来。雄阔海乃跳下马来,一手推着城门,青筋暴起,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这个几千斤的木门给推了开来。 雄阔海一个人推开这几千斤的木门,让东宫军的士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哪里来的人形猛兽,如此恐怖,简直超出了他们对人的认知。 一时间东宫军士兵惊惧交加,各自逃散。还有来不及逃跑的,皆跪在地上向狼牙骑求饶。 黄明祯也不搭理这些人,一甩令旗,麾下众将士便向西冲去,不再管这些四散的东宫军士。没有了主将指挥,这支本来就是弱旅的军队,还不如丰州的民兵能战。 现在时间最宝贵,这些人即使侥幸逃得性命,战后也自会有人追究。黄明祯不会因小失大的。 因为建春门现在已无用,黄明祯连留守的人员都没有派。 狼牙骑如风一般杀入建春门,又如风一般杀出,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一个狼藉的建春门。 从建春门往广阳门,已经没有多远。远处的人影、火光和兵器的碰撞声都已经听得零散。离广阳门越近,黄明祯就越控制马速,使所部骑兵冲锋的阵型更为紧凑一些。 此战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将东宫军的士兵冲散打溃。在这个较为狭窄的街道上,越是紧凑的阵型,越是能像一把锥子一样穿透敌人的心脏。而若是呈零散的单兵线,很容易让骑兵被对方的步兵群围攻迟滞,分个击破。 离着东宫士兵还有数百米,黄明祯已经看到东宫军士最后面士兵的身影。黄明祯抽出马刀,身后的骑兵也同时抽出狼牙马刀,指向对面。 “冲锋!” 以雄阔海和秦琼两人为箭头的狼牙骑狠狠地扎入东宫军的人群中,一时间战马嘶鸣,哀嚎遍地,混乱异常。 狼牙骑士兵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东宫军士,他们如机械一般不停地挥舞着马刀,带起无数横飞的血肉,又一路向前,踏碎无数尸骨。 越往前面走,东宫军士越多,狼牙骑兵向前的难度也越大。黄明祯在中间不断地收拢骑兵的阵型,防止被对方的步兵散兵冲散。 眼看街道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东宫军士已军心崩溃,四处逃散。黄明祯还不打算完全放过对方,他一挥令旗,正冲锋的骑兵分成前后两队,前军继续向前突进;后军则举起手中的弩机,向着远处的东宫军抛射。 一时间箭如雨下,不可预知的羽箭收割着大批士兵的生命,也给了东宫军莫大的压力。 逃散的东宫军死命地向东而去,希望摆脱这群杀神的追击。而逃散的溃兵又冲乱了太子左卫率军的阵型,整个东宫军乱成一锅粥。 还被挤在人群里的杨勇吓个半死,他养尊处优三十多年,连战场都没有去过,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宛若炼狱的场面。 还是宗胜带人紧紧地护着他,才让他免于成为第一个被人流踩踏死的太子。 这时还在广阳门鏖战的元颍也发现了东宫大军的崩溃,他是如寒冬天被泼了一头的冷水,刚看到胜利的希望就被扼杀。他不知道杨勇的部队遭遇了什么,但是他被杨广活活缠住,根本没有余力救援杨勇。 听到溃兵口中的骑兵,元颍一愣,难道晋王手上还有成编制的骑兵。 杨勇是他们的一切,必须保证杨勇的安全。元颍无奈,只得命令皮休带着骑兵退回来,迎战黄明祯,将杨勇的部队接应出来。 元颍也是无比的悲催,本来是等着杨勇来支援他的。现在倒好,援军没到,自己要先带着骑兵增援援兵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任凭对方的骑兵在杨勇所部里来回肆虐,那杨勇所部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直接崩溃,此战也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元颍一旁的太子左卫率录事参军事蔡泽一把拉住元颍说道:“将军,要慎重,要是再抽调皮休所部,广阳门就守不住了。” 元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怎么办,若是储君保不住,我们就是守住广阳门又有什么用?” 元颍与蔡泽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副无奈的样子,这太子也太不靠谱了,不说不帮忙,还老是拖后腿,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杨广看到东宫军的骑兵忽然后退,心中一惊。双方正是相持决胜的时候,元颍怎么突然抽调走自己的核心主力。刚才听到对面喊杀声高涨,他还以为元颍的援军到了,正担忧着呢。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城墙后面混乱的喊杀声,那不止是一支军队的动静,那是两军交战的杀戮声音。 黄明祯已经带着所部骑兵杀透了杨勇所部,正撞上了太子左卫率的后军。 城外的张衡反应迅速,立刻就判断出元颍所部的后方出了事,可能应该是平叛大军杀来。不过之后他见动静并没有成千上万大军的规模,张衡心中忽然一动,能有这么一支精锐骑兵,应该是黄明远的那支亲兵到了。 张衡此时事欣喜若狂,赶紧劝道:“王爷,黄明远的亲兵应该到了,我们击破叛军的机会来了,请王爷全面出击吧。” 杨广一愣,继而心中明了。段达前往黄府搬援兵,这援兵却是迟迟没有到。看来不是黄家不出兵救援,而是这支骑兵没有径直赶赴广阳门战场,而是绕过宫城南面的城墙,突然杀到元颍的身后,给了元颍重重一击。也因此,元颍的骑兵都退后,迎战黄家的骑兵去了。 虽不中,也不远矣。 黄明祯打的是杨勇所部,但产生的影响却是一样的。 杨广满脸欣喜,这支百余人的骑兵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黄明远真是他的福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三)羞辱 杨广是个良将,至少说他是个能够读懂战场形势的人。 所以眼看战场的形势突变,杨广立刻便命全军压上去,拖住元颍所部的步伐。其他将领还担忧若不是黄明远的援军,而贸然将全军押上,一旦是对方的诱敌之计,那晋王军怕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个时候就看出杨广和杨勇的区别来了。 若是杨勇怕是就要被部下劝动了,屈从了部下的意思。但杨广可不是一个爱听从他人建议的人。作为一个自恋又自负的霸道总裁,若是杨广决定的事情,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劝动他。 眼看麾下众将都反对,杨广拔出佩剑,怒视着众人。 “我心已定,众将士即刻全军出击,敢有后退者,定斩不饶。”众人听到杨广的杀气一凛,各自领命而去。 张衡看着杨广的杀伐果决,不住地点头,此才为天子之姿也,若是如太子一样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如何能够御极天下? 杨广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士气下降的晋王军立刻向着对面的左卫率军杀去,并牢牢地缠住对方。 杨广提着横刀,亲自向前。双方在一片废墟中来回拉锯。未烧尽的大火映得双方是狰狞不堪。 没有了骑兵的佐助,太子左卫率军还真不是晋王军的对手,被压得连连后退,只得稳住在广阳门城墙处勉力支撑。 幸好城墙给了元颍军一个缓冲,才没让晋王军一鼓作气杀入宫内。 元颍这里也是无奈地很。前有狼,后有虎,自己手中却只有一支骑兵,如何抵挡的住两方的冲击。 其实元颍根本不用过多的考虑,因为皮休这边的骑兵其实完全不能发挥作用。 元颍满以为把皮休的骑兵抽调出来便可以阻挡这支突然杀出的骑兵,但他错了。虽然皮休所部的骑马步兵在狼爷铁骑前面跟纸糊的一样,但现在皮休烦恼的已经不是对面的骑兵了。因为当皮休准备向对面的骑兵发起攻击时,他们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无法与这支骑兵交上手。 三丈宽的长街被拥挤的人群堵的死死的,对面的骑兵过不来,而皮休他们也过不去。 此时杨勇等人被乱军裹挟在中间,向西移动。宗胜等人护着杨勇,但也难免被乱军冲击。杨勇这么一大批人,咋咋呼呼的,很是显眼。 凌敬在后面不住地向前张望,忽然看到对面有一人还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在人流中挪动,凌敬心知此人应该就是太子杨勇了。 若是这个时候让人一箭射死杨勇,接下来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哪怕元颍再是率军反扑杀光了在场所有人也无济于事。若是杨坚死了更好,背负着杀兄甚至有可能背负杀父的杨广登上皇位,未来天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当然,前提是黄明远得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 凌敬也不敢保证黄明远的安危,所以他不敢射杀杨勇刺激东宫军士。而且若是杨坚不死的话,这个杀了杨勇的活凌敬是万万不想沾染的。杨勇再不是东西,也是杨坚的儿子,一旦杨勇死了,怕是父子之间万般仇怨都会消散,到时候杀了杨勇的人绝对捞不到好。 眼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却什么也不能做,凌敬也是心疼。 当然,杨勇不能杀,这并不代表凌敬不想挫一挫杨氏的锐气,他指着杨勇对韩浚说道:“韩将军,那人你能射到吗?” 韩浚点点头。 “那你射他的帽子,但绝不要射死他。” 韩浚听完,也不问为什么,便张弓拉箭,向杨勇射去。这一箭疾驰而出,正中了杨勇头上的头冠。杨勇头发立时散开,帽子也没了。 “我头!我头!” 这一箭没把杨勇吓死,他忙抱着自己的头大喊。惊魂未定的杨广看到自己没事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再也不敢在人前招呼了。 杨勇的拙劣表现让身边的众人不禁摇头。同是危难时刻,杨广可以带着亲兵亲自发起决死冲锋,而杨勇只能在这里像个小丑一样任人羞辱。 众人心中不禁哀叹太子殿下争争气吧,这个时候不说给将士们鼓劲,也不能泄气啊,太子殿下自己都表现的怕死,如何能让将士们甘心用命。 凌敬这恶趣味的一箭,让杨勇身边的人心气大泄,也是意外之喜。 韩浚的这一箭射的很巧妙,其实也很冒险,真要是射死了杨勇那麻烦大的很。但即使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凌敬仍然让韩浚射了这一箭,倒不是凌敬的口味有多重,而是在他的心中,这一箭不得不射。 凌敬在和陈远勾连起来之后,彻底成了一个造反派。若是单凭身份,他还不如陈远,毕竟陈远有个厉害的祖宗。凌敬有什么,说他是寒门都是高抬他,他就是一个寒伧庶民。 凭凌敬的身份,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宰执天下,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再是有才华,也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个角落里的英雄,到老了可能凭着哪个恩主的赏识,当个县令就是高抬了。 以前凌敬认命了,还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妥,可跟着陈远交流多了,他知道唯有黄明远当上皇帝,他才有可能施展抱负。 这条路很艰难,但凌敬不怕艰难。他害怕是永无希望的沉沦,哪怕前面只有微弱的亮光他都会奋不顾身。 所以今日箭射杨勇,除了满足他心底对高门贵胄的蔑视,其实他希望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消灭杨氏家族的威望。只有杨家自己垮掉了,黄明远才有登台的机会。 当着众人的面,箭射一位太子,不管他现在是对是错,身上所带着的都是一个王朝的荣光。而这一箭,让从属于太子的尊严落了一地,也让王朝的荣光落了一地。历史上周天子的威权彻底零落就是从郑庄公箭射周桓王开始的。当一个王朝对普通人不再有威慑力的时候,这个王朝也就要灭亡了。 黄明祯也看到了韩浚的动作,但没有说什么。这个凌先生的主张倒是真不少啊,在兄长身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而不管黄明祯这边怎么猛攻,杨勇等人在宗胜和夏侯福护卫下终于来到了广阳门下,也见到了一直苦苦支撑的元颍。 难以想象,今夜君臣二人把天都捅破了,却是第一次见面。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四)真相 看到了元颍,杨勇也仿佛有了底气,有些抱怨地说道:“不忌(元颍字),你不和孤商量一下就贸然起事,真是太冒失了,孤今日可是让你害惨了。” 元颍听到杨勇的话一愣,什么叫我冒失了,不是我接到你的军令才率军起事的吗? 见情况不对,元颍赶紧问道:“储君,不是您派左庶子唐令则前往我的军中,又拿着让我带兵‘清君侧’的信,我这才率军起事的。也是您信中让我直接强攻建春门,我这才没有前往显德殿与您会合,而是直接动了手。” 杨勇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孤什么时候派唐令则去你那了,又什么时候给你写信了,不是你们一起发动的兵谏,逼得孤不得不动手的?” 听到杨勇的话,元颍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仿佛不死心地问道:“那储君见到我派的人了吗?” 杨勇说道:“那倒是见到了,你派的求援使者确实把你的信送到了。” 元颍呼吸有些急促,又问道:“那储君见到我第一拨派遣与您确认的人了吗?” 杨勇听得一愣,有些狐疑地说道:“哪有什么确认的人,你不一共就派遣了一拨人吗?今日不忌是怎么了,说话行事都让孤好生费解啊。” 元颍没待杨勇说完,就大喊道:“唐令则,来人,给我把唐令则带过来。” 这时他身边的亲军赶忙来回道,刚才军中混乱,一不下心就找不到唐庶子了人影了。 明白了,全明白了。 元颍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全都明白了,这次他是被唐令则给骗了。什么太子谕令,什么“清君侧”的诏书,都是假的,有人在做一场局,逼着自己和太子起事。唐令则背叛了太子,而自己和太子恰恰都落入了对方的彀中。 现在对方怕不是正等着以平乱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杀了自己和太子的。 看元颍不说话,杨勇也懵了,忙喊醒元颍。 “不忌,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颍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严肃地看着杨勇说道:“储君,今日之事我们怕都是被人给蒙蔽了,现在我们都陷入了绝境之中。” “你说孤让人给蒙蔽,谁?”杨勇急不可耐的插话道。 “储君,今夜左庶子唐令则前来我军中,言圣人要诛杀储君,而储君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带兵清君侧。”说着元颍从怀里掏出来唐令则给他的那封信。 看杨勇想分辨什么,元颍止住杨勇的话。 “现在臣才明白这份信是假的,唐令则背叛了储君。他用这封信故意让我起兵,这样在外人看来末将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而起事的,太子也就成了造反之人。就这样,幕后之人完美的让太子背了黑锅,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而末将起兵,必然会让天子降下大军平叛,到时候对方便可以平叛为名,直接杀了储君也是可能了。” “啊!” 杨勇一愣,倒退了两步。 “你是说今晚我们发动兵谏都是被别人给算计了的,对方正等着我们起事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元颍点点头。 “不可能。”杨勇一脸的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他今天起事也是一时之事,根本就没有提前准备,除非对方是神了,才能预测到这件事。 “储君,虽然难以置信,但就是如此。否则今日平叛大军怎么来的这么快?”元颍满脸的痛苦,今日因为自己的失察怕是害了太子了。 “可还是说不通啊,孤也是受到萧先生和小胜子的劝,才决定动手的啊”杨勇满脑子疑惑。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套,难道他就这么愚蠢,活生生的钻进人家的陷阱。 元颍却是不再多想这些,一听是萧子宝和宗胜主使的太子,马上看向二人。 杨勇看元颍怀疑二人,马上说道:“不忌,不可能的,难道连萧先生和小胜子你也怀疑吗?” 宗胜没说什么,萧子宝却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元颍说道:“元颍,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认为老夫会害太子吗?” 元颍这时候并不畏惧,眼睛像含电一样看着萧子宝。 “萧先生,你为什么会在今日劝太子起事。” 萧子宝没有正面回道,却是怒了。 “小子,老夫跟随太子殿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一旁的元衡和夏侯福赶紧拉住萧子宝。 看到众人都看自己,萧子宝一阵无奈。 “今日黄明远怎么敢天黑了进皇城,还不是晋王有什么阴谋啊。你们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扳倒高相国的,这是要图穷匕见了,不起事还要等死不成。” 看萧子宝满脸哀伤,杨勇也是不忍,忙说道:“不忌,我相信萧先生,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这时候元颍又转向宗胜,问道:“小胜子,你是怎么回事?” 宗胜早就想好了对策,对众人说道:“不是兄长安排姬威来我军中联络我的吗?姬威说圣人要废黜太子殿下,他苦劝殿下起兵可殿下不听,姬威这才联络我和兄长,准备发动兵谏,直接扶太子殿下即位。还说兄长让我去逼太子殿下动手,而兄长则直接兵进大兴宫。” 等到宗胜说完,元颍傻了眼。 “我什么时候派姬威到你营里,小胜子,你真是昏了头了,单凭姬威红口白牙,你也不确认一下就跟他一起发动兵变吗?” 元颍痛苦的捂着脑袋,悲愤地说道:“我也昏了头了,竟然没看出唐令则的奸计。” “姬威在那?” “他说他回兄长军中复命。” 到了这时,众人都听明白了唐令则和姬威分别诱导了元颍和宗胜起兵,这才导致了今天一系列的事情。 杨勇看着元颍痛苦的样子,忙拉着元颍说道:“不忌,此事大家都有责任,可现在事已经发生,再追究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关键是我们该现在怎么办。” 听到这话,元颍露出一丝狰狞。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死中求活了,那就鱼死网破,跟他们同归于尽。” 元颍知道此时太子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擒住杨坚,挟天子以令晋王。若是晋王顾及舆论,太子倒是有可能反败为胜。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擒住杨坚,但杨坚是那么好被擒住的吗?他有些不知道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五)舍生 虽然此时的大兴殿外已经血流成河,而杨坚虽然身处战场之上,但其实安稳的很。黄明远带着这些备身侍卫死死地挡住了东宫军。 出了大兴殿的黄明远已经换了一把陌刀,在马下步战长矛用着不趁手,横刀又有些短。幸好杨坚的武库里存货不少,黄明远竟然找到一把泛着冷艳光芒的陌刀。 一刀在手,势不可挡。 而且黄明远早就换上了一副明光铠,今日一番血战流血较多,再不穿铠甲怕不得血流尽而死。而且杨坚收藏的铠甲,都是当世制甲的巅峰之作,平常是万万见不到的,现在却是不用白不用。 因此此时身高超过一米八多的黄明远提着一柄陌刀,身披重甲,全副武装的站在殿外,有如一个人形凶兽。不过穿着战甲活动不方便,但黄明远也无法顾忌了。 眼前在广场上的东宫军黑压压的一片,就跟一群蚂蚁一样向他们袭来。这些黑影混着夜色,密密麻麻,看不到头,让人感到窒息。 这时站在黄明远一旁的一个年轻人紧握横刀的手有些发麻,身子也有些颤抖。虽然刚才已经与东宫军大战了一场,但都是凭借本能而战。而今日东宫军弄出的这个阵势,让人心里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就是胆大的也要吓得腿软。 黄明远看到他有些稚嫩的脸,心中了然,这年轻人怕是第一次杀入吧。他也没有怒斥,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那少年仿佛受了鼓舞,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子,吓尿了吧,好好学着点,也见见真场面。听说黄大将军可是百战不败。”这时一侧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说着,他还忍不住拿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两口。 “杨大胆,你胡说,你才吓尿了。”少年涨得脸红,周围的人听到二人的对话也忍不住“哈哈”大起来,紧张的气氛也有些冲淡了。 “老子会吓尿,老子打仗的时候你毛还没长全呢。” 这杨大胆从杨坚做丞相的时候就成了杨坚的亲军,二十年下来也不过是正七品的亲卫。他本事倒是不错,除了出身不好,阻碍他升职的就是他这张破嘴了。虽然知道黄明远地位高,但就是忍不住揶揄。 黄明远感叹难为这些人这个时候濒临绝境还能笑出来,看来能成为杨坚的侍卫,都是不简单啊。 这少年仿佛怕黄明远也嘲笑他,忽然转过脸来,望着黄明远一脸倔强地说道:“小将王智辩,一定不会给将军丢人的。” 王智辩?黄明远一愣,难道是历史上和陈孝意一同战死在雁门的河东虎贲郎将王智辩。大隋在长城边上最后两个忠臣。 黄明远刚想细问一下王智辩的情况,可他已经转过脸去,死死地盯着敌人。 东宫军就快打到眼前了,黄明远想现在历史已经改变,突厥人能不能乱隋还不一定呢,若是能活下来,再去细问吧。 底下的东宫军就跟爬虫一样上来了,上边守卫的侍卫们将手上除了武器以外所有的东西都狠狠地砸下去,企图阻挡东宫军的前进。 不时有东宫军将士倒下,但总得来说,这些打击不过如隔靴搔痒一般。大兴宫一级一级的台阶给了攻击士兵太多腾挪转移的空间。 不一会的时间,就有人顺着台阶爬了上来。 东宫军的攻势也全面铺开,他们准备利用人数优势发动人海战术。龙风今日在黄明远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愿意善罢甘休。 不过之前他吃过了黄明远骁勇能战的亏,这么个猛将真不是普通人可以力敌的。但人力有穷尽时,所以他准备用人潮将黄明远活活耗死。他让所有骑兵都下马,参与围攻大兴殿。 这边龙风在大兴殿广场上督战,指挥全军。而在大兴殿的正面和两侧,他则让麾下将领邙太、谢柱、焦刚、侯强、刁青、路霸六人分别带队,呈前后两批次对大兴殿猛攻。每一侧两军前后交替进攻,交替掩护,充分发挥东宫军人数上的优势,挤压大兴宫侍卫的防御空间。 东宫军就是一人一脚也把这群侍卫踩死了,但黄明远管不了这么多,无论东宫军怎么进攻,他们都只能靠着血肉之躯硬撼东宫军。 处处都是缺口,但也得处处都去补。还是黄明远、庞长寿、王威三人分别把守三面,用分层的方式一点一点迟滞叛军的步伐。 这时候,跑的最快的一个东宫军士兵挥舞着横刀杀过来了,此人离黄明远还有十步,但黄明远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发现。等到那人离黄明远五步远,黄明远手中的陌刀突然一转,照着来人就是横劈下去。 那人一惊,忙用刀挡,但黄明远这刀有泰山压顶之势,根本不受对方阻挡。陌刀狠狠地砸在对方横刀上,然后顺势砍到他的左肩上,毫不阻挡的从右腋出来,此人已经断成两截。 这人的鲜血崩了前后数尺远,内脏滚了一地。 后面跟着的一个东宫军士见此一顿,黄明远却是向前一步,再次劈砍下去。 黄明远位于大兴殿大门正对着的地方,离台阶不过是一步远的距离。这一段台阶上堆满了尸体,头颅滚地乱跑,到处是残缺的尸体和令人作呕的脏器,吓煞众人。 不过黄明远毕竟是一个人,攻易守难。 龙风制定的计划有了效果。前后交替掩护的东宫军给了大兴宫侍卫很大的杀伤。大兴宫侍卫虽然个人能力勇武,但每每砍杀一个东宫军士,很快便有其他人补上;而自己这边一旦失手,就要同时面对五六把横刀。 而且东宫军是两支部队来回主攻,即使大兴宫的侍卫几人刚杀散一波叛军的突击群,还没有喘口气,另一波军队就从叛军撤回部队的间隙中突了出来,又和大兴宫的侍卫战到一起。这样来回好几波攻击,大兴宫的侍卫体力消耗巨大,几乎不堪再战。 侍卫们靠着个人能力,还能弥补一些战场上的劣势,但东宫军明摆着是要跟他们兑子,即使是一个侍卫换五个东宫军士兵,黄明远也支撑不住啊。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六)蹈死 眼看身边人越来越少,黄明远这边的防守圈也越来越小。这时庞长寿在几个侍卫的搀扶下赶到正面,他所防守的左翼已经被叛军攻破了。庞长寿也因此身受重伤,生死不知。 黄明远看看身边浴血奋战的同袍,个个带伤,也就还有几个能够再战的。 王智辩年纪小,但是功夫底子不错,一个人连劈带砍,杀了五六个试图从他这一面突破的东宫军。 对方见王智辩悍勇,五六个东宫军军士集在一起,挺矛便刺。这五六把长矛刺来,王智辩是躲无可躲,眼见血红的矛头直奔前胸,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忽然一人狠狠拉了他一把,让他躲过这致命一击,正是之前嘲笑他的杨大胆。 “小子,小心点。” 王智辩刚想感谢杨大胆,这杨大胆身子忽然一顿,刚才没躲过一把长矛的突刺,被对方刺到腿上。登时杨大胆就跑不动了,对方一鼓作气,几把长矛同时刺来,刺穿了杨大胆的肚子。 杨大胆嘴里、身上全是血,向着对方伸了伸手,倒在了地上。 王智辩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杨大胆死在了自己面前。 王智辩举着横刀有些疯狂了,他刚想找对方拼命,黄明远一把拉住他。没必要再白白牺牲有限的力量。 黄明远对所有人大喊道:“走,快走,所有人撤往殿内。” 这种最简单原始的肉搏实在是让黄明远难受。一直以来,黄明远都习惯了胜券在握,凭借着信息的不对称和大同军骁勇的战斗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了所有的敌人。即使是在当初的大同保卫战,黄明远也是在做了充足的准备下打得这一战。 说白了黄明远是个运筹帷幄的帅,不是个冲锋陷阵的将。 今日措不及防下的大战,虽然看起来未必如黄明远以往经历的战斗凶险,但其实对他的内心的冲击远远超过其它的战斗,这是他第一次不能掌握全局。 这一次,在双方都没有做好准备的突然接战,更考验指挥官的随机应变能力。 黄明远觉得自己今日做到并不好,无论是选择坚守大兴门还是在大兴殿外阻敌,其实若是换了别人,最后的做法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自己今天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但也没有什么闪光点。 可是以少打多,以弱战强,本来就是不对称的战斗,没有亮点就是最大的错误。若是都中规中矩的大,那明摆着弱的一方就翻不了身了。 倒不是黄明远不擅长这种应急的战斗,而是黄明远今日的选择过于谨慎了,所以自己被自己束缚住了手脚。 平心而论,今日若是单独让黄明远守大兴殿而没有皇帝等人的话,其实他会把主战场放在大兴殿。 龙风的兵力是黄明远所部的十倍,而且装备也在黄明远这边的人之上。对方以多打少,以暗打明,黄明远反而仍然按部就班的应付一波接一波的敌军,如何会不败。 因为有杨坚等人,所以黄明远不得不从非军事的角度考虑事情,也就把所有的优势白白拱手让人。 大兴殿再是宽广,比起整个大兴门、大兴殿广场也是小了许多。百余人的侍卫守在大兴殿内,有主有次,凭借着地形优势,绝对可以牢牢地坚守住大兴殿。除非对方选择火攻,但大兴殿内有杨坚,叛军需要一个活的天子来为他们的叛乱背书,而不是要一个死去的天子成为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所以对方敢这么丧心病狂的在所有人面前弑君吗? 今日对黄明远来说,杨坚显得很碍事,但其实杨坚也是他们手中最大的屏障,只要黄明远敢拿着杨坚做赌注。 但黄明远不能堂而皇之的去赌啊,哪怕胜率百分之百。皇帝怎么能够当做赌注呢?黄明远必须要考虑杨坚的想法。 黄明远咬着牙,狠狠地握紧了陌刀。今日自己患得患失,不是也没有打赢,反正也没有什么退路了,还不如放开手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呢。 黄明远让一个侍卫去唤还在右翼酣战的王威,所有人都向大殿内退守,而黄明远则提着陌刀,堵在大殿的正门上,为众人断后。 整个大兴殿其实是皇帝主要听政视朝之处,宫殿高达宏伟,内部宽敞,前后各有一个大门。其中南面的正门有近两丈宽,很是宽阔。 看到有人搂着庞长寿进来,杨坚一惊,接着十余名侍卫纷纷进来。这些人都是满身血污,遍体鳞伤,不少人都已经成了血人。 有伤重的,横七竖八的靠在大殿柱子上,很多人已经站不起来了。 等到没有人再进来,黄明远砍死一个试图进入大殿的东宫兵,提着陌刀走了进来,横在了大门口。 这时候,王威负责组织侍卫分守大殿,他大声喊了两声:“都进来了?还有没进来的吗?”可是没人再回答,只有他的声音在大殿内来回的震荡。 杨坚心中也是一惊,自己身边最精锐的侍卫这个时候就剩下这二十几人了,可想而知外边的战斗得是多么惨烈。 杨昭和苏威也是面面相觑。虽然杨昭知道黄明远上战场也血战不少次,但他印象里黄明远每次都是英姿勃发、谈笑自如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黄明远这么狼狈。他身上的血好多地方已经凝固发黑,没有凝固的顺着铁甲流了一地,还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他盔甲上满是伤痕,还有无数不知道是那部分躯体的肉块、肉沫。 在杨昭的心中黄明远都是战无不胜的,怎么可能会失利。 不过杨昭再是有疑问也没有说话,黄明远是指挥官,战场上不能动摇主将的决心他还是懂的。 而杨坚看事情却跟杨昭的角度不一样,对他来说,再大的伤亡只有有利,他都可以接受。现在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黄明远打得如此惨烈,看样子也是筋疲力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一战,自己现在又该如何做抉择。 黄明远持刀对外,没法转身面君。 王威跪在地上向杨坚说道:“圣人,叛军太多,外边已不可守,黄将军要在大殿内跟叛军打一场持久战。”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七)热血 王威说的其实很勉强,他觉得说是要打持久战,其实他们已经输了。这一夜的血战让他们所有人都摇摇欲坠,只要对方再发动一次攻击,他们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苏威也上前一把抓着杨坚的袖子说道:“圣人,要慎重啊。”也不知道他这声“要慎重”是让杨坚接着打要慎重还是投降要慎重。 杨坚看了一眼黄明远,他心里很清楚。这间大殿内所有人都能投降,唯有杨昭没法投降,若是自己要遂了叛军的意,黄明远怕不是要当场暴起。说不得在黄明远的心中自己的地位怕是比不上杨昭。 再说杨坚坚挺了一辈子,没道理老了老了成了自己儿子手中的玩偶啊,对杨坚来说,丧失了权利比死了还难受。 杨坚站起来,对着黄明远大喊道:“黄将军,此战到底能不能胜?” 黄明远看不到杨坚的模样,甚至不知道他已经站起来了,但这个时候,他又能说什么,打不赢吗?他这一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杨昭,为了杨广,为了清儿,为了黄家,为了所有跟随他的人,他必须打胜。 “回圣人,黄明远向来攻必胜,战必取,虽只剩一人,此门不破。” 虽只剩一人,此门不破。杨坚要的就是黄明远这句话。 这时候杨坚又恢复了他的骄傲,他的雄霸,他看着底下的侍卫说道:“众将士听令,战后,凡不死者官升三级;战死者,全家免除徭役五十年,封妻荫子,父母朝廷给养老送终。” 杨坚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众人耳朵生疼。 “圣人!”苏威忙喊道。 杨坚止住苏威的话,对众人说道:“朕是天下,受命于天,不受任何人威胁。三军将士都捐躯赴国难,朕如何不能陪众将士一同殉国。” 底下众人也握紧了手中的刀,什么时候,实物都是硬通货。生在世间,如果不是豪门大族,那么你将会生存的非常艰难。家族、父母、工作还有赋税、徭役,都会让你焦头烂额,而且对很多人来说,比这更可怕的是虚度时间。 现在名有了,利也有了,妻小、父母都有了安置,何惜这一死呢? 王威在一旁趁机高呼道:“吾等死战报君,虽只剩一人,此门不破。” “死战!” “死战!” 二十几个残兵,爆发出来的气势甚至超过了千军万马。外边的东宫军听到这喊声竟然有些发愣了。 今日一战又一战,从宫门外打到大殿外,原以为对方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一群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小丑,现在他们却是始终不屈不挠,让东宫军将士都有了一丝惧怕。现在左卫率军将士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也快撑不住了。 对方高喊的“死战”口号对他们来说有如丧钟一般可怕,他们死撑着不倒下的身躯是如此的高大。 远处的龙风听着侍卫们的高喊,心中无比的震撼,这是他第一次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生擒皇帝。 ······ 经过一夜的折腾,此时已经到了五更时分,离天亮却是不晚了。 但是大兴殿久攻不下,龙风心中是越发的急躁。这时忽然一个左卫率的兵卒从北面绕过大兴殿赶来。原来是胡云、鲍冲从中华门派来的传信人,中华门破,他们无奈点火阻敌,已支撑不了多久。 看到胡云的心,龙风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重重敲了几下。从北面赶来的禁军已经快越过中华门了,胡云再是点火阻敌,又能挡得了多久。 数千人的平叛大军,单凭苦战了一夜的太子左卫率军是绝不可能打得过的。如果不能抢在对方杀到大兴殿之前捉拿住皇帝,那对方的大军在天子的怒火下,会将他们全部撕裂。 胡云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替他争取更多的时间,现在能否力挽狂澜就全靠龙风了。 龙风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刀,眼眶欲裂。他和胡云跟着元颍多年,亲若兄弟,是元颍两条臂膀。今日胡云送来这封信,就是兄弟间最后的诀别。 凭什么左卫率大军苦战了一夜,眼看希望就在眼前了,却要被老天爷无情的扑灭。 龙风不甘心。 龙风用仅剩的那条胳膊拿着横刀,对着身边的左卫率将士喊道:“兄弟们,今日我等陷入了绝境。攻下大兴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若是不能攻破大兴殿,我等众兄弟父母妻儿子女都要跟我等一起送命,世世代代为奴为娼。是生是谁,大家选?” “生!” “生!” 看到众人大呼“生”,龙风举起横刀,指着大兴殿,高呼道:“随我杀敌。”龙风提刀跑着向大兴殿而去。 左卫率军的将士们这个时候也知道他们恐怕是陷入了绝境,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傻子也明白他们其实就是在造反。龙风说得对,只有赢了他们才能活,若是败了,顶着造反的名头,不光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会有好下场。 左卫率军的士兵发了疯,要向大兴殿的侍卫们拼命了。 仗打到这个时候,双方才算是真的打出火气来。两边都是拼了命的疯子,这个时候,已经不要再提什么忠义、报国这种虚话了。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战,都在为荣华富贵而战,都在为老婆孩子父母宗族而战。 黄明远不停地挥舞着陌刀,可左卫率军的士兵们就跟疯了一样不停地涌向他,哪怕前边尸山血骨,都不能阻挡。 黄明远一个人挡住整个左卫率军,龙风满眼怒火。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骁将,自是知道此时黄明远的本事对普通士兵的威慑有多大。要想攻入大兴殿,必须要打掉黄明远这个钉子。 “都给我上,他不是铁人,撑不了多久了,累也累死他。” 龙风让将领邙太打头。有了将领带领,再看看身边这么多人,众人原本的畏惧之心也少了不少。 黄明远真不是铁人,今日战了大半夜,如此强度的大战,他早就快要筋疲力竭了,全靠着一个信念在支持着他。黄明远是不敢倒下,杨昭在殿中等着他,麾下众将士在大同等着他,或许清儿也在等着他,他必须要活着回去。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八)力敌 谁都知道这时候杀了黄明远绝对是大功,看对方摇摇欲坠的样子,众人都想着上前捡便宜。 邙太在左卫率军中也是有数的高手,虽不及熊厦的悍勇,但也不在胡云、鲍冲等人之下。 邙太不以力量见长,是个灵敏型的高手。只见他一手提着九节钢鞭,一手拿着短刃就向黄明远冲去。他之前没见过黄明远和熊厦的比斗以及在马上的大战,也不知道黄明远的威胁。看黄明远手拿陌刀的样子或许很有威慑力,但邙太却是很自信。 黄明远不知道向自己冲来的是谁,也不在乎。邙太人未到,手中的钢鞭已经照着黄明远砸下。黄明远挥手就挡,不过这其实是邙太的一个陷阱。 邙太自信并不是没道理的。他知道黄明远可能力大,所以并没有想和黄明远较力,他的杀手锏来自于他左手上的短刃。 钢鞭砸下之后,能直接击破对方更好;若是不敌对方,邙太便可以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子,顺势侧身到对方的一侧。这个时候因为双方兵器撞击,一般将领又不如邙太灵巧,用尽全力之下,在对方一侧会出现一个空档。邙太的短刃便可以顺势刺入对方腹部,杀死对方。 力量大的不如邙太灵巧,身体灵巧的又不如邙太力量大,凭着这手本事,邙太也算未遇敌手。 不过邙太小觑了黄明远,就是黄明远再有伤在身,也不弱于邙太。邙太的钢鞭刚一抬起,黄明远的陌刀就到了。这重重一击撞到钢鞭上,差一点让邙太吃痛脱手。 较力不占便宜,不过邙太仍然想依计而行。但黄明远本来就是敏捷型的武将,如何会让邙太近身。他陌刀一转,顺着钢鞭就划了过去。邙太一惊,这刺不到对方就会被对方削去半个脑袋,便急往后退。 人哪里比刀还快,黄明远却是不让邙太退回去。陌刀贴着钢鞭向前砍去,又顺手一缠,邙太吃不住这一击,钢鞭顺势便脱手。 黄明远看也不看,手中陌刀顺着就向前猛地一挑,穿透到邙太的胸膛。 邙太指着黄明远,死不瞑目。黄明远却是不管已是死人的邙太,立刻抽出陌刀,将邙太的尸体踹倒,然后向着邙太身后的小兵劈去。 后面的龙风见黄明远如此简单的便解决掉邙太,也是一惊,心中虽然哀痛,但也不敢心软。 连邙太都不是对方的对手,在场单打独斗就没人能赢了。但既然一人不敌,那就多人齐上。 “都给我上,谢柱、焦刚,你们带人上。” 死再多人龙风都已经不在乎,他现在要黄明远死。 龙风疯狂可其他人却是没有他的疯狂,毕竟今日黄明远的杀神属性太可怕了,人挡杀人,佛挡杀福,连熊厦和邙太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其他人如何是对手。 看着谢柱几人有些胆怯,龙风一阵焦躁。 “凡杀了此人者,官升三级,赏万户侯。”龙风这个时候也不管说这话是不是僭越,更不管战后能不能兑现。战后的是要先活些来再说,而战场上的事情,可以不折手段。 “项君、史雄,你们也上。” 谢柱、焦刚和身后的项君、史雄四人没有办法,只能缓缓向前,但四个胆怯的人,在这种生死搏斗的时刻,数量再多,又怎么可以打得过黄明远。 黄明远感觉自己的体能快要枯竭,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对方准备群殴,他便让王威和王智辩分别守住他的左右方向,替他防守侧翼。 见谢柱、焦刚四人逼来,黄明远大喝一声:“谁人前来送死?”震得四人一阵心慌。 趁着二人发愣的功夫,黄明远抢先攻出,陌刀一劈,就直奔谢柱脑门而去。谢柱使得是软鞭,见黄明远杀来,也持鞭和持矛的焦刚一同指向黄明远的前方。二人一起搭档了这么长时间,相互之间的配合倒是默契。 软鞭指向黄明远的腿部,长枪向黄明远胸前刺去,项君、史雄二人各持横刀从两侧包抄,向黄明远的头部砍去。四人将黄明远正面所有的方向都封死了,黄明远要想突破包围只能向后。 这正是龙风等人所希望的,只要黄明远退出正面这个位置,左卫率的将士就能够趁机一拥而上,杀入殿内,到时就是有十个黄明远也不可能看得住整个大殿。 龙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四人刚出手,黄明远的陌刀就已经劈过来。见对方封住自己的正面,要逼自己后退,黄明远却不能如对方的意,他猛地大喝一声,陌刀绕了半圈,缠住了谢柱手上的软鞭。 就在此时,焦刚的长矛也到黄明远的面前。 黄明远身子一侧,长矛从头颅右面刺过。而双手却是猛地一用劲,将缠着软鞭的陌刀往回拉。谢柱不提防黄明远力气如此大,站立不住脚,就向前倾去。 这谢柱往前扑,黄明远双中的陌刀顺势往一侧一提,这人就向着正突刺的焦刚手上的长矛撞去。 焦刚的长矛被撞向一侧,谢柱手上的软鞭也脱了手。 这个时候正是黄明远反击的好时候,他握着缠着软鞭的陌刀向扑倒的谢柱砸去。其他三人见此忙上前相救,项君、史雄二人的横刀齐齐砍在了陌刀上,双手俱是一阵,虎口发麻,已经是震出血来,二人差点失手拖刀。 黄明远的陌刀却是没有改变攻击的力度,这一刀贴着谢柱的身子就划了过去。谢柱侥幸逃脱性命,一个懒驴打滚就向后面爬去。 黄明远甩开陌刀上的钢鞭,再想向谢柱砍去,焦刚的长矛也已经回过手来,再次向黄明远刺去。 两三个回合之间,黄明远尽占了上风,几人只能顺着黄明远的节奏来回支应。但因为体力原因,对面四人配合默契,反倒让谢柱侥幸逃了性命。 龙风越看越兴奋,从刚才的一招来看黄明远体能下降的厉害,这说明他的办法奏效了,黄明远撑不了多久。 这边焦刚长矛又刺来,黄明远不仅不躲,还趁对方从自己腋下刺空的瞬间一把抓住长矛。焦刚要抽回长矛,怎么也抽不动。一旁的项君和史雄二人赶紧再对着黄明远照头劈去。 眼看黄明远躲避不得,就要命丧当场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三十九)威震 众人不管是哪边的都为黄明远揪了一下心,好个猛将就要命丧当场。 眼看刀就要砍到黄明远的脖子上,他竟暴喝一声,将矛杆生生折断,正和他较劲的焦刚身子一顿,向后倒去。黄明远将手中有矛头的那半截矛杆反手抓在手中,顺势挡住项君、史雄二人的刀,卸掉了对方的力。 黄明远左手的陌刀也在此时顺势向一侧的王智辩掷去,手中同时将腰间的横刀抽出。这横刀是黄明远之前怕战斗中陌刀脱手,自己来不及捡起武器而插在腰间的备用品。 横刀在手,人也向前走了两步,横刀随之向前刺去,正中刚稳住身子的焦刚。 焦刚满脸的惊恐与不可思议,伸着手要去抓黄明远。黄明远看也不看,横刀刺去之后顺势向前一推,那刀趁机脱手,焦刚不敢置信的带着不甘倒在地上。 见焦刚被杀,项君、史雄二人惊慌万分,手中劈下的横刀也变了一个方向,要顺着矛杆向黄明远削去。 黄明远这边了解了焦刚,手中断矛一转,身子也向二人一靠,那矛趁机刺到史雄的小臂上。史雄吃痛,手中的横刀也掉在地上。 项君这边刀来,黄明远一闪,刀已经削空,他再要回砍的时候。黄明远手中的断矛拖着史雄就掷过来。 项君一愣,回刀不及,那刀正刺到史雄的身体里。黄明远也趁机抽出断矛,照着史雄的脖子扫去。 矛尖锋利,鲜血喷的老远。 史雄先被刺了一刀,又被割喉,早就没了生机。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撞的巨响。 黄明远手中的断矛还在右手上,他却是向后不回头的伸出左手。后边的王智辩立刻将陌刀一扔,正好扔到黄明远的手中。 项君砍到史雄也是一惊,手脚早就慌了,手中握着横刀,却是愣起了神来。黄明远怎么会放过如此良机,丢掉断矛,左手的陌刀顺手拖着地就向项君劈来。 等到陌刀寒光已到,项君才回过神来,这之间也不过一两瞬的时间,却是已经晚了。黄明远虽然是单手挥刀,却是暴烈无比。那刀顺着劈去的方向,直奔项君的脖颈。 “扑”一声,项君的好大头颅带着一股血箭击飞而出,落在了三尺远的地方,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过了好久在掉在地面停了下来。 这头颅一阶一阶下去,传来如敲鼓一般的声音,让众人听得浑身发抖,毛骨悚然。 一旁观战的胡威见势不妙,立刻张弓搭箭向黄明远射去,企图迟滞黄明远对项君的攻击。可惜箭到时,项君人头已经落地。 黄明远就是以箭术成名的,胡威的箭一动,他就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这箭向他逼来,他回手的陌刀趁机碰住弓矢,同时顺手一甩就向对面回掷而去。 刚才倒下的谢柱此时刚站起来,就见一支长箭向自己袭来,谢柱要退,箭速更快。火光电石之间,谢柱捂着自己的脖子不敢相信。 黄明远收刀护在胸前,盯着对面的叛军。过来良久,才听到“砰”的一声,一具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时俱静,叛军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噤若寒蝉。 黄明远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众人,压得不少人都不敢抬头,向前走了一步,对面的叛军竟然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蓦得,黄明远大喝一声道:“你们不是要取我的性命吗?怎么,害怕了。难道你们有胆量造反,却没想过被处死,这个时候,却只有这点出息了。” 黄明远的声如霹雳,一声断喝在这漆黑的夜里传得悠长。 龙风心中一惊,黄明远一战杀四将威势太大了,现在众人都吓破了胆,刚才好不容易提振的士气怕是要降到谷底。 龙风觉得黄明远怕是再虚张声势,他就是再是超人,还能血流不尽吗?咬咬牙,龙风大喝道:“给我上,不要停下来。” 身后鸦雀无声。 龙风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一阵气急,竟然无人敢上前去。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军出现溃散也不是不可能,哪还能再战。 可惜自己一个胳臂废了,这时候上前,绝对是有去无回。他又转过头去看看身边的侯强、刁青、路霸、胡威、章智等人,一个个缩着脑袋,就怕点到自己。 这时候龙风满脸的悲凉,靠这些人如何能够成事啊,若是熊厦不死,现在自己也不用这么费心。 黄明远倒提长刀,又大喝道:“战又不占,退又不退,尔等是来逛街的不成。” 一旁的胡威见之前自己的一箭竟然射杀了谢柱,虽然无意,但也是丢人的很。他并不认为是自己射术不佳,反而认为黄明远是运气好。眼看黄明远威震众人,胡威便悄悄躲到人群后面。 任你多厉害的名将,还能挡我的暗箭不成。 趁着没人注意,胡威张弓搭箭,射向黄明远。 胡威不过是班门弄斧,哪里逃得过黄明远的眼睛。黄明远要继续打击对方士气,只见箭来,便不用刀挡,而是故意凭借手力将箭接住。 单手接箭之后,黄明远手上无弓,便将弓箭顺手一掷,正中五丈外一名叛军。 一切从接箭到命中敌人,不过一两息,当然这么多人展现如此神技,看得所有人都傻了。 黄明远吐出一口吐沫,望着底下的叛军,满脸不屑地说道:“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也配造反。” 说着指向众人骂道:“尔等鼠辈,不战快滚!” 龙风气得满脸通红,可是也没有办法,众人吓个半死,也不能让黄明远在上面耀武扬威,打击已军啊。龙风心中一怒,众人拿不下你黄明远,难道弓箭也拿不下你吗?龙风一挥手,让身后的弓弩手上前,就要将黄明远直接射死。 一旁的章智立刻上前拉住龙风。 “将军,圣人还在殿内,小心误伤了圣人。” 这话如一盆凉水一样浇了龙风一个透心凉,黄明远敢挡在门前跟自己死耗就是因为自己投鼠忌器。否则大火一烧,管他什么大兴殿的,都给烧个精光,黄明远也早就见阎王去了。 可惜龙风也就是想想,要是杨坚死了,就是把他大卸八块也无法弥补他的罪过。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唇枪 “好大的口气。” 远处不见其人,已闻其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赶来围攻大兴殿的元颍。元颍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准备率部直接围攻大兴宫,做最后的拼死挣扎。 他让部将皮休率领部分军队和夏侯福所部一同退守大兴殿的门户大兴门和嘉德门。嘉德门南望广阳门,是大兴殿的正门,其后则是大兴殿的大门大兴门。两道宫门前后挨着,成为大兴殿最好的屏障。 黄明远之前没有兵力去守嘉德门,只能选择白白地浪费一道防线。但元颍手头上的人却是充足,因此光凭这两道坚固的城门,也能挡住杨广所部一段时间。 元颍为了多争取时间,还让部将奚况率领部分左卫率军和东宫太子左内率晋文建余部赶往中华门,协助胡云、鲍冲二人戍守。 这时候就看出城门多有利也有弊了,之前黄明远仗着这些城门拖延时间,跟东宫军周旋;现在这些城门又成了东宫军拖延时间抵抗平叛大军的屏障。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黄明远不知道这个时候援军都赶到哪里了,但他很清楚周围的援军在拼命地向大兴殿赶来,所以只要能多支撑一段时间,胜利一定属于自己。 不过现在大兴殿周围的东宫军的数量也达到了顶峰,较之之前不少反多。而且叛军的首领杨勇和元颍二人也到达了,叛军的士气有所回涨。 元颍进到大兴殿广场就看到左卫率军正堵着大兴殿的殿门口却始终不敢进攻,顾不得后面的杨勇是否到达,他便赶紧上前,正好遇到黄明远震慑左卫率军的场景。 元颍一回答,包括龙风等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元颍。众人激动莫名,元颍的到来,让他们的心中立刻就有了主心骨。 “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有着‘霍去病第二’之称的黄明远。不过这里不是冠军侯山,你也不过是被我军包围待宰的羔羊,阁下在大兴宫对我左卫率军如此大放厥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元颍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股穿透力量,在寒夜里让人不禁有些战栗。看到元颍昂首阔步的走上来,虽然体格不算特别的壮硕,却是止不住的精神与威严。 黄明远心中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此人不好对付。 虽然此前从没见过元颍,但黄明远却是了解大隋大部分中高级将领的情况。当前太子最忠心的两个将领他更是研究了许久,算得上对其事迹如数家珍了。跟之前的龙风不一样,元颍的用兵更加出色。 龙风这个人虽然是个骁将,但行事过于稳健,机变不足,算是个不错的副手,但若是要独当一面还稍显欠缺。但元颍不一样,他用兵素来出奇制胜,什么险诡的办法都敢用,龙风是个让人信赖的猎犬,而元颍倒是一个狡猾的狐狸。 看元颍回了话,黄明远冷笑道:“你们是左卫率军吗?真正的左卫率军是天子之军,是忠于天子的,可现在他们已经死光了,剩下的你们就是一群叛匪。元颍,今日不论你们能否得胜,你们阴谋作乱、背主叛君的叛匪身份永远都洗脱不掉。” 元颍听得一阵愠怒,又止不住狠狠压住自己的火气。黄明远果然是擅长攻敌要害,一句话就打到叛军的软肋上,让众人心中士气下降;同时也让自己差点怒起来,失去平常心。 元颍强压着怒气对黄明远说道:“黄将军说笑了,我等是来护驾,怎么成了叛匪,你让开好了,让圣人来分说一下我等是不是叛匪。” 元颍知道这个时候杨坚绝不会轻易说话,否则容易引起穷途末路的东宫军鱼死网破。他很清楚越是在这关键时刻圣人越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黄将军,你今日若是让开道路,也是护驾的功臣,我自会禀报太子殿下,筹其功劳,将军的高官厚禄,也将取之不尽啊。” 元颍这个时候还心存侥幸,若是说动了黄明远,便可直接拿下老皇帝。说到底,元颍再是智计百出,也是投鼠忌器。黄明远手中的筹码对他们来说是太重要了,晋王未必需要一个活着的天子,但东宫若是没有把天子抓到手中,怕是要直接覆灭。今日天子若是死了,包括太子本人和在场的所有人,绝不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黄明远冷笑两声,说道:“元将军,不若你立刻反正,我也向你保证,圣人绝对会对你既往不咎。元将军的高官厚禄,也将取之不尽啊。” 元颍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反过来劝降自己,良久才笑出声来。 “人都说黄将军是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虽然年轻,但是胆力绝众,才略过人,是个枭雄之辈。往日我还以为不过是人们讹传,并不相信黄将军这么年轻便会如此厉害,现在却是服了啊。不过黄将军怕是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啊,今日是你在我的重重包围之中,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将军难道不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吗?” 反正在打嘴炮,黄明远更是不怯人,而且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一点时间。 “元将军,我可没弄错情况,错的是你。你听听北面的喊杀声,那应该是北苑的禁军已经进入皇宫在平叛的吧。我记得右卫将军独孤楷是圣后的亲人,你觉得禁军此来是支持太子还是为了平叛?再看看南边,我猜之前将军安排一个部下来打大兴殿却是自己去广阳门,料想广阳门应该也是平叛大军吧。今日你们南北受阻,已经被平叛大军给团团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元将军却还在这里跟我谈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元将军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天子仁义,给了将军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而将军若是再冥顽不灵,一旦天军到来,刀斧之下,尔等俱将化为齑粉,到时再后悔可就完了。将军看看手底下这群兄弟,可是不要自误啊。” 元颍听得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紫,他是被黄明远的话说中了心中的痛处了。的确,现在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场决死反击。 黄明远看着元颍脸上的变化,知道这场心理战元颍落了下风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一)舌剑 元颍被戳破了心思,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好面目,脸上变得狰狞起来,对着黄明远怒喝道:“黄将军死到临头,还真是牙尖嘴硬啊,你怕是忘了你们的援军再是赶来,一时半会也进不来这个地方,黄将军觉得是援军来得快还是元颍的刀快。” 看到元颍恼羞成怒的样子,黄明远哈哈大笑起来。 “将军说得不错,我可能在援军赶到之前就死了。可投降你们是死,在这跟你们奋战到底也是死。前一种死后会牵连家族,让自己遗臭万年;而后一种死却是封妻荫子,留得千古流芳。元将军你说我会怎么选?” 元颍听得哑然。 黄明远趁机对着众人大喊道:“东宫军将士们,圣人的平叛大军已经到来了,你们马上就要被消灭了。此时若是弃暗投明,圣人必将对你们既往不咎,还会重赏尔等;可一旦你们冥顽不灵,死硬到底,你们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女、老娘被充入教坊司为妓女,被万人蹂躏吗?还是你们愿意看到自己被家族除名,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呢?”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只听“砰”一声有刀落在了地上。此时的叛军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战心了,尤其是胜负已定的情况下。可是元颍偏偏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最后只能做这个挡车的螳螂。 “我降了!” 不少人试探着要放下兵器,元颍一惊。龙风立刻上前将一个丢下兵器要投降的士兵拉出来,一刀就砍死对方,剩余其他人见此立刻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接下来众位的荣华富贵便是享用不尽。” 元颍虽然在极力嘶吼着,但他的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眼看军中不断有骚动,一旁的元衡一拉元颍的袖子说道:“元将军切莫中计,这小贼是想蛊惑我大军军心,拖延时间。宜速速杀之,军心方定。” 元颍如梦方醒,刚才太意气用事了,差点着了黄明远的道了。 元颍索性也不与黄明远再分辨,而是抽出横刀指着对面的大兴殿,对身旁的士兵高呼道:“儿郎们,随我攻破此殿,扫平叛逆,荣华富贵可期也。”就要发动最后的总攻。 黄明远看自己已经没法拖延,暗暗心急。刚才与那几人的力战让他消耗巨大,这个时候早就是筋疲力竭,强弩之末了,怕是挡不住敌人的。 黄明远只觉地身体中的力量飞速地向外泄去,胸口气血上涌,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震慑住自己的心神。他索性把单手持着的陌刀撑在地上,尽量让陌刀支撑自己的身体。所以从远处看,黄明远在门前横刀立马,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是有如一座山一般雄浑,让人感到凛然不可犯。 元颍也是没有后路了,他准备直接推平整个大兴殿的大门。大兴殿虽然是个庞然大物,但也是木质结构的宫殿,刀劈斧砍的,哪里不是门啊。 眼看元颍这些人要玩狠的,黄明远对着一旁的王威使了一个眼神,自己也将陌刀一抬指着对面。 “元颍,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让王威和几个侍卫都点燃了火把。这些火把都是临时制作的,砍了一些殿里的木头,再裹上大殿里的灯油、灯蜡,倒还烧得挺旺。 这也多亏了大兴殿是大兴宫的主殿,宏伟巨大,里面无比宽敞,所以平日里夜间照明的灯油、蜡烛备的极其多。黄明远让众人将所有的灯油、蜡烛还有丝织品全部都集中起来,包括一些内侍的衣服都给他们扒了,全部堆积在大殿之内。 元颍听到黄明远的话一愣,再看到众人手中的火把,更是一惊。此时的他心里隐隐有些明白黄明远要干什么了。 黄明远用刀尖指着这些火把说道:“元颍你看见了吗,这些都是我给我自己准备的。这次我不用你来攻打,我自己死给你看。你的人若是再胆敢向前一步,我就烧了整个大兴殿。现在殿内所有的火油、蜡烛都被我集中了起来,一旦大殿被点燃,到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火。整个大殿里的人都逃不了,而你们也要给我们殉葬。” 黄明远满脸紫青,狰狞可怕。他的话没说完就让整个大殿内外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还在殿内的杨坚、杨昭、苏威三人。 元颍也懵了,黄明远怎么敢。大家不过是在抢天子,可你这一言不合就要不玩了,直接杀了天子,没你这么玩的。 “你敢!”元颍咬牙切齿地说道。 “哈!哈!哈!哈!” 黄明远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大笑个没完了。 “元颍,我们俩现在就像赌博,你手里的赌注没有我多,我输得起而你却输不起,所以注定我会赢。现在怕天子出事的不是我,而是你。” 元颍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暴击,他不断地吼道:“疯了,真是疯了,黄明远,你要弑君不成。” 黄明远看着元颍就像看着一个傻子一般,他一字一句慢慢说得:“元将军,我是护驾,要弑君的是你。今日若是太子胜了,我就是护驾也会成为弑君,但若是我们胜了,弑君的就是你了。” 黄明远的话像一个个字崩出来一样,却如一支支短箭一样射中众人的心脏,让元颍和大殿上的众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元颍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元颍,这大殿里有一位大隋的天子,一位王爷,还有一位宰相。可大隋不会只有一位天子、一位王爷、一位宰相的。今日这场大火一旦烧起来,明天的大隋还是大隋,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圣后还活着,大隋还会有下一位天子。可是你觉得太子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们又会有好下场吗?你们想想吧,当初就是伤了楚悼王尸体的楚国贵族,受牵连被灭族的都有七十多家。宋文帝的太子刘劭,北魏清河王拓跋绍弑君杀父都是什么样的下场,他们的党羽又都是什么下场。你还敢杀进来吗?” “你!” 元颍怒极攻心,或者说他心底的打算完全落空,心里受到重重一击,熬了一夜的心神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吐而出,随之染红了一地的,还有他那片已经七零八落的丹心。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二)赌博 “将军!将军!” 龙风等人见到元颍倒下,赶忙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元颍。元颍靠在一人的身上摆摆手,强忍着心肺撕扯一般的疼痛站了起来。他本来就郁结于心,这一口鲜血喷出反而舒服了很多。 看着一动不动的黄明远,元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握住有些颤抖的双手,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无助。 战场上是要痛打落水狗的,黄明远可不管是不是落井下石,他见叛军慌慌张张的样子,又下了一剂猛料。 黄明远对底下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天子若存,你等尚有一线生机;天子若亡,我保证你们和你们身后的家族将会全部给天子殉葬。” 满场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元颍强自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又有些强自镇定地说道:“黄明远,你不敢。” 黄明远嗤笑了一声。 “我的元将军,都这个时候了,黄明远还有什么不敢的。元颍你自己想想,你若是我,会将活着的天子交给叛军吗?” 元颍没有说话,他知道黄明远说的对,天子若是死了,黄明远就是战死了,对晋王来说也是功臣,新继位的晋王也会厚恤黄明远的家族;可若是天子到了太子的手里,太子顺利登基,未必能够饶恕黄明远这个晋王死党,黄明远就是今日不死,将来下场也不会太好。 黄明远和元颍在大门口来回唇枪舌剑,仿佛把天子当白菜一样交易,浑然不顾天子的威仪和体面。他二人自是赌上了一切,什么都不在乎,不过大殿里的众人却是心里早就翻了天。 说实话黄明远放言弑君是对天子的羞辱,杨坚心底是无比愤怒的。但现在是特殊时候,愤怒并不如刀枪管用,所以杨坚知道不要用愤怒去挑衅刀枪。 因此杨坚表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而且脸上还有微笑。但一旁的杨昭却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也不知他是心思尚浅没看出里面的交锋还是故意装作不明白好为黄明远说好话,只见他忙拉着杨坚的手说道:“大父,明远只是在欺诈外边的叛军,绝无要冒犯您的意思。” 杨坚知道杨昭担心黄明远,点点头。杨昭太重情义了,而且还有些文弱了,什么时候自己的这个孙子有黄明远这份胆识和气度,自己也不用担心大隋的江山了。 杨昭却是要挣扎着站起来,他要阻止黄明远烧殿,无论如何不能让大父受到任何伤害。 苏威也附和着:“这黄明远真是疯了,老臣一定得阻止他。” 老家伙倒是演的很像,不过杨坚和他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的意思。他瞥了苏威两眼,苏威浑身一激灵,没敢再说话。 这边杨坚又拉住杨昭,让他坐下。杨昭还是稚嫩,看不出来黄明远的用意啊。 黄明远怎么可能会弑君,别人这种场合可以这么做,但黄明远不成。在所有人眼里他代表了晋王,他弑君和晋王弑君又有什么两样。 而且杨坚打心底也是敬佩黄明远的,为了杨广能够做到这一点,临死都能将对方一军,真是一个奇才啊。 一时间他真的有些欣赏黄明远这个人了。 怎么评价黄明远呢,这种人才能突出,是真正的大才,长于谋国,拙于谋身,跟李牧、周亚夫都是一个样。唤作其他的天子,事后不杀了黄明远,黄明远的下场也不会好,因此这种毫不利己的事又有几人会做。 杨坚不做表态,一方面把自己放在了超然的位置上,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黄明远到底能不能力挽狂澜。 老话常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的黄明远就属于不要命的,还是那种我就不要命了你能奈我何的。 当然元颍也不是怕死之人,但他越是忠心于杨勇,就越是被黄明远钳制的没有办法。 元颍很明白,黄明远的威胁还真不仅仅是威胁。 黄明远是晋王的死忠人所共知,而今日只要杨坚不落到太子手中,怕是晋王会稳赢了。杨坚活着,晋王只能做太子;杨坚要是死了,晋王便可以一步到位,直接成为天子了。这种诱惑,晋王又如何可以抵挡。 若是黄明远一定得死,他肯定会完成晋王这个愿望,杀死杨坚。到时候就算黄明远身死,成为新君的晋王也不会亏待了黄明远的家族,必定会给其荣宠显赫的地位。 明显死的杨坚比活的杨坚对晋王更有利。而黄明远在必死的情况下也会选择为了家族拼一把。元颍又怎么敢给黄明远借口,让他杀死杨坚呢。 元颍铁青着脸,喘着粗气。此时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从未被人逼到如此墙角里。 双方正僵持着,这时杨勇在宗胜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赶到。 看到双方对峙的形势,杨勇也是一惊。他听了元衡的叙述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说要劫持天子吗,怎么成了对方一言不合就要与天子同归于尽,他们反倒成了天子的保护者了。 若是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还真以为是双方剧本拿错了。 这时一直端坐在大殿内的杨坚看到太子杨勇到来坐不住了。之前他一言不发,任凭黄明远和元颍在那对骂是因为他知道其实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双方都被逼到绝路上了,无路可退,并不会因为他的话就罢手言和。既然如此,他还不如表现出一副老神在在、端坐钓鱼台的样子,震慑众人呢。 不过什么都不做也不成。杨坚浸润权利之道数十年,对人心的掌握无比透彻,元颍能够想到的,他也能够想到。所以黄明远对元颍恐吓要烧毁大兴殿的说法,未必是虚言,真到了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黄明远也就顾不得晋王的声望什么了。 杨坚是天子,可天子也怕死。 这时候的黄明远宛如癫狂了一样,杨坚不敢赌黄明远的决心,也不敢赌黄明远的良知。但现在杨勇到了,杨坚心中一喜,这时候正是自己出场最好的时候。相对于疯狂的元颍和铁血的黄明远,还是自己这个蠢儿子更好对付一些。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三)出手 杨坚与杨勇父子三十多年,对杨勇管教的很是严厉。所以虽然现在杨勇仍旧占着上风,仿佛能够决定杨坚的生死,其实杨坚对杨勇反而有心里优势。他准备以自己多年对杨勇的威压做突破口,要是能够压制住杨勇,消弭这场兵争,自己的安全不仅得到保障,威望也不会下降太多。 除了活下去,保护自己的威望对杨坚来说也是重中之重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先有都六之乱,再有太子之变,即使有着大胜突厥的事情,对于整个大隋来说打击也是太大了。天子靠的是威望来治理天下,他必须要保障自己有足够的威望镇压不臣,安定社稷。 杨坚缓缓地走过来,刘德在一旁服侍着,苏威身为宰相则站在另一侧。 见杨坚走出去,殿中的侍卫自动分开道。看到大殿内堆的灯油、丝绸等物,杨坚轻轻一笑,便走到门口。 这时候黄明远正护着门口。听到杨坚过来,立刻侧着身子行了一个礼,却是没有完全让开道路。 黄明远就是死也不会将天子交出去的,哪怕天子自己愿意也不成。 杨坚明白黄明远的意思,在离着门槛两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这距离正好可以看到外边的杨勇、元颍等人,也不会被外边的叛军突袭到。 黄明远侧着身子站到杨坚的一侧,将刀刃横在杨坚的前面。若是平常,这个动作自是对天子不敬,但现在特殊时期,为了保护天子,谁也无话可说。 杨坚看了一下黄明远,说了一句:“你很好。”便不再和黄明远说话。 黄明远却是清楚,杨坚除了说自己守卫大兴殿做的很好,另一点怕是那敢拉着天子一同赴死的胆量了吧。 不过黄明远仍旧面色不改。 苏威看着黄明远不住地感叹,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难道就不怕死吗?他有恐惧,有气愤,也有担心。倒不是苏威对黄明远有什么特殊感情,而是怕自己这个新盟友出事坏了自己的这步好棋。 黄明远的未来是苏威将家族嫡长孙女嫁给黄家这个末流世家最重要的原因。他的父亲是关陇世家政治体系的缔造者苏绰,苏家更是关中顶级的世家大族,不是为了投资凭什么会把嫡长孙女许给黄家,他可不希望黄明远会这么早就废了。 不过对于今日黄明远的胆识苏威也是赞叹不已,当着杨坚的面说要烧死杨坚,这样的奇男子,天下哪里还会有。 黄明远给了苏威一个放心的眼神,今日是情急时刻的做法,有些后事还需要苏威给自己消弭。 杨坚自是不知道身边二人的心思,他倒是在看黄明远身边的这把陌刀。这把刀虽然是百炼精钢打造,但经过今日连番大战,刀刃上缺口不少,怕是要回炉重造了。 这刀真是好刀,虽然力战了一夜,仍然泛着寒光,也没有血液凝固在上面。看那刀上还滴滴拉拉的血液,流到地面上汇成一条水流。 自己当年也是个能跨马持刀的上将,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再拿着刀枪征战沙场了。 黄明远不说话,不代表杨坚不明白他的心思。他知道自己要是在这里对叛军驳斥一番,黄明远可能会拼死护卫自己。但若是自己没有撑住,要从了太子杨勇,那黄明远会不会用这把刀斩向自己,怕是不好说。 杨坚心中如水一般翻过万千,直到他看清了大殿外很多人的脸。这其中的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远处那大隋旗帜还在迎风飘扬,往昔他的这些臣子们现在却是用他们的刀指着自己的陛下。 自己跟元颍、黄明远一样,也是无路可退啊。 杨坚沉住一口气,对着大殿外大声喊道:“杨勇,朕就在这,你出来啊。” 杨坚的这声呼喊中,有天子的愤懑,有君王的不满,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积压的威视。但在黄明远看来,更多的是杨坚身为父与君对长子杨勇难以描述的感情,怨恨、失望、惋惜、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悔恨。 杨勇是杨坚与独孤伽罗的长子,才出生的时候杨坚夫妇二人尚不满二十岁。当时杨坚因为遭受权臣宇文护的迫害正值困顿时候,对于这个长子,杨坚夫妻充满了期望,父子也一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后来杨坚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子的位置上,权势、地位早就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但父子二人的关系却一步步疏远,最终走向决裂。 其一切的根本原因与历代强势的君主与儿子的关系一样,就是不类已。汉高祖刘邦不喜欢太子刘盈,因为不类已;汉武帝刘彻不喜欢太子刘据,因为不类已。曹操不喜欢世子曹丕,因为不类已;晋文帝司马昭不喜欢世子司马炎,也是因为不类已。 历史上明君的第一个太子大多没有好下场,不管是隋朝以前还是隋朝以后,摊上一个明君父亲那身为太子的你可要当心了,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忌惮可能就是不类已了。与曹丕、司马炎这些幸存者相比,杨勇在能力上是有欠缺。他没有曹丕的心计;也没有司马炎的隐忍。而他的对手中,没有像曹植一样放浪形骸的弟弟;也没有像司马攸一样仁厚贤德的弟弟,所以他的失败或许成为了历史的必然。 当然父子二人走到今天兵戎相见的场面杨坚却是从没有想过。杨坚骨子里看不起这个儿子,他不相信这个儿子有这份超乎常人的胆量。 “杨勇,你不敢出来见我吗?” 杨坚的声音有些颤抖的音,有些雄浑,更有一丝悲凉。 杨勇确实是不敢出来见杨坚,被杨坚压迫了三十多年,现在的杨勇看到杨坚就腿肚子发抖,连话都不会说。 听到杨坚的声音,杨勇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 “杨勇,你就这样缩在人后不敢出来吗?就你这样子,凭什么能当大隋的天子,又凭什么管理这亿兆百姓?” 杨坚的声音在整个大兴殿广场来回的传荡,如果刚才黄明远的话像利箭一样刺穿了所有人的胸膛,那么现在杨坚的声音才是对人心的致命一击。 圣人反击了,还打在了太子的七寸上。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四)父子 杨勇被杨坚的话激的有些发怒,下意识地就说道:“孤凭什么不能当?”声音虽然不响,但周围的人还是都听到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杨勇这时候仿佛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就要爆发,这时也来了勇气,不再怕杨坚了,就要站出去和杨坚理论一番。 此时陪在杨勇的身边的萧子宝一把拉住杨勇的胳膊说道:“储君莫去,小心有诈。” 一旁的元衡一把甩开萧子宝的手,有些生气地看着萧子宝。 “此时圣人在此召唤,太子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难道萧公看不到我军军心已乱,需要太子重振军心吗?再让圣人说下去,信不信身后众将士会直接倒戈。现在不管太子是对是错,至少得有面对圣人的勇气。” 元衡说道正义凛然,萧子宝也说不出话来。萧子宝拉了一下身旁的宗胜,希望宗胜能够阻止杨勇和元衡。不过宗胜的脸色很难看,想伸手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 杨勇在元衡等人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元颍赶紧上前护卫住。黄明远的本事太厉害了,谁也不知他会不会耍什么花样。 杨勇见到杨坚,跪下拜倒:“儿子叩见圣人。” 儿子见到爹,拜的却是圣人,还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可笑的事情吗? 看到杨勇出来,杨坚的眼圈立刻就有些泛红,但那份属于父亲的感情立刻就被身为帝王的骄傲给驱散了。 “杨勇,你这大动干戈,领大军前来大兴殿是想干什么?” 看到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这个好父亲还跟自己装腔作势,原本有些后悔、难受的杨勇这些感情也立刻烟消云散。他知道对面的是天子,他是叛臣,二人不两立。 “臣闻大兴殿有警,还以为有贼人对圣人有什么不诡,故忙率东宫军士前来护驾。” 杨坚眉头一皱,这个长子平时可不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杨坚冷冷地说道:“现在大兴殿没有什么贼人,你速速撤兵回去吧。” 就这么就想把自己打发了,杨勇一笑。 “圣人,臣看这大兴殿里满是贼人,还是让臣将圣人护送回中华殿为妥。” 见杨勇竟然敢忤逆自己,杨坚直接怒斥道:“臣回不回中华殿还有你多言,赶紧退下。” 杨勇被驳斥的一愣,心中激愤,便说道:“圣人,要不要回中华殿恐怕不是你说了算。” 杨坚见杨勇竟然如此胆大,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这个时候你还能回头,赶快退回东宫,朕可既往不咎。” “还能回头吗?”杨勇满脸的苦笑,“回不了头了。孤那个好弟弟给孤下了这个套,孤要是不跳进去岂不是让他失望了。” 不过是区区一夜的光景,让杨勇的心直上直下,此时再也支撑不住了。杨勇现在还不满四十岁,可这两年来的苦苦煎熬让他的两鬓都是白发。 杨勇用手指着杨坚。 “我的好阿耶,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心惊肉跳,唯恐哪天废太子的诏书就送到了东宫。你总是说我有错,可我仔细想想自己这些年来,对父母孝顺,对子女慈爱,对兄弟友悌,对臣子礼善,我到底哪里错了,非得让阿耶和阿娘费尽千辛万苦也得把我给废黜了。” 杨勇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咆哮了起来,他的话句句如利剑一样刺入杨坚的心中,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个长子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恨。 杨勇的话是句句诛心啊。 “阿耶,杨勇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就怪我自己吗?” 杨坚身子一顿,就像是被杨勇的话语给击中了一样,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费尽力气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忌惮这个儿子,开始跟这个儿子疏远的。 有一年冬至,百官都排成队列去见杨勇,杨勇在东宫接受百官的祝贺。 杨坚知道了这件事,就问朝臣:“最近听说冬至那天朝廷内外百官都去朝见太子,这是什么礼法?” 太常少卿辛亶回答:“百官到东宫,是祝贺,不能说是朝见。” 杨坚说:“祝贺的人应该三五之人,随意各自去,为什么是由有关部门召集,一时间百官都集中起来同去?太子身穿礼服奏乐来接待百官,能这样吗?” 于是杨坚专门下诏说:“礼法有等级差别,君臣之间不能混杂。皇太子虽然是皇帝的继承人,但从礼法上讲也是臣子,各地方长官在冬至节来朝贺,进献自己辖地的特产,但另外给皇太子上贡,这就不符合典章制度了,应该全部停止。” 或许是从这件事情开始,文帝对杨勇的恩宠开始衰落,渐渐有了猜疑和戒心。 “圣人,圣人。” 苏威看到杨坚有些恍神,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让陷入凝思的杨坚反应过来。杨坚看着底下杀气凛然的东宫军士,原本那一丝对杨勇的亏欠立刻便消失不见了。 他是天子,当以天下为重,所以他没有错。 杨坚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即使他心中戚戚然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杨勇之前对杨坚的控诉,更多的是心中长期的激愤不由自主的迸发,明显的后劲不足。所以对上杨坚,杨勇反而落在了下风。 “勇儿,无论你做出了什么,朕和你母亲都把你当做我们最爱的孩子,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朕承认,朕从前是对你太过严苛了,可是为什么你不明白吗。这乱世三百年,王朝不知凡几,有几个王朝灭亡之后不是国破家亡,亡族灭种。朕对你严苛,也是希望你能更好的承担起大隋这副担子。朕不停地鞭策你,磨炼你,就是希望你能做到更好,可是勇儿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杨坚说得声泪俱下,一个望子成龙的好父亲的形象油然而生。殿内外众人也心有戚戚。他们觉得杨坚说得可能还真没错,哪个当父亲的不对自己的儿子望子成龙。更何况太子不是普通人,坐到这个位置上,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不逼得狠一点,太子不成器的话还真是害人害己。 杨勇听得早就泪流满面,紧抓元衡的手不住地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五)疯狂 好一番父慈子孝的样子。不过黄明远却忍不住嗤之以鼻,这样的场景发生在父子兵变的时候,不是很可笑吗?当年石虎对儿子石宣有多宠溺,处死他的时候就有多暴虐。父亲都能将儿子凌迟处死,就绝对不能期望皇室的节操。 或许杨坚之前的确存有对杨勇的期望,但绝不是现在。杨勇今天的处境,可以说是杨坚一手造成的,是他放任了杨素等人不断地诋毁杨勇,刺激杨勇,才让杨勇如惊弓之鸟一般。杨广、杨素几次故意陷害杨勇,杨坚不是不知道,但仍然对其放任自流,父子之情,可以说几乎于无,这时候再提那份父子之情,能不让人觉得可笑吗。 黄明远赞叹杨坚不愧老而弥坚,都这个时候,一眼就看出了太子杨勇的软肋。杨勇这些年一直苦苦挣扎,其实存着一点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心思。杨坚故意表现自己其实一直是爱杨勇的心思,让杨勇的心理防线不断被摧毁。 杨坚展示的人设是望子成龙的严厉父亲,给杨勇的人设却是不能体谅父母关爱反而怨恨父母的逆子。在外人看来,父亲对你严苛了你杨勇就要造父亲的反,杨勇的品性也就不言自明了。 不过杨勇是弄不清楚父亲心底的弯弯绕绕。 杨勇心中受到了极大地冲击,忽然跪在地上,脸上涕泗横流地说道:“是儿子有罪啊。”一旁的元衡见状,脸色一变,立刻强自扶起跪在地上不起来的杨勇。 “储君,这个时候大军都杀到大兴殿了,全军将士都看着你呢。现在重点是要定鼎乾坤,可不是父子抱头痛哭的时候啊。” “孤有罪,孤有罪啊!” “轰!” 元衡正说着,南面的嘉德门传来巨响。原来是杨广率军进攻嘉德门,东宫军宫门紧闭。这个时候,原本为了攻打广阳门的撞木终于被运到了,杨广命人拆了附近一个宅子的顶梁才弄到的撞木。 嘉德门的宫门又没用巨石堵住,这撞木在夜里一声声的轰鸣,让人感到整个大兴宫都在颤抖。 元颍没想到晋王连撞木都弄来了,心中一惊。嘉德门和大兴门的东宫军守军本就不多,若是让这撞木继续攻下去,用不了多久嘉德门和大兴门就会被攻破。 现在时间真的不多了。 元颍上前一把拉住杨勇说道:“储君,现在外面攻城的是晋王,您好好想想,就是圣人愿意原谅储君,您觉得晋王会放过你。一会大军杀来,晋王怕是会直接攻杀了储君。” 杨勇心中一颤,这个弟弟他很了解,往日杀伐果决惯了,更是把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是真的会直接杀了自己。 “不忌,那孤该怎么办。”杨勇慌张的问道。 “我就不信黄明远敢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天子,我们攻进去夺回天子。” 元颍一脸狰狞,杨勇拉着他的手道:“不忌,你要小心阿耶,勿要让人伤了阿耶的性命。” 眼看元颍要派人攻入大兴殿,一旁的萧子宝拉着元颍的胳膊说道:“元颍,你疯了吗?若是黄明远鱼死网破,我们就全完了。” 元颍一把推开萧子宝,满脸怒容。 “我的萧侍郎,这个时候,就是死也不能坐以待毙。他黄明远凭什么敢要挟咱们,不就是因为知道咱们畏手畏脚,投鼠忌器吗?” 说着元颍一挥手,让众人向黄明远杀去。 黄明远见对面的东宫军忽然又要发动攻击,没想到元颍有这样的胆气,还不认输,真是坚韧啊。不过他这样做却是把自己给逼到死角了。 自己肯定不可能拉着天子和叛军同归于尽, 现在看着杨坚没什么动作,若是自己真要烧死他,他肯定第一个反水,而且殿内的侍卫没有一个会帮自己。 而且自己也不可能真的弑君,那不仅对自己,对整个黄氏家族也没有什么好处。自己还踌躇满志,要马踏山河、封狼居胥,要赢回南阳,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人死如灯灭,之后就是封王封将又有什么意义。 原本对元颍来说棘手的问题瞬间就被推到黄明远的面前,让黄明远进退两难。 黄明远将陌刀一抖,隔开殿内与殿外。 “王威,护住圣人;杨安,你守住后门。” 这时候一旁的王增辩忽然向黄明远问道:“将军,这堆灯油怎么办?” 黄明远一咬牙,说道:“将灯油围着大殿摆上,等待我的命令。” 黄明远终究还是不敢就这样破釜沉舟,他沉不起。王增辩也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黄明远命令直接点火,他不知道该不该听黄明远的命令。毕竟今日黄明远的胆识、能力真的让他折服了。 元颍让士兵四面出击。不仅光攻黄明远所在的正面,还让部下各手持大斧,围着大兴殿的墙壁乱砍。 东宫军将士照着墙一阵猛砍,大兴殿是木质结构,很快就震得大兴殿内发抖。因为破墙的东宫军都在外边,黄明远也没法去阻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东宫军破开好几处的墙壁,闯了进来。 东宫军将士从破壁处鱼跃而出,并立刻与殿内的卫士交战了起来。 黄明远想去堵漏洞,却捉襟见肘。眼看东宫军士要占了上风,黄明远一咬牙,虚晃一刀,隔开两军,就要退后。元颍看在眼里,怎么会让黄明远如意。 元颍见黄明远要支援身后,马上命前军牵制住黄明远。 如非必要,没人想真的伤到杨坚。只要这边围住黄明远,让他不能跟后边的侍卫联系。那么他的手下便可一拥而上,抢在黄明远之前将杨坚弄到手。 黄明远最怕对方死盯着自己不放手,因为他也不堪再战。不过这显然只是想想而已,元颍在黄明远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能不把一多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黄明远的身上。 “元颍,何不上前一战。”黄明远大喝一声。看元颍气势汹汹的样子,黄明远觉得此人应该是个比较骄傲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激起他亲自上前。 但很显然,元颍不会上这个当。现在他胜券在握,怎么可能会亲自动手,眼看黄明远不后退,他一挥手,身后的侯强、刁青、路霸、胡威、章智、奚云六人纷纷站了出来。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六)连杀 众人这时候没人愿意落在后边,之前黄明远杀谢柱等人时的确实力惊人,是个真正的猛将,但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黄明远已经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难以再战,现在正是要捡这个便宜的时候。 黄明远毕竟是天下有数的名将,今夜又给左卫率军带来了极大的损失,谁能杀得了他必然在战后加官进爵,声名鹊起。 看着缓缓向前的六个人,黄明远蔑视道:“六个一起来?元颍,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得这么多的禽兽,连名字都不脱本色。这么多豺狼虎豹,你们是要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黄明远又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禽兽毕竟是禽兽,这些禽兽哪里懂什么礼仪啊。”说着,黄明远把陌刀一震,又厉声大喝道:“哪个敢前来送死?” 对面的元颍冷笑着,他不怕什么骂名。连造反这种事都做了,还会怕人家说他以多欺少吗。今日为了胜利他什么都可以做,他誓要将黄明远斩杀于此。 侯强、刁青、路霸、胡威、章智、奚云六人离黄明远有两三步的距离,突然加快速度,各自向黄明远冲去,侯强、刁青二人在前,其他四人分列左右在后。 几人还没有站稳脚跟,黄明远陌刀一转,却是抢先出手。刀光一闪,侯强、刁青只觉眼前一闪,黄明远的陌刀就如光雾一般向二人刺来。 侯强一惊,手中利斧翻转,急架相还。他是力量型的猛将,爆发性强,蛮力惊人。不过黄明远刚才刺出的一刀其实是虚招,意图声东击西。眼看大斧到跟前,黄明远手中的陌刀突然下沉,向着刁青的腰部划去。 二人大惊,刁青赶忙向一侧闪躲,此时已经晚了。黄明远这一刀从下往上斜切过去,力量惊人。“扑”的一声,从刁青的腰部直接斜劈到肩头。刁青顿时被劈成两截,肚肠落了一地。 后面几人一声惊叫。 侯刚看的眼都红了。他大吼着挥着双斧,向黄明远腰间的空档劈去。黄明远看也不看,等侯刚近前,黄明远仿佛侧面有眼一样,向右后方侧着身子退了一步。却是不再管侯刚,而是向路霸、胡威二人杀去。 这二人一使横刀,一使长剑。路霸的横刀扫向黄明远的腿部,而胡威则拿着长剑直刺黄明远的胸前。二人一上一下,疾如流星,快如闪电。再加上一侧的侯刚,直逼黄明远要害。 黄明远眼看三人都攻来,黄明远用尽全身力气,用刀撞向路霸的横刀。路霸的力气不如黄明远,这一击之下,刀竟然脱手而出。 这时胡威的剑已经刺来,黄明远忙躲,但剑仍然还是刺到黄明远的肩膀。幸亏黄明远穿着重甲,挡了一下,否则刚才怕不是要被对方的长剑刺穿肩头了。 胡威没想到刺中黄明远对方还没事,一愣神之间,黄明远手中的陌刀改砍为拍,抽在了胡威的右侧。胡威不由自主地向侯刚撞去,替黄明远挡下了侯刚凶狠的一击。 侯刚刚才的一斧用尽了力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胡威会向他撞来。情急之下,他急忙回手收斧,但哪来的急。倒向侯刚的的胡威被大力抽打之下,神情恍惚,眼看着侯刚的双斧一上一下,嵌入自己的腹部与面门,然后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成了一具死尸。 侯刚、路霸都愣住了,这时一旁的龙风大喝道:“小心黄明远的刀,别分心。” 二人皆是一愣,但黄明远怎么会放弃这个好时候,手中陌刀一扬,刚推开胡威尸体的侯刚就看到一把大刀落下。 黄明远这一刀是直奔侯刚脑门,侯刚刚看到一道闪光,还没来得及阻挡,就感到脖颈一痛,接着感觉好像有东西从自己身上飞出。 没头的尸体“砰”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过了良久,侯刚的脑袋才落在数丈外。 路霸惊得魂飞魄丧,竟然转身就要走。黄明远哪能让他如意,陌刀向前,急追两三步,直刺路霸的后心。 这刀如撕裂棉帛一般穿透路霸的心脏。黄明远回刀,路霸也倒在地上。 这时一旁的章智和奚云也强攻上前,想拦住黄明远。虽然黄明远刺死了路霸,但二人两把横刀也早就砍来, 这时黄明远已经没有机会再躲了。黄明远刚才见身上的盔甲能抗住刀剑,便避开要害,陌刀回手挡住奚云的横刀,而章智的横刀则正好砍到黄明远的肩部。 章智这重重一击碰的铠甲都击起火花,虽然没有破甲,但黄明远的肩部一顿,几乎要断开一样,却是被重击直接砸伤了。 此时的黄明远手中的陌刀几乎要脱手,身体晃了两晃,差一点摔倒。 “啊!” 此时的黄明远忍不住仰天长啸,其声如雷霆,在整个大兴殿内回荡。这声音有杀气、有恨意、有痛苦,更有不屈的挣扎与抗争。 章智没想到黄明远会用肩膀硬抗,有些一愣。黄明远飞起一脚,就向章智的腰部踢去。章智忙躲,黄明远的陌刀又扫向奚云。奚云刚才也是手震得发麻,急忙往后躲,两人都跟黄明远拉开了空间。 黄明远站立不住,忙身子一低,膝盖跪在地上。此时重心降低,章智底下露出空档,黄明远趁机向章智的腿部扫去。 章智没想到黄明远会攻击他的腿部,只见陌刀飞快,竟然将章智的腿给削掉。“咔咔”两声骨头碎裂的声音,章智惨叫着扑倒在地,双脚已经离开身体。 黄明远趁机身子一前倾,站了起来,一手持着陌刀,捅入章智的腹部。 元颍也一惊,就要让众人齐上。 但众人三魂七魄丧了两魂六魄,都看傻了,哪还有人敢上前。元颍的几个亲卫依令而行。 黄明远正杀得起劲,根本不管他们冲过来,也不看狂舞着横刀的东宫军士。眼看奚云要跑,离本阵就还两步,黄明远即刻间追不上,便只见他脚尖轻轻一挑,地上章智的横刀就弹起一尺多高。黄明远飞起一脚踢在横刀的尾部,那刀如闪电般直奔奚云的前胸而去。 “扑”的一声,刀剑穿过奚云的身体,冲击力将他带出好远人才落地。几个亲卫撞到了飞过来的奚云尸体,不由一愣,各自面面相觑。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七)众叛 黄明远转瞬之间连杀六将,让一旁的元颍看得眼都红了。这些将领很多都是他从河西带过来的,都是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培养的,没想到没有死在抵御外敌的战场上,却全都葬送在这里了。 元颍像野兽一样“低声”怪叫着,就要冲上前和黄明远决战,龙风用仅存的一条胳膊死死地拉住元颍。 “此战成败全在将军,将军不可轻出。” 被冷风一吹,血往上冲的元颍这时才冷静下来,强忍着怒气,一挥手将身后一队弓弩手调了过来。 “他不是很能打吗?给我射死他。” 发狂的元颍也不怕误伤到杨坚,他一定要除掉黄明远才罢休。 此时的黄明远将全身的力气都支撑在陌刀上,两腿止不住要滑到。眼看弓矢飞来,黄明远忙回刀去挡。但疲惫不堪的他根本已经无力再去挡那些如飞蝗一般的弓箭。才一瞬息,已经有四五支弓箭射到黄明远的身上。 虽然黄明远一身重甲,不惧弓弩,但甲片槽里带着数支箭,浑身跟刺猬一样,也是吓人。 黄明远眼看自己无力再挡,忙陌刀一挥,转身就向后方大殿内跑去,边跑边对王增辩大喊道:“增辩,快点火。” 所有人都一愣,没想到黄明远还要真点。 “快!” 王增辩终于说服自己相信黄明远,他发抖着将火把扔到一堆丝绸衣服上。那火因为有火油的原因,火苗立刻一冲三丈,腾空而起,烧了起来。 “起火啦!保护圣人。” 刘德吓得在大殿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众人也被这场景惊呆了。 殿中无论是侍卫还是东宫军都是一片混乱。黄明远则趁机快走两步,走到台子上,持刀而立,挡在了杨坚的身前。 “来啊!” 黄明远不仅不让东宫军士近前,就连侍卫们也不敢上前来。 此时的火圈之内,只有杨坚、苏威、杨昭、黄明远四人。苏威、杨昭二人也是大惊,就要拉黄明远的胳膊,却被黄明远一甩手,挡住了。 “明远,你不要做傻事!” “明远,万万不可啊!” “站着别动!” 黄明远双目赤红,盯着对面的元颍,对苏威和杨昭的话是充耳不闻。 谁也不敢相信,黄明远真的有和天子一同赴死的决心。可那明晃晃的大火,烧灭了所有人的怀疑,黄明远疯狂起来,真敢做这个弑君之人。 都有人都认为黄明远疯了,疯的彻彻底底。他们怀疑要是他们再敢上前,黄明远提着大刀就会直接把杨坚砍死。 杨坚看了看黄明远,本来的慌乱也镇定下来,就好像现在四周弥漫的大火和悬在眼前的陌刀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若是元颍选择冲过来,你真的会杀了朕吗?” 杨坚忽然开口问道,不过大殿内混乱异常,众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黄明远已经听到,自己再一次赌成功了。 黄明远头也不回地说道:“圣人不是心理很清楚吗?我若敢有如此之心,怕是现在的黄明远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黄明远很清楚,在大兴殿内杨坚肯定有自保的手段,甚至有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也不好说。毕竟整个大兴城都是新修建的,杨坚肯定会对一些潜在的危险做些提防。 从叛军逼近大兴殿而杨坚始终从容不迫的样子黄明远就猜到了,杨坚是有后手的。自己在赌博,杨坚又如何不是在赌博,赌一个清理杂草的机会。 杨坚笑了,这个小子真是胆大,敢拿着自己来做这场豪赌。现在黄明远越是疯狂,越是不把杨坚的命放在眼里,对面的东宫军就越是恐惧。若黄明远真的冒着身死的后果杀了杨坚,最不能承受这个后果的恰恰是太子军。 黄明远只是在恐吓吗?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若是刚才,元颍还敢说黄明远只是做做样子,现在他也后怕了。 萧子宝看到这个场面,忽然猛地上前一把拉住元颍,怒斥道:“元颍,你今天真的要在天下人面前活活逼死天子吗?你这是要让太子一辈子背上弑君杀父的骂名啊。” “他黄明远不敢动手,他只是在诈我们,只要我们逼上去,他只能选择投降。”元颍气急败坏地说道。 “诈我们?”萧子宝气急反笑,“元颍你自己信吗?大兴殿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圣人现在已经危在旦夕了。元颍,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看着太子呢,你不要害了太子。” 元颍脸色铁青的吓人,咬着牙说道:“黄明远是晋王的人,他杀了圣人就代表着晋王杀的,这是谁也无法反驳的,天下人会声讨晋王的。” 萧子宝快要气疯了,他指着元颍说道:“我的元将军,就是因为黄明远是晋王的人,所以黄明远才会为了晋王杀了圣人。到时候平叛的禁军杀来,他管你圣人是怎么死的,一口咬定是我们所杀,难道我们还能辩驳吗?你不了解圣后,她会让禁军直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光,即使太子是她的儿子也不会幸免的。倒时候天下操之于圣后之手,你说圣后会选择支持太子还是支持晋王啊。” 萧子宝的话如霹雳一般震动了所有人。的确,圣后一直怀疑太子妃元氏是被太子杨勇和云昭训合谋害死的,所以和太子闹得很僵,若是圣后掌权,太子绝无翻身的道理。 “元将军,慎重。” “元将军,无论如何不能让杀死圣人的罪名落在太子身上。” 一时间众人也纷纷劝元颍收手,连一直是元颍支持者的元衡也开始反对元颍继续攻击大兴殿。 元颍指着众人,气得浑身发抖。 “黄明远就是在赌我们不敢动手,我们一旦被他震慑住,太子就完了,东宫就完了。”可是没人再听元颍的意见。 仅仅是造反,还不会影响到他们身后的家族,若是连天子也因此而死,晋王绝对会大开杀戒。今日参与兵变的很多都是值守东宫或者是内四率的将领,他们跟那些寒伧可不一样,拖家带口,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家族的安危。 所以这个时候,不少的人蠢蠢欲动,明知太子败局已定,为了家族利益势必要反戈一击,求个活命的机会。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八)意冷 大兴殿内的火越来越大,东宫军的将士此时早忘了厮杀,拼了命地上前救火。火光摇曳,在黄明远的脸上闪烁。 这个如此稚嫩的脸,在今天一手握住了大隋的命运。 黄明远身后的杨坚问道:“你就这么笃定元颍会收手吗?” “元颍疯了,他不会收手,但是有人会帮他收手。” “那若是元颍不管不顾,直接向你杀来,你会真的杀了朕吗?” 黄明远笑了。 “圣人,这个问题你刚才已经问过了。” 杨坚仿佛有意要和黄明远较劲,接着问道:“是吗?那你听见萧子宝的话了吗?他说只有杀了朕才会对晋王更有利,而朕若是脱难了也有可能会治你的大不敬之罪,甚至会处死你,那你就没想过杀了朕吗?” 黄明远一脸的冷漠,没有跟着说话。 杨坚等了一会,黄明远忽然说道:“我是亲近晋王不假,但我首先是大隋的将军。没有哪个将军会把屠刀对准自己效忠的天子,即使我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以这样去做。” 杨坚听得满脸吃惊,他没想到黄明远会这么说。 “而且,今日圣人不能死。圣人今日若死,怕是天底下的野心家都会群起发难,天下必乱。到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我黄明远担不起这个责任,晋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今天我可以死,他们可以死,甚至晋王都可以死,唯一不可以死的就是圣人。” 杨坚沉默不语。 他能够看到黄明远眼角泛泪,为君几十年,他能够感受到黄明远的热忱,这是个忠义之人。原本杨坚只是相信黄明远的理智会大于他对杨广的忠诚,所以他才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现在他才发现黄明远想得有多远,甚至他有也所不及。 杨坚自己心里都有些赧颜,当叛乱发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保护住自己。他所有的心思都是自己的威严、自己的生命安全,怎么稳定朝局,怎么控制影响,他也没有想过老百姓的安危。 杨坚不得不承认黄明远可能真的是一个仁者。 杨坚默默地问道:“朕可以相信你吗?” “圣人不是已经相信末将了吗?否则末将背对着圣人,圣人要真以为末将有什么歹意,袖筒中的匕首此时就应该插入黄明远的后腰了。” 杨坚被黄明远看穿后一愣,不过当皇帝的都脸皮厚,他也没有被看穿后的窘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朕一定不会对你动手?” “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如是矣。” 杨坚心中一片惊讶,嘴里轻轻地念叨着这两句话,长久才叹了一口气。 “若天下的为臣子的都像你这般想,那天下才真的无事了。哪有什么不负君啊,都是要负君。你这个小子,果然比一般,朕都有点喜欢上你了。” 黄明远心中不以为然,皇帝还真是个双标狗,老想着大臣们对其忠心不二,关键是你得对大臣们托以腹心啊,一边把大臣们都成走狗,一边又让大臣们对其忠心不二,你真是想多了。 黄明远“嘻嘻”一笑,说道:“臣还以为自己威灵振古,术略超时,播千载之英风,当胡虏之大敌,早就让圣人欣喜不已,视若珍宝了。” 黄明远这画风突变的一句,让杨坚惊得无语。哪有人自诩自己天下无敌的,这个黄明远到真是个敢说敢做的主。 杨坚对黄明远感到好奇,黄明远则是故意希望引起杨坚的兴趣,增加杨坚对自己的好感,为刚才要杀杨坚的事情进行排雷。 装深沉的够多的,足以提升自己的境界,现在需要表现一些年轻人的朝气,说说俏皮话拉近一下双方的关系也是必要的。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有些聊得投机起来,全然忘了外有贼虏,内有火势,他们的生命也悬于一线。 君臣二人在生死场中临危不惧,如闲庭信步一般,超乎于世。 这时黄明远跟杨坚聊得欢畅,外边的杨勇、元颍等人早就闹翻天了。黄明远就是个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所有人完全拿他没有办法。东宫军被堵在大殿内外,是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 杨勇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所以看到杨坚的示弱与父爱攻势立刻就心软了。起初元颍还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压着杨勇继续进攻,但现在明显杨坚的命是危在旦夕了,元颍还是不放手就让杨勇有些不满了。 杨勇再是怨恨,也不是那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杀父亲的人。他的悲惨命运主要是性格的原因,之前当太子时期的治国理政思想课没少学,儒家经典更是学得通透,底线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萧子宝的话是说到了杨勇的心底了,若是今日杨坚死在这里,即使他能当上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南朝宋的太子刘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谁会支持一个能杀死自己父亲的人。 “不忌,让你的人撤下来吧。可能孤今日真的是大势已去了,阿耶无事孤要死,阿耶有事孤也要死,天命不在孤,孤又何必逆天改命,多增死伤呢?” 元颍见杨勇心灰意冷,一把抓住杨勇的胳膊说道:“储君,不到最后一刻你千万不能丧失信心啊,这数千将士都看着储君,指着储君带他们杀出一个未来。” “不忌,你不用再劝孤了。黄明远不交出圣人来,我们就是一个输,我们能让黄明远杀了圣人吗?自起事以来,我一直在想的是,就是圣人到手,我那个好二弟就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收兵回营、束手就擒吗?其实我们都错了,我现在才发现,当兵谏开始之后,圣人的意义或许根本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大。” 元颍听得双眼通红,忍不住就跪下拉着杨勇的衣摆。 “太子,就让末将再为你冲锋一次吧,元颍哪怕就是死,也死在冲锋的路上,替太子争一个机会啊。” 杨勇也拉着元颍的手,说道:“够了,够了。不忌,今日为孤死得人已经够多了,孤何德何能,让天下因孤而动乱。” 元颍长跪到地,捂着脸哽咽起来。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最漫长的一夜(四十九)内讧 萧子宝也松了一口气,杨勇选择认输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他马上对杨勇说道:“储君,老臣去见圣人,就是粉身碎骨也给储君争出一个生机来。” 众人脸色更暗了。 元颍听到这话,立刻站起身来,推了萧子宝一下。 “萧老匹夫,大敌当前,如何敢乱我军心。” 萧子宝哪里受过这等屈辱,气的浑身发颤,指着元颍的鼻子说道:“你个无脑武夫,懂个什么,再耽搁下去,储君会被你害死的。” 两人正相互指责着,南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便是巨大的欢呼雀跃声,好像南面晋王府的军队离大兴殿更近了。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宗胜突然开口道:“储君,嘉德门丢了,晋王军正在攻打大兴门。” 晋王在攻打大兴门,与他们不过是一门之隔啊,外边就是如狼似虎的晋王军。 不能再等了,元颍这个时候突然抽出弯刀,一抹脸上的混着血水的泪,露出狰狞的样子。 “将士们,得胜之时就在今日,是虎是虫全看你们敢不敢战。好儿郎随我上前。”说着,元颍也不管身后的杨勇、萧子宝等人,挥舞着横刀向前杀去。 元颍不信黄明远真的敢弑君,他要和黄明远决一死战。 元颍刚冲出两步,忽然身子一顿,接着觉得腹中一痛,这才猛地一惊,低下头看到一截长剑从自己的腹部穿出。 元颍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使出全身最后的力量转过身去,看到在他身后持剑刺杀自己的正是自己往日最信赖的小兄弟宗胜。 元颍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宗胜会对自己动手。 就在这忽然间,元颍感觉自己全明白了。自己一直不知道晋王为什么敢故意引诱太子造反,就是再利令智昏,晋王难道以为凭他那千余人能够打败东宫军四千多将士吗? 元颍直觉告诉自己,在东宫军中,应该有晋王安插的奸细,甚至是实力、地位都不低,能够直接左右整场兵变的方向。而诈骗自己的唐令则应该就只是一个过河的卒子罢了。 元颍怀疑过杨勇身边的萧子宝、晋文建、沈福宝、夏侯福甚至是元衡,因此对他们一直暗暗提防。他唯独从来没有怀疑过宗胜,因为宗胜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的,宗胜是个感恩的人。 时间紧迫,元颍没法停下来静下心仔细地想一想,所以也就没能找到这个东宫军内部的奸细。 不过宗胜的这一剑将元颍的全部谜题都解开了,晋王的内应怕是宗胜这个掌兵权的他才有底气引诱太子造反,也才有底气一定能平太子的叛乱。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宗胜,不应该啊,不该是宗胜。 元颍满脸的不甘与痛苦,他挣扎着将手伸向宗胜,想要探个究竟,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希望能给杨勇示警,可一切都完了。 元颍最终还是倒在了血泊中,带着不瞑目而死去。 谁也没想到,元颍就这么死了。这个在今夜掀起巨大风浪,差点颠覆了整个王朝的男人,最后尽然会死的如此的简单,又如此的不甘。 宗胜将剑抽了回来,完全不顾周围人或是诧异,或是愤怒的眼睛,脸色淡然地喊道:“元颍意图不轨,挟持太子作乱,吾为天下人诛杀之。” 一旁的龙风看到这个场面眼睛都红了,他咆哮着扑到元颍的面前,单手扶起元颍,两眼正好对上死不瞑目的元颍。 龙风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孤儿出身,后来他在行乞时为元颍所救,之后便跟着元颍从军,这一跟便是二十年,从江南到河西,他与元颍恩若骨肉。 元颍的死彻底点燃了龙风的怒火,也让他对在场的所有人充满了痛恨。 龙风将元颍轻轻放在地上,帮他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缓缓站起来抽出横刀,指着宗胜,他要为宗胜复仇。 “姓宗的,将军待你恩若兄弟,你竟然忘恩负义,杀了他还要诋毁他的声名。” 宗胜看着愤怒似火的龙风,有愧疚,有悲伤。他往日又如何不把元颍当做自己的兄长一样看待。 “为了太子殿下,元将军必须死,我别无选择。” 龙风对宗胜的假模假样并不满意,“啐”了一口骂道:“狗屁,凭什么我家将军就得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说过,为了太子殿下,我们都可以死,包括我自己。” 龙风咆哮着就要向宗胜冲去,看龙风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蔡泽一把上前拉住龙风。他是太子左卫率军师一般的人物,往日里众人也对他很是敬重。 “龙风,不要莽撞,我们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他们杀了将军,是我左卫率的仇人。” 蔡泽和一旁的一个亲卫死死地抱着龙风,不让他动手。现在局势已经成了这样,不管宗胜因什么原因杀了元颍,他们必须保持冷静,绝对不能盲目的内讧起来。 蔡泽抬头看向了杨勇。 宗胜杀了元颍,现在唯一的仲裁者便是杨勇,左卫率军千余将士需要杨勇给他们一个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众人还不知道此时的杨勇脑袋空空,精神涣散,人早就像傻了一般。元颍死了,元颍死了。 杨勇“扑腾”跪倒在元颍身前,抓着已经死去的元颍的手不愿放开,眼泪却是流了满脸。 这些日子来,杨勇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全靠着元颍的支持,才能让他有一丝的心理慰藉,元颍对他如兄长一般,而现在连这丝慰藉也没了。 杨勇来到宗胜的跟前,一把抓住宗胜的领子,对着宗胜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小胜子,你为什么杀了元将军。” 宗胜缓缓跪下,扶着杨勇说道:“臣请太子殿下下令众将士放下兵器,向圣人投降。” 杨勇如遭雷击,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唉!”看着一直低头不说话的宗胜,杨勇长叹了一口气。他环视周围的众人,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宗胜的话,看来众人都是这个意见了。 杨勇知道大势已去,闭着眼睛说道:“之前让孤起事的人是你,现在让孤投降的人也是你,罢了罢了,孤本来就没有天命,如今穷途末路,也不做困兽犹斗了,你且带着众人放下兵器降了吧。”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最漫长的一夜(五十)忠义 看到杨勇决定向圣人请降,一旁的萧子宝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现在投降他们或许免不了一死,但不会祸及家族;但若是杀了皇帝之后,圣后怕不是要将他们的家族碾为灰尘啊。 说到底,哪怕他们再忠于太子,在他们的心中太子的地位其实是不如他们的家族的。 不过杨勇要降了,龙风却是不干了。刚才他强忍着没有复仇其实是不忍心违背了元颍的意愿,元颍忠于太子超过自己的生命,他不能为了复仇而毁了元颍的理想,他得替元颍扶太子上位。 可现在,杨勇要投降了,元颍的理想也破灭了,元颍还要被当做替罪羊,龙风又怎么可以忍得下这口气。 龙风单手提着横刀拦住宗胜,咬着牙说道:“将军为了太子不惜一死,尔等在他尸骨未寒之时却要投降,更欲将骂名全部置于将军身上,我决不能看着你们这群叛徒如此卑鄙无耻的行事。” 远处杨坚和黄明远望着这边的事情,也是不住地唏嘘,没想到事情竟然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变。刚才元颍一死,黄明远早就示意王增辩等人赶紧去救火了。大兴殿是大兴宫的主殿,地位崇高,非比寻常,自己要是真烧了大兴殿就等着朝臣弹劾吧。 现在杨勇那里军心已乱,内讧已生,这一次豪赌自己又赢了。 “你果然是个天才,这样实力悬殊的一仗竟然都打赢了。” 看杨坚夸奖自己,黄明远也忍不住卖杨坚个好,拍一下他的马匹,便说道:“这不是末将赌赢了,是圣人赢了。太子心中再是不甘,再是愤懑,终究还是心存仁孝,不愿意伤害到圣人,这才是我赌赢的关键。若来的人是楚穆王、赵惠王、刘劭、拓跋绍之徒,黄明远再是敢赌,也是不会赢的。” 杨坚没有回答。 “你看太子会不会直接投降了?”杨坚忽然问道。 “太子大势已去,我军南、北两个方向的援军马上就要赶到,而太子急切之间又得不到圣人,已是穷途末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太子那边有聪明人,若是这个时候选择投降,仗着这千余人的势力和对我们的优势,还有跟圣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可若是等到朝廷的平叛大军赶来,刀斧之下,他们怕是俱无幸免的道路。” “未必吧,那不是还有要负隅顽抗的吗?”杨坚抬起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在外边的龙风。 黄明远笑了一笑,说道:“螳臂当车,一人之力如何挡得住千万人的力。元颍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个无名之辈没有实力、没有威望又如何能够成功。我要是龙风刚才就直接动手了,或许还有一搏的机会,他一个武夫,这个时候停下来跟文人讲道理,没看到刚才的元颍是怎么死的吗?” 杨坚笑了笑道:“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啊。幸亏你不是那个龙风,否则现在朕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了。那你说说看刚才的太子左监门率宗胜为什么杀了元颍?” 对于宗胜,黄明远不是很熟悉。刚才见他一直不声不哈,还以为只是个小人物,没想到竟然是太子仅存的两大武将心腹。 宗胜是太子党中的投降派,按道理来说一般这种心腹武将是不会充当投降派中的急先锋的,难道他还有点什么其他身份。听刚才太子说此次的起事宗胜也是发起者之一。 黄明远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嘴角有些冷笑的杨坚,心中有些明了。 “圣人心中不是有了答案,何用明远置喙。” “不过是取巧之人,心存奸伪,这个宗胜以为将所有一切都推到元颍的身上,太子就能脱难了,是太小看朕了还是太小看天下人了。” 看黄明远听到这话低头不语,杨坚又说道:“都是奸佞啊,鼓动自己的主君谋反啊。即使再有忠心,也不过是将主君往绝路上逼,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人,怕也就没有今日这场闹剧,太子杨勇哪怕被废黜了还能像历史上一样再多活四年。今日一叛,影响深远,杨勇还能不能活下去已经不可知了。或许有些人宁愿被废黜也想多活四年,只是有时候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是还不如尽力搏一下吗?哪怕输了。 杨坚认为杨勇的这些臣子虽然对杨勇很忠心,却不忠诚于天子,正是祸乱的根源。但是黄明远却不这样认为,他是做人臣子的,与杨坚这种做主君的天然思路就不一样。 相较于杨坚看不上元颍这些人,黄明远却是觉得无论是宗胜还是元颍都真的为杨勇尽心尽力了。现在宗胜选择杀了元颍,或许是此事最好的解决方式。 杨坚絮絮叨叨地说道:“勇儿从小也算是个好孩子,若不是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荣利,故意带坏勇儿,勇儿又如何会做出这种错事来。” 作为一个君王,杨坚从心里就不认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今天的后果,所以他变着法子给杨勇找借口,也是给自己找借口,让自己感到心安。杨坚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事后,一定要好好处置一下杨勇身边的人,杀一儆百。 当然无论杨坚怎么做跟黄明远都没有关系,可是黄明远仍然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圣人,这些人之所以愿意为太子殿下尽心竭力,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有多么的好,而是因为他们是圣人的臣子,秉持着圣人赋予的使命。无论贤愚,先有圣人而后有太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杨坚眼珠子瞪得滚圆,看着黄明远有些不忿地说道:“那照你这话说,这些人鼓弄着太子造反,还是因为他们听朕的话喽。” 黄明远乃正色说道:“底下的这些人中大部分其实本来跟太子没有多大关系,圣人将他们委派到太子身边,他们尽心竭力地为太子出谋划策保全太子的储位又有什么错呢?太子这几个月来,威望散尽,也算树倒猢狲散,那些原本围绕在太子身边阿谀奉承、意图攀附太子的早就作鸟兽散,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不是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差不多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了。” 杨坚哑然。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最漫长的一夜(五十一)救主 被黄明远这一通言语说下来,杨坚有些窝心。黄明远把实话都说出来了,能不扎心。 在杨坚心中,黄明远能用是能用,忠心也忠心,就是胆大实诚,不会说什么奉承话,就是茅坑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种人能为国君排忧解难,也能把国君气个半死。 当然,若是黄明远知道杨坚这么评价他,那是谢天谢地喽,他是真不太会阿谀奉承,老是喜欢直来直去,能得到杨坚这个评价也是意外之喜了。对帝王来说,直来直去的人总比心思深沉的人更好掌控。 杨坚这时候也回过黄明远的话的味来了,这小子明着说底下的人都是太子的忠臣,其实是说自己安排的人不当,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派到太子那里去,才让太子的心性有所损害。今日若是格外怪罪这些真正忠义的人,那么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就没人会尽心竭力了。 想想太子身边这些人,什么唐令则、邹文腾等人,杨坚不得不咬着牙承认,或许这小子说得可能有那么一丝道理吧。 黄明远还在和杨坚在大殿上窃窃私语呢,大殿外的事情也基本上有了定论。投降,一定要投降,抢在平叛大军到来之前投降,杨勇和手下这群谋反之士,活生生将这场闹剧演成了情景喜剧。而真正故事的主角杨坚和黄明远二人反倒成了故事的观众。 一众人中唯有龙风不愿意投降,或者说他知道一旦投降的后果是什么。眼看大难临头了,众人摆明了要把这次起事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元颍身上。今日左卫率军兵围大兴殿,攻杀侍卫无数,差一点便逼死圣人,可以想象事后会遭到杨坚什么样的报复。 龙风并不怕死,他一个孤家寡人,茕茕孑立,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元颍不一样,元颍家族虽然家道中落,可是自其祖父长湖郡公起也是一个大家族,这一次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还有元颍的妻子、子女等亲人,怕是都要一同受难。这不公平啊,凭什么元颍为太子竭尽忠诚,以死相报,却仍要遭到这样的下场。而那些阿谀小人享受着太子给的好处,却在关键时候拍拍屁股跑了,到另一头继续作威作福。 龙风转过头去盯着坐在大殿中间的杨坚,还有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黄明远。都是这二人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若不是杨坚要废杀了太子,元将军何至于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率部攻打大兴殿。若不是黄明远这么难缠,非得挡住东宫大军,元将军早早拿下圣人,此事也早就结束了,元将军也不会横死当场。 龙风钢牙一咬,恶向胆边生,拿着手中的横刀就向在大殿中央的杨坚二人刺去。今日之事,全赖二人干系,众人想让元将军背黑锅,他就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龙风的突然发难让众人猝不及防,众侍卫大都忙着救火了,没多远的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就让他这么堂而皇之的冲到了黄明远的身前。 黄明远刚才也和杨坚说话分了心神,不过仍然看到龙风持刀上前,下意识地就要往一侧闪躲。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的一侧身后就是杨坚,他倒是可以躲过这致命一击,那身后的杨坚则是必死无疑啊。 黄明远知道不能迟疑,而且这也是一个获取杨坚好感的机会。今日自己屡次提出要杀死杨坚,虽然只是一个策略,但日后或许会遭到小人的攻讦。皇帝的承诺不可信啊,杨坚若是想到今日之事,怕不是也会在心里形成一个疙瘩。 今日就正好用龙风这把刀,演一出舍身救主,也好堵住日后众人的嘴。 一切的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黄明远也故意放慢了动作,让所有人以为他真的是因为身体受伤疲惫而没有多少反击之力。 这龙风一刀刺过,黄明远一侧身子,正好替杨坚堵住这一刀。这刀刺在黄明远的腋下处。黄明远闪躲的恰到好处,且又有盔甲的防护,所以这一下堪堪只是划破一点皮,没有真正伤到筋骨和内脏。 不过刀伤还是让黄明远血流如注。这一处伤再混着黄明远全是血的手,更是吓人。 众人被黄明远惊呆了,杨坚也没想到黄明远竟然会上前替自己挡下这致命地一刀。刚才龙风刀来,杨坚还以为自己是在所难免了,没想到还能脱此大难。 黄明远在龙风的吃惊下,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刀的内刃,又用自己的胳膊夹住刀身,不让刀继续向前。而身下的腿已经踢出,一脚踹到龙风的身子上。龙风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这时龙风再想爬起来,一旁的王增辩急忙跑过来照头就砍,直劈到龙风的脖颈处。 龙风还没有完全死去,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终究还是没有杀得了杨坚,他愧对将军,愧对左卫率军的兄弟们。现在他也要死了,到了地下继续跟着将军,再跟他们斗到底。 漫天繁华,终成幻影。 黄明远身子“砰”的一声倒下,众人一愣。可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黄明远竟然又扶着手中的陌刀站了起来,继续横在了杨坚的面前。 众人看到黄明远的嘴中也有血,嘴里的话语已经是含糊不清。 他就像一个打不死的铁人一样横在了杨坚和众人之间,而满大殿里只剩下黄明远的咆哮。 “来啊!” “哐!” 忽然南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大兴门的宫门经过晋王府军的撞击终于不堪重负,倒了下来,其重重地声响震住了所有人的心。 那巨大的城门摔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闷,带走了东宫军将士最后一丝侥幸。 晋王军杀过来了。 冲锋进来的骑兵挥刀便砍,杀得东宫军连连后退。已经进入大兴殿广场的黄明祯让部下分左右驱散东宫军,收拾残局。 位于大殿前的杨勇看的是目瞪口呆。 这时一旁的萧子宝急忙一拉杨勇,大声喊道:“太子殿下还等什么,难道希望被晋王军给直接斩杀在大兴殿内。” 杨勇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身边的人大喊道:“降了,降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最漫长的一夜(五十一)乱平 对于东宫众人来说,此时只剩下保命了。 可越是无助越是慌乱,越是慌乱越是无助。眼看东宫军跟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所措,杨勇宣布投降的声音也唤不了几人,宗胜赶忙上前对着广场上的人大喊道:“凡东宫军将士,立刻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东宫军的人早就被晋王府军给杀怕了,听到有人指引立刻像丢掉烫伤山芋一样丢下了手上的兵器,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跟着杨广的张衡见此立刻建议杨广约束众人不得随意杀俘。今日战事已经结束,没有必要过多杀伤,而且对面的东宫军里可有不少出身不差的人。 看到束手就擒的众部下,以及远处飘着的杨广大纛,这时杨勇也神色莫名地跪在地上,自己是输家,他对这个弟弟可是害怕的很。 见此萧子宝、宗胜等人也都纷纷跪下,伏在地上不起身,似乎在恭贺新的王者的到来。得胜的杨广骑着马进入了大兴殿的广场,他也被广场内的修罗场景给惊到了。只见广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零落的脏器,鲜血顺着广场两侧的沟渠流成了小河。 踏着血路,杨广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身后跟着的是独孤盛、尧君素、段达、司马德戡、宇文成都等全副武装的心腹将领和闻讯赶来的宇文述、张煚等人。 负责护卫杨广的尧君素等人看到跪在地上的东宫军将领,立刻将他们围了起来,唯有杨勇因为是太子的原因暂时没人敢动。 杨广一步一步走向杨勇,吓得杨勇瑟瑟发抖。正当杨广走到杨勇身前,杨勇鼓起勇气想对着杨广大叫的时候,杨广却看也不看杨勇,直接越过了跪着的杨勇,走向大殿。 大殿内是一片狼藉,还有刚才未燃尽的火堆,残烟弥漫,大殿的柱子也被烤的漆黑。 被血浸透的大殿门口全是尸体和碎肉,血浆积了有半尺厚,人都没有地方下脚。杨广不顾血污走进大殿,只见黄明远拄着一把陌刀半跪在杨坚的身前,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宛如血人。而其他的侍卫也将大殿中间的杨坚围成一个圈,各自拖着残躯挡住杨坚。 杨坚脸色淡然,好像对这些都无动于衷,而苏威和杨昭则一左一右,都看着进来的杨广。 杨广看到有些恍神,这里得是经过什么样的战斗才能惨烈如斯。 “殿下所站何人?” 看杨广有些愣神,黄明远大声喊道。 杨广也没想到黄明远会突然说这句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再看黄明远的脸上,虽然苍白没有血色,但目光如电,盯着杨广。 “殿下所站何人?” 黄明远又唤了一遍,杨广这才反应过来黄明远的意思,马上跪在地上向杨坚叩首道:“儿子护驾来迟,请阿耶恕罪。” 杨广一直磕了三个头,一旁的苏威露出笑容,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心,大隋经不起再次折腾了。 杨坚一直盯着这个儿子没有说话,杨广有些吃惊,不知道此时的父亲什么意思。自己救了父亲,难道父亲不应该褒扬自己一番。 这时的黄明远突然开口道:“请晋王下令各军押着东宫诸军校退到大兴门以外等候,殿外诸人,只留太子。” 黄明远虽然受了伤,但声音倒还响亮。殿外的晋王府诸将听到黄明远的话,满是吃惊,各自议论纷纷。黄明远不是晋王的人吗?怎么圣人这是不信任晋王吗? 杨广也是一愣,抬起头来看向黄明远的眼睛,黄明远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杨广不知道父亲和黄明远怎么都是面瘫脸,不过他既然决定不继续将乱子进行下去,倒也光棍的很,立刻就命令各军押着东宫军士退出大兴门,只留下自己在大兴殿当人质。 他还是很信任黄明远的,黄明远对此间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相信黄明远不会害他的。 宇文述、段达很是不满,又是费解,不过杨广下令,他们只得退出大兴殿。唯有宗胜一定要护卫在杨勇的身旁,段达想强拿下宗胜,被一旁的裴矩给劝阻了。 这时的大兴殿内外除了杨坚、苏威、黄明远、杨勇、杨广、杨昭、宗胜和众侍卫便再没有别人。 眼看东宫军出了大兴殿,杨坚的脸色忽然一变,堆满了笑容,他立刻站了起来上前拉着杨广的手,笑语晏晏,好像刚才对杨广冷脸的根本不是他。 “阿摩我儿,今日多亏你了。” 杨坚说着眼中泛着泪光,一直拉着杨广的手不放,一片父慈子孝的样子,令人唏嘘。刚才他也是这么对杨勇的。 杨坚拉着杨广对众人喊道:“朕有此佳子,天佑大隋啊。” 这时候北面的独孤楷也全歼了胡云、鲍冲所部,攻破了中华门,带着禁军从北面赶到了大兴殿。 独孤皇后跟在军中,见太子之乱已平,赶紧赶往大兴殿去看杨坚。 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折腾了一夜,再是身子骨好身体也是疲惫不堪,但独孤皇后却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现在她对杨坚思念入骨。 独孤皇后来到大兴殿,眼中已经没有他物。只见她飞奔着跑到杨坚的身边,两眼噤泪,又一把扑倒杨坚的怀里,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杨坚不住地安危着独孤皇后,像安慰小姑娘一样安慰自己的妻子,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黄明远看到这场面,也不由得心生羡慕,史书多载杨坚夫妻恩爱,不避常人,果然不是假的。 独孤皇后终究是个女人,有理性的一面,也有感性的一面。这时候她才来得及环顾四周,这一望不要紧,场面的极度不适让她差一点呕出来。杨坚和杨广赶忙上前问询。 独孤伽罗不愧是一个能砍了小三的双手送给丈夫的女人,其彪悍性不用多解释了。独孤伽罗看着周围十不存一、各自带伤的侍卫和满身是血的黄明远,忽然行大礼参拜起众人。 杨广急忙上前搀扶,却被独孤皇后推开。 “本宫谢谢诸位了。”说完独孤皇后重重地拜下去。 对独孤皇后来说,杨坚就是他的天,谁救了杨坚,就是托起了她的天。独孤皇后素来恩怨分别,今日这些人她将视之为一生的恩人。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五十二)挽歌 独孤伽罗或许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分庭抗礼而丈夫却又甘之如饴的人。 这个女人,她的气场无比强大,当她气场全开的时候,就是身为天子的杨坚也不敢略其锋芒。虽然独孤伽罗在杨坚跟前的身份,大多数时间都像是一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虽然她实际上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都已经当曾祖母了。 独孤皇后拜谢完众人,径直走到长子杨勇面前。杨勇素来对母亲存有怯意,见母亲走过来,吓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独孤皇后走到杨勇身前,看着杨勇说道:“睍地伐,你阿耶常说‘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朕旁无姬妾,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因为你们五人一奶同胞,你阿耶遂对你们一视同仁,立你为太子,亦不曾溺爱某一人,就是期望你等皆能够成才。可是领兵叛乱,围杀父君,这就是你数十年来学的孝道,学的仁德吗?” “儿子有罪,儿子有罪!请母亲恕罪!” “你是有罪,你罪无可恕,你让我与你父亲这些年来的自诩成为了一个笑话,你让我和你父亲对你这么多年的期望全都化为泡影······”独孤皇后越说越激愤,忽然独孤皇后一甩袖子,“啪”地一声抽在了杨勇的脸上。 这一声耳光响亮,抽的杨勇的脸都红了。 杨勇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道:“母亲,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儿子只是,儿子只是······” 杨勇说着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什么,他只是不甘心啊,任谁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一朝要被废黜,又会甘心呢。但凡有点机会,谁不会选择死中求活啊,哪怕是失败了便会万劫不复。 “你不甘心对不对,可你有什么不甘心的。你能当上太子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大功,只是因为你比你其他四个弟弟先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你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我和你父亲给了你二十年的机会,可你却毫无长进,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独孤皇后凤眉倒竖,一身肃杀之气震得人不敢言语。 杨勇被说破心思,吓得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叩首。可这个样子,更让独孤皇后生气。她一生刚强,百折不弯,就是在北周宣帝宇文赟面前也能直起胸膛,如何能够忍受自己的儿子如此懦弱。 “给我抬起头来,你是皇帝的儿子,不是趴在地上苟且的爬虫。这些年来,我和你父亲不断培养你,希望你成为一个贤德的太子,可你沉溺于酒宴,倾心于美色,亲近小人,猜疑防备骨肉至亲,哪有一点太子之象。” 其实杨勇的确很不容易,他是长子,一直以来就被要求要撑起家族,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可一般家庭是严父慈母,在杨勇这里,母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杨勇也失去了和杨坚之间的缓冲和润滑剂。 母子二人真正关系恶化是在独孤皇后为杨勇选的妻子元氏意外去世之后。元氏不得杨勇宠爱,在其去世后,杨坚夫妻怀疑她是被毒死的。后来杨坚还曾责问过杨勇此事,杨勇这个没脑子的人竟然怨恨地说:“应当杀掉元孝矩。”杨勇的老丈人元孝矩是北魏皇室之后,和其弟元雅、元褒、元孝则等人俱为郡公、总管,家族势力庞大。杨勇有这样的资源不说拉拢元家,提升势力,反而和老丈人一家闹崩,也是无脑的很。 此事极大地恶化了杨勇和杨坚夫妻的关系。 杨勇终究没有再争辩些什么,今日他已事败,无论怎么争辩,下场或许都是注定的,再争辩这些又有什么用。 杨勇长叹一口气,当年左庶子裴政、右庶子刘行本、洗马李纲等人的劝谏还历历在耳。自己却总想着父子亲情,自己就是做的再错也不用在意,现在想来真是悔不当初啊。 杨勇向着杨坚和独孤皇后长揖一礼,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圣后说得对,我这种人,本来就是纨绔之徒,于江山社稷都有罪,却还不自知,竟然敢起兵叛乱,悖逆人伦,应该是被斩首于闹市以为后人借鉴的,又如何有脸面在这里跪在地上求饶呢?” 说完,杨勇也是真心痛哭,眼泪流满了衣襟。杨勇随即跪拜行礼后站了起来,不待杨坚的处置便转身离去。杨坚身边的众侍卫也看得怜悯沉默。 杨勇走到宗胜身边,拍拍宗胜的肩膀,说道:“小胜子,你们都是忠臣,是我没用,浪费了你们的一片苦心,我对不住你们。” 杨勇说完,一步一蹒跚地走下楼梯,无论如何,从现在起,杨勇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或许还有死亡。 不过心已死,人又何惧死。 宗胜看得两眼噤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腿拉着到台阶旁,流着眼泪说道:“太子殿下,不怪你,不怪你啊!是宗胜不忠不义,负了殿下,负了元将军,负了东宫竭尽忠诚的几千将士。这辈子没能早些见到殿下是宗胜的遗憾,下辈子宗胜结草衔环来报殿下的恩德,赎宗胜的罪孽。” 宗胜说完,摸出怀里的匕首,决然地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宗胜死了,死得如此的决绝。他至死都在忏悔着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死,若是早死了,也就不会让太子陷入这般境遇。他至死也没有再看晋王一眼,晋王对他的一饭恩情,他这辈子已经用命还了,他再也不欠晋王什么了。 杨勇好像没有听见什么一样,仍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死得人实在是太多了,元颍、龙风、晋文建······一个一个他熟悉的名字,也不多宗胜这一个。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杨勇诵着这首《薤露》,渐渐远去,只留下回音传响。众人也不知杨勇到底是为宗胜诵的丧歌,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诵的丧歌。 杨坚和独孤皇后、杨广、苏威等人看着这个杨勇感觉是无比的陌生,这还是之前那个贪生怕死的杨勇吗?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伤后初醒 对于杨勇的表现,黄明远倒是有一些明悟,宗胜有问题。 看到今日的宗胜,黄明远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权行,他的表现跟当日权行的表现多么相像。黄明远有理由相信晋王杨广为了在东宫安插势力、监视太子,而早早地安插了宗胜等人。只是没想到宗胜为太子杨勇所打动,所以在背叛了杨勇之后才会因内疚选择自杀。 而且今日发生的事情也很是诡异,虽然历史多了自己一个异数,但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所以杨勇也未必会一定选择谋反。今日之事,晋王和宗胜一定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也是宗胜惭愧的原因。 宗胜演得很好,到死都诠释了对杨勇的忠义。若不是当然有权行之事,黄明远也不会想到宗胜是晋王的奸细的事情。 今日一夜,动荡万分,其影响将会是无比深远的。怕是终整个大隋一朝,也未必会完全消弭。对于自己来说,暂时的后顾之忧算是解除了,直到杨广统治后期,只要自己不找死,自己应该都是安全的。 接下来还有十年的蛰伏期,该是安下心来按部就班的就做些什么正事了。 南方的天灰蒙蒙一片,但总算有些亮光。黄明远看着有些柔和的光,他知道天亮了。 黄明远就像心愿得遂的人一样,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然后沉沉地睡了一觉,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日的中午。 黄明远睡了一天一夜还多。 也多亏黄明远是个武将,身体底子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够这么快就好了。不过太医说他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还是需要好好补一补。 黄明远是在皇宫被简单的处理完伤口后直接送回黄府的。他虽然有伤,但毕竟是外男。杨昭强硬着让人给黄明远处理伤口已经是违例了。 杨昭怕突然倒下的黄明远有事,为此特意求了杨坚专门派了太医出宫在黄明远身前守着,一旦黄明远有什么异常也好立刻救治。 黄明远醒来之后也是受宠若惊,这种太医不离身的待遇得是亲王级别才能享受到的吧,杨昭倒是不怕避嫌。 太医院派来的太医叫巢元方,年纪不大,也不是个什么着名大夫,所以才被安排到黄明远这里。 黄明远跟他聊了几句,却发现此人很有见解,一些后世的医学理论此人也能说得出,倒是令黄明远很诧异。 黄明远身上的伤都是雄阔海用特制的止血散,里面加了补血的三七粉。雄阔海还拿出黄明远珍藏的一颗人参切成片放到黄明远嘴里补充元气,这些都令巢元方大吃一惊。 不过巢元方接受能力很强,很快发现了药的成分,也对人参的作用提了七七八八,令人吃惊。 黄明远这才反应过,此巢元方就是那个“生死人,活白骨”的巢元方。 现在此人不过是一个小太医,可却是一位真正的神医,过不了几年就会靠着过人的医术成为太医令,并主持编撰中国第一部专论疾病病因和证候的专书《诸病源候论》。巢元方虽然在后世名声并不显赫,但在这个时代的医学界地位不亚于孙思邈。 知道了巢元方的身份,黄明远是两眼冒光。 黄明远可是怕死的很,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等到以后恐都是隐患,他可不想老了之后当天气预报员。因此黄明远让巢元方好好给自己做个全身检查,排除外伤带来的隐患,补血养气,有病治病,没病也养个生。 别的王公贵族一般不把巢元方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黄明远却是对其礼待的很。巢元方此时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对于黄明远的如此礼遇受宠若惊,因此在黄明远的故意折节结交下,很快便与黄明远熟络起来。 黄明远想结交巢元方可不是无的放矢,他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是因为巢元方不仅对于血吸虫病、痤疮、过敏、心脏病、肠胃病等方面擅长,而且还对传染病、疾病预防等方面精研。未来一旦战起,必然会生出各种瘟疫、传染病,黄明远脑中很多关于牛痘、青蒿素等方面的知识还需要巢元方来实现。 而且隋朝的“太医署”是世界文明史上最早见于记载的规模宏大的官办医学教育,巢元方还是一个有名的医学教育家,未来对于医学的推广少不了巢元方的支持。 当然,黄明远布的这些棋都是很长远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最重要的就是在家养病。 难得这么清闲,黄明远也不愿在床上躺着。 让巢元方检查完身体后,没什么大碍,巢元方也便回宫复命。黄明远刻意折节,双方约好巢元方下值后再来黄府给黄明远检查身体。 黄明远一个人做起来,走到门外,家里格外的宁静。 自己醒了有一会了,明聪等人都没有过来,黄明远料想几人应该都不在家中。黄明远倒也不担心现在的情况,虽然平叛之事一波三折,但晋王大获全胜,结局也算圆满。从昨个起,大兴城内肯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血雨腥风,不知多少家族因此灭门,但晋王的太子之位应该算是稳了,自己也平安度过了这一截。 黄明远昨日见到杨广领军入内时,还真害怕杨广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杨坚,或者学着李世民一样逼着父亲禅位。这也不是黄明远的杞人忧天,毕竟杨广弑父的说法流传了上千年。自己那个老师张衡是妥妥的激进派,保不齐脑子一热就撺掇着杨广双杀了。传说就是张衡活活将杨坚砍死的,“血溅屏风”。 不过总算杨广的理智还未消失,现在的他还没有当过四年的太子,还没有着历史上仁寿四年的实力,所以杨广在杨坚面前老实的很。而且独孤皇后也很给力,在杨广到达大兴殿不久就率领禁军主力赶到了,完全没有给杨广任何机会。 杨广有平叛护驾之功,还有之前大破突厥的战功,更是嫡次子,无论怎么说,都是最好的太子人选。杨广大义在身,就是杨坚想再整什么幺蛾子,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此事算是板上钉钉。 黄明远正筹谋着此番动乱之后整个朝堂的格局,府中的管家来伯已经闻讯匆匆赶到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大惑不解 家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来伯这两日忙得脚不连地,所以也就过来晚了。 黄明远在家睡了一天多;而黄明远的祖父前些日子去蓝田玉山了,还未归来;黄明祯、黄明聪二人都已赶回了军中领命;而黄明襄也前往岐王府里坐镇;黄明离在外奔波,所以家中坐镇的只有来伯,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黄明远身边。 来伯是祖父的小厮出身,今年都快六十岁了,在黄家待了这么多年,黄家人也都把他当作亲人。 来伯进了院子见黄明远起身,赶紧上前劝黄明远回床躺下,怕黄明远的身子有事。 黄明远急于知道外边的情况,也不愿再待在床上浪费时间,便让两个小厮扶着前往书房。 一路上,来伯跟黄明远说了一下长安的情况。大兴城因为太子造反的事情已经完全戒严了,大批的禁军挨个坊的去抓捕参与叛乱的世家和东宫军士,有趁机浑水摸鱼的残兵、地痞都被直接处决,因此整个城内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虽然黄家跟此事无关,但也不能过于招摇,因此来伯便严厉约束黄家人不得出府。 黄明远点点头,认可了来伯的做法。现在大乱之后必有大的洗牌,为了争抢蛋糕,朝堂上斗争的激烈未必小于之前的战斗,一丝一毫都可能会影响一个家族的命运。 黄家虽然属于晋王一方的胜利者,但难保不会有人盯着黄家使坏。 黄明远看着自己带来的人都不在,连凌敬和雄阔海等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便问向来伯。 来伯便将那夜晋王府来人,黄明祯带着狼牙铁骑出门的事情说了一下。从那以后三郎君等人就没有回来,不过昨个早上三郎君派人送信报了一个平安,后来二郎君也走了。 黄明远心中了然。杨广因为之前的兵败的消息引得大量支持者倒戈,后来杨暕又胡作非为,对其隐瞒情报,因此使得杨广之前在大兴城的旧有力量也不敢相信。所以这个时候黄明远那百余骑兵就成了杨广最后的佐助。 都平乱完了,杨广还没有将黄明祯放回来,看来现在的杨广心中脆弱的很,怕是也不敢完全相信圣人,拿着这些士兵当心理安慰。 只是这有什么意义,现在圣人重新掌握了大局,晋王囤积重兵是要告诉别人他不相信圣人吗? 这种事情黄明远做不得主,也不去管他们的事情,有明祯带着这些人,这支部队也吃不了亏。况且本来明祯就成了太子左内率,使黄明远在杨广身前有了可信任的人。再加上明祯在此战中雪中送炭,力挽狂澜,说不定还能入了杨广的眼,成为黄家在朝堂上的一大助力。 放下黄明祯和狼牙骑的事情,黄明远又担心起陆贞。自己当日急匆匆地返回长安,没想到又遇上了叛乱的事情,因此耽搁了两三日,也不知道陆贞醒没醒来。 “来伯,城外的庄子上有什么消息吗?” 来伯见黄明远面有忧色,知道黄明远的挂念,便告诉黄明远昨日一早雄阔海便带着巢元方配的药想办法出城了,想来陆娘子是不会有事的。 雄阔海粗中有细,知道黄明远最担忧的事情,所以便求着巢元方给配了药,又买通了寻街和守门的士兵,这才出了城。 黄明远听到雄阔海已经出城了,这才算安下心来,毕竟相比较其他大夫,他更相信巢元方的本事。 “大郎君,这雄家大郎知道您受伤之后,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怨自己怎么没有守在大郎君的身旁。后来他不顾军令也得回来守着大郎君,要不是怕大郎君醒来后得不到陆娘子的消息着急,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大郎君半步的。”来伯絮叨地跟黄明远说到,不住地感慨道:“雄家大郎真是个忠义之人。” 黄明远了然,刚才醒来时还在想雄阔海怎么不在。 雄阔海就是自己身边的许褚、典韦,按照往日的常情,他是一步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更何况这一次自己孤身一人对敌受了这么重的伤了。雄阔海是个实在人,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他的这份忠心经得起考验。 看来若不是真的担心自己狠了,他也不会冒险出城。 黄明远来到书房坐下,又让来伯出去了,这才放空了脑子里的东西,静静地思索着这次太子叛乱的前后。 这次事件的发生令黄明远充满了疑问和担忧,这是历史第一次完完全全超出自己的常识,也是历史第一次在大方向上发生转折。 因为历史上杨勇没有起事过,所以这事应该算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也没有什么有效地参考。 黄明远虽然一直处于旋涡之中,但却是被事件遮挡,看不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从今日宗胜的事情推断,这应该不是一起简单的起事。 黄明远试着把自己从整个事件中抽离出来,他忽然发现若是没有自己,元颍还真有可能控制了杨坚。到时候即使不能以杨坚的名义号令禁军,但掌握军权的独孤皇后投鼠忌器,杨勇还真不一定败。 这就让黄明远很费解,若此事是太子谋划的,那么有宗胜等人传递消息,晋王怎么还能让太子差点兵变成功;可若是此事是晋王谋划的,今日这么拙劣的布置,难道晋王真把太子想得不堪一击。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杨坚自导自演,好将两个儿子一网打尽。可是看今日场面那么危急,杨坚都没有什么后手,黄明远便放弃了这种考虑。 难道杨广就真的把一切都寄托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替他逆天改命。黄明远不相信会是这样,杨广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精心筹谋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而且若不是亲身经历,黄明远也不相信自己最后能够幸存。 黄明远有些犯难,他急需人给他解释一下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解开他的迷惑。 黄明远想去找一下裴矩,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的裴矩未必在家,反而有可能在宫中。 不过现在能帮黄明远解惑的也唯有裴矩了,黄明远便让来伯派人前往裴府去送个平安信。这样若是裴矩在家,自会明白自己的意思,有所应对;就是裴矩不在家,双方有姻亲关系,也不算唐突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小心凌敬 黄明远安排完人前往裴家之后,坐在椅子正在想此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这时候来伯忽然来到书房,言说有裴府的管事来府上问询黄明远的情况。 黄明远心中一明,裴矩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件事,让人来给自己送信,二人因此想到一块去了。 前来黄府的是裴矩的亲随裴五,他小心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言说是自家郎君在进宫之前,安排他一定亲自送到黄郎君的手上的。 黄明远打开信件,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敬诱导,晋起意。” 黄明远拿着这张纸一愣,裴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此事是一个叫敬的人诱导,然后晋王才临时起意的吗? 若是真的如此,那敬是谁? 黄明远回想了一圈朝堂上和杨广身边的人,都没有想出这个敬会是谁。敬?敬?他忽然想到那日自己是安排凌敬去替自己见的晋王,难道这个敬竟然是指的凌敬。 黄明远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真的太让他震惊了。 凌敬这个人,其实历史上并没有多少记载,除了他偶尔出现的几次精彩闪光,一直在历史的长河里很是神秘。他能够得到黄明远的重用,除了因为曾经在历史上留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最初的谨言慎语和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 作为黄明远的三大核心谋士之一,凌敬无疑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没有李子孝出色的内政能力,不善于增长民生,安抚百姓;论行军打仗、运筹帷幄也不如陈远。但凌敬却是黄明远身边最不可缺少的人。 凌敬这种人不长于琐事,所以当不成主帅,可他超强的发散思维和灵敏度,却是天生的谋士。 无疑凌敬的能力不用怀疑,可他怎么会和晋王搅和到一块,还参与到策划太子谋反的事情中,要知道杨广可不是一个爱听别人建议的人。 对此黄明远充满了疑惑。 黄明远不是一个喜欢疑心疑鬼的人,尤其是这些将领、谋士都是跟他起于微弱,甚至是志趣相投的人,可这次的凌敬由不得黄明远怀疑。 黄明远唤来他在长安的情报头子布伯,他要求布伯将天子兵变当晚发生的事情给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这一战,他若不是运气好,差一点就真的战死在大兴殿了,这种不能控制自己命运的事情让他感到无力和愤怒,他不容许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布伯虽然忠臣度高,但其实能力已经不足以承担这份重任,否则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他不仅没有主动出击,连内情也丝毫不知。黄明远已经决定将关中的情报系统也合并入北斗,让陆贞统一管理。 黄明远正给布伯布置任务呢,黄明祯从外边急匆匆地赶到了。 “大兄!大兄!” 黄明祯闯了进来,正好遇到布伯。黄明祯看到好久不见的布伯,这个时候兄长最先见的竟然是布伯,也隐约猜出布伯的身份,跟布伯示了一下意,而黄明远则让布伯退下了。 黄明祯本来是在晋王府值守呢?杨广部下伤亡不小,便让黄明祯属下的狼牙骑负责防守晋王府,而空出来的力量则趁机监视东宫和大兴宫。 黄明祯在晋王府听到兄长醒了之后,顾不得职责,便立刻将军队交给黄青和秦琼二人,自己则快马加鞭地返回家中。 “兄长安好!” 黄明祯急不可耐地向黄明远问道。 一想到在大兴殿见到的兄长的样子黄明祯就满心的后怕,这个家离不得兄长,也不能再让兄长经历这种事情了。 眼看黄明祯两眼噤泪,黄明远给他擦干眼泪,笑着说道:“我不是没事吗,不用担心。你也是一军之主,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三叔自自己成年后便久不在家,黄明祯几乎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从长安到邹山,扬州,桂州,婺州,大同,十几年来与自己形影不离,如弟如子。 黄明远轻轻拍拍自己的前胸,示意自己没事。黄明祯见兄长都已经起床,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希望兄长能够多加休息。 “三郎,外边的形势怎么样了?”黄明远急于知道外界的情况,便向黄明祯问道。 “大兄,晋王已经胜了,不过晋王府反倒是紧张了起来。现在包括我们全都待在晋王府,晋王府内部也是守卫森严,给人一种要大战的感觉。” 黄明远沉默了,没想到杨广对杨坚的疑心这么重。很明显,这次的危机让杨广病急乱投医了。虽然杨广的计谋彻底坑死了太子,但杨广本身的心虚应该也是一项重要因素。 “那太子他们吗?” 黄明祯摇摇头,说道:“没有结果,圣人囚禁了太子,其他就都没有说了。现在长安内外对这次兵变忌讳的很,根本连提都不敢提。” 黄明远想着,太子再想翻身肯定是不可能了,但这样拖着不处理肯定不行,但威慑一下晋王却是可以的。 看来晋王在冠军侯山的功劳要被大书特书了。现在唯有这次大胜能抢去太子兵变的风头,也唯有这场大胜能够帮着圣人转移太子兵变的丑事。 至于杨广也会一同回避这次兵变就更好理解了,这次兵变本事便是一场经不起查探的丑事,而且晋王也需要这次大胜的资本倒逼杨坚,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时候黄明祯看黄明远在思索,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大兄,我觉得凌敬有些不对劲。” 黄明远一愣,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黄明祯问道:“三郎,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黄明祯说道:“大兄,我觉得凌敬好像提前就知道太子会叛变一样,甚至一开始就让我们做好准备,这很不寻常。” 黄明祯素来心细,对于凌敬的异常很是敏感。 黄明远心中一沉,看来此事真的应该跟凌敬有关。可是黄明远想不明白,凌敬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显的出力不讨好。难道不逼着太子造反,晋王就不能上位了。黄明远有些坐不住了,他不知道凌敬还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三郎,凌敬去哪了?” “大兄,凌敬还在晋王府。之前凌敬趁着晋王府生乱逃了出来,这次便跟着我一起参与了对晋王的救援。” 黄明祯也是怕凌敬有什么不妥危害到黄明远而把他留在了晋王府。 “三郎,你想办法,尽快把凌敬送回来。” “嗯!” 黄明祯点点头,转身离开。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以薪助火 送走了黄明祯,黄明远心中的狐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凌敬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并不会轻易地背叛自己投靠杨广,否则历史上窦建德灭亡后他早就投降李唐了,也不会不知所踪。 不过黄明远也不敢说凌敬真的没有参与这次兵变。 当年决定天下命运的虎牢关之战,凌敬向窦建德献“进攻怀州、河阳,大张旗鼓做出欲进攻汾州、晋州的姿态,使李世民不得不退兵”。此计毒辣,一出手便能转守为攻,更是断了李世民的后路。若窦建德能够采纳此计,或许会改变天下的格局。 凌敬有改变历史轨迹的能力。 黄明远默默思索着关于凌敬的所有事情,一丝一毫都不敢错过。他有种错觉,不过是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怎么感到天下像变了一个样。 黄明远再见到凌敬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此时的凌敬熬了两夜未曾休息,脸色憔悴,显得疲惫地很。不过凌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倒是看着还有干劲。 看到黄明远,凌敬赶紧行礼,黄明远忙上前将其一把扶了起来。君臣二人分主宾坐了下来。黄明远虽然礼贤下士,但和凌敬关系已经更加亲密了,这样郑重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君直是当初大同保卫战之后来的大同吧,跟着我也有一年多了。” 凌敬点点头,说道:“敬当时先是主公的书吏,后来才成了主公的谋士。” “没想到斗转星移,这一年多的时间,天下变化竟然这么大,你我当时对于整个天下不过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小卒子,没想到现在都已经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发展。” 黄明远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凌敬的生杀大权操之于手,也不需要他试探。所以他的话一说完,凌敬倒是有些沉默了。 凌敬没想到黄明远竟然会这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榻上起来跪在了地上。 “敬早就知道有些事情瞒不到主公,可是没想到主公这么快就能查到敬了。今日凌敬也不敢隐瞒主公,太子兵变之事,与敬有关。” 黄明远仿佛有小石头敲击心脏一样,没有说话。凌敬倒也痛快,可这份痛快却让黄明远心里忍不住难受。 黄明远挥了一下手,示意凌敬把该说的都说了。 凌敬说道:“敬在晋王府上,故意诱导晋王主公的遇袭是太子要发动政变的先兆,让晋王对此产生怀疑。以晋王的为人,这种蛛丝马迹但凡有一点,便会被晋王无限放大,再加上张衡等人的劝导,使晋王下定动手的决心并不难。” “那为什么得是太子先动得手?” 凌敬答道:“这是要师出有名。晋王只有等太子动手之后,才能趁机平叛。至于如何让太子先动手也简单,太子本来就是惊弓之鸟,一旦有什么异常,便很容易被身边的人说动。当日主公血衣伏阕便是最好的引子,而果然太子被晋王的内应半挟持半鼓动地造了反。” 黄明远的脸色难看起来,问道:“那你劝我血衣伏阕也是精心算计的。” 凌敬沉默了一下,终究是点点头。 “那于让等人的事情······”黄明远刚说完便反应过来,那或许是个意外,凌敬还没有本事支配这么多人。 “哈!哈!”黄明远忍不住苦笑了两声,这被自己的臣子算的死死地人,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了。 “为什么非得是我血衣伏阕的那日?当夜让晋王定计,再引诱太子,再让太子起兵,实在是太过匆忙了,时间几乎来不及,万一有什么闪失,反而会打草惊蛇。再说你怎么确定晋王听了你的诱导,一定会选择在那一日动手?” 凌敬说道:“敬本来也不想那一日的,可是敬最初设计的就是太子起兵之时主公在宫城之内,只有这样主公才能赚得护驾之功,得到圣人的信赖。至于晋王那里,其实他别无选择。主公遇袭之事成了一个大误会,晋王认为太子是在狗急跳墙,他要动手就只能越快越稳妥。而最稳妥的就是当夜,谁敢保证第二日抢先动手的不是太子。” 说着凌敬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本来一环一环,凌敬仔细推敲了良久,确定能够万无一失。可事到临头,很多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元颍的本事敬实在没有算计到,没想到元颍竟然差一点帮着太子翻盘,连累的主公身受重伤,敬之过也。”说着凌敬长揖在地。 黄明远不住地哀叹,凌敬这都是算计到家了,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可很难是临时起意,没有长期的谋划,是很难推敲出对方每一步的的反应,策划此事的。 黄明远有些不解地问:“即便你做的都很稳妥,计策是天衣无缝,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哪怕让我置于危险之中也不在乎。你凌敬在晋王面前主动参与谋算太子的事情,难道就不怕王爷会杀你灭口?” 凌敬干的事,不仅是冒险,还是典型的出力不讨好,由不得黄明远不诧异。 这时一直伏在地上的凌敬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说道:“主公,敬如此做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更不是为了凌敬自己,是为了主公和天下。” 凌敬的眼中带着狠厉说道:“杨坚算什么东西,他本来就没什么功劳德行,不过是欺负孤儿寡母,以奸诈计谋取得天下。再看看那些关陇世家,哪一个不是胡虏劣种,以杀戮汉人起家,篡夺我汉家江山。不把他们掀翻下去,我汉家子孙就不会有好日子,寒门子弟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黄明远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君直说的或许有道理,可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凌敬眼神坚定地说道:“杨坚诸子骄横奢侈,不行仁义,正在一步一步摧毁杨家的统治。杨广为人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他绝不是一个明君,而是又一个秦始皇一样的人物。现在的杨家的统治就像一团火,火烬而国灭,敬只是想让这火烧得更旺一些,也更快一些。主公,现在虽然太平了,但杨家天下的覆亡很快就会到来。”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初心未变 凌敬是个殉道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无论什么时候,有点文化又对社会现实不满的人最是容易被各种理论所感染。而这些人加入到反对现有体系的组织中,往往又会成为整个组织的主力军和先锋队。 凌敬或许之前不属于这样一个人,他刚到大同的时候理想还仅仅停留在自身的出人头地、一展所长上面,但黄明远给了他更大的舞台,让他的心也变得更加开阔了。 陈远应该算是凌敬的精神导师,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造反派,他不断地利用现有的条件完善、修改自己的理论,然后发展和他志同道合的同志。 陈远通过不断地试探黄明远,使这套理论在黄明远跟前站住了脚,有了生存发展的空间。 黄明远的三大谋士中三人皆是寒门出身,其中李子孝不表态,凌敬不反对,其实事实上已经让这番理论成为了黄明远谋士层的核心指导思想。 黄明远忽然觉得自己对陈远他们太放纵了。究其原因可能是黄明远本来出身不高,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打破封建门阀对知识的垄断有重要意义。 而且黄明远潜意识里就认为隋朝快要灭亡了,现在陈远他们做的事情其实是在未雨绸缪,给自己未来的行事提供理论基础。所以他不断地默认陈远的行为,也为陈远的所作所为提供了便利。 但产生的后果却让黄明远始料未及。 尤其是在东路军反击突厥的战役中,虽然黄明远强调要把利益主体放到大同军身上,尽可能的将功劳都集中在大同、金河、榆林三军的身上。但陈远几次指挥都完全摆脱其隋军的立场,单独以大同诸军为主的态度仍然让黄明远不满。 大同军是隋军的一部分,是不能脱离隋军这个主体的。 黄明远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就又出现了太子之乱,连他这个主公也成了他们的棋子,被蒙在谷中。 这是黄明远无法忍受的,说到底黄明远这个小集团黄明远是绝对的核心,如果出现违背黄明远意志和利益的事情,黄明远哪怕忍痛也要将病变的肌体割除掉。 凌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陈远结成了同党,而自己竟然丝毫不知道。 黄明远对此充满了愤怒。他的心中很明白,这件事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二人牵连甚久,甚至凌敬应该一早就和陈远商议妥当了。至于于让袭击自己这件导火索,说到底虽然是偶发事件,但是要让自己和关陇世家发生一些矛盾并不困难。 是时候要做一些改变了。 黄明远斟酌了再斟酌,思索了良久才对凌敬说道:“或许君直和仲长一直把希望放在了未来,放在了关陇世家的覆灭上。你们认为扫平了这些胡虏异族,就能重现三代之治。可是我却不敢想这么远。 不管现在圣人、杨家怎么样,天下至少是太平的,老百姓至少还能囫囵个温饱。可是一旦天下动荡了,要死多少人,又要乱多少年,你们都想过吗?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未必可以实现的理想先把整个天下搅个粉碎吗?” 凌敬被黄明远问的有些愣住了,他和陈远一直想的是革除弊病,是清风正气,是换一个新天地,但新世界的到来不是需要牺牲的吗? “主公,您说得这个太平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太平,可能是豪门贵胄的太平,但绝对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太平。老百姓也没有实现真正的温饱,他们只是这些世家贵族的牛羊。我承认,天下大乱会出现阵痛,可是只有革除了这些弊病,天下才能实现真正的太平,只要有时间,这些阵痛带来的伤害都会消弭的。” 黄明远盯着凌敬问道:“那这个时间会是多少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百年。天下已经乱了三百年,经不起下一个三百年了。你问问那些老百姓,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代表的了他们吗?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没人想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没了关陇世家,就不会有山东世家,不会有江南世家,若是换了一个天子,可这天下的本质却仍然换汤不换药,那又有何用。” 黄明远的内心里其实怕啊,隋炀帝登基时就有天下就要八百九十万户,而唐朝经过了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直到唐太宗驾崩时才有三百八十万户。隋开皇九年天下已垦田地一千九百四十四万顷;大业中期已垦田地五千五百八十五万顷;但直到一百五十年后的唐天宝十四年大唐才垦田地一千四百三十万顷。 没有了人,哪还会有产出。社会没有在进步,而是在不停地倒退。 唐高宗李治和户部尚书高履行在讨论人口增长时曾计算得出,整个贞观时期以一年十五万户的人口增长,到了唐高宗时才堪堪三百八十万户。这意味着唐初人口在籍的才几十万户人。 隋唐之乱,从隋炀帝一征高句丽到李建成平定第二次刘黑闼之乱,不过短短十二年的时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是恐怖到了极点——天底下的老百姓,几乎要被赶尽杀绝了,余下来的人口,尚不足大隋开皇年间的十分之一。 这些东西是黄明远来到这个世上,要尽力避免的,而不是去推波助澜的。到现在为止,黄明远的初心并没有发生改变,他来这个世界是要救国救民的,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来害民的。 他相当皇帝,但不是以数千万老百姓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的。 凌敬听黄明远的话,忙反对说:“天下能救百姓者,唯主公也,若主公登上天子之位,自然可以肃清寰宇,还天下一个清净,寒门子弟也将有上进的机会,这天下才会得到盛世安康。” 听得这话,黄明远忍不住摇摇头,自己该怎么评价凌敬呢?古往今来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缺乏主观能动性,他们将天下的兴衰寄托在天子身上。唐宋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从世家大族手中将文化的垄断权夺回再交给了知识分子,自己难道就能一蹴而就,使整个国家的用人体系达到宋、明的水平。 而且,即使做到了又能整么样,知识分子的能力和节操未必高于世家大族。 看着对自己满是期盼的凌敬,黄明远有些害怕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凌敬离开(上) 有时候好人办了错事比坏人办了错事更可怕,因为往往好人不知道他怎么错的,所以很多时候不到黄河心不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黄明远从来不怕臣子有什么小心思,私底下有什么勾当,更不担心他们会结党。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但他害怕的是凌敬、陈远这样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做非正义的事情。他们目的正确、结果也未必错,偏偏过程可能会让人胆寒。而且他们不会知错。 今日凌敬他们为了自己能够快速成长不惜引动宫廷政变,差一点就搅得天下大乱,如果到了杨广征高丽之后,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策动农民起义来打击隋朝。或者是和突厥联合,再或者逼黄明远造反,这些都是黄明远不能接受的。 原来的陈远、凌敬二人让自己有如臂使,现在的此二人让自己无比害怕。黄明远不是担心自己无法控制二人,而是害怕此二人将会成为狂热的革命者,激进的改革派,并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黄明远看着跪着地上仍然自以为大义凛然的凌敬,觉得自己不能再放纵他们二人了。他们虽然有卓绝的才华,但是很年轻,世界观、价值观等东西还没有完全形成,对善恶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一念天使,一念恶魔说得就是他们。 屋子里静得可怕,黄明远看着凌敬,忽然说道:“君直,你走吧,我这里怕是容不下你了。” 凌敬听到黄明远的话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都是疑惑和不解。黄明远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这也是当时凌敬和陈远敢算计黄明远的原因。 凌敬已经做好了被黄明远处罚的准备,甚至即使黄明远不处罚他他也会求着被处罚,毕竟主公不可轻辱。但黄明远却是什么也不说,直接赶他走,这个结果让他万万没想到。 凌敬脑子一片空白,跪在地上的他前趋了两步,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主公,凌敬做错事了,任凭责罚,凌敬绝无怨言。但凌敬忠于主公之心苍天可鉴,从未曾改变,求主公不要敢凌敬走。” 黄明远要赶走凌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凌敬犯得错太大,已经危害到黄明远的本身的安危,不严惩不足以彰显恩威。而且现在的凌敬和陈远互为一派,还不是因为利益苟合而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同志,这严重影响了黄明远一派内部的平衡。 其实黄明远也考虑过曹操尚且容得下“乱武”的贾诩,自己就真的容不下一个凌敬吗? 而且凌敬绝对是隋末唐初最顶级的谋士,若是放弃的确让人感到可惜。但最后黄明远还是决定这么做,他的出现强行改变了凌敬在历史上的成长轨迹,不说让凌敬误入歧途,但绝对不是自己希望他走的路。 黄明远今日放走凌敬正是为了今后能够更好地用凌敬。 而且还有一点,杨广反应过来之后,不见得不会杀人灭口。 “君直,我知道你和仲长对我期望颇深。你们的那些建议若说我没有心动,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打着高尚的名义去做卑鄙的事情,你觉得这样真的对吗?现在的我或许还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我现在的野望就是荡尽胡虏,天下安康。至于其它的事情,是我的我绝不会放手,但若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强求。你们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但无论什么时候,在我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天下百姓。这是一个为政者应该拥有的胸怀,那些整日里把老百姓当作棋子的人只会是个政客,哪怕他们掩饰的再好,总有一天会露馅。 让我们都冷静冷静吧,再试着去多了解一下这个天下。人家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建议君直能够多走走看看,了解了解现在百姓的情况。若是有一天,君直想明白了,还愿意来明远的军中,明远必将扫榻相迎。” 看着黄明远至诚至真的话,凌敬心中有一肚子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或许他和陈远都看错了主公,主公不是一个枭雄,而是一个圣人,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圣人。 凌敬这时候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些日子来,他效忠的主君,是个值得效忠的人。或许他心里还有那丝妇人之仁,但这不正是让自己最欣赏的赤子之心吗。 主公胸怀真是博大,换做其他人,怕不是不为我所用,便为我所杀,虽然是放逐自己,但这份自信与仁义,天下难寻。 凌敬突然觉得这一次自己和陈远真的做错了,一个大局观超强的不世出的人才,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自己要走的路。主公的眼光比自己和陈远加起来都要去,而自己和陈远却要硬逼着主公走他们给设定的路,舍本求末,真是可笑至极。 凌敬也是个洒脱的人,想通了这些他便站了起来,再次给黄明远行了一个大礼。黄明远强忍着不舍,却没有推辞。 “主公,我代天下百姓谢谢主公的仁德,至少到现在,凌敬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主公就是那个能够担起天下兴亡的人。凌敬选择追随主公,从来都没有错。既然主公让凌敬多磨练磨练,凌敬就在此拜别主公,多多学习一番。从此天涯路远,愿主公保重。” 凌敬说着说着就落泪了,说到底他对大同军感情太深了,他从没有想过会离开大同军。凌敬用哽咽的声音唱起了大同军的军歌:“滚滚黄河,亲亲我家。万里山河,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黄明远也陪他一起唱着这首军歌,唱到最后凌敬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凌敬擦干了眼泪,又整了整衣冠,向黄明远作了一个揖,朗声说道:“主公且保重,敬去也!”然后转头离开。 黄明远一个人坐在榻上,望着离去的凌敬,终究是没有喊出那句在嘴边的话,没有留下凌敬。 直到凌敬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彻底走远,黄明远才闭着眼,长叹一声道:“凌敬走了,我失一臂也。”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凌敬离开(下) 凌敬已经走远了,黄明远仍然坐在榻上久久未曾起身。下人们看得出黄明远心情不好,也没人敢来上前打扰他。 这时候黄明祯走了进来,看到沉默不语的兄长说道:“兄长把凌先生给赶走了?” 黄明远神色阴郁地点点头。 黄明祯看出了兄长的不舍,忙问道:“既然兄长不想放凌先生离去,干什么还要将他撵走啊?”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三郎,在每个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舍不得的朋友,可是不是每一个人走的路都是一样的。道不同啊,强自走在一起,到最后反而会成为仇人,还不如早早地分开,全了彼此这份情谊。” 黄明祯不太明白兄长这个说法,这道不就是发展好大同军一系,使黄家彻底崛起吗?怎么他们就不是一条道了。 黄明祯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兄长,可凌先生是大兄的腹心,兄长常言其是‘良、平之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怎么能说放就放走呢?若是就这么放走,岂不可惜了。再说凌先生掌握了我大同军无数的机密,一旦让他就这么走了,若是日后与我为敌,怕将是心腹大患啊。” 黄明远也满是无奈。三大谋士中,李子孝负责内政,相当于曹操的荀彧;陈远负责军事,相当于曹操的荀攸;而凌敬负责出谋划策,相当于曹操的郭嘉。让后世的人去看,谁能想象曹操没有郭嘉的情景啊。 “人才可以再找,但有些事情不能放纵啊,大同军我为主,我的意志才决定着大同军的生存与毁灭,谁都不能越俎代庖。至于凌敬,他不会选择背叛大同军的,很多东西他分得清。” 仿佛是怕黄明祯不明白,黄明远又接着说道:“凌敬把他的理想至于我的安全之上了,虽然我侥幸躲得过这一次,但未必躲得过下一次。凌敬的心态不变,总有一天会给大同军带来灭顶之灾的。” 黄明祯似懂非懂,他不清楚陈远、凌敬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一次凌敬他们触碰到大兄的底线了,这或许是大兄狠下心来将凌敬赶走的原因吧。 一个已经送走了,还有一个该怎么处置,难道也要赶走,那整个大同军的中枢系统怕不是要坍塌一半。 黄明祯面色担忧地问道:“大兄,那陈先生呢?” 黄明远并不想多说这些,便摆摆手说道:“我也不知道,一切都看天意吧!” 天色阴沉,黑云压城,整个城市仿佛外面有一层罩子包围一样憋得喘不过气来。 黄明远望着外边的一角天空,思绪飘到了远方,他突然对黄明祯说道:“三郎,你代我去城门口送送凌敬吧。” ····················································································································································· 凌敬收拾好行囊,就要准备离开黄府。虽然现在外边禁严的厉害,但他手上有一枚晋王府的令牌,这时他去晋王府求救兵的时候从杨广那里获得的,也能让他离开长安。 这时候凌敬才发现黄明远赐给他的东西真是多。他本来孑然一身,又是个穷光蛋,没多少东西,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大同黄府的迟伯给安排的。 凌敬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到床头,只在包袱里留下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带着。 过了一会,凌敬想了想,还是拿起了桌案上大同军的铭牌,算是留一个记念吧。当初黄明远给每个人做铭牌是为了方便区别战死士兵的身份。当时的凌敬初入大同军,为了有归属感也申请做了一个铭牌。他对其宝贝的紧,因为那上边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那代表着大同军。 不是大同军的人了,说到底要把铭牌交回去。凌敬想了想,还是不舍得这个铭牌,将其又收在了包袱中。铭牌在,人就在,一日为大同军,终生为大同军。 翻身上马,一路向东,出了通化门,就是彻底离开长安了。凌敬身边也无仆人跟随,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再回望一眼城门,终究还是没想到会沦落到这一步。 “凌先生,凌先生,请慢走” 黄明祯骑快马赶来,叫住了正要准备离开的凌敬。 凌敬看到黄明祯出现心中一喜,忙脱口问道:“三郎君,是主公让你来留我的吗?”忽然凌敬想到什么,哑然一笑,说道:“是敬想多了,若是主公要留我,今日来的就不是三郎君了。” 黄明祯一阵尴尬。他拿出一个包袱交给了凌敬,说道:“凌先生,这是兄长让我给你的盘缠和四海商团的凭证。先生此去,山河万里,道阻且长,若是有什么急事,便可去任何一家四海商团求助。” “凌先生,虽然你离开大同军了,但大兄说了,无论什么时候大同军都有先生一个位置,都是先生的家。先生若是有一天想家了,便回家看看。” 凌敬也是提得起放得下,接过盘缠和令牌,放到马前。 这时黄明远隔开身后的亲随,悄声对凌敬说道:“凌先生,兄长嘱托我,你既然当日在晋王府亮了身份,虽然当时没事,等到过后晋王想通了之后,一定会选择除了先生灭口。所以先生此后便要隐姓埋名,多多防备,尽量不要轻易再回长安。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关卡,我会派人一直跟着凌先生,切记注意安全。” 经过之前众事的耽搁,凌敬倒是把自己的安危给忘了。 既然黄明远说杨广会斩草除根,自是做不得假,凌敬也小觑了杨广的敏感度,知道接下来要万分小心了。 看到主公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待了,凌敬有些明白黄明远一定要将他赶走的原因了。 凌敬眼角有些湿润,他并不是放弃自己,大同军也没有放弃自己。 凌敬的心里得到了安危,神色正常了不少。 凌敬向黄明祯揖了个手,说道:“三郎君,代我向将军告声别,凌敬不肖,铸成大错,不能再在将军麾下效命了,但凌敬身为大同人,志向不改,愿将军能够荡尽群丑,扫平胡虏。” 说完,凌敬一勒胯下的马匹,向东方而去。 黄明祯看着东面的天空的蓝色与长安的黑云,直到凌敬的影子消失在天尽头。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有美人泪 凌敬走了,黄明远心中显得空牢牢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他这几日经历的事情无比的复杂而又艰难,各种打击使他的心情早就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 现在黄明远所有的心思都在天下、百姓、君臣这些东西上,或许还会担忧一下病重的陆贞,却是早将一些旧事放在心底。 或许黄明远也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想杨清儿了,毕竟有时候太累了,便会失去回忆的动力,而忘记毕竟是人与生俱来的习惯。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心心念念着他的安危。 普通老百姓并不在意这场政变的内容,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换了一个新皇帝而已,并不会对他们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老百姓最怕的是政变引发的兵乱,那样很大可能会殃及到他们的安危。 而相对于满城百姓,皇族中人对宫廷政变更加在意,不分男女老少,这大兴宫方向冲天的火光怕是要让无数的皇室成员都难以入眠。 南阳郡主杨清儿拥着斗篷,在檐下望着这冲天的火光整整一夜,不曾离开。 和宇文士及闹翻了之后,杨清儿就离开了长安,一个人带着侍女、侍卫到潏水(上游即今陕西长安县东南的潏河上游)边的晋王别墅里躲着宇文士及。 昨夜的那场大火,隔着数十里的距离,长安方向的火光依然是那么的清晰。 第二天天不亮,杨清儿就立刻打发人前往长安打听情况了。 杨清儿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所以她很清楚父亲与太子大伯之间为了储君之位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昨夜的这场大火和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莫不是父亲和太子刀兵相见了。 原本郡马宇文士及是死皮赖脸的跟着她来到潏水庄园,后来便被宇文府中的人叫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杨清儿并不担心宇文士及会再次和太子勾连在一起,宇文述回来了,不是宇文士及这个眼皮子浅的可比的。他或许也听说了宇文士及这些日子的作为,虽然还没来得及处置宇文士及,但听府上人说他这两日脸色却是不好看。 杨清儿对这些是浑不在意的,现在宇文士及的任何事都和她无关。现在的她只能为阿耶祈祷,她希望能陪在阿耶身边,哪怕一同赴难,可她一个弱女子,连插手这些事情的机会都没有,除了牵挂,又能有什么。 长安情况未知,所以杨清儿没有给予返回长安,而是先派人往长安一探究竟。 “郡主,您且放心,昨个一早十五就前往长安了,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您昨夜又站了一夜了,身子也受不住,要不您回房里歇一下。”落儿忍不住劝道。 杨清儿没有听从侍女的劝告,心乱如麻的,如何歇得住,或许在这个时候,看着这一角的蓝天,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主仆二人在这里站着静立,这时侍女坠儿突然闯了过来,一惊一乍,甚是引人注目。 还不待杨清儿问询,坠儿大喘了一口气,又端起一旁的冷茶一饮而尽,扇着头上的热气说道:“大喜,大喜啊郡主。咱家王爷赢了,十五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禀报,前天夜里太子率兵围了大兴宫,咱家王爷带兵平叛,现在太子被捉,人们都说咱家王爷要当太子了。” 虽然小丫鬟不懂什么宫廷政治,但她也明白太子和王爷的区别。若是他们王爷成了太子,将来便是要当皇帝,那她们郡主不就是公主了。 “哈!以后郡主就是公主了。” “坠儿别乱说。”杨清儿忙呵斥道。坠儿吐吐小舌头,没有敢多说。 整个大隋,公主并不局限于杨坚的女儿和姐妹,孙女辈的也有三人是公主。分别是杨勇的女儿丰宁公主杨静徽和大宁公主,杨俊的长女永丰公主。 永丰公主是杨坚因为杨俊之死和公主以孝闻天下破格封的;但杨勇的女儿却是因为其父太子的身份而封的。所以坠儿这才说南阳以后就是公主了。 听到是父亲胜利的消息,杨清儿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毕竟虽然他跟大伯父杨勇的关系并不差,但还是跟父亲更亲近一些,更盼望着父亲得胜。 这时候大嘴巴的坠儿又说道:“听说黄将军当时在大兴殿面君,一人一把陌刀杀败成千上万的叛军,护住圣人,这才没有让叛军的阴谋得逞。” “啊!” 杨清儿听到黄明远的消息一愣。她之前打听过父亲回京后,黄明远并没有跟着回京,还以为黄明远直接回了大同,没想到黄明远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在长安。 “那黄将军有没有受伤?” 杨清儿急忙问道。看到郡主的急迫样,坠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怎么把郡主的禁忌说出来了。一旁的落儿也狠狠瞪了坠儿一眼。 坠儿这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可是知道黄明远的情况。 “郡主,那···那···” “你个死丫头,赶紧说。”看坠儿吞吞吐吐的,杨清儿心中一紧,连忙呵斥道。 杨清儿很少发火,坠儿一看南阳发火了,立刻跪下了。 “郡主!我说了你可别急?”坠儿扭扭捏捏地说道。 “说!” “从晋王府上传来的消息说黄将军的情况怕是不好。他激战一夜,连斩东宫大将十余人,以一己之力挡住了东宫千军万马,听说最后全身血流如注都成血人了,到现在还不知道醒没醒?” 杨清儿一惊,一下子差一点瘫倒在地,坠儿和落儿赶忙上前扶住杨清儿。 “坠儿,让十五备车,咱们回长安。” 杨清儿勉强站直身体就向马厩冲去,这个时候她是无比的恐惧,难道她真的要完全失去他了吗? “远哥哥,你千万要没事,清儿来看你了。”杨清儿嘴里念念叨叨的,眼中的泪水已经滚烫。 落儿和坠儿连忙去追,落儿一脸发怒地埋怨道:“坠儿,不是说过黄将军的事情在郡主面前不能提吗?” 坠儿满脸委屈,又强自镇定辩解道:“那不是别人,是黄将军,若是他真的醒不过来了,总得让郡主再见他一眼。” 说着,也不看落儿,赶紧向前跑去,她要跟着郡主去见黄将军。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双姝初见 杨清儿带着侍女上了马车,宇文士及的护卫宇文检听到消息后忙上前阻拦着说道:“郡主,听说长安正在禁严,您还是留在庄园里等待消息为好。” 往日若是这个情况杨清儿或许就真的不出门了,可现在她哪还在乎什么禁严不禁严的,黄明远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她令身边的贴身护卫十五点齐郡主府的亲兵,要强自闯去长安。 “狗杀才,还反了不成。” 见宇文检还要上前阻拦,杨清儿横眉冷对,一鞭子就抽了过去。身边的十五仿佛得了命令,马上带人将宇文检等人团团围住,还下了他们的兵器。 看着有些目瞪口呆的宇文检,杨清儿没有功夫跟他们折腾。自己之前太放纵宇文士及了,才让他的人分不清上下尊卑,还将手伸到了郡主府里。 杨清儿带着大队人马一路直趋大兴城,理所当然的全城的城门都紧闭了,出入皆不能。旁人或许没有办法,但奈何现在的杨清儿今非昔比,她有一个要当太子的父亲,谁敢得罪她,所以当十五拿着杨清儿的印信上前叫门时,守门的将领立刻开门放行。南阳郡主府的大队人马得以顺利进入大兴城里,又毫无压力的穿过各坊,来到黄明远居住的大宁坊。 杨清儿就这么急匆匆地来了,一路上她不停地想着要是黄明远真的出事了她会怎么办,直到马车到地方了坠儿连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清儿通过马车的窗户望向黄府的大门,就看到黄府门前正停下一辆马车,马车上的“裴”字很是显眼。 南阳让十五上前去叫门,又让他顺便问一下门口停着的裴家马车是哪个裴家。对方倒也没有隐瞒身份,来的是黄府的姻亲裴矩裴侍郎府上的人。 杨清儿心中一震,握紧了双手。望着黄府的大门和门外的裴家马车,杨清儿突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进去呢? 这时候也是赶巧了,南阳郡主杨清儿急匆匆地赶到了黄府,而裴家人也正好到来。黄明远和裴矩女儿订婚的事情杨清儿不是不知道,可跟她自己嫁给宇文士及一样,她无能为力啊。 以前杨清儿还可以安慰自己,黄明远在丰州,这些都是父亲安排的,黄明远也无法违抗。可看到裴家的人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到黄明远的府上,她却是心如刀绞,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 在南阳郡主透过车窗看裴家人的时候,裴家人这边也有人偷偷透过车窗看向她。裴家人倒也不像杨清儿这样对对方敏感,他们根本就没认出南阳郡主的身份,也不知道南阳郡主和黄明远的关系。不过令他们好奇的是,在这个全长安都禁严的时候,对方能够来黄明远府上探望,只怕也不是寻常人。 这次裴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裴矩的四子裴宣意、五子裴宣机和女儿裴十九娘裴淑宁、裴二十四娘裴淑英。 裴宣意这个时候来黄府主要还是和中午黄明远送去的那封信有关。黄明远大难不死,还专门给裴家送来了信,理所应当的就是裴家应该有人去探望一下,毕竟两家是姻亲关系,莫失了礼数。 而且眼瞅着黄明远要显达起来,虽然裴家千年贵胄,黄明远还差得远呢。但明摆着裴家家主裴矩很重视这个女婿,所以此时裴家便安排了裴矩在京的四子裴宣意代表裴家上黄府探望黄明远一番。 至于其他三人,则是偷偷来的。 原来裴淑英见阿姊这几个月来整日里为黄明远提心吊胆,日渐消瘦很是为其忧心,而昨日传来黄明远在大兴宫身受重伤的消息更是让裴淑宁魂不守舍、精神恍惚。 虽然今日黄府送来了黄明远醒过来的消息,让人松了一口气,但谁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看其阿姊明显忧色不减,所以裴淑英这小鬼头一咬牙,决定要带着阿姊裴淑宁偷偷前往黄府探看黄明远一番。 也是裴淑英是个小孩子,才不过十余岁,思虑不周全,才敢如此行事。 刚开始裴淑宁死活不同意,她年龄长一些,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知道她们若是这么做不合适。但奈何裴淑英古灵精怪,古道热肠,一个劲地劝说裴淑宁她们只是偷偷远观,不必见人,而裴淑宁心底也有一丝的期望,到最后便只得同意了裴淑英。 裴淑英又拉着跟她一样好奇心爆棚又颇受宠爱的小弟裴宣机,一同混过了下人,偷偷溜上了四兄裴宣意的马车。 刚坐到马车上,裴淑宁便后悔了,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的疯狂,这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天知道会引出什么乱子。 裴淑宁不停地劝慰自己,幸好在马车里,只要自己不出来,远远地看看他,也便安心了。 裴宣意准备妥当,正要出发,上了马车,竟然发现妹妹裴淑宁、裴淑英和小弟裴宣机都在马车上,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将几人撵下去。 “真是胡闹!” 幸亏裴淑英人小鬼大,苦苦哀求,又是威胁,又是引诱的。裴宣意本来就性格绵软,不擅长拒绝,到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同意三人跟着前往黄府。 但裴宣意也提前说好,裴淑宁和黄明远二人已经纳采,按礼制是不能见面的,念在裴淑宁的担心之切上可以让她跟着,但绝不允许裴淑宁和裴淑英二人下马车,这是原则问题,裴家的家风不能辱了。 能够让四兄网开一面裴淑宁已经觉得是侥幸了,她这十六年来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就是让她下了马车她自己也觉得羞赧的很。作为裴矩最受宠爱的女儿,裴淑宁从小都是遵礼守教的乖乖女,这一次能够这么大胆,也主要是担忧黄明远的伤情。 兄妹四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黄府,路上虽然有严查的禁军,但裴矩的名头到也是好使的。大兴城内,说是禁严,其实禁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有权有势的,当兵的可不敢得罪。 因此,裴家的马车来得到了黄府门前,正好遇到了紧接着赶来的南阳郡主的马车。 双方的到来,让一切都不在那么平静。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相思入骨 此时黄明远还不清楚黄府门前要成修罗场了,接到裴家人递来的拜帖,黄明远赶紧出门迎接。 这些世家子最在乎礼数,最怕别人看不起,否则你都不知道仇人是怎么结下的。既然是两家要成为姻亲关系了,礼数还是要做到的,礼多人不怪吗。 黄明远让黄明祯推着他前往外院。黄明远坐的是其祖父的四轮车,因其祖父年高且有腿疾,因此家中常备此车。今日黄明远受了重伤,还不能行走,正好用此车代步。 黄明远坐在马车上,感觉自己若是再摇着一个鹅毛扇,活脱脱就是一个中二的诸葛亮。 刚出了前厅,来到门前,黄明远正好看到了正在叫门的十五。南阳郡主来的匆忙,又不是黄府的常客,不带拜帖就贸然前来很是失礼的。 看十五正和黄府的门子说明情况,黄明远想也没想就大声喊道:“十五!” 十五一惊,看到坐在四轮车上的黄明远,马上上前走到黄明远的跟前,跪倒在地。 “十五拜见郎君!” 黄明远满脸惊喜,伸手将十五扶起,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小子,有点军人的样子了。” 十五本姓田,其父田瑞为南陈禁军将领。隋军攻入建康城的时候,包括大将萧摩诃、任忠等人皆降,唯独鲁广达、田瑞二人奋勇作战,拼死效忠陈后主,后田瑞战死于此战中。田十五家灭,流落街头,辗转于各地。后来黄明远在扬州收留了街头行乞的十五,教他功夫,还让他护卫在南阳郡主杨清儿身边。 十五以为等到南阳郡主嫁给黄明远之后他就可以再次回到黄明远身边,却没想到最后造化弄人,竟然南阳郡主嫁给了宇文士及,而黄明远则是远走丰州。十五感念黄明远的恩德,只得替黄明远守在南阳郡主跟前,不让南阳郡主有任何闪失。 黄明远见到十五心中一暖,他倒是没想到杨清儿会派十五来看望自己,看来自己这次受伤倒是让她受惊的很。黄明远心中很满意,便让黄明祯引着十五进入府中,一会再好好问问他清儿的情况。 看黄明远还要往外走,十五突然说道:“郎君,此次不光是十五来了,郡主也在外边等着。” 黄明远头脑中一震。 黄明远仿佛感觉到有东西在“砰砰”敲击自己的心脏,他浑身发颤,面色通红,一把抓住身前的十五问道:“所言当真?” 十五赶紧跪下回道:“郎君,千真万确,郡主就在外边的车上等着呢。” 也顾不得跪在地上的十五,就对身后的黄明祯说道:“三郎,快推我出去。” 黄明祯是极少知道黄明远与南阳郡主关系的人。因为黄明远被迫远走丰州,所以黄明祯对南阳郡主的感官并不好。 听到兄长的话,黄明祯一惊,兄长忘了出来的目的,他可没忘,刚想提醒一下黄明远,黄明远已经急不可耐自己摇着轮椅向前。 他离开盛世的长安繁华,江南烟雨,一头扎进了北地的风刀血雨之中,每一日所思所想的都是她。整整两年,二十四个月七百多天,他每天都让自己麻醉在大同的政务中,他不敢闲下来,不敢独自一个人闲坐,因为怕一个人的时候心会痛。 黄明远以为自己把所有都放下了,甚至他已经试着让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一切。而今天,杨清儿就站在门外,来到自己面前,黄明远才感到自己的心里思得想得都是杨清儿。 “兄长,我们出来是为了接待裴家郎君的,人家就在门口等着呢。”黄明祯小声的提醒道。 “三郎代我去招待一番吧。”也不待黄明祯说什么,黄明远便让一旁的十五推着自己前往南阳郡主的马车处。 黄明祯见此,暗叫不好,当着裴家的人的面,如何能做得这么过了。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得为大兄收拾烂摊子。 裴宣意本来就下马等待了,这时候见黄明远出来就要上前,黄明远只是说了句:“十郎(裴宣意宗族排行第十)且进府稍待我片刻,明远会完旧人之后再向十郎请罪。” 说完也不管裴宣意一头雾水,便径直往他们后面的马车而去。黄明祯赶忙跟上,拉着裴宣意的手就要进府。 裴宣意这时候怎么可能进黄府,后面马车上有裴淑宁的,若是进去了马车拉到黄府的马厩中岂不漏了陷。而且南阳郡主的马车裴淑宁他们不认识他可是认识,刚才只是没注意罢了。 裴宣意见此忍不住地嘀咕,没听说自己这个妹婿跟南阳郡主府上有什么关系。 黄明远自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即使晋王杨广在此,他也照闪不误。 来到南阳郡主的马车前,离着马车有两三步的距离。黄明远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 马车上的南阳郡主看着被包裹的跟个木乃伊一样的黄明远,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黄明远这么狼狈,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不会前往丰州,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的罪,后边的这些故事或许都不会发生吧。 自己多么想和他厮守一生,哪怕抛弃这身荣华富贵又怎么样。两个人男耕女织,出入成双,哪怕贫苦,也是过着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可是这些现在都成了奢望,哪怕自己成了公主,他成了大将军,可最后依然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一生终究是错过。 黄明远没有南阳郡主想得那么多,在他心中,所有的阻隔不就是再等十八年吗?他等得起。 “清儿,我来了。” 一句清儿,让杨清儿的心犹如针刺一般痛苦。 杨清儿多想奋不顾身一次。 手刚一触碰到车帘,落儿连忙握着她的手说道:“郡主,府门口太扎眼了。” 杨清儿的手不自觉的缩了回来。 坠儿瞪着落儿说道:“郡主有心,你拦什么。”说完竟然径直掀开帘子,跳下车去。 杨清儿看着坠儿的身影,不禁想自己折腾了这一场,不就是为了见他吗?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怕了。 杨清儿用手擦干净脸上的泪,不顾落儿的阻拦,掀开车帘,毅然走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看着杨清儿的样子,还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两个人这样互相看着,仿佛要看透对方这两年来独自一人的日日夜夜。 忽然,杨清儿看着黄明远笑了,那一笑仿佛让时间长河的花都开了,时间都静止在这美好里。黄明远也含着笑看着杨清儿。 两个老朋友这个时候相见,才算是又找到当年旧时的美好。 “清儿清减了,还是要努力加餐饭,多食些肉食,才能身体更强健,你从小就不爱食肉食,要适当改变一些。” “我从来也没有不爱食肉食啊,只是他们做的肉食难以下咽而已。若是都像远哥哥这么善于庖厨之道,能做各色美食,我也早就胖起来了。说到底,自远哥哥走后,再也没有吃到远哥哥做的菜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次一饱口福。” “我现在成了这样,反倒有了时间,再叫上阿昭,还跟咱们三在扬州那样,给你们做叫花鸡、烤鸭、红烧肉。在大同这两年,哪里有功夫去讲究吃啊,现在想想都觉得直流口水。” “若是叫了大兄,他肯定又要跟你讲‘君子远庖厨’了。” “阿昭就是古板了一些,跟着这些老夫子都学傻了。再说他虽然讲什么‘君子远庖厨,自己倒是大快朵颐的很,每次都是他吃得最多。还说什么他是君子,不是他做得,自然就远庖厨了,这无赖行径,哪里是那个人人称颂的贤王啊。” “远哥哥还说这些,张先生都说了,就是你带坏的大兄,让他整日沉迷于口腹之事。若是让张先生知道了,又要打你板子。” “我是个好徒弟,不弱于师,张先生也只能靠着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展现一下他身为老师的威严。再说这张先生就说得不对,民以食为天,《尚书·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可见圣人也是把食放在第一位的。我变着法着弄好吃的,不是正好践行圣人之道。” “你又说你的这些怪道理,张先生知道了不光打你板子,还准打你屁股。”黄明远从来都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哪怕张衡也夸他天纵奇才,但因为各种想法挨得打却不少。每每这个时候,杨清儿伤心地直哭,反而是挨了打的黄明远还要再安慰杨清儿。 或许是想到当年黄明远挨打的囧事,杨清儿忍不住掩住嘴笑了起来。杨清儿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捂着嘴哽咽了起来。 “远哥哥,你说我们就跟从前一样不好吗?没有突厥战争,没有皇位之变,我们就像在扬州一样,一起读书,一起出去野游,一起去戏弄先生,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不好吗?” 黄明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清儿的话,哪怕她在自己面前伤心欲绝。黄明远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巾,刚想递给杨清儿,手伸到杨清儿的面前忽然又忍住了,喃喃地说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为我哭呢?” 看着杨清儿有些红肿的双眼,黄明远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说道:“清儿,我也以为我们能够直到永远,哪怕全世界都对我关上大门我也未曾绝望过。我以为我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不成啊。 是王爷不喜欢我,还是我的能力不如宇文士及?都不是,就因为他有一个当国公的爹,所以在王爷面前,哪怕我做得再好,也得乖乖地把你让给他。 王爷让我放弃你我就得放弃你,王爷让我娶裴家女我就得娶裴家女,因为我没有实力,所以拒绝不了,所以我就只能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可我不甘心啊! 我不想被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我得拼了命把失去的尊严找回来。哪怕是穷途末路,我也只能选择胜天半子。” 杨清儿看着黄明远有些低沉压抑地问道:“可是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你不是说你最喜欢闲适、安逸嘛?倚楼听风雨,笑看江湖路。” “哈!哈!哈!哈!”黄明远满脸苦笑,尽力不让泪水打湿眼角。 “清儿,哪有什么安逸的生活属于我啊?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后来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失败者。 你问我愿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那我告诉你我愿意。我若是不去搏命,我现在连站在你的面前的机会都没有。我不能啊,我不能让你彻底从我生命中滑走啊,所以哪怕是死,我也不能退后一步,我至少还能和你一起站到这个舞台上,死在你面前。” 杨清儿小声地呜咽着,坠儿和落儿赶紧上前扶住杨清儿。 坠儿盯着黄明远,满眼都是陌生的梳理,她哀伤着说道:“黄将军,所有人都能让郡主流泪,但你不能啊。你知道郡主为你把眼泪都流干了,她过得苦啊。” “坠儿!” 黄明远扪心自问,若是现在让他放弃大同军的袍泽,放弃家族兴盛的责任,放弃现有的地位、权利和势力,丢下一切和杨清儿在一起,黄明远做不到。这些年,走的越多,见识的越多,野心就越大,身上担的责任就越大。每一个成年人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 终究还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对于坠儿对自己的指责,黄明远无话可说。杨清儿的痛他怎么会不明白,因为他和杨清儿一样也在承受着这锥心之痛,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黄明远眼睁睁地看着杨清儿上了马车,最终没说一句话。 杨清儿让车夫驱动马车掉头回返,黄明远就一个人平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们的离去。 杨清儿透过车窗再回望一眼黄明远,还是那清冷地面容,如光风霁月一般雅致,此生终究还是误了良人。 杨清儿双肩忍不住抖动,虽然难受,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这时一旁的落儿将杨清儿拦在怀里,杨清儿仿佛找到了一丝心里的慰藉,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而黄明远望着远去的马车,在尽头道路的尽头消失不见。这天与地与万物仿佛都只剩下一份孤寂,独留在黄明远的心头。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人生初见 黄明远和杨清儿在车前依依惜别,感人至深,让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是黄明远还不知道,这时后面马车上的裴淑英早就在心里将黄明远骂了个狗血淋头,狼心狗肺,花心大萝卜,什么狗屁大将军,简直就是个大混蛋。若是以裴淑英小辣椒的性格来到现代,怕是能够围着黄府骂上三天三夜的。 裴淑英最后气急不过,就要下车来和黄明远理论一番,要不是身旁的裴淑宁死死地拉着她,裴淑英真的要替姐姐找黄明远讨一个公道了。 一旁的裴淑宁理智尚存,知道这个时候,她们决不能下马车,否则双方会更尴尬,以后也会难以面对,还不如装作不知,就让此事这么过去。而且她们下了马车,今日来偷看黄明远的事情便兜不住了,若是为旁人所知,还不知道弄出什么话来引得风言风语,落了裴家颜面。 其实黄明远与杨清儿的事情让裴淑宁心里也很委屈,满不是滋味。今日乘兴而来,没想到却见到这令人颇受打击的一幕。她心心念念地未来夫婿心里早就有别人了,这让她的心里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百感交集,心生郁郁。可是裴淑宁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她很清楚就是她今日在这里闹开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黄明远对她讨厌。 至少她现在改变不了黄明远的心思,一如她没办法改变家族为了利益便将自己嫁给黄明远。 从知道要嫁给这个散发着淡淡华彩的男人,裴淑宁就心中充满了期待。虽然到现在这份华丽的梦境如气泡一样被戳破,但事情总算不好不坏,这样重情义的男人至少能做一个好丈夫吧。 裴淑英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出嫁女子的悲哀与退让,而是仍处于对事情的黑白对错判断的年级。 一见姊姊受了委屈,她又不能直抒胸臆,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了,马上命令车夫掉头回家。裴淑宁担心妹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赶紧同意了这个要求。 黄明远听到身后马车响动的声音,转身回头便看到一旁的裴府的马车要起身离开。马车行驶的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也没有打声招呼,黄明远还以为裴家对自己失礼之处有什么不满呢? 正看着马车,忽然马车的车窗掀开一角,接着一个东西就被扔了出来。黄明远虽然受了伤,但该有的反应能力却是没有消失,立刻顺手就将对方掷来的东西接住。 拿在手中,黄明远定睛一看,对方掷出的原来是个茶杯。再抬头望去,车窗处正好有一稚气未脱的少女掀开帘子怒视着自己。这小女孩梳着两个双丫髻,横眉倒竖,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块,看向自己时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也不知怎么对自己如此敌视。 黄明远想着自己没见过这小姑娘吧,忽然神情一顿,这少女怕不是裴家要嫁给自己的小妻子。自己刚才光顾着清儿,没仔细思索,若是裴家只有裴宣意一人前来何必要乘坐马车,想来肯定车内是有不方便的人啊。 可看这少女年龄这也太小了,恐怕才十余岁。 黄明远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裴家还丢不起那个人,拿个十岁幼女和一个寒门将领联姻,说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这时车里一个女子立刻拉了小女孩一把,并迅速拉上了窗帘。虽然对方很是迅速,但黄明远还是透过窗子惊鸿一瞥,但那年长的少女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 马车远远离去,黄明远心中一顿,看来另一位年长女子怕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只是好巧,裴家女子不应该都是大家闺秀,规矩森严吗?没想到也敢私自去探望未婚夫。 至于对方生不生气黄明远倒是无所谓,哪怕对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也不能约束自己,双方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能够联姻也是因为利益使然。婚后若是对方知趣自己便和对方相敬如宾,若是对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自己也不会因其出身纵着对方。 黄明远转眼就将此事放过,并不以为意。说到底这个时代女子的心很小,所能容纳的都是家族、丈夫和子女;男人的心则是很大,所容纳的全都是天下。 一旁还站在门口的裴宣意看着远去的裴家马车此时是无比的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很想跟妹妹说一句“你们忘了我了”。 而且今日意外发现黄明远与南阳郡主的事情,对于裴宣意这个满是书生性格的人来说也是颇为尴尬。 窥人之私,非君子所为。 当然裴宣意对黄府也有些不满,他倒不在乎黄明远和谁有私情,站在兄长的身份上,黄明远的确很浑蛋,但作为一个深谙此道的世家大族贵公子,这样的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裴宣意所不满的是,在黄明远的眼中,他更重视南阳郡主而不是裴家,这让裴宣意很难受。难道堂堂裴家的友谊还不足以同一个郡主相比吗? 裴宣意差点想拂袖而去。 终究还是身负责任而来,裴宣意不得不上前跟黄明远寒暄两句,问候一下黄明远的伤情,表达一下裴家的友谊。但他是打定主意,若是黄明远不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不会满意的。 黄明远怎么说也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还不是裴宣意可比的。看到裴宣意上前,他满脸微笑,却是一点也不解释之前的事,仿佛前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直接拉着对方的手邀请裴宣意进府。 君子欺之以方,裴宣意推让不过,只得随之进入府中。黄明远与其寒暄了两句,便推说自己伤重,不奈久坐,要回房休息,又让黄明祯陪着裴宣意在偏厅说话。 裴宣意本来一肚子火也被黄明远一通组合拳下来弄得无处发泄,再说裴宣意的不过白丁身份,就是再是出自裴家,也没资格在正堂说话。 偏偏裴宣意还说不出来什么,黄明祯可是从四品的将军,也算朝廷高级将领,陪他这个白身也不算失礼。 黄明祯陪着裴宣意说了半个时辰,裴宣意心中的那股火早就被黄明祯浇灭在心头,最后只得告辞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为难之事 黄明远不会因为杨清儿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抱负,也不会因为裴淑宁的前来而感到愧疚。 抛却了儿女情长,他现在满脑子都在这次的太子大案上。现在黄明远都感到庆幸自己醒来这么早,若是再耽搁些日子自己那日在大兴殿的血战就要浪费不少了。 现在是分蛋糕的时候,黄明远可不得死盯着朝堂之上吗?圣人作为一个小卒子,也要有争权益最大化的决心和觉悟。 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时候的杨坚也在头疼之中,现在因为如何处置杨勇之事,他已经陷入了两难之地。太子杨勇毕竟是他的长子,担任储君二十多年,心向杨勇的人非常多。若是直接处死他导致的影响太大,且历史上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可毕竟太子的罪过太大,起兵作乱,不处死杨勇实在是说不过去,因此此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也就这么拖了下去。 可对杨勇不处置,他的太子名号就动不了,整个太子乱党也就不好处置,因此震动天下的太子杨勇造反大案的审理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虽然杨勇造反围宫,罪无可恕,但其实杨勇还是有不少支持者。 事后,文林郎杨孝政上书给文帝进谏:“皇太子是被小人教坏了,应该加强训诫教诲,不宜废黜。”这道奏书正是火上浇油,引起很多杨勇反对者的攻讦。杨坚发怒,指责杨孝政无父无君,为了平息这波争斗,当着朝臣的面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杨孝政的胸部,又割除其官职,贬为庶民。 虽然杨孝政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过是别人试探杨坚的一枚棋子,但那些意图保全杨勇的人其心若揭。 之后杨坚又召见了东宫属臣。 一见面,杨坚便对着东宫众人大发雷霆,严厉责备他们不能规劝太子,不能为君分忧,阿谀谄媚,魅惑太子。东宫的领头人物唐令则、邹文腾等人都早就被下狱,剩下的人对此惶恐而无人敢于答话。 只有太子洗马李纲敢仗义执言。 李纲年轻时就以忠直闻名。当初杨勇曾宴请东宫的臣僚,左庶子唐令则亲自弹奏琵琶,唱起了小曲《媚娘》。这时李纲便起身对杨勇说:“唐令则身为宫卿,职责应是调教保护太子,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比娼妓优伶,进献靡靡之音,污浊视听。这种事要是皇上知道了,唐令则的罪责就大了。这岂不是要连累殿下吗?我请您赶快将他治罪!”杨勇不仅不听劝,反而说道:“孤想要快乐快乐,你不要多管闲事。”于是李纲不耻与诸人为伍,就赶快退出。 因此现在杨坚将所有罪状全推给了杨勇和辅佐杨勇的大臣,李纲说道:“太子有错,圣人错更过于太子!” 众人一愣,杨坚大怒道:“李纲,你以为朕剑不利吗?” 李纲丝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反驳道:“太子的废立大事,如今文武大臣都知道这事不可更改了而不肯说话。我怎能因为怕死就不对陛下把对此事的不同看法讲清楚呢?太子的性格本来就是个常人的性格,可以使之变好,也可以使之变坏。从前要是陛下挑选正直的人辅佐太子,他便足以继承皇统鸿业。如今圣人舍弃裴公、刘公等良臣,却用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这两个人只知道用声色犬马娱悦太子,哪能不到这个地步啊!这是陛下的过失,并不是太子的罪过。”于是李纲跪在地上,呜咽流泪。 杨坚被李纲说得神色惨然,默不作声,过了半天才说:“你李纲责备朕,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卿不可谓不忠直也,朕挑选你为东宫臣僚,但杨勇不亲近信任你,就是朕换上其他正直的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李纲回答:“我所以不为太子亲近信任,确实是有佞人在太子身边的缘故,陛下只要将唐令则、邹文腾斩首,更换贤能才学之士辅佐太子,便可将太子引到正路上来,怎么会知道我最后会被疏远抛弃呢?今日太子大错铸成,已经无可挽回。可自古废立嫡长子,国家很少有不发生倾覆危险的。希望陛下好好考虑,不要后悔啊。” 杨坚听了很不高兴,也说不过李纲,便一生气甩甩袖子走了。 之后,整个东宫的人都李纲心惊胆战。 当晚,杨坚便下旨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 知晓此事之后,黄明远便明白,杨坚怕是不想处死杨勇了。今年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如何再愿意死另一个。而且杨勇在大兴殿的一席话,其实也让杨坚明白杨勇的造反或多或少跟他逼迫过甚有关。这个时候,杨坚也可怜长子,希望留他一条性命。 可是此事不好转圜,若是因此让次子杨广忌恨,长子也是活不下去的。 杨坚左右为难,没有办法,这才是他迟迟不下决定处置太子杨勇的根本原因。得有人先替他趟这趟浑水,但现在却没人合适。 这日杨坚在大兴殿批改政务,累得全身是腰酸背痛。杨坚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便和侍立的刘德闲聊起当日政变的事。刘德因为当日黄明远救了他一命,便投桃报李地向杨坚奏报黄明远已经醒来。 杨坚也想起了这个胆敢号称杀死天子让造反众人陪葬的年轻人,觉得此人妙不可言,听说其已经醒来,便让刘德宣黄明远入宫。 宫中的内侍来到府上的时候黄明远正准备前往晋王府一趟。现在战果未完全瓜分,他得赶紧的上杨广面前再去刷一刷脸,再争取争取丰州总管和丰州刺史的位置。 说到底,这一次太子政变后的政治格局一直维持到大隋末年,此时的利益分配可谓是太重要了。大同军中诸将谁走谁留,怎么安置在合适的位置上,黄明远在脑海中已经推敲了无数遍。 好在宫中内侍来的急,若是等到黄明远去了晋王府再被召到宫中,又会平地里生出无数的波澜。圣人多疑,不可不防。 黄明远也不知道这杨坚在这个时候为何找自己,难道因为当日自己拉着他去死怀恨在心了? 黄明远不觉得自己有理由单独入宫面圣,因此紧张兮兮。穿戴好之后,黄明远只得随着宣旨的内侍向皇宫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鬼话连篇 经过内侍不停地催促,黄明远有些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宫中,而此时的杨坚正在吃晚饭。 看到黄明远进来,杨坚也不拿黄明远当外人,喊着黄明远就要陪他用膳,这待遇让一旁服侍的内侍们都满是羡慕。 黄明远对此倒是心中有度,只要自己不违了礼仪,圣人让干啥便干啥。圣人也是人,也会孤独,这种场合你越是扭捏,皇帝便越是不喜欢。 黄明远也是真的饿了,对于御桌上的菜也是大快朵颐地吃起来。杨坚往日里赐宴也不少,但很少有人敢当着杨坚的面这么放得开的。杨坚看着黄明远吃得酣畅淋漓,都有些羡慕,也是心情放开,多吃了两口。 酒足饭饱之后,黄明远才故意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向杨坚请罪,自言自己因为这两日一直昏迷,今日醒后也未曾进食,饿得狠了,没有吃相,失了礼仪,请天子恕罪。 杨坚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责罚他,反而自嘲自己老了,饭都吃不多,还是黄明远年轻人有朝气。 之后便是杨坚的一番忆苦思甜,黄明远也装作深受教诲的样子,不是的点头称是。二人一派君臣相得的样子,让黄明远都仿佛忘了之前的忐忑。 这时,杨坚看着黄明远,突然笑着问道:“前日的宫变明远是全程参与的,对于怎么处置太子,明远是什么看法?” 黄明远心中一颤,怕什么就来什么。杨坚可真是高看自己了,给自己来这么一出上房抽梯,让自己进退两难。 怎么处置杨勇是明摆着的事情,杨勇就是再是太子,他造反也是要被处死的,否则当日战死的无数将士也不会答应。杨坚就是再不舍,也得考虑对后来人的威慑与警示,而且杨坚现在必须要估计杨广的感情。 想到杨广,黄明远忽然有些明悟,在别人看来自己代表杨广,杨坚找自己怕不是想通过自己得到一些杨广的态度啊。 黄明远不由得谨慎起来。 “圣人,末将不过是一介武夫,虽略有微功,但不过全仗着皇恩浩荡,军枢之事,事关重大,非微臣可以置喙的。” 黄明远虽然说得谦卑,但杨坚却并不满意。 “有什么不能置喙的,你是朕的臣子,今天朕问你,你就给朕说,就是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黄明远心中一紧,知道今日怕是逃不过去了。 气氛瞬便间压抑了起来,仿佛空气里都有紧张的气息在翻腾。黄明远清楚,虽然他可以想方设法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同时也会失掉得来不易的圣心,杨坚可是还要在位四年呢。 黄明远知道今日是非说不可。 杨勇之罪是明摆着的,若是杨坚想处死杨勇绝不会有这么一问的。 黄明远猛地跪在地上,有些迟疑但又坚定地说道:“圣人,微臣以为,太子可废不可杀。” 杨坚一惊,又是一喜,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圣人,臣以为太子当废,但不可杀。” “这是为何?”杨坚狐疑地问道。 “圣人,太子素来仁爱,如此无君无父之事必不会做,当是有人蛊惑而为之,请圣人明察。” 杨坚本来以为黄明远有什么惊人之语,但黄明远的话不过是中规中矩,跟那些为太子建言的人说的差不多,当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不过杨坚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黄明远身为晋王的人,支持不处死太子其实就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了,还能指望他们想方设法为太子脱罪吗? 其实黄明远也知道,自己真还找不出什么借口给杨坚,虽然现在明摆着杨坚想为杨勇脱罪。奈何谋反罪都不被处死,何以信服天下。 一个杨勇也就算了,但杨勇的背后的势力不少,杨坚可是想将其连根拔除的,不杀杨勇,怎么对其他人下狠手。 杨坚即使是皇帝,但是鱼与熊掌想兼得这种事哪有这么容易的。 “说是如此,但百官未必信服啊。”杨坚又忧心忡忡地说道。 现在的杨坚越老,心思越重,越想独裁,又越想师出有名,简直是个偏执狂。 黄明远伏在地上说道:“臣以为,圣人莫不如再等等,晋王和太子素来亲善,料想晋王也会为太子求情的。” 杨坚正喝水,听此一愣,差一点吐出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晋王和太子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若非如此,太子也不会贸然起兵。现在黄明远说二人亲善,真是贻笑天下。 不过杨坚想黄明远也不会在这里放狂悖之语,因此故意说道:“怕不是如此吧,朕可是听说晋王和太子的关系不睦啊。” 黄明远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一样,面色潮红,看起来异常气氛地大声说道:“晋王与太子不过有些政见上的分歧,可是有些人竟然企图祸乱天下,迷惑君心,挑破晋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可杀。晋王与太子一奶同胞,为骨肉兄弟,兄友弟恭,情深似海,如何关系就不睦了。臣听说太子被囚禁后,晋王正在写奏章,请求圣人宽恕太子呢。” 杨坚一愣,晋王上奏章哪会是救太子,怕不是请求自己直接处死太子。 不过杨坚也没有打断黄明远的自说自演,他要看看黄明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黄明远伏在地上继续说道:“圣人,若是晋王、诸臣一同上书请求宽恕太子,微臣请求圣人为了江山社稷安危,为了安众臣子之心,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众人的请求吧。” 黄明远自己说得都觉得恶心,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谄媚过。不过他说的这个办法却是真心管用。现在很多请求处死太子的,以前也拼命巴结过太子。太子的死活其实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过是想趁机讨好一下晋王,才会落井下石的。 虽然看起来请求处死太子的人非常多,但这些人大多都是墙头草,不足为虑,关键是杨广一党的态度。 但若是晋王带头请求宽恕太子,杨坚也就从下场的选手成了双方的裁判,可操作的空间就大多了。他若是宽恕了太子,不明真相的人还会以为是晋王等人逼迫下,圣人不得已才饶了太子一命,自然也不会被人诟病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杨昭之疾 杨坚心中细细地品味着黄明远的话,不得不说黄明远这个建议真的是个绝妙好计。若是真的按照黄明远说得进行,那晋王得了仁孝之名,太子之路会更加顺畅;圣人有了宽仁之名,仁义之君威加海内;而太子杨勇则是逃得一难,真是互利共赢,各家同喜的大好事。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杨广会带头为太子请命,黄明远的这个瞒天过海之计才能行得通。 但杨广会这么做吗? 杨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确定晋王愿意为太子求情吗?” 杨广当然不愿意,他巴不得早点弄死杨勇这个祸端,好一劳永逸。但现在指定不能这样说,杨坚是天子,杨坚不想让杨勇死,别人就是做再多也无用。 黄明远跪在地上说道:“晋王拳拳之心,感召日月。圣人为其父,太子为其兄,晋王如何能不安心侍奉父兄呢?太子兵谏之事,毕竟属于偶然,若无宵小之辈迷惑太子,料必无今日之事。臣料想若是今日晋王的奏章没有到御前,怕是不知在哪耽搁了。” 黄明远现在是咬死了晋王会帮太子求情,也算替杨广堵上这个坑,否则杨坚见到杨广一番盘问,杨广要杀杨勇的心肯定藏不住。 至于如何圆了这个谎,黄明远还是具体要找杨广。若是杨勇一定死不了,杨广还不如选择大度一回,慨他人之慷,为杨勇求情,全了父子、兄弟的情义。 杨坚看着黄明远,整个大殿内一片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当日血战的气息。杨坚也不敢相信他那个次子真的会上奏折为太子脱罪,但他只能抱有期望,等待这封奏章地到来。 杨坚迫不及待地安排刘德去内史省寻找这封奏折,但这封根本就不存在奏疏怎么可能会找到呢? 杨坚看着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黄明远,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倒像是真的相信了黄明远的话。 “黄将军,晋王仁孝贤明,可真是有储君之风度啊。” 黄明远耳朵一颤,他知道杨坚这是在给杨广许愿,若是能保下杨勇,杨广就是太子。 可是黄明远心底一叹,堂堂一国之君,兄弟二人之事,却是以利诱之,这样做真的行吗? 黄明远之后拜别圣人,独自离宫而去。 刚出广阳门,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吹了大半夜的寒风不断地往人的衣袖里钻。黄明远重伤昏迷,今日刚醒,身体还很羸弱。今日一整天先是凌敬的事情又是南阳郡主的折腾,早就让他疲惫不堪。黄明远被这寒风一吹,一阵眩晕,头重脚轻,脚步有些踉跄,还是一旁的小内侍扶着他,才让他没有倒在地上。 从大兴殿到宫门口,不长的距离,黄明远走的却是无比漫长。沿途的石板上血迹斑斑,虽然宫中已经连夜清理了尸体,又用水把斑斑的血迹冲洗干净,但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仍然混着寒风,不断地肆虐。 沿途的小内侍也一个个来去匆匆,彼此不敢说话,让整个皇宫的气氛格外的压抑。黄明远本想去探望一下还在宫中养病的杨昭,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节外生枝。 杨昭没来就没有好,再加上那夜的折腾,身子骨更差劲了,黄明远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历史上的杨昭还有六年的时间,可以杨昭现在的情况,就是六年也撑不住。 杨昭并不是单纯的肥胖症,以自己后来人的眼光来看应该是内分泌紊乱导致的疾病,可能还会有什么“三脂”“三高”之类的病症,但最后致死的原因应该是影响到了呼吸功能,导致心脏衰竭之类的。 黄明远不是大夫,这些疾病也不会治理,就是到了后世,内分泌方面的疾病也是颇为棘手,自己也不能单纯让杨昭减肥啊。 想到这,黄明远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杨昭,毕竟以自己现在的情况,也是虱子多了不痒,杨坚喜不喜欢都这样吧。 因此黄明远便让送他出去的内谒者陈信引他去拜见岐王杨昭。 听到黄明远这个要求,陈信是一脸的为难。陈信是刘德的人,官居从八品下内谒者,掌诸亲命妇朝集班位,分涖诸门。宦官一般看人下菜,若不是刘德与黄明远相亲近,这陈信早就严词拒绝的。 可是即便如此,陈信也没法带黄明远去见杨昭。 “黄将军,不是奴婢推脱,而是自当日宫中之乱后,岐王的情况就不好,这两日也就是被汤参吊着,具体情况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圣人已经下令谁也不准去打搅岐王,就是下官也没有权利领将军前去。” 听到杨昭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都要重,黄明远心中一片冰冷。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崩殂,到底该怎么办? 黄明远又问道:“陈公公,太医怎么说岐王的病情?” 以黄明远的身份贸然询问一名亲王的病情是很不妥当的,不过他身份特殊,也杨昭也是相交莫逆,因此陈信并没有往这上面想。 “黄将军,这群太医真真都是废物,一个个束手无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光是让王爷撑着还要他们何用······” 说着陈信骂骂咧咧的,黄明远则思索着杨昭的病情该怎么办。 陈信看黄明远冷着脸闭眼沉思,也不敢多打搅。他心中念叨着看来岐王和黄将军的关系果然不同,义父让自己招待好黄将军果然是有道理。 黄明远自是不知道身旁小太监的想法,他在想若是可以,不知道传说中的“神医”孙思邈能不能救得了杨昭。孙思邈精于内科,第一个提出了“防重于治”的医疗思想,非常擅长医疗保健。而内分泌方面的疾病,本来就是养大于治的。 想到这里,黄明远也没有再去向杨坚请旨探望杨昭,毕竟他去了也没有用,还不如多为杨昭找点大夫。 因此黄明远加快脚步,赶紧向宫门而去。 出了宫门,老五黄明离正在宫门口等候。黄明远不放心在晋王府的军队,便让黄明祯赶紧回去了。正好二叔的次子,五弟黄明离在府上,黄明远便让他跟着自己进宫,也锻炼锻炼能力。 黄明离见兄长出宫,赶紧迎了上来。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持满戒盈 黄明远送别陈信后,上了马车,众人调头离宫而去。在马车上,黄明远对车外骑马的黄明离说道:“五郎,你一会出了皇城后马上回家,发动家中全部力量寻找一个叫孙思邈的老大夫。” 黄明远本以为黄明离不知道孙思邈,没想到他听到黄明远的话之后脱口而出道:“原来大兄也知道孙老神仙?” 黄明远一愣,问道:“什么老神仙?” “就是孙神仙啊,听说他妙手回春,能够救死扶伤,枯骨生肉,有如神助,更是可以从阎王手中夺人啊,今大兴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明远没想到孙思邈这个时候已经如此名声显着了,看来有真才实学就是居江湖之远也不会被埋没。不过既然如此,那自己找到孙思邈应该是更容易了。 “既然如此,那五郎就想办法将孙神医找到。” 没想到黄明离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兄可能有所不知,孙神仙为人安贫乐道、不慕荣利,拒绝了圣人授予的高位,一心在四处行医。现在孙神仙早就离开长安不知去踪,急切之间,怕是找不到他老人家。” 黄明远点点头,心中明了。这倒也是,现在又没有手机、电报的,找人跟碰大运一样,急切之间,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人。 “你安排下去,但凡有一丝孙老的信息都要送到,至于人,尽量带回吧。”黄明远叹了一口气,事情都积到一块了,理不清啊。 黄府的马车一路从广阳门大街向南,发出“吱呀”的微声,倒是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皇城之内,黄明远舍命护驾的事情众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因此不少人看着黄明远一醒便得到了圣人召见很是艳羡。 当黄明远的马车走过尚书省门前的时候,连一侧的秘书省的人都跑出来观看,就像观赏什么珍惜动物一样。毕竟黄明远虽然功勋卓绝,但其实是第一次在中枢露面,之前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有上赶着的,便有不屑一顾的。 秘书省的秘书丞许善心见黄明远如此的声势,便绷着脸摇着头离开了。 这时候,众人看到许善心的样子,皆不解地上前询问。毕竟现在谁不知道黄明远是晋王的心腹,结好黄明远有可能便和晋王搭上线了。 众人一边说着人心不古,不屑为之;另一边又生怕落在后面,拿不得好处。官场之象,可见一般。 许善心对众人说道:“这黄明远虽然功高,也不过是一边镇四品骠骑将军,身份卑微,家世低贱,一遭得势,便公然在皇城乘车而行,如沐猴而冠,襟裾马牛,虚有其表,可见是多么的得意忘形。这种人,即使今日显达,也不过是下一个徐羡之、侯安都之辈,必将祸国殃民,有什么好看的。” 许善心话说得极重,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有点头称是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众人还以为许善心说酸话呢,不就是坐个马车,至于吗?而在马车里的黄明远听到许善心的话,心中一惊,自己还是享受惯了,失了警惕性,竟然忘了以自己现在的官职和年龄恐怕不适合在皇城坐车,即使自己重伤在身。 一般默认的是像自己这个年龄的官员都是骑马,只有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或者是老臣才乘车。自己身上虽然有二品的柱国身份,但年纪太轻,坐车还是不好看。自己不常在京中,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想到此事,黄明远忙叫车夫停下了车子,一个人挣扎着下了马车,又让黄明离扶着自己走到许善心面前。 众人还以为黄明远听到许善心的话向他问罪,都要看这个山东来的土包子怎么闹笑话,被羞辱,只有许善心脸色不变,盯着黄明远。 黄明远上前向许善心行了一礼,谦恭地说道:“明远初来乍到,不识宫中礼仪,今得许公直言,明远惭愧。” 众人也没想到黄明远会直接下马道歉。 许善心毕竟是个君子,刚才也不过是老夫子的迂腐劲犯了,不能说没有求名的意思。不过许善心毕竟正直的很,见黄明远如此堂而皇之的认错,他自己也觉得之前有些大题小做。 因此许善心说道:“将军功大,朝野共知,但在长安,还应恪守朝廷法制,莫要给别人留什么把柄才是。” 黄明远忙点头称是,再次为自己的失礼行为道歉。黄明远所有表现都有礼有节,一点也不以功劳、身份、恩宠压人,让周围众人也忍不住地点头赞叹。 与许善心的对话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黄明远也没多说什么,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因为身体有伤,黄明远一瘸一拐,走得很艰难,直到出了朱雀门后才长舒一口气。黄明离有些气愤许善心沽名钓誉,心思歹毒,故意拿自己的大兄求名。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许善心是真正的国士,他说得在礼。”黄明远知道后来许善心连权倾朝野的宇文述都敢弹劾,死揪着不放,又怎么会畏惧自己呢,更别说故意拿自己邀名了。 跟他历史上那个八面玲珑、口蜜腹剑的奸臣儿子不同,许善心可是历史上少有的忠烈之人。江都事变后,许善心因为不加入宇文化及一党而被杀殉国的,对于这种人,当得起自己一拜。 黄明远也有自己的考虑,今日之事,或许有人认为是自己折了面子,但其实自己留给众人包括天子的,是不矜不伐、居功不傲、知错能改的贤人品质。而这种品质,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比自己的功劳都重要。 黄明远翩然而去,虽然走到很辛苦,但也很从容。围观的各衙门人员不住地赞叹黄明远的谦恭有礼、不骄不躁,至于之前在皇城乘车也被众人理解为人家初来乍到,身上有伤还不了解情况,这不听到许善心的话立刻改了吗? 通过这件事,黄明远本来的桀骜不驯的形象得到了极大地改观,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也不再对其恐惧或是不屑,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有能力且持满戒盈的冉冉新星。 当然这是后话,黄明远离开皇城之后,便直奔晋王府而去。他得去劝晋王给太子求情,也是一件艰巨的任务。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意见相左 因为今天内内外外不停地折腾,所以等到黄明远来到晋王府门前,此时天已经很晚了。 晋王府门前守卫的很深严,岗哨林立,到处都是巡逻的骑兵和卫士。见到黄明远到来,负责卫戍的司马德戡赶紧上前将黄明远亲迎入府。 司马德戡现在成了杨广的侍卫头子,明面上的晋王亲卫都归司马德戡指挥。司马德戡是个精细人,自是知道黄明远的身份和地位,平日里上赶着巴结黄明远还来不及呢,这时候见到对方怎敢不殷勤着点。 黄明远问询了一下杨广的情况,此时的杨广正和张衡、裴矩、宇文述、郭衍等人密议。黄明远让司马德戡快步前去汇报,自己则自往王府正殿而去。 黄明远坐着四轮车刚到殿前,接到司马德戡奏报的杨广已经带着众人从里面出来迎接黄明远。黄明远赶紧要从四轮车上下来行礼,杨广却是一把上前拉住黄明远将他扶了起来。 “明远辛苦了。” 杨广这一句话满是深情,说得黄明远的泪都差一点掉下来。张衡等人则在周围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超乎常规的礼遇是黄明远应该获得的。 若是当日没有黄明远的拼死阻挡,元颍早就攻破大兴殿抓到圣人了。到时候太子挟天子以令群臣,杨广空有实力和功勋,也会无力回天。而在场的诸位,都会因为是杨广心腹的原因而被太子清算。 “孤侥天之幸,才得明远一人。今日孤心怀大慰,不过不是因为即将的太子之位,而是因为明远醒过来了。” “贺王爷大喜!”众人见杨广得意洋洋的姿态,赶紧上前贺喜。 张衡、裴矩等人本身都和黄明远很亲密,见黄明远的样子还算不错忙上前询问黄明远的伤情,待知道黄明远已经无事,只等着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完好如初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广拉着黄明远将他扶到车上,又让司马德戡等人上前将四轮车抬进大殿之内。 黄明远满脸受之有愧,不过杨广却是无论如何都要黄明远接受这种礼待。黄明远无奈,只得先后拜见张衡、裴矩、郭衍等人,又被抬着进了主殿内。 一进门,张衡性子急,赶紧问道:“明远,今日圣人招你入宫是何事?” 杨广一直安排着人等着黄明远醒来,只是没想到这边刚发出招黄明远前来晋王府的消息,那边黄明远便被皇帝召进宫了。 黄明远一醒圣人便召黄明远入宫,其目的必然不凡。而张衡等人也想通过黄明远了解杨坚的态度,因此便赶紧上前问询。 黄明远虽然被礼遇,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得意忘形。他先向众人行了一个礼,才说道:“王爷,先生,圣人召我进宫,除了问询我的伤情,还问询了我关于太子怎么处置的态度。” 杨广等人心一紧,虽然早就猜到如此,可圣人竟然连黄明远这里都问询了,是故意试探黄明远还是想借机了解晋王的想法。 “你是怎么说的。” 黄明远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来想故意混过去的,但是圣人不许。最后我被逼得没有办法,也只得告诉圣人太子宜宽大处置,不宜处死。” 众人一听一惊,裴矩更是手一哆嗦,杯子没拿稳,差点摔了。 杨广倒是脸色正常,接着问道:“那圣人的态度呢?” 黄明远看看杨广,接着说道:“王爷,试问圣人若是真心想杀了太子,也不会大晚上的召我一个病患入宫了。” 黄明远的话仿佛击中了杨广心里的痛处,其实这不过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杨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坐在一侧的张衡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怎么可以,太子无父无君,阴谋叛乱,惊世骇人,引得天下涂炭,神宫喋血,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天下人心。圣人如何能够因为爱其子而故意放纵之。我等当邀请群臣,上书圣人,一定要将这祸国殃民的伪太子处死。” 张衡说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一旁的宇文述、裴矩、郭衍都不说话,张衡弄得很尴尬,只得生气地坐在榻上,又狠狠砸了一下桌案。 可能是迁怒,张衡对着黄明远喊道:“明远,你也是,怎么能顺着圣人的话去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老师怪罪,不好回嘴,黄明远赶紧向张衡等人请了一个罪。 杨广劝了一下生气的张衡,看着众人,冷冷地问道:“当时宫中,明远也不能和圣人反着来,只能顺从圣人。现在不是问罪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做?是赞成还是反对,总要有个意见。” “当然是反对,难道还真让圣人放太子一条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太子活着就是对王爷最大的隐患,必须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张衡果决地说到。 郭衍也很赞同张衡的意见,他素来讨厌杨勇,巴不得杨勇早点死。而宇文述不知道是不是畏惧黄明远总是胜利的一方,这一次竟然没敢赞同,偷了个弃权票。唯有裴矩一人,也不说话,倒是让人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杨广也是赞同张衡意见的。杨勇已经当太子二十年了,威望、势力很重,不处死杨勇,他就不能顺利的接收这些力量,还要处处防着杨勇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本来是没黄明远什么事情的,但见众人意见渐定,也只得站出来了。 黄明远转过身子,对杨广说道:“王爷,其实明远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王爷,圣人在问我的意见的时候也问了王爷的意见。我跟圣人说王爷反对处死太子,而且还准备为太子求情,奏书可能都已经上给圣人了。” 黄明远说得众人一愣,都没反应过来黄明远的意思。 这时张衡猛地将杯子掷在地上,指着黄明远的鼻子痛心地说道:“明远,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话是能胡乱说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番话,却是让我等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皆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这师徒二人。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利益最大 张衡这个人,能力绝对是一流的,虽良、平何以过之,只是后世因为杨广的名声不好,所以才声名不显。但张衡的缺点也很明显,其为人却是过于鲠直了,做事有些不讲究方式方法,喜欢直来直去。周武帝宇文邕遭太后之丧,却与左右亲信出去打猎。张衡知道后免冠露发,抓住周武帝的坐骑,直言劝谏,弄得周武帝也下不来台。 杨广为河北行台时,张衡历任刑部、度支二曹郎,后来又先后做了并州总管掾、扬州总管掾、扬州总管司马。杨广很亲重他,张衡也尽忠竭力侍奉杨广。杨广夺太子之位的计谋,大多为张衡所提出。 但这些都不是张衡今日在杨广面前发脾气的理由。 刚而犯上,居功自矜,是人臣之大忌也。现在的杨广对张衡没有办法,但杨广却不是一个虚心纳谏的人。 张衡的话或许说得很对,心情也是可以理解,但在杨广已经明确说了不要追究前事的情况下,再发这顿脾气却不应该。而且身为人臣,更不应该夺了杨广的主导权。 看着这场面,杨广正襟危坐,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对黄明远不满还是对张衡不满。 张衡的话黄明远当然可以直截了当的反驳,但张衡是他的老师,不亚于父母,他也不得不顾忌张衡的面子。 黄明远行了一个礼,说道:“王爷,先生。明远擅自替王爷表态是明远之过,请王爷责罚。不过此事虽然唐突,但那个时候,明远也不得不顺着圣人的意思说。而且,明远有疑问想问诸位的是,难道大家都认为王爷应该上书圣人处死太子吗?” 郭衍看张衡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又看到杨广脸色不是很好,忙上前一把按住要反驳的张衡,然后对着黄明远问道:“黄将军难道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郭衍二十多岁就做到行军总管,又是职兼文武,且善于做人,《隋书》就曾把他和宇文述列为隋炀帝佞臣代表,黄明远也不能在他面前拿大。 “王爷,张先生,裴相国,宇文将军,郭将军,明远认为这个时候我们不仅不能逼着圣人处死太子,反而应该让王爷去向圣人求情,保下太子一命。” 看张衡又要起来反对,黄明远接着说道:“诸位先生的意思明远明白,除掉太子便可一劳永逸,今日若是让太子脱难,他日又会成一个祸患。可是到底杀不杀太子不是我等能够决定的,最终的处置权在圣人身上,难道诸位先生看不出圣人不想处死太子吗?” 郭衍笑着反驳道:“黄将军,正因为圣人不想处死太子,我辈忠臣才更应该逼圣人一把。圣人对太子越念旧,太子未来的威胁就越大。” “但若是逼圣人也不能成功呢?”黄明远反问道。 “诸位先生,圣人的性格大家想必比我更清楚,谁若是让圣人一时不高兴了,圣人能让他永远不高兴。 我等若是上书,此事若不成,则王爷必当威望大失,士气大降;可若是成了,王爷尚不是太子,便可以携朝臣之力凌压圣人,一决政事,圣人怕不得昼夜睡不着觉。 今日我们若是上书圣人处死太子,只恐明日圣人的板子打下来,王爷好不容易收拢的一点力量也会被打得烟消云散。” 众人点点头,黄明远说得不错,这也是众人担心的一点,否则杨广也不会在这里召开紧急会议,还商讨个没完。说到底想套住狼,还舍不得孩子啊,更怕舍了孩子也套不住狼啊。 “总不能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脱难,然后让他重新积聚力量,再次成为一个祸患?”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怎么能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啊?王爷为太子求了情,到时候天下人就会知道若不是王爷以德报怨,太子绝对幸免不了。是太子不孝不悌,而非王爷不恭。” 众人一愣,心中豁然开朗,既然无法弄死太子,反倒不如推波助澜一番,让圣人承晋王这个情。 黄明远说道:“王爷不仅要上这个书,还要弄得人尽皆知,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的仁义和胸怀。” 众人不住点头。 这时郭衍又忍不住问道:“黄将军说得倒是没错,可总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汉顺帝刘保当初就是被废后卷土重来,登上皇位的;北魏宣武灵太后更是四废四立,多次卷土重来。若顺从圣人的意愿饶太子一命,可是太子毕竟成为储君二十年,权利深重,势力广布。就这么眼睁睁地饶了太子,总归是未来一祸患,太子若再成事,恐后悔莫及啊。” “太子造反一事是瞒不过天下人的,即使王爷上书,圣人要想保住太子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圣人是个要成为圣君的人,怎么会留这么大的把柄给历史和天下人,所以圣人这几日也在发愁中。” 黄明远看着众人,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若是以现在的情况必然无法脱罪,那不如我等替圣人想个办法,好全了圣人的心思。” “明远胡说八道些什么。”张衡立刻要反驳,但马上被杨广伸手制止。 黄明远接着说道:“王爷,一个仁孝的太子是不会造反的,但太子素来仁孝,如此心性大变,臣恐怕会有什么原因,比如现在的太子其实是疯的。” 众人听得大惊。 “只有一个情志昏乱,有疯鬼附身,无法复原的太子才能堵住天下人的口,使其可以不被处死;也才可以失了天下人望,再无翻身的可能。” 杨广眼睛一亮,黄明远的说法到他心里了。既然太子已经不可能会死,彻底废掉太子无若太子疯了,不能为君了。 “而且以明远愚见,王爷这次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圣人还不得出手斩断一些太子身上未断尽的枝蔓,帮着王爷稳定局势。否则人心所向,圣人怕是说不过去啊。” 众人知道黄明远说得是史万岁等人。 杨广听得黄明远的主意,不住地暗暗叫好。按黄明远的做法,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至少使杨广的利益最大化。而且杨勇成了一个疯子,天下人注意的也便少了,至于说偌大的大兴城死了一个疯子也没有人会注意。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人伦亲情 黄明远的计策未必是最好的计策,但用在这个时候,却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杨广的利益。 众人不住地打量着黄明远,这个年轻人真是可怕,谋算无双啊。郭衍想着要和黄明远交好;而宇文述则是想着双方本来没什么大的仇怨,若是可以也和黄明远弥合一下双方的矛盾。 看到杨广的脸色,众人也明白杨广同意了黄明远的说法,这时候裴矩第一个站出来说道:“王爷,黄将军所言极是,王爷先有破突厥之大功,可谓忠;又有救圣人于危难之事,可谓孝;现在上书为太子求情,可谓义;王爷是圣人嫡次子,于太子之后承继储君之位理所应当,可谓礼。到那个时候,王爷天命所归,这圣人就是再有什么想法也必须立王爷为储君。” 裴矩一番话说得杨广心花怒放,其他几人也不弱于人,纷纷进言。 杨广听得,满心欢喜,大手一拍桌案说道:“孤能够击败太子一次,就能击败他第二次,任他如何卷土重来,都是孤的手下败将。”眉间的豪情止不住地四溢。 最后杨广决定,立刻上书为太子求情,同时要求裴矩和张衡约束支持晋王的大臣不要落井下石,弄巧成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脑子抽筋打着晋王的名义去上书处死太子,要是真的如此,那是自己把把柄送到圣人手中。 同时裴矩还建议杨广多发动一些人跟着晋王上书,为太子求情。若是这波节奏引得圣人对太子怀疑,马上要被杀了还有这么多人支持,因而心生忌惮,改变心意,那样便更一举两得了。 杨广不禁眼前一亮,看来他弄死太子的心始终没绝啊。 张衡、裴矩、宇文述、郭衍等人都赶紧悄悄离开,他们毕竟是朝廷大臣。这时候朝野内外的眼睛都盯着晋王,若是被人发现私召朝臣总归不是个好事情。 送走几人,杨广的脸色变得正常了,他看着单独留下的黄明远说道:“明远怕不是刚才有话没说吧。” 杨广算是比较了解黄明远,虽然黄明远在众人面前说得有理有据,但杨广却是看出黄明远其实是说一半藏一半。 听到杨广的问询,黄明远赶紧回道:“王爷神算无遗策,明远佩服,明远的确是还有一些小事跟王爷说一下。” 杨广一副小事才怪的样子,却是对猜出黄明远的心思很满意。自觉黄明远虽然谋算无双,但还在自己的掌握中。 没了其他几人,黄明远在杨广跟前也放得开了。他本来就跟杨广的孩子一样,也放得下脸面去讨好杨广。 两人坐定,黄明远说道:“王爷知道现在的圣人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杨广有些疑惑地说道:“圣人不是担心众人会奏请处死太子吗?不过刚才不是说定我们要顺着圣人的意思保太子吗?”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那王爷知道圣人为什么一定要保下太子吗?” 杨广一愣,忽然他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说是父子亲情,杨广却是不相信的。自己的父亲性格的凉薄远超常人,当年三弟之事和几个叔叔的事情就说明了父亲不是一个念亲情的人。父亲对大兄,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就变得极其讨厌大兄。 杨坚曾经对东宫的官吏僚属说:“仁寿宫离这里不远,但是朕每次返回京师都得严格准备仪仗保卫,就像进入敌国一样。朕因为拉肚子,都不敢脱衣服睡觉,昨天夜里要上厕所,因为在后边的房间恐怕有紧急之事,就返回前殿居住。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人要危害我的家国吗!” 杨坚能够说出这样的绝情甚至无耻的话,他和太子的父子亲情早就荡然无存。 杨广思索了半天也毫无所得,这时他看着黄明远,不由得问道:“明远知道是什么事。”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明远记得当日在大兴殿的时候,太子曾经说过‘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就全怪我吗?’,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圣人的内心,当初与太子的旧事也浮现心头。圣人因为愧疚,这才一反常态,要保下太子。” 杨广恍然大悟,又不住地庆幸。自己这个大兄的威胁还真是厉害,事到临头,还有办法翻盘,若是放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捅上一刀。 黄明远接着说道:“世人对圣人有微辞,认为圣人绝情,但圣人自己却未必这么认为。或许这次太子之乱深深地打击到圣人了,才让圣人感受到父子之情如此淡薄。明远以为,圣人保太子其实是假,更重要的是想测试一下王爷,看一下王爷在圣人百年之后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 在杨广的恍然和震惊中黄明远接着说道:“若是王爷能够厚待太子,让圣人觉得自己就是百年之后,诸亲王也会安然无恙,那圣人自然便会毫无牵挂的立圣人为太子,日后将皇位交给王爷。但若是让圣人觉得王爷以后会对自己的兄弟大开杀戒,圣人恐怕会对王爷留一手,到时候恐怕就徒生波澜了。” 杨广也没想到这个方面,听到黄明远的话长舒一口气。若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让圣人心生嫌隙,怕是会真的影响自己的太子之位。 杨广拍拍黄明远,说道:“明远之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乃国士,若非明远,孤怕是真的要错上加错了。” 黄明远说道:“王爷,今后但请多顾忌一下诸位亲王事。我听说之前秦王去世后,群臣商议认为《春秋》有言“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奏请圣人将秦王的二子全部废黜。闹到最后堂堂秦王府的丧主竟然是下属官员,而不是秦王的二子,真是荒唐极甚。秦王废世子年幼,秦王的并州旧部又犹存,王爷可请立秦王废世子继承王位,则世人必知王爷之心。” “废黜二人是圣人之意,若圣人反对如何。” “王爷,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废黜二位王子是圣人对关东世家的赍恨与不能彻底清除这些人的愤懑,二位王子不过是殃及池鱼。现在一年之内,接连二子有事,圣人能不在意两个孙子。怕是有多少怨气,也要消弭尽了。” 杨广闻后,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地位愈重 杨广对黄明远的建议深以为然,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才最是容易收揽人心。三弟在并州七年,离现在不过三四年之久,其在并州的势力犹存,更兼下场凄凉,人心所向,当是一股庞大的力量,是未来针对五弟杨谅的一把利剑。 “明远说得是,三弟的事情,当时确实弄得有些草率。” “还有蜀王和汉王那里,也是需要嘉恩的,不过是一些郡王、郡主甚至是亲王、公主的爵位封赏,没什么实权,但也能让二王打消顾虑,还能让圣人知道王爷胸怀的宽广。” 杨广点点头。 看杨广正思忖着,黄明远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突然问道:“王爷,明远不知,前夜太子怎么会突然发动政变,明远观太子也不像是敢发动政变的人。” “他当然没有那份胆量,但是孤可以借给他。” 杨广倒是不准备瞒着黄明远,便将那晚的算计告知了黄明远。当然因为晋王府同样是临时起意,准备不足,所以才差点让太子翻盘。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黄明远心道,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杨广胆气之壮,不弱于秦皇汉武啊。当然他也不敢多说当日杨广做法的冒失之处,毕竟在杨广面前放马后炮容易引起杨广的厌恶,没什么意义。 二人提到这,黄明远便想转过话题,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杨广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道:“你不是有个谋士叫凌敬的吗,不知现在在何处?” 听到杨广提及凌敬,黄明远的心一紧。也不知道当日凌敬说多还是说少,但若是杨广发现什么异常,怕是会连带着怀疑自己。 黄明远只得推脱说凌敬因为边疆苦寒,不愿意再在边疆任职,因此有心回家谋个县令的位置,一早便向自己请辞,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好在杨广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再细细查问。他虽然对凌敬印象颇深,但也不知道凌敬的真正本事,还以为对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文人,又如何过度重视凌敬。 黄明远松了一口气,暗道今日把凌敬送走是对的。否则若是让杨广注意到他,宝石埋在土里也会发光,他和陈远谋划的那些东西未必隐藏的住。 黄明远又顺带着转移话题,将杨广的注意力扯到自己的身上。杨广本来已经往黄明远府上送了不少药材,这次又安排人大车小车的准备。 没了这些烦心事,君臣二人一番畅谈,但也显得其乐融融。 已经到了黄明远要离开的时候,可能杨广今日来了兴致,一个劲地拉着黄明远说个不停。黄明远有心讨杨广开心,只得在这里陪着对方。 说着说着,二人又谈到杨昭的病情。对于这个卧榻中的长子,杨广也是焦急的很。现在太医院的太医都是束手无策,他恨不得自己亲手去治疗儿子。 黄明远想得若是让杨广出手寻找孙思邈或许更有成算,因此说道:“王爷知道孙思邈吗?” “孙思邈?此人是做什么的。” 这种民间人物杨广自然是不熟悉的。 黄明远说道:“孙思邈是当世神医,医术精良,妙手仁心,或许可以治疗岐王的病。” 杨广还是对儿子很关心的,一听说黄明远提到有人可以治杨昭,知道黄明远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马上对孙思邈的情况进行询问。 “王爷,这孙思邈虽非太医,但医术绝对不比太医差。当初前赵景公曾称其为‘圣童’;而静帝时圣人初掌权,便召孙思邈任国子博士,只是被孙思邈拒绝了。” “那他怎么没做官?难道是前朝余孽。” 看到杨广质疑孙思邈不愿意为官,黄明远赶紧说道:“孙思邈幼遭风冷,屡造医门,汤药之资,罄尽家产,因此对医学入迷,立志从医。孙思邈是个医痴,一生也只所长医术。” 杨广点点头,这种痴人他倒是见过不少,也不以为意。 “既然明远推荐,看来此人也是有些本事。昭儿病重已经拖不得,可太医院的废物们竟然皆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个孙思邈给昭儿瞧瞧,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杨广毕竟还是不太相信孙思邈的本事。 “王爷,这孙思邈四处行医救人,居无定所,明远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明远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人力有限,不过还需王爷让底下人注意一下。” 杨广听到孙思邈四处云游,有了一些兴趣,舍得吃苦,看来有可能有真本事。 杨广点点头,既然都同意让这个孙思邈给杨昭治病了,索性好人做到底,不过是找一个医生,难道自己还做不到吗? 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也要回府。 黄明远刚要准备离开,杨广突然叫住黄明远,有些踯躅地说道:“朔州之事,是孤这边的失误,郑言庆那边,你还要替孤多多安抚。” 黄明远没想到杨广突然提这个事情,有些一愣,接着马上表情正常地说道:“王爷放心,此事明远明白,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绝不会有什么二话。郑言庆那里明远也敢保住,绝不会有什么怨言。” 杨广点点头,黄明远既然如此说他也信得过,便让人将黄明远送出去。 黄明远出了正殿,心中了然。 看来杨广已经是处理完了杨暕和萧瑀等人的事情,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看看过两天应该便能明了。 杨广的动作真是快,怕是萧家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吧。只是他今日让自己安抚一下郑言庆还真是一件奇事。杨广是什么人,还自我的很,在乎得罪了手下。按他的性格,将错就错也是可能的。 看来杨广明为向郑言庆安抚,暗则是给自己一个解释。现在的自己已经成长到杨广必须放在眼中的地步,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有资格得到杨广的一个解释了。 黄明远放下心来,一路向王府后门而去。整个宅子冷清的很,夜色之下,全无往日的勃勃生机,在这个孤寂的初冬,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黄明远走的急匆匆,正巧走到连廊的地方,遇到了晋王妃萧氏。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恩逾慈母 看样子,萧氏是在这里专门堵自己呢? 萧氏穿着一身素雅的大袖衫,不施粉黛,脸色比之前都清减了许多。萧氏尽可能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但阴郁了好几日,又受到兵变的惊吓,再加上之前的病,萧氏异常消瘦,脸色蜡黄,倒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 黄明远小时候天真可爱的样子很得萧氏喜欢,萧氏也是把黄明远当半个儿子看的。但后来因为杨清儿之事和杨暕对黄明远的构陷,萧氏对黄明远的感情渐渐由喜欢转为厌恶,这两年的关系早就没有往日的融洽了,也疏远了许多。 不过黄明远无论是人前人后都对萧氏很尊敬。 萧氏不仅婉顺聪慧,知书达礼,而且精通医术,颇知占侯,是个令人敬重的女子。 看见萧氏在前,黄明远赶紧起身行礼。双方再是分道扬镳,但萧氏都是长辈。 萧氏虚扶起黄明远,欲言又止。 黄明远猜到萧氏可能要说些什么,不过这件事自己明面上还真没有什么发言权,萧氏怕也是病急乱投医,求自己只能让自己为难,黄明远准备以躲为上。 萧氏见黄明远要告退,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一咬牙拦住了黄明远。 “明远,之前朔州的事我也是才知,是我管理不严,治家无方,所以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让明远为难了。我代阿孩(杨暕的小字)给明远赔礼了” 说着,萧氏弯下身子,重重地向黄明远行了一个礼。 萧氏深得隋文帝夫妇欢心和丈夫杨广宠爱,全天下有资格受萧氏一礼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黄明远又不能伸手去拉萧氏,赶紧麻溜的跪在地上。 黄明远“扑腾”跪在了地上,向萧氏说道:“王妃折煞明远了,明远幼年失怙,养于王妃膝下,王妃如我母一般教养于我,如何能够拜明远?” 萧氏见黄明远也跪下了,心中一慌,本来是想让黄明远替杨暕求情的,若是弄得双方难看了还怎么开口。 双方一起这样跪着也不好看,萧氏只得起身。 她看着眼前的黄明远,也不住地感慨,好像黄明远之前还在王爷跟前做个小跟班,没想到转眼之间就成了大隋举足轻重的人物。 “明远之前都叫我娘娘的,没想到现在也疏远了很多。” 黄明远不好回话,总不能说自己以为亲王的妻子就该称呼为娘娘,哪晓得这是到了宋朝之后才出现的称呼。但是怕出丑,年纪也小,只能这么叫着,还被人家以为黄明远想拜萧氏当母亲呢。现在若是这么叫怕会被人笑话。 看黄明远不说话,萧氏知道双方嫌隙已深,不是今天自己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 看黄明远急着欲走的样子,萧氏说道:“我也没想到阿孩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他年纪小,不懂事,但子债当母还。这里是五十顷庄子和一个卖身契,请明远替我转交给郑将军,聊表歉意。”说着递过来两张纸。 黄明远接过一看,心中一震,这五十顷的淮南田庄本就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这份卖身契正是郑言庆祖父在郑家的卖身契。 郑言庆是郑家家奴出身,当初叛出郑家也是因为祖父被郑家冤死,没奈何才一骑一枪千里逃亡,就是为了混出个人样给郑家看看。双方结了如此大仇,这祖父的卖身契就成了郑言庆的一大心结。自己曾几次写信请求郑家放了这份卖身契,但郑家豪门大族,如何肯卖黄明远的面子,郑家就是为了脸面要置这一番气,死活不肯撒手。 萧氏真是厉害,不仅仅是能让郑家放手,更是直接打到了郑言庆的七寸上,之后别说再提杨暕陷害的旧事,就是郑言庆也得承萧氏的情。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萧氏好算计。 黄明远旁的还能推脱,但这卖身契是万万拒绝不得的,只得将卖身契放好,又给萧氏回了一个礼。 “王妃仁义,明远在此代言庆谢王妃了。至于朔州之事,都是为了王爷效忠,言庆就是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双方自始至终也没提萧家的事情,但都是心知肚明。萧家此次不仅耍了自己一刀,也把杨广父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以杨广的性格如何能忍。即使现在碍于萧氏的面子,但之后决不会轻易放过萧家。 现在正在风紧浪高的时候,黄明远也不想引人入目,既然杨广下手不会轻,那自己暂且把萧家的事一放吧。 萧氏见黄明远不卑不亢,也松了口气。她就怕黄明远咬住萧家不放,那就麻烦大了。萧家身为南梁皇族,本来身份就比较尴尬,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可不敢让杨坚认为有异心。 这时萧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杨暕大错铸成,多亏明远不计前嫌,本该万分庆幸。本来我是无言开口的,可是昨个杨暕被王爷打个半死,又关在柴房里一夜受了冷风,眼看就奄奄一息,众人皆不敢劝。我一个做母亲的担心孩子,只能厚着面皮请明远帮忙,请明远在王爷面前给杨暕求个情,饶他一命吧。” 说着萧氏又要行礼。 黄明远赶紧阻止。黄明远僵硬着身子,也不敢使劲,他这受伤的身子一上一下的,疮口要是裂开了,还得费事。 见萧氏黄明远也不禁无语,这种事你找我算什么事,不知道自己跟杨暕是敌人吗?指望自己大义救敌。不过杨广下手这么狠,黄明远也没有想到。 其实等到杨广得胜的消息传来时,杨暕和萧家就已经坐不住了。萧瑀也知道这个姐夫的厉害,赶紧想法子将此事和萧家撇开,全推到杨暕的身上。 但在杨广心中孩子是自己的好,杨暕是被萧家引诱的,萧家就是主谋,哪能这么轻易放过萧家,萧家自作聪明了。 杨广先密派心腹回京,联络还忠诚于自己的部下,慢慢收网,将杨暕还没有消化干净的情报系统给偷偷清理干净。这些原本投降杨暕的,本来就是墙头草,不过是之前担心杨广回不来了才被迫选择倒戈的,现在杨广回来了,谁还真心忠诚于杨暕。 因此,杨广还没有回京之前,基本上夺回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当然这情报系统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好说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壮士断腕 杨暕若是好好干,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么悲剧的下场。 原来这些日子,杨暕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不断地排除异己,任用私党,大批有能力的情报人员或死或逃。原本在大兴宫、东宫、中央各部寺的情报网络也被搞得乌烟瘴气,支离破碎,重建时间遥遥无期。 当然,若不是杨广成了半个睁眼瞎,根本不清楚东宫的具体情况,他也不会对东宫的异动这么紧张,那场兵乱会不会发生也就不好说了。 杨广兵变后也后怕的很,这些后怕又都成了对杨暕和萧家的怨恨。 下边的人都好清理,重点是杨暕和萧家。杨广就这两个儿子,杨昭的身子还不好,虽然杨广恨不得杀了杨暕,但也只能放过他。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杨广亲自将杨暕提溜到大殿里,拿起马鞭狠狠地抽向了杨暕。 这小皮鞭抽在杨暕的小胳膊小腿上,差点没揍死杨暕。杨广铁了心要给杨暕一个教训,任凭他哭爹喊娘也不放手。等到杨广打累了,直接就把杨暕扔到柴房里,准备冻他两天再说。 杨暕惊惧之下,终于发起了高烧。 萧氏心疼的很,可奈何现在萧家牵连其中,萧氏也不敢劝杨广放出杨暕来。 萧氏没有办法,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今日和杨广商谈的黄明远。杨广看重黄明远,万一他求情杨广就允了。 听到萧氏说法,黄明远一惊,这个年代的人发高烧可是不得了,很可能就直接染上风寒而死。杨广虽然痛恨杨暕,但绝没有处死杨暕的想法。若是杨暕运气不好,直接玩完,搞不好杨广和萧氏都会迁怒到萧家和自己身上。 萧家固然得不到好,但自己也落不到好处。 看来这也是萧氏放下尊严,来求自己的原因。为母则强,果然如此。 杨暕和萧家这两个坑货,自己捅的篓子,还得萧氏替他们去补。 黄明远马上回去面见杨广,请求杨广能够饶杨暕一次。杨广虽然对此颇感丢脸,不愿多说,但杨暕都要死了,萧氏和黄明远的面子也都要给,只能无奈地放出杨暕,让人给他治伤。 一波三折,黄明远终于离开了晋王府,至于之后的事情不归自己管,也不想管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就这么过去。杨暕不仅要给黄明远一个交代,还得给杨昭一个交代。否则杨昭有了心结,兄弟内讧,难道让他登基之后做第二个胡亥吗? 所以杨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杨广给杨暕治好伤之后,立刻就把他扔到郊外的皇庄里,美其名曰让杨暕养伤,就是狠狠地蹂躏杨暕一番,让他长点记性。 还有萧家。 所有的责任在明面上必须杨暕来背,因为杨广还需要江南世家的支持。否则让杨坚知道了萧家的阴谋,萧氏灭门也不是不可能,这不是杨广愿意看到的。 但萧家已经势大,野心也太大了,现在就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筹划阴谋,挟持自己的儿子,未来难保不敢对皇位产生觊觎。 萧家必须要给一个大的教训,至少要让萧家感觉到疼,刻骨铭心的疼。 其实在杨广回来的当夜,萧氏的八叔,萧家辈分最高的大将军怀义郡公萧岑便在府中暴毙。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萧家小瞧了杨广,他们以为赔上一个族老杨广会满意,但杨广好像不知道一样,什么也没有提。 不仅杨广没有管萧岑的葬礼,甚至晋王府都没有安排人参加,仿佛没有这个亲戚一般。个中意味,让周围的吃瓜群众众说纷纭。 萧家惊了,这次是真的怕了。 自刘裕丧心病狂的杀了东晋司马家一家之后,其他历朝的皇帝都会选择屠杀尽前朝,再无之前历史上文明灭国,王侯不辱的传统。 萧家并不是不可代替的。 当初要不是杨广等人默认,王僧辨之子王颁能够夜掘陈武帝陵,破棺焚尸,并将骨灰倒于池塘中,命上千人喝掉,极尽污辱。一切不过是关陇世家打压江南世家。 也就是在萧氏为儿子求情几日之后,原西梁皇帝、萧氏的大哥上柱国莒国公萧琮暴毙而亡,这才算是暂时化解了杨广的怨气。之后杨广亲自前往萧府献祭,破了萧家要被清算的谣言。 萧琮为人生性宽仁,待人大度,学识渊博,又善于骑马射箭。以外戚之故,深受杨广亲近器重。可是贪念丛生,一朝走错一步,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暴毙身亡的下场。 此次事件萧家的直接参与者萧瑀,因为是萧氏最亲爱的弟弟,而且还是独孤家族的女婿,勉强逃得一死。萧家为了不让萧瑀在杨广面前碍眼,给萧瑀求了一个同谷(今甘肃陇南市成县)县令,让他赶紧离开京城。从如日中天的中书舍人到一个小小的县令,萧瑀也算是一落千丈了。 此事背后的影响远不止如此,包括萧家的影响力、杨广对江南世家的警惕心、隋朝政府对江南的控制力、江南地区官员的任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直接影响到未来大业年间的朝局变化。 而这些裂痕的出现,不仅仅是十几年努力化为乌有,江南世家崛起的最好时机,也被毁于一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黄明远一时之间也参与不上。黄明远经过今天一天的折腾,优哉游哉的回家了。到了这个时候,黄明远苏醒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长安。 之前黄明远虽然立了大功,但其实来黄府探望的并没有几人。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谁知道会不会死。若是真的醒不过来,这泼天的大功也就这个样子。不过黄明远醒过来之后就不一样了,渡过这一生死的档口,黄明远就是龙游大海、虎入深渊,其未来将不可限量。 从当夜开始,黄明远在京中的老部下韦云起、豆卢武集,旧友长孙晟、宇文成都、段文振、杨义臣、王辩等人,甚至连杨素都或是亲自探望,或是派人送礼对黄明远表达了深切的问候。一时之间,黄府门前,门庭若市。 到了次日,这股风潮达到了顶峰。黄明远也不愿意太引人注目,有心低调一些,可他却是现在大兴城中势头最猛的人,根本避不开风眼。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儿女情长 不管有什么人上门,黄明远都永远将心态放的很平稳。现在自己看着很起势,但在长安还数不上数,真正的大人物并不一定瞧得起自己,自己还没有任性的资本。 第二日一早,雄阔海也带着黄明远最为关注的信息回到了府中,同行的还有陆贞。 其实陆贞在受伤的第二日就已经醒过来了。虽然她伤的很重,但黄明远又是止血散、人参,又是输血的,总算是老天保佑,没让陆贞因为缺血而休克死亡。不过也伤了一番元气,这才拖了两日,休养了一番,想办法进得城内。 雄阔海直接将马车拉到黄明远的卧房处,黄明远让人推着四轮车,亲自来迎接陆贞。 陆贞也是大伤未愈,还卧在榻上无法起床,雄阔海是让人直接用担架将她抬到马车上的。 陆贞被抬出马车,就看到坐在四轮车上的黄明远,什么话都还没有说,眼中的泪已经留了一脸。虽然二人才分离短短数日,但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已经不敢想象,这其中的牵肠挂肚与担惊受怕,早已不是言语可以完全表达的。 陆贞当时听得雄阔海说皇宫的事情,差点昏过去,这两日见不到黄明远,早就心急如焚了。看到黄明远,她尽量让自己头和脖子抬起来,伸出手去触碰到黄明远,发抖的样子吓得丹娘赶紧去扶住陆贞。 黄明远哪还不明白陆贞的意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说道:“贞娘,你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信不信,过不了几天,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好汉。” 看黄明远耍宝的样子,陆贞破涕为笑。 “骗人,你都伤成这样子了,还说没事,那要怎样才算受伤。你怎么这么笨,我只是才两天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没有我你该怎么办。”说着说着,陆贞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说“若是你有事,我该怎么办?” “贞娘,不会没有你,也不会没有我。” 黄明远又是安慰,又是保证,才终于让陆贞止住哭声。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黄明远让丹娘等人将陆贞抬到他自己的卧室里,自己则故意慢了两步,靠到雄阔海的身边,打听陆贞的情况。 雄阔海自是不会瞒着自己,因此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将陆贞所有的伤情都说个清楚。陆贞虽然外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其实内里却是严重地很。 陆贞本来就虚了身子,虽然跟着黄明远生活环境改善了不少,但这几个月又跟着黄明远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在灵州与冠军侯山之间折了几个来回,一路鞍马劳顿的,身子骨差得很。 而且于让的那一刺正好离着心脏不远,虽然没有要得陆贞的性命,但也伤了陆贞的元气,连带着伤了经络。这种伤害就是在后世也无法治疗,只能养着,更何况是现在。 当雄阔海说出大夫说陆贞此次的伤可能有碍寿数,子嗣也会艰难不少,黄明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希望找到孙思邈之后也让他给陆贞调理调理身子,陆贞这辈子过得太苦了,不应该遭受这么多的痛苦。 黄明远很快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兴一些。陆贞为人很敏感,不能让这些事情过多的去干扰她的心神。 进得屋里,丹娘和雄阔海都出去,只留黄明远和陆贞二人,陆贞才安下心来打量黄明远的卧室。房子不小,只是屋子里摆设不多,更没有什么守夜婢女的床榻之类的。进来这么久了,也没有看到几个婢女,陆贞放下心来。 陆贞不是那种小女人,二人在一起都不是卿卿我我的人。可能是一开始的时候黄明远把陆贞的定位更像是一个能够佐助他的女助手,所以直到现在他和陆贞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谈论关于工作的事情。 两人的相处模式倒也别致。 两人待了没三分钟,陆贞便问道:“郎君,凌敬真的走了?”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是朋友,也未必能成为同志啊。若是再相处下去,很可能便会是两败俱伤,不如早早地放手,也算友谊仍在。” “可凌敬不是常人,他的能力到哪都是一柄利刃,而且他知道我大同这么多的秘密,郎君不担心凌敬泄密。” “贞娘放心,君直不是这种人,他的人品我信得过。” 黄明远信得过凌敬,但陆贞可信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便让丹娘派人去监视凌敬,无论如何不能放跑这条大鱼。 想到这,陆贞忽然很想问黄明远为什么赶凌敬走,道不同,那是什么道,在大同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二人的道不同。 仿佛是知道陆贞的想法,黄明远也不愿自己这个谍报头子再去探个究竟,索性就全部都说了出来。 “贞娘,此次太子之变跟凌敬有关,他胆子太大了,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再留下他,他和陈远可能会把天给捅破。” 陆贞一愣,这怎么可能。她所认识的凌敬永远是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无悲无喜,不喜欢在人前显露。而今天黄明远突然说这场震惊天下的大地震与凌敬有关,不能不让她吃惊。 忽然陆贞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脸色难看地问道:“郎君,那你在宫中受伤也和凌敬有关?” “算不上吧,但他这次大动作之前确实瞒了我,否则我在宫中也不会这么的被动。” 陆贞立刻冷着一张小脸,两眼嫉恨地说道:“这个凌敬,如此狼心狗肺,我跟他没完。”被陆贞挂念上可没好果子吃,凌敬自求多福吧。 不知道此时的凌敬在远方有没有打几个喷嚏。 这次的事情让陆贞打定主意,一定要在长安多布置些人手,不求害人也得救已,省得成了一个睁眼瞎。 黄明远也想着将关中零零碎碎的情报人员都交给陆贞,布伯的确能力不足,已经撑不起这一摊子事了。虽然长安注定不会成为他的大本营,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黄明远和长安的交集都会很重,再也不能像这一次一样两眼一抹黑了。 黄明远握着陆贞的手,满含笑意,关中诸事交给陆贞自己很放心。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谆谆教诲(上) 陆贞的到来对黄府人来说是一件惊人之事,上至黄明祯几兄弟,下至府上大大小小的仆人、丫鬟,都觉得很惊奇。 大郎君的为人众人都清楚的很,洁身自好,不喜欢使用丫鬟,这些年也没有见他亲近什么女色。猝然间见到有一绝色女子来到家中,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陆贞身上,希望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征服黄明远。 黄明远暂时让陆贞在自己的院子休息,又让人将府上东北角的两个院子收拾出来,让陆贞和随行的几人居住。 这让安排的来伯都有些吃惊,大郎君要是喜欢人家娘子,不期天天相见,怎么还把人安排到角落里,不过也不敢多加过问。 黄明远又让樊兴带人将东北角封锁起来,务必不让闲杂人靠近这个院子。 陆贞身份很特殊,再加上她随行的都是北斗的人员,黄明远只能把他们安排到角落里,省得引人注目。 到了傍晚,原本前往蓝田的大父总算紧赶慢赶的回来了。今日一早,黄明远让五弟黄明离去迎的大父,又通过杨广的令牌进得城。 这时候杨广经过昨夜的谈话似乎也想开了,不再担忧自身安危,放开了对晋王府的戒严,黄明祯率领的狼牙铁骑也回到府中。 因此,除了一直在宫中值守的黄明聪,黄家其余几兄弟都一同来迎接祖父。 黄胤之年已六十多岁,所思所盼所在乎的都在儿孙身上。看着这几个英姿飒爽、风采逼人的孙子簇拥在他的身旁,他是喜不自胜。 家族后继有人啊! 本来接到黄明远受伤的消息他有些慌乱,紧赶慢赶往长安来,今日看到黄明远平安,他总算放下这个悬着的心。这个孙子最有才华和主见,也最让人放心不下。 “孙儿不孝,让大父担心了。” 黄明远再见祖父,倍感亲切,给祖父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其他几兄弟也忙跟着跪下。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快起来。”黄胤之一会摸摸这个孙子,一会拍拍那个孙子,儿孙满堂,心中是无比满足。 黄明远几兄弟上前将大父迎进府。大父年纪大了,众人也担心他车马劳顿,身体也受不住。 不过老人家倒还精神的很。他素来硬朗,这番赶路还真没多大点事。看到孙子,心中畅快,他什么疲惫也都没有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什么都干不了,想当年我一个冒雨从长安到蒲坂渡河,现在也就只能等着抱重孙子喽。”大父的尾音拉得很长,其他几人听得不住地围着黄明远笑。随着年龄增长,祖父越发童真起来,也学会打趣黄明远了。 旁人还好说,今日大父回家,黄明远还是让陆贞前来拜见一番大父。 陆贞不顾别人的目光,大大方方给大父行了一个礼。看着陆贞温凉如水、娇如幽兰的样子,黄胤之也不由得赞叹陆贞一番。不过陆贞如此优秀,他又有些担心孙子会着迷于陆贞了。 黄明远从来没有说过陆贞是他的小妾,陆贞拜见黄胤之也是以晚辈的名义,不过其他几个弟弟忍不住开玩笑叫起陆贞小嫂子,被黄明远赶跑了。陆贞听了满脸羞红,心底却有些美美的。 到底陆贞身份特殊,不便参加家宴,拜见完大父之后,黄明远便让樊兴和丹娘将陆贞送回去了,又引得几人频频侧目。 几个弟弟跟黄明远亲昵的很,大着胆子说道:“小嫂子有没有妹妹啊?”被黄明远一巴掌拍走了。 一众人闹腾的很晚,黄明远因为怕担心祖父身子吃不消,才将黄明祯几个赶紧回去,别扰了祖父休息。 看到人都走了,祖父二人安静下来,才能静心说会话。 黄明远倒是没瞒着祖父陆贞的事情,都住在一个院里,有些事也瞒不住,更何况今日黄明远还如此郑重地引着陆贞来拜见大父。黄胤之倒是一个开明的人,对于陆贞的遭遇也很同情,并没有看不起陆贞,后来听说陆贞是吴郡陆家陆元朗的侄女,更是嘱咐黄明远不要慢待了陆贞。 但是老爷子也是语重心长地劝道:“明远,你和你的几个弟弟不一样,你是黄家的长孙,承担着家族复兴的希望,否则当初我也不会同意高攀了裴家。我已经去信给你的母亲,让她回京参加你的婚礼,所以你要知道此事的轻重。裴家不是寻常人家,你万不可让裴家挑出礼来。你带回来的那姑娘再是喜欢,也绕不过你的正妻,这是规矩。切记万万不可宠妾灭妻,坏了黄家的家风啊。” 老爷子是过来人,更了解孙子的性格,很清楚黄明远是个有主见的人,一旦真的喜欢了,可不会看重身份。黄家和闻喜裴家是结亲,不是结仇。 黄明远点点头,就是为了不让祖父担心,他也得同意下来,不能反驳。 黄胤之知道这个长孙是个早熟之人,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 夜色深了,大父也要休息了。黄明远陪着大父来到房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黄明远咽了一下口水轻轻说道:“大父,阿耶的仇我已经报了。” 黄胤之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耳朵间如炸了一个霹雳,半天没有反应。 黄明远轻声喊了一声:“大父?” 黄胤之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回头看向黄明远,满脸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黄明远这次坚定了不少的说道:“大父,我说阿耶的仇我已经报了。” “报了好啊!报了好啊!”黄胤之喃喃自语地说道,脸上忍不住老泪纵横。 十年了,长子的事埋在他的心头十年了,他很清楚儿子的为人,知道他的冤屈,可他却不能跟任何人讲,更不能去查探究竟。这就像他心底的一把钝刀子,每每就会在心头来回地摩擦,割得心头的肉生疼。 黄明远没想到祖父竟然也知道,而黄胤之更没想到长孙也知道。祖孙二人相互之间小心翼翼地隐藏了十年,都不敢互相吐露一句。今日这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祖孙二人心中的担子也忽的轻松起来。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谆谆教诲(下) 黄明远将大父扶到胡凳上坐好,黄胤之稳住了一下情绪,又问道:“明远,害你父亲的人是谁?” “大父,有当时统军的上柱国王世积,父亲所在队伍的总管齐郡公权武,王世积的副将千金公权如璋,还有当时诈降的原南陈豫章王陈叔英,策划诈降的原南陈大将纪瞻,还有一些南陈的旧将。南陈诸将中零零散散的不少,不过这些人早就被我想办法一次一次牵连到各地的谋反案中给处死了,即使有漏网的,也不过小鱼小猫之类的。” 黄胤之早就想过此事可能跟王世积有关,因为当时长子正好在王世积麾下,无论如何绕不开他。不过他无官无权,又不懂军事,也不能确定。 “王世积不是被部下告发谋反而被处死的吗;还有南陈的陈叔英,也是因为事涉萧世略叛乱之事被处死的;而且权武不是检校潭州总管,出征突厥的吗?” 黄胤之倒是知道几人情况,但毕竟不知道具体内情。 黄明远说道:“大父,告发王世积的皇甫孝谐是我派人引诱的,那些致命的证据也多为我弄到的;陈叔英则是被我误导才参与到萧世略叛乱中;权武在这次北伐中被我用计引诱出主力部队,后被四郎率领的人袭杀,又被我布置成投降突厥的样子,应该不久后圣人就会处理。至于其他仇人都处置的差不多了,唯有千金公权如璋早死,使我不能亲报此仇。” 黄胤之挺好久久没有说话,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消散。虽然知道这个孙子才华惊艳绝伦,但没想到他能在孩提之时便筹划布局,一步一步,不骄不躁,不急不莽,最终报了父仇,过后竟然无人所知。当世之上,又有几人能比。 黄胤之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孙子会沉迷于这些阴谋诡计之中,毕竟阴谋诡计是小道,大势才是正途。 黄胤之叹了口气,说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若不是你,你阿耶的仇怕是永远也报不了了。我不知道你在此期间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念在你为父报仇,即使有些违心之事都是情理之中。但明远你要记住,大丈夫要守心,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虽然是领军打仗,但万万不能成为一个嗜血的屠夫,你的一生当是光彩夺目的一生,而不是为了复仇才活着的,你能明白吗?” 黄胤之觉不希望孙子因为复仇而变了心性。 “大父,孙儿记住了,孙儿决不会沉迷于这些阴谋诡计中,忘了原本的初心的。” 黄明远跪了下来,给大父重重行了一个礼。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但若是发了狂,便不再是为人。报仇是自己前半生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但绝不是唯一一件事。 自己所做所为的确无所不用其极,虽然自己不后悔,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走极端了。极端容易让人走向疯狂,但愿阿耶能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天上安息。 “大父很放心!” 黄胤之宦海浮沉六十年,一届寒门子弟,早年流落关中,一度衣食皆无,其所受苦楚超出常人想象,可这样他仍然没有忘了一颗求学的心。虽然老人家的年龄越来越大,可那颗赤子之心却越发的鲜红,眼睛也从来没有失去过早年的清明。 服侍完祖父安歇后,黄明远离开了大父的房间,一个人向自己的院子而去。 今夜无比恬静,争相辉映的繁星镶嵌在深远无边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犹如黑暗中指路的明灯。 黄明远抬头望去,不知道哪一颗是自己的父亲,但希望父亲能够保佑他,让他带着将家族发扬光大。 ······ 祖父的回归让黄明远松了一口气,也不用再担心祖父在混乱局势中的安全。这些日子由长安引发的混乱蔓延到整个的关中,从地方到中央都开始了对太子余党的清理。 当然祖父回归对于黄明远来说还有一件便利,那就是将黄明远从繁重的人情往来中解放出来。祖父对这些更为熟悉,也不必每每有人拜访,都要黄明远陪着了。黄明远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场面,偷着闲下来,也能多一些时间去休息。 不过有些人还是必须要黄明远亲自接待的,比如从来就不出访的乐平公主和她的女儿宇文娥英,以及女婿广宗县公李敏。 当时渡口一番遭遇,双方散去之后,眼看就要天黑了。李敏一众人就是急着渡河,今日也不能进城。众人都不怎么想赶路,所以李敏这边众人就在渭河渡口临时耽误了一夜,住在了客栈里面,准备等着明天再去渡河。 可众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一夜的耽搁,使得他们到了长安之后才发现,长安的天已经变了。 就在昨夜,太子杨勇挟东宫禁卫阴谋作乱,大兴城内无数家族群起而应之。太子失败后,大兴城内光被抄家的家族就有几十家,每天都有人被押送到大理寺的诏狱,那里都应该人满为患了。 而这些返城的豪门贵胄,有些昨日还是鲜衣怒马的贵族子弟,今日甲胄未除,便被赶来的禁卫军将士拖着进入牢狱,成了任人鱼肉的阶下囚。 奄奄一息的于让则直接被大理寺的人接过去,准备按照太子同党处理。 看看于让的下场,再听听黄明远回京之后掀起的血雨腥风,无数参与到当日事情的权贵子弟都后怕不已,浑身发颤,后背发凉。 长安的众纨绔有了共识,黄明远不能惹啊,他是勾命的阎王,比黑白无常都要可怕。当然这种畏惧感一直延续到十几年的天下大乱,这些关陇子弟闻黄明远之名而无不丧胆便是后话了。 其实长安是兴是败,跟杨丽华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自从当年杨坚篡夺北周的皇位之后,杨丽华就再也没和自己这位父亲有过交流,父女之情几近于无。杨丽华常年一个人独居,跟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怎么亲近,也就杨广这样的精细人跟自己的这位大姐来往多一些,关系亲近一些。 乐平公主不在乎太子是不是被废,她更担心的是黄明远的安危。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各取所需 黄明远重伤昏迷、危在旦夕的消息传来,乐平公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是派人送药,又是派人问询。 等到黄明远醒来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向乐平公主送信报平安。这边乐平公主担心黄明远的安危,踌躇了一日,总于还是决定打破自己往日的传统,决定去黄府去探望黄明远。 正巧昨日黄胤之也回府了,乐平公主当年也和黄胤之有师生关系。双方十余年未见,今日相见,无不唏嘘莫名,一番畅聊,倒也让不少的陈年旧事回到了心头。 宇文娥英倒是嘲笑起黄明远来,双方一共刚见了三次面,黄明远竟然受伤两次,真是走背运到家了,也该找找道士、和尚的,驱驱晦气。 姐弟二人虽然才刚见几次,却是关系好的很。黄明远本就对当日宇文娥英的维护心存好感,而宇文娥英也不像大多数世家女子那样心思深重、精于算计,反倒是天真大方、毫不扭捏的做派令人天然的愿意亲近。 李敏虽然不喜妻子的活泼外向,但丈母娘身份太过特殊,妻子有丈母娘撑腰,他也不敢太管着妻子。而且现在妻子又多了一个“活阎王”的兄弟,可不得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李敏本不愿意来,至少现在他还不太想见黄明远,因为在夜里容易做噩梦。但李家的长老们却逼着他一定前来,不求跟黄明远化戾气为祥和,但至少也要改善一下双方的关系。黄明远这个人太邪性了,运气十足的好,至少不宜明面上与其为敌。 黄明远不管李敏有什么目的,也只顾和宇文娥英寒暄,不怎么搭理李敏。 李敏这个人家世、容貌、资源都是顶级的,人品也不错,但就是不堪大任。他还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种,而是他其实是个庸人,有才华不假,但能有今日的声名更多的是家世将他推到了现在的地位,其心性其实不足以应对现在的地位。 黄明远与宇文娥英聊得火热,李敏也在一旁看的尴尬。他趁着黄明远二人说话的空档,插话道:“黄将军伤愈,我等颇为欣喜,为将军贺,敏代申国公邀将军前往李府赴宴一叙,望黄将军能够成行。” 李敏放下身子跟黄明远讲话,倒还显得彬彬有礼。 黄明远听后,看了一眼一旁的宇文娥英,向他质询李家的意思。 李敏也没有提前和宇文娥英商议,因此宇文娥英并不知道李家的意思,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黄明远心中明了,对李敏说道:“申国公府好意,明远心领了,只是这赴宴我看还是免了。明远重伤还未痊愈,着实不便去府上赴宴。” 黄明远的拒绝在李敏的意料之中,虽然家中族老都说黄明远不会推开李家的示好,但黄明远是什么人,无名之时都敢往死里得罪李家,又怎么会在意李家的示好。 李敏说道:“黄将军有伤在身,敏本来是不该强求的,但想到之前双方有不少误会,都是因为两家交流不畅所致,敏就深感痛心。这次敏带着诚意,既想为之前李家做的不对的地方给黄将军赔个不是,也因为娥英这层关系,和黄将军交一个朋友。” 李敏姿态放得很低,可他的姿态越低,黄明远反而越不习惯。 “广宗县公多虑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有不平事看到了便去管一管,也不会因为他出身是什么、官居何职而失了自己的公正。广宗县公带来的诚意黄明远感受到了,只是也请广宗县公带我向申国公府捎几句话。我这个人是个死脑筋,只认准一件事,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也希望咱们两家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误会,而以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将再也不会有什么误会发生。” 什么时候李家会在人前这么低三下四过,可这次李敏得到了黄明远不主动对付李家的保证,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 李敏不是傻子,这次太子之乱被处置的都是什么人?哪个不是当初的关陇豪门。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罪,有,但此次却如此大规模的被圣人趁机翦除,李家也是物伤其类,对此充满了担忧,害怕圣人会对李家有什么看法。这也是李家决定暂时和黄明远和解的原因。 李敏准备回家就让家主好好地处置一下李元敷、李节等人,让他们不要仗着家族的势力,四处为家族树敌。 若是再这样不检点,今日有一个黄明远,明日未必不会出现下一个黄明远。八叔说得对,李家虽然体量巨大,但架不住现在的李家在圣人眼中不入眼。李家不是当初大祖父在世的李家了。如果李家人都还抱着自己是关中首家、天下第一的想法,那终有一天会引来巨大祸患的。 李家老一辈有才能的都凋零光了,包括李穆之子李惇、荆州总管西安县公李雅;李贤之子上柱国陇西郡公李询、中州刺史襄阳郡公李端、幽州总管广宗郡公李崇;李远之子梁州刺史李植、大将军敦煌郡公李基等都或是早夭,或是战死,偌大的李家就没留下几个有见识的人。 李家看着庞大,其实除了当圣人的眼中钉以外,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恐怖,这也是黄明远敢对李家动手的原因。 送走乐平公主一行人之后,黄明祯问道:“兄长,这李家真的想和兄长化干戈为玉帛?” 黄明远冷笑一声,说道:“仇都这么大了,你觉着李家愿意吃这些亏?不过是做个样子,麻痹一下我。我们和李家天生是敌人,因为我们要走到世家的最上层,他们却占着最上层不想下来。双方不弄死一个根本和平不了,要么我们掀翻李家,要么李家将我彻底踩下去,没有另一条路。” 黄明祯听后不解地问道:“那兄长为什么还要接受李家的示好?” 黄明远看着乐平公主等人远去的背影说道:“我是圣人和晋王的一把刀,需要不停地斩向他们的敌人。可我也有想法,也不想永远只做一把刀。黄家不能选择和李家同归于尽,哪怕他已经注定要灭亡。”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慈父逆子 宫外的事情多纷扰,宫内的事情也不枉多让。 十一月二十八日一早,晋王的奏章便上到内史省,再被转到杨坚的御案前。这份奏章的出现,敲开了这几日沉重气氛里的坚冰。 与众人所想像的晋王会往死里抹黑太子大相径庭,晋王上书不是求杨坚处死太子杨勇,反而是为太子杨勇求情,希望圣人能看在昔日父子情分上,饶太子一命。 杨广这个上书上的好啊,要饶了杨勇不是因为他功有多大,德有多高;也不是杨广要不顾国法,徇私舞弊。只是因为他是圣人的儿子,杨广顾念着兄弟之情,所以才求圣人饶了杨勇。 这一封奏疏在朝野内外掀起了巨大的风波。有说晋王仁义,当立为储君;有说晋王此举不妥,不能因私废公,当秉公执法,处置了杨勇;还有说晋王不智,养虎为患,要做第二个东郭先生······但无论怎么说,这封奏书带来的巨大热议又让杨广随之卷入风波之中,他也因此而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众人皆夸他仁义贤孝,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其后果无论是杨坚还是杨广都没有想到的。 十一月三十日,大隋第一重臣杨素回京。 同日,杨坚招朝中重臣包括杨广、杨素、杨雄、苏威、柳述、裴矩、牛弘、赵绰、元岩、元胄、薛道衡等人共同商议太子之事。 这是一场决定太子命运的硬仗,也是决定大隋未来数十年政治格局的大事。杨广早就和裴矩商量好了,虽然圣人要保太子,但他们仍然要以弄死太子为第一方案。 为此裴矩定计,要让杨广和杨素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主导此次的朝议。 而杨素作为杨勇的第一大苦主,自然愿意对太子拼命下死手。而且当时因为灵州之事,杨素两次得罪了杨广,虽然现在杨广夺嫡用得着杨素故不做计较,但以后谁也说不准杨广会不会旧事重提,重翻旧账。因此现在的杨素巴不得亡羊补牢,为王前驱,弥补双方感情,博得杨广的好感。 而且太子杨勇若存,便有翻身的可能。杨素真是把太子杨勇得罪惨了,太子杨勇若是重新上位,掘了杨素的祖坟也有可能。 其实杨勇的事情是明摆着的,光是逼宫造反一事,其它的事情也无须再提了。若是连造反都不严惩,那家国事还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圣人之心不定,众人对此事便不敢妄言,只得一个个做那锯嘴的葫芦,默不作声。 杨素是现存的朝中第一人,又身负杨广重任,见状不得不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也圆了这个场面。 其实杨素和杨勇之间的仇怨由来已深。 当初太子担忧地位不保,便令新丰人王辅贤制做了巫术诅咒之物,被杨坚察知之后,便在仁寿宫派杨素回京去观察杨勇的行为。 此时的杨素早就因为弟弟杨约的劝告投向了杨广,因此杨素到了东宫,便停住不进。杨勇换好衣服等待杨素进来,杨素故意很久不进门,以此激怒杨勇。杨勇这个人没什么城府,见杨素失礼因此便怀恨杨素,并在言行上表现出来。也是,在杨勇心里怕是想杨素算什么东西,也敢怠慢他。 杨素心机多深,回去就向杨坚打小报告:“太子心生怨恨,恐怕会发生变故。希望圣人多多防备观察。”杨坚本就对太子心生芥蒂,因此听了杨素的谗言和诋毁之词,对杨勇更加猜疑了。 “圣人,太子怕是反心由来已久。当初我奉旨到京师辅助皇太子查核刘居士的余党。太子接到诏书,脸色大变,表情非常愤怒,他对我说‘刘居士的余党都已伏法,让孤到哪里去追究呢?你作为右仆射,责任不轻,你自己去查核此事吧,关孤什么事!’又说‘当年代周时的禅让大事要是不顺利,孤先得被杀,如今父亲作了天子,居然让孤还不如几个弟弟,凡事都不能自作主张!’还长叹说‘孤觉得太不自由了。’太子殿下素来与刘居士交好,刘居士被处置之后,太子陷入自危当中,一直怕事发。今悍然发动兵变,阴谋篡位,怕也是计划已久的事情。” 其实杨素的话并没有太大虚假,但杨勇的这些话都是有特定场合的。若是搞文字狱掐头去尾找上几个片段,谁都有可能被说成犯罪。况且空口无凭。这些内容的真伪对众人来说还真不好辨别。 但杨素现在已经权势颇重,又得杨坚信任,因此也没人敢反驳他。 众人再看看原本为太子求情的杨广,他倒是没什么表情,但老神在在,不发一言,跟谁都欠他二百万钱的一样,一时之间也不敢多指望。 杨坚听了倒没有怀疑杨素说得是假话,只是情绪更加的低落。他本来是想替这个长子求一条生路的,但一上来杨素就连番实锤,让亲近杨勇的人话都说不出口。若这样下去,杨勇就要非死不可了。 杨坚可能这两日真的心头受伤了,也没什么精神,脸上憔悴了不少。他坐在龙椅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轻拂过额头,有些吃力的样子。 最前边的杨广还以为杨坚身体不适,赶紧一副孝子状上前询问,但被杨坚制止了。 “这个儿子朕很早就觉得不能够继承皇位了,皇后老劝朕废黜他,但朕认为他是朕作平民时生的,又是长子,希望能多给他些机会,使其能够逐渐改正错误。朕克制忍耐到现在了,本来以为他能知错······ 唉! 杨勇曾经指着皇后身边的侍女对人说‘这些都是孤的’,你们说这话说的是多么地奇怪啊。 长宁王刚出生时,朕和皇后一起抱来抚养他,杨勇却心中另有想法,连连派人索要。况且云定兴的女儿,本来是云定兴在外面私合而生,想到她的出身来历,又何能说必定是他的子女呢?以前晋太子娶了屠户的女儿,他的儿子就喜欢屠宰之事。如今他们不是咱们这一类人,会乱了宗祠。朕虽然德行不及尧舜,但终归不能把天下百姓交付给品行不端的儿子!” 杨坚的话说得急了,不住地咳嗽,杨广忙上前替他抚平前胸。而低下众人则面面相觑,圣人这是要下决心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演技精湛 或许在杨坚的心中以杨勇的错居多吧,说着说着不自觉得就聊到儿子的不孝,让众人都误会了他的心思。唉!杨勇这个不孝的王八蛋真是无可救药了。 “臣请诛太子!”元胄第一个跳出来,他早就投向了杨广。 “臣请诛太子!” ······ 杨坚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情境中,感到自己的苦心全白费了,有些痛心疾首,没想到怎么众人要请诛太子。 杨坚一愣,立刻便明白了缘由,刚才自己这番话倒成了长子的催死符。 “朕担忧他会谋害朕,对他就像防备大敌一样,果不其然,这个逆子竟然敢行大逆不道之事。朕有心为江山社稷除害,可惜这面对这逆子,朕思量再三,终究下不去手啊。你们说说,谁能替朕解这份烦恼啊?” 众人眼看都懵了,你老人家这又不想杀了,拿我们玩啊。但圣人毕竟是圣人,他可以耍赖,但他的话就是规矩。 场上以元胄为首的几人皆是满脸尴尬,进退不得。 众人都快让杨坚玩死了,哪还敢再轻易张嘴,底下的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估计都在默念着“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这说处死太子可能得罪天子,这反对处死太子就可能得罪下一任太子,两头受堵,谁闲着没事出头。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杨坚有些急躁。杨素在那跟神游天外一样;苏威因为那夜的兵乱,前两天就病了一直未好,坐在那里歪歪斜斜的活像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牛弘眉头紧锁地低着头;杨雄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欠揍样,估计他此时在想一会回去去哪喝酒呢。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大多把脑袋耷拉到地上,一副斗败了公鸡的样子。 都不想说啊。 杨坚有些心凉,这都不说话,难道还要自己点名吗?这群老油条可不是那些小年轻那么好糊弄,他们嘴里弄不出来什么东西。杨坚没法,只得把目光放到了杨广身上,他想看看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真心要放太子一马。 杨广本来一看众大臣都沉默不语,心中还在暗喜。若是所有人都支持处死太子,天子将不得不顾忌众人的心情,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大兄,解除后顾之忧。 因此杨广准备实行第一个方案,让跟他关系亲密的杨素等人趁热打铁,继续求圣人秉公执法。 不过他刚想向杨素几人打招呼,就看到他身后的裴矩在不停地给他使眼色。这是二人提前商量好的,若是最后得选择救太子就看眼色行事。 圣人的目光杨广没看到,后边的裴矩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圣人摆明车马了晋王还想跟天子掰腕子,不是自取其辱。而且晋王已经上书为太子求情,但现在关键时候却不发一言,一定会被天下人认为伪诈的。 因此在杨广还没反应过来时,裴矩顾不得其它,赶紧站出来说道:“圣人,太子之事,虽为国事但也是家事。太子的位置要以国法论,可太子的性命当可以按家法处置。” 裴矩是不得不出来搅乱局势的。 再说杨广想得太好了,没看到一旁的牛弘、赵绰等人都不发言,这就是对处死太子不满。若接下来再没人回应,柳述和元岩这两条圣人的好狗一定会摆明旗帜的支持圣人。到时场面会更难看,晋王再替太子求情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现在杨广站了出来,便把这个好人的位置给抢了,真正坐实了自己贤良的评价。 杨广不是傻得,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裴矩的意思。他演技精湛,就靠着这身演技干翻太子的,哪里不知道怎么做。因此杨广马上就地一跪,上前膝行两步抱住了杨坚的大腿。 在杨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杨广哭着说道:“阿耶,大兄已经知道错了,若是有错就处罚是了,为何一定要处死他啊。三弟已去,我等兄弟可不能再没了大兄。” 杨广越说越伤心,这泪水也“哗哗”地往下流。 杨广的后一句话可能太有杀伤力了,直插杨坚的心窝,他说完之后杨坚也被感染了。 杨坚浑身发颤,两眼噤泪,扶着杨广的头说道:“不是朕要杀他,是国法难容啊!” 这时杨广听了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伤心欲绝,令闻者无不落泪。 “大兄有错,所有罪状,我等兄弟愿一同替大兄担之,只求阿耶能够法外开恩,饶大兄一命啊。” 杨广的表现看得众人满是吃惊,连元岩、柳述都以为杨广这是真的要替太子求情,不知临时该作何打算。只有底下的牛弘看得杨广的这番表演心中更加害怕,这个晋王能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真非常人啊。 裴矩在一旁也是急得不行,杨广这表演也太好了,若不是他知道真相也会以为杨广是真心要救太子。可你本无意救太子,这样动人的表演怕是要弄巧成拙了,圣人也会顺势下坡,放了太子的。 果不其然,杨坚听到杨广的话弯下身子抱住了这个次子,眼中泪水欲出,喃喃地说道:“朕听你的,朕都听你的,朕不处死太子就是了,朕一个也不会处置啊。” 父子一番情深义重,让人好生唏嘘,这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这时候,本就有心救太子的柳述立刻趁此机会上前给太子求情,希望圣人可以念在太子是受人蒙蔽的情况下,免太子一死。 杨坚此时终于不是在唱独角戏了。柳述本来就是他的托,原本是要做抛砖引玉的。 众人见状,知道此事当这么定了,因此纷纷站出来,夸赞晋王的仁孝,同时也保下了太子。 杨广见到一众人的请求,故作为难,又含着笑同意了暂时不处死太子。 裴矩看得不住地哀叹,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怕是以后会多生波澜。但现在正是杨坚父子展示父子情的时候,他也只能当做不知,缩在角落里叹气。 最悲哀的是杨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圣人就宣布饶了太子,不是按照剧本这个时候该是众大臣一起上前劝告圣人处死太子吗? 姜还是老的辣,终究此事不可更改,杨坚的意志得到了顺承。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太子之废 次日一早,杨坚便亲自前往武德殿去见杨勇。杨勇在武德殿已经被关了数日,连子女、妻妾都被押送了过来。 杨勇这些日子天天在佛堂前忏悔,希望圣人能够原谅他的过错。不过短短两三天的功夫,杨勇两鬓白发已生,面色愈加苍老。 现在东宫之内连只鸡都惶惶不可终日,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战战兢兢,唯恐受到杨勇的牵连。 杨勇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让人揪心,可东宫大势已去,包括云昭训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杨勇。 杨勇每每跪上一日,云昭训就在佛堂外陪着站上一日。 面对丈夫的痛苦,云昭训心若刀割,可她担心着丈夫,又顾念着儿子,在这狭小的武德殿,全无一丝一毫的办法。这些都是宫廷政治,不是她一个太子的小妾可以参与的。碰到这种时候,女儿家再是有能力,若是男人本身没用,终究也无济于事。 这日如往常一样,杨勇继续在佛堂忏悔,云昭训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突然听到外面的兵戈之声,接着有大队人马闯入,杨勇在佛堂内睁开了眼睛,叹息地说道:“这些人是要来杀我吧。” 此时的杨坚身着戎装,陈列军队,来到武德殿。他召集跟随他前来的百官立在正殿的东面,皇室宗亲立在正殿的西面,而内侍引着杨勇和他的几个儿子排列在武德殿正殿的庭院里。 杨坚命令内史侍郎薛道衡直接宣读诏书,杨勇背父叛君,枉顾人伦,按律法当处死。只是太子杨勇被奸臣蒙蔽,心神丧失了,妖魔附身,魂都收不回来了,所以怜其不幸,特免其一死,废掉杨勇的太子之位,将杨勇和他封王封公主的所有子女、妃嫔都废为庶人。 杨坚果然按了黄明远说得这个理由来搪塞天下人,因为杨坚本人也认为杨勇可能是疯了,否则怎么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造反呢。 听完圣旨之后,杨勇再三跪伏在地,说道:“杨勇有罪,本该被立即处死,今日邀天之幸,得圣人垂怜,今后不敢再有其它的想法,只能日日悔过自己的罪孽,来警醒后来之人。” 说完,杨勇眼中满是哀伤,眼泪流满了衣襟,随即跪拜行礼后便摇摇晃晃地离去。 众人看了一阵沉默,虽说对太子被废早就有预料,太子起兵作乱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今时今日,昔日的人上人却沦落到这个下场,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杨勇的长子长宁王杨俨跪在地上乞求杨坚允许他担任宿卫,来弥补父亲所犯得错误。 往日在众人的印象中,长宁王杨俨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翩翩公子,言语不多,谦虚谨慎,倒像是一个羞怯之人,较之河南王杨昭确实有些差距。 不过今日杨俨的表现倒让人刮目相看。不管是谁教杨俨的,杨俨能够在这个场合当着众人的面不慌不忙地向杨坚逼宫,真是大气魄啊。 杨俨言语中的文辞非常哀婉凄切,杨坚听后感到很难过,心生怜惜之意。 一旁的杨素可不希望杨俨能够留在杨坚的身边,那无疑是在天子身边放了一个不稳定的棋子,一旦天子对其心软,便可能伤人伤己。 因此杨素上前趁机向杨坚进言:“废人担任禁卫,本就无此先例。况太子已有兵变之事,难道日后要同样防着废长宁王再次兵谏吗?希望圣人对这件事应象蝮蛇螫手一样,不应再留此意。” 杨坚想了想,杨俨身份特殊,确实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遂罢了此心思,将东宫众人全都跟杨勇一起囚禁。 确定了杨勇的处置,太子的党羽便好处理了。 十二月三日,杨坚又下诏书说:“太子的作乱全部都是被东宫旧臣蛊惑的,罪责皆在这些人身上。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太子家令邹文腾、太子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前吏部侍郎萧子宝、通直散骑侍郎元衡、游骑尉沈福宝、典膳监元淹、前主玺下士何竦、太子右内率军副率于让等人因蛊惑太子,谋反叛乱,直接处死,包括已经在叛乱之夜死去的太子左卫率元颍、太子左监门率宗胜、率更令晋文建、太子左卫率大都督龙风等人,他们的妻妾子孙都没入官府为奴。 凡参与当日太子作乱的太子左卫率、太子左右内率、太子左右监门率从九品以上官员全部处死,妻妾子孙没入官府为奴。 副将作大匠高龙叉坐太子党,被判罪令其自尽。 车骑将军榆林人阎毗、东郡公崔君绰、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等人坐太子党,特赦免死,各受杖刑一百,本人及其妻子儿女,家产田宅都没入官府······” 杨坚命人在广阳门外召集百官宣读诏书,宣布将上述判死刑的人处死。 杨坚又安排以杨素为首,元胄、赵绰、杨约等人一起审理太子一党。 此案先后坐太子党被处理的不下百人。至于整个太子左卫率、太子左右内率、太子左右监门率,原本是世家大族子弟镀金的好地方,虽然现在也没几个人了,但都快要被杀光了。 除此之外,当日跟随杨勇一同作乱的家族也不少,包括原左卫大将军元旻府上等大大小小数十家,都被抄家问罪,监狱里是人满为患,都装不下人了。 武德殿毕竟是内廷宫殿,不适合安置杨勇一大家子。因此杨坚又把杨勇迁到内史省关押,给他五品官员的俸禄,聊以度日。 同时杨坚又赐给杨素财物三千段,赐给元胃、杨约财物共一千段,作为审讯杨勇的功劳的奖赏。 隔日,杨坚又下令杨素叔父冀州刺史正平郡公杨文思迁民部侍郎,熊州(今河南宜阳县西)刺史上明郡公杨文纪升为宗正卿兼给事黄门侍郎,行礼部尚书事。 一时之间,杨素权势盈天,成为举足轻重的重臣。 而杨广看到圣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处置太子党,放下了心中对太子存活的不快。现在杨勇羽翼全失,他倒也不认为太子能翻起什么浪了。 唯有裴矩感到一丝不妥,圣人怎么能把杨勇放置在内史省。内史省在大兴殿一侧,虽然能看得紧,但也离圣人近,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刑场之上 杨坚废黜杨勇的消息即让人意料之外,又让人意料之中。可能之前传言杨坚要废掉太子的情况太多了,但都没有实现,所以这次圣人真的废了太子才让人感到如此突如其来。 朝堂上的动作一改往昔的迟滞,三日下得圣旨,到了四日萧子宝等人便已经被押赴刑场,准备处死。 《刑典》中要求“凡决大辟罪皆于市”,所以上午巳时过半,押送萧子宝等人的囚车便往闹市街头而去。 哪个时代都不缺爱看热闹的闲人,更何况这次是一次性处决这么多的犯人,多年难得一见。无数人早早就来到闹市口,将刑场围个水泄不通。稍微有点本事的,更是在一侧的茶楼上包个位置,远远观看,有茶有水,就像看大戏一般热闹。 押运人犯的囚车一到现场,围观的群众马上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导致道路都水泄不通。 大理寺的官差马上上前驱散人群,使车马能够正常通过。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这些热心群众就有扔鸡蛋的习惯,有人忍不住就向一干人犯掷去。官差也懒得阻拦,都是要死的人了,砸几下又怎么的。 人群中有人叫好,好像他们是在惩罚坏人一样。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要被处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但这并不能影响他们的热情。既然要被皇上砍头了,哪能算得上好人。或许在百姓心中价值观真的就这么朴素,也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被他们殴打的人是不是坏人,否则又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看砍头呢。 黄明远也来了,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弟弟。他觉着这是很有教育意义的一刻,不仅能够让他们感受到官场的冷暖,世事的无常,还能看到世间的百态。 黄明远几兄弟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能看到刑场的位置。 黄明远也不说话,就是让几个弟弟观看下面的场面。 今日监刑的是杨约,堂堂大理寺少卿来给这几个反贼监刑,也算是抬举他们了。 萧子宝、唐令则、邹文腾、元衡等人一个个被带到刑场上,有临危不惧的;有沉默不语的;有要死要活的;也有吓得屁滚尿流的,状态百出,但都无一例外的被提溜着进了刑场。 这时候唐令则还不敢相信自己要被处死了,他不停地喃喃地说道:“弄错了,一定弄错了。” 自己不是太子的人啊,自己是帮着晋王爷定鼎的功臣,晋王答应过自己会平安无事的,怎么还会要杀自己。 “我要见晋王,我要见晋王,我为晋王立过大功的,我······”一旁陪同监斩的段达一挥手,就让人堵住了唐令则的嘴巴。唐令则在那里呜呜地挣扎,但哪能挣扎地拖。 看到走到他面前的段达,唐令则不停地伸手,希望段达能够看到他。段达果然走到他的跟前,他高兴地呜呜,却还是无法说话。 段达蹲下身来,用仅唐令则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唐令则,怎么,你也有今天?王爷也想保你,可你唐令则的名声太臭了,圣人非得杀你,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啊,王爷也没有办法。王爷让我告诉你,‘下辈子做个忠臣吧’。” 说着,段达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笑的那么狰狞与刺耳。 唐令则如坠地狱,眼角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自己该死啊,对不起太子对自己的信重。还记得当时自己被太子所亲近,太子常常命令自己教东宫的宫人丝弦歌舞,因此惹得太子右庶子刘行本不满。还是太子的回护,当时的自己才没有被刘行本弹劾。现在想来,太子是万般好,自己却不知道尽心尽力辅佐,沦落到今日又怪谁呢? 当刽子手的大刀挥下的那一刹那,唐令则好像又看到自己当时若是选择忠于太子,又是什么场景。 那光影掠过大刀的利刃,划过一道血印,飞得好远好远,唐令则最后感觉好疼啊。 唐令则、邹文腾、元淹一个一个被斩首。这时候马上就要轮到的元衡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萧子宝问道:“萧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到这个时候,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元衡就是有一事始终难以释怀,怕做个糊涂鬼,现在想问问萧公,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明明被太子视为心腹,为什么又要害太子呢?” 萧子宝抬了一下眼,看看元衡又低了下去。 “元侍郎,都这个时候了,萧子宝是敌是友又有什么关系啊。太子是个好人,可惜这个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好人守不住这个位置啊。” 元衡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萧子宝为了什么原因故意诱导太子殿下入彀,但这个时候,萧子宝完成使命还能毅然决然、神色淡定的赴死,真是一个大丈夫啊。可惜太子终不能用,至于今日之祸。 太子这边有高相国、贺若上柱国、柳尚书、史万岁支持,就是身边也有萧子宝、元颍、宗胜、自己辅佐,怎么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看着那砍向自己的刀,元衡有些释怀了,自己当年跟着太子不就是因为他的仁厚吗?天下乱了这么久,需要一个仁厚的天子来休养生息了。可惜圣人选了晋王这个虎狼之人,不知是福是祸啊。 刑场所有的人一个个被处死,最后只剩下萧子宝,不知是晋王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萧子宝看着这一地的鲜血,神色淡然,终于解脱了,可以去见父亲了。 萧子宝年未弱冠,名重一时。隋文帝辅政时,让他做丞相府典签,被赏识知遇。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千金名士,风度翩翩。 可二十年了,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如玉公子了。 萧家需要自己去献身,自己就只能选择到太子的跟前当卧底。这一做就是十几年,他都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去太子身边了。 自己的父亲是梁武帝的亲侄子,自己这一支永远在主支面前是从属地位。哪怕自己父子两代闻名天下,哪怕自己做到了吏部侍郎。自己可以不去当卧底,可父亲的灵位也进不了萧家的祠堂。 这么多年过去了,晋王赢了,自己也终于要解脱了,但愿来世自己能生在一个平凡人家庭,不用再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去献出自己的一辈子。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明远教弟(四) 如果说今天杀第一个人的时候还能让围观的群众叫好的话,那么接下来一个一个人头被砍下来,就只能让围观的人看得毛骨悚然,直欲呕吐。 刑场上死一般寂静,从一开始的人人叫好,到现在无声无息。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可还是不时有人抱着肚子疯狂呕吐。 现场的刺鼻血腥气味被风吹出来老远,就连黄明聪几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人也觉得场面过于惊悚了些,宛如一个修罗场。 黄明远坐在那里面不改色,一边闻着血腥味一边面不改色的喝茶。茶水混着血腥气倒也别致。 楼上意图瞧个热闹的客人早就跑光了,只留下黄明远兄弟几个。眼看几人坐的都很难受,在萧子宝被斩首之后,黄明远看了看几兄弟,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看了这场斩首,都有什么想法?” 几人互相看了看,最年长的黄明聪先说道:“这些人未必都有罪,只是跟错了主子。若是这次晋王败了,可能在上面被砍头的就是我们了。这说明跟对人很重要。” 黄明远点点头,又看向黄明祯。 黄明祯因为跟着黄明远时间最长,也最受黄明远感染,因此他说道:“今日被杀的太子一党中,除了元衡、萧子宝等极少数人,都是甚为不堪。以此观之,就能看出废太子手上都是什么人。身为人主,首在用人,若用不对人,则是万事皆休。” 黄明远听后也点点头,再看向黄明离。 相比较诸位兄弟,黄明离不如其兄长黄明聪经文纬武,谋勇双全;不如三郎黄明祯思虑忠存,能担大事;不如四郎黄明辽勇冠三军,长驱六举;亦不如六郎黄明襄运筹帷幄,智计无双。甚至相比较下面几个年龄小的兄弟他的天赋和学习能力也略有不如。 但黄明离认死理,有一股韧劲,能吃苦,更是敢于担责任,是个不可多得的可信重之人,虽不是名帅,但却是每个人都愿意用的忠勇之将。 黄明远最近一直把他带到身边,就是想多感染一下他,加快他的成长。 黄明离可能不如几个兄长思虑的那么完善,他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道:“大兄,这些人若是在那夜能够拼死一战,就是战死了也会被夸一句忠臣,就不用来这闹市街头受这般羞辱了。” 说完后,黄明离还看了一眼几个兄长,怕说得不对,引人赧笑。 黄明远拍了拍黄明离的肩膀,说道:“五郎说得很对,有时候的确义不受辱要比狼狈求生强得多,不过但有一线希望,绝不可轻易放弃。” 黄明远又看向老六,这家伙脑子最灵活。 黄明襄说道:“诸位兄长,今日场上诸人,正如二兄说得未必都是有罪,甚至他们没有像姬威那样背叛太子,都是忠臣。可是今日场上,满城百姓本来跟他们毫无关系,甚至还可能对他们施过恩,他们却上前肆意羞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失败者没有尊严可讲。如果你失败了,即使你是一个圣人,也不会受到一个人的怜悯。” 黄明远没想到黄明襄倒是个唯成败论的观点,让他吃了一惊。不过兄弟几人本就性格不同,就是有什么观点不一致也是可以理解的。 黄明远让雄阔海和韩浚守着二楼楼梯口,防止生人上来,楼上只剩下他们兄弟五人。 几人没想到兄长这么正式,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黄明远没让他们坐下来,他也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让几个弟弟长长心,也是梳理梳理自己最近的心思。随着一次又一次大事的经历,黄明远已经格外的成熟。而一个人的成熟的,往往意味着他的冷漠与绝情。 黄明远有些害怕有一天自己坚守不住自己的本心,会选择成为大隋灭亡的推手。 “今日领你们几个来看斩首,是有一定想法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几个几兄弟除了老五都出仕了,而且我准备这次回丰州就带着老五,让他多长长见识。”黄明远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黄明离。 黄明远是几人中的老大,他的话基本就决定了黄明离接下来将要去丰州无疑。 “你们刚才说得都有道理,跟对人,用对人,不畏死,求胜利,这都是人生中要遵循的几个道理,尤其是我们这些选择了刀头舔血的人。 但我希望你们还能记住以下几点: 首先,你们不是一个人。大父老了,我们这一代眼看着要成为黄家的顶梁柱,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家族,所以以后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你们看看今天被处死的这些人,有多少其实是受牵连的。但没有办法,这个时代,你和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黄明聪为首,几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次,无论是跟对人,用对人,都要自身有能力。废太子不有人望吗?连前相国高颎都为他竭尽心力,李彻、史万岁、贺若弼等人都支持他,这还不够吗?可是废太子本身无能啊,更何况有晋王跟他做对比。圣人为什么不满意太子,不是太子好奢侈,也不是太子荒淫,更不是杨素等人对他的诋毁,究其根本原因,是太子的无能。无论什么时候,你所处的位置都要和你的能力相匹配,否则将会给你带来灾难,无能是人最大的原罪。所以包括你们,可以拼,可以闯,但若是真没什么本事,早早回老家做个地主,平平安安一生,胜过在外边为家族招祸。” 看到几人若有所思,黄明远又说道:“最后,我想说的是,圣人不可信,晋王也不可信。能够为了那个位置牺牲儿子和兄长的人,我们不能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他们的身上。究其根本,打铁要自己硬,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明祯,你功劳也够了,欠缺的是资历,过上几年,我便想办法让你成为一方之将;明聪、明襄都在岐王身边;明辽、明征可能过两年我都会放出去。你们要多用心,多培植实力。我们无害人之人,但要有自保之力。” 几人这才真的明白兄长的意思,或许这次会议是黄家全面培植势力的开始。黄明远已经彻底放弃把希望寄托在杨广身上了,他没有比现在更希望自己的强大。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地龙翻身 处理完杨勇的事情,接下来朝廷的重点就是要重新立太子。这时候无论是杨坚还是朝臣也都希望动荡了这么久的朝廷赶紧稳定下来,因此杨坚命令有司抓紧准备册封大殿。 十二月初六,废太子后的第三天,杨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六日一早,本身不是朔望大朝会之期,但今日内外所有朝臣都齐聚大兴殿,等待着新太子的产生。 黄明远本来因为养伤请了不短的假,但这时候就是为了给杨广涨涨人势也只能一大早起来赶往宫城。其实黄明远从来没上过朝,也不习惯这寅时刚过就要起床的规矩。 这个点天色尚漆黑,从后往前望去只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朱雀门,朱雀大街前却是乌压压一片望不到头。一群鱼跃而入的朝廷官,活像是一群上赶着的鸭子。 能参加朔望大朝会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虽然黄明远实职只是一个副总管兼骠骑府骠骑将军,但奈何身上有个柱国的勋位,怎么说也是堂堂正二品,也能排在靠前的位置。 坐到队列里,前后左右大多数人黄明远都不认识,不过众人可能有不少认识他的,目光是频频往这边看。 离黄明远不远的位置就是广宗县公李敏,大家虽然都是柱国,李敏还没什么实职,奈何李敏身上还有个县公的爵位,因此也排在黄明远的前面。 李敏也看到了黄明远,很友好的向黄明远打了一个招呼。 这么隆重的场合,伸手不打笑脸人,黄明远也只能回了一个示意。周围的人看得很吃惊,这黄明远什么时候和李家和好了? 黄明远坐定微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管众人的打量和猜测。李家要的不就是这一出吗?不过自己也不亏,越是让众人摸不清状况,越是能够威慑住众人。 殿中的朝臣越来越多,整个大殿都挤不下了。 不过殿外也有不少的人,而且透过破烂的墙体,视野还能更开阔了。这大兴殿还没有来得及修好,为了能够顺利举行这场册封大殿,内侍省紧赶慢赶也只得清理了大兴殿里面的垃圾、污秽。 当然,大兴殿成今日的样子黄明远和元颍二人可没有少做贡献。拜二人当日所赐,整个大兴殿被破成了一个筛子,四处漏风;而火烧过的痕迹也是无比明显,整个大殿的柱子上都是黑色的焦印,异常明显。 当然,大兴殿再破也没有其它法子,作为整个宫城的主殿,皇帝正统权利的代表,册封大殿只能在这里举行,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黄明远正微避着眼睛养神呢,忽然有人走到自己身旁“哼”了一声。黄明远睁开眼抬头望去,见一六七十左右的老者和一个五十余岁的壮汉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老者年事已高,鹤发鸡皮,一手拄着拐杖,颇有些站立不稳。但此人眼睛有神,看人如电,一身老辣尽在其中。 黄明远不认识对方,不过看对方的态度就知道,怕也不是什么朋友了,不过自己仇人多,倒是不知道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的人。 老者见黄明远不认识他,有些愠怒,拐杖一杵地,冷冷地说道:“黄口小儿,不识时数,望自尊大,自寻死路,老夫看你是怎么完的。” 说着又是“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黄明远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前边的李敏趁机告诉他来人是于家的老人,先太师于谨之子原上开府绥州刺史华阳郡公于绍,陪着他的则是于谨长子原北周上柱国大左辅赠司空燕国公于实次子监晋王军府事于仲文。 黄明远这才了解为什么老头对自己这么不满,任谁家被杀、被废了三个人,还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也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不过也就只能是恨了。 若是二十年前,权倾天下的李穆、于翼都活着,自己还真不敢得罪李家和于家。但现在两家能干的子孙全都死了,留下的子孙尽是些酒囊饭袋反倒是一窝不如一窝。 现在于家能撑大梁的就是于仲文,这家伙本来都做过行军总管和行军元帅,也算个人物,后因私下里卖军粮,因此被除名。现在虽然被杨广重用,但黄明远自信于仲文越不过自己。 众人就这么无聊坐着,直到快要到时间了。哪个时代开会都这样,宁肯让所有人来了都等着,也得让小兵比领导早来上个把小时不止。不过幸运的是这个时候的朝会对臣子还算友好,能够允许朝臣们也坐着。若是要等到宋朝,你就只得站着了,当然若是到了清朝,你更是要跪着的。 眼看时辰快到,殿内负责维持秩序的殿中侍御史赶紧上来将这群乱哄哄的鸭子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谁敢不听就记得小本本上告他们的黑状。等到殿中侍御史如是两次,众人知道圣人要出来了,这才不再言语,各自坐定,等待上朝。 一般朔望大朝会的议题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且内容较为空虚,今天的议题就一个,册封太子。 众人先是上前推荐了一下杨广,表了表杨广的功绩。杨广接着照例推迟了一番,然后杨坚不许,定下来杨广为太子的基调。 接着宣读早就写好的诏书,这诏书是又臭又长,不知道是谁写的,让黄明远听得都昏昏欲睡。当然诏书的中心意思很明确,晋王杨广就是大隋未来的太子了。 黄明远就坐在那里,忽然感到地有些颤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伤还没好,出现了幻觉。接着便是比较明显的震感,黄明远一愣,脑子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词来,地震。 黄明远虽然伤未好,但反应意识却快,正当众人还愣在那里,黄明远突然站出来大呼一声:“快送圣人和太子到广场上去,地龙翻身了。” 地龙翻身?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向外跑去,杨安护着杨坚,黄明远也上前一把拉住杨广的手冲向外边。 接着很快就是第二次剧烈震感,大兴殿都颤了几颤,不过这个破房子竟然神奇般的没有倒。 然而这场地震强度和规模应该不会小,大兴殿居高临下,从大兴殿位置遥看全城,有不少的房子都塌了。整个大兴城是哀鸿一片。 所有朝臣狼狈的站在广场上,面面相觑,心中却明白天又塌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地震影响(上) 众人惊魂未定,杨坚反应倒是迅速,马上安排禁军去街面上维持秩序。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肯定是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发生了大地震,恐怕灾情会很快危及到京城。 而且这个时候出现这个事,人心不能乱啊。 杨坚马上让众大臣各回各衙门处置事务,又召集重臣举行会议,商议地震的处置事宜。 至于杨广,这个时候也算太子了,不过今日事急从权,之后的活动估计都得取消了。杨广也很是无奈,这地震怎么就这么巧发生在今日? 对于杨广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庆贺自己心愿得遂,夺得太子之位,而是要想办法稳住局面。他刚被册立为太子就发生了地震,难保不会有人将二者归在一起,搞些阴谋诡计,给自己泼脏水。 关键这种事惹上便没办法消除,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么单纯,也这么信任鬼神。若是处置不当,搞不好就能让杨广被废了。 太史令袁充更是都要哭了,没提前通过天象推测出地龙翻身本就是失职,这地龙翻身的日子又遇到太子册立大殿的日期,更是罪上加罪。袁充也委屈啊,要不是圣人逼得紧,日日紧催,他怎么会选今日?时运不济,流年不利啊,谁又能想到老天爷来这么一出。这得罪了圣人和太子该怎么办?他可是刚通过废太子的预言获得了杨广的欢心。 这次地龙翻身,无论是政治上还是民生上影响都太大了,京师遭难,天下震惊。京城各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吏如履薄冰、如临大敌,其紧张、恐惧、慌乱的样子不亚于之前的都六之乱。 黄明远官署不在长安,况且他又在养伤之中,虽然众人很是繁忙,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散朝之后,黄明远也没有资格参加御前会议,便一个人离开大兴殿,向外边等候的车马而去。事情牵连不到黄明远的身上,但黄明远心中止不住的思虑这次地龙翻身的影响。 黄明远读《隋书》的时候倒是读到过杨广被立为太子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次大地震。烈风大雪,地震山崩,民舍多坏,京师压死者愈百余口。 但古代和现代的时间不太一样,书上也没有记载这次地震的具体时间,黄明远一直到现在没碰到这场地震,竟然都忘了此事。而且因为年代久远,这场大地震发生在哪里,历史上也众说纷纭。按照后世的说法,历史上因为秦州、陇州破坏最大,一般将其称之为秦陇地震。 这次地震波及范围很广,西到陇右、东到弘农都有明显的震感。后世推测阵中应该在今天的陕西陇县附近,地震强度为七级左右。而陇县地区在长安以西,离长安大约四百余里。后世有书把长安当做此次地震的震中心,推测地震强度为五点五级左右。 当然黄明远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地震应该不在长安,否则长安的震感会更强烈一些。 后世有说这场地震在杨广被册封的后一天,也有说是被册封的前一夜,但无论是哪一天,其发生都沉重地打击了杨广的声望。 老天爷在册封太子的当天引地龙示警,变相的说是老天爷对大隋将要册封的太子不满。现在的人普遍迷信,一些现在人看来根本是笑话的事情,在古人看来比天都大。要不然汉武帝也不会因为“巫蛊”之事灭了自己儿子一家。 上天的这次示警,无异于是在杨广的统治基础上重重刺入一刀,使杨广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中。 不知道历史上杨广是怎么度过这次危机的,但明显现在的情况比历史上更加危险。更何况废太子叛乱才刚刚结束,再算上今年突厥人大举寇边,突厥人奇袭长安这些事情,这些都聚在一起将会是一股巨大的浪潮,会沉重地打击大隋的统治。老百姓会怎么想,野心家们又会怎么想。 黄明远步履沉重地回了家,这些事情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畴,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回家的路上,沿途不少倒塌的房屋,还有“嘤嘤”哭声。黄明远让雄阔海护送着自己回家,又留下黄青等人在街上帮忙救人。 回到家中,家中倒是并没有发生什么骚乱,除了一些老旧柴房、马厩之类的易损房子倒了,家中的大部分建筑都没有事情,也没有出现大的伤亡。 来伯先是下令所有人各归各位,严禁任何人有杂言片语,一经发现,立刻处置;他又指挥着家丁将两个受了伤的下人送去医治;安排家中的私兵不间断的在家中巡逻,保府上安全;同时让人清理倒塌的废墟,抢修马厩。 这些事情黄明离跟着来伯做的倒也有序,黄明远很是放心,都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黄明远一路从前院到后院,心中不住地点头,黄明离跟着来伯倒是真有大将之风。 府上没什么正经主子,黄明祯、黄明聪都入值去了,黄明襄虽然挂着岐王府的差事,却是每日四处游荡,经常见不得人影。而祖父在自己院子里沉迷于休书着书,平日里也不怎么出来,因此偌大的家中反倒没什么人活动。 黄明远探望了一下大父,黄胤之没什么事,这辈子见识的多了,还曾亲自去地震灾区救过灾,因此倒也不甚在意。 确认大父没事,便一个人去了陆贞的院子。自从大父回到府中之后,陆贞便要求不再住到黄明远的卧房里。任凭黄明远怎么劝说,陆贞就是意志坚定,言称不能乱了尊卑身份。 黄明远也知道陆贞在黄家的身份很无奈,她不是自己的侍妾,公然住到黄明远的卧房没办法挡住别人的流言蜚语。 黄明远只能让陆贞和丹娘住到给她安排的小院内,这样无论是养伤还是处理公事都比较适合。 只要无事,黄明远每天都来陆贞的院里吃茶,这份坚持倒也有别样趣味。 今日家中没人,黄明远又有心思,自然而然地来到陆贞的小院内。陆贞丝毫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既然屋子里不能待了,她便披着斗篷在院子里画画。 看到黄明远推门进来,陆贞抬头满是惊喜,顾不得身边笔墨便起身跑了过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地震影响(下) 看到黄明远进来,陆贞惊奇地问道:“郎君不是去参加册封太子的大朝会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黄明远上前顺手便握住陆贞的手,随意说道:“在宣读诏书的时候突然爆发了地龙翻身,这诏书自然是宣读不成,册封大殿更是不能再进行。圣人在安排善后之事,众人各忙各的,我也无事可做,只好便回家了。” 陆贞也想到了此事的后果,脸色一变。 “郎君,此事会不会引起晋王储君之位的变动啊?”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不好说,按道理来说圣人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死保晋王的,否则一月之内连废两个太子,大隋也承受不起啊。” “可是这地龙翻身该怎么跟天下人解释?总要有人去背锅,晋王的处境危险的很啊。” “总会有办法的。”黄明远现在担心废太子杨勇的事情也会有反复。本来众人就同情杨勇之事,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使杨勇保住一命。这个当口,无论是保杨勇的还是杀杨勇的又要动作不断了。 一般若是寻常时节发生地震,朝廷便会拿三公之类的重臣来背黑锅,但现在大隋并没有合适背锅的人。无论是杨素、苏威都不适合被推出来。 杨素刚为大隋守住了灵州,使得大隋免遭了灭顶之灾,功勋卓着;苏威和圣人在大兴殿一同赴难,宁死不屈,闻名天下。圣人总不能对这二人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而且这种场合发生地震,已经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杨广身上,除了晋王拿谁抵罪都不会让人信服,众人会认为圣人在糊弄天下人。 但杨广又明显不能动,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局。但凡此事早个或者晚个一两天,朝廷也能拿出一个过得去的说法将其搪塞过去,不至于如此被动。 陆贞想了想说道:“郎君,那这么说来圣人就只能拿废太子开刀了?” 黄明远恍然大悟,是啊,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替杨广挡枪的只有废太子一人,只要把这个错推到废太子身上,天下人才会信服,野心家才没有什么话说。 黄明远又忧心到,圣人之前是要饶废太子一命的。 两边都是儿子,虽然长子无论是地位、作用都不如次子,但谁也不能站到杨坚跟前跟他说把他那个长子废物利用一下。 而且若是真的处死了废太子杨勇,即使这个事情被压了下去,新太子杨广的地位也不会好过。杨勇代承其罪,之前他在杨坚和天下人面前做的那些表演所带来的的作用,这次就都要烟消云散了。 “贞娘说得是啊。” “那晋王怎么办?” “贞娘,现在晋王什么都不应该做,只能等了。若是圣人有心,当这两日便有结果,圣人不敢拖的。” “郎君觉得圣人能狠得下心吗?” 黄明远嗤笑道:“圣人什么时候狠不下心过?” 陆贞了然。 “那此事会不会波及到郎君?”陆贞又有些担忧地说道。 “会!” “我估计之前与突厥人大战的封赏会马上下来,还会比常例更重两分。朝廷要收买人心,就得先把军队的心安抚住,只要军队不乱,天下就乱不了。圣人怕是要用大封众军来引起人们注意力的转移。 接下来我想圣人恐怕又会升起显拔岐王的心,说到底这件事情又怎么不会在圣人心中埋下一根刺呢?圣人本就已经对晋王产生不满,原本还没有什么制衡晋王的理由,现在却是顾不得了,以为了江山社稷的名义他也会抬出岐王的。” 陆贞没想到这点,有些一惊,脱口而出道:“晋王会愿意吗?这长安怕是要乱了。” “放心吧,晋王会退的,之前可以,但现在他不得不退。” 黄明远说完,给陆贞理了一理斗篷,有些低沉地说道:“贞娘,怕是我的婚礼要不了多久就会举行了,以晋王的性格,任何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贞娘脸色如常。 “郎君心思贞娘明白,贞娘心意愿郎君领之。” ······ 果然如黄明远所料的一样,次日,朝堂上好像被禁言了一样,没人再提关于此次地震和那日册封大典时发生的事情,反而众人一股脑的都在传着关于隋军冠军侯山大胜突厥人的事情。 黄明远知道各世家这个时候都跟杨坚做了妥协,极力压制舆论使其不倒向不利于杨广的一面。但投桃报李,杨坚也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换来了这些东西。现在看来,不知道是利是弊。 昨天夜里姐夫张方翼从内史省传来消息,他们正在连夜审核关于西北战事的奏报,制定封赏诏书。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叛乱和杨广新封太子一事上,谁还顾得上西北的战事封赏啊。现在命令来了,大家疯了一样的赶进度,就怕赶不上明日一早诏书的传达。 不仅这些内史舍人和通事舍人、吏部官员在点灯熬油的加班,连牛弘、裴矩、元岩几位大佬也坐镇各自衙门,力求使此事能够顺利完成。 所有人都明白,早一天把封赏诏书发下去,早一天给军将们封赏,才能早一点安定关中将士的心,才能安圣人的心。 可能是杨广一整夜都在宫中,他也没有招黄明远入府,但黄明远根本不敢放松心神。人心未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黄府内外的消息不断传递,就怕有什么闪失误了大事。 当然,对于接下来的封赏他有有所期待。不过黄明远心中清楚,自己虽然有护驾之功,但真正的年纪还不到二十,预计在封赏方面顶多是爵位上有所倾斜,但也不会授予自己真正的高位。看来丰州总管的位置倒是稳了,有这份功劳打底,就是回到丰州行事上也松快了许多。 总体说来,从突厥入侵到如今的这次大动乱最后的结果是有利于自己的。朝中多了裴矩、苏威等几个盟友,二叔一家也回了京,几个弟弟更是都趁机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了。现在形势大利于我,接下来再回丰州,也是难得的一段立功异域的机会。 可诏书下达之后,却令黄明远一惊。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优渥封赏 八日一早,封赏诏书便正式下发。 “······尔诸征讨突厥将士,卧雪眠霜,栉风沐雨,百战百胜,万死一生,报朕之深恩,弘济艰难,宣力甚多,辅成大功。仰稽开国功臣,赏赐等第,参酌得宜,论功高下,定尔爵赏,朕不敢私,在尔诸将,亦自知之······” 诏书中着重赞扬了杨广的远筹帷幄,有勇有谋,突出了杨广此次大胜突厥的历史功绩,赞扬杨广为安定大隋社稷第一人。 而真正在此次大战中力挽狂澜的黄明远也得到了极大地重点褒扬,成为封赏单里面杨广之下第一人。由于杨广被封为太子,各种奖赏早就在上一封立太子诏书里发了,实质上这封诏书中黄明远为第一功臣。 黄明远授山阳郡公,增授食邑两千户,并之前共两千四百五十户,真食任城县三百户,赐钱二百万,黄金五十斤,锦三千段,缣三千段,马五百匹,羊万口,栗五千钟,公田百顷,宅一区。授检校左卫将军,领丰州总管,丰州刺史。 因黄明远战功,加恩黄明远祖父黄胤之检校礼部尚书;黄明远之父黄牵追赠为柱国,加检校左翊卫将军使持节荆州刺史,山阳郡公,追谥“壮”;黄明远母亲崔氏也加封正二品山阳郡太夫人。 关于黄明远的封赏真是超规格的了,应该是把当时救驾的功劳也算上。除了黄明远的年龄不适合再加上柱国的勋位,其他都是顶格封赏。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三百户实封,黄明远靠着这个实封就能养三百户家臣。 而且这次朝廷把黄明远按照实实在在的顶级官吏封赏的,加恩两代,父母俱封,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尤其是黄牵竟然给了谥号,还是美意的“壮”字,算是给黄明远正名了。戎昭果毅,蹈难成名,声溢当时,义高在昔,寡人愍焉,谥曰壮。 当然黄明远心心念念的丰州总管也拿到手了,加上丰州刺史则是军政一把抓。前后套地区分别是丰州和胜州,即得陇,复望蜀,胜州也是黄明远手中一盘棋。 其他周罗睺、吐万绪、崔弘度等人各有封赏,就连刚开始吃了败仗的段文振也被杨坚开恩处理,不仅没怎么处置,也跟着升了官。 可能杨坚也看到杨广的位置极其不稳,这次把宇文述也调回京城,担任太子左卫率。 当然参加冠军侯山一战的大同军诸将士也得到封赏。 欧彦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汶上县开国子,迁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 张长逊晋从二品上大将军位,授长泽县开国伯,迁云州骠骑府骠骑将军。 黄明辽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丰州总管府右一车骑将军。 焦方威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狼山车骑府车骑将军。 黄青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大同骠骑府车骑将军。 其他诸将,高元备、蒙跃、韩浚、雄阔海等十三人晋正五品上仪同三司,各为诸军大都督、镇将等职务。 秦琼等二十五人授晋正六品上翊军将军。 除参与冠军山一战的诸将士,参与大斤山破敌和大同保卫战的诸将也得到封赏。 郑言庆晋从二品上大将军位,升方与县开国伯,迁正四品上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虽然这份战功打了汉王杨谅的脸,但毕竟如黄明远所愿,由郑言庆接掌了大同的将印。 张文远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马邑县开国子,迁榆林骠骑府骠骑将军。 严孝武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代州司马。 蔡知运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丰州总管府右三车骑将军。 黄明征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丰州总管府左二车骑将军。 唐曾着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榆林骠骑府车骑将军。 陈乂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丰州总管府左三车骑将军。 吴增晋正四品上开府仪同三司,迁胜州司马。 陈远、范文林、焦方杰晋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 赵士悌、杨义琰、李子仁、杨思恩等六人晋正五品上仪同三司。 阙谌、暴固、李庆阳、邓议等十一人晋正六品上翊军将军。 其中文官之中丰州长史崔君肃升任正七品下着作佐郎。崔家的确有本事,崔君肃一下子就被升回长安。 李子孝升任从七品上丰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 邓议升任正八品上永丰县令。 蒋允会升任正九品上九原县丞。 卢挺升任正八品上丰州主簿。 于崇升任从七品下丰州总管府法曹参军事。 皇甫惟升任正八品上录事参军事。 ······ 所有丰州将领,大大小小受封赏的约有三百余人。当然皇帝的诏书一般只写到正五品以上官员,但吏部的封赏却是不会疏漏。 对于黄明远这些人来说,除了最重要的官职提升,还有金钱、布匹、牛羊的封赏,都让丰州这些穷鬼瞬间成了有钱人。 黄明远也不敢想象自己能够这么顺利的掌握了丰州一府。当然这不是李家、于家等各大家族手软,没有趁机往黄明远军中掺沙子,而是这次封赏的时间实在太短。涉及上万人的封赏竟然要在两天内弄出来,众人哪还有机会乘机打击黄明远,基本上就是按照报功奏疏那样,几乎抄了一遍。 黄明远所部在晋王这里自然没人会使绊子,到了吏部自然也就晋升多多。而且此次封赏主要是吏部尚书牛弘和尚书左丞吏部侍郎裴矩两人共同负责。有未来岳父裴矩帮助,还不尽可着大同军往好了安排,也因此大同军布满了整个丰州总管府。黄明远是人未到,丰州已经控制了。 这次趁着这个机会,李袭志和李神通都被调走了。李袭志终究还是不愿意臣服黄明远,走了家族的关系,调任正八品下左武侯府录事参军事,官小权重,也算回了京。 而李神通则没有这么幸运,他实在没啥本事,也没有什么功劳可叙,最后只能托堂兄李安的关系谋了一个正八品上太子勋卫,一个纨绔子弟混资历的官职,倒也适合李神通的水平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悔生皇家 十二月十日,沉寂了一日之后的朝堂上再次有消息传来,废太子薨了。 这个在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的结局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没有人去问为什么?但很多人都为杨勇感到莫名地哀伤。 圣人为了保住杨勇的命,不惜费尽心思和众朝臣讨价还价,还和晋王杨广上演了一幕父子情深。可是一场地震袭来,却让杨坚不得不选择抛弃杨勇。真是活也天子,死也天子,真是时也命也。 官方给出的说法是杨勇有感于自己以子叛父,以臣叛军,阴谋叛乱,罪孽深重,这才引得天神发怒,降下地龙翻身来惩罚自己,因此一直郁郁寡欢,最后药石无救,病重而薨。 重点是杨勇承认地龙翻身是他的责任,朝廷什么也不说,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朝廷对这次地龙翻身的解释了。 没人敢明面上置喙,不过小道里消息倒是不少。有说杨勇是被圣人赐自尽的;还有说是圣人直接命人将废太子活活勒死。 事实上,比较令人信服的一条小道消息说当废太子杨勇知道自己要成为这次地震之灾的祭品时,是曾经做过努力的。 杨坚本来将废太子杨勇安置在武德殿,后来又将杨勇转移到内史省。杨勇知道众人上书要把自己处死以告慰天地的时候,多次请求见杨坚企图申明冤情,但有传言说是新任太子杨广阻止了他。 杨勇无奈,就爬到树上大声喊叫,声音传到杨坚的住所,他希望能得到杨坚的接见。杨素就说杨勇“情志昏乱,有疯鬼附身,无法复原”。杨坚听了很相信,杨勇最终还是没有见到杨坚。 黄明远知道后却是对这种说法很是鄙夷,杨坚虽然宠信杨素,但也不会昏庸到这种地步。要么是此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杨勇死志已现,还爬树,还呼叫惊动杨坚,真是痴人说梦;要么即使有什么类似的情况,也是杨坚不敢面对杨勇,所以才故意不去见他,又为了给世人一个说法,才让杨素背了黑锅。 说到底,对于杨坚来说皇位最重要,一切和这件事相悖的东西他都可以抛弃。 当然,杨坚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的直接将儿子活活勒死,但也是他下了密旨赐死的杨勇,而且还是太子杨广亲自监刑。 杨广现在还没有搬到东宫之内,而是仍住在原来的晋王府。东宫血气太重,现在众人又盯着杨广不放,杨广要想住进东宫怕是要等这场风波平息后。 想到杨勇死时的场景,杨广到现在都还存有心悸,他第一次知道那个他以为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兄长其实看得这么明白。 看到杨广带来的毒酒、匕首和白绫,杨勇出奇得没有惊慌。以杨广所料自己这个兄长见到这些东西不得吓得肝胆俱裂啊,可是杨勇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些颤抖,但始终强忍着不曾变色。 面对这三样选择,杨勇最终还是选择了毒酒。 杨勇说:“我这些年日日饮酒,就好像泡在酒里,人人皆道我荒淫,既然如今,就让我饮这毒酒,再最后荒唐一次。” 看到弟弟好像不是很看得上自己的说法,杨勇倒也不是多么在意,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弟弟就再也看不上自己这个大兄了。 杨勇将酒倒入杯中,又端起了杯中。 “二弟,大兄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我兄弟一场,大兄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只能把我这二十年来做太子的教训跟你说说。 你以为我是怎么失宠的,咱们的好父亲是怕我的威望超过他,就是那年冬至百官贺我,让他感受到危机,这才有了扶植二弟以打压我的动作。 我杨勇是不肖,但天下已定,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我杨勇虽然材质中庸,却未必不能安定这个天下,况且我若是真的无能,这二十年间,圣人早就有无数次机会废了,还要等到现在。 二弟,君父君父,先为君,再为父。君父喜你爱你,你再大的错也是优点;君父憎你厌你,你再小的缺点有时也是致命的。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些道理,若是能早点想清楚,做个放手太子,会不会也不至于有今日这种下场?” 杨广听得一阵吃惊,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兄长也能看的这么深远,这么透彻。大兄说了这么多,有一点是对的,君父是先为君,再为父。自己若是真的跟圣人在政务权利上有了矛盾,自己未必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废太子。 杨勇说罢,举着杯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老二,这小胜子和萧先生是你的人吧?” 杨广没想到杨勇竟然连这件事也知道。杨勇已经不管杨广错愕的脸了,他将杯子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好酒!” 过了一刻钟,毒药便开始发作,不知道下的是什么宫廷毒药,杨勇抱着肚子也没有太大的痛苦就倒下了。 临死前的杨勇还在那自言自语,杨广用尽力气,最后只听到杨勇说道:“愿来生不再生在帝王之家。” 杨广憋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出来了。这个躺着的男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大兄,当年他带着自己爬树捉鸟;他带着自己戏弄老师;他替自己挨父亲打;他分给自己铜钱买喜欢的东西;······二人从小同时同寝,怎么就这样兄弟对立,终分道扬镳,变得像这样你死我活。 杨勇死了,杨广在内史省哀叹了一夜;在中华门的宫墙外,杨坚站了整整一夜;在甘露殿的寝殿内,独孤皇后在床榻上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亮,露水湿透了衣衫,而蜡烛也烧得只剩下一堆泪痕。 不知是老天爷有意无意,泼天的大雨浇透了这座城市,也带去了这个冬天最后一点温暖,寒得透心。 杨勇的身份是废太子,虽然身份特殊,但仍然只是一个庶民,这葬礼自然也就变得草草了事。一个死得废太子,又有谁会冒着得罪现任太子的风险去致祭呢? 可能是杨坚对于自己出尔反尔的行为心中有愧,最后下旨追封杨勇为房陵王,追谥曰“愍”,以王礼将杨勇归葬。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九章 英才杨俨 杨勇死了,但也不能白死。 十一日一早,本应该蛰伏待机的太史令袁充突然又蹦跶起来。 袁充上表称:“大隋兴起之后,白昼便渐渐变长。开皇元年冬至那天的影长是一丈二尺七寸二分,从那以后冬至那天的影长就渐渐缩短。到开皇十七年,冬至那天的影长比过去短了三寸七分。 众所周知,太阳离北极近则日影就短,白昼就长;离北极远则日影就长,白昼就短。太阳在黄道之北运行时就离北极星近,在黄道之南运行时就离北极崐星远。据纬书《春秋元命包》记载:‘明在黄道之北运行,季节则正常。’《京房别对》记载:‘太平之时,太阳在黄道之北运行;盛世之时,在黄道运行;乱世之时,在黄道之南运行。’因为大隋大破突厥启动了天运,感应了上天,所以日影缩短,白昼变长,这是自古少有的。” (不得不说,中国古代的历法真是厉害,这天文地理说得,真是没毛病) 杨坚接到袁充的奏疏后,上朝时便对百官说:“影短日长的福庆是上天的庇护,现在刚立太子,应当改年号,最好取日长之意作为年号。”因此杨坚取年号为仁寿,从明年开始,用了二十年的开皇年号便被仁寿年号取代了。 改年号是好事,今年一年事太多了,取新的年号也冲冲晦气,不过改年号之后杨坚做的便不地道了。 因为白昼延长的缘故,此后工匠们服役,都增加了工作量,美其名曰新时令,新算法。壮丁工匠们都苦于工作量的增加,但无论怎么愤懑,终究没有办法。。 新的年号将要实行,基本上说明开皇二十年的纷乱将要结束,朝廷将要今入一段时间的稳定期。奈何杨家的事真是多,杨勇死了,又冒出一个杨俨来。 杨勇事了之后,杨坚可能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愧疚,开始可怜起他以往最讨厌的那几个孙子。 杨勇的长子原长宁王杨俨被授予检校洛州总管博安郡王;而次子平原王杨裕被授予邢州刺史襄国郡公;四子安平王杨嶷被授予颍州刺史汝阴郡公。这样一圈封赏下来也算是让几个孙子有了点体面。尤其是杨嶷是高良娣所生,是高颎的外孙,算得上半个嫡子,地位很是显着。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说,可杨坚又把杨俨安置在宫中,让杨俨充当他的侍卫,这操作就令人看得生疑了。 隋人杨广心中也直犯嘀咕,但杨勇刚死,还是为他死的,他也不能反对。 黄明远看着完全走上岔路的历史,杨俨在历史没多记载,水平到底怎么样黄明远也不清楚。但若是真的有能力,恐怕杨广的皇位还会有些波折。 说到底,皇室之内无庸人啊。 不得不说,杨坚有些魔怔了。 刚开始杨广对这个侄子还不以为意,一个贱婢生的杂种,能做什么,不过是圣人可怜他才封他一个王爵给慜太子承嗣而已。无外乎杨广看不上这个侄子,其他人同杨广一样众人都知道杨坚夫妇对这个长孙看不上眼,所以杨俨能够留在大兴宫虽然让众人吃了一惊,但其实也并不多关注。 不过很快这个侄子就送给自己的好二叔一份新手大礼包,让杨广笑不出来了。 在十一月底,东路军副帅上柱国太平公史万岁从朔州返回,不过也没什么权利,跟个打酱油的一样。本着斩草除根、清理叛徒的想法,在杨勇谋反之后,杨广、杨素二人准备对史万岁发动一场围攻。 杨素亲自面见杨坚说道:“此次西路军遭逢大难,差一点被步迦可汗围歼,正是因为史万岁故意装作没有发现突厥人的动向,也不对转移向西的突厥军队进行阻拦,这才让突厥军从容西进,致使西路军损失惨重。史万岁率领十余万大军,坐看敌军来去,畏惧不前,心怀不轨,差一点坑害我三军,怕是有谋反作乱之心啊。” 杨坚对此也有疑惑,不过史万岁毕竟是一员大将,便想着搁置再定。 不过后来杨坚看到了史万岁的表功奏章,便感到不高兴了。 此时正值杨勇叛乱围攻大兴殿后,杨坚正追究太子杨勇的党羽。第二日早上,杨坚问史万岁在哪里,当时史万岁实际就在朝堂之上,杨素却说:“史万岁拜谒东宫去了!怕是与东宫有什么牵扯未完。”以此来激怒杨坚。 当时杨坚激怒,下令要把史万岁处死,便将史万岁给关押入狱。 没想到之后发生地震,杨勇自杀,史万岁反倒没被处死,一直待在狱中。杨坚偶然想到史万岁,便招史万岁来见。史万岁部下的将士有不少被杨素划到太子一党中,在朝堂上声称冤屈的有好几百人,史万岁对他们说:“我今天为你们对圣人把事情完全讲清楚,问题就会解决的。” 本来杨坚和史万岁的见面双方都抱着希望,可是史万岁的性子太直,不会说话。他见到杨坚之后,不提自己被下狱的事情,反而跟杨坚说道:“将士有功却被朝廷压抑!冤屈者不计其数!”词措严厉,语气愤怒,令本来就对史万岁有看法的杨坚是勃然大怒。 晚年脾气暴躁的杨坚立刻就指使身边的侍卫将史万岁金瓜打死。这时候眼看史万岁要丧命,自愿给杨坚充当侍卫的杨俨便立即上前责骂史万岁一通,又按着史万岁的脑袋让史万岁给杨坚道歉。 史万岁再是胆子大,看到杨坚要自己锤杀自己,心中也是一惊,赶紧顺着杨俨的台阶下来求饶。杨俨又上前对杨坚劝告一般,最终让暴怒的杨坚消了气。 气消之后的杨坚见自己差点要杀了史万岁也是后悔不已。现在太子杨广和杨素亲近,在军中的威望合起来已经超过了自己。这史万岁本来就是杨坚提拔起来威慑杨素的,他一时不慎却是差点毁了这个棋子。 双方平下心来,杨坚才发现史万岁的所言不虚,果然这太子党羽的追缴有扩大化的趋势,一些平日里属于杨素的敌对势力的将领都被杨约给牵扯进来,闹得底下众将士是人人自危,杨素却是在大势扩充实力。杨坚心中异常不满,觉得杨素已经完全投向了杨广,更是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全。 杨坚似乎有些不想再忍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章 阴云密布 为了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势,杨坚下令迁史万岁为右武卫大将军,和杨素一同负责参与处置太子党羽事务。 柳述为兵部尚书,参撑朝廷机密。 而皇孙杨俨则被封为右领军府大将军上柱国熙王(熙州,即今天的安庆地区,唐朝改为舒州),参预朝政。原刑部尚书薛胄赦免旧罪,召回担任熙王长史;原淅州刺史苏孝慈召回担任卫尉卿。 原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恢复爵位、勋位。 这道诏书一出,让所有人心底惊出一身凉气,圣人在处死了杨勇之后,竟然扶植了杨俨,还选择史万岁为其臂助。而史万岁早就已经穷途末路,晋王、杨素对其恨之入骨。而杨俨今日救了史万岁一命,史万岁敢不竭尽忠诚。 至于贺若弼、薛胄、苏孝慈等人无一不是当初慜太子的嫡系旧部,是杨坚一步一步将其调离论罪的,现在全部复起,众人怎么遐想连天。 杨俨的出现让杨勇的余党欢呼雀跃,再次有了效忠之人。而众人拿不清楚杨坚的心意,这朝堂之上越发的混乱了。 杨俨的崛起有高兴的自然就有要愤怒的,杨广在家摔了好几个杯子才使得自己平静下来。虽然他从不畏惧杨俨这个小崽子,圣人摆明了在扶植他。想自己南征北战,但现在却是要被此人制约,令他怒从心头起。 黄明远不在朝局之中,却是看得很清楚。杨昭不配合杨坚制约杨广的动作,杨坚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杨俨来制约杨广。 自古以来,过于在意“术”的人便落入小道之中。 杨坚这是在走钢丝,使本来可以清明的朝局继续混乱下去。 杨俨是什么人黄明远不清楚,但杨俨这边文有柳庆、元岩、宇文弼、薛胄、苏孝慈等人佐助,武有史万岁、贺若弼支持,朝局之外有高颎,地方上还有汉王杨谅的支持。这股势力,你只要不牢牢地控制住,杨俨绝对能够掀起一场巨大的能量来。 只要杨俨不是蠢人,杨坚驾崩的时候,绝对会有一场血月腥风。 黄明远也不知道阻止杨昭成为杨坚的棋子对不对,毕竟若是杨广和杨昭对峙,那怎么样肉都是烂到锅里,现在看来,杨广还是有翻船的可能。 很快,杨坚又下了一道诏书,可能是抚慰杨广的,也可能是杨坚利用杨昭制衡杨广的心还没死,所以这次杨坚继续下旨任命杨昭为内史令雍州牧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上柱国,爵封魏王,食邑三万户。 虽然没有再领司空之职,但按职务来说杨昭也是朝中第一显赫了。 虽然是圈套,杨广也不得不往里跳,所以这次他没有让杨昭继续推辞。毕竟杨昭实力的增加就是他的增加,杨昭的秉性他是相信的。要是好吃的都让杨俨拿到了,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此事看着好像随着杨昭封赏就这么落幕了,但杨昭封赏后面跟着封慜太子次子襄国郡公杨裕晋为襄国王,四子汝阴郡公杨嶷晋为汝阴王,又给众人无尽的遐想。 当然现在杨坚的意志仍然没有人可以违逆。 不过至少有两个人看着杨昭的封赏眼红不已,愤愤不平。一个是还被父亲关在皇庄里的杨昭的弟弟豫章王杨暕,父亲被封为太子,他最讨厌的杨昭也被封为魏王,自己却是一无所得,还落在皇庄内出不去,下场凄惨,他心不甘。嫉妒可以让一个人疯狂,虽然之前密探事件他差一点被杨广杀死,但现在他的心更加扭曲了,他发誓让所有看轻他的人后悔。 而另一个人相较于杨暕则是更加可怕。杨俨身为杨坚的长孙,从自己父亲时代他就挣不过杨昭,现在父亲死了,他是个罪人的儿子,离杨昭的距离就更远了。看着在上面的叔父和杨昭,杨俨发誓有朝一日要让所有人血债血还。 杨俨的崛起成了杨广一个新的威胁,但也只是个威胁。虽然很多太子遗党对此欢欣鼓舞,一时间阵仗很大,好像连杨广都如临大敌一般。但黄明远清楚,此时的杨俨在他真正的成长起来之前,还真没有太大威胁。 相较于历史上现在的杨俨虽然已经成功上位,但其实并不是杨俨本身的能力有多么的优秀,而是杨广和杨素的组合让杨坚的危机感加重,没有更好选择的杨坚只能选择杨俨来制衡杨广。 杨俨本身身份上有缺陷,其父杨勇造反的事情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污点。单凭此一项,杨俨就没有正经继承皇位的理由。谁能让一个造反太子的儿子即位呢? 黄明远看着朝局内外不住地来回动荡,心中明白杨坚有些老糊涂了。虽然他的主观目的是在巩固自己的地位,但如此波诡云谲的局势只能让大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虚弱,也会给野心家更多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杨坚在考量着人心,玩弄着人心,虽然杨坚屡屡得胜,但也有可能翻船,人心毕竟最是一个经不起考量的东西。 自当初大隋南征平灭陈国时,天下人都以为将要太平了。可十多年来,朝局的混乱与动荡令人目不暇接。 黄明远的二姐夫张方翼私底下跟黄明远说道:“皇帝性情猜忌严厉而又苛刻残忍,晋王又是以弟逼兄才得以上位,下面蜀王、汉王据有大权,却是不修德政,怕不是要有样学样了。再加上朝中新起的熙王,情况不明的魏王,这天下虽然安定了,又要忧虑危亡动乱之事。” 黄明远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之后的汉王之乱,隋末世家之乱都与今日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明远虽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一个地方将领,不可能也不应该过多的干涉这些事情。西路军大战步迦可汗,太子谋反,黄明远虽然一度成为此次事件的风眼,典掌大军,一人之下,极为耀眼,但毕竟身份、地位都摆在这里,还不足以影响整个朝局的走向。 黄明远也不愿意再掺杂其中,便索性闭门谢客,一心准备自己的加冠礼,然后等着大婚之后返回丰州。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母上大人 加冠,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表示成年。冠者,所以别成人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以黄明远现在的情况,其实早就应该加冠了,虽然现在还不满整二十岁,但出仕四五年了,早就算是成年人了。 不过这两年一直在大同,他是老大,难道要让他的一群属下给他加冠,所以只能拖着。现在马上就要成婚,这个加冠礼是实在脱不下去了。 此时的加冠礼还比较复杂,因为达官贵人大多都是豪门世家出身,对古礼的传承较好一些,并没有经过唐朝中后期的没落时代。要是等到安史之乱以后,别说加冠礼了,很多人到了年龄就算加冠了。 黄明远对这种繁琐的礼节并不耐烦,他总觉得有浪费时间的意思,不过这种事他也说不上话。别说是黄明远了,就是天王老子在自己的冠礼上也是提线木偶。 黄家已经好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地举行冠礼了,因此家族中对于下一任家主的冠礼很是重视,老早就派人从邹山赶往长安参加典礼了。 黄胤之自从北周灭齐,家族东返之后便是家中宗子(大宗的嫡长子,也指族长),家族中事一般多是他说了算。 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濮阳本家也派人前来长安,恭贺黄明远的加冠和婚礼。邹山黄氏虽然出于濮阳黄氏,但现在黄明远几兄弟崛起之势不可阻挡,濮阳本家却是势力渐渐衰落,邹山房眼看要压过本家。为了以后筹谋,濮阳本家更是要前来长安一趟,既是希望能够让邹山房成为一个依靠,也是希望试探一下邹山房的心思,防止邹山房最后以偏支吞并主支。 说实话,现在的形势,濮阳本家除了人多以外,还真没有能比得上邹山房的。若是黄明远想兼并对方,濮阳本家怕是要直接分崩离析。 黄胤之对这些都看得很清楚,他很清楚濮阳黄家未必能够成为邹山房的借力,但却有可能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赖上他们。包括黄明聪等黄家第五代人其实都不愿意与濮阳本家有什么联系。但黄胤之心中对本宗有执念,虽然知道是隐患,但却无法摆脱。 黄胤之的祖父是濮阳黄家家主一个宠妾之子,后来其曾大父去世,这个宠妾也被逼死。黄胤之祖父三兄弟最大的不过十六岁,却是因此叛出家门,逃到兖州一带建立了家业,这才有了邹山房。 越是非正常途径离开家门的人,越对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回到家族有执念。邹山黄氏几代人的夙愿,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抛去的。 虽然这些年因为邹山黄家的地位开始提升,濮阳本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邹山黄家的地位,但黄胤之仍然希望有一天邹山黄家成为齐鲁黄氏的领头羊,而不是濮阳黄家的一个分支。 十三日,经过一路的舟车劳顿,黄明远之母崔夫人终于赶到了长安。他们本来接到黄明远要回长安的消息就急急忙忙从邹山赶来,可是因为地震的缘故,他们在陕州又耽误了几日,最后拖到了今天。跟随崔夫人一同来的除了除了邹山的黄氏族人、还有黄明远的二姐黄明雪。 之前张家其实不太满意黄家的身份,所以张方翼来郿县为官之后,黄明雪一直在家服侍公婆,养育子女。不过现在黄家光景不同了,张家也不得不把黄明雪送到长安和张方翼团聚。 母子二人一同赶路,倒也有个照应。 崔夫人自丈夫去死后,心灰意冷,不愿再嫁,更兼家族不顺,便一直待在邹山十余年教养幼子。 当年长安胡风盛行,她也曾和杨坚的女儿杨丽华、赵王的女儿千金公主、刘昉的女儿等人,在长安接头鲜衣怒马。可时光如梭,这次到长安来,已是故人凋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长安城如此恢弘大气,却是那么的陌生。 当日一早,黄明远和黄明襄便亲自前出灞桥相应。黄明远上次见到母亲还是开皇十七年回邹山给大父拜寿,自今日母子二人已经三年多没见。 看到母亲额角新增的白发,黄明远两眼噤泪。自己长大了,母亲却也老了。 黄明远“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崔夫人含着泪水上前抱住儿子的脸。听说儿子从军丰州,她多少次在梦中惊醒,又多少次看着邸报吓得是心惊肉跳。 丈夫身为武将,却战死在平陈的战场上,儿子又要走上丈夫的老路,如丈夫一样在搏命。她不明白公公已经是天下有数的学问大家,儿子跟着公公老老实实的做学问不好吗? 都说要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可有多少人知道,崔夫人所思所想的,仅仅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 崔夫人不是寻常女子,相比较刚脱离寒门阶层的邹山黄家,崔家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族出身。 崔夫人出身于博陵崔氏家族的博陵第二房,其父崔伯举是北魏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崔孝芬之孙,隋朝大将军汲郡明公崔猷的长子,其家世为“五姓七家”之一。并不是博陵人姓崔就是五姓七家,博陵崔氏的顶级家族就是前燕秘书监崔懿的八个儿子,第二房就是崔懿的二儿子崔琨开创,在崔懿八子六房当中最为显赫。 宇文护为了拉拢崔猷,曾收养崔猷第三女,封为富平公主。 不过崔伯举早逝,只留下儿子崔民信和崔民义,都在地方上为官。崔家在崔猷死后为其次子司农卿固安县公崔仲方和三子虞部侍郎崔叔重掌握。崔家看不上寒门家族的黄家,若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将女儿嫁给黄家。 虽然黄明远声名鹊起,但崔家作为老牌的世家大族,还真没有接纳黄明远的意思。相较于新崛起的关陇世家,这些关东世家更加的故步自封。 黄明远也不会上赶着巴结崔家,即使那是他的外祖家族。因此,外叔祖父崔仲方虽然在朝中为司农卿,黄明远却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依仗过。 崔夫人曾经也为崔家和黄家的关系为难过,更曾费尽心思的想让崔家真心的接纳丈夫。后来随着两个兄弟都被亲叔叔逼迫,她也便放弃了。现在崔家是崔家,自己是自己,丈夫死后,她只为自己的四个儿子而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姊妹兄弟 这时后面车中又跳下一个年轻女子,眉目如画,清雅脱俗,正抱着一个年约一两岁的小童子,后面跟着两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少女过来,此人正是黄明远的二姐黄明雪。姐弟三人的马车在后面,这才跟上来。 “阿姊!” 所有兄弟姐妹中,黄明远与黄明雪年岁正当,从小一起长大,也最是亲厚。 黄明雪快步上前,拉着黄明远左右打量一番,良久才舒了一口气。 “阿弟,你没事就好。”看到弟弟没事,黄明雪才放下心来。“小弟比从前更壮实了。” “让阿姊担心了。” 黄明雪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阿弟做了好大的事,让姐姐也为你开心。”说完又抱着怀中的孩子让叫“舅舅”。 小孩子才一两岁的年级,天真烂漫,童稚十足,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舅舅”,又害羞地藏到母亲的怀抱,让黄明远心生柔软。 “阿姊宽心,不都过去了,现在一家都来长安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这是二郎?真是好孩子啊,让舅舅抱抱。” 说着黄明远便接过黄明雪怀中的孩子,又随手接下腰间的玉佩放到他的手里。 “别乱给他东西,宠坏了他。” “舅舅给的,就得拿着。” 黄明雪又一拉身旁的二人,给黄明远说道:“这是明瑜,这是明瑛,七娘,九郎,快叫大兄、六兄。” “大兄,六兄。” 听到二姐的话,老四黄明瑜和三妹黄明瑛二人赶紧上前见礼。二人是双胞胎,明瑛是姐,明瑜是弟,名字出自南梁·简文帝的《玄圃园讲颂》:“顾惟多缺,徒奉瑛瑜,终如燕石,更似齐竽。”姐弟二人是遗腹子,是在黄牵去世后出生的,一直跟着母亲崔夫人没有出过邹山。 二人今年都十二岁了,往日跟兄长接触的不多。二人也不知道兄长的性格,所认识的兄长都是别人口中述说的,因此二人有些怯怯地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大兄,满是好奇。大兄跟戏文里那个三头六臂的将军一点也不一样,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黄明远自父亲去死后,这些年在家待了也没几个月,跟两个弟妹生疏倒也正常。看着两人虽然谨慎却也落落大方的样子,黄明远知道母亲教养的很好。 黄明远将外甥交给黄明襄,又上前一手拉着一人,跟二人说道:“九郎、七娘,长安也是我们的家,跟邹山没什么区别,你们往后在长安跟在邹山一样就是。” 二人眼前一亮,黄明瑜说道:“大兄,长安也有邹山那样的书阁吗?明瑜也能随意的去书阁看书吗?” 黄明瑜从小跟在黄胤之和崔夫人跟前,疼惜的很,养得一身大家风范,不像几个兄长那样或是舞刀弄枪,或是勾心斗角,而是一心读书习文,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而且兄弟几人中,若论容颜以黄明瑜为最,风宇高旷,独秀生人,倒是个如玉君子。 黄明远笑着说道:“明瑜喜读书,我在长安家中的天一阁收藏了不少的好书,可让明瑜遨游书海啊。” 黄明瑜闻之一喜,倒是对长安充满了一丝期待。 七娘眼看长兄和蔼可亲,全无一丝武人可怖之气,也小声问道:“那大兄,七娘在长安可以出门吗?” 黄明瑛年纪不大,却有一股轻灵之气,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她从小在邹山过得全无拘束,天真烂漫,可也知道长安不比邹山,世事复杂,若是只能圈在家中,她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有些遗憾。 小姑娘心思重一些,知道长安不比家中,真是喜事细腻,惹人心疼。不过下边的弟弟妹妹他黄明远还是护得住的。 “妹妹若是愿意,就是王府也是去得的。除了皇宫,无不可去之地。我们在长安也是顶级的家族,完全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知道弟弟妹妹初来乍到,心中谨慎,有些拘束,黄明远笑着对众人所道:“七娘,九郎,这长安也不过是比邹山大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用担心其它。在长安,只要你们不去欺负别人,也没人能够欺负你们。” 崔夫人见儿子这么说,有些担心的地说道:“明远,这关西家族本就看不惯我们,还是让九郎他们谨慎一些为好,否则让他们寻得错处,恐不利于你。” 崔夫人在邹山十年,虽然知道儿子功勋卓着,但并不完全了解儿子的地位。她心中觉得儿子虽然是柱国郡公,但若论地位较之很多大家族还是略有不如的。 黄明远劝慰道:“阿娘且放心,儿子心中有数。今日的黄家正五品官以上七人,早就今非昔比,已经不是谁都可以随意欺凌的了。” 黄明远将母亲和二姐母子、小妹送上马车,又让雄阔海给黄明瑜牵来一匹马,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骑马回城。 黄明瑜还是显得文弱了一些,这样不好,就是做个文官也得有强健的体魄。对于黄明远的安排,黄明瑜自是不能反对。他这个年龄,正是充满求知、好奇的年龄。往日母亲不让骑马,他不敢反对,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尽兴了。 十二岁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黄明瑜只比黄明襄小两岁,但黄明襄却是已经能够为自己分忧,为家族分忧了。 黄明远准备过了年就将黄明瑜留在长安,进入国子学读书。国子学设立于西晋,是太学之外另一所高等学府,到隋朝时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并立,地位最高。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所以凭黄明远的身份,黄明瑜也能进最高一级的国子学读书。 在这里不求将来好做官或者学到什么知识,而是希望黄明瑜能够感受到大隋上层的斗争,领略最顶端的文化和政治气氛,不要被邹山的童话世界所蒙蔽。 天气正寒,容不得多耽搁,一行人正准备出发,这时后边有人赶紧上前来。 “大郎君且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倨又恭(上) 来者正是濮阳黄氏派来贺喜的黄焕之。黄焕之年纪轻轻,约有二十七八岁,在濮阳黄氏做个管事。他是个聪明人,刚才见黄明远母子叙旧,故意不上前打扰,怕恼了对方。这时候眼看黄明远要走,他又寻得一个空档,也没有误了事。 看此人的叫法黄明远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很是聪明,他没有叫自己的官职或者是爵位,也没有如常人一样称呼自己为将军,反倒如黄家人一样称呼自己为“大郎君”。这种称呼既没有伤到黄明远的面子,倒也让自己无法再用身份压制他。 而且这个称呼倒是有些敬称,一开始就将双方摆在同一地位上。黄明远心想,濮阳黄氏这一次到总算没有再派来一个傻子。 濮阳黄氏不是没有派人去邹山,来人的桀骜状就不说了,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眼里只有濮阳一亩三分地。而这两次前来长安的可能知道前辈们没落过好,则都是一些无能浅薄、没脸没皮之辈,上赶着地巴结自己,阿谀谄媚,令人作呕,全没了大族子弟的风范。 黄胤之还哀叹濮阳黄氏,堂堂大族,沦落至斯,令人唏嘘啊。 黄焕之虽然是族中嫡支,但却是现任族长的侄子。濮阳黄氏逐渐没落,他父亲早逝,族中嫡支又多,家族的资源注定没法用到他的身上,所以他一直到现在都是白身。 这一次黄焕之费尽心思抢得这个活计,跟着族长之子黄检之前往长安就是希望能够入得黄明远之眼,能跟着他闯一番事业。 黄明远自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看黄焕之是个聪明的,便问道:“阁下是?” 黄焕之赶紧答道:“回大郎君,在下黄焕之,濮阳本家西房人,这次是奉家主之命来长安拜见伯父大人和参加郎君婚礼的。” 黄焕之要比黄明远高一辈,称呼黄胤之为伯父。两家都是同姓,按照现在的礼法关系双方血缘隔的也不远,黄明远再不愿意不不能阻止对方攀亲近,这声“伯父”黄明远还真说不出什么。 看黄焕之不卑不亢的态度,黄明远倒也点了点头。对于濮阳来的人,只要不来闹事,敬而远之便是了。虽然不是朋友,总归不是敌人,也不用以敌人对待之,当然也没必要让对方产生邹山愿意亲近他们的错觉。 二人寒暄两句,这黄焕之能说会道,让人如沐春风。 “什么郎君,族长之子在这里也不知道上前拜见,还有没有家族规矩。”黄明远正和黄焕之说话,不远处有个胖子正和一个中年人拉拉扯扯。看样子是那个中年人拉着胖子死活不让他上前。 看黄明远看向那边,黄焕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郎君,那是族长次子十郎黄检之,和我家十七叔讳渊。往日十郎可能没见过大郎君,所以有些兴奋了,大郎君莫怪。” 黄明远抬头看了一样黄焕之,没有说什么,看来这个黄焕之不简单啊。只是这种借刀杀人的小把戏还在自己面前出手,有些不知深浅了。 不过对面那人也是个蠢得,没头没脑跳出来真以为自己的好欺负,看来自己刚高看濮阳黄氏一眼,怕是想多了。 那胖子挣脱了纠缠,跑到黄明远跟前,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就是黄明远?” “正是!” 那人听到黄明远的回答更怒了,一把甩开要拉他的黄焕之,大声说得:“老八,你给我躲开,我爹让你来长安贺喜,可不是让你来人家面前当狗的。” 黄焕之被怒斥的有些难看,脸色一阵青紫。 黄检之接着对黄明远说道:“黄明远,既然知道我来到,怎么不上前迎接,我好歹也是你的叔父,这就是你邹山房的礼数。” 黄明远内心冷笑,看来这黄检之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还真的以为邹山黄家是他濮阳黄氏的分支不成。 邹山房也不过是大家私底下称呼的,其实濮阳黄氏从来没有承认过邹山黄氏,邹山黄氏也从不自认为是濮阳黄氏的一部分。 现在的邹山黄家跟濮阳黄氏本就没有什么联系了。虽然邹山黄氏是源出濮阳黄氏,但毕竟势力强大,若是不独立,只能选择内讧吞掉濮阳黄氏才能算完。不过不论是黄胤之还是黄明远,都看不上濮阳的那些破家之贼,也不想合并濮阳黄家。 但看来对方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还当邹山黄家是其家族的附属,一心要掌握黄家,所以从心里对邹山黄家就不舒服。看看现在这局势,真的可以说这濮阳黄家的家主胆大包天了。 “滚!” 这种角色,根本没有资格和黄明远周旋。 这黄检之被黄明远的骂声给弄晕了,他没有想到黄明远竟然如此胆大,敢侮辱他这个族长的儿子,难道不怕自己的父亲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族。 往日靠着父亲手中这把利器,黄检之无往不利,就是在州郡当官的家族中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自己的大兄身子骨病病殃殃的,保不齐哪天就死了,自己便是下一任族长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是你想被逐出宗族。” 黄检之手指着黄明远,气焰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 听到这话,黄明远才知道了对方的依仗。的确,这个年代很多家族对个人的控制力巨大,哪怕你官高位显,谁要是敢自绝于家族便是自绝于天下。靠着家族对内的统治力,很多家族才能成为豪门大族,历经数百年而不倒。 当然能够成为一个家族的族长绝非普通人,但也有不少蠢货充斥其中。很多人仗着这个体系来作威作福,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有能力的被打压,亲近的被提拔,无数昔日的豪门大族也因此走向没落。 黄明远无力也不想去管这些事情,不过今天的事却让他大开眼界。 其实也是黄明远见识少,很多家族为了避免其他儿子侵害到嫡子的地位,都是往废了养,所以弄出不少王八蛋来。他们别的能力没有,惹事的本事绝对无人能及。 黄明远不是黄检之的爹,所以不会惯着他。 “我不喜欢有人用手指着我!”黄明远冷冷说道。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倨又恭(下) 看到黄明远似乎是生气了,黄焕之赶忙上前拉住黄检之,说道:“十郎,你赶紧给大郎君道个歉,请大郎君原谅。” 这时黄渊也说道:“十郎,你忘了族长是怎么嘱咐你的。”说着又向黄明远说得:“郡公,十郎不知道郡公的情况,失了礼数,还请郡公原谅。” 黄检之这种纨绔,越是这种场合越是要面子,眼看在众人面前丢脸,哪里会说自损颜面的话。而且黄检之倒也不是真蠢,他虽然失礼但料想黄明远怎么也得给父亲一个面子,不会怎么自己的。一会自己说两句软和话,给了对方些脸面也就是了。 “什么大郎君,在黄家只有我大兄才能这么称呼······啊!” 黄检之话没说完,黄明远伸手将他的手指掰断了。黄检之疼得在地上打滚,黄明远看着黄焕之二人,冷冷地说道:“濮阳黄氏若是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请回吧。” 黄渊是长辈,虽然这黄检之从不听他的,但名义上三人还是以他为主。他其实也就是个家中管事,性格又软弱,没见过多大市面,往日里靠着巴结族长才有今天的地位,哪里知道怎么办。 黄渊也是机灵,见黄明远发怒,知道大祸铸成大祸,唯一能补救的就是跟见到族长一样求对方开恩。因此黄渊索性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向黄明远叩头。 “郡公爷开恩,郡公爷开恩啊!” 黄渊是一个家族的使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黄明远磕头求饶,不仅一同来的黄焕之感到难堪,连黄明远也弄得尴尬。 黄渊毕竟名义上是长辈,黄明远让雄阔海将他扶起来。这黄渊趴在地上,大声求饶的,却是将脸面都丢尽了。不过黄渊爬起来不仅不尴尬,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倒像没事人一样。 “你们自己处理吧!” 不处置濮阳黄家主要是为了大父,除了刚才那个蠢得,至少这个黄检之和黄渊还不至于给自己添堵。 黄渊也知道虽然黄明远让他自己处理,但他们再带着黄检之那是属于给脸不要脸了,最后只得安排人将黄检之送回去,他和黄焕之则屁颠屁颠地跟着前往长安了。 黄明远翻身上马,黄焕之赶紧随侍一旁,殷勤之状宛如仆人。黄明远知道这人的心思,人在世上,又有几个不是想往上爬的。 “记住了,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能装聪明。下次若是再在我面前装聪明,你知道后果。” 黄焕之听着黄明远严酷的话语,身子一凛,赶忙低头说道“不敢”。 说完黄明远看也不看他,和黄明襄、黄明瑜径直骑马而去,只留下黄焕之一人站在那里又惊又喜。 黄焕之听得黄明远的话,才知道他鼓弄黄检之得罪黄明远的事情暴露了。他先是故意跟黄检之说黄明远碍着族规必会对其以礼相待,不敢得罪他;后来又寻机煽风点火,挑拨生事,终于让妄自尊大的黄检之激怒了黄明远,落得一个可悲的下场。 没了黄检之,黄渊又是一个性子软的,自然而然的这黄焕之就成为了这群濮阳黄家贺喜之人领头的,将正式代表濮阳黄氏。 黄明远说破黄焕之的事,黄焕之还心中一惊,以为对方也会狠狠地处置自己。不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黄明远轻拿轻放,倒是饶了自己。 这个结果让黄焕之料定黄明远没有真的讨厌自己,否则不会轻拿轻放,看样子自己还是有机会得到他的任用的。黄焕之也有点傲气,若是有黄明远支持,濮阳黄家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眼看黄明远走远了,黄渊才敢紧巴巴地挨过来问道:“八郎,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黄渊眼看这个侄子在黄明远面前不仅不胆怯,反而大方得体的很,跟往日龌龊的样子大不相同。 黄渊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更不是一个敢担当的人,这时候问询黄焕之也是别有用心。 但黄焕之要的就是这个别有用心,现在黄渊向他问询,代表着低头,他就一家独大了。 “十七叔,山阳郡公是什么人?那是人中龙凤,人家天天见的都是圣人、晋王这些大人物,你觉得一个小小的濮阳黄氏本家人家看在眼里吗?这十郎得罪了山阳郡公,咱们还得想办法让郡公消了气,否则你觉得以你我的体量能撑得住郡公的一怒。” “是,是,是!” 黄渊也觉得这黄检之是真蠢,往日在濮阳没人管你你就待在濮阳是了,现在竟然把威风都耍到长安了,也不知道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八郎,那咱们现在是回去,还是继续往长安呢?” “都到长安了,回什么去?” “可是,可是刚才我们得罪了山阳郡公,这礼还能贺成?”黄渊有些担忧地说道。 黄焕之反问道:“十七叔,是你得罪山阳郡公了,还是我得罪了,黄检之是黄检之,族长是族长,而濮阳黄氏是濮阳黄氏,无论是黄检之还是族长都不能彻彻底底的代表了濮阳黄氏。既然郡公没有赶我们,那我们就是代表濮阳黄氏来探望老公爷和郡公的,干什么回去。” “是,是!”黄渊刚点头答是,忽然听到黄焕之说“族长不能彻底代表了濮阳黄氏”,心中一惊,这黄焕之怎么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再抬头一看黄焕之从容的脸色,心中忽得一明,今日黄检之得罪了山阳郡公,而黄焕之却是得到了山阳郡公的赏识,这一正一反之间,黄焕之在山阳郡公的支持下,未必不能掀翻了族长啊。 二人正说着话,这时雄阔海从前面打马过来,对黄焕之说道:“我家主公说了,门下缺个行参军,你若是愿意就去做这个行参军吧!”说完也不待黄焕之回话,打马就走了。 二人一愣,柱国府行参军,视从八品,黄焕之这是入了黄明远的眼了。 黄焕之也不管雄阔海离去,赶紧下马大声喊道:“谢郡公。”说完也不管周围之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又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直看得黄渊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一次这濮阳黄氏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姊弟情深 今日的事情黄明瑜也看在眼里,心中的疑问压了好久,才小声问道:“大兄为什么要封那个人个官呢?刚才大兄不是说正是他撺掇着那个人来挑衅的兄长吗?” 黄明瑜有问题敢问,说明还不错。最怕的是人云亦云,不懂装懂。 黄明远转头一看黄明襄,示意六弟给黄明瑜解释一下。 黄明襄知道兄长最喜欢考他们兄弟了,只得说道:“小九,你记住了,用一个人不要在乎他有什么想法,要看他能带来什么结果。” 黄明瑜有些不解。 “那坏人也可以用?”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人,若是坏人用对了,比好人还管用。” 黄明瑜更不解了,他不像其六哥那么妖孽,对权谋之道也不太懂,只能用小脑袋去想这些往日没经历过的问题。 黄明襄转头低声问道:“大兄,濮阳那边用不用我们帮下忙?” 黄明远还不知道黄明襄的意思,狠狠地瞪了黄明襄一眼,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别胡乱伸手,有黄焕之一人折腾就行了。濮阳黄氏跟我们无关。” 黄明襄怏怏不说话。 黄明远跟在母亲马车旁边,一路跟母亲聊着家乡的旧事。黄明雪也时不时地插两句嘴,只是比从前沉默了许多。 阿姊往日性子比这开朗的多,姊弟二人小时候无话不谈,不可能会生疏啊。黄明远便问道:“阿姊在张家过得可好?大郎怎么没一同跟来?” 黄明雪比黄明远大两岁,是北周大象二年人,开皇十六年嫁给张方翼。至今已四年有余,膝下有两个儿子。 黄明雪眼中一阵闪躲,忙说道:“我在张家很好,阿弟不用担心。玙儿学业忙,他在家有他大父看着。” 黄明远清楚,这些世家大族一般不会将嫡长孙交给母亲抚养,更别说让跟着父母四处走了。黄明远心中明了,没有再多问。 不过黄明雪虽然说过得很好,她一旁的丫鬟柳絮却是说道:“娘子,有什么不能跟郎君说得,我们在张家整天受他们家欺负,张家人都不拿我们当一家人看,娘子为什么不跟大郎君说?” “住嘴!” 黄明雪对柳絮训斥道。柳絮因为从小和黄明雪兄妹一块长大,所以胆子也大些。也是黄明雪在张家被欺负狠了,所以柳絮才对黄明远抱怨的。 “阿弟,你别听柳絮瞎说。” “放心阿姊,我心里有数。” 跟黄明远想的差不多,黄明远突然有些索然无味了,这年头真就死抱着出身不撒手了,怎么说大父也是个天下有数的学者。 黄明雪能不了解弟弟的性格,惹怒了他,他能把张家给拆了。她就怕弟弟不管不顾,让两家便生分了。 “阿姊放心,我也就是和张方翼交流交流感情,不会怎么他的。”黄明远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还真的得让张家见识见识自己的实力。 黄明雪怕弟弟为难丈夫,忙说道:“阿弟,此事跟张郎无关,他常年在外,根本不清楚家里的情况。” 黄明远却是不以为然。 “阿姊,张方翼身为男人,却让妻子在家受辱,一句不知情就能遮掩过去?阿姊放心,我不会怎么张方翼的,但他得给我个解释。” “阿弟!” 黄明雪眼圈微红,或许是想起了在张家受到的为难,也或许是感叹弟弟终于长大成了她的依靠,她所有的委屈和哀伤都融入这句呐喊中。 黄明雪现在也只能靠弟弟了。 张方翼的为人黄明远很清楚,但这恰恰是黄明远所不能容忍的,张方翼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妻子所受的委屈他是应该感觉到的,但他选择了漠视。 黄明远一行人进了长安城,巍峨的城墙,热闹的街道,都让崔夫人感叹曾经的似水年华。 众人一路返回黄家,此时已经下了值的黄明祯、张方翼等人都在门外等后。黄明远祖母早逝,大父的精力都放在书院上,所以整个黄家都是崔夫人打理的,再加上崔夫人高贵的出身,崔夫人在黄家的威望非常高。 黄明远让人将马车直接送人府中,看到门口等待的张方翼向他打招呼时,他也不答话,自顾自地进入府内。 “三郎,关上大门,不让一个张家人进来。” 黄明祯能看得出大兄脸色的难看,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自是听从大兄的命令。 张方翼还狐疑着大舅子怎么不理他,就被黄明祯拦在了门外。 有黄明祯拦着,他根本没法进门。动强是不行的,他也打不过几个小舅子,所以张方翼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小舅子把门关上,把他拒之门外。 张方翼一肚子狐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昨天还好好的,他还要看媳妇和儿子了。 黄明祯本来还不知道兄长为什么动怒,待几人听到兄长的话后都要气炸了。张家人当黄家都死绝了吗?还敢欺负他们的姐姐。 黄明雪看到弟弟将丈夫拒之门外,也不敢求情,只是看着弟弟铁青的脸,心中止不住地担忧。 “阿弟······” “阿姊,珣儿年小,怕是经不起折腾,我让来伯已经给你们收拾好院子,你先去休息吧。” 黄明雪刚开口,便让黄明远给堵回去。弟弟从小就主意正,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眼看儿子疲惫的的很了,黄明雪只得听从弟弟的意思。再说黄明远都让人给他们收拾了院子,那是摆明了不让他们母子二人回张家了。 待姐姐走了之后,黄明远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堂上,又让人将所有出身黄家嫁到张家的下人全部带来,他要一个一个审问。 所有人都知道大郎君动了怒,没看到二姑爷还在门口站着呢。因此众人都战战兢兢,唯恐有什么差错惹恼了黄明远。 连黄明聪、黄明祯、黄明离、黄明襄、黄明瑜五人也分列两旁,都知道兄长肚子里憋着一股火,不敢多说话。其实今日二姐的遭遇他们也是与有同感,恨不得打张方翼一顿。 随着柳絮的开口,众人便竹筒倒豆子的将黄明雪在张家的遭遇说了出来。 黄明远最后听得青筋凸起,是山雨欲来,急风骤雨将至。 眼看天色愈晚,自己也晾了张方翼两个时辰。 黄明远对黄明离冷冷地说道:“开门让张方翼进来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霸道妻弟 听着众人的述说,黄明远又气又怕。 黄明雪的婆婆是河间刘家出身,极其看不上二儿媳妇出身低贱,因此总是作践黄明雪二儿媳。什么吃饭时专门要黄明雪侍候;什么变着法子要给张方翼纳妾;什么黄明雪但凡有一点不妥帖的劈头盖脸就骂,甚至言语上也多有侮辱······包括黄明雪的妯娌们也是落井下石。张方翼又不在家中,所有人都当黄明雪是个软柿子,使劲的欺负。 黄明远知道自己这两年不在家中,放松了家里的事情。若是没有这次自己名震天下,谁知道阿姊在张家会不会被磋磨死。 这时黄明离也引着张方翼进来了。 张方翼在黄府门口站了一个下午,他也知道黄明远生气了,只是他完全不知道黄明远因为什么生气。 询问跟着黄明雪而来的张家下人,都也吱吱呜呜的,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张方翼潜意识里感觉到什么,想想又觉得似乎不可能。 进入黄府,张方翼就感到紧张兮兮的气氛。往日里黄明离见到他时也是举止有礼,今天黄明远竟然没跟他说话。 进得正堂,张方翼看到跪了一地的黄明雪陪嫁人员,张方翼心中一突。不过他仍是笑着说道:“明远,今日是怎么了?弄得这么严肃。” “张舍人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黄明远现在直接叫张方翼的官职,这说明黄明远的怒气绝非寻常。此时连张方翼也紧张起来,虽然与这个大舅子接触并不多,但他知道对方的狠辣。 “明远,怎么这么正式,阿雪呢?珣儿呢?” 黄明远见张方翼顾左右而言他,决定不和他兜圈子,而是直接说道:“张舍人,你知道我阿姊在你张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张方翼心中一惊,更是知道母亲在家做的事情怕是让黄明远知道了。 张方翼解释道:“明远,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阿雪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儿媳,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不夸她贤惠的。只是你要清楚张家是个大家族,免不了倾轧,我以后会尽量保证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的。” 黄明远并不满意张方翼的说法,玩味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怪我们家小门小户,不清楚你们大家族的做派吗?” 张方翼就怕黄明远误会,忙说道:“明远说笑了。” 黄明远也没再多说这些,而是站起来走到张方翼的面前,又问道:“我阿姊在你家受人欺负你知道吗?” 张方翼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回道:“有一些我清楚······” 张方翼话还没说完,黄明远就是飞起一脚,将张方翼踹倒。众人也被黄明远的暴起发难惊住了,刚想上前拦住黄明远,被黄明远吼了一句“起开”,众人只能怏怏的站到一边。 张方翼措不及防吃了这么一脚,好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这还是黄明远留着力呢,否则这一脚下去就得踢破对方的内脏。 “张方翼,你们成婚的时候是怎么答应过我的?” 张方翼喃喃地不能说话,他也没想到小舅子这么狠。往日嘻嘻哈哈惯了,黄明远又和张方翼的兄长张方昕是至交好友,所以平常大家也不分你我,张方翼是真没见过这个小舅子发怒。 现在黄明远一翻脸,张方翼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招架。 “明远,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家的事,我有亏欠阿雪,但我也是没有办法······” 黄明远一伸手拦住了张方翼的话,无非是家族、身份之类的推辞,这种事是没法讲道理的,黄明远也不想多听。 “张方翼,过去的事情我不再多提,你自己看着办。现在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若是张家再出现像之前一样欺负我阿姊的事情,你知道后果,这里包括所有人,不管是谁;第二,你自己想个办法弥补我阿姊受的伤害,总之让我满意;第三,把你家阿玙交给我阿姊抚养。” 黄明远想了想,还是把第三条加上,一个孩子远离父母,再是跟着祖父学什么权谋,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张方翼听着这三条一条比一条心沉。单说最后一条把儿子从父亲身边要过来就不可能,家里人不还得说他不孝。 他身份现在一步登天,黄明远的地位也是一时无二,但这仍不可能完全去除所有人的偏见。 张方翼头疼至极,小舅子的要求真是太难了。 看张方翼不说话,黄明远接着说道:“要求我已经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了,我便让我姐跟你回张家。当然你也可以让她永远不回去,不过你可以试试看。” 张方翼连忙说道:“明远,这怎么可能,阿雪永远是我的妻子,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黄明远心道“算你聪明”。 张方翼还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一伸手,一旁的黄明离和黄明祯二人就上前拉住张方翼,将他请出了黄府。 “明远,你让我见见阿雪,你让我见见阿珣······” 但根本没人理他。 张方翼狼狈地被推出黄府,门口的张家下人想问又不敢问。张方翼也是无奈,自己是招谁惹谁了,天降灾祸,连妻子、儿子都见不到。 不过他也没有把黄明远的话当做笑话,现在黄明远还留着手,一旦让他忍无可忍,那后果就难想象了。张家还能比李家、于家更厉害。 眼看今日自己是再进不得黄家的大门,张方翼只能给门子留言“自己明日再来”,怏怏地回家去了。 自张方翼在京担任通事舍人之后,张家有了复兴的希望,准备尽全力支持张方翼,张家的主事人费了老大功夫在长安给张方翼买了一处宅子。 这次不是郿县县尉那样的小官,张方翼必然要在京中待上数年时间。他本来还想着夫妻二人自是不能两地分居,要求家里让妻子来与他见面。 也是黄家今非昔比了,随着黄明远地位的节节攀升,无论是姐妹辈的,还是姑姑辈的黄氏出嫁女在家中的地位都水涨船高。张家这才同意了让黄明雪带着二儿子来京,只是没想到翻出了旧事,不管张方翼怎么办,张家要不安稳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嫡庶有别 这边送走了张方翼,崔夫人和黄明雪得了消息赶紧赶来。 一看到弟弟坐在太师椅上,黄明雪赶紧上前问道:“阿弟,你对你姊夫动手了?” 黄明远一脸嫌弃的样子说道:“是他活该。” 黄明远一副着急的样子,有些埋怨道:“阿弟,你怎么能动手呢?你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你姊夫能吃得住你一脚了?” 黄明远没好气的样子说道:“嘁,我要是真动手,他早让人抬出去了。” 看二姊着急忙慌地样子,黄明远没好气地说道:“阿姊,你这出了嫁了,眼里光剩下夫君,半分没有弟弟的位置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打他累到了没有。” “我看你找打!” 黄明雪被弟弟戏谑的一阵羞恼,弟弟现在越发没个正行了。 这崔夫人也上前,对黄明远说道:“大郎,我知道你有分寸,但黄刘两家毕竟是世交,又是亲戚,不要闹生疏了。” 黄明远赶紧回道:“阿娘放心,我虽然是整治张家一番,但知道轻重,不会让二姊为难的。” “那就好。” 崔夫人又转过头来一指女儿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往日阿娘教你的都忘了?你可倒好,到了张家全没了往日的机灵劲,竟然让人磋磨起来,真是能耐了。” 黄明雪脸色通红,一阵羞赧,这么多弟弟在又没法在母亲怀里撒娇,甚是懊恼。 黄明远又跟母亲说道:“既然二姊在张家过得艰难,那嫁到孔家的大姊,嫁到颜家的三妹,都要多关注一番,免得她们也受到二姊的待遇。” 黄家以经文起家,其祖父又是海内大儒,所以年长的几个孙女都嫁到了文人家中。无论是大孙女婿孔颖达还是三孙女婿颜师古都是儒学大家。 崔夫人点点头,说道:“孔家还好些,孔冲远(孔颖达字)家世不显,他也是志诚君子,还算可以。颜家豪门大族,比张家过之而无不及,三娘那里的确要多加重视。” 崔夫人也知道往日是她忽视了,出嫁女的确得要娘家人看着,才能有地位。 古代女子出嫁后也要靠母家地位做依托,绝不是妄言。若不是今日黄明远的地位,黄明雪再是得宠,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跟着母亲入京的;更不会黄明远打了张方翼张家还无话可说。 说到底,实力代表一切。 黄明远将此事交给母亲他很放心。 送走了黄明雪和黄明聪几人,屋子里只剩下黄明远和崔夫人。今日因为黄明雪的事情让母子俩一下午也没有说得上话,直到这个时候母子二人也才有时间一叙母子之情。 儿子大了,主意也大了,不过崔夫人仍觉得要给儿子提个醒。 崔夫人一到黄府,用了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就打听清楚了,黄府有位陆娘子,是大郎君的心上人,地位极不一般。 虽然今日她入府的时候陆贞没有出现,但听来伯等人的叙述,崔夫人也对陆贞了解个一二。 母亲都是以儿子为重,这世上的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纳妾,却都希望儿子多妻多子。在崔夫人的心中,这个陆贞虽然身份不明,但能够为了黄明远不计生死地去挡刀,就说明这人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要不做正室,凭这份情给她一个妾室的地位崔夫人也是愿意的。 这世上的母亲希望儿子是多情的,却又担心儿子在某一女人身上长情,这也是一件怪事。 不过看儿子对这个陆贞看护的这么紧,崔夫人担心儿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做出宠妾灭妻的祸事。无论如何,黄家的嫡长子只能从正妻的肚子里出来。 不过儿子大了,半点不由人。 “大郎,那陆娘子你准备怎么处理?”崔夫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点,不至于刺激到儿子。 黄明远知道母亲必然会提到陆贞,只是时间问题,他也不想隐瞒。关键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陆贞的身份,毕竟陆贞也不是一个小妾啊。 “母亲,其实不是外人所想象的那样,贞娘并不是从属于儿子的小妾,她跟儿子更多的是一份主从关系,她现在其实是儿子的谋士。而且贞娘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出身吴郡陆家,身份显赫,现在只是有家不能回。” 黄明远前边的话崔夫人自动跳过了,她是过来人,陆贞是不是儿子的女人她一眼就看得出。 至于陆贞出身吴郡陆家却是让崔夫人一惊。吴郡陆家自汉末吴郡四大家族以来,一直是江南世家的翘楚,数百年冠绝江南,配自己的儿子也合适。不过陆贞脱离陆家,便不能再把她当陆家女对待了,还是没用。 “不要跟为娘说其它的,就说你喜不喜欢这个贞娘?” 黄明远想了想,终究不能掩饰自己的感情,只得点点头。 “这就是了,她再是你的谋士,也可能成为你的女人。一身兼内外,权利颇重,这将来对当家主母、嫡子都是威胁。即使她现在不争,未来有了子女呢?你能保证她还不争。你要分得清事情的轻重来,对自己,对家族都要有个交代。” 崔夫人见多了家族内斗事情,作为家主,黄明远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未来家业的传承。 陆贞既然能做谋士,权谋之道绝不可小觑。对于这种有能力的女性,崔夫人是天然的警惕。 看到母亲如此正式,黄明远有些头疼。自己从来没觉得贞娘的事是多么大的事情,怎么所有人都盯着不放呢? 黄明远终究还是不能真正理解这个时代人们对嫡庶身份的区别,也不明白自己大张旗鼓地厚待陆贞对其他人的冲击。别人不会在意黄明远对陆贞更多的是人尽其用,而是认为黄明远贪恋美色。 黄明远想了良久说道:“阿娘,明远明白,贞娘暂时还不用太过于考虑她的安排,她在我身边很好,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太遥远了。不过阿娘放心,明远无论如何,一定不会做出什么令家族蒙羞的事情。” 崔夫人知道儿子的品性,今日点出了此事,来日他必有计较。也不用自己过多操心了,所以崔夫人便不再多言。 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舅家关系 崔夫人不担心儿子,在她心中其实还有一个疙瘩,只是被缠绕了太久了,久到无法释怀。不过理智告诉她现在必须去解开,对她对儿子都好,但是感情上却让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 以前在邹山的时候还可以逃避,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去面对。 “明远,你这次加冠定在十八日,正宾、赞者、有司和贵客等人都准备妥当了吗?” 一般这种事都是祖父关心的,具体的准备也有来伯操心,不过黄明远还是说道:“阿娘,正宾原本想请太子殿下的,不过太子殿下以自己与我如父如子,非为宾客而拒绝了,所以这正宾便请了苏相国。” 崔夫人听了很满意,说道:“苏相国是名臣之后,世代清贵,既为相国,又是姻亲,可以。” “赞者是张先生,我和魏王跟着张先生读书多年,多蒙其教诲,张先生是我郑重其事拜师的唯一之人。” “张先生即为你的恩师,你们亦如父子,若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为正宾也是可以的。” “至于有司分别是魏王、明祯和李敏。” “李敏?”李敏的身份崔夫人当然知道,不过崔夫人倒是知道自己儿子和李家的关系不睦,没想到李敏竟然会是有司? 提到李敏,黄明远也是无奈,这李敏算是赖上自己了,还学会了走夫人外交。宇文娥英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的,自己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阿娘,李敏是乐平公主的女婿。儿子最近刚和乐平公主相识,这宇文娥英整天在我面前吵闹不休,最后儿子无奈,也只能选择李敏了。” 提到乐平公主,崔夫人也是一阵恍惚。当年是情深似海的姐妹,没想到现在却是有十多年未见了。 至于李敏抢着当这个有司,崔夫人很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道:“你要想清楚了,若是选择亲近李家未必是太子殿下原因看到的。” “阿娘放心,即使是李家愿意与我和好,我也不会同意的。至少在圣人和太子面前,我要永远有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即使没有敌人我也会自己创造的。” “你清楚就好!” “阿娘放心,我亲近李敏只是因为我亲近乐平公主,用不了多久,众人会发现我与关陇世家、与李家仍是敌人。” 崔夫人点点头,这些东西也不用自己教了。 黄明远有些不清楚母亲今夜怎么问得这么细。不过是个加冠礼,本身也没有什么能够自由发挥的东西,往日里母亲都会选择放手的。 不过今天崔夫人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她接着问道:“那见礼六宾呢?” 一般加冠礼有以上提到的几人就可以了,不过既然是礼,自然是需要有人观看。刚开始的时候加冠者可邀请师长亲友等若干人观礼,后来来观礼的人地位有重有轻,因为相互位置之间的安排,便形成了见礼六宾。见礼六宾为重要的六个客人,取自“六经”的说法,会在最前面观礼,其他人便不需要这么讲究了。 所谓“礼”这种东西,核心是阶级地位的分层。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六宾更大意义上是拓展人脉,炫耀底蕴的一个过程,说起来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现在大家都讲这种风潮,你要六宾身份低了,别人还真的奚落你。若黄明远在大同加冠,六宾自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但现在在长安,集结六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阿娘,六宾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头一个人选是杨相国,这是杨相国亲自跟我提的;还有一个是吏部尚书牛弘,牛公有淡雅之风,怀旷远之度,是太子殿下亲自替我邀请的;河间王杨弘,也是个深孚众望之人,也是太子殿下亲自邀请的;刑部侍郎赵绰,性质直刚毅,是大父的旧友。还有两人尚未定,不过现在也算是有人选了,倒是不用担心。” 崔氏犹豫了良久才说道:“你舅舅那边去信了吗?” 黄明远见母亲提到舅舅,还以为母亲想给自己的两个舅父留个位置。自己的大舅虽然袭封了汲郡公的爵位,但有二外叔祖崔仲方在,在家族里根本没什么地位。至于二外叔祖崔仲方,黄明远还真不愿和他打交道。 “母亲,信倒是早去了,不过大舅舅在海州做刺史,二舅舅更是在广州做长史,两边都是道路远阻艰险,时间又这么急迫,二位舅舅怕是回不来了。” “我是知道你两个舅舅回不来,只是加冠这等大事,没有你外祖家参与,怕是委屈了你。” 黄明远看了一脸为难的母亲,说道:“母亲想让崔仲方当宾客。” “你这孩子,怎么能直呼叔外祖之名讳呢?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二外叔祖。” 对于崔仲方,黄明远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的,但是母亲的心愿,也得顾忌一下崔家的面子。 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是崔家人,本来母亲为了守节就和崔家断了来往,现在万万不能让她再因此受娘家人的指责。 不就是一个讨厌的人吗,自己讨厌的人多了,难道还都不来往。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母亲且放心,我便厚着脸皮去崔府请一下崔仲方便是了。论官职他是从三品的司农卿,我是从三品的卫将军,一镇总管;论勋位他是从三品的上开府,我是正二品的柱国;论爵位他是县公,我是郡公。无论如何,来黄家也不丢他崔仲方的人。至于他来不来,算了,我给足他面子就是,尽量让他来。” 崔夫人点点头,见儿子没有坚持不去崔家,而且还愿意放下成见,她也放下心来。自己这个二叔,被权势蒙蔽了眼,当年祖父刚去世,便联络三叔夺了自己两位兄长的家族继承权,若不然自己的大兄、二兄身为博陵崔家的家主也不会在外十几年漂泊都回不了京。若非自己还有这两个兄长常年联系着,怕是黄家和崔家的这门亲戚早就要断了。 只是到底委屈儿子了。 崔夫人放下了心思,也便不再关心冠礼的事情,而是着手准备黄明远的婚礼,过了年初八便要结婚,算起来也不过短短二十余天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拜访崔家 隆冬时节,朔风冷冽,夜里下了一场雪,到第二日一早还没有停。 推开房门,绵绵的白雪装点着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若是寻常时候,真是美不胜收。但黄明远看着这场雪,心中不住地担忧。秦陇地震刚过,这个年代政府的救援能力本就差了许多,这场大雪之后怕不是会加重灾后救援、重建的困难。 顾不上其他,黄明远让人叫来布伯问道:“布伯,这长安街面上的粮价几何,长安城内有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乞讨人员?” 布伯回道:“禀大郎君,长安米市已经涨到斗米两百文了,较之往年高了十余倍。最近城西已经有零零散散的流民出现,据京兆尹的消息说,西面还有大规模的流民向长安拥来,现在长安好几处城门已经减少了开放时间了,至于最西面的金光、开远二门干脆就不开了。” 黄明远心道,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朝廷内部不稳,现在的功夫都用在了政治斗争上,对这次关陇地震的救援就不及时了。现在正值冬季,大河冰封,从江淮北运的米粮本来就供应不上,再加上这次地震,处置不好怕是要出乱子的。 “那朝廷放粮的情况呢?” “听说朝廷在岐州、秦州分别放粮,只是具体情况不知。看流民都是一股脑的往长安来,怕是效果不佳。老奴打听到,朝廷分别在武功和盩厔二县境内驻军,准备将流民挡在武功以西的地区,不许流民进长安。” 不得不说杨坚这个人确实有些守财奴了,节俭是好的,但过于在乎钱粮而忽视了物要有所用就得不偿失了,尤其是现在老百姓正是受灾的时候,粮食是救命的东西,也是杀人的利器。 虽然这次秦陇地震牵扯极大,但光凭岐阳宫、仁寿宫、宜寿宫等几处行宫的粮食储备,也能支撑的起难民的需求,安定关中的粮价。可杨坚把持着粮食不出手,未来怕是乱子会更大。 “长安有人赈灾吗?” “关中是这些老六镇人的基本盘,所以一些世家大族零零星星的也在赈灾,不过力度都不大,毕竟要照顾朝廷的脸面。” 是啊,关中是关陇世家的基本盘,只要关中不乱,关陇世家的统治就稳如泰山。连这些世家大族都知道的道理,他们无论多强大都离不开底层的老百姓,偏偏杨坚、杨广父子却不知道,真是可笑。 黄明远想了想,自己有心但确实不能做出头鸟,引得别人嫉妒不是什么大事,最怕杨坚父子有什么想法,认为自己邀买人心,心怀叵测,那就麻烦大了。 布伯离开后,黄明远又叫了家中主事的来伯。 “来伯,你按照其他家族的标准在城外的庄子上对流民进行赈灾,如外你再准备一千石米粮,送到魏王的府邸,咱家以魏王的名义来赈济灾民。” 来伯一愣,问道:“大郎君,怎么把咱家的东西给魏王,这反而让好名声给魏王得去了?” 黄明远笑道:“来伯放心,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夺不去的。再说,咱要这好名声干什么,关中又不是北地。” 黄明远推测这次大灾之事,让很多人都有了想法,否则不会出现这些零零星星的赈灾。这些人看似赈灾,未尝没有推波助澜的意思,是因为之前的太子之乱还是更深的意思,就未可知了。 其实说到的,天下老是安定不下来,主要原因还是天下统一了才十年,三百年的纷争思想还没有结束。尤其是近百年来南北两边光朝代就出现了十余个,当皇帝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所以很多人在推着天下走向动乱,然后好趁机浑水摸鱼。 黄明远的心更乱了。本以为天下大乱是三征高丽之后的事,是杨广的胡乱作为激发了矛盾的凸显,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表象,没有杨广该有野心的人依然会有野心。若是现在很多人都在筹谋,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场动乱是不可阻挡的呢? 黄明远想了良久,终究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后还得去趟魏王府,和杨昭商议一下救灾的事情,毕竟灾民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 黄明远将此事放在心里,他觉得以后得好好查查这些各大家族的动向,毕竟百年家族,实力非法,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动乱的源头。 今个天不亮,黄明远就让来伯派人将自己的拜帖送到了崔家,对方倒是收下了拜帖,也多说什么。 吃过早饭,按照昨日的计划,黄明远就带着黄明襄前往崔仲方的府邸。事实上两家往日里也没有什么交集,黄明远还真就不知道崔仲方住在何处。 好在来伯打听的清楚,就给黄明远备上了厚礼,兄弟二人这才启程前往。 说实话,黄明远真心不想去。去了能干什么,双方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连那唯一一丝联系双方感情的血缘关系也略胜于无,双方成为敌人的可能远大于成为朋友。 至于说谈感情,跟崔仲方这个老鬼有毛的感情。 这次黄明远带着黄明襄一同前往,算是非常给崔家面子了。是以黄明远以晚辈外孙的名义求见时,对方的门子也是一愣,外孙?没听说大名鼎鼎的“黄杀神”还是咱崔家的外孙。 好在崔家人还是知道黄明远的身份,也没有真把两人当成孙子来对待。对于崔家来说,黄明远的来意不明,是友是敌都无法确定,宜谨慎对待为好。至于黄明远说得外孙身份,谁当真谁是傻子。 出来迎接黄明远的是崔仲方的儿子崔民寿和崔季重的儿子崔民干,崔氏兄弟怎么说也是外公级别的,要些脸面,没有出来。 看两家的嫡子都出来迎接,黄明远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崔家总算不至于太糊涂。 受限于关陇世家对关东家族的打压,整个崔家的官职整体都不高,虽然崔家从西魏时期就效命于宇文家。而且崔家跟宇文家的关系比跟杨家的关系强多了,若不是崔猷油滑的很,崔家绝对在北周要灭亡时妥妥的保皇党,是要被清算的。 因此现在的崔家地位远不如在北周时期,崔民寿是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崔民干是从七品下侍御史,都是一些低级文官。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章 刻意拉拢 崔氏兄弟二人见到黄明远兄弟,还真不好称呼。他们又不好以官职相称,那样双方差距太多;更不能堂而皇之的称呼外甥,毕竟双方早就没什么亲戚情分。 黄明远知道二人的心思,这一次他本来就是为了母亲才折节下腰的,至于在崔家受什么待遇都能接受,也就不在乎这个称呼了。 “明远、明襄拜见六舅父和十舅父。”黄明远和弟弟二人重重行了一礼。 崔氏兄弟也吃了一惊,朝中人廷都说黄明远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什么时候黄明远这么好说话。 还是崔民干更机灵一些,赶紧回了一礼。 “大郎,六郎,二伯父和父亲正等着你们呢,快快进来。”说着便大开中门将黄明远迎入府中。 黄明远心神定了定,看起来这次来崔府结果可能未必会很糟。 进入府中,崔家的家教很好,倒也没有人敢偷窥黄明远兄弟。崔民寿性格较为木讷一些,言语不多,所以都是崔民干与二人搭话。 “大郎,三姐身子可好?” “劳十舅舅挂念,母亲倒是安好。昨日刚才从邹山来到长安,舟车劳顿,未能来拜见外叔祖。” “三姐多礼了。” ······ 双方一阵寒暄,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看到这个舅舅跟着自己左拉右绕,不落下风,黄明远不禁赞叹,崔家底蕴确实深厚,人才辈出啊。 崔民干见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彬彬有礼,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他心里没底,但也不能露出了怯意。双方就这么一路客套到了崔家的正厅。 进得正屋之后,崔仲方和崔季重猎缨正襟危坐于榻上,看着黄明远兄弟。黄明远和黄明襄上前行礼,然后和崔民寿二人分别坐于左右。 崔仲方没有崔民寿二人的正式,作为一个老牌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他骨子里其实是看不上黄明远的,即使黄明远今时今日地位已经不同凡响了。但他能够看得上的也只有黄明远那一半的崔家血液。 双方话不投机,一直在尬聊。 崔仲方是能够击败自己的大舅,抢得崔家家主的人,历经风霜,曾经向北周武帝献上灭齐之策,绝对是这个时代的翘楚之辈。而且他越老越老辣,在人情世故上还不是黄明远能够周旋的。 双方聊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黄明远觉得自己不能再跟这两个老油条绕圈子了,否则能让二人扯到明天。 黄明远起身说道:“两位外叔祖,这个月十八日大父意欲为明远加冠,明远希望到时两位外叔祖能够莅临,二外叔祖能够担任见礼的贵宾。”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崔仲方面色不变,心中却是笑了起来。总算拿下这个外孙了,小家伙还真是难缠。六宾之中一般会有外祖家人,所以崔仲方这几日也思量过黄明远会不会登门,到最后他认为黄明远不会放弃这个对崔家的示好机会的。毕竟博陵崔家,谁能拒绝这个招牌。 今日,黄明远上门,崔仲方便笃定黄明远会开口,这也是他老神在在、成竹在胸的原因。 不过黄明远的确未来不可限量,黄家今时今日,不再是当初那个寒门之家了。崔家在朝堂上很是艰难,若是想继续在朝堂上发展,这个外孙倒是一个好助力。 崔仲方捋着胡子说道:“明远加冠,老夫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也要出力的。不知道到时候六宾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需要的话,老夫也能为明远邀请几位饱学、贤能的名士。” 黄明远仿佛没有听出崔仲方的意思,回道:“让外叔祖费心了,明远已经另外邀请了杨太仆、苏相国、河间王、牛尚书、刑部赵侍郎等人一同参加,倒是不需要再另请贤能了。” 崔仲方听到黄明远拒绝,碰了个冷钉子,又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可不是寻常人,难道现在连杨素、苏威、牛弘都要向黄明远示好吗?黄明远联姻的是裴家,听说他家四郎还联姻了苏家,看来黄家的崛起之势不可阻挡啊。 “那就好,若是需要什么帮忙的,你就让你两个舅舅去做。他两个人别得本事不大,倒是对长安还比较熟络。”崔仲方觉得之前对黄家冷淡有些失策,自己这个外孙都是像王祥、卢毓一样的人物,一个人托起了整个家族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崔仲方又说道:“想当年你家大父也是我关东的儒林翘楚,年轻俊杰,只是这些年闭门不出,专心学识,与我关东各家的联络倒是少了。不过各家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态势,明远也该当认识一些各家的贤能,广结人脉啊。” 崔仲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为什么不把这个外孙纳入到关东世家体系中去。既然黄家的崛起之势已不能阻挡,他们也不在乎多出这么一家来。黄明远是杨广的心腹大将,掌握重权,又和关陇贵族不睦,正是他们亟需充实的力量。 听到崔仲方的话,黄明远立刻一警,对于站队问题,他比谁都敏感。 黄明远笑着说道:“叔外祖说得有礼,只是明远这些年常在边疆,整天打打杀杀,所结识的都是些军中粗汉,不太熟识什么贤良之人。” 崔仲方“哈哈”笑道:“明远俊才,之前是无机会,但只要愿意,意欲结纳者不如山如海一般。” 黄明远也是彻底明白了崔仲方的热情。其实跟这些关东世家保持良好的关系不是不行,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放过崔君素了。只是自己不会是任何人的依附,这是底线。 双方到这就已经是谈生意了,黄明远的确需要关东世家的支持,但也不会把自己贱卖于人。 黄明远微微一笑,气势陡涨,不怒自威,威慑八面。原本如玉的谦谦公子现在立刻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让众人一惊。 “外叔祖所言极是,不过朋友多了未必路就宽了,还有可能因为人大多挡死了路。明远现在有兵有权,还有圣天子信任,对于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崔仲方看黄明远霸气四射,惊得瞠目结舌。这些年了,还第一次见敢如此轻视“五姓七家”的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攻守同盟 崔仲方还不习惯黄明远说得这么直白,不过细细一品,有些一愣又有些窃喜。黄明远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他需要从双方的合作中得到利益。 君子言于义而耻于利,不过黄明远可从不是君子。 崔仲方有了主意,既然黄明远有述求,那就不怕不能用金钱砸晕你。 崔仲方说道:“明远此言差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朋友多了,遇到大风大浪才能顺利渡过。明远这几年声势的确不小,但那结怨的李家、于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明远还是要多多在意啊。” 崔仲方赤裸裸地引诱黄明远,他们能够给予黄明远庇佑,但黄明远也不是善与之辈,光靠嘴上好听的话,黄明远绝不会轻易允诺的。 “外叔祖所言极是,只是好话易说,好事难办,明远也不想为了一个区区的名声去上一艘不知深浅的船。而且明远肩膀小,身子弱,承担不了什么大事。若是有人要拉着明远一同在船上死扛,明远却是扛不住的。” 崔仲方暗骂一声小滑头,想要关东世家给他实在的好处,又不愿跟关东世家绑死,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明远言重了,这世上不过是我无害人之心,人有害我之意,我等苟延残喘,不过只是要自保而已,哪还敢奢谈进取,更怎么会死扛呢?” 黄明远看了崔仲方一眼,说道:“外叔祖如此说来倒是让明远放心了。现在朝堂上奸臣极多,窃据高位,意图不轨,正是需要我等贤良、正直之辈为国锄奸。外叔祖看得上明远,明远自当效力,义不容辞。明远一介武夫,别无所长,能做者唯一身之武勇。不过丰州穷困,明远时运多舛,也是朝不保夕,勉强度日,一旦有什么难处,还要外叔祖搭把手才是啊。” “明远大贤,天下良士自是义不容辞。” 双方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结盟可以,但要是把自己当傻子那黄明远可不答应。 黄明远又说道:“叔外祖,明远年幼,也不太懂朝堂之事,往日在军中惯了,只是习得一个信字。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谁要是背后对不起我,我自是哪怕追他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得弄死他。” 崔仲方当然明白这小王八蛋的威胁,只是现在用得着他,不得不受其威胁。 崔仲方尴尬地笑了笑:“明远说笑了,明远说笑了。这哪有敌人,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啊。” 崔民寿等人听着黄明远与其父的对话云里雾绕的,不知底细。但崔民干好似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黄明远又坐了一会便要离开,初次见面,没必要太上赶着。 崔仲方一个劲嫌黄明远不在家用饭,黄明远只得道声歉意。 这次崔仲方亲自将黄明远送到二门外,拉着他的手说道:“明远,过些时日,我为你引荐一下关东贤良,明远到时可别误了时间啊。” “外叔祖放心,只要贤良多多,明远自是钦慕之心不改,到时必准时而来。” 祖孙二人一片相得。 从崔府离开,黄明远手中捏着薄薄的一张纸,然而却重如万钧。黄明襄刚想说兄长与崔家结盟是不是太仓促了,黄明远随手便将这张纸递给了黄明襄。 黄明襄接过纸细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上面写着“良马三千匹,田地三百顷,僮仆两万人,庄园五处,粮食二十万石,钱五万万······” 这些东西加起来简直是富可敌国了,世上能够拒绝这些友谊的人当真是不多啊。虽然如此,但兄长不是一个会为了这些金钱折腰的人。 “大兄,难道崔家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上门吗?可即使他们再看好大兄也没有必有下这么大的本钱吧?” 面对黄明襄的疑问,黄明远摇摇头。黄明襄虽然天资颇高,但对朝堂政局了解还是有效。 “这些东西不是崔家一家的,而是整个关东世家所准备的。包括博陵崔家、清河崔家、荥阳郑家、范阳卢家等豪门怕是都会尽一分力。而且他们也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他们这些都是为下一个可能撬动关陇世家军权的人准备的。只是没想到崔仲方这么快就选择了我。” 黄明襄一愣,有些吃惊地问道:“大兄,难道这些人还心念故齐,贼心不死,意图拖兄长下水不成?” 黄明远回头看看弟弟,脑洞还真大。 “当然不是,这群人若是真的心念故齐,当年的齐国也不会被这群人扔到垃圾箱里了,他们这是在为下次天下动乱作准备。六郎,你可知道当今天下六百个骠骑府、车骑府,关陇世家的人占了几成。” 这种数据统计黄明襄自然是不知道的,甚至杨坚也没有专门统计过。 黄明远自说自话道:“这其中关陇世家的人足足占了七成还要多,还不论京中的十二卫府军,那里的关陇世家的人更多。崔家、郑家再是千年氏族,也怕刀枪啊。” “这怎么可能?” 黄明襄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在他心中关陇世家的势力的确庞大,但也没看出真正力量啊,要不然也不会被兄长打的节节败退。 看着弟弟吃惊的样子,黄明远接着说道:“你以为真的是大兄天赐福运,战无不胜,面对李家、于家都连连得手?其实若不是上面有一个拉偏架的圣人,你大兄早就死无数次了。” “圣人?” “不止是关东世家恐惧,这样一股可以翻江倒海的力量,圣人能不惧怕吗?无论是杀虞庆则、王世积、李彻等人,都是圣人对关陇世家的试探。” “所以才有了大兄的崛起?” “对,在我能够彻底压倒关陇世家之前,我只要一直保持与关陇世家的敌意,做圣人和太子对付关陇世家的一把尖刀,我就是安全的。” “可这怎么解释今日崔家的举动?”黄明襄有些不解,单论军事上关东世家根本没有太大力量,光靠一个黄明远值得他们下这么大力气。 “很好解释,因为关东这些人都没有把现在当成太平盛世,也不想跟关陇世家争夺这些军权,因为他们怎么也争不过。他们是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一场足以夺回他们对天下统治的风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因果使然 黄明远其实早就有这些想法了,只是不是很成熟。 黄明远认为大隋最初的动乱就是由这些关东世家掀起的,否则历史上山东的这些农民起义其实都没法解释。比如王薄,他怎么就敢在杨广一征高丽、权利达到顶峰的时候造反,还预言杨广必败,根本不符合科学道理。再看看山东乱了十年,崔家、郑家等家族却没有受到大的损害,更是让人理解里面的水有多深。 今日崔仲方的举动,或者说这份馈赠,让黄明远了解到关东世家挣脱关陇世家统治的决心。 黄明襄却是被兄长惊人的言论惊到了,他没想过这幕后会是如此的纷乱。 黄明襄从小足智多谋,盩厔之战后,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是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了。今日听到兄长谈论一个个惊天阴谋,对他来说宛如天书,闻所未闻,黄明襄心中有着无尽的挫败感。 “那关陇世家就没有反抗吗?”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有大动作。因为天下越乱,他们败的可能性就越大。”事实上,经过杨坚、杨广父子两代人三十余年的削弱,关陇世家的实力仍然惊人的很。历史上李渊关中称帝之后,几乎半个中国都是望风而降。从一开始李唐就是用天下三分之二的力量来碾压王世充、窦建德等所有人加起来才有的三分之一天下,能不瞬间就被平定吗?这其中关陇世家的贡献之大简直难以令人想象。 听着这波诡云谲的朝局,黄明襄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宛如井底之蛙一般可笑,而大兄又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兄长一定要做这把尖刀吗?” 黄明襄知道隋帝要的是削弱关陇世家,稳固统治,这其中的力度并不好把握。一旦真的激怒了对方,黄明远很容易就被皇帝当成替罪羊而牺牲。毕竟自古以来皇帝的本性没人敢相信。 黄明远拍拍弟弟的肩膀,宽慰地说道:“放心吧,我也不是泥捏的。等到我真的能够威胁到关陇世家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对方击败的。圣人和太子的性格,我比你清楚,否则我就不会接过崔家这份馈赠了。” “兄长要引关东世家之力来对抗关陇世家?” “对,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我们的实力做不到成为一个独立的体系,所以只能借助一方的力量来打击另一方。借着关东世家的补血来壮大自己,然后击败关陇世家。而且不论如何,我们黄家再弱小其实也算关东世家的一员。” “圣人和太子会愿意吗?” 黄明襄一句就指到了要害处,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如何,我们不做牺牲品。太子其实更倾向于关东和江南世家一些,这也是我敢在这片混水里挣扎的原因吧。现在,我们的依靠的是大同,是丰州,只有建设好了丰州,我们才能有底气和对方一战。” 听着黄明襄说杨广倾向于世家这一派,黄明襄有些一愣,继而又脸色突变,有些喃喃地说道:“兄长也是认为将来天下必乱了?” 没人会束手就擒的,更何况是这个王朝的基石力量。 “嗯!” 黄明远重重“嗯”了一声,忽然觉得无比轻松,自己守着了这么多年的一个秘密终于被宣之于口。 有黄明襄与自己一同分享,他不担心弟弟会胡言乱语。 黄明襄从不怀疑兄长的见识,至少到现在他从没见过天底下还有比兄长的见识更长远的人。他一直把目标放在杨昭身上,希望有一天兄长能够成为第二个桓温、杨坚一样的人物。现在看来,等不到那时候天下就要动乱,兄长是要做宇文泰、高欢一样的大事业。 或许以后,真的是为了黄家的未来在努力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换做是大隋呢?兄长未必不能逐之啊。 其实心乱的人不止是这些关东世家,黄明远兄弟本身也心乱了。关东、关西对峙了上千年,不是那么容易向对方屈服的。 黄明襄担心兄长与关东世家的交易瞒不过杨广,到时怕是杨广不会愿意黄明远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即使这个盟友关系未必可靠。 “大兄,太子哪里······” 黄明远对于黄明襄的担忧并不在意地说道:“放心,你把这份清单减少三分之二再报给我,我去给太子送过去。” “送给太子?” 这么一份大礼送给太子,岂不是要可惜了。 黄明远脸色坚定地说道:“对,给太子,我们不能让太子感受到一丝丝地隐瞒,所以一定要让太子知道我干了什么,哪怕是做错了。” “可若是太子怪罪下来呢?”毕竟对于杨广的小心眼黄明襄也是清楚的。 “太子不会怪罪的。关陇世家是大象,我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阿猫、阿狗的人物,太子是不会介意我去找两个帮手的。太子从来不惧怕这些关东、江南的世家,在他看来,他们没有兵权,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个时代,在关陇世家面前,关东、江南世家真的就跟渣渣一样,空有地位、影响力,动真刀真枪的就是不行。隋末江南世家支持的萧铣、沈法兴;关东世家支持的王世充、窦建德、高士达等人都被李唐瞬间给秒成了渣渣。反倒是突厥人支持的刘武周、老百姓支持的刘黑闼给了李唐巨大的打击。 “六郎,以后我不在长安,你要把这一块给担起来。将来崔家送来的东西或是送到邹山,或是要送到丰州,都需要你亲自居中调度。你一边代表着黄家,一边代表着魏王,身份特殊,权利重大,绝不能在关东世家面前吃了亏。” “嗯!明襄明白。” 黄明襄又问道:“兄长以为变乱又在何时?” “十年生育,十年教训,十年壮大。自大隋建国有二十年了,下一场动乱怕也就是再有十年吧。” 听到兄长的话,黄明襄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至于兵事,兄长心中已有考量,黄明襄便不再问询此事。在黄明襄的心中,天地悠悠,生民戚戚,看来这天下还得由他们兄弟来拯救。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父犬子 两人离开崔家,此时正是巳时过半,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兴城内比较热闹的一个时间点。但因为这场大雪,天气骤降,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今年比往年冷得厉害,北风呼啸,冷风割面,从西北面疾驰而来的烈风撕裂了紧张而压抑的空气,异常的严酷。 这两年天气总是忽冷忽热,异常的很啊。 看来明年北地未必会安稳。去年草原大旱,饿死牧民无数,这才引发了步迦可汗大举入侵的事情。今年又是一个寒冬,凄苦的草原此时实力大减,普通中小部落很难熬得过去。即使长安杀机凛然,这些不怕死的草原人恐怕也会疯了一样向南乞活。 再看看长安内外已经零零散散出现的乞讨者,以及还被挡在武功以西的大队流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太平盛世。 出了崔家,黄明远继续向西而去,黄明襄眼看不是回府的路,忙问兄长。 “贵宾还缺一个,本来我还没想好找谁,不过现在有了想法,咱们这就找他去。” 黄明襄不知道兄长又定下的这个人是谁,再说有了杨素、苏威到场,再来什么人也没有太大的惊喜了,若是身份低了,反而拉低了宾客的档次。 两人一路直奔务本坊,这里就在皇城以南,位置得天独厚,算是长安城内一块宝地。进入坊内,黄明远直趋向里,在一座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 黄明襄一愣,只因为宅子上写着两个大字“高府。” “兄长这里难道是?”黄明襄有些怀疑地问道。 “你想的没错,这就是前相国高颎的府邸。”也不管黄明襄满脸的吃惊,便让一旁护卫的雄阔海去叫门了。 高颎先是在去年隋突大战之后被免官,仅以公爵的身份回到自己的府第。当然高颎并没有听从黄明远的建议回老家,所以这一年多来他是险死还生。 先是高颎封国的国令密报高颎之子高表仁有忤逆之言,高颎因此被勃然大怒的杨坚囚禁在内史省拷问;接着又是司法部门弹劾高颎有反叛之言,高颎的爵位、官籍也被杨坚废黜了。 高颎现在算是半囚禁状态,虽然不再是官员,但就是离不了长安。以高颎的威望和能力,杨坚不放心他回河北。 高府的大门前是门可罗雀,门子估计不知是多久没有见过有人拜访高颎,又惊又慌。这每次有人来府上家主都没好事,这次不知又怎么了。 门子匆匆忙忙向内院而去,不一会高颎的三子高表仁就出来了。 与黄明远相比,高表仁算是天之骄子了。 高表仁的姐姐嫁给杨勇为侧室,自己又是杨勇的女儿大宁公主之婿。本来他因为驸马的身份没被高颎牵连,还有个渤海郡公的爵位。杨勇被废黜后,诸子女皆被废为庶民,高表仁也受到牵连,丢了爵位,成了白身。 高表仁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急脾气,性子执拗,有着世家大族子弟的目空一切与狂妄自大,可惜没怎么长脑子,对杨坚不满时竟然能够说出让高颎当司马懿的话来,也算是个奇葩之人。历史上高表仁还曾经在贞观五年出使日本,然后与日本天皇争礼而还。 在高表仁心中,就是因为晋王等人卑鄙无耻的阴谋,指使黄明远构陷其父,高颎才由盛转衰,沦落到今天。虽然黄明远不是主使人,但也是晋王手下的一条狗,还是一条最凶狠的狗。今日这条狗来高家,难道要狗仗人势,在高家作威作福吗?他高表仁可不惯着他。 高表仁看着黄明远眼含怒火地说道:“你们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说着就要让家丁将黄明远等人往外轰。 黄明远也没想到这高表仁这么厉害,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连官场礼仪也不要了,黄明远的身份可不是他能够欺辱的。 黄明远不由得叹息,高相国英雄一世,虽然老了落魄了但也不失为一代人杰,而其子高表仁却是典型的虎父犬子,败家之徒,真是奈何奈何。 这种人自以为是的很,一肚子脾气,你越是给他脸,他越不要脸,还以为你被他震住了,所以对付这种人你要一棍子打死,打的他痛得无法翻身。 黄明远也不想再和他周旋,便说道:“你确定是高公不愿见我,还是你自作主张啊。你是再是高公之子也是庶民,我是郡公,贵庶自有体统,你见了我需要向我行礼,高三郎君失礼了。” 高表仁一愣,更是怒火攻心,心如火烧。这些年他依仗父恩,从小就是人杰,从来都是他打压别人的份,还从来还没有人能够用身份来压他的。 “赶紧给我出去,出去,这里是高府,这里不欢迎你们。” 高表仁一怒之下就要动手,他可不管黄明远是谁。 雄阔海上前一把按住大门,不让高府的下人关上门。高家的家丁看到这个壮汉都是一愣,摄于威压都不敢上前跟雄阔海动手。 高表仁见状骂骂咧咧,撸起袖子就要自己上。 双方眼看要起冲突,这边及时来了一个高颎身边的下人,要请黄明远等人进府。高颎知道黄明远来访还是一喜,听到三子急匆匆出去了又是一惊。高颎知道这个儿子素来莽撞,怕不是要找黄明远的麻烦,赶紧命人去唤。 黄明远跟着高颎的仆人进了府,转头看向一脸愤愤不平的高表仁说道:“高三郎君,我知道你从小就是天生贵胄,出身显赫,又娶了皇家之女,高官厚禄,人中龙凤,所以目空一切,什么都看不起。可是你看看你所依仗的高公,他有没有像你这样放肆? 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高公,企图找高公的麻烦来讨欢心,若是高三郎君继续这么嚣张跋扈下去,料想不久之后高公的罪状就要摞一桌案了。高三郎君可以不在乎,但你要记得,你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全都寄托在高公的身上,你若是折腾的没有高公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完,也不待高表仁回答,黄明远转头离去,只剩下一脸呆滞的高表仁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帝王之道 被高府的仆人引入府中,黄明远也不住地打量高府的情况。高颎作为大隋第一功臣,虽然显赫了二十年,但府邸却是相较其他人简陋的很。 黄明远也去过杨素府上,亭台楼阁,连绵不绝,花草庭院,美不胜收;苏威的府上是恢宏大气,整齐划一;就连一向谦逊平淡的牛弘,府上也娴静淡雅,错落有致。 高颎的府上,面积倒是不小,建筑也不少,但一看就是多年没有大规模整修过,有些破败了。难得杨坚之前这么喜欢高颎,二人都是俭朴省钱派的人,不喜欢奢侈。 来到正堂,屋里只有高颎一人坐在正中,一侧立着的是他的次子高弘德。 黄明远发现,虽然两人才不过年余未见,但此时的高颎头发花白,皱纹密布,较之去年老态了很多。 可能是年纪大了有些花眼,高颎需要眯着眼睛才看得清人。看着这位历史上无论是能力、还是道德都堪称完美的宰相,黄明远也不得不为他今日的落寞而感到惋惜。前有文种、荀彧,后有耶律楚材、张廷玉,无论道德、能力还是忠诚都不枉不让,却最后都黯然落幕,下场凄凉,或许是老天都嫉妒他们的完美吧。 黄明远进得大堂,便向高颎重重地行了一礼。当今世上他看得上的人并不多,但最敬重地却是这个已经迟暮的老人。 “是明远来了。” 高颎看到黄明远很是高兴,这个时候敢来看他的人可不多。可能太久没有见到有人来看他了,高颎蹒跚着要站起来,黄明远看他颤颤巍巍地马上上前去搀扶住。 一旁的高弘德已经扶住了父亲,低声对黄明远说得:“让黄将军见笑了,父亲自前几日身子不适,有些糊涂了。”高弘德是高颎次子,封应国公,任晋王府记室,高颎罢官后被废黜,现在白身在家。 说者无心,黄明远心中一明,前几日,怕不是杨勇被废黜的时候吧。高颎有心了。 黄明远服侍着高颎坐好,又拿了一个坐垫坐到高颎的身旁。 “高公可安好啊?” “好!好!早年不注意身体,胃部、腰部都是病,没想到老了老了,闲下来了,天天含饴弄孙的,老毛病倒是好了许多,还能再活个两年。” 高颎倒是很乐观,高颎刚做仆射时,他的母亲告诫他说:“你富贵已到极点,只有一个东西没有,那就是杀头。你应该小心呀!”高颎从此常怕祸乱。后来等到高颎被免职后,他是高高兴兴,一点遗憾都没有,认为这样子可以免除灾祸。 高颎拉着黄明远说道:“明远在西北打得这几仗很好啊,打断了突厥人的脊梁,打出了我大隋的威严,往后几年,北地的将士和百姓要好过了不少。” “多赖陛下保佑,将士用命。虽然情况波折,总算是侥幸大胜,没有误了天下人。”黄明远谦逊地说道。 高颎听了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说侥幸,你是有真本事,晋王才是真的侥幸。本来突厥人的入侵,后勤压力极大,他们越是规模大,我们反而越是要稳扎稳打,依托长城和阴山,不断消耗突厥人的有生力量。选择如此大规模的与突厥人决战,很容易落入对方骑兵编织的陷阱中,到时候便会以已之短,攻人之长。这次听说晋王主力都被突厥主力包围了,能够不败,都是天幸。” 高颎还是这么犀利直接,或许是老了老了远离朝堂,很多话也敢说了。 高弘德在一旁小声提示道:“父亲,那是太子。”可是高颎置若罔闻,高弘德很是尴尬。 高颎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但黄明远不能装作完全不知情。 因此黄明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高公,去年密信之事明远很抱歉,还望高公见谅。” 听到黄明远主动提及此事,高颎哈哈大笑起来。 “明远多心了,你的为人老夫很清楚,我知道此事跟你无关,你只是奉命行事,老头子还不糊涂。” “高公······” 黄明远刚想说什么便被高颎阻止了。 “明远啊,圣人比谁都清楚,一份含含糊糊的密信又怎么能够怎的伤得到老夫。当年圣人都要与我平分天下呢,我尚且不在乎。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已定,谁都不能违啊。” 在大隋,天是杨坚,杨坚是天啊。 高颎接着说道:“说来倒是老夫应该给你道个歉,若不是你力挽狂澜,保住大同,丰州的百姓就要罹难了。这些日子一来,老夫始终欠你和大同将士一个道歉,心里压得很啊。” 说着高颎将要向黄明远拜去,黄明远一惊,赶紧扶住高颎。自己还没有资格让高颎拜啊。 “明远的品行老夫看得清楚,你是个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之辈,有你这样的好官是天下之福。可是明远你得记住,小手段登不上大雅之堂,不可迷于此道。晋王他以为是用一封信打败的老夫,其实无论是圣人还是老夫心里都明白得很,晋王的小手段是难成大事的。” 看黄明远想为杨广说话,这种时候立场得站稳了。 高颎伸手阻止黄明远说道:“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天下重儒,但其实每一个上位者都是外儒而内法的。 法有千万,但归结起来不过是为三种,‘法’、‘术’、‘势’,三道可治国,更治人。为上者,自是要掌握‘法’、‘术’、‘势’才能劳心而不劳力,治人而不治于人。‘法’强调绝对的法治,即凡事依法而行,为上者,先有法而后依法,核心更在立法上,这是走的王道;‘势’强调加强自己的威势,用自己的外在力量去震慑、影响、统治其他人,这是走的霸道;除此之外第三种是‘术’,以手段、方法来控制手下以达到目的,这是走的诡道。 术有高低,势有大小,法有得失,唯势能定果,法能长久。晋王作为现在的太子,未来的天子,不是以‘法’安百姓,以‘势’安群臣,独以‘术’来操纵时局,这是弃易而就难,本末倒置啊。天下之事,要以悯天下人之心,走天下人之道,从来就不是一些小手段可以安定的。晋王在正道上越走越远,才是大隋真正的危急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志同道合 高颎或许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跟人聊天了,不知不觉就把很多不能与人说的话给说出来。 黄明远听得很仔细,这些东西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更不是自己身为一个后来人就能够掌握的。帝王之道,非人臣可以揣摩。可帝王之道,又是人道,行大事者,人道不通,又如何成大事。 不过对于高颎的哀叹,黄明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高颎的话,毕竟未来杨广的确是一个用着各种手段把一副好牌打没了的人。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高颎阻止杨广上位只是因为高家和太子捆绑的太深,已经无法脱身。诚然的确有这个原因,但是对于高颎这样历史上少有的政治家、战略家,又有谁能说他不是害怕自己多年来的心血会被杨广给毁于一旦呢? 杨广太急功近利了,高颎怕啊。 看黄明远有些沉默,高颎知道黄明远不方便评价晋王杨广,也没有再多说。其实他今天讲这些是在陟罚臧否杨广的行为,也是希望黄明远以后能够引以为戒。 从当年在大同和黄明远细聊,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年少,但并不同于常人。气概风云,英隽异才。他当时想着能够将黄明远引入太子麾下,则大隋又多一贺若弼、韩擒虎也。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现在黄明远较之贺、韩亦不在其下,而太子已逝世,自己也龌龊如此。 “明远谨遵高公教导。明远十三岁出仕,虽然几经干戈,但所思所想,唯不敢忘者,天下百姓者。” 高颎听到这话抚掌大笑。黄明远没有说家族,没有说君主,而是说得百姓,有同志者,怎能不让他开怀。 高颎又说道:“明远记住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你不要被功名迷了失了初心。” 黄明远站起来,长揖到地,给高颎重重行了一礼。到了这个身份地位,还有人能给自己警醒的,已经不多了。 高颎这次坦然受之,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志向却相同,受他这一礼,当得。 或许是谈论的话题说开了,高颎也越来越有精神。 黄明远陪在高颎身边,听他讲一些治国经验,这些东西都是亲身体会,书本上是学不到的,从高颎这个伟大的政治家口中说出,是字字珠玑。黄明远此时都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 “不知明远可曾志于学,老夫才薄,虽徒长这花甲之龄,倒也不会误人子弟。” 高颎希望能够将自己的遗志诉诸于黄明远身上,自己三子皆是难堪大用,所存衣钵,唯黄明远可寄托。 黄明远犹豫了,虽然自己跟高颎合得来,但这跟与关东世家的交易不一样,高颎其实比他们更危险。虽然从高颎这里获得他的认可、传承都让人心动不已,可关键是杨广会怎么看。如果杨广发怒,自己能不能承受。 而且高颎这个人,看似平和,实则倔强的很,一旦他和杨广发生矛盾,自己以后在中间会很难受。 成年人不讲对错,只讲利弊。对黄明远来说,拜高颎为师,至少十年内弊大于利,可十年后高颎的影响力还有多少,谁会知道。 这个师,拜不得。 可是黄明远看着高颎恳求的目光,他开不了这个口。头一次,黄明远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位可怜的老人,看着他殷殷期盼,真心觉得自己是在用刀子剜人心。 看兄长有些犹豫不决,黄明襄立刻就明白了兄长的为难。 兄长作为当朝大将,太子嫡系,要顾忌的太多,拜高颎为师太碍人眼。兄长为难,可他不为难,至少他并没有想过取得太子的喜爱,从太子一朝获取高位。太子的信任要获得,可高颎的政治资源也要获得。 黄明襄“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向高颎和黄明远说道:“高公,大兄,大兄常年在外,无暇顾及文事,明襄却是从小志于学,虽然德量浅薄,未曾拜师,但希望能够得到高公认可,拜于门下。” 黄明远一惊,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弟弟,这样做是在冒险啊。 高颎没想到会是黄明襄站出来拜师,其实他也知道黄明远的难处,提议收黄明远为徒不过是一时心起,本来并没有指望黄明远会同意,只不过是心存一丝侥幸而已。 黄明襄虽然不如黄明远,但其实在长安声名也不小。黄明襄小小年纪,刚过孩童之年便是魏王杨昭的绝对心腹,帮着杨昭力挽狂澜,整顿危局,又献计水淹突厥大军,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虽然不知道品性如何,但有黄明远珠玉在前,也未必会差。 “明远,这就是你家那位水淹七军的千里驹吧。孩子,你可想好了,一旦拜我为师,从我这里未必会获得什么好处,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黄明襄却是一脸坚定。 “高公,明襄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大丈夫肩担道义,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高颎点点头,他也觉得黄明襄至少天资上很合适,便说道:“既然你有志于从我学,高颎也乐得教书育人,以后你就跟着我读书吧。” 二人就这么把师徒关系定了,虽然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拜师,但这份师徒关系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 黄明远眼看着二人三言两语就把这个师徒关系坐定,没有阻止,弟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不可能时时刻刻干涉他的选择。 眼看时间不早,黄明远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希望邀请高颎去参加自己的加冠礼。高颎没想到黄明远还有这个请求,黄明远倒是不避嫌疑,是个真君子也。他笑着说道:“明远放心,没想到还有人没忘了老夫,老夫一定去。” 这时候一侧的高弘德劝阻道:“父亲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已经大半年没出过府门了,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高颎摆手道:“老夫没事,今日和明远畅谈一番,又收了个好徒弟,老夫的心思是放下了一大半。的确好久没有见一见老朋友了,是该出出门了。” 政治人物最怕郁结于心,看到高颎如此豁达,黄明远也算放宽心。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身殉道 这个时候,已经该向高颎辞行了。 高颎亲自将黄明远送到门外,黄明远也赶紧此行圆满,准备要离去,这时高颎犹豫再三,突然问道:“明远,你是至诚君子,不会瞒我,我想请你告诉我,太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图谋反?” 黄明远一愣,不知道高颎怎么突然问到这个,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让高颎问出来了。 这是敏感话题,说不得啊。 高颎也是憋了一上午,终归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 黄明远苦笑一声说道:“老相国,你都远离朝堂,不问是非了,何苦再关心这些琐事,给自己招致灾祸啊?” 高颎也是满脸无奈地说道:“明远,有些东西我信守了二十年,到头了终是大梦成空,可是夙兴夜寐,我终究是不甘心啊,你总得让我知道这份信守值得不值得啊。” 黄明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你本来已经石化的心肠再度柔软下来。 黄明远只得说道:“当夜的确是东宫的将士突袭大兴宫,围攻大兴殿,差一点就拿下了圣人,至于太子,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明远不知道。不过明远倒是希望是太子策划的此事,哪怕他就是再无君无父,只要也是一个悲剧英雄。太子为储君二十年,至少也给太子留一份颜面吧。” 高颎听完,忍不住捂住脸,一脸痛苦的样子。黄明远都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怕是又是一招借刀杀人。晋王导演了这出兵变,除掉了太子,而最后太子被卖了还在为晋王数钱。 是啊,黄明远说得对,给太子留一份颜面,至少让太子不至于贻笑万年。 高颎有些倾颓,恹恹地难以释怀。到最后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波动,才喃喃地说道:“这样对自己的兄弟,又凭什么可能善待天下人?” “高公,天下大势已定,晋王已经是太子了,不要再纠结前事了。高公宰执天下二十年,所见所闻者,比此事更荒唐者,不知凡几。若是高公愿意会渤海老家,还是尽早筹谋,早些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若是高公还是放不开,那明远希望高公能够给太子写一封贺表,全了太子的脸面。” 高颎笑道:“我一庶民白身,凭给人什么写贺表啊。” 黄明远有些急言道:“高公,天下人没人把你当成白身。” “我写了,他就会听吗?” “高公,慜太子已经去了,这是事实,无论如何,向前看。现在不是说太子能不能为君,而是怎么让太子做个好皇帝,你历经世事,应该明白。今年一年,动荡剧烈,人心涣散,大隋经不起动荡了。太子因为地震之事,根基不稳,需要高公这封贺表来稳定形势。高公,为了你,也为了大隋,请上这封贺表吧。然后借着这个人情求太子帮帮忙,或许能够让高公回乡。” 高颎摇摇头,凄苦地说道:“回乡,哪里是我的家乡。我这长安待了一辈子,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走不了了,圣人不想让我走,我也不想走,我得看着我穷首白头一辈子的大隋。” 老人家有些痴了。 看着黄明远和儿子期盼的目光,高颎终究还是同意了。他不是向谁屈服,而是为了这个国家可以忍辱负重。 “明远啊,你的好心我懂。你也不用再劝我了,我去写这封贺表就是了。你说得对,现在晋王是太子了,改变不了,得让太子做个好储君啊。” 高颎推开了儿子的搀扶,转过身去,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向正堂走去。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宰执天下的高颎,如今背驼得这么利害。 黄明远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充满了敬意。或许历史上的高颎自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但仍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了一个殉道者。 杨坚去世后,杨广任命高颎为太常。这其实算是一个与高颎和解的行为,只要高颎愿意臣服于杨广,双方相互之间,君臣相得,一笑泯恩仇了。 可惜高颎最终没有按照杨广的剧本去演这一出好戏。杨广下诏收集北周、北齐的乐工和天下的散乐,高颎上奏制止;杨广奢侈靡费,又发起修筑长城的劳役,高颎劝谏;杨广对启民可汗恩宠和礼遇太过分,高颎劝谏;杨广宠信虞世基等人,高颎劝谏······ 杨广忍了三年,或许最后杨广也厌了,终于找了一个理由处死了高颎。 历史上最后高颎后不后悔黄明远不知道,但这份坚守,令人崇敬。 黄明远和黄明襄在高颎的哀伤中离开了高府,如来时一样匆匆而去。回去的路上,黄明远才有机会问道:“明襄,高相国的情虽重,但我们承不起啊,今日你有些冒失了。” 黄明襄说道:“大兄说得是,可黄家底蕴太浅薄了,真的到了纷乱的时候,没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力量来用,终究较之关陇世家多有不如。我现在拜了高相国为师,即使未来高相国有事,我也不过是厌了太子。哪怕不做官了,较之这份收获,也是值得的。” “六郎,你想得太简单了。太子和高相国都是执拗的人,太子登基之前高相国故去还好,若是太子登基后高相国仍然处处谏言,太子不是一个不会杀人的人。到时候你想没想过夹杂到太子和高相国之间,自己如何自处啊。” 黄明襄一笑,说道:“兄长才是多虑了,兄长想没想过,若是真的有这一天,兄长会怎么做?这跟今日兄长是否拜高相国为师有关系吗?” 黄明远一愣,有些哑然,是啊,无论自己是不是高颎的学生,都会选择伸手拉一把高颎,哪怕会得罪杨广,因为自己就是这种人。 黄明襄继续说道:“大兄,往日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去抗,但是现在弟弟们都长大了,今日就让明襄也为你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黄明远看着弟弟一本正经的样子,都有些恍惚了,自己不是一个人艰苦奋战的,自己有家人陪伴。 黄明远揉揉弟弟的头,笑着说道:“好,咱们回家!” “回家!”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王衣白氎 兄弟二人回到家中,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已在府上。知晓崔夫人到京了,若不是顾念礼仪,今一大早母女俩就会杀过来。不过看着母女二人身后还有个小尾巴,连李敏竟然也来了。 乐平公主和崔夫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杨坚是关陇嫡系出身,位高权重,但崔家世代冠缨,千年名门,也不枉多让。小姐妹们很是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后来乐平公主嫁给了宇文赟,开始了不幸的一生;崔夫人嫁给了黄牵,开始了被当时世家大族嘲笑的一段婚姻。再之后波折不断,二人是天各一方,虽然姐妹情未变,但天涯路远,至今已是十年未见。 二人都经历了无数的风波,再次相见虽然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抱头痛哭,也是感慨莫名。从一早一直聊到了中午,说着彼此这些年的生活。 宇文娥英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见到钟灵毓秀的黄明瑛无比惊喜,拉着黄明瑛的手不放,好像这个比她小十多岁的孩子像是她的玩伴。 黄明远回到家中,正值大家其乐融融的在一起的时候,很是温馨。这是自己要守候的东西,容不得别人去伤害。 宇文娥英眼尖,看到了在门口的黄明远,忙拉着黄明远进入屋子。黄明远和黄明襄向乐平公主行了礼,便邀请乐平公主前去用膳。 之前黄明远兄弟不在,黄明聪等人都当值去了,李敏便和明远祖父聊了很久。李敏虽然不太中用,但学识上真是不错,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倒也能侃侃而谈。 两人聊了一上午,连黄胤之也称赞李敏才学横溢。 众人入宴,黄胤之自是不会参与,参加的除了乐平公主、崔夫人、宇文娥英、李敏以外也就是黄明远兄妹几人。 乐平公主多年没有在别人家吃饭了,颇有些不适应。 双方都没有喝酒,饭自然吃得快。 这时宇文娥英对黄明远说得:“小远子,你看看我今日有什么变化。” 黄明远不知所以,有些疑问道:“难道英姊有孕在身?” 见黄明远莫名其妙的调笑,宇文娥英耻笑道:“是衣服,你没有看出来我身上穿的是真腊国白叠花布吗?” “白叠布。”这个名字好熟悉。 黄明远不由自主地上前摸了一下衣服,吓了宇文娥英一跳。宇文娥英还以为黄明远发什么神经呢,忙将他的手打落。 黄明远想得果然不错,这种白叠布正是自己知道的棉布。没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有棉花了,还能够被织成布。 黄明远之前曾派人去寻找过棉花,因为他记得棉花是从阿拉伯经西域传到中国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不过应该就是在隋唐时期,因为这种布也叫高昌布。可是最后四处找寻,却一无所获,毕竟棉花太少见了。 不过黄明远不知道的是棉花是自印度传入我国,经过南北两路:东汉由南路经过南洋诸国传入云南,云南少数民族当时生产出一种名叫“白叠花布”的纺织品;南北朝由北路传入新疆。这时候棉花还多为观赏性的植物,很少有人会想到用棉花保暖。 黄明远也是醉了,棉花有什么可看的,就因为它是白的? “英姊,这种布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看到黄明远兴奋地样子,宇文娥英一愣。不过一旁的李敏敏感的很,马上说道:“明远对白叠布很好奇?此布虽然珍贵,我也能送明远几匹。” “我不要布,而是要织这种布的花,还有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将这种布织成花的。” 黄明远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有了棉花的加持,自己能率军打到西伯利亚。 李敏看黄明远的样子,也知道这种花可能很珍贵,便试探地问道:“明远,这种布虽然穿起来很舒服,不过明远知道它还能做其他用。” “御寒!” 宇文娥英听到,也插话道:“是很暖和,不过未必及得上皮裘。” “英姊,天底下有几个人穿得起皮裘啊。可若是白叠布能普及开来,天下便多了一种御寒之物。” 李敏半信半疑地问道:“明远,有这么神奇吗?” “如果军队中大量装备白叠布的衣服,便可以抵御漠北的风沙,直袭突厥牙帐也就不是梦想了。” 黄明远失态的时候不多,所以这时候崔夫人、乐平公主、黄明雪都围了上来,看看黄明远口中的奇布。 李敏有些为难地说道:“明远怕是多想了,这种白叠布很珍贵,编织很不易。再说罽缀白叠,兰干细布,织成文章如绫锦,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士兵身上却是浪费了······” 看着黄明远越来越冷厉的目光,李敏渐渐说不下去。 “只要能够种植,一定有办法扩大种植面积的。” 毕竟是黄明远第一次有求于人,李敏随即大包大揽道:“明远放心,白叠子多产于西南,李家在那里商队较多,白叠子和纺织之法敏必为明远弄到。” 不是黄明远之前没下过力,而是西南地区和西北地区都是关陇世家的自留地,黄明远的四海商团根本插不上手。 黄明远向李敏重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北地将士的安危就托付于县公了。这次明远也不多劳烦李家,河阳三十顷的一个庄子送给县公,聊表心意。” 没等李敏说什么,宇文娥英上前说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字,小远子再是这样阿姊要生气了。” 黄明远见此,也没有强求,又向李敏重重地行了一礼,说道:“今日之事,明远欠县公一个人情。” 李敏倒是不以为意,这白叠布能不能给士兵做衣服他是不在意的,不过今日得了黄明远一个人情,当是幸事。 李敏这个人自恋又自负,但对朋友还是比较尽心的。 “县公请禀报申国公,当日沃野戍堡之事算是李家与丰州正式了解,李家再有经丰州去往草原的贸易,只要不是盐、铁等违禁物,自可前往,丰州军决不阻拦。” 李敏听到大喜,黄明远捣毁了李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走私据点,重重地打击了李家在长城内外的势力,李家北地势力为此伤筋动骨。黄明远解除了对李家在丰州的封锁,大大改善了李家北地贸易的状况。这份情义在李敏眼里可是大了去了,根本不是几株白叠树可比的。 双方各取所需,倒是一片皆大欢喜。 看到女婿和黄明远关系极大改善,乐平公主也松了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加冠之礼(上) 加冠礼的前几日,黄府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 说来黄明远在开皇十八年就应该加冠了。对于他们这种早早出仕的人来说,加冠并不仅仅局限在二十岁,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只是黄明远当时心灰意冷,急着去北方而耽搁了此事。 当然前后两年,黄明远的地位今非昔比,加冠的盛况自是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 冠礼的前三日一早,便由黄明远的大父领着黄氏宗族的人告于祠堂。邹山黄氏的祖祠在邹山,但在长安也是经营了一甲子,各种布置是一应俱全。 因为黄家其实到黄明远也不过才五代人,祠堂内的牌位也没有多少,无怪乎关东世家看不上黄家这样的暴发户。若是像崔家、裴家这样的家族,三间正房也放不下他们七代人的牌位(古礼:祭祀往上七代人)。 其实说是宗族,黄明远大父的大父是兄弟三人建立的基业,邹山黄氏也因此分了三支,下边黄明远的祖父又是兄弟三人,同辈中有十九人成人,到第五代也有百十人了。不过其他两支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只有黄胤之这一支才算是邹山黄氏的嫡支和中坚。 黄明远的曾大父当年在北魏时担任岐州书佐滞留在关西,后来成了西魏的国子博士,太常少卿,亡于关中,直到北齐灭亡后才被黄胤之迁葬回故乡。 今日除了黄明辽,年长的几位同辈兄弟都在这了。众人不苟言笑,跟着上首的黄胤之跪拜祖先。 众人眼中满是虔诚,心底也充满了骄傲。 大抵这个世界上只有中国人才会对家族这么虔诚吧,要不然怎么会说家国天下呢?家是在最前边的。 这种思想放在后世可能算是违逆潮流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整个国家的根基。黄明远一直认为以小农思想为根基的封建家族是腐朽没落,阻碍社会发展的,需要通过土地革命彻底将其摧毁,现在看来,在这个时代,没有家族将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或许整个中国更加混乱。 家族是现在所有人心灵的寄托,是心灵的归属地。 “胤之之孙远,族嫡长孙,年渐长成,将以十二月十八日加冠于其首,谨以酒果,用伸虔告” 听着祖父年迈有些略显苍凉的声音,整个家族就在这种庄严肃穆的场面中开始了他的传承与发扬。每一次加冠,代表着家族又一个男子的成年,又一个家庭支柱的出现。 接着占卜,选择主宾。一般候选人有三个,不过这个一般都早就定好人的,哪能临时悔改,不过是走个流程。再说的确也没人比苏威更合适。 当日告祖宗之后,黄胤之便开始戒宾。 也亏得黄胤之主持家中事务,否则黄家都找不出一个能够前往苏威家中的人。当然黄胤之较之苏威的地位也差了很多,但黄胤之是个文人,儒林中薄有盛名,又当过太子杨广的老师,算是勉强对等。 底蕴二字看着好像看不到摸不着,却的的确确的存在。 黄胤之穿着深色衣服,领着黄明远来到苏威府上,出见倒也如日常仪节。苏威也早就在正厅等待着黄家人的到来了。他将孙女许配给了黄家,双方也算是姻亲关系。 双方见面之后,苏威热情的很,不住地恭喜黄胤之。或许黄胤之也是心底里由衷的自豪,所以笑得合不拢嘴。而这种场合的主角黄明远只能侍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苏威是真心羡慕黄胤之,有这么好的一个孙子,可谓三代无忧矣。 双方喝完茶之后,便是一套正规的戒宾流程。 黄胤之站起来,对着苏威说道:“胤之有孙远,若某之某亲有孙某,将加冠于其首,愿吾子之教之也。” 苏威也站起了说道:“威不敏,恐不能供事以病吾子,敢辞” 黄胤之又说道:“愿吾孙之终教之也。” 苏威接着回道:“吾子重有命,威敢不从。” 这场固定的辞让仪式看起来很是刻板甚至有些可笑,但在这个场合却是无比庄重的。无论是主人对正宾的尊重,还是正宾对主人的谦逊都是恰到好处的。这还算是简单的,如果主人家离正宾家很远,其过程更是折腾。主人需要书写初请之辞为书信,遣子弟送达。正宾辞,使者再请,正宾乃许,正宾回复书信曰:“吾子有命,某敢不从。” 一套流程下来,算是苏威正是成了正宾。 苏威与黄胤之又说了会话,这才要离开。黄明远全程陪同,倒也算是品出不少礼的意味。 等到苏威送客,双方出了正厅,苏威拉了一把黄明远的胳膊。 黄明远乃回头望去,苏威小声说道:“明远,你前两日可是去拜访高昭玄了?” 黄明远点点头。 苏威有些愠怒地说道:“真是糊涂,你是什么立场,高昭玄又是什么立场,你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怎么可以去拜访他?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苏公,我拜访高公也不过是以私人身份。” 听到这里苏威更生气了,怒着说道:“什么私人身份,你有私人身份吗?你是新太子的心腹,是天子的重臣,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中,你以为你是私人身份,旁人会管你是不是只代表你自己。况且你想过你去拜访高昭玄,太子是什么想法吗?居安思危,懂不懂。” 黄明远回身行了一礼,不管苏威出发点是什么,总归目的是善意的。 “多谢苏公关怀,明远知道轻重,必不会引起什么额外的麻烦的。” 苏威见黄明远胸有成竹,又急又气,可惜却不能发火。苏威知道黄明远跟个泥鳅一样滑,自己别想在他跟前充长辈了,气恼之下,也便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看着心烦。 黄明远离开后才脸色微变,心中并没有像他说得那么轻松。看来自己真成了有些人的重点观察对象了,都不闲吗。 黄明远并没有向杨广上报此事,他已经越过了没有自己思想的身份了。 对于可能引发的后果,黄明远并不在意,有什么问题也是明天高颎来了才会爆发。自己敢请高颎,就有应对此事的能力。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加冠之礼(中) 爷孙二人回府之后,又折腾了一日。 冠礼的前一日,要进行宿宾。黄明远又一次前往正宾和赞者家恭请对方。这里主要是体现了古人严谨的态度,冠礼毕竟是自己的事,故特为重视。若是按照周礼,这里应该是祖孙二人同去,但到了现在逐渐简化了。 黄明远送上了黄胤之的信,上面写着“来日胤之将加冠于孙远,若某亲某孙某之首。吾子将莅之,敢宿。胤之上苏公。” 苏威则回复道:“威敢不夙兴。威上黄公。” 当然,冠礼前还是要邀请赞者、重要宾客、有司的,不过这些人倒不需要黄胤之再亲自上门了。黄明远作为继承人挨家走了一趟,把所有重要的人邀请到了。 杨素、杨弘、赵绰、牛弘几人倒还顺遂一些,崔仲方那里老家伙拿着架子,但也不算难办。不过到了老师张衡这里,张衡是把黄明远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就差要拿着大棒子打黄明远一顿。 黄明远没法反驳,张衡跟他父亲一样,他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至于喷到脸上的吐沫星子,黄明远只能唾面自干了。 其实黄明远一直认为礼的核心在于繁琐,否则怎么会这么折腾人。黄明远老是纳闷第一个创出这些古礼的人,就想问问他是怎样的脑洞大开才能想出这种复杂到没人能懂的流程来。 头天下午,便要开始大规模布置,设盥洗、帨巾于厅,如祠堂的布置。以帟(类似于蚊帐)幕(帷幄)围成房于厅东北。 加冠不是光扎个头发、戴个帽子就完了,一般主人有官者公服、带、靴、笏,都用桌子陈设于东房中东部,以北为上首。黄明远不同于常人,他是正二品的柱国,从一品郡公,享受一品官的待遇,加冠用的东西也跟别人不一样。 隋唐时期,一品至五品官初加缁布冠;再加进贤冠,三品以上进贤冠可以用三梁缨青緌导;三加冕,一品官为衮冕。这些都各有分别,寻常人不能逾越,否则轻则革职,重则会杀头的。 酒注、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缁布冠、进贤冠、衮冕并巾,各以一盘盛之,用帕蒙上,以桌子陈于西阶下。一位执事守在旁边,如果冠者是长子,则布席于阼阶上之东稍偏北的地方,西向;众子则阶上之西,南向。 黄明远作为嫡长孙,未来家主,也要按长子的礼仪,西向。 等到第二日一早,黄府便开始动起来。虽然黄明远一再表示要低调,不要过于引入注意,但以黄明远的身份,谁敢轻视。 尤其是魏王杨昭早早的就来到了府上等待,本来准备拿捏的人纷纷放下架子赶来,即使没有被邀请。接着杨素、杨弘、牛弘、赵绰、崔仲方等人纷纷到来,观礼的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黄家不过是山东的暴发户,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也有心思重的,看来晋王真是对黄明远好,连这些人都能请到。有些想走晋王门路的,已经准备从黄明远这里下手了。 当然加冠前的气氛直到高颎到来上升到了极点,这个执掌这个帝国二十年的老者让众人纷纷震动。 有想上去打招呼的又唯恐惹祸上身,纷纷踯躅。高颎经过多少风雨,怎么会以为意。径直上前,恭喜黄胤之。 黄胤之初见高颎也是一惊,不过马上明白此事跟孙子有关。忙笑着将高颎请上坐,并不以他庶民身份轻视。 杨素倒是不在乎惹祸,笑着上前来跟高颎打招呼。两个老友,还像当年一样看起来那么融洽,一点也没有这两年明争暗斗产生的尴尬。 二人都明白,不过各为其主,最终交恶。大家都是文明人,虽然一胜一败,但也没了对峙的目标,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别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张衡不住地瞪着黄明远,黄明远心虚,也不去看老师生气的脸。 至于其他人,黄明远都让杨昭给他当挡箭牌。 很快加冠礼正式开始。 黄胤之作为家主,戴玄冠,身穿玄衣白裳的朝服,系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在阼阶下,稍偏东的地方,面向西站好。子弟亲戚童仆在其后面,排成行,面向西,以北为上。一般规矩是从子弟亲戚习礼者中选一人为傧,站在大门外,面向西。 这时侯便是姐夫张方翼为傧站在大门外,面向西。 好吧,跟姐夫张方翼算账是一回事,但外人面前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今日这个傧一当,明日朝野内外就会都知道这个通事舍人,比立下什么战功都有用。 黄明远初服双紒,四衫、勒帛、采履,在东房中,面向南。所有人都站好位置,等待仪式开始。 此时的黄明远满心激动,比当新郎官都紧张。主要是他结婚见多了,加冠可没见过。 赞者张衡也就位,和正宾苏威都穿着玄端服至大门外,面向东。张衡站在苏威右侧,稍退后一点的地方。 黄明远加冠,张衡也与有荣焉,毕竟他跟黄明远亲近的跟父子也没什么差别。 当然黄明远犯得错还是不能原谅,加完冠照样抽他。 先是张方翼入,通报主人。黄胤之则出门,面向西,向苏威行再拜之礼。苏威则回拜回礼。 接着黄胤之又向张衡行揖礼,张衡回礼。 接着黄胤之一揖入门,苏威和张衡紧接着跟随其后入门,揖让到阶下,又揖让一次,登阶。 黄胤之由阼阶,先登阶,在阼阶上偏东的地方站立,面向西。而苏威由西阶后登阶,在西阶上偏西的地方站立(西为贵),面向东。张衡先盥洗、拭手,由西阶登阶,立于房中,面向西。张方翼在东序布筵席,稍偏北,面向西。 等到所有流程都完了,黄明远出房,面向南。 接着便要开始加冠了。 所有人都一本正经,底下也没有交头接耳的。黄明远很是吃惊,这是连皇帝上朝都做不到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有殿中侍御史。 或许在众人眼中,加冠是一种传承,道的传承。 黄明远不是这个时代人,之前从未感受到加冠的意义。现在看着所有正襟危坐的众人,看着众人严肃、庄重、崇敬的面容,他感受到了这种道的存在。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章 加冠之礼(下) 看黄明远有些开小差,张衡一个眼刀飞了过来,黄明远立刻挺直身子坐好。 苏威向黄明远行了一个揖礼,黄明远则立于席右,面向席。这时张衡取栉掠,置于席左,兴,立于黄明远之左。 苏威再给黄明远行了一个揖礼,黄明远则面向东跪坐在席上。而张衡也和黄明远跪坐在同一方向,为黄明远栉(梳头),合紒(发髻),施掠(发带)。 接着苏威下阶,黄胤之也下阶。苏威开始盥洗(盥洗表示尊敬),黄胤之则向苏威行揖礼,然后登阶复位。 扎好头发便是戴帽子了。 最南边的杨昭用盘子拿着缁布冠和斤进来,苏威下一级台阶,接过冠笄,执之,从容大方地走到将黄明远前面,向黄明远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然后跪坐下,为黄明远戴上冠。然后张衡再把巾跪着递给苏威,苏威接过去,接着加斤。加完之后,苏威站了起来,给黄明远行了一礼。 黄明远这时候则到东边房间内,脱去童子服,换上玄端,加大带,纳履,出房,正容,南向,两手拱手与胸前,这算是一加完成了。 但加冠是要三加的。 苏威向黄明远再行一个揖礼,黄明远则跪坐到席上。这时候第二个有司李敏拿着盘子,装着三梁缨青緌导进贤冠走过来,苏威下两台阶接过,拿着帽到黄明远面前,祝之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然后苏威跪坐下再次加之,完后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黄明远这时候再次到东边房间内,脱去玄端,换上皂衫皮弁服,系鞋,出房到原位置站立。 最后便是三加。 三加的礼仪跟再加的时候差不多,只是黄明祯端着冕进来的。苏威降了三级台阶接过来,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张衡替黄明远摘下进贤冠,苏威则给他戴上冕。黄明祯接过进贤冠,同时撤了栉,放入房中。 黄明远再回房穿上衮,出来。 这样算是加冠完成。 众人看着如此年轻穿着衮冕的黄明远都有些恍惚。以往并不是没有人穿着衮冕加冠,但大多都是恩荫的世家子弟。今日这个年龄一刀一枪搏出一个衮冕的,就黄明远一人。 此时无论是喜欢黄明远的还是讨厌他的,都不得不承认,黄明远是真的优秀,生子当如黄明远啊。 众人各怀心思,但今日这场加冠已经将黄明远的声望推到了顶峰。 之前加冠不过只是加完了帽子,并不是走完了流程。 接下来黄明远还得取字。 童子用名,成年人用字,而且隋唐时期特别喜欢用字行。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就有房玄龄(乔)、高士廉(俭)、尉迟敬德(本名融,后赐名恭)、段志玄(雄)、殷开山(峤)、徐茂公(世积,原字懋功,演绎为茂公)等人,除此之外李靖、秦琼等人也多用其字称呼。 加冠之后便是乃醮。作为嫡长孙,黄明远享受了不一样的待遇。张方翼在堂中间偏西处设醮席,黄明远南向。 张衡这个时候酒于东房中,出房,站在黄明远之左,两人一起面向南。苏威向黄明远行了一个揖礼,而因为礼没有结束的关系,黄明远依旧不可行礼。 黄明远站在席的右边,面向南。而苏威取酒到席前面,向北念祝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这个时候,黄明远向苏威拜了一下,表明答谢之情,然后升上席位,直身,面向南,接酒盏。 然后苏威也复位,和黄胤之二人相对而坐,接受黄胤之的答谢。 黄明远进到席前,跪祭酒(把酒撒些在地上),完事后,直身,退到席末,跪,饮酒,兴,直身,降席,把酒杯递给张衡,面向南,再拜。一系列的流程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将礼的高大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苏威转向东,也回了一礼。 黄明远再次拜谢张衡,张衡在苏威的左侧稍后的位置,也向东回礼。 接下来便是宾字冠者,就是正宾给加冠的人取个字。 不过黄明远的字不是苏威起的,而是杨坚赐予的。杨坚今日派刘德来送圣旨,又让黄明远大大露了一次脸。 苏威从西阶下阶,面向东。黄胤之则从阼阶下阶,面向西。黄明远从西阶下阶,立偏东处,面向东南。 这时候苏威代替杨坚宣读圣旨:“······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长屏。” 黄明远听得这字有些牙疼,还长屏,是长平之战还是长平公主啊,杨坚取字还真是随意啊,想没想过自己的感受啊。 但这个时候纵使心中有万般无奈,也只能接旨谢恩。人家皇帝亲自赐字,天下能有几人,纵使不好听,你也得受之,还得说真香。 黄明远长拜说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前来送圣旨的刘德笑着向黄明远恭喜道:“黄将军,圣人说道,《礼记·王制》中曰‘屏之远方’,圣人为将军取字为长屏,正是希望将军能够长为大隋之屏障,永世护卫大隋。” “末将必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既如此,则受之吧。 此次杨坚除了给黄明远取了一个字,还送了一幅字,被裱成了匾。 黄明远接过御赐的匾额,上面果然写着“长为隋屏”,一股中二气息扑面而来。不得不说杨坚的字只能算一般,留到后世也没什么艺术价值。 忙完自己的事之后,刘德是不会在这停留的,双方再寒暄两句,刘德便起身回宫。黄明远让黄明襄给刘德暗暗塞了不少黄白之物,刘德一个劲拒绝,不过拧不过黄明襄的热情,半推半就的就收下了。 刘德平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过这次热情的让人吃惊。黄明远在宫变中救了刘德一命,换来了刘德的友谊,这是无数金钱都买不来的。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为母则强 这边加冠之礼还在继续,苏威作为正宾请求告退,黄胤之上前邀请礼宾,苏威自是无不答应,在厅室喝喝茶,小坐一会儿等待。 这时候,就是最后的重头戏了,黄胤之带着黄明远到祠堂香桌之前,告辞曰:“胤之之孙远,若某亲某之孙某,今日冠毕,敢见。” 黄明远立于两阶间,再拜。 然后就是见尊长。黄明远的大父和母亲在堂中南面坐,二叔在东边,其他族中并无长辈之人。黄明远一一拜见,崔夫人眼中含着泪花,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今日儿子长成,她死后也能见夫君了。 除此之外,黄明远还挨个拜见了杨广和杨素等贵宾。黄家要礼宴宾客,对于帮忙的人苏威、张衡、杨昭、李敏等人,还要以币(帛)酬谢。当然谁也不在乎这些币帛,也就是意思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加冠礼基本就结束了,黄明远往来答谢,倒也应付自如。 杨广等人自是要上座。 黄明远在众人的注视下,“扑通”跪下给杨广重重行了一个礼,这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待遇。 看到杨广讶然,黄明远说得:“若无太子抚育、教导之恩,便无明远之今日。太子之恩深重如海,永世不敢忘也。明远今加冠成年,必将如圣人所期待的一样,屏之远方,长护大隋。” 杨广也是感动莫名,虽然黄明远成长的超过了他的想象,但明远是个好孩子啊。 杨广扶起跪在地上的黄明远,语重心长的说道:“加了冠,明远就成大人了,孤心蔚之。往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切不可莽撞了。” 说着杨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孤知道你和昭儿弄了个商团,也有些收益,可马上要成家了不比往昔,开支要大的多。我知道你往日手上有些钱粮也抚恤手下阵亡的士兵了,是以手中积蓄不多。这是江淮五个三十顷地的庄子,你且收好了,你拿着这些收益,平日里千万别拮据了,委屈了人家姑娘。” “太子!”黄明远抱着杨广的胳膊,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杨广给黄明远抹干眼泪,又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哭什么,收好了啊,长者赐,不可辞。” 黄明远这才收下。 杨素等人看着杨广和黄明远如父慈子孝一般的场面,各是心中叹息。这黄明远与杨广父子的感情实在也太深了。若是等到日后杨广继位,黄明远怕不是要宠盖满朝啊。 有心思的人也准备交好黄氏,黄明远不是佞臣,单凭他这身战功也没人能说他是佞臣。再加上这份荣宠和惊人的年龄,黄氏家族崛起之势不可阻挡。 姻亲,门生,同袍,总之黄明远就是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借着黄明远这股东风,便可直上云霄。 崔仲方是舅家人,若是别的人加冠早就是满场的核心。不过今天来的大佬太多了,没人注意崔仲方。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黄明远与崔家的关系。 宇文述看着在那里盯着黄明远看得崔仲方,端着杯子笑着走到崔仲方身前说道:“不齐(崔仲方字)兄,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难道是准备承认嫁到了黄家的姑娘。不过这黄家也太不懂事了,怎么也没人接待一下舅家人。” 崔仲方老谋深算,早就清楚黄明远与宇文述的矛盾,如何能被宇文述所利用了。 崔仲方对宇文述是满脸不屑。 “宇文将军,你有这功夫,还是回家看看你那几个好儿子,保不齐哪天也能让你有个有本事的孙子。”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谁不知道宇文述那个蠢儿子跳反岳父,现在正在家闭门思过。 宇文述本来想弄点事,现在却是自讨没趣,脸色讪讪然,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坐回了原位。 宇文述走了,崔仲方却是心思辗转,往日真的忽略了这个外孙,太不应该了。现在崔家地位尴尬,要不然自己的长子崔民寿也不会做个末流小官。 与黄明远这边的结盟决不能放松,至少这是一把能披荆斩棘的刀,能够斩的关陇世家感到疼。 崔仲方趁着空档,上前拦住崔夫人。叔侄二人十几年未见,更兼两个兄长在崔家的境遇,崔夫人并不待见这个二叔。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是自己的娘家。 崔夫人先行了一个礼,说道:“二叔。” 崔仲方满脸笑容地说道:“三娘,你可是多年没回娘家了。” 崔仲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指责起崔夫人不孝来。他是自傲惯了,今日就是想低头但是低不下去啊。 不过崔夫人也不是好惹的,她早就过了要靠娘家人撑腰的年龄,是以一开口便是怼道:“先夫早亡,三娘只得在家抚养幼子幼女,无法出门,是以这些年也未曾见到娘家人。” 崔夫人心中有气,自己怎么也是出嫁女,就真不管自己的死活了。你们十几年都不曾派个人来问问我的情况,现在还有脸指责自己不回家。 崔仲方有些尴尬,谁知道黄明远会有今时今日。否则也不会彻底断了这门亲,弄得如此尴尬。 “三娘,你阿娘年纪大了,身子很不好,她甚是想念你,若是有机会还是回家看看。” 提起母亲,崔夫人眼角的泪水晶莹。父亲去世早,母亲孀居多年,而且自己也已有十多年未见她老人家,不知身体是否安好。 看到侄女陷入往事,崔仲方心中安下来,既然有侄女在,与黄明远这份关系便能维持住了。且看着黄明远在关陇世家里大杀四方吧。 崔夫人再是思念母亲,还是没说软话,她不能让自己成为儿子的软肋。 “二叔说笑了,阿娘在崔家,还能不好。我一个出嫁女,也不好整日里光想着回娘家不是。” 崔夫人说得真冷血,不带一个寒字,却句句扎心。 崔仲方也没想到崔夫人连母亲都没有放在心上。他有些愠怒,这就是大兄养出来的好女儿,连崔家都忘了。 “随你吧,无论如何,崔家都是你的家。” 崔夫人辞别崔仲方,赶紧离开,她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嚎啕大哭。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想娘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尽心竭力 最近黄明远一直在府上忙加冠的事,也没有去杨广府上。也因为最近事件一系列纷杂,杨广是饱受热议,焦头烂额,黄明远也不愿去讨这个嫌。 不过接受关东世家的馈赠和见高颎两件事虽然是自己先斩后奏,还是要跟杨广汇报一下的,不能给两人的感情留下什么嫌隙。 趁着宴席的间隙,黄明远将杨广邀到书房。 杨广还以为黄明远要说高颎的事情呢。他其实并不讨厌高颎,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高颎跟杨素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至于之前打击高颎其主要目的是打击杨勇,现在杨勇都死了,若是能够趁机招降高颎,则不仅能够进一步提升他的威望,还能制约一下日渐势大的杨素。 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杨素这两年做大的态势怕要成为下一个远虑啊。 在杨广心中,黄明远这个人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的,所以,对杨广来说黄明远见高颎是乐见其成。而且高颎来参加黄明远的加冠礼,莫不是有对自己示好的意思。 黄明远自不知道杨广的想法,而是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杨广。 杨广打开纸,上面写着“良马千匹,田地二百顷,僮仆万人,庄园三处,粮食十万石,钱两万万······” 杨广一愣,这么一大笔物资,就是自己一时半会也未必拿得出,忙问道:“明远,这是怎么回事?” 杨广叫黄明远习惯了,虽然现在黄明远有了字,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储君,前个日子我前往我外祖家,这是崔家的二房固安县公送给我的。” 崔家,杨广倒是知道黄明远的外祖家是博陵崔家,出身显赫。不过这段姻缘并不为崔家人所认可,崔夫人的父亲去世后,崔家宗族几乎和黄氏断绝了关系。今天崔仲方的到来杨广还纳闷,莫不是看到外孙厉害了也想拉拢。 “你和崔家不是不睦吗?” 黄明远有些尴尬的说道:“唉,那毕竟是母亲家族。阿娘想着我加冠若是没有外家的人,场面有些难看,便让我去崔府求见。崔府倒是没让我为难,也算全了我的面子,谁曾想最后却是随手给了我这份大礼。这东西虽然看着诱人,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怕拿在手上有些烧手啊。” 以杨广的多疑,若是平日自会有所怀疑黄明远和崔家达成什么阴谋。不过黄明远从冠军侯山开始,血战大兴宫,再到今日的冠礼,所作所为是竭尽忠诚,对其忠心不二。人心就是块坚冰,也让黄明远暖化了。 杨广笑着说道:“有什么烧手的,这是看着你厉害了,想拉拢你入伙啊。” 黄明远听到杨广如此说,赶紧跪下来说道:“我深受储君大恩,对储君忠贞不二,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拉拢,我这就给他们送回去。”说着站起来就要向外走。 杨广一把拉住黄明远,脸上笑容不变。 “明远过虑了,你的为人孤还不清楚吗?你这外叔祖也不是希望你能投奔他们,他们只是想未雨绸缪,勿让你成为他们对立的一面。” 黄明远疑惑地说道:“储君,不至于吧,明远不过一介武夫,而关东世家大多立家数百年,体量庞大,势力深厚,末将怎么可能威胁到他们。” “兵权,天下八成以上的兵权被一小撮人掌握着,关东的人也恐惧啊。你成了掌兵之中的异类,又得我的信任,但凡有一丝希望,关东之人也会拉拢你的。”说着,杨广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现在连关东世家都已经对关陇这群人畏惧如斯了吗?是不是孤对现在的局势过于乐观了。” 杨广的心思又转到了对关陇世家的担忧上。主要是上层统治阶级的矛盾以这两派的矛盾为主,崔家的病急乱投医很容易让杨广认为崔家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谁能逼迫崔家,那只有关陇世家了。 杨广一瞬间便有了心思。 “明远,这些东西你不仅要收,还得给崔家他们一个心安。往后你可以勤联络一下关东的家族,不是什么坏事。” 黄明远点点头,应道。 黄明远手捏着这张纸又递给了杨广,杨广一愣,黄明远说道:“储君,既然是关东世家们的孝敬,那您就收下吧。” 杨广看黄明远有些肉疼的样子,心中一乐,这孩子倒是贴心又实在。不过黄明远比他更需要这份大礼。 杨广拒绝了这份大礼,说道:“你自己收着吧,孤不缺这些东西,往后你的压力会更大,很多事需要你自己去承担。” 眼看杨广推脱,黄明远只得默默地将东西收回去。 有了杨广这次的许诺,接下来自己便可进一步和关东世家接触,甚至于此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是可能的。 这时黄明远又突然说道:“储君,明远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明远可能犯了一个错。” 杨广明白黄明远要说什么了,故意装着拿强调的样子说道:“你又做了什么?” 黄明远赶紧回道:“明远之前前往高公府上拜访,又邀请高公前来参加我的冠礼。” “你去见谁孤还会拦着吗?” 黄明远赶紧跪下说道:“是明远考虑不周,擅自见高公,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给储君带来了严重的麻烦,请储君责罚。” 杨广不理黄明远的请罪,问道:“你能告诉孤你为什么去见高颎吗?” “储君,高公虽然与我们立场不同,不过各为其主,但现在慜太子已亡,高公也是可用之人。更何况高公出身关东,又仕于关西,天下门生故旧无数,若是能使其投向储君,则可以很好地平衡东西部局势。” 看黄明远说完,杨广又加了一句道:“你心中怕是还有可以用高颎平衡现在的相国杨素,对不对?小小年纪,考虑的怎么这么多。” 杨广虽然是指责,但话语中自有溺爱的语气。 黄明远没有被杨广点破心思的尴尬,反而说道:“储君名鉴,杨太仆的确不是个特别可靠之人。” 杨广坐在榻上,轻轻瞧着桌案,没有回话,仿佛在思索着这个建议。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退为进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拉拢高颎,至少到现在他也不觉得高颎会投靠他。当然若是以后他当上天子,高颎未必不会向自己屈服。 高颎和杨素同为杨坚的左膀右臂,而且宰执天下二十年,军界、政界追随者无数,一旦为自己所用,必然可以尽最大限度收拢人心。 而且冠军山一战让杨广和杨素的裂痕增大,双方虽然都尽力弥补关系,但破镜不能重圆,杨广对杨素的提防心更重了。黄明远倒是制衡杨素的的一个好手,奈何要成长起来需要时间,现在跟杨素还不是一个体量。现在看来高颎真的是最合适的人。 “那你有什么收获?” 杨广也是随意问一下,黄明远又能有什么收获。 “禀储君,高公已经答应向储君献上一封贺表。” 杨广听到这一惊,猛地敲了一下桌案问道:“明远,这可是真的?” “高公亲口答应的。” 杨广不由得喜上眉梢,高颎的影响力远超常人,他若是给自己上一封贺表,那么对于自己太子之位的稳定是显而易见的。 “明远真乃孤之福将也。” 想通了这点,杨广决定尽快和高颎见面,至于高颎会不会向他低头,杨广自负的很,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人格魅力。 黄明远看着杨广自负的样子,心中却是知道杨广和高颎不是一类人,光是双方的行事、倾向、政治态度都格格不入。但没有办法,黄明远主要希望通过见高颎洗脱自己陷害高颎的罪名,但拖高颎下水,却是一件意外之事了。 希望不要节外生枝吧。 解决了与关东世家联系和私会高颎的问题,黄明远心头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有把握,但相较于杨广的心思,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今天收获了高颎这个意外之喜,杨广倒是心情还算不错,随口问道:“婚礼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黄明远脸色平静地说道:“当日我军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很多流程就在走了。裴家能主事的人多,倒也没有耽搁。前两日便定下日子,说是要在过了年后正月初八亲迎。” “那还只剩下二十天了,先成年,再成家,你这以后也是一家之主,族中支撑了。裴家娘子是弘大的掌上明珠,出身显赫,贤良淑德,你要好好待人家。”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明远记住了。” 两人如乘凉闲聊一般,倒也不提那些烦心的事情。准确的说不想让南阳这个疙瘩影响二人的感情,只能将其深深藏入心中了。 杨广闲问道:“明远准备什么时候回丰州?” “过了年给我举行完婚礼后,接着便是二郎和三郎的加冠、婚礼,大约要耽搁一两个月之久,差不多要三月初才能走了。” 听到黄明祯二人也要结婚,杨广笑着说道:“你家这是接连添丁进口啊,好事,好事。” “家族底蕴浅薄的很,往日除了大父以外也没人为其分忧。现在我们几兄弟只得想着早点成家立业,帮他老人家分担一点担子。” 杨广点点头,黄明远想的何尝不是他想的。往日不在其位的时候,杨广总是以为自己的长兄是个无能之辈,不堪一用,现在自己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了,他才知道有多么的战战兢兢。 太子之位压得杨广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太子当得太好了不行,会让天子感受到威胁;太子当得太差更不行,将来这江山社稷也不能交给一个废物。杨广只能在其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尽量不引起杨坚的忌惮。 但这又怎么可能,杨坚自从杨勇宫变之后越发的性格多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发泄心中的积怨,所以时不时地逮着杨广呵斥一顿。 杨广也是紧张的很。倒不是杨广的内心脆弱,而是杨广经过这次宫变,内心也有余悸,无论准备的再充分,也有可能因其它原因而崩盘。身边没有底的日子过起来真是难受。 说实话,杨广有些想当皇帝了。 当然这不现实,所以杨广无比希望黄明远能够留在他身边护卫。 杨广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明远,你还是不愿意留在京中,塞北苦寒,非久留之地。再说突厥大败,十余年之内不能复也。你何不如先当一卫将军,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大将军了。”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赶紧跪下,杨广的心思他很清楚,他心里不安稳就想找点支撑,但自己绝对不能去给他做一个打手去啊。待在杨广身边的确也能水涨船高,甚至不亚于出生入死的战功。但若是留在长安,将来政治斗争大于军事斗争,自己以己之短,攻人之长,未来并不一定美好。 “储君,非明远不愿意留在京中,但若是明远去东宫十率或者十二府卫军入职,圣人就该睡不着觉了。经过这次宫变的打击,难道圣人不害怕再出现第二个元颍吗?” 杨广一愣,最后也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圣人不会坐看自己在京中掌握大批军队的。 “储君,经慜太子之事后,圣人难道不会对东宫的军队赶到忌讳?臣想圣人接下来必会收拢东宫的兵权,怕是东宫十率也会尽收入囊中。这时候储君越是抓兵权,圣人怕是越会忌惮。到时若是有小人离间,又是一场波澜。” 杨广不是看不懂这个形势,但是说归说,谁愿意将自己的生死至于别人的手中。 “明远说得是,可这样孤就没有自保能力了。” “储君是天下的继承者,只要圣人支持,就是最大的自保。远在丰州,也会时刻注意京中动向,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储君一声令下,明远虽在千万里之外也必赴汤蹈火追随。” 杨广拍拍黄明远的肩膀,算是被他说服了。 “你说的孤都明白,孤算是看明白了,在天子面前,无功就是最大的功。昨个柳述上表‘东宫的臣僚对太子不自称臣’,圣人专门下诏采纳柳述的建议。” 黄明远心中一冷,杨坚下手这么快,下一步肯定收回东宫兵权。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既然兵权确定留不住,还不如主动上缴,至少能够让天下人看清储君的态度。” 杨广叹了一口气说道:“彦文(郭衍字)也是这么建议孤的,既然你也这么说,也罢,孤那就上表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州合并 看到杨广总算没有贪功冒进,黄明远松了一口气。大多数人吃到嘴里的东西若是要他吐出来他肯定心中不忿,可是再是愤懑,真的是有些东西咽下去怕是好吃难消化。 杨坚不是个手软的人,哪怕对方是他儿子。 对于朝堂上的这些事黄明远能说的并不多,主要是这些东西要避讳的多,身为臣子,最怕的就是不顾一切的胡乱参合。黄明远又不是杨广的专业谋士,他管不了。 “明远,这次去丰州,你的担子很大,现在突厥混乱,动向不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北方边境的不稳。汉王那里孤也插不上手,丰州直面突厥,你得守好大隋的大门。” 黄明远早就在想丰州的事情了,守关中必守河套,而前套、后套是一体的。现在人为分割开来,丰州就缺了一个角,防线大开。 黄明远觉得现在是个好时候,若是杨广支持,他便能合并河套三州,一展胸中意气。 黄明远整理了一下思路,郑重的说道:“储君,明远以为丰州现在有两个问题极需解决。其一便是云州的问题,云州的防御属朔州总管府,可事实上朔州总管府一般又不太愿意管云州,之前云州原阳镇被攻破便是明证。现在云州大部分百姓都是启民可汗所部,我大隋官兵几尽于无,长此以往,恐云州不为我属。丰州、胜州、云州为一个整体,连在一起才是整个阴山防线,丰州总管府的防线缺了云州就相当于防线被砍去一半。现在的云州是朔州总管府不管,丰州总管府又管不了,将来恐为北地一重大隐患。” 杨广也是个知兵之人,对于此事他如何不了解。他倒是对于将云州划给丰州总管府乐见其成,除了防御问题外。现在朔州总管府是其弟杨谅的另一条臂膊,切杨谅的肉喂自己人他怎能不愿意。 “明远说得朝中早就有热议,只是没人愿意惹这个是非,所以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孤知道了,会尽快向圣人上书。那另一件事呢?” 黄明远接着说道:“禀储君,另一件事就是三州的民生。要想经略河套,就必须得屯田,可现在三州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丰州、胜州在籍人口加起来不到五千户,云州几乎就没有人。三州五县官比民多,臣以为宜将三州合并,再将边地百姓迁入河套。长此以往,等到河套尽为汉民,这河套才算真的安稳了。” 黄明远是图穷匕见,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想法这么大,合并三州,那三州面积得有多大,哪怕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人。当然优点也很明显,省却了两套州班子,让整个河套处于一个指挥系统下,无论是民生还是军事上都能得到有效地发展。 杨广看出了黄明远的权利欲,他是想揽权揽事,然后一人解决突厥的问题。当然这一点杨广并不在乎,不贪权的官可不是个好官。杨广不怕黄明远贪权,就怕他油盐不进啊。 至于你说黄明远统领河套文武大权会不会造反,天下人都不会信。从没听说古往今来谁能靠河套地区造反的。这里兵不过几万,人口几乎没有,主要物资全靠关中提供,没兵没粮,难道要用嘴巴造反不成。 对于提议合并三州黄明远心里也很忐忑,主要这涉及到行政编制的变化,而且摆明了黄明远想独揽军政大权,心思太过明显了,无论是杨广还是杨坚能不能接受都不好说。 不过黄明远明显低估了杨广的雄心,一个河套算什么,黄明远想揽点权又算什么,只要能定住北方,护住长城,保大隋北疆安宁,区区三个州的行政权都不是事。 而且杨广还想着通过这次三州合并之事将关陇世家的人踢出去,使河套成为他一个坚实的后盾。 杨广故意低着声音问道:“你想做这个新丰州的刺史。” 黄明远点点头,虽然心中七上八下的,但到底不能否认,省得弄巧成拙。 杨广突然变了脸色骂道:“混账,你一个地方刺史,意图将周围两个州都并入你的辖区,这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吗?知道的以为你不过是贪点权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意图不轨,干涉朝政呢?” 黄明远脸色一变,马上跪下来说道:“明远不敢,明远绝无此意。” “知道你也不敢。” 杨广冷“哼”一声,说道:“非得要合并三个州吗?丰州这么大还不够你折腾的。”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储君,看似合并三州很贸然,但并不是明远异想天开,而是合并三州是经略河套的必然之势。其实河套三州看着似乎面积大些,都是些荒凉、穷困之地,较之凉州、甘州也未必算大。 而且河套是大隋防御北方草原民族的重要屏障,河套若有失,则关中不稳。现在的河套民生凋敝,弊病重生,其一重要原因是三州互不统属,没法形成一个稳定的民生建设机制。偌大的地方只有数千户百姓,还不能支撑大军的供应,成了大隋一个累赘之地。关中本就供需不足,从江淮的粮食运到关中再送到河套,十不存一,若是再不图改变则河套必失。这不是失在我大隋战力不足,而是消耗太大。” 看到杨广若有所思,黄明远趁热打铁道:“合并三州,统一管理是为了养兵、屯田,并不是一个定制。如果有一天河套地区如秦汉一样人口众多,牛马成群,那完全可以再拆回来。” 杨广不置可否,而是皱着眉头说道:“把你全部的计划都说出来。” “诺!” 黄明远接着说道:“以现在草原的形势,如果有一万训练有素的铁骑,我军敢出阴山,直捣突厥牙帐,灭了突厥的传承。” 杨广大惊,黄明远真敢说,那不是不要钱的白菜、萝卜,而是压着大隋打了十余年的突厥。灭了突厥的传承,连杨坚都没有想过,容易闪了舌头。 杨广正色说道:“明远,此话当真?可知国家大事不是儿戏。” 黄明远抱拳跪地说道:“储君,末将不敢戏言,若是能集三州军力,末将可三年而出阴山,横渡瀚海,直抵于都斤山。”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条鲶鱼 杨广被黄明远的说话震惊到了,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如果现在有一个能够比肩秦皇汉武的机会等待着他,他怎么会不去做呢? 杨广来回踱着步,还是不敢相信。他忽然转过身来,再次确认道:“明远,真的有可能?” 黄明远回道:“王爷,我去年带着一千多人直趋诺真水,斩首万余人,大胜数场而还。今日若是能率万骑北出塞外,难道还不能灭他个十万八万的突厥人,勒功刻石而还。若是敢战,此战必胜。” 这时候,任凭不要脸面,也得把牛皮吹上天。 “好,不就是合并三州,迁移百姓吗。我允了,但你在丰州得好好干,我在长安等着你马踏突厥的好消息。” “诺!” 此时的杨广郁气一扫而空,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储君,他知道如果黄明远真的胜利了这场大胜会给他带来多少政治资本。这些东西,又岂是黄明远一些小要求可以相比的。 这份意外的惊喜让杨广一直惊喜莫名,连身边亲信都感到吃惊。 杨广到了大厅,这时正好遇到黄明襄送高颎离开。 二人正好走个对面。 按照往日二人的关系,今日二人碰面其实是挺尴尬的。不过高颎毕竟老辣,面不改色的给杨广行了一礼。 若是往常,杨广也就这么寒暄过去,不过今日因为黄明远说高颎在为他写贺表,杨广觉得既然要拉拢高颎,便要先向对方示好,因此杨广重重地回了一礼。 其实高颎没什么话与杨广说,转身准备离开。 杨广上前拦住高颎说道:“高公,若是有闲暇时间,不妨去晋王府一叙。”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广情真意切,态度端正,高颎也不好推辞,只得婉拒道:“高颎戴罪之人,自是闭门思过,实在不敢轻易叨扰储君。” 杨广听得出高颎的推脱之意来,不过他也清楚,高颎是元老重臣,深孚人望,可不是自己轻易就能够拉拢的过来的。 “高公言重了,孤初登太子之位,尚有些许欠缺,若是高公有闲暇之时,望高公能够过府,不吝赐教,帮孤查缺补遗,也能使孤不负圣人与天下万民之厚望了。” 杨广这么说,高度都上升到天子和万民了,高颎自是无法推脱。 高颎只得说道:“储君有心,高颎虽然老迈无用,自当从之。既然储君希望高颎有所指教,高颎有一言特请求储君,希望储君能够奏请圣人停止对慜太子余党的追查,好安定百官万民之心。” 杨广一愣,心中犹如一盆凉水泼个透心凉。我待你如初恋,你却要虐我千百遍,大兄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杨广只得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道:“高公久在家中,不入朝堂,怕是不知。朝廷大索慜太子余党,也是为了清理阴谋作乱、叛君背国之徒,防止有害群之马隐藏于百官之中,危害大隋社稷。杨太仆是大隋柱石,公忠体国,必然查的此事清清楚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好人。因此虽然此事闹得动静挺大,但实属无奈,请高公谅解。” 高颎知道杨广只是托词,但也无法反驳。 高颎还是希望杨广能够更加宽容大度一些,因此说道:“储君此时新立,正是需要树立威望之时。此时百官惶惶,人心不稳,若是储君能够向圣人进言,必然能够得到朝野赞同,稳固地位。 况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管这些人原本是谁的党羽,为了大隋安危,并非一定到了需要全部翦除的程度。为人君者,当需以德服人。” “高公所言极是,孤当时时刻刻警醒,以德服人。” 杨广态度很是恭谨,给足了高颎面子,但是就是不提是否同意高颎的说法。看着杨广说得似乎很正经,可无论是黄明远还是高颎,总感觉此时的杨广在说着反话。 高颎无奈,王道不走走霸道,大隋未来怕是要不安稳了。 高颎和杨广毕竟不是一路人,双方也没法深聊。 经此见面,两人的态度和热情都有了很大的稳定,原本被火烧起的脑袋也降了降温。 或许高颎很是失望,不过杨广却是并不在意。高颎很重要,但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杨广很快便也离开,因为除了高颎的事情还有黄明远上奏的破突厥的计策让他动容。两相比较之下,黄明远是自己人,更是要抬的人。 杨广准备亲自上奏杨坚,若是能够引得天子开心,将此事交给他主导,到时候自己便可以在汉王杨谅的势力范围内打入一根楔子,进而夺取河东、河北的主导权。 作为大隋核心人物,杨广的一言一行都被众人关注。而杨广今日和高颎的会面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杨广主动向高颎折节示好,也有人认为是高颎耐不住寂寞准备要靠向新太子翻身。虽然说法不一,但所有人都认为,杨广与高颎的关系应该得到了改善,甚至是有可能成为新的盟友。 这件事随着当晚高颎向杨坚递奏的《贺新立太子表》被爆出,成为整个大隋朝堂内外最大的一件事。 当然直接受益人是杨广,连高颎都为他张目了,原本是高颎下面小卒子的柳述、元岩等人自然不可能再大肆攻讦杨广,杨广的处境有了很大改善。 另一方面众人发现,高颎并不是完全废了,只要他不死,仍然有重回政坛的可能。一时之间,原本门可罗雀的高府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其实这种状况连杨坚也乐见其成。现在高颎经过他几次磋磨,再也不是那个冠盖天下的高相国了。而随着高颎实力的不再,杨坚对其的警惕心也削减了不少,在杨坚想来,现在朝堂最大的权臣是杨素,若是再次提起高颎来,也能压制一下杨素现在高涨的势头。 至于杨广会不会掉过头来和杨素、高颎联手威胁到杨坚的统治,杨坚一点也不担心。他看得很清楚,高颎和二儿子不是一路人。 皇帝啊,老想着把别人当棋子。 用高颎平衡杨素,你问过杨素的想法吗? 杨素冷眼旁观,他早就想过会有今日的光景,只是他又不是杨坚手下的演员,没必要完全顺着杨坚的剧本走。 众人各有心思,这个时候,能够完全为了这个一心为国的人,怕是也没有多少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个男人(上) 在黄府,一场加冠礼,折腾了数日终于结束。 这场冠礼,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其实主要是向大兴城的各大豪门展示一波肌肉,让对方知道黄家现在的实力。 至于说加冠进学,成家立业,黄明远本身早就出仕,高官厚禄,达到了自己这个年龄的顶峰,也不存在立业的事情。 不过因为黄明远正式成年,大父也能名正言顺的将黄家一点点交给黄明远了。 当然在任何家族,权利的交接都是重中之重的。甚至无数的豪门大族的权力交接,都伴随着家族内部的血雨腥风。 若是别家,或许还会有隐忧。比如黄明远的舅舅家,正是他外祖父死的早,老二崔仲方才抢了两个侄子的权利,还将对方逼得有家不能会。至于以血换代的家族,天底下也不是没有。 不过在黄家,则不存在这个事情,现在无论是身份、官职、地位、威望、能力,黄明远都是黄家当之无愧的顶梁柱,这是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也是无法撼动的。 当然,此事也不算完全结束,之后还要举行黄明聪、黄明祯二人加冠,然后又是新年,再然后是三兄弟的婚礼。折折腾腾将会前后几个月的时间。黄明远也觉得太碍眼了,他本来就喜欢低调,不喜热闹。 奈何几人年龄、身份都在这呢,黄家也拖不得。尤其是黄明祯,正四品的实职,没加冠实在是说不过去。但他是老三,老二黄明聪不先加冠也轮不到他,更何况是婚礼呢。 二郎黄明聪也定了婚,不过他现在的身份不如三弟黄明祯耀眼,自是不像黄明祯那样能够娶到苏威的嫡长孙女。 今年黄玠和薛世雄一同平定都六之乱,二人虽然是初识,但相交莫逆,配合得当,遂引为至交。而薛世雄便把长女许配给了黄明聪。 薛世雄虽然官职不是顶级,却是是河东汾阴(今山西省万荣县)人,泾州刺史、舞阴郡公薛回之子。薛家是河东四大家族之一,裴、薛、柳、卫,都是天下知名的大家族。薛世雄虽然属于偏支,但也算是正合适了。 家族联姻是除了家族中出现了一个不世出人才最好的上升办法,单凭黄明远一人也不可能瞬间拉高邹山黄氏的地位。这两代人中,黄家先后联姻博陵崔家、闻喜裴家、京兆苏家、汾阴薛家、琅琊颜氏等豪门大族,因此除了欠缺的底蕴,也算是向一流豪门挺进了。 当然有些人已经看出了黄家的不凡,准备在黄氏崛起的路上分一杯羹,也有人死抱着旧的看法,依然对邹山黄氏不屑一顾。 当然外人的想法都无法影响家族本身的发展,打铁还需自身。 当然若说此时对之前的态度最后悔的,莫过于张方翼了。当初也只是怕自己过多干预使得家族对妻子的歧视更重,没想到小舅子一朝及天,自己现在连老婆、孩子都见不到了。 这次黄明远冠礼,作为黄家不多的姻亲,张方翼自然要出席。而且这种场合,家丑不可外扬,所以黄明远再是不情愿也要对张方翼以礼相待。 只是虽然没办法,但黄明远让人限制张方翼进入内院,而黄明雪也没法出来,张方翼还是没有见到黄明雪母子。 至于张方翼,想在黄府找机会,就让他在前院乱窜吧。 张方翼一直到了傍晚也没有找到机会,眼看黄家就要关门了,难道这一次他还要被赶出去? 张方翼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终于明白小舅子的霸道,当年以一个车骑将军的身份,就差一点射死朔州总管赵仲卿,果然名不虚传。 黄家下人都清楚几位郎君的态度,因此没人搭理这位二姑爷。 眼看酉时到了,天色渐暗。 张方翼一个人坐在一个座位上也没人搭理,他寻思着是不是再找一下小舅子,万一他因为今日加冠心情好了呢。 张方翼正要起身,这时五郎黄明离来到他跟前,跟他冷冷说道:“大兄要见你。”接着转头就走。 张方翼一愣,接着一喜。 他马上赶上来拉住黄明离的袖子问道:“五郎,你大兄说什么了吗?” 黄明离为人心思较单纯,这做起事就更直了。 眼看张方翼拉住他,他一把甩开对方,冷冷地说道:“你一会到了就是了。”眼看张方翼东张西望,黄明离又说道:“你不用再找了,二姐在大兄那里。” 张方翼一愣,赶紧加快脚步。 等到到了内院的正堂,果然黄家几兄弟都在,不过仍然没有黄明雪。 张方翼急切地问道:“明远,你二姊母子呢?” 黄明远坐在上首,冷笑一声说道:“现在又担心我二姊了,你在张家的时候又做什么去了。” 张方翼没说话,他算看明白了,几个小舅子如狼似虎,又霸道无比,再是跟他们争论,吃亏的自是他自己。 黄明远看他不说话的样子,也不愿在此事上再跟他纠缠,便索性跟他直来直去了。 “我之前的态度很明确了,你是怎么想的可以直说。” 张方翼想了想说道:“明远,我可以保证以后去哪里都带着雪娘,不让她再回张家便是。我是次子,也不需要回家继承祖业,若是实在不行,我过几年求个外任,天南地北的,绝不让雪娘受欺负了。” 黄明远看了看张方翼,说道:“这是你说的。” “嗯!” 其实这种事真的也只能这样处理,毕竟黄明远也不能把张家的人嘴都缝上。人在世上,免不得受到流言蜚语,只能眼不见为净。 张方翼愿意带着妻子,不让黄明雪再回家,已经算得上有良心的了。终归是黄家缺少底蕴,嫁出去的女儿家没底气。 “那我二姊那呢?” 这次张方翼更是坚决了,马上说道:“明远,雪娘受委屈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这次就是跪在她面前也得让她原谅我。” 黄明远不置可否,黄明雪根本就没有埋怨过张方翼,又何谈原谅呢?还跪下,黄明雪可舍不得。 这样逼迫张方翼,不过是让他知道妻子得来不易,要珍惜。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张方翼长子的安排。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个男人(下) 为什么黄明远明知道张方翼可能会不满,仍然提出这个要求。那是因为只要把张方翼的长子交给黄明雪抚养,黄明雪的家庭地位自然就提上去了,以后张家再有人想拿捏她也得考量考量。 这像是一场黄家与张家的博弈,其结果影响着黄明雪未来。 黄明远不说话,张方翼知道黄明远在等他的态度。 只是这一点对于张方翼来说,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一方面,长子是代张方翼在家孝敬父母;另一方面,自己身为家族次子,享受了家族这么多的资源,把长子留在家中,也是为了让家族中的人感到心安。 当然,这种事不能拿出来明说。但像张氏这种大家族,要想打理好整个家族,必须得有些让所有人都信服的东西。 张方翼也不能幸免。 将长子带出来容易,但父母、家族那里都要有所交代。而且这个年代家族所意味的分量之重,真不是张方翼可以轻易说不的。 “明远,你知道将玙儿带出来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我父亲那里,还是张氏家族,我都没法交代。” 张方翼说得很诚恳,但黄明远不为所动。 若是在明清时期,社会对女子的压迫极其重,离婚的女人光舆论就会将人逼死了,黄明远还真没有办法怎么张家。但现在是隋唐,是女子不顺心可以离婚、再嫁的隋唐。历史上李世民的第二夫人韦贵妃就是再嫁之女。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但事情自有定论。我阿姊抚养玙哥,你日后好生待我我阿姊,此事可以揭过去不提。但若是你仍然觉得此事办不了,那就请你回去吧,黄家还是能养得了我阿姊和珣哥的。” 张方翼看黄明远又要赶人,忙说道:“明远,你让我见一面雪娘和珣哥,只要见一面,你要我如何都可以。” 黄明远怎么会让对方从内部将自己的防线攻破。 因此黄明远立刻反问道:“那我要你将玙哥交给我阿姊你也愿意?” 张方翼一顿,立刻哑然。他要是能下定这个决心,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黄明远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你可想好了,将玙哥要回来虽然你有可能失了家族的支持,但你损失的,我全部帮你找补回来。至于你本人,毕竟还是张家人,又没有让你和家中反目为仇,此事真的这么难为人吗?” 看张方翼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黄明远接着说道:“我是玙哥的亲舅舅,别的我不敢保证,一个四品官还是可以的。至于玙哥未来的造化,我敢保证比张家给的强一万倍。” 黄明远盯着张方翼又说道:“说到底玙哥不是嫡长孙,在张家若是太优秀了,难保不会威胁嫡长孙的地位;若是养废了,那可是你的长子。世家之内的种种,你比我更清楚。” 张方翼额头已经冒汗,不得不说,黄明远说得话入得他的心中了。 他身为嫡次子,有些东西比别人更清楚,若不是当初在郿县侥幸搏命成功,怕是一辈子也就在低沉打转。 当初自己在黄胤之的帮助下,才侥幸弄了个郿县县尉的职务,而大兄在家族的帮助下,一出手就是扬州户曹参军事,二者前程、未来不可同日而语。 看张方翼在进行心理斗争,黄明远没有再多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就看张方翼的想法了。 过了一会,张方翼忽然张口说道:“明远,我······” 黄明远一挥手,便让黄明祯将二姊黄明雪母子领过来。 黄明雪抱着孩子进入内堂,正好看到坐在那里的张方翼。张方翼也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黄明雪如水的眼睛。 “二郎!” “雪娘!”张方翼立刻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黄明雪母子。 黄明雪看到弟弟们都在跟前,公然被丈夫抱住怪难为情的。张方翼情由心动,这几日都快被小舅子们折磨死了,还怕什么羞。 张方翼看着已经快一年多没见的儿子,眼里满是怜爱。小儿子似乎忘了他了,“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张方翼,好像在问你是谁啊? 黄明雪赶紧抱住儿子说道:“珣哥,这是你阿耶,快叫阿耶。” “啊······也” 虽然不怎么清楚,但张方翼听见儿子叫自己,心都快酥了。还是怪黄明远这个大魔王,非得阻止自己父子见面,自己耽误了这么久才见到儿子。 黄明远总是在最让人讨厌的时候出现。 “怎么样,还是儿子在自己身边好吧。” 张方翼刚想说什么,黄明雪拦住说道:“二弟,你姊夫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再说我在张家的事情也跟他没关系,你千万不要再为难他了,姊姊求你了。” 黄明远有些气急反笑。 “你们是一家子,我倒是成了大反派。” 黄明远看着张方翼说道:“这个时候,我阿姊还站在你的一边替你说话,你觉得你还需要这么为难吗?以你们张家对待我阿姊的态度,我现在早就派人拆了你们张家,现在我还能在这里好言好语的跟你说话,只是因为你是我阿姊的丈夫。 我阿姊不是嫁不出去,珣哥我更能养得起,你信不信我把他改姓黄?” “明远!使不得!” “二弟!使不得!” 看到二人都惊住的样子,黄明远坐了下来。 黄明远端着脸说道:“你也不用为难了,我已经去信张公,想来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将玙儿送过来了。” 张方翼惊得都说不出话来。 “张公比你看得远,也比你更有主见。他知道挡不住我,所以他反而比我要求的做的更好。” 看到张方翼有些失落,黄明远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一个男人,对上不能安父母,对下不能养子女,妻子受委屈,父母受连累,这就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做法吗?” 不管张方翼有什么想法,黄明远转身就离开了。 黄明襄跟在后边,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大兄是在考验姊夫吗?可为什么非得把玙哥要过来呢?” “我不是在考验他,而是他若不能硬起来,我就是帮二姊一百次也没有用。毕竟在张家,二姊得依靠他。我这次逼他一下,他才能知道痛,知道心疼二姊。 至于说玙哥,黄家要立威,所以我就顺手拿了张家。你等着吧,很快长安就会知道黄家压下了清河张家。你得明白,家族地位也就是在一次一次的博弈中体现出来的。” “那姊夫那里不会弄巧成拙吧?” 黄明远眉毛一挑,冷笑着说道:“你觉得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八章 色厉内荏 黄明远加冠那日,李敏在黄家磨蹭了很久,到最后才邀请黄明远后日去府上做客。李敏实在太热情了,黄明远碍于情面推脱不得,也想趁机着看看李家的状况,遂答应了此事。 二十日一早,李敏派来接的人就到了黄府门口。 黄明远虽然来到大隋快二十年了,从江南烟雨到大漠风沙,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也都曾经历过。哪怕是田间地舍,山岭野林也都熟悉的很。唯独这豪门大族的极乐之宴,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年少在扬州的时候,不怎么爱参和这种场合,一有时间就想着陪杨清儿。等到年长之后,丰州苦寒,号角连天,丰州一群土老帽,哪还有功夫参加盛宴。 不过黄明远对此好奇的很,再说他也想看看李家到底想干什么。吃过早饭,黄明远就带着黄明离和黄明襄二人前往李府。 在黄明远的理解中,这种宴会应该类似于后世的沙龙聚会一般,要是参加的都是一群年轻人也能算个轰趴,应该是个休闲放松的地方。撑死了了不起算个海天盛筵,不过估计不会,李家也得要脸面。 但到了之后黄明远才发现,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申国公府门口,车水马龙,不时有各处的世家公子往来应酬。黄明远本来以为是李敏自己举行的小规模宴会,没想到看这架势,倒像是赶集的。 这得有半个长安的世家公子来聚会吧,有点大朝会的意思了。黄明远很想问问李家,你们把聚会弄成这个规模,跟杨坚说了吗? 此时李敏等人早就在门口等候了。李家的年轻一辈的各位郎君,在府门前分头迎接宾客。 申国公府的主人是李家的第三代第一人李筠,老国公李穆的嫡长孙,其父亲李惇为北周凤州刺史安乐郡公,早死。开皇八年,李筠以嫡孙身份袭爵。 李敏作为李筠的堂弟,又身份地位显赫,正好负责迎接身份贵重之人。 看到黄明远到来,李敏上前拉着黄明远的手,一副老友重逢的样子。李敏这个人说实话还是有不少优点的,至少在交际上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舒畅。 黄明远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几人,李敏接自己还不算慢待。他哪知道这是李敏个人为之的,李家骨子里可不认黄明远是哪根葱。 李敏引着黄明远进入大堂,沿途引得不少人侧目,还有人指指点点。黄明远倒是熟悉这场面,自己自从进京之后,到那都跟个动物一样被围观个遍。 黄明远索性也不去管众人的注目礼,径直跟着走。 黄明远的两个弟弟倒是谨慎的很,没有黄明远这种放松的自觉,就连往日很是成熟的黄明襄也不自觉得挺直了腰背。 二人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土着,对“五姓七家”的崇敬甚至是畏惧刻到骨子里。在这个时代,你可以不敬圣人,不能不敬“五姓七家”子,要不然他们的女儿比公主还珍贵了。 就连黄明远的婚事,裴家人能在黄明远未发迹的时候就同意婚事,黄明远是崔家外孙的身份占了很大比重。 黄明远拍拍两个兄弟的肩膀,说道:“五郎、六郎,放松些,没什么大不了的。跟老家田间地头找老农们聊天、吹牛没什么区别。” 一旁几个跟随的李家侍者听了想笑而不敢笑,心中腹诽道这是哪里来的一群土鳖。 进入大堂之后,堂中上首坐着几个老者,看样子应该是李家的长老一辈的人物。不过让黄明远好奇的是这种场合,都是年轻人玩的地方,这群老人家坐在那一本正经跟开会一样,岂不让人拘束的很。 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可能就是李家人开轰趴的时候,长辈就喜欢在一旁看着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老子国庆阅兵都看过现场,你还能有那场面。 黄明远本想找个角落坐下,打打酱油就算了,至于跟那些不认识的人拉拉关系,那不是黄明远的风格。 不过李敏哪能如黄明远的意,毕竟黄明远是他奉命请回来的。 来人家做客,不得先跟主人家打声招呼。 李敏先拉着黄明远跟李筠介绍一番。李筠看起来倒像个谦谦君子,不过脸色有些苍白,脚步虚浮,不知是不是有恙在身。这家伙也是倒霉,后来因为吝啬跟其叔李浑闹翻,李浑便派遣刺客刺杀了他,还嫁祸给了李筠的从父弟李瞿昙,最后抢了申国公的爵位。 大家族的倾轧之激烈由此可见。 不提外界对黄明远的评价,李筠倒是对黄明远感官不错,他跟于让有旧隙,于让被黄明远弄死也算合了李筠的意。 黄明远其实不大看得上李筠,看李筠跟自己也没聊些有营养的,心道看来对自己有兴趣的应该不是李筠。果然,李敏将自己引到上首那几个老人家面前,其中有李穆之子李直、李浑等人。 黄明远看几人的时候,几人也打量着黄明远。 李浑是最先说话的,他跟黄明远倒也是数人了。当初杨广出镇江南的时候,李浑以骠骑将军领亲信,从往扬州。 不过李浑桀骜的很,双方没什么交集。 “黄兵曹,最近可好啊。” 黄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李浑也太无礼了,还以为自己只是扬州的一个小兵曹吗?怕是存心让自己出丑吧。 黄明远一副旧人再会的样子,大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貔貅将军,多谢挂念。” 李浑为人豪侈又吝啬,超级贪婪,因此在扬州的时候众人背地里都叫他“李貔貅”。往日李浑骄横,地位又高,也没人敢喊这个外号。今日黄明远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他,当真让李浑愠怒。 “竖子!” 李浑用手指着黄明远就要上前。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我劝你最好把手放下,上一个敢这么指着我的人是于让,不过现在他已经去见阎王了。” 李浑听后又欲发作,一旁的李善衡赶紧上前抱住他。他可亲眼见识过黄明远这人的狠辣,没必要跟他在这里闹,丢了脸面。 李浑也不敢真的动手,这黄明远听说是杀神,两人离这么近,真打了自己那今日的丑就丢大了。 李浑嘟嘟囔囔地,却是一甩袖子,竟然没说什么。 黄明远蔑视地一笑,也不管李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辈而已,一群匹夫。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九章 班荆道故 “你就是黄明远,看着年纪不大,还挺横” 黄明远闻声转头看向一直端坐的李直。 李直虽然官职不高,但从李穆活着的时候开始就帮着父亲管理家族事务,是当之无愧的李家族老,就是弟弟李浑也不敢违逆他。 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还以为现在是李穆活着的时候,李家冠盖满天下。 “年轻人的性子还是要平和一些,好少走弯路。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很厉害,最后碰了无数的壁才懂得,其实你什么也不是,年轻人不要自以为是,省得做跳梁小丑。” 李直有些淡然的跟黄明远说道。 你是在俯视我吗? 黄明远不由得冷笑,自己可不是来李家听说教的,因此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想李公走的弯路的确应该有不少,若是我的父亲是国公,我现在应该是上柱国了。” “你!”李直刚要发怒,又强忍下去。 “年轻人,还是谦虚一些好,有些庞然大物不是你可以挑战的。” 说到这里,黄明远已经没了跟李直再聊下去的欲望。怨不得李家越来越没落,有这群老家伙掌家,也就是挥霍一下祖上的荣光了。 “李公,我有个朋友,他的祖母活了一百零二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不管闲事。” 李直一愣,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被堵得无语,却又不能在人前发怒,袍子下的手气得直发抖。 黄明远也不愿和这些人多交流,告辞离去。 因为黄明远是李敏领过来的,他也很尴尬,忙上前拉住黄明远让他再坐一会。唯有一侧的李筠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老家伙们,往日仗着身份倚老卖老,满口都是当年怎么怎么样,这时候知道丢人了吧。 黄明远自是不会在意李家内部的事情,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了。一群奢靡的上层贵族的醉生梦死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又不需要了解他们。 “镇将。” 黄明远正准备找个角落里待一会就走呢,忽然身后一人叫住了他。 黄明远一愣,现在可没几个人叫他镇将了。黄明远回头一看,叫住他的正是老朋友,原大同镇司马韦云起。 “涌之(韦云起字)。” 看到韦云起,黄明远喜出望外,尤其是他那一声“镇将”,让人倍感清切,说明韦云起还没忘了当初大同的袍泽之谊。 “自大同一别,一年多未见,我刚才还以为看花了眼,没想到果然是镇将。”韦云起也是满脸喜悦,以前还不觉得大同怎么样,现在官场上浸染久了,就越觉得大同好了。 “镇将可是刚才和李家几位族老起了冲突,怕是会让李家人忌恨的很。”韦云起问道。 “一群要埋到土堆里的人,犯不着给他们脸。再说我得罪李家还少?怕他作甚。”黄明远满脸的不以为意,接着忽然一愣,又笑着说道“涌之知道我和李家那几个老头起了冲突,还敢上前与我搭话,你不怕惹得那几个老家伙忌恨啊。没看四周人都看我们。” 韦云起也洒脱的很,笑着说道:“镇将都说了他们是‘一群要埋到土堆里的人’,我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众人都看向二人,黄明远也不愿在大堂里让人行注目礼,索性拉着韦云起到一角坐下。 “涌之最近怎么样?” 韦云起听到这话,神色有些复杂,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道我就不离开大同了,跟着镇将,诺真水,冠军山,都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哪里值得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怎的?” “我一个得罪了天子宠臣的人,有几个会给我好脸色,我现在跟个透明人一样,这不刚派到剑南待了小半年,昨日才回京,今天又被拉到李家。朝中到处是倾轧妒忌,哪里如在大同活得敞亮。” 没想到韦云起还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人。 “既然涌之不愿意在朝堂待着,倒不如上地方上做一番事业,总归掣肘少一些。” “唉!哪有这么容易,家族刚想办法把我调回京城,我怎么可能再次一走了之。镇将,今日相聚,莫提这些烦心事。” “坏了!”韦云起一拍脑袋,才想起还有人要跟黄明远介绍,忙站起身来拉过一旁的一人,说道“镇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云起的好友殿内直长李靖李药师。” 李靖?黄明远一愣,如果说隋唐时期的军事史最闪耀的两颗星星是谁,那么一定其中有一个是李靖。 这个四十多岁才大器晚成的男人南定荆吴,北平突厥,西灭吐谷浑,战功卓着,彪炳旗常,堪称一代“军神”。 黄明远一晃神便平静下来,现在的李靖还是个没有兑现天赋的蹉跎之人,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李靖见过黄将军。” 只见李靖年约三十,身材挺拔,仪表魁伟,英气逼人,恭谨而不谄媚,应该还没有磨去一身的尖锐,倒是没有晚年的平和。 “李靖?可是三原李靖,当年韩柱国、杨太仆、牛尚书都称赞之人,王佐之才。” “正是在下,药师末流小吏,诸公谬赞,都是过去的事了。” 虽然谦逊,李靖但却没有自贬的样子,好像说的理所当然。黄明远心道,这时候的李靖性格不是很讨喜啊。看来没有这十几年的蹉跎岁月,李靖距离那个位重能避、功成益谦的战神还是有段距离的。 “药师兄过谦了,你只是缺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若有机会,定能一飞冲天。若是药师愿意,黄明远必将对药师扫榻相迎。” “多谢黄将军,若是李靖日后想去边疆了,一定去投奔黄将军。” 黄明远表露出对李靖的招揽,但到底李靖有顾虑,没有同意。若是选择跟随黄明远,前途难料,双方不是一路人,况且他这个年龄还充满了理想主义。 对于李靖的拒绝,黄明远也并不在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现在的丰州并不缺一个单纯的李靖。况且双方派系不同,也真没几个关陇世家的人会去投奔自己,一切自当随缘。 既然相聚,便是有缘,几人席地而坐,黄明远也想见识一下军神的能力。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章 药师论兵 三人都是军事大家,因此不自主的就聊起了刚过去的冠军侯山之战。这一战说是杨广的奇计,但也瞒不过众人,李靖、韦云起都知道此战其实是黄明远力挽狂澜的。 说到用兵,其实三人指挥风格还都差不多,都喜欢冒险。 韦云起先说道:“兵家未虑胜,先虑败,此战未打,众将士都认为此战必胜,则此战便败了一半。我军以少击多,以步兵战骑兵,以我方远来而战对对方以逸待劳,此战竟胜,简直没有道理。” 李靖也说道:“云起兄高看突厥了,此战看似我军打到很惊险,但也展现出了突厥军队战斗力的下降。突厥人这几年一直混战,青壮年死伤严重,实力大损,军事疲敝,若是他们真是能战,就不用设如此计策,光盐池一战,我军就胜不了。” 韦云起佐助过黄明远指挥大同保卫战,黄明远很熟悉他的能力。但李靖却是初次相见,后世名气传的再响亮,现在也不知底细。 黄明远乃说道:“药师兄,既然你认为突厥军的战力不如我军,那若你是步迦可汗,你会怎么打这一仗?” 李靖说道:“黄将军,步迦可汗前期无论是误导还是诱敌之计都做得非常好,他最大的问题是在围歼我军的布置上。无论是弥娥川南的军队还是冠军山上的军队其实布置的都有问题。” “药师兄说来听听。” “黄将军,突厥以区区不到我军两倍之军,意图围歼我军,不集中兵力优势打阵地战,反而四面张网,分散兵力。看起来将我军团团围住,其实是四面漏风,处处包围,处处无法真正伤到我军。 若我领兵,我将在弥娥川南和冠军侯山上都不布置兵力,而是提前在弥娥川上游修筑一道堤坝,蓄水养势,等到大隋主力被发现包围之后,必然惊慌失措,急欲突围,正巧北面是空档,大隋主力必向北突围。河水蓄了几日,河道低潜,使之可以泅渡,待大隋主力慌不择路渡河之时,我再掘开水坝,必致大胜。” 黄明远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当时是李靖指挥突厥军,怕是杨广大军十不存一了。 黄明远还想看看李靖的本事,又问道:“药师兄之计毕竟是一种猜测,若是我军不选择突围,而是直接上冠军侯山,紧守待援呢?” “黄将军,这就是我的第二步了。不在山上驻军不代表不能阻击大隋主力。我将战前命人在冠军侯山上广布硝石、硫磺、干草等引火之物。等到大隋主力上山,我便从山上放火烧山。冠军侯山上树木丛生,必然引起大火。到时候水火无情,大隋主力面对西面和南面的重重围堵,还是会选择向北泅渡过河的。” 黄明远抚掌大笑。 “药师啊药师,你这真是水火无情啊,若真是由你布置,我大隋还真突围不出来。药师王佐之才,果然名不虚传。” 李靖也得意非凡,意气风发,让人看得羡慕。 黄明远不愿让李靖小觑了,便接着问道:“药师指挥突厥军天下无双,那要是让你为隋军主将,被包围在冠军侯山,那你会选择怎么突围。” 李靖脸色有些微变,明眼人都知道没有黄明远此战必败,但黄明远靠着手中的数千人其实已经做到最好了,虽然他不乏一些运气层面的东西,但李靖推演整个冠军侯山大战时,自问也做不到如黄明远一般好。 李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黄将军奇才,天下绝伦,药师自问不如也。” 黄明远笑着说道:“药师兄多礼了,你我一见如故,何用如此客套。” 李靖便接着说道:“靖观将军用兵虽然神奇,但总感觉有些弄险了,无论是西破苏穆尔部还是南渡弥娥川,但凡有一点差池,恐怕就会被突厥军队发现,全盘计划都会亏输。”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药师说得不错,现在看来这些战斗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其实当时根本没有把握,都是在赌,只是运气好赌胜了。” “那将军为何不先向南和崔总管会师,然后和冠军侯山的大军主力猛攻也烈所部?这样无论是成功率还是保密性都大大增强。我军以强破弱,必获成功。而也烈所部又是整个突厥留守部队的核心,击破也烈相当于擒贼先擒王,必能成功引起突厥军队的混乱。然后我军以此为核心,等到莫贺咄来救援的时候,再突袭突厥老营,大军必胜。” 黄明远听了不住地点头,看李靖有些疑问,黄明远笑着说:“药师兄兵法无双,不过对军事以外的事情还是甚缺了解。” 李靖疑问地问道:“将军什么意思?” “我指挥不了崔总管,也指挥不了突围的隋军。若是不冒险击破苏穆尔部,前往冠军侯山上,得到了当时晋王的委任,我谁都指挥不了,难道要单凭我这数千人帮整支大军突围吗?” “可是······可是······” 李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作为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子孙,祖父李崇义为北周的封永康县公;父亲李诠为隋临汾襄公;兄长李端是隋将;弟弟李伟节为隋司隶州刺史;舅舅韩擒虎、韩僧寿二人都是隋朝名将,上柱国;另一个舅舅韩洪为柱国,朔州总管。而且李靖还得到了韩苏、牛弘等大佬的称赞,就这样李靖直到隋朝末年才当上马邑郡丞,也是够衰的。 从他竟然从杨素家中拐跑红拂女也能看出他的情商有多低,若是杨素是个狠人,怕是直接就弄死李靖了。黄明远不想过多的干预李靖的成长,或许没这十几年冷板凳,他也不会成为后世那个闻名天下的战神。 李靖思索了良久才抬起头来,举起杯子向黄明远敬道:“将军大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靖不如也,服矣。” 黄明远听完“哈哈”大笑。 “药师兄,你不要妄自菲薄了,你的军事才华,天下无出其右者。我等生于如此大时代,自是要成就一番事业,药师兄天才绝伦,用兵如神,正是一鸣惊人之时,我很期待这一天。” 三人举杯畅饮,在这奢靡腐朽之地倒也无比投机。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取其辱 三人这里聊得痛快,自然就有人看得不痛快。在李家人看来黄明远就是来砸场子的,惹了李家人后不赶紧滚蛋还在这里喧宾夺主,是在羞辱李家。 李家第三代、第四代的人的确是不成样子,要不然历史上李筠死后,宇文述为了支持妹夫李浑,就曾公开说过“今申明公嗣绝,遍观其子孙,皆无赖,不足以当荣宠。”可见大部分的李家子弟都是什么样子。 历史上李家第三代能挑大梁的也就李敏一人,而李敏还因为是乐平公主的女婿。 奢靡不可怕,世界上贪图享乐、奢靡无度的人多了;骄纵也不可怕,出身显赫,官高位显,有几个不骄纵的人。但是可怕的是认不清形势,在不合适的场合奢靡,在不该骄纵的人面前骄纵。 这时见黄明远姿态这么高,李家上层人物没有决定怎么处置呢,李家的李元敷又看黄明远不顺眼,要找对方麻烦。 李元敷端着酒杯,大摇大摆的走到黄明远几人的桌子旁,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说道:“这不是韦御史和李王佐啊,什么时候这么低下了,连身份都不顾了。” 韦云起出自京兆韦氏,李靖出自陇西李氏丹阳房,皆出身不凡,李元敷也不好直接得罪二人,但他嘴毒,说话直指二人伤口。谁不知道韦云起在御史台待得寸步难行;谁又不知道被称为“王佐之才”的李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黄明远连头也不抬,李元敷和黄明辽之间的冲突他已经知道了,杨昭还是处事太温和,否则要是自己会直接抽死这丫。 李元敷在长安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谁都敢硬顶,仗着家世横行无忌。不过现在在申国公府上,韦云起、李靖跟李家关系复杂,上门做客也得给李家面子,因此不好得罪了对方。 可惜黄明远却不惯着他。 黄明远素来喜欢打击李家这样空有影响力却未必能够伤到自己的家族,简直是惠而不费,否则怎么能够让杨广和关东世家支持自己呢。 黄明远这些日子就没从热搜榜下来过。 “滚!”黄明远放下酒杯重重说道。 李元敷一愣,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剑眉倒竖,满脸怒气。 “你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吗?让你滚。” 大兴城里谁敢直接让李元敷去滚的,李元敷被激怒了,就要上前,马上被一旁的人给抱住了。 这边两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冲突很快就传遍众人。 这时候应该有李家人来化解冲突才对,但李直就是希望看李元敷能够杀一杀黄明远的锐气,所以故意不让李家人上前。 可能李直这些年真的是光打理李家事务了,没有出去走一走,所以有些老糊涂。李元敷在黄明远眼中还不如一犬,别说杀黄明远的锐气,自己颜面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放开他,不用摆那花架子,我就在这里坐着不动,如果你今天能在我手上过三招就算我输,否则就给我滚!” 黄明远故意挑事,就想逼李元敷动手。 李元敷被气得怒发冲冠,甩开身后抱着他的人就冲了上去。 黄明远坐在那里不动不偏,等到李元敷进到身前,突然将手中的杯子掷向李元敷。李元敷一惊,忙闪躲,但杯子早到,正中面门,李元敷被砸个头破血流,身子向后一趔趄,差一点摔倒。 身后的人赶紧扶住李元敷,他伸手一摸脸上,已经满是鲜血。李元敷受此大辱,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李元敷举着拳头便锤向黄明远头部,胳膊近前,黄明远头一偏,这手从头部一侧击出,露出胸前大片空档。 黄明远顺手两臂抓住李元敷胳膊一折,李元敷就痛叫一声。黄明远再一拳直击面门,李元敷仰面向后倒去。 三拳两脚之间,原本还在人前耀武扬威的李元敷已经躺着地上,抱着胳膊痛哭哀嚎。黄明远刚才直接将他的小臂给卸掉了,疼得李元敷斗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滚。 这边都伤人了,原本一直躲着的李家人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赶忙上前查看李元敷的伤势。 李直爬起来看看侄子的伤,又指着黄明远大喝道:“黄明远,你也太放肆了,敢在李家打李家人。” 黄明远并不对李直为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我都说了不要指我,你还是不听,我这个人一般不会提醒别人第三遍。” 李直看黄明远如此嚣张,就要上前教训对方,忙被闻询赶来的李敏拉住。李直也怕黄明远真的对他动手,便借驴下坡。 这时候李家家主李筠也到了。 李筠看了一下李元敷的伤势,又来到黄明远面前说道:“黄将军,你是不是逾越了,李家的人还不需要外人来教训。” “申国公,我是不太喜欢管别人的事,可架不住有人犯蠢,喜欢像狗一样咬人。今天是他先动手的,不过看在申国公的面子上,我且饶他一次。若有下次,就不是一只手这么简单了。” 说着黄明远站起来走到李元敷的身旁,两手一推将李元敷脱臼的手治好。又随手拍拍李元敷的头说道:“年轻人,你说你叔叔这么喜欢教训别人,他怎么就是不教教你,没听见李公说‘年轻人的性子还是要平和一些,好少走弯路’,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李元敷又疼又气,可刚才黄明远真把他震住了。他也不敢还口,怕黄明远再揍他一顿。 众人面面相觑,黄明远真是视李家若无睹。而一旁的李直气得脸色铁青,身子发抖。 “小子,你太猖狂了。” 看到李直要爆发,李筠赶紧拉住他。这不是起冲突的时候,黄明远毕竟是李家邀请来的客人,哪怕出了门打生打死,也没在李家闹腾开的说法,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今日是李元敷先挑衅的,又先动的手,李家不占理,所以李元敷这顿打是白挨了。 “李家礼数不周,会给黄将军一个说法,但黄将军打了李家等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李筠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众人纷纷散去,有下人也扶着李元敷和李直离开,只剩下李筠和李敏在黄明远面前。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幼枭之雄 等到众人都走远了,李筠这才说道:“黄将军,这段时间,你应该能够感受得到李家的友谊了,虽说我们之前有矛盾,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没必要非得闹得成仇人。” “申国公,黄明远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也从没有想过跟谁结什么仇。申国公把黄明远当朋友,黄明远自是与你肝胆相照,但绝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折腰。黄明远天生上下长了一根骨头,弯不动。” 李筠叹了一口气,这就是症结所在。李筠希望与杨广的亲信们结好来重振李家声势,但老一辈的老是抱着旧事看不上其他人。这些人总是指责自己失了李家的威信,难道自己一遍遍的让李敏示好黄明远不知道会损害李家的威信吗?但若是能够通过黄明远得到杨广的重视又岂是这一点点威信可比的。 李筠说道:“黄将军,不管你相不相信,李家永远对你敞开大门,李筠也永远愿意对你伸出友谊之手。” 李筠这态度就让黄明远很满意了,黄明远说道:“多谢申国公。黄明远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也不喜欢挑事,只要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无论是对李家亦或者其他人,都是如此。” 李筠神色复杂的看了黄明远一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黄明远这个人心智坚定的很,非只言片语可以说动的。 而这个时候黄明远也对李筠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李筠并不像史书上描写的那样无能,反而是一个真正的实干派。 李筠是当前为数不多能够看清楚形势的人,他很清楚隋朝皇室对申国公府的忌惮,所以才想通过整合李家力量来达到去芜存菁的目的,可惜失败了。想来李浑对李筠的刺杀也绝不是区区因为李筠吝啬,这种书法简直太可笑了,应该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否则李筠死后爵位也不会由李浑继承。 杨广、宇文述,怕是都在其中扮演了说不清的角色。 李家的事情黄明远并不想多过问,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申国公一脉这个庞然大物除非是肉体毁灭,否则短期内仍然不会倒下。 一旁的李敏看着黄明远,终究没说什么离开了。 和主人家闹了矛盾,黄明远再是脸皮厚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准备再待上两刻钟的时间便直接离开,至于等两刻钟也是省得别人以为自己逃得灰溜溜的。 这时候就看出黄明远交际圈的单薄了。 本来能参加李家的聚会,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李家的亲朋之类的,黄明远这一折腾,更没人愿意跟黄明远有太多联系。 韦云起、李靖二人本来是不在乎的,但韦家、李家都不愿意出这个头,韦云起的堂叔韦庆嗣和李靖的兄长李端都出面将二人拉走。 黄明远不愿让朋友为难,便送二人离开。 最后这一桌又只剩下黄明远兄弟三人。 这时黄明远一个人正自斟自饮,忽然一个年轻人走到他跟前。此人看起来年方十八九,瘦瘦高高,黑面无须,额锐角方,瞳子黑白明澈,穿着亦是较为俭朴,没有寻常豪门贵胄的奢靡气。 那年轻人问道:“敢问将军可是山阳郡公?” 黄明远不知对方底细,打量着回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此人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蒲山郡公李密,见过山阳郡公。” “李密?”黄明远外表不露神色,但心底也是非常震惊。今日宾客自己认识本就的不多,但现在看来历史上的名人还真不少。 “可是师从梅庄先生(包恺,《汉书》学者),曾牛角挂书的李密李玄邃。” “正是在下。” 李密不是常人,其家族出身不弱于李渊,其曾祖父就是当年率领具装甲骑大破高欢的北周八柱国之一魏国公李弼,整个家族国公、郡公、县公有十余人。 不过李密也是命途多舛,其父李宽、祖父李耀都是长子早夭,曾祖的魏国公爵位、祖父的邢国公爵位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再加上他的嫡长身份在家族很尴尬,上边又没有什么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所以现在李密在族中地位一般,甚至边缘化。 历史上李密声势远大于李渊,但却很快分崩离析,缺少家族支持是一个很大原因,领兵之人都不是亲人,自然不能做到进心竭力。也不知道李弼家族多不看好李密,直到历史上李密造反,甚至成了起义军盟主,李弼家族也没有支持过他。 不过此人天资明决,为龙为蛇,不可测也。 “玄邃没见周围人都避我不及,何故来我身旁徒惹是非啊?” 李密笑道:“他申国公府是陇西李氏敦煌房,我李密是赵郡李氏辽东房,一个天下最东,一个天下最西,难道我做什么事还得从辽东跑到敦煌向他家询问吗?” 也是,李密家族并不弱于李筠家族,他有这个本钱看不上对方。 这时候就能看出世家的底蕴了,顶级的世家拉出来的名人一个接一个,互相之间根本谁也不怵谁。像杨坚家族、李渊家族这样的,即使当上皇帝了,也得想着法子向顶级世家上靠,可谓一般。 黄明远笑了笑,这个李密,还真是个秒人。 李密这个小黑脸(历史上杨广给李密起的外号)看着很是文质彬彬,可一旦坐下了深聊,也是个自来熟。说实话和李密聊天要比和李靖聊天要舒服,谁让人家李密的情商要高一些。 大凡英雄豪杰,若成大事,第一条就是不能小家子气。李密这个人慷慨激昂、逸兴遄飞又不失有礼有节,让人望之而心生敬意。 黄明襄在一侧给二人斟酒,黄明远和李密是越说越痛快,遂以兄弟相称。李密与黄明远同年,李密遂拜黄明远为兄。 李密这种豪杰,擅长谋划,文武双全,志向远大,常常以救世济民为己任,有枭雄之姿态,是不可以随意招揽的,但这却不阻碍黄明远与其结交。史书说其谋无不中,量无不容,既是枭雄,能力、气度、胆识都是让人折服学习的。 而且李密这个人,单从朋友的角度,也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未来兴亡二十年,结果谁也不知道,还不如现在肆意恣睢一番。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平胡三策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由得就谈到了关于突厥的事情。李靖的军事能力卓着,但在战略能力上还是略逊一筹。李密虽然年轻,但纵论天下大事,已经有了未来心断机谋,身临阵敌的风采。 可惜李密不愿意做贾诩,否则绝对是“乱武”二字最好的传人。 黄明远端起酒壶给李密倒上一杯酒,又问道:“法主(李密小字)以为我要破这突厥可有什么良谋?” 李密想了想,说道:“大兄若要击破突厥,密有上、中、下三策可用。” “愿闻其详。” 李密说道:“这下策吗,便是扶植启民可汗以对抗东突厥王庭。突厥人经此一败,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天灾人祸,实力大损,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朝中乱必起矣。而启民可汗本是为突厥王庭正宗,更兼有我大隋支持,一旦其能出草原而立王庭于漠南,则草原之辈,必赢粮而景从。如此突厥内部力量此消彼长,南北对峙,则边境当可无忧。” 不过李密有些担忧地说道:“此策顺承我大隋历来对待草原的策略,布置简单,但是这平衡之法并不好掌握,一旦步迦可汗败亡迅速,则我恐为启民可汗做嫁衣也。” 黄明远点点头,李密此策的办法倒是寻常,是朝堂上主流的对付突厥人的办法。但是李密能够看出此策的致命缺憾,更看出了启民可汗潜在的威胁,的确是肚子里有实货。 黄明远没有说什么,接着问道:“那中策呢?” “这中策吗,朝廷集中全部力量于漠南修筑戍堡,十余里一个,直驱至瀚海边缘。此时突厥人势力正弱,大隋利用这些戍堡不断蚕食草原民族生存空间,化牧场为农田,化胡为汉,则数十年后,漠南当无胡也。” 看黄明远不说话,李密接着说道:“只是此策怕是太缓,且耗费巨大,没数十年之力难以竟全功。” 黄明远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利用屯垦团制度,不断向北推进。其实不要担心草原上无法种地,后世内蒙古的农田多的数不清。当然时间是个问题,还要担心突厥人的破坏,但对于有志于消弭北方草原之乱来说的确可行。 黄明远仍然没有评价,接着问道:“那上策呢?” 李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这上策吗,当是我大隋主力直趋于都斤山,灭其王庭,断其社稷,则突厥十年之内无复患也。再辅以中策,招抚一批胡虏,压制一批胡虏,再打杀一批胡虏,徐徐北上,则胡无人,汉道昌。” 李密抬头看了看黄明远,说道:“长驱漠北,纵横万里,沿途百战,九死一生,非天生将才不可行也。当世之上,能成行者,除兄长外无人矣。” 李密狠狠地拍了黄明远一个马匹,不过这马匹拍的真是舒服。 “法主谬赞矣!我亦不过常人之资,能有今日之成就,大抵有些运气吧。” 虽然这么说,黄明远也觉得除了自己,现在大隋还真没人可以横扫漠北。李密三策其实跟黄明远设想的差不多,甚至犹有不如。但正是因此二者相似,才让黄明远吃了一惊。 黄明远是站在后人的肩膀上才有如今的见识,但李密却是没有后世作参考,能有今日的真知灼见全靠他对时局的把握与认知。 黄明远故意问道:“法主之谋,且不说上、下两策,单说中策也是可行的。不过胡虏凶残,而我隋人仁义,若是建堡开田,突厥铁骑便可随时而袭扰,我如何抵挡突厥人的袭扰呢?” 李密说道:“我大隋子民是胡虏十倍、百倍,以我人多并其人少并不难。可以数百人如胡虏一般为一部落,至于一戍堡之中,尝如胡虏一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塞北苦寒,庸人者不能存,不过三五年,则北地汉儿如狼似虎,而数百戍堡尽为数百能战部落,怕是胡虏也未敢来也。” “军驻民屯。” 黄明远吐出四个字,军驻民屯是黄明远给自己想法的一个定义,脱胎于军屯制度,是秦汉时期占领河套、河西地区的办法。当时的河套、河西也都是一片草原,长期为胡人盘踞,硬是让秦、汉两朝通过军屯的法子,化胡入夏,现在已经成了中原王朝不可分割的土地。 不过军队毕竟是军队,让他们种田还是不太合适,所以其实可以用西方人抢占殖民地的办法,屯垦团制度。愿意来冒险的便可以加入进来,再佐以部分军队辅助,最后便能够实实在在的占领这些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若要真的消灭胡人,那将是政治、军事、文化、经济多个方面都要齐头并进,非一时一刻之功也。 李密听到黄明远的四个字的总结,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黄明远这四个字,正是自己想要说的。 “兄长觉得中策可行?” 黄明远笑道:“不止中策,上策犹可,至于下策,为他人做嫁衣,不可行也。” 李密听到黄明远赞同他的计策,满是欣喜,果然还是有人识货的。 黄明远接着说道:“先打后拉,军驻民屯。”李密不由得抚掌大笑,对黄明远也是佩服之至。山阳郡公果不负战神之名。 黄明远看看身旁的六弟黄明襄说道:“六郎,你一直觉得自己智谋无双,所学足矣应付时事,现在看来,相比较法主,是不是还犹有不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海无涯,如是也。” 黄明襄的确被李密震到了,不论他说得对错,一个黄口褥子能在自己大兄面前侃侃而谈突厥之事,非常人可以也。 再说李密的平胡三策,黄明襄自问自己是提不出来的,这不仅需要对突厥的情况非常了解,还要对大隋的国情异常了解。李密一个从未到过塞北的人能提出这样的计策,算是万中无一。 黄明襄也是非常信服李密,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横溢,堪为人中龙凤。后来黄明远离京之后,黄明远也和李密保持了深厚的友谊,并影响到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则是后话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鸣惊人 跟李密这里一番畅谈,黄明远也就没有走成。眼看到了下午申时,黄明远正准备要离开,这边李家又有项目,黄明远也就不好再走。 今天先后遇到李靖和李密,不知还有什么人物出现,索性留在这里再看看,反正难受的又不是自己。 马上表演开始。 众人分列两边坐好,中间留出一片表演场地。接着便是轻烟袅袅,满室生香,琼香缭绕,瑞霭缤纷。八个女子走到中间,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饶是黄明远这种后世见过各种各样表演的人,也被这般轻灵的舞姿所吸引。 十六把猜扇来回翻飞,中间领舞的女子仿佛如从天而降一般突然飘落在舞台中央。 只见这女子如轻云蔽月,如回风流雪。届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纤腰楚楚,柔情绰态;珠翠辉辉,满额鹅黄。望着这女子的身影,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烟雨蒙蒙;又仿佛置身于花前月下,皎皎明月,皑皑生辉。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这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如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惹人无尽的沉醉。 黄明远不禁大呼“厉害”,这个时代已经有升降舞台了吗?众人看不出来领舞的女子怎么出现的,黄明远却是知道应该是从舞台中间升上来的。换句话说那里是一个人工手动的升降舞台。 黄明远看着周围猪哥像的众人,不知道是与他一样沉醉还是对美人垂涎三尺。 一曲舞罢,女子翩然离去,消失于众人眼前,只剩下呆如木鸡的在场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黄明远也感觉自己沉迷入舞者编制的梦境里,久久不愿离去。 黄明远本来对这些东西不怎么看上眼,自己连后世灯光、特效、电子音乐的表演都看过无数次,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还会入眼。 现在看来,果然真香。看惯了被五光十色渲染、包装的东西,越是返璞归真,越是真实,美好。 “好!” 过了良久众人才发出惊喜的喝彩声,赞语不绝入耳。 “琼花娘子的舞,只应天上有啊。” 看完表演,黄明远还以为就结束了,没想到李直又邀请众人写诗。黄明远一看,这还是命题作文。 也是黄明远大惊小怪,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场合是不能写一首诗,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写两首。后世名垂青史的《兰亭集序》也不过是王羲之几个人一起喝个酒,写了几首诗,要编成集子了才有了这篇序。 大家都是文化人,写一首诗跟去KTV唱一首歌也没什么区别。 众人写诗跟吃饭喝水一样,但到了黄明远这却是为难了。自己也不擅长写靡靡之音啊。这个时代的诗大多是描绘女性体貌、表现男女爱情为主的所谓“宫体诗”,大多有语言的精神、色泽潋艳、音节流荡、情调哀伤的特点。看看大家最推崇的《玉树后庭花》就知道是什么调调。 黄明远实在是看不惯这种无病呻吟。 但偏偏如墨菲效应一般,黄明远不愿意写,还有人就盯着他。上首的李浑看到在下面不动手的黄明远,嗤笑道:“怎的,黄将军不会写?” 不待黄明远说什么,李浑笑着自言自语道:“也对,一个粗鄙寒伧,大字未必识几个,侥幸立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战功,就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在坐的诸位哪个不是如橼巨笔、文采斐然之辈,你混迹于其中,也能沾沾文气,省得贻笑大方。” 黄明远脸色难看,“腾”地站了起来,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黄明远受不得辱,要与李浑动手。 但黄明远很清楚自己不能动手,跟小字辈的众人闹出什么都没事,不过是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评价,但却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惹。但对李浑这样的重臣动手却是要慎重,可以打李家脸,但不能不死不休。 黄明远看着众人紧张的脸色,轻轻笑了。 我是不会写,但我会抄啊。 “安武郡公(李浑爵位)说的是,黄明远的确不怎么擅长诗词之道。不过既然诸位都希望黄明远作上一首诗,那黄明远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黄明远在众人的惊讶和不屑的眼光中返回位置,提笔写了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说着黄明远将笔放下,将纸递给了一旁的李家下人。 众人接过黄明远的诗,将将看去,第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就让众人心头一颤,及读至全诗,所有人都身上出了一身汗。 “云想衣裳花想容”起句以重字出现,这在绝句诗中绝对是很少见的。黄明远用云、花、露、玉山、瑶台、月色,一色素淡字眼,生动的衬托了琼花娘子的惊世美颜。 这首诗一出,今日怕不是所有人的诗都没法见人了。 时有着作佐郎虞绰,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他不仅喜欢看诗,还喜欢看字。 看到黄明远的这笔字,虞绰有些吃惊的问道:“黄将军,你这字是跟谁学得?” 黄明远并不回答虞绰的问题,反而问道:“虞先生以为怎样?” 虞绰说道:“此字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如金刚怒目,壮士挥拳,真是精妙啊。” 黄明远写的正是颜体字,他上一世学的是赵孟頫,虽然集百家之长,多为后人推崇,但黄明远从军数年,威势渐重,笔力雄健,写起字来虎虎生风,后来也就写颜体字了。 “虞先生谬赞了,不过是晚辈闲暇玩作,当不得先生夸赞。” 众人听了一惊,若是单论刚才的诗,写的虽然好,但只能说明黄明远文采好。但能够自创一种书法的人,无一不是书法大家、才学惊人之辈。 “什么自己创的,不会是抄袭的吧。” 黄明远抬头看向那人,眼神如电,让人不寒而栗。那人缩了缩脑袋,没敢再说话。 虞绰乃为黄明远说道:“以在下看来,黄将军的这笔字一气纵横,浑然天成,没有十余年的笔耕不辍,是写不出这笔字的。” 虞绰是着名的学问大家,他的背书众人自是无话可说,再看向黄明远的时候,目光就有所变化了。 也有人心道,黄明远的祖父是当世之大儒,名闻天下,他的孙子能是一个白丁吗?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五章 马失前蹄 李浑看到众人尽皆赞扬黄明远,牙齿咬得咯嘣响,自己弄这一出本来是为了削黄明远的面子,没想到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黄明远博得了满堂彩。李浑心中对黄明远更是忌恨了。 接下来李浑连看节目的心情也没有了,气愤的让人停了后面的节目。 大堂帷幕之后,有一个女子默默地盯着黄明远,手捧着刚才黄明远写的那首诗,却是已经痴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你我可是能再重逢。 ······ 欣赏了一段美妙的音乐,又见证了一首好诗,众人宴饮到下午,已经有不少人醉态鄙陋,被送去客房休息。 到这时候黄明远才算是见识到上流社会聚会玩嗨了会怎么样,那真是百鬼夜行,群魔乱舞,丑态百出。这时候食用五石散的还大有人在,五石散服下后不仅容易上瘾,还会使人感到燥热急痴。 食用完五石散,若是不急着行散,便可能有性命之忧,所以为了行散,不少世家子弟脱光了衣服,围着院子快跑,这场面别提多有喜感了。 黄明远权当看个笑话,什么时候吸毒这种事情都不是别人可以禁止的,更何况是一群有钱又有精力的阔少们,人家追求的不就是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吗。 好在黄家人没有服用五石散的习惯,这也是黄家被众人看不上认为是寒门的一点。家里若是有人敢服用这东西,早被黄明远打死了。 “山阳郡公,不尝尝,上好的五石散,百金一两。” 有跟黄明远套近乎的,想让黄明远也跟着食散,不过被黄明远拒绝了。百金一两,这群败家子真是豪奢。不过也正因为五石散昂贵,所以没有扩散到中下层,放过了中国的普通百姓。 那人玩嗨了,看黄明远拒绝也便走了。 黄明远跟身旁的两个弟弟说道:“看到了吗?这东西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人不是人啊。” 二人赶忙点点头,咱黄家人不食散。 众人肆意玩乐,黄明远便一个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的痛快。 黄明远酒量倒是不错,后世五十多度的酒都能喝不少,还在乎这些清酒吗。 很快一壶酒就见底了。黄明远摇了摇酒壶,见没有酒了,也罢,喝到这里便可以了。这时侍立在一旁的李家下人赶紧递上一壶酒交给黄明远,又给黄明远斟满。见人家服务热情周到,黄明远也不好意思不喝,也不疑有他,便继续自斟自饮。 不过这酒似乎比之前那一壶要有劲的多。黄明远喝酒又快,又是一壶酒喝完之后,便感觉自己浑身发热,脸色通红,脑袋发晕。 黄明远还以为自己是喝多了,酒劲上头,也不以为意。 往日在军中为了做好表率,黄明远一般是绝不会喝酒的,不过今日在李家,看着外边恣睢场面,又勾起了黄明远做个无事一身轻的富二代的心态,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 喝多了自是容易排尿,黄明远站起身来摇摇脑袋,便让李家的下人领着他去如厕。早就听说世家大族的厕所都装饰的富丽堂皇,李家的厕所可是让黄明远长见识了,有十数名侍婢,丽服妆饰排列在旁。还配备甲煎粉、沉香水一类香料,专供来客使用。 难怪是世家大族,擦屁股不用厕筹,反而用香料袋,真是让人长见识。 黄明远是不习惯上个厕所还让一群美女围着服务,太不雅观了,也尴尬的很。他从没想过撒个小便还会如此窘迫,直到出来后才如释重负,自己果然还是太没有见识了。 今天够乱的了,李家的盛宴是让黄明远大开眼界。黄明远正准备返回大堂然后向李筠告退,这时一名侍女叫住了黄明远。来的正是宇文娥英的贴身侍女如意,两人之前见过几次,黄明远倒也熟识。 这隋朝再是开放,也不会让男女一同在室内进行聚会的,所以这次李家的聚会规模虽然很大,但并无女眷出席。黄明远还以为宇文娥英待在府上没有过来,没想到现在就找来了。 黄明远不疑有他,跟着如意便往内院而去。 走了没几步,黄明远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别处,而是李家的内院。世家大族规矩又多,自己跟李筠又不熟悉,擅闯内院,怕是会引起误会。 黄明远便跟如意说道:“如意,此处是李府内院,多有不便,我看还是让英姊来前院见我吧。” 如意急忙劝道:“黄将军放心,娘子等着你呢,谁敢置喙?况且娘子昨个刚扭了脚,也不方便过来啊。” 黄明远还想离开,不过身上烧得更是厉害,看着身前的如意,黄明远竟然有种抑制不住地冲动。 黄明远心中一惊,不应该啊,自己又不是下半身动作,不说坐怀不乱吧,可这时候怎么见个侍女反倒亢奋起来。 如意见黄明远不进去,拉着黄明远就走,边走还边说道:“将军快点,别让我家娘子等急了。” 黄明远原本若是神志清醒时自是不会进去的,但现在烧得厉害,精神恍惚,也便跟着进去。 再往前走,黄明远身子都抖了起来,这时候黄明远再是后知后觉,也终于知道自己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这绝对是被人下了春药。 黄明远也是大意了,以为在李家大庭广众之下,李家人不会做什么,现在却是被下了药了,幸亏还只是春药,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若是人家直接下毒药,现在自己已经死了。 想明白这一点,身子胀得欲裂的黄明远看如意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此事怕是有诈。 对方这么急着引自己进入内院,而内院女眷众多,一旦自己忍不住与什么人发生了苟且之事,自己的名声也便毁了。 而且“五姓七家”女是这么好白睡的,自己大婚在即,一旦传扬出去,怕是天下的世家都要对自己群起而攻之。 想通了此节,黄明远知道自己接下来不能跟着如意向前了,甚至都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中药了。 黄明远强忍着冲动的欲望,急上前两步,趁着如意不注意,一记手刀将其打昏在地。为了怕人发现,黄明远又拖着对方扔到一偏僻的小道处。 黄明远对自己自信的很,以刚才的力度如意没有两三个时辰醒不过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帘幽梦 这时候黄明远才明白什么叫终日打雁没想到反被雁啄了眼。 黄明远现在如万蚁噬心,每一寸肉体都感觉挣扎如火。为了让自己能够保持清醒,黄明远用手指甲将自己的手指掐的出血,寄希望于疼痛感让自己保持理智。 黄明远没想到这药性这么厉害,现在得用冰水给自己降降温。 黄明远一路跌跌撞撞,全无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远处有几个李家的下人正向这个方向过来,黄明远一惊,这时候可不能让他们发现,忙推开一扇门闯了进去。 没曾想,屋中主人可能听得动静,急向外查看,被急匆匆闯入的黄明远撞倒在地。黄明远也是头重脚轻的很,没有站稳,跟着跌了出去,正好压到屋主人的身上。 一缕幽香扑面而来,清香淡雅而又幽如清茗。 “你是谁?” 女子惊慌地喊道,虽然恐惧,但声音如黄莺出谷,又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黄明远残存的一丝理智被这份美好而遮蔽,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 ······ 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 清醒过来之后,黄明远才知道自己铸成大祸了,虽然为奸人所害,但毕竟是睡了李家女郎,怕就是李敏、李筠知道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黄明远顾不得在一旁拥着被子垂泪哭泣的女郎,忙站起来环视了整个房间。一袭屏风将房间隔成内外两部分。外边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里面是锦绣罗帐,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悠然檀香,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这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的房间,反而像是女儿闺房。 黄明远的心更沉了。 若是睡的是李家的小妾,此事还好办,对方应该知道此事的轻重,不会轻易多说。但若是睡的是李家的娇娘子,那等着双方鱼死网破吧。 黄明远顾不得穿衣,赤着脚跑到外边隔着门瞧悄悄打量了几眼,门外并没有人发现。黄明远乃用木栓插上门,又蹲下伏在门边等了半分钟,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又回到内室。 若是个没担当的,怕是现在直接就逃了。只是黄明远知道自己就这么离开,怕是要毁了对方一辈子。 后来人对男女之事比较讲责任,要是张衡在这里早就骂黄明远妇人之仁了。 进到内室,那女郎还在半掩着酥胸,暗自催泪。只见女子脸色绯红,眉眼如波,发如垂柳随风飘动。她看到黄明远又回来了,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兔子,赶紧抱着被子缩到角落里,露出了被子上的一抹嫣红。 黄明远向前两步,女郎已经吓得都颤抖起来,怕进一步刺激女郎,黄明远无奈只得站在床的外侧。 赤身裸体的,由不得人家小娘子不怕。 黄明远穿好衣服,有些踯躅着说道:“小娘子,今日之事,是在下被奸人所害,才误闯小娘子房间,铸成如此大祸,在下向小娘子道歉,希望小娘子能够原谅。但此事毕竟有碍娘子名节,在下希望娘子能够忘记此事,全当没有见过在下,当做一场梦渡过。今日所欠娘子者,在下之后必重重相报。” 黄明远等了半天,女子没有说话。 黄明远知道这女子怕是也在做天人之争,便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既然娘子不说话,在下便当娘子默认了。” 说着黄明远又捡起地上女子的衣服,给她放到床上,说道:“娘子若是想知道在下的身份,便请去大兴城东靖善坊内(今西安市小寨兴善寺西街)的大兴善寺找一位叫惠清的大和尚,他会告诉你的。” 这场面黄明远也是尴尬,所以说完黄明远便转身就要离开。 “别走!” 黄明远刚走没两步女子就怯怯地喊道,黄明远闻声后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那女子大着胆子问道:“郎君可是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公讳明远吗?” 黄明远听到女子的话眉头一皱,此人就是认识自己也应该称呼自己将军、郡公或者柱国,在长安知道自己做过兵曹的怕是没几个人。 黄明远试探着问道:“小娘子可是认识在下?” “郎君是不是两年前在板渚救过一个歌姬,还打了一个贵公子。” 黄明远低头想着,自己做过这种事吗,怕是好久都没有打过什么贵公子了,更别提是为了一个娼家,自己不是那种烂好人。 忽然黄明远想到当初从扬州赴京,自己好像痛打了宇文化及一顿,就是那个时候和宇文家族的矛盾公开化的。印象中当时事情的引子好像的确是因为宇文化及在酒楼里欺辱人家唱曲的。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应该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女郎一听很是激动,马上爬起来要跪下给黄明远磕头。可是少女初破瓜,身子柔弱,差一点趴到床上,黄明远忙上前去扶,女子衣衫半露,吓得又赶紧用被子蒙上。 看到自己的窘态,女子有些羞赧。 这时女子也说道:“小女子拜见恩公,小女子便是当日恩公救下的那个歌女。” 黄明远一愣,第一反应竟然就是这个女子不是李家女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二人既然是旧识,但今日这样相见,也是尴尬。 黄明远也逐渐回忆起前事,便问道:“我记得当时不是让小娘子回扬州了吗,你怎么又会在李家出现?” “回恩公,我是李家招来表演的。”女子怯怯地说道,仿佛为没有听黄明远的话而害怕。不过她可不会说她这是第二次来长安了,去年冬天她就来过一次,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黄明远。 在女子心中,不找到黄明远怕不会罢休的。 黄明远仔细看着女子的眼眉,虽然今日领舞的女子是遮着面的,可依稀还能看出是那个领舞的女子。 “你就是今日在台上表演的琼花娘子?” “正是小女,小女姓柳,闺名琼花。”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苦肉之计 柳琼花日日夜夜思念着黄明远,相思入骨,可是真的当黄明远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明远摇摇头,感到这一切实在是太阴差阳错,也幸好这女子跟自己有旧,今日这事反而更好遮掩了。 黄明远毕竟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柳琼花就是来表演的也应该在外院,怎么倒进入内院,还住在这等闺房里。 黄明远试探着问道:“琼花怎么在内院?” 柳琼花听到这脸色一变,有些哀伤地说道:“今日表演完了之后,李家人突然翻脸不让我们回去,还把我带到这个房间里,捆在了榻上。恩公进来时,我正挣脱了束缚,想要逃出去。” 仿佛又想到了刚才的羞人之事,柳琼花的脸上立刻一红。 黄明远立刻就明白了,怕是还是这张脸惹的祸。长得这么漂亮,又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可不就只能任豪门贵胄的人鱼肉了吗? 其实柳琼花正是被李元敷做主留下的,他本来想着等到柳琼花被带回内院后便来享用这道美味,可是他找死挑衅黄明远被打伤了胳膊。后来又是去看伤,又是被拘束在李筠身边,因此柳琼花虽然被下人送进内院,他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享受自己的战利品。 至于这间房子是李家某个小娘子的,不过这小娘子这几日不在家,李元敷就想着暂时先征用一下。 在妹妹的闺房行强暴之事,真是禽兽。 “你是想留在李家还是逃出去。”黄明远不会干涉别人的想法,平心而论,在李家做妾其实要比在外边做歌姬好的多。 柳琼花赶紧说道:“琼花跟着恩公离开。” 还算没有被迷花眼,黄明远说道:“你先换好衣服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再过来带你走。” 柳琼花小脸有些害怕,拉着黄明远的袖子。黄明远无奈地说道:“放心,我说带你走就一定带你走。” 黄明远走到外室,从地上捡起一根长布做的绳子,放到桌子上。 忽然外边一阵混乱,黄明远心中一动,看来对方又出手了。 ······ 出了屋子,黄明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次李家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自己,而自己竟然着了对方的道,可以说是莫大的羞辱了。这个场子,今天无论如何得向李家讨回来。 黄明远闻闻身上的味道,有股性事之后的靡靡之气,怕是瞒不过别人。幕后黑手既然准备陷害自己,怕是也早就准备好了栽赃之策了。即使没有捉奸捉双,但自己身上这股味道,怕是也会给对方落下口实。 这时候又没有办法洗澡。 黄明远四周看了一下,不远处便是一处池塘。此时入冬已久,天寒地冻,不过李家这池塘是活水,连着龙首渠通到城外,所以虽然寒冷,也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黄明远看着封冻的池塘,露出狠色,走到池塘边一狠心,接着便跳入池塘之中。冰面吃不住黄明远的重量,“砰”的一声四裂开来。 刚一入水,乍凉的水便如冰刀一般狠狠地撕扯着黄明远的身体,又如针扎一般刺骨。幸亏黄明远常年打熬身体,否则乍一入水,还不得冻僵过去。 黄明远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让水漫过头顶,又赶紧让自己从水中浮了上来。接着黄明远沿着池塘的台阶,爬了上来。 水中寒冷入骨,陆地上更是难受。寒风吹过,黄明远也不禁打个寒噤。 现在滴水成冰,风一吹过黄明远身上便解了一层霜。黄明远强忍着寒冷,也不去弄干身体,现在他受了这么大的苦,得要找回公道去。 不过此时早就没人在意黄明远了,李家人都向后院而去,现在的后院乱得是不可开交。 这边闹腾的地方,一众人也沸沸扬扬。 今日李家来的客人非常多,此时闹腾开来,可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原来宇文娥英正撕扯着李敏和李元敷等人撕打,众人怎么劝也止不住。 “你个泼妇,我李家一定要休了你。”李元敷被宇文娥英在脸上抓了两下,都露出了血肉,疼得他捂着脸怪叫。看宇文娥英追过来,赶忙逃走,宇文娥英穷追不舍,这李元敷也是被追得恼了,什么话都乱说起来。 这时候连李家长辈李直、李浑等人也被惊到,不得不过来探个究竟。看到这番不成体统的样子,李家的几个家老个个都是铁青着脸,李家的家风和名望都让这泼妇败尽了。 “李敏家的,你若是再不停下来休怪我等家法伺候。” 宇文娥英早就怒火攻心。往日清醒的时候还会给这个几个老家伙面子,至于现在,谁认识他们。 李直见宇文娥英对他们根本不理,忙大喝道:“还不快来人,将这个泼妇拉出去。” 几人健硕的仆妇就向宇文娥英冲去。宇文娥英一介女流,再有些刁蛮,哪是这几个仆妇的对手,眼看就要被这几人给拿住。 远处而来的黄明远看得眼都红了。当着自己的面欺负自己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谁敢找死!” 这边黄明远高喊一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马上回头看去。只见黄明远浑身湿透,身上的水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这么冷的天,浑身湿成这样还在外边走,头上都结冰霜了。 黄明远成落汤鸡的样子众人都甚是少见,因此个个好奇的紧。 “兄长,兄长。” 黄明襄和黄明离看到兄长这么狼狈,赶紧上前。没想到二人还没到跟前,黄明远一脚一个将二人踹倒。 “你们是死人吗?就眼睁睁地让他们这么欺负阿姊!” 黄明远话音未落,宇文娥英就眼圈微红,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众人欺负她没有娘家庇佑,现在总算有人替她说话了。 黄明离二人也是委屈,李家欺负宇文家的女子,他们也没资格说话啊。不过二人知道黄明远的性子,赶紧爬起来认错。 黄明远看也不看,越过二人,径直走到李筠面前,抓起李筠的领子就将他提了起来。 “李筠,你找死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给我下毒!”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先声夺人 众人看黄明远抓着李筠就要打他,皆是一惊。李筠是当代申国公,李家的家主,就是圣人也得给他面子。 众人也被黄明远弄懵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要拉住黄明远。 李敏也急忙上前拉住黄明远说道:“长屏,这是申国公,你是要和李家不死不休吗?要慎重。” 黄明远当然不会真的殴打李筠,否则在圣人面前也说不过去。他满脸怒容、又急有狠的样子只是给演给众人看的,他想靠着这股狠劲给李家一个下马威,也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黄明远于是抓着李筠,抬起斗大的拳头愤然地说道:“好,李筠,你说,你今日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李筠也被黄明远的突然暴起给弄懵了,二人之前还谈的不错,怎么现在一见面黄明远就要跟自己搏命。 至于黄明远说下毒的事情,李筠更是闹得一头雾水。 众人议论纷纷,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拉住黄明远说道:“黄将军,且放了申国公,有话好好说。” 表演时刻都完了,黄明远自是不会紧抓着李筠不放,他还不想跟李筠撕破脸。 李敏也说道:“长屏,到底怎么回事?” 黄明远冷“哼”一声,将李筠松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今日我受你李家邀请前来赴宴,你李家却屡次挑衅于我,我看在我阿姊的面子上,不与尔等一般见识。没想到你们竟然变本加厉起来,在我喝得酒里直接下了春药。若不是我黄明远今日福大命大,就要被你李家害死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不过黄明远与李家的仇怨由来已久,也说不好李家会下毒手。 底下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李直等人听了立刻大怒起来,大声斥责道:“一派胡言,我李家冠缨世家,德名远扬,怎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黄明远你不要信口雌黄,辱我李家清名。” 黄明远一听李直的话立刻就怒了,指着自己湿淋淋的身上大骂道:“我难道为了陷害你李家连命都不要了,你看看我身上,这冰天雪地的要不是我跳入水中,换回清醒,就真要被你李家害死了。” 这时候宇文娥英也挤了进来,看着黄明远一身的水,连忙大喊道:“如意,如意,给我阿弟拿条毯子来。” 连喊两声,没人回答,宇文娥英又大喊道:“如意死哪去了?吉祥,你去。”一女子赶紧领命而去。 黄明远冻得直打寒噤,却说道:“阿姊放心,我还撑得住。”宇文娥英的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众人也众说纷纭,这时李直还想再说什么,李筠马上阻止了。他今天开出来了,再让李直开口,不过是增加双方矛盾,今日这件事,不论是不是李家做得,李家都得担着。要不然以后还有人敢来李家做客吗?一个“春药世家”的名头李家可不能担着。李家需要做一个交代,不止是给黄明远,也是给今天在坐的所有人。 李筠马上说道:“黄将军,今日做客李家却闹得如此狼狈,李筠作为李家家主向你道歉。今日之事李筠虽然不知情由,但事情出在李家,李家绝对会给黄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黄明远两眼盯着李筠,众人也在看黄明远作何打算。 众人等了半晌,正当以为黄明远又要闹事的时候,黄明远突然说道:“好,我信申国公。”而刚才李筠吃得亏只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李筠表了态,黄明远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心中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李家会为此事退让,但如果李筠真的硬顶着不愿意放弃李家的脸面,黄明远也只有和李家撕破脸一条路了。 众人看向黄明远,黄明远又说道:“既然申国公这么说,我信申国公,我就在这等着,看看李家的交代。” 李筠也松了一口气,若黄明远不依不饶,李家也只能和黄明远斗到底,但那样的话,损失不可估量。 李家并不惧怕黄明远,但露出的破绽却会给圣人打击李家的机会。 双方都各退一步,也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这时候,吉祥也回来了,宇文娥英忙将一条毯子交给黄明远。黄明远拿过毯子,却没有披上,而是放在了手臂上搭着。 这毯子黄明远是不会披上的。大庭广众之下披条毯子,无比滑稽、狼狈,会让众人小觑。今日这一仗,打的就是个气势,要一鼓作气,在李家反应过来前将其击垮,所以气势万万不能丢。 李筠马上让人去查黄明远喝的酒,其实哪还能查出什么。这种事情,即使李家查到了什么,也得遮掩丑闻,了不起找个替死鬼,平息了黄明远的怒气,再给黄明远点好处作为补偿便是了。 黄明远也清楚,不过刚才已经同意和平解决了,所以现在不能再提。 但是黄明远还有办法。虽然李家的路子走不通了,但此事怕是个连环套,既然连环,就有破绽。自己解了套,对方还按原计划去宇文娥英那里抓奸就是最大的失误。 黄明远准备从宇文娥英这一头再进行突破。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得和你们李家论论理。” 众人一惊。 因此黄明远也不顾及其他人,转过身来,向宇文娥英问道:“阿姊,你跟我说,他们是怎么欺负你呢?” 周围众人听得一愣,瞧黄明远这结论下的,真是无礼争三分啊。别人还欺负宇文娥英,你看她把丈夫、小叔子给打的,真是个母老虎。 听到黄明远的问询,宇文娥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留下来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终于有人为自己出头了。 看到黄明远头发都快成白的了,宇文娥英却是不管黄明远的问询,拉着黄明远就让他去换衣服。 黄明远眼看现在怕是没一段时间解决不了今日的事情,这大冷天的在院子里受着冷再吹了寒风,自己再是铁打的身子,要是一旦受凉,还真是个事。 黄明远也没有推脱,转身向李筠等人表个歉意,便去换衣服去了。 众人见黄明远的狼狈样,都没什么意见。黄明远这衣服换得倒是很快,没多久就穿了一身李敏的衣服出来。李敏个子快一米八了,黄明远穿着他的衣服仍然显得很短。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通奸之罪 出来门后,黄明远直奔李敏。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李县公,这男子活在世上,可以没钱没地位,但若是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住的话,还叫什么男人。” 李敏被挤兑的脸色一变。 黄明远转向宇文娥英问道:“阿姊,怎么回事?” 宇文娥英眼圈一红,说道:“我正在屋中休息,李敏这个混账东西就跟李元敷一起闯了进来。这李元敷还说······还说要······要抓奸。” 宇文娥英太委屈了,见到能够述衷情的人便大哭起来。 众人听到这更是议论纷纷,连李筠都看向李敏等人。 宇文娥英也是被母亲娇养的脑子不清醒,所以这话说出来也就没有点顾虑。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管事情的真假,也闹得李家没脸了。 李直等人脸都快青紫透了,这泼妇满嘴的胡言乱语,不是要让其他人看李家的笑话吗? 黄明远不管这些,这正是打击李家的好时候,他如何能够放过,便看向李敏,问道:“李柱国,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可是······”黄明远没等李敏话说完,一脚就踹过去了,身旁的黄明离一把就拉住了黄明远,才让李敏躲开这一脚。 李敏吓得赶紧躲得远远的,黄明远看了一眼黄明离,满是赞扬。五郎跟自己这段时间,眼力见涨了不少,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要踢李敏。 “说。” 李筠也看不下去了,节奏必须要从黄明远的手中夺过来,否则今天李家的脸就丢尽了,日后还怎么领导关陇世家。 “黄将军,你今天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气也算出尽了吧。因为今天我李家有不对的地方,所以李筠一再忍让,但黄将军也要懂得适可而止。若是真的这么咄咄逼人,李家也不是吃素的。今日此事是李家的家事,需要自行解决,还请黄将军移步前堂喝茶。” 黄明远知道今天自己逼得李家够呛,也把李筠的底线给试探出来了,确实不宜再步步紧逼了,否则舆论也会对自己不利。 “好,既然申国公如此说,黄明远也不再喧宾夺主。不过宇文夫人是我阿姊,我作为娘家人在这做个见证人不为过吧。” 李筠也知道赶不走黄明远,只得说道:“好!黄将军留下,但只是个见证人。” 李筠看向李敏,示意他把事情说出来。现场的人也都知趣的离开了,只留下李家人和黄明远三兄弟。 还没几个人敢看李家的笑话,当然之前的事情也足够了。 刚才劝和的那个中年人也要离开,被黄明远喊住。经过介绍,这人竟然是原岐州刺史唐国公李渊,因为在都六之乱时立得一点功勋,便被调回长安担任殿内少监。 这就是这场事关天下的盛宴最后的胜利者,黄明远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今日事涉及的比较大,黄明远便提议李渊留下来做个见证人,李筠想了想,也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李敏说道:“的确是娥英和明远误会了。今日不过是八郎来叫我,说是明远在娥英那里,我便被八郎拉着过来看看,没想到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宇文娥英眉毛一挑,怒斥道:“那李八郎口口声声说我屋里藏了野汉子,不经通传就闯了进来,还翻箱倒柜,也是我胡说八道不成。” 李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喃喃地说道:“这不是八郎误会了吗。” 黄明远这才明白,看来对方给自己设计的剧本就是自己闯到宇文娥英的房间,一旦自己药发,怕是要出大事。而李敏正好被他们算计来抓奸,到时人证物证俱在,又抓奸在床,自己就是否认也没有用。这事除了李家还会涉及到乐平公主,怕是要捅破了天。 黄明远冷冷一笑,李家还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黄明远看着李筠,冷冷地说道:“本来我这个娘家人是说好了不说话的,可我怎么听着此事牵扯到我的名誉。申国公,你们李家今天是没玩没了不是,今日自我进你李家大门起,这算计我的事就没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啊,干什么还牵连别人。” 李筠哑口无言。 黄明远看向李敏说道:“我的李柱国,你是假装愚蠢还是真的愚蠢啊?你想没想过你的妻子通没通奸他李元敷是怎么会知道?他李元敷今日可是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大堂啊,难道他的眼睛张了翅膀,还是他一直在监视着你的夫人。” 李敏一惊,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看向了一旁的李元敷,立刻问道:“八郎,怎么回事?” 这时候李直看到立刻斥责李敏道:“五郎,别人一席话你就怀疑自己的兄弟吗?对方安得是什么心还不清楚。” 黄明远抚掌大笑。 “今天这事我算看明白了,既然诸位认为黄明远是居心叵测,那黄明远还就非得让把这件事一点一点给诸位剥离开来,让幕后之人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黄明远装作恍然大悟,然后又痛心疾首地对着李敏说道:“李家先是给黄明远下春药,再带着人去捉奸,环环相扣,李柱国,黄明远真的这么招李家人恨吗?为了对付我,你可以贡献出妻子,李家也可以连脸面都不要了?” 李敏面色苍白,如遭雷击,差一点就倒下去,一旁的一个下人赶紧扶住他。 黄明远的说法李家是万万不可接受的,否则名声就臭了。 李筠连忙说道:“黄将军慎言,这其中必有误会。” 这时宇文娥英也听明白了黄明远的话,满脸悲愤地看着李敏说道:“李树生(李敏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敏慌了,连忙上前要拉住宇文娥英地手,却被对方一把甩开。宇文娥英盯着李家中人,满眼赍恨。 黄明远伸手拦住李敏,李敏急切地说道:“明远,真的不是我。”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你一会就知道了。” 黄明远看众人都看向自己,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这件事诸位怕是隐隐约约都清楚了不少,不过为了能够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黄明远还是得从头到尾将此事一一叙述清楚。”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章 来龙去脉 既然李家不要脸,黄明远也准备客串一次包公、狄仁杰,让李家的脸彻底丢个够。 黄明远转头跟黄明襄和黄明离耳语了两句,两人转身离开。 李筠不明所以,想要阻止。 黄明远说道:“申国公不用担心,我这两位弟弟是去带证据去了,申国公若是不放心,便让几个人跟着也是的。” 李筠没有说什么,暗地里向身后打了两个手势。 黄明远只当是没有看见。本来就不需要瞒着别人,所以李筠的小动作黄明远自是不会在意。 黄明远站到人前一步说道:“此次阴谋怕是从李家邀约黄明远就应该已经开始了。” “黄将军,李家对将军从来都是诚意满满,这次邀请将军也仅仅是想与黄将军结识一番,绝没有什么阴谋。”李筠见黄明远的话指向李筠家,连忙说道。 黄明远伸手阻止了李筠的辩白说道:“申国公放心,黄明远并没有直言这是李家的阴谋,不过众位也看得清楚,从给我下毒到抓奸,整件事大部分都在李家后宅进行,你若说没有李家人参与怕是说不过去吧。” 李筠哑然。 黄明远接着说道:“申国公放心,我既然要说清此事,就绝不会信口雌黄,必定会让所有人信服。毕竟李家这么多人都在这里,难道还担心会被黄明远给欺辱了不成。” 李筠只得默不作声,默示了黄明远的话。 “我说了这事还得从我被邀约说起,幕后之人知道了我要来李家的事情,便制定这个针对我的阴谋。我从进入李家之后,因为熟悉的人不多,除了和几个认识的朋友闲聊了几句,一直都在座位上喝酒。 这李家在每个客人身边都配备了一个侍女,这也就意味着其实我们喝得每一壶酒都可以是根据主人的安排送到我们身上的,所以这给了幕后黑手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幕后之人知道黄家有未成年禁酒的家训,所以送到我们桌子上的这壶酒意味着只有我自己可以喝到。 我本来就饮了不少酒,喝了春药之酒之后即使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一时之间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不会在意。 果然因为身体燥热,我便不得不去洗一把脸,顺路便如厕一番,这些顺其自然的事情便被对方算计到计划中。 出了厕所,幕后黑手的另一步棋又开始了,这时候我阿姊身边的贴身侍女如意跑到我跟前说阿姊有事见我。 对方知道我这个人警惕心很强,若是派一个我之前没有见过的人来找我怕是会引起我的怀疑,所以他特地选了我阿姊身边的人。我对如意很熟悉,怎么会怀疑她呢?因此便跟着她去见阿姊。 剧情发展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吧,照幕后之人的原计划,我因为喝了春药之酒,又被凉风一吹,这药便起了作用。一旦到了李家后院,又有如意这个奸细帮忙,其后果是难以想象的。这时候幕后黑手又安排人将此消息透露给了广宗县公,广宗县公不管信与不信,怕是都要跟着去探个究竟。到时候抓奸在床,黄明远还不任李家处置啊。” 众人听了俱是倒吸一口凉气。众人本来也隐隐约约猜出不少事情,但听黄明远讲述这么前后一番,仍然觉得很是惊心。 李直不自然地“哼”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这不过都是你的自说自话罢了,又不是真的。你不是在这里好好的,也没什么事,如何就成了李家陷害于你?” 李直这个老不休这时候就是纯属耍无赖了,黄明远也不与其一般见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接着说道:“这一切本来天衣无缝,但幕后之人却是犯了两个致命地错误。” 李直看黄明远不搭理他,脸上一怒,刚想发作,不过看李筠难看的脸色,终究没有说什么。 “幕后之人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他选择谋划的地点不是在广宗县公府而是在申国公府。要知道这里毕竟是申国公府,我初次前来,作为一个外男其实是不太好进入内院的,即使是我阿姊亲自邀请的。所以在如意引我进入内院之后我便有了觉察,我两次试探如意,可她却是不停地劝我跟她走,这就让我产生了警觉,知道如意的这次邀请怕是别有目的。 而且正常情况下我去如厕应该是个随机事件,若是如意要找我应该是去李家大堂找我才对。即使她不好擅入也是请李家其他人请我,再即使她得到消息知道我不在大堂内应该是李家的男管事来找我,而且我的六弟跟着才对,万没有一个女子到厕所来堵我的道理。 想通了这些,若是我身体没事,还说不得会上前一探究竟,搞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但我当时身体难受,定然不会再跟着如意向前。所以我当机立断就打晕了如意,准备返回李家外院。 但当时我身上的春药毕竟没有解。 说到这里,我想说幕后之人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不知道我的酒量,我虽然平时不喝酒,但其实酒量还不错,所以还是能够分辨的清身体出现的异样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当觉察到身体的不对,我当时立刻猜测到怕是之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此马上催吐了一番。之前倒是听说过有一种药会让人失去理智,浑身发热,精神亢奋,所以我猜测自己可能是吃了这种药了。为了不让自己的理智被药物吞噬,也为了压制发热的身体,所以我立刻跳到了冰冻的池塘里,泡了有快一刻钟的时间才让自己体内的这股欲火给压制住。 然后我上岸之后听到这边混乱,循着声音过来之后就看到你们这场大戏了。” 黄明远说得很是平淡,可越是平淡越让人感到揪心。 众人看着黄明远述说跳入冰封的池塘里就好像在说别人一样,不禁暗暗赞叹此人短短两三年时间能够崛起到如今的程度果然不是常人。天底下对别人狠者不计其数,但对自己狠者却是凤毛麟角。如当年之刘邦、刘备,都是一代枭雄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关键人物 黄明远将李家逼到了悬崖上。 黄明远拿出的证据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李家都脱不了干系。李家越是地位崇高,这种声望上的打击对李家越是致命的,可现在偏偏让人为难的是李家压不住黄明远。若是今日不能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明天李家这件丑闻便要传得满城风雨,甚嚣尘上了。到时候什么腌臜事都会被泼到李家头上,说也说不清啊。 威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对统治阶级来说却是必不可少。劳心者治人,治人靠得就是威啊。 李筠很是慎重,这时候不能再刺激黄明远,哪怕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将此事压下去。 李筠抱拳说道:“黄将军,今日是李家之过,任人不当,才给了奸贼如此机会。但我敢保证,今日之事跟李家绝无关系。今日是李家怠慢了黄将军,也委屈了五弟妹(宇文娥英),李筠保证必定给黄将军和五弟妹一个交代。” 说着李筠给黄明远重重地行了一个礼。 李筠想息事宁人,但没有抓到幕后黑手,黄明远如何甘心。若就这么让李家混过去了,明天传闻指不定怎么说呢。 黄明远一伸手,并没有受李筠的礼,反而说道:“申国公的意思黄明远明白,但若是让这只硕鼠继续潜藏起来危害李家,怕是申国公也不愿意吧。且让我将这个藏身在黑暗与污秽之地的老鼠给大家找出来。” 众人一愣,这时候黄明襄拖着一个女的过来了,而黄明离也提留着当时给他们倒酒的侍女过来。 两个女子一个还在昏睡,另一个见这么多大人物是吓得瑟瑟发抖。 黄明远不由得暗道,这李家人真是愚蠢,不知道要收拾尾巴吗? “诸位,幕后之人是只虑胜,没虑败啊,以为只要捉奸在床,到时候必然一片混乱,也就没人会在意之前的事情了,所以他并没有来得及处置这两个关键的人物。” 黄明远先看向那个发抖的倒酒女子,问道:“今日你给我倒的酒是谁交给你的?” 这女子不住地发抖,却是说不出话来。 黄明远转身跟李筠说道:“申国公,一会明远离开之后把这个侍女送给黄明远应该没问题吧。” 李筠知道黄明远这是在诱供,可阳谋无敌,他也没办法,若是不允不摆明了说他心虚吗,所以只得应允。 黄明远看向那个抖得更厉害的女子说道:“现在你肯说了吧。我现在成了你的主人,你若是说出来我保你全家荣华富贵;可若是不说,你一家人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侍女忙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黄明远缓缓抽出腿间的匕首要向这女子脸上刺去。这侍女的精神仿佛要崩溃了,哭喊着说道:“是外院的李机李管事,他亲自将酒壶给了我,还要我必须确认主人将酒喝下去。” 说完之后这女子再也没有精气神了,却是如一坨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黄明远抚掌说道:“好!好!”又看向李筠。 李筠无奈,忙令身边的家兵去捉拿李机。 大家族怎么处置隐私黄明远都懂,因此他笑着跟李筠说道:“申国公,这李机若是死了,黄明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明日一早恐怕要在圣人面前跟申国公论个公道。” 李筠听得一个趔趄,杀人的心思再也无法下了。 黄明远不管李筠什么意思,径直走到如意面前,狠狠地打了如意两个耳光。一直昏睡的如意遭到重击,这才清醒过来。 如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自己好像是在领着黄将军前往后院见娘子的,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如意睡眼惺忪地揉着自己的眼睛要爬起来,忽然抬头一看周围尽是人而吓了一跳,本来半睡半醒的样子也醒了过来。 “你醒了。” 黄明远探过去的脸把如意吓了一大跳,如意心想黄明远不是应该去了宇文娥英那里,不过这如意毕竟机敏,忙跪下说道:“见过将军。” 如意再抬头看看,李家上上下下的人物都在,宇文娥英也在。只是宇文娥英看向她的眼里止不住地怒火仿佛要将她烧了一样。 如意要一一行礼,被黄明远拦住了。 “是不是在想我不是去你家娘子那去了,怎么会在这?”黄明远蔑笑着问道。 如意被道破心思,心中一惊,不过面色依旧如常。 “将军说笑了。” “贱婢!” 这时一旁的宇文娥英再也忍不住了,冲上来就打了如意一个耳光。 黄明远拦住宇文娥英说道:“阿姊且稍等一下,一会阿弟再给阿姊出气。” 黄明远走到如意跟前问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吗?” 如意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黄明远也不在意,目光凶狠地说道:“如意,你的事发了,你身后的主子也完了。现在你的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是死是活我说了算。” 看如意吓得肝胆俱裂,黄明远问道:“如意,告诉我,是谁让你去叫我的。” 如意看了看周围众人瞪着她的目光,身子不住地往后缩,正好撞到黄明离的身上。黄明离提溜起如意把她丢到了人群中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杀我!”如意吓得满地乱爬,黄明远挡在她的面前,将她提了起来。 “如意,让我猜猜看。你从小就跟着阿姊,是阿姊收留的一个孤儿,说明幕后之人不可能拿你的家人来威胁你;你是阿姊的心腹,在李家跟半个主子一样,说明也不可能仅靠些许财货就能够收买的了你;难道你有什么把柄被对方抓到手里?” 黄明远接着便说道:“从你的脸色来看,看来我说得不对,说明不是别人拿着把柄威胁你。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这个广宗县公府上的心腹侍女选择背叛主人呢?” 黄明远一拍脑袋说道:“男人,能让一个女人奋不顾身的东西也唯有男人了吧。我想唯一的解释是应该是李家的某个人给了你一个许诺,一个许你为妾的承诺吧。” 如意顺着黄明远的思路点了一下头,又反应过来,急忙摇头。 “不是,不是。” 任凭如意如何反嘴,众人却看得清楚,幕后人是李家的主子无疑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幕后黑手 黄明远通过强大的心理压力和心理暗示,不断通过如意的表情、眼神来深挖事情的真相。如意一个整日在闺中的女子,哪里承受的了这么重的心里压力,终于慌乱中出错,让黄明远看破了真相。 以黄明远的段位去虐一个小丫鬟,真狠。 对于宇文娥英用如意这种人,黄明远其实是不喜的。宇文娥英为人单纯,不善识人用人,可黄明远浸润权利之道多年,如意这种小女子的品性如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如意长得鼻低面阔,颧骨横突,望之便知为背主求荣之人。其实也好理解,这种常年在闺中打转的女子,眼界并不宽,一般也就是将精力耗费在内宅争宠上面。不过如意毕竟跟着宇文娥英多年,主仆感情深厚,没什么原因黄明远也不好劝宇文娥英将如意调离。 李敏这个人在男女之事方面还算是个正经之人,为表示对宇文娥英的敬重,他从来没有收用过宇文娥英的侍女,因此如意这种有志女青年算是断了上进之路。 在如意看来,主母宇文娥英根本不知道为她们安排好未来,若是想荣华富贵,她得自己早早地准备出路了。 没想到如意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真的勾搭上了别人。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见如意死撑着不说话,黄明远站起身来将宛若一滩烂泥的如意提溜起来,就动手解她的腰带。 如意一惊,死死地要抓住腰带不让黄明远得手。但如意毕竟是个弱女子,哪有黄明远的力气大,很快便被黄明远解开腰带剥掉了外衫。 黄明远一边脱如意的衣服一边说道:“如意,你说你在坚持些什么呢?你不说出背后之人那个人就会来救你吗?别傻了,他怕是为了保住自己恨不得直接杀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如意整个人精神都崩溃了,下意识地反驳道。 “那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救你啊?你想想你今后的下场,如果你说出来他是谁,我便把你从你家娘子身边要走,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这个幕后之人也不可能报复你;可是你若是死咬着不松口,一心要为了那个男人殉情,我也成全你,我便把你扒光了之后扔给街边的那群乞丐。 你想想后果,他们是那么的肮脏,又是那么的丑陋,你愿意成为他们的女人,人尽可夫吗?” “不要,不要,郎君饶了我吧。” 如意歇斯底里地哀嚎着,精神上已经崩溃到极限了。 黄明远一手捏着如意的下巴狠狠地说道:“你只要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你马上就会成为人上人,要什么有什么。但我的时间很有限,等脱完你的衣服你还没有说出来,你就要被丢出去给乞丐了。” “是十五郎,是十五郎让我做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如意吼完这一句,便摊在了那里不动了。 听到如意的话,黄明远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如意扔到地上。 黄明远看了一眼李筠说道:“申国公,带你家十五郎吧。”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刑讯逼供的说法,再说如意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玩物,黄明远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实在是太平常了,所以也没有人说黄明远手段的恶劣。 不过宇文娥英和李敏脸色都很难看。 宇文娥英是没想到如意这么多年感情却会为了一个男的背叛她;至于李敏,虽然他不宠幸如意,但无论如何如意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这如意和李家十五郎公然给他带绿帽子实在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啊。 李筠等人脸色也不好看,到最后给黄明远下毒一事没解决完,又出了李家子弟和李敏侍妾通奸一事。 这黄明远真是一个灾星啊。 “胡说八道,这是陷害,这是对十五郎的陷害。”李直在人前大发雷霆,对如意咆哮着吼道,“说,是谁让你陷害十五郎的。” 但众人都是沉默无语,这种事情到了这种场合,这种地步,怕是李家也翻不了案了。 宇文娥英悄悄对黄明远说道:“李直就是李家十五郎李峤之父。” 黄明远冷眼看着对方,闹吧,你越闹李家的脸丢的越多。 众人都盯着李峤,李筠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徇私舞弊,只能让人去寻李峤。这时候派去捉拿李机的人也回来了,还把李机也抓了回来。 李机年约四十余岁,白面无须,看起来倒像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样子,往日在李家也没有什么坏名声。 看到如意和那个侍女,李机立刻明白事发了。他倒是清醒的很,知道这个时候将所有一切揽到自己身上,不供出幕后之人可能还有好,若是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李机很是光棍,不用多问便立刻跪下来承认自己是因为仇恨黄明远屡屡欺辱李家所以才自作主张地筹谋了一切,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若是没有其它的证据李机咬死了口供也便成功了,可是如意的证词让李机的招供成了一个笑话。黄明远也不愿意再去提审李机,毕竟这是件没意义的事情。 众人都在沉默。 “申国公,此人怕是也不需要我再审问了,你们李家自己处理吧。” 黄明远说得不问了,却像一巴掌狠狠地打到李家的脸上。 李筠觉得有必要将这件可笑的闹剧阻止,省得再让李家丢脸。 李筠上前一步,离黄明远不过一尺的距离,用仅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黄将军,今日李家认栽,还请手下留情,李家必当重报。” 今日的李家成了一个笑话,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最后的遮羞布还没有被揭开,一切都可以被推到李机的身上。虽然是自欺欺人,但作为世家大族,要的就是这个颜面,给周围同一阶层的人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李筠要保的不是李峤,而是李家的颜面,而为此所要付出的,怕是凭李家的体量也要狠狠出一口血。 在黄明远看来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没必要再往下推进了。他不是警察,没必要全究事件的真相,这时候罢手,自己所能获得的利益会更多。 成年人不论对错,只论结果。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利益交换 黄明远看着李筠,乃说道:“申国公客气了,黄明远还不是这么小气之人。” 不过客气归客气,但该要的好处一项都不能少。 黄明远接着说道:“听说最近圣人在给太子寻找太子三师,也不知道是谁有机会得任。太子当年也是在我家大父跟前启蒙的,不知道没有教过太子的人是不是也能有资格做太子三师。” 李筠听得黄明远开口,松了一口气。他不怕黄明远狮子大开口,最怕黄明远是个二愣子,一心跟李家不死不休,那李家麻烦就大了。 李筠赶紧说道:“黄将军说得是,这太子三师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任的,听说圣人也因此颇为神伤。黄公英伟间生,才名冠世,独济狂澜,词彩灿烂,齐、梁绮艳,毫发都捐,并包百家,源委六经,北斗泰山,百世尔承,实乃当世学问之大家,万世之师表。况且黄公曾教授太子,功勋卓着,这太子三师无论选何人,都不如黄公说得过去。” 黄明远连忙摆摆手说道:“申国公言重了,家祖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常年在邹山教书育人,于朝廷之事早已不再过问了。” 李筠又一本正色地说道:“黄将军误矣,姜太公八十尚佐武王灭商,黄公刚年过花甲,如何言老。此时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东宫因慜太子而乌烟瘴气,太子身边也正缺少贤德之人辅佐。黄公当弃小家而就大家,辅弼太子,共致清明。” 说完李筠向黄明远重重地行了一礼。 大家都是浸润权利场多年的老狐狸了,没有一个不是影帝的。黄明远和李筠二人演得这副双簧瞒不住众人的眼睛。可这就是官场的规矩,无论你内里多么的肮脏,但外表一定要布置得干干净净的,否则就是丑陋。 黄明远希望祖父再在长安待上两年,帮着自己处理长安的事情,至少让自己的势力再成长一些,不至于成为别人交易的棋子。 二叔虽然回了长安,但毕竟是武将,无论名望还是人脉差祖父甚远。祖父今年不过六十有余,身体一向康健的很,这次孙子先立业又要成家,黄家也眼看着就要崛起,老人家的精神也比之前矍铄的多。 黄明远跟祖父谈过自己离开长安的事,长安毕竟是大隋的权力中心,到黄明远这个地位,以后无论要怎么发展都不可能绕开的了长安。 黄胤之老而弥坚,知道孙子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和后援,因此主动请缨希望留在长安给黄明远摇旗呐喊。 太子的属官之中,太子左右庶子的权利很大,但相对来说比较繁重。而且杨坚刚任命杨约为太子左庶子,张衡为太子右庶子,短期内怕是不会置换。而太子三师更多的是个荣衔,不处置具体事务,正适合黄胤之参与朝堂之事。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能够担任太子三师的人都是非权贵便是重臣,黄胤之的身份上相对不占优势。 若是去求杨广,这个位置也能拿下来,但黄明远并不愿意因为此事麻烦杨广,或者说让杨广以为黄明远恃宠生骄,插手他身边的人事。 今日寻得这个良机,正好让李筠举荐自己的祖父,自己则可以趁机摘出来。李家虽然实权大官并不多,但架不住私底下盘根错节,能力也是通天。 而且今日自己和李家的事情也会传扬出去,别人知道李家推荐自己的祖父也不过是认为这是双方的利益交换,无论杨坚、杨广还是关东世家都不会认为自己会真心和关陇世家交好。 对于双方来说,这是一个双赢的结局,至于之后李家在物质上的补偿反而是小事情了。 李筠对黄明远的要求没有异议,这件事也便这么定下来了。 双方既然谈妥,引起争端的事情也就不再重要,双方对外也只会宣称那是一件误会。当然真相或许瞒不住,但却不会出现在正经场合的。 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黄明远就准备要告辞。对于黄明远选择私了这件事,连宇文娥英也没有说什么。她虽然政治智商不高,也清楚这样做无论是对她对黄明远还是对李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她还要在李家待着,双方就不可能结成死仇。 虽然现在李筠什么也没说,但不要忘了宇文娥英背后还有乐平公主这座大山。李家要补偿宇文娥英所付出的代价未必比补偿黄明远的要少。 黄明远转身对宇文娥英说道:“阿姊今日受了惊,正是要用心调养的时候。而李家看来最近是乱糟糟的,恐不是休养的好地方。阿姊不如跟我回家,上我府上休养一段时间。” “好!” 宇文娥英正不知自己该去哪呢?今日和李家闹这么一场,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到李家吃气。 只是宇文娥英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她不太希望母亲为自己的事情操心,没法去乐平公主府上。再说母亲一个人常年吃斋念佛的,自己也不适合打扰。 正担忧去哪呢?黄明远伸出手来,去黄府跟着崔姨母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候两人都忽略了李敏的想法,或者说李敏的态度在二人看来根本不重要。李敏在一旁听得满是尴尬,想阻拦妻子可又迈不动脚步,张不开嘴。他今日丢脸实在是太多了,翌日怕是要成为长安的笑柄,若是在人前宇文娥英又跟他闹起来怕是更麻烦。 今日真是一场闹剧,不过虎头蛇尾,令人啼笑皆非。 李家算是栽了,被黄明远玩弄于股掌之间,威望大失去。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有人忧,而李筠是喜忧参半。 作为李家的家主李家丢人他也好不到那里去,不过今日从头到尾都是李筠和黄明远二人进行的协商和交换,李直等人几次试图插手都没有成功。 这对于李筠来说是一件好事。李直等几个叔叔辈的人总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在家中事务上倚老卖老,拆李筠的台,李筠早就对李直几人不满,或许这次危机会成为他夺回家主权利的重要一役。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未雨绸缪 本来此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李筠怎么处置李峤、李元敷是李家的事情,黄明远也管不着。 众人刚要散了,这时李峤瘸着个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让黄明远看得一惊。难道差一点让自己落入陷阱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一个瘸子,真是难以想象。 一旁的黄明襄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男子就是当时跟自己和兄长发生冲突,最后被死马压伤的那个李家公子,没想到他竟然瘸了。 黄明襄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兄长,黄明远这才明白,自己数次得罪李家使得李家对自己仇恨不过是个掩盖,怕是这个李家的十五郎君是想找自己报断腿之仇吧。 李峤看到了黄明远和黄明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看看跪着的李机、如意等人,李峤立刻明白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这些狗奴才把自己也给供出来了。 李峤双眼赤红,自己弄成今日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全是赖黄家人所致,他要报仇。 李峤恶向胆边生,竟然一瘸一拐地向黄明远扑去。 李峤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哪怕他现在受到了教训。作为幼子的李峤从小被奉承惯了,父亲在家族中又地位显赫,所以李峤长大后越发的贪婪跋扈。 虽然现在事发,李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因为在他的心中,李家是天底下最顶级的家族,就连圣人也要给李家面子。今日在李家地盘上,他非得弄死黄家这两个人不可。 李峤怨气大,出手也狠,他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倒把众人弄得一惊。 不过李峤的确是高看自己了。他就是不受伤在黄明远跟前都不值一提,更何况这颤颤巍巍用一条半腿走路还要动手,只能说是疯了。 黄明远见李峤上前要扑向自己,只一脚就将李峤踹倒在地。 一旁的李直看着儿子倒在地上狼狈的样子,眼睛都红了,上前一把扑到儿子的身旁,要将儿子扶起来。 李峤此时已经迷了心窍,张牙舞爪地大吼着:“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让人看得一阵摇头。 李筠忙让人将李峤绑起来带走,自己刚和黄明远都谈妥了利益交换,你偏偏这时候再跳出来作妖,这是怕李家损失的不够多吗? 李直也撒起泼来,扑向要带走他儿子的家丁一番厮打。李直此时是无助的,他只能涕泗横流的哀嚎。 没人站在李直这一边,哪怕他曾经是李家地位显赫的族老。 “老祖宗啊,你看看现在的李家吧,什么人都能够欺负了,这还是当初威震关陇的李家吗?” 李直的惨像让周围人看得也莫不唏嘘。其实他的话说出了大多数李家人的心声。当初老国公活着的时候,威震天下,权倾一时,连圣人都要和老国公平分天下,怎么这才过了几年,李家就成了泥捏的土鸡瓦狗。 李家人留恋旧时的美好,又不甘心接受新的世界,这才导致了他们的迷茫与放纵。 李筠作为家主掣肘太多,李直撒泼耍赖他也没有办法处置,只能不住地摇头。最后逼得没办法了,只得让十叔李浑将李直父子带走,不要在这里丢李家的脸面。 本来李家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将李峤给保住了,可李峤这个蠢货偏偏节外生枝,几乎让李家的努力付之东流。大家心里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和幕后黑手自己当着众人的面行凶这是两码事。 李筠心里忌恨的要死,可也不得不替李峤清理这个烂摊子,所幸刚才黄明远没有阻挡,让李筠心中明白黄明远并不阻拦李家包庇李峤,但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李筠看向黄明远,黄明远也微笑着回应李筠,不过意思却很明显,刚才的筹码已经不足以解决此事了。 得加钱! 李筠走到黄明远跟前说道:“黄将军,你开口吧,但有李筠力所能及的,绝不还口。” 黄明远笑笑,这李筠果然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怎么可能如历史上说得那样是个吝啬贪婪的守财奴。他很清楚大家没什么感情可谈,那就谈钱好了。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黄明远也不含糊,便说道:“申国公,我有一个亲戚,现在正担任兖州法曹参军事,我希望他能够担任任城县令,好帮我照看一下封地。” 李筠点点头说道:“这个没问题。” “听说李家在滕县(今滕州市)和留县(今江苏沛县东南的微山湖湖区内)有三个庄子,我希望李家能够连人带地都送给我。” “好!” 李筠略思索了一下,马上答应了。他不怕黄明远要什么财货,对于这些东西李家财大气粗的很,就怕黄明远要什么政治上的利益,这会影响李家的利益集团和政治方向。 虽然三个庄子数十顷地,光僮仆怕不得有千余人,但这些相对李家的声望和政治上的损失,是不值一提的。 看李筠这么果断,黄明远也不禁佩服,李筠果然大气魄,这么多的土地和人口说送人就送人,一点也不犹豫,此子真是气度不凡也。 若不是双方天然是敌人,矛盾不能调和,黄明远真想好好结交一下李筠,和他交个朋友。 任城县令是给黄明远的四叔黄律求的。 黄明远的四叔黄律是庶子出身,比黄明远大了不到十岁,今年才二十余岁。自小被崔夫人抚养长大,后来成年后便做了兖州法曹参军事。黄明远的封地在任城,邹山离任城也不过几十里路,把四叔安排在这里,也算是有个照应。 黄明远无论是安排四叔为任城县令还是要李家这三个庄园都是为以后天下动乱做准备。黄明远虽然手上精兵强将不少,但丰州、兖州相隔数千里,一旦天下有变,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黄明远在邹山周围布置了七八个庄子,这些庄客都成了黄家的佃户。黄明远准备密遣心腹,给这些人进行军事训练,平时为民种地,闲时训练,一旦战时黄明远派遣一批骨干将领,瞬间就能拉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而且靠这些庄子还能囤积粮草,一旦天下有变,邹山虽进不能取,但却可以保家族一个周全。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余声袅袅 黄明远让黄明襄先护着宇文娥英出李府,自己则落在后边。这时候怕是那个琼花娘子也等得不耐烦了,自己还是帮她一下,助她逃离这个狼窝吧。 黄明远遂又跟还未离去的李筠说道:“申国公,黄明远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申国公能帮在下一个忙?” 李筠不知道黄明远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模棱两可的回应道:“黄将军且说,李筠必尽力而为。” 黄明远笑着说道:“申国公宽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下的一个朋友应邀来申国公府表演节目,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贵府的人给扣住了。这不她碰巧遇到我,就向我求救。她一个普通百姓,不懂国公府的规矩,明远向国公替她求个情,希望贵府能够让她出府。” 一个表演节目的,李筠松口气。看样子是个女子,答应黄明远卖他一个好也就是了。不过令李筠有些不满的是,现在的李家子弟已经沦落到强抢女伎了吗?真是下流到家了。 “黄将军言重了,是府上人不知轻重,扣押了将军的朋友,李筠这就让人将其释放。其中失礼之处,还请黄将军多多包涵。” 李筠说完,便告退离开,他可不想再和黄明远多说什么。这个人无论是胆识、心机还是能力都是人上之人,短短几年能有今日的成就果然不仅仅是靠运气二字。看看黄明远,再看看李家现在的子弟,只是天差地别。一个个仗着祖宗的荣光,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再这样下去李家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的没落了。 也是今日的事情坚定了李筠的信念,李筠决定对李家进行变革,彻底革除李家缠身的弊病,恢复李家的荣光。 当然李筠要做的第一步是先从李家这些族老们手上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在此之后,李筠作为家主频频出手,在李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最后功亏一篑,身死名裂自是后话了。 这时众人都走了,李敏走上来对黄明远满脸抱歉,欲言又止。 “明远,我······” 黄明远没等李敏说完,反手给了李敏一拳将其打倒。 要是张方翼在此见到李敏,肯定会得出一个结论,今年谁当黄明远的姐夫谁流年不利。黄明远揍姐夫上瘾了。 “这是替我阿姊打的。” 李敏理亏,也没敢还手,当然他这小身板黄明远要想揍他禁不住三拳。 李敏眼角一片青紫,嘴角被打破了还流着血,显得无比的狼狈。黄明远看了李敏一眼,李敏以为他还想动手,吓得赶紧往后一躲。 黄明远满脸都是怒其不争的愤恨,咬着牙说道:“你说你也是个县公,被人一撺弄便连脑子都没有了吗?” 李敏尴尬地脸色通红,好一会才说道:“这不是······这不是关心则乱。” 若不是当事人是自己的阿姊,黄明远还是比较理解的,谁听到此事都会上头。 黄明远一副对其灰心丧气的样子说道:“若不是为了阿姊,你以为你今日能够逃得了。” 李敏忙点点头。 对于这个不是自己小舅子却比小舅子还厉害的人,李敏只想说自己真的是怕了。无论是爵位、圣宠、能力自己都比不得黄明远,关键黄明远还有一个世家子杀手的身份,现在李家、于家、宇文家折在他手里有多少人了。 “树生(李敏的字),我阿姊是前朝皇帝与本朝公主的女儿,地位有多崇高你心里不清楚吗?我不管以前你是怎么待她的,她以前没有弟弟帮着只能任你们为所欲为;但现在不一样了,往后若是让我知道我阿姊受了委屈,我绝对会砸了你的广宗县公府。” 李敏赶紧点头。 “趁着阿姊没走,你快去看看阿姊,跟她告个饶,别让她再生气了。” 李敏本来听着黄明远训他,还有些憋屈,谁想到妻子从哪有了这么硬的靠山。不过后来听到黄明远让他去看妻子,心中一喜,看来黄明远并不会阻挠自己和妻子的。 李敏擦擦脸就要走,黄明远说得:“别擦脸,狼狈点去见我阿姊效果会更好。” 李敏忙应下来。 李敏乖乖的去见宇文娥英去了,黄明远还没有急着走。他还得去接柳琼花。柳琼花初遭破瓜,身体虚弱,又加上遭逢大难,惊惧交加,现在能不能下得动床怕是都不知道啊。 本来这黄明远在李家内院逗留是不合适的,但奈何现在李家的管事没人敢上前管他,而能说得上话的李筠等人又都因为各事务离开了,谁也没想到黄明远又悄悄溜到柳琼花处。 所以黄明远堂而皇之的在李家内院来回走动也无人过问。 黄明远走到柳琼花待的房前,推了推门发现没有被打开的痕迹。黄明远小声对门内喊了一声“是我”。 刚开始没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听见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此时的柳琼花已经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给黄明远打开门。虽然已经过了一会,但她脸色还有一抹嫣红尚未褪去,而手中还紧紧握着黄明远交给他的匕首。 看到黄明远,不知为何柳琼花又羞得躲进内室。 黄明远也知道少女初尝人事,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害羞也属正常。黄明远欠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然后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说了,李家自会放你的班子的人离开,你也跟着我一起走吧。” “嗯。” 柳琼花轻轻应了一声,踮着脚尖走了出来,脸上却是已经恢复如常。她虽然年少,但是毕竟在风月场所长大,所见所闻,远胜寻常女子,其内心倒也没有那么脆弱。 两人刚出了门,柳琼花突然想到什么,“呀”的一声,又跑进屋里。黄明远在外不知所以,只听见内室里传来撕扯的声音。 等到柳琼花再出来时,面色又有些潮红,手中握着一丝布帛,却又羞得不敢抬头见人。 黄明远瞬间明白了柳琼花拿的是什么,也不点破,算是当作这场梦的见证吧。 黄明远带着柳琼花匆匆向外院赶去,他还有一个人急着要见,切莫让他走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双雄初会 如果说黄明远在这个时代最恐惧的一个人,莫过于李渊了。大隋政治遗产的继承者,关陇世家统治的延续者,大唐王朝的建立者。每一个身份都注定了他将会是黄明远未来最大的敌人。 黄明远可不会像后世那些无脑者一样认为李渊能够成为皇帝完全是李世民的功劳。 李唐或许是中国历史上建立的最容易的统一王朝(另一个是宋)。 李渊在关陇世家之中并不是地位多么崇高的人,却是杨广在授予将领兵权上最大的漏网之鱼。在关陇世家的支持下,李渊自晋阳起兵,南下河东,打破关中,传檄而定汉中、两川、半个河北和半个河南,几乎一路势如破竹而占有天底下最富饶且最拥有地形优势的半个天下。接着平西北,定荆襄、岭南,所到之处无不是望风而降,各大势力的带路党纷纷倒戈,瞬间又握有天下三分之一。 其实李唐前期的战力并不像历史上吹嘘的那么强,要不然也不会有攻打蒲坂城一年不下,李世民兵败浅水塬,接连丢失河北、河南等地的败仗。 但仿佛老天都站在李唐一边,所有对手不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就是莫名其妙的脑残了,李唐简直跟装作弊了一样。 而且天下其他各路诸侯出身太烂,关陇世家的触角又太深。最后连杜伏威、徐元朗、王薄、张金称等人连打都不打直接投降。 若是大家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黄明远有绝对的信心打的李唐生活不能自理,哪怕李靖和李世民加起来也不顶用。但现在李渊一旦起兵,相当于用自己装着外挂的满级号虐其他菜鸟,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胜得了对方。 这些年黄明远一直拼命地积攒实力,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对李唐的恐惧。 黄明远一直以为自己和李渊的见面怎么着也是风云际会,天地变色,谁想到在这么一个场合又以这种很闹剧的方式见了面。 “唐国公且留步。”黄明远匆忙赶到前院,去叫住了李渊。 “山阳郡公。”李渊听到黄明远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黄明远上前给李渊行了一礼,说道:“刚才多谢唐国公仗义执言了,黄明远感激不尽。” “山阳郡公客气了,李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山阳郡公之谢。”李渊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从小父亲早逝。独孤家当年多逢大难,因此独孤皇后对这些独孤家的子弟也多为回护。李渊千牛备身出身,后来直接转任谯州刺史,又迁为岐州刺史,算是杨坚的亲信之人。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姨夫和表兄对黄明远很是器重,因此乐得卖黄明远一个好。 “于唐国公不过是举手之事,于明远却是性命攸关,明远敢不拜谢。今日来去匆匆,明远未能尽心意,来日必登门拜谢。”黄明远说完又重重地行了一礼。 黄明远要去拜访李渊正是李渊所愿意的,毕竟他即使有国公之位,又跟天子是亲戚,也是愿意巴结太子宠臣的。他比很多人看得都清楚,自己这个表弟性格刚直,怕不是一个易于屈服的人,来日也未必会顾念他们并不多的亲戚情分。黄明远作为他的心腹,正是一个合适的结交人选。 现在太平盛世,李渊还从没想过造反之事,只想在大隋天子的恩威下混的好一些。不过李渊跟黄明远一样,身边也有一个经常给他念叨的造反派,他的妻子窦氏。窦氏是北周神武郡公窦毅和北周襄阳长公主之女。当初杨坚受北周禅,窦氏大哭道:“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杨坚真是不容易啊,哪哪重臣身边都有造反派啊。 “山阳郡公登门,李府是蓬荜生辉,倍感荣幸,李渊将扫榻相迎。” 黄明远本来以为二人应该有一番交锋才对,但真的见面了才发现李渊这个人算是比较随和了,要不然也不会被时人认为懦弱,被戏称为“阿婆面”了。 李渊父亲早逝,虽然继承爵位,但其实仗着亲戚的支持,所以从小李渊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不像其他世家子那样傲慢无礼。 两人初识,没什么交情,更不会谈什么言深的东西。二人又闲谈了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这才要相互告辞。 李渊正要离开,黄明远突然问了一句:“唐国公,听说你的次子叫李世民,有两岁了,号称济世安民,不知道是真的吗?” 李渊一愣,没想到黄明远突然问到次子,老二不过一个刚出襁褓的孩童,怎么会引得黄明远特意相问,难道是太子那里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不过李渊反应也快,马上就回道:“劳山阳郡公费心了,哪有什么济世安民,我家老二就是个皮小子,人憎狗嫌的。” 黄明远笑着说道:“皮好啊,越皮的孩子精神头越足,也就越好养活。” 黄明远这话让李渊更是愣了,怎么还提到养活上呢?难道是世民的名字犯了太子的忌讳,黄明远这是故意试探自己,还是故意跟自己示好。可是这名字虽然喻义不错,但还不至于让太子忌惮一个两岁的孩童吧。 这个时候李渊是越想越远,他决定回去之后是不是立刻给儿子改个名字,防止引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黄明远是不知道李渊心里变化这么大,他突然提起李世民也不过是对李世民感到好奇,要是知道一不小心差点连李世民的名字都给呼扇没了,怕是要大叫冤枉。 黄明远现在并没有要除掉李渊的想法,因为没那个必要。 现在看李渊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杨家的嫡系,关陇世家的边缘人物,连这种人未来都会选择造反,其实又说明还有什么人不会选择造反。没了一个李渊怕是会有张渊、王渊,李渊的能力未必很强,但是关陇世家需要一个宣泄口。现在留着李渊未来还能凭借着历史的前瞻性做出预判,若是杀了李渊那未来怕是谁是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了。 黄明远心中有些沉重,说不出的沉重,今日两个大隋王朝的忠臣未来说不定会成为天下的争夺者,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杨广失天下人心,可见一般。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朝露昙花 黄明远和李渊分别之后,便带着柳琼花前往大堂,准备拜别李筠。 黄明远让柳琼花在门口等着,黄明远自去和李筠辞别。这时候因为刚才的变故,李家的宴席也只能散了,众人都三三两两的离开李府,不过总有人落在后面。 看到黄明远身后这个绝色美女,见到的人无不表情暧昧。只是众人不知其中缘由,也和黄明远并不熟识,因此没人敢上去问询。 有年轻好色的,不住地盯着柳琼花,恨不得把她给一口吃了。柳琼花吓得缩着小脸,不敢抬头,更是让人我见犹怜。 跟李筠辞别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一两句话,黄明远便离开了。 和两个弟弟汇合之后,黄明远又让黄明离前去将柳琼花的班子给接出来。 琼花社虽然在江南是个鼎鼎有名的青楼画舫,可能后台也很厉害,不过到了长安根本就一文不名。画舫的老鸨见了今日场面,早就吓个半死,更别提在意柳琼花了。 见到柳琼花,柳琼花的侍女荚蒾哭着上前抱住柳琼花,荚蒾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怎能不害怕。柳琼花想想今日的遭遇,虽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但却是在这种场合下,也是悲从中来,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一场。 黄明远走到老鸨面前,虽然老鸨吴氏在扬州也算见多识光,但这次李府遭遇早就让她吓破胆了,往日的傲气全无,因此见到黄明远更是战战兢兢。 “柳娘子的卖身契呢?” 吴氏一愣,赶紧说道“在······在······这。”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低着头不敢说话。 吴氏很精明,这是为了命要舍财。眼看这位爷看上了柳琼花,若是现在不给,怕是长安城都出不去。 看到吴氏没有耍花招,黄明远很满意,冷着脸说道:“本公不会让你吃亏的。”说完便不管瑟瑟发抖的吴氏,径直走了。 黄明远准备去信向但子给柳琼花消籍,有向但子在,也能护住柳琼花。 这时等到黄明襄安置好宇文娥英然后来找黄明远,就看到黄明远身旁的柳琼花。虽然柳琼花天资绰约,国色天香,不过黄明襄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黄明襄怕大兄关键时候犯糊涂,低声跟黄明远说道:“大兄,你可是没有多久就要成婚了。” 黄明远白了黄明襄一眼,仿佛被说中丑事一样,冷“哼”一声说道:“你事情管的真多,回去拉弓一百次。” 黄明襄不怕文罚,就怕武罚,好心没好报,苦着脸离去了。 出了李家大门,宇文娥英正在门口等着呢。李敏也顾不得脸面在人前小意低伏,不过宇文娥英连见都不见他,更不让他靠近马车。 看到黄明远过来,李敏没了奈何,只能向黄明远求教。 黄明远自是乐得看李敏吃瘪,不过人家夫妻的关系,不是那么好处理的,黄明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李敏回去多多思过吧。 李敏苦着脸,无可奈何,不过他打定主意以后天天去黄府骚扰黄明远去。 双方离开李府没多久,黄明远就向宇文娥英告假,他准备今日就送柳琼花出京。 宇文娥英自是知道黄明远要干什么,白了黄明远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阿弟也不例外。” 黄明远赶紧辩驳道:“阿姊可是冤枉我了,这是我在扬州的一位朋友,来李家被扣住了,我这是要送她们离开,省得李家报复。” 宇文娥英自是不信,冷哼道:“猫都是沾腥的”。 黄明远赶紧讨饶两句。 远处的柳琼花看着黄明远和宇文娥英的亲近满脸羡慕,自己终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真的仅仅只是朋友吗? 黄明远让黄明襄送宇文娥英回黄府,他则带着柳琼花一行人转道通化门。 众人到了通化门,天色已经渐晚,不过黄明远怕夜长梦多,所以决定连夜送他们离开。 柳琼花绝对是真的美丽,甚至比他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丽,但黄明远并不是一个见到女色会迈不开腿的人。 黄明远并没有想过纳柳琼花为妾,正如所有人都告知自己的一样,自己马上就要成婚了,陆贞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不可能再纳一个娼妓给裴家添堵,那是要和裴家结仇的节奏。 所以就是这么现实,柳琼花必须要尽快离开长安,离得越远越好,坚决不要和黄明远扯上关系。 柳琼花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因为自始至终黄明远没说过一句让她留下来的话。 她知道自己卑微如草,没资格在他的身边陪伴他,能够与他有一场露水之情已经是三生有幸。所幸佛祖保佑,自己下半生吃在念佛,为他祈福,求他平安。 两个人都很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柳琼花站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黄明远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柳琼花披上。 “今日之事,是黄明远对不住你,不过事已至此,于事无补,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到你。” 黄明远将一张纸递给柳琼花,这是她在老鸨那的卖身契。 “拿去烧了吧,会有人去扬州给你消籍的,你回到扬州平平安安的过下半辈子。这块玉佩你拿着,江都县丞向但子是我的旧部,若是今后有什么难处就去他那求助。” 柳琼花只是木讷的点点头,脸上的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黄明远用手帮她抹去泪水,说道:“傻丫头,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而我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现在你或许很悲伤,但以后经历的多了你便会发现,今日种种不过只是你人生中很小的一件事。” 柳琼花哭着摇摇头。 “郎君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而是琼花生命的唯一。琼花不会再打扰郎君了,但希望郎君能够知道扬州还有人望着郎君。” 柳琼花抹去泪水,上了马车。 黄明远让韩浚将他们一路护送到灞桥才返回。 望着柳琼花一行人远去的身影,黄明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她在自己的生命中真的只是一个过客,而自己在她的生命中可能是一生的期盼。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吾心安处 送走了柳琼花,黄明远的心头格外的失落。 虽然柳琼花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但若是说黄明远有多么喜欢她却是犯不上,他早就过了仅仅因为美色而动心的时候了。只不过二人毕竟有这鱼水一场,龙首原上的相对无言,柳琼花的念念不舍,都交织成一幅画涌上黄明远的眼前,总是让人心头感到一阵落寞。 回去的路上黄明远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一个人独自走回家的。黄明远喜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听着南腔北调的叫卖,人声鼎沸,儿童欢愉,总是让人感到无比的叔父。因为只有这样的场面才会让生活变得更真实一些,才能扫去黄明远心头的一丝孤寂。 之路走到府门口,黄明远老远就望到陆贞正站在侧门处等着自己。往日陆贞在家中极为低调,几乎足不出院,没想到得到自己在李家的消息后竟然专门在门口等着。 看到黄明远的出现,陆贞脸上极为喜悦,像小猫一样两步三步来到黄明远身前。黄明远轻轻给她戴上斗篷,扶着她的脸,怜爱地说道:“外边风大,怎么出来了?” 陆贞低下头嫣然一笑,恰如冰雪初融。 “贞娘也想见见郎君的那位红颜知己,不知是不是真的如宇文夫人说得那样美艳绝世、倾国倾城。” 黄明远哑然,宇文娥英真是个大嘴巴,自己这次是洗不清了。不过连陆贞也会吃醋,真是少见。 黄明远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地说道:“英姊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红颜,不过是个旧友。当初在板渚之时,我曾痛打了宇文化及一顿,从其手中救了此人,今日没想到在李家又碰到她向我求救,我也便顺手而为。这次她们已经回扬州去了,怕是以后未必会再见。” 陆贞满脸的不信,笑着说道:“那郎君两次救了人家,那小娘子就没想过对郎君以身相许啊?” 女人,吃起错来真是不可抵挡。 这话让黄明远老脸一红,人家没相许,自己倒是劫色了,禽兽不如啊。不过为了家庭和谐,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的。 黄明远两眼一瞪,说道:“胡说些什么,事涉人家娘子名节,再说你家郎君是这种好色之人吗?” 陆贞掩嘴偷笑,没再多说。 二人进了府中,陆贞早就给黄明远准备好了洗澡水和姜汤。黄明远身子再好,毕竟也是受了重伤,现在大病初愈,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今日再遭到冰水一击,若是引得伤势加重,或者导致一些隐疾就不好了。 这些日子陆贞不用整日里帮着黄明远处理军务,闲暇时候也把之前的医术重新拾起来,准备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将黄明远的身子好好打理一番。 黄明远洗完澡,收拾得当出来,饮完参茶,出了一身大汗,这才感觉舒爽起来。 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重视到人参的作用,只有极少数大夫把他当做一种保健茶。中国历史上应该直到晚明人参才获得了“百草之王”、“众药之首”这一至高无上的地位。当然人参的作用未必如后世吹嘘的一样这么神奇,但是对于治理多种病症和提神、保养都有极好的作用,因此黄明远一早就派人前往长白山地区挖掘人参。 放下茶杯,黄明远说道:“这次是我托大了,若不是机缘巧合,怕是真要折在李家。” “李家人竟然敢设计郎君,真是不可饶恕。”陆贞瞪着两眼,对她来说,出现这样的意外是不可饶恕的。她已经安排丹娘多往李家派遣密探,同时多多挖掘李家子的丑闻,好好地收拾对方一番。 一旦让女子记上仇,真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黄明远知道陆贞心中有数,也不多做安排。 黄明远跟陆贞相处模式有些像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虽然二人平时在一起的时候话不多,也没有什么亲昵的语言,但就是无比的熟悉。双方的感情却是肉眼可见的不断增加,基本上黄明远一个眼神陆贞就能知道黄明远的想法。 作为一个枭雄来说,多疑是他的必备性格,但是在陆贞身边,黄明远更多的是信任和放纵。到了他这个地位,越是高处,越是不胜寒,黄明远也需要一个心里寄托。 让陆贞参与到丰州军的核心管理上,这让其他所有人都认为黄明远对陆贞过于宠溺已经到了放纵的地步,可黄明远始终对这些劝告不为所动,就是因为他对陆贞的信任已经超乎想象了。 黄明远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因此喝完参汤,黄明远脱了外衣,自顾自的拉了一床裘被躺到陆贞的榻上小憩起来。今日折腾一整天,身心俱疲,比打一场仗还要疲惫。 侍女丹娘见状已是见怪不怪,他们这个郎君,有的时候真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这时候是娘子和郎君的独处时候,她转身离去。 而陆贞在坐在榻旁,拿起了一旁织锦针黹盒里的手帕,继续绣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一边绣手帕一边看着黄明远睡觉便是陆贞最开心的时候。 黄明远睡得像婴儿一样,不一会还打起了呼噜。 时人是中午不睡觉的,要不然当初孔子的弟子宰予大白天睡觉,孔子便大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后来人把孔夫子捧上天,也就没人敢在白天睡觉。而且男女在白天睡觉,很容易让人当成白日宣淫,落人话柄。 不过黄明远后世睡习惯了,可不管有没有白天睡觉的规矩,只要他累了,躺下就睡,根本不问时间早晚。 每每这个时候,陆贞守在黄明远的身旁,更能够看清黄明远那棱角分明的脸,享受那不多时的二人时光,感受那份美好与安宁。 但凡知道此事的人都认为黄明远是被陆贞蛊惑的,但天地良心,陆贞怕是要屈死了,她也不习惯午睡啊,她才是被黄明远硬拉着的。 两人就这样待了约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快要暗了下来。 这时外边丹娘进来偷偷向陆贞禀报,“崔夫人安排人来唤郎君吃饭。”陆贞让丹娘退下,这才叫醒了黄明远。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深义重 黄明远这一觉睡得,虽然短短半个多时辰,却是安稳地很。黄明远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猛地从榻上起来。 黄明远之前穿的是李敏的衣服,他比李敏高了约十公分,因此自是穿着不舒服。陆贞早就将黄明远的一身衣服拿来,服侍着他更衣。 看到是一件没见过的衣服,黄明远随口问道:“这是贞娘给我做的新年礼物,还是贞娘手巧,穿你做的衣服就是舒服。” 陆贞泯然一笑。 黄明远喜欢淡雅的衣服,所以这些多穿天青色的袍子。这种天青色极其珍贵,要先把布料放入靛缸中稍染变成浅蓝色,之后再用苏木水染。现在整个大隋也就只有黄家自己能染。 “郎君喜欢,我就再多给郎君做几件。” 虽然陆贞的闲余时间也不多,但一有时间,她就给黄明远做些衣服。江南女儿的柔软与温情也浸润到缜密的阵脚中,让人无比温暖。 怕陆贞过于耗费精力,黄明远连忙拒绝道:“那倒不用,做衣服太费事了,你又太忙,有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休息呢。” 陆贞掩着嘴笑道:“也睡午觉?” “那是,午后睡上两刻钟到半个时辰,既能消除疲劳,又能提神醒脑,保证下午的工作效率,绝对是个不二选择。” 对于陆贞的调笑,黄明远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陆贞看黄明远跟个孩子一样,不住地偷笑。她早就习惯黄明远嘴里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也习惯了黄明远私底下嬉皮笑脸的不正经。这种两人之间的温暖是她在陆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的。 对于陆贞来说,黄明远是她的天,是她的太阳,她的生命。 黄明远穿戴好之后,就要带着熊阔海离开。黄明远酣睡的时候,熊阔海一直在门外守着,未曾离开。 今日宇文娥英上门,黄明远已经在陆贞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也得去见一见她。 虽然是崔夫人派人来到陆贞的院子,但也不过是叫黄明远一人,至于陆贞,再是深受宠爱,在黄家也没有上桌和崔夫人一起吃饭的资格。 也是黄明远一再向母亲表示陆贞并不是他的小妾,否则以当代时人的规矩,陆贞怕是要天天去伺候着,地位更低。 在黄家,陆贞地位很特殊,拿着高于小妾,低于主母的份钱,但绝对没人敢把他当小妾对待。 至于崔夫人,儿子喜欢,她也不能反对,但若是让她跟黄明远一样对待陆贞也是不能的。所以为了避免矛盾,崔夫人便直接当陆贞不存在,从不过问陆贞的事情。 黄明远知道母亲的意思,更不会说破。 黄明远都已经出了大门,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掉头回了陆贞的院子。 黄明远走后,陆贞正拿着帕子凝想,看到黄明远又掉头回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郎君怎么了?” 黄明远对陆贞说道:“你明天一早收拾收拾,我带你去陆府。” 陆贞一愣,脸上的泪水已经流满脸上。 黄明远替陆贞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放心,一切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陆贞哭着点点头。 大兴城内有不少的陆家,但唯一与陆贞有关的就是吴郡陆家了。吴郡陆氏,这个让陆贞魂牵梦绕却又始终不敢提起的名字,每一次辗转反侧、泪流满巾却又不敢去触碰的地方。 陆贞的心思黄明远比谁都清楚,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孩心思很深重。无论是对她的身份还是她的过去都敏感的很。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伤痛。 黄明远不愿意看到陆贞再这样难受下去,郁结于心,非长寿之像。她希望有一天可以让她名正言顺的回到陆家,即使不能成功,也让她有个安慰。 其实黄明远对此也很为难。 因为陆家能不能容纳她都是问题。名义上的陆贞已经死了,埋在了陆家的祖坟里。若是死而复活,那身为江南大族的吴郡陆氏不可能让自己的嫡系女儿做别人的妾身,更何况还是黄明远这种暴发户。黄明远其实心中是一筹莫展。这次去陆家,在他心中最好的结果是陆家私底下承认了陆贞,然后保持原状,让双方都能够说得过去。 陆贞在乎的是父母亲人,而不是死活与否。 陆贞不知道黄明远的心思,对于黄明远这种挖空心思的满足她的意愿,她很满足。陆贞也知道明日未必能够如愿,但黄明远心中有她就足够了。 陆贞手中握着帕子,坐在那“嘤嘤”地哭泣,有怀念,有期冀,还有一丝的幸福。 黄明远静静地坐了有半刻钟,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贞,或许这个时候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吧。 总算陆贞没有忘记黄明远还要去崔夫人那里用饭,所以赶紧催黄明远离开。虽然与崔夫人接触不多,但陆贞可不愿崔夫人恼了自己。 黄明远见此无可奈何,只能再安慰陆贞一番,离开了陆贞的院子。 黄明远走后,陆贞再也没有刚才的淡定,抱着丹娘嚎啕大哭起来。这些日子,自己思念与期盼,终于要梦想成真。 “丹娘,我可能要回家了。” 陆贞好像想到了什么,擦干眼泪,跑到自己的衣橱旁,翻箱倒柜的找衣服。 这件白色的太素了,陆家别再以为自己在郎君这里过得不好;这件红色太艳丽了,人家会说闲话······ 看着陆贞兴致勃勃地样子,丹娘无比地羡慕。自己八岁被卖为奴婢,早就没有家了。不过丹娘跟着陆贞这么长时间,早就精明了许多。她也看出了陆贞处境的尴尬,陆贞本人是关心则乱,但是明天一旦真的去了陆家,无论陆家怎么处理陆贞,怕是都是一件为难事。 陆贞过了一会,也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很多没想到的东西她都细细思量了。 陆贞对丹娘问道:“丹娘,你说陆家会承认我吗?” 丹娘点点头说道:“娘子放心,一定会的。” 丹娘好像又想起什么,问道:“娘子,若是陆家想留下你,你会留在陆家吗?” 陆贞想了想,像是对丹娘又像是对自己坚定地说得:“我只会待在郎君的身边。”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章 陆贞地位 黄明远到了母亲这边,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一大家子人都已经要准备吃饭了。 看到黄明远过来,崔夫人也知道是在陆贞那里耽误了,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黄明远坐下之后,崔夫人便让下人上菜。 在黄家,大父自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所以从来都是自己单独吃的。 黄家的吃饭方式跟这个时代的分餐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黄家不用桌案吃饭,而是一大家子围着一个大桌子吃饭。 黄明远刚开始很不喜欢分餐制,众人各吃各的,哪有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的温馨感啊,所以后世的圆桌应运而生。 刚开始黄明远发明出这种转盘式的大圆桌时崔夫人还不习惯,身为高门嫡女的她从小学习的规矩比公主们还要严谨,这种围在一起吃饭的做法简直挑战她的三观。 不过碍不住黄明远哀求,崔夫人勉强去试一试。可试过几次之后崔夫人就爱上了这种大圆桌。 上面的转盘可以将菜送到任意一个位置,大家分餐、和餐一起吃,不仅热闹,还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崔夫人来长安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全家在一起吃饭。 几个弟弟都大了,生活方式和习惯各有不同,往常也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间吃自己的。今日难得母亲将所有人都聚到一起,别样的温馨与惬意。 黄明雪母子昨天被黄明远给送回张家了,难为归难为,这年还是得在张家过的。 黄明远坐在母亲一侧,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围坐在一起,而宇文娥英坐在崔夫人的另一侧。 宇文娥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吃饭方式,不过她喜欢热闹,性子有跳脱,第一次就喜欢上了这种吃饭方式。 冬天离不开火锅,让人仿照后世打的小铜锅,底下烧木炭,一点也不比后世的火锅炉子差。 再加上新鲜的草原小肥羊,大火一涮,小酒一喝,这感觉别提多美妙。 众人用膳完毕,明聪、明祯、明离、明襄几人各自告退,出去忙自己的去了。崔夫人也打发明瑜、明瑛二人也出去玩了。 宇文娥英本来想留下来再和黄明远聊会天,不过看到这场面也知道崔夫人有事说,对黄明远嘲笑着说道:“你那个小妾好看吗?我还没见过呢。” 也不等黄明远发火,宇文娥英就赶紧跑远了,老远还有“格格”的笑声,清脆动人。 黄明远青着脸很想告诉她“那不是我小妾”,终究没说什么。 “明远,坐吧!” 母亲很少这么正儿八经的跟黄明远谈论事情。自从父亲去世,年纪小小的黄明远自己立起来之后,成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母亲就再也不把黄明远当做一个孩子了,即使那个时候的黄明远只有十二三岁。 不过今日黄明远有些紧张,母亲要说的东西他有些猜测,但很多事情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 不过出乎黄明远所料,崔夫人一上来就跟黄明远说了一些婚事准备的情况。虽然这件事情崔夫人一直在准备,但从黄明远冠军侯山得胜,两家将此事提到明面上到如今并没有多长时间,相对其他人的婚礼看起来还是太仓促了。 黄家本身出身不高,崔夫人不想儿子再因为婚礼受人轻视,所以黄明远此次的婚礼全是按照崔家的嫡长子标准来准备的,其繁琐、复杂程度与婚礼规模可见一般。 黄明远也没有阻止,以他现在的身份,需要这么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些事情具体细节黄明远自己也做不得主,也不怎么懂,基本上都放手给母亲和大父。 谈完这些事情进度,母子俩忽然都没有说话,气氛很安静。 崔夫人抬起头来望着儿子问道:“大郎,那个陆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在咱家又是什么身份,你马上就要成婚了,难道你想让新娘子进了门还要面对如此尴尬的人和事吗?” 崔夫人上次跟黄明远提过此事,她以为儿子会自己处理好。但没想到现在反而弄得黄明远名声更糟,到了她不得不管的地步。 在崔夫人的认知中,男人婚前有宠妾可以理解,但成婚前都得打发出去,这是给女方一个解释,关乎的是女方的脸面。儿子大了,崔夫人也无法左右他的心思,所以他没有提处理掉陆贞的事情,但到现在最起码得有个明白的身份,按照上下尊卑来应对。 这些道理黄明远不是不懂,关键是他也不好处置陆贞。在他心中,陆贞更像是一个朋友,知己,在自己身边是像李子孝等人的地位一样,绝不是一个小妾。 看黄明远沉默不语,崔夫人说道:“难道连母亲都不能说?” “母亲,贞娘绝对不是一名小妾,我也不可能让她做妾。我上次就说过,贞娘是我的谋士。” 崔夫人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生气地说道:“可哪有谋士是女人的?” 黄明远只得说道:“母亲,贞娘是江南吴郡陆家的嫡女,北上寻父的时候遇到胡人寇边,后来我救了她,她便在我身边跟着。刚开始是替我打理文书,做些写写算算的工作,后来我便把丰州军事情报交给她打理。她负责整个大同机密之事,算是大同军幕后的核心人物。” 崔夫人一惊,之前黄明远说过陆贞出身吴郡陆氏,可这嫡女的身份就令人吃惊,而且还被胡人掠去过。至于说陆贞在丰州做的事情,崔夫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她真的管着你手下的探子?” “嗯!” 这样的话崔夫人明白怕是不能让儿子再清理掉陆贞了,这关系要害,又不是一般。让陆贞管密探崔夫人其心底里不赞成,可也不能过多干涉,这更涉及到政事。 “那你把她给纳了,吴郡陆家,也勉强配得上你,做个贵妾也合适。” 若是黄明远愿意让陆贞做小妾早决定了,哪怕陆贞也心甘情愿。看黄明远又不说话,崔夫人一阵气急,儿子得是多喜欢这个女的,才能为他做出这么脑残的事情。 看儿子不说话,崔夫人生着气说道:“你可要记住,你马上就要有正妻了,这个陆家娘子再是恩宠也决不能越过正妻,裴矩现在很是得宠,你最好不要让裴家说出什么。” 黄明远无奈地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见不识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就收拾得当,前来陆贞的小院。此时陆贞也已经梳洗完毕,头梳随云髻,身穿竖纹红裙,黄色披肩,下着用金丝绣着花鸟的青绿色襦,外边又披上红色的斗篷,显得格外纯真雅致。 在大隋什么身份穿什么样的衣服,陆贞能自由自在的选择所爱,也是黄明远骄宠了。 看到黄明远盯着她看,眼都要移不开了,陆贞便羞红了小脸,小声问道:“郎君,我这样穿合适吗?”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黄明远的夸赞说得陆贞脸色更红润了,也扫去对即将去陆家的一丝忐忑。 黄明远让丹娘扶着陆贞上了马车,樊兴亲自驾车,黄明远自带着雄阔海骑马而去。 隔着窗子,黄明远问道:“贞娘,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陆贞仔细想想,仿佛都记不起来。 小时候父亲最是宠爱自己,也曾亲自教自己习文写字,也曾抱着自己整日不放手,可是后来父亲好像总是不开心,和自己待得时间也越来越少。 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很严肃,端着一张脸,好像总也不会笑。母亲说父亲那是怀才不遇,可自己不懂,大伯父不也是一直在家吗? 所有人都说父亲是最宠爱自己的,可是哪里宠爱,好多都记不起来了。离家前的这几年,自己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跟着大伯父学习的。往常偶尔见到父亲,也只是寻常话语,不悲不喜。 现在的父亲,是那个极尽宠爱自己的父亲,还是那个已经再也没有笑脸的父亲。 “父亲应该是很疼爱我的吧?” 听到陆贞的回答,黄明远一愣。疼爱就是疼爱,不疼爱就是不疼爱,还用疑问。 很快,众人就到了陆家。 其实陆家的宅子也在大宁坊,只是和黄府在大宁坊的一东一西。双方没什么联系,往日黄明远也没有去过。 陆家与黄家不同,陆家是汉末崛起,随东吴、两晋、南朝而成为江东望族,分支众多,彼此之间血缘关系可能相差数百年。大宁坊的陆家宅子算是陆德明这一支的祖宅,是家族在长安的基地。 陆贞之父陆德休原名陆元征,字德休。因其大兄陆元朗以字行世,也常以字行。相对于其兄长陆德明的渊博学识,在江南的显着地位,陆德休没什么声名。其实陆德休本身也没什么大的才干。再加上关陇世家的打压,陆德休运气极差的被任命为原阳镇长史这样的疏避之职。 原阳镇被打破后,陆德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不仅被免官去职,而且差一点就被流放,幸亏家族讨好了杨广才幸免于难。 陆德休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失了名声,又丢了女儿,也耻于回乡,便一直在长安谋求起复的机会。 黄明远昨日派人前来送上拜帖让陆德休吃了一惊,这黄明远最近的炙手可热他也是清楚的,黄明远的拜访让他无比欢喜。 这人啊,无论出身多么高贵,一旦落魄了,很多原本坚持的东西都成了笑话,比如很多世家大族对寒门的鄙视。 既然黄明远可能成为陆德休的贵人,那就得以上宾待之,至于原本原本坚持的贵庶身份早就抛之脑后了。 为了迎接黄明远的到来,陆德休亲自领着儿子陆士季在大门口迎接。 陆德休的长子陆士季也是白丁,现在在太学读书。陆家因身份不够,能入太学还是走的萧家的路子。 黄明远老远就看到陆府门口站着一群人,黄明远到了门前,这陆德休赶紧迎了上来,不仅对黄明远很是热情,还不避人言的向黄明远行礼。至于陆士季,则年刚弱冠,有些腼腆,当然世家大族出来的,气度倒也不差。 车中的陆贞听到父兄的声音,心中一颤,紧紧地握住了一旁丹娘的手。 车外的黄明远其实不太擅长和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尤其是这么热情的讨好。双方一番寒暄之后,黄明远便让马车进了府中。 陆德休之前还以为黄明远带着家眷来拜访府上,可仔细想想,陆家和黄明远也没有什么交情,黄明远不可能上门拜访还带家眷。 黄明远也是开门见山,进入府中,让陆德休驱散所有下人,黄明远便直截了当的向陆德休问道:“德休公,不知你是不是有一位年方十五六的女儿?” 陆德休心中一紧,不知道黄明远是什么意思,有些迟疑地说道:“回山阳郡公,在下长女确实年方十六,可惜去年偶染风寒,竟然去了。” 黄明远明了,看来陆家的确是把陆贞当做死人来对待,今日之事怕是会棘手。 “那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陆德休一愣,有些不悦地说道:“山阳郡公,当时是拙荆亲自收敛的,绝无可能搞错。” 黄明远知道试探陆德休也没什么用,还是让陆贞出来见一见陆德休吧。 “德休公,我有一位朋友,听说和德休公有旧,今日特来拜访一番。”说着便掀开了车帘子,对里面说道:“贞娘,下车吧。” 陆德休和陆士季父子二人听到贞娘的称呼如遭雷击,只见车里走出一人,被黄明远扶下马车,不正是他们的女儿、妹妹陆贞。 陆贞下得马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贞两眼噤泪,用哽咽的声音说道:“不孝女陆贞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兄长。” 陆德休攥着拳头,后退了一步,满脸的不甘置信。陆士季喊了一声“小妹”,就要上前去扶陆贞。 陆德休定了定神,一把拉住陆士季。 “这位娘子,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们从未见过,更不是你的父亲、兄长。”陆德休话音刚落,陆贞、陆士季都看向陆德休,满是吃惊。 “父亲,我是贞娘啊。” “父亲,是妹妹。” “闭嘴!” 陆士季拉着父亲,被愤怒的陆德休一把甩开胳膊。 陆德休转过头来对黄明远和陆贞说道:“这位娘子怕是认错人了,我的大女儿虽然也叫贞娘,可是去年生了场重病,没挺过去。老夫虽然哀伤,但自己的女儿还是认得的,娘子不是老夫的女儿。”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厚颜无耻 “父亲!” 陆贞宁愿父亲打自己一顿、骂自己一顿,也不愿意父亲这样装着不认识她。她伏在地上,痛苦地哭了起来,双肩抖动,哀伤莫名。 陆士季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认妹妹,在旁边满是着急,却不敢上前。 看到陆德休的样子黄明远满是气愤,他上前一把抱住陆贞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让丹娘扶住哀伤的陆贞。 黄明远眼睛狠厉地盯着陆德休,哪怕陆德休这个年龄也是一阵心悸。 “德休公,你怕是不知道陆贞的经历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小娘子,带着自己的妹妹从吴郡千里迢迢地赶往云州去看望自己的父亲,可是却遇到了胡人入侵。她的父亲,这座城市的长史,竟然弃城而逃,将两个女儿丢给了胡人。她的女儿历经磨难,千辛万苦的从塞北赶了回来,她本来以为能够获得父亲的安慰,却没想到她的父亲不仅无动于衷,还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德休公,你觉得这样的父亲该怎么惩罚他。” 陆德休丝毫不为黄明远的怒视所动,反而说道:“山阳郡公郡公讲得故事真好,只是在下觉得这女子未必能够活着回来,也有可能死在了外面。” 黄明远听了一肚子火,自己见过很多混蛋,但是这个陆德休肯定是最混账的东西。 黄明远冷冷地问道:“德休公,我怎么听说去年你两个女儿去了原阳镇去探望你,而不是死在了吴郡。原阳镇虽然被胡虏攻破,但活着的人还有不少呢,这件事并不是没人知道。” 陆德休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些狡辩地说道:“山阳郡公,即使我的女儿去了原阳镇,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而病死了,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黄明远紧盯着陆德休,步步紧逼道:“可是我却听说当你弃城的时候,她们还活着。” 陆德休被问得也很难看,尤其是黄明远直指他弃城而逃。 陆德休有些尴尬地说道:“山阳郡公怕是误会了,当时不是陆德休弃城而逃,而是被当时的镇将绑架,裹挟着离开的。” 黄明远满脸冷笑,这真是个笑话。 “是吗?那你的女儿呢,既然你都可以被绑架后活着回到长安,她们怎么不可能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长安呢?” 陆德休赶紧说道:“这不可能,我们陆家的女儿即使被俘虏了也会选择自尽守节的,不可能再回长安。” 听到父亲坚定的话语,陆贞的心都碎了。手指甲狠狠地刺入肉中,才让自己强忍住悲伤。 黄明远听到陆德休的话,不怒反笑。这种人真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既然陆公都没有选择战死在原阳镇,为国殉节,又凭什么要求贞娘死在原阳镇呢?” 黄明远的话如利剑一样立刻刺的陆德休脸色青紫。 陆德休止不住心中的气愤,有些颤抖着说道:“我不是没有选择死节,我是被别人逼着带出原阳镇的。” 黄明远看老头子刻板的很,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受礼教束缚严重,若是一不小心逼死他就麻烦了。 而被镇将裹胁逃出了原阳镇成了陆德休紧紧抓着的救命稻草,来拯救他的声名,掩盖他怕死的内心。 黄明远强自平静心情,试图平心静气地说道:“德休公,在那种场合,贞娘一个弱女子,肯定不可能保全自己,德休公又何必咄咄逼人呢?贞娘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侥天之幸,父女重逢,不也是一场幸事吗?” 黄明远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陆德休面子了,自己什么时候在人前说过软话。 可是这陆德休就是一个油盐不进,他梗着脖子说道:“山阳郡公美意,老朽多谢了,只是老朽的女儿确实已经死在了原阳镇了,这位小娘子真的不是老朽的女儿。我陆家女儿知书达理,秉性刚烈,从小学习《女德》、《女诫》,若是真的遭遇了胡虏围城,一旦城破之日,必是守身死节之时,绝不可能苟延残喘到今日,更不可能辱没了陆家的家风。” 这陆德休就像一个卫道士一样,死板、愚顽到家了。一字一句,字字刺的陆贞心口滴血。陆贞的脸色无比地苍白,几无血色,嘴唇咬得发紫,整个人摇摇欲坠。 黄明远怎么也想不明白,历史上不是女子的“三从四德”、“贞节守节”的理论是从程朱理学发展起来的吗,怎么提前了几百年到了陆德休这就这么顽固呢? 黄明远总是以为这个时代的人结婚再婚是很正常的,连皇帝都可以娶二婚的女子当老婆,李渊的尹德妃,李世民的韦贵妃、杨贵妃,李治的武则天,李隆基的杨贵妃不都是如此。所以黄明远觉得陆贞虽然失陷于胡虏,但陆家还是可以接受的。可能唯一的难题是陆贞法理上已经死亡了,陆家未必重新宣布陆贞的身份。不过能让陆贞和父母相认,解了她的相思之苦是最重要的。 偏偏没想到这陆德休死咬着女儿已死就是不让陆贞回家,虽然黄明远有无数种办法能够让陆德休屈服,但是这种威胁是不可能让陆家真心接纳陆贞的。难道父爱也可以演戏吗?那样的话除了形式,对陆贞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黄明远不知道的是,隋唐时期的开放也只是一部分关陇贵族带有胡人习性的开放,整个江南地区因为汉人文化传承不断,这种对女子的要求其实一直未曾放松过。 为什么江南世家在道德上对北方世家无比地鄙夷,这种在北方蔓延的胡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作为江南文化的守护与发展者,陆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陆家从汉末的陆绩开始就提倡节孝,而陆绩的女儿陆郁生十三岁夫死守节,抗声昭节,义形于色,冠盖交横,誓而不许,皇帝褒奖陆郁生,号其为“义姑”。从这时候起陆家基本上就没有了二嫁之女,对女子也以节孝严格要求。 现在陆家没有了当年南朝时期的冠冕地位,唯一能彰显身份的,就是对这些旧礼节的坚持了。 一个陆贞、甚至是一个黄明远,还不足以让陆家抛弃这份坚持,所以从一开始,陆家就不可能再重新接受陆贞。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父爱如山 黄明远再想说些什么,一侧的陆贞拉住了他。对于陆贞来说,今日能来陆家本来就是如梦一般的奢求,现在梦醒了,她也该回到现实之中。 陆家,自从自己离家出走那一刻起,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郎君,我们回去吧。” 黄明远脸色难看地看着陆贞,陆贞此时已经脸色煞白,泪痕犹在。黄明远上前扶住陆贞,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身子弱,还是上车上等着。” “郎君,别废力气了,贞娘早就知道没用的。” 陆贞放开黄明远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给陆德休跪了下来。 “父亲,女儿知道自己给陆家蒙羞了,不应该再厚着脸皮回来的。只是心中实在想念父亲和娘亲,才厚着脸皮来到陆家。今日能够见到父亲,贞娘也算无憾,愿父亲多多保重身体,女儿不能跟您尽孝了。”说着陆贞重重地向陆德休叩首。 一旁众人都满是动容,唯有陆德休绷着脸没有说话。 “父亲!”陆士季急得忙摇父亲的手臂,却被陆德休一把挣脱。 陆德休拱手说道:“娘子的确守礼有节,奈何我们确实未曾认识,老夫女儿早夭,心中也是悲痛,所以也就不招待山阳郡公了,望山阳郡公见谅。” 黄明远将陆贞扶了起来,手中拳头攥的紧紧地难以自持。老家伙铁石心肠,又有恃无恐,太令人痛恨了。 黄明远让丹娘扶陆贞上车,转身跟陆德休说道:“陆家门高,陆公高洁,黄明远真是佩服之极啊,只是希望有朝一日,陆公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说完转身也上了马车。 黄明远真是后悔来陆家了,泥古不化,道貌岸然,这些世家大族真是让人恶心。 马车上的陆贞早就按耐不住,趴在座位上痛哭。黄明远上前扶起陆贞,陆贞哭着扑倒在黄明远的怀中。 此时的黄明远心如刀割,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贞,父母之情,人伦大事,有谁又能够这么决绝的割断呢。今日陆德休的决然,怕是要扒了陆贞一层皮啊。 黄明远将陆贞使劲搂在怀里,喃喃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让陆家大开中门,将你迎进府的。” 黄明远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的斗志昂扬,在这个社会上,地位是人通行世间唯一的通行证。 这边黄明远二人离开,陆士季也脸色难看地扶住自己的父亲。陆德休毕竟老了,陆贞才刚走,陆德休就差点摔倒在地。 陆士季扶着父亲进来正屋,陆士季有些生气地说道:“父亲,那是妹妹,那真的是妹妹啊!” 陆德休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见此陆士季更是不满,愤懑地说道:“那父亲既然知道,为什么却不认妹妹啊。” 陆德休没有说话,只是靠着垫子,长长地叹气。 “大郎,我知道你怨我不认你妹妹,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我们认了你妹妹,又该怎么处置呢?难道要让陆家的女儿去给黄明远做妾吗?我陆元征可以不要这个脸,背上骂名我也认了,可是陆家是数百年贵胄,冠缨之家,不能当这个羞辱啊。我认了贞娘容易,然后呢,贞娘怎么安排,是嫁给她原来许配的人家还是继续给黄明远做妾,怕是都行不通啊。” “可是,可是······”陆士季想提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终究没能说出话来,或许父亲说得对,现在江南世家整体低迷,自家作为江南世家的领头羊,的确是不能爆发什么丑闻。 “陆家女是不能给人做妾的,至于会稽贺家,哪怕知道贞娘是离家出走的,只要此事不大白于众,双方还可以睁着眼睛做亲家;可若是贞娘回来了,陆家不嫁就要结仇了。” 陆德休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那可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啊。 “贞娘自己选了这条路,她就是哭着也得走下去,从她选择反对家族为她做的决定开始,她其实就没有什么退路了。现在我们说得越决绝,贞娘就会越难受,而黄明远顾念贞娘的苦楚就会越怜惜贞娘,那样贞娘在黄家的处境也就更好一些。” 陆士季还是有些担心妹妹,问道:“将妹妹的未来全部依仗黄明远,这样能行吗?黄明远一届寒门,妹妹是天之骄女,却给人做妾,怕不得更加悲惨。” 陆德休也有同感,但现在不是他们没法换人了吗。 “黄明远能够亲自带着你妹妹前来陆家,至少说明他心中还是有你妹妹的。至于以后,我也说不准啊。” 陆士季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这样黄家人会不会看不起小妹啊。” “那要你这个兄长是做什么的?女人家的地位是要靠娘家人支撑得,你不会多帮衬着点你妹妹。” 陆德休闭着眼睛,想着当年那个乖巧机灵的女儿,现在遭逢大难,命运坎坷,父亲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 哭累的陆贞趴在黄明远的怀里沉沉的睡去,而黄明远搂着陆贞,一路上不断地在思考自己应该把陆贞放在什么位置上。陆贞的能力很强,也绝对不会是一个花瓶,黄明远不会将她囚禁在自己的囚笼里,哪怕那个囚笼是怀抱。 回到府上,黄明远便召集长安城内四海商团的管事,宣布陆贞为商团大掌柜。整个四海商团虽然是黄明远和杨昭合伙创办的,但杨昭为了影响,只在商团拿份子,从来不参与商团的管理。杨广成为太子后,杨昭把原本派往四海商团里的人也全部撤走了。他是未来的太子,亲自下手经营一家商团会让人认为他的吃相太难看。 我明远也乐得杨昭抽手,四海商团越来越大,若是不能独自掌握,未来与杨昭之间怕是要起龌蹉。当然为了怕随着四海商团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会让杨广产生忌讳,黄明远已经准备减缓四海商团的发展,然后把自己手上一些小的商业力量和之前独立出来的商团,全部和丰州商业势力结合,依托未来筹划的丰州银行,建立一个新的丰州商团。 当然这些并不需要陆贞主导,但黄明远任命陆贞为四海商团大掌柜这一任命,仍然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你而活 商团未来的发展其实都是后话。 黄明远任命陆贞为四海商团大掌柜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陆贞年少而又是个女儿家,被一个女娃娃压在头上,一些跟着黄明远多年的老人怎么会愿意。 有人想趁机突出自己的地位,所以便借此来要挟黄明远。黄明远也正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收商团的权,因此几乎以强硬的态度,将很多反对陆贞的人全部清理掉。 黄明远以雷霆之势将四海商团中大批混日子、不忠、无能的人全部清理干净,又将一批自己的心腹安排到核心地位。黄明远这样做给四海商团瘦了身,整个商团的竞争力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大大提升。 当然这件事还是不是这么容易被消弭的,很多人反对的出发点是黄明远被女色蒙蔽,误走这步昏棋,企图将黄明远劝醒。可惜黄明远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任凭风言风语也毫不在乎。 这件事在长安传得很大,最后竟然连杨坚和杨广都知道了。杨广对此还很是生气,将黄明远拉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稍后就处置了几个传播的小太监,让人看到了他的态度。 至于杨坚更是笑着对周围人说“年轻人年少慕艾,谁人又不曾年轻过”便对此一笑而过,所有的弹劾都留中不发。 不过经此一事,大兴城里都知道黄明远是个如周幽王一般为搏美人千金一笑而昏了头脑的人,黄明远也因此成了大兴城的笑柄。 不过黄明远对此却丝毫不在乎,连陆贞都担心有影响到黄明远的声誉要辞去这个大掌柜也不被允许。 黄明远还要求包括几个弟弟等所有人都称呼陆贞为先生,这称呼更是让黄明远成为卫道士口中口诛笔伐的人物。 一时之间有人说黄明远好色,也有人说黄明远痴情。短短月余,从黄明远进长安,一个跋扈嚣张、好色之徒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来连崔夫人也觉得儿子过分了,眼看将要成婚在即,却是为了一个女人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是将她气个半死。若是不是黄明远现在的身份不宜丢人,崔夫人甚至要请家法处置他。 崔夫人非常担忧陆贞现在既掌握了密探的管理权,又要掌握财权,再加上黄明远对她的宠信,就是在裴家女过门后仗着黄明远的宠爱与手中的权利架空对方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其中闹出什么乱子,自家和裴家就要真的结仇了。 可惜黄明远不听劝告,眼看事情越来越麻烦,这两天已经有裴家人上门明着暗着询问此事。 黄明远什么性格,怎么会受人言人语的左右。 眼看黄明远毫不在意的样子,崔夫人就气从中来,忍不住狠狠地敲了黄明远的脑袋。 多少年没人敢这么打黄明远了,连他自己都不习惯。眼看母亲大人发怒,黄明远可不敢再得意忘形,立刻就上前讨好。 “阿娘放心,我让贞娘当四海商团大掌柜的,本来也就是想给她一个身份,不是妾这样的身份,而是一个我左膀右臂的位置。可惜很多人贼心不死,企图将此事弄得沸沸扬扬,好趁机打击儿子。我也就推波助澜,让此事吵得更厉害,而在私底下将商团中所有的反对势力清理干净,得了里子。” 崔夫人这才明白儿子的用意,不过仍然不满地说道:“那你想清理商团也不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法子。” “母亲,儿子今年才二十岁,已经建立了很多人几辈子达不到的功勋,若是儿子再是那个无欲无求,一身正气,人心所向的黄明远,怕是圣人和太子都不放心吧。儿子本来形象不错,贪污腐败不适合我,欺压百姓又会失去民心,唯独这一条好色虽然惹得乱子不小,但却不会伤害到儿子一分一毫。” 崔夫人明白了儿子的目的,既然黄明远这是要自污,崔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儿子大了,管不了了,只能随他去了。 “你要怎么自污我不管,但是你最好要管好自己的后院,省得悔之晚矣。而且这件事不仅涉及到你,还有裴家那里,你得想办法搞定裴家这里,否则你成了婚新人有芥蒂,那么最后夫妻失和,更是失策。而且陆贞的权利的确太大了,已经威胁到正室的地位了。” 黄明远赶忙称诺。 其实黄明远从没有想让陆贞管理四海商团,这个大掌柜只是个身份而已。若是可以任命女子为官,黄明远早让陆贞担任他的柱国长史或者是郡公长史了,不比商团大掌柜更好听。 无论是大掌柜还是让称呼“先生”都是希望陆贞有了这个身份之后在丰州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人前处理事务,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在黄明远背后没有一点安全感。 当然,黄明远也不会将一切都交给陆贞,尤其是四海商团真正的权利,如果一个人拥有了财权和决策参与权,再管理着特务和黄明远身边的内务,那权利就真的太大了,在丰州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现在陆贞挂着这个大掌柜的名字然后继续在黄明远身边辅助黄明远更好,而且还可以趁机将四海商团的谍报体系和北斗系统合并起来,保证整个情报系统的有机统一。 当然也有聪明人,有一日几个儿子在谈黄明远宠妾的丑情,极尽耻笑,不以为然,唯有杨素看着这些不成才的儿子叹道:“有干才又知道保身,黄明远真英雄也。” 当然有远见的只是少数,很多原本对黄明远如临大敌的家族这时候也放松了对黄明远的警惕。贪花好色可以,但宠妾宠的让对方干预政务真的就是愚蠢了。 黄明远不足挂齿。 “委屈你了贞娘!”这一段时间陆贞承担的压力的确有些大,再加上陆家的事情,让陆贞人都憔悴了不少。 不过似乎看到了黄明远为了她敢为人敌的态度,陆贞精神倒是很好。或许是陆家的拒绝,让她心底最后一点寄托也打破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家了,她的生命里只剩下黄明远,有黄明远的地方就有她陆贞。 “郎君,从此以后,陆贞只为你而活。”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又逢旧人 长安街头的新闻,来得快其实去得也快,尤其是这种风月之事,也就是个笑话闲谈,没人真正关注的。 日子马上就到了新年,今年过年算是家中人来的比较齐全的一次,连二叔一家也从泾阳赶回来了。而黄家第三代年长的几人中除了老四黄明辽以外都在。 因为过了年黄明远、黄明聪、黄明祯三人要相继结婚,众兄弟之后怕是也要各奔东西,难得一聚,因此这个年众人过得格外热闹。 从大年三十,过年三天,黄明远让人在家中连着放了三天的大戏。 这个时候盛行的是百戏和参军戏,表演形式还不如后世多样化。黄明远虽然不会唱戏,但懂得这种表演形式的精髓啊,一定要吸引人还要热闹。 黄明远早前就在长安按照后世商业会所的模式建了一个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大饭店,也养了一支戏班子。黄明远将后世不少创意讲给他们,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能力很强,很快就有了后世小品和戏曲的模型。 这种表演流行开来之后吸引了不少人,为了过年,黄明远又特意让人排了《拜寿》、《闹新春》等剧目,专门烘托喜庆的气氛,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黄胤之看了之后也开怀大笑。 当然,过年绝对少不了感情的联络,无论是对上、对下还是相同身份间的朋友之间,都少不得这份来往。 对于黄明远来说,送礼很重要,但在其心中重中之重的仍然是今年浴血奋战一年的大同将士。 往年黄明远过年都是在军中和将士们一起过,今年虽然人不在大同,但为了犒劳大同军的辛苦,黄明远特意写信让李子孝以肉三十斤、米五十斤、布半匹的年礼发给众人,历年死于王事的大同军将士则加倍。而那些家不在丰州的士兵,黄明远也命四海商团务必准时送到士兵家人的手中。 年礼是大同军的传统,也是黄明远收买将士的手段。 经此一事,大同军将士士气更加如虹,军心达到了极点。 长安府上,陆贞是第一次跟着黄明远过年。往日在吴州的时候陆贞受限于女儿身份,虽然每逢过年都很是开心,但她其实也不能尽兴的玩。 今年黄明远特意让陆贞换了一身男装,陪着她在东市、西市逛了一整天。南北商旅、当胪胡姬,连平康坊的魅力都领略了一番。看着黄明远这般费尽心思的讨自己欢心,陆贞也一扫之前的抑郁,渐渐变得开朗了不少。 今年的黄府除了人多比往年热闹,来拜访的除了一些旧友,还包括很多不熟悉的人也送礼上门。尤其是黄家和崔家恢复了亲戚关系之后,连带着跟很多关东世家也连得上亲,包括郑家、卢家也送了节礼上门,也算拉上了亲戚。 黄明远每每看到各种关系都头疼万分,幸亏有崔夫人在,才能将这些人情世故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时黄明远才明白,世家教育还真不是白给的,像他们家这种常人眼中的暴发户,还真不太懂得怎么送礼。 当然除了杨广父子那里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裴矩这里。最近黄明远闹腾出来的事情有点多,且大多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名声,单黄明远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这次节礼黄明远亲自上门,本来以为裴家会冷嘲热讽一番,不过裴家却是厉害的很,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这样令黄明远更是不好意思了。 黄明远不禁赞叹裴矩老辣弥坚。这时候裴家越是委屈,黄家就越是理亏,再加上以裴家娘子下嫁的事情,黄明远若是亏待了裴家娘子,满大兴城唾沫星子也得淹死黄家。 黄家这边,宇文娥英母女过年也没有离开黄家,她来黄家当日就把女儿李静训给接来了。小丫头粉雕玉琢,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每每逗弄她时,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黄明远真心喜欢小姑娘,把她当女儿对待。 至于小丫头他娘,本身跟孩子差不多,早就忘了李家的老公,似乎在黄家待得不亦乐乎,乐不思蜀了。 李敏老婆孩子都跑了,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坐得住。因此李敏现在天天往黄明远家中跑,弄得黄明远是不厌其烦,甚至吩咐下人不让李敏进门。 李敏倒也有韧性,天天堵着黄家的大门,是轰也轰不走,好好的世家翩翩公子倒成了一个无赖。 李敏心中也是苦,他虽然在李家地位崇高,看似风头无两,不亚于李筠,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的媳妇自己得罪不起。 李敏的父亲李崇虽然官拜上柱国幽州总管广宗郡公,但当年就是因为战事不利阵亡的。李崇只是其祖父李远的三子,并不是申国公府嫡系,李敏自己虽然被养于宫中,但看看现在的自己连个官职都没有便能看出李敏的地位。 李敏能有今日完全是沾了媳妇宇文娥英的面子。当初杨坚也就是想给他一个仪同,是乐平公主怜惜女儿,厚着脸皮,帮着李敏求得一个柱国的勋位。连乐平公主当时都说“我以天下与至尊,唯一女夫,当为汝求柱国。若授余官,慎无谢。”不过乐平公主也仅能为其求个勋位,李敏之后也只是担任亲卫的职务。这两年杨坚看在乐平公主的面子上,委任为豳、金等数州刺史,不过都是虚职,也不需要李敏莅职,因此李敏常留京师。 所以李敏完全不敢得罪妻子,现在更是费尽心思要挽回妻子的心。 大年初三的下午,黄明远难得清闲,没有去拜年也没有人来府上拜年,黄明远正准备和宇文娥英、陆贞两人打会斗地主,没想到李敏又找上门来。 黄明远本想着直接将李敏关到大门外,不过门子来报李敏递上了拜帖,还有人协同。黄明远见李敏这么正儿八经的求见,勉强同意他进来。 李敏进来后,立刻就舔着脸赖到媳妇的身前,宇文娥英自是不给他什么好脸,依然自顾自地打她的斗地主,眼皮也不翻。 既然京城所有人知道黄明远宠妾,所以连陆贞也没有离开。 黄明远本想调笑李敏两句,没想到竟看到了一个很长时候没见过的意外之客。 黄明远眉毛一挑,说道:“子克兄,自大同一别,已经大半年未见了,子克兄可好。”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前尘旧事 跟着李节一同前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李节。 “托将军的福,李节得遇圣恩,惨存一命,这些日子倒也过得凑合。”李节倒是很谦逊有礼,与当日在大同的玩世不恭判如两人,连黄明远故意的戏谑也仿复没听出来一样。 黄明远看向李敏,笑言道:“听闻树生与子克兄有些龌蹉,没想到今日竟然联袂上门,不知二位今日所为何事?” 李敏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些厌恶地说道:“明远,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是我碍不住他的苦苦相求,才把他带来的,至于他要和你说些什么,跟我无关,甚至与李家也无关。” 若不是李节声言有法子帮着李敏挽回宇文娥英,李敏才不愿意搭理李节这个窝囊废的。 李节丝毫没有因为李敏的轻视、侮辱而有什么异样,面色依旧如常。黄明远不禁赞叹,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遭此大难的李节非但没有变得颓废、激愤,反而更加成熟,更擅长掩饰自己了。 此时的黄明远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是一个人才。 看到李节来这里明显是有要事要谈,宇文娥英知道不好打搅,不得不出去了,李敏更是像个狗腿子一样赶紧跟上。 这时候陆贞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离开,而是依旧坐在黄明远身旁。李节不知道此女身份,但没敢开口询问。 黄明远坐在正中间的八仙椅子上,有些冷冷地问道:“子克兄可是个稀客,不知今日所来何意?” 黄明远心底其实是有些忌惮李节的,这个人拥有世家子弟的城府与寒门士子的实干,又胆大心细,上次若不是仗着自己的狠辣与李节的失误,真的未必能够这么顺利地扳倒他。 现在的李节,少了一丝当初的浮躁,却多了一丝沉稳,若是再对付起来怕更是难了。 李节没有因为黄明远的冷淡而失礼,对他来说这大半年能够看过的险恶与丑陋早就多的数不胜数,连自家人都用尽心思地算计他,他现在又如何不能忍受黄明远的黑脸呢? 李节拱手说道:“李节初入官场,少不更事,之前在大同多次得罪将军,是李节之错,今日能有机会向将军认错,也算弥补了当年李节的罪过了。” 对此黄明远并不以为然,客套话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黄明远想看看李节到底想干什么,所以笑着说道:“子克兄言重了,也是明远当时过于忠直了一些,咱们才最后落得不欢而散,子克兄现能够无事,明远也放心了。” 听黄明远这话,黄明远太忠直,不就是他李节太奸诈吗? 不过李节也没在意,他知道现在的黄明远比原来成熟了不少,若是跟他绕话怕是今天都不能说正事,今日是自己求对方,终究是棋差一招。 李节便正经说道:“李节当初败于将军之手,心服口服,只是当初事败,很多事情没能弄个清楚便被押解回京了,现在想来自己败的是稀里糊涂,真是一件憾事。现在李节一介白身,茕茕孑立,既无前途,也无后顾,这次来见将军,是想了一些旧事,全了自己的心愿。” 黄明远听了玩味地说道:“是吗?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和子克兄还有什么旧恩怨未了呢?” 黄明远虽然笑着说,但声音落点很重。 说完黄明远大笑起来。 李节知道黄明远在讽刺,却只得陪着干笑,他有些自嘲道:“将军真是高看李节,李节哪有资格与将军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李节心中有一些疑惑,希望从将军这里解开,这才斗胆,前来将军这里叨扰一番。” 黄明远笑着说道:“子克兄真是好兴致,那说来听听,看看黄明远能为子克兄解什么疑惑。” 李节这么一听,没先说话,反而抬头看了一眼陆贞,又看向黄明远。 这是希望黄明远能够暂避耳目。 但黄明远没有理他这一套,而是笑着说道:“子克兄但讲无妨。” 若是对方是什么大人物,为了对方面子,黄明远或许会让陆贞暂避,但很明显李节没有这个资格。 李节看黄明远根本没有让人避开的样子,心知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最近关于黄明远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不知道黄明远是真的宠信这个女子到了不避人的地步,还是故意装得很昏庸来蒙蔽别人呢? 不得不说,李节有些瞧出黄明远的心思了。 李节不敢细究此事,既然黄明远留下此女,他自是不能反对、 李节说道:“将军也知道,当初李节初入大同,是有意要对付将军的。” 对于此事李节并不避人,现在没什么不能说得。 “是吗?我可是不知道。” 李节看黄明远不以为意地眼神,接着说道:“李克起初要对付将军,其实切入点便是当时大同镇官吏在突厥人入侵之时造反之事。这件事看起来很顺其自然,突厥大军压境,怕死的地方官吏为了活命阴谋叛变,怎么都说得过去,不过我刚到大同便对此产生了兴趣。但将军知道李节从哪里发现不对劲的吗?” 说到这里,李节故意一停,希望黄明远能够发问,这样便可以顺着李节的节奏往下进行。但黄明远看破了他的小伎俩,看李节不说话,便也不吱声。 李节等了片刻,知道黄明远看破了他的心思,满脸尴尬,再不敢试探黄明远了。 李节放正了心思,便接着说道:“以梁兴等人为首的这些大同官员他们有作乱的原因,但是没有作乱的实力。当时将军将大同经营的跟铁桶一样,除非有领兵将领愿意和他们一起动手,这些人才有可能作乱成功。 梁兴等人不是傻子,所以他们当时一定找到了同盟才敢动手的。 我后来查了一下将军的兵力部署,郑言庆、严孝武等人都是将军的亲信,不可能取得梁兴等人的信任。当时唯一一个有可能参与作乱的恰好是手握兵权的大都督侯莫陈煚,而当时突厥人攻打的北门也恰恰是侯莫陈煚所戍守的。 到这里,其实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就呼之欲出,只可惜当时李节利欲熏心,眼中只有眼前利,反倒没有想明白这最浅显的一层窗户纸。”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人意料 李节说了这么多,基本上将当初的旧事还原的七七八八。黄明远不得不说,这李节对此还真是用心了,非等闲之辈啊。 不知道李节到底想说明什么,黄明远冷笑着问道:“不得不说,子克兄的故事讲得实在是很精彩,但是这些都是你的臆测而已,并不是什么真相。 我有些不明白,子克兄说了这么多,这么纠结于此事,难道子克兄还准备想用这桩陈年旧事来要挟我不成。别说黄明远没做过你说的这些事情,就是真的做了什么,此战之中,我为大隋保住了大同城,保住了整个河套,还击杀了都蓝可汗,你觉得以你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可以伤害到我吗?” 见黄明远有要翻脸的样子,李节连忙说道:“黄将军多虑了,李节绝无此意。” 李节行了一礼,接着说道:“黄将军是大隋柱国,国之干城,李节不过一介白身,怎敢有不敬之心。只是李节说这么多是想向将军问一下,当初梁兴等人的事情,是不是将军故意给他们下了一个套?只要能知道个结果,也算是圆了李节这些日子的夙愿,不再心存侥幸了。” 李节越是将自己表现的柔弱,黄明远越将其当成一头猛兽防范。不管李节想干嘛,黄明远心中自有一根弦。 黄明远正色地说道:“不是,我从来没有给他们下过什么套,他们造反的事情只是他们其中有些人后来怕了,选择向我报信的,我才将计就计趁机破了突厥。至于侯莫陈煚,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正直之人,一个忠臣。没人和梁兴他们勾结,只是梁兴这些人野心太大了,做的事又伤天害理,老天看不过眼才不得不将他们收了。” 李节听完闭上眼,良久没有说话。 对于李节,黄明远是不会放松警惕的,哪怕他看起来再是虚弱不堪,但毒蛇终究是毒蛇,不是一条泥鳅,但凡你有什么破绽,都有可能被他狠狠地咬上一口。 李节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是多年夙愿得以完成,自己也解脱了一样。 李节有些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被将军的示弱所蒙蔽了,若是当初能够一直盯着这件事下手,一定能够找到将军的破绽。而当时将军还没有今天的地位,我若是靠着李家的名头和力量,未必不能掀翻了将军。 现在想来,这些都是一场空,若是我一直盯着这个案子,怕也是个断头路,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这样来看,终究是我李节差将军一等,先天不足,败在将军手下也是必然之事。其实当时以将军的实力,无论如何,我也绝无得胜之可能。今日,对于大同旧事,我终于算是释然了。” 说着李节向黄明远长揖在地,重重地拜了一拜。 黄明远不知李节的释怀是真是假,还是故意演得一场戏,他只得说道:“子克兄能够释然最好。当初大同之事,本来就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子克兄若是一直将自己埋于其中,将会耽误了向前的路,若是再郁结于心,更是不美了。” 说完,黄明远端起茶来,就要送客。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是不伺候了。 李节一愣,这是要玩砸了。今日的目的还没达成,若是再试探下去怕是黄明远就会借故离开,这次机会便算是全废了。李节这时候再也不敢玩弄心计,而是走到大堂中间,当着黄明远与陆贞的面,重重地跪了下去。 很难想象当初那么桀骜的李节会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也能想象他这半年多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他变化如此之大。换了别人可能会怜悯李节的不幸,但是每一个人所做出的选择必然会有其结果需要承担,当初李节如此丧心病狂的毁了天德城,不管整个大同的大局,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子克兄这是做什么,如此的多礼,快快起来。” 黄明远虽然这么说,但根本没有动。 黄明远虽然对李节的做法虽然略一吃惊,却没有那么大度的上前去扶起李节,而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李节到底想干什么。 李节朗声说道:“黄将军,李节悔过于自己当初的鬼迷心窍,给大同带来的巨大损失,这次带着诚心和歉意,向将军致歉,向大同镇致歉,希望将军能够原谅李节的所作所为。” 黄明远神色平静地说道:“子克兄的歉意明远已经知道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先起来吧。” 李节本来以为自己磕头认罪,便能满足黄明远的虚荣心,进而黄明远为了表现自己的礼贤下士,怎么也得上前扶起自己,没想到黄明远根本不吃这一套。 李节的额头冒出一些殷殷细汗,他知道自己既然走出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今日若是不能打动黄明远,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李节也不会容忍一个向对头屈膝的子孙。 李节提着气,大声说道:“李节知道,今日任凭再多的歉意也不能赎李节之罪,所以李节希望能够跟在将军身边,效犬马之劳,以偿旧时之罪。” 说完李节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堵在了喉咙眼,而他重重地叩在了地上,没有抬头。 “哈!哈!哈!” 黄明远大笑起来,李节绕了这么多,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了。黄明远没想到李节竟然有这样一个要求,他想要投奔自己,这真是一个人杰啊,令人不忍拒绝啊。 黄明远站起来走到李节的身边,看着李节说道:“子克兄你真是费心了,你其实也没有犯多大的错,顶多算是耽搁了一下天德城的建设进度,也没有造成多恶劣的后果,所以你并不需要为此有太多的赎罪感。说来你我之间的矛盾多是因为二人初搭档,都是年轻气盛之人,交流不畅,才产生了误会,这些事今日说开了也便是了,何须子克兄当得这么严重啊。” 说着黄明远将李节扶了起来。 李节本来坚决不起来,但黄明远力有千钧,李节被其托着只得站起来了。可是得不到黄明远的肯定,站起来的李节更加地心慌。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八章 荆棘难用 黄明远虽然拒绝了李节,但李节已经无路可走,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放弃呢? 李节见黄明远不接棋,又说道:“不瞒黄将军,李节愿在将军身边效力,除了想偿还昔日的罪过,也是希望跟在将军身边,能够侥幸立些微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此困顿。李节昔日孤高自傲,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敌,可初出茅庐,便跌了一个大跟头。现在看来,李节是鼠目寸光,较将军差远了,将军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李节请将军给节一个机会,哪怕牵马坠蹬,只要能跟在将军身边,李节上刀山下火海,甘为将军驱使,绝无二话。” 李节为了这次投奔也是下足了功夫,理想不行就谈现实,理性的不行就来感性的,势必要马到功成。 李节的才华不能说不让黄明远动心,但天底下有才华的人多了,黄明远还真不缺李节这一个。 黄明远低下头来,也不说话,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节走了几步才说道:“说实话,我的确动心了,子克兄之才,天下少有,若是丰州真的有子克兄这种大才佐助,的确是如虎添翼,扫平突厥也不在话下。只是子克兄,我有难处,你明白我和李家的关系,虽然说现在有了缓和,不再是水火不容,但也有不少龌蹉。而且天德城一事的确也实实在在存在的。若是我贸贸然地接受了子克兄,怕是会得罪不少大同军的将士,就是很多长安之人怕是也要有各种看法了。” 说到底李节是敌非友,又是李家人,和黄明远天生不对路。黄明远不可能贸贸然的接受他,然后等着他有一天突然在自己的背后捅刀子。所以这个投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李节再是态度诚恳,奈何现在的黄明远是真心不敢用。 李节其实也明白黄明远的担忧,双方之前的矛盾就跟一座大山一样隔阂在双方之间,绝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抹去的。 其实李节也早就料到此次前来光靠言语是无法打动黄明远的,幸亏他早有准备。 这时候李节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卷,双手递了上前。 黄明远已经回到座位上做好,看李节如此表现,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便问道:“子克兄这是做什么?” 李节将文卷举过头顶,接着说道:“李节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往日种种,的确错的太多,同袍们未必会原谅。这次为了稍偿一下李节曾经的过错,为将军扫平突厥做一些功勋,李节特意将李家在突厥所有的密探、走私线路、可策反突厥人物名单以及李家在丰、榆、云、代、朔五州的情报人员都献给将军,希望能够为将军所用。” 黄明远一愣,这些东西几乎是李家在北地几十年才培养的势力,李节这次真是下了大手笔了。 这份大礼的意义不用说。若是之前,黄明远可能会很高兴,但现在,这些东西对自己只能说锦上添花。再说这份情报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其实黄明远更关心的是李节一个破落户,怎么能够弄到这些东西。 李节仿佛看出了黄明远的疑问,便说道:“将军名鉴,其实这些东西本来就在我的手中。当年李家在隋突边境和突厥的势力是家祖一手建立的,后来由家父继承,只是后来家父早逝,才失去了这些东西,转由二房的李直掌握。但当年很多父亲的暗手俱在,私底下我大房对这些东西仍然掌握不少。 李直有抢夺申国公爵位的意愿,当时也对我多为拉拢,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多方下手,终于从李直那里弄来这份名单的。” 李直说得很平淡,黄明远看了看李节,知道事实恐怕未必如此。这种东西的传承和易主,都是血与铁的交锋。只是李节既然不说,那便随他。 黄明远坐在椅子上,看着李节,却没有打算接这份文卷。 的确,有了这个东西,自己不仅可以将李家在北地的情报系统一网打尽,还可以顺着这个系统或是策反,或是收买,事半功倍,顺势打造一个自己的草原情报网。 只是这些值得自己在身边养一匹中山狼吗? 李节不好用,他的身份,他的过往,无论怎样,都可能得罪人。而且李节这种猛兽是很难驯化的,自己一旦稍微一放手,李节便可能由羊变狼,不仅能咬人,甚至弑主,丰州的稳定绝对会受到莫大的影响。 这时候黄明远正犹豫不决,忽然看到陆贞示意自己接受的眼神。黄明远虽然不明白陆贞用意,但决定按照陆贞的意思去做。 不过好鹰得熬,好狗得打。 对于李节这种充满野心的人,得打磨一下他的野性。 所以黄明远接着沉默,手指在太师椅上来回的敲击,每一下都敲击着李节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秒都是对李节的煎熬。 终于时间好像渡过了漫长的岁月,黄明远重瞧一下椅子,说道:“不行。” 在李节的愣神中,黄明远接着说道:“子克兄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于我而言,我未必在乎。今日李节兄拿着李家的东西来投奔于我我收纳了,明日张三、李四各自又如法炮制,我也收纳,来日这大同之人还有信义可言。子克兄虽然是好心,但黄明远决不会因为这一份情报而污浊了我的心。” 黄明远一席义正言辞的话让李节一愣,更是一慌。他本来以为自己凭借着这份厚厚的本钱一定可以打动黄明远的,却没想到黄明远根本不屑一顾。 李节的额头上的汗不一会便滴滴答答地落下,他的手也有些抖了起来。 黄明远看李节这个慌张的样子,越发相信李节还有什么重要事情没有说出来,否则不会如此慌张。 李节说道:“黄将军,李节求将军救我一命,李节知道自己昔日得罪了将军,现在想弥补一番,可身上再无能够报效将军的东西······”说着,李节死命地磕头,砸的大堂的地面都“邦邦”的响。可能是用力过猛,李节磕得头破血流,仍在那里叩首不止。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愿打愿挨 黄明远看着在地上连续磕头的李节,不住地感慨李节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大丈夫也。 可越是如此,越得让他敬畏。 黄明远的脸上却又是一副惋惜之情,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子克兄,按说你今日落难了求到我的身上,黄明远本该仗义相助的。可此事非同小可,我若是收留了你,便是同时得罪李家、崔家和大同军的将士,所以你的请求,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李节确定黄明远真的不愿意用他,精神恍惚,如遭雷击,心里也越发的乱了起来。 他颓唐地趴在地上,颤抖着双肩,无助与哀伤溢于言表,让一帮的陆贞看得都有些不忍。 黄明远微笑着看向陆贞,仿佛在说现在就觉得不忍心了,若是当时我被他掀翻下马,怕是现在还不如他呢。 李节有些任命了,他长叹一声,泪水止不住地涌出,颓然地说道:“黄将军,我也不瞒你了,现在的李节已经走投无路了。申国公要整饬家务,夺回权利,为了杀鸡儆猴,我这个李直余孽,又身被朝廷罪状,还毁了李家在沃野势力的人便被当成了那只待宰的鸡。若是再找不到自救的办法,等待我的将会是剥夺家族身份,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现在李直完了,墙倒众人推,而反对申国公的人,却都想着要逼死我给申国公难看,阻碍他的收权行动。 现在两边的人都想弄死我,我在李家成了一个被各方势力抛弃的人,真的没有活路了,否则也不会如此不要脸面的求五兄带我来一趟将军府上求救。” 黄明远一愣,猛地站了起来,照着李节劈头盖脸的骂道:“好你个李子克,你怎么不早说,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得。你今天是东拉西扯,不知所谓,绕的我是云山雾绕啊,却始终不把此事说出来。你是担心我不敢管此事吗?真是白瞎了咱俩的交情啊。 不就是求一个官职吗?我黄明远管了。丰州的位置倒是满了,我身边还缺一个柱国府参军事,你暂时屈就一下,等回到丰州,我再给你安排合适的位置。” 黄明远一份愤愤不平的样子,生气地指着李节说道:“你啊!你啊!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李节本来都已经绝望了,忽然看到柳暗花明,心中一惊,接着就是滔天的狂喜。他没有说假话,现在李家斗争激烈,真的没有他的活路了,他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来找黄明远的。 李节此时不住地磕头感谢:“谢谢将军,谢谢将军,今后李节必尽心竭力为将军效力。” 李节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甚是狼狈。 黄明远上前将李节扶了起来,说道:“赶紧下去洗刷一下,这么大人了,倒是跟小孩一样。丰州你也知道,不说是多么的清明,但只要你用心做事,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你是做过车骑将军的人,正八品的参军事的确是小了点,要不我再给你想办法提一提。” 李节赶忙说道:“不用,不用,将军费心了,参军事这个职位对李节这个罪人来说已经最好了。” 黄明远见李节这么说,也没再多说。 黄明远刚才不过是些许试探,让李节做自己的柱国府参军事是他经过斟酌的。能做这个位置的一般都是黄明远的亲信,地位看着不低,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利。若是不想搭理李节,根本不用担心李节搞事情。给他安排这个位置也算给了他一个定心丸。 李节狼狈地上前,要将之前的那份文卷交给黄明远,黄明远看着李节故意说道:“子克啊,我这帮你是看在咱俩的交情上,这份资料的确是让我为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黄明远居心叵测呢。” 李节忙说道:“将军,就让李节为大同做些事情吧。”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陆贞也说道:“郎君,你还是收下吧,也算圆了李郎君的夙愿,否则李郎君去了丰州见到昔日的同袍也不安心啊。” 黄明远没法子,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李节也是千恩万谢,这才由下人引着离开。 送走李节,只剩下黄明远与陆贞二人,陆贞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郎君原来也会这么戏弄人啊。” 黄明远坐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被调笑的自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贞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怎么戏弄他了?我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若不是拽住我不放,也不用在这撞得头破血流。” 说着黄明远将文卷交给陆贞,又说道:“你安排几个人将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李家人内斗的厉害,慌不择路的连我这个仇人都求救,我是勉为其难地收留了李节。” “诺!”。 “对了,贞娘怎么想着让我留下李节的,他的危险层度你是不知道啊。” 陆贞说道:“郎君,李节到了丰州,若是没有李家帮助,就是没了牙的猎犬,再是穷凶极恶也不过是郎君手下一条狗。郎君不放手中的锁链,他就什么也不是。再说丰州原本就是云集了各方的探子,也不多李节这一个。” 黄明远点点头。 “贞娘,你看看李节提供的东西有用吗?若是真的,你想办法拿出一个建立我们的草原谍报系统的方案来。” 陆贞回道:“郎君,这也是我让郎君接受李节的另外一个原因。我们的实力太弱小了,若是单单依靠我们自身的发展,没个一二十年根本不可能完全展开对草原的布控。当今除了朝廷以外也唯独李家有这个实力。 有了这个明细,我们完全可以在李家这个情报系统上进行吞并、改造,使之成为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样我们的情报系统建设速度会快的多。” 黄明远点点头,这或许是李节现在重要的作用。马无夜草不肥,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发展,确实不可能满足自己的需求。 “这倒是一个方法,但你要注意不要让李家的人反噬了,我们用的是线,而不是李家曾经的点,这你要记住了。所有可用的人一定要忠诚、保密,确保万无一失。” “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章 挥手兹去 律转鸿钧佳气同,肩摩毂击乐融融。 不须迎向东郊去,春在千门万户中。 过了年眼看着离黄明远成婚之日也就没有多远了,正月初七一早,黄家就开始大规模忙了起来。 这日上午,裴家送嫁妆的队伍就到了黄府。六十四抬嫁妆,庄子三个,田地百顷,长安、洛阳的铺子十个······其它的珍宝不计其数。这些东西还只是给外人看的,真正展示裴家底蕴的还不在这里。 裴家陪嫁了数百卷文卷,光地图就五十余卷。裴家的老祖宗裴秀是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地图学家,作《禹贡地域图》,提出了着名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制图理论“制图六体”,开创了中国古代地图绘制学。裴家的制图学一直是家族不传之密,今日拿出这么多地图让黄明远看得是大吃一惊。 对黄明远来说,什么庄子、铺子的,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除此之外,陪嫁的物品还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顾恺之的《斫琴图》等珍贵文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裴家底蕴,可见于此。 这些陪嫁看得黄家下人眼都直了,黄家重文教,尚俭朴,又没有什么底蕴,还真见过这么豪奢的场面。裴家送嫁妆的人也是得意非凡,咱们这等人家,千年大族,非你们这些土包子可比的。 看到裴家并没有因为黄明远之前的事情而怠慢了这桩婚事,无论是黄胤之还是崔夫人都放下心来。对于他们来说,裴家娘子是黄明远的良配,是黄家未来的主母,若是还没成婚两家便起了龌龊,那这桩婚事怕是真的弄巧成拙。 二人不断叮嘱黄明远明日去裴家迎亲莫要失了礼仪,把裴家的脸面给足了。黄明远不由得摇头,自己也就是在这种场合才被看成小孩子。 两辈子第一次结婚,若说黄明远没有什么期待或者是忐忑那是骗人的。 黄明远紧张的不是裴家的小娘子,而是婚礼这件事情。从前无数次憧憬过跟清儿的婚礼,如今都成了空事。自己所作所为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也越来越身不由己,想来明日以后,自己真的实实在在地成了一个隋朝人吧。 到了夜里,黄家一片灯火通明,为了黄明远这次婚礼,家中内内外外的人怕是都别想再好好休息了。 到处都是锦绣红幛,大红灯笼,整个黄府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家中越是热闹,黄明远心中反而越是冷静的很。 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能对婚事有所期待的大多只是些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们,但绝不包含黄明远在内。政治婚姻,本就是为了利益而结合。 也不知道裴家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愿能够安安稳稳地做好黄家的嫡长媳,丰州军的主母吧。 后院有座小山丘,是自然形成的山石,上面有一座小亭子,夜色笼罩之下,格外的清幽。 往日在家的时候,黄明远每每闲下来,都喜欢坐在这座亭子中遥看长安城。长安风月,清风万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每每看到这些,心中也会格外的宁静。 今日又是月下树前,黄明远一个人坐在亭子中回想着自己这十多年来的旧事,连一些往日记不大清的上辈子旧事仿佛也历历在目。 黄明远其实本来只是个性子懒散有些小富即安的人。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又没有什么有钱有势的父母,只是仗着智力不算低下,一步一步,考博士,留校,评职称,算是个中产阶级的普通人,倒也让人知足。 今生的一切奋斗的源泉,其实都来源于恐惧,对已知历史的恐惧,逼迫着黄明远不得不变强。 其实黄明远有时候也想着自己踏踏实实地跟着杨广,结好李渊,最好再交好一下李世民,上半辈子待在长安不出去,等到了隋朝灭亡之后自己投奔李渊成个首功之臣,当一个文官,轻轻松松的过完这一辈子不好吗? 可惜作为一个后来人,历史的教训和先进的科技教给了自己无数的知识、经验和能力,甚至赋予了民主、法治和平等、自由这些抽象化的思想,但学校里和社会中唯独没有教给自己这一代人的,便是对封建君主的忠诚。无论自己有时候再是感激杨广,偏偏就是不能够从心底忠诚于他,也不可能为了效忠于某一人而心甘情愿的去死。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黄明远举起酒杯,对着月亮,遥向前生的父母,还有这辈子的父亲,有缘无分的清儿,大同城的兄弟们,甚至是杨广。喝了这杯酒,自己在枭雄的路上就要越走越远了。 人生何其短暂,上辈子安逸的够了,这辈子索性赌上一把,哪怕是刀斧加身,一无所有。 纷乱的黄府里,人声混乱,而与之相比,月下的山亭却是越发的寂寥。与前院传来的嘈杂相和的,却是大地沉寂的落寞声。 黄明远在亭子里坐了一夜,快到拂晓的时候,身上都结了一层霜。 山脚下一处桃树旁,有一个倩影也一个人静静地站了一夜。每当郎君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地沉思,仿佛沉浸入一个未知的世界中。而每当此时,陆贞也越发猜不透黄明远的心思。明日的婚事,陆贞不知道郎君是欢喜还是反感。 你若是问陆贞喜不喜欢,郎君若是喜欢,她便喜欢;郎君若是不喜欢,她自是不喜欢。 郎君总是无悲无喜,虽然很清楚在他心中有一个人牢牢占据着大部分的位置,但自己每每用尽心思,也能一点一点撬动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 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早就该肮脏地死在了草原上。郎君救了自己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心,自己早就发下夙愿,从今之后只活郎君。 东面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眼看天快要亮了,已经到了黄明远成婚的日子。今日黄家必定乱糟糟的,到了傍晚黄明远还要去裴家接亲去。 黄明远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坛放下,又站起身来,拍拍手挥去身上的露水,向院子里走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明远大婚(一) 黄家人一片忙乱,裴家也差不多。 女儿家的事情,更加麻烦,眼看天不早了,裴淑宁刚盘完头,梳洗打扮完,容光焕发,甚是惊艳。 “小娘子好福气,姑爷是大将军,娘子也要做夫人了。”家里的丫鬟婆子不断地说着可心的话,希望能够讨个赏,沾点喜气。 裴淑宁让人将准备好的银裸子分给众人,然后便坐在榻上静静地等着迎亲的人上门。裴淑宁不明白,自己要嫁给一个心心念念的人,成为他一生一世的妻子,可是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裴淑宁的眼中不断地闪现出当日南阳公主与黄明远在一起的样子。自己的良人恋着的是南阳公主,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实在太是痛苦了。不过裴淑宁安静内敛,所以心中的痛苦每每只得放在心底。 等到裴淑宁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裴母也前来教授女儿一些闺房的常识。 裴淑宁忍不住想到黄明远与南阳公主还有黄明远宠信小妾的事情,再看看为自己操碎了心的阿娘,忍不住痛苦地抱着母亲痛哭了起来。 刚开始裴母还以为女儿是要离开了,不舍的父母,所以不住地安慰女儿。直到小女儿裴淑英一言告破“姊夫是个大坏人”,她追问之下才弄清楚事情原由。 裴母其实也对黄明远不满意,主要是黄明远出身太低了,哪怕现在高官厚禄也掩盖不了他低贱的出身。奈何丈夫认准了黄明远,她也没有办法。 黄明远的风流韵事她也知道,她是过来人,这些东西也看得开。年轻人慕少艾,黄家这种暴发户又没有什么好的家教,有些丑事也是寻常。往后女儿嫁过去一个妾打发了就是,实在没必要如此伤心。 裴母不断地劝慰着女儿,告诉女儿到了黄家不能完全指望夫君的宠爱,还要想办法站稳脚跟。裴淑宁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擦干了眼泪,等着黄明远的到来。 ······ 八日下午,眼看到了迎亲的时间,黄明远就带着黄家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裴家。 此时因为还不像后世那样科举制度深入人心,所以娶亲尚还没有穿状元服这一习惯。不过黄明远官居一品,可以穿官员中最尊贵的衮冕,样子倒也威风凛凛,远超后世跨马戴花的风流士子。 下了宝马,黄明远昂首阔步的来到裴家门口,不过裴家却是大门紧闭。家中早有跟来的管事懂得这些迎亲的礼节,立刻便带着人在大门口高喊“新妇子”、“新妇子”。 裴家人仍是不打开门,黄家的管事便让所有人围成一圈在大门外大声地叫唤,场面极其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挑衅呢。 黄明远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看得很是新奇,民间风俗至少比皇家结婚更有意思。 当然黄、裴两家也就是图个吉利,不会真的一直不开门。过了一会,裴家大门打开,早有裴宣意带着裴家兄弟在门口迎接。 接亲其实是小儿辈的事情,一应胡闹无须长辈们插手。 黄明远昂首阔步进入裴家,双方寒暄了两句,裴宣意等人便领着黄明远和傧相进了内院,至于其他下人则被招呼着进行招待去了。 黄明远之前参加婚礼还是杨昭娶亲,不过因为杨昭是王爷的原因,在崔家也没有什么闹腾,大家平平淡淡的便把新娘子接回家了,甚是乏味。 黄明远直觉自己也算个人物,裴府不至于对自己为难,所谓接亲,应该也就是走个过场,因此倒也没有什么防备就大步走进内院。 后边傧相分别是河间王杨弘之子杨庆、李密、段文振之子段纶、张衡少子张希康四人,除了张希康都是黄明远新结识的一些朋友,也都跟着走了进去。 黄明远刚走进院内,忽然听到身后的院门突然一关,原来门后边站着几个裴家家丁,此时已经关上了门。 迎亲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群女子拿着大棒向黄明远等人扑来。见着黄明远众人,这些人挥棒就打,也不手下留情。 黄明远放松了警惕,失了警觉心,犯了兵家之大忌。 黄明远忙退后两步,抓住身边的杨庆的手问道:“维章(杨庆字),这是什么情况?” 杨庆闪躲着说道:“打新郎呗,不过你这怎么引来这么多人,你是怎么得罪了裴家这群女眷啊。” 黄明远心知必是之前陆贞的事情让裴家这些女眷生气,才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对方虽然都是弱女子,大棒也裹了布帛,但大棒打下来也生疼。而且黄明远还不能还手,只能左右腾挪,好不狼狈。 “打!打!给我使劲地打!” 后边一个小萝莉拍着手跳起来大喊,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似乎是看黄明远丢丑,对面也清楚闹闹可以,不能太过分,很快便有一个年长一点的女性喝止了众人。 黄明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裴家女子如狼似虎,真是啥时候都不能得罪女人。 黄明远整整衣冠,开始正式接亲。 这时一个穿戴高贵的女子走了前来,拦住黄明远等人要催装诗。这个流程黄明远倒是知晓,早就准备好了一首得体的催装诗来。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好!” 众人一片喝彩,催装诗见多了,写得如黄明远这般好的可不多见。将新娘子在镜子里的美艳比作芙蓉花开,仿佛是有美一人,宛如清扬,真是绝了。 再看看一旁的黄明远,儒雅俊逸,风度翩翩,宛如陌上玉人,真是当世无双,与裴家十九娘堪为绝配啊。 黄明远上辈子当了一辈子文人,饱读诗书,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文人的儒雅之气。虽然这辈子是将军,但上一世的文人气质却是未曾消散,由内而外,浑然天成, 黄明远笃定这首诗可以打动对方,便准备往里进,这时刚才那个暴力小萝莉又站出来了。 黄明远这才认清,这个小萝莉应该是那天跟着裴宣意一起去自己府上的那个小娘子,我说怎么会这么痛恨自己,原来是逮着机会好趁机报复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明远大婚(二) 这时那个小萝莉走到人前,一脸鄙夷地说道:“才作出一首催装诗算什么本事,听说你很厉害,那我有几个题目考考你,只要你答对了我就让你进去。” 迎亲还有这流程,黄明远觉得很有趣。再说看周围裴家人的眼神,不难为难为自己怕是这个婚都结不了了。 黄明远笑着说道:“好,那小娘子请出题,黄明远尽力为之。” 裴淑英看见黄明远笑心中就生气,瞪了黄明远一眼说道:“你一会要是答不出来,可不许耍赖。” “那要是我答出来了呢?” “我就放你过去。” “真的!” “我裴淑英说到做到!” 一丫头还是个暴脾气,被黄明远一挤兑便不管不顾了。 黄明远哭笑不得,他终于想到对方是谁了,不就是奇女子裴淑英吗?不愧是敢当着自己爹的面割自己耳朵的人,这暴力萝莉性子还挺横。 “六嫂,这行吗?一会新姑爷要是答不出来可不难看。” “放心吧,难看也是他黄明远难看,英娘还是小孩子,不知道童言无忌吗?” 两侧的裴家娘子军各各窃窃私语,都希望看到黄明远的难看。裴淑英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明狡黠的很,家中不少人都吃过她的亏。 “咳!”裴淑英装着大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又引得黄明远身后几个傧相偷笑。小萝莉狠狠瞪了瞪众人,说道:“你们听着,何水无鱼?何火无烟?何树无叶?何花无枝?” 黄明远听了一笑,果然是小孩子,不知从哪找到几个脑筋急转弯便当成宝了。黄明远也不多说,看向身后几人。 “唏,真笨,这都不会。”裴淑英讥笑道。 杨庆直接开口说道:“你这都是难为人,江河湖海,什么水里都有鱼;不管柴草灯烛,什么火都有烟;至于植物,没有叶不能成树,没有枝难于开花。” 裴淑英讥笑道:“你不会就不会,还说我出错了。你等若是答不上来就打道回府吧。” 众人也拿不定答案,各自窃窃私语,而裴淑英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昂起来头。 这时黄明远说道:“井水无鱼;萤火无烟;枯树无枝;雪花无叶。” 黄明远看向裴淑英,好像在问我答的对不对。裴淑英拉着脸良久,才怏怏不乐地说道:“算你运气好。” “第二题不会放过你了。” 看小萝莉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样子,黄明远自己也纳闷怎么惹到小萝莉了。 “听着,两壶米酒,各装八两,外加一个三两酒杯,如何分于四人饮之?”裴淑英看见众人愣住的眼神,狡黠地笑了。这是她有一次闲着量水玩试出来的,但再让她再试一次,她也量不出来了。 众人听了一愣,没有四两的杯子,那怎么分啊。 这次连足智多谋的李密都皱了眉头,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答案。如此复杂,怕不得多次来回折腾才能成功。 黄明远以前倒是玩过两人分酒游戏,这次四人分酒还真没见过。 对此黄明远也谨慎起来,今日一旦答不上来,还真丢了面子,由不得他不重视,看小萝莉奸计得逞的样子,黄明远不禁哑然失笑。 黄明远笑着对裴淑英说道:“既然如此,请小娘子为我准备两个八两的酒壶,一个三两的酒杯和四个大点的酒杯,我且展示给小娘子看。” 裴家的下人早有准备,马上搬过来一张桌案,还拿来了酒壶和酒杯。 黄明远拿起其中一个酒壶,跟裴淑英说道:“小娘子且看好了,我用这四个杯子代表四个人,分别为甲、乙、丙、丁。” 黄明远先用第一个酒壶倒满三两的杯子,又把三两杯子的酒倒到了甲杯中,甲杯有酒三两。再从第一个酒壶中倒满三两的杯子,把酒壶中剩余的酒倒到了乙杯中,乙杯有酒二两。然后用三两的杯子再倒回第一个壶里,第一个壶有酒三两。 用第二个酒壶倒满三两的杯子,又把三两杯子的酒倒到了第一个壶里,第一个壶有酒六两。再用第二个酒壶倒满三两的杯子,第二个酒壶有酒二两。 将三两酒杯的酒倒入第一个壶,壶满,杯子剩酒一两,倒入丙杯。 用第一个壶倒满三两的杯子,剩余的酒倒入第二个壶,第二个壶有酒七两。 把三两杯子的酒倒入第一个壶中,然后再用第二个壶两次倒满三两的杯子,再倒入第一个壶里,此时第二个壶有酒一两,第一个壶有酒八两,三两酒杯剩一两,倒入甲杯中,甲杯满四两酒。 用第一个壶倒满三两的酒杯,再将其倒入第二个酒壶,酒壶中正好有四两酒,将其全部倒入丁杯,丁杯满四两酒。 再用第一个壶倒满三两的酒杯,这三两酒倒入丙杯,丙杯满四两酒。 最后将第一个壶剩余的二两酒全部倒入乙杯,乙杯满四两酒。 众人也不知道黄明远是怎么算出来的,只见黄明远来回倒了几次酒,便将酒壶里的酒全部倒入四个杯子之中。 黄明远转身对裴淑英说道:“小娘子,你且让人量一量这四个杯子内是不是四两酒。” 裴淑英见黄明远真的做到了是满脸的吃惊,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做到自己胡思乱想的题目。裴淑英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打击了,马上让人找来四个四两的酒杯,然后将之前四个杯子的酒都倒进去。 果然是不多不少,满满当当正好。 这次裴淑英受到了打击,感觉智商受到了无情的碾压,良久才缓了过来。不仅裴淑英感到震惊,其他周围的人无论是黄府接亲的人还是裴家人都感到震惊,他们别说知道答案了,大多数人现在连题目都没弄明白。 黄明远并不以答出题目而自傲,反而是笑容灿烂,眉目如画,琼枝玉树,亭芳虞世。 裴淑英越看越气,让你嚣张,我觉饶不了你。 小萝莉咬紧了牙关,恨恨地说道:“算你运气好,不知道下一道题你还有没有这种运气。” 说着狡黠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副九连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说道:“这个你认识吧,你只要半个时辰之内把他解开,我就算你赢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明远大婚(三) 裴淑英拿出来的东西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连裴家人也是一愣。 九连环他们当然听说过,传说是鲁班制造的一种神奇的东西,用九个圆环相连成串,以解开为胜。不过因为他太难解开了,所以很少见人玩九连环,也没有听说谁能解的开,更别说只用半个时辰了。 黄家姑爷怕是要难看了。 之前那个裴家儿媳忙上前希望糊弄过去,省得一会耽误了时辰。但裴淑英却是拧得紧,就是不就此揭过此事。 黄明远倒是并不着急,九连环现在还是个冷门玩具,卓文君在给司马相如的信中有“九连环从中折断”的句子。得到了明清时期,九连环才成为全民玩具,现在当然是很少人会玩。 不过这并不能难得住黄明远,后世有个大学生创造最快拆解九连环的记录,时间为161秒,还是蒙眼。黄明远当然做不到这种速度,但十分钟内完成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东西装比拆更容易。 黄明远看着裴淑英说道:“小娘子,要不你还是换一个问题吧,我是个成年人,不欺负你小孩子。” 裴淑英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小孩子了,谁是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 裴淑英以为黄明远怕了,故意要落他脸面,便说道:“嘁,大言不惭,你要是不答也可以,只要你说三声‘我求饶’就可以了。” 黄明远当然不可能求饶,哪怕是闹着玩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接过那个九连环。只见黄明远双手上下翻飞,疾如闪电,不停地拆下或者装上圆环。整个九连环在他手中如活了一般,不一会,便见黄明远将九个连环和环柄彻底分开。 裴淑英在一旁都看呆了,她玩了大半年了也没能成功拆下,但每天依旧对此乐此不疲。今日见到黄明远成功解环,如神人一般。 很快周围人都鼓起掌来。 主要是黄明远这一手太神乎其神了。 黄明远将九连环解开之后,展示给众人,不等众人询问,马上又将其飞速装上。众人不懂解环的原理,看他装环的速度比解环还要快,眼睛都看直了。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新郎官如神人也。” 黄明远将装好的九连环交给裴淑英,裴淑英遭到如此打击,还魂不守舍,神游天外呢。 一旁的裴淑英的嫂子们连忙将她拉到一旁,省得裴淑英再有什么惊人之举。刚才小孩子乐呵乐呵就完了,再闹下去别真将结婚的气氛给弄坏了。 黄明远连答三题,干净利落,拦路的娘子军们也彻底服气了。众人散出一条道来,黄明远赶忙带着几个傧相进入房间。 进得房中,可惜还是没有见到新娘子。 这时候裴淑宁早就梳妆打扮完毕了,但是按照礼仪她不能出来,黄明远一行人还得继续催装。 黄明远回头看看几位傧相,这几个家伙也反水了。众人一副看笑话的样子,皆道:“长屏自己便能作诗,何须我等代替啊。” 裴家的丫鬟、婆子们也大声喊道“新姑爷来一首”。 黄明远无法,看来取媳妇时为难新郎是自古有之。看现在女子的彪悍程度,给他们几个指压板他们也敢用啊。 黄明远只得继续作道:“欢颜相女贵,出嫁武侯家。阿母亲调粉,阿兄怜赠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好!” 这种催装诗实在是太难出彩了,要不然上千年下来也没几首流传到后世。 催装诗完成,之前答题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时间便有些紧张。为了赶吉时,裴家也没有再折腾黄明远,便让黄明远见到了裴淑宁。 只是双方仍然是用障隔开的。黄明远见了也是无奈,取个媳妇跟唐僧师徒取经一样,要过九九八十一难。 隋唐婚礼习俗受到胡风影响,要坐鞍,就是让新娘面南背北坐在夫婿的马鞍上,之后便是奠雁和去障。 去障又要吟去障诗,黄明远是一阵头大,怎么娶个媳妇搞得跟诗文会友一般,若是没点文采还真不行。看来历史上伴郎的出现应该就是怕新郎不会吟诗所以专门找的代笔吧。 黄明远又胡乱抄袭了一首,总算是去障完毕。 裴家人撤去障子,黄明远终于第一次见到自己要娶得女子。 不得不说裴淑宁实在是惊艳到黄明远了。 看着女子皎皎之姿,黄明远忽然想到了曹植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女郎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如烟霞轻拢,如清泉石上。美目流盼,粲然生光,她大概是不小心坠落凡间的天使吧。 黄明远竟然愣住了,睁着大眼,说不出话来。 他这一愣自然瞒不过众人的眼睛,裴家人看到黄明远惊呆的目光,很是满意。十九娘无论才学、容貌、德行还是管家,都是家族佼佼者,哪怕与五姓七家相比,也能胜过旁人一箭之地。 黄明远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后世手机里什么P图美女没见过,自己又不是猪哥,马上回过神来。 这一仔细再看,黄明远又是一愣,裴淑宁怎么穿着青色的嫁衣? 不怪黄明远不清楚,他本身穿的是红色的衣服,也以为这时候的女子的嫁衣一样是红色的。其实红色的凤冠霞帔要到明朝马皇后特意下旨允许普通女子穿戴才会成为习惯。 现在流行的是红配青,男子穿红,女子穿青,这隋唐时期的喜好真是让黄明远感到雷人。 裴淑宁低着头,偷偷地看了黄明远一眼。一如从前的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身躯凛凛,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又如蓝田暖玉,爽朗清举,温润萧肃。而且今天的黄明远不着甲胄,少了几分戾气与庄重肃穆,多了几分雅人深致,原本的无双公子的气质也尽是显现。 裴淑宁也醉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明远大婚(四) 去障之后,迎亲队伍便要回去了。 裴母拉着裴淑宁的手低声嘱咐着,无外乎女子守诫、持家之言。这时代,女子再是看娘家,日子还是在丈夫家过的。新郎若是别人,还会怕裴家而不敢慢待了,黄明远可说不准。裴母对于女儿是担足了心,丈夫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风头上的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裴母再三惜别女儿,给女儿带上一个幂离,遮住新娘的脸。这东西跟后来的盖头差不多,只是这个时代障面物的颜色、种类不一,没有像后世一样有个统一。 裴宣意背着妹妹出了正厅,裴淑宁乘上幰车(一种用帷幔装饰的车子,用于册拜或婚礼迎娶)后,出了裴家大门后,黄明远又骑马绕车三圈。 黄明远以为众人终于要开始往黄府回返了,然后裴家人又上前拦住车子不让走。女儿嫁人了,不让走也是正常,黄明远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然后管事告诉黄明远要做障车文。 好吧,在隋唐娶媳妇没有什么是一首诗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再写一首,如果还不行,请新郎自行写到对方满意为止。 隋唐之人爱诗,可见于此。 黄明远写完障车文,这迎亲的队伍才浩浩荡荡地大规模回返。 接下来就是黄明远的主场了。 回到黄府之后,新人需要转毡,也是受胡风影响;拜灶台,预示着将来新娘要成为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裴淑宁用一把扇子挡住自己的脸,不过不时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上前询问或者说是调笑一番,使得裴淑宁满脸通红。 有闹新郎的自然就有闹新娘,不过新娘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顶多就是调笑一番。但结了婚了女子战斗力也是不弱的,哪是裴淑宁可以抵挡的。等到裴淑宁满脸羞红,这些女子都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黄家本身家族不怎么大,但姻亲也是不少,尤其是从母亲崔夫人那里算起,半个关东世家都能拉上亲戚,至于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估计数也数不清。 要不人们怎么常嘲笑三国争霸其实就是一群亲戚打架。事实上在唐朝以前,贵族世家还没有没落之前,无论是春秋战国争霸还是南北朝之争,还真就是一群亲戚之间的打架。 后人常羡慕贵族之争,点到即止。哪里是他们不想斩尽杀绝,关键都是亲戚,不好下手啊。 等到吉时到了,便要拜堂。 黄明远出来之后,又让众人一惊,原来他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穿着一身甲胄来拜堂。 崔夫人刚要上前,一旁的黄胤之拦住了他,他这个孙儿心中自有丘壑,有此举动,必有深意,不必担忧。 黄明远端起一杯酒来到人前说道:“诸位,黄明远出身寒微,自幼从军,一身荣耀也全来自军中。这些年与部下诸兄弟同生共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今日我之众将士皆在大同,不能来参加黄明远的婚礼,甚敢遗憾,今黄明远穿着这身军装,永远与他们同在。” 说着黄明远将水酒倒在地上,大声说道:“这杯酒,敬那些与我一起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兄弟,敬那些马革裹尸、为国死节的兄弟,敬那些还守卫在边疆、白发征夫的兄弟。你们的将军永远是你们的将军。”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唯有黄府中的狼牙骑士们眼含热泪,无语凝噎。 “敬礼!” 狼牙精骑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捶胸。 雄阔海振臂高呼,“将军,万胜!” “将军,万胜!” “大同军,万胜!” “大同军,万胜!” ······ 底下的宾客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都对黄明远今日的做法不以为然。寒伧果然是寒伧,到哪都一份卑贱味道,眼中也就看得见几个大头兵。 唯有座位相连的高颎和杨素两人相视一笑,又各有思量。黄明远出身卑微,无所依仗,能有今日之地位,果然不凡啊。有这样的主帅,手底下的将士那能不死战啊。 虽然众人议论纷纷,自己很可能又要成为长安的笑柄,可黄明远并不觉得穿军装有什么不妥,至少能够得到麾下众将士的爱戴,那就足够了。 黄明远很清楚自己的根基,与大同军将士的爱戴相比,朝堂上的置喙根本就是个屁。 一旁的裴淑宁刚开始也很震惊,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素来蕙质兰心,并不觉得这是丈夫故意欺辱于他,反而觉得黄明远满是特别,必有深意。 其实众人就是议论议论而已,也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是黄明远结婚,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黄家人自己不说什么,别人也管不着。想挑刺的看到黄明远穿着盔甲威风凛凛的样子,想起他往日赫赫的凶名,也不敢多说话了。 然后黄明远便穿着军装和裴淑宁二人拜了堂。这时候的拜堂跟后世相差很大,只有夫妻相拜,而且还是女先男后。 拜堂完毕,正要准备就床,外边一阵混乱。黄明祯刚要准备出去一探究竟,管事便上前来报,原来是宫中的内侍到了。 这次来的还是刘德,这从皇宫到黄明远府上的路他可是熟门了。 刘德作为杨坚的身旁御用之人,荣宠极盛,他来宣旨本身就体现了黄明远的地位。 黄明祯赶紧上前迎接,一番寒暄,将刘德请入正堂。 圣人在黄明远结婚的大喜日子下旨,肯定得在正堂宣旨也合适。刘德踩着这个点到来,正好也给黄明远添点喜庆。 黄明远赶紧上前迎接,刘德倒是满脸笑容,喜笑晏晏,不避旁人。他笑着说道:“黄将军,恭喜了,老奴倒是要叨扰一杯水酒。” “刘公言重,应当的。” 原来是杨广为了替黄明远贺喜,特意向杨坚为黄明远求封。而刘德感念旧恩,也是特地在黄明远成婚大喜之日前往黄府册封。当然杨坚有没有一样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刘德当堂宣旨,封封裴淑宁为正二品山阳郡夫人。 众人听得愕然,而黄明远心中虽有预感,但真的封赏下来,还是吃了一惊,杨坚这份大礼真的不可谓不厚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明远大婚(五) 杨坚的这份封赏,绝对是超标,至少现在的裴淑宁还不适合封为正二品的郡夫人。 黄明远是从一品的郡公,又加正二品的柱国,妻子可封国夫人,亦可封郡夫人,低得还有封郡君。一般一品朝臣或国公的妻子封国夫人,正三品及以上的封郡夫人,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朝堂上一般女性的爵位要普遍照着男性的降一到两个等级的。 而且隋朝的爵位相对来说品级设定的高一些,郡县公皆是从一品。黄明远年龄太轻,资历太低,封郡夫人也可以,但郡夫人也有正二品和从二品的区别,裴淑宁宜授从二品。 杨坚铁了心挺黄明远上位,推及前功,郡夫人也有正二品和从二品的区别,这才有了裴淑宁正二品的封赏。 甚至是为了施恩,圣人特赐黄明远之母崔夫人为正一品鲁国太夫人。 除爵位封赏之外,独孤皇后还赐枷楠寿佛一尊,枷楠金玉如意各一柄,玉寿星八仙一堂,御用金碗、金牙箸、玛瑙盘、玉盘、金匙各四副,宫裙十二套,宫中首饰十二套,脂玉圈带二条,黄缎十二卷,锦缎百匹,珍珠百颗······数量之大,种类之多,令人咋舌。 至于独狐皇后的那些封赏,主要是对黄明远其功的感谢。 裴淑宁年仅十七岁,高居正二品郡夫人,这是多少女人一生都不敢想象的。夫贵妻荣,往后大兴城内,裴淑宁可以说已经不用向大部分人低头了。 底下的人无比羡慕,娘家虽然是女子的支撑,但封赠毕竟还是得丈夫来争取。今日裴淑宁高居郡夫人,又有谁敢说她嫁的不好呢。 宣旨的刘德毕竟是宫中内侍,身份特殊,不会留在这种场合碍眼。虽说要叨扰一番,也不过是些客套话而已。 刘德执意回宫复命,黄明远让黄明祯将其送出大门,暗地里又送给刘德十两黄金。刘德再是对黄明远心存感激,但感情总有用完的时候,这些私底下的礼物绝对不能少。钱财开路虽说不一定能成事,但一般不会坏事。 刘德推拒不得,只得收下了,手中不住地暗道这黄将军真是好人,不仅不看不起他们这些内侍,出手也大方,真是仗义人。 先是加冠,再是成亲,圣人两次在当日送上封赏让所有人都看出黄明远此时的圣眷有多隆重。 黄明远现在年纪轻轻已经如此显赫,又得圣眷,过个二三十年怕不又是一个李穆、于翼。 一时之间,宾客们的兴致更高了。 宫中的封赏毕竟只是一个小插曲,这边婚礼还没有结束,还得接着进行。夫妇对拜后就床,女向左,男向右,颂祝词并以金钱彩果散掷。撒帐之俗据传起于汉武帝,到了现在已经发展的极其完备,甚至皇室会铸许多奇形怪状的撒帐钱。黄明远觉得后世的撒喜糖应该就是从这个撒帐钱发展来了。后世城市里结婚几乎不再撒喜糖了,突然见到,还能回忆起儿时在家一路跟着新娘子要喜糖的场面,倍感亲切。 再之后就到了最令人期待的环节了,却扇。 裴淑宁从进了家门,摘了幂离,手中的扇子就一直没有拿下来,等到了却扇的环节,早就有人高喊“新妇子,却扇了。” 众人一听,忙向这边看来。 这时一个裴家的妇人向黄明远伸出手来,众人又起哄道:“却扇诗!却扇诗!” 黄明远觉得自己今天是跟诗干上了,做什么都离不开诗,于是吟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好!” 裴淑宁也慢慢移开遮挡面部的扇子,露出了她国色天香的面容。 蛾眉曼睩,皓齿青娥。眉宇之间透着的,是与凡尘女子不同的灵气,难以相及的那种清雅高华的气质。传说中“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说得就是这种女子吧。 众人都为裴淑宁的绝色而惊艳,连黄明瑛这样的小人,也依偎在裴淑宁跟前,不由自主地说得:“这个姊姊好漂亮。”引得人哄堂大笑。 裴淑宁脸红的像一杯醇酒,连黄明远也露出了笑容。 却扇之后,送入洞房,外男免入,黄明远掉入了一群女子军的包围中。 这些大娘大姨们的战斗力真是强大,丝毫不在意黄明远的身份、地位,是尽情地逮着黄明远调笑。隋唐女子之彪悍,可见于此。 接着是同牢合卺,同牢为夫妇需同食一牲,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合卺即指夫妇共饮合欢酒,表示已结永好,也就是后世俗称的交杯酒。 这些礼节几千年都没有变,直到后世都是如此。 裴淑宁明显没有和别人亲近的习惯,同牢合卺时也羞涩的很。黄明远倒还好,一直照应着裴淑宁,不让她格外显得尴尬。裴淑宁看向黄明远的眼光,羞怯中又有一丝感谢,让人心生醉意。 黄明远以为差不多要结束了,然后其他人告诉黄明远要去花易服,其实黄明远这身刚才就换了,谁进洞房还穿着盔甲,作秀又不是傻,再说光他夫妻二人也卸不了甲啊,主要还是裴淑宁换衣服。 这时候众人齐齐看向黄明远,又到了喜闻乐见的作诗时刻,这次更绝,什么脱衣诗、去帽诗、去花诗等等,名目繁多,让人数不胜数。黄明远一度以为难道古人做那些性诗就是因为结婚时作诗作多了条件反射才有的吗? 黄明远无奈地按照要求去做,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些皇帝都会憎恨一些大型活动,礼多了真的会烦死人。 最后便是结发,结发完成之后,双方才真的成为夫妻。男左女右共髻束发,别扭的很,不过不少长辈在场,黄明远也不便多说什么。而且也得顾念一旁的裴淑宁,避免她产生什么误会。 这时候还不像后来一样将两人的头发剪了放到一块,头发系到一块行动就很麻烦了。黄明远看着面色如常,私底下早就腹诽不已。 结发之后算是所有的流程都完了,无关人等退出并放下帐帘,再吟完下帘诗,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房间,黄明远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蝶恋花 送走了众人,黄明远明显感觉到身旁的裴淑宁有些紧张,连身子都有些发抖。黄明远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黄明远不由得转头看向裴淑宁。 两人的头发还连着,黄明远一转头便撕扯到二人头发。裴淑宁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抬头时正看到黄明远盯着她的目光,脸色瞬时便红透了。 经过这个小波折,两日也没了最初的生疏。 不过双方束着发,还是不方便。黄明远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后结发变成了合发,谁被绑着头发不难受啊。 黄明远顺手便解开了二人绑着的头发。 “哎!” 裴淑宁刚想阻止,黄明远就解开了。裴淑宁眉头一皱,没有再说话。 黄明远看到裴淑宁的脸色,知道她的心思,便说道:“放心吧,现在已经可以解了,否则成了婚的都绑着头发,也别入洞房了。” 裴淑宁轻轻一笑,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赧红的脸色晕开了春天。 黄明远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又不是像小伙子一样饥色。不过二人终究初相见,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忽然,黄明远听到外室轻微的动静,便站了起来。这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出去了,怎么还会有人。 还有人敢听自己的床根。 黄明远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下人,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 掀开帘子,外室正站着两个侍女,正是裴淑宁的贴身丫鬟锦瑟和年华。之前也没有细看,内室和屏风之间有一个小床,一会应该是二女之中的一人会在这里休息。 陪床丫头。 黄明远立刻就明白了了,可是明白归明白,这种将私生活暴露在人前的事情他永远也无法接受。难道一会夫妻性事的时候给丫鬟们做现场直播吗? “你们两个,收拾收拾出去吧,让来伯去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二女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有些愣神。 锦瑟忙说道:“姑爷,晚上我们是要睡到房里的。” 二人却是没动。 黄明远盯着二人,有些严厉地说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马上出去。” 二人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可还是没有动脚。 黄明远在军中养成了令行禁止的习惯,哪里见过有人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过。刚想动怒,内室的裴淑宁也掀开帘子出来,对二人说道:“你们听姑爷的,赶紧出去吧。” 锦瑟见状,只好开门出去,不过仍然恋恋不舍地看着裴淑宁,仿佛是在看一只落入狼窝的小白兔。 二人刚离开,裴淑宁便欠身行了一礼,说道:“郎君,锦瑟和年华初来乍到不懂事,恶了郎君,请郎君恕罪。” 黄明远扶起裴淑宁,扶着她做到一张胡凳上,站着说道:“夫人多虑了,夫人不必紧张,你我既已成婚,那就是一家人,你且如在家一般待我就好,不用过于拘束了。我这个人,往日闲散的很,从不讲究什么大礼小节的,更不需要举案齐眉的这么折腾。妻子就是妻子,需要尊重,所以你待我如待你自己即刻。” 听到黄明远的话,裴淑宁放下心来。 “郎君说得是,妾身记住了。”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称呼就不对,什么郎君,妾身,你以后叫我明远或者夫君就行,对了你叫什么。” 以前黄明远没有字,大家都还可以称呼他为明远,现在这个称呼只能是长辈们才能叫得,哪有身为妻子叫丈夫名字的。 不过裴淑宁聪慧的很,也看出黄明远不是作伪,自然依其行事。 “好的,夫君,妾身名唤淑宁,小字安安。” “淑者,清湛也,淑宁好名字。” 二人消除了初识的膈膜,倒也跟后世相亲的男女一样,畅聊了起来。对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注定了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黄明远不愿意未来和自己的妻子真的同床异梦,那就只好努力让自己去喜欢上对方,幸好自己对裴淑宁还算喜欢。 裴淑宁有贵气而无傲意,会是个好妻子的。 与黄明远一样,裴淑宁也在不断的了解自己这个丈夫。与外边传得不一样,他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屠夫,也不是别人口中粗鄙的寒伧。相反,他一身才学,气质出众,温文尔雅的很。 裴淑宁知道黄明远心中有别人,也知道这些日子传得很沸沸扬扬的宠妾事件。裴淑宁心中觉得黄明远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也不像那些人口中传得那么的不堪。 二人聊得兴起,黄明远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说道:“虽然今日作诗作的我都头痛了,但我仍然想写首诗送给你。订婚两年,之前从来都没有给你送过什么东西,写首诗也算是补上之前的欠账。” 裴淑宁一喜,立刻笑靥如花,让人如沐春风。 “夫君的诗和字,连虞先生都赞不绝口,今日淑宁能够一饱眼福了。” 裴淑宁上前依偎在黄明远身旁给他研磨,阵阵幽香传入黄明远的鼻子中,佳人、明月、文章,颇有种月下读书、红袖添香的感觉。 裴淑宁只见黄明远写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凡尘歧路无那歇,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此去前途心未决,春丛认取双栖蝶。” 裴淑宁看得很新奇,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诗体。 “夫君,这首诗有名字吗?” 看裴淑宁的感到惊喜的样子,黄明远才反应过来,“蝶恋花”是原唐教坊曲,后用作词牌,现在怕是不会有人知道。 “那就叫《蝶恋花》吧!” 黄明远的字刚正肃穆,有一股精气神在里面,谁知写这种儿女情长却是别有一种风味。 裴淑宁将写好的字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又将其放到盒子里。 黄明远看她谨慎的样子,笑着说道:“不用这么小心,哪天你想要我再写就是。” 裴淑宁说道:“那不一样,这是夫君第一次送我礼物,淑宁很喜欢。” 看裴淑宁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莞尔一笑,仿佛春天都到了。黄明远无奈地笑了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裴淑宁顺势靠到了黄明远的肩膀上,依偎入他的怀中。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长相思摧心肝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陆贞在窗前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的雨声,未曾入眠。不是不困,就是想再等等,至于等什么,却是不知道。 郎君今夜歇得可好。 对于黄明远成婚之事,陆贞原以为自己会很淡然,本来就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何必去自寻烦恼。只是现在,陆贞才发现自己是高看自己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从大漠初见,她便一头扎入了他的毒中,早已不能自拔。 望着急骤的暴雨,陆贞将头埋入双腿中,呜咽起来。这时丹娘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陆贞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丹娘问道:“娘子,外边风大,是不是要回屋。” 二人情同姐妹,丹娘算是她除了黄明远与妹妹以外唯一的亲人,因此陆贞做什么事也从不避丹娘。 陆贞摇摇头,说道:“算了,既然看雨看了大半夜,便再看到天亮吧。” 见陆贞神色苍白,丹娘有些心痛,便试着问道:“娘子,要不要在裴氏面前安插一些人手。” 陆贞猛地一抬头看向丹娘,吓了丹娘一跳。 “你绝不能有这种念头。北斗是郎君的,我们绝不能代替郎君去做抉择,你明白吗?你难道忘了凌敬为什么离开吗。任何自作主张的事情都是对郎君的背叛。” 丹娘吓得赶紧跪下来认错。 “还有,不要再叫裴氏,要叫夫人,她将会是大同军独一无二的夫人。”陆贞平静地说道。 丹娘忙点点头,心中却是明白,娘子心中苦,却是无法述说。 陆贞想了想,又吩咐道:“丹娘,你安排人对夫人带来的裴家人进行详细的甄别,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看看有没有裴家或者别人的探子。一旦有什么发现,不要打草惊蛇,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丹娘忙称“诺!” 不管是不是裴家人,都不会放过这次往黄府伸手的机会。陆贞担心若是有奸细藏于其中,会对黄明远造成伤害,更是对此慎重的很。 丹娘知道事关黄明远的事情陆贞有多在乎,更是分毫不敢马虎。 丹娘转身离去,要去布置人手,做好对探子的防范,刚走到门口,陆贞忽然说道:“丹娘,从今天开始,要加强对夫人的保护,明白吗?” 丹娘脚一顿,立刻就正常起来。 “婢子明白了。” 陆贞望着丹娘离去的身影,心思不住地涌动,郎君是她的唯一,是她不能失去的。 ······ 与陆贞一样,南阳公主清儿心中也是一样愁绪的很。 因为父亲成了太子,杨清儿刚被封为南阳公主,原本的郡主府还没有进行改建。宇文士及自当时和杨清儿闹翻之后也被迫搬出了郡主府,因此整个府中倒是空寂的很。 杨清儿知道今天是黄明远结婚的日子,可是她根本无力阻止,一如她当年嫁给宇文士及一般无力。 其实上一次和黄明远见面杨清儿就发现了,黄明远变了,变得她都有些不认识了。或许他对自己的爱没有减少,但他的心中却是装了更多的东西,已经不仅仅再在意爱情了。 杨清儿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可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在精神上她或许也要失去黄明远。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滴眼泪从杨清儿的眼角滑落,若是当时能够奋不顾身地舍弃一切跟黄明远在一起,哪怕贫贱、穷困,还会不会有今日的相思苦。 杨清儿正一个人哀伤着,突然坠儿禀报魏王殿下来访。杨清儿忙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此时杨昭已经快步进来。 兄妹俩撞个正着,杨清儿脸上的泪痕犹能可见。 杨昭心里一突,他来妹妹这里本来就是担心杨清儿这些日子会很煎熬,没想到杨清儿真的伤心痛哭,他又正好撞见,真真是心如刀绞。 杨昭还不能埋怨黄明远,这一切都是晋王所决定的,黄明远已经反抗了,只是最终却没有成功。 杨昭痛恨自己的懦弱,如果当初他可以再坚定一些,妹妹或许便没有今日的悲剧了。 兄妹俩相对而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清儿,事已至此,该看得开了,明远也是迫不得已,他现在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无数人,由不得他再任性妄为了。” 杨清儿的脸上无悲无喜,其实早在见完黄明远之后她的心便波澜不惊了。 “难为大兄这么晚了还来看我,清儿没事,天色已晚,大兄快请回吧。” 杨昭知道妹妹假装坚强,可身为兄长这个时候能做的,也就只剩下陪伴她了。 “清儿,别恨父亲和明远。” “大兄且放心,清儿从两年前就明白了。我生于皇家,享受着皇家带来的荣华,自然有必要为皇家献身。大兄看静徽阿姊,不也是公主吗,一朝太子大伯被废黜,立刻就被废为庶民,她又犯过什么错呢?我们若不是得阿耶庇佑,怕是下场未必如静徽阿姊好,所以为了阿耶,我做出些牺牲又有什么不应该的。 明远也不是一人,他身后是黄家,还有跟着他的许多人。他娶裴家女是最正确的选择,难道要让他仅仅图个意气便放弃所有吗? 我们都享受着地位带来的荣华,可是这些荣华除了天生的,后天也要努力,我们又凭什么不付出呢? 我最早看明白,所有我嫁给了宇文士及;明远也看明白了,所以他去了丰州,九死一生;所以他要娶裴家女。这些都是注定的事情,不能两全,怨就怨我们有缘无分,怨就怨我们都背负着无法割舍地东西。” 说着说着,杨清儿便泪如雨下。杨昭在一旁看着,如锥心一般地疼痛。 杨清儿靠在杨昭的怀里,楠楠自语道:“大兄,这些道理我都懂,这些事情我也早就猜到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那么痛?” 杨昭扶着妹妹,思绪飞远,好像又回到儿时。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宜室宜家 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了,便是一辈子。任凭风吹雨打,往事都将会消散在回忆之中,无法更改。 有的人沉浸在回忆中,有的人把回忆放到了心底;有的人为了回忆而活,有的人为了不再回忆而活。或许当每个人老了之后,也曾会后悔,也曾会悲伤,但这些都是镌刻一生的尘埃,无法抹去。 无论是陆贞,还是杨清儿,对黄明远都很重要,刻骨铭心的重要,是他的半条命,但也只是半条命,不会死人。 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等到黄明远夫妇醒来已经快要到辰时了。黄明远素来自律的很,每天早上都会早起锻炼身体,这一次也是难得起晚了一次。 新婚夫妇,一晌贪欢,倒也可以理解。 裴淑宁很是羞赧,婚后第一日,不说早起侍候婆婆,反倒要让婆婆等着,还不让人笑话了。 二人梳洗完毕,赶紧向崔夫人的院子里而去。这时候崔夫人会等着二人前来进食,裴淑宁可没脸再让婆婆和其他人等待了。 她刚一进门,看向婆婆正坐在正堂中间,似乎在等他们,裴淑宁的脸瞬间就红了。新婚第一日便起晚了,多丢人啊。 崔夫人倒是明白儿媳的窘迫,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崔夫人倒是很大方,对她来说起晚了虽然失礼,但若是能让她早点抱上孙子其他事都是小事。 裴淑宁忐忑的坐下,黄明远笑着说道:“在家不用拘束,随意一些会更好。”说完大摇大摆地坐到饭桌前。 裴淑宁跟丈夫相处了一夜,也算了解了丈夫的性格。在黄家没什么太多的规矩,黄明远也喜欢简约得体,若是一味地跟在裴家一样拘礼而行,反而会显得生疏,也会让丈夫不喜。 裴淑宁便循着婆婆的安排坐好,准备用饭。 黄家的桌子很是吸引人的眼光,裴淑宁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围着一张圆桌吃饭的,坐的还是胡凳。她昨夜已经见识到丈夫的大书桌和太师椅了,很舒服也很气派,之前从未见过。今日再仔细看,黄家的种种一切还真是格外与众不同,自己的丈夫真是一个奇男子啊。 对于圆桌吃饭,裴淑宁其实心里也觉得这种吃饭方式有违礼制,不过她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不便多说。而且她很清楚其实自己的出身还不如出身崔家嫡女的婆婆,既然婆婆都没有意见,那就是由着丈夫的。 想通了这些,裴淑宁也便轻松起来。 偌大的房间内竟然没有侍女服侍,在世家大族真是难以想象。看来这又是丈夫的喜好,丈夫昨夜赶锦瑟、年华二人出去也不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裴淑宁心中比较满意,看起来丈夫并不像外人说得多么好色,她可从小就没见过有哪家的贵公子不用侍女的。 黄明远坐在那里随手就开始盛饭,裴淑宁一愣,赶忙要从丈夫手中接过饭勺,婆婆拉着她的手说道:“淑宁且安心坐下,让大郎自己来就是。” 黄明远从来不觉得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应该,所以他吃饭的时候一般不需要人服侍,更讨厌别人给他试饭和布菜。 崔夫人知道自己儿子的习惯,小时候给他纠正了几次,却也改不过来,便随他去了。 再后来黄家人都受黄明远的影响,这在下人的使用上也越来越少了。 裴淑宁哪里肯让丈夫动手,大家族里也没这规矩。黄明远无所谓,便顺手将勺子递给了裴淑宁。在黄明远的心中,这些事不要刻意去怎么样,一家人吃饭,难道非得要分出谁盛饭吗? 裴淑宁站起来给婆婆、丈夫等人盛饭,等盛到黄明瑜的时候,黄明远突然说道:“让他自己盛。” 裴淑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忙看向婆婆。崔夫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看向儿媳点头示意。 裴淑宁只好放下勺子,交给黄明瑜。 九弟黄明瑜神色如常,接过嫂子递过来的勺子自顾自的盛起饭来,还给妹妹黄明瑛一同盛上。 知道裴淑宁不解,黄明远说道:“男孩子,要从小就锤炼意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让他们养成娇生惯养的习惯,这是黄家的家训。一个人只有多劳动一些,才会感受到生命的乐趣,只会衣来张口、饭来张手的纨绔子弟,那是废物。” 裴淑宁点点头。丈夫喜俭朴,喜勤劳,不喜人伺候,这些往后都要记住的。裴淑宁从来都不是什么骄纵的大小姐,所以黄家这番做派他不仅没有看不上,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的裴淑宁心中有些明了。丈夫这一代,几个兄弟几乎都是杰出人才,出类拔萃,就连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到这一点。现在看来他们能够有今日的成就,不是没有原因。 裴淑宁对这样的家族有些憧憬了起来。 黄家虽然势力单薄,但相对于那些大家族,黄家的家教更加有深度,而且还没有那些大家族那么多的蝇营狗苟之事。丈夫在家族中是绝对的核心和领袖,家族的上升势头明显,算起来这样的结果对自己来说也算最好的了。 五口人一同吃了饭,便前往黄家的正屋。 黄胤之和崔夫人分别领着黄明远和裴淑宁拜祭了祖先,然后便要开始接受二人的奉茶。 先是裴淑宁分别给大父、崔夫人、黄玠夫妻二人见礼奉茶,接着便是黄明聪、黄明祯众兄弟姐妹给裴淑宁见礼。从黄明聪这个弱冠青年到黄发垂髫的童子都有,家族第三代十几人,倒也显得家族很是兴望。 这时,按照流程该黄明远的小妾跟裴淑宁见礼了,但是黄家并没有准备这一环节。裴淑宁一愣,难道丈夫不准备让那个使黄明远的名声满城风雨的宠妾出来给自己见礼吗? 裴淑宁有些疑问,按礼法来说,自己不接了对方的这碗茶,对方就不是黄明远名正言顺的小妾,不为礼法所承认。丈夫不应该不懂得这个道理,而且婆婆也没有过问。 不过这两日裴淑宁在黄家的所见所闻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即使丈夫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有心里准备,所以便不再做声,看丈夫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有所敬畏 一家人见过礼,之后变也没什么流程了。家族在长安的人不多,黄明远要去拜见的人也没几个了,也就是太子杨广和师傅张衡那里去转一圈,不过二人现在应该没有下值。 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辞别大父等人,便和裴淑宁先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黄明远没有再耽搁时间,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黄明远让裴淑宁穿上昨日宫里刚送来的郡夫人礼服,又让下人给自己换上全副武装的盔甲,腰配横刀,头戴兜鍪,显得无比威风。 裴淑宁经过昨日之事,猜出丈夫要干什么。 裴家也有不少人当将军,裴淑宁对于一些御下手段也算了解。书上说当将军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但其实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尤其是这个贵族统治时代,这些只是书上的东西,没人再去做了。所以裴淑宁充满疑问,黄明远这样大张旗鼓的厚待手下人,甚至不惜违背礼法,受人诟病,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黄明远看裴淑宁的脸色便心中明了,这些世家大族最大的毛病就是忽视下层人民群众的力量,哪怕裴淑宁已经做的很好了。 黄明远将穿好衣服的裴淑宁扶起来,扶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淑宁,不要以为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他们才是今天我们最应该去见的人,没有之一。 其实当兵的更纯粹,你对他们好,他们就给你卖命。我黄明远,出身相较那些豪门算是卑微的了,天下有几个人看得起我。我能够有今日的成就,不仅仅是我有能力,也全仗着这些兄弟们给我卖命,而我投桃报李,也要想尽办法厚待我这些兄弟们。” 裴淑宁若有所思,黄明远接着说道:“天底下的事,都是要由人去做的。凡上位者,必然是御下而做事。所以上位者要敬畏两种人,一种是支持自己的人,一种是能够推翻自己的人。认不清这二者,即使侥幸成了上位者,他的统治也不会安稳的。” 裴淑宁心中一震,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论,虽然好像有悖于往常的认知,但是仔细一想却别有道理。 裴淑宁看着丈夫,有些迟疑地问道:“夫君认为自己的支持者便是这些将士们吗?”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回问道:“那淑宁以为呢?黄明远能有今日,靠得是那些世家贵胄,是裴家、崔家或者是太子、魏王?” 裴淑宁想说“当然是太子、魏王的支持”,可是仔细想想丈夫当年无论是在婺州还是在大同,不都是一手力挽狂澜,得立大功,又跟太子、魏王有什么关系呢? 黄明远摇摇头,接着说道:“都不是,这些人用我支持我都是有利益支撑的,一旦有什么变故,就是抛弃我也并非不可能。可这些士兵不同,除非我搞得天怒人怨了,否则他们就是我最忠实的守护者。而反过来,我得靠着他们来和朝廷对话。” 裴淑宁心中愕然,丈夫心底的雄心壮志不小啊。 看着丈夫侃侃而谈,裴淑宁顺势又问道:“那夫君又认为谁能够推翻你?”话说出口裴淑宁才感到不妥,忙欠身道:“淑宁失礼了。” 黄明远扶起有些惊慌地裴淑宁,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失礼的,知道谁能够推翻自己的人才是聪明人,若是浑浑噩噩,自高自大,连什么人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见黄明远没发怒,裴淑宁才放下心来。 “淑宁,你觉得能推翻我的是谁?”黄明远笑着问道,“至于天子和太子、魏王,那就不多说了。” 裴淑宁想了想才说道:“夫君难道是说李家、于家他们吗?” 黄明远摇摇头。 “那是关东的‘五姓七家’吗?” 黄明远还是摇摇头。 裴淑宁有些不明白,除了他们还有人能成为夫君的敌人吗? 黄明远笑着说道:“无论是关陇世家,还是五姓七家,虽然背地里实力超凡,但一旦战事起来,一个家族绝不如一万士兵能打。他们可以伤得到我,但消灭不了我。” 裴淑宁仿佛有些明白。 裴淑宁试探着问道:“夫君是指普通老百姓吗?所以夫君在丰州大肆招揽百姓,开垦土地?都是为了培植根基。”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淑宁说得不错,很多人看不到社会真正的危害,忽视了底层的变化与声音。为上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以为各大世家为什么能够颠覆一地守牧,真的以为靠得是诗书或者是私兵吗?那两汉的酷吏也不会在地方上杀得人头滚滚了。 其实这些世家的本事无他也,就是控制百姓。百姓易受舆论影响,明事理者并不多,世家大族靠着控制舆论,掌握文化垄断,压制下层势力崛起。而他们控制着当地百姓,而这些百姓又能够帮着他们倒逼官府,所以他们才能轻而易举的掌控各地,而官府也不敢掠其锋芒。” 裴淑宁虽然不懂政治,但懂人性,懂人心。 “夫君是担忧未来自己做什么事会被反对者用舆论压制吗?” “差不多吧!” 黄明远没法再跟裴淑宁往下深聊,再说多了就要说到隋末之乱了。现在告诉裴淑宁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人设,她也能一同按照人设进行下去。 黄明远为什么让人在北地极力宣扬自己是胡虏克星,是北地百姓的守护者?又为什么将缴获的牛羊低价卖给北地老百姓?不就是希望和那些北地世家争夺北地的舆论基础。一旦天下大乱,这些心向自己的老百姓就能成为他最坚实的通知基石。 隋朝为什么失败,不就是被各世家撺掇起来的各地农民起义军活活耗尽了隋朝最后一点威望和实力吗? 黄明远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沦落到杨广那样逃到江南却最终难免一死的地步。 看着丈夫有些睥睨天下的目光,裴淑宁第一次发现,或许丈夫的未来未必会只是一个将军。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章 夫唱妇随 很多时候,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只是靠着一个侧影,即使男人本身无法发现,可女人真的就是会觉得很帅,然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如果说当初在通化门的惊鸿一瞥使黄明远在裴淑宁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现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深深地沉入黄明远这汪深泉之中。 看到黄明远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裴淑宁才反应过来,像被惊醒的小鹿一样,收起自己的花痴状。 黄明远也没有说话,两人目光相接,各自有些尴尬。看着裴淑宁俏丽的面容,黄明远竟然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古人也接吻,但是他们还是比较避讳此事的。很少有夫妇这么堂而皇之的接吻的。 裴淑宁推了两下没有推开,也便顺从了丈夫。过了良久二人才分开,裴淑宁一阵羞赧,真是脸皮厚啊,幸亏黄明远穿着铠甲,行动不便,否则二人不是要白日宣淫了。 黄明远也知道小妻子还很单纯放不开,没有再逗弄她。她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受礼教束缚的很,若是自己再逗弄两下,真的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侮辱她。 夫妻二人收拾得当,便向府中的小校场而去。 裴淑宁的衣服拖地约有一米多,很是碍事。裴淑宁不得不慢慢的走才不至于踩到衣服。但也正是这么长的拖地,让一步一挪的裴淑宁看起来非常的庄重。 黄明远到来之前,黄青早就把百余名狼牙骑士和府中的家兵全部集结起来,等待黄明远的检阅。虽然人数不多,但杀气凌厉,胜似千军万马。 黄明远昂首阔步走到人前,朗声喊道:“兄弟们,我带夫人来探望你们。” 众人立刻齐刷刷的行了一个半跪礼,右手握紧放在左胸,朗声说道:“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裴淑宁被这齐声高呼震得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绝对不能露怯,否则不仅丢了自己的脸,还会伤害到黄明远的威望。 裴淑宁知道黄明远对部下的在乎,他愿意将她介绍给众将士是对她最大的肯定,她必须做到最好,得到众将士们的肯定,才能不负他的心意。 裴淑宁上前一步,也用尽力气大声说道:“众兄弟请起身!” “谢夫人!”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裴淑宁忽然向众人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众将士护卫将军,忠心耿耿,妾身这里谢过众位了。”说着,这躬重重鞠下去,约有半分钟才起身。 “谢夫人!” 众将士也为之动容了,士兵们其实很容易敢动,裴淑宁就靠着这一礼,便得到了众人的好感。 黄明远在一旁看的很满意,裴淑宁做得比自己想的都好。看来自己的小媳妇很有政治头脑,知道以情动人。 接下来裴淑宁不仅向众人的父母、子女问好,又令身边的管事给每个将士五斤肉、一匹布的赏赐,让众人更加开心了。 队伍解散之后,秦琼、黄青、雄阔海、韩浚等人都聚拢了过来,又正式拜见了一次裴淑宁。 裴淑宁知道这些人就是黄明远的嫡系亲卫,黄明远的安危全仗着这些人,对他们自是另眼相看。 裴淑宁跟每个人都见了礼,对每个人都很亲热,大方得体,暖人心脾。众人对裴淑宁的好感蹭蹭往上涨。当知道雄阔海、韩浚等人还没有媳妇,裴淑宁又是笑着称为他们寻觅好女子,更让雄阔海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裴淑宁在众人之中长袖善舞,聚拢人心,黄明远也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的妻子,至少不会给自己失分,还会给自己加分。 裴淑宁到现在原本因为成亲的怯意和担忧尽去,反而因为丈夫的支持而变得更加自信起来。 这些她原本以为的粗鄙之人,现在带给她的都是尊敬、真诚与热爱,她一点也不觉得做作或者是粗野,她感觉自己现在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黄家。 校场风大,黄明远很快便让众人回去了。 裴淑宁跟黄明远回院子之后,还满脸晕红,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黄明远抬手给她擦擦脸上的汗,裴淑宁也张着小脸,享受丈夫难得的温柔。 两人边走边聊,黄明远便说道:“我手底下光棍不少,我有想给他们结亲的想法。你在长安时间长,认识的人也多,也可以多多留意,为我手底下这些光棍们解决一下个人困难。” 黄明远说得很随意,裴淑宁却很明白,到哪里通过结姻拉拢部下都是一个好方法,不过完全靠家族女子肯定不行。黄家又没有多少适龄的女子,还得另外想办法。 这选什么人也很重要,不小心就成了替别人拉拢人了。 裴淑宁轻声问道:“夫君觉得锦瑟和年华二人怎么样?” 黄明远一愣,转头看向裴淑宁。 “淑宁是什么意思?” 裴淑宁说道:“锦瑟和年华都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虽然名为主仆,但情同姐妹。她二人虽然出身低了一些,但无论是人品、姿色还是能力都不弱于常人。就是,就是······” 黄明远顺口说道:“就是原本是为我准备的,对吧。” 裴淑宁点点头,哪家女子出嫁不得准备一些媵嫱,不过看黄明远好像并不喜欢二人,所以裴淑宁才敢顺嘴一提。 裴淑宁觉得拿着这些从小培养的人来固宠,还不如嫁给黄明远手下的人,到时候对方夫妻二人也都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以色娱人的固宠手段让她从心底觉得是一种屈辱。 黄明远一想,锦瑟和年华,就昨夜两个小丫头,看着长得不错,也很忠心,还真挺合适的。 黄明远扶着裴淑宁说道:“你说得很对,这两人还挺合适。否则留在府中也不过是嫁给管事之类的,倒是把人废了。” 看裴淑宁不解,黄明远说道:“我定的规矩,家中子弟不允许从丫鬟中纳妾,若是有要纳妾的,求取良媒既是。所以这两个小丫头注定不会成为姨娘的,若是你想留二人在身边,可不得嫁给管事之类的。” 裴淑宁一愣,心中笑了,自己的夫君胸怀四海,又怎么可能是个贪花好色之人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宁贞初会 二人回到院子里,已经快要午时了。二人换好衣服,黄明远便带着裴淑宁向后宅一处偏僻处而去。 一般后院偏僻之处,不会有什么重要人物居住,所以裴淑宁并不明白丈夫这是要做什么。 看裴淑宁不解,黄明远说道:“我知道淑宁有个问题一定是憋了一整天了,你肯定很想问我那个很受宠的妾室为什么今日一直没有出现。现在,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裴淑宁一愣,被戳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可裴淑宁很快也反应过来,哪有正室去看妾室的道理。不过黄明远现在这么正式,料想应该不会故意如此,所以裴淑宁便没有说话,跟着黄明远而去。 黄明远觉得自己应该让二人见个面。 无论是裴淑宁还是陆贞都应该是大同军这艘船上最重要的两个女性,甚至是缺一不可的。他不希望裴淑宁心底有这根刺,也不希望陆贞因为自己结婚而心有怨恨。 至于说大被同眠,这种意淫的高度,黄明远连想都不敢想。自爱的女子绝不会和其他人大被同眠,而这种明显意淫的想法得是多看不起女性的人才能提出来的。 “淑宁,一会见了贞娘你叫先生即可,贞娘是我手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掌管着我手上大部分的情报系统,也监管着一部分我的护卫,更是名义上的四海商团总掌柜。她人性格很好,也很温柔,我想你们应该能够想出的很好。” 裴淑宁心中愕然,她没想到这个传说中黄明远的小妾竟然这么厉害,情报头子,黄明远护卫负责人,四海商团总掌柜,这么多权利集于一身,若是摆在众人面前,怕也只有当今圣后有这么大权利和能耐了。 裴淑宁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不过是个宠妾,哪怕再是受宠也只是个妾。她可从没有想过对方手握各种大权,这样的话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裴淑宁的心不住地来回滚动,至于黄明远后边说的什么她完全没有记住。 陆贞住的地方很偏僻,裴淑宁刚开始还不解,不过联想到陆贞是个情报头子,想来是需要安静的地方处理事务。 黄明远推开陆贞住的小院的大门,陆贞正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画画。昨夜刚下过雨,天气很冷,陆贞的小脸冻得通红。 看到黄明远推门进来,陆贞惊喜地跟小孩子一样,忙站起来喊道:“郎君!”可能坐得时间太长,气血不通,陆贞站立不稳,差一点摔倒。 黄明远赶紧上前一把扶住陆贞,将她放在胡凳上。 黄明远皱皱眉头,说道:“这么冷得天,还在外边画画,真是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 陆贞吐吐小舌头,有些调皮地说道:“贞娘知错了。” 大门口的裴淑宁心中一顿,她感受到这个女子可能真的在丈夫的心中很有地位,甚至超越了自己。 丈夫对两人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他对自己是尊重,对妻子的尊重;而对这个女子是宠溺。 陆贞这时候也看到门口的裴淑宁,脸上立刻就变得正常起来。 黄明远将陆贞扶好,又回头引裴淑宁进门。 陆贞站了起来,向裴淑宁行了一个礼,说道:“夫人好!” 裴淑宁也便回了一个礼,说道:“陆先生好!” 两人说完,都看向黄明远。 黄明远说道:“贞娘,昨日未见你,我放心不下,便带着夫人来看看你。天冷露重,你身子又弱,你且不能再肆意吹寒风了。” 陆贞回道:“多谢郎君挂念,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黄明远却是不信她的话,接过丹娘手中的斗篷,又给陆贞披上。裴淑宁全程在看,心道黄明远真是我行我素,全不避人。 其实裴淑宁也很好奇,这么一位身量娇小的女郎,真的就是丈夫的特务头子吗?简直不可思议。 陆贞也在打量她今后的主母,果然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自己犹不及也。 三人坐下,陆贞便为二人斟茶。今年初冬的雪水,泡西湖的雨前龙井,茶水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看样子黄明远和陆贞都习以为常,全都怡然自乐。 裴淑宁见状,索性也便放平心思,品起茶来。 陆贞和裴淑宁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女,才情出众,天资聪慧,聊着聊着便谈起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来。 黄明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就看二姝在那里一展才学。 裴淑宁和陆贞分别代表了南、北文化的巅峰家族,本来就互不服输。再加上因为黄明远的关系,裴淑宁要让对方知道什么才是正室夫人,陆贞也不愿让对方看轻了自己。二人你来我往,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倒是让黄明远大开眼界。 到最后,二姝谁不压不住谁,互相都服了。虽然以后未必能够亲近,但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能够在黄明远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了。 黄明远和裴淑宁在陆贞的院子里坐了有半个时辰便要离开,因为吃过午饭,便要前往杨广的府上去请安,因此也没有时间在此过多的耽搁。 送走了黄明远和裴淑宁二人,陆贞的心沉到了低谷之中。裴淑宁比她的想象更加的完美,无论是身份、才华、容貌、性格、地位都高于自己,自己在她身边,甚至有一种绿叶的感觉。 她会从自己身边夺走郎君吗? 送走黄明远,丹娘扶着陆贞往屋里走去,看到陆贞的面色有些凝重,丹娘心中有些愤愤不平。 “娘子,将主这算什么,难道是带着新夫人上您这来示威吗?” “住嘴!” 陆贞看了丹娘一眼,愤怒地训斥道:“郎君怎么做什么时候也是你该置喙的吗?告诉我,凡北斗人员的第一条是什么?” 丹娘一凛,知道陆贞怒了,赶忙跪下请罪。 往日里二人情同姐妹,甚至有时候打打闹闹,丹娘从来没见过陆贞这么生气。她知道说错话了,神色紧张,有些颤抖着说道:“《北斗守则》第一条,永远忠诚于将主,随时为将主牺牲自己的一切,决不背叛将主。” “那你是怎么做的?” 丹娘紧张地说道:“丹娘错了,丹娘错了,请娘子责罚。” 陆贞冷冷地说道:“《北斗守则》抄袭十遍,罚禁闭三日。”说完后,便冷冷地离开了,只留下跪着的丹娘心有余悸。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女人心思 丹娘看陆贞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今日自己是找打了。 娘子不允许任何人说将主的坏话,自己怎么把此事给忘了,活该有此一劫。只是抄袭《北斗守则》十遍,还要禁闭三日,其痛苦程度不亚于狠狠地打自己五十鞭子。 可是法不能改,丹娘也只得受着。 丹娘站了起来,前往内务处领罚。陆贞前往哪里,一般北斗中枢七处、行动司以及后勤六房都有人跟随。只是这些人用各种身份做掩护,不以真实身份示人。现在陆贞的这个小院和周围的两个院子就是北斗的临时核心。这也是为什么陆贞住的这么偏僻的原因。 陆贞从不允许任何人非议黄明远,哪怕是自己的好姐妹。 从黄明远让所有人叫她先生起她就知道,黄明远不愿意让她做一个在笼子中的鸟,而是希望她成为自己的一条臂膊。 黄明远对其委以重任,授以大权,其实就代表着她今生都不可能再成为黄明远的妾侍,甚至可能不会有子女。相比之下,陆贞宁愿做一个永远缠绕着黄明远的凌霄花,哪怕是个侍妾又如何;现在想想,能陪在黄明远身边,又不会成为他心中一个隐忧,不是也挺好的。 坐到桌案前,陆贞便开始写对北斗系统新一轮的整改和规划,自从拿到李节的文卷之后,陆贞一直在熬夜布置草原的事务。 写着写着,陆贞需要查询一些资料,便大声唤道:“丹娘!丹娘!”忽然想起丹娘因为他的处置已经被关禁闭了。 陆贞坐了片刻,站了起来,自己一个人穿好衣服,向档案房走去。没有丹娘,她就跟断了一条胳膊一样,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很是麻烦。只是牵涉到黄明远,她就是真的断了胳膊也无怨无悔。 ······ 离开了陆贞的小院,黄明远和裴淑宁便回了自己院子。 一路上黄明远不停地给裴淑宁讲黄家的事情,既然要裴淑宁融入黄家,很多东西就要让她清楚。 “家中下人中,你都无须刻意在意,除了阿娘身边的七七,她虽然是我的丫鬟出身,不过我早就把她的身契给她了,只是她愿意待在阿娘身边,但绝不是下人。她的兄长曾经为我做过很重要的事情,现在都生死不知,所以你要照顾好她······” 裴淑宁点点头,回道:“淑宁知道了。” 二人跟闲聊一样,仿佛刚才不是情敌见面。 当然二人心中各自如何想,就不好说了。 黄明远本来希望裴淑宁不要对陆贞的存在有什么介意,却不知道事与愿违,裴淑宁反而升起了一股隐忧,对陆贞的隐忧。 陆贞虽然没有明着的身份,但若是真的生下黄明远的孩子,凭其母手上的权利和能力,怕不是要搅得天翻地覆了。 而越是如此裴淑宁却不能说什么。本来情报系统这种东西就是要交给身边最信任的人,难道有什么人还能比枕边人更值得信任。 裴淑宁留下个心眼,陆贞掌管情报系统,甚至将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在她的掌握之中,现在得未雨绸缪,防止将来被动。 这不是裴淑宁杞人忧天,随着以后黄明远地位的不断提高,就是陆贞本人没有什么想法,难道她的手下人还没有什么心思吗? 很多时候,争斗是在矛盾出现之前便开始的。 一旁的黄明远自是不清楚两个人的心思,若是哪个男人真的以为自己手下的女人能够情同姐妹、情好日密,那真的是自大到无可救药了。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在生命中其实占有的比例很小很小。即使真的沉溺于情爱之人的人,也会更加的排外,因为爱情很重要的一个属性就是占有。 黄明远和裴淑宁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这时黄青已经在院子中等候了。在正屋的大书桌上,放着两摞厚厚地账本和一大串钥匙。 裴淑宁一愣,不明白黄明远这是什么意思。 黄明远扶着裴淑宁的肩膀说道:“淑宁,这些都是我名下一些资产和四海商团的资产信息,我想着以后由你来具体管账便是。” 裴淑宁没想到黄明远这么说,她知道自己作为黄家的嫡长孙媳妇,需要管家也是正常,可是她从来没想过黄明远会直接把四海商团的账目也交给自己。 裴淑宁有些一愣,半晌才说道:“夫君,这些东西事关夫君的大事,淑宁来管账怕是会误事的。” 黄明远不以为然地说道:“淑宁本来就聪慧过人,也曾学过管家。再说又不用亲自负责管理商团,些许账目之事,想来自是手到擒来。整伯是家里的老人,后来又一直跟着我前往长安、扬州,可以信得过。有他帮衬着你,商团的事情应是无事。” 裴淑宁点点头,黄明远安排她去管商团账目她也是一喜,至少是黄明远对她的信任。 黄明远又说道:“四海商团现在里面所有人都是我们的人,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便和整伯商量着处置了。商团里我拿五成分子,魏王拿三成分子,南阳公主拿一成分子,张先生拿半成分子,剩下的半成分给底下人。尤其是最后半成,你一定要确保落实到实处。” “嗯!” 裴淑宁想了一下,又问道:“夫君,不是陆先生是商团大掌柜吗?她负责什么?”裴淑宁问完便后悔了,这个时候提什么陆贞,自己真是多事。 黄明远说道:“贞娘只是挂个名而已,她只负责从商团延伸出去的情报系统,商团的其他事物皆不干涉。” “奥!” 裴淑宁算放了一下心。若是她和陆贞一起管理四海商团,虽说不一定起争执,但她总是不舒服的。 黄明远看裴淑宁想问而又没有问,便说道:“我安排贞娘为商团大掌柜是给外人看得,也是给自己人看得。贞娘为我付出这么多,需要一个身份来光明正大的站到人前,若不是没有女人当官的,我早就为她求个参军事了。而且四海商团的规模越来越大,包括太子殿下等在意的人也越来越多,安排贞娘做大掌柜是让太子殿下放心,否则你以为这些日子我的声名为什么会越传越差,我只爱美人的风波也越演越烈?” 裴淑宁恍然大悟,忽然像个心思得逞的小狐狸一样,偷偷笑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三章 萧妃算计 午饭的时候,夫妻二人又陪着母亲一起用饭。 用饭完毕,黄明远让其他人出去,便跟母亲说道:“阿娘,我记得二叔家的四娘,三叔家的五娘都快到了婚配年龄了,不知可否许人了。” 崔夫人一愣,回道:“大郎问这个做什么?” “阿娘,我军中有不少将领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我想着把家族中的女子许给他们,也算稳妥。” 崔夫人问道:“有不少人吗?连四娘、五娘都要问询。”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有好几个四五品的将官,六品、七品的人更多。可能这些人的出身不是很高,到都胜在可靠。而且此事现在对我很重要。” 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丰州,很多时候都是人走茶凉。现在离天下大乱还有十几年呢,即使众人仍然认自己,但到了未来生死抉择的时候,这些人可未必会选择自己。 郑言庆、李子孝、张文远、欧彦、高震、刘云芳、蔡知运、焦方威、焦方杰、黄青、范文林、吴增、蒙跃、韩浚、雄阔海、李子仁、赵士悌、阙谌、暴固、李庆阳,甚至包括斛律晟,都是还未结婚之人,需要自己在婚事上筹谋。 崔夫人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儿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需要事事考虑周全。 崔夫人便说道:“明远让人准备一份详细的资料,包括这些人的出身、官职、性格、年龄等,我好根据不同的情况筹谋此事。” “好!” 黄明远又说道:“阿娘,便让淑宁跟着你一起去办理此事,也让淑宁认识认识家里人。” 崔夫人笑道:“有淑宁这个好手,我也省心了。” 裴淑宁忙说道:“儿媳不过是跟着阿娘跑跑腿,大事还得阿娘拿主意。” ······ 一时之间,倒也其乐融融。 ······ 吃过午饭,黄明远夫妻二人便往杨广府上而去。直到今日,杨广成为太子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仍没有从晋王府搬入东宫,简直是开天辟地了。 对于这么诡异的一件事情,刚开始还有不少大臣上书,请求杨广尊崇礼法,赶紧就宫,可惜圣人不表态,杨广亦不表态。这样持续诡异了一个月,所有人是一头雾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黄明远本来以为,杨广直到现在还没有入住东宫,除了受地震事件的影响,也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可是后来杨广接受了自己的劝告,已经上交兵权了,怎么还不往东宫里搬? 黄明远也不明白杨坚和杨广在做些什么?但父子二人的平衡态势已经从慜太子杨勇兵变之时发生了转变。现在旧王未老,新王已生,父子之间的彼此试探与彼此平衡的事情,怕是不是其他人可以插手的。 黄明远陪着裴淑宁一起坐上了马车。马车虽然颠簸,但其实比骑马的安全系数要高得多。黄明远虽然不会制作弹簧,但设计的四轮马车还有减震板等装置,再加上厚厚地垫子,勉强算是舒服。 马车进了晋王府,这里黄明远算是非常熟悉了,之前算是自己半个家,不过坐着马车以这种身份前来还是第一次。 裴淑宁虽然眉眼如画、气若幽兰,但因为来杨广府上,也是在意的紧,让锦绣将自己打扮得更偏向端庄一些,以免失了黄明远的脸面。 黄明远本不在意这些,但看到裴淑宁进入晋王府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大方得体,尊礼守节,就是王府的女官挑剔的目光下看到裴淑宁都感到佩服。黄明远这才明白世家大族的底蕴,果然令人赞叹。 黄明远和裴淑宁进入王府正殿,杨广夫妇已经在等候二人。 黄明远带着裴淑宁上前给杨广夫妇行礼敬茶,一如侍奉父母一般。往常虽然人们常言黄明远是杨广的养子,但黄明远一没有改姓,二没有对杨广以父亲相称,所以这养子的说法也就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而已。今日黄明远夫妻二人前来行礼奉茶,倒是把此事给做实了一样。 杨坚、杨广父子喜欢收养手下的子女,还不给他们改名姓,杨义臣、李敏、黄明远、李琼、李玮······都是如此。 此时杨广笑着对众人说道:“明远如孤子也。” 一旁的众人见此忙贺喜杨广喜获佳子,引得杨广开怀大笑起来。 一旁观礼的杨昭也很是欣喜,今日他特意带着妻子崔氏来杨广府上,就是专门为黄明远拜见之事撑场面的。 黄明远以前和崔家没什么联系,且崔家本身都不怎么承认这门亲事,双方又如何攀得关系。现在黄明远明面上和崔仲方认亲,这才发现,黄明远跟崔氏的关系还很亲。 崔仲方和崔弘度都是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子孙。崔夫人的祖父崔猷的祖父崔挺和崔氏的祖父崔说的祖父崔辩是堂兄弟,虽然两家出了五服,但是按礼法上算黄明远还得叫崔氏一声姨母呢。 杨昭笑言“明远该叫某之姨丈也”。 不过这也都是笑谈,世家大族之间各种联姻,要是要论亲戚的话,能够论出十种称呼来。不过崔家毕竟是黄明远的娘舅家,娘舅为大,双方也是不远的亲戚,再加上黄明远跟杨昭亲近,又曾劝杨昭厚待崔氏,因此崔氏对黄明远夫妻颇为亲近。 崔氏经过之前的废立风波也看出来了,她出身崔家还不如黄明远的劝告,因此打定主意得好好跟这个外甥打好关系。 一时之间,堂上喜乐融融,众人皆是面有喜色,唯独王妃萧氏一人脸色难看,融不入众人之中。 萧氏其实是一个颇为贤惠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引得人人称颂。只是夫贤子孝,家庭和睦,娘家太平,她好日子过多了,便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被杨暕和萧瑀耍的团团转,引得杨广也对其颇为不满,日常冷落。 上次因为黄明远求情所以杨暕脱了大难,但此时杨暕还在庄子上吃苦,连年都没有回府。杨广是铁了心好好收拾一番这个儿子,谁都见不到他。 萧氏为人母亲怎能不担忧儿子的状况,因此这半个多月茶不思饭不想,就怕儿子受罪,差点都要成祥林嫂了。 今日见得黄明远,她一边心有愧疚,一边也觉得通过黄明远可以解救自己的儿子。既然上次黄明远求情管用,那这一次是不是由黄明远求情便可以让杨广改变主意,放杨暕回家。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以德报怨 萧氏是这么想的,她也便这么做了。 在一片愉悦的气氛,萧氏竟然站了起来,向黄明远行了重重一礼。 黄明远一惊,却反应灵敏,不能受萧氏的礼,所以赶紧一躲。 刚说了杨广如黄明远之父,萧氏如黄明远之母,不管什么原因,哪有母亲给儿子行礼的。黄明远不便上前,裴淑宁赶紧扶起萧氏。 被萧氏的举动一打搅,众人都看向萧氏。 此时的杨广已经猜到了萧氏想干什么,满脸阴云,眉头紧锁,仿佛山雨欲来一般难看。 “王妃不可!” 萧氏也是豁出去了,对黄明远说得:“明远,当初之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内疚不已,虽然明远不曾追究,但我在这里仍然要再次给明远道歉。”说着便重重地鞠了一躬。 黄明远是满腹狐疑,见萧氏这番做派,直接就跪下了。 黄明远一跪,萧氏也很尴尬。有些话他又不好说出口,只得看向自己的长子杨昭。 杨昭赶忙上前扶起黄明远。无论是杨广还是杨昭都知道萧氏今日这么做的目的,但是杨广满脸阴云却就是不开口阻止,他倒要看看萧氏怎么开这个口。 杨广可以看笑话,但杨昭身为人子,自当不能让母亲为难。 只是杨昭虽然宅心仁厚,但着实对其弟杨暕积怨已深,再加上对萧家不满,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现在杨昭对母亲这番姿态实在是不满,甚至是心有愤怒。阿耶不过是让二弟去庄子上受点苦,磨练磨练,母亲至于这么三番五次的想办法将他接回来吗?母亲这么疼爱二弟,又把受到二弟伤害的自己放在了哪里? 黄明远在一边思索着萧氏的目的,歉都倒完了,还来道什么歉啊? 再说无论如何萧氏都马上要当太子妃了,擅自拜黄明远本来就是失礼。萧氏为人素来以周全闻名,这么举止失措着实是让人看不明白。 黄明远思索着萧氏的莫名其妙,再看看杨昭脸上欲言又止的难看样子,心中忽然有些明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现在能让萧氏当着杨广的面折节求人的,怕是也只有杨暕了。 黄明远侧身向杨昭悄声问询道:“可是豫章王有碍?” 杨昭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心思细腻,必然会猜到这方面。杨昭有些神色复杂地说道:“杨暕因为之前的事情,还被阿耶圈禁在庄子上没有出来。” 黄明远眉毛一挑,说道“在庄子上收收性子,是好事啊。” 杨昭面色难看地说道:“可是母亲不这么认为。” 黄明远心中明了,看来萧氏今日如此果然是为了杨暕。只是她这是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吗?上次自己给了萧氏面子为杨暕求了一次情,这一次还来找自己,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吗? 黄明远下意识地就想绕过去此事,装作不懂。 黄明远抬起头正好对上杨广的目光。杨广此时已经怒气消散了,反而眼光中有些玩味? 难道杨广也想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吗? 自己该不该求这个情? 对于是不是遂萧氏所愿,为杨暕求情,黄明远心中还在迟疑。说实话,若是杨暕能被杨广关上一辈子黄明远才开心。杨暕和杨昭相比,一个有多么贤德,另一个就有多么昏聩。一个到死都只能做个糊涂鬼的人,又如何指望他有多大能耐。 可是历史上的杨暕在杨昭去死后曾无限接近过皇位,毕竟作为杨广唯一幸存的嫡子,他天然便是皇位继承人。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在杨暕显达的那段时间里,的确是无人可撄其锋芒。杨暕最嚣张的时候,通奸、藏甲、养兵、结党都是小事,连乐平公主送给杨广的美女都敢抢。而且杨广巡幸榆林、雁门的时候,都是杨暕率领大军护从,又兼着雍州刺史、河南尹,权利惊人。 若是寻常人还好,与杨暕虚与委蛇便是。可黄明远天然就是杨暕的对立者,若是能趁机削弱杨暕的势力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为杨暕求情,的确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自己。 杨广看到黄明远和杨昭二人咬耳朵,便大声说道:“昭儿和明远说什么呢?看你们这么乐,可否让孤也跟着一乐啊。” 杨广逼着自己做决定了。黄明远立刻心中有了决断,今日怕是不能遂了自己的意了。 正当杨昭不知道怎么回话,黄明远上前说道:“储君明鉴,明远正纳闷呢,今日家宴,怎么少了一人,所以向魏王问询。” 杨广仿佛故意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笑着问道:“明远觉得少了谁啊?” “豫章王。” 杨广脸色一变,有些不愉快地说道:“杨暕颇怀骄僣,昵近小人,所行多不法,因此孤将他囚于皇庄之中,令其改邪归正。” 黄明远便说道:“储君,皇庄之中,多为庶民,其人良莠不齐,品性难辨,虽忠于储君,但难托大事。且皇庄本就苦寒,豫章王更是身份贵重,若是长期待在皇庄,不仅无法上进,反而可能被奸邪之人阿谀奉承,引入歧途,那就失了教育之意义。” 杨广朗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这正中黄明远下怀,虽然不得不为杨暕求情,但不代表着自己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杨暕好过。 黄明远大声说道:“豫章王虽犯有大错,但年纪尚幼,难辨是非,更兼为人敏慧可称,只是身边多为身边小人误导,才误入歧途。若是储君能择一二贤臣佐之,使其有志于学,必能引入正途,学有所成,何至于置于皇庄囚禁?是故明远恳请储君,将豫章王从皇庄放出,择名师育之,方能使其百炼成钢,成为栋梁。”说完,黄明重重行了一礼。 黄明远说完,杨昭还好,一侧的萧氏异常感动。每一个当娘的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好,若是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什么事情,那一定是其他人带坏的。 黄明远让杨广择名师教导杨暕的做法是说到萧氏的心坎里了。杨暕之前那么狠狠地得罪了黄明远,视其为仇敌,今日黄明远却不念旧仇,以德报怨,慷慨直言,真乃真君子也。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笑里藏刀 杨广本来也以为黄明远会说其它什么话,无论是劝他放了杨暕还是对杨暕落井下石他都不会很满意。 毕竟二人积怨已久,若是为杨暕求情,黄明远不成了虚伪示人了吗? 黄明远也觉得自己不能直接求情,否则杨广心思这么古怪,弄巧成拙了便不好了。但若是不求情也不行,杨暕再是混蛋也是杨广的儿子,他就是打死骂死都可以,但别人却是说不得一句。而且萧氏爱小儿子极深,今日若是自己不说话,真是要跟萧氏结仇了。 黄明远也是无奈,萧氏这个傻女人怎么就逮着自己不撒手了。你想救儿子我没意见啊,你找谁不好偏找我啊。 黄明远心中迅速闪过能够脱身的办法,最后便决定假求情,真下手。 求情是前提,关键是怎么处理。黄明远的一席话,不但坐实了杨暕的不孝,让杨广安排人着重的管理杨暕一番,还能美其名曰名师教导。 杨暕已经歪了,不是寻常老师可以轻易掰得过来的。其实杨暕缺的不是知识,而是苦痛与磨难将他犀利的性格磨得发光发远。一旦杨暕被放出,被一群老学究包围着,不得被逼疯才怪。到时候众人管束的越多,杨暕的叛逆心就越严重,一旦事情超出了这些老学究的掌握,这些老学究怕是会第一时间率锅,要不然你以为那些皇帝、亲王被暴露出的恶名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建议对于杨暕来说是裹着糖霜的毒药,还是私人订制。 黄明远的建议的确是说到杨广的心里,毕竟他也没打算弄死这个儿子,能够变废为宝也是一个好办法。毕竟让杨暕上学,即使不管用也没有多大害处。 杨广正想着呢,杨昭立刻跪了下来,向杨广说道:“阿耶,儿子也请求阿耶将二弟放出来。请您念在他年幼的份上,虽然犯了大错,但只要严加管教,还是可以改错的。” 杨昭并没有看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为杨暕求情,为了名声也为了阿娘。但是若将杨暕放出来继续恶心他杨昭也是难受,若是能跟黄明远说得那样找几个夫子严加看管,也算是较为妥当。 最近一段时间杨昭的表现让杨广很满意,所以杨广很看重长子的意见。听到杨昭也这么说,杨广算是动心了。 其实毕竟是为人父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杨广再是不喜杨暕,其实也希望杨暕成才的。 此时杨广也顾不得找萧氏的麻烦,而是向黄明远询问道:“明远,你觉得安排哪位贤良去教授杨暕为好?” 这种事若是按公务算,其实询问黄明远不适合。黄明远本身也不想插手,省得哪天杨暕和老师出现龌蹉,杨广再赖得黄明远身上。 杨广看出了黄明远的顾虑,便说道:“明远但说无妨,孤也只是参考一下。” 黄明远便说道:“原晋王府记室诸葛颍清晰明辨,才华出众,曾闭门不出十余年,研习了《周易》、《河图》和纬书、《仓颉篇》、《尔雅》、《庄子》、《老子》,颇得要领;原晋王府谘议参军柳拚,少聪敏,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其才学为王府之冠;原晋王府学士王胄,名相王导八世孙,少有逸才,工诗能文,京城称许。至于原晋王府学士虞绰、原晋王府学士庾自直等人也是可以的。” 杨广听了不住地点头,这些人他也看好。 黄明远当然相信诸葛颍、柳拚、王胄几人会被杨广看好,因为这些人都是杨广的心腹。历史上杨广成为皇帝后,诸葛颍在宫中宴饮,总是与皇后妃子们同席共坐;柳拚与杨广同榻共席,恩若友朋,后来恨不能夜召,杨广刻了一个柳拚天天陪着他;王胄也是以文词为炀帝所重视。 黄明远选这三人是有目的的。 若是其他人,黄明远选三个杨广的心腹教授杨暕,肯定是帮着杨暕培植势力,但诸葛颍、柳拚、王胄三人都是小人,还各不相容,互有恩怨。这三人在一起别说给杨暕培植势力,自己就会打出屎来。 说实话,杨广真是有昏君之相,身边宠信的词臣大多都是混蛋。 诸葛颍性情急躁,气量狭小,与柳拚常常互相愤恨。因与人有怨,多次进行诬陷诋毁,因此当时人称他为“冶葛”。王胄便是被诸葛颍搞臭的。 柳拚也好不到哪里去,以无吏干去职,性又嗜酒,言杂诽谐,是大隋愤青里面的大喷子。 王胄生性疏率不伦,自恃才高,凌傲时人,也是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人。关键这家伙还有反骨,后来还是杨玄感的智囊团。 黄明远以这三人教授杨暕,能教出好人来。 杨昭不知道黄明远的心思,不停地以目视之,这三个人去,还不得大大增强二弟的实力。 黄明远故意装看不见,准备等到之后再告诉他。 杨广也不再多问,这种事他得自己做主,黄明远也算避嫌。看着黄明远的样子,杨广也不得不赞叹黄明远足智多谋,去了他一块心病。 萧氏眼看长子和黄明远都求情了,杨广也动了心思,知道自己该加一把火,索性一咬牙也跪了下去。 “殿下,阿孩知错了,您就饶他一次。以后妾身不会再放纵他了,必会对其严加管教。”说着,萧氏大礼参拜下去。 萧氏一旁的儿媳崔氏忙上前搀扶,但萧氏铁了心跪在地上,哪里会这么容易起来。萧氏也知道丈夫最不喜欢别人逼迫他,但这次为了次子,也顾不得以后的隐忧了。 萧氏的态度比黄明远和杨昭二人的都重要的多,萧氏选择这个时候逼宫,也是把杨广逼到墙角里。 杨广看着一屋子跪着地人,不怒反笑道:“你们都劝孤放了杨暕,看你们这架势,孤若是不放反倒显得我为父不慈了。” “妾身不敢!” “儿子不敢!” “明远不敢!” 杨广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说道:“那就让杨暕回来吧,不过可说好了,这次不许有人再放纵他,我会亲自找人好好管教他的,别以为离开了皇庄便没事了,往后每一天都要让他知道警醒。” “谢殿下!” “谢阿耶!” “谢储君!” 萧氏听到杨广松开,面上一喜,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崔氏有孕 杨广允了众人的请求,最开心的是王妃萧氏。 这时萧氏还跪在地上,河南王妃崔氏扶着萧氏要站起来。不知是不是萧氏跪的腿麻了,站起身来时身子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崔氏连带着也没站稳,身子恍惚,婆媳二人好容易才扶住杨昭。 杨昭刚想查看母亲的情况,崔氏可能是被萧氏摇的,忽然感到心中一片恶心,忍不住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当着杨广夫妻的面这番姿态是大大的失礼了,连杨广也很尴尬。 杨昭见崔氏如此失礼,面上不喜,刚要训斥,这时正站在崔氏一侧的裴淑宁忽然说道:“王妃莫不是有喜了。” 裴淑宁的话让众人都惊呆了,崔氏嫁过来三年不孕,根本没人想到这回事。萧氏对此反应最快,忙拉着崔氏的手不停地问询崔氏的情况。 崔氏听到裴淑宁的话她也是又惊又喜,不过她年十七八,哪里懂这些事情,对于萧氏问得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直弄得脸色通红。 虽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但绝没有人敢轻易忽视。杨广忙令人叫来太医,来给崔氏诊断。 见到太医到来,杨昭紧紧地握紧双手,他虽然因为其三叔秦王杨俊之事对崔氏颇为不喜,二人一度闹到相见两厌的地步。他甚至已经准备上书天子废了崔氏,直到后来听了黄明襄的劝慰杨昭才勉强接纳了崔氏。但作为一个才十八九的年轻人,他仍然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杨广身为太子,杨昭又总是身体不好,所以府上有常备值勤的太医。太医听到杨广招致,不敢怠慢,赶紧前来。一番望闻问切之下,果然诊断出崔氏有喜了,而且已经快两个月。当然有喜又有忧,因为崔氏的思绪过重,腹中的胎儿有些不稳。 一时间众人各自面面相觑,喜不自胜。 杨广觉得这是一个吉兆,当初慜太子之事的戾气终于要被新生人化解了,他终于可以搬到东宫。杨广迟迟不搬家,除了有和圣人博弈,亲信术士章仇太翼言东宫有戾气,妨主有关,当以喜事冲之。 杨广本来以为这个喜事是黄明远成婚,现在看来是他要添孙子了。 章仇太翼,瀛洲献县人,大隋有名的术士,巧合的是他以前是隐太子杨勇的座上宾。慜太子之乱,章仇太翼以党附慜太子特免死,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不过今日他在杨广这里又成了新佳客也是让人无语了。 杨昭也赶紧上前扶住崔氏,他再不喜欢崔氏,但对这个嫡子却是无比在意的。杨昭本来身子就不好,成婚三年还无所出,早有那个好弟弟说他生不出子嗣,现在崔氏怀孕,谣言不攻自破。 而且杨昭始终担心自己有一日死在阿耶之前,到时候一切都成空。现在先有了子嗣他便不怕了,哪怕自己中年夭折,明远也会好好辅佐自己的儿子的。可惜杨昭不知道历史长河的旧事,他的时光早就等不到中年了。 一同感慨万分的还有崔氏,她捂着嘴忍不住低声地哭了出来,仿佛这些日子所有遭到的冷漠、言语都化到这泪里。 这段时间,所有的冷暴力、闲言碎语还有冷嘲热讽她都遭受过,她甚至知道杨昭把请求废黜她的折子都写好了。 可是崔氏没有办法,她只能选择默默地挣扎,这次这个儿子的到来解救了她,让她获得了新生。 萧氏挽着儿媳的手不放,她到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纯粹是盼孙子盼得望眼欲穿了。 当然太医说得“胎像不稳”杨广夫妻也很在意,什么思绪过重,必是杨昭又和崔氏闹什么矛盾了。 杨广对杨昭说道:“往后崔氏就在王府养胎,昭儿,你身为嫡长孙,对于家事,也该有点分寸了。”这是隐晦的批评。 杨昭赶忙请罪,他也知道父亲因何迁怒于他,可他不敢顶嘴。若是真的因为自己冷待崔氏而导致这个儿子出什么问题,杨昭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现在在晋王府,崔氏由一个透明人变成了一家人在意的宝贝,地位、处境也将大不相同。 众人齐齐感谢裴淑宁,若不是她的警惕,还不会发现崔氏怀孕了。崔氏更是认为是今日黄明远夫妇二人的到来,才让她被检查到有孕,二人真是他的福星。 杨广也面色含笑,虽然儿媳妇怀孕要避嫌,但仍挡不住他内心的喜悦。要当爷爷了,还真是一个很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自是不能让崔氏再待在正堂受风,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崔氏送到杨昭的寝殿。萧氏也自是不走了,围着儿媳布置东布置西,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宝贝儿子。 不一会的功夫,崔氏有孕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晋王府。紧接着报信的消息便传到了大兴宫。 杨坚夫妇也是大喜过望,这是皇室这一段时间血雨腥风之后最大的喜事,也是大隋储位传承的重要大事。马上流水的赏赐就从大兴宫送到了魏王府,这次杨坚也不讲究什么简朴了,送出去的好东西让人应接不暇。 这或许是杨广被立为太子后这个一直压抑低沉的王府第一次传出喜事,原本一直凝神屏气的王府诸人终于可以愉快地舒一口气。 府中不知情况的都传是山阳郡夫人给魏王妃带来的好远,后来传着传着,便走了样,众人皆言山阳郡夫人是福星,能给人送好运了。 黄明远看着内内外外都有些慌乱的杨昭,也松口气。杨昭有子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至少未来这个孩子,将会是对付杨暕的一柄利剑。 至于历史上直到仁寿三年杨昭才有第一个儿子的事情便被黄明远给忽视了。历史早就因为自己而发生了扭转变形,历史上这时候崔氏早就被废黜了,现在不一样稳坐正宫吗。 萧氏等人离去之后,杨广带着黄明远和杨昭二人前往书房。 杨广倒是有培养这个长子的心思。杨昭这些日子的横空出世、惊艳绝伦,虽然让杨广生出危机感,但长子贤德,至诚至孝,更能得其欢心,杨广心底也认为杨昭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养虎为患 三人进入书房,分别坐定。 黄明远心道杨广今日这么正式,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跟自己说,他遂禀气凝神,不作他想。 杨广端坐上首,此时此刻少了几分身为储君的威势,多了几分的亲和。就像一个父亲谆谆教导两个优秀的儿子一样,场面显得很融洽。 “明远,你之前跟孤奏报的事情我已经禀明了圣人,圣人也召重臣进行了问询,前一条将云州的防务并入丰州总管府管辖,众人皆比较支持。这两年朔州总管府的重心完全向河东转移,根本顾不上云州,这才导致云州诸镇屡屡被胡虏攻破。将云州交给丰州总管府,使原本被人为割裂的整个阴山的防线连成一体,有利于对突厥人的整体防御。 此事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不过现在启民可汗客居云州,无论是圣人还是朝中重臣都对你有疑虑。” 黄明远原本听了同意云州转辖还很高兴,听到后边便是一愣。杨坚对自己有什么疑虑,难道担心自己管不了三州,还是担忧自己年纪太小。 “储君,不知圣人担心些什么?” 看到黄明远心有不解,杨广说道:“圣人最担心的不是你的忠心和能力,而是你对启民可汗的态度。朝中不少人认为,你和启民可汗的交恶很有可能影响到我大隋的北方战略,将会损害我大隋北地的安危。甚至在朝堂上柳述等人直言不讳,明远你待启民可汗父子是极尽侮辱,有损双方体面,一旦物极必反,导致启民可汗背叛大隋,将会使我大隋的北部边境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其实杨广也不明白在对待启民可汗的态度上黄明远怎么会这么不合常理,双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若不是自己帮他压着,光是将启民可汗之子痛打个半死就让够黄明远喝一壶的了。 杨广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明远,你这个性格得改改。你不是不知道启民可汗对我大隋的重要性,现在他就是草原上唯一一杆可以吸引反对步迦可汗势力的大旗,朝廷对其重视的很,也需要的很。 前些日子安义公主去世,双方的关系受到不小的打击,朝廷已经准备再择新的宗室女嫁予启民可汗了。 同时有大臣认为云州地处偏远,徒耗无用,请求朝廷将云州划给启民可汗,令处其内,任情放牧,免于抄略,以安其心。 汉王也趁机上奏圣人,‘今王师临境,战数有功,贼内携离,其主被杀,玷厥伪立,人心惶惶,乘此招诱,必并来降,请遣染干部下分头招慰’。朝廷上的主流意见是安抚、羁縻启民可汗,所以你当明白圣人的顾虑。” 放屁,都是放屁,这些人都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的心中充满了激愤与不满,他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已经掀翻了东突厥两位可汗,打的整个突厥狼狈不堪,而朝堂之上,对于草原的措施还是这么保守。 启民可汗的确很重要,若是用好了,绝对能够给突厥致命的打击,但这绝不是朝廷对草原完全放手,任启民可汗施为的理由。 黄明远脸色难看地跪在地上说道:“臣不明白朝廷和汉王要做什么,难道朝廷费尽千辛万苦击败突厥人的战果就要拱手让给启民可汗不成?难道我冠军侯山数万将士的鲜血是为他启民可汗流的不成?还是朝廷有心在都蓝可汗和步迦可汗之后,再给自己立起一个强大的敌人不成?” “放肆!”杨广听得脸色难看,不待黄明远说完,便对黄明远怒斥道,“明远,你太放肆了,这是你一个堂堂边疆大将该说的话,还是你对朝廷的决定有怨言。” 一旁的杨昭怕黄明远激怒父亲,连忙伸手一拉黄明远,黄明远知道不能跟杨广硬顶,只得无奈地说道:“末将不敢。” “横!”杨广冷哼一声,似对黄明远不满。 黄明远知道这时候所牵涉的不仅仅是云州的问题,若是再不改变大隋的对外战略,朝廷依然实行保守的对外战略,让启民可汗做大,以后启民可汗父子必将成为自己和大隋的祸患。 黄明远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储君,自我大隋建国以来,突厥强而我弱,为了抵御突厥,只得实行分化突厥的战略。当然这个战略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这绝不是我们能够击败突厥的核心原因。与前朝相比,大隋二十年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才能在冠军侯山一举击败突厥,完成了我几代人的心愿。 现在的大隋有能力、有信心进一步打击突厥人,这时候正是我们要强化对突厥的减丁政策,不断削弱草原实力的时候。一旦我军放缓了对突厥人残部的围剿,那么斩草不除根,突厥人便能从容地休养生息,集聚实力,舔舐伤口,十余年后便可再次成为我心腹之患。 朝廷现在对启民可汗加大扶持,使其能够彻底推翻步迦可汗的统治,短期内的确可以有效地完成对突厥牙帐的打击,甚至扶植一个倾向于我大隋的突厥大可汗也并非不可能。但从长远来看,却极其不智。 大隋是大隋,启民可汗是启民可汗,二者不是一体。我们一旦给予启民可汗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位,启民可汗便可利用大隋的威势,狐假虎威,不断收拢突厥势力。等到启民可汗成长到能够推翻步迦可汗的时候,启民可汗也已经成为草原上另一个庞然大物,又将成为大隋边疆一大隐患。 储君,步迦可汗活着的时候还能用启民可汗去制约;但在未来启民可汗要是造反了,大隋拿什么来制约他呢。” 若说大隋朝廷多看得上启民可汗也是不可能的,但“分化突厥,各个击破”的战略已经实行了二十年,众人对待草原胡人早就有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不是黄明远一两句话可以轻易打破的。 或者说这项战略之前二十年效果很好,没人愿意再贸然进行改变。 毕竟任凭谁推翻了使用了二十年的策略再重新制定方案,都会产生一大批利益受损者,他们是天然的反对者。 黄明远是跟一个势力在对战。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学会妥协 杨广把黄明远的话听进去了,他的确觉得有一定道理。杨广虽然不喜欢听谏言,不过对于黄明远的意见杨广仍是非常重视的。也是黄明远数次先见之明帮着杨广度过危机才让他在与杨广意见相左时有一定的话语权。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杨广完全动摇。 毕竟扶植启民可汗去打步迦可汗简单易操作,就是失败了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大隋军队直接深入草原打击突厥主力跟赌博一样,成败难以估算。 杨广心中不住地权衡,最后才斟酌着说道:“明远,你说得的确有道理,若是大隋能够直接摧毁突厥牙帐确实能够一劳永逸,但这并不现实。当年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名将,依旧是打光了大汉百年六代人的积蓄,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完全覆灭匈奴人。大隋能够消灭突厥最好,但若是真的跟突厥人成了旷日时久的相持之势,对大隋来说得不偿失啊。” 黄明远哑然。 不得不说杨广考量的没有错,但关键你不是旁人,你是要建立大业的杨广啊。当年你都有要聚众百万,连续三次攻打高句丽的狠心,怎么今时今日,难道还不敢痛打东突厥这只落水狗吗? 黄明远忽略了杨广的情况,历史上的杨广可没有经历过冠军侯山被围的窘迫,所以是目空一切。而且那时他是威加海内的“天可汗”,现在他只是一个心思深重,祸福难料的太子。境遇不同,心思也就不同,现在的杨广根本没有太多底牌,又如何敢孤注一掷呢? 杨广以为黄明远接受了他的说法,接着说道:“明远,孤也承认,启民可汗的确不一定真的忠诚于我大隋,但他势力弱小,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是想继续发展只得选择依附于我大隋。到时候我们驱虎吞狼,启民可汗根本没有退路,只得为我而战。而只有突厥两相内战,我大隋才能高枕无忧。” 黄明远明显不赞同这种说法,历史上大隋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步迦可汗玩完的太快,启民可汗根本没有消耗实力就得到了想要的全部。从启民可汗统一草原到背叛大隋、始毕可汗兵围雁门,一共也不过用了十年的时间。 可是现在大隋没有前后眼,任凭黄明远说什么也没人信。 黄明远只是个执行者,不是决策者,即使他可以在有限的权利里做一些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推翻大隋的核心策略。 黄明远很无力,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储君说得的确有道理,明远也颇为赞同。启民可汗的确是我们摧毁胡人的一把好刀,但明远担心的是一旦我们帮着启民可汗消灭了步迦可汗,启民可汗又壮大了。这个胡酋颇知中原虚实、山川险易,一旦给他机会,恐怕他会成为后世的祸患。” 杨广听到黄明远如此说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启民可汗跟个面图似的,软弱怯懦,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够登上真正的突厥可汗之位,还想着侵犯中原。 “明远多虑矣!等到启民可汗发展壮大,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大隋早就有办法钳制住启民可汗了。要知道大隋可以扶持起一个启民可汗,便能扶持起第二个。启民可汗,臭虫也,若不为大隋驱使,大隋反手便可碾死。” 看到杨广如此志得意满,黄明远没有再劝说杨广。 未来的事情,即使发生了,还有很多人为了既得利益选择一叶障目,装作若无其事,更何况现在还没有发生,谁又会相信呢。 看来未来自己在丰州,必须得紧紧看牢启民可汗,务必不能使其成为真的心腹大患。 “储君,朝廷有命,明远不敢不从。大不了以后我与他启民可汗两不相犯便是,绝不会误了大隋的正事。但是汉王上奏的将云州交给启民可汗,‘令处其内,任情放牧’,明远决不赞同,此策一旦施行,后世必成大患也。” 杨广没看出什么异常,见黄明远说得如此严重,便问道:“明远,不过是暂借启民可汗一地休养生息,又如何成大患了。” 黄明远说道:“储君,隋、突边境,汉胡相杂,矛盾重生,一般多为胡人势强而我汉人势弱。胡人逐水草而居,凡能放牧者,尽是其土;而若想将一块土地变为我汉人之土,则非数十年迁民、开荒不能成也。 今云州本就汉民稀少,几近于无,一旦交予突厥人,使其在此放牧,则汉民必遭驱逐,原有之汉民根基也将毁于一旦。等到若干年之后,即使突厥人将此地交还我大隋,可云州无汉民亦无汉土,得此一州又有何用?怕是那时候胡人愿意给,云州亦不复我有也。” 虽然黄明远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但杨广听得其实不以为然。一群贱民,还能成大隋统治云州的关键了。 但是杨广仍然决定支持黄明远。此策是汉王杨谅所提,即使能够成功,也不过是为杨谅平添一份功劳。而杨谅现在是杨广最大的威胁,此策若是不能成行,也算是大大打击了杨谅的威望。 因此杨广点点头说道:“善!” 见杨广同意黄明远的说法,黄明远终于松了口气。自己费尽心思弄一块地盘多不容易,还要差点被启民可汗吞掉三分之一。 历史上汉王并没有提出这个策略,现在的他上奏朝廷分给启民可汗地盘,也不过是因为眼看保不住云州的势力,所以故意恶心杨广。 只不过杨谅身为大隋亲王,不思为了反而将个人争端带到国事上,如此自私自利的行径,到最后杨谅惨死也不算冤了。 黄明远知道自己在启民可汗这件事上要学会妥协了,有什么事情至少要等自己坐稳丰州总管的位置再说。 启民可汗的事以后再说,云州才是根本。只要自己在丰州总管任上做出巨大的成绩,杨坚等人再是怀疑自己会坑启民可汗,对自己怀有疑虑,这黄明远的丰州总管也是板上钉钉的。黄明远有战功,有威信,除了他,这边疆要地还真没有合适的人。 至于将云州给启民可汗,只要杨广支持自己,汉王的策略还真翻不起多大浪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飞来横祸 河套的军务,自己的意见很重要,对黄明远来说,突厥要打,云州也要要。 黄明远刚松了一口气,杨广看了黄明远一眼,又接着说道:“明远,现在丰州的事情成了一个麻烦。” 看黄明远不明白他的意思,杨广接着说道:“你之前给孤说的将丰州、胜州、云州三州合并的事情朝廷也有了说法,丰州、胜州虽然地域宽广,但毕竟人烟稀少,两套州班子的确是有些多余。圣人也准备将丰州和胜州合并为新的丰州,治所就设在原丰州九原县,辖九原、永丰、榆林、金河、大同五县,同时同意你的上书,迁山东、河北部分百姓前往丰州。至于云州是否也与其它二州合并,因为之前对于是不是将其交给启民可汗还有争议,所以暂时未定。” 黄明远心中一喜,云州没有多少汉民,政事上没多少腾转空间。而合并丰州和胜州,他就能全部掌握河套的力量,再加上大规模迁移的百姓,丰州富余就在眼前,北伐也将不是梦想。 黄明远问道:“储君,大同要设县吗?” 杨广答道:“你在大同建了新城,又招揽了不少流民,开垦了数千亩良田,大同已经初步具备了设县的条件。再说从九原到榆林实在是相聚太远,需要新设一个县作为两地的沟通。” 黄明远点点头,虽然大同设县,便要民管一部分,不可能再是自己的自留地,但也能够加快大同的发展,总的来说还是合适的。 但看杨广脸色有变化,黄明远的心“咯噔”一声,难道这刺史的位置出了问题。 刚才说道有人质疑自己丰州总管的位置不过是胡搅蛮缠,自己刚被选为丰州总管,又战功卓着,哪有刚任命就换人的。 但丰州刺史不一样,本来就是两州合并为一州,无论是二个里面挑一个还是换其他人做都说得过去。 自己虽然担任过权婺州刺史和丰州长史,但民政资历不足,朝廷完全有理由把自己拿下去。 自己别再弄巧成拙了。 黄明远问道:“储君,是有人又弹劾明远?” 杨广说道:“倒也不是弹劾,黄门侍郎元岩等人认为明远你年纪太轻,又无治政经验;而且丰州又是合并,又是移民,事务繁多,你也掌管不过来。所以元岩劝圣人不若让你暂为长史协助理政,等到经验丰富了,再为一州刺史。” “那他们准备举荐谁为丰州刺史?” “蒲州司马荣毗。” 黄明远知道对方这时下重手了,荣毗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当代名臣。荣毗是西魏兵部尚书荣权之子,曾任内史下士、殿内监、华州长史、治书侍御史等职,为官正直,刚正不阿。 而且这个荣毗也是杨广的苦主,时杨广在扬州,每令人密觇京师消息。遣张衡于路次往往置马坊,以畜牧为辞,实给私人也。州县莫敢违,毗独遏绝其事。上闻而嘉之,赉绢百匹。 所以这次对方举荐荣毗着实是打在杨广痛处,恶心死杨广了。而以荣毗的威望和能力,黄明远都没法与其竞争。 黄明远乃说道:“明远虽然年幼,但更熟悉丰州情况。现在的丰州不仅仅是大隋一个独立的州郡,而是未来二十年大隋前出阴山,征伐突厥的后勤基地,对大隋安危至关重要。所以明远虽不才,自以为可以胜任丰州刺史的职务。当然,这一切还要看朝廷的意思,如果朝廷另有任命,黄明远绝无虚言。不过丰州屯田在即,需要军队佐助,明远想暂时监管屯田事务,也不误了北地军政。” 眼看这个刺史的位置出了问题,黄明远也知道事不可违,若是杨坚真的要打压杨广,还真有可能任命荣毗为刺史。若是黄明远苦苦捱着此事非得强求,反倒有可能会鸡飞蛋打。 所以黄明远立刻便想到第二个方案,自己担任长史,但兼任屯田使。丰州的第一要务就是屯田,只要掌握了屯田的大权,不是刺史胜似刺史,再加上自己在丰州的实力,也能架空荣毗,独掌权柄。 好好的丰州刺史,一地牧守,眼看就要黄了,黄明远也是无奈,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如此积极地推动三州合并,到最后却丢了州刺史的位置,岂不是让人耻笑。 杨广也是觉得窝囊,今日元岩等人提出另选刺史的事情,纯属胡搅蛮缠。可圣人不仅不训斥他们,反而一副默许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是泥捏的不成。 杨广看向黄明远说道:“明远也不要多心,这也只是一些人的一厢情愿,直到现在,你都是丰州刺史任上的最合适的人选。孤会尽快将此事敲定,你也做好面见圣人,全面陈述北地方略的准备。” 杨广放了准话,黄明远也勉强放心。 这次虽然勉强算有惊无险,但自己的步子迈的的确是有些大了。自己本来就年轻,还落下一个好剑走偏锋的评语,的确不容易让人放心。看来今后在丰州还要再稳健一些,不要再弄险弄奇了。 这边危机还没有解除呢,黄明远已经想到再从朝廷这里弄点好处了。 “储君,丰州移民一事重大。丰州不缺能够开荒的田地,但现在都是冬天,来年开了春百姓才能大规模迁移过去。再等到秋收时节,中间将尽大半年的功夫,单凭丰州之力,无论如何是养活不了这些百姓的。” 杨广也知道黄明远说得是实话,但今年朝廷刚打了一场大仗,数年的库存消耗一空,若是再花费极大的精力投入到移民之中,怕是会耽误未来几年的军事行动。但这是不可能的,谁知道哪天又要和突厥人打仗。 “细粮、粗粮各五万石,粮种五千石,这是朝廷能够拿出来支持丰州移民的最大力量,剩下的,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黄明远心中算了算,十万石粮食,以半年算,再掺杂着野菜、牛羊肉等东西,差不多能支撑十万人的移民的。虽然还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但自己毕竟不希望朝廷完全掌握丰州的实力情况,也只得如此了。 黄明远起身跪拜道:“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章 移民入丰(一)新闻 黄明远的担忧终究还是没有变成现实,不知道是杨坚对黄明远仍旧信任,还是杨广的实力在杨坚的挤压中仍然能够排除万难,一举定鼎。最后朝廷宣布的结果便是丰州、胜州合并为新的丰州,为上州,黄明远担任新任丰州刺史。原胜州刺史薛图调任瀛洲刺史,也算是平调到一个好地方。 当然,可能杨坚真的对黄明远不完全放心,也可能是政治斗争的妥协,最后朝廷迁原蒲州司马荣毗为丰州长史,原胜州长史王文同为丰州司马。 朝廷又下令云州军务暂划归丰州总管府管辖。 朝廷没有将云州划入新的丰州,但也没有赞同汉王杨谅的上书。杨坚仍对黄明远和启民可汗持观望态度。 不过云州并没有刺史,旧治所北魏的旧都盛乐城到如今基本已经废止了。现在云州唯一的县城还是当初为了暂时安顿启民可汗而修筑的大利城,整个州中几乎没有常驻在籍人口。 其实掌握了此地的军权便也相当于掌握了此州,黄明远并不担心云州会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除此之外,其它的便跟杨广告诉自己的差不多,大同设县,黄明远保举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郑言庆兼任大同县令,这是为他以后能够担任一州刺史打基础。 朝廷下旨迁移山东北齐相州、齐州等十五个州郡故旧遗民四万户充实河套,合计有十七万人口。这些地方历来是大隋不安稳的地区,这次趁此机会将这些百姓迁往丰州,也能断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的根基。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迁移内地人口充实边疆在隋朝历史上尚属首次。为了保证这批人口能够安全、顺利的到达丰州,黄明远亲自上奏杨坚请求安排丰州军护送移民,得到了杨坚的同意。 自仁寿元年一开春,山东各州便出现了各种的骚动,大股的百姓便开始被征发、集结,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动的,一股股的人潮都向着北地最寒冷的地方涌动。 丰州的历史开始掀起新的一章。 ······ 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东北)。 二月早春,寒气未消,冰雪初融,这时巳时已过,赌了一夜钱的刘黑闼才怏怏地揣着袖子,从村头的孙安祖家回来。 这一夜又是输个干干净净,刘黑闼不由得怨恨自己最近手气实在太差了。 路过村子井口旁,几个在井边洗衣服的女子看到刘黑闼远远走来,黑着面皮,一副怏怏的样子。其中一个胆大的不由得调笑道:“黑闼这是打哪发财回来了?”说着众人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人刚说完,另一个人赶紧接过话来:“他嫂子,黑闼要是能赌赢了,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哈!哈!哈!哈!”一时间村子井口旁响起一阵愉快的笑声。 虽然刘黑闼颇有凶名,但在这里的众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几个还是刘黑闼家族的长辈,哪里怕刘黑闼翻脸。 刘黑闼被戳中痛处,脸色难看的很,这群臭娘们,不知道在家伺候老爷们,就知道奚落老子,等老子哪天发达了,看怎么收拾你们。 刘黑闼脸涨得紫青,低着头直往前走,也不管这群女子的调笑。虽然知道这些人是戏弄他,可他也没法发怒。往常虽说这群人爱笑话他,但若是有个缝缝补补,或者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乡里乡亲的,也会帮衬着的。 “黑闼别走啊,跟我们说说你赢了多少?” 刘黑闼本想快点离开这个讨嫌之地,可仍被烦得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烦死人了,赢了!赢了!我赢大发了行不行。” 对方知道他是装脸皮的,还不饶他,笑骂道:“你赢了还跑,还不知道谁当初对我们说赢钱了要请我们吃肉呢?” “哈!哈!” 作为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刘黑闼嗜酒好赌博,不治产业,家境贫困缺吃少穿,又好面子,众人这样奚落他也不知道多少次了。 当然,奚落奚落刘黑闼也就是闹个乐呵,也没人敢真咬着不放。刘黑闼往日三乡五里也是个能斗的主,性子颇凶狠,真惹恼了他,几个壮年男人都拉不住。 刘黑闼快步向家逃去。 这时一群洗衣服的妇女中一个年轻的对周围人说道:“他婶,听说了吗?朝廷正在往丰州那边移民呢,我昨个回娘家听我阿耶说只要你愿意去丰州,不论是跟着朝廷组织的还是自发的,只要到了丰州就给牛一头。人家丰州那还赊给大家今年的种粮,所有开荒的田地三年都不收税。听说魏州那边已经有大批的人携家带口的前往丰州了,我爹也准备让我两个年级小的弟弟也跟着前往丰州,探探出路。” 一旁的女子明显的不信,吃惊地说道:“他婶子,真的假的,还有这好事?你知道一头牛多少钱吗?还免费送一头牛,肯定是骗人的。再说丰州在哪啊,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还敢去那?” “好像是在西北边,听说离着什么阴山挺近的。我家那口子去年去丰州服役,听说走了一两个月呢。” “对啊,那里不是有胡人吗?” 周围的女人们听到二人的谈话也围了上来,总算找到一个比奚落刘黑闼更有趣的事情。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也显摆起来。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好像是相州那边的人被征发的多,咱们这边官府不组织。” “我也听人说了,丰州那边的土地很肥沃,几百里的地面上都没有什么人,只要你有本事,可敞开了开荒。” “有这好事!红口白牙的,别不是人家胡乱说得吧?” “你知道啥,朝廷说得,还有假的。” “那可不一定,窦里长还说今年征发的徭役不去幽州呢,是没去幽州,可是去了朔州,不是更远。”可能想到被征发前往朔州服役的丈夫,这女子洗着洗着衣服,忽然一甩棒子,趴在那哭了起来。 一众人中有不少丈夫今年被征发到朔州的,不少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本谈论去丰州的事情早就被带偏到不知道哪里了,一群爱侃大山的妇女,事后都怕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他们不在意,却有一人上了心,此人正是刘黑闼。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移民入丰(二)漏洞 刘黑闼虽然只是一个破落户,但整天走南闯北的,又结交广泛,也颇有些见识。他早就因为穷困而难受的很,正想着找点什么方式换点钱,好改变现在的窘迫状况。 这时听到众人的说法,他脑子机灵,立刻想到自己若是去了丰州,真得了一头牛,那转手便是几百大钱,他不就有钱了。 刘黑闼搓着手,满是欣喜,满脑子都是发财的梦想。 想通了这点,他也不回那个破家了,转身就向村子另一侧的好友窦建德家中跑去。 刘黑闼的老娘和弟弟刘十善二人住在一起,刘黑闼则是自己生活。他整天不着调,也不治产业,自然过得穷困潦倒,家人、亲戚都不待见他,也就是好友窦建德常常接济他。 窦建德在漳南是个人物。 窦家是个大家族,光人丁就有一两百人之多。传说窦建德出身扶风窦氏,是北魏侍中辽东宣王窦拓的玄孙。不过到他这里家世也算是没落到底层了,家中三代务农。不过在农村里,窦建德家中也算殷实,窦建德又素有威望,便出任里长。 窦建德武艺了得,重信然诺,崇尚豪侠,为乡里敬重。他父亲去世,送葬的有一千多人,凡是有人送礼,他却是一概辞谢而不接受。 此时窦建德刚下地回来,正在家里吃饭,看到刘黑闼跑来心中明白刘黑闼怕是又去赌了一夜,赌输了没有饭吃,便让妻子给刘黑闼也盛了一碗饭。 窦建德的妻子是个庄户人家出身,也没什么文化,虽然不喜刘黑闼总是来家里白吃白喝,但依然听从丈夫的意思,给刘黑闼摆上碗筷。 不过这时刘黑闼根本顾不得吃喝,进门之后便大声说道:“大兄,大喜事,大喜事啊!” 尽管刘黑闼如沐春风一般前来,又说得眉飞色舞,可窦建德并没有被他所糊弄。他从小跟刘黑闼一起长大,刘黑闼偷奸耍滑,狡黠蛮横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他能有什么喜事。 刘黑闼接过窦建德妻子递过来的一张饼,说道:“谢谢嫂嫂。”便狠狠地咬了两口,差一点噎着。 刘黑闼赌了一夜,身心俱疲,又没吃饭,还真是饿了。 窦建德看了他一眼,说道:“昨个又赌了个通宵。” 刘黑闼“嘿嘿”一笑,并没有承认或者是否认。 刘黑闼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兄长。 窦建德语重心长地说道:“黑子,你这样不行啊。也老大不小了,该寻摸个正经营生,找个媳妇,踏踏稳稳地过日子。” 刘黑闼光吃不抬头,好容易吞下去一张饼,又“嘿嘿嘿”地说道:“兄长也是知道我的,我从小就不乐意侍弄田地,就喜欢舞刀弄剑的,你让我跟你一样天天下地,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说到这,刘黑闼悄声对窦建德说道:“兄长放心,我今日寻得了一个赚钱的好办法,若是成功了,用不了两年也能娶上媳妇。” 刘黑闼说得信誓旦旦,但窦建德却并不相信他的话。 怕刘黑闼又不走什么正道,窦建德忙说道:“黑闼,你想干什么,咱可不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个兄弟窦建德很了解,刘黑闼品性不怎么端良,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大错没犯过,但小错却是不断。 “兄长说哪去啦,小弟怎么会做那些事情!” 刘黑闼明显被猜中了心思,有些尴尬地很。他低下声来悄悄对窦建德说道:“兄长知不知道最近整个大河以北都在往丰州移民?” 窦建德不知道刘黑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狐疑地问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北地十几个州县要移民数万户,不过这跟咱们漳南无关。怎么黑闼提起此事了,难道你也有心去丰州奔个前程。” 刘黑闼点点头,说道:“兄长,这就是机会啊,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窦建德还以为刘黑闼要去丰州开荒,忙说道:“黑闼别乱来,丰州苦寒,且离贝州又远,你离了家乡都没个照应的,太冒险了。” 刘黑闼说道:“兄长切莫担心,我去丰州只待个两三年就回来。” “待两三年?” 窦建德有些不解。 刘黑闼眼珠子转的滚圆,小声说道:“兄长,我可是听说了,凡移民丰州者必免费送一头牛,我去了丰州就能领到牛,转手一卖就是上千钱。然后再寻个由头,便偷偷地离开丰州。等过段日子,我再回来装作新来的再次领牛。如是来回几次,用不了多久就能致得万钱,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了。” 窦建德还以为这个兄弟要改邪归正了,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 看窦建德没有说话,刘黑闼还以窦建德被自己的主意惊到了,便说道:“大兄,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在这破地方整天跟庄稼打交道,有什么大出息啊。” 窦建德一脸愠怒,对刘黑闼说道:“兄弟,你这是胡闹,你知道丰州是哪里吗?人家既然敢发牛,还能让你用这种伎俩糊弄过去。丰州边地,民风彪悍,一旦被捉住,就是一个死啊。你还是赶快在家里寻个正经营生的紧。你也有两膀子力气,就是不愿意种地,何苦要做这些偷奸耍滑的勾当。” 刘黑闼有些脸黑,觉得窦建德看不起他。 刘黑闼转过身子,满脸不痛快地说道:“兄长所言难道我刘黑闼就没有考虑过嘛,可现在干什么当官的都盘剥得很,我还不如这样痛痛快快、自由自在的好。我知道兄长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我刘黑闼不会这么一辈子都卑鄙微贱的。” 刘黑闼是窦建德父亲的徒弟,跟着窦建德的父亲学过些功夫,要不然窦建德也不会总是帮着刘黑闼。 虽然窦建德往日颇为照顾这个兄弟,但既然他已经劝了刘黑闼而对方仍然不听,他也没办法。 窦建德一阵气恼,也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地吃饭。这时候刘黑闼很是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无比难受。 兄弟二人眼看就要不欢而散,这时有人走进了窦建德的家门。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二章 移民入丰(三)杀人 听到有人进门,窦建德抬起头一看,来者是县里的民曹王洚,他马上站了起来相迎接。 “小人见过王民曹。” “窦里长安好啊?” “小人好!” 民曹王洚走入窦建德家中,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一个县的民曹根本不入流,连个官都不算,只是个吏,但对于窦建德这些普通的泥腿子来说已经是大人物了。民曹管着收税和徭役,算是县里的实权官职,对他们这些里长来说是祖宗也不为过。 王洚看着窦建德,懒洋洋地说道:“窦里长,今年的赋税你们里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明公有命,这一次每丁纳粟四石,布五丈,麻六斤,现在先交上一半,夏粮下来再交上另一半。” 现在收粮,不是要了老百姓的命吗? 窦建德一愣,这才初春二月就要收粮,可是比去年第一次收粮早了足足一个月啊。 窦建德有些为难地说道:“王民曹,去年不是三月初才开始交赋税的吗?而且这一次这么早,还比去年足足多了半石粟,一丈布,一斤麻啊。” 也怪窦建德不会说话,他一这么问气氛立刻尴尬起来,王洚刚才笑语晏晏的脸也变得冷若冰霜。 王洚冷笑着说道:“窦里长,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作假还是怀疑明府多收你们的?要不我带你去见见明府,你跟他说说。” “小人不敢!” 窦建德见王洚发怒,赶忙陪好话。谁不知道这王洚最是心狠手辣,锱铢必较之辈。惹怒了他,整个里都别想好过。 王洚冷“哼”一声,声音尖利地说道:“窦里长,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去年朝廷和突厥人大战的事情。前方将士这么大的伤亡,你们不得多交点赋税支持朝廷吗?朝廷为你们征讨突厥,你们连点粮食都不舍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看窦建德还想再说什么,王洚根本就不愿跟他说话,一伸手拦住窦建德说道:“窦里长,这个数也不是我王洚定的,县里的告示,你敢不遵守。这天下是圣人的,谁要是跟县里过不去,就是跟圣人过不去;谁若跟圣人过去不,谁就别想再过下去了。” 窦建德哑然。 窦建德虽然是个农民,但该交多少税负他还是清楚的,按大隋律例: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是为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是为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国家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是为庸。国家若需要其服役,每丁服役二十天外,若加役二十五天,免其调,加役三十天,则租调全免。通常正役不得超过五十日。若出现水旱等严重自然灾害,农作物损失十分之四以上免租,损失十分之六以上免调,损失十分之七以上,赋役全免。 按大隋的赋税标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比较好过的。 可现在的赋税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县里一年光正式的收税就四五次,每年各种加税又好几次,早就超出了该交赋税数目的六七倍以上。 若说县里没有贪污,谁会信。 可是窦建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不断地榨取百姓的血汗,却无能为力。 看窦建德不说话,王洚得意洋洋起来。你窦建德不是个人物吗?不还得乖乖听我的话。 王洚一猖狂起来,便惹恼了一旁的刘黑闼。他本就看不起为虎作伥的王洚,王洚如此羞辱他的兄长窦建德让他勃然大怒。 刘黑闼自觉自己已经要去丰州了,也不怕得罪王洚了,便冷哼两声,又朝地上大声地吐了一口吐沫。 王洚没想到敢有人如此不给他面子,搭眼一看,竟然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刘黑闼。 王洚蔑视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刘大你个狗东西,怎么的,胆肥了,敢朝我龇牙咧嘴,活得不耐烦了。” 刘黑闼不怵王洚,反唇相讥道:“正是你家阿耶,想找揍咋地啊。” 刘黑闼也是胆大了,竟然对着王洚回嘴,连王洚都没有反应过来。 窦建德一看刘黑闼的样子就知要遭,怕刘黑闼吃亏,忙一把拉住刘黑闼往外推,便推还便骂道:“混账东西,喝了两口气,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王洚拦住窦建德,狠狠地看着刘黑闼说道:“我就说有人想去长城边上吃沙子,没想到是你刘黑闼。今年我若是不让你去长城,我就不是你阿耶。” “老子马上要去丰州了,你送谁去啊。” 刘黑闼也来了气,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自觉地便把撒手锏说出去了。 王洚这才明白,刘黑闼今日不是失心疯,而是有了依仗。他一脸奸笑地走到刘黑闼面前,指着刘黑闼的鼻子说道:“刘大,你还想去丰州,你不交完赋税,服完劳役去哪里的丰州。我看你就是有命去想,也没命去到丰州了。” 说完,王洚大笑了起来,满屋的邪魅之声让刘黑闼和窦建德面面相觑。 刘黑闼不服气地说道:“老子明天就走,你凭什么让老子交税,老子要交也是交丰州的税,服役也是给丰州服役。” 王洚看着刘黑闼仿佛跟看一个白痴一样,嗤笑着说道:“凭什么,就凭我是本县民曹,我说了就算。你想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有个老娘和弟弟呢,你就是跑了,我把这些赋税、劳役都算到你老娘身上,到时候你就去长城边上看你娘吃沙子吧。” 王洚也是自己找死,刘黑闼什么人,这等泼皮最是不息命,如何能够用其母亲来威胁他。 刘黑闼虽然平日混账了不少,但最是孝顺。一听王洚这个话,刘黑闼是青筋凸起,双目赤红,也不顾不及思考后果,便一脚暴起,狠狠地踹向王洚的心口。 王洚长得本就瘦小,刘黑闼这一脚直将他踹到了一丈外的墙上。刘黑闼虽然暴起发难,但这一脚其实是踹不死人的。也是王洚运气不好,头部先撞到墙上一根钉子,长钉透骨,还没来得及叫唤便死得彻彻底底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移民入丰(四)杀人 鲜血从王洚的后脑勺顺着墙壁流了一地。 王洚似乎还没有死透,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刘黑闼虽然也见过死人,但也没杀过人,看这情形也吓懵了。 “大兄,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窦建德反应更快,忙站起来察看王洚的情况。待觉察到王洚还没有完完全全断气,窦建德知道若是让王洚活下来,无论是刘黑闼还是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窦建德恶从心生,按着王洚的脑袋从墙上拔出来,又狠狠地撞到了墙上的铁钉上。 刘黑闼满眼不敢置信,往日一向敦厚的兄长竟然如此冷静、狠辣。 看到刘黑闼还在愣神之中,窦建德忙一拉刘黑闼的袖子说道:“黑子,你快走,逃得越远越好,剩下的事情兄长为你处置。” 这时窦建德的妻子听到动静进屋来看到王洚的尸体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叫唤起来。 听到窦建德要给刘黑闼善后,窦建德的妻子一把上前拉着窦建德说道:“当家的,你可上有老,下有小啊。” 她知道丈夫为人仗义,就怕丈夫替刘黑闼顶了罪。这杀官之事,可是死罪啊。 刘黑闼虽然混不吝,但关键时候也算仗义。他总算从最初的惊慌之中反应过来,知道不能让窦建德替他顶罪,便说道:“兄长仁义,对俺刘大有再造之恩,俺刘大不能对不起你,不就是赔他一命,俺不怕死。” “住嘴!” 窦建德也不是迂腐人,要不然也不会补上一刀。事情已经发生,决不能光想着死。 窦建德看向刘黑闼说道:“黑子,你可想好了,杀人偿命。” 刘黑闼梗着脖子说道:“俺不怕死!” “好!” 窦建德说道:“黑子,既然你不怕死,为何不前往丰州求个前程。丰州的黄大将军威震北地,以你的本事,去投奔黄大将军必获得重用。 我家中有一匹马,你骑着这匹马马上赶往丰州,别再回来。丰州离贝州数千里,又是移民的当口,只要你不说,不会被发现的。你且放心,你的老母和弟弟由我来照料,万不会让他们受到欺辱的。” 刘黑闼眼圈也红了,“扑腾”一声跪到地上。 “大兄,是黑闼让你为难了。” 窦建德一副无奈地样子,重重地说道:“黑子,快走吧,趁着人还没有发现赶紧走,从今以后,你就要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了。”说着,窦建德又从怀里取出一些钱来,交给刘黑闼。 “穷家富路的,要照顾好自己。” 刘黑闼紧握双拳,心中无比挣扎,最后才说道:“我听兄长的。” 刘黑闼牵着窦建德家中的那匹马出了大门。刘黑闼走了没两步,又回过身来,给窦建德磕了三个响头。 “兄长救命之恩,刘黑闼永生难报。若能逃得此难,我刘黑闼必生死报之。”说完刘黑闼才翻身上马,一路向西驰奔而去。 窦建德看着刘黑闼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又赶忙回到院子里。 窦建德交代妻子要紧守秘密,便一个人将王洚的尸体抱起来,又将其扔到房子后面一片空地里。眼看周围没有人,窦建德便用石头照着王洚的伤口处狠狠地砸了几下,使王洚后脑上的伤完全看不出来。 窦建德想了想,又用血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这才回到自己的家中清理血迹。 “杀人啦!” “杀人啦!” 过了没有多久,果然有人发现了王洚的尸体,窦建德作为里长听到声音后也来处理情况。 此时的窦建德面不改色,一面让人查看王洚的情况,一边又派人前往漳南县城报案。窦建德本来就威望显着,现在又丝毫不露声色,所以根本没人怀疑窦建德。 很快县城就是一片骚动,县里死了一个民曹,可以说是全县的头等大事,整个窦建德这一里都拖不得干系,连县令都亲自来过问。 倒不是王洚本人有多重要,而是王洚今日因为下来收税被杀,漳南县令是物伤其类。 漳南县令虽然脑满肠肥,不学无术,但是眼并不瞎。他很快发现王洚身旁的字,一个刘字,后面那个已经被血水浸透,完全看不清了。 这县令一想,忽然向窦建德问道:“本里有什么姓刘的人不在吗?” 窦建德心道县令果然上钩,但是仍旧是装作不明白县令意思的样子,装模作样的下去盘问。这一盘问便发现,正里果然发现少了刘黑闼。 县令再一对比发现,这王洚写的第二个字隐隐约约仍旧能够看出正是黑字的上半部分,若是看这半个字自是不明白是谁,但这一个半字合起来凶手是谁却是一目了然。 两相结合,因此县令判定这杀人凶手正是刘黑闼这个里中无赖。 县令当即便要下令捉拿刘黑闼归案。 这时窦妻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咱家的马不见了?” 窦建德赶忙上去训斥其妻冲撞了县令,而县令却是拦住了他,向窦妻询问了此事。 窦建德的妻子结结巴巴地,总算说清了人家偷他家马了。 县令再一详细询问,王洚被杀的地方没两步就是窦建德的家。 县令便问窦建德“刚才在做什么?” 窦建德连忙回道“今日一早才回村,还未返家便又去拜见老娘,因此未曾回家。” 县令一副心中明了的样子,对着窦建德说道:“只怕是刘黑闼趁你夫妻二人不在家,偷你家的马出门时被赶来的王民曹发现,王民曹要引刘黑闼去见官,所以刘黑闼才暴起杀人的。你们看,小树林往那不远便有一泡马粪,这就是明证,刘黑闼杀完人之后骑着马向那个方向逃了。” “明府(隋唐之前多称呼太守,隋朝废除郡制以后称呼县令)所言极是。这刘黑闼真是丧心病狂啊。” 这时有围观的群众喊道:“里长,刘黑闼昨夜赌输了钱,今早我们看到刘黑闼往你家方向去了。” 县令点点头,说道:“刘黑闼因为贪赌输钱,所以才会要盗马。又畏惧王民曹拉他去见官,这才敢杀人的。” 说完县令马上要求县尉张榜捉拿刘黑闼,但刘黑闼早跑了,哪里找得到。至于刘黑闼的老母和弟弟,早就和他分家,虽然受点牵连,但有窦建德帮着,也没大事情。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移民入丰(五)赘婿 刘黑闼走了,往丰州去开始新的生活。你可以说他是去追梦,也可以说他迫不得已,但整个天下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都把丰州视作未来的希望。这些人背上行囊,或是依依惜别,或是义无反顾,但都选择向丰州而去。 不是丰州多有吸引力,能够让这些人连死亡和背井离乡都不畏惧,而是他们被命运逼的无可奈何,不得不去。 跟后世人一样,现在为人父母的也要为子女置办一套财产。大多数的父母也如后世之人一样穷尽一生可能也只能攒付一套房子的首付,而或许他有好几个孩子。 为了家族的延续,财产必须要集中,所以大多数家庭分家的时候都是把主要财产交给长子,至于其他儿子可能只是给点东西,让其自谋生路。 这些人的能力有高有低,混的好的可能出人头地,混不好可能都不能勉强温饱。其实自谋生路不是这么好做的,大部分人其实都不可能成功。 所以为了活着,这些人干什么的都有,奴仆、乞丐、游侠、家丁、学徒甚至是赘婿。 早在秦汉时,赘婿的地位就等于奴婢,普天之下没人把他们当人看待。朝廷征发劳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罪犯和赘婿,而大家伙还拍手叫好,仍让你白捡个老婆还有饭吃。 可仍然有很多人不顾生死的去当这个赘婿,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他们真的养活不了自己。 现在丰州的屯田算是给了不少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关键是过去就给一头牛啊,多么的诱人啊。除非真的愿意一辈子把头放到娘们的裤裆里活着,否则谁不愿意去搏个出路。 半个月内,光是通过流民的集结点募集的散户人群已经不下万人。 刚开始的时候不少的壮丁从各州离开,的确让各州县表示不满,人口是实实在在的赋税,要是境内流失大量人口,会影响他们政绩的。 后来各州县发现流失的这些人以乞丐、游侠、赘婿为主,整个境内的不安分份子几乎横扫一空。州县的主人对此异常惊喜,当一地的动乱根源和道德低下者都减少之后,不正代表着本地的教化工作做到极致了吗? 瀛州,乐寿。 “徐家子,做赘婿;不知羞,不知数。” “谁家的孩子,干什么的?有没有人管。” 几个孩童在章家的大门口来回的拍着手又唱又跳,引得不少人围观。一个章家的下人见状上前来要驱散了几人,这几个孩童露了个鬼脸,一哄而散。 赶了小的,引来老的。这门子这么做周围的邻居可不干了。 “章老七,我说你干什么呢,凭啥赶我家孩子。” “你没听他说些什么?” “咋的了,有胆做没胆量承认,整个乐寿城,谁不知道你家姑爷是个倒插门的。皇帝都说这种人是自绝于祖宗,不可救药,怎么我们就不能说了。我给你们说,我们可是良家子。” 章老七被女人逼得哑口无言,一旁的章虎耻笑着说道:“咋得,章七,你还想巴结那个倒插门的,省省吧,那就是个废物,中看不中用。” 远处的章闻膺看着大门口处的家丁和街坊,脸涨得通红,暗暗握紧了拳头,身子发抖,却还是没有迈出脚。 章闻膺良久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院子。 “四郎,你不是要去听舟山先生的讲学,怎么又回来了?”章闻膺的妻子章巧娘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丈夫一愣,忙询问道。 丈夫脸皮薄,别又是让人欺负了。 章闻膺尽量让自己脸色平常的说道:“突然又不想去了,巧娘,我先回屋了。” “别不是人家讲学的不让倒插门的进吧!” 突然章闻膺背后有人来了这么一句,章闻膺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说话的正是章巧娘的堂弟妹杨氏,她扭着曼妙的腰肢,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走了进来。 章巧娘见杨氏奚落丈夫脸色很不好看,可父亲待堂弟亲近,在家里堂弟也做半个主,她也不好得罪了杨氏。 章巧娘一味忍让,可杨氏却不是个知趣的,她早就看章闻膺不顺眼了。一个倒插门的生了几个小崽子,挡了她男人的道了。 “我说六姊,你也别老让这人出门了,省得出去了又丢人现眼,再让人家笑话咱章家没什么家教。” 章巧娘面色难看,强忍着才说道:“弟妹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杨氏掩着嘴笑笑,见章巧娘生气了,忙笑道:“六姊咋还生气了,没事我就不能串个门。” 章闻膺心中痛苦莫名,最后无奈地进入房间掩上门。 这样的场面八年来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自己都麻木了。只有当自己一个人背靠着门栓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能唯一一丝温暖。斗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章闻膺忙擦干眼泪,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章闻膺原姓徐,排行第四。因家中赤贫,所以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父母用一千五百钱将徐老四卖给了章家做女婿,还不如一头畜生值钱。徐老四生下来唇红齿白的,人家章家让他做姑爷也就是看他长得好看。 章家在河间算是一支大族,徐老四的岳父是族中旁支,家中经营着几个铺面,也算个殷实人家。可惜章巧娘的父亲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没人传递香火。章巧娘七八岁就撑起这个家来,管家、行商样样是个好手。 等到女儿大了,章父怕人谋夺这份家产,便想找个上门女婿。最后选来选去,便选中了徐老四。徐老四人长得好看,性子也算温和,还从小跟人偷学了几个字,倒是挺合适。 徐老四来到了章家,成了章闻膺,没了饥寒交迫,没了没完没了的劳作,却只剩下男儿耻辱。 章闻膺在章家八年,每天除了要给章家生儿子,剩下的时间都泡在书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那么低贱。 就这么渡过八年,章闻膺学识、能力都不弱于同辈,可是就因为他是个赘婿,就再无出人头地的机会。章闻膺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他渴望有机会能够改变这种耻辱的生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移民入丰(六)离心 到了傍晚,章闻膺又跟着妻子去侍奉老丈人吃饭。家中是一起吃饭的,不过他却是没有资格上桌,只能看着章家一家人吃完饭后再去厨房里吃。 章闻膺之前曾无数次问自己,在章家人的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后来想想,以自己的身份,自己又能算什么。 章闻膺站在一旁看着吃饭的章家人,心中的不甘愈加强烈起来。 这边老丈人正吃着饭呢,次子章宣哭着跑了过来。章父见自己的心肝宝贝哭的这么伤心,忙上前询问“宣哥怎么了”。 此时章宣才五岁,伏在大父的怀里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他们骂我是个野种,是倒插门生的,阿娘,大父,我不是野种,不是倒插门生的。” 章父和章巧娘不知道该怎么跟章宣解释这种事情,只得不住地安慰哭个不停的章宣。 一旁的章闻膺就只能在旁边看着,连上前安慰儿子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是个赘婿,是下等人,而他的儿子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父为奴,子为主,多么莫大的讽刺。 章宣忽然看到远处的父亲,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声喊得:“我不要他做阿耶,他不是我阿耶。” 章巧娘立刻就怒了,一巴掌打到章宣的脸上。 “混账,他是你的阿耶。” 章父见女儿打孙子,也是怒了,对女儿呵斥道:“是那个狗东西不争气,你打宣哥做什么?” 章父又转头哄着孙子道:“好!好!好!宣哥,咱不要他做阿耶,不要他做阿耶,他不是你阿耶。他们都是骗你的。” 一边章父看向章闻膺叱骂道:“站在这干什么,还不滚出去。” 章父又对着下人说道:“以后不许让二郎见他,他也不是二郎的阿耶,记住了吗?” 章闻膺听到儿子的话仿佛万箭穿心一般,感觉所有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院子。 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啊。 章巧娘知道丈夫此时心中很难受,可她没法改变丈夫的处境。为此她匆匆安慰完哭泣的二儿子,又顶着父亲的白眼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章父看着女婿、女儿先后离去,冷哼一声,这个女婿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真是个废物。 在章父眼中,自己这个女婿还真就是个生子的机器,他一心防着章闻膺有心会谋夺章家的家产。而章闻膺本身有一股傲气,也不会放下脸面巴结章父,因此在章父眼中更是混账。 章巧娘急急忙忙回到院子,丈夫正坐在正屋椅子上怅然若失。往常丈夫也自觉地很,从不来正屋这里,因为父亲看到会骂丈夫不是东西,吃章家的,喝章家的还想着充上等人。 这次确实是对丈夫打击他大了,才让他失了分寸。 看到妻子进来,失魂落魄的章闻膺也没有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垫子上,仿佛跟丢了魂一样。 “四郎,四郎,你没事吧!” 看丈夫没有反应,章巧娘忙推了丈夫一把说道:“四郎,你别吓我。” 章闻膺这才从丢魂中反应过来。 看到丈夫的样子,章巧娘悲从中来,他一把抱住丈夫说道:“四郎,四郎,你不要这样,一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章闻膺摇了摇头,颓唐地说道:“我一个低贱之人,哪还有什么明天啊,继续给自己的儿子难看,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当成奴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章巧娘努力地摇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章巧娘常年在外打理家中的生意,不是一个养于深闺的弱女子,可越是她这样越清楚赘婿地位的低下,清楚丈夫心中的苦闷。 跟其他看不起丈夫的人不一样,作为枕边人,章巧娘很相信自己的丈夫是个才华出众的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便可以出人头地。 章闻膺颤抖着抬起手扶住妻子的背部,欲言又止,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突然像泉水干涸了一样,努力使出浑身力气才说出话来。 “巧娘,我想去丰州。” 章巧娘听到丈夫的话一愣,她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丈夫不愿再忍受,要离她们母子而去。 章巧娘忽然猛地推开丈夫说道:“不行,这绝不可能。” “巧娘,你听我说······” 章巧娘打断章闻膺的话说道:“你不能走,我们母子离不开你。”说着说着,章巧娘的眼泪就哗哗流了出来。 章闻膺看着妻子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筋骨一样一屁股坐到了垫子上,满脸颓然的说道:“巧娘,你听我说,我也舍不得你们母子,我也不想跟你们分别,可我不走,我真的会死啊。” 七尺男儿,泪湿满襟。 章巧娘是个奇女子,外柔内刚,性格坚韧,否则也不会十几岁就撑起了偌大的章家。她知道丈夫的性格,也害怕有一天丈夫会选择离开。 虽然章巧娘心中也知道终归会有这么一日,可现在丈夫把话说了出来,她的心仍旧满是疼痛。 “妾身知道四郎心高,可就不能为了我们母子留下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多好啊。你若一走,我们母子四人要怎么办?”章巧娘掩着泪说道,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茫过。 “其乐融融的是章家,但章家人里却没有我啊。” 一句话道出了章闻膺心中的怨言。 章闻膺颓然地坐在垫子上,两眼迷离地说道:“巧娘,我也想永远陪着你们母子,可今时今日,我成了你们母子最不光彩的一面,我不想你被人指责丈夫是个窝囊废,我不想人家说我的儿子是个赘婿生的。” 章闻膺捂着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 章巧娘沉默了,章家再是满足了丈夫的吃与穿,可丈夫终究是个人,自从自己费尽心思让丈夫习文写字,丈夫心中那颗不甘的种子就在生根发芽。是她一手推动了丈夫的野心,可她的本意只是想让丈夫难受的时候有点打发时间的东西。 章巧娘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丈夫。 可是丰州,那是什么地方,章巧娘不愿意让丈夫去这等荒蛮之地。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移民入丰(七)无家 章巧儿还想继续劝动章闻膺,便说道:“四郎,丰州是穷困之地,更离家千里,兵荒马乱,四郎若是有心振奋,何不留在瀛洲。以四郎之才,总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章闻膺惨笑了一声,脸色无比的苍白。 “巧娘,瀛洲是机会万千,可都是给豪门大族的子弟准备的,哪里有一个赘婿出人头地的机会啊?一日为下贱,终身是下贱,这是命啊。” 章巧娘忙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下贱。” “可我觉得我下贱!” 章闻膺低声怒吼,仿佛是要把所有的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喷薄出来。 章巧娘也吓了一大跳,退后一步才缓过神来说道:“可为什么非得是丰州啊?那是什么鬼地方啊,充军流放都没人去的地。” 章闻膺默默说道:“可是别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受用。巧娘,我仔细筹谋过了,除了丰州,我再无可去之处。 丰州的新任总管刺史黄将军是闻名天下的名将,你单看他能够拿出数万头牛发给流民就知道他的心有多大。我听说黄将军是寒门出身,哪怕再是低贱只要有本事他也敢任用,我章闻膺自诩有点本事能够入黄将军的法眼,以后也能搏个出身。” 章巧娘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闷闷地说道:“要牛,章家也是能拿出来的。” 章闻膺摇摇头说道:“这不一样,黄将军拿这么多牛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所有目的是为丰州招揽流民。可丰州本就是穷困之地,要这么多流民干什么啊?” “四郎的意思是?” “屯垦啊,屯垦兴,河套兴;屯垦废,河套废。除非他想将河套打造成秦汉时期的北疆粮仓,否则他不会下这么大力气的。” “四郎,妾身还是不明白。” 章闻膺谈到自己擅长的东西,也来了兴致,更有了底气。此时的他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样子,变得无比自信起来。 “巧娘你知道从关中运往丰州一石粮草本身要耗费多少?” 章巧娘是商家女,很快就说道:“从长安到丰州两千里,运粮队伍以一天四十里算,来回要三、四个多月,每运送一石粮草怕不得消耗三石。” 章闻膺点点头,说道:“所以朝廷根本无法支撑在河套规模行动,只有通过屯垦解决了粮草问题,黄将军才能将河套变成他的前进基地,到时候无论是战是和,我只要在其中抓住机会,还愁没有什么功立吗?” “怎么可能?” 在丈夫的口中,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章巧娘无法相信自己的丈夫竟然会有如此见识。 “怎么不可能,当年黄大将军不过是一镇主将便敢挡突厥十万大军啊,现在他是一府总管,带兵数万,能没有更大的抱负吗?” 章巧娘心中无比震惊,看到谈到这里丈夫熠熠生辉的目光,她真的不忍心绝了丈夫的念想。 章巧娘喃喃地说道:“四郎非得要去丰州吗?太危险了。” 章闻膺斩钉截铁地说道:“如若不去,虽生犹死。” 章巧娘浑身震得发颤,她第一次知道丈夫是如此的倔强,她不敢阻拦,她怕若是阻拦丈夫真的会死在她的面前。 章巧娘颓然地坐在榻上,喃喃自语道:“夫君是有妻子和儿子的。” 章闻膺抚摸着妻子的脸,强忍着不让自己说出留下的话,但凡有一点别的方法,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为了这份尊严,他所有能付出的只剩下这条命了。 说通了妻子,剩下一关就是章父了。 本来章闻膺以为老丈人这里是最难过的一关,但当他和妻子找到老丈人的时候,章父听完原委之后,很快便同意了章闻膺的离开。 其实现在的章闻膺对于章父来说就是一个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这八年来,章闻膺至少在本职工作上很争气,和章巧娘给老章家生了三个儿子。章父已经不担心自己再绝后了。 没了子嗣问题,现在的章父更担心章闻膺对章家的财产起了异心。而且章闻膺的存在,对他三个宝贝孙子来说会是一个屈辱的印记,这时候章闻膺能够识趣的离开,反而解了章父的烦恼。 不过章父作为一个生意人,虽然此事对他有利,可他心里小算盘是打得贼精细。 章父要求章闻膺一旦离开章家,死活便跟章家再无任何关系,往后也不再是章瓒(章闻膺长子)三人的父亲。 为了怕章闻膺卷土重来,章父要求章闻膺要和章巧儿解除婚姻关系,从此就算被章家休了。 虽然如此做法对章闻膺来说无比得屈辱,但章闻膺也有决心他日能够风光回来,再带走儿子和妻子。因此为了能够成功走人,章闻膺便同意了章父的要求。 双方一拍即合,章闻膺入赘章家八年的历史便正式结束。 拿着章家解除章巧儿和章闻膺的婚书,章闻膺既是高兴又是难过,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再无什么能够阻拦他的脚步。可他也知道,自己将是一个孤家寡人,跟章家再无任何关系,跟自己的妻子、儿子再无任何关系。 哪怕心在滴血,自己也绝不后悔。 看着章闻膺毅然决然地在解除婚姻书上签字,章巧儿哭得成泪人一样。她不想跟丈夫解除婚约,可是拗不过父亲和丈夫。 章闻膺的长子章瓒已经七岁了,自小聪慧,早就经先生启蒙了,也知道父亲签字意味着什么。往日他也遭受过无数人的奚落和轻视,因此他小小年纪便养成了深沉的性格,把自己的柔软置于坚硬的外壳之下。他也曾恨过父亲的无能,才带给他这么多的屈辱。可现在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真的没有父亲了。 章父倒也没完全为难章闻膺,给了他五千文钱和一匹马,还帮他跟前往丰州的商队打好了招呼,使章闻膺能够跟着大部队前往丰州。 当然这也有监视章闻膺的意思。丰州、瀛洲相隔千里,章闻膺此去丰州,应该回不来了。过不了几年,乐寿城的人将此事淡忘之后,他的三个孙子就再也不会受人耻笑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移民入丰(八)结交 章闻膺走的那一日,天气格外的寒冷。章巧儿带着三个儿子在城门口送别自己的丈夫。 之前章闻膺已经回了一趟家,将手头上大部分的钱财都给了父母。他从没有怨恨父母将他入赘给章家,因为那是为了活下去的迫不得已,也是他命运改变的开端。 徐父、徐母和章闻膺的大兄、大嫂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没什么见识,本来就对章家有天然的畏惧。他们只是觉得章闻膺就这么离开章家有些可惜,但章闻膺这几年也养成了一股书生清气,家里人对其也有些畏惧,因此一家子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章闻膺没想到章父能够同意让章巧儿母子为他送别。 城门处,章巧儿抱着小儿子,对三个儿子说道:“记住了,记在心里,他就是你们的阿耶,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阿耶。” 长子倔强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瞪着章闻膺。 章闻膺上前摸摸长子的头。儿子长这么大了,他却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往常在章家儿子是主子,他是奴仆,他是没有资格往儿子身边靠得。 长子扭过脸去,不去理章闻膺。 看着儿子倔强的样子,一如当年的自己,章闻膺对长子说道:“大郎,你是家中老大,往后阿耶不在了,要好好照顾你阿娘和两个弟弟。” 长子愤愤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吗?” 章闻膺抬起头来,有些恍然地点点头。 “我得给你们娘几个挣个前程回来,无论如何得让你们兄弟在人前抬起头来,拍着胸脯说不是倒插门的儿子。” “那你还会回来吗?” 章闻膺点点头说道:“会,这是我家,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得回来啊,我一定得回来。” 眼看天色不早,商队马上就要走了。章闻膺最后一次狠狠地看了一眼妻子和儿子,他得把他们印在脑海里。 章巧娘哭得泪流满面,两个小的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母亲哭得这么伤心有些茫然失措。 章瓒狠狠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却一滴泪都没有留下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仇恨父亲,可是现在父亲走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男子汉,得学着保护阿娘和弟弟们。 章闻膺渐渐离开乐寿城,眼角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淌。 到了夜里,因为没有凑巧入城,商队就在野外宿营。初春二月,天还极其寒冷,在野外几乎要冻死人了。 听老把舵的说,越往丰州就越冷,那里冬天是座冰城。这鬼地方,要不然怎么没人喜欢那。 众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而章闻膺想起妻子章巧娘和几个儿子,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这时候一个同行的年轻人说道:“书生想家了吧?” 章闻膺忙擦干眼泪说道:“仁兄说笑了,不过是有尘土迷了眼睛,吹出来就没事了。” 那年轻人笑了笑,没有戳破章闻膺的谎话。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幸福的事情有很多,不幸的事就一条,活不下去。大家都是在家乡待不下去才前往丰州的,本身就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就是想家又有什么问题呢。 看这书生也是个知礼之人,年轻人对着章闻膺拱手道:“书生,俺叫范愿,在家中是个游侠,想去丰州讨个前程。” 章闻膺也对着王伏宝拱了拱手,回道:“在下乐寿徐闻膺。” 章闻膺在心中也默默对自己说着,章闻膺已死,世上只有徐闻膺了。 西去的商团有数百人,晓行夜宿,一路极是辛苦。 徐闻膺一介书生,在章家十余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是受不了旅途的颠簸。幸好有范愿照顾着,勉强没让徐闻膺落下行程。 经过几日的接触,徐闻膺和范愿也相熟了。 范愿是德州弓高(设治于今阜城县高城)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仗着手上功夫在弓高也算有点名气。 范愿为人仗义,行事豪爽,但因为没有什么强硬后台,便为弓高的一些游侠所忌惮。 范愿手底下一个游侠得罪了县里的大户吴氏,范愿为其出头,也被吴氏所忌恨。吴氏买通弓高县令,准备想以伤人的罪名抓了范愿再想办法弄死。幸亏范愿有不少死党相助,这才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慌忙逃出了弓高,逃到了乐寿。 离开了老巢,范愿也成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在乐寿混的很差劲。 这次丰州招纳流民让范愿见到了机会,他觉得去丰州赌个未来也比继续当游侠强。这才费尽心思进入了商团之中,好跟着商团一同前往丰州。 如此走了数日,徐闻膺总算勉强适应了这番劳顿。他是一直咬着牙硬撑,此去丰州千里,道路艰险,前途未卜,若是这点小苦难都支撑不下去,还不如继续钻在章巧儿裙子底下混日子,何谈扬名立万。 范愿对徐闻膺的经历也满是唏嘘。往常身为游侠的范愿最是在乎面子,更看不起这种靠女人连祖宗都丢了的赘婿,不过听说徐闻膺毅然决然地抛弃章家的荣华富贵,一个人去丰州之后,又对其敬仰起来。 本来文化人对武夫就有心理上的优势,两个人又是离得不远的老乡,倒也关系亲密的很。 徐闻膺在章家这几年,无论是学识还是心计都大大增长许多。他知道自己身子骨弱,单靠着肚里这点墨水得什么时候能够出头。范愿游侠出身,功夫也算游侠中的佼佼者,在强者为尊的军中很容易便能脱颖而出。若是能够和范愿相互依托,抱团取暖,这到了丰州机会不是更多。 因此徐闻膺刻意结交范愿,而范愿差不多也有相同的心思。他虽然性子直,也没什么文化,但毕竟见识不少,知道徐闻膺这样的文人到了丰州一定会受用,徐闻膺就是自己的天然盟友啊,往后在丰州也算有个帮手。 在二人心照不宣的情况下,两日关系日渐亲密,靠着范愿的骁武,商团中再没有人敢欺负徐闻膺了。而范愿也愿意沾染点文气,徐闻膺给范愿取了一个“谨之”的字,范愿也是整日里显摆。 这一日,众人便到了镇州真定(今河北正定)。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白马银矛 到了恒州便基本走出了河北大平原,再往前走便进入太行地区。恒州勾连河东、河北,俯瞰整个华北平原,其境内的井陉素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乃冀通衢要冲,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恒州治所在真定县,便是当年常山赵子龙的故乡。 当然因为恒州山险林多,地势险要,多有啸聚一方的强人,因此整个商团进入恒州后便甚是紧张。商团护卫也加强了警备,不敢松懈。 这日过了报犊山(又名萆山,位于石家庄市获鹿县城西),已是傍晚,寒风呼啸,气氛低沉,越发憋得人难受。 报犊山是井陉范围,两边是悬崖绝壁,中间却是一条大阔驿路,直通东西。这里是天然的要害防御之地,也是盗匪劫掠常选之地,商团也不敢在此停留,赶紧加快速度通过此处。 徐闻膺早就走坏了脚,再加紧赶路更是苦不堪言。不过他一心想着去丰州,不敢停下来怕被商团当成累赘给丢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这两年恒州清理土匪的力度大的很,很多积年老匪也躲进了太行山里,轻易不敢出来。 过了此地没多久,商团的管事张方还没刚松气,便听到前面山里喊杀不断,众人心道前面莫非是强人,赶紧准备御敌。 商团的护卫头领是河间张氏的人,名唤张锋。 张锋带着两人打马前去观察动静,便见前面有数十人在围攻四五人,场面很是凶险。 张锋经验丰富,看那几十人的打扮不像是土匪,反倒是像大家族养的私兵。这种大家族杀人灭口的龌龊事很是常有,他一个老江湖知道此事不宜插手,便决定让商团退回去等对方走了再通过此地。 但张锋计划的不错,万万没想到身旁有个愣头青,竟然差点坏了大事。 范愿身为游侠,听到前面喊杀本就好奇,见张锋前去探路也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跟着一同前往。他们这种做游侠的,素来行事自由惯了,全凭心意,也不顾及大局。 跟张锋明哲保身的想法不同,眼看对方以多欺少,动手的又是大族私兵,范愿是心头怒起,这些狗贼人不知道欺负的是什么好汉子。这范愿明显想到了自己在弓高被吴家人追杀的旧事,脑子一热,抽出手中刀在手,高喊道:“贼人劫道,看我来助你们。” 说着,范愿就提刀冲入战群。 其实被围的几人虽然人数远逊于对方,但马上两人,马下两人都是好手,也不怵对方。 马下两人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起眼,但马上其中一人却是身长八尺,姿颜雄伟,白马银矛,大开大合,甚是厉害。 对方明显想把他们分割开来,再一一歼灭。 眼看这些贼人围了上来,此人一挟马腹,挺枪跃马杀入贼阵。此人左冲右突,长矛如怪蟒探山,又如蛟龙出渊,左右前后,使得密不透风,来回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贼人皆不能挡。眼看此人突出重围,忽然掉转马头,反身撞向追来的贼人,如是两次,贼人大惧,不能敌也。 可能是对此人的本事颇为经惧,也有可能是把张锋几人当做了此人的援兵。领头的私兵头子心知今日跌了一个大跟头,对方扎手,他们若是再战就要全军覆没了,因此连忙指挥众人撤退。 骑白马的那人怕对方走后再重新追来,乃一手勒马,一手持矛,一人向对方追去。连杀落后的数人,眼看追之不及,此人乃拿起马下弓箭,张弓搭箭,向对方射去,正中后面一名贼人。 贼人因此更惧,很快便逃之不见。 张锋也是有见识的,一人一马杀得对方几十名大族私兵狼狈逃窜,真勇士也。 虽然范愿没起到作用,但仗义相助,也是个真汉子,骑白马的见此也向张锋等人感谢。 张锋并不待见这几人,他担忧这些人可能犯了什么事,否则也不会被大族的私兵追杀,因此对此人颇为冷淡。 这人也是个桀骜的,见张锋拒人千里,也不再搭理张锋。 而范愿对此人的功夫很是敬佩,便上前与之结交。 骑白马的一行四人,有一个在刚才的混战中受了伤,眼看流血不止,没有办法。这时后边的徐闻膺也有心结交对方,他懂得一些医术,便上前帮着救治。 经过这番折腾,天彻底黑了,前面的井陉关离此还甚远,商团迫不得已只得在此安营扎寨。 众人相谈之下,徐闻膺才知道骑白马的也是要去丰州。 骑白马的男子叫苏邕,字子和,冀州武邑县(今河北武邑县)人,少年时便以骁勇善战及气魄惊人闻名。另一个是他的弟弟苏穆,字子敬,也是一员骁勇之人。 苏家在武邑算是一个小土豪,而苏邕又名声显赫,武邑县知名。 不过也仅仅如此,一个小土豪家族,还不足以让苏邕走入仕途。今年儿子出生,肩上又担了一份责任。眼看年岁越大,苏邕越发不愿意在家中蹉跎岁月。 燕赵男儿,多有慷慨悲歌之士,这两年又值隋突大战,因此苏邕准备投军从戎,好建功立业于异域之地。 奈何苏父希望苏邕能够继承家业,因此一直不同意苏邕离家。 苏邕好斗,又好喝酒,也喜欢打抱不平。 这日,苏邕兄弟到街上闲逛,市场上有一个屠户是信都冯家的亲戚,仗着冯家的势力欺行霸市,非常跋扈,大家都很怕他。 苏邕对此早就不满,这日喝了点酒的苏邕到了这个屠户跟前,让他割肉,然后找茬骂他。冯屠户也知道苏邕在武邑名声显赫,极不好惹,刚开始忍气吞声,不敢多生事。 后来冯屠户被苏邕弄得恼羞成怒,就扯开衣服用手指着肚子说:“有胆量你就照这儿捅一刀!” 苏邕也是喝多了,抄起刀子就捅进了他的肚子,结果冯屠户一命呜呼。 杀完人之后,苏邕的酒也醒了,他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怕冯家人报复,赶紧回到家中,收拾行囊,准备逃亡。 苏父见儿子杀了人,也是无奈,只得选择送走儿子。 正巧苏邕的弟弟苏穆也有心从军边疆,便跟着兄长一同离家。 天下安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快意恩仇 苏邕兄弟二人在冀州辗转了几日,终于下定决心前往丰州投奔黄明远。这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丰州是要准备大干一场了,他们又有什么道理不去搭上这趟快车呢? 下定决心之后,兄弟二人一路直奔丰州而去,这一日便到了恒州。 苏邕早年也曾游历河北各地,交友广泛,这次来恒州他就是想拉上自己的老朋友麴威随他一起前往丰州的。 麴威是恒州九门(故治在今河北藁城九门古城址)人,出身猎户家庭。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武艺高强,长于箭术,人送外号“三头蛇”。 麴威自幼父母双亡,未曾婚娶,与弟弟麴猛以打猎为生。兄弟二人都擅长穿山越岭,捕兔逐鹿,更敢上山擒虎,是恒州有名的猎户。 因兄弟二人声名在外,太行山里不少有名的山寨都邀请兄弟二人加盟,但都被二人婉拒了。 也有大户招纳他们的,可惜二人也不愿做其他家族的私兵,只甘心在这太行山中做个猎户,倒是痛快。 苏邕与麴威有两年未见,甚是想念,这打着拉麴威入伙的主意,这苏邕便直奔麴威家中。 可惜苏邕扑了一个空,询问周边的街坊邻居苏邕才知道,麴威兄弟二人前两日刚被县里抓走了,听说是“入市为盗”。 原来九门县城外山上有猛虎出没,县令便找来了县里有名的猎户,委以杖限文书,责令他们数日内捉住老虎。 这些猎户敢怒不敢言,只得从命。 麴威兄弟是众人领头的,自然要担下这副担子。兄弟二人在山上埋下窝弓药箭,苦守三天两夜,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捕伤了老虎。老虎中了药箭后带箭逃走,竟然滚落山下,落到当地大户胡家的后花园之中。 这老虎头上有一撮白毛,家主胡珍见之欣喜,便准备昧下此虎,留作私用。 麴威兄弟二人紧追不舍,下山追到胡家,便上门讨取老虎。 若是旁人这样上门早让胡珍给打出去了,但麴威兄弟在九门县名头不小,又甚有本事,所以胡珍卖二人个面子,让二人进府。 胡珍不愿撕破脸,便先用缓兵之计,请二人用早膳,然后才带他们去后花园。 果然到了后花园胡珍不承认有老虎之事。不过后花园此时虽早已收拾停当,但仍被麴猛发现痕迹,提出质疑。胡珍是既不承认,也不肯让二人搜寻。 麴威兄弟二人气不过,双方便起了争执。 胡珍便想给二人些钱,打发出去,便说道:“虽然我没有见到老虎,但二位既然如此辛苦,为民除害,我便送二位五千钱,了了此事如何。” 一头老虎一二十万钱都不止,两兄弟如何能愿意。况且要是捉不到老虎,县里要拿兄弟二人治罪。 麴威性子稳重,知道胡家在本地势力颇重,不能轻易得罪。但弟弟麴猛性子刚直,此时游侠心态起了,也顾不得后果,心头火起,便动手打砸了起来。 麴威知道轻重,眼见弟弟惹了乱子,不敢再待在胡家,拉着麴猛便走。 庄中已有准备,胡珍更是让庄丁捉拿麴威兄弟二人。二人抢步出庄,打了出去。 这边麴威兄弟二人回到家中,想办法怎么夺回老虎。 而胡珍下手更狠,他先是上县衙状告麴威兄弟二人上门行盗,被发现后又打伤胡家下人逃出。 九门县令也是碍于胡家在本县的地位,被对方说动,便令公差来捉麴威兄弟二人。 胡珍先是命人打着偿还老虎的名义,邀请麴威兄弟二人来府。二人虽然怀疑有诈,但终究是在意老虎,便前往胡家。 没想到麴威兄弟二人一进庄胡珍便命庄客动手抓捕,将措手不及的麴威兄弟二人绑了起来。 胡珍让人将麴威兄弟二人解往官府,称二人“混赖强人,抢掳财物”。 胡珍是恒山胡家的一支偏支,其子胡仲义又担任恒州民曹行参军,县令自然是听信胡家的说法,将麴威兄弟二人下狱。 胡家又买通了狱卒对麴威兄弟二人严刑拷打,二人熬刑不过,被迫认罪,最后被打入死囚牢。 苏邕听闻此事之后大怒,以他的性子就是不认识的人也会管一管,更何况是跟他相交莫逆的麴氏兄弟。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苏邕没有盲目动手,而是扮做送饭的亲人,买通了狱卒,悄悄潜入监狱,前来面见麴威。 看到苏邕,麴威也是百感交集,今日沦落如此,真是可笑。 苏邕便悄声跟麴威说了救援二人的计划,只是苏邕此时只有兄弟二人,人手不够,也不了解九门县的情况。 麴威知道再待在牢中,必然是死路一条,便让苏邕去找与他相交的游侠朋友李四等人。这些人都是实诚汉子,往日里都以麴威为首,可以信得过。 送走苏邕兄弟之后,麴威养精蓄锐,等待苏邕等人相救。 苏邕按照麴威的指引,果然联络到李四等人。这些人听说要救麴威,纷纷相随。 三日后的夜里,大雨如注,寒风刺骨,整个九门县寂静无声。苏邕选了八人,各持刀具,秘密潜入县衙大狱。 狱中的十余个牢子本就是当差吃饭的,那肯为此舍了性命。苏邕杀了两个领头反抗的,剩余人就纷纷投降了。苏邕将他们绑了起来,便带着麴威兄弟二人逃了出去。 看到麴威兄弟的惨样,苏邕又发狠,带着众人连夜杀入胡家,将毫无防备的胡珍满门灭绝。 等到天亮之后,十余人扮做胡家人,竟然堂而皇之的出了城去。 众人今日杀了人,九门是待不了,苏邕便建议大家一起去投奔丰州。众人都是游侠、猎户,也没几人有家眷,倒也无牵无挂。 众人中只有苏邕兄弟二人有马,大家若是一起走肯定会被追兵追上,因此苏邕便带着麴威兄弟二人骑马前往丰州,剩余人在李四的率领下穿越太行山前往丰州。 苏邕的计划,倒是不错,只是胡家惨遭灭门的事很快事发。 在恒州的胡仲义悲愤异常,发誓要让麴威兄弟赔命。 这九门胡家是恒山胡家的分支,胡仲义连夜求了家主,去追杀麴威等人。也是麴威兄弟都受了伤,两人骑一匹马更是行动不快,终于在报犊山被胡家的私兵追住,双方在此展开了一场血战。 天下安康 第二百章 系舟山下 这支前往丰州的商团叫瀛洲商团,其实就是瀛洲几个世家大族私底下组织的商团。商团由各家族的偏支进行管理,连商团的护卫都是各家的私兵。整个商团是由河间张氏和河间刘氏两个大家族主导,基本上是张家往北、往西,刘家往东、往南。 这一次商团主事的除了护卫统领张锋,还有管事张方。 对于苏邕几人,张方并不想跟他们拉上关系。虽然几人实力出众,但很明显他们沾染了很大的麻烦,而行商的又是最怕麻烦。 不过张方也不准备直接撵苏邕几人走,毕竟他长年行商,长于算计,讲究和气生财。 当然他也不担心苏邕会翻脸,毕竟张锋手下上百人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大家好聚好散,图个平安。 两人商量完毕,张方便前来苏邕这里。这时候徐闻膺已经给麴威看好伤了,几人正在攀谈。 张方来到苏邕面前,跟苏邕说道:“苏郎,我们相逢一场便是缘分,本来该是请苏郎跟我们一同的。奈何我们这些行商的,行途不定,只怕耽搁了苏郎的大事。为表歉意,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 说着张方已经让人端了一盘银子,差不多有十两重,这出手也算大方了。 虽然没有明赶,但苏邕立刻明白了张方的意思。既然人家不愿和你一起走,何必留在这里,惹人厌烦。 苏邕也不是莽撞人,人家明显人多势众,现在对方好言好语已经算是很讲规矩了,自己若是再说什么接下来双方都没有脸。 苏邕让弟弟苏穆接过银子,笑着说道:“张管事太客气了,苏邕谢过了。既然双方殊途,在下也不叨扰了,明日一早便离开就是。” 再寒暄了两句,张方也便离开。 整件事很平和,也没有什么争执。大家都是成年人,若非非不得已,真没必要喊打喊杀这么鲁莽的。 等到张方走了,苏邕笑了笑,也是,人家家大业大,何苦跟自己这个通缉犯搅在一起。 “徐兄、范兄,看来这次我们是没法一同前往丰州了。” “苏兄,多多保重。” 虽然徐闻膺对苏邕很有好感,但若是让他离开商团和苏邕一起走他也是不肯的,他跟苏邕不一样,他一个文弱书生,若是离开了商团的大队伍,绝对无法走到丰州。况且大家交钱,特忌讳言深。 苏邕也明白,所以更是没有开口。 至于范愿,苏邕很合他的胃口,若是他一个人,真有可能跟着苏邕几人一起前往丰州。但现在他还是选择了跟着徐闻膺,毕竟二人相交这么长时间,关系更为亲密。 众人围在火堆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不等商团的人起来,苏邕几人便离开了此地,也没有和商团的人辞别。 徐闻膺看着离开的苏邕等人,不住地感叹,大家被现在的社会压得太狠了,已经喘不过气来,但凡有一点能够透气的法子,那些不甘的人都会拼了命的去争取。看来这一次丰州应该是百鸟朝凤、百鬼夜行了。 之后商团再也没有什么事情。 众人就这么一路出井陉关,进入河东,然后取道并州再直往北走。一路上徐闻膺也适应了这段旅程,身子反而强壮起来。 过了汾阳城(今山西阳曲县西北)往北走几十里,离着岚水(今山西忻州境内牧马河)渡口已经很近了。 了解地理的的商团带路人催促着众人赶紧走,这里是系舟山的地界,若是被系舟山(今山西省阳曲县、忻府区交界处的小五台山)的土匪堵到渡口,那便进退无路了。 徐闻膺听了一阵诧异,这天下太平,又是在官道上,哪有什么土匪啊。 “老伯说笑了,这大道通衢的,系舟山又是晋阳城的北部屏障,如何敢有土匪居于此处。” “这位郎君不知,这系舟山是传说中大禹治水系舟的“系舟信雨”地,山上有崖若环轴,名系舟嵬,其形如环,多悬于崖顶。虽然是一处要地,但近年来一股土匪强占了此处,打劫过路商旅,朝廷几次派人围剿,但对方却是一旦官军进军便退入八百里太行,官军走了便继续出来作恶,因此在这要害之处,反而屡剿不灭。官府头疼,我们这些走趟子的也畏惧啊。” 徐闻膺听得半信半疑,不过也紧张起来。 但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众人这话刚说完,忽然一支利箭从远处的林子里射出,正中商团的大车。 接着便是箭如雨下,很快一群骑马的山匪便从对面呼啸着便冲了上来。 “投降不死!” “有敌袭!” 所谓商团队伍,其实就是一支小型武装。财帛动人心,若是没有实力保护自己,凭什么走南闯北。这支瀛洲商团虽然不如四海商团实力大,但在黄明远以牛羊换粮食盐铁的暴利吸引下,敢西去上千里,必然有一定的依仗。 只见商团主事的大声喊道:“用大车将众人围起来,别让他们冲进来。” 虽然骤然遇袭,但张锋并不担心。这些护卫其实都是瀛洲几个家族的私兵,虽较之寻常军队没有强弓劲弩和甲胄,但战力却也没逊色多少。 张锋往常在瀛洲也是个人物,嚣张惯了,如何能够看得起这些土匪。他一边命两骑向南赶往汾阳城报信,一边让力夫将粮食保护好,自率百余护卫便向对面的土匪杀去。 张锋当过兵,还抗过胡人,他很清楚土匪这种乌合之众,善打顺风仗,却没有什么韧性。碰到他们千万不要逃,反而要反击。一旦挡住对方的冲击,还给予对方极大的杀伤,到时候不用你撵,对方也要逃了。 眼看对面稀稀拉拉的百余人,当先一将骑在马上奔驰而来,张锋更是不屑。只见他横刀一挥,一刀就劈死一个前驱的土匪。双方狠狠地撞到一起,刀剑相交,带起无数血雨。 果然张锋的这群私兵战力惊人,对面的土匪竟然抵挡不住,连连退后。眼看土匪损失了差不多有十余人,不堪再战,对面的土匪头子忽然大喊道:“贼子扎手,快撤。” 但来都来了,哪有这么好走。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一章 危急时刻 土匪来的快退的也快,好像没来过一样,只留下十余具尸体倒毙一地,显得无比狼狈。 张锋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这些河东人真是被吓大的,什么凶狠恶匪,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之辈,根本弱不禁风。并州官军连这样的土匪都打不过,真是没用的很。 “弟兄们,给我追上去,杀光他们。” 张锋倒不是多凶悍的主,只是土匪这几十匹马让他垂涎三尺。现在一匹好马得要二十万钱,若是能够抢得马来,这些马不得弄数百万钱。 其实私兵很多时候也是擅长痛打落水狗的,一看土匪败的这么惨,怎么不冲上去捡捡便宜。 前面土匪逃得若狼奔豕突,狼狈不堪,后边的商队护卫却是紧追不舍,双方且行且退,渐渐地离商队有些远了。 商队的管事张方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眼看护卫们越走越远,心中止不住有些担忧。 没了护卫在身边,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啊。 “张锋,快回来。” 眼看张锋越走越远,哪里还能听见张方的呼喊。 “来人,快去将张头领唤回来!” 张方眼看情形不妙,忙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然后将大车围起来一致对外,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事情。 忽然南方一杆飞虎大旗立了起来,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马作飞快,弓如霹雳。这边商队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对面的土匪已经杀入进来。无数商团的护卫被四面八方的箭射中倒下,只剩下一群看着土匪瑟瑟发抖的力夫们。 张方看着对面的土匪怕不得有两三百之多,心中瞬间明白对面的土匪之前是调虎离山。而且看这阵势,怕是追去的张锋也是凶多吉少了。 张方一阵眩晕,商队完了。 ······ 系舟山的大头领王虎勒住战马,俯瞰猎物,看着底下惶惶如鼠的商队人员,放肆地大笑了。 商队兵弱但防御坚固,急切之间还真费时费力。 这时有两个骑马的土匪呼啸着上前将两颗人头扔进商队的防御中。张方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派出去请求援兵的二人。 张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了。 商队乱做一团,眼看就要不攻自破。 一旁的徐闻膺紧张的发抖,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只是他知道现在不能软下来,否则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杀光他们,看刚才的样子对方可不是手软的人。 徐闻膺要掌握商团大局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范愿。 “谨之,商队的护卫咱们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就得靠着这数百兄弟求一条活路。” 范愿身为游侠,整日里舔着刀头过活,当然明白徐闻膺的意思。 “徐先生,咱们怕是不能硬。”平日里为了表示对徐闻膺的尊敬,所以范愿都称呼他为先生。 “谨之,咱们不是求赢,咱们是靠着这些兄弟们求条活路,总不能让他们大开杀戒。” 范愿点点头,立刻抽出手中朴刀,一把跳到一个大车上。 “兄弟们,咱们不要自己乱了方寸,张统领一会便会带人来援救我们。现在我们要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你们的妻子、孩子还在家等着你们呢。” 人在最慌乱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择别人的行为模仿,要不然也不会有群起效仿、一呼百应的说法。 众人眼看范愿带起头来,心中也有了一个依托,各自冷静下来。见范愿下令,众人纷纷捡起身边能用的工具做武器,虽然手中拿着胡凳、笤帚、棍子等物,倒也像模像样。 王虎本来看对方已经乱起来了,心中一喜,但对方很快便又开始有规模的抵抗,让他一愣。 他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 王虎虽然觉得这些人不过是穷把式,并不能真的挡住他们,但十余名商团护卫守着这大车,还有这么多的力夫能用,也是个麻烦。 自己若是等对方完全起势,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拿下此地。虽然他不是真正残暴的人,并没有准备将这些普通力夫们全都杀光了。只是今日若不大开杀戒,震慑住这些吃苦力的,他们伤亡会更大。 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既然这些吃苦力的找死,他也不介意狠狠地杀一批,震慑住对方。 王虎缓缓抽出腰间的横刀,指着对面的商团,便要让士兵们发动冲锋。 这时一名年轻人赶紧上前打马而来,到了跟前抱拳说道:“叔父,且慢让弟兄们上前,我且去招降他们,也省些功夫。” 王虎不以为然地说道:“伏宝,你没看到底下的那群人个个都手持兵器,任凭我们怎么劝降都不作回应,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拼死一搏了。这时候你越是妇人之仁,到最后手底下的死伤会越大。” 王伏宝回道:“叔父且放心,我有法子。” 王虎很信任这个侄子,王伏宝虽然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天赋过人,文武双全。系舟山正是靠着王伏宝的出谋划策,才屡屡击败官军的。 王虎同意了王伏宝的意思,而王伏宝把马一勒,直向山下冲来。 王伏宝之前看着高举朴刀的范愿,便知道此人就是击破这些力夫的关键。刚才是此人站起来鼓动这些力夫抵抗才让这群乌合之众安定下来的,所以只要杀死此人,剩下的力夫绝对没有再抵抗的胆量,将会一哄而散。 王伏宝在阵前一勒战马,大声喊道:“哪个是能管事的,给我站出来。” 此时张方早就惊魂未定,哪还敢答话。众人见刚才范愿领头,这时候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见没人回话,王伏宝又喊道:“再没有人答话,我就杀光了你们所有人。” 这时范愿硬着头皮没办法,就要站出来回话,突然一旁的徐闻膺上前一把拉住范愿,和他一起站出来。 “我二人就是管事,大王有何话说?” 徐闻膺身为士子,一旦平心静气起来,威势立起,倒也表现的有模有样。 “尔等立刻丢下所有的武器、粮食、财务,我可饶尔等一命,但你们若敢耍什么花招,我今日便杀光你们所有人。” 范愿一听对方并没有准备杀他们心中一喜,刚想说话,就被徐闻膺挡住。 “谨之,小心有诈。”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二章 马前赌斗 徐闻膺朗声说道:“大王,粮食比命值钱,一旦我们丢了这些粮食,就是回去也是个死,所以我们不敢擅自弃粮逃命。求大王开个恩,放条活路,往后我们绝对少不得对大王的供奉。” 徐闻膺虽然说得很好听,但却是不准备束手就擒。 这个年轻人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在自己面前都能稳稳当当的,看来不是言语可以拿下的,王伏宝只得准备按计行事。 不过王伏宝仍然不觉得对方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今日这个年轻人虽然厉害,但一个文人,关键时候做不得用,还得是拿下那个武夫,才能震慑住所有人。 王伏宝大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难为你,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有人敢跟我战一场还能得胜,我便将你们放了。” “好!” 徐闻膺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了,擒贼先擒王。 这时候若是苏邕在这里便好了,他能以一敌众,一杆长矛,无人能挡,当不在对方之下。 徐闻膺看看范愿,范愿立刻点头。他一辈子刀头舔血,绝不会畏惧这种比试。 徐闻膺放下心来,他现在心里的预期已经抬高了,若是能保住这些力夫,再带着他们去丰州,自己便有了进身的东西。 商队丢了财务,众人都有责任,自己再跟当初的刘邦那样一恐吓,由不得这些苦哈哈们不跟着自己前往丰州求活。 徐闻膺又偷偷叮嘱范愿,切莫伤了对方的人。若是惹恼了对方,则万事休矣。 对徐闻膺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范愿跟对方来个不上不下,既逃得大难,到时候财务也能保住一部分,这些都是自己未来的进身之资。 范愿拿着朴刀,牵了一匹马走出包围圈。而王伏宝也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长矛,一手勒马,一手持矛,也算威风凛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王伏宝一拿起长矛,气势斗涨,看着如典韦重生、关羽睥睨一般骁武。范愿心中压力陡增,而徐闻膺心中也担忧起来。 双方面对面各自加速,这时候就看出双方骑术的优良了。范愿作为一个游侠头子虽然也经常骑马,但毕竟没怎么打过马战,根本不是常年为匪的王伏宝的对手。 双方一经交手,朴刀、长矛相对,大力相交之下,二人都震得手发抖。不过王伏宝只是颤了两下,而范愿强压着气血,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 徐闻膺一看,便知不好,范愿竟不是那贼人的对手,怕是今日要栽了。 范愿跟王伏宝不是一个等级的,哪怕他曾经也是德州最悍勇的游侠。两人马上的交战,更好像是王伏宝在戏耍范愿一般。范愿能够存活到现在,自是靠在他一往无前的拼劲和略胜一筹的力气。 对,哪怕较力的时候范愿输了,其实因为王伏宝太过年轻的原因,力气还是比不上范愿的。只不过王伏宝在马上的协调等方面强过范愿太多,才弥补了力气上的不足。 二人来回错马四五个回合,范愿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已经是勉强支应。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一旦落败就是死,因此范愿摆出了一副拼命地架势,死咬着王伏宝的要害不松手。王伏宝对这两败俱伤的打法有些怵头,这才没有击败范愿。 二人又是一个交锋,这时眼看王伏宝长矛刺来,角度刁钻,威势巨大,眼看直奔范愿前胸刺去。范愿不躲不挡,手中的朴刀倒转手腕便斜向上劈去。 王伏宝这一枪刺出肯定可以刺中范愿,但范愿手中的刀也会借着马势冲到王伏宝的身上,到时候必是一死一伤的场面。 王伏宝的枪尖离着范愿有半尺,范愿还不回手防御。王伏宝也吃了一惊,一咬牙,却是身子一侧,矛也收回撞向范愿的朴刀。 两人马头交错,兵器相撞,又是剧烈一击,双方才各自越过多方。 王伏宝提长矛的手也在颤抖,此年轻人悍不畏死,可为勇将也。 “好汉子!” 二人还欲交锋,马头相互离着有一丈远,这时东北面张锋追去的方向有几个土匪骑着快马回转。 众人离着范愿五六步,大吼道:“尔等头领已死,你们还不快快投降。”说着随手向范愿掷去,飞起来的正是张锋的人头。 范愿听闻大惊,手中朴刀不自觉得慢了半步。而王伏宝是矛中高手,见有机会,挺枪跃马,这一矛飞快地向范愿的前胸袭来。 范愿暗道,吾命休矣。 众人本来还等着张锋前来救援,谁能想到这张锋带着近百人追击土匪,却不过片刻钟就落得了身首异处,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原来王伏宝提前献计,将系舟山的土匪兵分三路,一路由王虎之子王伏石率人上演一番诱敌之计,将对方引入自己的埋伏圈;另一路由王虎之子王伏都、部下大将罗子庆在预设好的战场埋伏,等待对方进入伏击;最后一路则是直取敌后,王虎亲自带着侄子王伏宝和大将甄翟儿合围商团,准备全取肥羊。 王伏宝的计策环环相扣,步步杀机,张锋这个没什么见识的私兵头子也是太自傲了,怎么能看破对方的用计,果然骄傲自大的中了对方的埋伏。 张锋所部被引入包围圈后,王伏都率人从四面杀出,王伏石也立刻调头猛攻张锋,猝不及防之下,张锋军大溃。系舟山的土匪本来就准备擒贼先擒王,这张锋大声收拢队伍,正让罗子庆看得正着。 罗子庆骑在马上张弓搭箭,正中张锋咽喉。张锋倒毙马下,所部的私兵护卫立刻见再无战意,无不丢盔弃甲,抱头投降。 王伏都见杀了张锋,便让大将罗子庆继续打扫战场,他则下马砍下了张锋的脑袋,让人提着便往父亲那送去。 这也恰好此时王伏宝在与范愿大战,张锋的脑袋害人害己,不仅弄得自己没命,也让范愿马失前蹄,将遭惨祸。 幸好王伏宝并没有杀死范愿之心,他心中见人才难得,便改刺为抽,将等死的范愿抽落下马。 范愿还没有爬起来,王伏宝身后几个亲卫已经上前将范愿五花大绑,擒了起来。 范愿大吼:“你们杀了你阿耶吧。” 几人根本不管不顾,只是推着范愿回到阵中。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三章 得陇望蜀 对面的徐闻膺拍着脑袋,无奈地叹气。 范愿被俘,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底牌,今日怕是再无翻盘的可能。 商队众人见范愿这么厉害都被擒住,哪还有胆子一战。这些人只有极少数是私兵出身,大部都是力夫,有力气,却没有胆量。 众人慌慌张张,眼看就要不战自溃。 徐闻膺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对方刚才既然没有直接杀了他们,不管是对方有顾虑还是真的不杀人,都给了他一线生机。 富贵险中求。 徐闻膺便让人打开一个缺口,自己从缺口出来,一个人走到王伏宝的马前。土匪也吃了一惊,这还真有人不怕死的啊。 这时候王虎也打马过来,徐闻膺向王伏宝叔侄行了一个礼。 “在下徐闻膺,一届书生,见过大王。” 王虎咧着嘴大笑起来。 “他奶奶的,你们还真是没人了,把书生都送上战场了。”众人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徐闻膺。 徐闻膺知道对方看不起自己,自己更要不卑不亢。 “几位大王、头领,在下是代表商团来和诸位来谈判的,希望几位大王能够放我们一马。” 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谈判,你们凭什么谈判?” 王虎嗤笑着说道:“你个书生真是好大的口气,还敢言谈判,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说着身边几个亲卫各抽横刀,指着徐闻膺。 徐闻膺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大王,徐闻膺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几位抽刀,可是还怕徐闻膺逃走了吗?” 徐闻膺不痛不痒的刺了王虎一下。 “你小子胆识倒是不小,有点意思。既然来者是客,系舟山也不能让人家小觑了,收刀。” 众人齐刷刷的将到放入鞘中。 王虎是个性情中人,看到徐闻膺倒也中意。 “谢大王。” “看你小子有点胆识,那索性就给你个机会,说说你们凭什么让我放了你们?” 徐闻膺正色说道:“大王,我们的确没有什么本钱让大王放了我们,料想什么手下留情、积德行善的说法在大王面前也是胡扯,所以毫不客气的讲,我们在大王面前不过是一群蝼蚁,生死全在大王一念之间。” 王虎冷笑着没有说话。 “只是大王知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王虎狐疑道:“干什么的?” “我们正是为丰州黄大将军运送粮食、盐铁的,商团中不少人包括我和那个被抓的都是要去投奔黄大将军的。” 徐闻膺知道黄明远在北地声名显赫,此时也只能拉黄明远的虎皮做大旗了。 “你敢威胁我们·······”一旁的王伏石刚想斥责徐闻膺,王虎一伸手,阻止了王伏石的话。 “你说得是真的?” 徐闻膺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在下决不敢隐瞒,大王应该知道现在丰州在收纳流民,所以丰州很缺人口和流民。这是我们瀛洲给丰州的信书,大王请看。” 王虎狐疑地接过信件,上面果然有瀛洲刺史的官印,也的的确确是写给丰州的。 王虎低头想了想,对王伏都、王伏宝、罗子庆等人说道:“按规矩留下该留的,然后放行!” 众人不解,而徐闻膺面露微笑,他知道这一次他赌赢了。 当王虎说出放行之后,徐闻膺的心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王伏石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愤愤不平道:“阿耶,凭什么啊?” 王伏石还要再说什么,王虎颜色越来越严厉,王伏宝忙一把将王伏石拉过来。 “二哥,那是黄大将军,北地的守护神,若是截了运往丰州的物资,耽误了黄大将军打胡狗,会被整个北地百姓骂娘的。” 王伏石脸色阴郁,没有说话,一甩手便调头离去。 王伏宝上前一步,跟徐闻膺说道:“既然你们是给黄大将军办事的,那算我们打错人了,所有粮食、盐铁我们都不动,你们将其它东西和钱财留下,然后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而王虎转身就要离去。 虽然今个因为丰州黄大将军的面子饶了这伙人,但他毕竟也死了十几个弟兄,一番布置到头来却是虎头蛇尾,真是晦气。 “大王慢走!” 徐闻膺叫住了要离开的王虎,因为刚才他发现了一个更好的见面礼。 徐闻膺真心没想到黄明远在河东的声名这么大,之前亮出黄明远的名号时他根本就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黄明远的名头一报出,他们却是直接翻盘了。 徐闻膺不知道的是,越往北黄明远的声名就越大。瀛洲不是边地,所以无法感受到黄明远给边地的老百姓带来的希望。经过黄明远数次大破突厥,还有牛羊政策、文艺宣传等方式进行的名声积累,黄明远真的被冠上了一个“北地守护者”的威名。 大凡游侠、土匪之类,除非真是坏到无可救药,很多人其实反而性子直爽,恩仇必报,也崇拜英雄。因此不知是谁起得头,反正众人就约定俗成的,在北方不允许截黄大将军的东西。 这粮食和盐铁虽不是黄明远的,但也是给黄明远送去的,所以王虎再是到了嘴边也不能吃,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当然徐闻膺并不清楚此时王虎的想法,但他却知道王虎在系舟山并不能长久,王虎若想有个好结局,黄明远是王虎最好的选择。 徐闻膺刚脱离险境,就打上了王虎的主意。 丰州现在正缺人,王虎手底下有数百精锐,若是再算上家属等人也有上千人之多。再加上这群力夫,若是送给黄将军做见面礼,怎么也能得见其一面。 王虎正准备离开,听到徐闻膺叫住他,转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你还不走,难道还想让我们赔你们损失吗?” 徐闻膺不敢激怒王虎,忙回道:“大王息怒,在下岂敢。只是在下见大王虎步雄姿,威风凛凛,心中仰慕,所以有一些话想对大王说。” 王虎不知道这个书生能说出什么来,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 徐闻膺说道:“大王想过这数百口子兄弟们的前程吗?” 忽然徐闻膺感到无数的眼刀向他飞来。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四章 直指隐忧 王虎脸色一凛,不知道这书生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做人最忌讳交浅言深,今日徐闻膺却是一反常态,还要横生枝节。 徐闻膺没有顾忌王虎的脸色,接着说道:“大王从五年前在系舟山崛起,这些年来,合纵连横,纵横捭阖,一步一步,出生入死,才有今日之地位,可以说大王在整个河东绿林当为第一人也。” 虽然知道徐闻膺是故意拍马屁,但读书人会说话,王虎就是觉得很舒服。 此时徐闻膺突然一个转折说道:“可大王却是不知,大王成也系舟山,败也当系舟山,大王若是要再待在系舟山,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一个不会夸大其词的说客不是好说客,只有先夸大其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才让让对方认真听自己说的话。 “你找死!” 众人一听徐闻膺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各持刀枪对准了徐闻膺。王虎却是面色如常,一伸手,阻止了暴怒的众人。 “年轻人,我是看在黄大将军的面子上对你以礼相待,可你却是屡屡相欺,真当我王老虎是软柿子不成,你今天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虎毕竟是一方之主,他这一怒,不说睥睨百里吧,但整个系舟山的山头也得抖一抖。 后边的张方也为徐闻膺哀叹,你这年轻人真是没事找事,人家都放了我们的,你为何还在这里找死? 徐闻膺笑着说道:“大王放心,若徐闻膺的话不能让大王满意,请斩我头。” 徐闻膺接着说道:“众所周知,系舟山是并州北上雁门的要道,关系着大隋北地安稳,可谓要隘通衢。可大王为何能够占据此地接近五年而屹立不倒,反而隐隐有做大的趋势,请问大王可否清楚这是为什么?” “是我们兵精粮足,朝廷兵马犹不及也。” 徐闻膺笑着说道:“并州为天下精兵汇聚之地,大王之兵可挡并州铁骑乎?” 王虎并不以牛皮吹爆感到尴尬,接着说道:“八百里太行,悠悠我家,并州铁骑虽强,能穿山越岭不成?” 徐闻膺又笑着说道:“大王能退官军便能进,若是大王退入山中而并州大军围山,则大王这些人在山中可撑多长时间?” 王虎被问得脸色有些不自然,强说道:“太行无涯,官军如何困得住我们?” 徐闻膺又说道:“太行无涯,而百姓所居之地有涯。大王可知河东、河北俱在汉王所控之下,汉王若有心追剿系舟山,则虽八百里太行,亦可如控蛇一般掐头去尾。大王仅靠数百人,不能敌也。” 徐闻膺的话说到了王虎心中一直以来的忧虑,所以王虎怒了,有些咆哮地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觉得是什么?” 徐闻膺如老神在在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之前的并州并没有把系舟山放在眼里,这才容许了大王的存在。” “哈!” 王虎的智商仿佛受到侮辱,怒笑着说道:“官军围剿了我们五次,每次都是穷尽人力,损失惨重,你却说他们没将我们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徐闻膺根本不惧王虎的呵骂,又问道:“那请问大王,并州这五次围剿系舟山的军队是并州总管府军还是并州的郡兵,亦或者是汾阳的县兵。” 王虎瞪着眼睛,没有说话。 徐闻膺的问题一针见血,靠打败一群郡县兵,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徐闻膺自顾自地说道:“或许大王在河东名声很大,实力也很强,只是这几年并州实在太乱,才没人顾忌的上大王。开皇十五年秦王开始生病;开皇十七年秦王离开并州,之后汉王杨谅出任并州总管;可开皇十八年汉王又出征辽东;开皇十九年、二十年又都是隋突大战,你觉得这些年来有并州官军有功夫搭理系舟山吗? 大王可以想想,整个河东绿林包括系舟山是不是都是开皇十五年之后才开始崛起的?” 王虎听着徐闻膺的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他想否认,却无法反驳,只得强自说道:“即使如此,我系舟山安稳这么多年,你又凭什么说将要大祸临头。” 徐闻膺听得这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枉大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以为并州会一直放任这个北地通衢不安稳吗?你让汉王的面子往哪搁。大王在系舟山频频出动,各地来往的商团是损失惨重。最迟今年年底,汉王必须要对系舟山做出动作,否则他没法跟河东这么多世家大族做出交代。” 王虎听着徐闻膺博古论今,早就被徐闻膺的思路带着走了。他也知道系舟山这样红火的日子未必能够支撑多久,光并州那么多精兵强将就不是他们能够低挡的,所以其实王虎也怕并州想起他们。 王虎希望做出改变,只是现在王虎不知道有什么其它出路,只能在系舟山选择苦苦挨着。 今日徐闻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虽然扒的系舟山的皮鲜血淋漓,但也让王虎茅塞顿开,心有戚戚。 王虎直觉对面这个书生能够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新思路,否则他不会这么自信满满地嘲讽自己。 王虎是个现实主义者,虽然根本不在乎面子,哪怕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 因此王虎也一拱手,向徐闻膺行了一礼,说道:“徐先生大才,王虎佩服。王虎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礼数,刚才对先生多有得罪,给先生赔罪了。系舟山上千口子人都在俺王虎身上,万望先生能够不计前嫌,给系舟山指个明路。” 此时无论是系舟山的土匪还是商团中人看到王虎向徐闻膺行礼,都惊掉了下巴。包括王伏宝等人第一次开始正式这个年轻书生的能量。 王虎的态度让徐闻膺很满意,他不怕王虎是个有心计的人,最怕王虎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那样他有十成的力气也不能说动王虎。 现在王虎的态度表面他本身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处境,那么徐闻膺再提出一些改变来王虎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徐闻膺也对王虎回了一礼,慢慢说道:“大王想没想过招安?”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五章 舌吐莲花 王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边他的次子王伏石立刻骂骂嚷嚷起来:“混账, 你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王虎赶紧瞪了儿子一眼,让人把他赶走了。 不过徐闻膺的话明显令王虎不满意,他要是想招安还用你说。 王虎说道:“徐先生所说的王虎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能带着兄弟们有个好出路,谁又愿意在山上当土匪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只是现在天下的形势先生也是知道,我等寒伧出身卑微,在那些官家人眼中卑如蝼蚁,贱如草芥。即使我们愿意受招安,可一旦放下刀枪落到人家的砧板上,还能有好下场。我王虎可不愿做那些上等人升官发财的炮灰。先生此意,休要再提。” 徐闻膺当然知道王虎不会选择投奔官府,否则他这么大的势力,早就想着走招安了。 徐闻膺提这一点,是故意让王虎他们知道他们没什么选择,最后只能按照自己给的路去走。而且自己先让对方陷入绝望,再给对方希望,这群土匪能不对自己感恩戴德。 徐闻膺便说道:“大王所言不假,天下当官的,能看得起出身低贱的人者几乎百中无一。我们往日所见的都是那九十九,不过这毕竟还是有一个一的,大王何不上此人这里走走路子。” 王虎一愣,忙问道:“徐先生说得是谁?” “丰州总管黄公。” 王虎又是一愣,脱口而言道:“你说得是黄大将军。” 徐闻膺点点头说得:“正是,黄大将军是大隋军神,已数次大败突厥,整个北地百姓都将其视为守护神,跟在黄大将军身边绝对可以有个好前程。 而且黄大将军素来爱兵如子,用人不问出身、地位,这是人所共知的,听说现在大同骠骑将军郑言庆当年就是郑家的家奴出身,还有丰州名将欧彦、张文远、焦方威等人都是出身卑微,被黄大将军显拔起来才有今日地位。大王虽然出身绿林,但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更兼身边数百仗义相随的弟兄,若是能投靠黄大将军,他日封侯拜将,封妻荫子决不在话下。” 王虎好像被忽悠住了,竟然沉下心来去思考这个想法实现的可能性。 王虎其实不是没想过投奔黄明远,但系舟山上千口子人,家大业大的,不是这么容易投奔谁的。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方霸主,这贸贸然的舍弃多年来的积攒,义无反顾的投奔一个自己认都不认识的人,怕只有毛头小子才会这么干。到了王虎这个年龄,再是心中有什么好感,也得为手下的兄弟们负责。 王虎踯躅了良久,这才说道:“徐先生,黄大将军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而我王虎却只是一个劫道的,双方有云泥之别,你觉得黄大将军会接纳我?” 徐闻膺见王虎一针见血的就指出最重要的一点,双方差距太大,说明王虎之前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如此,说明今日说动王虎有门。 “大王所言极是,这小门小户的给人打个短工还得问问主家的人品,大王担心能不能为黄大将军所用绝对是未雨绸缪,谋略过人。” 王虎自动忽视了徐闻膺这不要脸的马匹。 “徐先生觉得该当如何?” 徐闻膺接着说道:“大王知道黄大将军当年大破都蓝可汗时麾下有一支奴骑兵和一支胡骑兵吗?” “奴骑兵?胡骑兵?” “对,当初黄大将军初到大同,突厥人来犯,大将军兵力不足,便将城中所有奴隶编为骑兵,又招募阴山南北不少游牧的胡人,这些人加上原来的大同骑兵,这才有了后来威名赫赫的大同铁骑。大王你想,黄大将军连奴隶和胡人都敢重用,还在乎大王出身匪类吗?” 见王虎听得又是狐疑,又是惊喜,王虎自问还是比胡人和奴隶强的,这黄大将军敢用奴隶和胡人,子孙应该能够重用自己。 徐闻膺接着说道:“大王若是信任徐闻膺,徐闻膺便前往丰州为大王探路,帮大王在黄大将军面前求一个安心。” “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王虎大喜,他其实早就有这么个想法,可想受招安也得派人去丰州好好地谈谈条件,只是他手下都是大老粗,实在是没有合适人选。 徐闻膺毛遂自荐,真是解了王虎的燃眉之急。 王虎马上命人将徐闻膺请入系舟山中,又放了被俘的范愿。整个商团有护卫一百三十余人,约有四十余人被杀,五十余人被俘,剩下的护卫和五百多名力夫都被裹胁着前往系舟山上。 现在无论是张方还是商团的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徐闻膺身上。 徐闻膺到了系舟山,整个系舟山呈东北——西南走向,北坡陡峭,沟谷短促;南坡缓斜,岗峦起伏。这里是忻定盆地、太原盆地之间的天然障碍,更是并州通往雁门的重要通道,看来王虎能够支撑这么长时间,还弄得这么大声势,果然不是个凡人。 山寨有数十亩的地方,在一个天然山坳里。寨内有男有女,宛如一个村落一般,看这样子整个山寨大约得有两千人以上。 王虎和徐闻膺坐定,王虎便说道:“不瞒徐先生,我早就想着给山寨谋个出路,可这世道你也知道,不让好人活啊。黄大将军威震北地,我早就心中仰慕,既然徐先生能做这个使节,王虎也不说虚的,只要黄大将军能保证我这两千口子兄弟安居乐业,我王虎就把这条命送给黄大将军了。” 徐闻膺心中不住地惊喜,王虎这边给得权利越大,自己到了丰州才能更好地和丰州方面谈。 当然徐闻膺也不会信口开河的,若是徐闻膺从丰州带回的条件不能让王虎满意的话,王虎今日什么许诺都会翻脸的。 徐闻膺站起来单膝跪下向王虎行了一礼,说道:“既然大王信任,徐闻膺必不辱使命。” 王虎急忙上前将徐闻膺扶了起来。 “先生说笑了,这既然决定投奔黄大将军,这大王还是不要喊了。以后先生就叫我王虎。”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 王虎说得不错,再继续称其大王的确是犯忌讳,但徐闻膺这个人精也不会对王虎直呼其名的,最后商议妥当,徐闻膺称王虎为大头领,也算为进入丰州做好准备了。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六章 出使丰州 双方商定完招安条件,王虎便摆下酒席,大宴徐闻膺。 双方痛饮一番,王虎也算半醉半醒,他拉着徐闻膺上前说道:“徐先生可不要看不起俺王虎,俺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却也识得英雄。徐先生虽然是个书生,可一身是胆,气魄过人,是个真正的英雄。若是徐先生不嫌弃俺王虎粗鄙,俺要和你结为异姓兄弟。” 徐闻膺受宠若惊,忙说道:“大当家多礼了,闻膺愧不敢当。” 王虎这种人在绿林刀上混的,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能够出头,全都是靠着心计和能力。这种人或许没有什么文化,但若是论收揽人心、两面三刀、只手遮天、浑水摸鱼,绝对是好手。 王虎也猜出了徐闻膺这么积极帮着丰州招安系舟山的目的不存,不过是富贵险中求。他一个穷书生,这事真让他办成了,必能得到黄大将军的青睐,徐闻膺下辈子都不愁功名了。 但是只要徐闻膺能够帮着系舟山有个好前程,哪怕他就是利用系舟山来达到什么目的又有何妨。 王虎看得出徐闻膺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这种人骨子里就不安分,将来不是不得好死便是飞黄腾达。所以王虎今日和他结拜,一方面希望他能够为系舟山更尽一份力;另一方面也是王虎赌徐闻膺将来有能力能够照拂的到系舟山这群人。 双方是各怀鬼胎,又各有心思,但同时按照同一个目标各自心照不宣的共同努力起来。 这夜,王虎好好招待了徐闻膺一夜,双方是宾主尽欢。 第二日一早,徐闻膺便和王伏宝以及几个系舟山的机灵土匪做好准备,快马前往丰州。 王虎当然不放心徐闻膺一个人前往丰州,哪怕对方再是舌灿莲花。所以王虎派了最机智的侄子王伏宝一起陪他,也算一种变相的监视。徐闻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牺牲系舟山的利益。 招安了系舟山,往后在丰州这些人都是他的力量。 王虎继续扣留商团的所有人,那都是人质。 而且王虎觉得既然黄大将军需要人,这些力夫都是上好的庄稼汉,要是能将他们留在丰州,一定能讨黄大将军欢心。 他倒是和徐闻膺想到一块去了。 这次为了受招安后的地位,王虎已经准备吆喝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同前往丰州。这声势越大,实力越强,将来在丰州的地位将会越高。 王虎又让长子王伏都和大将罗子庆下山裹胁一批良民,现在丰州最缺人,他们前往丰州,人是最重要的,真是多多益善啊。 王虎将徐闻膺送到系舟山底下,仍然拉着徐闻膺的手不住地感谢,眼看天色不早,王虎最后又交代道:“二弟,这系舟山到胜州境内也要有七八百里,一路穿山越岭,还要渡过大河,更兼沿途河东官兵极多,若是黄大将军同意接纳咱们,一定要让大将军指个明路。” 不怪王虎多想,单靠他们的力量还有上千没什么战斗力的妇孺老弱拖累,想平平安安的到达丰州简直是做梦,要不然王虎也不会几次想投奔黄明远终没有成行。 “王大兄放心,闻膺记在心里了,此去丰州,必不辱使命。” 徐闻膺和王伏宝不敢有半点耽搁,径直往丰州而去。 从系舟山到丰州的道路倒是有不少,可是他们不敢直接向北走官道至边关一线,他们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也没有凭证,根本通不过关卡。所以只得选择横穿吕梁山脉,再越过黄河和河西地区,直趋丰州。 这一路差不多有千余里的距离,还都是荒凉穷困之地。几人一路昼夜兼程走了七八日,跋山涉水,终于到达了丰州九原城。 进入城中,众人才知道招安一事的艰难,当初徐闻膺在王虎面前大包大揽,就是为了能够让王虎相信自己。现在进了城了,徐闻膺才发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这么大的丰州,他们要怎么见到黄明远。 后来几人在城内一打听,黄明远还没有回到丰州,现在的丰州根本群龙无主,众人更是泄了一口气。 没有黄明远的拍板,这场招安便变得根本没有意义。 一路风尘仆仆却是要无功而返,王伏宝也很无奈。他素来警觉,见自己这行人很是扎眼,因此劝徐闻膺赶紧离开丰州,再想办法。 徐闻膺脸色很难看,自己苦心孤诣想的求进之路,难道此事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徐闻膺知道自己不能回头,若是无功而返,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王虎可不一定会放过自己。 徐闻膺不相信无法联系黄明远,他觉得黄明远经营大同这么久,还能没有真正的心腹?通过这些人一样可以让他联系上黄明远。 徐闻膺很清楚,黄明远既然担任丰州总管却没有上任,这九原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还真不好确定他们的派系,一旦找错了人,找到了反对黄明远的人的头上,怕不是会毁了这次招安,因此徐闻膺越发小心翼翼。 当然徐闻膺不知道的是他们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形迹可疑,早就被北斗人员给注意到了。 徐闻膺打听了两日,经过多方权衡,总于决定去找丰州总管府右一车骑将军黄明辽,作为黄明远的弟弟,黄明辽的态度还是较为明确的。 黄明辽没有单独的府邸,一直跟黄明远住一起。现在黄明远不到,他也不好单独搬入总管府,因此一直住在军营中。 这可难为了徐闻膺了。 王伏宝打听了半日,也弄不清黄明辽的行踪,因此徐闻膺决定主动出击,亲自去军营求见黄明辽。 黄明辽跟着兄长这些日子,倒是历练的不错。虽然头一次见有土匪上赶着要受招安的,但也不敢当做一个笑话处理。 现在因为黄明远不在丰州,所以态势一切保持如常,当然也没有人有权利去决定此事,但是若是就从错过,黄明辽也是不愿意的。 黄明远让人将王伏宝等人都控制起来,防止走漏消息,他则带着徐闻膺去面见李子孝。 李子孝现在是丰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大同系一脉的头面人物。是否招安这群土匪,他能决定一大半,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七章 大家气度 李子孝对自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半信半疑,丰州还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土匪主动接受招安的情况,是真是假不好说。但他知道决不能轻易推了这么大一个可能的大礼包。 李子孝没有去过河东,在地图上扒拉了半天才找到系舟山。 在秀容(今山西忻州市)、汾阳之间还有一股两千余人的土匪想要投奔丰州,真是匪夷所思又极端可笑。若不是这个年轻人一本正经的说道,他一定以为此人是来消遣他的。 李子孝马上和陈远进行商议,若是真的有这么一股势力来到丰州,可就大大增加了丰州的力量,两千百姓,他们要招募这么多人得付出多大的人力、物力。 陈远建议本着试一试的心态,若是此事为真,绝对可喜可贺。 因此李子孝一边写信向黄明远会汇报,一边决定让范文林和黄明征二人带领大同军嫡系部队前往系舟山接王虎等人来丰州。 李子孝也知道这么多人的转移是个大问题,他们又和河东诸军的关系并不融洽,这趟接人怕是风波会不断。 系舟山在岚州和并州的交界处,若是想前往丰州在河东主要是要穿过岚州地区。此时的岚州刺史为柱国乔钟葵,为汉王的心腹大将。黄明远与汉王的关系并不好,双方分属不同的立场,去年隋突大战陈远和郑言庆又摆了汉王一道,谁知道乔钟葵会不会忌恨丰州军。 丰州军若想真的这么容易穿过岚州还真不容易。 最后还是陈远定计,将这群人全部改头换面,装成是护送河北迁徙百姓的丰州士兵。本来丰州军就被允许在河东、河北护送流民,只是一直没成行。现在选了这个借口,河东各地的军队怕是也无话可说。 李子孝细想一下,也觉得可行。让他们和黄明征等人混在一起,到时候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乔钟葵就是想动手也会考虑后果的。 不过要给这些人足够的盔甲、旗帜才能让这些人冒充丰州军,他们能给这些人这么大的信任吗? 光凭徐闻膺几句话就要冒这么大的险,二人都有些犹豫不定。 这时候李子孝表现出自己二号人物的气魄,决定赌这一次。若是对方真的骗自己,光是黄明征和范文林的两百骑兵也能灭了十倍于己的敌人, 徐闻膺本来还以为此事怕是要黄。就是李子孝代替黄明远答应了此事,无论是联系黄大将军还是做出决定都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李子孝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却三下五除二便定了此事,真是好气度。 听到丰州军要让系舟山打他们的旗帜,还给他们铠甲,徐闻膺也忍不住吃了一惊。这可是国之利器铠甲啊,丰州军难道这么信任他们? 徐闻膺还是小觑了李子孝的气魄。 李子孝作为大同军的二号人物,执掌一方,不过是些许信任,他还是敢去担责任的。 既然决定收下这群人,李子孝便立刻实行起来。第二日一早,黄明征和范文林的两部骑兵已经征集完毕,而且丰州总管府法曹参军事于崇将代表黄明远,前往系舟山招安王虎所部。 徐闻膺和王伏宝都是大喜过望,丰州军这么仗义,不以他们以前是土匪就看轻了他们,他们还能说什么,为黄大将军效命吧。 天色未亮,大军出发,百骑驰骋,英姿勃发,看得徐闻膺和王伏宝都是目瞪口呆。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师啊。 于崇率领黄明征、范文林等二百骑兵一路直趋系舟山,过了黄河之后进入岚州。为了保持隐秘性,丰州军一路避开城池、官道,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但也趟出一条人少的路线来。 这时节,私兵力量横行,地方权力萎缩,若是沿途过往的军队不侵袭州县,地方官府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大多不会问询。 此时离徐闻膺离开系舟山已经约有二十余日,留在山寨里的王虎也是心中不住地忐忑。他有些后悔脑子一发热就直接去丰州了,什么探路的准备都没有,的确是有些仓促。 只是因为招安的事情山寨人心本就慌乱,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这日一早,王虎正坐在榻上打瞌睡,外边王伏石急匆匆地闯入大堂。 “阿耶,伏宝回来了。” 王虎一愣,脑子立刻清醒起来,瞬间睡意全无。 “在那?” “在山下,还有数百未着甲胄的骑士,全是精锐。” 王虎来不及细问,一路小跑着向山下迎去。王伏宝既然回来,说明很大概率上他们已经完成了探路的工作。至于这数百骑士,又是什么情况。 王虎来到山下,王伏宝和徐闻膺已经被王伏都接上山门了,看到王虎跑来,王伏宝赶忙上前跪禀道:“叔父,伏宝幸不辱命。” 王虎大喜,一边扶起王伏宝,一边又对徐闻膺说道:“多谢二弟。” “兄长,山下还有丰州来客,快快迎接。” 众人又手忙脚乱的下山而去。 王虎见丰州骑兵正整齐的立在马上,一动不动,静如山林,凛然有不可犯之势,甚是威风。王虎心中不禁大喜,黄大将军所部真勇士也。 王虎将于崇等人接上山去,一同的还有这二百骑兵。于崇也不住地打量这个河东的土匪头子,虽然看着实力并不大,但山寨打理的井然有序,王虎也是彬彬有礼,的确有招降的必要。 于崇怎么也是于家人出身,再是折服于黄明远其实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这些普通庶民。李子孝让于崇前来主要是没有合适人选,而且于崇为人精细,即使不喜也不会误了事。 果然于崇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王虎放心,若是官府太热情了他们反而怀疑对方的目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吗。 王虎坚定了决心,前两日在并州城里的探子送来消息,说汉王有对并州到雁门之间存在不少土匪感到不满,最迟不过开春,便会安排大军逐个征伐。 王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并州大军相抗衡,老往山里跑也不是个事。这次若是能够加入成功丰州军,也算给弟兄们谋个出路和前程。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八章 以利诱之 当夜,王虎召集了山寨内的大小头目,决定宣布自己受招安的事情。 其实招安这种事,说不上好与坏,全看个人的看法。三国时期的臧霸、甘宁等人都是山匪、河匪出身,也不影响封侯拜将。 有些人愿意求个功名,但也有些人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各自的追求不同。 对于大部分的土匪来说,不是他们不想受招安,而是担心官府的信用。能够履行之前保证的待遇的君子有,但更多的人都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而且对方这样做还不用担心舆论压力,毕竟官府跟穷凶极恶的土匪讲什么信用啊。这时候投奔什么人完全看自己的眼光了。 系舟山上的众人其实这些天不多不少的也知道王虎派人求招安了,但事情没有捅破,也没个结果,无论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都不敢贸然行动。 王虎经营系舟山数年,山上的大小头目大多都是他的亲族、同乡出身,甚是忠诚于他。 今日集会众人,王虎就等于跟所有人摊牌。 看到所有人都到齐了,王虎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尔等皆是自系舟山初创之时,便跟着我王虎鞍前马后、抛头洒血的兄弟,我王虎打心底感谢诸位兄弟。 众兄弟能够上山,都是看在我王虎的面子上,信得过我王虎,我王虎也发誓要带兄弟们过上好日子。只是现在官府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的日子是举步维艰,早晚有一天会被官府消灭掉。我得带着兄弟们求一条活路啊。所以我准备带着兄弟们投奔丰州的黄大将军,给各位兄弟博个好前程。”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各有算计。 王虎威望显着,从者无数。这时候底下一人站起来喊道:“听大当家的,去丰州投奔黄大将军!” “投奔黄大将军!” 黄明远在北地的威名众所周知,所以众人对于王虎要投奔黄明远不仅不感到反感,反而有些乐见其成了。 跟着黄明远,威风凛凛,还有实惠,岂不强于在这系舟山当什么土匪。 有了带头的,底下的气氛也上来了,一时之间不少人咋呼着“去丰州”。 王虎对此很满意。 “去丰州可信吗?” 当然受招安不是小事,虽然黄大将军的确很有名气,但谁知道他喜不喜欢土匪,要是把他们诳过去杀了他们可是没处说理去。 这时坐到王虎一旁的于崇心中明白,王虎等着自己的承诺了。 于崇也清楚这些系舟山土匪的担心,这时候他必须要安抚住系舟山的土匪头子们。所以于崇看了看底下所有人,大声说道:“前来要受招安的众位兄弟,我是丰州总管府法曹参军事于崇。我家总管让我告诉诸位,只要众位去了丰州,他保证人人有地种,户户一头牛。你们若是还想从军,全家三年免徭役。” 众人都惊呆了,这待遇就是去京城也比不上吧。 于崇走之前李子孝告诉他,跟这些土匪不能空谈家国、仁义,要以利诱之,才能真的得其心,获其众。果然于崇的条件一说出口,众人都惊呆了。 “真的假的啊?别不是骗我们。” 众人也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天上掉馅饼。 于崇接着说道:“这是丰州总管府左二车骑将军黄明征,他是黄总管的堂弟,你亲自来接你们,还能有假。难道你们以为区区千余人,就值得让黄总管为此放弃自己的声名吗?” 于崇知道第一步就要获得这些人的信任感,才能让他们放松戒备。因此于崇不介意狐假虎威,黄明征的身份、地位所带来的影响绝对能够吸引他们。 王虎也不知道这么个娃娃竟然官这么大,俱是一愣。 黄明征上前一步喊道:“我两年来从一小卒做到今日车骑将军,全靠赫赫军功。只要你们不怕死,跟着黄总管就能迎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到时候缴获多的你拿都拿不了,家里富的比村里的大户还有钱,什么宅子、田地、女人、孩子都会应有尽有。你们是甘愿一直当一个土匪,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连祖宗都受人唾弃,还是想光宗耀祖、扬名立万,美女、财富、权利兼得?这一切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去丰州!” “去丰州!” 众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黄明征描绘的情景所吸引,所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万分。 少数一些反对的看今日这样的形势也没人敢多说话。 王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就拿捏住无数的人,果然黄大将军麾下无弱兵。 于崇已经许诺王虎到丰州之后将会授予他一个都督代行帅都督职的位子,只要再立功,便实授帅都督。虽然位子不高,但对于受招安的土匪来说已经是摸着天了。除此之外,罗子庆、甄翟儿、王伏都都将被授予火长代行都督的职务,王伏宝、王伏石也被授予火长的职务。 待遇很满意,丰州诚意也很足,王虎决定趁热打铁,带上所有志同道合之人前去丰州,毕竟千金买马骨,他要是成为别人后面的骨头就尴尬了。 ······ 当然什么时候有支持的,必然就会有反对的。王虎手下的大将甄翟儿听说黄明远麾下军纪严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所以他就旗帜鲜明地反对受招安。 看到众人纷纷支持,甄翟儿站起来对王虎说道:“兄长,他们说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们是官咱们是匪的事实,咱们再是上赶着,人家也未必信任咱们。大兄,咱系舟山有兵七八百人,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力量,靠着这条通南北的官道,是吃喝不愁啊,干什么非得放着好日子不过,到人家手底下混饭吃呢。” 甄翟儿说完,引得不少人赞同。对于很多悍匪来说,在山上吃肉喝酒、杀人放火玩女人不好吗,干什么非得跟在人家手底下当孙子。 甄翟儿是整个山寨的三当家,地位仅次于王虎和罗子庆,若论手上的功夫与狠辣的手段还在罗子庆之上。往日甄翟儿凶狠残暴,又悍不畏死,因此山寨里很多人都信服他。 甄翟儿话说完,不少人也跟着沸沸扬扬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二百零九章 父子相残 “对啊,大头领,谁知道他们可不可信?” 有带头的就有跟随起哄的,虽然跟随甄翟儿的人数不多,但在此时闹起来也甚是碍眼,引得王虎也很是尴尬。 黄明征见这个场面,知道得先解决了甄翟儿才能压制住众人,不过他刚想出手便被于崇阻止了。 于崇对他摇摇头,示意这是系舟山自己的事,他们暂时不要插手。 王虎不会让谁搅了这次招安。 王虎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兄弟,我王虎想招安绝不是为了自己,所以今日是否接受招安,全凭兄弟们自愿。众位兄弟愿意走的就跟着我去丰州,要是不愿意的也可以留下,我王虎绝不拦着。” 一时间底下众人又分成两派,不过王虎让他们自己选择,这时候底下人虽然争论不休,不过没人再把矛头指向王虎了。 甄翟儿早就对王虎不满了,或者说对这个大头领的位置觊觎良久。现在好容易找了这么个抢班夺权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王虎解了围。在甄翟儿的眼中,王虎老了,却不仅不想着将权利交给有能力的,还大肆安插自己的子侄,这是和他过不去啊。 甄翟儿索性也不再和王虎支应,而是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大兄,咱兄弟们在系舟山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不都是大兄你一人之功吧。这些年无数兄弟为了系舟山的基业出生入死,可大兄今日问也不问就想将系舟山的基业给毁了,你问过我们兄弟们的意思吗?” 众人没想到甄翟儿这么嚣张,竟敢把矛头直指王虎。王伏石抢在王虎身前说道:“甄翟儿,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咱们兄弟这么多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大兄,你若是带着兄弟们好好待在系舟山上,一心发展壮大咱系舟山,那兄弟们啥也不说;可你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想将咱山寨的基业拱手让人,那兄弟们可不答应。” 说着甄翟儿脸色一片狰狞,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猛地砸到地上。 这时突然周围出现一队手持弓弩的土匪冲进来对着大堂众人,明晃晃的弓箭泛着寒光,甚是吓人。 领头的正是甄翟儿的堂弟甄勇。 罗子庆上前指着甄翟儿大喊道:“甄翟儿,你敢造反?” “是大兄不得人心,否则他的儿子也不会背叛他。大兄不仁,我才不义。” 王虎没有说话,这时候王伏都也带着人出来团团围住大堂。 王伏石满脸不敢置信,就要上前质询兄长,被父亲一把拉住。 王虎说道:“若是甄翟儿没有内应,那无论如何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整个议事堂的守卫换掉的,也只有负责守卫议事堂的老大才有能力做到。老大,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宁愿和甄翟儿同流合污,也要选择背叛我呢?” 这个时候父子相见,王伏都脸色也很难看。 “阿耶,我不愿去丰州。”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这些年我为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可父亲却反而更亲近二弟,整个山寨谁不知道二弟才是你亲选的继承人。这凭什么?这是我的山寨,你们谁都夺不走。” 王伏都最后都嘶吼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 “老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将山寨交给你弟弟,不管你信与不信。” 王虎突然就脸色有些苍老,儿子的背叛对他的打击很大。 “不可能!” ······ 父子之间的大戏让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于崇却是走到人前,不住地抚掌大笑。 “真是一出好戏。” 于崇笑着对王虎说道:“大当家的,你是准备自己清理门户,还是要丰州军帮着你解决啊?” 王虎惭愧地说道:“家门不幸,让于法曹看笑话了。请法曹放心,王虎这就清理门户,绝不会耽误了众人去丰州的行程。” 这些日子,虽然系舟山私底下风声鹤唳,但表面上王虎却是波澜不惊,跟丝毫不知道其他人的动作一样。 众人对受招安这种事本就分歧很大,若是有人想趁机夺权上位王虎丝毫也不奇怪。王虎早想在去丰州之前将家里清理干净,否则到了丰州再有什么乱子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所以王虎放开了枷锁,让所有人在这个陷阱里尽情地驰骋。只是王虎没想到的是,最先陷入陷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子。 王虎一摆手,一侧的亲卫头子王松高呼一声“动手”,立刻四面又有一拨人上前,将所有人反围住。 甄翟儿一派的大将胡大头突然一刀砍了领头的甄勇,带头倒戈。。 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还是王虎老辣,棋高一着,将甄翟儿和王伏都一网打尽。 甄翟儿满眼不敢置信,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王虎对众人说道:“我刚才说得依然有效,不愿意跟着我去丰州的,尽可离开,我王虎决不阻拦。” 王虎走到甄翟儿面前,看着对方说道:“甄翟儿,你我本来义同兄弟,一同磕过头的,但你今日利欲熏心,坏了我二人的情义。 你的罪恶无可饶恕,我就是杀你一百次你也不亏。 不过念在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带着愿意跟着你走的人,赶紧走。他日若是再见,你我二人就是仇人,我决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甄翟儿不敢相信王虎会放了他,他满脸铁青,最后叹了一口气,只得离去。他今日夺权不成,名声已坏,也是树倒猢狲散,身边不过跟着十余名亲信,已不足挂齿。 王虎又看看自己的长子,这个长子有勇有谋,屡立大功,他对其满是期望才要求更加严格。没想到今日却是父子决裂,长子捅了他最深的一刀。 王虎沉默着一个人将王伏都身上的绳子解开,众人都冷眼看着。 王虎解开绳子后,随手丢下了绳子,转过身去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们的父子缘尽了。” 众人都不说话,王伏都神色复杂,最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王虎看着众人,大吼道:“还有人不愿跟着我去丰州的吗?” “去丰州!” “去丰州!” “黄大将军万岁!” “黄大将军万岁!” 天下安康 第二百一十章 存心寻衅 众人士气高涨,一直没说话的于崇点点头。他今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王虎的手段和性情。现在看来王虎能力很强,心思缜密,可以大用。 王虎来到二人面前,躬身说道:“虎御下不严,让三位上官见笑。” 于崇却跟刚才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同,拉着王虎的手赞他临危不惧,有大将之风。 最后双方开宴畅谈,直到半夜,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于崇与黄明征回到住处,于聪说道:“征郎君可是有疑惑?” 黄明征向于崇问道:“于公,明征确实有些不解之处。今日甄翟儿背主叛乱,王虎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甄翟儿,以绝后患?” 于崇乃说道:“王虎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放了甄翟儿。” 黄明征更不明白了,接着问道:“这又是为何,甄翟儿今日可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啊。” 于崇说道:“征郎君,这些绿林中人跟官场中人差不多,绿林中很多时候也是讲究名声的。今王虎受我招安,虽然是为了求个前程,但是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在河东绿林也是毁誉参半。而甄翟儿为了不受招安之事反他,虽然是背信弃义,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也是师出有名,值得同情。若是今日王虎真的将甄翟儿杀了,他在河东绿林怕是要坏了名声,为了受招安而杀了自己的兄弟,即使是因为对方发动兵谏,王虎也会为人唾弃的。 王虎这种人,是不会绝了自己的根基的。 况且王虎若是杀了甄翟儿,那势必也要杀了王伏都才能服众。可虎毒不食子,王伏都再有错也是王虎的儿子,若是真杀了亲儿子他岂不痛心。所以王虎先放了甄翟儿,也便有了理由放了王伏都,众人还无话可说。” 黄明征恍然大悟,忙说道:“明征受教了。” 于崇笑着说道:“郎君天赋出众,又勤奋好学,只是弱在年龄、经验,只要多加锻炼,假以时日,必是一方大将。” “多谢于公。” 看着黄明征行礼告辞,于崇很是满意。现在黄明远地位越来越高,他也就歇了其它想法,一门心思的为黄明远效力了。他自知自己不是黄明远的嫡系,又身份尴尬,因此想着结好黄氏血亲将领,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于崇和黄明征在系舟山待了整整五日,王虎还联络了周围三个山寨一同与他前往丰州。再加上山寨的家眷,吸附的流民,甚至是裹胁的当地普通百姓,总人数整整有近四千人之多。 于崇让王伏宝扮作商团统领,带着一批人护送瀛洲商团继续向北走官道前往丰州,徐闻膺也随行。毕竟往西的道路要穿过吕梁山,一路上道路崎岖,不方便商团行走。 送走徐闻膺和王伏宝之后,系舟山的于崇等人也启程向丰州而去。这一次还是走西线,穿越岚州渡黄河再到丰州。 近四千人的大队伍迁徙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一众人浩浩荡荡,前后相连数里,好不壮大。 当然四千人的大队伍穿州过境,还多是步行,自然而然的瞒不过岚州刺史乔钟葵。他是汉王杨谅的心腹,甚有能力。 丰州军这种公然越境的行为虽然得到了天子的许可,但是这样不与岚州打招呼就横穿岚州还是让乔钟葵不满。他身为一州刺史亲自出面有失身份,因此便派部下骁将王拔前去拦住黄明征,故意找些麻烦,落丰州军的面子。 此时乔钟葵并不知道黄明征护送的人不是普通老百姓,还多是土匪,否则的话早就点大军去剿匪了。 王拔,岚州虎将,骁勇无敌,特善用矛,有万夫不当之勇,早年曾随卫王杨爽出击突厥。 王拔得令后,率领五百骑兵向丰州军而去,并在静乐县东五十里处堵住了黄明征的队伍。 黄明征出来的时候只有数百人,但系舟山的土匪换上了丰州的甲胄、旗帜,这军队就有上千人了。王拔来了也是一惊,不过是护送个三四千的百姓,用得着出动这么多的军队吗? 丰州军因为黄明远的缘故声名颇强,王拔见对方势大也不敢小觑,乃打马上前,拦住了丰州的去路,并要对方领头的上前。 见到岚州军拦路,于崇和黄明征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惊慌。 王拔打马上前,朗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自犯我岚州?” 乔钟葵安排王拔的做法是拦住丰州军,扣押对方一段时间,等到黄明远向他服软了再放了对方,好以此杀一下黄明远的锐气。因此王拔一上场就给丰州军扣上大帽子,指责对方是贼匪犯境。 黄明征也上前答道:“我们是丰州军,奉圣命护送前往丰州的移民百姓。”说完,黄明征命人将丰州的印鉴、公文交给了对方。 王拔本来就是找茬的,如何会轻易放过黄明征。 “谁能作证你们是丰州军,谁又能作证你们是护送移民百姓的?这些东西真假难辨,我看你们还是先跟我前往岚州城一趟,等我们查清了再回丰州吧。” 说完,岚州军各抽出兵器,对向丰州军。 很明显王拔想直接下了对方的武器,监禁对方。 黄明征怎么可能同意,大声说道:“我等奉圣命而为,难道将军要违背圣意吗?” 王拔却是不理会黄明征的话,谁知道你们是谁?他咬死了要检查、求证才能证明黄明征一行人的身份。王拔也是清楚,反正你们没法拿出有效证明来验证你们身份,若是有本事拿出圣旨来啊。王拔如此无赖之下,丰州军也没办法。 眼看王拔就要强制向丰州军围拢,丰州军也纷纷抽出武器。 于崇眼看双方要起冲突,他知道此时不能和岚州军动手,毕竟此处是岚州地域,就是打起官司来他们也会吃亏。 而且现在他们看似很强大,但军队大多都是系舟山的土匪,这些人在主力官军面前不堪一击。双方若是动手,这个泡沫就要被戳破了。到时候岚州军更敢肆意而为。 于崇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黄明征恨恨地说道:“若不是要护送百姓,我早就杀破这群胡贼了。” 于崇心中一顿,有了定计。 天下安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厚颜无耻 于崇打马上前,对王拔高声说道:“既然王将军不信我们是护送百姓前往丰州的,那我们就将所有百姓交给你们岚州,我们自己回丰州如何?” 身后系舟山的土匪一愣,王虎马上止住骚乱。 王拔也是听了愕然,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于崇接着说道:“王将军,我就把这三千百姓交给你们了,到时候若是死了一个,你看我丰州军会怎么样。我要你今天怎么拦的,你们岚州乔刺史就怎么给我丰州好好的送回去。” 说着于崇下令道:“全军将士,脱离护卫百姓,集结之后,向西而行。” 有王拔手下的人拦住去路,于崇转头对着王拔高声喊道:“王将军可是想好了,你觉得你们能不能拦得住我们?” 王拔没想到对方这么决绝,竟然敢直接放弃护送的百姓。这群百姓就是烫手的山芋,对他们岚州又没有什么用,还徒耗粮食,毕竟他们岚州都是山区,也是穷困之地啊。 王拔看看对方的丰州军,约有千人之多,自己手上只有五百人。虽然他往常看起来瞧不起丰州军,但是也知道对方的战力。仅凭他这五百人要以一打二,恐怕难敌。 岚州军立刻陷入两面为难的境地。 王拔虽然暗恨对方不要脸面,也只得上前来对于崇说道:“这位将军怎么这么急躁,尔等若是丰州军,当身负护送百姓的职责,难道可以说不干就不干。” 于崇毫不在意王拔的话,大声说道:“在下身后俱是大隋百姓,交到岚州军手里,岚州军难道会肆意屠杀不成。既然岚州军想为我们丰州护送百姓,在下成全你们便是。” 二人相近,马离得有两三丈远。 王拔有些恼怒的说道:“尔等真的不跟我去岚州接受检查?” 于崇冷笑道:“王将军,你若是让我等离去,我等就带着百姓返回丰州;你若是不让我等回去,我等就丢下百姓杀回丰州。看今日之架势,王将军觉得自己可以挡得住我丰州铁骑吗?” “你!” 王拔被于崇堵的无话可说,人道黄明远的麾下素来猖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过王拔也知道对方说的不虚,若是两军交战,自己还能支撑到岚州主力大军赶到。若是丰州军铁了心要撤退,他还真的拦不住。 若是丰州军撤了,他要这群百姓干什么。养又养不活,杀又杀不了。 此时的王拔进退两难,于崇一阵冷笑。 不过于崇也知道自己这是大摆空城计,若是被对方识破了,那只能束手就擒了。虽然现在王拔不好做选择,但自己也不能逼迫对方过甚,省得对方万一脑子不清醒破罐子破摔。 于崇于是说道:“王将军,你我皆是听从上命,并无恩怨,在下也不为难将军。我丰州护送百姓何止千万,你拦我这一次也没有大用。不若我等将此事皆交给上官商量定夺。若是你家刺史真的铁了心要查我丰州,你不还有下一批移民可以审查吗?何必非得揪着在下不放。” 王拔没想到对方提了这么一个建议,真是无法形容。 王拔疑问道:“你就不怕之后每一批移民我们都要检查?” 于崇一副见鬼的样子,说道:“下一批又不是在下护送,跟在下有什么关系?” 王拔愕然。 对方如此泼皮无赖,他说又说不过,又不能动手,真是干着急。眼看丰州军要硬闯岚州军的阻挡,王拔只能放开拦截,让丰州军过去。而他自己则前往岚州城向乔钟葵请罪。 于崇带着系舟山的这群土匪大摇大摆的从岚州穿过,最终有惊无险的过了岚州军的拦截。 离岚州军远去之后,于崇也松了一口气,今日若战,他们是有败无胜。 黄明征佩服地向于崇说得:“于公大才,剑胆琴心,明征佩服。只是于公怎知今日那王拔一定会放行。” 于崇笑着说道:“王拔以为我等全是真的丰州军,他仅靠五百骑当然是拦不住我。若是我将所有百姓留下,轻骑而出,这些百姓就成了他们的负担。双方这官司打到圣人面前,没一两个月也扯不清。岚州本就穷困,这三千人身上只有少量粮食,若是待在岚州城,两个月下来最少得三千石粮草,岚州可不愿白给咱们养人啊。” “那于公怎么让他们查后边的护送队伍?” 于崇笑言道:“黄将军可是忘了,咱们这一批都是土匪招安,身份特殊,可经不得查。但是后边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百姓,他要查就让他查去呗,反正你得管饭。以岚州的破落样,只要我等做出把百姓交给他们的样子,他们就只能乖乖放人,不敢惹上身。我们护送的百姓都是以千人计的,全天下都在注视着这群人,就是汉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大开杀戒啊。” 黄明征恍然大悟,长揖至地。 “明远服矣。” 果然乔钟葵知道此事后气急败坏,但这是明谋,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暗暗将这一笔记到丰州军身上。 大军平安的渡过了黄河,进入丰州地界,李子孝亲自在丰安迎接系舟山的众人。 王虎见此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发誓对丰州效忠。 李子孝将所有的系舟山土匪进行了大整编,按照军中标准挑选出四百余人充入丰州军中,又让王虎指挥此部。王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至于其他三千多家眷、难民以及裹挟的百姓,李子孝将他们全部安置在两汉时期故成宜县(今内蒙古乌拉特旗南故九原城西)的旧址上。此地土地肥沃,又靠近黄河,北依大同,东望呼延谷,也算屯垦的好地方。 王虎等人见此自然是感恩戴德,心中对丰州自是死心塌地。 李子孝知道此事全部都是徐闻膺促成,感到大奇,又听说其是赘婿出身,毅然决然地抛弃富贵前来丰州建功立业,心中赶到肃然起敬。 李子孝让徐闻膺暂时待在自己的身边担任书佐的职务,等到黄明远回来之后再行举荐。 徐闻膺大喜,书佐职务虽低,但在徐闻膺身边,非心腹不能为也,假以时日,前途无量。这番境遇终于不负他出生入死的努力。 天下安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授业弟子 仁寿元年开春之后,新年新气象,时局较之去年的腥风血雨总算和煦了不少。杨坚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算是将原本动荡的政治格局逐渐安稳下来。 黄明远也没忘了之前跟李渊说的话,婚礼之后没多久,便带着弟弟黄明襄、黄明瑜二人前往唐国公府拜访。 说实在的,唐国公府很是一般,既不弘大,也不壮观,其破败状似乎也寓意着自己的主人此时不过是个微末之流。 相对于李筠、李浑等人,李渊无论是身份还是官职都差了许多,谁也没有想到他能登上皇位。 对于黄明远的拜访,李渊倍感荣幸,不仅亲出大门外迎接,还大开中门,欢迎黄明远,一点也没有其他关陇家族对黄明远的敌视。 与李渊在一起聊天,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如沐春风的舒畅。按照后世的说法,此人情商极高。 李渊有点跟后世的聊友一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一些,和黄明远谈古论今,一点也不落下风。关键是他不为身份所影响,在黄明远面前既没有表现出身为国公的高傲,也没有对杨广宠臣的谄媚。要不是黄明远知道未来李渊会是他最大的敌人,怕是他现在就要跟李渊磕头拜把子了。 李渊此时还没有暴露出好色的本性,所以只有三个儿子。 黄明远其实对李渊儿子的兴趣比李渊都大。老狐狸他不怕,李世民这个天选之子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令黄明远诧异的是,现在的李世民不叫李世民,反而改成了李士民。 此时的李世民虽然三岁,实际上才一岁多,还是个刚断奶的小娃娃。不过这小子两眼炯炯有神,看到黄明远之后,李世民抓着黄明远的手不放,还咿咿呀呀地说着“抱”字。 黄明远也是诧异,这小子还看上自己了。 黄明远抱起了李世民,这小子嘻嘻的大笑,突然黄明远感到身上湿热,原来是李世民一泡童子尿浇到黄明远的身上。 黄明远满是无语,这么小就开始知道坑我了。 不过黄明远的确很喜欢李世民这个小娃娃。 李渊见黄明远对他儿子感兴趣,心中一转,忙向一旁的好友大理司直夏侯端使眼色。夏侯端立刻明白了李渊的意思,便对黄明远说道:“山阳郡公,既然李公之子如此亲近郡公,想来跟郡公也是有缘,不若郡公收此子为徒,也能传其衣钵啊。” 夏侯端的提议很贸然也很失礼,若是常人不喜可以直接拒绝。 不过黄明远想了想,以后保不定也要和李世民兵戈相见,还不如收李世民为徒,提前掌握了大义,以后沙场相见,身份上也能压此子一筹。 因此黄明远想了想,在李渊的失望中突然说道:“我亦有此意,不知唐国公意下如何?” 李渊大喜,黄明远是当世名将,霍去病再世,李世民若是成了他的徒弟,未来虽然不能继承唐国公的爵位,但在黄明远的提携下,封侯拜将,也是寻常。 双方一拍即合,李世民这个刚尿了黄明远一身的小家伙就幸运的成了黄明远的学生。当然李家还要选吉时行拜师礼,但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黄明远不知道李世民的名字怎么被自己给和谐掉了,但是若是隋唐没了李世民,那还叫隋唐吗? 黄明远便跟李渊说道:“李兄,世民之‘世’不是‘经世’的‘世’吗,怎么成了‘士卒’的士?” 李渊还以为黄明远在意这件事呢,忙遮掩道:“小孩子带个士,希望他长大后不为士便为民吗。” 李渊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黄明远摇了摇头说道:“世民聪慧,当经世济民,若是只是为士为民,怕是屈才了。” 李渊不知道黄明远的意思,只得回道:“黄兄说得是。” 黄明远之前不愿意跟李渊国公、将军的称呼,便互相称呼为兄。当然李渊长黄明远一辈,是杨广的表哥就不提了。 黄明远心道李渊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不是没原因的,光是这份小心翼翼也是常人所没有的。不过现在越压抑,以后就越放纵,李渊五十二岁称帝,然后一口气生了三十多个子女就不说了。历史上杨广好色的那些腌臜事,其实大多都是李渊干的。 黄明远对李渊说道:“李兄太谨慎了,一个娃娃的名字,叫什么不行啊,父亲对子女有期望,希望他经世济民,也是正常的。” “黄兄说得是。” 黄明远一言定之,又把李世民的名字给搬回了正道。小家伙还不明白黄明远与自己父亲之间的交锋,不过他在未来顶着黄明远徒弟的帽子行走当世,也不在对其是福是祸了。 除了李世民外李渊还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小倒霉蛋李建成和“举锤骂天”李玄霸。可能是排在二人中间的李世民夺了二人的气运,因此同是一母同胞,李建成和李玄霸也是命运多舛。 不过现在李建成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娃娃,和黄明瑜同龄,虽然少年老成,但见到同龄人也是欢喜,很快就玩到一块去了。 而李玄霸更是还不到一岁,都没断奶。 对于派系之争,长子不能轻易下水,所以李渊才让次子拜黄明远为师。但现在看来,若是加上三子就更好了。 不过李渊没敢多说。李渊在长安都排不上号的人物,黄明远能收李世民为徒真是很给李渊面子,但李渊若是再得寸进尺,黄明远怕是会翻脸。 李渊心中不住惋惜,他看得很清楚,在未来如果不团结到自己那个表弟周围,那将只有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黄明远还遇见了李渊的嫡女,历史上的平阳昭公主。历史上平阳公主堪为一代奇女子,在李渊定鼎长安的过程中,堪称功劳第一,可以碍于女人的身份才没能有更大作为。 现在小女孩大约八九岁,还看不出后世的英姿,不过气质大方,光采照人,柳眉幽眸之间竟然透露出一股英气,令人神往。黄明远这老男人也不禁赞叹,若是自己闺女,真想带回家去养大。 可惜若李渊知道黄明远这么想怕是要翻脸。 黄明远在唐国公府待到了傍晚,直到月上东山才与李渊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天下安康 第二百一十三章 长缨在手 过了上元节后,日子便过得飞快了。 长安的这些日子来的纷纷扰扰仿佛要尘埃落定,长安的生活也回归到往昔的盛世太平之中。 杨昭见黄明远收了李世民为徒,也上门让黄明远将崔氏肚子里的孩子收为弟子,完全不顾崔氏将来生出来的是男是女。 黄明远弄得头脑发黑,不过是个师徒身份,至于吗? 黄明远不知道的是想拜他为师的都从长安排到洛阳了。只是现在黄明远太年轻,能拜师的人不多。 不过李渊也不是什么着名人物,黄明远收他儿子做弟子到没什么影响。可能杨广也是许久没听到这个表兄的名字,多问了几句。 黄明远一直怀疑杨广小时候对这个表兄有别样的看法,要不然为啥老是关心李渊,难道李渊对他来说相当于别人家的孩子? 再之后时光荏苒,冬去春来。 黄家在这两个月里先后为黄明聪、黄明祯二人举行了婚礼,跟扶风苏氏、河东薛氏都结上了姻亲,家世也更上一层楼。 两个新娘一个英姿飒爽,爽朗干练;一个落落大方,秀外慧中。家中人丁兴旺,倒还和谐的很。 黄明远这时候也知道为什么世家大族愿意结姻亲了,关系网就是随着这些姻亲铺开的。 苏威这里还好,老狐狸为人精明的很,就是没有这个姻亲关系也会和自己紧紧的同盟在一起,靠自己稳固相位。 而薛家则是个意外之喜。薛世雄本就不是嫡支,在去年都六之乱之前,四十多岁却只是一个右亲卫军骑将,地位并不高。不过在杨广时期,此人西征伊吾,东征高丽,成为杨广跟前地位仅次于来护儿的亲信大将。后来李密围困东都洛阳,薛世雄就是当时各路救援大军的总指挥。 此次是黄明远第一次见到薛世雄,薛世雄果然是廉正节概,有古人之风。而且薛世雄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其子薛万述、薛万淑、薛万均、薛万彻、薛万备都是隋唐时期的名将,其中薛万彻更是贞观后期的三大名将之一。 现在两家是姻亲关系,薛世雄又和二叔黄玠同为骁果军统帅,双方天然是政治同盟,拉拢薛家父子也算是为未来筹谋。 除薛家父子之外,黄明远利用闲暇时间,先后拜访了骠骑将军阴世师、卫尉少卿卫玄、考功郎中元文都、尚书右司郎卢楚、员外郎皇甫无逸等人,虽然这些人现在很多都是微末之流,但只有黄明远知道这些人在大业末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杨广南下江都,长安和洛阳就掌握在这几人的手中。 与人结识当于微末之时,黄明远这时候也算是烧冷灶了。 明祯婚事之后,已经三月过半,黄明远来长安已经有三月之多,心忧丰州,准备返回。 本来想着带裴淑宁一同前往丰州,而裴淑宁却被查出有孕在身。裴淑宁的预产期要到今年十月份,到时候丰州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生产极为不易,所以只能将裴淑宁留在长安。 当然其母崔夫人也因为此事,要留下来照顾裴淑宁,没法再返回邹山。 宇文娥英知道此事后满心欢喜,比自己有孕还要高兴。她拉着黄明远要给黄明远未出生的孩子和她的女儿李静训定娃娃亲,完全不顾这孩子将来是男是女。 黄明远不禁扶额长叹,难道杨昭、宇文娥英这对表兄妹都是这种不管科学的人吗?真是以为男女是想生就生的。 幸亏杨昭没来跟他结娃娃亲,否则杨广得把他抽回家,黄明远的身份,也不适合做未来皇帝的老丈人的。 三月十五,黄明远安排完先头部队出发之后,第二次前往丰州。 相较于上一次的落魄,这一次却是声势浩大的很。 杨广、杨昭父子亲自带着人在通化门相送,除此之外还有李渊、段文振、杨庆、李密、周罗睺、慕容三藏、韦云起、崔民寿等人一同相送,倒也阵势不小。 上一次出长安,自己搅得突厥天翻地覆;这一次再出长安,不能燕然勒功,封狼居胥,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来。 裴淑宁新婚燕尔,刚享受到丈夫的温情丈夫就要离开,满心的不舍与留恋。只是黄明远北上,是国家大事,耽搁不得。 或许只有这时候她们才会明白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 黄明远擦干裴淑宁眼角的泪水,虽然在人前,夫妻二人不好亲密,但黄明远终究是后世人,知道妻子心中的难受,尽力去安慰妻子。 裴淑宁的身边的两个侍女锦绣、年华也是眼角噙泪。裴淑宁本来想安排二人跟着黄明远好照顾黄明远的起居,但被黄明远拒绝了。裴淑宁第一次有孕,身边离不开贴心的人。 锦绣、年华也是怕黄明远,之前新婚夜的阴影还没消弭。 二人还曾因为黄明远的不喜欢偷偷哭泣过,不过现在也绝了做小妾的心。二女从小跟在裴淑宁身边,也习得文字,学得礼仪,一身教养,不弱于很多大家闺秀。 黄明远给二人脱了奴籍,然后落在了黄家的偏支上。还将二人许给了黄明远的亲信护卫雄阔海和韩浚。两人都是粗野的汉子,连爹娘都找不到,但胜在为人实在,也有官职,二女嫁给这二人也算合适。 崔夫人和裴淑宁都担心黄明远没人照顾,崔夫人便安排七七随黄明远前往丰州照顾起居。 裴淑宁得年余不能前往丰州,婆媳二人这是防着陆贞。 你不是说陆贞是谋士、是先生吗?自是不能做这些服侍人的活。七七从小在崔夫人身前长大,养的跟半个女儿似的,跟在黄明远身前她也放心。 黄明远也没法拒绝,只得同意。 眼看太阳东升,已经到了启程的时候。 杨广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此去丰州万里,大隋的北疆就交给你了。” 黄明远单膝跪地,对杨广说道:“末将必不辱使命。” 鼓声响起,声声绵长。不知是谁奏起了胡笳,尽是离别的悲伤。 黄明远翻身上马,挥别家人和朋友,向北而去。 几只北返的大雁从头顶略过,黄明远的眼神也望向那蔚蓝的北方。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纵横南北数万。狼居胥上高峰,战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来时缚住苍龙。 天下安康 第一章 星流斗转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自进入腊月后,漠北迎来新的寒潮,白毛风席卷了整个草原,鹅毛般的大雪瀌瀌的下着,雪虐风饕,折胶堕指,寒风侵肌,山寒水冷。 光整个土拉河南岸,游牧在此地的各部落倒毙的冻尸不下万余人;沿着河流逆流往上,到处都是牛羊马匹冻死的尸体,很多人与牲畜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已经死去多时,皆都成了一座座冰雕。 为了这次南征之事,草原几乎征集干了最后一粒粮食,征调尽了最后一个壮丁。而现在,所有的梦都折在了这次大败中。原本让所有人寄以重望的汉人粮食都作了泡影,大部落还有积蓄可以消耗,而那些无衣无粮的小部落只能选择苦苦捱熬。 一个接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整族整族的冻没在草原上,一个冬天下来消亡的部族已经不知凡几了。苦苦捱熬的草原人在生死线上不断地挣扎,不是死亡,便是将要爆发。 在卢伦河畔大败亏输的步迦可汗率领残存的舍利设所部一路向北,绕过小戈壁荒原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步迦可汗在此前后收集了残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共收揽残兵四千余人。眼看从于都斤山传来的消息,汗庭已经发生动荡,塞北已经烽火再起。而步迦可汗始终是舍不得放弃突厥汗廷的祖业,不顾身边群臣撤回西突厥的劝阻,再次向北而去。 步迦可汗知道,穿过漫长的大戈壁,只怕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战,整个草原的格局也会因此发生巨大的变化。 前途艰难,道阻且长。可步迦可汗有信心再一次征服这片土地,一如他两年前从西域远道而来一样。 可是步迦可汗忘了,曾经的他有着在西突厥积攒的三十年威名,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失败者。 步迦可汗的敌人有很多,有原本的东突厥旧贵族,有背叛他的西突厥旧部,还有铁勒人。 步迦可汗还以为他最大的敌人在于都斤山,只要击败了这些叛军,他依然是这个草原至高无上的王。但是他却不知道,突厥大败,实力此消彼长,从冠军侯山返回的数万铁勒人已经在草原上不断肆虐,掀起了巨大的声势,准备将突厥人的霸权掀翻。 拔也古部的屈古棱、同罗部的同罗斜也、韦纥部的药罗葛菩萨、薛延陀部的乙失钵、契苾部的契苾歌楞。一个个铁勒枭雄,纷纷崛起,演奏出一场悲壮的草原胡曲。 ······ 狼居胥山(今蒙古国肯特山)以东,弓卢水(今蒙古草原克鲁伦河)畔。 “族长,动手吧。” 同罗休哥站在一处山顶遥望远处的同罗都骨营地,望着稀稀拉拉地炊烟,忍不住说道。 同罗斜也眯着眼,望着这片他从小长大的祖地,他那曾经像狗一样巴结他的叔父,想了想,又摇摇头。 同罗斜也自当日在漠南兵败于黄明远之手,几乎势力崩溃殆尽。他这一路苟延残喘,狼奔豕突,才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同罗斜也在武要东北等了同罗朵儿近十日,才终于汇合了同罗朵儿和同罗休哥的残部。三支军队合兵一处,残军已不到千余人,牛羊妇孺更是俱无,且各种积蓄都丧失殆尽。这样没有创造能力的部落,在草原上是不可能生存的,除非成为马匪或者是被其它部落吞并。 同罗斜也望着这蔚蓝的天空,心中激荡,他不甘就此湮没在历史中。 这次的失败让同罗斜也看到了自己所部的不足。整个斜也部看似很强大,兵强马壮,但其实是个纸老虎,部落众人不过是他强自捏合在一起的,众人恐惧的只是他的威势。当外部力量打破这种威势的时候,众人的凝聚力也便烟消云散,整个部落只得分崩离析。 同罗斜也的部落太年轻了,不是以血缘为基础形成的部落,所以缺乏核心部众,更缺乏部落向心力。当时斜也部虽然入彀,但是毕竟人数众多,但凡在当时被包围的情况下,有一支真正敢死战的队伍对隋军发起决死攻击,这场仗也不会败的这么快。 说白了,斜也部的军队没什么底蕴,打不得硬仗,只能打顺风仗。 同罗斜也也想将部落建的同心同德,士气高涨。可时间不等人,除了一仗一仗的打下去,哪里有真正的核心部众。 同罗斜也想到了自己的母族,同罗部。也只有这样凭借着血缘关系凝结在一起的部落,才能真的有向心力,部众才能真的为了部落的安危死战。 南方已不可再停留,同罗斜也准备北上返回母族,抢回属于他的一切。 此时斜也部经过大败,人才凋零,同罗斜也身边能用的大将只有同罗休哥和同罗娄室二人。二人也赞同同罗斜也返回弓卢水,夺回族长之位的主意。毕竟在漠南就要时刻在隋人的眼皮子底下,而漠北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同罗斜也一部遂向北而去。虽然部落人数稀少,但也没有什么累赘。同罗斜也心狠手辣,沿途抢光、杀光了各小部落,凭借着这些部落的力量来给斜也部输血。为了扩张实力,同罗斜也除了吸纳草原上的散兵游勇,还从所解救的奴隶中挑选精壮者入伍,号为曳落河,由同罗朵儿亲掌。 同罗斜也经历这么多的杀戮,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只剩下这一个妹妹。他不怨妹妹丢了老营,只心疼妹妹一夜之间额前长出的那丝丝白发。 现在的同罗朵儿完全脱去了少女的稚气,她成了同罗斜也最得力的助手。她是草原的女儿,是九天翱翔的雄鹰,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迷失自我的。将有时日,她将会亲自率领十万铁骑踏破长城,将那个负心的男人给抓回来。 现在不是心不痛了,而是痛得久了,麻木了。 同罗斜也一路向北,过了赛音山后,其部族已经发展到四五千人,有骑两千余。斜也部勉强能够达到自保的能力。 但此时的同罗部仍然强大无比,同罗斜也根本不敢贸然返回祖地抢夺族长之位,只得留在赛音山以西继续等待机会。 这时他遇到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步迦可汗南征隋朝。 天下安康 第二章 开阶立极 步迦可汗当初为了征伐大隋,几乎穷尽草原人力,征召了数十万控弦之士充入军中。虽然这让步迦可汗的声势无比浩大,但也给了同罗斜也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同罗斜也本来就是草原的黑户,一路北上,他沿途杀光了所有见过他们的部落,所以基本上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步迦可汗原本安排的是多路出击、声东击西的战术,所以在幽州方向大张旗鼓,令大将阿史那步封和吐如古罗率五万余人,召集契丹等部一同入侵大隋幽州地区。 虽然这一路其实是步迦可汗布下的虚招,但为了让声势做的像一些,混淆视听,蒙蔽所有人,步迦可汗还是在这一路军的后勤基地赛音山布置了大量的军备物资。 步迦可汗有心在赛音山打造一个前进中原的基地。 同罗斜也就打上了他们的主意。 对同罗斜也来说,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就成为步迦可汗的眼中钉。若是被步迦可汗发现,同罗斜也会被他的雷霆之怒打的粉身碎骨。但同罗斜也这个赌徒毅然决然的准备出击。他不怕死,他怕就这样屈辱的活着。 八月的最后一日,同罗斜也集中全部兵力,率部突袭了赛音山。 赛音山守备空虚,守卫根本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此撸步迦可汗的虎须,所以斜也部骑兵突然杀出时,根本措不及防。 同罗娄室亲率曳落河将士为先锋,扑向了对面的突厥军队。这些刚刚脱离了铁链囚笼,衣不遮体的奴隶们纷纷露出了凶狠的獠牙,手持着简陋的武器奔驰在草原上,仿佛要把对面的突厥人撕裂了一样。 斜也部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赛音山的突厥大营拿下。斜也部用带着血的弯刀让突厥大营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面前,等待宰割。 这一仗让同罗斜也这个乞丐成了暴发户。 斜也部光牛羊就获得了两万头,还有马匹、铁器、布料、草料等物品。其财富虽然相较一个大部落还略有不及,但已经能够让斜也部这群乞丐们吃饱饭了。 除此之外,同罗斜也获得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在赛音山建设的六千名奴隶。这些被同罗斜也解救的奴隶们也成为斜也部坚实的支撑。 军中之人对同罗斜也如此大规模的解放奴隶充满担忧,他们认为这些低贱的奴隶不配污染了斜也部高贵的血脉。唯有同罗休哥支持同罗斜也,他认为这些奴隶远比其他部落的部民更加忠诚,这些奴隶的一切都是同罗斜也给的,才会对同罗斜也更加的忠诚。 同罗斜也吸取了之前失败的教训。他认为草原人比隋人勇武,但是不如隋人狡猾。往后部落之间,要用弯刀,也要用狡猾,所以他要找几个隋人做谋士。 这时有人给他推荐了祖君彦。 祖君彦是范阳人,容貌短小,言辞讷涩,博学强记,属辞赡速。他跟那些被掳掠到草原上的汉人不同,他是主动要投靠胡人的,或者说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祖君彦“以侠自任”、“负气倜傥、有纵横才”。他才华出众,家世也不错,可偏偏有个坑儿子的老爹。他的父亲就是当年北齐的左丞相祖珽。 祖珽是个能臣也是个奸臣,掌权后大肆陷害忠良,弄得国家乌烟瘴气,北齐长城斛律光就是其害死的。 因祖君彦才华出众,内史侍郎薛道衡尝荐祖君彦于杨坚,杨坚听其命后却不屑地说道:“是非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无用之。”因此祖君彦上进之路断绝。 说来也怪,斛律光将关陇诸将打了一个遍,折在他手上的关陇将领不知凡几,但北周、隋朝都推崇斛律光。北周武帝灭亡北齐后,追封斛律光为上柱国崇国公;隋开皇十一年,又再次追封斛律光为崇国公。 祖君彦负其才,常郁郁思乱,自视才能难以施展,遂决心叛隋投奔突厥。 当时步迦可汗刚刚统一突厥,祖君彦在范阳闻之,觉得唯有步迦可汗可以撼动大隋根基,入主中原,所以不顾道路险阻,竟跟随商队自往突厥牙帐而去。 到了赛音山祖君彦才知道步迦可汗已经率部南征,他本来准备折向南返,可惜天不遂人愿,商队在这里被守兵抢了财货,祖君彦也被贬斥成奴隶。 祖君彦在赛音山苦苦捱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同罗斜也的到来。同罗斜也大肆解放奴隶的事情让他心中一顿,觉得对方非同凡响。祖君彦为了能够活命,他便自荐于同罗斜也亲近之人,望得以重用。 同罗斜也此时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祖君彦这种才学之士的到来如雪中送炭一般。二人畅谈一夜,从塞北山岳谈到黄河风光,同罗斜也对祖君彦视为大才,遂对其引为重任。 祖君彦建议同罗斜也若要成大事,第一步便是摒弃草原部落旧有的组织模式,学着中原王朝进行中央集权。 同罗斜也仿照隋制在中枢设置了大长史和大司马,分别掌管政务和军事,二职分别由祖君彦和同罗休哥二人担任。 为了将军权紧紧地抓在同罗斜也手上,祖君彦帮着同罗斜也将各部军队一分为四。斜也部军队以十人为一个十骑,领军的为十夫长;百人为一个百骑,领军的为百夫长;五个百骑为一个五百骑,领军的为五百夫长;五个五百骑设一个旗,领军的为俟斤。全军共五个军主,满员共计一万两千五百骑。 五个俟斤分别打黄、青、白、红、黑色的旗帜,以旗帜区分自己的所属。 此时同罗斜也自领中军黄旗;同罗朵儿领右军白旗;同罗休哥领前军红旗。左军青旗、后军黑旗因为兵力不足,暂时空虚。 祖君彦又建议同罗斜也集中所有的工匠统一管理;在部落里设左右前后中五个梅录,分别掌管部落财富、部落人口、工匠、使节和审理民事、刑事诉讼案件;各旗设置一名吐屯,负责监察执法······ 同时祖君彦还准备替斜也部创设一套文字和一部律法,用汉家文明与胡虏铁骑相结合的方式,推动整个斜也部快速的发展,使其能够很快便驰出草原,如暴风骤雨般地冲向世界。 天下安康 第三章 反攻倒算 祖君彦的改革效果是肉眼可见的,最重要的体现便是在军队战斗力上。 此时的斜也部就是算上新解放的奴隶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千余骑,离三旗满编都还差得远呢。但祖君彦这么一编制,立刻让斜也部这群散兵游勇有了组织。而且充斥于军中的奴隶本就最是服从命令,敢死敢战,再加上正规化的组织、训练,整个斜也部的战斗力大大提高。 除此之外,祖君彦带给同罗斜也的便是思想上的升华。中原王室教育对于同罗斜也的思想冲击是巨大的,他已经逐渐从一个部落酋首向一个国家统治者进行转变。 同罗斜也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祖君彦带给他的新知识,他仿佛感觉到整个世界的大门都向他打开了一般,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汉家文化的魅力与强大。这一刻起,同罗斜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能力统一整个草原。 为了全面完成部落的改革,斜也部又在赛音山待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刚开始的时候,同罗斜也还担心东突厥的报复会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他们袭来,会折断他们刚刚展开的翅膀,后来当步迦可汗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同罗斜也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整个草原已经彻底乱了,谁也挡不住自己前进的脚步。 斜也部在赛音山吃着突厥人准备的粮食,住着突厥人修建的大营,美美地度过了这个令人崩溃的冬天。 当了解到外边的草原秩序已经全面崩溃之后,同罗斜也安排部下分数十路齐出,不断招揽一些小部落,打击大势力,通过近半年的合纵连横,整个赛音山附近终于没有再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力量。此时斜也部的人口也暴增至九千帐,有人丁三万人,控弦之士九千骑。 一个庞然大物在所有人未曾发现的地方怦然崛起,又虎视眈眈。 同罗斜也感受到汉人学子的力量,祖君彦又向同罗斜也推荐了自己的朋友法严和尚。此法严正是当初在大同差一点啄了大同军眼的法严。 当日受降城一战,法严见事情不妙,赶紧从俟利伐军中逃走。他本来想再次回到昙晟那里继续做一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没想到刚走到蔚州被就被打草谷的突厥人生擒回来了。东突厥人可不像西突厥人那样信奉佛教,所以也没有人给法严什么礼遇。法严直接被突厥人当成奴隶带着一路往北,到了赛音山时正好遇到了驻扎在此处的斜也部。斜也部搂草打兔子,捡了一个便宜,将这些突厥人杀死,法严也成了斜也部的奴隶。 后来祖君彦发现了这个和尚的不同,与之交流后便发现了法严的才华。法严本就做过工曹、主簿一类的官职,善于管理工匠,一些新器械的打造更是让同罗斜也大喜。最后同罗斜也任命法严为前梅录,负责部落所有工匠和器物的管理。 经过了近半年时间的休养,同罗斜也是膘肥马壮,气势高昂。眼看实力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急速飞涨,到现在已经陷入了发展的瓶颈状态。现在的斜也部核心问题没有解决,再是发展也不过是第二个之前的斜也部。 因此祖君彦劝同罗斜也立刻率部北上,直趋弓卢水同罗部老营,去夺回属于他的族长之位。 仁寿元年二月,斜也部主力除了留守赛音山的同罗朵儿的白旗,其余三旗约六千余人向北而去。 去年十二月,同罗斜也见麾下部众增加极多,遂建第四旗左军青旗,俟斤为同罗斜也的堂弟,部下大将同罗屋质。同罗屋质年仅十五岁,有器识,重然诺,为人剽勇彪悍,是新涌现出的年轻将领第一人。同罗斜也草原新败之时,就有部分人倒戈相向,一度令同罗斜也陷入危难,正是同罗屋质率十余人死战不退,才等来了同罗休哥的援兵,救了同罗斜也。 此次同罗斜也向北,先是吃下了一些零散的同罗部附属势力。但同罗部怎么也是上万人的大部落,不是同罗斜也一时之间能够拿下的。 再加上同罗斜也是希望得到同罗部的部众充实斜也部主体部众的力量,因此并不准备打场大战,摧毁整个部落。 因此祖君彦劝同罗斜也正大光明的亮出身份,通过实力威逼,背地拉拢,粮食引诱等手段,一步一步拿下整个同罗部。 现在的斜也部实力不弱于同罗部,这些就是同罗斜也最大的本钱。 此时的同罗部首领是同罗都骨,同罗斜也的叔叔。 自前年大同之战后,同罗部已经几经内乱了。本来同罗斜也是同罗部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但在大同之战时得罪都蓝可汗之后,其父同罗契为了向都蓝可汗示好,便废除了同罗斜也继承人的位置。 之后同罗契战死大同城,同罗斜也无奈也远走乞伏泊,这族长的位置便落在了他的弟弟同罗斜咎的身上。可同罗斜咎才二十岁,又是个莽夫,根本管理不了整个部落,因此整个部落的权利都落到了同罗契的心腹大将同罗沙的手中。 之后以韦纥的特健俟斤药罗葛时健为首,纠集了包括韦纥、斯结、浑、斛薛、蒙陈、吐如纥、覆罗、都波、同罗等铁勒九部共计六万余人反抗突厥,又趁着步迦可汗和褥但可汗二人打生打死的时候攻破了突厥牙帐。 同罗沙作为力足反叛突厥的领头人物权利达到了巅峰。 但好景不长,突厥人卷土重来,药罗葛时健战死,联军大败,韦纥几乎灭族。虽然因为双方实力原因步迦可汗明面上原谅了铁勒诸部,但步迦可汗绝不会愿意吃这样的大亏。 同年六月,步迦可汗支持部落的实权人物同罗斜咎的亲叔叔同罗都骨袭杀了同罗沙和同罗斜咎二人,血洗了反突厥派的势力,整个同罗部再次完全投向东突厥。 步迦可汗南征,为了向主子献媚,也为了抢夺战果,同罗都骨也倾尽全力支持。可惜天不遂人愿,豪赌失败,之后经历的那些惨败让同罗都骨不敢回想。虽然在隋军的故意放水之下,同罗都骨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草原,但其部整体损失惨重,实力大降,同罗都骨的威望也跌到了谷底。 天下安康 第四章 夺回旧业(上) 而这个时候,同罗斜也带着他的野心和铁骑来到了同罗部的祖地,准备掀翻这个叔叔,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当同罗斜也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出现在弓卢水以南的时候,所有的同罗部牧民都惊呆了。同罗斜也随同罗契南征隋朝已经快两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那场大战中,没有人能想到同罗斜也竟然带着数千部众又杀回了弓卢水。 在所有人心中,同罗斜也是同罗部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被同罗契废黜的消息。 同罗斜也十三岁随同父亲东征拔也古部,便勇冠三军。他勇武有谋,好打猎,战争中必身先士卒,战无不胜,所以下属都敬畏依附;他为人严明,能决断处理部落内部事务。到了同罗斜也二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是部落公认的下一任族长。 同罗斜也曾经代表了同罗部的希望。 同罗斜也的回归让整个同罗部都沸腾。无数还忠诚于同罗契一脉的部民或是明着或是暗着投奔了同罗斜也,很快整个同罗部就行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无数人宣称要迎回同罗斜也做族长。 而此时的同罗都骨毫无办法。 同罗部自都蓝可汗征隋失败,然后经历了反东突厥失败,步迦可汗南征隋朝失败······一场一场的失败削弱了同罗部的实力,也让同罗部的部众心中掀起了激愤与仇恨。 当初同罗部是和韦纥部、拔也古部并称为铁勒三雄的。 同罗部太希望能够翻身了,所以他们参加了铁勒反东突厥之役,所以他们参加了步迦可汗南征一役。 同罗斜咎与同罗沙在前一场战争失败后被杀;而后一场战争的失败也意味着同罗都骨的灭亡。 此时的同罗都骨也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他当时成为族长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在东突厥的支持下才坐上了这个位置。为了稳固统治,他对内盘剥牧民,大势组建部队;对东突厥极尽谄媚,甘心做东突厥的狗。 也因为如此,同罗部在铁勒联盟中的声望大降,原本依附同罗部的铁勒部落纷纷改投其他部族。 当同罗斜也出现在弓卢水南岸的时候,同罗都骨充满了恐惧。他以为同罗斜也会大举进击,好一举夺回同罗部的族长位置。 同罗都骨甚至做好了与同罗斜也决一死战的准备。 可是同罗斜也自进驻弓卢水南岸之后,就地扎营,隔河死死地盯着同罗部就是不出击。 这个时候同罗斜也越是淡定,同罗都骨就越是慌乱,眼看人心慌乱,再等下去自己的部众怕是要逃光了。 同罗都骨不甘心失败,一边严厉处置逃亡河南岸的部众,一边派人前往突厥牙帐向东突厥主子求救。 只是现在东突厥自顾不暇,乱象丛生,哪还有心情在意同罗部。 最后同罗都骨没能等来期盼已经的突厥援军,而是等来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 三月中旬,同罗斜也的同母弟弟同罗遏鲁和旧将同罗留哥二人带头发动叛乱,意欲诛杀同罗都骨,引同罗斜也入主。 同罗遏鲁之前因为有大将同罗留哥和同罗斜也的舅舅思结部的支持,同罗都骨没敢贸然清洗掉同罗遏鲁。不过他们这一派领头的正是同罗斜也,因为群龙无首,也没法反对同罗都骨的上位。 同罗斜也在弓卢水出现后,同罗遏鲁等人立刻知道机会来了。同罗部的根基是同罗部的部众,同罗遏鲁等人接到同罗斜也的命令,他要全取整个部落的部众,因此众人只得按兵不动,等待机会。 同罗都骨对这群人监视的很严,奈何现在军心已乱,同罗都骨又因为此起彼伏的叛乱头昏脑涨,终于让对方钻了空了。 同罗遏鲁聚集了一批同罗都骨的反对者,趁着同罗都骨的不注意,打开中军的大门,率领叛军猛攻同罗都骨的中军。 大火燃起,直冲天际。 这时候得到对方讯息的同罗斜也所部早就枕戈待发。 同罗斜也和同罗遏鲁两面夹击,再加上大部的牧民纷纷倒戈,很快同罗斜也便掌控了战场的局面。 众人直冲同罗都骨大帐,同罗都骨兵败如山倒,哪里还能再进行抵抗,没多久便下令亲信部队全线撤退,准备向西逃亡。 同罗都骨的逃亡更是掀起了反对他的浪潮,很快麾下各军都脱离了同罗都骨的队伍,向同罗斜也投降。 同罗都骨向西逃亡了一夜,等到第二日天亮,在军队临时修整的时候所部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千骑,至于其家眷等人几乎全部被同罗斜也俘获。此时的同罗都骨大势已去。 同罗都骨心中悲凉,自己原本带甲万骑,还是草原数得着的人物,顷刻间便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对于同罗斜也这个大侄子,同罗都骨是心存畏惧的。 当年的同罗斜也是草原上的天之骄子,他有着鹰一样的锐利,狼一样的凶狠,狐狸一样的狡猾和熊一样的暴虐。他用自己的能力折服部落的每一个人,然后再用刀把那些不听话的杀掉。到现在同罗都骨都还可以想起这个侄子虐杀族中反对者的场景。同罗斜也喜欢将人的一只脚绑在架子上,然后腾空吊起来,再在此人的头皮上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将人倒着往上剥。这样弄下来的人皮光滑完整且没有褶皱,最是令同罗斜也喜欢。而在同罗斜也的收藏里这样的人皮有几十具之多。 后来传来了同罗斜也跟着兄长同罗契一起战死隋境的消息,而愚蠢又莽撞的同罗斜咎成为了族长,这时候同罗都骨才敢释放自己压抑了良久的野心,联合同罗沙的反对者和东突厥人趁机抢到了族长的位置。 但是部落里依然有同罗斜也的嫡系,而这些人他根本没法清洗。 现在那个狼崽子又杀回来了,还带来了无尽的骑兵和赫赫的威名。同罗都骨还没有和他交锋就已经彻底败了。 在草原上失败者要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可同罗都骨害怕被同罗斜也做成人皮,所以他不敢被俘虏,也不敢投降。 看看身边这三千残骑,同罗都骨准备宁可战死也不落到同罗斜也的手上。 天下安康 第五章 夺回旧业(中) 三日之后,受同罗斜也安排的同罗屋质率领的主力左军青旗将同罗都骨挡在了狼居胥山以东的地方。 草原虽然广阔,但狼居胥山和于都斤山将大戈壁以北的草原一分为三。此时同罗都骨前有狼居胥山,南面和东面有弓卢水,若是西入突厥牙帐,只得从狼居胥山的小径穿过。 这对同罗都骨来说真是个晴天霹雳,前有阻拦,后有追兵,本身还是士气低落,同罗都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逃出生天。 同罗都骨被同罗屋质挡了整整一日,后面追来的斜也大军将同罗都骨所部全面包围。同罗都骨为了逃命也是发了疯,将麾下军队如浪潮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攻击,几次差点攻破同罗屋质的防线。 眼看双方伤亡很大,已经超出了同罗斜也的预期,这些人都是同罗部的未来。 同罗斜也大帐。 同罗留哥等人跪在地上向同罗斜也请求到:“族长,再让我们冲一次吧,我保证这次将同罗都骨的脑袋拿下来。” “族长,下令吧!” “族长!” 同罗斜也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同罗都骨部队,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同罗都骨的骨干队伍还是这么顽强。而现在若是想彻底解除这个祸患,只能选择彻底杀死这群人。 而数千人,都是同罗部的精锐,是自己争霸草原的重大力量,同罗斜也当然不舍得将其全部处理掉。 “休哥,至现在同罗都骨的这群人有多少又选择投降了?” 同罗休哥说道:“回族长,差不多有千余人,但都是这两日在我军追击的路上投降的,剩下的一千多骑应该都是同罗都骨的死忠,战意很坚定。” 同罗斜也皱着眉头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投降,一定要为同罗都骨陪葬?” 一旁的同罗留哥等人没敢说,族长你对于叛徒素来不留手,这些人是怕遭到屠杀才死战的。 不过同罗斜也在大同一役后性情大变,他的部众很多都是招降和解放的俘虏,这个嗜杀的性格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变。 看没人说话,同罗斜也心中也明白。 同罗斜也向同罗留哥下令道:“留哥,传下令去,只要他们放下兵器投降我军,无论是谁,我都既往不咎。” 同罗留哥听了一愣,但看同罗斜也越发严肃、冷穆的表情,他没敢多说什么,忙领命而去。 同罗斜也对身边的祖君彦说道:“国师,你看我们有没有可能招降同罗都骨所部?” 虽然祖君彦现在是大长史,不过同罗斜也仍然喜欢叫他国师。 祖君彦忙回道:“回主君,那同罗都骨是要死要活?” 同罗斜也看着远方,过了一会才说道:“既然是叛主,就让他回到苍天的怀抱吧。” 祖君彦说道:“招降这些人并不难,但是难就难在收拢人心上。若是这些人投降主君,但是仍旧心向同罗都骨,怕是将来也会成为祸患。” 同罗斜也忙问道:“国师何意?” “若使众人对主君忠心,便先使人对同罗都骨失望。” 祖君彦自告奋勇的要前往同罗都骨大营招降。但对于同罗斜也来说祖君彦太重要了,现在是他争霸大业中不可缺少的臂膊,他当然担心祖君彦前去会有所损伤。 眼看无合适之人可用,这时祖君彦向同罗斜也推荐了法严和尚。 法严虽然是前梅录,负责部落所有工匠和器物的管理,但这个职务毕竟很难立大功,没有功劳就没有部民、财务的封赏,充其量也就是个宠臣而已,根本没什么地位。 法严这些日子管理部落的工匠工作是井井有条,还打造了很多草原部落未曾见过的器械。而且法严从工匠中专门抽出一批人负责铁器的打造,现在同罗斜也这里每月也有数百斤铁的产量。只是草原上铁矿石奇缺,匠人技术也差,没法扩大生产。 同罗斜也倒是对法严的工作很满意,毕竟工匠的事情已经不用他再费心了,他便同意派法严前往同罗都骨军中劝降。 法严本来不过是大同城的一个小主簿,虽心有丘壑,但限于见识不足,没什么眼光。但这两年他从丰州到河北,再几次折返大隋和草原,颠沛流离,险象环生,虽说受了不少的苦,但是经历、见识都增长了很多,格局也大了起来。 眼看同罗斜也的势力已经是欣欣向荣,现在法严已经不满足之前复仇的小小愿望了,他要做后赵的张宾,前秦的王猛那样的大臣,带着胡人定鼎中原。 对于出使一事,法严欣然受命之后,便带着两名亲随直趋同罗都骨营中。 此时同罗都骨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躁烦闷,不能自己。他想自杀,又总觉得还有翻身的可能;他想投降,又惧怕同罗斜也的屠刀。 听到同罗斜也的使者到来,同罗都骨一惊。 为了提升自己的气势,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他让人在营帐外持刀立成一排,各举刀高过众人头顶。 等到法严被宣入大帐,映入眼帘的便是刺眼的刀光,让人不管直视。 法严一愣,很快便镇定下来,若是同罗都骨不想和自己谈,早就该在自己进门的时候便处死自己以震军心了,还用做这般样子。看来同罗都骨心虚的很,也只能靠着恐吓使者来抬高筹码了。 想通了这些,法严眼皮也不翻,径直往同罗都骨的大帐闯去。 弯刀就悬在头皮上方一尺的位置,可法严却仿佛不知一般,停也不停,便进入了同罗都骨的帐内。 众人看了一愣,这光脑袋的人胆子好大。 法严进入大帐,人未站定,便大声说道:“同罗苏尼好大的排场啊。” 同罗都骨篡位之前在同罗部是苏尼,法严叫他的旧称明摆着不承认他之前的族长位置。 “住口!” “找死!” 法严的样子立刻让同罗都骨的手下愤怒起来。 同罗都骨看自己没把对方吓到,反而让对方气势更涨,他知道弄巧成拙,但此事也知道把这场戏唱完。 “你是什么人,难道以为本族长的刀不利吗?” 法严却是不卑不亢,对同罗都骨说道:“在下正是为救苏尼而来。” 天下安康 第六章 夺回旧业(下) 同罗都骨明白了法严的来意,没有说话。他左手一直摩挲着自己的马鞭,似乎在忖度着什么。 法严也清楚同罗都骨没有战意,绝不敢破釜沉舟,但凡有一丝希望他就会死命地挣扎。 同罗都骨抬起头来,看着一直面带微笑的法严,恶狠狠地问道:“同罗斜也有什么条件?” 法严神色平静地说道:“苏尼,族长说了,只要苏尼愿意交出手中的军队,他便饶苏尼一命。到时候苏尼若是愿意留在同罗部,便是族中长老;若是苏尼想去牙帐投奔步迦可汗,族长也绝不阻拦。” 法严在同罗都骨面前是一本正经的信口开河了,反正等同罗都骨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这不可能!” 听完法严的条件,同罗都骨立刻咆哮起来。 “想让我交出军队束手就擒,他是白日做梦。我才是同罗部唯一的族长,同罗斜也这头狡猾的饿狼就是一个造反者,一个不可被饶恕的造反者。” 同罗都骨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阴郁之气全部释放,因此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可惜他越是癫狂,法严越能看出他内里的虚弱。 法严神色平静地说道:“苏尼错了,苏尼不是族长,否则整个同罗部为什么不听从苏尼的命令?” “那是因为他们无耻的背叛,同罗斜也像狐狸一样只会在背后做些卑鄙的事情蛊惑人心。” “苏尼连狐狸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资格做同罗部的族长?” 同罗都骨被法严激的血往上涌,提起一旁的弯刀就来到法严面前,将刀抵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法严丝毫没有畏惧。 “苏尼,你若是真的杀了我,那么你的营外上万铁骑就会疯狂的发动攻击,将此处给撕裂开来,所有人都逃脱不过。为了杀我一人,苏尼和上千将士们一同殉葬,苏尼可是愿意啊。” “铛”一声,同罗都骨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同罗都骨的精气神好像被抽空了一样,瞬间老了几岁。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大营的桌案上。 同罗都骨坐了一会才回复过来。 “你告诉同罗斜也,我不可能交出军队的,除非我死了。” “苏尼,你就是死了也保不住军队。” 同罗都骨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桌案,咆哮着说道:“你们不要逼我,否则我就和他同罗斜也同归于尽。” 这时候法严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同罗都骨。 同罗都骨知道对方又识破了他的伪装,他再也没有底牌跟对方较量了。 “同罗斜也为什么让我交出军队?他不怕我走之后再卷土重来吗?” 法严听了,看着同罗都骨,才说道:“在族长的心中,他是要带着同罗部征服整个草原的,如何会畏惧一个被他击败的人。这些日子,同罗部死的人太多了,这些都是部落数百年的积攒,还要跟着族长去征讨天下呢,怎么能跟苏尼一起白白死在这里?” 同罗都骨一顿。 “我信不过同罗斜也的话,若是我交出军队之后同罗斜也反而对我翻脸,那岂不是我只能等待他的屠杀。” 法严问道:“那苏尼认为该如何?” 同罗都骨说道:“你让同罗斜也给我放开一条路,让我过了狼居胥山。到时候我带着一百骑离开,而我的队伍在我安全后则会投降你们。” 法严摇摇头说道:“那若是你过了狼居胥山之后,带着所有人一起向西,那不是将你们全部都放走了吗?” 同罗都骨说道:“我手下现在是人困马乏,根本跑不过你们,除非我集中所有的马匹,一人三马、四马,不停地跑,才有可能有一条生路。当然,我没有安全之前,我的部下是不会投降你们的。” 法严想了想,说道:“好!” ······ 同罗斜也果然答应了同罗都骨的条件,同罗都骨也是迫不得已,他现在被团团包围,只要对方下令总攻,他是绝不可能逃得了。 现在虽然交出军队,但只要活着,总算有一线生机。 同罗都骨是同罗部的族长,影响力巨大,只要步迦可汗还有对付铁勒各部的想法,一定会善待他的。 同罗都骨集合了所有的马匹,挑选了一百名忠诚而善战的骑士,这些人将跟着他向西突围。 而同罗都骨将剩余军队交给了他的心腹大将同罗托,并要求对方在他离开三个时辰之后再向同罗斜也投降。 同罗都骨所部全军出动,而同罗斜也果然依照约定让同罗屋质放开一条西去的道路。 同罗都骨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向西逃去,大军如狼奔豕突一般,混乱不堪。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战士,一旦被希望所蒙蔽,死志已消,便失去了战意,再也不是决死的勇士了。 同罗遏鲁看着同罗都骨所部撤离时的混乱,上前请令道:“族长,同罗都骨所部已经成了草原上四处逃命的黄羊,我只要带着我的部下一个冲锋,就能将这群黄羊全部消灭掉。” 同罗斜也看着远处同罗都骨的部队,摇了摇头。 “不用这么复杂,我们根本不用打。同罗都骨觉得这些人会替他争取三个时辰,可是他怕是忘了,他只是一个输光了一切的失败者,又在这种场合背弃了自己的部下,他的部下凭什么还会听他的话。” 同罗遏鲁急躁地说道:“那族长,咱们就这么便宜同罗都骨这头饿狼,让他就这么逃了?” “他逃不了的。” 果然如同罗斜也说得那样,同罗都骨刚一离开,同罗托便带着部下向同罗斜也投降了,根本没有等三个时辰。 同罗托不是傻子,他再是忠诚,当他的忠诚已经没有意义的时候,他也知道该朝向哪一方。一方是背弃他们的人,另一方则是胜利者,而他们本身只是一群羔羊。 他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所以他便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曾经的主人。 而同罗都骨也并没能如愿地逃走,当他决定抛弃队伍,准备独自逃命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代枭雄,而只是一个丧家之犬。 碾死一条草原上的丧家之犬,比碾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天下安康 第七章 勃然而兴 从狼居胥山向西一百余里,同罗休哥率领着大股骑兵正等着同罗都骨的到来。当看到同罗休哥那杆随风飘扬的飞鹰大纛时,劫后余生的同罗都骨眼眶尽裂,差一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全身发软,握着马缰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对面同罗休哥看到远处出现的骑兵,露出狰狞的笑容。同罗休哥抽出弯刀,凶狠地喊道:“冲锋!” ······ 同罗休哥带着同罗都骨的人头回到了同罗斜也的大营,而同罗都骨的残躯就被仍在草原上,等待着野狗的啃食。 同罗斜也根本看也不看同罗都骨的人头,就去召见这次立功的臣子们。 这一次的出使让同罗斜也彻底地见识到了法严的能力,也确定了法严在同罗部的地位。 同罗斜也不仅给了法严丰厚的赏赐,还封法严为五百夫长,使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部众和领地。 在同罗部祖地的大帐内,同罗斜也被众人推选成为同罗部新一代的族长。看着跪在地上虔诚而畏惧的众人,同罗斜也不由得豪气震天,这一次,谁也夺不走他的霸主地位。 无论是同罗部还是斜也部,都是一个拥有数万人的大部落,对于同罗斜也来说,首先要做的就是斜也部和同罗部的融合问题。 斜也部更具有同罗斜也的个人色彩,但毫无疑问的是,新的部落将会被命名为同罗部,而斜也部的名号将会成为历史。 同罗部早先投奔同罗斜也的人被他分到了自己原本设定的几旗之中,但仍有大批的部众属于各个头领指挥。在整个部落中,是这些统领附属于同罗斜也这个族长,而不是这些牧民附属于同罗斜也。 同罗斜也知道,要想统一草原,同罗部便要先行统一,不仅仅是名义上各势力效忠于族长的统一,而是要像汉人的国家一样有着统一的制度、体系,确切地说要保证他这个族长对整个部落绝对的统治权。 同罗斜也首先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彻底改变部落原有的统治模式。 祖君彦在原本制度上,打破古老的血缘关系,摈弃传统的部落、氏族单位,对所有臣民进行户口登记,将整个同罗部分为六个旗。编制的划分不再以下面的小氏族为基数而是以家庭为基础,原则上每个家庭最少要有一人成为部落的战士。 同罗部以十帐为一甲,统领民事是称甲首,一甲至少出兵十骑,领军的为十夫长;十甲为一从,首领为伯克,有修理军务,训练武艺,牧马放羊,防御领地的职责,战时一从至少出百骑,领军的为百夫长;五从为一领,首领为苏尼,有抚辑军户,训练武艺的职责,还管理地方民政和税务,战时一领至少出五个百骑,领军的为千夫长。 至于最上边的则是旗,旗所辖领不限,首领为俟斤,不仅负责本旗的民政和军事,还有参政整个部落大事的权利,是部落除了族长以外的核心人物。 同罗部共分黄、青、白、红、黑和下六个旗,以旗帜区分自己的所属,而下旗是为了收拢部落中原同罗都骨的支持者的,这些人忠心最低,待遇也最低,旗帜都是杂色的。 同罗斜也仍自领中军黄旗;其妹同罗朵儿领右军白旗;大将同罗休哥领前军红旗;其弟同罗遏鲁领后军黑旗;堂弟同罗屋质领左军青旗;而同罗斜也的另一个弟弟同罗东丹领下军下旗。 其中整个部落中,以黄旗综合实力最为出众,而战力最强的皮室军和曳落河分别由同罗斜也和妹妹同罗朵儿掌管。部落中黄旗有十一领;白旗有八领;红旗有七领;黑旗有六领;青旗有五领;下旗有六领;整个部落共计四十三领二万一千三百余帐,人丁近七万人。 统一后的同罗部已经成为仅次于拔也古部与薛延陀部的铁勒第三大部。 为了进一步加深中枢的权利,也为了限制宰相权利,同罗斜也又在大长史和大司马之下设立了小长史和小司马,负责佐助也是监视大长史和大司马,使得属于族长的权利更加巨大。 同罗斜也又任命心腹同罗留哥为小长史,弟弟同罗遏鲁为小司马。 为了协调部族内部统治阶级的矛盾,同罗斜也又将原来的族老制度改为部族大会制度,选拔年老且有威望的人担任闫洪达,负责部族大小政务的参议与评论。 祖君彦又建议同罗斜也将原本负责审理民事、刑事诉讼案件的中梅录的权利扩大,使其同时负责监管各旗吐屯,是部落最高的断事官,并将其改名为大梅录,大梅录由同罗斜也的堂兄同罗查剌担任。 同时又置其副手,为小梅录。 祖君彦又将传统的同罗部的习惯进行整理,数次召开部族大会,颁布“大训”。并将各类“大训”和同罗斜也的“训言”用突厥字记录下来,变成《大训典》,成为整个同罗部一套赖以生存、管理的成文法典。 部落制度的确定和法律的完备,使得同罗部的凝聚力极大地提升。 同罗斜也用威望和手腕压服了部落内所有的反对者,将整个同罗部的改革贯穿下去。 同罗斜也又命令同罗留哥和同罗查剌以同罗部的语言习惯按照突厥文创造属于同罗部的文字。此时的突厥文也是刚刚出现,多在于都斤山和独洛水地区流传,尚不完善。同罗留哥是同罗部中最有文化和智慧的人,和祖君彦一同创造了属于同罗部的音素、音节混合的文字。 同罗斜也和祖君彦二人的联合,真正赋予了这个古老民族的新生。同罗斜也所创建的国家机构、军政制度、成文法规、民族文字使整个同罗社会的文明进程明显加速,得同罗部从原本的奴隶氏族社会开始快速向封建统治社会转变。这个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游牧部落而是一个由游牧部落进化而来的年轻国家充满了勃勃生机。 很快,众人便发现祖辈所留下的牧场虽很宽阔,但已无法满足新兴军事封建政权的需求。因此整个民族在同罗斜也的统率下,很快便驰骋出弓卢水祖地,开始向着蒙古草原如暴风骤雨般涌进。 天下安康 第八章 生民多艰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黄明远一行人踏上了北返的路程。与前年北上之时的匆忙、悲怆相比,此次,虽然是第二次走此徒,心中味道却是迥然不同。此时关北道上,虽风沙千里,人烟稀少,然大道朝天,直趋阴山,广阔之间又现豪迈,黄明远的心情也是别样悠然。 出了京兆,也算是出了关中平原。再往北进入敷州便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虽然此时不像后世那样水土流失严重,但陕北之地自古以来就是贫困之地,较之富饶的关中天壤之别。 此次北上,因为不急着赶路,所以黄明远走得也便轻松。他每到一处,便喜欢研究各地的风土、民俗与地形地貌,日后若是在那一地征战,也不至于是睁眼瞎。 与关中相比,关北百姓是真苦。自汉代以来,收刍藁税的时候,都是诸郡按律顷入刍三石藁两石,然上郡、代郡,地恶,顷入刍两石藁两石。 这种地方很多时候都是要国家出钱支援,而此地唯一能够回报国家的,就是为中央政府提供优质兵员。 陕北地区,气候环境恶劣,然穷山恶水亦出善斗之人。关北地区又靠近胡境,素来是汉胡交杂,百姓好壮,很多人都是世世代代以打仗为生。 或许时人无法想象,这里家家户户常年戴孝,都是老子战死,儿子承继,每每到了清明寒食,满城皆哭,人们常谓之关北诸城为鬼城。 或许是陕北的土地太过于贫瘠了,所以这里很多人都不喜欢种地,光靠地里刨的点粮食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幼。所以这里的男丁为了乞活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当兵,要么放羊。 黄明远沿途北上,正值清明时节,所以每过一地,尽闻殷殷哭声,凄凄惨惨,让人心惊。 这一日到了儒林县(今陕西省榆林市鱼河堡)渡口,要北渡奢延水(今无定河)。 儒林县说是一个县,其实比一个大点的集市强不到拿去。 眼见渡口船少,黄明远便停在河南岸等待渡河。这时候正值大河解冻,河水中满是浮冰,没有好的老船家带路,这河真不好过。 黄青安排人去南岸寻找船家,黄明远则来到河边的一茶摊处,与卖茶的老妪闲聊起来。 说是茶摊,就是些弄些茶叶沫沫,给南来北往的人找个地方歇歇脚,解个渴。 老妪看起来得快有七十了,本来见黄明远一行人又是刀又是枪的,吓得魂不附体,不过后来见黄明远不仅不动粗,反而给她钱,她心中惊喜,胆子也便大了。 “阿婆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出来卖茶?” 老妪用浑浊的眼睛看着黄明远,这个当官的娃娃咋这年轻啊。黄明远轻声细语,老妪胆子也大了,这才说道:“官爷,老妪我得靠着这茶摊养活我那小重孙子,不敢不出来卖茶。” 黄明远便问道:“那阿婆家中还有何人?” 老妪艰难地想了想,从前的亲人好像都已经很久远了。 “老妪我十五岁嫁入夫家,二十五岁丈夫战死在北边。三个儿子,都被征召去打什么齐国了,到最后一个也没有回来。我还有两个孙子,十多年前大孙子去打胡人战死了,后来二孙子去打什么陈国也战死了。现在我和我唯一的重孙子相依为命,他今年十三岁,现在去镇上的张里长家学当兵的本事去了。” 一家人都死于战场,但老妪说得很淡然,好像跟说别人似的。她活了快七十岁,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黄明远的心情很沉重,往日虽然知道战争这种东西对一个家庭的伤害,但只有面对亡者家属的时候,才能感到这股沉沉痛。 黄明远心中有些沉重,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妪一家的男丁只剩下一个重孙子了,为何还要送他去当兵? “阿婆,让你的重孙子留在家给您养老不成吗,为什么非得让他去当兵?” 老妪一愣,有些答不上来。 他们这里的男子不是生来就是当兵的吗?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当兵,她从来没有想过。 过来半晌,老妪才疑惑地问道:“官爷,不当兵怎么活啊?” 黄明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也没有办法给这些穷苦之人指一条明路。 黄明远想了想,最后说道:“我看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人放羊吗?难道这你们不能放羊吗?” “官爷,我们家曾经也有过羊,老头子和儿子当兵的时候,家里便能买得起羊崽子。不过老妪二孙子都死了十年了,哪还有钱去买羊?” 的确,羊崽子虽然在北地用不了多少钱,但也不是老妪这种家庭能够支出的。只是见老妪之前也曾养过羊,应该不至于这么贫困吧。 “阿婆,你们不是养过羊吗,所得收益也没置办两亩地?至少你祖孙二人勉强糊口啊。” 老妪一惊,买什么地? “官爷,我家有钱也给儿子、孙子学习兵事,置办兵器了,哪有闲钱置地。村里张里长那里一年可是要两百个大钱的。” 老妪一脸肉疼,不过说的又很骄傲。 黄明远想了想,才想到这副表情跟后世家长给孩子买书、报辅导班一个样子。 黄明远的眼眶止不住湿了。这里的男子仿佛是宿命一般,活着就要打仗,打仗挣了钱买羊,放羊挣了钱再去培养下一代打仗,然后一代一代循环下去,无穷无尽。 可总是如此,北地的百姓要死绝了。 劝他们不要去参军吗?官府征召,生存危机,都逼得他们不得不去参军。 黄明远问了老妪最后一个问题:“阿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会不会放弃参军,过一种平凡的生活。” 老妪一愣。 “不打仗了?可是不打仗家里就没钱买羊啊。” 黄明远眼中的泪终究没有止住。 他默默的一个人走到无定河边,望着这浑浊的黄河水,不住地叹息。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不是老妪的愚昧,也不是这里百姓的无知,这是社会的悲哀,一个时代的悲哀。 黄明远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更坚定过,至少要让这群老百姓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天下安康 第九章 沙漠隐忧 从横山出长城,到九原城直线距离也要有六七百里之多。 这沿途都是草原,并无城镇和大的河流,一般行人畏惧盗匪劫掠,是不敢这么走的,大都从榆林绕行。 黄明远兵强马壮,为了赶时间,便不在乎沿途风险,准备横穿草原。这一路要经过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和库布齐沙漠,在后世都是风沙肆虐,草原沉沦之地。 库布齐沙漠现在叫库结沙,自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形成;到了唐德宗贞元年间,南北宽度差不多有50多公里;至明清之交迅速扩大,繁华一时的胜景终究湮灭在了漫漫黄沙之中。而毛乌素沙漠现在还水草肥美,风光宜人,是很好的牧场,大约自唐代开始有积沙,至明清时已形成茫茫大漠。 后世河套地区最大的遗憾就是被毛乌素、库布齐、乌兰布和和腾格里四座沙漠所包围,只能靠着黄河坚守住最后一片硕土。哪怕是一颗明珠,也是一颗蒙了尘的明珠。 所幸现在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库布齐沙漠和毛乌素沙漠虽然所处的原始环境很脆弱,但在河套以南,若是能够维持住当地的生态,是不应该形成沙漠的。 成沙易,治沙难。 自唐朝以后,中央政府再无暇顾及朔方地区,除了当时多种政治原因,中央政府无暇顾忌朔方地区,因为两处沙漠的出现,导致朔方地区管理成本的上升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关中地区来说跟后花园一样的关北,到了宋朝的时候,一片横山就成了军事天堑了。 如果沙漠取代阴山成了西北的军事屏障,又有哪个人会想着越过沙漠收复河套地区呢?后世明朝建国初期,还占据河套地区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放弃了,盖因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河套地区已经不值得中央政府再花费这么大工夫了。 望着这片草滩广大、河水澄清之地,原本应该是畜牧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到最后风采与荣耀在风沙中随之而逝,水草丰美的宝地退化为了“死亡之海”,真是让人扼腕。 此时春夏之交,朔风连片,虽然还未有大片沙尘,已是扑面。 黄明远放眼望去,草原直到天的尽头,无边无际,都处在昏黄中,让人忧心。 黄明远回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伯度,从大河以南,一直到长城边缘,风沙渐起,土地荒漠,草场退化。今南河以南全有沙丘,已成蔓延之势,这土地成沙容易退沙难,你可有什么办法根治大河以南的沙地,使之变为粮田。” 伯度是黄明远的大舅父长子崔仁恕,今年二十三岁,往日在徐州为吏职,现在辞去旧任来投奔自己。 崔仁恕虽是崔家嫡孙,但其父叔本就不受家族待见,多受族人打压,他也多受牵累,仕途不显。 黄明远跟这个大表兄接触一番,崔仁恕虽然没做过高官,但经验丰富,为人实干,下层政务悉数知之,浑不似很多世家子那番浮夸。 黄明远让崔仁恕跟在自己身边做记室,也算是想重点培养这位表兄。文官和武官还不一样,武官要靠战功,即使家世不显,靠着实打实的战功也能致得高位;文官则不然,很多东西本来就不好比较,没有家世、资历、名望等东西烘托,根本不可能取得高位。 黄明远麾下李子孝等人就是如此,一身才华,却只能做佐官,若是想放出去独当一面还早着呢。 崔仁恕则不一样,他家世斐然,若是能够在边地建功,很容易就能在朝堂上做个郎中、主事的,即使不成,放出去也能做个县令,长史。 黄明远在中枢根基太缺乏了,夹带里实在没人。 崔仁恕跟在黄明远身边,并不以身份而自矜,凡事以下吏居之,做事勤勉有为,颇为让黄明远看重。 黄明远想治的不是毛乌素沙漠,而是迫在眉睫的库结沙,知道黄明远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崔仁恕便说道:“总管,这治沙之事,怕是不能一蹴而就。” “伯度说说看。” “依我之见,应该在沙丘周围多植杜松、油松,使森林能够在外围固定住沙丘。沙丘最怕四处移动,大风一起,无边无际,吞噬万物。只要定住沙丘,然后便可修渠引大河水入沙丘,再从外向内植树,治理沙丘。” 黄明远看了看崔仁恕说道:“这样植树怕是很难活。” “十棵树里有一棵活下来也算成功,死树集在一起也算一道防沙林。” 其实崔仁恕并不觉得这片沙丘能有多大威胁,此时的人对于水土流失还没有什么概念,毕竟人都养不活,还有力气去植树。不过他对黄明远提出的在大河南岸化沙丘为良田的想法还是很认可的,这里地理位置优越,水源充足,成了沙丘的确是可惜。 黄明远想到后世在西北最有名的植被是胡杨,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种植。 “伯度,除了植树,种草也很重要,植被在沙丘中很难存活,但是甘草还是长得挺好的。还有苜蓿,大河以北要屯田,以南便可以大规模种植苜蓿,以后战马需求少不得。还有寒瓜(西瓜)、蒲陶(葡萄)等适合砂质土壤的农作物,都可以发展······” 听到黄明远这么细致的和自己说这些,崔仁恕很快便明白黄明远这是准备安排自己来大河以南治沙,他很欣喜自己马上就可以独当一面,虽然治沙这个活有点不靠谱,但崔仁恕并不在乎。言语之间,崔仁恕态度更恭谨了许多。 黄明远很满意这个表兄,自己安排的,理解要做,不理解也要做。 对黄明远来说,治沙不是闹着玩的,任何有可能提高河套地区生产和发展能力的方法他都会去做。况且现在库布齐沙漠远没有贞元年间那么大,只不过是一片流动的沙丘而已,以现在的手段是可以治理的。 彻底消灭沙漠不可能,但只有去做,总会有成果。 有些不起眼的事情若是现在费些功夫去做了,强胜于后世千辛万苦亦不能达成之功。 黄明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管的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大好河山的维护也属于兴亡之事。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弯弓射雕 “呜!” 黄明远正和崔仁恕说着话,忽然听到鹰唳之声,惊空遏云,天地回响。 黄明远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天空上正盘旋着一只草原雕,不停地鸣叫。只见这雕全身褐色,杂以较暗的横斑,头显得较小而突出,两翼较长,展开有一米多,时所罕见。 草原雕又叫大花雕、角鹰,飞的也高,仿佛融入蔚蓝的天空之中。它伸着翅膀,飞行时两翼平直,滑翔时两翼略弯曲,仿佛连一根羽毛也不曾动弹,在风里飞翔。 鹰击长空,可谓如此。 黄明远看着这草原雕,有些狐疑。草原雕主要栖息于树木繁茂的开阔平原、草地、荒漠和低山丘陵地带的荒原草地,但会避开沙漠和茂密的林地。阴山以南有大雕,但很少,更别说大河以南的沙地附近了。 而且这只雕不住地围着黄明远一行人高空盘旋,也是不正常。 一般这种猛禽视力很好,多是高空盘旋捕捉猎物,再低空奔袭捕捉,万不会在这里围着一群人翱翔的。 除非是经过训练进行侦察。 黄明远警惕心很高,此时立刻就想到这支大雕是不是有人派出的探子,负责指出黄明远等人的位置。 早就听说草原上有人专门训练大雕做侦察兵,给骑兵指引方向,没想到今日倒是见到了。 此处四面开阔,尽是苍茫的草原,即使对方兵多,也很难堵住一支机动灵活的骑兵。但如果是敌人设伏,这支雕便可以随时告知对方直接的位置,还真成了最致命的杀手。 “韩浚,去把那支大雕射下来!” “诺!” 韩浚听到命令,立刻持弓策马而行。 众人不明觉厉,黄明远静静地对黄青说道:“让弟兄们准备战斗!” “诺!” 这草原雕飞的太高,韩浚射了几箭都不中,其他人有射术精良的也张弓搭箭,向草原雕射去。 不过即使有能到草原雕跟前的,箭羽穿过了这么长的距离早就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草原雕在天空中滑翔着,看了看掉下去的箭羽,连翅膀都不扑闪两下,好像是在嘲笑这些人类的无能。 黄明远见状,手持大弓,一勒战马,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去。草原雕似乎是知道黄明远的厉害,在空中加快了盘旋,还“呜!呜!”的叫了两声。 黄明远在疾驰之中,眼看离草原雕向东最近的位置,抽出马后铁箭,搭在弓上,屏住呼吸,一箭射去。 这飞驰之箭,如穿云夺魄之威射出,又如赶月流星一般飞速。那草原雕向东闪避,躲之不及,正中脖子。 草原雕来不及哀鸣就从云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主公神技!” 黄明远凌空一箭,射死草原雕的绝技让众人无比佩服,众人都涌上来给黄明远贺喜。只是此时危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会爆发,黄明远也顾不得高兴,便要准备离开此地。 自己麾下上百狼牙精骑,跟着自己从大同城下到诺真水,从贺兰山杀到冠军侯山,都是以一当十的顶级精锐。若是对方真的要设计自己,不会想不到此事,但对方仍然敢出手,绝对有雷霆之势,怕是接下来自己麻烦大了。 黄明远暗暗盘算着。 自己的目标是向北,若是有人想伏击自己的话,一定会在北面堵住自己,这正北方向是不能走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实力如何,是准备打伏击战还是包围战? “黄青,韩浚,你二人分别带几人前往左右两翼探察情况,前出三十里后,无论是否有敌,皆立刻返回。” “诺!” 崔仁恕听得黄明远命令一惊,忙上前问道:“总管,可是有敌来犯?” 黄明远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还要看下一步侦察的情况。” 黄明远想了想,若是要四面包围自己的话,对方没有五千骑兵根本拿不下的。但此地虽然荒芜,是丰州、盐州、灵州、夏州的交界之处,属于无人管的状态,但这么猖獗的调动五千骑兵,怕是也不可能。 北面的丰州各车骑将军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人,其他人也没有这本事越过丰州的屏障,所以对方不是从丰州方向来的。 东边是原来的胜州,原本是张文远和唐增着的地盘,他二人也不会放上千人进来而不知。 西边是黄河,南边是盐州、夏州,这两处都有可能,那要制自己于死地的是胡人呢,还是朝廷之人? 黄明远决定率部暂时向东走,东边地势更开阔,也是丰州的地盘,虽然平时没人管,但至少是自己的地方,若是调兵救援也不算越境。 这时候就看出库布齐沙漠的害处了。 虽然丰州和胜州都地域广阔,但在黄河以南的统治基础薄弱,主要就是因为库结沙所隔,秦汉时期中央政府可是这这里设置了十余座城池。原本胜州还设有富昌县,关西靠近黄河的地区,而整个丰州对这片草原,几乎是零管辖的情况。 黄明远暗想,库布齐沙漠和以南草原地区,必须要建立有效统治,否则丰州和关北几乎就是隔绝的。 往东行没多远,黄明远就遇到了返回的韩浚等人,韩浚汇报前方没有敌骑。 黄明远想了想,往北而去,又让韩浚带着几人赶往丰州求救。 黄明远从地图上看此地位置是库也干泊(在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北)北四五十里之地,对方若是准备预伏了大批军队,离不开水源,那就离此处一定不太远。 黄明远不想逃了,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力对自己组织这场袭杀,毕竟自己回归的路线和时间可不是这么容易弄到的。 黄明远想了想,身边没有陆贞真不行,刚把陆贞留在长安就遇到了袭杀。 众人紧张兮兮的,却始终没有遇敌,黄明远的堂弟黄明诚,便问道:“大兄,会不会有错啊,没看到有敌啊。” 黄明远看了黄明诚一眼,没说什么。 黄明诚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一缩脑袋,不再敢言语。 黄明远在草原来回折返了两日,已经确定在自己的东边,西北和南边都有敌人向自己围拢过来,而且每个方向都有不少于千骑。 为自己准备了至少三千骑兵,真是大手笔。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以卵击石 三日之后,黄明远转移到古修都县(今内蒙古杭锦旗西)西北的胡洛盐池(今杭锦旗巴彦乌素盐海,亦称哈日芒乃淖尔,清代称锅底池)处,等待决战的到来。 沿途又发现几只在空中盘旋的雕,都被黄明远让人用床弩打了下来。 出发之前,为了安全,黄明远带了一具可以拆卸的床弩,没想到现在果然派上了大用场,很容易就打掉了对方的眼睛。 胡洛盐池是处巨大的盐湖,靠近乌那水(今杭锦旗驻地附近的季节性河流——陶勒沟下游河道,清代称作兔河),离着大河也不远,以后倒是可以在这里建城,以制盐为支柱产业。 估算着对方的三路伏兵离着自己应该不远了,黄明远让众将士饱食一顿,开始等待探马回报。 “报,东方发现大股骑兵,离我部不到三十里。” 黄明远马上命众人转道向南,没多久,探马又来报。 “报,南方发现大股骑兵,离我部不到三十里。” 黄明远再次命令军队向西北方向转移。 崔仁恕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黄明远这样来回的折返,岂不是在对方的网中被对方一点一点套紧。这时候正是快速突围,冲破对方拦截的时候,何至于在此浪费时间。 这次向西北行了约两个多时辰,眼看天色都要黑了,探马再次来报。 “报,西北方向发现大股骑兵,离我部有四十里。” 狼牙精骑听了皆是面无表情,他们征战多时,这种场面,并不少见。 崔仁恕第一次见识战场征战的场面,还是被包围,他满脸担忧地说道:“总管,对方数面包围我军,我等还是暂避锋芒,等待援军吧。” 黄明远不置可否,而是下令道:“亮出旗号,打上吾的大纛,全军全速向北而去,从对方伏兵中间的空档快速通过。” “诺!” 崔仁恕不明白黄明远为什么要打上他的大纛,难道生怕对方不清楚他的身份吗? 大军一路向北,百余人的骑兵轻捷机灵,从对方两军的空档通过时,离着对面伏兵的距离也不过十余里,双方都能看得见对方。 对方发现黄明远的踪迹,当然不会放他们离去,马上调转马头向黄明远所部逃窜的方向追击。 黄明远麾下马多,又都是精骑,很快便甩开了对方的追击。 崔仁恕松了一口气,黄明远虽然弄险,但是总算逃出了对方的包围。不过很快黄明远就下令,全军放慢速度,和身后的追兵保持三十里的距离,同时前出二十里防备前方。 崔仁恕听了一阵头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这个表弟都脱险了还不走,到底想干什么。不过这是军机,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记室可以问的。 众人一路向北离着大河还有六七十里,黄明远命令所部在此停下脚步,调转马头,等待命令。 后方的探马每隔半刻钟就向黄明远上报对方的动向。听着后面追兵离他们越来越近,崔仁恕的心也忍不住紧了起来,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心会跳出来。 崔仁恕终于忍不住了,对黄明远问道:“总管,总管,敌人已迫在眉睫,此地首当其冲,无险可守,我们什么时候撤啊?” 黄明远骑在马上,避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伯度,你刚才说什么?” 崔仁恕又说道:“总管,我们什么时候撤退,敌人快到眼前了。” 黄明远笑道:“伯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撤退?” 崔仁恕愣住了,不撤退?难道要在这里和对方决战吗?崔仁恕承认你黄明远的确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但是光凭这百十人想打败对方的数千骑兵,也是不容易的吧。 后面的追兵离他们越来越近,马蹄的生音震得大地不停地颤动。崔仁恕感到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他无比的紧张,他觉得黄明远一定疯了,这就是个疯子。 眼看对方离自己不到二十里路,转眼间就要到黄明远眼前,黄明远忽然抽出横刀,指向对方,高喊道:“将士们,冲锋!” 忽然战场上喊杀声一片,狼牙铁骑还没有冲出,对面敌军的两侧,忽然竖起两杆大旗,斗大的“黄”字迎风飞扬,仿佛神兵天降,来的人正是前来救援的丰州大军。 崔仁恕看得都惊呆了,在黄明远马前问道:“总管,这就是您这几日为什么不直接突围的原因?” 黄明远嘴角含笑地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说完,黄明远一勒战马对崔仁恕说道:“伯度且稍待,看吾去冲杀一番。” 崔仁恕忙劝道:“总管,战场刀剑无眼,可要顾惜此身。” 黄明远“哈哈”大笑,一挟马腹,如箭一般冲出,离崔仁恕老远,声音才传了过来。 “伯度放心,且让我松散一下筋骨,持枪跃马,才是我的生活。” 此时风沙四起,黑云沈沈,满营战马,嘶鸣欲尽,银刀铁骑,疯沓如星。 从丰州铁骑出现的那一刻起,整个战斗便没有了悬念,只剩下丰州军对胡虏的屠戮。此次参与围杀黄明远的主要是一直游牧在贺兰山以西的旧鲜卑薛干部的一支,是东迁的薛干部留在贺兰地区的一支,生活习性已经逐渐突厥化。 这支部落接近有三千骑,也算是个有实力的部落,但在丰州军眼中,只能说是不值一提。 战斗一打响,薛干部首轮薛干乙提便大呼“抓住黄明远有重赏”,待到丰州铁骑如狼似虎的冲入薛干部阵型中,无数的薛干部勇士在隋军横刀下惨遭屠戮,他这才知道自己惹得到底是怎么一群魔鬼。 战斗打了约三个时辰,这群准备袭杀黄明远的骑兵便完全被丰州军所歼灭。 战死被俘的贼军约有五千骑,几乎无漏网之鱼。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崔仁恕忍不住大声诵《诗经》当中的《国风·周南·兔罝》这一篇,沙场之之上,强者为准,望着这如狼似虎的的铁军,崔仁恕这才算知道黄明远为什么能够战无不胜。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将计就计 听到崔仁恕的吟诵,黄明远抚掌交好。 “伯度说得不错,吾能有今日之地位,全仗这些赳赳武夫,这都是吾之干城、吾之好仇、吾之腹心。” 说罢黄明远仰天长啸,让人心神激荡。 ······ 战后,郑言庆、黄明辽等人一一上前来拜见。众人数月不见黄明远,甚是想念。又知黄明远在长安经历的大事,今日再见,更是喜不自禁。 黄明远自从知道有人要截杀他之后,就没想过要逃跑。落荒而逃不是他的风格,他总得把背后耍阴谋的人给找出来,所以他准备把自己当做诱饵,来钓对方这条大鱼。 另一面,韩浚昼夜兼程前往九原,星夜向李子孝汇报了此事。 李子孝听到此事不敢大意,马上调集各车骑府和大同的骑兵,前往救援黄明远。这时候就看出李子孝的地位,他一个录事参军事,本身半点兵权俱无,一声令下,却是所有人挺身而出,连长史、司马都感到吃惊。这时九原城的很多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并不出众的年轻人才是大同系的真正大佬。 长史荣毗上前阻拦,直接被李子孝命人扣住。救援黄明远之事十万火急,李子孝根本不和对方费什么口舌。 李子孝集结丰州主力骑兵近五千人,然后将其交给郑言庆、黄明辽和蔡知运三人统领,按照黄明远的命令分路包围这股贼军。 众人都是长途奔袭的行家,很快按照韩浚的指引在预设的地点做好了埋伏,等待贼军的入彀。 大战打响,黄明辽和郑言庆分别从两侧杀出,正好切入贼军的两翼,将其主力截断,使其首尾不能呼应。 而蔡知运则绕道其背后,正好堵住要逃窜的贼军。 一番大战,丰州军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土鸡瓦狗打的粉碎。 “主公!” “兄长!” “将军!” 众将围在黄明远身前,纷纷诉说着心中的欢喜。黄明远满脸含笑,这些都是自己的弟兄,还是那么亲爱。 这时黄明辽压着薛干乙提上前,见了黄明远,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大兄,我把这胆大包天的狗东西送来了。” 薛干乙提闭着眼睛,一副认命的样子。自己为了部落的未来苦心孤诣,可没想到一步错是步步错,这次部落是在劫难逃了。 黄明远走到薛干乙提的面前问道:“是谁派你来到?” 薛干乙提哑着嗓子说道:“有人找到我们,说只要拿下你的人头,便送给我们一片草场,所以我们便接了此事,至于对方是谁,我们也不清楚。” 这种事,有胜有败,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得手,所以对方根本不留身份倒是说得通。看来对方警惕心很强,怕是没什么线索留下。 黄明远转头对黄明辽说道:“四郎,你审审这个部落的人,然后带着人把他的余部给拿下。” “诺!”兄长一来,就大出手,他如何不欢喜。 这时蔡知运也押着几个着甲之人上前,对方竟然穿着隋军的制式盔甲。 众人一惊,黄明远心中有数,没有南边盐州和夏州的配合,对方不可能这么容易从三面包围自己的。 蔡知运捉到的这人正是夏州骠骑府骠骑将军吐奚子柔。 吐奚子柔被蔡知运押到黄明远面前,一脸不服的样子,对着众人满是鄙视,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黄明远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与这个吐奚子柔有过节,看来对方是幕后之人的一颗棋子。 又能调动夏州府军,又能调动胡人,对方还真是厉害。 黄明远走到吐奚子柔身前,围着他转了一圈,问道:“我本来以为不过是个小角色,没想到堂堂一府骠骑将军也亲自上阵。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吐奚子柔还有点骨气,脖子一梗,便说道:“你杀了我吧。”便闭上眼不再说话。 黄明远笑着说道:“杀你是一定要杀的,你私自袭杀朝廷重臣,就是一百个脑袋也要掉了,只是要看什么死法。你倒是不怕死。” 吐奚子柔一句话也不说。 黄明远笑了,接着说道:“你宁死也不说幕后之人是谁,要么是不敢说,要么是不能说。你不说那让我猜一猜,能有这个手段和能力的人,在长安城内怕是不多,是越国公杨素?慜太子遗党?汉王?亦或者李家?于家?” 看到吐奚子柔脸上没什么变化,黄明远突然声音一变说道:“还是熙王?” 吐奚子柔脸色微变,尽量让自己不漏声色。 黄明远心中已然尽知。 黄明远对一同前来的段偃师说道:“息戎,你将这两人押送到长安,交给太子殿下,说明这里的情况。” 黄明远对李节说道:“子克,你也前去。” “诺!” 现场有不少人认识李节,纷纷对其侧目。 黄明远朗声说道:“这是我新任的柱国府参军事,你们有意见?” 众人连忙一凛,不敢再多说。 “至于这些夏州兵,全部交给夏州吧!” 众将忙问道:“将军,就这么放过这群狗东西。” 黄明远笑着对众人说道:“众位且放心,有太子殿下在,不需我等多虑。” 黄明远无论是对薛干乙提还是吐奚子柔都不在乎,这两人不过是棋子,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黄明远心里很清楚,薛干乙提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他一个小小的胡部,朝不保夕,哪来的三四只训练有素的草原雕可用。怕是突厥大帐那里都未必有,除非真的有一位善于训雕之人,但这种人是万里无一的。 况且自己还是有点名头的,敢在自己面前动手,绝不是三瓜两枣可以打发的。 看来对方给的真多,才会让薛干乙提甘心卖命。 能做到这一点的,黄明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启民可汗,只有他有这个手段和能力袭杀自己。 不过启民可汗也没那个本事调动夏州军,那么到底吐奚子柔的主子是谁呢? 很快,之前的那场袭杀已经不在他的思索范围内,总不过那几个人。无论是谁,他都没有办法怎么对方,这些烦心事反倒不如交给杨广去做。 不过另一个方面也显示,自己的确已经强大到让别人感到难受的地步,看来以后做事要更周全一些。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再回丰州 四月的风,吹醒了黄河两岸的生机。 黄明远渡过黄河之后,来到黄河北岸的土地上,总算是真的到家了。过了丰安镇,离着九原城还有几十里路,转眼就到。 新领导履任,还是手握军政大权,丰州军政两套班子出城十里前来迎接黄明远。 领头的是丰州长史兼丰州总管府长史荣毗。 柳述等人估计是怕荣毗斗不过黄明远,还特地让荣毗也身兼文武,成为双料长史。不过荣毗孤身一人,黄明远倒也不甚在意。 除此之外还有丰州司马王文同,丰州总管府司马杨恭仁,丰州录事参军事陆知命,丰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李子孝等人。 众人直趋黄明远马前,黄明远倒是表现得很随意,没有什么大的架子。 荣毗上前拜见,黄明远拉着荣毗的手说道:“明远久仰荣公大名,听闻荣公刚鲠有局量,涉猎群言,今日能够与荣公一同共事,真乃幸事。” 荣毗是北平无终(今唐山玉田县)人,其父为西魏兵部尚书荣权。他是直臣出身,黄明远这么亲近他反而不太习惯。他尽量与黄明远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躬身说道:“总管谬赞了,在下只是性子直些,所作所为,不过都是本分。” 黄明远笑道:“荣公自谦了,你之威名,河内共存。明远为官尚浅,希望以后能多向荣公学习。” 荣毗这个人,官职不大,却是海内名臣,治政能力极强,远不是当初迂腐的王韶和自大的崔君素可相比的。此时尚不知道他的态度,黄明远只能放低姿态,尽量少与其相争。 不过荣毗似乎不怎么领情,有些耿直的说道:“黄总管,在下素来是对事不对人,若是以后总管有什么做错的,荣毗还是要直言的。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众人听了皆面面相觑,不少将领更是勃然大怒。 荣毗为官正直,刚正不阿,连杨广的面子都敢削,不给自己面子倒也正常。黄明远倒是表现的并不以为意。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荣公如我之镜,明远亦不忧犯错矣。” 黄明远的话顿时化解了双方的尴尬。 荣毗也觉得第一次见自己说话有些生硬了,不过他这种人,也没法改正,最后只得说道:“希望总管如此。” 黄明远一阵无语,这话还不如不说。 本来以为此事结了,荣毗又说道:“黄总管,我有一事相询,前两日丰州军绕过我这个长史,无端大规模调动,您可知晓?李录事更是将下官扣在总管府一个时辰,难道在下不是丰州总管府的长史吗?” 黄明远立刻脸色大变,问道:“还有这等事,李子孝,谁让你这么干的?” 李子孝也上前说道:“荣公恕罪,小子当时心忧南方战况,怕胡虏袭扰百姓,所以冒犯了荣公,小子在这里给荣公赔罪了。” 说着李子孝重重地鞠了一躬。 黄明远也打圆场,说道:“荣公,兵是我调动的。当时大河以南有小股流窜的胡虏进入,我密派人调动各军,一为剿匪,二也为练兵。此事紧迫,怕走漏风声,我才未让人向荣公说。” 荣毗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仍然说道:“黄总管,李录事,朝廷自有制度,你们以后还是要按照制度来行。” 这第一日就落黄明远和李子孝的面子,荣毗果然厉害。 不少将领都对着荣毗怒目而视。 至于丰州司马王文同,眼中透着狡黠的目光,他与黄明远聊起来就没有荣毗刚才这么生硬。 “卑职王文同拜见总管。” 王文同为京兆颍阳人,以军功拜仪同,也是个牛人。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战功,而是名列《隋书·酷吏列传》。他曾在河间杀僧尼数千人,被仇人剖其棺,脔其肉而啖之。若是自己以后想灭佛了,王文同加上傅奕二人就可以搞定了。 不过若是因此小看王文同也是不妥当的。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王文同就是妥妥的小人。看似恭谨,但内藏心机,宛如随时待机而动的毒蛇,若是一招不甚,便有可能被他咬住。 “王公前在桂州,我当年也曾赴桂州平李侍贤之乱。” 王文同一喜,忙说道:“卑职在桂州时,曾听闻总管当初在桂州便是足智多谋,年少有为,心中一直敬仰。现在能在总管麾下任事,也是三生有幸。” 黄明远当初只是个小人物,混些军功,在桂州能有什么名声。不过王文同说得跟真的一样,也是厉害。 荣毗听到王文同如此谄媚,冷“哼”一声,虽然声音不响,但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王文同很是尴尬,黄明远却上前拉着王文同的话说得:“你我既然有如此缘分,不若我们以字相称,我称你为合会(王文同字),你叫我长屏就是。” 王文同受宠若惊,忙说道:“卑职岂敢。” “合会,往后咱们要在一个锅里搅食了,何分你我啊。” 王文同又是感激涕零。 不管王文同这番表现是真是假,总算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他和荣毗两人都是关陇世家的外围人物,本来黄明远以为二人为了权势也得结成同盟,共同对抗自己。不过现在看来,两人是搅和不到一起。 也是,荣毗当年被杨素举荐为华州长史。杨素之田宅,多在华阴,左右放纵,毗以法绳之,无所宽贷。 这年头连荐官都敢处置的,估计也没几个。以荣毗这种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还真看不上王文同。 二人倒是很醒目,不过还有一个是杨恭仁,他言语不多,毫不引人注目,之前黄明远倒也认识。 杨恭仁本名杨纶,改名杨温,是安德王杨雄的嫡长子。 杨恭仁此时才三十三岁,为成安郡开国公,加授左宗卫车骑将军。这次能够担任丰州总管府司马,也是有混点军功的意思。 他身份特殊,地位也不低,自矜身份,自是不会和黄明远这种泥腿子太熟络了。黄明远也不在乎,这种人看着很厉害,其实没什么真正硬实力,往后在丰州能用则用,若是不能用的话便高高竖起便是。 除了这三人,以李子孝和陆知命二人为首的诸吏自是没有单个拜见的权利,众人一起上前见了个礼便算拜见了。 众人簇拥着黄明远进入城中。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丰州现状 总管府中大摆筵席,为黄明远接风洗尘。此时众人还不知道黄明远会烧起哪几把火,因此越发恭谨,等着黄明远的动作。 一顿酒宴,喝得是宾客尽欢。 到了晚上,荣毗、杨恭仁、王文同等人都离开了,但李子孝、郑言庆这些黄明远的这些亲信都没有离开,还都等着黄明远训话。 黄明远也不避人嫌,其实在丰州城内,这人嫌也避不了。整个丰州里里外外有资格和黄明远对话的不过有数十人,一多半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众人在正堂里等着,很多人怕是要等个通宵。 照例是李子孝第一个进黄明远书房,所有人也默认了李子孝的地位,众人是鹰犬,而李子孝才是腹心。 李子孝简单的把这几个月丰州的情况向黄明远做了一个汇报。 丰州自从战后,所有的政策其实就是照搬大同的政策。 原丰州总管府总管兼丰州刺史鱼俱罗调任灵州总管之后,其旧部也大多调离,凭借着黄明远的安排,李子孝变成了丰州事实上的领导者。他按照原本的大同模式,对丰州进行初步的整改,同时通过战争中的缴获和朝廷移民,使得丰州开始了快速的发展。 荣毗和王文同等人到任后,荣毗是做的比较好的。他并没有因为派系原因对黄明远之前在大同的政策进行大的改动,反而是萧规曹随,沿用了李子孝之前的政策。同时因为他重视法度,所以加强了对移民人口的管理以及吏治问题的处置,整个丰州也越发欣欣向荣。 黄明远听了点点头,丰州的发展是关键,看来荣毗倒是知道轻重。 至于军务,荣毗也知道自己毫无根基,根本说不上话,所以他从不插手。至于杨恭仁,倒是有些想法,并不怎么安稳,但都被李子孝给堵回去了。 黄明远很信得过李子孝,在大同两年,他是管着里里外外,成长迅速。现在的他有能力完全掌握整个总管府,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迅速调动五千骑兵了。 对于丰州未来的规划,黄明远还有很多细节要和李子孝聊,但不必急于今日。 两人聊了两刻钟,李子孝又禀报了一下系舟山土匪来降一事。 黄明远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土匪上赶着受招安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不能伤了这些绿林中人投奔自己的心,黄明远让李子孝将其妥善安置,算是千金买马骨。 李子孝向黄明远推荐了徐闻膺,言语之间很是推崇。黄明远对此人也很好奇,一个十六岁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的赘婿,敢离开家门,千里投奔丰州,中途还劝降了一批土匪,没有点能力、毅力是做不到的。 不过黄明远拒绝了李子孝的提拔建议,让徐闻膺继续跟着李子孝做书佐。 这是个人才,但从他的经历来看,此人功名之心太重,过于计较利弊得失,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将其留在李子孝身边,可以磨磨他的性子,也可以以观后效。 李子孝点点头,这样处理很合适。 黄明远又说道:“玄贞(李子孝的字),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准备再给你加点担子,让你统筹整个丰州的屯田事务。” 李子孝过了年也加冠了,玄贞这个字还是黄明远的祖父给他起的。 李子孝没想到黄明远会这么安排,虽然之前这些事也是他负责的,但荣毗来了之后,他见荣毗一直萧规曹随,就没有过多的的插手。 “主公,这是丰州州衙的事,若是安排我负责荣长史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一回来,总管府也没有多少需要你负责的军务了,你还是要把政务这一块给抓起来。一个屯田,一个抚民,算是丰州最大的两件事,你和荣毗各抓一块,都不轻松。” 李子孝连忙称“诺”。 对于黄明远给的担子,李子孝素来是不会拒绝。黄明远是按照宰相的标准来对他要求的,他就是黄明远手上的大总管,只要需要,没有不能干的。 其实李子孝也习惯处理政务,他本不擅长军政,这些日子处理总管府的事总是不如之前在大同顺手。 在黄明远的心中,丰州地理位置优越,是要被打造成整个关北最发达的地区的,富饶到中央政府不舍得轻易放弃。 在黄明远的计划中,百姓基数够了,下一步工作便好展开。屯田、修渠、兴商、兴工、基建······都是重中之重的事。 后边还有不少人等着,李子孝也没有耽搁,便起身告退。 李子孝都站起来了,忽然又想到什么,便转身问道:“主公,凌君直那里,可还有周旋的余地?” 李子孝和凌敬在一起时间这么长,自是知道凌敬的能力和他对于黄明远的重要性。具体的事情黄明远没有细说,只是跟李子孝提了一下凌敬参与了当日之事,所以被赶走了。 若是可以,毕竟人才难得。 黄明远不想跟李子孝谈凌敬的问题,便说道:“玄贞,此事以后再说。” 李子孝无奈,便转身离去。 黄明远其他要见的大多都是各级将领,包括郑言庆、张文远、张长逊、欧彦几人,还有杨思恩。 时间紧张,每人也不可能单独面见,大多都是三三两两的进来交代一下份内之事。 至于杨思恩,此次大同之战,也算是洗刷了他曾经的旧事,黄明远便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机会。 黄明远毕竟是军旅出身,牢记着太祖说过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教训,更不会轻易放松对兵权的控制。 丰州有军队数万人,较之大同数量虽增多了,但忠诚度却未必,还是要尽快掌握中下层的基础力量,才能完全掌握这支军队。 黄明远已经决定自己的第一把火就从这里烧起。 具体的事情还要明日再谈,今日接待众人主要体现一个身份的不同,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心腹,待遇不一样。 这是一种御下的手段,也是一种威慑。 送走了众将,黄明远看着门外,没有说话。 侍女七七眼看天色太晚了,便劝黄明远早点休息。 黄明远望着夜色,星坠满空,还是没有离开,他在等一个人,等着此人的到来。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初吐志向 月上中天,静谧如水。 黄明远在门口檐下站了许久。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呢?” 这时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影,离着黄明远还有一丈远的距离,便“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 “主公,我有罪。” 透过如水的月光,黄明远能够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此人正是大同一系的重要人物陈远。 黄明远没有让陈远起来,而是背过身去。 “仲长,今日我回来这么久了,总管府中大宴众文武,你怎么也不来见我?” 陈远声音低沉,有些阴晦地说道:“仲长不敢来。” 黄明远笑了。 “仲长,你我君臣二人虽然相交时间兵败不长,但这些日子也几经风雨,同舟共济,你我二人更是志气相投,秉性相合。吾得仲长,如鱼得水,吾又不吃人,仲长如何不敢来啊?” 陈远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满是悲痛地说道:“陈远有罪!陈远有罪!” “仲长把丰州给我看的这么好,怎么会有罪?若是真有罪,也不过是今日没能早来见我的罪过。” 陈远伏在地上,声音有些嘶哑。 “我有罪,只是不敢来见主公。” 黄明远冷笑了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怒气说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整个大同内内外外,不都在你陈远的彀中,那个人不是你的棋子,你若是不敢,这大同就没有人敢了。” 黄明远转过来走到陈远跟前,伸头看向陈远苍白的脸,阴沉的说道:“你不敢,你比凌敬的胆子都大,他敢把主公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呢?” 陈远听后身子一震,忙狠狠地叩头说道:“主公,陈远对于主公绝无一丝一毫不忠之心,此心可表,青天可鉴。” 陈远头磕得头破血流,脸也鼻青脸肿。 黄明远就静静地看着陈远,这叩头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是如此的清脆,传得很远很远。 黄明远走进书房。 “好了,进来吧。” 陈远听到黄明远的话一惊,又是一喜。黄明远让他进屋说明还有再原谅他的可能,若是客客气气的说话,还不让他认错,那此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陈远赶紧爬起来,然后跟着进来书房,继续跪下。 “仲长,我不是一个薄情的人,所以我一直把你们都当成兄弟一样对待。可是不是以前的我太过于仁慈了,所以才让你们认为我很懦弱。” 陈远听了,连忙说道:“主公何出此言?主公于我等恩若似海,我等待主公也敬若神明,从不敢对主公有丝毫的轻视。” 黄明远听得,玩味地说道:“那你和凌敬怎么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陈远哑然,低下头说道:“主公明鉴,我等虽有推主公一把的决心,但绝不敢置主公安危于不顾。当时长安之事,实属意外,陈远绝无害主公之意,请主公名鉴。” 黄明远当然知道陈远与凌敬没想害自己,否则二人脑袋早就掉了。这是惩罚,也是敲打,若不让其长点记性,下一次真把黄明远当憨憨了。 黄明远不想再追究这些旁枝末节。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陈远忙叩首道:“陈远死不敢望。” “仲长,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劝说君直的?你们二人就这么相信我当了皇帝天下就会改变吗?” 这也是黄明远一直疑惑的,凌敬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可自己是救世主吗?黄明远并不这样认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顺势而行,可陈远和凌敬他们做的事情很多都是逆势而行。 陈远说道:“主公,我从来都没有蛊惑过凌君直,主公的所作所为我们全看在眼里。霸者手段,王者人心,我和凌敬从心底认为天下能救百姓者,唯主公也。关陇贵族做不到,关东世家做不到,江南世家更做不到,他们所有人都眼界狭窄,就想着怎么盘剥百姓,唯有主公心怀天下万民,能够置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黄明远一阵苦笑。 “仲长,你们真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凡人,改变不了人心。” “不!” 陈远摇头道:“我到今天还记得主公在蒲古部说得那些话,‘该死的不是她们,是我们这群没能保护得了她们的人。’我永远也不敢忘,主公打心底是为了老百姓的,那不是上层肉食者的怜悯,而是真正的悲天悯人,是真正的与庶民同心。肉食者得寒伧之供奉,自当保护寒伧之生活,现在寒伧朝不保夕,该死的是这群肉食者。” 黄明远心中一震,陈远这算是朴素的民权思想吗? “仲长,我没有你说得这么伟大,也肩负不了改变这个社会结构的东西。一个社会的统治终究是由上而下的,就像孟子说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无法改变。而有阶级就会有不平等,就会有压迫,我们能做的是缓解这份压迫,你说与庶民同心,我是给他们了尊重,但也只有尊重。 或许很多人生来就不一样,不是身份上不一样,而是他们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希望能够改变这个社会不公的地方。但是到最后有多少人血都冷了,也没有成功。唯一被岁月所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陈远抬起头来,看着黄明远说道:“那主公,你的血冷了吗?” 陈远的眼神很犀利,直勾勾地盯着黄明远。 过了半晌,似乎是黄明远撑不住了,最后清冷地吐出那两个字:“没有!” 陈远一阵释然,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仿佛是怕陈远还会做什么极端的事情,黄明远又说道:“仲长,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我不敢跟你保证未来。若是天子贤明,我便做我这个守边之将,若是天下大乱,我会逐鹿群雄。” 陈远听了一阵欣喜,这是黄明远第一次吐露他的志向。 看陈远的样子,黄明远接着说道:“但是有一条,我绝对不会做那个乱天下的人,还会努力将天下推到正道上来。与这天底下五十兆百姓的生死相比,一个皇位又算得上什么呢?” 陈远听了一愣,头重重地叩了下去。 黄明远走到门口,准备离去,又回头说道:“仲长,未来道阻且长,所以我很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一直陪着我走下去。我知道这不可能,毕竟有的人走的快有的人走的慢。但时光荏苒,不舍昼夜,那些跟不上的,也就是跟不上了,我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的。” 说完,悠远的月光下,只留下黄明远悠长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军事改革 不出众人所料,黄明远的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在了军队上。 四月六日一早,众将领都在总管府议事堂集合,等候黄明远的命令。 众人早早地就前来等候,没人敢误了黄明远的时辰。 包括荣毗和杨恭仁,二人也不知道黄明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希望黄明远能够安稳些,不要做太多惊人之事。 “哎,老欧,知道总管要宣布什么吗?” “这事你焦大将军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 ······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而荣毗则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这时雄阔海走了出来,众人立刻明白黄明远要到,各自挺胸收腹,正襟危坐,不敢有任何言语。 黄明远手握配剑走到正座,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上首。 这时候荣毗和杨恭仁才能感受到黄明远的威势,果然威压众人,名震天下,不可小觑。 今日丰州总管府所有五品以上的武将都到齐了。 总管府直辖六个车骑府,分别是左一车骑将军王威,左二车骑将军黄明征,左三车骑将军陈乂,右一车骑将军黄明辽,右二车骑将军裴镇安,右三车骑将军蔡知运。其中诸将除了王威和裴镇安都是黄明远嫡系,而裴镇安出身裴家,也与黄明远亲近。 总管府下属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郑言庆,车骑将军黄青;榆林骠骑府骠骑将军张文远,车骑将军唐曾着;云州骠骑府骠骑将军张长逊;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欧彦;狼山车骑府车骑将军焦方威。 可以说除了云州车骑将军空缺,其他的位置几乎全被黄明远的麾下一网打尽。也多亏了黄明远的老丈人是吏部侍郎,才能做到这么极致。 这也是黄明远的底气。 黄明远直接宣布了四条命令。 第一条就是从大同军中抽调骨干力量充实各军。说白了就是大清洗,然后空出位置给大同军的人。为了完全掌握各军,黄明远甚至是成编制的抽调部队,就连身边的狼牙骑也派出去近一半的力量充实各军。 原本大同军被黄明远扩充到接近七千人,这一次约有四千多人被调到各军之中互换。 当然这番折腾效果也极其明显,马上整个大同军就成了黄明远的私兵一样,如指臂使。 这一点其他人根本没有话说,谁让最近几次都没有丰州军的战事,反倒让黄明远屡次拔了头筹。至于当时跟着黄明远奇袭冠军侯山的丰州诸部,现在也抖起来了,他们也跟着总管打过仗,其亲近程度不弱于原本的丰州军。 第二条便是更改军制。大的军制不能动,但黄明远可以小动。其核心就是在原有部队的基础上设置一个直属预备部队。即骑兵每团增加五十人,步兵一百人。这个直属预备部队战时补充各部力量,平时可以分别编为执法队、亲兵等兵种。大大保障原本部队的战斗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黄明远堂而皇之增加了实力。 现在大同军十人为一伙,寓意为一个吃饭的灶的人,指挥官为火长;十伙为一队,指挥官为都督。其中骑兵两队为一旅,指挥官为帅都督;两旅为一团,指挥官为大都督;加上直属预备部队之后,一团为五百人。这编制跟后世三三制不同,更紧凑了一些。 而步兵是五队为一旅;两旅为一团;加上直属预备部队之后,一团为一千二百人。 当然这也是丰州属于北方,而且一直是个骠骑府,情况特殊,编制压得狠了。若是到了南方地区,一个车骑府也就是一千多人,跟北地一个团差不多。 第三条是撤销镇兵。原本是总管府指挥骠骑府、车骑府,两府下边还有镇。一层一层,机构臃肿,黄明远直接取消了镇兵,而将其编入原本的两府之中。一镇的守备兵力也可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再也不用一刀切了。 现在丰州六个直属车骑府,每府辖两个步兵团,两个骑兵团,共计三千四百人。两个地方骠骑府,每府辖三个步兵团,三个骑兵团,共计五千一百人。云州骠骑府情况特殊,和两个地方车骑府一样,每府辖两个步兵团,两个骑兵团,共计三千四百人。 除此之外,黄明远将各府的具装甲骑集中起来,缩编为具装甲骑营,辖两个骑兵团,共计八百人,指挥官为杨义琰;大同的陌刀手扩编为一个陌刀营,辖两个步兵团,共计一千二百人,指挥官为焦方威,杨思恩为副。 丰州不缺马匹,未来重骑兵也不是潮流,所以这两支部队并不是发展的重点,但其作用明显,又是不可或缺的。 焦方威虽然是狼山车骑府车骑将军,但被黄明远调来主掌陌刀营。而狼山车骑府则是高震实际指挥。高震官职、爵位、身份都不够,所以不能挂名,但单凭他伏杀权武的功劳,就足以获得黄明远的信任。 黄明远将身边的警卫部队也做了整编,狼牙精骑扩编为三百人,由黄青指挥,韩浚为副;总管府卫队扩编为三百人,由雄阔海指挥;其他九原城卫戍部队整编为骑兵、步兵各一个团,也由黄青指挥,阙谌为副。黄青这个大同骠骑府车骑将军也是挂名的。 鹰击军扩编为四百人,由焦方杰指挥。 全军总计四万五千二百余人。丰州总管府兼并云州后,编制约为三万五千人,现在的丰州军超编一万余人。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若要北上突厥,黄明远只得这么做。 第四条命令则是组建乡兵和预备役。 丰州靠近胡虏之地,全靠军队守护边防是不可能的。黄明远准备在丰州仿照后世建立预备役制度,以备随时补充兵力。 所有退伍的军官将分配到各乡里担任保安长,负责组建地方民兵。按隋制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练民兵一队;每乡练民兵一旅;每县练民兵一团,人数不定。民兵平时不脱离生产,农闲集结训练,担负修城、运粮、捕盗或协同府军守边等任务。 这样下来,黄明远便将原本不规范的民间武装整理成编制统一受总管府指挥的部队。这就是万万千千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突厥大举犯境,单靠丰州府军和老百姓,也能守护的住自己的家园。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 黄明远一声令下,各军闻风而动。 荣毗和杨恭仁只是属官,而不是副总管,根本不能干涉黄明远的决定。 当然,黄明远扩编补充部队和取消镇兵、整备民兵等做法不太符合朝廷制度,荣毗虽然为人刚正,也知道黄明远的所作所为是符合丰州利益的,不能轻易否定。 至于黄明远明目张胆的大规模安插势力,二人就当没看见了。这种事哪里都有,二人反倒当成了平常之事。 丰州军本就是边军善战,各级将领又都被黄明远掌握,除了日常的训练,黄明远反而不用抄心。 本来众人以为黄明远在军队的这把火要烧完了,没想到黄明远接下来是越烧越烈。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成立军队纠察署。纠察亦作“糺察”,举发督察之意。《后汉书·窦宪传》:“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 纠察署其实也就是宪兵部队,只是在中国一直叫纠察。宪兵制度中国古代由来已久,只是叫法不一,很多主将都各有刀斧手一类的部队,负责中军执法。 黄明远此次设立纠察署,实际上是将原本属于各级主官的权利收归总管府,强化了自己的权利。 纠察署既是一支战斗部队,又是一个执法单位。一方面要做到负责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队命令的执行;还要肩负着反间谍、巡逻、安全保卫、刑事侦察、监押、执行等任务。 在丰州军中,黄明远在每骑旅设十人,步旅设二十人为纠察,纠察署直属于总管府,而吴增暂时被任命为总纠察。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以大同军医营为基础,成立军医署。丰州诸军按照《大同诸军卫生条例》执行卫生标准。为了培养医护人才,黄明远还下令成立丰州军医学堂,专门培养合格的医护人员,保障士兵的生命安全。 这项制度让所有的士兵拍手叫好。以前他们只听说大同军中有一群白衣天使,能够从阎王手中将士兵们的命拉回来,这次卫生制度和卫生兵在丰州诸军中全面铺开,算是了了各军将士的一个夙愿。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合并各府军械制造机构,成立军械署。军械独立是黄明远早就有的一个想法,社会制度对工匠的轻视严重制约了工艺技术的发展,要想走流水化生产,就必须有一批技术扎实的工匠为基础。 黄明远在大同已经寻摸了一套较为适宜的制度,而把所有工匠集中起来,军械制造规模将会成基数的扩大,以后即使热兵器的研制也成了可能。 在一些精密武器的军中,黄明远还设置了军械技术人员,负责军械维护、保养。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以大同府文艺宣传队为基础,成了丰州文工总团。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洗脑,不论是积极地还是非积极的,而文艺宣传队伍就是黄明远最大的洗脑队伍。 战场充满了杀戮和野性,所以好的士兵本身就是充满屠戮性的。当兵的娱乐活动其实很少,赌博,嫖娼,打架斗殴,但这都不是黄明远希望看到的。 黄明远在军中积极推行体育活动,以期望其消耗士兵多余的精力。但不仅要丰富士兵的身体娱乐,还要娱乐他们的精神世界。 文艺兵这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艺术形式,一经出现,就惊艳了众人,很快成为士兵们晶晶乐道的东西。文工团用他们看得懂、听得懂的表现形式,将很多东西灌输的士兵的脑中。 黄明远通过这种宣传媒介,使士兵们的心牢牢地和黄明远连在了一起。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以大同学兵队为基础,成立丰州讲武学堂。 黄明远早就想成立一所军校了,只是丰州太小,军官需求并不大,根本没必要建立一所军校。但这仍然挡不住黄明远对军校的觊觎,毕竟常凯申委员长以一所军校起家的历史太让人震撼了。 当然现在的军校和后世差了太多,光是招生制度就不一样。丰州讲武学堂实行推荐制和功取制,一般只有立功提拔的人和受到上级推荐的人才能进入。毕竟军队以战功为尊,要是靠考试选拔人才的确不太现实。 学制也很短,一般是一年时间,其中半年学校教育,半年担任黄明远的戍卫工作。若是培训班,三月便足了。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能让黄明远就近接触这些年轻的骨干人才,方便提拔、培养,也能够就近培养感情,彻底掌握军队的精英人才。 除此之外还设有高级将领班,跟黄明远之前给手下将领上课差不多,不过更正式,算是提升高级将领的指挥能力。 上学吗,反感的人很多,尤其是大字不识的。不过也有充满期待的,毕竟在黄明远身边便意味着机会和渠道。 黄明远对于这项制度是强制命令的,没有经过军校培训的,不能直接提拔。在丰州,黄明远的命令就是法律,所以即使不识字的人,也在积极寻求识字机会。黄明远又让人在军队中组建识字班,提升士兵的文化水平。 在黄明远心中,这些士兵从来都不是战争的消耗品,而是黄明远精神的宣传队,播种机。黄明远期待这些人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更期待他们在退伍之后,改变那些一个个没落、腐朽的村子。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以大同工匠教授队为基础,成立丰州军事科学院。随着时代的发展,只是凭借蛮力的相争越来越不可能取得胜利。当初西汉时为什么会有“一汉当五胡”,很大原因就是中原王朝在军械装备上远超胡虏。不过现在随着胡虏进入中原,这种优势越来越少。黄明远希望通过这个军事科学院,将原本个人化的测绘、军械制造、天气观测等先进技术成体系的发展壮大起来。这是一个孵化器,将要孵育最先进的科学技术。 为了配合军科院的发展,黄明远又建立丰州军事科学学堂,类似于后世的国防科技大学,专门培养真正的科研人才。 什么时候都是人才为宝,没有人才,黄明远自己培养。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建立丰州气象观测所。 四月八日,总管府令:建立丰州舟桥建设部队。 ······ 四月八日,黄明远一共下了十三道命令,没有一条直接涉及到作战部队。四月八日,黄明远一共下了十三道命令,将一支传统封建的军事武装发展成一支真正的国防军队。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民之大事 将相和,则邦国安。 黄明远在军事上的动作可以完全绕开荣毗,毕竟荣毗对军政事务也不了解,没有太大发言权。但是若是在政事上再绕开荣毗,怕是荣毗要和黄明远闹开了。 黄明远也没打算大权独揽,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丰州这艘大船的舵手,负责把控方向,而荣毗则是具体实施之人。 虽然知道荣毗是来制衡自己的,但黄明远对荣毗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很佩服。这年头敢直接弹劾杨广的不说没有,但像荣毗这个地位就敢撸杨广虎须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再说自己在丰州大权独揽本就为朝中诟病,再与荣毗决裂的话怕是杨坚也会怀疑自己。 四月十一日一早,众人议事之后,黄明远独留下了荣毗、王文同、李子孝、陆知命四人。他这几日都在巡视丰州移民的事务,也算有个思路了。 黄明远平常喜欢开小会,李子孝倒也清楚,不过荣毗几人没经历过,倒是有些吃惊。 不是说黄明远素来跋扈专断吗?今日如何转性了。 黄明远笑着对众人说道:“荣公,合会,子孝,陆公,今日留下你等四人,是为了对丰州下一步的发展理一个思路。丰州穷困,筚路蓝缕,今日咱们要开诚布公,畅所欲言,好好为丰州发展出出主意。” 众人明白,黄明远这么说,其实已经有方案了,只是不知要做些什么。 黄明远转头看向荣毗说道:“荣公,丰州目前最重要的事务莫过于移民和屯田了。现在丰州有十几万百姓,民政设施却是聊胜于无,现在离秋收还有四五个月,一个处置不好,便是一场灾难。” 荣毗已经不像前几日一般拒人千里之外了,这几日黄明远日日热脸贴他冷屁股,他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懂得礼节。虽然双方还算不上亲近,但是他对黄明远态度很端正。 “使君所言极是,吾亦有此感,不过丰州诸事千头万绪,理之不易,不知使君作何打算?” 看到荣毗主动问询,黄明远现在很满意。这荣毗是个能臣,若是用好了,不仅不是麻烦,反而是丰州一把开坚克难的利刃。 “荣公,丰州之大事,莫过于移民与屯田二务,二事理顺了,则丰州大事皆顺了。我准备对于移民和屯田两件要务分别设置移民司和屯田司。这移民司专管移民安置,由荣公负责;而屯田司专管民屯和军屯,以及林业、牧业,需要总管府和刺史府配合,由子孝负责。二者统一向我负责,无论是州衙还是总管府都要鼎力配合。” 荣毗对这个分工很满意,黄明远并没有剥夺他的权力,反而使他能名正言顺的管理移民之务。而屯田司的事情涉及极广,军政两面都要管,除了李子孝还真没人管得了。 不过荣毗第一次听到林业、牧业这种说法,有些诧异,便问道:“使君,何为林业?何为牧业?” 黄明远这才知道自己又开金口了,便说道:“荣公稍后便知。” 黄明远接着说道:“这关于移民安置,丰州有六县,其中九原、大同、榆林三县当为重点安置地区。” 九原、榆林是原丰州、胜州的治所,地区条件相对较好;大同是黄明远的老巢,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除永丰、金河、富昌外,我准备在呼延谷、丰安镇、故汉西安阳县旧址、故汉西临河县旧址、故汉九原城旧址、云中戍等地区建城移民,为下一步建县做基础。” 这一条也是必然的,丰州太过广袤,只要人口增加,增建县是必然之事。 黄明远选择的地方大多都是当初两汉时期的县城旧址,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都合适,众人也无话可说。 接着众人各抒己见,对黄明远制定的大框架进行修修补补。荣毗又提出这些移民的法制问题,要出一开始就要约束好对方,防止日后生乱;陆知名也提出要在各县筹办县学,教化百姓。 王文同是一州司马,本来是要负责一州军事的,但现在黄明远连乡兵都收归总管府,虽然是侵夺他的权力,但他却是不敢反对的。不过王文同也不愿做个橡皮图章,权力都是抢来的,他便建议移民之中,良莠不齐,要由官府加强监管捕盗、刺奸之事。 黄明远看王文同这么积极,便允他负责此事。 黄明远又和荣毗就目前已经存在的移民点进行规划,确定是否扩大还是缩小。丰州从故汉鸡鸣塞一直到金河云中戍,东西达七八百里,南北也有三四百里之遥,整州四面受敌,若是一开始没有安置好这些移民,往后再想调整便很麻烦。 “至于屯田,我准备每县设一个屯田司马,每乡设一个屯田长,将丰州的屯田全面铺开。州域内鼓励百姓开荒,三年不收赋税,还平价租给百姓口粮、粮种、农具,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将屯田速度提上来。 除此之外,丰州总管府下三个骠骑府,九个车骑府,将会每府都拥有一个自己的屯垦团,允许他们招募百姓为他们屯田。” 军队屯田,自古有之。事实证明,只有军队才能最快发挥屯垦的作用。至于百姓,此时仍不是主力军。 荣毗问道:“那军队是否参与到劳种中忙?” 黄明远说道:“丰州府军作战任务繁重,劳种不太可能,所以我才会让他们自己招募百姓。军队开荒当地主,百姓成为佃户种田,而这些种田的老百姓将成为军队中最重要的后备力量,第一病源补充。” 其实无论是府兵制度还是明朝的军户制度,都是想通过给予士兵田地来满足他们的生存需求,然后减少官府支出来养兵。 可惜官府弄错了供需关系,把士兵当成种地的主力,到最后士兵反而成了高级将领的佃户,同时做着兵和民的事务,还不如普通老百姓,因此逃亡甚众,这种兵制最后也丧失了战斗力。 而这一点德国的容克贵族就做的很好,士兵脱产训练,在家乡又是地主,他们把土地租给农民,通过地租自己有了生存基础,对中央的向心力得以加强。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授之以渔 这时荣毗听到黄明远要让军队雇佣百姓,便问道:“那使君,丰州官府是否要向来丰州的百姓进行授田?” “不!” 黄明远坚决反对道。 荣毗有些吃惊,忙说道:“可是这不符合朝廷制度。” “若是我们实行受田制,那不出二十年,整个丰州会有一半的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当年北齐率先实行受田制,到今年有多长时间,还有多少人守住了自己这份基业。” 荣毗没说话,土地兼并问题自古有之,黄明远的理由很充分。 “所有官府组织开垦的土地都要收归国有,百姓可以租种官府的土地,但是要交租。这样看起来百姓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但其实是由官府对产量兜底。多劳多得,也不用惦记着要靠卖地致富了。” 荣毗语塞,到最后只得说道:“百姓卖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使君此策一出,移民百姓必然不满,恐要多生事端,朝廷之中怕也会生事。” “荣公,百姓再穷,有官府给他们租地,最少也能维持温饱。但这些土地不控制在官府手中,而百姓又卖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一旦出现灾情,那官府到时候要怎么救助他们呢?移民之中,若是有不愿者,尽可离开丰州,我绝不阻拦,至于朝堂之上,总不能怕他们说闲话就不做事了。” 荣毗无话可说。 黄明远在这个上面态度很坚决。老百姓可以自主开荒,谁开的属于谁的,官府对其是持鼓励态度的,但官府绝对不会无偿给予百姓土地的。虽然土地兼并很大一部分是权贵们不择手段的夺取,但很多老百姓崽卖爷田心不疼也是一大主因。对于无偿获得的东西的珍惜程度,毕竟不如艰辛获取的那么大。 与其给普通百姓,不如挂到士兵头上。 至于百姓生存,黄明远准备进行低息土地抵御贷款,来满足老百姓的资金需求。 荣毗也不再和黄明远争此事。虽然不受田不符合朝廷制度,但丰州根本没多少官田,也搞不动大规模授田。与其在这里争论根本无法实现的事情,反倒不如怎么想想应对此事而引发的波澜。 至此荣毗屈服,此事再无阻碍。 黄明远又说道:“我准备在总管府下设置一个司粮署,专门负责粮食专卖制度。” “粮食专卖制度?” “以后丰州将实行粮食专卖制度,除官府以外,任何人不允许私自买卖粮食。不仅百姓要将粮食卖给官府,粮商也必须将粮食卖给官府。” 荣毗有些疑虑。 “使君此策怕是会引来诟病。” “别的地方吾不管,但丰州必须一切为备边让路。四海商团就是丰州最大的粮商,我不言,谁敢言。” 众人皆无话可说,黄明远真是狠啊,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这个年代,有兵有粮的才是大爷,丰州是偏未开垦的处子地,未来发展起来势必要引起许多人的觊觎。只有把粮食控制到自己手中,才能不惧怕任何方向来的经济压力,才有安定丰州的可能。 其他人并不清楚黄明远是要彻底控制丰州的命脉,但众人本就是官员,对商人有天然的歧视与反感,黄明远这一刀是砍在商人身上的,对其他人并无危害,众人也乐得黄明远重重打击这些奸商,还百姓一片祥和。 此次议事之后不久,丰州刺史府宣布凡新开荒土地,三年免税,官府平价租给百姓口粮、粮种、农具。整个丰州移民为之一震,三年免税,那不是说能开多少荒,就能有多少收成。至于说平价租给百姓口粮、粮种、农具,众人倒是没有太大热情,更有人问官府不免费发吗? 有等待的,也有人积极从官府的租放处开始租赁粮种、农具之类的。 有想着占便宜的,到最后啥也没弄到,果然傻了眼。 众人见官府政策不会变,又怕吃亏租不到粮种、农具,赶紧蜂拥而至,倒比免费发放的时候更热情。 至于说授田,丰州就没田,授什么授,一句话便搪塞过去。 除此之外也就是粮食专卖制度让老百姓有些不解,但卖给谁不是卖。只有那些粮商是呼天抢地,跟死了爹娘一样。不过丰州官府态度坚决,众人连关系都没法疏通,过了不久,眼看赔惨的粮商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将将粮食卖给了官府了事。 黄明远这几日不断视察各屯田点,老百姓的热情让他很满意。 果然什么时候都是有付出的才是最好的,要是免费把粮种发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直接吃了呢。 人都有这种心理,越是别人上赶着给的,他越不珍惜,无论是物品还是感情。 当初国家为什么把刚分的地又给收回去吃大锅饭,很大原因就是很多地方才分田不到十年,已经出现了土地兼并的苗头。反正是官府发的,随手一买再等着官府下次发就是了。 “荣公,人若无压力,便无动力。这些百姓很大一部分都是各地的地痞、流氓被强制送到丰州的,若是一开始不能管好,便会影响整个移民群体。现在他不好好干,明年便无法还清欠官府的钱,难道政府的钱是好欠的?这样逼着他也得下力气苦干。” 荣毗看到老百姓这种踊跃的热情,不得不赞叹黄明远对人性的确了解。 “人有惰性,即是如此。” 荣毗不无担忧的问道:“那使君,若是这些百姓明年还不上欠款?” 黄明远并不担忧此事,便说道:“坏账是一定会有的,但老百姓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欠官府的钱。而且官府不是商人,我们也不能真的逼老百姓的命,这个钱会有个累积,但只有肯干,一定可以还清。” 想到这里,黄明远忽然有些担忧官府做事的底线了,那就是毫无底线。下边的人别真跟王安石变法那样,逼着老百姓贷款,还款,到最后反而成了害民之法。 黄明远想了想,这种事还真不能官府来做。 银行的出现迫在眉睫。 黄明远也不再继续视察了,准备赶紧回去处理此事。 “荣公,接下来的视察便有你来代行,我有事先回去了。”也不等荣毗相询,黄明远调头便走,弄得荣毗一头雾水。 黄明远暂时不准备和荣毗商议银行之事。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民生银行(上) 回到府上,黄明远赶忙招李子孝和陈远来商议银行之事。 “玄贞,我在战前安排你做的银行规划,你做的如何?” 李子孝没想到黄明远现在就要开始建银行,忙回道:“主公,我倒是有了一些方案,只是具体细节尚未细化。筹建银行之事是要这么急吗?” 黄明远点点头。 “我本来安排由各地官府发放平价的粮种、农具,现在看来之前可能有些想当然,今年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粮种、农具,所以官府发放起来跟以前按人头发放区别不大,但以后呢?有些人需要,但有些人并不需要。设想为了完成任务,官府会不会有强制发放,会不会有强制收回?这些都是大问题。” 李子孝立刻明白了黄明远的担忧,此事若是应对不好,利民之法也成了害民之法。官吏们总是会为了各种原因做坏一件事情,所以绝不要轻视他们的能力和带来的危害。 李子孝马上让人将他之前写的条陈送过来,的确是断断续续,还没有完全整理好。黄明远看了看,基本上涵盖了黄明远之前跟他说的东西,但是仍然有些趋于保守。 黄明远知道此事有些为难李子孝了,他是丰州的大管家,之前还是军政一把挑,自己不在,万事都需要他处置,不可能什么事都面面俱到。 而且银行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李子孝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遵循,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他又不是专职做这件事情,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看着李子孝的样子,瘦骨梭棱,面色有些憔悴,照之前有些清减了许多。 “玄贞要多注意身体,你最近可是憔悴很多,你是我的大管家,可不能倒下。” “多谢主公顾念,子孝无事。” 陈远在一旁笑道:“主公,玄贞身边是缺人照顾啊,他这么忙,主公得为他找位夫人,这样他身子自然就好了。” 去年陈远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母子二人都从江南接了回来。 “仲长说笑了。” 黄明远倒是一本正经的的说道:“这事我还真考虑过,我三姑母嫁于泰山羊氏,有一嫡女,今年十六,我大父欲为玄贞聘之,已经在和李公(李子孝之父)商量此事。” 李子孝忙谢道:“自是由山长做主。” 陈远问道“泰山羊氏,主公姑父莫不是在泰山上讲学的徂徕先生羊公。” “正是此人。” 陈远忙向李子孝贺道:“恭喜玄贞,泰山羊氏,钟鸣鼎食之族;羊公,博才高德之士,玄贞大喜矣。” 李子孝有些腼腆的笑着,年轻人慕艾,他对羊氏淑女有些憧憬了。这时候才让人发现他不仅仅是那个老辣周密的王佐之才,更是一个才刚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众人说过一段闲话,接着谈关于银行的事情。 李子孝实在是没时间去主理这件事情,然蛇无头不走,要想找一个能够办好银行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玄贞那里有什么合适的人来操办此事吗?” 李子孝回道:“还真有一人,我正准备向主公推荐。九原县民曹夏安恂,陈州陈县人,今年二十二岁。此人变而能通,宏适时之务;居难若易,多济物之心,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我之前治政丰州,多得此人建议。” 黄明远没想到自己手下还有这么一个人物,毕竟懂得经济发展和金融的人才,真是太稀缺了,马上命人前去相招。 不久夏安恂被招到总管府。 此人年纪不大,高高瘦瘦,一副书生样子,倒是有一股清气。也不知为什么,以往善经营者,大都大腹便便,气质猥琐,一脸的阿堵物气,为人诟病。人说是再有灵气的人跟钱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也便成了俗人,这没想到夏安恂这个一身书生气质的人倒是擅长财赋之事。 夏安恂向黄明远行了礼,跪坐在下首。 黄明远打量了他一番,便故意考量道:“文嘉(夏安恂字),听闻李录事言你颇通财赋,我有一事相询,你觉得国家在收取税赋的过程中,最应该避免的问题是什么?” 黄明远这个问题暗藏玄机,至少很多答案上位者听了未必会很高兴。 夏安恂没想到黄明远会如此的直接了当,便回道:“禀使君,在下以为税赋政策的制定要切忌过宽或过严,过宽则会导致税赋流失,心怀不轨者将借此敛财;过严则会影响民生,民无产者易生动乱。” 夏安恂说得不错,基本上表达了税赋的作用,可黄明远对这个答案并不怎么满意。魏晋时期的傅玄在《平赋役》一文中也提出过税收总原则是“安上,济下,尽利用之宜” 黄明远又问道:“那你觉得如何才能使宽严相济呢?” “在下以为,税赋除了要满足国家需要,还要有调解社会贫富的作用,按负担能力征其税。未必使富者越富,但切勿使贫者愈穷。” 黄明远点点头,这才是自己的观点嘛。 夏安恂能够提出税赋调解社会贫富和“纵向均平”的原则,已经算是让黄明远满意了。 我国古代税收政策有很多原则,比如有度原则、统一原则、弹性原则,其实现代的税收原则大多都是从古代继承和延伸的,但黄明远最重视的仍是均平原则。 均平原则强调征税中应做到的均平合理。对于均平原则的解释,按照唐宋之后的说法,第一种认为,按负担能力征税才算均平合理;第二种认为,征税不分贵贱强弱,一律平等对待方算均平合理;第三种认为,征税既要坚持“横向均平”,又要坚持“纵向均平”。即能力相同的人同等纳税,能力不同的人则纳不同的税。 当然这三种原则一直争论不休,我国古代一般是使用第一种“横向郡平”。 历史已经证明,个人所得税阶梯式计算方式已经证明纵向原则更适合社会发展。或者说对挣钱的行业收更多的税既满足了税收目的,又满足了广大老百姓的心意。 为了维持政府运作,政府一定要弄钱,但钱不应该从穷人身上琢磨。 夏安恂跟自己的态度认识相同,这才能够从中有效地灌输自己的思想。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民生银行(下) 黄明远也不再和夏安恂兜圈子,便说道:“文嘉也应该知道丰州最近在实行新的制度,官府平价租赁老百姓口粮、粮种、农具。” 夏安恂点点头,这个政策刚出现的时候,他还为之赞叹。官府平价,则锁死了高利贷者经营的空间,很多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则不必卖儿卖女,使君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黄明远接着说道:“不过在实行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些隐患,官吏为了自己的政绩,容易将自愿行为变成强制行为,伤人伤己。为了在以后使这个政策能够更好的发挥作用,我准备在丰州建立一个独立的机构执行此事,我将其命名为银行。李录事向我推荐了你去做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夏安恂没想到黄明远安排他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情,有些迟疑。 “使君,这银行之设,怕是自古从未有过。” “民曹在汉时也不叫民曹。” 不过是个名称,夏安恂也不纠结这个,不过他仍旧有些犹豫。 黄明远立刻看出了夏安恂的犹豫,便问道:“文嘉有什么问题吗?” 夏安恂便问道:“使君是想设立一个机构就为了管理租赁事务,还是要这个机构发挥其他作用。” 黄明远这时候变得很满意了,夏安恂一句话就说到问题的点上,自己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是设个管租赁的机构。 “文嘉问的不错,这个机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管理租赁事务,总的来说,他是一个用来调控金钱的机构。这是我写的关于银行建设的一些方案和措施,这是李录事拟的一些条陈,你都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说着把一些文卷递给了夏安恂。 夏安恂一看黄明远这态度,看来这事摆明了要交给自己。 “文嘉,未来这个银行至少要承担四个功能。一是存放款,贷款。以后整个丰州所有士兵、官吏的俸禄、饷银都要通过银行发放;百姓的租赁、贷款也通过银行。” 夏安恂一愣,脱口而出道:“连俸禄、饷银也通过银行?” “对,官府发到每个人在银行的账户里,个人凭账户来领取和汇款。这样从根本上杜绝了克扣饷银的可能。” 夏安恂立刻说道:“但是这中间漏洞就太多了,若是有人拿着别人的账户来领钱呢?” 黄明远玩味地说道:“那就看你们银行的制度。” 夏安恂没有再问,若是黄明远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自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接手银行。 “第二个功能是铸币。” 夏安恂更惊呆了,按律私自铸币可是违法的。 看到夏安恂的错愕样,黄明远便说道:“你们要铸的不是铜钱,而是银钱。我也不瞒你,丰州准备大规模开采位于贺兰山以西的银矿。” 对于金银,一般官府没有什么要求,很多家族都私自铸带有家族印记的金银,有点跟后世的勋章差不多。金银大规模官铸得等到明朝后期拉丁美洲的银钱大量涌入中国。 “第三个功能是调节物价,除了粮食以外包括盐、铁、牲畜等物资都纳入这个范围内。” 夏安恂一听更是头大,忙说道:“可是银行并不经营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控制这些物资的价格。” “那是你们银行的事。” 调节物价对于黄明远来说太重要了,丰州必须要成为一个稳定的经济体,物价就必须死可控的,黄明远可不希望有人来丰州剪羊毛。 “第四个功能是发展典当业和运输业。” 这个看起来很庞大的事务反而是最好完成的,借助四海商团的途径,无论是典当还是运输都能顺利铺开业务。 夏安恂听完之后,心中不住地震动,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黄使君果然是天资英才,要是按照黄明远的设想,这个银行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若是按照朝廷部门来比的话,将是太府寺、民部、司农寺、少府监、工部等多个部门相关权利的集合体。 当然要想实现这些功能也很难,黄明远是管杀不管埋,定了基本政策,具体内容要夏安恂自己填充。 夏安恂镇定下来,想了想,问道:“使君,建设这个银行前期可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知您是希望这个银行成为一个官府的机构,还是一个有官府支持的商团。” 官营还是私营?黄明远一愣,自己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银行到底算政府机构还是一个企业。若是中央银行,那肯定是政府机构,可其他进行商业活动的银行,能够算是一个政府机构吗?他们充其量只是国家完全控股的一个企业,除了完成国家赋予给他们的责任以外,本质还是以营利为目的的。 黄明远忽然想到自己漏算了自己和银行的关系。 如果这个银行是个政府机构,那以后它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成了一个能够控制丰州地区经济的庞然大物,那若是自己有一天走了,这个银行又该听谁的。他可不是军队这样有自主选择能力,银行是个死的,如何施政全看当政者的政策。 会不会有后来者借助这个庞然大物驱逐黄明远的势力,亦或者自己走后这个银行制度便会人走政消? 黄明远马上想明白了此事。至少现在,银行还不是收归国有的时候。 黄明远马上说道:“它不是一个官方机构,是由我个人出资的一家商团。和丰州官府是合作关系。而文嘉你本人,我会表你为山阳郡公府录事参军事,全权负责此事。” 这样一来,夏安恂就要有丰州官员变成黄明远的家臣了。 “诺!” 但夏安恂并不拒绝,他其实也拒绝不了。 “安恂必不辱使命,建好这个银行。” 看到夏安恂的态度,黄明远很满意,一个有能力的经济人才入彀,可不比得一良将差,黄明远手上不缺良将,但是缺少夏安恂这样的人。 送走夏安恂,黄明远对李子孝说道:“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这个银行是我目前做的最大的试验,一旦它开始运转,就是丰州地区最重要的经济推手,容不得半点闪失。夏安恂虽然有能力,但未必做事那么周全,玄贞也要多盯着银行,切勿出了纰漏。” “诺!” 黄明远本身不是经济行业的专家,这次银行的试验就像是一个嗷嗷降生的婴儿,是用自己的心头血滋养的,不可不慎啊。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受田军令 定下方案之后,黄明远让来伯从各地调集钱粮送到丰州,帮助夏安恂建设这个银行。 虽然他作为丰州的统治者,完全可以利用丰州的资源来为自己谋利,但黄明远并不愿意这样,省得为人诟病。 当然也是为其他人做表率,公私两分。不过现在的银行在丰州还是专营,别人想效仿也办不了第二个。 既然是商团,铸币的事便要等一等。但银行其它作用还是能够发挥的,包括俸禄发放。刚开始很多人会对此有异议,但是众人一旦习惯了,便会成为惯例。 夏安恂紧锣密鼓了大半个月,五月一日,银行正式挂牌成立。原本黄明远准备命名的丰州银行自然是不能再叫了,黄明远便取名为大隋民生银行。虽然有些抄袭,但这次银行的建立主要发起点不就是为了丰州的民生嘛。 民生银行总行设在九原,在大同、榆林、金河、永丰四县各建有一个分行。富昌县位置太靠南,又没有专门的军府,所以暂时空缺。 黄明远暂时不准备将银行建立在丰州以外的地区。建银行困难抢银行容易,银行若是没有政府保护运行起来将会很困难,黄明远可不想辛辛苦苦建立的银行被其他人坏了信用。 出乎黄明远的意料,银行的出现大受欢迎,尤其是军队中,完全没有出现黄明远之前想的会受到抵制的现象。 现在军队还算干净,再说也不是按月发工资,发下来的多为奖赏,本就很透明。而且黄明远对封赏查的相当严格,所以军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克扣封赏的现象。一般主将会将自己的那份再分点给底下人,所以众人到手的都是只多不少。 而且越往下,军中识字的人越少,封赏若是多了,发个封赏都有些难。 银行不仅解决了军队发放钱粮的困难,还解决了他们的封赏保值难题。士兵们对银行是趋之若鹜,又如何会反对。 很快,银行就完全垄断了俸禄发放和粮种、农具的租赁。虽然有人对方心中有些酸意,但靠着黄明远的威望,仍是顺利推行。 银行的出现,钱粮可以直接到士兵的手中,黄明远便趁机进行军中的土地改革。 过了端午,从河北、河南官方迁移的移民活动差不多已经结束,偶有个人组织的移民,但也只是零零星星。六月初,丰州官府组织的人口普查中显示,整个丰州算上军民、官吏,有户十三万三千七百五十余户,人口三十二万四千七百六十余人。 每户不到二点四人,丰州移民中有一多半都是来丰州求生存的非长子人群。当然这些人多以精壮年和年轻人为主,一旦在丰州安定下来,成家立业,往后五年将是丰州人口增长的爆发期。 芒种,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芒种”到来,预示着农民开始了忙碌的田间生活。 而至此时,丰州军民经过整整半年多的辛勤开荒、修渠,共新开垦荒地一千多顷,修建、疏通水渠达两百余里,基本上满足了丰州大规模农业生产的基础。而其中这些新开垦的荒地中,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属于官方的,其中丰州总管府更是占五百多顷地。 银行、土地条件都已经满足,黄明远开始了他的军中土地改革计划,在很多人的朝思暮想中,属于丰州的第一份受田令正式出炉。 不过这些受田并不好拿。 六月十五日,总管府令:《丰州总管府受田令》 这份受田令并不长,主要说了三件事。 首先,丰州官兵全部落籍丰州,原籍贯地所授土地丰州官府不再过问。因丰州官府土地不足,暂时停止个人直接授田,原个人应授土地暂时只列于名录之中。而为了补偿丰州官兵,每人增授兵田二十四亩。兵田由总管府统一管理,在兵籍者可享受兵田所有的收入。同时以十二年为期限,满期限者,兵田归个人所有,允许继承,只允许买卖给总管府。 虽然大隋的制度是每人口分田八十亩加世业田二十亩,但官府实际上根本做不到,发展到现在每人能有二十亩就不错。实打实的二十四亩兵田已经令所有士兵很满意了。 第二,往后凡立战功者,根据军功大小,授予酬功田置换封赏。酬功田归个人所有,允许继承,可以买卖给总管府,也可以交由总管府统一管理。 这算是实打实的恢复军功授田制度了,不过黄明远也有理由,丰州穷困,拿不出什么物资来,也就只能赏赐给功臣们一些土地。对外这还不是无价的,要用战利品置换。 再说朝廷也是一直给功臣赏赐土地,黄明远所有的土地封赏加起来得几百顷了,只是这个规模一直控制在上层,所有才没人认为是军功授田制度。黄明远现在也只是取了个巧,也能说得过去。 第三,总管府设置抚恤田,凡因伤退伍和战死沙场者,根据伤残等级和战死情况,分别授予二十到两百亩土地。这些土地也是由总管府统一管理,受抚恤者可享受兵田所有的收入。抚恤田直到受抚恤者本人去世,或者满足战死者父母去死,子女满二十岁,妻子去世或改嫁等全部条件,由总管府收回。 沙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活下去。此项政策连反对者也不敢公开反对。 黄明远的此项政策,完全解除了众将士的后顾之忧。此命令一下,军中之人激动莫名,无不对黄明远感恩戴德。 至于普通百姓,虽然有说酸话的,但也知道想要这些田,都是拿命换得,话还没说出口就让人堵回去了。 事情实现的很顺遂,连黄明远都没有想到。 黄明远本来以为,军功受田,是历代批判暴秦的一项重要内容,黄明远这些改革措施一出来,大家不得视之为洪水猛兽。 可是黄明远忘了,现在还是武将当道的时候,儒家思想本就势弱。中下层的官员根本都不了解什么是军功授田,更不要说反对和批判了。 包括荣毗,他看出来黄明远的做法并不妥当,但也不知道黄明远到底想干什么,单纯的以为黄明远在收买人心,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听之任之。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众心所向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现在的黄明远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疯狂折腾的人,哪怕黄明远的本意只是让自己更轻松一点。 在黄明远的心中,把所有的事都理顺了,使问题解决于事发之前,然后把剩下的事情再交给部下,他不就能够轻松了吗?奈何世事繁杂,他一直处于理顺之前的状态,真是一刻也清闲不了。 六月十七日,大同骠骑府。 第一批兵田授予凭证已经发放到众人的手中,民生银行也给军中的众将士开了户头。因为大同骠骑府之前有基础,为了稳妥起见,第一个试验地就选在了大同。 老苍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兵田授予凭证,两眼浑浊,满含热泪。他从军三十多年,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老苍头姓魏,也没有名字,更是无儿无女,他原来是苍头出身,后来叫着叫着,众人也就叫他老苍头了。他自己说是管州管城人,十几岁的时候被北齐抓了壮丁,再之后被大周军队俘获,辗转流连于关中、关北,差不多十年前到了丰州。他也算是命大,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竟都没有死掉,只是在二十年前掉了一支胳膊,后来不能再打仗了,也就成了一个辅兵。 黄明远到丰州后,在军中裁汰老弱病残,老苍头自然是在裁汰行列,只是他无儿无女又无家可归,黄明远见他可怜,便将他安排到仓曹担任打更的。 老苍头倒也随遇而安,被岁月磋磨了一辈子,他啥念想都没有,就这么活一天算一天,做好分内的事情。 他常说:“将军可怜我,给我分配了一个好差事,我得知恩图报,好好替姐姐守着官仓。” 人老了,觉也少。老苍头每夜都几次查看仓中情况,从没有出现过纰漏。大同军几次战争红利,老苍头也分到不少东西,不过他这个年纪,对这些东西也不怎么看重了。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在大同城的仓库里一直到死,没想到到老了,还能有这样的经历。 老苍头努力地去看这个兵田授予凭证,试图看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惜他根本不识字,但是他就是想多看看。 这时跟他一起的一个大胡子打趣道:“老苍头,你看啥呢,你认字吗?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老苍头两眼一瞪:“兔崽子,滚一边去,就跟你认字一样。” “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将军虽然已经在军中建立识字班了,可惜他们年纪实在是大了,这字别提多难学。他们宁肯砍上一天木头,也不愿去识上一上午字。 “这个叫兵田授予凭证,就是跟田契一样,我懂,这银行户头又是啥?” 有个不太明白的人向众人问道。 这时立刻就有人嘲笑道:“老孙,你连银行户头都不懂,还领啥钱,赶紧回家给婆娘端洗脚水吧!” “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老苍头也笑得泪都出来了,他拿起那个银行户头递给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说道:“哎,秀才,你看看上边到底写得啥。”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他们。他最讨厌这群人叫他秀才,他一个就识了三年字的人咋能叫秀才。人家秀才都是大德之人才被这么称呼的,都是能被直接举荐成官的。他说了好几次,可众人都觉得他识字厉害,就是叫他秀才。 秀才拿过凭证,读了起来。 “银行户头,一三一二六七七八,姓名,魏苍头,共五千五百钱。” “五千五百钱?你咋存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老苍头不显山不露水的,还真有钱。 老苍头骄傲地说道:“老子省吃俭用,把咱将军赏的都存起来,哪像你们这群兔崽子光知道吃吃喝喝。” 有个听了酸酸的,便大喊道:“老苍头,你这土都埋脚脖子了,还领到了土地。要这么多钱干啥?准备死了都带土里去了。” 大家都熟络了,也开得起这种玩笑。 老苍头两眼瞪得牛大,骂道:“去你娘的,老子还得好好活呢,活十二年拿到这份土地。”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授予凭证和银行存折都放到内衣贴身口袋里。 “老苍头,你活这么长小心成妖精了。” 老苍头瞪着这群人,说道:“你么这群家伙,往日粗枝大叶惯了,让你们去打更,我可不放心。” 说到这,老苍头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唉,我活了五十多岁,还没见过像咱将军这么好的人,我还得好好活着,我得活着给咱将军打更。” 众人听到这,都有些沉默。 老苍头这个年龄都想着再为将军尽一份力,更何况他们呢? 这时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男子说道:“我离家八年了,也回不去,天天思念我那娘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着老子的儿子改嫁了。今天功曹府来我这统计家庭地址,说是咱家将军要把咱们的家眷都给送到丰州,往后咱们也要一家团圆了。” 这男人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忍不住用手捂着脸。 “八年了,八年了,五年前有乡人来丰州服役的时候跟我说我老娘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我啊,想我回家,到终了了她老人家都没看到我一眼。” 众人听了都沉默了 还有一个脸色稚嫩的小个子,这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苍头看着众人,大声说道:“这年头谁没点糟心事,老子从军三十多年了,见惯了生离死别,早就以为自己也就这个样。在这丰州,谁拿咱们当过人,谁又正脸瞧过咱?没有。只有咱家将军把咱们当人看,一心想着咱们。 将军来了之后,咱们总是能够杀尽胡狗,替乡亲们报仇了;将军来了,咱们才能吃饱了、穿暖了;将军来了,再有没有人能欺负咱么了,咱们的日子才有了奔头。你们说,咱么要是对不起将军,还算人吗?” 众人激情也被带起来了,有人高呼道: “丰州军万岁!” “将军万岁!” “丰州军万岁!” “将军万岁!”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在丰州的原野上,吹遍了阴山南北,吹入了丰州将士的心中。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石炭推广 时近六月,九原的天气开始要炎热起来。不过河套地区毕竟位置靠北面,有山川阻隔,倒没有南方那么湿热。 黄明远是会制冰的,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江南多梅雨季节,湿热难耐。每当这个时候,黄明远常利用盐水制冰,还做出冰沙、冰棍给杨清儿吃。初、高中老师教的那点化学知识,他全用在泡妞上了。 后来黄明远也曾大规模制冰,利用夏天制冰技术做个奸商。不过常期在布满冰的房间对身体不好,所以黄明远从不欲贪凉而用冰。 往日黄明远都是让人从在里放几个寒瓜,每每酷热难耐,他便以此解暑。 总管府也有制的冰可用,但黄明远却让人将他们都送到各官署衙门、学堂使用,自己一概不留。 有人劝黄明远也留下一些自己使用,众人怎么也能省出黄明远用的,不过都为黄明远拒绝。 黄明远对身边人说道:“众将士冒着酷热值哨、训练,尚且不觉辛苦,我在树荫下办公,又有寒瓜吃,如何就不能忍受这点热。” 有下吏进言劝黄明远只是在总管府用冰,外面之人也不会知道。 黄明远皱着眉头对众人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人知。” 经此一事,众人皆叹服黄明远的自律。 后来杨坚也听说此事,对身边人说:“黄长屏坚如钢铁。”众人也因此给黄明远取了一个新的外号,谓之“钢铁将军”。 这日李子孝来跟黄明远汇报煤炭的使用情况。 看李子孝惹得满头大汗,黄明远忙让人送两个寒瓜来解渴。 李子孝一边吃着寒瓜一边笑言:“主公不用冰,下吏亦不敢用,倒是便宜了学堂的学子了。” “身居高位,还是不要那么舒服为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惯了,怕是很难再经历以前的困苦,我还不到享乐的年纪。” 黄明远摇摇头,突然笑言道:“其他人我不管,但你可不能热到了。你要是中了暑,羊家表妹不得打上门来。” 李子孝被黄明远话锋转的,一时无言,但心里面却是暖意满满。 两人闲聊了两句,便开始说起煤炭推广之事,情况不容乐观。 煤炭,此时还叫石炭或者石墨。 黄明远之前为了减少丰州对树木的需求,也为下一步工业发展做准备,便决定在丰州推广用煤取暖,一旦丰州的用煤量大幅增长,采煤业也便可得到长足发展。 不过百姓之前并不习惯用石炭,所以黄明远为了做到自上而下的推广,便在总管府和刺史府各下属机关进行进行试点。 不过推广的情况并不乐观。 大家普遍的说法是这石炭使用起来不易点燃,烟尘还大,比起木头来差远了。州府仓曹有一个小吏在家做饭的时候没散好烟,中了烟毒,当场便昏了过去,幸亏发现及时才幸免于难。 虽然没闹出人命,不过这也使得石炭变得妖魔化了,现在很多人都是谈石炭而色变,这石炭也便无法推广下去。 黄明远听到这,才发现自己做的太不细致了,光让大家用煤炭了,却把最重要的煤炭使用工具给忘了。 没有铁皮炉子,这煤炭当然没法用,众人也发现不了他的好。 人们总是喜欢使用熟悉的东西,不愿意贸然做出改变,因为不熟悉的东西让他们本能的感到不安全。如果新事物不能让人们感到收益的话,人们凭什么舍弃旧事物而再去适应新事物呢。 黄明远想通这一点,决定得让众人亲身感受到煤炭使用的好,才能将煤炭推广出去。 很快众人发现,黄明远这些日子似乎也歇了烧火的心,最近几日一直在总管府待着,连政务都交给下边人处理了。 荣毗两次前往总管府要面见黄明远,每次匆匆一瞥都被黄明远推诿到李子孝那里。若不是之前黄明远名声极好,也无懈政前事,荣毗就要以懈怠政务为名,直接弹劾黄明远了。 不过黄明远的反常还是让人好奇,毕竟作为丰州的军政首脑,黄明远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丰州未来的发展和众人头上的帽子。 没道理黄明远几日不出门啊。 这日,黄明远召集麾下文官前来总管府议事。 众人到了总管府,黄明远并没有出现,反而由府上的下人领着众人前往后院。黄明远的家眷没来丰州,众人倒也没有什么避讳。 下人把众人引到一处房间,让他们在此等待,便关上了门。 这时候众人也不知黄明远葫芦里卖什么药,各自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讨论,跟放鸭子一样。 荣毗坐在上首,遏神闭目,也不说话,他想看看黄明远到底想做什么。 众人各自坐在座位上,刚开始还有心情讨论,不一会便感觉房间内有些热,甚至有人还汗流浃背了。众人有些纳闷,这六月的天,再是热,怎么跟下火一样。 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热的汗流浃背,浑身难受,想出去透透气,也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 众人立刻傻了眼,他们怎么跟被软禁了一样。有机灵的立刻心思不停地转,嘀咕着黄明远到底要做些什么,他们又该怎么办。 这时王文同也是浑身快湿透了,不住地用袖子擦脸上的汗。他的一左一右正好是荣毗和李子孝,荣毗和他同属于州府系统的,但他跟荣毗八字不合。荣毗认为王文同是个小人,不怎么搭理王文同;王文同也觉得荣毗太桀骜,也不愿意和荣毗说话。 他便转过头向李子孝问道:“李录事,你知道黄使君这时要做什么?不会是图穷匕见吧。” 李子孝脸色一凛,正经危然地说道:“王司马慎言。” 王文同本来想看看李子孝这个黄明远的心腹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一番调笑不仅没有问到话,反而弄了个没趣。他又热的嗓子快冒烟了,只好坐在位置上不说话。 过了一会,雄阔海走到门口,对众人说道:“总管在外边有请诸位。” 众人一听,如蒙大赦,忙一窝蜂地向门外逃去。 此时黄明远正坐在院子里等着诸位。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燃煤炉子 荣毗从房间出来后,顾不得行礼,便脸色难看地上前说道:“黄使君,此为何意?” 黄明远并没有正面回答荣毗的问题,反而对众人笑着说道:“诸君在此房间内热乎?” “热!” “若让诸君冬天是否居于此房可否愿意?” “可!” 现在是夏天,这么热的屋子自然待得不舒服。但是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若是有这么一间暖房,里面温暖如春,那不得是仙境啊。 黄明远站起来笑着说道:“诸公之前对我言‘石炭有毒,不可使用。’今日这屋中之暖,正是我用石炭设之。诸位且跟我前来,瞧瞧这石炭的妙用。” 众人听了,立刻议论起来。 这几日众人早就把石炭当成了杀人的恶魔,可以释放出毒气,现在黄明远用石炭使一座屋子热如火炉还没有毒死他们,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此时黄明远已经让人灭了房间里炉子的火。 黄明远领着众人先向一侧的空地走去。这空地上摆着两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还都有长长的粗管子,众人不知道是为何用。黄明远告诉众人此二物叫做炉子,一个是泥炉,一个是铁炉。 这个铁炉子正是燃煤炉,而泥的则是蜂窝煤炉。这两种炉子,直到二十一世纪很多家庭还在使用。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诸位请看,这两种炉子,这个铁炉子是取暖用的,到了冬天,把石炭放到里面,烧得旺旺的,不比木头好用的多。” 说着一拉炉子门,炉内的火“呼呼”燃烧。黄明远放进去几块石炭,里面的火烧得更旺盛了。 黄明远又领着众人看向另一边的蜂窝煤炉,说道:“这种蜂窝煤炉,不是太热,专为烧水而用。若是到了冬日,便用铁炉子取暖,可寻常不太冷的时候,便可用蜂窝煤炉子取暖。众位想想,到了寒冬腊月,诸位在榻上喝着热腾腾的酒,吃着热乎乎的饭菜,而一旁的铁炉子正好可以取暖。如此逍遥时刻,岂非不亦乐乎。”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众人似乎都被黄明远说得景象吸引,忍不住点点头。 “这种炉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事,若是烧木柴,一盏茶的功夫怕不得加上好几次柴。而燃煤的炉子,只要加足了煤,你就不用管了。” 众人点点头。 这时王文同问道:“使君,那为什么给两个炉子加上长长的管子?岂不是有碍观瞻。” 黄明远心中一乐,这王文同还真是一个优秀的捧哏,知道自己下一步要说什么。 黄明远对众人解释道:“众所周知,生火有烟尘,还有毒气,有了这个管子,燃煤的烟尘和有害的东西就都随着这个管子排出去了。” 众人听了,忙称大善。 荣毗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只要黄明远不是胡闹,至于手段,他倒是不会太在意的。 黄明远又领着众人进了房间,此时屋子内已经没刚才那么热了,但众人还是心有余悸,差一点就要成了烤猪。 黄明远领着众人先看了壁炉,砖石垒的壁炉,烧得墙都热乎乎的。众人都惊住了,还有把烟筒砌在墙里的。 当然这个壁炉普及有些难,主要是现在的房屋大多是木头和泥制作的,烧个壁炉就要把房子点了。 黄明远制作这个壁炉也有其他想法,希望能够引导老百姓减少木质房屋,多使用土坯、石头建房子。 然后黄明远又领着众人见识了一下土炕。 黄明远之前便造过土炕,只是没有大规模传播。来丰州两年,基本上天天都和战争打交道,更是没有时间做推广。 土炕是北方人用土坯或砖砌成的睡觉用的长方台。上面铺席,下面有孔道,跟烟囱相通,可以烧火取暖。炕的边上通常会有个灶台,可以用来烧水。 东北人的冬天为什么比南方人还舒服,这土炕有一多半的功劳。 黄明远接下来还带着众人见识了一下烧煤的炼铁炉,煤球制作等场面,众人看了皆是啧啧称奇,各自言道到了冬天也要弄个土炕和燃煤炉子。 黄明远笑着对荣毗说道:“荣公,若是有这些东西,这石炭的推广应该可以了吧。” 黄明远本意是取笑一下荣毗,不知道荣毗是笑点太高,还是故作不知,反而脸色欣然地向黄明远行了一礼,说道:“使君大才,小小的炉子和土炕,便解决了千家万户的取暖问题,使丰州无数黎民百姓在冬日免受寒冷之苦,此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荣毗在这里代天下人向使君致谢了。” 老头子就是这里最可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不因自己的喜好而改变是非对错的判断。 荣毗这番评价,黄明远暗暗给他点个赞。 “荣公谬赞了!” 黄明远赶紧将荣毗扶起来。荣毗这一行礼,弄得黄明远倒有些尴尬,也不好再得意了。 今日,石炭的使用算是真的入了众人的心。 众人议论纷纷的各自离去,想来用不了多久,土炕和炉子的功效,在整个丰州就会传得满城风雨。众人怕是越见不到实物越是好奇,等到此物一出,必能风靡整个丰州。 黄明远又令荣毗组织人在整个丰州指导百姓如何正确使用炉子,避免百姓有操作之误而染上炭毒的。 众人走后,黄明远只留下了荣毗和李子孝。 “荣公,这若是燃煤炉子在丰州铺开,这石炭的需求量必会大大增加。若是石炭的供需满足不了百姓的需求,怕是会出问题。” 荣毗问道:“使君所言极是,只是石炭之物,甚是少见,也不知从哪里采的,不知使君可有良策?” 黄明远乃说道:“石炭一般多埋在地下,不过我之前在大河以南之地,多见有石炭在地面之上,开采方便。我准备在此建一个石炭开采中心,我出资一部分和丰州刺史府合作,共同开发丰州的石炭。” 企业这种东西,黄明远觉得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控制了丰州民生,这些东西便能顺延自己在丰州的地位。 荣毗也知道,丰州州府本身很穷,连总管府的一毛都不如,单靠丰州官府,是不可能有足够实力开发这些石炭的。黄明远是刺史,他愿意自己掏钱开采,那就让他开就是了,反正得利的是丰州的老百姓。 黄明远和荣毗都觉得自己得了利,便各自安排下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土法炼铁 此时众人心中还是官本位思想,根本没想到垄断性经济的可怕性。 黄明远是要做大隋时代的煤炭大王。 黄明远准备大规模在原东胜煤田和准格尔露天煤田以及阿拉善煤田地区开采煤炭,这里的煤炭地表位置浅,资源丰富,质量优质,是开采煤炭的好地方。无论是东胜的炼焦煤还是阿拉善的无烟煤,后世都是煤炭中的精品。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内燃机,否则黄明远就要准备在巴彦淖尔开石油了。到时候直接跑步进入工业时代。 不过有煤无铁不成工业,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支柱产业,除了纺织业就是煤炭、钢铁行业,英国的工业霸主地位最初也是建立在这两个行业之上的。 后世的内蒙古不缺煤,更不缺铁。 很快,黄明远在呼延谷一带建立了一个炼钢厂,并命名为大河钢厂。呼延谷就是后来的包头地区,朝廷在此设呼延镇,后世大名鼎鼎的包钢就诞生在这里。 从此地往北走三百里就是有名的白云鄂博,中国最大的铁矿产地,而且世界一多半的稀土都在这里。只是白云鄂博在阴山以北,又是产铁矿石,黄明远不敢贸然前去开采。若是这里被胡人袭破,那玩笑就开大了。 不过此时的阴山南麓牟那山附近的铁矿石已经足够丰州使用了。这里的铁矿石不见产量高,质量也好,倒是炼铁的好材料。 在黄明远的心中,九原城太偏西了;而榆林城又偏东;大同城则过于靠近阴山,不靠近大河,先天也不足。黄明远设想的丰州的中心应该在包头一带。 这里位置适中,勾连东西,可兼顾前、后套和大河以南,又是原秦直道的北段,水路便利,物产丰富。最重要的是,后世选择了这里,这里有成为工业城市的先天基础。 黄明远命李子孝在此处择地建城,不仅要规模宏大,还准备提高建设标准,使其变成第二个大同城。 至于丰州的大炼钢铁,黄明远不懂后世流行的高炉炼铁,也没有那一套完整的先进技术,但土法炼铁却是可以做到的。 大炼钢铁时代各村各乡也是靠着土法炼铁才勉强完成生产份额的。 炼铁需要用砖垒高炉,所以同时一座砖厂也应运而生。 其实最初的工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缺什么就造什么,渐渐就成了一个闭环的工业链。 很快在黄河岸边,这里便竖起来几个高高的炼铁炉子,远远望之如擎天之柱,蔚为壮观。 开火当日,一日出炉上千斤铁,荣毗等人见了都直呼不可思议。 黄明远笑他们没见过世面,这产量一年也就百十来吨,黄明远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一个落后的钢铁厂一日的产能也比这多。当然那个时候也找不到这种钢铁厂了,政府将他们全都淘汰了。 不过黄明远并不担心产量,刚开始技术不熟练,随着以后生产规模的扩大,技术提升,年产千吨以上应该没问题。 这些炼铁炉刚开始用的是木头,后来黄明远又让他们加工成木炭。 生产出来的钢铁,虽然质量较之后世根本没法比,但已经比现在很多钢铁强了太多。黄明远明知炼铁要加的东西,可是就是生产不出来。 黄明远又下令工匠试着尝试往钢铁中融入一些可能的微量元素,倒也有不小的收获。 眼看钢铁厂进入正轨,黄明远又下令尝试用石炭来炼钢,毕竟煤炭能达到的温度远不是木炭能比的。若是只用木炭,阴山都得让他们伐秃了。 可惜这一次并没有如黄明远的意。 其实早在汉代人们就开始用煤作燃料,并用来冶铁;北宋时,用煤冶铁已相当普遍,使炼出的钢铁的硬度和质量大大提高;南宋末年,我国开始用焦炭冶铁,到了明朝流行开来。 但是这只是记载,其实都是不成形的技术,更别提推广了。这个时代受限于观念、交通等原因,技术壁垒很严重,煤炭的用途并不为人重视,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产量,更别说用其炼钢铁了。黄明远拿出的技术虽然较之后世差了甚远,但相比较现在的炼铁手段已经是远超时代了。 而且黄明远追求的是规模化,就必须用后世的办法。 好在现在不讲究环保问题。 可是好事多磨,很快大河钢厂出产了第一批石炭炼钢铁,但是质量并不过关。迟伯让人将刚炼好的钢铁送到黄明远处,黄明远看着这些钢铁,皱起了眉头。 无他,新钢铁太脆了。 黄明远很快便明白他们用的是煤炭,里面的硫、磷杂质太多,影响了钢铁的性能。 怪不得有些书说中国明朝用煤炭炼铁,技术领先于世界,但是影响了铁的质量,造的枪炮老是炸膛,间接影响了中国枪炮的发展。而欧洲人是用木炭炼铁,就没有出现这个问题,自然全力的发展热兵器了。 用木炭炼铁自然可以,可黄明远就是不想过多的砍伐森林才选择煤炭的。 黄明远这时想到了焦炭。 有书中说用煤炭炼铁不为错,但是用的不是普通开采出来的煤炭,而是要用经过加工的焦炭,而焦炭是煤在约一千度的高温条件下经干馏而获得的。 现代炼焦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很难做到的,不过老祖宗在大炼钢铁的时候,也是因为缺乏焦炭,从而创造出一种土法炼焦。 土法炼焦是在炉窑内不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借助窑炉边墙的点火孔人工点火,将堆放在窑内的炼焦煤点燃,进行炼焦的过程。 土法炼焦结焦周期长,成焦率低,煤耗高,焦炭灰分高,放在后世连落后产能都算不上。只是现在,这是黄明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很快钢厂根据黄明远的土法炼焦果然造出了焦炭,再用其炼出来的钢终于无论是强度还是硬度都有了极大地提升。 黄明远摸着新造出来的钢铁,又经过百炼打造做出来的宝剑,不由得赞叹,技术优势就是好啊。 虽然现在的工匠很多理论性发展很弱,但是靠着经验和实践,他们便能创造出你难以想象的力量。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綦毋传人 有了新的工业基础,随之而来的便是推行流水线生产,这是生产从传统的单一化向集体化的必经之路,也是生产扩大化的重要一步。 当然也不是什么大的发明创造,就是让原本一个工匠完成的工作分解成几个步骤,各人负责一点,大大降低了生产难度。 为了这套流水线生产,黄明远还专门建立了一套微型的计量标准。后来黄明远见有些尺度实在是太难精确,黄明远便发明了游标卡尺。 众人觉得大吃一惊,不过黄明远也没什么沾沾自喜的,人家王莽六百年前早就发明过了。 有了统一的制度要求,再加上精密的测量工具,流水线生产终于在工厂内铺开。 这日黄明远又去新建的铸造厂检查流水线生产,见到有一个年轻的工匠竟然将制作的铁剑放到动物尿和动物油脂中淬火。 其实这是不符合流程的,不过铸造厂刚建立,规章还没有完善。 黄明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便上前询问。这年轻人还以为黄明远是来问罪的,忙跪下来请罪。 黄明远倒是很好奇年轻人为什么明知有错仍然去犯,原来是年轻人觉得淬火工序不正确,便私自更改了方法。 年轻人说从他曾祖父起,淬火便要放到动物尿和动物油脂中,因为不同的淬火工具制作的剑的性能也不同。 而且用来淬火的东西不同,冷却的时间也不同。他制作兵器的时候,都是先在冷却时间短的牲畜尿中淬火,然后再在冷却时间长的牲畜油中淬火,这样可以得到性能比较好的钢。 用不同的淬火介质使炼出的钢材拥有不同的性质,这应该是后世的近代炼钢才发现的。虽然这个年轻人未必知道其中的道理,但却是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淬火方法。 黄明远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锻造方面的大才。这项淬火技术看似很简单,但对工匠的个人技艺要求很高,绝对是无数人长期实践出的成品,而且在古代这种技术很多都是不传之密,绝不是一般工匠可以掌握的。 黄明远顿时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兴趣,便询问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年轻人言自己叫齐公冶,是襄国沙河(今邢台沙河)人。这次被朝廷迁徙到丰州,因为往日在家乡是开铁匠铺子的,所以他被选到铸造厂当师傅。 黄明远回想着这个时代可能的着名冶金家,但都对不上号,难道是被湮没在历史之中的人才吗? 这种技术,怎么也能带个家了。 忽然黄明远想到后世说东魏神匠綦毋怀文便是邢台人,应该就是襄国这一代,好像说就是他最先引入动物尿做淬火液的,开启了淬火的新时代。 因此黄明远便对齐公冶问道:“你跟当年的綦毋怀文是什么关系?” 齐公冶突然被叫破身份,满是大惊,他以为黄明远识破了他的底细,忙跪在地上向黄明远请罪。 齐公冶正是綦毋怀文的曾孙。綦毋怀文在东魏与西魏交战之时,向东魏大丞相高欢进献宝刀“宿铁刀”,可斩三十层铠甲,一时名扬天下。后来綦毋怀文曾经作过北齐的信州(今河南省沈丘县一带)刺史。 綦毋怀文发明的宿铁刀给了西魏将士极大地杀伤,因此西魏的将士深恨綦毋怀文。 北齐灭亡之后,綦毋怀文的子孙为了避祸,便改姓齐姓。 本来齐家人已经隐姓埋名很多年了,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来是姓綦毋的。只是齐公冶是个常年搞技术的,心思单纯,又对官府充满了惊惧,这才被黄明远给诈出来了。 听到对方的身份,黄明远大喜。綦毋怀文是中国古代着名的冶金学家,还有人说他也是穿越者。 不知道齐公冶学得其先祖多少手段,但他凭着这一手淬火的本事已经足以让黄明远重视。 黄明远赶忙扶起齐公冶。 “齐公大才,何至于此?” 见到黄明远对其礼待,齐公冶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早年其父便是因私造甲胄而处死,因此齐公冶一见到官府之人便胆战心惊。只是他性格严谨,明知胡乱出手有可能被人发现,但仍然不愿意违背心意。他把炼刀当做了生命。 为了让他放松一下,也看看他的真实水平,黄明远让他给自己介绍一下一些关于綦毋怀文发现的冶金法。齐公冶不敢不从,便带着黄明远去看他的这些设备。 齐公冶虽然性格上有些懦弱,也不怎么会说话,但技术上的确是一流。他对黄明远说着说着,似乎忘了身边的人能决其生死,很快便沉浸到技术探讨之中。 黄明远在冶金技术上是个二把刀,也其就是一知半解。不过很多东西已经能够给齐公冶启发了。 当然黄明远有说得不对的,齐公冶也敢当场反驳,丝毫不留情面,吓得铸造厂的负责人一身冷汗。 黄明远全程都是一脸微笑,搞技术的人嘛,不需要多鬼的心思,就要有这种不畏上的精神。 綦毋怀文的主要贡献是对灌钢法的完善和热处理方面的发展。这也是他为什么被称为冶金家而不仅仅是铸造大师的原因。 齐公冶作为其手艺的传承者,或许天赋未必如其曾祖那样高,但基本功扎实,性格也质朴,倒是一个合格的技术人才。 后世的人因为看到信息多了,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能说不会做,黄明远也是如此。如今有了齐公冶这样的人才,炼钢技术怕是要更上一层楼。 黄明远当场宣布齐公冶为大河钢厂和丰州铸造厂的总工程师,完全负责两厂的技术革新工作。 众人并不明白什么叫总工程师,但既然是负责两厂的技术,那应该算是升职了。 齐公冶忙跪下来向黄明远谢恩。他只是一个打铁的,总管这么大的官竟然看得起他,委以重任,他敢不尽心竭力的相报。 黄明远从一个齐公冶身上,想到或许丰州还有很多这种有才能的人,但是他们出身不好,性格也软弱,大多都被埋没了。自己不可能是神,也不可能总是发现齐公冶这样的人,那就只能靠制度来让齐公冶这种人才脱颖而出。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屠中惨案 黄明远绕了一大圈,终于返回九原。 黄明远回府之后,连夜撰写了《工匠管理制度》,不仅按照后世国企制度将工匠重新分成见习工到八级工,大大提升了工匠的地位。还实行了工程师制度,由工程师专门负责管生产和技术,杜绝了外行管内行的可能,也大幅度提升了工厂的生产管理水平。 黄明远准备在丰州给四海商团建立一个专门的人才培训基地,很多时候企业的工商管理和人力资源管理还真不比官场政务的难度小。这些原本口耳相传的学徒制毕竟不适应大时代的发展了。 黄明远一直推崇建国时的“工程师治国”理念,虽然这种治国方式在开拓性或者是政治制度发展上有一定的缺陷,但最大的好处就是极大地杜绝了人浮于事的情况。 中国自古不缺人才,尤其是能做官的人才。但从宋朝开始国家对人才的态度就走上了歧路,把能做事的叫浊流,光打嘴炮的叫清流。尤其是明朝,能当宰相的只能是出身翰林院的清流,而从州县升上去的官员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布政使,到最后只能让人感叹会做的不如会说的。当然清流中不乏真正的大才,但这样一个国家仅凭一两个大才怎么能够治理好。 为什么清朝对地方上的统治比明朝坚实的多,那是因此清朝哪怕买官卖官,用的都是浑蛋,也都是有能力的浑蛋。 黄明远准备先从商业上开始发展这种内行管内行的制度,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引到政治场上。 黄明远忙了一个通宵,还没有喘口气,荣毗已经来堵黄明远的门了。黄明远其实将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荣毗和李子孝二人。往常荣毗也知道李子孝是代表黄明远来处理丰州政务的,对其僭越行为也只当做不知。 往常荣毗也多来府上,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和李子孝商量一番便将事定下了,这么急着见黄明远还是第一次。 将荣毗迎进府上,还不待黄明远问询,荣毗就说道:“使君,出事了。屠中泽(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哈腾套海农场迤西北至太阳庙农场附近地势低洼地带)出事了!” 看到荣毗都有些匆忙与惊乱,黄明远立刻站了起来。 “荣公,怎么回事?” 荣毗躬身行了一礼,忙说道:“有移民在屠中泽地区开垦荒地,与当地的胡人部落发生了冲突,听说还出现了伤亡。” 黄明远心中一惊。 在丰州胡汉矛盾很重,双方发生冲突,百分之百会扩大化。 “不是已经下令禁止开荒百姓向西、向北方向过北河吗?” 荣毗也是一言难尽,满是无奈。 “使君,这些人是从灵州移民过来的,听说丰州三年不收税,便向北迁徙,在屠中泽私自开荒,根本没有得到官府的许可。” 黄明远一拍桌子,怒道:“这么大的事,狼山府和永丰县怎么也没有汇报?”荣毗没法回答,高震和邓议都是你黄明远的人,自然也不会汇报到他荣毗头上。 在屠中泽一带放牧的应该是斛律部。 黄明远马上让人招李子孝前来,商议应对之事。 屠中泽原叫屠申泽,在两汉时期是河西地区有名的大泽,水草丰美,物产丰富,是匈奴入侵中原的重要基地,匈奴的屠申王便长期屯居于此。后来随着黄河改道和地壳运动,屠申泽逐渐被淤陷,水边变小,余泽成了屠中泽。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屠中泽此时还是一片优良牧场,后世的乌兰布和沙漠还不知道在那里呢? 不得不说,这时的河套真好,四大沙漠都还在孩提阶段,根本不足以影响当地的环境。哪像后世,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怒吼,黄沙狂舞,国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亦不能扼其源。 斛律部之前一直在阴山南麓放牧,黄明远在担任丰州总管之后,为了酬其功劳,也为了减少胡汉矛盾,便将斛律、蒙陈、朱浑、温稽、就赖五部从河套平原北部迁徙到屠中泽地区。并设置三封、临戎、窳浑三戍,重修鸡鹿塞(今内蒙古自治区西部磴口县西北,狼山西南段哈隆格乃峡谷南口),将丰州的西翼直接延伸到狼山南侧,使其能够护卫丰州的西翼,阻挡西面的胡虏。 此次汉胡矛盾,身为权行狼山车骑府车骑将军事的高震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是荣毗先报到黄明远这里的。 黄明远自诩对丰州了如指掌,现在看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果然李子孝这里也没有收到狼山府关于此事的奏报,官方移民完全限制在黄河以东地区,不存在越界的情况。 若是永丰县不知道此事还属正常,因为屠中地区虽然属于永丰县境内,但因为当地无汉民,行政多为狼山府代为管辖。但狼山府也没有报,却是明显有问题。 高震到底知不知情,还是就是他做的? 虽然是有人不遵从丰州州衙的命令,擅自进入黄河以西,才引发了和胡人的矛盾,但汉人出现伤亡,就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被掩盖的事情了。 若是此事是别的胡人部落做的,黄明远还不担心,发生什么矛盾他都能压下去。但是斛律晟是他兄弟,若因此伤害了双方的感情却是不美。 黄明远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屠中泽。 从九原到窳浑戍有近三百里,黄明远一行人昼夜兼程,在第二日下午便赶到了窳浑戍(今内蒙古蹬口县沙金套海苏木保尔浩特的古城)。 到了窳浑戍,当地戍主也知道前几日发生的乱子。 黄明远怒不可遏,屠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竟然把总管府当傻子。 此次爆发汉胡矛盾的地方是临戎戍(今内蒙古磴口县补隆淖河拐子村西)以北的地区。来此垦荒的丰州移民在原属于朱浑部的牧场上开荒种田,惹怒了朱浑部的牧民。 朱浑部的牧民认为这群汉人抢掠了他们的牧场,自然是要驱赶这些丰州移民,而丰州移民却认为自己是在丰州的地界上,凭什么让这群胡人欺负,因此坚决不退让。 双方矛盾由小变大,只是朱浑部畏惧丰州军强势,不敢闹出人命。 双方争斗了约半个月,虽然两方领头的各自尽力维持局势,但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瞒天过海 这一日,朱浑部的马跑到了汉人的田地里吃了庄稼,惹得汉人田主大怒。汉人田主拉着朱浑部的马便要前来找马的朱浑部之人赔偿。朱浑部的人不承认此事,反而要对方将他的马还给他,这汉人自然是不答应。双方争执之下,推推嚷嚷,没想到那个朱浑部的汉子竟然拔出刀来将汉人给杀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朱浑部的汉子慌忙之间逃回了部落。 这支汉人移民本来就是家族性移民,家中大都沾亲带故。自己人被杀了,他们如何接受,聚在一起便要向朱浑部讨个公道。 汉人抬着被杀之人的尸体来到朱浑部要求对方严惩凶手,可是凶手被朱浑部匿藏了起来。而且朱浑部认为本来就是汉人无理在先,先抢了他们的土地,再夺他们的马匹,这一次绝对不能向这些汉人低头。 朱浑部族长朱浑赤邪也想接着此事向汉人试压,要让对方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属于谁。 双方很快就争嚷起来,不过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双方都是怒起,不知是谁竟然动起手来,很快两边搅和在一起,还有人提刀来战。 鲜血一出,众人头脑也就没那么清醒了。 等到两边领头的反应过来,局势已经混乱到一发不可收拾。 汉人数量原逊于朱浑部人,且不善于征战,很快就出现伤亡,狼狈地逃回居住地。最后统计,汉人死亡二十二人,伤十九人;胡人死亡五人,伤九人。 这群汉人逃回去之后才满是后怕,众人都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忘了对方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胡虏。此时幸存的汉人再也顾不得田地和家产,连忙向最近的临戎戍逃去。 普通的朱浑部牧民见此大喜,这群可恶的汉人终于被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家园。但是朱浑部的族长朱浑赤邪却没有像族人那样开心。他不是傻子,今日汉人死伤了四十多人,那个杀意凛然的黄大将军能不找他们。 自从见过黄明远在大同筑的那些京观,朱浑赤邪便对大同隋军充满了恐惧。他不认为当隋军的屠刀挥下时,他有反抗的可能。 可惜朱浑赤邪虽然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但仍然保佑侥幸心理,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他舍不得屠中泽西这片肥硕的牧场,不愿意放弃一切直接向西逃命,所以他决定向斛律晟求救。 朱浑赤邪知道若是让黄明远直接知道此事,那隋军的刀枪顷刻而至,必须得有一个中人替自己转圜。 朱浑赤邪知道斛律晟和黄明远的关系不一般,他们五部与其说是因为跟着黄明远才能过的这么安稳,不如说是斛律晟的附骥。 屠中五部,相互之间各为依托,不过才两年的时间,便从当初的两千骑发展到今天的五千余帐,两万多人。 朱浑赤邪相信斛律晟会保他一命。 朱浑赤邪到了位于屠中泽以北的斛律部,不顾体面的跪下来求斛律晟救他一命。 斛律晟听到朱浑赤邪杀了数十名汉人,当时就急眼了。他那位兄长什么性格他怎么会不知道,若是让他知道非屠了朱浑部不可。 斛律晟立刻就想将此事向黄明远汇报,这可是烫手的山芋,实在是摸不得,但被堂兄斛律达劝住了。 斛律达说了一句,“若是朱浑部被屠灭了,斛律部真的可以永远安稳吗?” 斛律晟不敢保证。 斛律达劝斛律晟趁着这次机会,将朱浑部给吞并了,到时候斛律部必定会势力大涨。 斛律部本有两千余帐,上万百姓,跟当初遇到黄明远的时候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兼并了朱浑部,实力增加至少有三成,还能震慑蒙陈、就赖、温稽三部,确立在诸部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到那时候,斛律部才算真的安稳了。 斛律晟被说动了。 说到底他们现在在丰州的地位是依靠的兄长,但若是兄长离开丰州之后,他们的情况怕是又会不容乐观。 斛律晟收下了朱浑赤邪的诚意,决定帮他这一次。 斛律晟知道此事不能让黄明远知道,否则绝无挽回的余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狼山车骑府的高震,高震和他一同西出冠军侯山,击杀权武。二人在一起多日,双方虽然民族不同,但秉性相同,都是草原上的好汉子,遂引为至交。 这一次,斛律晟准备在狼山府的层面上就解决了此事。 因此斛律晟连夜赶往永丰城。 而那群逃亡临戎戍的汉民,进城之后,有了城墙的保护才悲从中来,不住大哭。汉民被胡人杀了数十,临戎戍的戍主当然不敢隐瞒,立刻派人前往永丰向高震汇报此事。 双方就在这时一同进入了永丰城。 高震刚开始知道朱浑部杀了数十名汉民,怒从心起,立刻就要带人赶往屠中泽灭了朱浑部。 斛律晟苦苦哀求,才拉住高震。 二人引为知己,斛律晟又跟黄明远关系非比寻常,高震这才不得不给斛律晟面子。 对于此次事件,斛律晟向高震保证朱浑部负全责。朱浑部交出所有伤人的族人由狼山府处置;对于伤亡的汉人也赔礼道歉,全力赔偿;至于与汉人有争议的土地,朱浑部也全部交给汉人。 对于这个结果,高震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们跟斛律部的关系毕竟不一般,不能因为几十个草民就逼反了斛律部。再说若是闹得黄明远那里,反倒不好处置了。 高震经过一番权衡利弊,终于决定还是帮着斛律晟,圆了此事。 由高震、斛律晟二人出面,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朱浑部不敢有反对意见,而那群幸免于难的汉人见利益得到了保证,更是不敢置喙。 此事也就因此被压了下来。 可惜众人不知道的是,丰州的移民司发现了这股从灵州迁移来的移民,便派人前往临戎北给这群人登记。 而且此处州衙不允许开垦荒田,移民司便要求这些人离开此地,前往大河以北。 这些人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伤亡,如何愿意再次丢弃用鲜血为之浸染的土地,因此双方发生矛盾,而之前被掩盖的那桩惨事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移民司知道此事之后不敢擅专,立刻上报给荣毗,然后荣毗就报到黄明远那里,这才让这桩血案暴露在黄明远的眼前。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卧榻之侧 黄明远赶到临戎北的这个屯田点时,已经到了深夜。雄阔海建议黄明远先前往临戎戍待一夜再返回,但被黄明远拒绝了。 临戎戍在此地东南,隔河相望,不过二十余里。 可黄明远心惊肉跳,不能自已。 望着二十多个坟包,黄明远愤怒地问吴增:“你们就没有收到半点消息吗?” 吴增很是尴尬,不过这不是他的错。 黄明远很快就明白,自己是不允许北斗监视内部官员的。往常陆贞在的时候,还可能违规操作,秘密安排一群人监视这些要害之地。但吴增可没有陆贞这么大的胆子。 吴增原任胜州司马,胜州被省并之后,黄明远便表他为榆林令兼丰州牧监,只是他从不管理榆林之事。 吴增又兼着纠察署总纠察,还掌管着缇骑,虽然名义上黑白面的监察权都归他管,但他这个总纠察也就是个虚职,纠察署也是直接向黄明远负责。 黄明远也知道不能怪吴增,是自己没有制定好制度,才会发生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自信了。 这个屯田点的老百姓看到黄明远,抱着黄明远的大腿哇哇大哭,撕心裂肺,令闻者莫不流涕。 虽然此事他们也有可恨之处,但黄明远身为丰州的保护者,就要保护丰州百姓不受伤害。 黄明远在此地待了一夜,安抚了这些备受创伤的老百姓,同时向他们保证,绝不会将他们迁走,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众人欣喜若狂,直呼黄明远为“圣贤”。 夜色如烟海,苍暝缥缈。 黄明远夜不能寐,难道自己到底得走这一步。 到了第二日,高震终于带着人赶到了此地。黄明远虽然没有通知他,但屠中泽地区毕竟属于他的管辖之地,黄明远到临河已经一天多了,他要是再没发现就可以直接辞职了。 高震打马前来,看到黄明远的脸色,心中一惊。他知道事发了,黄明远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高震离着黄明远还有五百步就下马跑了过来,行到黄明远跟前,便“扑腾”一声跪在了黄明远面前。 “末将高震叩见将军,末将有罪,请将军责罚。” 高震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黄明远争辩,此事已然事发,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认罪。 黄明远走到高震跟前,冷冷地问道:“高车骑是威风八面啊,屠中之事,一言决之,八方百姓,皆仰你鼻息,你有什么罪啊?” 高震知道此时的黄明远的怒火已经到了决口的边缘,根本不敢还嘴,不住地叩头道:“末将鬼迷心窍,瞒了将军,请将军责罚!请将军责罚!” 黄明远再也忍不住,一鞭子抽到了高震的身子。高震如针扎一般,打了个寒噤。 “混账东西,二十多条人命,在你眼中被当成了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末将有罪!” 黄明远手中的鞭子却没有停,一直抽了二十多鞭子才停手。 高震挨了打,这时才松了一口气,黄明远打他,说明即使处罚再严重,还会饶了他;但若是不处置他,那后果怕是高震也承受不起。 黄明远打累了,丢了马鞭,便冷冷地说道:“在这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高震一喜,这份惊涛骇浪总算过去了,他什么时候起来不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想明白,而取决于黄明远什么时候想让他起来。 黄明远回到了帐中,静静地坐下,他准备等斛律晟的到来。一事不能二罚,这是军中规矩,所以虽然高震混账,但狼山府做的处罚,黄明远还是认的,他也不会再处置朱浑部了。 但是朱浑部杀了二十多个汉人,绝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的脱难。 屠中五部,以斛律部为首,势力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尾大不掉之势。之前黄明远与斛律晟是兄弟,所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放过去了。但他不会允许在丰州的腹心位置,有一支不受自己约束的军队,他怕对方会随时捅到自己的心脏。 斛律晟和高震合谋,犯了黄明远的忌讳了。 卧榻之侧,启容他人酣睡,有些事情是该解决了。 ······ 斛律晟很快也赶到了此处,他知道不管黄明远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今日怕是要有个决断。 二人一直以来相交莫逆,情如骨肉,恩若兄弟。但确实是各有各的立场,有些东西,身不由己。 进了营寨之中,斛律晟就看到高震跪在地上,满身鞭痕,甚是狼狈。 高震抬头看了斛律晟一眼,二人都没有说话,斛律晟径直进入黄明远的帐中。 “阿晟来了!” 黄明远起身热情欢迎道,完全没有受到此前之事的影响。 黄明远可以装作不知,但斛律晟不能,斛律晟心中一顿,便立刻跪在地上说道:“拜见兄长!” 黄明远赶紧上前拉着斛律晟的手,将其扶起,又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阿晟这是做什么?你我二人恩若骨肉,还用如此见外。” 斛律晟面色一暗,有些紧张地说道:“兄长,阿晟有事要向你请罪。” 黄明远故作不知地问道:“阿晟这是说得什么话?你跟我还有什么罪要请?” 斛律晟说道:“之前朱浑部跟前来开荒的汉民因为争抢牧场发生了矛盾,大打出手,双方皆是死伤惨重。我自作主张,求了高将军,自行处理的此事,还请兄长恕罪。” 黄明远脸色一脸玩味地样子。 “处理完了就好,处理完了就没事了。” 斛律晟知道黄明远心中肯定不是如此想的,又跪下道:“兄长,高震将军都是受我劝说才犯下大错的,还请兄长饶了高震将军,若是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帐外的高震一听心中一紧,斛律族长还是不了解将军。若是斛律族长不为自己求情还好,今日斛律族长开了口,自己怕是还得有顿责罚。 黄明远笑道:“我哪有责罚高震,是他自己责罚他自己。”说着还伸出头向高震问道:“我责罚你了吗?” 高震立刻说道:“是末将有罪,末将自行请罪。”心中却是想着,过会但愿将军不要想起他。 斛律晟知道黄明远故意跟自己绕圈子,但是黄明远装傻,他也不能说破。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好聚好散 斛律晟刚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便说道:“我们兄弟二人今日重逢,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 说着黄明远拉着斛律晟便坐下。 斛律晟跟黄明远聊了几句,他在黄明远面前,终究不是一个可以藏得住话的人,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不知兄长心中要怎么处置朱浑部?” “不是高震已经处置过了吗?还能怎么处置?” 黄明远还是装傻。 斛律晟实在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叩首道:“斛律晟有罪,请兄长责罚!” 黄明远拉起他来,不耐烦地说道:“你又说这话,咱兄弟二人何必这么见外。你不是问朱浑部吗?狼山车骑府做的决定便是代表了丰州总管府,一事不二罚,我也不会例外,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斛律晟听了一喜。 “不过嘛·····”黄明远话还没说完,又转折道,“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百姓过日子还讲究个‘和则过,不和则离’,丰州和朱浑部原本相处也算愉快,只是此事一出,毕竟两边起了冲突,往后双方百姓的日子都要在猜忌与仇恨中度过了。两家离得又近,这种摩擦怕是少不了。我想为了双方的安宁,朱浑部还是从丰州离开吧,咱们好聚好散。” 斛律晟听完之后都惊呆了,他之前甚至想过黄明远会屠了整个朱浑部,但是绝不会想到黄明远会将朱浑部赶走。 朱浑部只是一个几千人的小部落,当年连骑兵也不过百十来骑,凭什么拥有这般肥美的牧场,发展速度又凭什么这么快,不就是待在丰州有丰州军的庇护。以他们现在的体量,一旦离开了丰州,怕是会被外边嗜血的狼群撕地粉碎。 狐狸终究是狐狸,他是因为仗着老虎的威风才威慑百兽,要是有一天他觉得他可以反制老虎了,那就离死也不远了。 斛律晟呆呆地想着,兄长果然是兄长,一出手便夺人七寸。 斛律晟有些呆滞地问道:“兄长,这次离开包括斛律部吗?” 黄明远一笑,拍了一下斛律晟的肩膀说道:“阿晟想什么呢?朱浑部是朱浑部,斛律部是斛律部,二者之间是不同的,我怎么会让你们离开。” 斛律晟安了一下心,但还是想为朱浑部争取一下,便又问道:“兄长,朱浑部已经知错了,朱浑赤邪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求得兄长原谅,兄长能不能网开一面,饶了他们。” 黄明远对斛律晟说道:“阿晟,我不是不讲是非的人,谁的错就是谁的错。若是高震没处理之前,我或许还可以插手,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插手的必要了。狼山车骑府的权威要维护,所以朱浑部必须走。” 斛律晟知道兄长心意已决,不是他可以动摇的。 斛律晟在帐中陪着黄明远聊了许久,二人虽然久别重逢,只是因为此事,都有了些隔膜。虽然是聊天,但有些食不甘味了。 快到下午,斛律晟也要赶回部落,黄明远亲自送出帐外,此时高震还在大帐外跪着。 黄明远看了看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明天天亮就起来吧!”便不再离他。 高震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虽然是跪到明日天亮,但他身子骨好,也能撑得住。 斛律晟没有再回头,他知道自己连累了高震,但今日当着黄明远的面,只能什么也不说了。 黄明远看着斛律晟的离去的背影,心中叹道,人总归会长大,为了各自的利益奔波,从前的美好也会一去不复返。 阿晟,斛律部该何去何从啊? 崔仁恕跟在黄明远身边,问道:“主公,朱浑部会离开吗?” “一定会,哪怕他们不想离开,斛律部也会帮着他们离开,我这位兄弟是个聪明人啊。” ······ 果然,斛律晟离开黄明远的驻地没多久,便邀请其他四部前往自己的部落议事,当着所有族长的面,斛律晟宣布了黄明远的决定,朱浑部必须即日起离开丰州。 朱浑赤邪听了如惊天霹雳一般,浑身颤抖,口不能言,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的,朱浑部看着体面,离开了丰州,朱浑部什么也不是。 朱浑赤邪忙向斛律晟求情,但此事已定,没人能帮助他们。 朱浑赤邪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离开丰州,那么接下来便有丰州的骑兵来送他们离开,但是脑袋还在不在肩膀之上却是很难说。 朱浑赤邪最终还是无奈地带着部落向西而去,而接下来他们要考虑的,怕是自己的生存了。 其他三部看得也心惊胆战,一念之差,就是部族灭亡。众人都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好好约束部众,不要和汉人发生冲突。 高大的勒勒车带着朱浑部的眼泪和留恋驶向了远方,每一个人都留恋着回头望向这片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土地。没人知道他们的下一站在哪里,也许那是终点。 斛律晟亲自带着人将朱浑部送出了鸡鹿塞。 不是送别,而是确保对方真的离开。 鸡鹿塞上,再向西便是风沙荒原,一处峡谷,隔绝出两个世界。 大将斛律进周看着最后远去的朱浑部的身影,有些物伤其类地问道:“族长,丰州军会不会继续袭杀朱浑部?” 斛律晟摇摇头。 “根本不需要丰州军动手,就会有无数饿到要吃人的部落露出锋利的爪子了,没人会放过这块肥肉,朱浑部怕是活不过今年这个冬天。我这个兄长,从来都是谋定后动,不会无的放矢的。丰州美好,是因为有丰州军啊。” 斛律进周试探着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吞并了他们?” 斛律晟回头看了看斛律进周,脸色有些阴郁,又回过头来,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们要是直接吞并了朱浑部,我那位兄长会不会也将我们直接赶出丰州。” 斛律进周一惊,在他们心中斛律部和丰州军关系非比寻常,是他们的依仗,怎么会被赶走? 斛律进周有些迟疑不定地问道:“族长觉得有一日黄总管也会对我们动手,可是他和族长是兄弟啊。” “汉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说的是突厥人,可也是说的我们。” 斛律晟望着朱浑部的身影,我一定不会让斛律部沦落到这个下场。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编户齐民 斛律部的人对于朱浑部的离开心情是复杂的。 众人知道相对于斛律部,丰州军是个庞然大物,若是丰州军对斛律部动手,他们几无还手之力。 可是丰州军就这么逼走朱浑部,真真是让人看了难受。 众人议论纷纷,尤其以斛律达最是激愤。 斛律达对斛律晟说道:“黄总管难道忘了朱浑部当年北出阴山的功劳了吗?当初若没有咱们的帮助,黄总管在大同早就让突厥人给攻破了。咱们当初那种情况下都可以提着脑袋为朋友卖命,难道黄总管现在要过河拆桥吗?” “兄长!” 听到斛律达越说越不像话,斛律晟忙训斥道。 斛律达虽然不再说话,但梗着脖子,满是义愤。 这两年斛律部发展神速,斛律晟的威望也日益高涨,现在在部落里已经没有人敢不服从他了。 “兄长,有些话不要乱说,于我不利,莫要为斛律部招致灾祸。” 回到部落里的斛律晟这两日心神颇为不宁,他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着朱浑部被迫离开的情形。 斛律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在兄长面前,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担心下一个离开的会是斛律部吗? 部落的发展是不可以寄托在个人的感情上,黄明远是丰州之主,不仅仅是他的兄弟。 或许正如堂兄说的,只要自己强大了,才能真的无所畏惧。 斛律晟也知道这一次黄明远直接驱逐了朱浑部是给他们所有人提个醒,杀鸡而儆猴。可汉胡矛盾毕竟存在,不是那么好避免的,这一次是朱浑部,下一次谁知道是不是斛律部。 如果斛律部和丰州汉人发生冲突,他该怎么办? 斛律晟想了几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去一趟九原城。 斛律达不同意斛律晟只身前往,而且态度很坚决。他素来对汉人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黄明远心怀叵测。 斛律晟安抚自己的堂兄道:“兄长,若是丰州真想动我,我就是带着整个部落的勇士都去九原又有何用?我现在只身前往,反而显得自己的光明正大。” 斛律达无奈,只得同意。他也命部落做好准备,一旦斛律晟身有不测,他就是抢也得把族长抢回来。 斛律晟带着两个卫士直趋九原城,黄明远亲出总管府迎接。 双方一阵寒暄,斛律晟不与黄明远再绕圈子,进了正堂直接跪在了地上说道:“兄长,阿晟不会说话,两年前在大同,兄长为我斛律部指了一条明路,才让我斛律部从突厥人的弯刀下残存。今日我斛律部又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恳请兄长再为弟弟指条明路。” 说完斛律晟将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斛律晟为人最是果决,用兵迅猛矫捷,锋芒毕露,打仗总是喜欢以快应敌,打乱对方部署。 黄明远看了看斛律晟,没有去扶他,而是坐在了上首说道:“我等了阿晟七日,本来以为阿晟还得迟几日才会到来,没想到阿晟这么快就来了。” 斛律晟一惊,问道:“兄长,若是我始终不来,是不是斛律部就没有希望了。” 黄明远点点头,又摇摇头。 “斛律部是斛律部,阿晟却永远是我兄弟。斛律部为丰州立有大功,但丰州也并没有委屈了斛律部,若是阿晟不来,往后斛律部就只是斛律部了。” 斛律晟知道,兄长怕是真的不会放过斛律部。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对黄明远说道:“兄长,我该怎么办?斛律部该怎么办?” 黄明远沉重地说道:“阿晟,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这两年有北出阴山,决战突厥的想法。到时候丰州势必会主力尽出,不会留下多少人看家。你屠中五部,不到两年的时间,势力暴涨,战骑已翻倍。试问阿晟,等到我哪天北出之后,身后家中有一支不受你指挥的数千骑兵,你会不会担心。” 斛律晟抢驳道:“兄长,阿晟对你绝对毫无二心。” 看着斛律晟很急迫,黄明远安抚住他,接着说道:“阿晟,你听我说,我信任你,但却没法信任整个斛律部。你敢保证,斛律部的其他人与你一样,永远不会背叛我吗?” 斛律晟听了有些颓唐,黄明远说的其实也是他一直知道的。 “阿晟,如果是你自己,我绝对倾尽全力去帮助你也可以。但你是一个部落,一个可以杀人的部落,我必须保证我不被这个部落的刀伤到。” 斛律晟心中无比的失望,或许他们真的要步朱浑部的后尘。 “兄长,真没有办法了吗?” 黄明远静静地盯着斛律晟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来:“有!” 接着又说道:“就怕你们不愿意。” 斛律晟猛地抬起来,心中一震,忙问道:“兄长请言。” “编户齐民!” “编户齐民?” 黄明远重重地点点头。 斛律晟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震动,他没想到黄明远直接抛出了编户齐民的政策。老实说这对斛律部的下层牧民的确不错,可若是斛律部编户齐民了,斛律部还是他的斛律部吗? 编户齐民是历代中原王朝政府实行的户籍制度,规定凡政府控制的户口都必须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政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其中以户为单位来管理人民,是谓“编户”;同时废除过去封建体制下地方上原有的贵族、长老、族长等地方领袖,所有人统统是国君的臣民,是谓“齐民”。 编户齐民后,原本胡人部落的组织架构将会彻底被泯灭,若干年后,这些胡人就会彻底融入汉人之中。 黄明远看着斛律晟,这是他可以想到最合适的办法。进入丰州的胡人越来越多,不快刀斩乱麻,将来必是大患。 而斛律晟此时心如乱麻,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斛律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九原城离开的,他只想快点返回部落之中,跟他的部民们在一起。 斛律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部落,斛律达看他样子,还以为他在九原城吃了亏,叫嚣着要去九原替他报仇,被斛律晟给阻止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豪赌一掷 斛律晟在部落里静静地思索了三日,对于黄明远的政策从当初的反对逐渐有些接受了。他承认,在丰州,在黄明远的手下,他们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三日之后,斛律晟召开部落大会,商讨关于部落“编户齐民”之事。 斛律晟一提出这件事,包括斛律达等很多人都炸了。 斛律达当场破口大骂道:“族长,黄明远这是像饿狼一样藏着歹毒的心思,他想要直接将咱们斛律部给撕碎揉烂了,吞进肚子里。如果咱们听他的真的编户齐民了,那还有斛律部吗?” 众人也议论纷纷,基本上都是不同意的。 当贵族的,也不全是土老帽,当然清楚什么是编户齐民。一旦在斛律部实行此政策,斛律部的部民就不再是他们的私有物品,而成了天子之民,他们也便失去了盘剥下层的基础, 斛律部存在了数百年,他们当了部落数百年的贵族,只要斛律部存在,这便是亘古不变的。可是一旦编户齐民,他们的特权消失,若是子孙不争气,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低贱的牧民。 “不成!坚决不成!” “我绝不同意!” 众人如沸腾的热水一样,炸开了锅。斛律晟似乎早就想到会出现这一幕,所以神色还算淡然。 “如果不同意编户齐民的话,我们怕是未必能够在此安稳地待下去。” 斛律达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怕什么,不就是一战,难道我斛律男儿还不如他丰州军。他黄明远敢欺辱我斛律部,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对,我等宁可一战!” 当然,像斛律达一样如此叫嚣的毕竟是少数,众人都清楚,斛律部与丰州军没法比,一旦开战,必败无疑。 部落的老人,也是斛律晟的智囊斛律猛真看出了斛律晟的心思,便悄声问道:“族长可是有此意?” 斛律晟当然不能直接回答,便说道:“我刚听到此事时也是坚决反对,只是后来忖度了利弊之后,心中犹豫,便想听一听大家伙的意见。” 这时有莽撞的大喊道:“还议什么,汉人这是要亡了我斛律部!” “我等宁可一战!” 斛律猛真站了起来,示意众人安静。 “大家都听族长说,不就是编户齐民嘛,这么件小事就让你们全乱了。当初在北齐的时候咸阳王投奔神武皇帝,我们就曾编户齐民过,现在宗族灭亡了吗?天还没塌下来,砸不到你们。” 斛律猛真威望很高,他一带头众人纷纷静下来。 斛律晟对其说道:“老阿公,你从我曾大父时就纵横天下,如今已有五十载。这编户齐民之策,您看是否可行。” 斛律猛真拄着拐杖,走到众人中间说道:“这编户齐民的坏处很明显,一旦实行,我们到时候就完全是汉人砧板上的肉,若是不能团结一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汉人打散,再也没有斛律部了。” “对!” 众人纷纷附和。 “但是编户齐民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我们成了丰州的一份子,有族长在,黄总管也不会拿咱们当外人。到时候大家伙过得肯定比现在更好,前程也更广阔。毕竟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亡也。待在斛律部,永远是夷狄,他们永远不会把咱们当自己人看。可入了大隋,则是堂堂正正的华夏人了。你们看当初跟着孝文皇帝南下的那些部落,个个改姓易服,而今日关陇各豪门世家,不都是当初那些跟着孝文皇帝编户齐民的人吗?” 斛律达嘟囔着说道:“谁在乎他们的荣华,能比草原更自由吗?” 斛律猛真笑着对斛律达说:“虽然不如草原自由,但是他们能决定草原百姓之生死,不是更厉害。” 斛律达语塞。 斛律晟问道:“那老阿公支持编户齐民?” 斛律猛真说道:“当初六镇横行,大家都是流匪,北周胜了,天下都是关陇之人的,谁还记得当年威势更胜他们的北齐诸家。比编户齐民更重要的,是族长若是真的想跻身于中原的洪流之中,必须先选好了队伍。若是赢了,所获得的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斛律部;可若是输了,很有可能便是身死族灭。” 斛律晟听了斛律猛真的话,渐渐地心中有了决断。 斛律晟知道若是光凭现在的斛律部,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大父在世时的荣光。但是义无反顾的投奔黄明远,会成功吗? 斛律晟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是决定我部落生死存亡之大事,众人都说说,若是我们不编户齐民该怎么办?” 拒绝了编户齐民,其实也就是拒绝了黄明远,那丰州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可是他们也不愿投奔突厥人。当初他们南下阴山就是为了躲避突厥人的袭扰,若是再被突厥人奴役,还不如跟随黄明远呢? 看到众人不说话,斛律达站起来说道:“我们四处游牧,总能有办法活下去。奔跑的骏马不会被卑劣的黄鼠绊倒了脚步,草原之大,都是生产之地,离开丰州,也不一定活不下去。” 虽然斛律达说得很有道理,但应者寥寥无几。虽然草原的确很大,怎么也能容的下他们,但阴山以北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也很清楚。 步迦可汗南侵失败和去年的大风雪,直接导致了整个草原上哀鸿遍野,到处都是人吃人的惨状,他们这几千人去了草原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众人都是一阵无奈,他们忽然发现,他们除了接受黄明远的建议竟然根本无力反对。 这时斛律进周突然说道:“我一直派人监视朱浑部,朱浑部离开丰州之后,准备在温池一带放牧。他们太想当然了,在丰州待的脑子都坏掉了,温池那个地方是今年贺兰山以西唯一一块优质的牧场,岂是他们可以觊觎的。朱浑部被留在那的秃发部和郁兰设部击败,损失惨重,看样子要被秃发部和郁兰设部瓜分了。” 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朱浑部才被赶离丰州不到十日,已经被突厥人盯上了。不能回丰州,他们实力又弱小,朱浑部完了。 众人此时都不再说话,连斛律达也没有再坚持意见。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他们没什么选择。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秦晋之好 众人都有些沉默。 这时斛律猛真突然说道:“族长觉得黄总管能成大事吗?” 斛律晟一直对黄明远佩服有加,没有迟疑便说道:“我这位兄长是一支翱翔天空的雄鹰啊,气拔盖世,一个小小的丰州是容不下他的。” 斛律猛真脸色一松。 “那么如此,那么编户齐民又如何,若是跟着黄总管能有更大的未来,何必在乎这区区一个部落。” 看众人一愣,斛律猛真又说道:“若是借着黄总管,咱们未必不能做下一个关陇贵族,何必困守在这一方天地。” 众人皆点点头, 斛律猛真转头看向斛律晟说道:“族长虽然和黄总管亲如兄弟,但这还不够。” 斛律晟不解地问道:“老阿公怎么说?” “联姻。” ······ 黄明远没想到斛律晟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毅然决然的同意编户齐民。或许是朱浑部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也或许是斛律部被逼无奈。但无论如何,他的投诚虽说没有彻底消弭丰州地区的安全隐患,但至少给了黄明远解决胡人问题一个机会。 当然,斛律晟同意编户齐民并不是丰州官吏跑到斛律部给他们登录上户籍就完了,关于投诚的条件,双方还需要细谈。 数日之后,斛律晟带着斛律猛真等人来到九原,就斛律部编户齐民一事与丰州进行商谈。这件事牵扯极大,黄明远便安排李子孝和于崇二人负责。 关于斛律部的事黄明远并不希望朝廷插手,所以故意越过了荣毗那里。荣毗虽然知道其中一些事情,但黄明远将丰州经营的跟铁桶一样,黄明远不点头,他还真就没办法参与。 双方首先谈的就是斛律部的地位问题,这个倒是没什么太大争议。黄明远保证斛律部之后会享受丰州百姓的待遇,还会派人指导斛律部的农耕生活。 当然因为之前的汉、胡矛盾,也为了斛律部能够继续为丰州守护屠中地区,斛律部部民并不向东迁移。黄明远将在屠中泽南,汉窳浑旧址修建一座新城,名曰斛律城,由斛律部牧民居住。 丰州总管府在此处设置隶属于狼山车骑府的斛律镇和隶属于永丰县的斛律乡,永丰县丞常驻此地。 这个设置很大程度上维护了斛律部的要求,所以斛律部很满意。 编户齐民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是征发徭役,尽民力之用,但是这却是很多游牧民族无法接受的。像汉人一样修城开渠的,游牧民族可不愿意。 斛律部要求他们不受租庸调制的约束,即不交税,不服役,但这是黄明远也无法接受的。如果斛律部不交税服役,那要他们干什么。 最后斛律部提出,可以按汉人的标准交税,但不服徭役, 双方在这一点上一直谈不拢,最后黄明远提出,考虑到斛律部是一个游牧部落,不进行农耕生产,所以租以牛羊代缴,而庸以代为官府牧马、放羊。 对于这个建议斛律部倒是同意。 虽然是为政府无偿牧马、放羊,但总比修城墙要好的多。 本来新建立的丰州马场要设在金河,这一次斛律部编户齐民,黄明远趁机决定在屠中地区再建立一个分马场,而斛律部编户的百姓主要工作便是为官府养马。马场将所有牧民编入牧者册,所有牧民轮流在马场养马。 草原民族世代游牧,对于农耕生活本来就有种天然的畏惧,这次能够继续养马,真是出所有人意料之事。 黄明远从来不觉得游牧与农耕是两个文明的区别,也不认为游牧民族一定是敌人。只要心向中国,就是中国人,反之,无论出身、种族,也不是真正的中国人。 国家需要专门的游牧人,让他们为国家牧马放牛,比强制他们去种地更合适。 斛律部有两千多骑兵,丰州军还有空缺,黄明远表示愿意加入丰州军的,一律按军中标准考核收纳,决不允许为难。 当然,西部的安全还要靠斛律部的骑兵,包括屠中泽以南,都是一片荒原,需要特别防御。黄明远特意将其整编为一支鹰骑兵,算作丰州军的编外军队。 斛律晟本来就有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的勋位,这一次黄明远直接任命斛律晟为左一车骑府大都督权行车骑将军事,暂领左一车骑府。而准备原本的车骑将军王威则被黄明远差遣行总管府司马事,去负责休城之事了。 丰州大小有十几座城要修筑,等他完成此事了,还不知道哪年哪月。 黄明远强迫症太厉害,决不允许兵权有丝毫旁落,王威自矜身份,这段时间丝毫不向黄明远靠拢,黄明远立刻便解了他的权力。 对于那些不合作的将领,黄明远毫不在意,给你个难干的活去做,未必有功劳,但一定牵制你做大的经历。 王威对这个安排很不满,但无法反抗,只得怏怏地去修城了。 斛律部对这个职务很满意,至少说明黄明远不是在敷衍他们。黄明远还将斛律部一大批贵族引入军中为将。 只要切断了他们与部族的联系,便不足为虑了。 斛律猛真德高望重,担任斛律镇的镇将。斛律晟也得在部族留下钉子,只有斛律猛真才有这个威望,也能有分寸调和汉胡矛盾。 而一旦双方谈妥,丰州对斛律部的援助也会接踵而至,往后斛律部也算安居乐业。 本以为此事就此敲定,双方也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最后斛律部竟然提了一个要求,要和黄明远联姻。 斛律晟要将堂妹斛律敏儿嫁给黄明远。 斛律晟这是将了黄明远一军,黄明远立刻赶到不妥,这算什么事?难道收编斛律部还要受到斛律部的胁迫吗? 不过斛律部的理由也很充分,编户齐民之后,双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斛律部族长的妹妹仰慕总管,愿自荐枕席,为奴为婢,愿大总管成全。 意思就是,我们要投奔你了,咱两家得结成亲戚,否则我心不安啊。 丰州这边对斛律部的担心也很理解,奈何他们不可能代黄明远做决定啊。 斛律晟见黄明远反对,便亲自去劝黄明远。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敏儿出走 后院的黄明远望着西边有些出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那个头扎碎辫、一脸腮红的小娘子了。 好像那小娘子有些凶巴巴的,脾气挺冲,倒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见斛律晟欣然地给自己介绍他的堂妹,黄明远有些为难地说道:“阿晟,此事不合适。我和你那个堂妹都不熟悉,更没有什么感情,她嫁给我也未必会幸福。我现在本身就家事缠身,实在是不想招惹你这个堂妹。” 见黄明远拒绝,斛律晟也很着急。老阿公说得对,光凭他一个人与黄明远的感情不保险,还得再加一道啊。 “兄长,你不知道,自从那日见过你之后,我这个阿妹便喜欢上了兄长,对兄长念念不忘,整日里思的想的全是兄长。我也是不忍心看到这个妹妹再相思成疾,这才要将他嫁给兄长。” 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妾,娶了也便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黄明远刚经历杨清儿与宇文士及的政治联姻,还有自己的政治联姻,心中实在是抵触。 “还是算了,小丫头不懂事,误以为崇拜是喜欢,等她长大了就懂了。她和我不是一类人,若是嫁给我,只能是将她强留在院墙之内,她也未必会开心。” 斛律晟还想再多说什么,黄明远一伸手说道:“阿晟,此事以后再说,没必要非得现在解决,你让我也缓缓。” 斛律晟看黄明远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事本来也就该这么过去了,在丰州黄明远不愿意做的事情,还没人能够强迫他。 可是他没想到这件不起眼的事竟然引发了一场大的变故。 情之一事,本来无因,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两年前的那次匆匆一会,饱经风霜的黄明远早就忘之脑后。可是斛律敏儿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正是处于幻想有人踏着五彩祥云来迎娶自己的年龄。黄明远虽是人生不经意的一次回眸,但她却是已经情根深种。 斛律敏儿也知道她和黄明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她就是忘不了黄明远的样子。这两年她拒绝了无数希望迎娶她的部落勇士,一直将自己沉浸入一个不可获得的梦中。 直到斛律猛真提出要和丰州联姻。 斛律敏儿心底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她憧憬着黄明远会用十里红妆将她迎娶回九原,也幻想着嫁给黄明远之后便能够日日夜夜与黄明远厮守在一起。 直到从九原传来黄明远拒绝之事的消息。 斛律敏儿心如刀割,万般期望如凉水一般倾到头上,彻骨的激寒。难道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斛律敏儿被这个想法折磨了一日,她决定不能这么算了,她要亲自去九原城见黄明远,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娶自己。 斛律敏儿知道兄长不会同意自己私自前往,但草原女儿,敢爱敢恨,她的心在苍茫的草原上,区区围栏怎么能够挡住斛律敏儿追去自由与爱的心。 斛律敏儿绕过巡逻,骑上奔马,直奔九原城。 若是真到了九原城,无论如何黄明远也会派人护送斛律敏儿回来的。但是斛律敏儿虽然勇敢,但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被父兄宠着、护着,看似爽朗,内心其实最是较弱,走了没多久,她却是又不敢去见黄明远了。 斛律敏儿害怕黄明远亲口对她说讨厌她,可是就这么回去她也不愿意。贸贸然的跑出来,怎么有脸去见兄长。 恋爱中的小女生本就脑子不清醒,斛律敏儿鬼使神差的,竟然决定既不去九原,也不回部落了,她要逃离这个伤心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小丫头一路向西北从高阙塞出了丰州,浑然不知身后的所有人都找她找疯了。 斛律达是最先发现妹妹失踪的。 妹妹的失踪让斛律达反应异常激烈,他责罚了数十名妹妹的婢女和侍卫,无论怎么询问妹妹的消息,都一无所获。要不是斛律晟及时来到他就直接将这些人处死了。 斛律晟问了婢女斛律敏儿这两日的情况,还有曾说过的话,最后猜测斛律敏儿是不是前往九原了。 斛律达当时便冲出帐外,前往丰州而去。 斛律晟担忧斛律达莽撞,也赶忙前往九原。 众人寻了一路,到了九原城却被告知斛律敏儿并没有前来。盛怒中的斛律达当即便想闯入总管府查看一番,被斛律晟制止。 斛律晟进府拜见了黄明远,说了斛律敏儿失踪的事情。 黄明远一惊,忙下令丰州各地寻找斛律敏儿的行踪。 斛律敏儿又不是什么反追踪的高手,也没有掩藏自己的行迹,最后被侦骑发现,她果然已经出了丰州,进入了西北草原。 黄明远心中一凉,这要是在丰州境内,无论如何安全还可以保障,可出了丰州,一个女儿家,就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黄明远知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斛律敏儿真的出事了,那斛律部的心中怕是要结了疙瘩,以后会有麻烦。 斛律敏儿的兄长斛律达是斛律部的二号头领,他若是坚决反对,这次编户齐民怕是要泡汤了。 黄明远不敢等闲视之,马上令狼山车骑府北出草原寻找斛律敏儿,高震原本就在草原上生活,也熟悉这一片的环境,他亲自带队至少成算大些。 北斗、鹰击军都被黄明远安排出去,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了一日,还是没有消息,黄明远知道斛律敏儿能够平安的可能更小了。事情怕是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第三日一早,黄明远决定亲自去找斛律敏儿,至少也得做一个姿态,给斛律部一个交代。 众人都反对黄明远以身犯险,李子孝更是拉着他的马缰苦口婆心地说道:“总管,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主公身负丰州百姓重任,万不可轻易将自己陷入险境。” “玄贞,此事若是不能圆满解决,则我与斛律部情谊怕是要消散了。若非必须,吾亦不愿如此。” 李子孝苦劝不得,只得要雄阔海、韩浚二人好好护卫黄明远,务必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黄明远临走又叮嘱李子孝说道:“玄贞,你替我告诉斛律晟,我若找不到斛律小娘子,便不回来了。” “玄贞领命!” 黄明远马鞭一甩,胯下战马四蹄飞扬,像箭一般向西北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奇货可居 此时的斛律敏儿已经离丰州很远了。 斛律敏儿离开丰州没多久就害怕了,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心智并不齐全,更没有受过这种磨难。夜色降临,孤身一人在这茫茫草原上,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想回去,又担忧兄长气还未消,在纠结之中,不知不觉斛律敏儿已经走远了。 出了丰州之后一段距离,她都没有遇见人。草原部落担心丰州军出塞,都躲得隋突边境远远的。 没有参照物,又没有人烟,所以斛律敏儿在茫茫夜色里理所应当的迷了路。她流着泪往前狂奔,希望能够回去,却没想到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一路向西北狂奔了大半夜,到了第二日一早,马都承受不住,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而斛律敏儿也被掀翻在地。 斛律敏儿被摔得晕头转向,好一会才缓缓地爬起来。 看着倒毙的战马,再看着四面望不见的天际,天与地与这世界一色,都变成恐惧向斛律敏儿涌来。斛律敏儿终于怕了,抱着膝盖呜咽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斛律敏儿被饿昏在原地,然后被路过的游牧部落所救。 幸亏斛律敏儿穿着不凡,牧民知道她不是常人,将她交给了族长。 斛律敏儿没什么心眼,所以也不知道遮掩,很快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对方。而救她的这个部落叫伏延部,是个人数不多的小部落。族长伏延旺荣见斛律敏儿衣着华贵,便相信了对方的话。 伏延部是的牧场在在狼山的西北方向,他们是残余的河西鲜卑人的一支,已经突厥化。伏延部人数不多,实力弱小,依靠在一些大部落的羽翼下苟延残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伏延旺荣日夜苦思苟活之道,今日见到斛律敏儿,伏延旺荣计上心来,遂把斛律敏儿当成奇货可居。 对于大部分的草原部落来说,是需要择其强者而从之的。草原部落看似各自游牧,彼此之间,除了争抢地盘,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其实他们抵抗天灾人祸的能力更弱,对抗自然的能力更差,所以他们更需要向强者折服,来帮助自己对抗恶劣环境的压力。 当然强者也需要联合弱者,夸大威势,争夺霸主地位。 要问现在整个草原部落最羡慕的是谁,那无外乎斛律五部了。斛律五部在隋突大战中背弃草原了草原霸主大突厥,投靠了大隋,而他们最终投机成功,所以他们在战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几个部落被允许在大隋的地界上放牧。而大隋牧场广阔,草质优良,几个部落根本没有竞争者,部落势力自然就不断扩大了。 当然有人会问,投奔大隋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多少草原游牧部落向丰州投降? 其实不是草原部落不愿意投降,而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双方之间根本没有信任。他们本身实力弱小,又畏惧隋人包藏祸。一旦来到了大隋的地界,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大隋也担心这群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愿做东郭先生。 被隋人接纳的难度太大,其实也证明斛律部的幸运与厉害。自从步迦可汗战败之后,草原环境日益艰辛,希望投奔丰州的部落不知凡几。这些部落不敢贸然前往隋人地界,所以更想走通斛律晟的关系,来达到进入草原的目的。 只是外来的部落跟斛律部本身就是竞争关系,而斛律晟也知道他这位兄长不是很喜欢胡人,因此从没敢在其跟前提过此事。 伏延旺荣作为一个小部落的族长,虽然看似很尊贵,其实比个大隋的破落户也好不到哪里。整个伏延部更是穷困不堪,大部的产出都要供奉给盟主秃发部,经过几个月的消耗,几乎山穷水尽。 伏延旺荣知道突厥是顾不上他们,因此他希望能够投奔大隋,被允许在隋境放牧,到时候也能够填饱肚子,保住部落。 往日走不通斛律部的路子,但现在不是有斛律晟的妹妹(伏延旺荣把斛律敏儿当成斛律晟的妹妹了)。只要她能帮着说通斛律晟,投奔大隋也有了可能。哪怕大隋不接纳他们,他们投奔斛律部,也能进入丰州不是。 因此现在伏延旺荣把斛律敏儿当祖宗对待。 当然伏延旺荣也担心若是丰州军不接纳他们,他人投奔了斛律部被对方直接吞并了怎么办。伏延旺荣倒是机敏,他准备联络四五个相交熟络的部落,一同前往斛律部,倒到时候他们一起抱团,就是斛律部拿他们没办法。 伏延旺荣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未必能够成功,只是但凡有一线希望,也得付出百倍努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斛律部接个善缘。 当然这个想法不错,但是伏延旺荣却是高估了自己几个盟友部落的实力和能力。马上此事便被?鹈泉(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套西北部)周边最大的秃发部给知道了。 秃发部,与鲜卑“拓跋”同宗同源,汉末迁入河西。十六国时期,其族长秃发乌孤曾建立南凉国,后为西秦所灭。北魏统一北方之后,秃发鲜卑最终回归拓跋氏,在孝文帝改革中,主体被融入汉族,剩余的一小部分演化为柔然族。柔然族人后来被突厥击败,残存的秃发鲜卑继续活跃于贺兰山以西的地区,然后不断被突厥人打击,走向没落。 若是按照原本历史,差不多在始毕可汗时期,突厥完全统一草原,秃发部这个柔然余孽也将被踢入历史的尘埃。只是现在历史转了个大弯,突厥势力退出贺兰山以西之后,秃发部又在?鹈泉牧场周围不断发展,反而有复兴的迹象。 秃发部知道斛律敏儿之后,也起了奇货可居的想法。当然他们不是想投奔大隋,而是希望和斛律部做笔生意,通过斛律部和黄明远取得联系,然后获得大隋的支持。 秃发部首领秃发拔能也是个清醒之人,他看出步迦可汗兵败之后,已失天下,群雄共逐之。而能够左右这个局势的其实就是大隋。秃发部虽然先手已失,但是只要有大隋的支持,他便可以整合河西各部的力量,然后北伐于都斤山,联络柔然旧族的契丹、室韦等部,驱逐突厥,建立王霸之业。 所以对于斛律敏儿,秃发若能是势在必得。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再次相遇 伏延部只是半依附于秃发部的一个小部落,再联合其它五部,不过有兵一千八百余骑,人丁七千余人;而秃发部作为河西第一大部,有兵近四千骑,人口一万五千户。 双方实力相差悬殊。 贺兰山以西的诸部以秃发部为首,他们和实力同样强大的郁兰设部结盟,威压其它诸部,俨然成了新的霸主。 伏延部的背叛是不能被原谅的。 秃发拔能在得知斛律敏儿的消息之后,又得知伏延部要联合几部东归大隋,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部下攻击位于?鹈泉南的伏延部。 一场草原的狩猎行动正式拉开了大幕。 此时作为猎物的伏延部浑然不知所觉,还与其他五部沉浸在前往丰州的喜悦之中。六部势力弱小,为避免大部落侵袭,因此结营自保。 这次秃发部突然杀向伏延六部,六部措不及防,被秃发部狠狠地插入腹部一刀。整个六部互不统属,战力又弱,这种情况下宛如乌合之众,根本无力组织反击。 这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秃发部本来就希望以此战来威慑周边部落,如何能不下狠手。秃发若能对众将宣布,全部杀光伏延六部的叛军,其他人辨做奴隶,只留下斛律敏儿一人。 伏延旺荣见此情形,知道部落凶多吉少,再待下去便要被对方全歼了。 伏延旺荣也是个有决断的,知道这时候该壮士断腕,立刻下令部落丢弃全部辎重和财富,全力向隋境而去。只要到了隋境,秃发部必不敢越境,他们有斛律敏儿相助,便安全了。 夜色浓郁,静谧的宛若一幅巨大的屏幕。而杀戮在此悄悄展开,热血洒满了整片草原。 伏延旺荣众人一路狂奔,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野望,只把活着当做最大的奢望。整个六部各自散乱,部落组织已然崩溃。 而身后的秃发部没有获得想要的猎物,自然对伏延部是穷追不舍,双方都是各不停歇,而伏延旺荣所部眼看就成了强弩之末,成为对方的刀下亡魂。 眼看穷途末路,伏延旺荣胯下的战马忽然一个趔趄,居然摔倒在地。伏延旺荣精神有些恍惚,没有发现战马异常,立刻被甩了出去。 众人赶紧下马把伏延旺荣扶起来,伏延旺荣站起身来,有些恍然。他看着身边只有大小猫两三只,一个个狼狈不堪,再想想失陷的族人,自己竟落魄至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我愧对诸位,我愧对伏延部的祖先。今日伏延部山穷水尽,即将灭亡,皆是我之过。” 众人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大哭,一时间哭声震天,惨烈无比。 伏延旺荣被众人扶上马,刚才那一摔可能伤了他的内脏,浑身都跟碎了一样,勉强在马上支撑住。 眼看再往东就到了汉人地界,麾下勇士人困马乏,已经无力再逃。 伏延旺荣吊装马头,抽出弯刀大呼道:“我伏延部勇士宁死不屈!” “杀!” 忽然南方马蹄声震耳欲聋,伏延旺荣吃了一惊。 南方的天空,一杆高高的大旗迎风飞扬,斗大的黄字震慑人心。 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他们。那一排排如山一般的铁骑,威压众人,仿佛天与地与山一同向你压迫过来,让人感到绝望与窒息。 “隋军,是隋军!” 伏延旺荣看了一阵欣喜,自己有救了。 黄明远在已经在草原上寻了斛律敏儿五日。 茫茫草原,没有参照物,更没有人烟,在这样的地方找一个失踪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黄明远在草原上费尽心思,可是无论是鹰击军还是北斗并不能给他们太大的帮助。 在草原上没有传信工具,也没有掩护,想定位和侦察真是太难了。 第五日,黄明远终于决定返回丰州。 虽然斛律敏儿很重要,但他是丰州之主,他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和能做的,如果斛律部还有其它想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黄明远从不畏惧任何挑战,甚至是背叛。 或许是老天爷都希望黄明远见到斛律敏儿,所以在靠近隋境约二三十里的地方,黄明远遇到了如狼奔豕突一般的伏延部。 虽然对方人数众多,虽然地方不知是敌是友,但两百名狼牙铁骑,足够一战。 黄明远让部下各持马刀,整戈待发。 伏延旺荣本是一喜,可是见到隋军的杀气便知道要遭。他知道他们跟隋军又不认识,看隋军这架势,若是他们直挺挺地冲上去,怕是会被前后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伏延旺荣马上派人前往隋军之中表明身份,又让人带上斛律敏儿,做个证明。 伏延部的信使高举着旗号来到隋军之中,对方见到隋军领头的韩浚,赶紧表明身份和来意,求隋军拉一把他们,伸出援手。 韩浚不置可否,让部下紧密监视这群忽然,自带着斛律敏儿前往黄明远所在的中军。 而此时的斛律敏儿都惊呆了,她不敢相信时至两年之后,她又一次见到了黄明远。 看到黄明远威风凛凛的样子,斛律敏儿忍不住哭了出来,仿佛这些日子所受的所有委屈与悲伤都溶进到眼泪之中。 黄明远看着可怜兮兮的斛律敏儿,小脸脏兮兮的的如一只小花猫一样。黄明远跳下马来,走到她跟前,给她擦了擦脸。 斛律敏儿突然一把抱住了黄明远,哇哇大哭起来。 黄明远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她还是个孩子,虽然给自己弄出这么大麻烦,但也没必要斥责。这个时候什么斥责、安慰都比不上一个肩膀,一份倾听,一个依靠。 直到斛律敏儿哭得没劲了,黄明远才把她扶起来,交给身边的一个亲卫,让他将斛律敏儿送回丰州。 这里离丰州最近的边塞有二十里,已经算安全了。 斛律敏儿扯着黄明远的袖子,恋恋不舍的不愿意走。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黄明远不愿意多分心照顾斛律敏儿,所以并不为所动。 “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该待得地方!” 斛律敏儿哀求无果,黄明远并不允许,她只得苦兮兮地跟着护卫恋恋不舍地前往丰州。 他不爱她,所以不愿为了她去破例;他不爱她,所以她的哀求对他并没有效果。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大战秃发 送走斛律敏儿之后,黄明远让伏延部的信使告诉伏延旺荣将大军向两侧分开,给隋军留出决战的战场来。 伏延旺荣知道他们若是再直冲向隋军,对方绝对不会管自己是谁的。所以伏延旺荣马上下令众人脱离战场,分别从隋军的左右两翼绕过去。 伏延部的军队战力不怎么样,逃生的本事却不错。马上依令一分为二,左右散开,而中间就留给了秃发部的士兵和隋军。 此次追击伏延部的秃发部领军将领是秃发什寅与秃发左南二人。 秃发左南为人精明谨慎,是秃发若能的堂弟。其父曾经和秃发若能争夺族长之位被杀,因此他不得秃发若能重用。 秃发左南知道秃发部有结好隋军的意图,不可轻易与之为敌,因此并不愿与隋军交战。 而秃发什寅身为主将,又是秃发若能的心腹,却是不这么认为。他残暴厮杀,又性格桀骜,对面虽然是隋军,但其并不畏惧。又见隋军装备精良,竟然打起了这支隋军的主意。 秃发左南劝秃发什寅切莫乱了秃发若能的布置,可是秃发什寅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道:“我秃发勇士,名冠河西,如何畏惧隋军小卒。况且族长要我们斩杀伏延旺荣首级而还,如果现在返回,怎么向族长交代?今隋军不过百余人,而我有千人之多,以我之勇,将士之多,击隋军兵少势寡,必可大胜。” 当然,秃发什寅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就是想发笔邪财。 秃发左南苦劝无果,而秃发什寅才是一军之主,他也无法阻止对方。眼看对面的隋军挡路,秃发什寅下令部下不计一切的向隋军冲去,斩杀这支隋军。 黄明远看到对方竟然不管不顾的杀来也是一愣,这才不过大半年时间河西诸部就忘了自己的威名了吗?现在敢如此挑衅丰州军的部队真的不多了。 黄明远端坐马上,韩浚在前一抬手,众人便拿起马前的弩机,对向了胡人。 然后隋军也迎着对面的秃发部杀去。 双方相聚有六七十步,韩浚一声令下,隋军手中的弩如飞雨一般射向对面的秃发部。虽然只有二百支箭,却是满天飞雨,洋洋洒洒,扑向了秃发部的骑兵。 不时有胡人中箭落马,摔倒在地,又冲撞的队伍七拐八扭,不成阵列。 第一轮羽箭打击完毕,狼牙精骑将手弩放回马前,然后随手抽出腰间的狼牙马刀,指向了对面。 这批狼牙马刀怕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了,黄明远已经命令齐公冶按照狼牙马刀的样子,打造一批宿铁刀。到时候狼牙精骑骑着大宛良驹,拿着神兵利器,怕不是要战无不胜。 每一个狼牙战士就是一个精密的战争仪器,每一刀抬起落下犹如一幅精美的暴力图画。刀刀带血,刀不容情。很快就在秃发部的主阵上凿出一个洞。 众人沿着打开的缺口,不断地往里涌动,口子撕的越来越大。 隋军本就各着精甲,刀剑又利,远不是秃发部这种没落部落可以相一战的。秃发部人多,却如一块长布,虽能遮蔽整个战场,却不能转化为攻击力,反而处处是破绽。 而隋军却是如一柄锋利的锥子,从秃发部的中间将它直接撕开,然后再逐个地分解对方。 秃发什寅被隋军给打的有些发懵,眼看自己的队伍不堪一击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对面的隋军这么可怕。 秃发左南上前拉住秃发什寅劝道:“隋军势大,我军已不堪再战,请将军快快撤离。” 此时的秃发什寅又犯了糊涂,他觉得他们人数优势巨大,虽然现在隋军势强,但只要挡住隋军这波攻击,便能转守为攻,击败对方。 要是这么狼狈的逃了,岂不是说明秃发左南才是对的,是他的愚蠢才有了此败,他怎么跟秃发若能交代。 秃发什寅像疯了一样不断要部下反击,要求部下向隋军主攻方向反进攻。 秃发左南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秃发什寅自己找死,自己可不会给他殉葬。因此秃发左南一勒马缰,调转马头,下令自己的亲信部署立刻撤出战场,向西撤退。 此时秃发什寅还不知道后院起火了。 眼看秃发什寅在前面大呼小叫,冲在最前边的雄阔海提起大斧,连劈带砍,终于冲到了秃发什寅的面前,照着秃发什寅的脑袋狠狠地劈去。 秃发什寅毕竟还是肉做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一道利光向他袭来。 “啊!” 秃发什寅被击杀之后,整个战斗就只剩下一边倒了。秃发什寅的另一个副将不断试图收拢军队,但在溃兵的裹挟之中,被拥着向后推动。 整场战斗耗时不到半个时辰,狼牙精骑以一敌五,干净利落的击破了秃发追兵。不过黄明远手上兵少,也没办法扩大战果,眼看对方逃了,便停止了追击。 这时伏延旺荣屁滚尿流的来到黄明远的面前,一听领头的竟然是草原上止哭的杀神黄明远,是两腿打颤,牙齿发寒,口不能言。 这种小部落黄明远是不放在眼里的,也就是看在对方救了斛律敏儿的情面上,顺手救了对方。对方真提不起来,也就如此了。 幸好伏延旺荣还算机敏,知道此时是请求内附的良机,若是今日错过,怕是要抱憾终身。况且他们得罪了秃发部,?鹈泉怕是回不去了。 伏延旺荣立刻跪在地上叩首道:“求天朝上官救我伏延部一命。” 黄明远也看出这小部落得罪了大部落,若是自己走了,恐怕也存活不了。也算他结了一个善缘,黄明远便问道:“你们是想去丰州?” “诺!诺······” 伏延旺荣连忙点头称是,这就是丰州最大的神,他们能不能去丰州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此时的伏延旺荣对黄明远跪拜的虔诚度堪比敬神。 黄明远又问道:“来丰州可以,不过来了丰州只能编户齐民,你就不再是族长了。当然丰州也不会亏待你,会给你一个前程的。” 不过出乎黄明远的意料,伏延旺荣想也没想,立刻便叩头道:“谨遵上官吩咐,我伏延部愿编户齐民,世世代代做大隋天子的臣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选择妥协 伏延旺荣答应的如此痛快也是有原因的。 若是旁的时候,没有几个部落首领愿意放弃族长的权利,但此时伏延部灭亡只在朝夕。今日秃发部在隋军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旦隋军离开,怕是会直接碾碎了他们。现在投奔丰州,他虽然不再是族长,但至少得以保命。而且黄明远这杀神也保了自己的前程,未必不如在?鹈泉边当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族长强啊。 对于伏延旺荣这种小人物,一丝一毫都算计的清清楚楚。 既然伏延旺荣愿意编户齐民,黄明远也依照承诺允许他们进入丰州。 黄明远之前也想过了,以杀是不能止杀的,丰州需要大量的人力。适当引进一些胡人,然后编户齐民,凭借汉文化的强大融性,很快也就能将他们同化了。 黄明远让人将伏延旺荣交给赶来的高震,由高震护送着前往?鹈泉收拢残部。六个部落虽然都已崩溃,但残部还是有的,若是不及时收拢力量,最后只能便宜了秃发部。 至于秃发部,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与他们开的战,既然已经动手,那就都是敌人,以后都是隐患,需要除之。 黄明远将收尾的事情交给高震之后便返回了丰州,虽然斛律敏儿找到了,实属不幸中的万幸,但此事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若是不能妥善解决,终是留下后患。 黄明远心中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他就是不想这么做。 连续奔波了数日,黄明远也是身心俱疲,回到府上,他倒头便睡,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七七来报李子孝已经在外边等候了他半个时辰,黄明远赶紧让人将李子孝迎了进来。 黄明远不在这几日,丰州还算安稳,斛律部并没有什么大动静。李子孝怕刺激斛律部,便命人暂时停止了斛律部编户齐民的事情,又命黄明辽的右一车骑府西出黄河,严密监视斛律部的动向。 黄明远知道,没有动静未必一定是好事,若是斛律部闹一下黄明远还放心一些,但斛律部越是安静,说明他们在酝酿什么大事的发生。 李子孝看黄明远不说话,便劝道:“主公,斛律部对丰州来说不算什么,奈何其中夹杂着斛律族长,便要慎重一些。今若对斛律部编户齐民成功,主公便得一大助力,娶一女子而解决丰州隐患,此大利也。” 李子孝还是希望黄明远能够娶斛律敏儿的,不过是一个小妾,不喜欢娶了放着便是,何必非得因此让斛律部离心呢。 黄明远这里,确实是不想娶斛律敏儿。他不是种马,也没有女人的收集癖好,更讨厌这种迫不得已。他都是丰州之主了,还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李子孝又劝道:“主公,当初汉光武帝刘秀为了大业,不毅然娶了郭圣通为妻吗?今娶斛律娘子而安斛律部之心,诚可为也。” 见黄明远还在犹豫不决,李子孝又下了一剂猛药说道:“主公,我知主公不愿这么做,但走上这一条道路,主公便没有私事,所作所为,都要为了大业。成大事者,命都可以牺牲,何况娶一女子乎?” 黄明远也想明白了,不娶斛律敏儿,屠中五部就不能真正安稳,斛律晟那边也不会完全放下心来。 黄明远点点头,对李子孝说道:“玄贞,既然如此,你便去准备吧。人家好歹也是一部族长的堂妹,咱们丰州要尽到礼数,莫要委屈了她,更莫要斛律部说闲话。” “诺!” 黄明远终究还是决定娶斛律敏儿,斛律晟是百年难遇的将才,斛律部在自己计划的北伐中也担当着重要的作用,所以这斛律敏儿非娶不可。 黄明远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着自己似乎得告诉裴淑宁一声,否则这斛律敏儿得不到裴淑宁的认可,还真进不了黄家的家门。 虽然裴淑宁不是这种小性的人,但对于自己的妻子,黄明远还是很敬重的。 给裴淑宁写完信,黄明远突然想到,若是杨清儿知道会如何想。怕是会对自己失望,也可能会伤心,也可能就这么着了吧。 至于陆贞,这些日子自己这么奔波,她虽在长安,但也必定是知道了。她是北斗之主,还越过自己一层,这些消息都拿不到,岂不是太无能了。 黄明远提笔给陆贞写道:“贞娘,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实力和地位已经足够高了,甚至可以和太子说不。现在看来,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决绝不了,这到底是我太心软了,还是我所处的位置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呢?······” 斛律敏儿被丰州军平安送回,斛律晟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他那位堂兄,宠溺妹妹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斛律敏儿出了事,他宁愿到草原上做马匪,也不愿向黄明远投诚。 斛律敏儿这一番折腾,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斛律敏儿也有所感悟,她见识到了草原各部的水深火热,也见识到草原战争的残酷,更不愿破坏族人这得之不易的安宁。 一夜之间,她忽然长大了。 斛律敏儿不再求嫁给黄明远,只求黄明远不要和部落起了隔阂。 斛律达本来对妹妹的痴心感到失望,可妹妹回来之后一声软软的“兄长”,瞬间便让他的心都融化了。所有的责备与后怕都化作一声“妹妹”,回来就好。 斛律达现在的怒火都对准了丰州,若是黄明远不给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很快李子孝亲自前来斛律部,作为媒人来给黄明远提亲。虽然斛律敏儿在身份上只是一个小妾,但丰州的一应礼仪,绝没有轻视斛律敏儿。斛律敏儿这种身份嫁给黄明远也是贵妾,在家中有一定的家庭地位。 包括斛律猛真等人都很满意,虽然是好事多磨,但有了这层关系,这斛律部也算安稳了。不光丰州那边担心双方关系破裂,会影响大局。而斛律部更担心二者之间的关系,毕竟丰州可缺了斛律部,但斛律部却没法离得了丰州。 斛律敏儿被抬进了丰州总管府,而原本已经停滞的编户齐民也正式得以继续。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强制汉化 黄明远第三次见斛律敏儿,这次她是以自己的新娘的身份出现的。 这一次再见斛律敏儿,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已经不复往日的伶俐与快活,眉眼之间,多了一丝阴郁,虽然更加妩媚动人,却让人感到忧心。 斛律敏儿也知道黄明远不喜欢她,更知道黄明远为什么娶她,可是她不在乎,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刻骨铭心,喜欢到飞蛾扑火,哪怕海枯石烂,哪怕粉身碎骨,她都绝不后悔。 可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呢? “见过郎君!” 斛律敏儿学着汉人女子的样子给黄明远行礼。看着有些笨拙,但她尽力想做好的样子,又有些让人揪心。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黄明远把斛律敏儿扶起来,让她做到胡凳上。 “年纪轻轻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必要被这些繁文缛节束缚住了。你在总管府尽可如在部落一样,这里是你的家。” 这是我的家吗?可我的家在草原。 斛律敏儿本就是为了黄明远不得已才进入总管府的,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这里虽然有锦衣玉食,虽然有最好的胭脂水粉,虽然有成群的奴婢仆人,可是她就是不喜欢,这里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 斛律敏儿怀念那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怀念那欢腾雀跃的奔马,怀念那成群的牛羊,怀念部落的点点滴滴。这时候斛律敏儿才知道她的选择意味着放弃了什么,她并没有得到她心心念念的爱人,却失去了她挚爱的草原。 这里虽好,但这不是家啊。 斛律敏儿抬起头来看着黄明远说道:“郎君是因为我的胡闹才娶了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 “郎君并不愿意娶我,否则之前就答应了。郎君会娶我,除了怜悯敏儿,也为了斛律部吧。” 斛律敏儿盯着黄明远,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黄明远端起身旁的杯子,一饮而尽,又放到一侧。 “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胡人部落吗?当年在云州,启民可汗,突厥的王子,我照样不给他面子,还把他儿子打成了猪头,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斛律部而违背自己的心意吗?” 斛律敏儿听了有些不解,这是她思索了很久才想明白黄明远为什么会接受她,可现在却被黄明远轻而易举的给推翻了。 “如果我真的因为在意斛律部而娶你,那早在上一次我就同意了。” 斛律敏儿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问道:“那郎君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忽然觉得娶你也不错。” 看到斛律敏儿试图在理解黄明远的意思,喃喃地说道:“那郎君是喜欢敏儿了。” 黄明远摸着她的头说道:“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的事情,你在九原,肯定不会比在屠中自由,但是九原周围也有草原,你若是想去骑马射箭了,告诉我就是。” 斛律敏儿一惊,她以为嫁给了汉人,就要真的被圈在家中,没想到黄明远这么开放,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小丫头的泪水忍不住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连成了串。 黄明远掏出手帕,给斛律敏儿擦干眼泪。小丫头伏在黄明远的胸前,不一会黄明远就发现,小丫头睡着了。 ··············································································· 此时斛律部的编户齐民也正顺利的进行着,斛律部有牧民两千六百四十户,人口九千三百余人,还有奴隶接近三千余人,已经算是一个大部落了。 为了更好的安置斛律部,也为了西部边防,李子孝将斛律部的全部牧民一分为三,分别安置在三处居住地,每处设为一乡,分别为斛律、窳浑、鸡鹿三乡。 斛律城作为此地首善之区,是以县城的标准建设的,包括屠中马场、县丞署、屠中镇府都设置在这里,包括有关人员超过两千余人涌入此地。 黄明远是准备将其建设为自己的西翼屏障的,因此并没有大动干戈。 很快斛律部完成了编户齐民,此事带给周围三部的压力是巨大的。往日温赖、蒙陈等三部都是以斛律部为首,现在斛律部彻底与丰州合为一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虽然黄明远并没有要求三部也编户齐民,但三部早就通过斛律部明白黄明远的策略,再看看朱浑部悲惨的境遇,三部受不了这份压力,纷纷选择编户齐民。 至八月份,整个屠中地区彻底完成编户齐民政策,屠中地区辖七个乡,约有六千三百户,共计两万一千四百余人,其中胡人比例约占了九成。 黄明远并不担心,这些胡人还会被稀释,然后逐渐被溶解、同化,成为汉人。 此时屠中地区已经可以设置县了,不过继续这样反而方便黄明远的掌握。之后因为屠中地区的生态环境脆弱,能够承载的人口有限,黄明远还是将近两千户牧民迁徙到永丰等地。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七月十八日,总管府令:凡丰州地区百姓,编户齐民,无论汉胡,皆需说汉话,穿汉服,行汉礼,如有违者,即刻被赶出丰州。一个月内不离开者,即刻诛杀。 这一条杀气腾腾的命令让黄明远撕掉伪善的面孔,正式拉开了丰州地区的汉化大幕。 灭胡虏之文化,融胡虏之血泊。原本苟全于丰州的各胡人部落无比震动,但是他们实力弱小,根本无法反抗。 丰州军手持大棒,所有不与丰州军合作的部落,都被丰州军驱逐或消灭。一时之间,各族无不惊恐万分,强硬不从者纷纷被丰州军屠戮。 编户齐民是要剥夺原本部落贵族的权利,因此这些人纷纷反对此事。不少人劝黄明远暂缓此策的推行,给各部一个缓冲的时间。 黄明远杀意凛然,绝不退后半步。各车骑府纷纷齐出,四面动手,将所有的胡人逼到了一个死胡同。丰州的胡人或是逃离,或是被杀戮,或是纷纷接受了黄明远的压迫,差不多一个多月后,整个丰州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秃发结辫、披发右衽的胡人了。 直到这个时候,斛律晟才明白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正确。若是等到丰州军拿着刀剑来跟你说编户齐民,移风易俗,那怕是结果不会很美妙。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今非昔比 从屠中到金河,整个丰州差不多也有三四万胡人之多,这也是黄明远强烈要求移民的原因。仅靠那些驻军,别说同化胡人,不被胡人同化就好了。 这些胡人中的一部分很早就定居在丰州了,他们受汉化良好。黄明远的这道政策虽然不讲理,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这也是黄明远敢动手的原因。有斛律部和一些早就被汉化的胡人做表率,大部分的胡人都会选择屈服的,根本不会真正的影响到丰州的稳定。 只要活着,屈服是本能的。 况且大隋本就是庞然大物,无论是文化还是生存环境都令整个草原部民仰视。很多胡人其实本就仰慕汉文化,希望成为华夏圈层的一员,所以最后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动乱。 杀掉了各部的上层势力,下边的普通牧民还是很希望成为一个大隋人的。 在钢刀与人头的威慑下,在一片骂骂嚷嚷或者是开心欢呼之中,这群原本代表着杀戮和破坏的胡人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至于移风易俗,汉、胡之民从样貌上看本就区别不大。汉人在丰州势力加强后,原本就有很多胡人为了不受歧视而改穿汉服。 对于如何更好的管理这些胡人部落,黄明远用总管府的文官、亲信做骨干,用胡骑的刀剑做向导,组成工作组,进组各部,以胡制胡。 毕竟黄明远手中还有一支胡骑,这些人都是汉化政策的拥护者。 很快大隋的工作组进入各部之中。 先是一头头牲畜、一块块牧场,被丰州官府登记造册,画名竹籍。 然后就是部落的牧民,以每户为单位,所有人的姓名、年龄、身高、相貌,皆被录入一张简牍之中,并分发代表身份的竹符。 随后,分配工作就有条不紊的进行。 七、八月份,本就是牧草最为繁盛的时节,塞下的草原,更是到处都是牛羊。牧民还是那群牧民,但居住在丰州的牧民的生活,却跟往昔已经有些不同了。 最初,对于移风易俗、编户齐民制度,很多牧民都是无比茫然的,不用再去供奉部落大人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其各种滋味,不一而足。 大时代的滚滚车流从他们的身上碾压过去,而他们只是一群被动的接受者。 这群底层的劳苦大众,在战战兢兢中开始了他们成为汉民的生活。但很快他们发现,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好。原本他们头上盘剥的一群部落大人都离开了部落,再也没有人能够随意的欺辱他们的妻女,夺去他们的生命;再也没有人抢走他们最后一块奶酪,牵走他们最后一头牛羊。他们不仅有了属于自己房屋,还有汉人政府给他们划分的牧场、牛羊。 而试图阻挡这一切的人,都被隋人砍去了脑袋,斗大的头颅一个个被吊在了部落的大门上。 这些卑贱之人睁着眼睛惊恐的发现,那些人好像都是曾经的部落大人。 ················································································· 巴彦生活在金河以北的云、丰交界处,其部落夫干部只是一个拥有八九百人的小部落,常年在丰州和云州之间游荡,逐水草而居。不过夫干部太弱小了,常常吃不饱、穿不暖,那些大人物一个动作,就能够灭亡他们。 夫干部本来是最早接受编户齐民之策的部落,只是后来族长不知道怎么突然发疯了,竟然选择谋逆,然后就被隋人给处死了。 巴彦当时惊恐万分,隋人怕要屠族吧。 他们战战兢兢地等了许久,发现隋人并没有牵连他们,这才安心下来。 一群隋人来到了部落里,然后宣布他们这从此不叫夫干部了,改名叫做武川乡。 隋人发给了他们一个硬纸片,说这就代表了他们的身份。然后隋人还把牛羊给他们分了下来,看的巴彦是目瞪口呆。等到巴彦第二日起床之时,看到属于自己的帐篷和牛羊,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他自己是如此充满了干劲。 日子很快就好起来了。 有汉人专门来到他们的村子指导他们进行农耕生产;有专门教汉话的人来到部落里教授他们说汉话;有一日还有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来到部落说是要免费为他们看病······ 这一切以前都不敢想啊。 盐、铁、粮食都被解禁,而他们养的牛羊也可以直接卖给了丰州官府。第一次买到一罐子盐巴,巴彦的泪都流出来了,抱着这罐子盐巴嚎啕爱哭。当初他的父亲就是南下打草谷时受了重伤回来的,临死前还抱着抢来的一点盐巴。 为了这么点盐巴丢了命啊! 寨子里说了,这样的生活都是丰州的黄总管赐予他们的。巴彦不懂总管是什么,听说比部落里族长的族长还要大,那得是多大啊。但这仍旧不能影响他对黄明远的热情。 各部落的很多人都像巴彦一样,供奉着黄明远。 巴彦二十多了,也没有媳妇,只和一个老娘住在一起。 晚上回到帐篷里,阿娘将新浆洗、梳理好的羊毛递给他,告诉巴彦明天去南边的汉人草市上把羊毛卖了。 “巴彦,这一斤浆洗、梳理好的羊毛,能卖五、六十钱!羊绒更贵,一斤就能卖一百钱呢!” 巴彦有些不理解,怎么部落里到处都是的羊毛也这么值钱了,隋人要他们干什么?难道他们都是傻子?忽然巴彦发现不对,自己也是隋人,不是傻子。 老娘絮絮叨叨地跟巴彦说着话,等到他们攒够了钱,就把巴彦看上的那个小娘子给娶回来,他都这么大了,该结婚了。 听到阿娘这话,巴彦又充满了希望。往常部落里的女子都被头人给挑走了,那里轮得上他们娶妻。现在自己有了钱,也该娶个媳妇了。 “阿娘,你一天能梳理多少羊毛?”巴彦热情地问道。 他阿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今日巴彦怎么问这个,便说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剪下来的羊毛,在河边再浆洗、梳毛、烘干,一天下来也就能弄五六斤。” 巴彦一愣,五六斤,那得好多钱吧。有了钱就能去汉人那里买回几匹漂亮的布帛,甚至还能买些盐、茶。 巴彦差一点跳起来,说道:“阿娘,明个我放完马,也去帮你剪羊毛。” 对于巴彦他们来说,有了盼头,日子越过越绵长,而生活或许会越来越好。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到敌人后方去 普通牧民的生活,黄明远一时还不太注意,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这次寻找斛律敏儿,他发现自己之前有一个疏漏。草原太广阔无垠了,又没有多少建筑物,单凭一些探子根本不能有效地将消息传递过来。如果自己真的出了阴山,进入草原,数万大军,若是没有向导,很可能被困死在茫茫草原之中。 必须有一支信得过的部队在草原上接应自己,而且这支部队还必须极其熟悉草原环境。 胡人部落黄明远是信不过的,所以黄明远准备组建一支部队派往草原,使其以马匪或者游牧民族的形式在草原活动。而相应的,黄明远若出阴山,便可在对方的指引下,直趋突厥牙帐。 异地而战,最缺的是向导,而这个向导,最让人信任的恰恰就是自己培养的。 当然,若要让这支部队长期在草原上蛰伏,部队的组成人员最好是擅长草原生存的胡人。 丰州不缺游牧民族,但这支军队必须完全忠诚于自己。他们在草原的时间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两年,绝不可让对方因为时间的迁移而失去对对方的控制。 这支部队的统帅是关键。 这个人黄明远选了高震。 毫无疑问,黄明远麾下最熟悉草原生存法则的就是高震。而且他为人孤傲,与丰州诸将也没什么交往。 最重要的是高震加入丰州军,效忠的是黄明远,而不是大隋,他对大隋朝廷没有任何忠诚度。 黄明远坐在正堂,正想着对于这支部队的规划,高震已经奉命前来。对于这次黄明远相召,高震也很忐忑,莫不是因为之前朱浑部的事情,还有处罚。 出乎高震的意料,他进来之后,黄明远很热情的招呼他坐下,还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高震更是惶恐不安。他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更没有怕过什么人,唯有黄明远,让他敬畏有加。今日主公这样比打他一顿都可怕。 询问了一下狼山车骑府的情况,黄明远倒也没有跟高震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僧东,有个重担要交给你,这个重担可能一年,可能两年,时间不好说,而且九死一生。” 高震是马匪出身,向来是把脑袋挂到腰间的主,捣生赴死,几次险象环生,在草原上什么难事没遇到过,更不知何为畏惧。 他当即站起来说道:“主公有令,高震无有不从。” 黄明远让高震坐下,笑着说道:“僧东之心,我很清楚。僧东也知道我有北伐突厥牙帐之意,只是从丰州到突厥牙帐,其间数千里之遥,又要穿越瀚海戈壁,实属艰险。 我虽要带弟兄们去建立这不世之功,但也不能拿兄弟们的生命去冒险。若是派人前往草原探寻当地环境实为艰难;若是用胡人为先导,我又无法对其完全放心。为此我决定组建一支以胡人为主的骑兵,伪装成胡人部落进入草原,探察草原情报,为大军北上做好准备。等到我军真的北伐之日,这支部队就是我军在草原上的眼睛、嘴巴、鼻子,帮助我大军取得胜利。 此事事关重大,我遍寻军中诸将,唯有僧东可以承担此重任。” 高震听到黄明远的说法,不仅不畏艰险,反而眼前一亮。 高震骨子里就是一个爱冒险的人,让他冲锋陷阵他愿意,让他斩将夺旗他也愿意,但让他在狼山打理一个军府就很难受。黄明远安排他北上草原,不用想也知道决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但正是因为如此的凶险,更让他充满了挑战的欲望。 而且高震也很高兴跟黄明远的关系更进一步,上次伏杀权武黄明远就想到了他,这一次又是北出草原,岂不是说明他简在主心。 他这个北齐余孽,没人会在意他们,他只有抱紧黄明远的大腿。 高震抱拳跪在地上,说道:“主公有命,震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明远高兴的扶起高震,说道:“此次北伐,来日功成之事,吾必记僧东首功。” 黄明远还真怕高震在丰州安逸惯了,不愿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二人坐定,高震便问道:“主公,这次都有谁随我一道北上?” 高震虽然乐于去草原,但要是麾下的将领跟他不对付,他也难受。 “考虑到北地情况的复杂,我准备给你两千五百骑,一人双马。其中两千胡人,五百汉人,胡骑人员从丰州原本的胡骑和新编户的各部骑兵中选拔。将领上安排李庆阳、赵士悌、蒙陈其、黄明诚、伏延旺荣几人佐助你,再让皇甫惟为你军中参军。” 黄明诚是黄明远的堂弟,蒙陈其、伏延旺荣都是胡将,李庆阳是北齐后人,赵士悌是高震的义弟。众人最大的特点都是对隋朝皇室向心力不强。 对于黄明远来说,高震是他在草原上的眼睛,但又如何不是他狡兔三窟中的一招后手呢? 皇甫惟原本被授予胜州录事参军事,胜州被裁并之后,又担任富昌县令。他有能力和手腕,更兼心思活泛,做这个参军或者叫监军最合适。 听到有赵士悌,高震倒是很满意,这样一支新成立的军队马上就要投入紧张的战斗中,没有些心腹佐助要想打开局面是很难的。 “主公,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此事时间紧迫,你和陈先生先去挑选合适的人员,然后进行基本的训练,一个月之后,便得出阴山。到时候你们不能打着丰州军的旗号,所以一些丰州军的制式准备也不能使用,这个你要有心里准备。” 高震浑不在意,笑着说道:“主公,我当日做马匪的时候,装备还不如胡人呢。也从辽东一路转战的河西,虽然人憎狗嫌的,不也没事啊。” 黄明远点点头,有些肃然地说道:“僧东,我会让人在稒阳塞给你们提供给养补充,同时接收你们的伤员。若是你们在草原上实在撑不下去了便返回就是,不要在乎一时的得失。你高僧东一人,要胜过千军万马。” 高震被说得眼眶也有些微红。 “震必不汝使命!” “好!来日大功告成之日,我亲自为僧东斟酒!”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水深火热 丰州的生活对于刘黑闼来说真是糟糕透了。 老子是来领牛的,不是来种地的。 结束完一天的劳作,刘黑闼躺在床上,双腿累得都伸不直了,早知道在丰州要过这样的生活,那老子来丰州做什么?还不如在漳南好好地待着。 那日刘黑闼逃了之后,一路向西,在冀州混入到一只移民大军中,跟着这支队伍,他顺利的到达丰州。 到了丰州,刘黑闼就迫不及待的去领属于他的牛。可是他们的队伍被安置在一处移民点后,当地的官府并没有发牛,也没有放他们随意开荒,而是将他们编户齐民。 刘黑闼对这倒是熟悉,只是编户齐民后再想逃就难了。 不过刘黑闼也不在意,他在贝州杀人的事情早就让他成了黑户。大不了就是逃呗。 然后让刘黑闼不满的事出现了,丰州官府只是发给了那些两人以上的家庭耕牛,而他们这种单身汉很快被集中到屯垦营,由官府组织开荒。当然他们名义上也被分到一头牛,但是在屯垦团使用。 丰州官府也清楚,这些单身汉很大一部分都是些游侠、地痞、无赖之流,若是放任他们在外边流窜,很快便会弄得丰州乌烟瘴气。而进入屯垦团则不然,这里面是军事化管理,他们若是想在这撒欢,屯垦团的人会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从此以后刘黑闼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白天他们要跟着官府在荒地上垦荒,晚上还有人教他们丰州的规矩。 虽然一个月有数百个大钱拿,但这可是开荒啊,他在家都不种田的。 闲下来之后,刘黑闼又被屯垦营组织加入民兵,他身强体壮,又会点功夫,很快就被提拔成一个小头目。但这并不是幸运的开始,而是一场噩梦。 成为小头目之后,刘黑闼拿到钱多了,但劳动并没有少,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头目,根本就没有资格不参加劳动。而且闲暇时间他还要组织部下训练,他是头目,连懒都没法逃。 因此刘黑闼白天垦荒,晚上训练,虽然这几个月也攒了几吊钱,但累得都快瘫了。刘黑闼几次受不了想逃走,可是丰州军管的严,他根本就没机会离开屯垦团。而且屯垦团对于逃走者,都有严厉处置,他虽然胆大,但其实也就是性子灵活,在屯垦团这群丘八是敢要人命的,他怕死。 其实屯垦团的工作并不是太累,有吃有喝的,很多人都做的怡然自乐,奈何刘黑闼没做过农活,可不是得受不了。 开荒了几个月,效果倒也明显。刘黑闼壮实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一身肥肉都练成了腱子肉,虎背熊腰,看着就像个猛将。 这一日,屯垦团发布信息,军中招收一批善于骑马的人担任马夫。 刘黑闼正愁没法从屯垦团脱身,马上就报了名。他体态健壮,又有一身好功夫,便顺利通过。 当然刘黑闼也狐疑过,军中找的马夫似乎有点多,而且怎么还要马夫擅长骑马,有几个营中有名的马夫因为不擅长骑马都没被选上。但他终究是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开荒。刘黑闼便毅然决然地进了马夫营。 很快,刘黑闼发现这个马夫营的确是有问题。 干啥马夫营不学怎么养马,反而也进行训练。纵马之术、草原求生、沙场肉搏······刘黑闼惊出一身的冷汗,这不是学养马,这时要当兵啊。 可刘黑闼并不想当兵,虽说在丰州当兵的待遇不错,可是丰州是边境,战事繁多,当兵真的容易掉脑袋啊。 刘黑闼还想着他的挣钱大业,出去之后带着他的几吊钱先娶个媳妇,别管娶个什么样的,都是媳妇,都能组成一个家庭,这样你丰州就得给我牛了吧。我有地有牛,我卖了就都是钱。 不把牛卖了换钱,刘黑闼是真心难受。 刘黑闼总想着逃走,所以总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有几次刘黑闼都寻得机会,可每到关键的时候他却总是反悔。不是刘黑闼良心发现,而是他心底明白,一旦他真的逃走,在这种地方必然会被抓回来,而他将面临的就是死亡。 一同的也有几个想逃跑得,可惜逃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当官的连提都不提,刘黑闼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了。 刘黑闼被训练了大半个月,虽然众人都叫苦连天,可他感觉其实比开荒强多了。舞刀弄枪的,吃得还好,若一直这样他还是愿意的。 这日,众人吃饭的时候发现,今日的饭食竟然是烤羊、肥鸡、葱油饼,还有酒,别说往常没见过,这辈子也没吃过。难道这部队的伙食这么好? 刘黑闼隐隐约约地觉着怕是有问题,咋老感觉这跟被杀头前吃的断头饭一样。 刘黑闼偷偷地问火长范愿:“火长,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范愿一百啃着羊腿一边白了刘黑闼一眼,这刘黑闼整天事最多。不好好训 练还成天瞎琢磨,你问我我问谁去? “吃你的羊肉,就你话多。” 范愿是徐闻膺想办法送到这支队伍的。徐闻膺跟在李子孝身边,虽然只是 书佐,但毕竟消息要灵通一些。对于这支并不存在军籍上,但的确存在的部队,徐闻膺虽然不清楚其真实情况,但他直觉上觉得这支队伍很厉害。现在丰州太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仗,将范愿送到这支队伍,往后也好发展。 徐闻膺倒是歪打正着,范愿往后两年的确是闲不着了,可惜得风里浪里去闯。 刘黑闼没敢再多问,军中有纪律,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他在忐忑中吃完了这段饭,完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吃得那么享受。他当然明白这支军队肯定不是被拉去砍头的,但越是如此高的待遇,说明接下来的要面对的情况越艰险,他们怕是要打大仗了。 刘黑闼虽然是个泼皮无赖,但越是他这种人,越是得机灵。刘黑闼读得书不多,但心眼却不少。 虽然之前不敢逃跑,但刘黑闼这次却打定主意,一旦大军开拔,军中的管理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严格,若是情形不妙,他还真得逃之夭夭。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以正义的名义 吃完这顿饭,众人在北河边上集结,越来越多的骑兵聚集到这里,怕不是有两三千人。 刘黑闼打眼一看,众人似乎没什么区别,但隐隐约约的发现,这里面似乎有不少胡人。 黄明远登台点将。 风扯的旗子呼呼作响,各将官分裂左右。 黄明远站到台子上说道:“诸位兄弟,我是黄明远。” 众人疾声欢呼“总管万胜!”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传统,黄明远在军中一讲话,众人就先喊“万胜”,丰州军对胜利的渴望已经浸染到骨子里了。 “我想你们也猜到了,我把你们集结起来,不是让你们当马夫、护兵、辅兵的,你们都是最好的健儿,是不应该埋没在田间地垄之中的。那我找你们来干什么?我是要用你们打突厥的。 突厥人是什么人?他们是豺狼,他们是仇寇,他们杀我同胞,掠我财货,辱我姊妹,这些年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草原的各部落百姓,有多少人没有受到他们的压迫,又有多少人没有亲人死在他们的手上? 往日突厥人视我等如无物,往来劫掠,如入无人之地。今我丰州强大,寇可来,吾亦可往。本总管决定组建数支打草谷的部队,北出阴山,烧毁突厥人的牧场,杀光突厥人的牧民,断了突厥人南下的道路,让所有的突厥人听到我们的名字都感到颤抖。” “杀!” “杀!” 众人听了黄明远的话,无不血脉喷张,血液沸腾。草原上大部分的胡人其实都是鲜卑种,而漠北则以铁勒种居多。 草原上的部族,如东胡之于鲜卑,丁零之于铁勒,柔然之于鲜卑,即使名字有所改变,血脉有所变化,但都能追根溯源。突厥人却不一样,他们是最卑贱的杂胡,不知道祖宗是谁。 对于整个大漠的胡人来说,其实突厥是外来的入侵者,他们是金山以西的西域人种,统治整个草原也不过五十年,向心力根本不足。 “沙场之上,可能有去无回。诸位若是有不愿意出阴山杀寇者,可即刻站出来,我便放你们回家。” 黄明远高声一吼,众人心中一震。 刘黑闼瞬间就想站出来。 刘黑闼一听他们这群人是要去北方打草原胡虏的,差点没跳起来,这心就凉了一大半。 老子不挣钱了,老子回家行不行。 刘黑闼后背是无比发凉,从天灵盖冰到脚后跟。草原是什么地方?听说都是妖魔鬼怪,他们去草原上侦察,这不是有去无回。 拜河北地区对胡人的教育,河北地区的老百姓都以为关陇世家是草原上过来的妖怪,仇恨之心也是这样被浸注骨子里的。 刘黑闼想说你说的那些突厥暴行跟我无关,我家就没有受过突厥的灾。刘黑闼心中犹豫,脚步刚想动,队列中的火长范愿立刻低声训斥道:“不要乱动。” 刘黑闼心中一警,刚才差一点做了错事。 到了这个时候,是走是留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况且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站了出去,周围之人还能把自己当男人。 队列中有不少想逃离的,可是没有人带头,哪个敢第一个站出来当靶子。况且这支队伍筛选了这么久,想离开的也没有几人。 一直到最后,没有一人动。 黄明远脸色有了些许笑容。 “既然所有人都不愿走,那我就当你们愿意留下杀突厥人。诸位但切放心,众人虽在草原上,但封赏一点也不会死,即使有人战死,汝等妻子吾自养之,汝等勿虑也。” “总管万胜!” “总管万胜!” 黄明远是个将信用的人,最注重称诺。给麾下将士许的愿,就没有不做到的。因此才三军用命,上下一心。 黄明远照例巡视了他们一边,问了不少士兵的话,拍拍他们肩膀,给他们整整衣服,鼓励他们两句,虽然微不足道,但士兵们却是感恩戴德。 到了刘黑闼这里,黄明远问道:“叫什么名字?” “刘······刘黑······黑闼!” 刘黑闼? 是那个汉东王吗? 现在黄明远早就习惯了,无论见到谁都不会吃惊。 “是哪里人?” “贝州······贝州漳南县的。” 名字、籍贯都对,果然是那个让李唐吃尽了苦头的刘黑闼,什么王世充、窦建德、李密、杜伏威这些天下最有名的反王,整个历史上唯一让李唐吃亏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薛举,宋金刚,刘黑闼。 当然,真的刘黑闼也无所谓,历史早就改变,没必要死抱着一些历史人物不撒手。 黄明远拍拍刘黑闼的肩膀说道:“好好干!你会会成为将军的”便转身离去,只剩下受宠若惊的刘黑闼一人。 那个神让我好好干,他说我会成为将军。 ······ 这支军队在三日后出发,本来黄明远已经安顿妥当了,这时斛律达又来到黄明远这里,请求加入这支军队。 军中整个选人都是秘密进行的,为了保障丰州军的战斗力,黄明远只是抽掉了一少部分中高级将领,下层人员全来自于各部落的骑兵和新组建的民兵。 当然,其中各部落骑兵又以斛律部骑兵为主,约有六七百人。对于此事斛律晟没有说什么,先是将斛律部一分为三,再是抽调斛律部移民永丰,这次再抽调主力六七百骑兵,斛律部也便彻底被瓦解了。 希望如此,大兄能不再对斛律部生疑。 斛律晟和斛律猛真看得真切,也不多说什么,甚至瞒着斛律达,防止他犯拧巴。 没想到斛律达还是知道了消息。 斛律敏儿嫁给黄明远之后,他的身份也有了变化。他本来就是斛律部的二号人物,再作为黄明远的大舅哥,斛律达被任命为斛律镇镇副,在军中风头很盛。 不过斛律达一直对大隋没什么好感,所以不愿跟黄明远扯上关系,往常在军中也低调的很。 这次黄明远抽调这么多的部落骑兵,让斛律达感受到一股不一样的味道。他担心黄明远要卸磨杀驴,大势清洗各部落的核心力量。 斛律达知道自己不能干涉此事,但是他也有办法,他向黄明远主动求战,希望加入高震所部,一同北上草原。有他在,这些斛律部骑兵就有了主心骨,可不能让隋人让他们当炮灰。 黄明远想了想,便同意了。 牵狗不能太松或太紧,松则跑之,紧则毙之。自己压制的斛律部已经到极限了,不如允了斛律达,也让斛律部放心。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时移世易(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在一片和风细雨的日子,黄明远将高震等人送出了阴山。望着这群看起来已经跟游牧部落没多大区别的队伍,黄明远的心也随之到达了北方,到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地方。 “真想到漠北看一看大漠苍穹啊。” 一旁的卢挺忙说道:“总管威武盖世,必将封狼居胥,超越卫、霍,为万世开太平。” 虽然明知道卢挺在故意奉承自己,但不得不说,这话就是让人舒服。 这时身旁的崔仁恕便说道:“总管,此番有斛律部勇士数百人,让斛律达跟着高震将军一同前往草原,会不会导致军中不稳啊?” 黄明远笑了笑道:“高震有大义在手,若是斛律达都压制不住,也白让我高看一眼了。” 斛律达在斛律部威望显着,又是重要的鹰派人物,在屠中地区是个不稳定因素。让他前往草原,便断了斛律猛真在斛律镇的一支臂膀,自己倒是能腾出手来彻底安定屠中。 至于斛律达在军中威胁高震的领导权,黄明远并不担心。只要能够完成最初的战略目的,其他的的都可以不在乎。 早草原上,斛律达有斛律部和斛律敏儿做牵绊,他不仅不是拦路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是个奇兵。 两千五百名骑手都被以各种名义征集而来,所有人并不知道此次行动真实的目的。所以高震他们走后,很快便再无人在意了。 ······ 现在整个丰州最热门的,还是羊毛。 巴彦大半夜便起来了,用勒勒车拉着阿娘浆洗晒干的羊毛往云中戍的草市而去。阿娘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一共弄了五十斤的羊毛,每一片都浸注了她的心血。五十多斤羊毛放在车上,看起来柔顺软和、洁白无瑕,在巴彦的眼中早就成了一个个铜钱。 巴彦不敢耽搁,来草市收羊毛的九原商人只有逢五、十的整数日子才会来到云中戍。每当这个时候,来此卖羊毛的勒勒车都堵得草市水泄不通。若是去晚了,大早上过去,到了天黑才能排上号也是可能的。 巴彦可不想一个人抹黑回来。 眼看天越来越亮,隐隐约约离着草市已经没有多远了。巴彦从马前的兜囊里拿出一块牛肉干默默地啃着。看这架势,来的人已经不少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巴彦将马拴好,上汉人那里领了一个号牌,便去角落里等着了。他也不认字,只是听人家说有喊“六十一号”的就到他了。巴彦不敢离太远,怕错了人家的喊号。 巴彦将勒勒车放好,又抹去身上的露水,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布来,仔仔细细地擦拭起自己的手来。 巴彦有些可惜,阿娘平日里节俭惯了,没想到这时候这么大方。这么好看的布,留着做衣服不好吗? 阿娘说巴彦手上脏,要是把羊毛弄脏了,价钱就要跌下来了。 巴彦擦干净手之后,将勒勒车上的草苫子一点点掀开,露出了洁白的羊毛。这大清早的露水重,若是不小心护持着便要沾露水了。 如今在巴彦母亲的调教下,巴彦对待这羊毛比部落大人还小心,就等着卖了羊毛换钱。 只是巴彦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在草原上到处丢弃的羊毛,怎么就成了好东西,汉人要花这么大的价钱买啊。 巴彦正盯着羊毛发呆,一人叫住了他。 巴彦回头一看,正是乞伏部的乞伏末大叔,两人都常来云中卖羊毛,一来二去也便熟识了。 乞伏末大叔排在四十号,比巴彦要靠前。 左右闲等着无聊,两人偎在墙角,便聊起天来。 这乞伏末大叔之前说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什么西秦国的皇帝,听得巴彦是啧啧称奇。巴彦也不知道西秦国在那,更不知道那皇帝跟乞伏末大叔有没有关系,不过听起来感觉乞伏末大叔老厉害了。 乞伏部是鲜卑拓跋部的一支,出自灵州保静县的乞伏山。不过乞伏炽磐时的乞伏部大部都在胡夏灭国时灭亡了,余部被胡夏迁徙到大河以南统万城(陕西榆林靖边县城北),乞伏末这一支乞伏部只是一个残存的边角部落。 巴彦觉得跟着乞伏末大叔,涨了很多的见识。 “乞伏末大叔,你说咱们草原上的羊毛以前丢的到处都是,也只有弄不起皮袄的人才拿回家抱着取个暖,怎么这东西到了汉人那就成了好东西呢?”巴彦老是觉得自己弄不清楚这个就睡不着觉,难道汉人还傻不成。 乞伏末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巴彦啊,你们末干部是不是都是傻的,现在谁不知道羊毛好啊,听说丰州的总管大人都要呢。” 巴彦一愣,赶紧有些难以置信。 “总管大人也没有皮袄穿啊?” 乞伏末忍不住哈哈大笑。 末干部以前在大斤山底下,离着金河县又远,很多东西都没有传过去,这才让巴彦看起来像个傻子一样。 “听说九原的贵人,能够把羊毛织成线,还能够织成布,所以汉人这才大肆的收购羊毛。” “啥,羊毛还能织成布?” 乞伏末笑笑,没说什么,他也只是听说,也没见过。听说汉人的能工巧匠手巧的很,能做出很多想象不到的东西。 二人傻傻的聊着,二人不知道的是羊毛正是黄明远统治胡人的最好武器。 在黄明远的设想中,对于如何统治胡人,除了兵势压制,最重要的便是经济垄断。 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发展毛纺织业。 中国发展纺织业的历史极其早。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有成行的织布机,孟母和乐羊子妻都曾经断机杼。 当然中国主要流行的是麻纺织和后来的棉纺织,毛纺织却是几乎没有。 但这并不能难到黄明远。黄明远组织大批工匠,要求他们制作能够织出毛纱的织毛机。 果然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快能够织成毛纱的机子便被发明出来。黄明远令人在新修建的呼延戍地区建了一座大型的毛织厂,又令人大势回收羊毛,这才有了丰州胡人千家万户攒羊毛的景象。 当然除了发展规模化的织毛机,人们还发明了棒槌纺,能将蓬松的羊毛纺织成线,而用这些毛线,便可直接打成衣服。 拿到第一件毛衣的时候,黄明远还惊叹不已,而胡人部落的生计,也就包含在这小小的羊毛中。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时移世易(下) 终于排到了乞伏末大叔,他赶紧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羊毛交给汉商。他本来就是乞伏部的一个小贵族,编户齐民之后,他让长子顶替了他的位置去丰州参军,他本人倒是一心一意的在家经营产业。 乞伏末一家人口多,女人小孩齐上阵,这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弄上三四百斤羊毛。一个汉人将卖羊毛的铜钱交给了乞伏末,上万钱堆了一大袋子,让众人看得都不住羡慕。 乞伏末告别了一起等待的友人,便往集市上而去。现在才是巳时,集市上人还没散,乞伏末准备带着二儿子到集市上吃了饭买点东西再走。 家里盐不多了;妻子临来前还让他买几匹布;家里几个女儿大了,也得买点胭脂水粉的捯饬捯饬······林林总总的,爷俩买了一车东西才回家。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快要落日的时候了。 父子进了家门,乞伏末的妻子早就迎出大门。乞伏末让二儿子领着人将东西卸下来,乞伏末来见妻子。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乞伏末笑着说道:“这羊毛卖的好,自然要多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对了,今日的羊毛剪了吗?趁着咱家羊这阵子换毛,要多剪点羊毛,大郎在军中来往,下边几个孩子娶新妇,女儿们嫁人,都靠着这些羊毛呢。” “三百多只羊,我带着二娘他们剪了一天,都剪完了。四儿他们在河边生火,用买来的明矾与碱土将羊毛都洗过了,就差烘干与梳毛,就能卖掉了······” 乞伏末点点头,又不由得叹息道:“剪完这一茬,又得等一段时间,你说要是羊毛天天都有就好了。” 妻子听了一愣,羊毛天天有,那得多少钱啊。 想到这里,乞伏末突然想起来今日和巴彦提起的织毛机和织毛线机。听说这种织毛线机已经流传到他们几个靠近金河的部落了。 乞伏末说道:“听说九原贵人发明的机器,能把羊毛纺成线,这种毛线要是弄到汉人那里更贵,现在大家都抢着买。你也抽空去部落里打听打听,哪有卖这种机器的,到时候跟人家学学怎么纺毛线。” 妻子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事还用你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今天有汉人来部落里卖这种机子,我便买了一台,不过二十斤细羊毛,倒也不贵,人家还教给咱们怎么用。” 说着乞伏末的妻子掀开了穹庐的帐门,领着乞伏末进去。 乞伏末发现,自从开始剪羊毛之后,连妻子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进了穹庐,乞伏末就发现二儿媳和二女儿、三女儿手里拿着一个个特制的表面由无数尖锐的木钉组成的,席地而坐,正在梳理刚刚被烘干的羊毛。一股羊膻味迎面扑来。 众人都在梳毛,就是用平板木梳把那些早就已经梳洗、晾干、祛除杂质的羊毛梳成一条条蓬松、柔软的羊毛长辫。 这都是钱! 听说汉人织的羊毛布,用不了多少羊毛,一匹却卖上千钱,端的值钱。 这卖羊毛,赚的是辛苦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只有学会了纺纱织布,整个家才有希望啊! 乞伏末养了一辈子羊了,没见过羊毛还能做成柔软、暖和、漂亮的布的,真是让人念想啊。 妻子走到穹庐的一角,拿起了一个乞伏末都没见过的东西说道:“这就是我今日买的机子,汉人说毛线就是用它织的。” 乞伏末仔细打量着这物件,是用木头削制的两端长而粗,中间有一个固定的类似轮子一样的构造,看着也挺简单的。 “听说这叫棒槌纺!”妻子说道,“有了它,咱们就能将这些羊毛纺成毛线了。” 说着妻子就当着乞伏末的面,有些生疏而笨拙的操作起来。 她先将已经梳好的羊毛,一点一点的缠绕到那个器物中间的木棍上,然后就将那个所谓的‘棒槌纺’倒立起来,开始旋转起来。虽然看上去很慢,但蓬松的羊毛却真的慢慢的被它带着,渐渐的变成了一根细纱线。 乞伏末看的两眼放光,汉人的技艺真是厉害啊。 乞伏末的妻子看着丈夫呆滞的目光,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俺这还是刚开始用着不熟悉,等到以后熟练了,纺的更快。听说往西边靠近榆林的几个部落有女子,一天一夜纺出一斤毛线来。” 乞伏末问道:“这毛线怎么用啊?” “俺听说可以用骨针和木针,直接将这些毛线,打成披肩、毛衣乃至于长裤。” 用毛线打成的衣服,乞伏末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妻子絮絮叨叨地说道:“等把这些毛线都卖了,俺打算用来盖一个大屋子,像汉人的那种屋子!听说他们用土坯建的,结实,能避风雨,哪像咱们这穹庐,一下雨刮风,就到处进风漏水。到时候再请汉人工匠,给咱们起些兽圈,挖几口地窖呢!这家也就瓷实了。” 看着妻子期盼的眼光,乞伏末也是充满了期待,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乞伏末作为部落的一个小贵族,也没想到编户齐民之后,日子会过得这么好。本来他们都是反对的,往后这些泥腿子见了他们都一样了,谁能受得了。 后来汉人的血腥镇压把他们吓怕了,乞伏末立刻接受了汉人的政策,还把儿子送到了隋军军中,就是希望能够庇佑他们。 他也想通了,这年月,自己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和乞伏末这样的胡人有很多,他们大多都是部落的中层人物,没有遭到隋军大规模的清洗,反而因为支持编户齐民,便利用手中的权利,比其他人多分了许多牲畜,然后又借助自己懂汉话,能与汉人沟通的便利,抢先学到了技术。 他们很多人胆子也大,在汉人的帮助下,竟然跟汉人做起了生意,一个个赚的盘满钵满。他们穿起了丝绸,戴起了头冠,也成了斯文人。 乞伏末想着,过了年也得送四儿子和五儿子去念书,只有学习汉人的文化,才能真正融入到他们中去,得到他们的认可。 现在,这各部男女老幼都忙着剪羊毛,已经没有人怀念和留恋过去的部落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胡汉结姻 乞伏末的妻子、二女儿、三女儿和儿媳都忙得脚不连地,乞伏末看他在穹庐里碍事,便掀开帘子,准备出去。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便对妻子问道:“四娘、五娘呢?又去哪疯了。你们这里这么忙,也不让她们来帮忙,现在谁家的小娘子不在家剪羊毛,还让他们去野。” 对于乞伏末来说,汉化是致富的根源,所以他们早就移风易俗,更改称呼,学着汉家人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习俗了。 妻子忙说道:“听说乡里来了个汉人,说是奉总管府的命令,要选未婚的小娘子,婚配给汉军,这不,我便让她二人去探个究竟。” 乞伏末一愣,忙向屋外而去。 “你怎么不早说,耽误了这等好事,咱家发达的日子来了。我得去看看,省得她俩不懂事被刷下来。” 乞伏末匆匆出门,这一次,他一定要将两个女儿嫁个汉人。 他早就听人说了,榆林县那边有个部落小贵族的女儿被隋军的一个都督给娶了,隋军都督竟然派人将妻子一家都接到了榆林城里,给他们买了房子,购置了很多家具,还把一个小舅子送到县城的学堂读书。以后,他们就是榆林的富贵人家了。 这事在金河一带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指着将女儿嫁给一个隋军,到时候也脱离这胡人身份,去城里过好日子去。 乞伏末有五个女儿,长女早夭,二女儿和三女儿都守寡在家,再加上未嫁人的四女儿和五女儿,他家有四个未出嫁的女子。 乞伏末本人也有远见,知道顺应大势,要不然也不会让长子去参军。这次乞伏末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给一个隋军军官,哪怕做个小妾也可以,到时候家里有个依仗,便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或许他也能沾女儿的光,也搬到城里去。到时候他还能跟城里的老太爷们一样,过着滋润的小日子。 乞伏末就怕两个女儿傻傻的人家看不上,刚走了两步又反身回来对妻子说道:“我刚买了一些隋人的胭脂水粉的,你给那俩丫头捯饬捯饬,别让人家看不上了。” 乞伏末又看到二女儿和三女儿还在这里,忙不迭说道:“你咋还让她俩在这里干活,还不让他们参选去,这时候还管什么羊毛。” 妻子没好气地说道:“我也想让她们去,那也得人家要啊,人家来的贵人说了,只要未嫁的小娘子,这些都是要给当兵的送去的。” “糊涂!” 乞伏末气愤地说道:“你咋知道就没有人喜欢结过婚的了,咱在草原上什么时候没生过孩子的比生过孩子的值钱了,结过婚生过子的好生养,保不齐人家贵人就喜欢结过婚的呢。” 也不容妻子反驳,乞伏末忙驱赶着女儿去梳洗打扮,省得去晚了人家贵人走了。他则是一刻不停地前往乡部,他得好好算计一下,给几个女儿找些合适的良人。 七月二十日,总管府令。 凡丰州军九品以上官员,皆需纳胡妾一名;凡未婚兵丁,可自愿申请,婚配胡女。 黄明远这道命令很短,其实说起来就是当兵的要发老婆了。 当官的要纳个胡妾,而且老大黄明远已经做了表率作用,你们下边的看着办吧。至于当兵的,只要愿意,不需要你出彩礼钱,一个胡女老婆就给你送过来。 此策一出,众人立刻沸腾起来。当官的还好说,一个胡女小妾,也不在乎,实在不愿意去,交罚金就是了;而当兵的则不一样,这可是朝思暮想的老婆,谁不想回到家有口热乎饭食,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 俗话说,当兵去三年,母猪赛貂禅。他们这群人可不是三年的问题,而是要一辈子扎根这里,不成家哪行。 咱家总管心疼咱们,不仅赏赐丰厚,抚恤优渥,当兵还有土地、钱粮可拿,自军队土地制度改革之后,在丰州当兵变成了一等一的美差了。虽然当兵要死人,可咱们跟着的是战神啊,一仗下来,皆有封赏,没看到张文远、蔡知运几人当年在丰州也只是小喽啰而已。 当兵的有钱了也想娶媳妇,可惜土地政策刚开始,他们积蓄不多,而娶妻要的彩礼,可是很重的。 这年代流行厚嫁,也就是说女子的嫁妆非常丰厚,很多家庭嫁女儿都要倾家荡产,为此更没人愿意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 没有媳妇,这生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军人嘛,本就精力旺盛,漫漫长夜,难熬得很。 因此当兵的一有了钱,都喜欢去花街柳巷的妓院窑子找些娼妓乐呵乐呵,哪怕没钱的也会去私娼过过肉引,因此边地反而娼妓行业最是兴盛。 黄明远能在军中禁赌、禁斗殴,但是也没法禁嫖娼,当年王胡子强奸案其实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王胡子一个都督都娶不上个媳妇,更何况是军中的普通士兵。 王胡子一案给了众人一个警示,没人敢用强了,这众人去妓院就更频繁了。只是花街柳巷的女子,不过是残花败柳,粗脂俗粉,怎么能比得上娇滴滴的小娘子呢,哪怕是胡人。 这年头,丰州本就是汉胡交杂之地,通婚者不在少数,穷人哪有资格选择老婆的身份。 黄明远此策一下,众人在家坐着便能有媳妇上门,如何不美,因此各部都是踊跃报名,踏破了功曹衙门的门槛。 至于那些军官们,不强制娶妻,但是若是有想娶胡女当正室的,总管府保证给你送来一个身姿健美、模样俊俏、肤白貌美的胡人贵女,到时候立刻成家,总管府还送给他们亲点的结婚贺礼。 总管已经下令,凡都督以上娶胡女者,送宅子一所,田地十亩;都督以下娶胡女者,送宅子一所,田地两亩;普通士兵娶胡女者,送田地一亩。到时候众人既抱得美人归,又得到宅子和田地,岂不美哉。 也有觉得此事不妥的,认为黄明远以胡女为妻是有悖人伦,全被黄明给斥责了一番。 现在胡人编户齐民,入了大隋籍贯,便是隋人,难道你们想挑起汉胡矛盾,使丰州再度陷入不稳吗? 黄明远把通婚救国上升到丰州安危的高度,再也没有人敢置喙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和同为一家 在黄明远的心中,欲化夷为夏,则通婚先行! 怎么个民族融合,自然是汉族将其他民族融合了,高举着民族融合的旗帜,若不通婚,岂不是在放屁吗? 凡汉胡通婚,则汉人愈多,胡人愈少。 在中国人的认知中,父为汉人,母为臣邦蛮夷,其子是汉人;父为臣邦蛮夷,母亲是汉人,其子也算汉人。当年匈奴被鲜卑压制,势力衰弱,为了得到东汉王朝的支持,便以汉匈奴曾和亲,当以舅姓名之,中原王朝也是欣然同意,这才有匈奴王族改挛鞮氏为刘氏。 当然黄明远主要是让汉人男子娶胡女,一方面丰州汉女极其稀少,人口比例失调,来这求生活的大多都是壮年男丁,若是不另辟蹊径,那丰州男子大多都要打光棍;另一方面将胡人中优秀的女性全部娶到汉人这边,而胡人男女比例也将失调,则胡女愈少,胡人愈少,多年以后,无胡人也。 自然这些汉胡通婚的子嗣,当全部被算作汉人。 当年秦朝人征服巴蜀,就曾经下令只有父母同为蛮夷,生下的孩子才是蛮夷。而不管父亲还是母亲,只要有一方是秦人,生下的孩子就不能是蛮夷,只能是秦人户口…… 到最后,巴蜀几乎没有多少真正的巴人。 当然这件事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去说的,也是胡人无法阻止的,毕竟嫁给一个汉人男子比一辈子窝在胡人帐篷里强多了。 即使有人看出来黄明远的用意,也阻止不了。 此策的核心是同化,润物无声的将胡人融入汉人的血脉之中。 跟那些只要父母双方有一个是少数民族户口,子女便可以改汉为少,以求获得那点蝇头小利的政策相比,到底孰优孰劣?当年奥匈帝国固一世之雄也,缘何瞬间崩裂,不亦为前车之鉴吗? 为了彻底消弭众人的议论,黄明远亲自下令:凡丰州编户齐民之百姓,无论汉、胡,皆是隋人。若消弭汉、胡之矛盾,开丰州之太平,自是放开两族之禁防,胡获信任,此事无如通婚之便也。今诸子抱残守缺,竟以其有悖人伦驳之,是意欲阻止诸部入华夏乎?是意欲乱丰州乎?凡再有言汉、胡通婚不当者,按造谣生事、祸乱人心罪论处。 黄明远这条杀气腾腾的律令出炉之后,自是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大言不惭了。 没有人会怀疑黄明远的杀意。 丰州官吏的效率很快,差不多有一旬的日子,约有三千多名胡人未婚女子便被挑选出来,送到了九原城。 说是甄选,其实一开始还比较严格,到了最后胡女的人数实在是不够,只得把愿意嫁予隋军将士的全部都带来了。 丰州有兵数万,大多数都是未婚的青壮,仅仅只有三千多人哪里够分。众人争执不休,到最后黄明远只得下令,娶妾者放在后边,先紧着娶老婆的来。 至于说这么多人,谁先谁后,将会按照官职、爵位、战功来排号。军中本来就是阶级森严的地方,众人倒也无话可说。 这时候黄明远才发现丰州女性缺的不是一点半点。 黄明远最后都准备,往后跟草原胡人做人口买卖,用盐巴、茶叶给士兵们换老婆。 黄明远还下令高震凡草原上所获的未婚女性,一律送回丰州。这些女性哪怕是给良人做妾,至少让将士们家里也能有个洗衣做饭的。 八月一日,在后世是一个极其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而今日,丰州第一次集体婚礼在九原东校场举行。 来自各军府挑选的三百名优秀官兵将于今日在此举行婚礼,而他们的妻子都是从各胡人部落中选出来的胡女。 这两日,民族融合、团结、和谐之乐,在九原城响个不停。 今日众人都是身穿铠甲。自从黄明远当日成婚之时穿了一身盔甲,仿佛丰州上下也受了感染,都喜欢穿着盔甲成婚,阳刚、威武。 每一个身着盔甲的武士身边,都有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不少人不住地看着身边未来的妻子,忍不住傻傻地笑着。 而这些来自各部的小娘子,也是心中欢喜。隋军的待遇好,大多都比较富裕,嫁给这样的良人自是衣食无忧。而且汉人较之粗鲁的胡人要温和的多,无论谈吐、见识都是胡人所不及的,也更符合女性的求偶标准。而今丰州诸胡女,谁不愿嫁给一个受人尊敬的隋军。 当然胡部男子怎么结婚就不归黄明远管了,他们要想也有这样的地位,那请先从军。 黄明远面露喜色,昂首阔步的走到台子坐好,今天他是南方的家长,而斛律晟作为丰州最有名的胡人族长则代表女方家长,李子孝和斛律猛真二人为媒人。 黄明远特地将斛律敏儿也带来亮相,底下的士兵们更是昂首挺胸。谁敢再说我们娶胡女,连俺们将军都取了一个胡人小妾,俺们凭什么不能娶胡女当婆娘? 李子孝上台宣布了一番汉胡友谊长青的话,最后宣布这群丰州士兵的婚礼开始。 众人按照汉人的结婚礼节,夫妻对拜。然后不知是谁安排的,众人要送入洞房时,齐刷刷地给黄明远跪下了,磕了一个头才起来,这是当做父母对待的礼节。 一旁的崔仁恕看了不由得感叹说:“丰州军常道‘生我者父母也,活我者将军也’,此言果然不虚。” 最后是送入洞房,丰州校场可没法子给他们准备三百个洞房,所以众人哪也没有去,而是直接开宴。 当然婚后众人还有一些礼节重新补上,倒也不会让人诟病。 黄明远让人准备了上万人的大宴,就是为了给整个丰州人看的。今日除了军中将士,还有原各部落的首领,一些新人的家眷,甚至还有观礼的老百姓。 黄明远正想着靠着这场集体婚礼,让各部看到丰州的实力。 在场众人皆是喜笑颜开,宾客尽欢。 黄明远挨个和各部落的首领喝酒,最后喝痛快了,直呼“无论过往是友是敌,今日我等和同为一家也。” 看着黄明远今日兴奋之状,众人无不受到感染。最后黄明远令人作文以记之,更有人画了一幅《成婚图》,遂为汉胡长安之盛景。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启民现状 黄明远喝了一个宿醉,第二日直到日头出得老高才酒醒。 七七早过来侍候黄明远洗漱,黄明远接过七七给他泡的香茗,微微抿上一口,甘甜无比,全身都是舒爽至极! 汉胡通婚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便是经济搭台,贸易唱戏了!通婚,羊毛,牧马,过不了多久胡人就会发现他们根本离不开汉人。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谁再敢违逆潮流都会被这些胡人给撕碎的。 这时候黄明远的日子过得舒畅起来,而一旁的老邻居启民可汗却是难受了许多。 年初的时候,长孙晟成了都六之乱的替罪羊,被免去官职,流放凉州,他原本献策的将启民可汗所部迁徙到夏、胜两州之间的策略也便没人再在意,被搁置了事。 当然他与黄明远一起设定的围困启民可汗的方略也就没法实施。 启民可汗所部也便继续留在了云州大利城,招降纳叛,收拢实力。 对于启民可汗这个突厥的叛逆,无论是都蓝可汗的旧部还是步迦可汗的旧部,都对其恨之入骨,所有人认为突厥之前的两次大败,就是因为启民可汗的背叛才导致的。为此朝不保夕的步迦可汗仍旧传令漠南的部落,令其相机进攻启民可汗。 开皇二十年十月,南逃到隋突边境的思力俟斤自称登利叶护。 原本南逃的思力俟斤趁着步迦可汗兵败势力收缩,而隋人无暇顾及漠南的有利时机,重新洗牌漠南势力,不断地招降纳叛,收拢各部力量,实力有了飞跃的增长。 思力俟斤打出了都蓝可汗的旗号,号称要恢复东突厥正统一脉,很多原沙钵略可汗一脉的支持者纷纷投奔思力俟斤。 为了统一漠南,也为了扫除启民可汗对漠南的威胁,更是为了征集粮草,思力俟斤于开皇二十年十二月份发动南侵。 当时云州尚属于朔州总管府。 朔州总管甘棠县公韩洪率领蔚州刺史刘隆、大将军朔州行军总管永康县公李药王拒之,双方在恒安镇以北的荒原上展开大战。 隋军本以为突厥人是土鸡瓦狗,可一战定之,然而突厥人战力惊人,隋军寡不敌众,韩洪四面搏战,身被重创,将士沮气。 当时整个隋军主力都被突厥军队围困,隋军数次突围都不得从,矢下如雨。 韩洪无奈,只得伪作与思力俟斤议和,商量以粮食换对方罢兵。当时思力俟斤苦于部落无粮,因此中计,对隋军的包围有些松懈。韩洪便率领大军向南突围。当然冲破突厥的防线之后,隋军的编制也基本崩溃,韩洪收拢不住部队,全军大败。 等到韩洪逃回恒安镇后,全军十丧七八,虽然杀虏亦众,但在北伐大胜的大背景下如此惨败,也是令国人震惊,令杨坚大怒。 韩洪是韩擒虎的弟弟,和李药王是甥舅关系。他本就亲近慜太子而与杨素不和,杨素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清洗朔州军的机会。 杨坚将韩洪和李药王二人罢职除名,而蔚州刺史刘隆则被直接赐死。 当然此战只是一次局域性的战斗,但导致了三个严重的后果。一个是杨坚同意了杨广的建议,云州因此被划归丰州总管府;第二个是一代“军神”李靖受兄长的牵连被贬为汲县令,后来又被迁为安阳、三原,虽然考绩连最,但屡不得封,蹉跎了近二十年内。 当然最重要也是最直接的一点,思力俟斤的兵锋突破了大隋的防线,直指启民可汗的腹心地区。 启民可汗自开皇十九年投奔大隋,在大利建城之后,前后有数万口胡人归附,实力大增。 长孙晟在云州督造城池期间,又上奏说:“今王师临境,战数有功,贼内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诱,必并来降,请遣染干部下分头招慰”。杨坚同意此策,并依计行事,因此塞北南投的部落不绝如缕,但都被杨坚命令系数交给了启民可汗。 再到了步迦可汗兵败冠军侯山,启民可汗的势力上涨到一个小顶峰,有帐两万户,人口六七万之多。 今年以来,思力俟斤与启民可汗屡次交锋,虽然思力俟斤战力更强,屡次大败启民可汗,更在白道以北击败启民可汗,掳去对方牲畜十余万头,但双方实力相差终究悬殊,不久便退回了漠北。 当然启民可汗屡屡战败,也是军心大丧。不过也阴差阳错的让杨坚认为启民可汗不过如此,倒是对他的防备少了许多。 启民可汗坐在王帐中,翻着这几日的战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半年多来,思力俟斤就跟一块牛皮一样,他们甩也甩不掉,屡屡以启民部为突破口,不断地袭扰启民部。这个月双方交战了六次,他们全败,损失了三百多骑。 再让思力俟斤这样零敲碎打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快覆没了。 这时只听“啪!”一声,咄吉世气呼呼地走了进来,端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启民可汗一皱眉头,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学着汉人制度重塑部落的上下尊卑,可惜成效不大。 “怎么回事?” 咄吉世忍不住骂道:“他娘的,昨天又有一个小部落跑到了丰州,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我就不明白,都是草原部落,以放牧为生,他们怎么就投奔黄明远了?听说丰州在编户齐民,他们还能让黄明远教他们种地?” 启民可汗听了也是一愣,编户齐民是要放弃族中的权利,做隋人的一个普通老百姓,这些部落族长比狐狸还狡猾,他们能够愿意? “他们不将招纳的草原流民交给咱们,还收容咱们的部落,这还有没有道理?” 想到自己跟黄明远的关系,启民可汗忍不住说道:“他挖咱们的墙角也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各部纷纷前往丰州编户齐民?” 咄吉世说道:“听说丰州那边官府拿羊毛换钱,那边的部落剪羊毛都疯了。而且黄明远还给自己麾下的士兵娶了各部落的女子为妻,那边的部落都传什么和同为一家。” 启民可汗听着这个情况,心思不断地思索,虽然不知道黄明远到底要做什么,但看起来对他们不利啊。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永以为好 从长安到九原两千里,一路山川阻隔。羊骧恨透了这漫无边际的草原,他不明白泰山羊氏,六百年钟鸣鼎食之家,为什么堂妹要嫁给一个九原的寒伧? 羊骧正是泰山羊氏的嫡传之孙,其祖父是北齐名将骠骑大将军、义州刺史羊烈。 泰山羊氏兴于东汉时期,从汉至魏晋南北朝一直活跃于政治及军事舞台。至魏晋之交地位达到顶峰,为当时天下第一流的世家大族。在此之后,羊家虽然每况愈下,家族的势力和影响开始减弱,但历代两千石不绝,仍是一个冠缨世家。 不过羊家最后的辉煌也就延续到北齐,到如今已是门楣渐衰,已与寻常世家无甚区别。 现在羊家的家主是羊修,羊烈之弟。北周灭齐后,羊修先后侍于北周、隋,为隋泗州刺史。虽然长子羊玄正为隋民部侍郎,但羊氏衰落的境遇并没有改变。 黄胤之早年与羊修关系莫逆,黄明远让其为李子孝寻觅一门合适的亲事,他当时就想到羊修四子羊玄方的嫡女,自己的外孙女羊芫。虽然李家出身不显,但是李子孝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学识还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若是三十年前,黄胤之敢跟羊修提此事,羊修非得啜他一脸。可是现在羊家今不如昔,人穷志短,若是再不图复兴便真要成了黔首之家了,羊修也不复往日的高傲。 时人重乡党,黄明远虽然并没有在邹山几年,但山东的兖州百姓仍然把黄明远视作在朝堂上的领头人。羊修知道,若是要振兴家族,非得有黄明远的支持。李子孝不过二十之龄,为黄明远麾下智首,若以此算来,倒也合适了。 因此这桩婚事敲定。 李子孝在丰州事务繁忙,无暇归乡,这羊修便让三儿子羊玄坦亲自送女于丰州,给足了黄明远面子。 羊家后继乏力,羊修希望家中儿郎能跟在黄明远身边,立得功勋,也好增进仕途。 羊骧今年十八岁,自是看不到叔祖父的远见,也看不清家族的没落,因此对堂妹的低嫁感到愤怒。 但这不是他可以阻挡的。 羊骧心情不好,看这开阔的草原也感到难受起来。在天底下,一碧千里,不断是起起伏伏的小丘,好像总也望不到头。就如这条悠长的路,让人走的疲惫。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似乎出现了一条带状的河流,总算是看到不一样的景象,羊骧快被这片草原折磨死了。 过了大河,算是真的踏上了丰州的土地。 “都入了丰州了,这黄明远还不来迎接我等。” 羊骧嘟嘟囔囔地,对于自己所受的苦楚满是怨言,直到没有看到丰州迎接的人,他心中怒气到了极点。 “九叔,我就不明白,一个寒伧子,值得我们羊家这么上赶着吗?今日若是黄明远不来迎接,我等当是不走了,也让对方知道泰山羊氏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羊玄坦这些年也在各处为佐官,很清楚羊家现在的情况,自然不像羊骧这么桀骜。 “胡说什么?黄总管也是你可以直呼其名的,你若是再有怨言,就给我滚回梁父(今泰安市徂徕山西南)去,省得给我羊家招致灾祸。” 羊骧没见过堂叔如此的盛怒,也不敢回嘴,怏怏的不再说话。 一在坐在车中的羊芫听到伯父与堂兄的对话,却也没敢说什么。此时的她,心中是一片迷茫。今年才十六岁的她,本应该在父母的膝下承欢,现在却是要北渡关山,远赴异乡,去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她心中的恐慌是溢于言表的。 而今离家三千里,何处日暮照乡关。 现在羊芫才明白那些远嫁和亲的女子的心境,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羊芫就会伏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她不敢让人知道,她思念耶娘,思念亲人,思念泰山的烟霞。 羊玄坦或许知道侄女的恐慌,只是羊芫的婚事不是她可以多说的。羊玄坦只得告诉侄女丰州总管是她的表兄,到了丰州与家也是无分别的。 众人折道一路向西,过了丰安镇之后,李子孝终于带着人来迎接了。 羊芫从车窗里偷偷地打量了一次李子孝,斯斯文文的,虽然有些清瘦,但至少不是她之前想象的如蛮夷一般粗鄙。 李子孝主政大同、丰州多时,此时无论是见识还是手段都早就不可同日耳语。羊玄坦与之相聊,发现李子孝言谈举止中透露着一股威势,令他大吃一惊,或许这个侄女婿真的是个良配。、 众人到了九原县之后,黄明远也抽空见了羊芫。二人虽是嫡亲的姑舅表亲,但之前其实从未见过。 羊芫倒是被黄明远的姑母教导的知书达礼、落落大方,黄明远看了也很满意。感情是要处出来的,但毕竟二人血脉相连,黄明远对这个小表妹有种天然的亲近。羊芫也知道自己未来在丰州的依靠就是黄明远了,因此也表现的很得体,表兄妹二人关系也亲近了起来。 过了两日,黄明远按着之前黄胤之选定的日子,便给二人成了婚。 之后也没几日,羊玄坦便回乡了,他此番是告假来送亲的,也没法多耽搁。 羊骧也被留了下来,只是这家伙眼高于顶,几次顶撞黄明远,又对丰州众人指指点点,很是惹人厌恶。黄明远受人之托,虽不能将他赶回家,但让他去盐池筑城去了,眼不见心不烦,看羊骧整日与百姓为伍还有没有贵族的傲气。 李子孝婚事之后,其余众人的婚事也提到日程上。 一切先紧着黄家内部的女子。 两个亲叔叔家的堂妹他不好做主,但是也能让祖父从家族一些适龄女子中选出合适之人。 黄胤之一直为孙儿此事上心。 最后张文远娶了黄明远堂叔黄县令黄检之女;欧彦娶了黄明远堂叔沂州户曹参军事黄安之女;焦方威娶了黄明远堂叔兖州法曹参军事黄沈之女;焦方杰娶了黄明远堂叔滕县丞黄敞之女;吴增娶了黄明远堂叔济州书佐黄附之女;范文林娶了黄明远堂叔瑕丘主簿黄竟之女······ 除此之外,许多人还娶了黄家的姻亲的女子,一时之间,众将不仅是黄明远的部将,还是姻亲,关系也更紧密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天空之境 羊骧怀疑黄明远故意要整自己,否则怎么把自己发配到大河以南,还美其名曰锻炼。 可惜羊骧拒绝不了,从来进了这支队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了。 羊骧一路被驱赶着南下,他自觉自己一直是在过一段非人的生活。他要跟着其他庶民一起每天早上早起训练,还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最令他受不了的吃饭前还要唱歌,真不知道丰州军是不是把他当牲口。 羊骧向领头的队正抗议,表示自己并不是丰州军的一员,对方不能折磨自己这个上品贵族。可惜羊骧只是引来一阵讥笑,后来羊骧的训练随着他的抗议逐渐加量,后来他就再也不敢找队正了。 羊骧吃不得这种苦,几次想逃走,可惜他们这个队正实在厉害,每每他有什么动作,便故意将他整的死去活来的,羊骧吃了几次亏,这才老实的。 最让羊骧受不了的,这群丘八竟然不知道泰山羊氏。你们知不知道,泰山羊氏,千年世家,当年在西晋的时候什么陇西李氏连提鞋都不配,你们知不知道大晋的名将羊太傅,还有晋景帝的皇后都是羊家人。 可惜实在没人在意羊家这个名头,在众人眼中,羊骧也就是一个土豪家中的浪荡子弟,虽然家里有些钱粮,看着也娇生惯养,但不用担心,在丰州军中狠狠操练一番也能成才。 羊骧忍不住在心中大骂,土鳖,你才土豪呢?后来一想这一群人还真都是寒伧,连土豪也算不上。 “都督,咱们到底去哪啊?” 队正这级职务对应的是军中的都督,管着一百个人,不过都是辅兵,或者是屯垦团进行军事化管理的老百姓,在丰州很是多见。很多人就高不就低,便称其为都督,只是与真正军中的都督差的太远了。 不过能当队正的,至少也是一个火长、伍长退役的,倒也见过血。 丰州的辅兵和屯垦团分为伙、队、营、团,倒是跟军制相对应,不过他们的编制比较灵活,人员也不固定。 丰州的屯垦团分为各府屯垦团和直属于屯田司的屯垦团,虽然名为屯垦,但因地制宜,啥都干,这是黄明远根据后来建设兵团制度改来的。其实无论是修桥、铺路、城建、屯田、养马、开矿,军队都比其他组织效率要高。 羊骧这一部就属于丰平屯垦团。 众人的目的地是胡洛盐池。 黄明远之前经过此处的时候便发现此地是个盐湖,这才想到关北的湖泊多为盐湖,要不然也不会有盐州之称。因为这是从盐湖中直接采出的盐和以盐湖卤水为原料在盐田中晒制而成的盐,所以叫做湖盐,也叫青盐。历史上除了海盐以外,关北的青盐和山西的解盐、四川的井盐并称为三大盐。 羊骧的队正叫胡木,原本是军中一个火长,也曾跟着黄明祯千里追杀都蓝可汗。后来胡木胳膊受伤,使不上劲便退役了,只是他不愿离开军队,也不愿去地方做官吏,便留下来做了辅兵。 “去哪?去丰平城,咱是丰平屯垦团,不回丰平回哪里?” “那丰平是那啊?” 胡木“嘿嘿”一笑。 “小子,到了丰平你就知道了。”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丰平。羊骧被远处一片洁白的大湖给惊呆了。 丰平城就这么静静地屹立在草原上,虽然没有修完,却是有些肃穆。在丰平城以西,放眼望去,便看见了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虽然是夏季,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冬季里那银装素裹的雪地,令人惊叹。 在蓝天白云下,这个地方出奇的洁白,犹如将一桶白色的染料倾倒在这里的地上,放眼望去只剩地上的白与天上的蓝。走在盐路上,踩着是软软盐晶,那种沙沙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这里是盐的世界,一望无际的盐晶在阳光下如白玉般耀眼。 羊骧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就是盐湖。” 胡木一副看傻小子的样子,得意的说道:“吾等自今年四月来此,至今已经五个月。五个月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我等在此一砖一石的建了这座丰平城,现在虽然只建了外墙,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丰平城便能完成了。” “在这建城是要采盐吗?” “那当然,听说现在已经月产盐数千斤了,往后咱丰州百姓就能吃丰州盐了。” 羊骧听了难以置信,他知道胶莱之民常在海边伐木煮盐,未曾想这内陆蛮荒之地也有如此场面。 只是羊骧四面瞅了瞅,却没发现有煮盐的大锅,更没发现火堆。他有些吃惊,难道煮盐不用烧火吗? “队正,怎么没见到煮盐的大锅啊?” “别瞎问,不该你知道的不要多嘴。”胡木发现羊骧来这之后跟傻子一样,啥都不懂,不由地叹道真是在家养废了,纨绔子弟啊。 黄明远于四月份在此调一千五百奴隶和两千移民在此采盐,并允诺奴隶服役满五年可恢复自由身。 为了保护盐池,黄明远又在此驻军一旅,并在盐池东南靠近乌那水的地方修建新城,黄明远特赐名为丰平,寓意为丰州平安,不过本地的移民都喜欢叫其为盐城。 黄明远对此地生态环境很是重视,不希望这个盐湖湮没在黄沙之中,其实在两汉时期,胡洛盐池以北还有一个金莲盐池,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所以黄明远不煮盐,而是晒盐。 来此快一个多月了,羊骧整日晒盐,早就知道这里的盐是怎么出来的。 除了岸边自然的盐体,他们先在沙滩上修一个晒盐池,把经过过滤的盐引入池中,晒成盐卤。因为西北地区少雨,这里的阳光倒是很充足。 再把经过沉淀要出盐的盐卤放到另一个溶解池里,这里面有消毒用的木炭、干净的砂子等物,在此多次过滤提存之后,便有了干净的盐卤。 最后把这些盐卤引入最后一个成盐池,将盐卤在此暴晒脱水,便有了成型的粗盐。盐城还建有精加工的作坊,可以把这些粗盐加工成细盐。 听说按黄明远的说法,虽然多次过滤麻烦了一些,但盐吃着安全、放心。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家在煤城 若说丰平是白城,而丰平以东的东胜和富昌县的美稷(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则是黑城。 黄明远欲在大河以南开煤,便在后世东胜煤田和准格尔煤田的地界新建了两座城池,并命名为东胜和丰盛。其中东胜沿用后世的旧名,而丰盛为黄明远特赐之名,寓意着丰州兴盛。 现在他们则是两个生机待发的新兴工业城市。 采煤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幸亏两处煤田自然条件优越,而后世的准格尔煤矿更是中国四大露天煤矿,以现在的工业水平也能开采。若是到了山西、山东,煤炭都埋藏在地下,黄明远再是有先见,也不可能刨开百余米的地下去去挖煤。 现在两地的挖煤充其量就是跟人工开采石头差不多,而且东胜煤田大部分的煤炭毕竟在地下,产量并不高,而且质量最好的那些工业用煤都在上州,但这并不影响采煤工人的热情。 夜色渐深了,星坠垂野。 梁公河和一起下了值的工人结束了一日的劳动,各自三三两两的回到家中。 梁公河推开家门,先把衣服脱个干净,端起一盆水自顾自地清洗起来。他虽然累得不成样,但骨子里还是有一种与众人不同的风度,一副黑不溜秋的样子,他是不愿意的。 梁公河原本不是庶民,他原来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的翩翩公子,偃武修文,前程远大,他的亲伯父就是北周名将梁士彦。梁士彦的名气很大,曾在北周之时擒捉了陈朝名将吴明彻,夺取淮南之地,也是一时柱国。可惜他忠心于北周,反对杨坚篡位。开皇六年,梁士彦联合杞国公宇文忻、舒国公刘昉图谋反叛,事泄被杀,时年七十二岁。 一人罹难,家破人亡。 当时的梁公河不过十二岁,却承受了家族倾覆的痛苦,亲眼看着堂兄安定伯梁志远、建威伯梁务和他的两位嫡亲兄长被牵连诛杀,梁家人的血染红了地面。只有他当时年幼,才免于一难。 梁士彦谋反时,次子上大将军通政县公泾州刺史梁刚因劝谏豁免,迁徙瓜州安置。年幼的梁公河也跟着家族一起被迁徙到了瓜州。 再之后梁公河逐渐长大,家人几经离散,他辗转于河西各地,最后来到了灵州,娶妻生子。 可惜灵州也不是真正的安乐之地,他在灵州得罪了当地豪强,不得已拖家带口逃到了丰州。再之后丰州征集百姓前往东胜开矿,梁公河眼看走投无路,咬着牙去做了一名力夫。 刚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做不得这种挖石炭的活计。 他虽然半生困顿,可也有所依托,怎么可能做过这种低贱的活计。石头里刨食,每每一天累个半死,可惜却没能有多少产出。 同行都笑话他是“世家子弟的身子小厮的命”,每当这时候梁公河只能咬紧牙关,默不作声。他们怎能知道,自己当年也是郎君的。 在东胜待了几个月,再疲懒的人也适应了这种生活。 他们所待的地方叫做神山沟,是座露天的石炭矿(今内蒙古神山露天煤矿)。这里是个大沟,一片荒芜,根本没什么大山,也不知道当地人怎么叫此地为神山的。 刚见到这一片地区的时候,梁公河都惊呆了,他无法想象一座低矮的山丘都是黑乎乎的。 领头的屯长笑着对他们说:“吾等未的来就在这黑山之中。” 他们最初就是用铁锹、大锤在山上一点一点的开采石炭。这些石炭不如石头坚硬,一敲就碎,所以倒也没太大技术含量,只是量挖不多。 后来送来了一批牛车等工具,这开矿的速度才勉强快点。屯长说了,谁能想到开矿的好办法,总管府重重有赏。 现在的梁公河每日跟着所在的屯进行开矿,妻子和一双儿女也来到了东胜,住在了新修建的东胜城中。他的生活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曾经的世家子弟梁公河早就死了,现在他就是个黔首梁公河。 唯一让梁公河保持倔强不变的,就是那个梁字吧。安定梁氏自东汉高山侯梁统时便是天下豪门,更为东汉五后族之一,虽然现在不再显拔,但仍然是梁公河仅剩的念想了。 妻子听到门响,忙出门来看。 这时梁公河正在洗澡,身子虽然有些瘦,但身上的肉一块块硬的跟疙瘩一样。 “回来了,饭都做好了。” 妻子过去把梁公河的衣服捡了起来,放到盆里,准备一把虽将它洗出来。 梁公河的妻子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子,没什么文化,当时夫妻二人结婚时也没什么感情。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彼此倒也熟悉了对方。 “明日还得早走,今日屯长说‘已近冬日,要多储备一些石炭过冬。’” 妻子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梁公河说道:“良人每日要劳作六个时辰,这还要增加劳作时间吗?” 梁公河摇摇头,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多劳多得吗。这个月我算了算我的产量,也能拿到八百钱,若是在灵州,连想都不敢想。” “那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也就是干这一段时间。听说过些日子还会再来一批移民,到时候便会将所有人分成两班来回干了,一次只让干六个时辰,想多干都不行。往后就是从子时中到午时中,半个白日,半个黑昼的干活了。” “还有不让多干的?” “听说是丰州那位总管说的,不允许为了产量不顾惜工人身体健康,更不允许克扣工人工钱。” “工人?” “就是做工的人,我们这样的都是做工的人。” “可咱是农民啊。” 妻子想想好像又不是,他们哪有什么地?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不会不许咱们种地吧!” 梁公河笑着安抚妻子道:“放心吧,总管早就允了,咱们以后都能在丰州置地。” 妻子这才安心。 “那就好,总管真是活神仙啊,保佑咱们丰州百姓国泰民安。” 梁公河对于妻子的话笑了笑,没说什么。或许妻子这种什么文化都没有的人,才能够真正的体会到当政者的优劣吧。 梁公河吃完饭,又去看了一下两个早就睡了的儿子。父亲这一支血脉,也就只剩下自己了。 可惜自己身为罪臣之后,又无一技之长,只能在这里以挖煤为生,难道自己的子女一辈子也要这样。 自己还记得梁氏的荣光,那自己的儿子呢,或许将泯然于这万千庶民之中吧。 梁公河转过头来对要睡着的妻子说道:“明日你带着阿大、阿二去学堂去读书吧。”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道阻且长 黄明远在丰州的日子很充实,似乎早就忘了当日的刺杀。而此时朝廷经过五个多月的扯皮与争吵,黄明远遇刺案终于有了结果。 作为不折不扣的凶煞,黄明远再次让长安变得血雨腥风起来,虽然他根本不在长安,甚至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 作为当今大隋最年轻也最显赫的一颗冉冉新星,黄明远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众人的注目,他的赴任途中的遇刺更是让人众说纷纭,使刚安定的朝局瞬间变得波诡云谲起来。闻之吃惊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哀其不死者更是不少。 其案件之一波三折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黄明远遇刺之后,知道幕后之人不是凡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一定得好,反到不如捅破这个炸药之后躲在一旁看戏为佳。 黄明远马上命段偃师与李节二人押送吐奚子柔与薛干乙提前往长安。段偃师忠正果敢,李节更是精明强干,二人一明一暗,黄明远倒是不担心二人能不能平安地到达长安。 但押运吐奚子柔二人的这一路并不安稳。 段偃师这一行有百余骑,都是丰州精锐,领头的是帅都督蒙跃。蒙跃是黄明辽麾下上将,自当初在荒原上活下来之后,便一直跟随黄明辽为亲卫。冠军侯山一战也曾跟着黄明远匹马闯山,多立战功,战后被授予帅都督的职务。 众人一路向南,穿越无人的荒原,很快从上州绕道经魏平县(今陕西省子长县东北部)进入延州,这时候段偃师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路一直提心吊胆,延州以北虽然绕道上州,但一路上是地广人疏,夏州的军队可以随时进入上州劫人。而进入延州之后,人口、村落渐多,夏州再想调动大规模的军队截杀他们便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了。 此时正是四月天气,虽是晴明的很,但是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众人一路冒着骄阳赶路,段偃师又怕有埋伏,众人只得在天明之后再启程,到了下了凉便扎营,反倒是更辛苦了一些。 就这样众人一直走到琉璃山。 听琉璃山的名字,便知这里跟佛家有些渊源。琉璃山传说是佛教七宝中的琉璃所化,而药师琉璃光佛也在宣讲佛法。此山不甚高峻,但是树木茂密,只有一条大路从山边的密林穿过。 这路平日里走的人也少,倒是显得很是静谧。 此时日头又起,道路上更是没有什么行人。蒙跃派人前往林中探寻,探马回报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蒙跃正要准备率领大队人马进入林中,一侧的一个小卒说道:“蒙将军,此处树多林密,我军多是骑兵,地形不利于我,要小心有埋伏。” 说话的正是李节,为了掩藏身份,他故意扮成一个小卒。他身上有黄明远另外的命令,倒是不受段偃师二人辖制。 李节当初为车骑将军的时候,蒙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斥候,他对李家当时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李节的敌意。 蒙跃听了并不以为然地说道:“木先生(李节伪姓木)放心,我已派人提前查探了此地,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节听了仍觉不放心。 这时段偃师向李节问道:“木先生,你看出了什么异常?” 李节摇摇头。 “段参军,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这一路对方并没有什么动静,反而让我不放心。过了琉璃山就到了延州城,再往南就都是大道,对方再想动手就晚了。琉璃山是我军南下的必经之地,而且很适合埋伏。” 蒙跃不解地问道:“木先生怎么知道对方一定会截杀我们?” 李节说道:“对方截杀总管这么多日,幕后主使再是无能也会发现行动失败。不管我们手上掌握了他们什么情报,对方只要截杀我们拦住去信就好了。” 蒙跃和段偃师都不由得重视起来。 只是琉璃山就是这个环境,大军若是绕道,怕是更要多走很远的路。 “木先生有什么建议?” 李节便说道:“既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埋伏,我们便假设对方真的在琉璃山埋伏。我认为我们应该将队伍一分为二,前面一队押送吐奚子柔、薛干乙提二人,而后面一队则缒在前面一队之后的一二里地。” “这是为何?” “山上若是没有埋伏,便是我军多虑了,自然是好。若是有埋伏,对方袭杀我前队,则后队便可从容加速救援;若是袭杀后队······” 李节看了看众人,有些目露凶光的说道:“那我军前队自然便能带着吐奚子柔逃脱出去。” 段偃师和蒙跃知道对方这是他们拿着一半的军队做诱饵。 蒙跃愠怒地抓着李节的领子说道:“你说什么?大同军就没有丢弃自己兄弟的习惯。” “子腾(蒙跃之字)。” 段偃师忙劝道;“大敌当前,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 蒙跃冷“哼”一声,松开李节,却是不忿的转过头去。 李节并没有说什么,抚平衣襟,倒是很淡然。 段偃师想了想,对二人说道:“就依木先生之言,这样有备无患,我带前队押着吐奚子柔二人,子腾和木先生带后队。”没等蒙跃想说什么,段偃师便止住他的话,“就这么定了。” 众人其实都知道后队并没有什么危险,众人的目标是吐奚子柔,若是真有埋伏,自是不会放过前队的。对于对方来说无论有没有后队,他们的目标都不会变。而后队却是可以选择在适合的适合进入战场,反而惠儿不费。 段偃师带着四五十人走在前边,而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则被他们围在中间,包的密不透风。 袭击这群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密林里埋伏弓箭手。段偃师也想到这一点,命四骑向前,分别在密林边缘探路,他们在后边则不断地向林中射箭,期待将对方的伏兵逼出。 一众人的动作很大,只是并没有什么埋伏出现。段偃师逐渐放下心来,看来今日真的是李节多虑了。 李节在后队与前队隔了不远,走了没有数里,他突然对蒙跃说道:“蒙将军,看来林中必有埋伏。”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密林杀机 对于李节的话,蒙跃是根本不搭理。李节这些日子都神秘兮兮的,有些装神弄鬼,令人不齿。 见蒙跃并不理他,李节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反而学着布谷鸟的声音尖叫了两声,这是他们和段偃师刚才定的暗号,示意有埋伏。 “你做什么?” “蒙将军,这么大的林子必有飞鸟停驻,前边段参军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却没有什么飞鸟从林中飞出,这说明什么?” 蒙跃有些上心,忙问道:“说明什么?” 李节有些深邃地说道:“这说明在此之前有人已经惊到了飞鸟,飞鸟早就被他们惊走了。” 蒙跃听了一惊,忙说道:“既然敌人有埋伏,那我们得通知段参军退回来。” 李节拉住他,说道:“不用着急,既然咱们总跑不了这一战,与其被对方突然袭击,反倒不如我军提前做好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倒是一劳永逸。” 蒙跃听了半信半疑,只是黄明远有嘱咐,若有分歧听从李节的,所以只得从命。 前边的段偃师也听到了李节的示警,心中一惊,只是他实在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不知道李节是怎么发现的。 且钓鱼上钩吧。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快到未时。前边的段偃师眼看钓不到鱼,索性不走了,让众人停下来进食。 急得是对方,他们若是撤回去绕道,对方根本没合适的地点伏击他们。 众人也不下马,取出被袋里的行囊,就在马上这么用饭。 忽然此时从林中射来几支箭,直奔马上的丰州军骑士而去。这箭无比凌厉,但是丰州军却像是四周有眼,很快躲过这暗箭。有被射中战马的,也提前跳下来围着战马做掩护。 “敌袭!” 密林之中,杀机陡现。 杀手的头目也被段偃师弄得无奈,这么小心谨慎,你怎么不全撒开了找他们。而且对方担忧丰州军进食、休息完之后会调头,到时再袭杀他们会更困难,因此不的不提前动手。 而段偃师等得就是他们动手。 双方敌暗我明,我军越是等待中,压力越大,被敌人得手的可能性也越大。 眼看对方出手,段偃师立刻让众人围拢在一起,用战马做阻挡。密林之中,最难防的就是暗箭,与其在马上做个活靶子,还不如用马来做掩护。丰州军缺不少东西,但就是不缺战马。 黄明远一直告诉众人人是最重要的,若是能够减少士兵的伤亡,比什么都重要。 对方或许发现了段偃师一行人并没有消息中那么多,但已经动手,也没法在追究细节。 很快一群杀手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时候丰州军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们是军队,所以都着甲,而对方这群杀手却是私兵,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没有着甲。 段偃师虽然是文官,但是也能搏杀,很快砍到一个冲上来的杀手。但毕竟对方人多,被对方一拥而上,他一不小心胳膊上就被划了一道口子。 对方看出段偃师是领头的,且不是什么高手,都一窝蜂向段偃师围来,想擒贼先擒王。 忽然此时段偃师身后伸出两杆铁矛,将两个上前的贼人刺死。一人上前拉起段偃师,持矛护在其身前;另一人将手中铁矛一分为二,左右各持两杆半丈铁矛,杀入贼人之中。 此人看着年纪不大,虽然是小兵装扮,但身手却是了得。他手中铁矛,精准无比,矛矛致命,数名贼人被长矛划过咽喉。此人虽是一人,一矛杀敌,一矛护身,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段偃师在后面看得都惊呆了,觉得此人当真是天神下凡,势不可挡,不由得叹道:“真好汉子,吾曾闻当年常山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还觉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有人能力敌千军。” 整个战斗场面看着惨烈,其实从对方出手到现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对方以逸待劳,不仅没有攻破丰州军铁壁一般的防御,反而还伤亡惨重。 从这里就看出军队和私兵的区别。私兵主要靠个人勇武,讲究个人英雄主义;而丰州军重三五人的小组作战配合,核心作战单位其实是伙与队,这种场面,更能发挥战力。 段偃师所部和后队隔着不远,后面的蒙跃和李节率领的大部援军也很快赶来。 蒙跃差点中计,心中愤怒,手持横刀一马当先,弯腰砍杀一个正搏斗的贼子,杀入战场。 丰州军马急刀快,跑起来的战马根本不是步兵所能挡的,虽然这只是一条官道。 围杀段偃师的贼人约有三四百人之多,不乏一些善战的军中之士。但匪人毕竟不是丰州军这种百战之兵可挡,等到骑兵大股杀来的时候,战局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眼看再这样下去,贼人怕是要被杀得大溃,领头的贼子见势不妙,忙下令众人退入密林。 对方的兵卒听到这个命令,终于如蒙大赦,如潮水一样呼啦啦地向两侧退去。蒙跃将战场上所有贼人残兵杀光,又防止对方有埋伏,也不下令追赶。众人补刀完之后,原本下马步战的士兵也立刻翻身上马,顺着官道一路向南狂奔。 今日贼人吃了亏,要防止对方杀一个回马枪。 丰州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倒也不担心马力不足。众人也不停歇,快马兼程,一直到过了延州城太阳已经落山,他们才歇息。 段偃师一路都不敢入城,也不知道各城中的守将都是谁的人,若是被对方用官兵堵在城中那便糟了。 此时已到了傍晚,段偃师安排众人扎营。 这时候段偃师和蒙跃都不得不佩服李节。对方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今日若不是李节的警觉和良策,还真不好脱困。 当然段偃师也见到了那两个救他一命的勇士,二人正是苏邕、苏穆兄弟二人。 兄弟二人来丰州是求前程的,所以到丰州后,也不在乎什么土地、耕牛的,便直接前去投军。二人入了黄明辽麾下,黄明辽见二人勇武,便直接授予了苏邕火长一职,还准备向兄长推荐。 苏邕兄弟被安排在蒙跃一旅中,此次正好跟随蒙跃南下。二人倒也幸运,今日又立大功,也算在丰州军中站稳了脚跟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诈死脱身 众人在此安稳了一夜,倒也无事,等到第二日天明,众人再次急速向南,不敢停歇。众人一路驰奔,终于到了内部县(治今陕西黄陵县西南十里)境内。 此时已经到了关中平原的边界地区,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度大大加强,再想数百人横行州郡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段偃师一行人一路辗转,眼看贼人追之不及,便准备修整一番,补充一下给养,遂在洛水一侧的一个草市客栈歇息,准备明日再渡河。 只是进入客栈之后,李节便发现客栈隐隐约约的不对,客栈中人似乎是对他们有偷窥之状。 李节心中便更加警醒,若是夜里被对方伏击,那很容易便引发混乱,让对方趁机浑水摸鱼。 李节找到段偃师和蒙跃二人说道:“此客栈虽在交通要隘上,但是往北便是县城,又地域荒凉,在此留宿者应没有几人才对。可是你们看,今日客栈旅人众多,加上我们正好满员,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理。我观客栈中的旅人,不少都是习武之人,还时不时打量我们,应该是敌非友。” 蒙跃一惊,这入了狼窝了,还能再待下去,便建议段偃师立刻离开此地。 李节却说道:“贼人千方百计不让我们进京,所以我们越靠近长安,对方的手段会越多,应付也会越激烈。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我们总有疏懈的时候。既然对方想在这里下手,咱们就将计就计,来一招瞒天过海。” 李节猜测,对方之前在琉璃山吃这么大亏,这次怕是不会正面交锋,而是要另辟蹊径。 众人商量一番,便去布置了。 果然不出李节所料,对方给丰州军提供的食物都是掺了泻药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丰州军本就有行军途中,严防食品中毒的训练。再加上李节提前警醒之后,众人更是警觉,在房间里众人只吃随身携带的食物,所以没有中招。 当然对方也想给丰州军的马下泻药,但丰州军视马如命,整夜一直有人守着马厩,不让对方接近,因此贼人始终没有机会。 不过对方既然给他们下药,之后肯定要有所行动。李节准备跟对方合唱完这场戏,因此命令部下伪装成中了泻药的人,不断地跑厕所,给对方一种虚弱不堪的假象。 到了半夜,不少丰州军折腾了大半夜,终于都沉沉地睡去,整个客栈中鼾声四起。 隐藏在客栈的贼子此时早就探到关押吐奚子柔二人的房间,而正巧看管二人的几个丰州军都因为拉肚子折腾的不轻,二人也没人看守了。 两个杀手秘密撬开了房门,手持利器轻声捏脚地闯了进去。 此时屋中的榻上有两个人影被绑住,不住地在那摇晃身子。二人心知此必为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心中一喜,垫着脚上前,挥刀便砍。 两人的刀切入人影身体中,溅起一滩热血,弄得二人一身血污。二人见一击得手,转身就要离开。 “杀了人了,还想跑吗?” 听到屋子内有声音传来,二人心中一惊,立刻加紧脚步,但是已经逃之不及。身后两道光影飞出,带起两道血光。 二人捂着脖子已经发不出声来,痛哭地倒在了地上。 出手的正是蒙跃和苏邕二人,被两个杀手杀死的是二人绑来的两个客栈中人,应该是对方的杀手。至于吐奚子柔二人,早就被蒙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对方的杀手已死,若是过会对方发现二人不返回,肯定知道刺杀失败,到时候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绝了对方的念想,蒙跃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点燃了整个房间。 很快大火烧起,浓烟滚滚,牵连了大半个客栈,众人惊慌地从房中逃了出来,惊惧交加。 蒙跃看到是押解犯人的房间,一片惊慌,当着众人大呼“赶紧救火”。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将火浇灭,蒙跃打开房间之后,屋子里面只剩下两具烧焦的尸体。 段偃师在众人面前铁青着脸,狠狠地抽了一顿看押犯人的人,若不是蒙跃相劝,他怕是要直接军法从事了。当然这也改变不了结局,整个客栈内外众人倒是都知道他们押解回京的犯人死了。 此时天还不亮,段偃师就带着众人离开了客栈,连两个犯人的尸体都带走了。 客栈内的探子看的也是莫名其妙,丰州军那里怎么会突然失火?他们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只得最后相信吐奚子柔二人死了。 不过众人等了许久也没发现那两个杀手,虽然觉着不对,但段偃师所部实力强劲,他们又不敢与之相搏,等到再想拦下段偃师等人时,对方一行人早就走远了。 段偃师等人出了内部县,再向南便进入了京兆地界。 此时早有黄玠安排的人在凤凰谷(今陕西宜君县西南)接应他们,悠悠数百骑,都是骁果军精锐,众人总算是暂时平安了。 骁果军将段偃师等人一路送到了长安,没想到在咸阳古渡口还有人截杀他们。 当时丰州军一部已经乘船渡河了,而蒙跃则留在河北岸断后。此时已是下午酉时初,晚霞漫天,照得大河都波光粼粼。 对方突然从河北岸杀出,冲向蒙跃一众。 可惜对方根本不是蒙跃一众的对手,立刻损失惨重,这样的场景看着很悲壮,其实不过是飞蛾扑火,别说是给蒙跃所部造成威胁了,除了留下一地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得到。 对方领头的很快就被围在中间,想突围却是左右不得出,眼看身边残部死伤殆尽,便一横腰刀,自刎而死。 李节已经渡河而过,在南岸遥望这群杀手,先是忍不住的耻笑对方的自不量力,后来却是渐渐地觉得不对味起来。 这个水平的刺杀,与其说是刺杀,更像一场闹剧。是绝望下的孤注一掷,还是临死前的反扑?亦或者有其它什么目的。 难道幕后之人真的是失了分寸,这才应对失措,闹了这么个笑话?李节并不相信,他总觉得入了一个彀。 众人进城之后,李节就消失不见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直指汉王 段偃师带着众人前往魏王府中,将吐奚子柔二人交给了魏王。杨广已经入主了东宫,现在的魏王府就是原来的晋王府。 杨广之前早就收到黄明远送来的信件了,他是又急有怒,谁不知道黄明远与他的关系,截杀黄明远也意味着打他的脸。 不过杨广很快就反应过来,黄明远将犯人先交给他,亦是将主导权交给他,是给他送了一个大礼包。既然两个人犯都被捉到,那么幕后主使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也是黄明远并不在意此事的原因,人犯交到杨广手上,不管黄明远是怎么想的,最后都只能成为杨广打击政敌的工具。 而在杨广心中,无论主使者是谁,这个凶手都最好是自己的敌人。 杨广让人将吐奚子柔与薛干乙提二人押下去问审之后,便留下了段偃师,又详询道:“你们此行还顺利吗?” 段偃师回道:“禀储君,我等一众南下,受贼人伏击三次,对方都是大规模出动的精锐。” 杨广一拍桌案,大声说道:“岂有此理,真是胆大包天,无视我大隋法纪,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家总管在你们临来时可曾说过什么?” 段偃师回道:“来时我家总管有言,他一切唯储君做主。” 杨广明白了黄明远的态度,心中的把握便更大了。 杨广准备将段偃师留在府上,但被段偃师拒绝了。他们明日将犯人移交给大理寺之后便会离开,待在魏王府倒是不方便。 当天下午,吐奚子柔与薛干乙提二人便招了,二人再是铁打的汉子,也硬不过太子的刑罚。 其实杨广对吐奚子柔的印象并不差。 听到人犯是吐奚子柔,杨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黄明远弄错了,接着便是愤怒,吐奚子柔竟然敢背叛自己。 吐奚子柔出身并不高,父亲早亡,没什么依仗,也没什么才能,能做到骠骑将军已经算是成绩斐然了,算是关陇一系的边缘人物。早年吐奚子柔曾跟随卫王杨爽北上朔州抗击突厥;平陈之时,吐奚子柔在杨广麾下为将,倒是立了不少功,因此被杨广擢升为车骑将军。 吐奚子柔无党无派,若是论关系最好的,反而是杨广这里。他每年过年都有给杨广送礼,在朝野众人的眼中,吐奚子柔就是杨广的门下。 只是吐奚子柔在杨广眼中也没什么大出息,为人虽然淳朴了一些,其实性子比较软弱,又口拙不善言辞,被杨广评论为中人之资,只能委以一些具体的小事,难当大任。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难堪大任之人,差一点捅了杨广一刀。被自己人背叛,差点折了一员大将,杨广怎能不羞恼。 这对吐奚子柔,杨广就没有半点留情了。 魏王府内有座密室,是之前杨广用来羁押、审讯犯人的地方。而负责人就是原北齐第一杀手刘桃枝,他专门为杨广做一些隐晦之事。 密室建在府中一处假山的底下,从门内向地下走个百十步,便能听到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此时的吐奚子柔与薛干乙提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浑身都没有一块好肉,哪怕他们承认了自己的罪状。 杨广从黄桃树手中接过二人的口供,眼前一亮。 吐奚子柔口供所招认的幕后主使人正是汉王杨谅。杨广大喜,此乃得来全不费功夫。 杨广走到吐奚子柔的跟前,吐奚子柔浑身是血,身上还有烤肉的灼烧味道。虽然只是一个下午,但刘桃枝的手段已经让吐奚子柔几乎崩溃。 杨广跟着几乎要昏厥的吐奚子柔,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孤?” 吐奚子柔现在已经被吊着一条命,过了一会才喘着粗气,有些嘲讽地说道:“我本就不是殿下的人,又何来背叛之说。殿下能够在慜太子身边埋下伏子,别人凭什么不能在你跟前暗藏心腹。” 说着吐奚子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杨广玩了一辈子鹰,倒被鹰给抓了眼睛,如何能忍。愤怒的杨广刚想一把刀结果了吐奚子柔,便被刘桃枝拦住。 “储君,这厮还有用处。” 杨广立刻明悟,差一点被这个家伙给迷惑过去,他是想激怒自己求死,可自己还得用他指证汉王呢。 “刘师傅,你的手段孤是了解的,有什么都用到他身上,只要别让他死了。我要他彻底臣服在孤的脚底下。” 刘桃枝赶忙恭谨地说道:“诺!”转向吐奚子柔,却是变成了一副狠厉的目光,眼中满含暴虐和残忍,吐奚子柔的面孔不由得抽搐起来。 “啊!” 对于薛干乙提,杨广是没什么兴趣的,一个胡酋,他连见都不愿见。 薛干乙提显然没有那么硬气,跪在地上不住地哀嚎求饶,乞求饶他一命。他的口供指证的不是别人,也是汉王杨谅。 杨广摸着二人的口供,虽然只是薄薄几张纸,却是感到重如千钧。这些东西就是他拿下杨谅的杀手锏,任凭杨坚再是宠爱幼子,也不会允许杨谅公然调动军队袭杀朝廷大将的。 慜太子杨勇死后,杨谅宠爱日益加深,投奔者不计其数,颇有些人心所向的样子。 杨坚不断增加小儿子的权利,已经命杨谅掌管大河以北五十二州的权利。对于杨谅在河东、河北势力的不断扩大,杨广再也无法容忍,他等不得分毫,这次一定要拿下杨谅。 既然你拼命地往上飞,那孤就非得把你踩到地里。 第二日一早,朝会上便有谏议大夫王达上奏汉王杨谅“枉顾君恩,交结胡虏,私调军队,谋杀大将”,谓之“方今在外之贼惟突厥为急,在内之贼惟汉王为最。汉王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奏请杨坚废黜汉王。 将汉王谓之“贼”,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敢为天下人先了,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汉王杨谅的身份与所受的宠信自不必说,其领地为西起华山,东至渤海,北达燕山,南到黄河的五十二州,其宠信不弱于太子。 王达今日指名道姓的弹劾杨谅,还言之“不废黜不足以平民愤”,可谓是不死不休之态,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要震动天下人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青史留名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有心人看着王达,王达性格贪婪好色,根本没有弹劾亲王的风骨,这种风波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卒子可以掀起的。去年废太子一事众人还历历在目,今日怕不是要重起波澜。 杨坚第一反应就是底下的儿子又在倾轧,他马上看向杨广。只见杨广低着头,脸色如常,浑然看不出一丝的东西。 杨坚不欲此事变大,不待王达说完,便冷喝一声道:“贼子王达,尔等竟敢离间朕父子之间的感情,真是好胆,是谓朕之剑不利吗?” 王达吓了一跳,忙大声说道:“臣不敢,臣有证据,臣有证据······” 杨坚哪里会让王达再多说,马上令殿中的侍卫上前捉拿王达,一副要当着所有人灭口的样子。 王达也是骑虎难下,他哪里想过杨坚会如此狠厉。 杨广之前也只是说他会被贬职,而王达想着等到杨广继位之后自己肯定会获得新君重用,这才敢接了此事。王达眼看要是被堂上的侍卫拖下去,知道若是就这么离开大殿,怕是有死无生。 此时的王达眼看无路可走,也发狠了,他急中生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大殿中的柱子撞去。 王达这个人,史书上说他是生性贪婪,视钱如命,曾向不少大臣索贿。不过贪到一定程度,舍命不舍财,为了荣华富贵,他也狠得下心去以命相搏。 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想到王达就这么撞了柱子。 众人七手八脚的上前,王达头部破裂,血流了一地,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众人上前捂住他冒血的额头,王达仍旧在那里用尽力气喊道:“圣人,汉王之为,耸人听闻,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啊。” 忠良之状,满朝无不泣泪。 不管之前王达的形象是什么,此时众人也不得不叹道王达忠节。 不管之后王达怎么,往后无论是谁修《隋书》,这个忠义诚节一栏里,是少不了王达了。 杨坚站在大殿之上,两目如欲喷火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达敢跟他来这么一手。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往后史书上记载这段的时候,王达是忠臣,不就说明他是昏君吗? 可是王达在大殿上触柱进谏,若是杨坚再要处置王达,怕是要背上千古骂名,人心不能丢啊。杨坚心中气愤满膺,双手止不住颤抖,杨广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在杨坚心中,今日这一幕肯定是杨广自导自演的。 虽然是杨坚主管臆断,不过他也没有冤枉错人。今日安排杨达弹劾汉王的就是杨广。 杨广知道若是他私下里弹劾汉王,即使是证据确凿,杨坚不仅不会听信,反而会以他不友悌兄弟,斥责他一顿。所以这一次杨广直接安排人在朝中进言,等到事情闹大了,杨坚也遮掩不了。 当然,杨广也没想到王达会触柱,使得此事无法收场。王达心思太灵敏了,死中求活,将了杨坚一步棋。 杨广不知道天子已经在忌恨他,还正为自己这步棋暗暗叫好。 一旁的裴矩心中不住地叹息,说了这么多,杨广就是记不住。别在杨坚面前诋毁自己的兄弟,那样只能激怒杨坚,杨坚未必不会为了几个儿子的命对付杨广。 杨广刚当了几天的好弟弟,好兄长,这会又放飞自我了。 裴矩也明白自己的那个好女婿写信告诉自己不要插手此事的用意了。杨广自登上太子之位后,越发的听不进谏言,以往常招寻众人相议的事情,现在都是一个人拿主意。 像使王达进谏这个事,之前根本绕不开裴矩等人,可现在裴矩竟然是一无所知。 杨坚既是无可奈何,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好儿子到底要做什么,遂铁青着脸下令道:“王达,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汉王阴谋刺杀黄明远,那朕便让人去查,若是真的是汉王所为,朕绝不姑息;若是你无中生有,你也莫怪国法无情。” 王达耷拉着半死不活的脑袋,强自趴在地上。 “臣一心为国,所言句句属实。丰州黄总管将刺杀他的人送了过来,刚刚入京,臣也是凑巧遇到押运之人,这才了解到此事。” 众人听了皆是默不作声,连人都抓到了,此事应该做不得假。 杨坚又问道:“王达,你难道仅凭几个人犯的胡言乱语就断定是汉王,我大隋的王爷也是可以随意诬陷的吗?” “回圣人,动手之人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夏州骠骑府骠骑将军吐奚子柔和塞外薛干部首领薛干乙提。吐奚子柔擅自调动夏州府军数千人联合薛干部共六七千人在大河以南截杀黄总管,幸黄总管得圣人庇佑,才脱得此难。” 众人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调动汉胡数千人截杀黄明远,真是亘古未闻之事啊。 杨坚一愣,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厉害。他也知道此事不是简单的倾轧,有些东西不适合再在朝堂上说。 “此事事关重大,着宰辅立刻商议此事!” 说完杨坚也不管众人的态度,一甩袖子便转身而走。此时的他既气愤次子的不孝不悌,又气愤小儿子的胆大妄为,心中犹如被打翻了调料瓶,满心愤慨,却是只能憋在心中。 “众位,各自散了吧!”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杨广却是不管众人的议论,第一个跟着离开了。 圣人都走了,也没人再抓王达。众人搀扶着王达出了大殿,像是扶着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不少中下级官员看着王达嘀嘀咕咕,有嘲讽的,有佩服的,更多的还是满眼的羡慕。 不管王达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确要青史留名了。 下层的官员在狂欢,为了文人的风骨而狂欢,为了刚刚出现萌芽的文人集团狂欢,而今日众位大佬知道此事讨不得好,根本没人表态。 朝会之后,杨素走到王达身边,意味深长地对王达说道:“王谏议,今日出了好大的风头,往后你可是要好自为之啊。” 说完便从王达身边走了。 现场气氛一时尴尬,王达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说话。 他自从上了杨广的船,他就下不去了。他是忠臣,至少从现在开始,他是大大的忠臣。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当街袭杀 朝堂上的事很快便发酵开来,波动了大隋朝中枢神经。 当日,杨坚乃下令大理寺卿赵绰和新任刑部尚书杨弘负责审理此案,吐奚子柔等人则交由大理寺看管。 而为了安定夏州之事,防止生乱,杨坚又调备身将军李悊为夏州刺史兼任夏州骠骑将军。李悊在当日慜太子之乱中的迟疑不定早就为杨坚所不满,事后杨坚先是明升暗降调任李悊为工部侍郎,夺了他的兵权。今日正好将他遣出朝堂。 看起来杨坚是要彻查此事,但一边是黄明远也就是杨广,一边是汉王,无论如何,都不是好相与的。再加上刚刚才名动天下的王达,众人对此案如畏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杨弘和赵绰两人因为职责原因,不得不负责此事。 杨弘为人宽宏有节,而赵绰则公正无私,倒是深孚人望,名声在外。杨坚交给此二人也是有心思的,明面上让众人看到他是不偏不倚,但私底下希望最好还是能掩盖过去这段丑闻。 杨弘二人虽然正直,但也不是愚蠢之人。二人都是久浸权谋之道的老江湖了,朝堂上的事情怎么回事他们还能不清楚。无论是杨坚还是杨广甚至是汉王杨谅都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只是案子交到二人手中,二人现在只得压下其它想法,先从案子出手。 大理寺先派人前往黄府,从段偃师手中把吐奚子柔给提出来。昨个杨广已经让人连夜把吐奚子柔又送回了段偃师那里,倒是弄得神不知鬼不觉。 一同送回的还有二人的口供。 送回来的吐奚子柔跟一摊烂泥一样可怖,虽然刘桃枝已经让人尽力清理吐奚子柔身上的伤口了,但是吐奚子柔浑身仍旧散发着恶臭,不时有血水从衣服里渗出。他现在是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眼看就撑不住倒毙了。 来接人的大理寺的人看得也是心惊肉跳,他们什么样的人没有审理过,若论用刑,他们可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可被折磨成这样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众人都不敢想象吐奚子柔经历了什么,他能够撑下来也是好汉子。 有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想抱怨两声,怎么把人弄成这样,让他们怎么审,马上被领头的瞪了两眼。大理寺虽然谁都不惧,但亡命之徒还是不要惹。 来接人的大理寺主簿陈孝意见了吐奚子柔二人的样子也是不满,他觉得大理寺的权威受到挑衅,丰州军再是苦主也没有资格擅自对犯人用刑。 陈孝意对段偃师问道:“段参军,吐奚子柔是朝廷四品的骠骑将军,除了大理寺谁也无权对他们审讯,你们怎么能擅自对他动刑?” 段偃师也是一脸无辜。 “陈主簿,我等并未对此人用刑,否则带着他千里南下不是个累赘吗?不过我等这一路南下,数次遭遇贼人伏杀,在内部县还差点被人烧死。这吐奚子柔中了泻药,又是贼人的必杀对象,因此弄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还真不关我们的事。” 段偃师这是明摆着推脱,但还说得理直气壮。陈孝意气的要跟段偃师争论,被一个大理寺的老人拦住了。 “陈主簿,我刚才发现吐奚子柔身上的伤,都是暗卫的阴私手段,审讯他的人必是刑讯高手,怕是我们寺里的老人也做不到,这绝不是对方一群当兵的能够做到的。所以这审讯吐奚子柔的必有他人。” 陈孝意虽然刚正,但也不是傻子,听到可能涉及到暗卫,不能再深究下去。只得认可了段偃师的推辞。不过仍然告诫段偃师,苦主也不能刑讯犯人。 陈孝意又简单地询问了段偃师一番黄明远遇刺和他们遇袭的事情,段偃师是事无巨细,一应答之,全无隐瞒。 段偃师说得很轻松,可陈孝意却是越听越心惊,对于大隋的将领,大隋的官军,动辄都是百人、千人的袭杀,这还是大隋腹地吗? 陈孝意不敢再耽搁,赶忙押着吐奚子柔子柔二人回府。 从大兴坊到皇城东门景风门并不远,陈孝意带着几十个大理寺官差匆匆忙忙,沿途有百姓见是大理寺的,纷纷避道退让。 这大理寺素来威风,虽然大理寺主管审核各地刑狱重案,但也负责审理京城五品以上官员的案件,还有圣裁之权,因此京城的纨绔也不愿得罪大理寺。 陈孝意这个时候也不担心扰民了,吐奚子柔干系重大,必须得赶紧送回大理寺方可。 忽然便是一阵疾风撕裂的声音,弓如霹雳弦惊,直奔大理寺的官差射来。一名当头的官差捂着咽喉,应声倒地。 “杀!” 街巷两侧杀出十余名手持利刃的死士,直奔这些大理寺的官差而来。大理寺的官差审问案件或许是个好手,但他们往日办案,仗着大理寺的威风,谁敢阻拦,因此看着架势不一般,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战力。 陈孝意也是个文人,大呼“保护人犯”,但众官差如狼群里的惊羊,四处如无头苍蝇一般逃窜,哪还管人犯的事情。 陈孝意夺过一名官差手中的刀,亲自上阵。他是大理寺的官员,代表的是一国刑法,怎么会让犯人从他手中被截杀。 眼看身边的官差已没有几人,此时的陈孝意双目赤红,脸色铁青,已经有了舍身为国的准备。 这时从北边杀出一支官军,直奔此处而来。领头之人年不到二十,眉眼尚显稚嫩,但是身上杀意却不若。 来者正是右监门府景风门大都督王智辨。 王智辨就是当日和黄明远一起大血战大兴殿的那个年轻人,战后他被授予从四品上上仪同三司左监门府大都督,从一个普通的亲卫一跃而成为左监门府一员重将。 幸亏陈孝意离着景风门已经不远,王智辨听到讯息立刻带队来援。 王智辨手上的禁军装备精良,自是不是对方杀手可比拟的。不过对方铁了心要杀吐奚子柔,也不惧损失,双方一直血战。最后各处禁军纷纷赶来,十余名杀手来不及逃跑,被堵在了永兴坊与皇城城墙之间。 领头的杀手眼看自己进退无路,竟不投降,当着众人面,毅然决然地自戕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人犯死了 大理寺内。 赵绰又阴着脸提审了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二人。 当街截杀人犯,自大隋建国二十年,就没有人能这么羞辱大理寺。大理寺死了六名官差,十一人受伤,都是血仇啊。 吐奚子柔似乎被折磨的任命了,对于赵绰的问话都一一回答,也不隐藏。 “吐奚子柔,你凭何说是汉王指使你袭杀黄总管的?” 吐奚子柔半趴在地上,他已经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了。 “赵寺卿,我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若是没有汉王指使,敢袭杀大名鼎鼎的黄总管吗?而且若不是汉王,也没人能弄到调兵堪合。” 调兵堪合这个东西很重要,是官方的调兵凭证,不过对于边境军队来说也就是那么会事,总不能敌人来了我还得等朝廷的调兵堪合。不过从夏州调千余人越境,除非整个夏州被吐奚子柔经营的如一块石头,否则调兵堪合是绝对绕不开的。 “即使有人指使你,那也未必是汉王。” 吐奚子柔听了有些想笑,但嘴一动便牵连的脸上、脖子都痛。 “我府上的书房密格里,有汉王给我的信,上面清楚的写清了汉王指使我袭杀黄明远的。” 说着吐奚子柔满脸哀伤。 “还有吗?” “我麾下骠骑府司马张从珂也是汉王的人,其实我不过是个傀儡,整个截杀计划所有的步骤都是他筹谋的。若不是他安排,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黄明远。” 说完,吐奚子柔又摇了摇头。 “可惜我们都小看了黄明远,黄明远一直在引我们上钩,即使我们找不到他,他也定会让我们找到他。” 接下来无论赵绰问什么,吐奚子柔都顺当的回答。这案子审的很顺利,人证物证聚在,就是现在定案也有道理,但赵绰思前想后,却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吐奚子柔被送回去之后,薛干乙提又被送来,他就没有吐奚子柔的从容,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赵绰无论问什么,薛干乙提都是竹筒倒豆子,说个一干二净。赵绰见他身上的伤势远低于吐奚子柔,看来他倒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赵绰审了二人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去。今日看起来收获很多,二人都认了罪,也开了口;不过这也不是多有突破性的进展,毕竟一开始就都知道他们指认汉王是凶手了。 赵绰还得根据二人的证词去证实一些东西,现在看来若是认证物证俱在,这案子也就差不多可以结案了。 不过赵绰毕竟是老江湖,审案问案都是高手,他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这时陪同他的主簿陈孝意问道:“廷尉可是认为有什么不对?” 赵绰摇摇头,说道:“问题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可我总觉得此次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吗?” “没由来的有心事。这对方费尽心思要杀的人,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陈孝意劝道:“廷尉是太过操劳了,丰州那群人把吐奚子柔折磨成这样,再口硬的人也撑不住。他既然在丰州军那边招了,到了大理寺,更不会有所保留。看他这样,倒是一心求死,希望结束这场痛苦。” 赵绰转过头来看向陈孝意问道:“仁志认为吐奚子柔是要一心求死。” 陈孝意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这无论幕后主使是谁,吐奚子柔私自调兵,截杀朝廷大将,都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脱不了一死。现在的吐奚子柔活着也就是活受罪,还不如早早的死了,也能求个解脱。” 赵绰想了想,又说道:“那不对啊,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他为什么将幕后主使供出来?” “廷尉,看丰州军折磨他的样子,怕是没人能撑住。” 赵绰想想,陈孝意说得也有道理。他已经派人前往夏州去找证据了,并抓捕张从珂。吐奚子柔说得无论是真是假,到时候便有结果了。 眼看都已经四更天了,赵绰也不回家了,便准备直接前往大理寺洗漱一番,待会还得参加小朝会。 “仁志,你多盯着点吐奚子柔,我总觉得吐奚子柔还有话没说。” “诺!” “吐奚子柔犯的罪是株连家族的大罪,但今天日他却并没有为家人求情,这是为什么?他现在已经不能受刑了,他就不想拿着口供去换点什么?难道他真的别无他意,只求速死了。我怕他的家人都早已转移了啊。” 陈孝意一愣,问道“廷尉是怕无法制裁吐奚子柔全家吗?” “我是担心他没有开口的理由啊。” 没有开口的理由?看陈孝意一脸不解,赵绰也没有多说,而是摇着头走了。赵绰很看好陈孝意,也把他当成心腹来对待的。 陈孝意是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以品行、性耿直出名。原为鲁兖州法曹书佐,任职期间,人称廉平。后来刺史要处死一个不该被处死的囚犯,陈孝意据理力争,甚至脱下衣服说要杀囚犯先杀自己,因此为巡视山东的苏威看重所重,擢升为大理寺主簿。 送走赵绰之后,陈孝意先回自己的房间洗涮一番,又小憩了两刻钟,便又拿起吐奚子柔的案卷看了起来。 一直到了申时,陈孝意便吃过早饭,前往天牢。可是没等他到天牢,天牢的狱丞便慌慌张张的来报,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死了。 听到狱丞的奏报,陈孝意一惊,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快步赶往关押吐奚子柔的天牢,要查个究竟。 此时吐奚子柔斜靠在牢房的一角,已经没有了生气。 吐奚子柔这种犯人都是经过特殊安置的,就是防止他们自杀。吐奚子柔本身并没有自杀,他是吃了牢房的早饭,中毒而亡的。 陈孝意仔细查看了牢房的情况,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都没有挣扎,吐奚子柔就这么躺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毒发死去。他看起来嘴角带着笑,似乎还有些安详。 陈孝意从吐奚子柔的牢房里出来,又去看了薛干乙提的牢房。二人的情况差不多,都没有什么挣扎,而薛干乙提似乎还是跪坐在地上死去的。 陈孝意向狱丞询问吐奚子柔的饭食情况。狱丞发现二人死去后,忙令追查送饭之人的情况。 二人正说着,有狱卒来报,送饭的那个狱卒也在班房上吊死了。 杀人灭口? 看来对方的动作很快,陈孝意马上下令整个大牢里所有的狱卒都控制起来,排查可疑情况。而他自己则前往广阳门外,等待快要下了朝的赵绰。 这次是对方向整个大理寺宣战了,他们不得不应战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噩耗连连 永兴坊西的一场刺杀,震惊了整个朝野内外。这不是在遥远的塞北,而是皇城边上,天子的家门口,如何不刺激到众人的心情。 连杨广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今日小朝会上,杨坚暴跳如雷,怒斥了负责皇城卫戍的左卫大将军元胄等人,要求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此案。如果之前此案还仅仅是朝中大将被刺杀一案,此时已经上升到国朝的颜面,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丢的。 出了宫门,赵绰看到在此等候的陈孝意,心中一顿,感觉不妙,忙上前问道:“仁志,可是有什么事情?” “廷尉,吐奚子柔二人死了。” “什么?”赵绰一惊。 “廷尉,今日甲字狱丞来报,吐奚子柔与薛干乙提二人死在狱中,孝意前去 查探了一番,都是被砒霜毒死的。有人在他们的饭食中下了毒,而二人中毒后也没有求救,强忍着毒发,直到辰时三刻狱卒查房时才被发现,已经晚矣。” “那查出是什么人做的吗?” “是送饭的狱卒,可惜也被灭口了。” 赵绰叹了一口气,此案果然非比寻常。关押吐奚子柔的牢房只有他知道,又是哪个大人物能这么轻松的毒死二人。 二人匆匆赶往牢房,吐奚子柔二人的尸体都没有被移动。 “仁志,二人有什么异常吗?” 陈孝意忙说道:“廷尉,这吐奚子柔二人死地看起来很安详。” “安详?” “二人解脱了苦难,安详是正常的。” “可是二人虽死,那家人呢?吐奚子柔可是背叛了汉王,薛干乙提也是部落被全灭,二人怎么说也得有痛苦或者后悔之意吧,但从二人的死状来看完全没有。二人死地特别从容。” 赵绰还以为陈孝意什么也没发现,这时陈孝意突然说道:“廷尉,其实有一点很有问题,吐奚子柔已招供,对方为什么还要杀此二人,不是明白着将矛头指向那个人。” “若是对方不知道吐奚子柔招了呢?” “廷尉,我宁可认为对方有能量知道此事,而且还有薛干乙提。” 赵绰眼神有些犀利,看着陈孝意问道:“你觉得这其中有内情。” 陈孝意点点头。 “不管真凶是谁,吐奚子柔应该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赵绰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吐奚子柔这条线算是断了,二人虽有口供,但仅凭这份口供说明不了什么, 但愿夏州那里会有一些收获。 这个案子,大理寺这边只有吐奚子柔二人,二人已死,案子便查不下去。现在赵绰除了派人去夏州,只能再安排人去捉拿吐奚子柔的家属,但吐奚子柔的家属却不翼而飞了。 吐奚子柔家族并不大,他身份也不出众,早早地就和主支分门别户了。往日里吐奚子柔家甚是低调,家中人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又断了一条线,赵绰现在只得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夏州。 而此时,朝堂上早就因为吐奚子柔之死沸反盈天。御史们纷纷上奏杨坚,请求彻查是谁操纵暗件,杀死案犯,将矛头直指汉王杨谅。 杨坚气的整日哭丧着脸,但还不得不掩饰此事,只得一再下令赵绰加速办理此案。 此案成了焦点,更成了某些人利益的争夺。 赵绰几日都没有睡个好觉,一直在等待夏州的消息。只是越等他的精神就越不好,陈孝意担心他累垮了身子,劝他多休息。 “仁志,夏州之事,不好为啊。” 陈孝意一愣,忙问道:“廷尉担心夏州那里,幕后之人会杀人灭口。” 赵绰点点头。 “对方一会精明,一会愚蠢,但有一点就是行事非常缜密,不留疏漏。他们没理由会留下夏州这么一个漏洞,只怕张从珂和那封密信都拿不到。” “那圣人那?” 赵绰叹了口气,说道:“仁志,这样的结果怕是圣人最希望看到的,汉王是圣人仅剩的三个儿子,圣人也是个父亲啊。” 陈孝意若有所思。 果然如赵绰所料,夏州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噩耗是一个接着一个。 派往夏州的公差在很顺利的就拿下了夏州骠骑府司马张从珂。或许是张从珂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下场,见了大理寺的人也没有反抗便束手就擒。 不过张从珂的府上只有他自己,家人全都消失不见了。此时的张从珂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大理寺的公差还从张从珂的府上查出了一些密信,上面果然都是汉王杨谅与他的联系。公差们同时搜寻了吐奚子柔的家,也在其家中找到了那份他提到的信件。 众人欣喜,也不耽搁,立刻押着张从珂从夏州返回长安。 众人一路马不停蹄地向南而去,没想到竟然在直罗城(今陕西富县西南直罗镇)外的罗水边上被人埋伏。这些公差都是些样子货,本就不擅长厮杀,猝尔遇敌,立刻大溃。 可惜今日他们没有陈孝意的好运,也没有人即刻赶来救援,一番大战,死伤惨重。众人且战且逃才进入直罗城,而押送的案犯张从珂却是身死当场。 大理寺的公差死了约二三十个,幸好信件被领头的公差贴身保存,才没有被损毁。 赵绰得到这个消息,失神良久,站在院子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是我之过,我早该想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怜我大理寺三十一具亡魂啊。” 陈孝意也是惊得后背都湿透了,相对那日对方针对自己的刺杀,这次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他一阵后怕,那日终是幸运啊。 这时候陈孝意才想到段偃师跟他提的三次截杀。陈孝意本来还以为段偃师是添油加醋,现在想来,这不是姑妄之言。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案件陷入了僵局。不过仅凭现在的证据,倒是都指向汉王杨谅。无论是吐奚子柔三人的供词,还是杨谅写给张从珂和吐奚子柔的亲笔信,都明明白白地显示汉王杨谅就是这个幕后主使人。 赵绰也没有办法,这案件再查下去怕是就要设计到皇家隐私,他再是忠直,也知道深浅。赵绰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此回报给杨坚。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毛遂自荐 去夏州捉拿人犯的大理寺官差遭遇袭杀,官差死了二十多人,连案犯也被杀死,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兴城。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大理寺,这是没把大隋的国法看在眼中。 听到这个消息,杨坚当场就把最爱的笔洗给摔了。 在小朝会上,杨坚咆哮着对众人说道:“这关北到底还是不是我大隋的土地?大隋的将军遭到大隋官军的截杀;军队遭到截杀;大理寺的官差也遭到截杀。难道哪天朕去关北诸州还要带着数万护卫才能安全吗? 大兴城内不安稳,城外也不安稳,难道大隋已经处处烽火了不成。 这件事宰相知不知道?六部知不知道?各卫府又知不知道?” 对于杨坚的发难,众人都默不作声,杨坚此时是一肚子邪火,他们可不愿触这个眉头。 “苏相,这事你知不知道?” 苏威被点了名字,一个机灵,连忙回道:“禀圣人,臣也是刚刚得知,已经安排监察御史赴夏州查清夏州军队糜烂之事,这是尚书省为此事拟的条陈。” 苏威赶紧将提前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这种事他早就有对策了,有东西可拿出,说明他们上心了,杨坚想对他发这个脾气都发不出。 杨坚没有看苏威的条陈,直接说道:“要赶紧,不管是夏州,还是延州、上州、敷州都要好好查一查,朕就不相信,一支数百人的私兵几次截杀官军,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就真的都不知道。” “诺!” “苏相,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隋的天下!” 众人听得一凛,杨坚的怒火,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杨坚在朝堂上发火,杨广心中却是一片暗爽。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令他满意了,敢如此丧心病狂,这次汉王怕是得脱层皮。 当然杨广也为汉王的愚蠢无语,先是景风门刺杀,这次又是直罗城刺杀,真当天子是你爹你就不会有事。而且他还没动手呢,汉王自己便迫不及待的露出了破绽。 此次杨广一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戏的,除了在其中派人带带京城舆论的节奏。他本来准备了很多种方法,准备坑一坑自己的好弟弟,没想到各路证据一一出现,汉王的恶行无所遁地。 杨坚咆哮了一会,又看到杨广那张不变的死人脸,现在的他看到这张脸就有气。我这还没死呢?你就不能对你兄弟少下点手。 在杨坚的心中,杨谅可能会做得出截杀黄明远的事情,但还不至于这么无所顾忌。但现在各路证据都指向杨谅,还没有推翻的可能,也只有杨广有这个本事将此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若是杨广知道了一定大声叫屈,他冤枉啊,不过谁让他有前科呢。 杨坚平静下来,向杨广问道:“太子,你觉得此事是不是汉王做的?” 杨广一个机灵,老头子这是赤裸裸地给他挖坑。我说有什么用,证据都说了就是杨谅做的。 当然杨广不能这么说,否则杨坚会当着众人抽他。 杨广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回阿耶,五弟为人虽然胡闹了一些,但秉性纯良,绝不会做如此无君无父之事。儿子以为,此必为奸邪之人的陷害,朝廷定要彻查此事,还五弟一个清白。” 杨广说的滴水不漏,只是完全都是废话。查肯定是要查,黄明远那里也得有个交代,关键是怎么查啊。 杨坚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太子也觉得此事不是汉王所为,那不如就由你来主办此案,帮着汉王洗刷这个冤情,还他一个清白。” 杨广听了一阵愕然,还能这么办? “儿子······儿子” 杨广想直接就拒绝,但是这话却是没法说出口。这事关他的一个形象问题,无论怎么处置,都会引人诟病。 “怎么,你不愿啊?” “儿子没有······” 此时杨广被杨坚逼到了角落里,正没法回答时,魏王杨昭站出来说道:“禀大父,孙儿愿意毛遂自荐,办理此案,为五叔洗刷冤屈。” 杨昭是内史令,也是宰相之一。 杨坚没想到杨昭主动揽过此事,不由得羡慕儿子有一个好儿子,真是贤良仁孝。 “魏王,此事事关重大,可不是戏言。” 杨昭忙拱手说道:“请圣人立军令状,杨昭必会将此案查个一清二楚。” 杨坚看杨昭如此坚定,只得允了此事。 杨广父子二人离开之后,杨广对杨昭说道:“你不该接这个烫手山芋的,这里面的水很深,无论怎么处置,都讨不得好。” “父亲有事,儿子当服起劳。” 杨广知道这个儿子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站出来的。这孩子总是这么宅心仁厚,万事都是为别人,从不顾念自己。 杨广看着杨昭,有些怜爱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阿耶还没有老。” 杨昭点点头,想了想,欲言又止。 杨广看了出来,便笑着说道:“你我父子二人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 杨昭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这件事阿耶是否涉及到其中?” 杨广一愣,突然若有所悟,今日天子对自己这个态度,怕不是也怀疑自己与此案有关,故意陷害杨谅吧? 再看儿子的表情,明显也是怀疑自己。 杨广突然感到满腹冤屈无处可说,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做。 “昭儿,此事跟孤无关,绝对跟孤无关。” 杨昭听了杨广的话,明显松了一口气。既然跟阿耶无关,那他便可放心大胆的查了。 只不过杨广的心情却没那么放松。连儿子这个好孩子都觉得是自己在陷害杨谅,那别人呢?包括圣后是不是都会这样认为。杨广突然觉得自己原本认准的杨谅是凶手忽然间也没那么肯定了,此事明着是坑杨谅,其实暗着坑自己,企图一箭双雕,就杨谅这个蠢材怕是还没有这份狠劲和头脑。 有一个敌人,已经出手了。 杨广自杨勇死之后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对手。杨广领着杨昭出了大兴宫,看来接下来自己怕是不能当看客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浮出水面 杨昭出宫之后,立刻前往大理寺。现在整个大理寺都归他管辖,杨弘和赵绰也都要受他的辖制。 原本杨弘对此事根本不上心,一应事务全交给赵绰,只在一边当个看客,哪怕被杨坚问责。杨弘是个老狐狸,宁肯什么都查不出被杨坚责罚无能,也不愿参和进去,陷入其中。 只是现在杨昭领了此事,他便不能再稳坐了。一来杨昭的身份不同;二来主办和帮办的身份自然是不一样的。 杨昭除了有刑部、大理寺支持,手上还调动了一批左卫府军,倒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占了。 赵绰见到杨昭,一副心中有愧的样子。他是大理寺卿,案子在他手里办成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好看。 杨昭倒是平易近人惯了,并不怪罪赵绰,反而对其以礼相待。赵绰是老臣,对待他们杨昭早就是得心应手。 虽然赵绰、杨弘都是杨昭名义上的副手,但一个案子不会用三个人来办。既然杨昭主办,二人也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为此赵绰向杨昭推荐了大理寺主簿陈孝意和大理寺评事狄孝绪、柴孝和三人佐助杨昭。 狄孝绪是并州太原人,祖父是北齐安西将军泾州刺史朱阳县开国子狄湛,年不过二十余岁。狄孝绪在贞观年间做过尚书左丞、散骑常侍,他的父祖包括他自己都不怎么出名,但其孙就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 与之相比,柴孝和出身不显,年岁最少,也最不显山漏水。 杨昭也乐得赵绰将所有事情就交给他,至少不让他有掣肘。他的谋士黄明襄去淮南了,身边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 黄明襄也是接到兄长让他躲出去的信,这才连忙以游学的名义远赴淮南的。 杨昭本身并不善于查案,但他对赵绰的人品还是极信任的,对于赵绰留下的陈孝意、狄孝绪、柴孝和三人都很信任。 杨昭听完整个案子之后,便和三人讨论案情,这时身份最低的柴孝和忽然说道:“王爷,既然诸路都不通,我等为何不从吐奚子柔的关系查起。” 杨昭示意柴孝和继续说下去。 “王爷,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汉王,若是我们再沿着这些旧线索查下去,肯定得到了还是已知的东西,被人牵着鼻子走。既然此次刺杀和指证的核心是吐奚子柔,我们何不从他本人查起。吐奚子柔要筹谋一场这么大规模的截杀,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杨昭听了一喜,忙说道:“宗治(柴孝和)此言大善。” 柴孝和后世没什么事迹,不过后来是李密的第一肱股之臣,曾劝说李密奇袭关中。 这时陈孝意也说道:“王爷,在下总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先是吐奚子柔,他的家人去哪里了?他若是真是被汉王指使,既然可以为汉王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谓是汉王的心腹,那为什么当日事败他不自杀,后来又供出汉王?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死时为什么会看起来很安详,尤其是薛干乙提,难道是为汉王甘心身死族灭,到最后还安然而逝?最后再说张从珂,既然吐奚子柔事发,汉王要断尾求生,为什么不提前处置了他,还让他留着与汉王的密信?还有,贼人截杀大理寺官差时,为什么不杀光所有人,反而让官差带着密信回来了······” 陈孝意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杨昭若有所思的说道:“仁志认为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汉王?” 陈孝意没有回答,但杨昭有些明了。 陈孝意接着说道:“之前赵公就曾说过,这案子查的太顺利了,几乎没费什么劲,很有古怪。而现在我们拿到证据之后,所有的证人又都死了,证据确凿,但却没查下去的路了。若是这其中没有人操纵,我却是不信的。” 说着陈孝意看向杨昭。 能操纵此事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大体都是皇室的核心中人,甚至连宰辅也不一定做到。所以陈孝意要看杨昭是否有查下去的决心。 杨昭看着三人说道:“不管此事如何,孤都要一查到底。这是我的决心,也是太子的决心。” 陈孝意等人点点头。杨昭的话很有意思,太子的决心,说明太子是不怕此事被查的。 最后杨昭安排陈孝意继续查吐奚子柔被杀一案;狄孝绪去查大理寺官差直罗城被杀一案;而派柴孝和去查吐奚子柔和张从珂的人际关系。 三人都不过二十余岁,倒是显得初生牛犊不怕虎。谁也想不到,轰轰烈烈的仁寿第一大案就从这三个人手中拉开。 送走三人,杨昭也是头疼。 往日习惯了有事问黄明襄,今明襄不在,谁为我筹谋啊。 杨昭是相信杨广的话的,杨广没必要骗他。但既然不是杨广,那幕后之人会是谁呢?四叔,亦或者大父。现在的杨昭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春光明媚的少年。他知世间疾苦,亦知心中贪欲。 陈孝意三人很快都有了进展。 先是陈孝意这边,他查到当日给吐奚子柔送饭的狱卒根本不知情,只是被人胁迫收买的。事后,他的家人也全被灭口。 不过收买者的手段似乎并不妥当,竟然露了行踪,很快陈孝意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行凶之人,不过此人却在抓捕的过程中死了。 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却是大理寺一个老衙役突然认出了此人。老衙役指认此人竟然曾是原薛国公长孙览家的仆人,为人贪花好色,曾经打伤过他的儿子,所以他一直不曾忘记过他。 陈孝意一惊,此人正是因为在青楼喝花酒才暴露的行踪,不过那老衙役说得事情真假不知,但死者的身份他却是不敢作伪的。 陈孝意马上又令人彻查此事,发现这人真的出自长孙览的府上。只不过后来他作为长孙府娘子的陪嫁,成了蜀王杨秀的家丁,再然后他就意外去世了。 这个发现令人瞠目结舌。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突然成了凶手,而且此人似乎跟汉王没什么关系,反而跟蜀王的牵扯更大。 又牵连出一位王爷,陈孝意也不敢擅自决定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杨谅反应 此时案件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汉王杨谅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这件大案是无法真的隐藏的,所以很快便传到了杨谅的耳朵里。听到自己被指证派人截杀黄明远,引得圣人勃然大怒,他先是一惊,习惯性地担心父亲的问责;后来便想明白了,这跟他完全无关啊。 杨谅排行最小,也最受宠爱,所以养成了骄纵的毛病。往常还好,知道装装斯文人,但一遇到不同的意见便会炸毛,当然也包括这种诬陷。 眼看人证物证都指认自己,杨谅有苦说不出。他觉得整个朝廷六部都被自己的次兄掌握了,这案子查下来,肯定没他什么好。 杨谅是脑子一热,决定要进京自辩。他怕自己那个父亲会听信了次兄的诬陷,直接处置了自己。 亲王进京可不是件小事,众人苦苦劝谏,这才把杨谅拉住。无诏进京,又是一条罪状。 杨谅在忧心忡忡中等了几日,不仅没有洗清他的嫌疑,反而传来圣人命魏王杨昭主审此案的事情 杨谅更怒了! 这摆明了是坑自己啊,杨昭主审不跟杨广主审一个样,他还不得使劲给自己泼脏水,难道阿耶也被杨广给说通了。他不知道杨坚用杨昭是因为杨昭为人宅心仁厚又顾全大局,是为了妥善处理此事。 不行,必须要回京。 这时候连下属也不再阻拦了。 若是太子父子二人阴谋构陷,圣人真的跟召回秦王一样召回汉王,那一切全完了。汉王完了,他们也没有好下场。 这时杨谅也不管什么无诏进京的事,他决定轻车简从,打起旗帜,便往长安而去。 杨谅的谋士裴文安是个智谋之士,便建议杨谅打着求救的名义回京。上书天子有人离间君臣父子,自己危在旦夕,求圣人救命。 把自己放在弱势一方,心高气傲的杨谅当然不愿意。不过裴文安毕竟是其心腹,他又多对其倚重,见其再三劝解,只得从了。 这裴文安不愧是多谋之人,行事果然厉害。他令人在队伍中抬了一口棺材,还四处宣传长安有人要害死杨谅,这棺材就是杨谅为自己准备的。杨谅穿府过州,宣传自己只是为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然后被逼死。 这一番姿态让杨谅在河东尽得人心,一个善良的、孝顺的亲王,怎么可能会是谋杀大将的凶手。 杨谅这番折腾也让长安丧尽了脸面,杨坚马上命人传令杨谅停止再向前,原路返回。杨谅走到这一步,哪还有退路,连亲卫部队都不带了,就带着几十个护卫昼夜兼程赶往长安。 杨谅身份特殊,他发起疯来,竟然没有人能阻挡。 就这样杨谅一路赶到长安。 因为昼夜兼程,根本容不得停下喘口气,杨谅是憔悴了不少。裴文安又建议杨谅脱了身上的亲王朝服,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去见圣人。 众人进了长安,也不管旁人的眼光,一路到了广阳门,杨谅跪在门下就痛哭起来。 黄明远当日在广阳门苦阙实在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给了大臣一个将皇帝军的办法,要不然之前王达也不敢当堂触柱,都是学会了套路。 果然杨谅的伏阕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杨坚本就被杨谅的胡闹气的哆嗦,听到儿子又在广阳门下哭阙,自己便气冲冲地赶往广阳门。 杨坚气愤满膺而来,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可是他刚一出现,杨谅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痛哭起来。 杨谅哭得叫一个惨,嗓音嘶哑,涕泗横流,反复地说道:“阿耶,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杨坚看到杨谅这副狼狈的样子,再多的气愤都成了不忍。这是他一直宠爱有加的小儿子,从来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他不敢想象他得是有多么的绝望,多么的受打击才能沦落到今日的落魄。 杨坚不禁反思,自己现在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了吗? 杨坚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跟朕进来吧。” 父子二人来到大兴殿,此时独孤皇后闻讯早就赶来了。看到满脸憔悴的杨谅,独孤皇后上前一把抱住儿子。 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杨谅忍不住说道:“儿子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于东宫,使其对儿子欲加屠陷。儿子在并州常常恐惧谗言出于亲人之口、酒具食器中被投入毒药的事情发生,因此我非常忧虑,念念在心,忧惧遭到危亡的命运。” “益钱!” 独孤皇后大怒道,“这不是你这个做弟弟的该说的话。” 杨谅来之前,裴文安便多次叮咛嘱咐杨谅一定不要说杨广的坏话。只是杨谅心中对杨广无比憎恨,此时此刻早就忘了裴文安的劝告。 独孤皇后此时也从母子之情中醒来,看着杨谅,冷冷地说道:“我的汉王,汝若不言,吾都忘了。你有惊天之胆,敢私通外族,截杀朝廷大将,谋杀人犯,杀死大理寺官差,抗命不准······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承担这些事?” 看到母亲的态度突然变冷,杨谅也醒悟过来,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儿子冤枉啊。儿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冠上了如此多的恶名。儿子这是惊恐交加,不知所措,才来长安见阿耶、阿娘的。” 这时杨坚走到杨谅面前,冷冷地说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阿耶,真的不是儿子啊。” 杨坚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敢狡辩,你莫非以为朕不敢处置你吗?” 杨谅赶紧说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啊。可是真不是我做得。” 杨谅怕杨坚夫妻二人不信,竟然赌咒发誓起来,对杨坚夫妻说道:“儿子敢发誓,真若是儿子所为,儿子就不得好死。” “混账。” 独孤皇后赶忙上前退了儿子一把。 “这种誓是随便发的,你把我和你阿耶放在那里。”虽然独孤皇后在责备儿子,但是她似乎已经相信了杨谅的话。 独孤皇后扶起小儿子,又让人给他了一个软垫,让他坐下。 “不管怎么说,益钱,你的嫌疑还没有解脱,这一段时间在长安要好好待着,不要再出去惹事生非。” 杨谅有些委屈地说道:“可真的不是儿子,是谁要陷害我不是很清楚了吗?当年大兄是怎么兵变的,难道他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杨谅!” 独孤皇后看着杨谅冷冷地说道:“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回并州。” 杨谅一缩脖子,心惊胆战,他知道母亲的手段,没敢再说话。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守株待兔 隐秘的战线上,一切从来都是不为人知的。哪怕他们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都是些沉默的悲歌。 黄明远尽量希望人生而平等,可是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每个人都只是一枚棋子,其生死命运也不为自己所掌控。 此次北上,黄明远将陆贞暂时留在了长安。 长安鱼龙混杂,是大隋的政治中心,各方势力的交汇点,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关乎黄明远利益的要害之处。 黄明远早早的在此布局,奈何负责此事的布伯虽然武事擅长,但这刺探声息、走报机密之事还差的远呢,因此长安情报系统的建设极为不顺。 黄明远在长安几个月对长安的情报系统极为不满,三人成虎,他必须有一个坚强可靠的后方来保证前线的安全。因此虽然北方军情吃急,黄明远还是不得不将陆贞留下,让她建设长安情报网。 为了陆贞的安全,黄明远还将自己的心腹大将秦琼留下,使其和樊兴二人一起护卫陆贞。 这样奔波的生活,陆贞倒是有些习惯了。这干情报之事,本就是要东奔西走的,要不然当初北上救援冠军山形势这么艰险,黄明远都要带着她。 也是在不断与丰州体系接触中,陆贞逐渐成为一股势力,其权利和地位越来越高。 黄明远走后,陆贞便继续住在黄府,将这里继续设为大本营。只是现在的她深居简出,较之往常更是低调。 崔夫人和裴淑宁都知道陆贞做的事情,因此命令下人不得打扰。 而陆贞明面上只是黄家的一个小妾,暗地里陆贞潜伏在长安的暗夜中,给每一个关键要害之处都安上了北斗的影子。她给这些影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纸鸢。 纸鸢,高高飞翔在天空,顺风而行,但在身后,总是有一根绳子牵引。 这群纸鸢是陆贞亲手撒出去的。她不专注于那些大人物,反而将目光转移到下层普通百姓的活动中,她的手上有奴婢,仆人,青楼女子,小商小贩,甚至乞丐······没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甚至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 北斗各地的分署叫做站,主管一个地区的情报,再下边是分站,最下面是所。其中以长安为京师,又有所不同,长安自为一站。 这些日子陆贞几乎将情报人员铺到了整个大隋,除了本部和关北、突厥、漠南、长安四站,又新建立了河西、陇右、西域、河东、河北、高句丽、幽州、河南、青兖、淮北、淮南、江南、江州、荆襄、岭南、剑南、山南、黔中、吐谷浑等近二十个站,南来北往,皆形成了一股网络覆盖天下。 当然很多地方都还不成气候,但先定下先手,往后才能慢慢谋划。 陆贞做这些事耗费了大量的钱粮,也就是仗着四海商团前期打下的关系网和黄明远专营烧酒、肥皂、制糖、炒茶这些暴利行业的积攒,才有可能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黄明远遇刺的消息传来,陆贞又惊又怒。但是黄明远严令陆贞不许有任何行动,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布置。 陆贞无奈,只得一边延续手中的工作,一边查探此事的真相。 不过此事大理寺都还没有接手,北斗这里也没有获得重要的情报。 什么都不做,这不是陆贞的风格。 可惜现在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都不在陆贞手上。事情发生之后,陆贞第一时间派人去寻找吐奚子柔的家眷,也没有成功。 吐奚子柔早就做好了事败的准备,将家人都藏匿了起来。 事情线索实在太少,根本找不到方向。 陆贞静静地思索着此事,却毫无头绪,直到大理寺的官差在景风门遇伏,给了陆贞一个启发。 “丹娘,你说对方会不会再次袭杀吐奚子柔二人?” 丹娘说道:“娘子,今日贼人刺杀失败,怕是打草惊蛇了,大理寺定会戒备森严,这再次袭杀恐怕不可能了。再说那是大理寺,是天牢,他们还敢去天牢劫囚。” “那也未必,对方既然敢在皇城脚下动手,又怎么会在乎天牢。” “娘子觉得······” “我反而觉得对方一定会再次动手,对方之前为了杀吐奚子柔付出了这么多代价,这次怎么会收手呢?” 陆贞决定就从对方再一次袭杀吐奚子柔下手。 当然对方大张旗鼓的劫狱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但若是从内部突破堡垒,则不是不可能。 陆贞想到了药杀,这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只是对方怎么做到呢? 大理寺里面有对方的人? 陆贞让丹娘安排人手严密监视大理寺狱卒的家中情况,看对方会不会从此处出手。 “娘子,这么多狱卒,咱们人手不够啊。” “不用全盯着,光盯着甲狱就好。” “娘子怎么知道吐奚子柔一定被关在甲狱之中?” 陆贞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丹娘,丹娘脸立刻便红了,她知道自己又问了傻话。 陆贞身边能依靠的也就是这个好姐妹,也希望她能够成长的更快一些。 “甲狱是关押从三品及从三品以上官员的监狱。吐奚子柔仅为正四品,按品级当然不能被关在甲狱,只是此案重大,引得天下人侧目;再加上吐奚子柔又被刺杀过数次,大理寺怎么敢不在意其安危,必然将其安排到守备最为森严的甲狱,防止再出纰漏。” 丹娘崇拜的说道:“娘子真厉害。” “你多看看书,也能猜得出。甲狱除了外边守卫的禁军,内部差不多有十几位狱卒,你把这些人盯紧了,尤其是做饭的厨子,便能有所发现。” 对方在大理寺内有人则另说,若是无人,必会采用收买、胁迫等办法,这样必会露出马脚来。 “再命令‘鹧鸪’,仔细观察各狱卒的情况,找出那个可疑之人。” “诺!” “鹧鸪”是黄明远最初埋下的一颗钉子,一直在大理寺的甲狱中。当年王世积入狱,黄明远想弄清楚王世积为什么害自己的父亲,更想折磨他一番,便种下了“鹧鸪”这枚棋子,一直到现在,终于发挥大用场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引蛇出洞 不出陆贞的所料,当夜吐奚子柔二人就死在了狱中。 对方动手极为迅捷,丹娘这里实在没有时间准备,来不及对所有狱卒家中完全布控,所以并没有发现什么。但另一边的“鹧鸪”却是找到了隐藏在甲狱中的这只鼹鼠。 吴老三今日很是奇怪,往常有些贪财刻薄的他忽然和善了起来,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是狱中的老人了,平日里没少欺负新人,今日竟然破天荒的要去厨房取犯人的早饭。 甲狱在大理寺监狱的最里边,而厨房在最外边,来往一趟很辛苦,往常吴老三是绝不会做这些事情的。 “鹧鸪”很警觉,接到任务之后一直在细心观察众人,这次发现吴老三的异常之后,立刻上报给了等待消息的传递者。 吴老三也是因为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才回破绽百出的。 果然,送完饭之后吴老三借口肚子疼,要上茅厕便离开了甲狱,再之后没多久吐奚子柔二人便死了。 “鹧鸪”偷偷跟在了吴老三的身后,终于发现了吴老三身后的那人。 吴老三只是一个棋子,甚至他都不是对方的人,所以很快被对方杀了灭口。 外边的北斗人员第一时间追踪到了这个人,也查到此人名唤孙二,是个来长安的行脚商人,只是再细致的东西,却是一无所知。 孙二不是本地人,一直身居简出,并没有其他关系。 陆贞决定先不抓捕孙二,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陆贞身边此时又多了一个人,便是李节。李节离开段偃师的大部队之后,便潜入黄府,来到陆贞这里。 对于李节,陆贞是抱着且信且疑的态度的。李节出身李家,身份上注定了不可能成为黄明远的心腹,除非李家被皇室给覆灭。 ······ “陆娘子,主公真的认为是熙王和启民可汗二人动得手吗?” 李克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黄明远为什么怀疑杨俨,仅凭一个眼神。至于启民可汗,怎么可能和杨俨联系在一起。 陆贞对于黄明远的话从不怀疑,哪怕有时看着或许荒谬,但时间都会证明黄明远的正确。 “李先生,主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李克问道:“娘子,我仍旧觉得其实汉王杨谅更有下手的动机和能力,除了吐奚子柔外,让一个胡人部落死心塌地地效力可没有这么简单。只有位于河东的汉王有这个能力。” 陆贞摇摇头。 “李先生,我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郎君认为是熙王,但汉王却是不可能。幕后之人在截杀完主公之后的所作所为简直蠢到令人发指,不是幕后之人真蠢就是这是一个圈套。我更倾向于后者。再说幕后之人大费周章截杀主公的布置可谓是滴水不漏,汉王没有这个能力。” 陆贞看了李节立刻一眼,又走回上首坐下,说道:“还有李先生,既然你入了此门,就请收起你那些心思。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请先生也不要用如此低劣的方式来试探我。是不是杨谅,先生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陆贞凤眼微张,一身气势陡涨。 李克被陆贞一语道破,满是尴尬。他有些不自然的拱拱手,说道:“让娘子见笑,在下决没有对娘子轻视之意。杨谅最有嫌疑,但现在似乎是弄巧成拙,不过也不可轻视。至于熙王,听说还是个年轻人,较之魏王可是差的远了。所以在下觉得,如果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是太子殿下,恐怕会是蜀王。” “蜀王?” 陆贞听得眉头一皱。 这个蜀王黄明远也不太在意,曾经便说过,现在不用过多关注巴蜀、荆襄、江南之事,重点是关中和河北,所以陆贞对其为人并不了解。 李节接着说道:“陆娘子,您觉得若是汉王是被冤枉的,谁最被可能认为是真凶?” “太子殿下?” “正是,今天子本就忌惮太子殿下,一旦汉王有事,能不对其怀疑。所以此事恐怕也不是太子所为,他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而此事不管到最后落到谁的头上,在圣人这里,太子和汉王都没有好,到时候可不就是蜀王坐收渔翁之利。” 李克的话让陆贞陷入深深地沉思,可是黄明远说的她也不能忽视。杨坚、杨广可能不在乎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但陆贞却很在意。 害黄明远者,皆需死。 是太子?蜀王?熙王? 陆贞觉得要引蛇出洞。既然留着孙二但是始终钓不上什么大鱼,不如便用孙二来刺激对方再次动手。 陆贞准备借大理寺的力量动手。 丹娘这边通过对孙二的观察,发现孙二虽然看起来很老实,其实骨子里非常贪花好色。他每次都是乔装打扮之后,便去平康坊的妓院中快活一番。只不过他往日素来仔细的很,每次出门都进行掩藏,因此周围的邻居都没有发现。 陆贞准备利用孙二这个喜好让大理寺发现他。 很快在孙二又一次进入青楼,与人发生了矛盾,引来了官府的追查。“鹧鸪”故意装作认出孙二和吴老三有过联系,陈孝意不敢怠慢,立刻要从万年县手中提审孙二。 不出陆贞的所料,孙二后面还有一拨人,对方极其凶残,竟然会选择再次截杀大理寺的官差。 最终孙二竟然在贼人与大理寺官差的搏斗中被杀人灭口。 而这一切又被陆贞随时监控,北斗的人很快就盯上了这些胆敢截杀大理寺官差的一群人。 幕后之人果然是心思、手段非凡。 他让孙二胁迫狱卒做事,再杀狱卒一家灭口;而一旦孙二也暴露了,他则让另一拨人杀孙二灭口,誓要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在迷雾之中。计策环环相扣,令人拍案惊奇。 知道了这拨人的真实情况,陆贞没有再等待,而是直接派樊兴率领的部分缇骑和黄明远留下的鹰击军一起突袭了这群人所住的一处大院。 虽然这群人负隅顽抗,但奈何樊兴麾下精锐尽出,猝不及防之下,仍旧被樊兴全部拿下。 樊兴带着十几个人头和七八个俘虏迅速撤离,并将领头之人交给了陆贞。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滴血试验 穆一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捉住。 昨夜被一群陌生人突袭营地时,穆一就想到他们应该是暴露了。只是他并不担心官军对他们的围剿,甚至还隐隐期盼这一时刻的到来,他们早就在此地布置妥当了,就等杨昭入彀。 穆一本想自杀,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勇气,所以他被对方活着拿下,卸掉了下巴和四肢,然后关到了一个箱子里。 等到穆一再次看到阳光,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娇艳如花的女人。 穆一心中有些吃惊,这跟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他不是应该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吗?甚至现在有可能是杨昭在审问他,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看到穆一的惊愕,陆贞站起来走到了穆一的身边,笑语晏晏地说道:“你可算醒了,初次见面,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陆贞,是山阳郡公的小妾。” 山阳郡公? 穆一脸色陡然一边。 陆贞笑道:“你可是想到了,咱们可是仇家。” 穆一止住心中的惊慌,故意装作镇定道:“我从来和你山阳郡公府没什么交集,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么快就忘了,在夏州以北截杀山阳郡公,不是你们做的吗?” 穆一知道对方的来头,但只得装着糊涂状说道:“我实在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贞掩着嘴“嘻嘻”笑了起来。 “看来穆头领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只是能不能告诉我谁是你的主子啊?” 穆一一听对方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了,看来队伍中已经有人开口。但是他却不能背叛主人,只得装作不懂陆贞的话。 陆贞也知道穆一不是这么容易就屈服的。 “穆头领,我知道你是一个嘴硬的人,我也不愿意用普通的手段来折辱于你。不过我听说有一个很好玩的试验,说是把人放进一个极度寂静的房间中倒吊起来,然后在手腕上划破一个小口子,底下再放一盆水,到时候血就会一滴一滴滴到水盆中,直到血液流进。到时候你听着你自己血液滴答的声音,你想想就会觉得很美妙。” 穆一不知道这是什么刑罚,但是他本能的有种恐惧。 “你杀了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陆贞笑着对穆一说道:“穆头领,你并不想死,否则你在我们抓获之前就死了。” 陆贞的话直击穆一的心中。 看穆一没有说话,陆贞笑道:“穆头领,不跟我去看看这个试验。” 有两个人拖着穆一来到一处密室,隔着房门他便听到屋里面凄惨的叫声。里面的人正是他的手下。 “穆头领,别担心,我们根本没有人打他,只是划破了他的手。” 穆一全身有些战栗,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 “你们这群狗贼,会遭报应的。” 陆贞笑道:“穆头领还是先听听,然后想想自己会怎么样吧。” “啊!” “啊!” “饶了我吧!” ······ 屋子里面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惨,可是就是没有人回应。穆一心中在颤栗,不知道对方在屋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血就这样一滴一滴的留下,真的如此让人恐惧。 也不知道他喊了多久,声音渐弱;再过了一会,便彻底没有声音了。 陆贞让人打开了房间,将此人的尸体脱出,此人脸色铁青,尸体仍有抽搐。陆贞让人刨开他的肚子,此人已经胆都破裂了。 穆一也曾听说过肝胆俱裂,但他不知道到底得是多么的恐惧才能把胆给吓破了。 陆贞根本不在意穆一脸上的变化,让人去将另一个人依样放进这个屋子里。这人刚才早就听到了头一个人的喊叫,早就心中恐惧,这次他喊叫的更厉害,比上一个人支撑的时间也更短。 过了没多久,一具又被活活吓死的尸体便被抬了出来。 陆贞走到穆一的面前,对穆一笑着说道:“穆头领,这已经死了第二个人了,你想做第三个吗?” 穆一猛地被惊醒,下意识地就喊道:“不,不,千万不要这样,求你了。” 陆贞笑着说道:“穆头领,只要你把你幕后之人说出来,你不仅不会成为尸体,反而会活得很好。” 穆一想着本来也是准备误导官差的,这次索性告诉这个恶婆娘,也好蒙混过关。 穆一深呼吸一口,接着说道:“是蜀王,我们都是蜀王的人,无论是截杀黄大将军还是杀官差都是蜀王安排的,至于指向汉王的证据都是我们刻意制造的,就是为了挑起太子和汉王相争,好渔翁得利。” 陆贞听了,面无表情。 “既然穆头领把我当成傻子,那么便请穆头领前往此屋走一遭吧。”说完便有两个大汉来拖穆一。 穆一也不知道陆贞怎么突然翻脸,大喊“冤枉”,陆贞根本置之不理,任由两个大汉拖着穆一进了房间。 很快穆一被吊了起来,全身因为被卸掉也不能动弹。 “啊!” 手腕被重重划了一刀。 接着他们便关上了门,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 穆一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刚才那两个人都不过才半个多时辰。 很快穆一感觉到头脑眩晕,眼前几乎要产生幻觉。他知道自己血流的很快,马上就要流光了。 很快穆一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鬼怪在撕扯他的肉体,疼得他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怪物在一点点吮吸他的血液,他感觉自己的血都快被对方吸干了。 “我说!” 穆一再也忍不住了,这种未知的恐惧已经让他快要崩溃,他无法淡然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死去。 仍然没人给他开门。 “是襄国王。” “咯吱”一声,铁门被打开,穆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被两个卫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 襄国王? “先生已经听到了吧,你觉得的他说得是真是假。”陆贞向一旁的李节问道。 “娘子,襄国王是?” 李节因为脱离上层圈子太久,对京城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还真不了解。 “杨裕,原平原王杨裕,慜太子次子。” 李节吃了一惊,不由得叹道:“果然是熙王,没想到熙王看着不出众,却能够搅动这么大的风波,真是不容小觑啊。” 确定了真正的幕后主使,陆贞这边要做什么便简单多了。他们是寻仇的,并不需要什么真正的证据。至于启民可汗,虽然从未出现在这个风波中,但是黄明远既然认为凶手是他,那就只能是他。 陆贞这时候反而让所有的情报人员沉了下去,保护自己。至于能不能真正制裁熙王,要看杨昭那里的情况。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陈年旧事 经过陆贞的神助攻,这边杨昭处果然有收获。找到孙二的身份之后,他们等于在原本毫无头绪的案件中撕开一个小口子,这查案的大路一下子便宽敞了许多。 这边陈孝意刚奏报完孙二之事,杨昭还来不及整理思绪,柴孝和处也有了进展来报。 柴孝和再次审问了张从珂一家的仆人,据张从珂的家仆供称,听到过府上有剑南口音的人找张从珂。这家仆因为出身汉中,所以倒也听得出剑南的口音。 剑南口音的人并不奇怪,但是若是和前一个线索联系起来,怕是就不那么寻常了。 无论是长孙家的家仆还是剑南口音的人,都跟蜀王有关。 杨坚四子蜀王杨秀,开皇元年,出任柱国益州刺史总管都督二十四州诸军事,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等职;开皇十二年,再次出镇蜀地。 杨昭有些吃惊,但又有些释怀,若是真的是四叔,至少要比是大父更好。 杨昭马上令人沿着这条线去查去,不管此次是谁,都要一查到底。 此时黄明襄给杨昭的信也到了。 事情一出现,杨昭心中便担心跟自己的父亲有关,立刻写信将此事告知了黄明襄。经过这些日子,黄明襄的回信终于到了。 杨昭满心惊喜的打开信,黄明襄果然不愧是他的智囊。 黄明远建议杨昭细查吐奚子柔的身份和人际关系,这种无论成败吐奚子柔都很难幸免于难的事情,非特殊之情,吐奚子柔是很难为之做出这么大牺牲的。 杨昭心中一喜,他光顾着让人去查现在吐奚子柔的人际关系,却忘了这种事如不是为了家族牺牲,必然是有重大恩情或者是被人要挟才能付出的。至于说利益交换,这种可能反而小了许多,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利益。 杨昭命柴孝和抓住这个点来深挖。 吐奚家族本就是一个势力不大的家族,整个家族能干之人也就大小猫两三只。吐奚子柔做到骠骑将军的位置已经算家族中的厉害人物。 吐奚子柔家境一般,父亲早年死于征齐一役,兄弟三人,吐奚子柔为长。刚开始吐奚子柔在家族算是个小透明,但随着地位的增长,在家族中也算个人物。吐奚子柔性格软弱,当初父亲去世之后多仰仗家族救济,后来也给了家族不小的回报。从他的经历来看,他跟家族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但若是为了家族而做这种亡家灭族的事,他怕是也不会。 认识吐奚子柔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庸碌懦弱。 也是吐奚子柔这个性格在关陇这群野人之中太少见了,众人都是一言不合,拿刀就上的主,他却是温吞如水,不争不抢,更不懂地媚上。若不是伐陈之时侥幸搭上杨广的关系,这人也就是一个低品的官吏,其能力能做个长史、司马的也就顶天了。 杨昭听得这些东西也很尴尬,吐奚子柔只跟自己的父亲交好,这样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宗治,关于吐奚子柔的关系真的就这么简单,都说他庸碌温顺,中下人之资,那他怎么做到一府骠骑将军。” 柴孝和张了张嘴没说话。 杨昭看出来他的犹豫,有些不悦地说道:“有什么话宗治但说无妨。” 柴孝和只得拱手说道:“王爷,臣查到当初吐奚子柔跟侯莫陈起争这个骠骑将军,正是太子殿下立挺,他这才上位的。吐奚子柔并不是没什么派系,反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太子殿下一党的,一直能在夏州稳坐骠骑将军也只是因为他的无能,众人不屑于因为一个吐奚子柔得罪太子殿下。” 杨昭有些泄气,对方这是明摆着把矛头指向父亲。 五叔到京之后,一番做派引得众人同情,人们对他的怀疑早就因为他发誓赌咒的传闻而降低了许多。而随之的则是另一种说法的传播开来,是太子故意使的苦肉计陷害汉王,想趁机夺了汉王的权利。 现在的长安街头,已经有了“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说法,明摆着是有人故意带动舆论,倒逼父亲。 杨昭知道他和杨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更要查清楚此案,还杨广一个清白。 杨昭细细翻着关于吐奚子柔的信息,突然有一条信息,吐奚子柔在秦州督粮。 看到杨昭指着这一条久久没有说话,柴孝和忙问道:“王爷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昭对身边的太监王德说道:“你且去史馆查一查开皇六年卫昭王西征这一段。” “诺!” 看柴孝和有些不解,杨昭说道:“且看回话吧,也不知道孤猜的对不对。” 不一会王德便将几册书简送到。 杨昭翻开来看,上面正好写着“开皇六年,帝以卫王爽为元帅,率步骑十五万出合川,突厥遁逃,爽回师。” 柴孝和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便问道:“王爷这有何不妥?” 杨昭这才说道:“果然如此。” 柴孝和听得一头雾水,更不解了,杨昭乃说道:“我记得当时负责在秦州督运粮草的是原度支尚书长孙平,而蜀王当时正好在军中学习军务。” 柴孝和这才恍然大悟。 终于将吐奚子柔和蜀王的关系连上了,只有这样才能说明双方认识。 此时长孙平还活着,正担任太常卿,判吏部尚书事。 杨昭马上命人前往长孙平府上向长孙平相询当时的旧事,终于从长孙平处得知。当时的吐奚子柔尚不过三十岁,在一次押运粮草的过程中出了纰漏,若是被爆出来,吐奚子柔的人头怕是不保。而蜀王在军中,看其顺眼,便为其求情,帮着他弥补了此纰漏,这才保了吐奚子柔一命。 当时蜀王也不过随口而言,长孙平更是看在蜀王的面子上才饶了他,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当时之人也大都忘了这件小事。 杨昭等人看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吐奚子柔为报蜀王救命之恩,这才甘愿赴死的。 至于吐奚子柔和杨广的关系,虽然有可能是他当初有心投奔杨广,但毕竟不如蜀王的救命之恩重,所以吐奚子柔理所当然的背叛了杨广。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真凶蜀王 杨昭将一切都理顺开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四叔这么厉害,当初这么不起眼的一枚棋子都能利用上,还差点同时掀翻了太子和汉王。 杨昭马上让人盯紧了京城中的蜀王府,防止对方有异动。只是属地边远,他鞭长莫及。 这时候狄孝绪在查直罗城的案子也有了进展,一名被杀的贼人被查出了蜀王府侍卫的身份,这虽然不能说证据确凿,但直接指证了蜀王跟直罗城截杀的关系。 杨昭心中大喜。 事情查到了蜀王杨秀的头上,再往下就不是杨昭能够动的了。杨秀为封疆亲王,若是应对失措,引起连锁反应,怕是又是一场动乱。 杨昭马上将此事告诉杨广,请杨广做主。 杨广这两日正被京城的舆论困扰,有些上火,杨昭来看他是他正恹恹地躺在榻上,听到儿子的奏报,杨广赤着脚跳了起来,就要前往皇宫。杨昭不仅帮他洗刷了冤屈,还查到了真凶,真是结了他的燃眉之急。 还是杨昭拉着杨广才让他冷静下来。 杨广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四弟竟然有本事一箭双雕,杨广右手紧握,青筋凸起,这一次他要彻底废掉这个四弟。 父子二人急匆匆地离开东宫,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杨广父子前往大兴宫的时候,杨坚正和独孤皇后、杨谅一家三口在甘露殿的鱼塘里垂钓。 民间常言“百姓爱幺儿”,其实杨坚夫妻也不例外。杨谅自从进了京城之后,便以宫外有人要害他为由赖在宫中不离开。杨坚夫妻素来宠爱杨谅,年纪大了,也愿意小儿子陪着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倒也不强迫杨谅离宫。 杨坚夫妻是那种特别偏心的人。夫妻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到最后只有两头的最受宠,中间的都是小透明。 这些日子杨谅在宫中又撒开了欢。 他刚离宫才三四年,宫中本来就是他的主场。他又擅长用甜言蜜语讨好杨坚夫妻,出得宫后又学会了诸多好玩的花样,现在更是整天哄得杨坚夫妻兴致盎然,乐不思蜀了。 杨坚夫妇二人少年夫妻,一家人在随州待了整整八年,那时候杨坚虽然受到执掌朝政大权在握的宇文护的忌惮,多次被宇文护谋害,幸而有大将军侯伏、侯寿等人的保护才得以幸免。但对于当时的杨坚来说,那时候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那时候次弟还没有战死北齐;三弟还没有因为自己篡位而分道扬镳;四弟、五弟都没有病死;五个儿子还都亲如骨肉;而长女是那么的淑慧,还没有对自己恨之入骨。 一家人虽然朝不保夕,但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看不到了。从长女成了太子妃,自己被迫卷入朝堂的政治斗争中后;从自己篡位大周,从自己的外孙手里抢得皇位后;从自己开始忌惮长子,然后几个儿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直到成为仇人后。 若是还有当初,还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是愿意当这个皇帝,还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有人说杨坚对独孤皇后是痴恋,其实莫过于当一切都物是人非的时候,独孤皇后是唯一能够让杨坚想起当时那段青葱岁月的人,独孤皇后是杨坚对过往美好的怀念,也是当初那段旧时光唯一的见证人。 杨广父子被刘德引着来到甘露殿,老远就看到杨坚夫妻与杨谅在垂钓。杨谅也是二十余岁的人了,可是跟老莱子彩衣娱亲一样,一会一个民间的趣事,逗得杨坚夫妻都是开怀大笑。 杨昭看着杨坚和杨谅的样子,脸上有些难看。他担心大父会偏向五叔,毕竟现在大父忌惮父亲,双方关系大不如前。要知道当年慜太子被废,也是从杨坚夫妻对杨广别样的宠爱开始的。 “阿耶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杨广看着远处的杨谅并不以为意。 “五叔怕是想做第二个父亲,所以也在走同样的路。” 杨广一脸鄙夷地说道:“你以为你的父亲被立为皇太子仅仅只是因为圣人的宠爱吗?那你就错了。圣人最在乎的是他的帝业传承,慜太子也是因为无能才落到那种地步的。汉王越是在玩乐上下功夫,圣人就越不会考虑杨谅。他们不会将一个帝国传给一个喜爱玩乐的皇帝。” 杨昭默然。 曾经的祖父的确是这样,但现在的祖父呢?他已经变得让自己感到陌生了。 父子二人一路来到杨坚面前,在一旁的杨谅脸色变了几变,才简单的跟杨广见了礼,然后也没再搭话。 杨广就比杨谅聪明多了,上前边笑着要拉杨谅的手边说道:“五弟别来无恙,自前年一别,已有两年未见,二兄可甚是想念。” 杨谅不着边际地甩开杨广的手,有些冷颜讥讽道:“弟弟现在什么样,太子能够不知?弟弟现在成了嫌犯,人人喊打,也就是在阿耶、阿娘面前才苟延残喘。要不一不小心就会步了大兄的后路。” 杨广也不觉得尴尬,笑道:“五弟多虑了,你乃当朝亲王,国家柱石,不过是宵小诽谤,只要查清旧事,便能还五弟一个清白。至于说苟延残喘,五弟实在是说笑了。” “拜太子所赐,我是不是苟延残喘,你还不知。我还得多谢太子手下留情,饶我一命,这才让我逃回宫中。” “哼!” 杨坚见兄弟二人夹枪带棒,便冷哼一声。二人互相眼神不善,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杨坚不理两个儿子,又看向最疼爱的孙子问道:“昭儿此来何事?可是吐奚子柔一案有进展了?” 杨昭拱手回礼道:“正是!” “且说来。” 杨谅又插嘴道:“你可别又冤枉了好人,本王可是行得正站得直,不受你等的气。” 杨昭忙向杨谅行了一礼,接着说道:“五叔且放心,这幕后之人自然不是五叔。” 杨谅听了玩味地笑道:“不是本王最好,不过昭儿,你这是要大义灭亲不成,那可是你亲阿耶啊。人都说你贤孝,可不能拿阿耶开刀吧。” 杨广听了脸色铁青,这杨谅胡言乱语,真是可恨。 “益钱,够了!” 独孤皇后一开口,杨谅自是不敢再多说。 杨坚问道:“你且说是谁?” “四叔!”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撕破脸皮 杨昭看了看众人,然后直接了说出真凶是蜀王。 “哈!哈!哈!哈!” 杨谅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笑着笑着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杨谅用手一摸眼睛,指着杨昭说道:“你父子二人真是好个贤孝之人,这是觉得弄死我一人还不够,还想着再把四兄也拉下水,到时候我们都死光了,整个大隋不就都是你们父子二人的吗?我的太子二兄,你打的真是好主意啊,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啊,省得还折腾的这么麻烦。” 杨广脸色无比难看,可他任凭杨谅的诋毁就是不发一言,今天他把台子搭起来了,戏是要杨昭去唱的,换了别人都不好使。 “益钱,你眼中要是还有我这个阿娘,就给我住嘴!” 独孤皇后强忍着没有一巴掌抽到杨谅的脸上,这熊孩子,太欠揍了。 “阿娘!” 杨谅握紧双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义愤填膺的他最后只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独自生闷气。 杨坚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昭儿接着说。” 杨坚最信任的儿孙就是杨昭,这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什么秉性他都清楚。杨坚相信杨昭没有信口开河。 “对方一开始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五叔身上,就是想挑起阿耶和五叔的争斗,还能够渔翁得利。” “凭什么说是四兄?” 杨坚看了杨谅一眼,杨谅不敢再插嘴了。 杨昭突然被杨谅打断也不生气,接着说道:“大理寺经过查证,指使人毒死吐奚子柔的人叫孙二,是薛国公府的下人,后来成了四叔的护卫;前往夏州和张从珂见面的人是四叔身边的亲卫刘丰,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抓获,对于他的罪行他也供认不讳,承认是四叔安排他去见张从珂的;最会一点便是吐奚子柔明面上亲近我阿耶,其实是十四年前为四叔相救;事前半年,蜀王府的人曾找过吐奚子柔;此事之前的三个月,也是四叔从长安弄到一张调兵堪合,而夏州那张就是这张。” 说着杨昭从身上拿出一张调兵堪合。 杨谅听完后有些不以为然,他还以为杨昭说得证据确凿是什么呢? “不过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就凭这些也可以指认一位亲王有罪。阿昭,你这就有些武断了吧,怕是担忧几个叔叔不早死啊。” 杨昭不理会杨谅的诋毁,接着说道:“如果说这上面的几条中某一条单独出现的话,当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现在这几条都出现在一起,若是凭借这些还不能认为四叔牵扯其中,五叔觉得能够让人信吗?” 杨谅被杨昭逼得语塞,他再是想胡搅蛮缠,也不敢拍着胸脯替蜀王保证。虽然他俩小时候关系不错,但是自蜀王就藩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早就疏远了很多,蜀王会不会拿他做筏子,然后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还真不好说。 看到杨谅说不出话来,杨昭继续说道:“孙儿还查明蜀王府有死士居于王宅之中,请祖父派人突袭,定可有所获。” 此时始终不发一言的杨坚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喝道:“这个逆子,杨安,你立刻带人前往蜀王府,查抄王宅,但有死士,一律处死。” 杨坚也不看几个儿孙,说完之后便起身离开,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独孤皇后怕杨坚气出什么好歹来,回头瞪了两个儿子,赶紧追了上去。 此时杨坚正坐在一处宫殿台阶上生闷气,独孤皇后上前偎在他的身前,有些无奈地说道:“那罗延,你说此事到底是谁做的,真的是老四吗?” 杨坚望着远处的天空,只得长叹一声道:“是不是,再看看吧!” 杨坚夫妻走后,杨谅和杨广父子自是不会再待在这里。 杨谅走到杨昭跟前,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阿昭真是好手段,人皆道你是个贤德仁义之人,今日看来,阿昭对付亲叔叔的手段也真是不枉多让,深得你阿耶的遗传啊。阿耶最不爱的就是四兄,阿昭这么说,就是不是四兄干的,四兄也得脱层皮。” 说完不待杨昭回话,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杨昭听了一愣,好久没有反应过来。 杨广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明白。今日和杨谅撕破脸皮,等到当今天子百年之后,杨谅必是大患。 回去的路上,杨昭心中不断想着杨谅的话,有些难以释怀。 杨广看到儿子的脸色,知道他还记挂着杨谅的话,便劝慰道:“昭儿切莫将杨谅的话放在心上,你我父子秉公执法,绝无任何理亏之处,难道就凭着杨谅几句闲话,就能不顾法纪纲常?” 杨昭突然问道:“父亲也觉得此案是四叔做的吗?” “昭儿何有此问?” 杨昭乃说道:“大父素来不爱四叔,其亲昵程度较之五叔远矣。怕是四叔真的陷害成功,阿耶和五叔都受了重罚,大父也不可能考虑将那个位置传给四叔。而且四叔常年受大父忌惮,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什么势力,他想要上位,除非大隋没有能承继的人了,否则怕是比登天还难。四叔这些年奢侈浮华,追求享乐,志气早就丧失殆尽了,如何能设计如此精妙的计划。” 杨昭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杨广并没有听进杨昭的话去,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到底是不是杨秀做的。杨秀、杨谅都和慜太子交好,但其实杨秀才是真正的慜太子一党,杨谅此人志大才疏,可野心也磅礴,跟杨勇并不是真的一心。 而慜太子死后,杨秀心怀忧惧,对此事很有意见,还发了不少的牢骚。 杨广知道此事后,便暗中安排杨素访察杨秀的过失,让其随时在杨坚面前讲杨秀的坏话。这一次有必杀之机,他如何能够放过。 杨安对蜀王府的突袭很顺利,措不及防的蜀王府死士被一网打击。作为杨坚的一条忠狗,他是完全执行杨坚的命令,毫不顾惜人命。整个蜀王府血流成河,被杀者达数百人之多。 杨坚知道消息之后,马上令人前往蜀中招杨秀入京。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悲剧蜀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蜀王是真正凶手的说法便传了出去,而此时朝堂上的舆论也开始转折、发酵。众人都知道原来截杀黄明远的竟然是毫无存在感的蜀王。 有人若是反驳,支持者便会说道:“蜀王如不是阴谋作乱,又如何会在京囤积数百死士?” 不论真凶是不是蜀王?这蜀王府中的数百死士成了压倒杨秀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 隔了几日,杨素又上奏,说有人在华山底下挖出来木偶,上面写着杨坚和杨谅的名字,丝绳束手,铁钉穿心。 杨坚气得差一点昏厥,令人立即前往益州锁拿杨秀进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再去查杨秀是不是幕后主使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众多的事情积聚在一起,杨坚这次铁了心要废黜杨秀。 无论是蜀王宅里的死士,还是华山下的木偶,其实都是杨广布置的。为此杨广付出了数百私兵被杀的代价,当然这其中很多人不是真正的私兵,不过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 对待敌人,杨广真狠。 杨广又以杨广又以杨秀的口气作檄文,说:“逆臣贼子,专弄权柄,陛下空守朝堂,一无所知。”然后陈述兵甲如何强大,说是要“指期问罪”。最后杨广把这篇“檄文”偷放在杨秀的文集之中,交给了杨坚。 不得不说,对兄弟下手,杨广真是太擅长了。从杨勇到杨秀,他不可谓经验不丰富,招招都是死穴。 杨昭看到事情如此急转直下,心中无比担忧,去信黄明远说了一下京中的形势。黄明远回信杨昭,让他稍安勿躁,静待京中之事自己发展便是。杨昭也清楚这些事情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只得无奈作罢。 不久之后,杨秀被锁拿回京。 杨秀可以说在几个兄弟中是个完完全全的悲剧人物。作为杨坚的亲生儿子,他从小就是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人。杨坚经常对独孤皇后说,杨秀一定不会得善终。不管杨秀到底多不堪,但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做父亲未免也太不厚道了。有这样一个爹,命运怎么可能会美好。 史书记载:杨秀胆气豪壮,容貌雄伟,美须髯,多武艺,朝廷百官对他非常敬畏。可杨秀被杨坚逼地废了,也就两件事。 杨秀通过元衡请求杨坚给他扩大部属,增加官佐这些权力,却被杨坚痛斥。按道理来说,杨秀镇蜀,安排点死党也算正常,杨坚根本犯不着如此生气。难道你杨坚真的如此公正为国?但同样的杨谅却有督五十州,遇事不必拘于律令限制,有自行行事的特权。 开皇初,党项羌屡次在边境袭扰,朝廷派大将军刘哙征讨,同时杨坚又派上开府杨武通统兵。杨秀作为益州总管,派遣心腹万智光担任杨武通的行军司马本就正常。杨坚倒好,痛骂了一顿,还当着群臣的面:“违犯朕所制定的法律的人,必然出现于朕的子孙当中。这就像猛兽一样,强有力的外敌都无法伤害,但它却会被毛间小虫叮咬、吸食。” 一个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比喻他的亲生儿子,何况他只不过是行使自己的正当权益,且不说万智光是不是真的无能,就算无能,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吧?但是杨坚就说了,而且他还削夺了杨秀的权力,步步分化他的职权,使杨秀逐渐成为一个傀儡。杨秀的心里可想而知,想那晋王杨广平陈,自由行事,权力独大,想任命谁就任命谁,想奖励谁就奖励谁,可是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小毛虫咬猛兽。 再之后,内心极度不平的杨秀变了,开始追求奢华的物质生活,车马服饰都按天子的格式来,包括把成都扩大了一倍,旧成都城不够用,他就命人再筑新城,挖土再筑,挖的大坑形成了一个人工湖,即“摩诃池”。 当杨坚招杨秀回京的诏书到成都之后,杨秀便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不愿意前往,想以病为由推辞不动身。 益州总管司马源师劝杨秀奉令回京,不要因此恶了杨坚,杨秀变了脸色说:“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源师忠心耿耿,流着眼泪劝道:“我被任命为大王府中的幕僚,怎敢不尽心竭力?皇上有敕命追究您,如今您拖延不去,庶民百姓不了解大王的心意,如果产生了非议,朝廷内外猜疑骇惧,圣上颁下震怒的诏书,派来一名使者,大王又怎么自我申辩呢?希望大王仔细考虑这件事!” 杨秀听后色变。 他拉着自己的妻妾儿女痛哭一顿,这才沐浴更衣,遂车架前往京中。 杨坚做的也很决,怕杨秀作乱,直接任命原州总管独孤楷为益州总管,驿马驰至益州来替代杨秀。 杨秀过了广元有些后悔了,又想回成都,独孤楷觉察到杨秀有反悔之意,就率领军队作了准备,堵在杨秀返程的路上。杨秀知道后路已失,只得赶往长安。 杨秀一路过了凤州梁泉县(今陕西凤县凤州镇),锁拿杨秀入京的诏书也到了。 杨秀如晴天霹雳,口不能言。可他现在身无一兵一卒,根本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擒。这时候杨秀还不知道因为何故被锁拿,只得哀叹道:“昨为益州主,今为阶下囚。”让人听了忍不住垂泪叹息。 被锁拿进大兴城,望着这座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杨秀感到无比的陌生。他十九岁出镇属地,至今已经有九年,虽然也曾返回长安,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也未曾注意到长安的变化。说起来自己不如五弟受宠爱,天子也很少招他回京,上一次来长安还是独孤皇后的五十五岁寿辰,至今已经是两年多了吧。 看着高耸的城墙,杨秀长叹一声:“我怕是再也出来了这个囚笼了。” 不出杨秀所料,这一次再回长安的杨秀已经是个罪人了,根本没有人来迎接他,他所面对的将是冰冷的律法和对未来的绝望。 从现在开始,杨秀到死没能解禁。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蜀王被废 杨秀到达长安后立刻就被关押入内侍省。 杨秀求见杨坚,但杨坚根本不见他。对于杨秀最大的来说,最大的悲剧是我把你当父亲,你却不把我当儿子。 这时才有人把杨秀之罪偷偷告诉他,诅咒天子,结交异族,谋杀大将,构陷兄弟,结党营私,截杀官差,蓄养死士,图谋不轨······杨秀感到天旋地转,这怕是天底下有的罪都加到他的身上了,真是罄竹难书啊。 杨秀不禁自言自语道:“我真有这么坏吗?” 说他是逆子,他认了;说他有天子制式的车队,他也认了;但是说他搞那么些旁门左道,要整死父亲和弟弟,那是绝无可能,他死也不认。 杨秀整日在内侍省大吵大闹,终于激怒杨坚。杨坚派人痛斥杨秀的罪行。 杨秀谢罪说:“我承受国恩,出京当藩王,不能遵守法令,真是罪该万死!”但是杨秀坚决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次日朝会上,杨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杨秀的罪状,他显得愤怒无比,在朝堂上扬言要处死他。 杨广这时候立刻在朝堂上痛哭流泪,代杨秀谢罪。杨谅见自己这位兄长如此狡诈,心中鄙夷,然后也跪在地上,请求代杨秀之罪。 “阿耶,念在四弟年幼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阿耶,四兄不过是一时糊涂,绝无害阿耶之心!” 兄弟俩两个好助攻,一番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却是把杨秀的罪给坐实了。杨秀是悲愤莫名,却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劝杨坚要慎重,毕竟杨秀罪状也清,很多东西都是主观臆断。 杨坚这时候早就不听劝了,便对众人说道:“往日秦王杨俊浪费财物,朕用为父之道训导他。今日杨秀阴谋作乱,朕要用为君之道惩处他。” 杨坚这逻辑,真是神了。杨俊那里就是为父之道,到了杨秀这里就成了用为君之道。惩处儿子用为君之道,说明杨坚根本没有把杨秀当成亲儿子。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也没人劝说,你父子之间的事,你自己处置就好。 这时开府仪同三司庆整劝谏道:“慜太子已被废黜,秦孝王已经去世。圣人儿子不多,何必如此处治?而且蜀王生性耿直,被严肃处理,恐怕不能自我保全,望圣人网开一面。” 也不知道庆整到底是谁的人,劝人是直接往杨坚心口上捅。杨坚听到庆整的话是勃然大怒,大骂道:“若不是朕网开一面,早应当将杨秀推到街市斩首,以便向天下百姓谢罪。” 庆整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杨坚便让人捉拿庆整,要割掉他的舌头。众人劝谏乃免,但再也没有人敢替杨秀进言。 因此杨秀被交与执法人员审讯,杨坚命令杨素、苏威、牛弘、柳述、赵绰等人,详细审问,严肃处理。 其实详细审问也没有什么可审问的,除了“违犯制度,超越规格,车马服饰,均比照天子所用样式添置”这些罪状,杨秀其他事一概不承认。 杨素故意把杨秀怨怼的话送给杨坚,杨坚看到气得直言:“天下难道有这样的事吗?” 七月十日,杨秀回京第六日,被问罪第三日,杨坚以杨秀“心含怨怼,阴谋作乱,违逆人伦”的罪名将杨秀废黜为庶人,同时将其软禁在内侍省,不得与妻子儿女相见 也不知道杨坚心中到底是多变态,竟然派遣丑陋凶恶的婢女二人,供他驱使。受杨秀牵连获罪的有一百余人。 杨秀虽然被废,却是死活不认罪。对于朝廷对他的控诉他一概不承认。杨素没有办法,只得令人不断地羞辱杨秀,以折磨他的意志。 后来杨秀实在撑不住了,便给杨坚上表道:“我因为幸运,成为圣人的儿子,承蒙父母抚养长大,九岁就得到了荣华富贵,只知富贵享乐,从未忧惧过。我轻易地放纵我这颗愚笨的心,落到这个地步,我辜负圣人山岳一样高的大恩,心甘情愿地去死。不料天恩还可让我有余漏,到如今这地步,我才知道愚心不可放纵,国法不可触犯,我扪心问罪,真是来不及改过自新。我还想分身有术,竭尽余生,稍稍报答一下父母的养育之恩。但因神灵不保佑,我的福分爵禄完了,夫妻团聚,不可能了。只怕我长辞人间,永归地府,伏请圣人,赐我怜悯,在我死之前,让我与我的儿子瓜子见上一面。然后请你赐我一个墓穴,让我的尸骨有个去处。” 杨瓜子便是杨秀的小儿子,最是得其宠爱。 杨秀也是害怕,当初杨俊死后,杨坚甚至剥夺了杨俊儿子丧主的身份。他怕自己沦落到和三兄一样,落得个死了儿子都不能主祭的下场,孤零零踏上黄泉之路。 杨秀这份信,有怨怼,有乞求,不过他已经不是亲王了。作为杨坚的亲儿子,杨坚怎么也得显一下慈爱之心。 可惜杨坚真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简直就跟仇人一样。五个儿子亲手搞死三,四个弟弟,除了亲手养大的杨爽,都跟他关系不睦。杨坚这种人,天生的孤家寡人,不当天子都可惜了。 也不知道杨坚到底怎么这么嫌弃杨秀,竟然回应了一番话,将他里里外外地不是,全部都数落了一遍。 杨坚下了一封诏书驳斥杨秀: 你从地位上说,是臣又是子;从感情上说,与家又与国相关。庸、蜀是重要的地方,朕让你去镇守。你却触犯纲纪,心怀恶意,幸祸乐灾。你小看皇宫和太子宫,等着这里发生灾祸。你容纳不法之徒,交结异端分子。朕有什么不和,你便等着,指望朕死了,你就起异心。皇太子是你的兄长,按长幼顺序也当立他。你却假托妖言,说他不能终其位。你装神弄鬼,又说你可惜不能入主东宫。你自称骨相不该当人臣,品德、功业应当皇帝。你胡说青城出圣人,想用自己当其位。你诈称益州出现了龙,假托是什么好兆头。你重述“木易”之姓,又修成都的宫室,胡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年的皇运。 胡编京师有什么妖异,以证明父亲兄长有灾。妄造蜀地有什么吉祥,以说明你有什么祥瑞。你哪里不想国家遭恶,哪里不想天下大乱?你还建造白玉王廷,又作白羽箭,你的服饰车马与天子无异,哪里像有我的样子?你纠集旁门左道,用符书压镇朕和汉王。汉王和你,是亲兄弟,你却画他的形像,写上他的姓名,缚手钉心,枷锁杻械。还说要请华山的慈父圣母的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的魂魄,闭在华山之下,不让魂魄散开。朕对于你,是你的亲父亲,你却又说要请西岳华山的慈父圣母开化朕夫妻二人,让我们回心转意,欢欢喜喜。你又画朕的形像,缚手撮头,还说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鬼魂。如此这般,朕如今不知道朕和杨谅是你的什么人? 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这是叛逆之臣的罪证。希望父亲遭灾,以此为幸事,这是贼子的毒心。怀着非分之想,对兄长放肆毒心,这是悖弟的行为。嫉妒小弟,无恶不为,无孔怀之情。你触犯国法,到了极点。你多杀无辜,这是豺狼的暴行。你剥削百姓,酷虐到了极点。你只求财货,这是市井小民的勾当。你专门侍奉妖邪,这是顽嚣的本性。你辜负了我的重托,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凡此十罪,灭天理,逆人伦,你都作了,坏到了极点。你还想免除祸患,长守富贵,怎么可能呢? 一份诏书,宛如一封断绝父子关系书,杨坚之狠决,对亲子之无情,一点一滴都浸住在这封诏书中,割得人心血肉模糊。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穷究真相 亲自给自己的儿子写“十大罪状”,杨坚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杨秀收到杨坚的驳斥之后,看的是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心,他们不是父子,哪怕血脉相连。 夜色朦胧,七月底的长安下了凉也是一片燥热,往年这个时候天子早就去仁寿宫避暑去了,而现在因为蜀王之事受到耽搁,到今日都尚未成行。害得天子在长安难耐酷暑,又成了杨秀身上的一项罪责。 杨秀坐在屋檐底下,无精打采的数着星星。他从来没发现这满天星斗的夜空竟然如此的璀璨。天上繁星点点,银河弯弯,他若是能够与那天上的仙人一样登上银河,自由自在,是不是也不用在这人世间受苦了。 杨秀正冥想着呢,一人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也坐到了台阶上。 杨秀抬了抬头,来者正是杨昭。 杨秀已经知道导致他被废黜的原因了,正是杨昭指控他主使了截杀黄明远之案,才导致他最终被废的。 杨秀应该特别憎恨杨昭才是。 只是此时此刻,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已然是阶下囚,此生再无幸免的可能,何必再为自己的儿女招致灾祸呢? 只是杨秀也不愿意低下头颅去臣服,所以杨秀也不说话,继续看他的天空。 “四叔!” 看到杨秀不回答他,杨昭说道:“我知道四叔对我无比憎恨,甚至恨不得食肉寝骨,只是今日之事,非杨昭所愿也。” 杨秀懒懒地说道:“我知道了!我这里穷困,也没什么招待魏王的,魏王还是请回吧,省得污了衣衫!” “庶人,该休息了,还是快回屋休息吧!” 这时一个又老又丑的婢女前来唤杨秀休息。老婢女年纪大了,在宫中待了一辈子,心里也有些问题。虽然她不敢正面与杨秀发生冲突,但就是喜欢以折磨杨秀为乐。 杨秀喜欢看星空,她就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杨秀被聒噪的烦了,他真的想打死这个老虔婆。可对方是天子赐的人,他不敢动手,怕又有人告他心怀怨怼。 杨秀站起来对杨昭说道:“魏王也看到我想在的场景了,我要去休息了,你还是请回吧!” 杨昭跟着站起来,说道:“四叔且听我说完,我今日之来,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专门来找四叔解惑的,还请四叔能稍待片刻。” 杨秀听了一笑道:“我说了不算。” “这位郎君,庶人该休息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吧!”那名老婢也趁机上前刷刷存在感。王爷又怎么了,还不是被废了像条狗一样关在这里,她自北周武帝末年入宫,见过被杀的王爷不知道有多少。 “滚!” 杨昭双目怒视,吓得那老婢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说话。 “魏王好大的威风,杨秀真是不如啊。魏王这么厉害,能不能让这个每天晚上不要再舂米啊,我一个庶人真吃不了多少。” 杨昭一愣,立刻明白了杨秀的意思,忙问道:“她们敢在这里欺辱四叔?” 杨秀却是没有说话。 有些尊严是必须要维护的,哪怕已经是破烂不堪。 杨昭也没有再问,但是已经决定要好好查一查此事,蜀王再是被废黜了,也是天子的亲儿子。皇家尊严,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二人继续坐在台阶上,杨秀问道:“魏王,你说人死了是不是要去银河?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在银河遇到三兄和董美人?” “四叔!” 杨昭实在受不了杨秀神神叨叨的样子,忙打断他。 “四叔,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问,与四叔关系重大。若是此事能成,四叔未必还要被拘禁在这内史省。” 杨秀听了并不以为意。 “能成,什么能成?” 杨昭见杨秀这番颓唐模样,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叔,我想问你,截杀黄明远,又截杀大理寺官差,谋杀吐奚子柔和薛干乙提,这些事是不是你干的?” “哈!” 杨秀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不是我干的有人会信吗?什么吐奚子柔,什么大理寺官差,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杨秀此时有点癫狂,猛地站了起来,不住地狂笑。 “我杨秀虽然才华不出众,也不得天子宠爱,过得跟个废人一样,但还是个汉子,我做过的事情我觉不否认,但是不是我做的,你们谁也不能强压到我的头上。” 杨秀说着说着,忽然被自己绊倒了,一下子摔倒在地。他也不爬起来,就这么在地上躺着,喃喃地说道:“凭什么,凭什么?想那晋王平陈,自由行事,权力独大,想任命谁就任命谁,想奖励谁就奖励谁,你怎么也不说什么?可是到了我这里,怎么就变成了小毛虫咬猛兽了呢?阿耶,你说啊,凭什么他们都行我就不行,我不是小毛虫。” 杨秀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杨昭站在一旁,也没有阻止,也没有将他拉起来,就这么看着他。 杨昭忽然感觉,四叔说得或许是真的,至少到了现在,尘埃落定,他其实有些事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四叔否认行巫蛊之事倒还正常,但截杀黄明远,真比不上僭越之罪。四叔既然承认僭越,又为什么不承认截杀黄明远。 而且四叔已经被废,圣人刚死了两个儿子,为了影响也不会处死他,因此无论他犯了什么罪,现在都是最大的处罚了,不会因为他的认罪而加重。 杨昭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道:“四叔,若是你认了此事,并交出所有证据,我保杨明(杨秀世子)一个郡王。” 杨秀听了猛地坐了起来,有些呆滞地看了看杨昭,他有些不太明白杨昭的意思。 “好,我承认此事!你怎么安置杨明?” 杨昭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杨秀,过了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杨昭突然问道:“证据呢?” 杨秀听了浑身一震,刚才绷紧的身体也一下子松弛了下去。 “唉!我又有什么证据呢?” 杨秀连整个事情的原委都不清楚,根本编不出来证据。他无比的失望,本来以为能够在临死前替儿子求个前程,现在看看也是奢望。 杨昭看了看满脸懊悔的杨秀,心中明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问心无愧 杨昭有些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府上,他心中无比压抑。 杨秀眼中的落寞,对星河无限的向外,还有那个老婢欺辱杨秀时的肆意,都深深地刺痛了杨昭的内心。 他无法坐视自己享受这次冤假错案带来的红利,而让自己的亲叔叔在尺寸大的空间里受折磨。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听到杨昭回府,神色有恙的把自己关到了书房之中,崔氏顾不得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便前来探看杨昭。崔氏进屋,只见杨昭坐在桌案前,不停地嘟囔着“错了,错了······” 其哀伤之状让人心疼。 “王爷!” 看到崔氏进屋,杨昭赶紧起来迎接。现在的崔氏可是双身子,若不得半点马虎。 “都快生了,怎么还敢乱跑?” 杨昭虽然嘴上有埋怨,但赶忙搀扶着崔氏坐下,动作无比的细腻温柔。 崔氏满眼都是笑容,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杨昭待她也不一样了,虽然杨昭从不说什么关心体贴的话语,但是却对自己关心的许多,夫妻二人的关系也大大改善。 “我听说王爷没吃饭,便让下边的人做了几个清口的小菜,给王爷换换口味。王爷这些日子虽然身子骨好了不少,可是也太操劳了,还是要听大夫的,注意劳逸结合。” 杨昭点点头,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不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更是停不下来工作。 往常这些话崔氏是绝不敢说的,只是这些日子因为有孕的关系,夫妻二人的关系近了,她才敢规劝一两句。但崔氏也不敢太过去劝杨昭,怕影响二人好不容易才拉进的感情。 夫妻二人就这么坐着,各自不说话。 这时杨昭突然问道:“静娘,你说孤要是不小心做了一件错事,害了一个人,现在发现自己铸成大错了,孤是不是要去改正?” 崔氏没敢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也觉得孤应该去改正?” 杨昭有些欣喜,他还以为崔氏会阻挠他。 崔氏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爷并不是有意出错,那么只要王爷自己觉得无愧于心,那就大胆放手去做便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妾身无论何时都会支持王爷。” 杨昭听了有些感动,或许之前是自己太忽视妻子了。 “静娘,孤今天去见了四叔,四叔过得很不好。” 杨昭觉得有些东西要说出来,否则压在他心头太实在太难受了。 “四叔现在有些自暴自弃,服侍四叔的人也纷纷怠慢于他,昔日的皇家子弟,今日却落得如此窘迫,孤看了很难受。孤是为了明远的案子去见四叔的,直到现在四叔还是不承认这件事是他做的,孤便想去问问为什么?四叔很倔强,不是他做的他绝不承认,孤有些犹豫了。” “王爷犹豫什么?” “孤怀疑其实是孤搞错了,此事不是四叔做的。其实孤指证四叔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臆断的,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说明一定是四叔。” 崔氏有些不解,便问道:“可是此事证据确凿啊?” “既然能是蜀王陷害汉王,那为什么不能是别人陷害蜀王?” “这?这?” 崔氏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若真是如此,将天子、太子和三位亲王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么真正的幕后之人也太厉害了。 只是崔氏了解自己的丈夫,这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在这犹豫,代表着他已经做了决定,只是缺少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王爷若是想找寻真相,静娘完全支持王爷。” 杨昭感动的将崔氏搂入怀中,喃喃地说道:“谢谢你,静娘。” 夫妻二人正依偎在一起说些情话,下人早就散去,也没人敢打扰。这时王德前来禀报,言黄明襄从淮南赶回来了。 黄明襄去淮南躲了两个多月,杨昭屡次来信相询,他觉得实在不能再躲下去,便决定返回长安。今日傍晚才到,在家放下行囊,黄明襄便赶往杨昭的府中。 杨昭听了大喜。 “是六郎回来了。”忙让人将崔氏送到后院,自己则亲自去迎接黄明襄。 “六郎,数月不见,想煞孤王了。” 杨昭将黄明襄引入书房,二人相对而坐,皆是喜不自禁。两人一番寒暄, 说了一下彼此这段时间的经历,不由得便将话题转到蜀王的案子之上。 黄明襄听了杨昭的介绍,眉头紧锁,此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黄明襄有些疑虑地说道:“王爷,您想继续查下去,您考虑过若是幕后真凶不是蜀王的后果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也正是杨昭所疑虑的。 天子已经定了蜀王的罪,代表着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而杨昭再去翻旧账,无论是否有结果,都会被朝臣认为是要推翻天子的定论。 杨昭这里若是推翻了前边的结果,蜀王之事就会像一个笑话一样,让人耻笑。到时候无论是天子、太子还是杨昭本人,都会承受不小的压力,这些东西都是不能被忽略的。 先不说杨昭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杨昭要查,那现在的天子和太子是什么想法?他们本身还愿不愿意再继续查下去?这都是两说。而很可能的便是这么做将直接得罪了天子和太子,又不会改善杨秀的境遇,杨昭会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王爷要慎重啊。” 杨昭拉着黄明襄的手说道:“六郎,你说孤做这个魏王,甚至还有可能做这个太子、天子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泽被苍生。” 杨昭点点头,接着说道:“孤若是想平安富贵一生,何必要这么辛苦。这天下日后都是孤的,难道孤还要一心为自己营私吗?难道为了这天下,孤不该让公理长存吗?有些东西,或许做了不一定是好事,但若是每次都不做,每次都退缩,孤怕终有一天,孤也会成为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心中再也没有了这天下万民。” 黄明襄从榻上站了起来,对着杨昭长揖及地。 “王爷大贤,明襄服矣。若王爷不嫌弃,明襄便随王爷一起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杨昭忙将黄明襄扶起。 “有六郎相助,孤无忧矣。”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百密一疏 二人既然决定要继续追查此事,所以杨昭竟然在第二日破天荒的又去了大理寺,还带上了黄明襄。 杨昭先给黄明襄介绍了陈孝意、狄孝绪、柴孝和三人,三人听到黄明襄这个未成丁的少年竟然就是助魏王大破突厥的第一谋士,无比惊奇,更是佩服之至。少年扬名,素来是人所向往之事。 众人对于杨昭下令继续彻查此案都大惑不解,案犯也找到了,圣人也有了判决,连蜀王都被废了,他们还找什么真凶。 但杨昭下令,没人敢反对。 三人带着疑惑与不解,继续去追查此案,而杨昭对外以整理案件的理由继续待在大理寺,虽然令人费解,但也情有可原。 当然杨昭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查案,有些东西,涉及到朝廷制度,只得外宽给别人看。当然在内部黄明襄和陈孝意三人则是丝毫不敢放松。 黄明襄这两日一直在翻看关于此案的文卷,感触颇深。他总觉得此案件好像一直被一只手给牵引着,始终没能完全串成一起,也难怪杨昭的心中老感到异样,他亦有同感。 这个案件肯定有问题,因为到最后也没有破案之后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幕后之人,不是蜀王。” 黄明襄查了两日文卷,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众人都感到无比震惊,杨昭忙问道:“六郎,这是怎么回事?” 黄明襄说道:“孙二,张从珂,吐奚子柔,剑南口音的人,被杀死的蜀王府私兵······这些人的身份都没错,似乎都在指向蜀王。但是,时间对不上。” 杨昭忙问道:“什么时间?” “除了家兄在大河以南遇到截杀,对方总共又进行了五次截杀。从延州一直到长安,每次都是精心策划,手段狠辣,目标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如果是蜀王所为,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多次实施截杀计划。” 杨昭有些不明白,便问道:“六郎说得孤有些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哪里的时间不对?” 黄明襄说道:“首先是段偃师受到的三次截杀有问题,他们从捉到吐奚子柔之后,根本没有耽搁,一路之上马不停蹄的往南。按道理来说对方从知道袭杀事败、有活口再到段偃师一行人南下是会有个缓冲时间的,等到对方做出截杀安排,怕是段偃师一行人都已经到长安了,怎么可能再屡次受到截杀。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截杀段偃师的人其实一开始就布置好了,对方算准了如果刺杀失败,我家兄长会抓到活口,还会送到京城,然后才布置好了一切。 对方怕有活口,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只要在吐奚子柔身边安排一个探子就可。这说明从一开始对方就知道截杀我家兄长不会成功,他都是在为失败后做准备,对方不仅不想杀死吐奚子柔,还想把一个活着的吐奚子柔交给我们,让他在受尽拷问之后说出汉王,然后死去。 我等所有一切的经历,都是对方提前预设的,我们目前获得的所有证据,怕是都是对方让我们获得的。” 众人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为黄明襄能在如此错综复杂的案件中抽丝剥茧找到头绪感到敬佩。 魏王第一幕僚,果然名不虚传。 杨昭疑问地说道:“对方费尽心思的指证汉王,这不是说明幕后凶手还是蜀王吗?” 黄明襄摇头说道:“看似如此,画蛇添足。” “六郎何意?” “若对方真是蜀王,吐奚子柔进京之后,或者说景风门截杀失败之后,对方就要偃旗息鼓,潜伏下来,因为之前的一切已经足够指证汉王了。而之后所做的都是画蛇添足。 吐奚子柔受尽酷刑仍旧指认汉王,说明他的忠诚或者是家人的牵绊让他不会反水,到时候认证物证聚在,汉王即使不承认,又有何用? 景风门截杀失败之后,对方忽然成了傻子,不仅不解脱嫌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使得本来已经明了的案件逐渐复杂化,到最后暴露的越来越多,引到蜀王的身上,诸位觉得能设计出前半段计划的人,突然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吗?” 众人紧盯着黄明襄,杨昭忽然明白了,大声说道:“六郎的意思是我们获得的证据全是假的,而蜀王不可能专门留指向自己的证据。” 黄明襄笑着点点头,说道:“就是这样,对方故意让我们发现破绽,摆脱汉王的嫌疑,最后又巧妙地牵扯到蜀王身上,完成了他的目的。蜀王再是不肖,怕是也不会用自己的侍卫去截杀大理寺官差吧?” 众人听了黄明远一番推论,都心悦诚服的点点头。黄明襄说得太对了,这些不合理之处连到一起,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就是蜀王。 杨昭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谓多智近妖,此心计、手段,当世之上,少有人也。孤,输得不冤啊。” 众人也不由得生出无限感叹,真是长见识了。 其实众人一开始就不认为是蜀王,毕竟蜀王没动机啊。 这次杨昭虽然深受打击,但他不会一蹶不振,反而越挫越勇起来,他准备撸起柚子,好好跟对方战一场,解开对方的丑陋面纱。 杨昭命众人各自按照分工再去细查,这一次势必要将那个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送走其他人,杨昭忽然对黄明襄说道:“六郎的话恰到好处,戛然而止,应该还有未尽之语,不方便跟众人言吧。” 黄明襄点点头,问道:“王爷觉得幕后真凶是谁?” 杨昭一愣,他之前猜测过是杨坚,后来觉得不可能,杨坚虽然现在越发狠厉,但也不会拿着自己的儿子逗弄着玩。 “六郎,天下有实力致如此者,高相国损后,怕是只有杨相吧。” “未必!” ······ 对于黄明襄的可怕,柴孝和最是感同身受。往日和陈孝意、狄孝绪在一起,二人虽然是干臣能吏,但论及智谋,柴孝和还是自诩无双。 柴孝和早就打定主意凭借此案,成为杨昭的心腹,现在他有些受到打击,较之黄明襄,他还差得甚远。 不过他也不自暴自弃,现在只是开始,来日且看他与黄明襄再论高低。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当世毒士 这日,杨昭刚从朝堂上下值,正要回府,就看到等在宫门口的陈孝意。不等杨昭上前,陈孝意就快步上前。 “仁志可是有事?” 陈孝意看了看左右,忙上前小声禀道:“王爷,今日一早,有一名女子前来我府上,只言其是吐奚子柔的家眷,要来揭发。” 杨昭正走着,听到这话猛地停了下来。 “仁志是说吐奚子柔的家眷?” “正是!” “具体情形且与我说来。” 陈孝意忙言道:“吐奚子柔的妻子姓乙弗氏,她自言这段时间一直被人拘禁,直到这两日之前,对方将其一家格杀,它死里逃生,侥幸残存,待对方离开后,留得一命。逃出后的乙弗氏知道丈夫死后,孤身一人,已是走投无路,她一个人逃到丈夫告知的秘密地点,在其中发现了丈夫曾经留下的一些信件,有了惊人的发险。这乙弗氏自知若是再无依无靠,怕是要冻饿而死,又愤恨对方杀自己全家,所以狠下心来,前来揭发检举。” 杨昭听了不禁大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本陷入绝境的侦办终于又有了方向。 “且带我去见一下那个女子。” 杨昭一面急匆匆地赶往陈孝意的府上,一边派人前往黄府招黄明襄前来。 到了陈府,杨昭果然见到了乙弗氏,一个年到中年,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女子。此女敢亲来面见杨昭,死中求活,也算是个女中豪杰。 杨昭到来之后,乙弗氏甚至连条件都没有提,便如约将吐奚子柔的信交出。 信中的内容与当初黄明襄所猜测的差不多,在家书上吐奚子柔早就做好了要为恩主献身的准备,要求妻子听从接他们人的话,不要问为什么,要好好活着,照顾好子女。 吐奚子柔早就想过会死,这也能说明他死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从容了。 还有一封信比较特殊,杨昭看到差点失语,此信正是襄国王杨裕写给吐奚子柔的信。信中详细交代了吐奚子柔围杀黄明远的事情,并表示已经联络好塞外的胡人,他们相互配合,争取杀掉黄明远。 若是他们失败,则执行另一个方案,吐奚子柔熬不过重刑,承认自己是受汉王杨谅指使才截杀黄明远的。 杨裕的信只说了这么多,但已经足够证明杨裕才是这次截杀事件的幕后黑手。 黄明襄看着信,才愕然地说道:“这怕是为什么吐奚子柔会指认汉王,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若是他知道对方要害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蜀王,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为对方做此事。怕是对方选择吐奚子柔的时候,便早就有了这个谋划,通过吐奚子柔剑指太子和蜀王。” 杨昭感到难以置信。 “他······他······怎么敢?” 黄明襄说道:“王爷怕是忘了,慜太子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余党太多了,很多看着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会是当初落下的一枚棋子。” 杨昭还是忍不住摇头。 “杨裕,怎么可能会是他?他往日性格沉默,不喜言语,也不得慜太子宠爱,虽然是云昭训的儿子,但跟杨俨相比,天差地别。” 黄明襄说道:“怕是不只有杨裕一人,真正的幕后之人应该是熙王杨俨。” “杨俨?” “杨俨作为慜太子的长子,是慜太子政治遗产的天然继承人。也只有杨俨可以有这么多的人手和实力做下这件事。就凭杨裕竟然在跟吐奚子柔的信中留名,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精细的人,他想不出这么环环相扣的计策。” 杨昭有些默然不语,似乎自己之前有些小觑杨俨了。 “六郎,我现在心中满是疑问,为什么杨俨会这么做?为什么杨俨先是指证汉王,最后反而是剑指蜀王?” 黄明襄有些沉重的说道:“他在报复啊!” “报复?” “熙王制造了这起案件,将天子、太子、家兄、汉王、蜀王、杨相国等人全部牵扯进来,就是要搅动天下。 首先是家兄,家兄当日直接阻了慜太子登上地位的可能,若是这次截杀成功了,他便可以为慜太子报仇了。 若是截杀失败,按他的设置,便可将祸水引到汉王身上。 到时候太子愤恨汉王要杀他心腹,而天子和汉王必然认为此事是太子嫁祸,三人之间本就信任感薄弱,到时候必然因此事产生龌龊。 汉王在慜太子死后,成为了慜太子一党的领袖,与杨俨产生了竞争。天子若是处置了汉王,则给让一批原本慜太子一党的人物只得重新投奔杨俨。 天子若处置了太子,则更入了杨俨的意,毕竟夺回储君之位才是他的目的。 再之后杨俨怕二者都不保险,毕竟太子权重,而天子亲重汉王,到时候很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也不会处置。为了让此事能够不至于在此夭折,这时候熙王便设置了第三个选择,再次祸水东引到蜀王身上。 蜀王本就不得天子喜爱,他若犯了法,天子是必然要处罚的。蜀王本就是慜太子一党,天子若处罚蜀王,则原本蜀王的势力必然亲近杨俨。而且处置蜀王,很容易让慜太子一党认为太子是旧事重提,这些人要想不被大清洗,只得紧紧地抓住熙王这跟救命稻草。 蜀王根本没有动手的实力和动机,用不了多久众人就会反应过来来。到时候肯定还会有人说太子陷害蜀王。太子当然知道自己没做,而能有这个实力的便只剩下杨太仆一人,天子和太子能不怀疑杨太仆? 而此案是蜀王陷害汉王,以汉王乖张的性格,蜀王若被处置,到时候汉王必然落井下石,再加上太子,天子仅存的三个儿子也就各自都是仇人。天子再是心狠,能不难受?若是之后再爆出蜀王是被陷害的,天子必然后悔,只是天子性格强势,哪怕后悔也不会更正,这错也就只能永远背着了。 最后,一件案子牵扯这么多人,天子难受了能不迁怒引起此事的家兄? 熙王将所有的可能都算计进去了,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可谓是密如神鬼,疾如风雷。真是毒士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真正隐秘 杨昭舒缓一下心情,今日的所知所闻都令他心中震动万分,久久不能平复。 黄明襄不管杨昭,又自顾自的拿起一封信,这是吐奚子柔给长子吐奚庆的。吐奚子柔在信中告诉吐奚庆莫忘恩主的收骨之恩,也不要为自己报仇。 黄明襄在收骨之恩这四个字上用指甲划了一道线。 收骨之恩? 杨昭也过来轻轻念着这四个字,有些不明白,便问道:“六郎,这收骨之恩什么意思?是指杨裕保吐奚庆一命的事情,还是吐奚子柔死了之后对方会安葬他?” 黄明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王爷能不能派我查一查当年吐奚子柔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六郎是说收其父的尸骨?” “嗯?能比蜀王救命之恩更重的,就是有人收敛了吐奚子柔父亲的尸骨了。” 杨昭马上带着黄明襄前往宫中史馆。 史馆在大兴殿东,门下省一侧,是个要害部门,寻常人只是不能前往。也就是杨坚看杨昭好学,才允许杨昭随意前去的。 此时的史馆还没有经过贞观时期的政治,无论是内容、还是纪录都很混乱。天下乱了三百年,也三百年没有正儿八经的修史了。 杨昭带着黄明襄进入史馆,光记载北周的文献就堆了整整一大屋子。黄明襄带着人找了大半日才找到关于平城一役的。 黄明襄拿着一册旧文卷,指给杨昭看,上面写着仪同吐奚严,建德五年(576年)十二月战殁于平阳城。 “王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今天子的次弟蔡景王讳整,应该也是在那一战中战殁于平阳城的吧。” “没错!” “王爷请看这里。” 说着黄明襄将另一本文卷指给杨昭,接着说道:“我查了一下当时的军队编制,吐奚严正是蔡景王的麾下,与蔡景王一同战殁于平阳城外。” 杨昭一愣,难以置信地问道:“明远是说吐奚子柔跟蔡王有关。” 黄明襄摇摇头。 “当然不会与蔡王有关,蔡王行事极为谨慎小心,当然不会参与到此事之中。” “那是何关系?” 黄明襄乃说道:“王爷再看这一本圣人的记录,这本书上记载当时蔡景王战死于平阳一役之后,圣人正在河南前线征战,而蔡王诸子年幼,圣人令时为博安侯的慜太子前往平阳为蔡景王收敛尸骨。我想也正是这个时候慜太子帮着为蔡景王部下的吐奚严一同收敛了尸骨,才被为人重恩情的吐奚子柔所重。慜太子当时应是顺手而为,所以吐奚子柔并不为其重,也没有将其收入麾下。应该是熙王重新整合势力,发现了此事,与吐奚子柔接上头,这才凭借此事将其收纳,而吐奚子柔也因此甘愿付出性命。” 杨昭听完,不由得惊叹。 “真有如此义者,甘愿为旧事恩主赴汤蹈火,舍弃性命,看来吐奚子柔也是个悲情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应该是熙王设下了此计,然后来构陷太子、汉王和蜀王,而正好选中了最适合的吐奚子柔,才有了这个惊天大案。 吐奚子柔看似忠诚,却愚昧无知,他只记住慜太子为其父收尸之恩,却为何忘了国家养他二十余年,给他今日之地位,天子之恩又如何不重于泰山。他却只顾念私情,却不顾及天子之恩,更不顾忌家人死活,到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身死族灭,也是应有之事。” 杨昭也赞同黄明远的意思,他作为统治者,自然不希望人们为了私谊而枉顾国法。若是人人都像吐奚子柔这样,那天下也便乱套。 “孤失言了” “是王爷仁义贤明,才哀其不幸。” 二人离开史馆,共同上了杨昭的马车。 杨昭突然问道:“那乙弗氏为什么来告发?” 黄明襄摇摇头,说得:“我也不知此事,他应该是想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吧。其实王爷不必担心,不过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其结果都是利于我的。” 杨昭点点头,说道:“孤也怕了,一个案子隐了好几层,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事情的真相。我担心乙弗氏又是一个棋子,是故意陷害杨裕的,若是如此,我若贸然再去见圣人,怕以后圣人也不会信我了。” 黄明襄说道:“王爷且放心,杨裕的印鉴做不得假的,他的笔迹也做不的假。我让人去学堂查了一下他以往的文字,丝毫无误。” “嗯!” 杨昭又重新招乙弗氏上堂,便问道:“不知大娘子如何想到来陈公府上揭发的?” 乙弗氏打了一个寒噤。自己的家人都在那个人手上,她怎么能不听从那个人的安排。 丈夫之前对他们一家的安排,就让她心中有忧,后来果然丈夫为了那个人死了。本来按照那个人的安排,自己一家人将会前往江南,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安顿下来,隐姓埋名,以另一个身份活在世上,再也不会回长安。 可惜,很多事情不以人的目的为转移。 乙弗氏又想起那个雨夜,大雨下的如柱,仿佛是天漏了一块,雨一直不停地的下,将一切都掩藏进雨幕里。 那是一群如魔鬼一般的鬼魅,趁着夜色突然杀入了他们所居的宅子。他们残忍嗜血,见人就杀,直到整个宅子里除了他们一家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杀戮在夜色里被掩埋,而他们从一个囚笼里进入到另一个囚笼。 乙弗氏亲眼看见对方把长子打个半死,又看到对方用针一根根插到小儿子的手指间,而小儿子还不过十岁,哭得是撕心裂肺。 为了家人不再受苦,乙弗氏除了与魔鬼合作,别无其它的办法。她交出了丈夫留给她们保命的书信,也成为对方一颗棋子。 “回······回上官,罪妾孤身一人,已经无路可走,可是罪妾的家人不能白死。罪妾的丈夫为他们忠心到死,可转眼家人就被屠戮,这不公平,我要让他们为我的家人陪葬。” 乙弗氏说的有些歇斯底里,杨昭点点头,让人将她带下去。黄明襄抬头瞥了一眼乙弗氏,他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但也没有揭穿。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二人交锋 乙弗氏的背后当然是陆贞,也只有陆贞有这个动机和实力将吐奚子柔一家从熙王的重重保护中给带出来。 丹娘过来汇报乙弗氏叩开了陈孝意府上的大门之后,陆贞就知道此事已经与他们彻底的无关了,剩下的只是杨坚的决心。 傍晚的时候,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光盘。陆贞的小院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晚风徐徐,送来一阵阵花草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更觉地夕阳无限美好。 陆贞坐在凉亭中绘着这天与地与晚霞一色,更显得如此的静谧。 “娘子,六郎君来了。” 黄明襄打量着陆贞的小院,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院子里的池塘连着府上的小湖,一池的荷花晕开了暮色,有一女子坐在凉亭里正绘着这一抹霞光,倒是别样的祥和。 “见过六郎君。” 陆贞见到黄明襄,躬身行了一礼。 “陆娘子。” 二人也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这么坐下。 “六郎君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不得不说,陆贞真是惊艳了时光的女子,混在山水之中更显出江南女儿的柔美与清新,让黄明襄恍然失神。 黄明襄这才如梦方醒,定了定神问道:“今日乙弗氏之事,可是陆娘子所为?” 陆贞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看黄明襄,说道:“六郎君这是何意,什么乙弗氏、甲弗氏的,小女子都未曾听说过,更不曾做什么事了。” 黄明襄冷笑一声,说道:“陆娘子先别急着反驳。明襄既然敢这么说自是有自己的依仗。我知道大兄手上有一支情报队伍,而四海商团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只是以前这个队伍在长安并没有多大的实力,不过现在看来陆娘子接手之后,这支队伍的实力大涨。” 黄明襄步步紧逼,陆贞却是置若罔闻。 陆贞笑道:“六郎君真是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没什么见识,怎么可能担这么大的事情?” 黄明襄摇摇头道:“陆娘子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能迷得我家兄长措置失当的,你是第一个。” 陆贞听了脸色有些微变,手指甲狠狠地按住手指,过了片刻,陆贞才仿佛没听到一样说道:“六郎君难道就是要和小女子说这些?小女子不过是你们黄家的一个下人,所作所为有限,更别提六郎君说的魅惑大郎君。再说大郎君是什么样的大英雄,怎么能是人可以魅惑的。” “若你不是情报头领,大兄怎么可能将你一个人留下。” 陆贞听了,淡淡地说道:“为什么要留下陆贞,这怕是要郎君来解释了,陆贞怎么能知道?难道是陆贞触怒了郎君?” 黄明襄看陆贞几乎是滑不留手,自己根本不可能问到她的底细,猛地站起来,对陆贞说道:“陆娘子,你要记住了,这里是黄府,你觉得你私底下那些小动作能够瞒得过我吗?怕是这个院子周围几个院子里得有上百人,他们都是你的人吧?” “六郎君说得,陆贞更糊涂了。” 陆贞并不为黄明襄的话语所动。 黄明襄突然高声说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有人杀入府上,将你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你们根本跑不了。” 陆贞抬起头来,看向黄明襄,简直如看傻子一样。 “若是六郎君要抄自己的家,那小女子又能说什么呢?” 黄明襄被堵得无话可说,无论自己是软的硬的,这个陆贞都是泰然自若,果然厉害。她知道自己不能怎么他,所以对自己的试探毫不接招。 黄明襄又坐回了位置上。 “陆娘子,不管你承不承认,兄长的命令是不要插手此事,可你枉顾兄长的命令,竟然敢让乙弗氏去自首。你知不知道,如果她将你们供出来,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你觉得你们很厉害吗?皇室的密探瞬间便能让你们无处遁形。” 黄明襄脸色铁青地看着陆贞,有些愠怒。 “六郎君此时不也应该在淮南吗?为什么会回到长安,还帮着魏王殿下查办此案呢?” 此次陆贞没有再直接否认。二人都是聪明人,且都是一个目的,有些东西势必是要互通的,当然陆贞也不会承认的。 “你和我不一样,我的所作所为不会影响到兄长,但你不一样。” 陆贞并不回答黄明襄的话,而是说道:“此案已结,听说是蜀王做的。” 黄明襄听了也有些沉默不语,他作为黄明远的弟弟,当然不希望谋害自己兄长的真凶逍遥法外。 虽然陆贞不适合出手,但其实她出手的时机和后果都是最合适的,一击致命,直接破了熙王的防线。 “魏王对你们的存在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有人操纵乙弗氏。此事也太明显了,很容易被有心人牵扯到兄长那里,所以以后切忌不要再盲目动手,你们还弱小的很。我会想办法解决了乙弗氏,绝不会让她开口。” 陆贞仍旧没有说话,坐在那里似乎在一心看她的画。 黄明襄也知道自己不会从陆贞这里问到什么东西,遂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黄明襄走下凉亭,背对着他的陆贞突然开口问道:“六郎君,魏王会怎么做?皇帝又是什么态度?” 黄明襄停下脚步,说道:“魏王的为人你不用担心,他不会藏着此事的。至于圣人那里,我想怕是不会朝令夕改底的,现在虽然牵扯到杨裕,但并没有什么证据指证杨俨,所以他恐怕会逃过一劫。至于杨裕,必死无疑。” 说完黄明襄也不再理会陆贞,大步离开了小院。 等到黄明襄走后,在房间内的李节和丹娘等人才出来。 李节笑道:“人常道黄氏一门才俊,唯总管、六郎一武一文,最是英杰。今日一见,六郎郡果然厉害,竟然一眼就瞧出是我们所为。” 众人都没有说话,李节便问道:“娘子,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总管不让你插手,为什么我们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贞看了李节一眼,说道:“没有人伤害了郎君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陆贞对丹娘说道:“丹娘,一会你想办法告诉六郎君,乙弗氏会自杀的,不用他动手。” “诺!”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义之所在 第二日一早,乙弗氏果然吊死在狱中,并在狱中用自述的纸笔给杨昭留下一封绝命书。 “魏王亲启,······妾身所自首者,盖不愿害吾家人者逍遥而无辜者入罪,更不愿因先夫之故致昔日恩主获罪;故只得代先夫发当时之实情,先夫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然罪妾知先夫犯十恶不赦之罪,牵连家人,罪在不赦,妾身亦恐将没入宫中,妾身不愿入宫受辱,只得以此微命,自奔先夫······” 杨昭看着乙弗氏的绝命书,不住地扼腕叹息,好一个节烈女子啊。 杨昭让陈孝意详细比对了乙弗氏的文字,遗书确认是乙弗氏所书无疑,倒是解除了旁人陷杀乙弗氏的可能。 陈孝意忍不住长叹道:“这乙弗氏怕是一开始就心存死志,吐奚子柔夫妻二人都是知恩图报之人,可却是因报恩而误入歧途,也因报恩而走上绝路,令人叹息。” 只有黄明襄知道,是陆贞拿乙弗氏的子女来要挟她,所以乙弗氏才不得不前来陈孝意府上自首,为了陆贞能够兑现承诺,她也不得不在事成之后含恨自尽。恐怕一切都是乙弗氏的高尚母爱吧。 陆贞这个女人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啊。以母逼子,也不怕遭了报应。 乙弗氏虽死,但她留下的证据仍旧足以指控襄国王杨裕。对于这种叛逆的大事来说,其实已经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嫌疑,便足以让杨坚产生疑心,进而将其除去。 随着乙弗氏的死去,她为什么来自首的原因也被历史湮没,不复得之。 杨昭让人将乙弗氏折地安葬,如果不论双方的立场,乙弗氏的确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女子。 死了这么多人,总得把这场闹剧给结束。 第二日一早,杨昭便准备前往东宫,向杨广禀明此事。到了重明门外,才发现黄明襄正在此地等候。 “六郎如何在此?” “明襄是为王爷而来。我猜王爷会来此地,不会退缩,只是身为王爷的谋士,明襄有义务再一次劝王爷要慎重,很多事一旦踏出一步便无法回头,若是最后再后悔,则已经是太迟了。” 杨昭说道:“六郎真的是来阻拦孤的?孤却不这么认为。” “王爷何意?” 杨昭若有深意地看着黄明襄说道:“孤了解六郎,你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的。若是六郎真心要阻孤,那就会在孤出魏王府之前就将孤拦住了,如何还会等在东宫门前。六郎阻孤是假,做给圣人是真吧。” 黄明襄不由一笑,躬身施礼道:“果然一切都瞒不住王爷,明襄的确有给朝野内外诸人看的目的,不过也是真心来拦王爷一次的。圣人这些日子愈发喜怒无常,王爷此次入宫可谓祸福难料,在明襄看来,蜀王之事,祸在帝心,以王爷的身份此时当以更为稳妥之途为上。明襄身为王爷谋士,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王爷为了一件并不能实现的事而置身险境之中,故此特来相劝。” 杨昭也回了一礼:“六郎为孤做的事,孤都记在心中。只是有些事虽然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是孤也必须去做,只为了心中的大义。说孤愚蠢也好,幼稚也罢,但如此之事孤尚且息身,又如何指望孤到了临大事之时为天下百姓而献身?” 黄明襄顿了顿,忽然作了一个长揖,伏在地上,重重地行了一礼。 “吾代天下万民拜谢王爷。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为君者,可以不智、不仁、不勇、不贤,却不能不公、不义。王爷心怀天下,仅敢为天下人献身一事,便为明君矣。天下人有幸也,可得王爷为君。” 说完黄明襄不再多说一句,拱手别过,只给杨昭留下了一个背影。 杨昭眼中有些湿润,还是六郎懂我。 杨昭也叩开东宫大门,前往显德殿与杨广一会。 听到杨昭的陈述,坐在上首的杨广是又羞又恼,自己纵横捭阖这么多年,多少次死里逃生,没想到今日差一点让两个小狼崽子给掀翻在地,真是奇耻大辱。 杨广这一次终于正视了杨俨的杀伤力,比起懦弱无能、优柔寡断的杨勇来说,杨俨虽然年纪不大,但更加的足智多谋,也更加的心狠手辣,没有底线。若是其再完全获得杨勇的旧部的支持,又在天子腹心,较之杨勇更加难对付。 这一次杨广完全正视起杨俨来,准备报一箭之仇。 杨昭很欣慰儿子的精明强干,抓住了杨俨的狐狸尾巴,但是杨广不同意杨昭前往大兴宫将此事告诉天子,更不同意杨昭请求天子重审蜀王的做法。 对于这个儿子,杨广又爱又恨,替杨秀求情,这不是明摆着打天子的脸。天子是不会犯错的,所以错的便是杨昭。 “昭儿,你真是太天真了,杨秀之事,即使没有这两项罪状,他也难逃干系;你这时候告诉天子你之前审错了,请求天子重审,你想没想过天子会怎么想?一旦蜀王之事有反复,便是你的无能导致了他颜面尽失,是你的无能导致了他朝令夕改,天子能不记恨你?” 杨广对杨昭说的是情真意切,他真心希望儿子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丢掉那些多余的妇人之仁。 杨昭听了脸色很难看,他早就想到父亲不会自持自己的。 杨昭跪在地上,对杨广说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儿子居高位而食百姓之供奉,若无义者,又何必终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四叔此事,因吾而出,于国法而言,吾承天子之重任,当审请此案,揪出嫌犯,四叔因吾误判而获罪,吾自当为四叔洗刷冤屈;于亲情而言,吾为侄,而蜀王为叔,侄陷叔已为不义,再以忧受牵连而不言其真相,吾何以面对天下人。” 说完杨昭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杨广无奈,其虽为父,但杨昭心智坚定,不会为外物所影响,只得任由杨昭去面见杨坚,而他只好在后面为杨昭收拾残局。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大公至正 杨昭出了东宫之后,直奔大兴宫大兴殿,彼时杨坚正在大兴殿处理政务。 以杨昭的身份求见,无有不匀。 杨昭穿着亲王的朝服进入大殿,时杨坚正在御案后批阅奏章。 杨昭脱下鞋子,小步直趋入殿,到了杨坚近前,叩首道:“臣内史令雍州牧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上柱国杨昭拜见天子,臣有罪。” 正常情况下大臣拜见天子,要先由司仪官宣某人的官职姓名之后他进殿,然后此人进殿后要脱掉鞋子,放下兵器,弯着腰小步快走,走到天子的跟前,说“什么官职的谁谁谁拜见天子”。后来天子为了礼遇大臣,这才创造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三项特权。但能获得这三项特权的,要么是老臣,要么是权臣。 杨昭跟杨坚夫妻最是亲昵,往日私下里跟常人的爷孙没什么区别。 杨昭虽无这三项特权,但往常见杨坚都是家庭礼节,在这种场合,以这么正式的臣子礼节拜见天子,杨昭还是第一次,心中有些忐忑。可是他趴在大殿上,当说出有罪的时候,心底反而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杨坚放下笔,见孙子这么正式,也起了玩心,故意笑脸色一紧,大声说道:“殿下之人,何罪之有?” 杨昭抬起头来,拿着笏板说道:“杨昭在前蜀王截杀丰州总管黄明远一案中,昏聩无能,误断了案子,导致蜀王被奸邪构陷,杨昭心中惶恐,特来请罪。” 杨坚听了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走到了杨昭的面前。 杨坚小声说道:“昭儿,朕知你心地仁厚,见杨秀惨状,心中不忍,意欲为其求情。只是杨秀现状,皆是其咎由自取所致,你不当因其之事而误了自己。” 杨昭挺直了身子说道:“大父,杨昭没有胡言乱语,正是因为孙儿的失误,才导致了四叔被误判,孙儿不敢隐瞒,此次案件的真正幕后主使不是四叔。” 杨坚脸色有些难看,仍然低声劝道:“昭儿,有些事情可开不得玩笑。” “杨昭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杨昭赶忙将昨日乙弗氏提供的证据交给了杨坚,然后说道:“吐奚子柔与四叔有旧不假,但因慜太子曾为其父收尸之故,他其实是慜太子的人。此次一切都是早就筹谋好的,对方早就算计着若截杀黄明远失败,到时候便让吐奚子柔二人、孙二、张从珂等人都做死间,这些人用命来构陷四叔和五叔,便可使得我大隋人心惶惶,君臣失和。” 杨坚抬头看向杨昭说道:“既然你说之前几次都是对方的死间故意误导,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一次一定是真的?” “请大父亲自审讯襄国王杨裕,必能水落石出。” 杨坚看着盯着他的杨昭,好久才说道:“不行,此案已结,天下人都知道就是蜀王做的,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杨昭跪在地上说道:“此事对于众人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风头一过也便忘了,可对于四叔来说,才是真正涉及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昭甘愿领误判之罪,但求大父能够还四叔一个清白。” 杨坚来到杨昭的身边,低声说道:“昭儿,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对错,蜀王之罪也不仅仅只是这一项,就是他没有此罪,就凭他做的那些事情,被处置一万次都不够。现在蜀王已经被处置了,朝局也渐趋稳定,这样难道不好吗?就不要再让朝堂动荡了。” 杨昭趴在地上,有些压抑。 “大父,孙儿知道大父的难处,可若是连天子的儿子被误判了都不能被还清白,那这律法还凭什么让天下万民相信呢?” 杨坚心中一震。 杨坚看着这个一脸倔强的孙子,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蜀王已经无药可救了,你何处再白白地搭上自己呢?你知道若是真的推翻了此案,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杨昭顿时抬起头来,脸色坚毅的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身侧,声音坚定地说道:“孙儿很清楚此事将会引发的后果,可是孙儿并不后悔。哪怕让孙儿失去亲王之位,孙儿亦不改其志。今日若孙儿只为了自己,连亲叔尚可弃,来日这天下万民,又有何人是不能弃的?” 说完,杨昭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杨坚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知道这个孙子痴,但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坚毅,甚至不惜舍已为人。 杨坚来到杨昭身边,低着头向杨昭问道:“你就那么在乎这份公道吗?为此不惜己身,不惜得罪天子,这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天子不能任性,你这是拿你的前途、命运在开玩笑。” “大父,天道之下,公道自在人心。吾等皇族,以万千百姓之力而供养一家,若是再不能给百姓致公道,凭何立足于天下?” “够了!” 杨坚突然高声吼道。 “朕竟然不知道,朕的这些孙儿中,什么时候竟然要出一个圣人。” “大父,圣人救不了天下,一个心怀万民、天下为公的天子才可以救天下。蜀王有罪之事,当以国法惩之;但蜀王无罪之事,虽时过境迁,但仍不可使其含冤受屈,如此国法得以彰显,犯人得以惩戒。天下万民以公道立世,从皇族之人开始。” 杨坚似乎有些不耐烦,说道:“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但是你想没想过朝廷若是朝令夕改,那朝廷的颜面何存?” 杨昭反驳道:“大父,凡人于世者,无不犯错也。大错非已犯之事,乃过而不改。朝廷都过而不改,何以教化万民?” 这时杨坚终于怒了,忍不住咆哮道:“天子无错!” 寻常人这时早就被杨坚的戾气所压制,怕是要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就是杨广在这里,也不敢与杨坚争辩上一两句的。 杨昭不一样,他并不畏惧处罚,或者说是强权,反而心情非常的平静。 “天子无错,而人臣知错。蜀王之事,孙儿愿一力担之,决不使天子之名蒙霾。” 说完,杨昭重重地将头叩下。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心有猛虎 杨坚是真服了,这种时候杨昭还能坚持己见,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勇敢还是无知无畏。 毫无疑问,杨昭是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也会是一位仁君。但是对于杨坚来说,或者是对于目前的形势来说,杨昭离一个合格的君主差得还远呢。 在杨坚的心中,一个合格的君主,是要不被感情所牵绊的。为什么天子自称为寡人,又为什么说高处不胜寒?一个合格的天子,所行所为的核心目的,便是为了稳固江山,稳固权利,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为之牺牲。 而现在的杨昭还有些幼稚,没有真正从一个热血年轻人的状态走出。 杨坚为什么在杨广原形毕露之后,并没有要废黜杨广,就是因为杨坚知道杨广这样的人,心思缜密,阴沉不定,手段狠辣,才是真正的王者。而像长子那样,说好听点叫宅心仁厚,说难听便是妇人之仁,到最后又有什么好下场。 所幸,在杨坚的心中,杨昭还是能够掰正的。 杨昭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手腕都是出类拔萃的,唯独这份妇人之仁实在是迂腐了一些。 不过现在还不晚,杨昭之前经历的事情少,不太知晓人间险恶。等自己狠狠地磨炼他一番,他就会从一只雏虎成为真正的王霸之君。 杨坚伸手扶起杨昭,又拿起地上的帽子,给杨昭戴上。 “这亲王之位不仅是大隋赋予你的荣耀,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是朕对你的殷殷期望,更是国之重器,岂是你随意可以哪里赌咒的。” 杨昭忙识趣地说道:“孙儿知错。” 杨昭虽然为人正直,却不是一个傻子,很清楚该软硬的场合。 杨坚不由得叹道:“你这个孩子,年纪越大,性子却越善良了,这会吃大亏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以自己身处危险为前提,如果自己都保不住了,那你做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杨昭说道:“大父,孙儿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孙儿也很清楚后果,只是有些事情不去做,虽然世人不会怪我,但我自己却是难受。 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上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给了我们普通黔首所不能拥有的地位,就是意味着我们要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是以身份为资本,而是使自己的行为配得上这个身份。身份上的高位不应该是我们自矜的资本,而应该是时时刻刻为之感到惶恐的根源,惶恐自己德不配位。 孙儿每日都时时警醒,就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不足。我们杨家虽然代周称尊,但是在此过程中并未给天下百姓真正的实利,如果有一天另一个权臣取代我大隋为帝,则天下的百姓亦会如弃周一般将我弃之如鄙履。 孙儿也时常羡慕当年汉室几度危亡,而人心始终心向汉室,刘家传三朝江山才灭亡。盖因当初文景之时,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才民心所向。 今孙儿所为,每益百姓一分,则为大隋江山安定增加一分,虽体量如鸿毛,但日增一分,日夜无穷,总有一日,天下百姓将视我杨氏如神君,爱我大隋如父母,则大隋江山可长治久安也。” 杨坚听了心中大震,一个孺子,竟然在想着居安思危的事情。 杨坚发现自己对这个孙儿还是了解的不够深,他不仅仅只是心有猛虎,那是藏着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 强忍着心中的震动,杨坚自顾自地走到桌案前坐下。 “昭儿,你且回去吧,今日你说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朕会妥善处置的。当皇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都会能如意,你要学会习惯。” 杨昭不知道杨坚这是同意还是反对,只得再次行礼之后告退。 今日对于杨昭直率的话语,杨坚并不生气,反而有一种欣慰。他没有看错这个孙子,有能力,有远见,也真的是一位仁爱之君。 只是为君者,可不只是有能力和有仁爱之心便可以的。为君者,要狠,更要独,有些仁爱之心,怕是多余了。 想到这,杨坚又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孙杨俨。 没想到啊,小小年纪,鹰视狼顾,如恶虎出山,真是让人震惶啊。现在就会吃人,等到长大了,不得要食自己的血肉。 其实杨坚从没有相过让杨俨承继他的事业,那样岂不是说他对慜太子的处置都是错的。杨俨自始至终都是一枚制衡杨广的棋子,虽说现在这枚棋子已经不甘心再做棋子了。 杨坚不禁为杨俨感到可惜,还是太急躁了,虽然看着有些凶狠,可立足还未稳就匆匆忙忙的出手,便已经落了下成。即使占了先手的便宜,但是本身的实力不足,还是不能取得胜利。 不过虽然如此,杨坚并不准备动杨俨。原本他还只是将杨俨当成寻常人物,不过现在他发现,杨俨还真是一块好的磨刀石。 杨昭仁义,杨俨狠辣;杨昭正气,杨俨鬼魅。若是拿杨俨这块磨刀石来磨杨昭这块好刀,怕是可以狠狠地历练杨昭一番,让他能真正明白权利之争的无情,也能少一些妇人之仁。 至于杨俨的未来,杨坚根本不在乎。在杨坚心中,能负责磨砺大隋未来的天子,是杨俨的荣幸。 杨昭为人仁厚,他很难主动对杨俨动手。杨坚思索着怎么把二人对立起来,逼着二人斗。 最后杨坚决定将二人调到一个部门,一主一副,到时候杨俨必定不会甘居人下的。 二人都是亲王,这个部门就很关键了。 八月中旬,杨坚突然下令,以熙王杨俨为雍州别驾,原太子仆,已被除名的柳肃为长史。 柳肃,字匡仁,西魏尚书左仆射柳庆之子,杨坚的宠臣柳机之弟,柳述之仲父。他是真真正正的慜太子一党,去年底还被免职。 这二人在雍州,倒是让雍州成了熙王的。 接着杨坚又下令雍州牧杨昭专任雍州,和杨俨一同处理雍州政务。在杨坚心中,杨昭占着大义,底下最重要的两个官职又都被杨俨占据,这样双方倒是个势均力敌。 这样的处置不可谓不用心,杨坚希望杨俨来磨砺杨昭,但这柄刀未必不会被磨石磨坏,杨坚并不管这些,因为他无须在意。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天生之敌 次日一早,朝野内外便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襄国王杨裕薨了,还是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摔死的。 襄国王杨裕本身并不是什么显眼的人物,大多数官员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若是提到他是慜太子的次子,现在备受天子宠信的熙王杨俨的同父同母的弟弟,众人便会恍然大悟。 杨裕的死本来只是一件常事,但在这个蜀王刚被废的时候便毫无预兆的薨了,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皇宫就是一个秘密的筛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消息是能够瞒得住的。 很快朝堂之上便隐隐约约地传着襄国王杨裕之死可能是跟蜀王被废有关。不过这只是一种留言,并没有什么官方证实。但这股风潮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越演越烈,大有弥漫之势。 杨广明面上没法对杨俨动手,但这不意味着杨广就这么放过杨俨。当初是杨俨在暗,杨广在明,杨俨针对杨广的设计才能实现,今日杨广开始正式杨俨,这攻守之势相易,只得逼得杨俨无力招教。 似乎杨坚对此都视而不见,反而做起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 八月底,杨坚下令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若是这一条还有些道理,国家要整顿风俗,接着杨坚又下诏“朕归依三宝,重兴圣教,思与四海内一切人民俱发菩提,共修福业。使当今现在,爰及来世,永作善因,同登妙果。”便有些问题。杨坚要诸州名藩均建灵塔,分送舍利于三十一州;又命天下舍利塔内各作神尼智仙(“仙”亦作山)之像。 尼智仙本河东刘民女,有戒行。杨坚初生于冯翊般若寺,智仙即将帝舍于别馆,躬自抚养。故文帝每言“我兴由佛法。”尼殁,即葬该寺,帝为之建坐塔,命史官王劭为智仙作传。 虽然杨坚常谓天下一统太平皆是佛教之力,但这个时候再做这件事有些本末倒置了。 杨昭光等着杨坚的安排,没想到却是等到这种东西,怎能不失望。 黄明襄看出了其中的关键,便向杨昭说道:“圣人虽明为崇佛,实为言父母养育之恩。这两年,皇室多事,先有秦孝王,再有慜太子之事,再加上今日的蜀王和襄国王,圣人被家事所扰,实已心忧至急。圣人特命天下舍利塔内各作神尼智仙之像,既是为了表神尼智仙的养育之恩,也是为了推崇孝道,巩固国本。” 杨昭因此了然,于是上书杨坚,凡七十岁老翁,特赐肉五斤,布一匹,以彰大隋推崇孝道。 杨坚大笑,不仅应允了杨昭的建言,又在朝堂之上夸杨昭仁孝贤明,堪为大隋良君。 这是杨坚第一次在人前言杨昭能继承皇位,众人皆惊。本听宫中的小道消息说前几日圣人刚斥责了魏王,现在看来魏王仍是圣眷不衰啊。 熙王杨俨看着杨坚、杨昭一副祖慈孙孝,和乐融融,让人羡慕的样子,心中忌恨,有如火烧。 自己才是大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凭什么被杨昭夺走了一切。 杨俨这一次是小试牛刀。在他的预想中,能够杀死黄明远最好,黄明远是杨勇之死的罪魁祸首,但这个结果实在是太难了。果然,黄明远把五千伏兵全歼。 在杨俨心中,无论是杨广、杨秀还是杨谅,最后查到谁都可以。无论是杨谅还是杨秀,都不是什么实在性的证据,不能使人信服,只要过后他再放出风来言是太子杨广故意陷害,到时候杨广怕是决脱不了干系。 当然最终将被锅人设为杨秀杨俨也是无奈,也只有幕后主使查出是杨秀,杨坚才不会详查或者是故意遮掩,也就能导致最严重的后果。 到时候蜀王越惨,大家也就会越认为是杨广的报复。若是杨坚心生怀疑,那就更好了。 而且蜀王被废,对杨俨并不是坏事。 虽然杨秀是杨勇一党,但跟杨俨并没有多大关系,反而成了杨勇一党新的旗帜。杨俨这次动手,正是为解决内部忧患,确定自己的地位。 杨俨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若是想名正言顺的太平接位几乎不可能。他从现在也在做准备,等待杨坚死去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杨秀正是杨俨的助力。 杨秀被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仍然在京城拥有很大势力。这些势力,包括私兵,都是杨俨的助力。 可惜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这一次,杨俨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俨不仅没有获利,反而还损失惨重。关键是他的暴露,使得他丧失了出击的突然性,也彻底和可能的盟友杨谅、杨秀决裂,其弟为他顶罪而死,这些代价几乎是杨俨不能承受的。 杨俨还记得当日在大兴殿的情景。 杨坚站在杨俨的跟前问道:“说说吧,襄国王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算计你那几位叔叔的。” 杨俨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孙儿不明白大父的意思,二弟是马惊而死,至于几位叔父之事,孙儿是一无所知。” 杨坚蹲下身子,看着杨俨的眼睛。 “你真的不愿说?” “孙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杨坚在杨俨的眼睛里看到了畏惧,看到了莫名,看到了无辜,但就是没有看到恐慌。 这个孙子也不是个常人啊。 杨坚拍了拍杨俨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 “既然不是你,就不要在这跪着了,回去吧。” 杨俨谢恩,起身离开,这时杨坚又说道:“雍州别驾,虽然官职不高,但京师之地,极为重要。柳肃能力不凡,你要多向他请教。” “诺!” 杨俨匆匆离去,出了大兴殿的大门杨俨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后背早就湿透。 杨俨走到一处柱子旁,实在忍不住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吐着吐着竟然忍不住就这么哭了。 弟弟,是兄长对不起你啊。 杨坚眯着眼睛靠在榻上,有些迷离了。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看着有些文弱了,但心却是狠厉坚定,远超杨昭。看来这是他那个野合而生的母亲带给他的吧。 杨坚相信凶手应该就是杨俨,甚至连杨裕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不过杨俨这番做派很令自己欣赏,行人所不能之事,才能受人所不能之功。 自己已经给他们搭好戏台子了,就是不知道二人该怎么唱。 又过了两日,众人突然发现内史省放松了对杨秀的看管,准许他与家人见面,也允许他的儿子陪他共同起居。 杨昭看了看大兴宫方向,或许这就是大父的态度了吧。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等待再战 八月三十日,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选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其它太学、四门学及州县学并废。殿内将军河间人刘炫呈上奏表恳切劝说,杨坚不听。七月底,改“国子学”之名为“太学”。 这件事在历史上并不起眼,但杨坚贬斥四学,已然是在为科举制度的扩大化做准备。 这件事涉及之光,几乎包括所有七品官以上之人,因此引起熏染大波,而之前种种大事,立刻也就成了昨日黄花。 九月一日,当东升的第一缕太阳光照到立政殿时,杨昭的长子也于此时降生。 大隋皇室第四代的第一人,杨坚夫妻是无比的欣喜,所有封赏如流水一般送到立政殿。 杨坚亲自赐名曰“佶”。佶,正也。同时还有健壮的意思。 杨坚以一个佶字,确定了杨昭父子嫡长的地位,同时也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像其父一样羸弱,要健壮。 当然历史上杨昭的长子叫杨倓,倓者,安也。杨倓是杨昭的小妾大刘良娣所生,其身份为庶子,自然不会像杨佶出身、赐名这般隆重。 当晚,杨坚下诏:封重长孙杨佶为雁门王。雁门地处北疆,封号地位并不显,不过杨广第一个爵位正是雁门郡公。杨坚以此封号给杨佶,其寓意便很明显了。 而且大隋皇室人数不多,这爵位封的也不多,王爷的地位还比较崇高。而杨昭的长子出生第一日就被封王,也是破了纪录了。 一时间,巴结杨昭的人更是不绝如缕,至于之前有人言杨昭要失势的话早就被人抛诸于脑后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般封赏让整个魏王府都与有荣焉。 不过唯有杨昭,却是心存忧虑,夜不能寐。他不觉得这是一项无上荣光的封赏,反而如利剑一般让人压抑。 大父有了重孙高兴没错,但自己之前犯了错,这时候大父责罚或者敲打自己才属正常,怎么可能如此重赏自己。 至于说捧杀杨昭想到没想,以杨坚的地位、手段,根本没这个必要。 这些日子杨昭都在担心崔氏产子的事情,雍州州衙那边已经几次来人问询事务。按照天子的要求,此时杨昭应该前往雍州赴任。虽然并没有出大兴城,但是与之前上朝不同,这一次杨昭便要如普通官员一般常驻雍州府衙任事。 至于佐官是杨俨和柳肃,杨昭并不担忧,他是州牧,难道另外二人还能越过自己不成。 杨昭要上任,陪着他的自然是黄明襄。 对于杨坚的任命,黄明襄跟杨昭解读道:“王爷,圣人是欲以熙王为石而磨砺王爷。 今圣人以为王爷过于仁善,不够心狠,乃使熙王这位手段狠厉,心性残忍之辈置于王爷身边。此如与狼共舞,与虎同行。王爷若不能将狼驯服,将虎袭杀,则未来也不过一位平庸之君,圣人却是不会完全将整个天下交付于王爷的。 只有王爷如宝剑之光辉,从磨砺中崛起,达到圣人的要求,才算是通过这番考验。” 杨昭豁然开朗。 杨昭虽然是一州州牧,但对于雍州州衙,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什么亲信,怕是要步步受阻。 下边的人固然不敢违杨昭之意,但是阳奉阴违、坏杨昭之事却是可能的。 黄明远建议杨昭拉拢陈孝意、狄孝绪、柴孝和三人为之所用。 杨昭允之。 为了拉拢众人,也为了筹众人之功,杨昭乃上表举荐三人,最后陈孝意被任命为从五品下大理寺司直,此职掌出使推按,凡承制推讯长吏,当停务禁锢者,请鱼书以往,为大理寺要害职务,算是杨昭在大理寺的一枚楔子;狄孝绪为雍州功曹参军事;柴孝和为长安县丞。 同时杨昭又表黄明襄为雍州录事参军事,算是钳制柳肃。 杨昭和黄明襄在筹划雍州之事的时候,杨俨也没有闲着。不过他不是在与谋士商议,而是被谋士处罚。 杨俨的老师徐旷从荆襄回来了。 徐旷,字文远,洛州偃师人。南齐司空徐孝嗣玄孙。其父彻,南梁太常卿,尚梁元帝女安昌公主。江陵陷落后,徐彻被俘,举家迁居河南偃师,贫困无依,靠其长子徐文林在集市上卖书维持生计。徐旷,酷爱读书,每天都在徐文林的书店里读书。 徐旷博览五经,尤其精于《春秋左传》,学问渊博,为人正直持重,成为一代师表。他可以说是整个隋唐时期最厉害的老师了,因为杨谅、窦威、杨元感、李密、王世充等隋末风云人物都是他的学生。 上边这一群人可以看出,徐老师出品,必属反贼。 徐旷先是任太学博士,后来便为慜太子杨勇讲授五经,也有此机缘成了杨俨的老师。 慜太子被废后,徐旷坐慜太子党,远徙岭南,直到今时才因杨俨求情,遇赦而还。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杨俨跪在徐旷的身前,低着脑袋。徐旷教了杨俨十余年,于他而言如师如父。自父亲死活,他活的越发坚强,也只有在老师跟前才稍显天性。 “你错就错在根基不稳,不想着去培植势力,反而盲目出手。” 杨俨有些不服地说道:“先生,阿耶已死,又是叛逆,我已无继承皇位之资格,不离间太子、汉王等人的关系,如何浑水摸鱼。” 徐旷眼一瞪,说道:“你是当今圣人之孙,谁跟你说你无继承皇位资格?大势说有就有,圣人也无法违逆。” 杨俨说道:“徒儿知错,只是事到如今,徒儿已走投无路,又该怎么做?” “你如何就走投无路,你的路很宽广,谁都挡不住。” “师父?” 杨俨有些不解。 “圣人没处置你,就还有机会。既然你已经暴露于众人眼皮底下,索性立出 旗帜,光明正大的与太子相争。” “我今实力远弱于太子。” “你没有实力,但柳述、元岩他们都有实力。你只要立出旗号,所有畏惧杨广登基的人都只能投奔到你的麾下,再加上天下的偏向,到时候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圣人不处罚你反委任你为雍州别驾,是想让你做磨刀石磨炼魏王,只是是石折还是刀折,却不是圣人说了算的。”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防患未然 黄明远收到关于蜀王一案的详细情况,只不过看了一眼就不再在意了。历史上的蜀王被废于明年,现在仅仅只是提前一年而已,对整个历史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且蜀王父子一直到大隋灭亡被宇文化及所杀,再也不曾脱离圈禁,已经算是完全废了。 黄明远更在意的是杨坚将杨昭和杨俨二人安排到雍州的事情。 杨坚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准备直接干预二人的成长了。以目前二人的表现来说,若论阴谋诡计与杀伤力,还是杨俨更强一些,以杨昭的正直,很容易被对方针对。虽然有黄明襄在杨昭身侧,但自己这个弟弟还是太稚嫩了,未必是那些积年老狐狸的对手。 黄明远分别去信杨昭和黄明襄,建议二人虽然同处一个府衙,但并不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在战略上要以不变应万变,切不要主动针对杨俨,否则即使能成功,也会在杨坚那里失了分,对付杨俨的活还是交给杨广去做;在战术上要主动出击,不仅不孤立、打压杨俨,还要委以重任,不给其空闲之时,使其被繁杂事务所累赘。 人不做事才不会犯错,只要做事,必然会露出破绽。而且只有闲下来的杨俨才会搞事情,累得连水都没时间喝的杨俨绝对只想休息。 这是一招阳谋,杨俨即使智慧再超出常人,但对于政务这种繁的事务也缺乏经验,未必可以处置妥当。这时候有功自然绕不过杨昭这个上官,有过杨昭也有理由处置杨俨了。 而杨昭对杨俨委以重用的行为还能让天下人看到他的胸怀,一石三鸟,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怕杨俨架空杨昭,则多虑了,若论处置政务,黄明远更相信杨昭的能力。 陆贞也给黄明远送来了关于杨俨老师徐旷的信息。 对于陆贞的出手,黄明远未做任何评价。虽然自己要求陆贞不要轻举妄动,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没必要各项权利都拢在自己手里,陆贞的身份毕竟特殊。 不过黄明远也下令陆贞将关中的情报系统向黄明襄放开,配合黄明襄的行动。陆贞的身份特殊,政治天赋又太突出,导致她的权利独大,由黄明襄监管着她,也算是防微杜渐。 权利的限制不在于权利本身的大小,而在于不要让一项权利成为绝对权利。 黄明远知道陆贞或者是她的部下会有想法,但有些事情不以所有人的意志为转移。 现在黄明远终于明白为什么朱棣在有了锦衣卫这个爪牙之后仍旧要建立东厂,后来明武宗又建立西厂,实在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也不敢让这么大的权利不受限制。 当然黄明远不准备再建立一个情报系统监视北斗,他没那精力也没有那实力。现在的北斗尚且很稚嫩,过于引入内部力量制衡只会陷入内斗之中。 不过黄明远也不会放之任之,他准备将北斗中的督察房从北斗中独立出来,由黄明远自己直属,负责监察北斗内部。 而这个机构仍旧属于北斗,但是只向黄明远本人负责。黄明远将之命名为南镇抚司,由原来黄明远的书童黄白负责。 黄明远还准备以后将刑讯、监押的权利独立出来设置北镇抚司,这样的话北斗的主事人便成了一个单纯的情报头子,也不用再担心了。 对于黄明远的这个做法陆贞没有任何异议,哪怕是包括丹娘等很多人都替陆贞委屈。 陆贞只是说“主公的意志便是北斗的意志,谁都不能拒绝”,但最后也没人敢再有异议。 黄明远对此很满意,北斗是个工具,不能出现违背黄明远意愿的事,否则黄明远宁愿毁掉他。 黄明襄这边对于兄长的安排倒是很意外。 黄家之前只是个小家族,哪有什么隐藏实力,更不存在家族密探。这些东西一点一滴都是兄长打造的,没有任何人能够窥视。 黄明襄知道很多东西的存在,但从不敢过问。 现在虽然北斗只是向他放开了一脚,但意义却是重大的。黄明襄很快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愿,没有自己北斗在关中发展的也很好,自己也并不是兄长在关中的意志代表,所以说兄长根本没必要将自己也引入北斗,唯一的可能便是监察了,看来这是兄长对陆贞这次做法的纠正。 黄明襄也知道陆贞的地位,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有些狠毒的女子,但他们都是为了兄长,他不会故意去扯陆贞后腿。 众人各有心思,黄明远已经在研究徐旷了。 在黄明远的印象中,历史上的杨俨绝对是个打酱油的,也没什么作为,唯一的记载是“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高祖览而悯焉”,最后死在了跟随杨广出游的途中,后世之人多认为他是被杨广鸩杀的。 不过能知道乞宿卫,还辞情哀切,应该算是个聪明人。 可现在杨俨不仅没有泯灭,反而已经初具枭雄之资,还牵动天下态势。 虽然有黄明远这只蝴蝶扇动的原因,但其本身应该也是有些能力,只是前世受到身份限制,时不利兮,所以才惨死。 至于徐旷,黄明远倒是知道此人。此人搅动风云的人物,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隋朝几次动乱都有他的影子。如果之前杨勇身边有徐旷给他谋划,那杨广必败无疑。虽然不知道他此时为什么没有如历史上在并州教授杨谅,但来到杨俨身边,其祸害性更大。 徐旷这个人富贵过,也落魄过,心性坚韧,顺应时局,历史上他先后被李密和王世充二人抓获,表现却截然不同,对李密自傲,对王世充却谦恭。时人问起缘由,徐旷说道:“李密是位君主,能够接受师长的傲慢,王世充是个小人,不能容纳故人的情谊。”后来徐旷逃到李唐,受到唐高祖李渊的赏识,被封为东莞男。由此可见其人知人识人能力有多强。 善于认识别人,善于揣摩人心,知晓进退,学识渊博,还能放得下脸面,更通晓时局,关键时候心智坚定,敢于一搏,这种人成为对手,如何不让人头疼。 黄明远写信给黄明襄要其多留意徐旷的动静,历史已经发生改变,杨广能不能顺利即位还犹未可知,要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啊。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花开天下暖 九月初,牟那山前的一大片田野里已经成了雪白的一片。大片的棉花,犹如天上的白云掉落在人间,放眼望去,盛开着千千万万棉花的棉田像大大的棉被,像层层的白浪,像团团的,个个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黄明远走在这一道道棉花垄中间,摸摸这朵,又看看那朵,这些久违的棉花让他爱不释手。 这些日子以来,黄明远屡次前来牟那山,就是为了这些棉花。 虽然现在丰州已经有毛布的出现,挤占了大量的冬衣市场,随之一直为北地百姓钟爱的保暖羊皮裘也有被其压制的趋势,但直到后世棉袄始终是普通百姓御寒最重要的衣服。 棉花比羊毛处置更便利,而且大部分地区都适合种植,产量丰富,其存在仍是不可取代的。 此时已入九月,而这个时候棉花长成已经有些晚了。后世黄河流域多在阳历三到四月份播种,经历出苗期、苗期、蕾期、花铃期,差不多要在九到十月份采收。而且棉花不是一次性采收,从吐絮至收获基本结束,约两个月的时间,因为各植株生长的不同,期间要分几次断断续续地才能完全采摘完。 因为今年的棉花种植的较晚一些,生长的也晚,整个棉花的种植周期将会延续到十一月份,到时候天寒地冬,最后一段时间的棉花产量肯定不乐观。 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黄明远不是专门的农业专家,而且现在的气候和一千多年后的天气还是有差距的,很多新植物的种植时间都需要多次比较才能得到一个相对准确的时间。 今年算是一个学费,来年便能有所增进。 今年的棉种本来就不多,黄明远差不多从四月末一直种到六月初,分了七八波来试验棉花的准确种植时间。除此之外,黄明远还安排人每日观察棉花的生长,进行详细的记录。 种植棉花是要育苗的,李敏一共给黄明远弄了五十斤棉籽,约合后世三十三公斤,黄明远也不会育苗,还是李敏又给他找了两个西南人进行指导,才把这苗给育出来。 黄明远差不多以每亩一点五公斤左右的量种植了大约二十余亩的棉花。后世黄河流域的棉田差不多要每亩种植三千株左右,新疆则是八千到一万五,丰州位置较为靠北,黄明远选择每亩种植约四千株左右。 没有办法,别人都不懂得棉花的生长,黄明远政务如此繁忙,也得抽时间亲自侍弄这片田地,就怕白白浪费了这批棉籽。虽然不少老农都给着学习,可惜哪怕是最好的庄稼把式也实在是不知道这棉花具体怎么种,只能是试着来。 眼看到了棉花长成的季节,整个棉田都成了白色的海洋。众人也不知道黄明远说的这个棉花是个什么东西,都等着这些白色的花落了长出果实。 黄明远看了是哭笑不得,等着棉花脱落了都要十月份了,哪还会有什么果实。不过这么洁白的花,要是不清楚采摘方式,这些农民的确不敢上手。 黄明远当年可是拾过棉花的,还是天天采,可不是要挨个都拾,而是要有选择的取舍,只拾取已经成熟开花的大个棉花。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都有给老师划分的责任田,他们班主任就有一块地种棉花。他们每天下午下了晚读就给班主任拾棉花去,谁拾满一袋谁才放学,因此黄明远拾棉花的经验很是丰富,还会使用拔棉花柴的工具。 “致谋,要抓紧组织人力去收棉花,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活,要提前给百姓做好培训,同时切记不要弄脏了棉花。” 棉花很容易沾染污秽,这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技术清理棉花。 自从决定要把呼延谷一带建立成丰州的核心之后,黄明远便把永丰县令邓议调到了呼延谷一带,负责此地的政务。邓议是自己麾下在政务上仅次于李子孝的内政型人才,放在永丰虽然也算一方大吏,但有些浪费了。 呼延谷是未来丰州的核心地区,虽然还没有设县,但算是首府了。 黄明远也是无奈,自己手头上实在缺人才啊,尤其是政务上的人才。 仔细巴拉巴拉,现在能用的也就是李子孝、邓议、夏安恂、蒋允会、于崇五个人,丰州这么大,四面八方都需要能独当一面的,黄明远实在是捉襟见肘。 现在黄明远都有些想念当初的王歆了,虽然性格有些轴,但毕竟人才难得,搞政务也是一把好手。 当然这与丰州本身教育落后,自己没有培养的人才,而丰州本身又偏僻,真正的人才不愿意来有关。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真不是一句空话。 黄明远已经在铺开县学学堂的开设了但若是见到成果,尚需要时日。 邓议不敢耽误,组织了数百妇女,迅速完成了第一遍的采收。出乎黄明远所料,产量还不少,二十亩地约有三百斤(合后世二百公斤),看这形势一亩地也能产个三四十公斤之多了。 这些棉花本来就是试验品,在黄明远的想象中能有亩产能有五十斤就不错了。 当然,在后世亩产三四十公斤能让人笑掉大牙,亩产量的高低同地力以及种植水平、种植区域有关,其中低产田棉花亩产量为一百八十到二百三十公斤左右,三四十公斤的产量也就是个零头,属于不适合种植区域。 不过现在没有复合肥也没有农药,都是以粪土肥田的,在丰州棉花能有这个产量,也是靠老天爷赏脸了。 当然任重而道远,黄明远也没有为这个产量沾沾自喜,今年算他运气好,棉花连虫害都没有遭遇。他准备建立一个棉籽培训所,组织一批农业人才和有经验的老农,优化棉籽,争取提高棉花的产量。 整个棉花的采收前后差不多延续了一个多月,最后统计的结果让黄明远喜出望外。二十三亩棉花地,共计产棉花一千公斤,亩产量超过四十公斤,喜迎丰收,这年头真是人有多大胆,地多高产啊。 北宁城的的府库堆积了整整一库的棉花,还有一仓的棉籽,这些都是明年再扩大化生产的种子。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在现在的呼延谷以东地区,呼延镇主城呼延城,后世包头的旧址上黄明远已经开始扩建一个新城,作为丰州新的中心。呼延城因为由匈奴呼延部而得名,蛮夷气息严重,黄明远一直不喜,这次趁机将其改名为北宁城,取北方长宁之意。 在北宁城的仓库之中,邓议看着这些棉花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听总管说这些棉花是用来御寒的,他摸在手中的确软和温暖,只是这么多花瓣,零零散散的,也没法做成衣服啊。 黄明远也发愁,要是有弹棉花机,这些棉花用不了多久就成了上好的棉被,可惜别说弹棉花机了,对于众人来说棉花都是第一次见。 黄明远没有弹棉花机,但他却知道怎么弹棉花。 到现在黄明远还记得有部电影叫做《老少爷们打鬼子》,里面有首歌唱得好啊“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了八两八”。黄明远以前还一直好奇,这半斤棉花怎么就成了八两八了。 前世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自然是没有弹棉花机了,但是弹棉花的匠人却是走街串巷,各村吆喝,给老百姓弹棉花,黄明远还正好见过弹棉花的。 棉花匠的工具比较简单,弯弓,木锤,磨盘,铲头,还有一条牵纱篾组成了全部的家当。其中这弯弓制作起来最为讲究,南方以竹片做成,北方通常是自然弯曲树木或者专门的木料做成。弓弦用的都是牛筋,结实耐用也富有弹性。 当然现在牛筋是战略物资,普通老百姓肯定不可能制造出。 不过作为丰州之主,黄明远一声令下,这适合弹棉花的弯弓便做成了。黄明远拿在手里,感觉跟苏格兰长弓一样,只是弓身有些差劲。黄明远拿着这弯弓,又想起曾经追着棉花匠到处跑的孩童时代,虽然那么久远,却真是让人留恋。 黄明远自己先拿着弯弓试着弹了几下。 别人不会,他其实也不会,只是见过,有些理论基础。 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黄明远试了几下,众人大体看明白黄明远的动作,几个老农接过来操作,没多久便会使用了。 在后腰上固定上一个木棍高处头上两三尺。这是用来悬挂木弓的,更为稳妥也省力。弹棉花的时候就把弓弦埋入棉花之中,用木锤敲击弓弦,伴随着“蹦蹦蹦”的声音棉花纷飞。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 弹棉花是把棉花弹蓬松,等到棉花弹松之后,用白色的纱布包裹起来,还需要一层层的均匀铺平。这项比较考验技术,要铺平并且后薄一致,否则做成的被褥盖起来就会不舒服。压棉花所用的叫做磨盘,木头制作的圆盘,这项工序非常耗费时间,一两个小时功夫才能做好。 黄明远再次看到几个老农越用越娴熟,也不由得赞叹天生的农民,而其他工匠看着一条棉絮被就这么神奇的出现,简直像见了神迹一样。 接着更多的工匠便开始弹棉花了。 术业有专攻,很快这些工匠就上了手,而且把黄明远的劣质手艺给改良了不少。 黄明远让人将最初做好的一百多条棉被运到了九原,分给各部将领。新物品要想快速推广嘛,自然是需要由上到下的普及。 棉被的优势太明显了,众人很快发现了这些棉被的好处,棉花也由此在丰州彻底推广开来。 今年丰州种了三十多公斤棉籽,收获的棉籽差不多也有数百斤,只是这数百斤棉籽的量实在太少,还不足以大规模投入生产使用。 除了小批量的做成棉被、棉衣进行推广以外,很多棉花也要拿去做试验用,主要是制造弹棉花机、织棉布机等机械的使用。 因为现在库存棉籽的量还是不足,黄明远通过李敏,从西南又引进了不少棉籽,还通过走私从西域弄来不少棉籽,都是为了明年的扩大化生产。 这一次黄明远直接在牟那山建立了一个专门进行棉花生产的屯垦团,准备明年种植棉花三百亩,预计能产棉花一万五千公斤,到时候所有收获的棉花将全部做成军大衣,配给军队使用。 后世的军大衣一件差不多用两到三斤左右的棉花,到时候就能大批量生产军大衣上万件。军大衣平时可以保暖,夜晚也能当棉被使用,再加上毛衣、皮衣的配合,大军出阴山直趋漠北的防寒问题便基本解决了。 可惜这批棉衣最早要到仁寿三年才能用上,且仍旧无法完全配给全军。要是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那全军都能换装了。 寻常时候再等一年也是可以的,但现在却是不成。 杨坚是在仁寿四年七、八月份去世的,如果等到仁寿四年出塞,那很有可能赶不回长安,也参与不上仁寿宫变,这可不是黄明远愿意看到的。 仁寿三年的夏天,丰州军必须大规模出塞,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到两年了。 为了进一步升级棉花的使用,黄明远又令人用棉花制作棉布。 相对于用棉花做棉袄、被子,普通百姓对棉布的需求其实没有那么强烈。棉布穿着柔和贴身、吸湿性、透气性甚佳,但是并不如毛布暖和,也不如麻布耐脏,更不如丝绸华丽,不过棉、麻、毛分别为纺织业的三条大腿,丰州本来麻就少,所以棉纺织业还是要发展的。 而且相对于棉衣、被子,低端的使用很难对技术上有所提升。 其实棉布和毛布差不多,毛布要用毛纱线,棉布则是棉纱线。只要制出棉纱线,将原本纺织麻布的织布机稍加改良,便能制造出成型的棉布了。 中国人仿佛天生就擅长织布一般,发明了无数令后世眼花缭乱的机械。三万多年前就发明了骨针;在五千多年以前就发明了原始腰机;春秋战国之前就发明了踏板织机;西汉之前就发明了提花机。根据《西京杂记》的记载,汉昭帝时期,霍光的妻子召陈宝光的妻子用有一百二十镊的织机织造了二十五匹散花绫,简直令后世难以想象。 很快,能够纺织棉纱线的织机便出现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重工精神 黄明远下令,谁能发明效率更高的织布机,将授以重金,还能入研究院工作。 研究院是配合丰州军事科学院新设定的一个机构,主要是进行民事研究,研究领域包括粮种、新式机械、水利等多个方面。现在只是一个初创阶段,不过黄明远将其视为珍宝。 研究院的出现,立刻受到工匠们的踊跃参加。原本工匠地位低下,受达官贵人所不耻,不过研究院的工匠都有官职、俸禄,还有职田,这是他们之前闻所未闻,不敢想象的。 黄明远此令一下,不少的匠人立刻涌动起来。在丰州很多人都知道黄明远重视工匠,丰州工匠的待遇在全国都是最高的,研究院更是工匠们心心向往的,因此很多人纷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企图收下黄明远的奖金,再进入研究院,鱼跃龙门。 很快便有无数人送来了他们发明的纺纱机、织布机。 其中一个叫黄衮年轻人送来的一架纺纱机最令黄明远吃惊。他在原本的手摇纺纱机的基础上,将只有一个纺轮带动的纱锭从横向变成了竖向,而且增加了纺轮的数量,用一个纺轮带动四个竖直纱锭,使得纺纱机的效率大大提升了四倍。这种纺纱机不但效率高,而且纺出的纱质量也比较好。 黄明远见了不由得一愣,这不就是后来英国工业革命的“珍妮机”嘛。只是纱锭较“珍妮机”要少一些而已,按照这种设计理念,未来技术成熟之后完全可以将纱锭从四个增加到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使得纺纱机的效益大幅地增长。 不过增加纱锭不光是普遍累积,纱锭越多,越要防止出现失误,这个黄衮研制的匆忙,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增加纱锭的实验。 除此之外,黄衮还提出了一种水力织布机,利用水流的流动为织布机提供动力,进行织布。只不过这种织布机投入非常大,而黄衮本人囊中羞涩,还没钱去实践自己的发明。 从“珍妮机”到“水力机”,这就是英国工业革命走到路子。只有将人从繁忙的劳动中独立出来,才能引导科学的发展。 在世人的眼中,黄衮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毛头小子,可在黄明远的眼中,这就是一个天才工程师,社会进步的重要推手。 大隋的能工巧匠非常多,包括宇文恺、阎毗、何稠、刘龙、云定兴等人,从后世看,也是一等一的超级工匠。但这些人的本职都是官吏,搞技术只是兴趣爱好。 不要以为能工巧匠都是地位低下之人,恰恰相反,其实在这个时代,能够成为发明家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普通人哪里有那个闲钱支持他大规模的开发研究。改良纸的蔡伦是太监头子;发明地动仪的张衡是尚书;发明水运仪象台的苏颂是宰相。这些人要么是大族子弟,要么是官场巨擘,就连那些捣腾出火药的没留下名字的道士,也是把水银、铅等各种贵重金属当玩意玩。 让这些人去专门搞发明对他们是一种侮辱,哪怕让历史记住他们的正是这些看不起眼的发明。 一个有天才雏形的黄衮让黄明远无限激动。 不过一个食不果腹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本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经过黄明远细致的了解才知道,黄衮其父曾经是北齐的中校署令,曾经跟着刘龙为齐后主修三爵台。 北齐灭亡后黄衮之父沦为平民,黄衮兄弟便继承了其父的技术。 黄衮之父是洺洲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人,在北齐一直是刘龙的老部下。刘龙在北齐灭亡之后因为声名远扬而入周为官,历职通显,开皇年间曾官至将作大匠。在建造大兴城的时候,刘龙与高颎参掌制度,代号为能。 黄衮有个兄长叫黄亘,巧思绝人,也是个技艺高超之人。因其父之故,去长安投奔刘龙。黄衮在家养母,等着兄长发达,没想到这次河北大移民主要就是针对北齐故都魏州、洺州、相州、邢州的一群北齐遗民,黄衮一家也在其中,这才无奈来了丰州。 提起黄亘,黄明远倒是有印象。 之前去将作监的时候,有人提到过此人性强明,有巧思,这时候黄明远终于记起黄衮是谁了,《隋书》上有对其兄弟二人的记载。杨广每令其兄弟直少府将作。于时改创多务,亘、衮每参典其事。凡有所为,何稠先令亘、衮立样,当时工人皆称其善,莫能有所损益。亘官至朝散大夫,衮官至散骑侍郎。 二人一介寒门,凭借着高超的技艺成了杨广的宠臣,可见技艺之高。 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弄到一个未成名之前的黄衮,真是三生有幸。在古代名将名相常得,一代工匠大神,可是没那么多。 黄衮兄弟虽然以后显达,远比在黄明远这里的地位高更多,但黄明远可没有放人的想法。把黄衮用在改良技术方面对天下的裨益,远比给杨广建什么富丽堂皇的狗屁宫殿有意义。没看到同时代的李春只是一个工匠,就凭借赵州桥而百世传颂。 黄衮不仅技艺高超,又有文化,黄明远乃表黄衮为丰州总管府工曹织染长,负责丝织、印染工作,还将其引入研究院,成为专家学者般的人物。 黄衮一介布衣,无人问及,今得黄明远如此信重,不由得感激涕零,发誓要效忠黄明远,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历史上他曾经做到散骑侍郎。 黄明远并不在乎他们的效忠,而是勉励黄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身为工匠未必不能做出流芳百代的事情。 黄衮内心动容。 黄衮因为献了新的纺纱机便骤得显贵,不仅封赏优渥,还得授官职,终于让众人知道黄明远重视工匠的决心。众人情绪高涨,纷纷进献自己的发明。虽然很多都是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但也有不少东西能够提升技术,造福百姓。 黄明远对众人异常热情,决不打击众人发明创造的热情。又将那些有用的技术一一推广,倒也让这些本该被埋没的东西得以传承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芃芃其麦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到了八、九月份,正是农忙的时候。今年的丰州地区第一次大面积地种上了农作物。 粮食的成熟与入仓,意味着三十万移民带来的粮食危机终于解除。而丰州的发展这才完全走上了良性的发展。 历朝历代都是重视农耕的,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会在春耕的时候做做样子,以示对农业的重视。 今年因为大面积开荒的缘故,很多地方的春小麦种植的较晚,等到小麦成熟,已经到了九月份,天气转凉。眼看丰收不保,黄明远下令全部官兵除执勤人员外,都去抢收粮食,终于在第一股寒潮到来之前保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粮食。 黄明远摸着金灿灿的麦穗,心中满是欢喜。 田间地头,不少的老农在休息,黄明远这时候最喜欢与人搭讪聊天,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老丈,今年的粮食够吃吗?” 黄明远领着邓议二人与一位老者攀谈起来,这老者看到黄明远二人,看这气势不像个种地的,心中有些畏惧。不过黄明远和颜悦色,老者不一会就与黄明远相熟了。 关北的老者,大都参加过战争,因此胆子不小,也能言。这位老者是今年二月份从延州举家搬过来,就是看着丰州这边税赋低一些,便不辞辛劳的搬迁过来。关北诸州实在是太穷了,官府的剥削稍微狠了一分,老百姓就活不下去。 “贵人,这粮食量都不少,不过还得卖了买些米来吃,这样看来勉强也能维持个温饱。”老者已经赶到很满足了,来丰州第一年就不饿肚子,这是他之前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这辈子苦苦挨着,实在是记不住自己得有多长时间没恶过肚子。 “看来光靠种地还是不行,我准备来年也让二子参军,到时候有当兵发的田,再加上赏赐,这日子就好过了。” 老者有些沧桑地说道,对于未来,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差不多普遍的家庭都有这个想法,丰州并不太鼓励百姓种田,光靠种地是很难过好的,家家户户都在寻摸着一条更为通畅的路。 黄明远还沉浸在老者买米的思绪中。关西人喜食面食,后世的羊肉泡馍、肉夹馍、油泼面都是陕西名吃,可没几个人爱吃大米。 难道这个时候老百姓还没有改习惯,从三国时期面食技术已经很完善了,不存在不吃面食的可能啊。 “老丈,你们不喜欢吃麦子吗?” 老者无奈地说道:“这面食吃起来还挺好,只是这麦饭实在有些难吃啊,不仅发苦还碾牙,听说很多地方都是把麦子酿酒或者是喂马。” 麦子难吃? 忽然黄明远想到为什么今年夏天自己让种麦子的时候不少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怕是也知道现在的麦子只能喂马。 黄明远有些明白为什么古代王朝的粮食硬通货都是米而不是麦子了?黄明远前世出生在北方,从小是吃面食长大的,米饭吃得很少。所以也有个疑问,为什么古代都是米店没有麦子店,说粮价的时候也是斗米多少钱从来没有斗麦多少钱,官府赈灾也是施米粥没有麦粥的。 原本黄明远还以为中国古代麦子不怎么普及,不过古代的五谷不论是“稻、黍、稷、麦、菽”还是“麻、黍、稷、麦、菽”都有麦子,这种后世与大米二分天下的主食不应该不普及开。 现在看来一起疑惑都解开了,古人觉着麦子难吃,至少与后世的麦子相比有差距。 黄明远让人将新收割的麦子磨成面粉,做成吃食,的确很难吃,有些发涩,还发苦,也确实发粘,但也不至于老百姓都不愿吃的地步,当然较之自己往常吃的面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不过发粘应该是新麦子的原因,原则上来说新小麦需要六个月后磨面最好。 “黄东!” 黄明远的亲卫赶忙进来,黄明远将面食端给黄东说道:“你尝尝,为什么跟我往日吃得面食不一样。” 黄东赶忙说道:“家主,咱们的麦子都是从邹山送来的,从扬州到长安,再到丰州,迟伯知道你爱吃面食,一直都是让四海商团专门运送。” 黄明远一愣,难道这是说自己吃得是特供,所以好吃。 “咱们那边都是冬天的麦子,这些麦子怎么比得上。” 黄东嘟嘟囔囔的,却是让黄明远茅塞顿开。自己怎么忘了这是春小麦,因为生长周期短,所以才会难吃的。 中国历史上其实一直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灾荒才大规模普及冬小麦,从那以后冬小麦才成为北方粮食的主力军。 可是不对啊,春小麦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难吃。 黄明远不知道的是后世的那些可口小麦都是经过多次的培育才形成的优良品种,而现在的小麦哪有这个条件。 黄明远忙唤邓议来商量冬小麦种植的事情。 邓议听了自己的叙述,并没有向黄明远一样欣喜,反而郑重地说道:“使君,这北地实在太寒冷了,若是冬天种植小麦,怕是不容易成活。” 邓议的话如一盆凉水浇到黄明远的头上,浇灭了黄明远的冲动。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冬小麦种植的,要不然后世也不会这么晚才普遍种植冬小麦。 “致谋说得对,是吾过于急迫,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黄明远并不准备放弃,他准备先在牟那山南种植一些冬小麦,这里是一个谷底,倒是温度要高一些。 同时黄明远命邓议组织一个小麦育种所,准备改良一下丰州的小麦。河套地区气候特殊,昼夜温差大、光照时间长、无霜期长,后世巴彦淖尔市的河套硬质小麦闻名全国。 同时黄明远也承认,小麦不好吃还是与老百姓的做工有关,核心就在磨面上。虽然石墨从两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但直到现在很多地方都没有推广普及,包括丰州。况且现在的工艺不对,没将麸皮、次粉去除,小麦根本达不到色泽和面筋的要求。 不少的老百姓还直接吃麦饭,怎么可能好吃。 黄明远乃下令在丰州大规模普及石磨,将面粉完全取代麦饭。同时研发面粉精加工,尽量让老百姓皆食用这种面粉。 黄明远还让人从幽州、代州、秦州等地寻觅粮种,提高粮种的抗寒能力,既然后世在河套地区有冬小麦,现在没理由无法种植的。一旦小麦能够推广开来,至少在大米之外又有一种主食,也能让北方的百姓过得更轻快一些。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时维鹰扬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寒冷,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整个城池都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 此时的丰州,大约有零下十度左右,这时节如一把叛逆的利剑,透支着少的可怜的温暖,使放荡不羁的寒冷汹涌而来。往常这个时候,都是那些年老体弱之人最难挨的时候,每每各地冻弊的老人小孩,不计其数。 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丰州州衙专门把过冬这件事当做一项重点工作来抓,无论是毛制衣物,还是煤炭炉子的供应都是应有尽有。数十万初到丰州的老百姓在冰天雪地里感受着盎然的春意,也把黄明远当成了活命的神仙。 这一年大家伙都拼了命的干,士气高涨,收获颇丰。到了冬天,整个丰州的节奏有所减缓,人们都是难得的轻松。 只有黄明远闲不下来,今年丰州的各行各业都如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使得整个丰州生机勃勃。不过这些东西都还很稚嫩,需要黄明远为他们保驾护航。黄明远就像一个父亲一样不断呵护着各种新生事物,一刻也不得闲。 这日黄明远又冒着大雪前往阴山南麓巡视了一圈。丰州的北部已经完全延伸到阴山,而秦汉时期那些破旧的古长城也就再无作用,完全废弃了。 为了加强北面的防御,黄明远从西到狼山、东到白道的地方,一口气修建了三十多处戍堡,将整个阴山、狼山、大斤山、牟那山的主要碍口完全监控起来,从丰州往北一直到阴山深处,或者说是阴山北麓,都成为丰州的疆域。 而原本阴山南北直通的一些走私频繁的小径也被黄明远彻底堵死,绝了走私的条件。 包括高阙塞、鸡鹿塞、光禄塞、稒阳塞、白道塞、武川塞等地也都被重新修缮一新,屯驻军队。 这日黄明远刚到了丰安镇,离着九原还有数十里的路程,黄明辽就快马兼程的赶到丰安来迎接了。 离着老远,黄明辽从马上跳下来,快步上前。 “大兄,大喜!” 黄明辽高兴的都有些语无伦次,黄明远很少见这个弟弟失态,忙问道:“四郎,何事如此欢喜?” “大兄,长安刚送来消息,十一月二十四日,嫂子生一子,兄长做父亲了,黄家有第四代人。” 黄明远脑子“轰”的一震,两眼犹如失聪一般,热血直往头上涌动。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身边是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各种各样的生活都经历过,却总是能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不同,或者说是对另一个世界的留恋。而这一刻,黄明远终于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血脉相连。 黄明远楞在那里,其他人已经欢呼起来。 陈远看着黄明远有些呆滞的表情,心道哪怕千军万马在侧,黄明远从来都是如珠在握的样子,这种失态是第一次。 黄明远良久才反应过来,感到嗓子有些发涩。 “四郎,你嫂子怎么样,孩子怎么样?”说完黄明远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其他人也听出来了,不过是生孩子,虽然很重要,但黄明远表现也太过异常了吧。 众人根本都不明白这对黄明远的深层意义,只是以为黄明远太兴奋。 “大兄且放心,母亲信上说嫂子和大侄子都很平安,只等着大兄给大侄子起名的。” 听到母子平安,反应最快的陈远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上说道:“为主公贺喜!为小公子贺喜!” 众人也纷纷齐呼起来。 “为主公贺喜!为小公子贺喜!” 对于很多立志追随黄明远的人来说,黄明远有了儿子这一切才算是圆满。虽然黄明远不是一方诸侯,也没有什么大业要继承,但只有有了儿子才算是后继有人,才算是所作所为都有所承继。 至于陈远就跟不要说了,他都是推动黄明远造反之人,黄明远有了儿子不就意味着黄明远事业更加稳固了吗? 陈远相信,黄明远爱自己的儿子总是要比爱杨昭的儿子多一点的,将来离那个位置的选择也更近了一点。 黄明远让众人起身。 这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鹰唳,惊空遏云。 黄明远抬头望去,正是一只大雕在空中盘旋,这雕竟然是一只白雕,身形之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且雕羽为稀有的白色,实为罕见之物。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黄明辽一手拿起弓箭,一挟马腹已经冲出好远,犹回头对兄长说道:“大兄且稍待,我为侄儿猎此白雕。” 话未说完,持弓跃马的黄明辽已经远去。大漠白雪,天地一色,唯黄明辽一人黑衣黑甲,持红马纵横于天地之间,令人为之振奋。 这雕也发现了黄明辽,高声惊叫,震天动地。 黄明辽操纵飞马,眼看离白雕越来越近,白雕直往北而去,似乎想在悬崖之处甩开黄明辽。 似乎是到了老巢,白雕不再往前走,黄明远瞅准机会,立刻张弓搭箭,两箭分别射中白雕颈部的左右位置。 白雕一声哀鸣,摇摇晃晃的,终于落在地上。 黄明辽快马上前,一把俘住白雕。 原来是白雕射术惊人,只是将雕射伤,却并未毙命。 黄明辽刚想离开,听到不远处的悬崖边也有几声叫声。黄明辽立刻上前,竟然是一对尚未学会飞翔的小白雕。 黄明辽将二雕带上,又带着受伤的白雕,返回而去。 众人看到黄明辽带着一大二小白雕返回,皆是一惊,愕然于黄明辽的神勇。 黄明辽让人给大雕治伤,自己捧着小雕来到黄明远的跟前,言是给小侄子的礼物。 白雕献瑞,祥瑞之兆。 黄明远的脑海里忽然想到《大明》里的那句诗来。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既然是我黄明远的长子,他就叫黄维扬吧,愿他像鹰一样飞翔蓝天,护佑大隋。” “维扬!” “维扬!” 黄明远长子出生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丰州的每一个角落,众人不断地高喊着“维扬”的称呼,表达着对黄明远的敬爱。 等到了明年开春,属于他们丰州的维扬就可以来到丰州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有命自天 黄维扬的满月酒和百日宴在长安举行,黄明远与众将肯定是赶不到了,但他的众位叔叔却都没有忘记给他的礼物。 黄明远从外地刚回到总管府,焦方威就着急忙慌第一个赶了过来,送上了一张老虎皮给小维扬做礼物。这虎皮虽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不过焦方威的这张虎皮却不一样。整张虎皮差不多有一丈多长,是寻常老虎个头的一个半多。更可贵的是整张老虎皮上没有一点伤痕,弓箭是从老虎的粪门射入的,整张虎皮炮制的,完美无缺。 焦方威当场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只要小主公需要,他便把全天下的猛虎都给捉来。 对,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小娃娃就是他的小主公,是所有效忠于黄明远之辈的小主公。 焦方威的行为对其他人来说堪称无耻,要送也是自己先送,怎么让他跑第一个呢? 其他人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压箱底的宝贝都送来了。张长逊送了一只银狐;蔡知运送了一盏琉璃杯;欧彦送了一袋红宝石;郑言庆更是拿出了他那把无比珍惜的大马士革弯刀······就连远在草原的高震也送来一对极北之地的白熊,说是给大侄子玩的,可怜黄维扬还不满月,玩熊还不知道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白虎,白雕,白熊,银狐······黄明远家中都快成了一个后世的濒临动物园了。 众多叔叔还没见面,黄维扬已经成了超级富翁。 黄明远也不与众人客气,众人知根知底,是他黄明远赖以存世的兄弟。 这些人从大都从卑微之时便跟随黄明远起家的,若是没有黄明远,他们便是无根无蒂,宛如浮萍。众人的一身前途命运早就寄托在黄明远身上了,这些人又怎么不会兴奋。 黄明远也乐得这些人的激动,对于那些堪称无价的珍宝黄明远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有这些人的忠心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今夜丰州大雪,雪花漫天飞舞,似烟非烟,似雾似雾,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中。 黄明远登上城楼,眺望南方,仿佛穿透风雪能够看到遥远的长安,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魂牵梦绕的妻与子。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监在下,有命既集。 自己的儿子,哪怕只是一个还不懂事的稚子,也是有命自天的。 ······ 虽然父亲不在长安,但小维扬的满月酒举办的还是很隆重。 不是黄府太高调,而是单凭小维扬的身份,黄明远的嫡长子,裴矩的外孙子,这个满月酒就低调不下来。 从独孤皇后、太子妃萧氏、魏王府崔氏、乐平公主等人,全都赐下了丰厚的赏赐。乐平公主这个常年不出门的人,竟然也出现在了小维扬的满月酒上,令人大吃一惊。还有传闻若不是魏王妃刚出月子,身体不适,也亲自前来了。 除此之外,整个黄府就被黄明远的妻族裴家人和母族崔家人所占领,再加上清河房氏、清河张氏、琅琊颜氏、河东薛氏、武功苏氏等实在姻亲关系,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们一直瞧不上眼的黄明远,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寒门小子,而是通过各种联姻关系,早就成了高门大族的一员,至少也是有资格与他们同列的。 家中只有六郎明襄一人理事。明襄虽然只是一个十五六的年轻人,但明襄行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再加上他是魏王心腹的传闻,仍旧让人赞叹黄家出人才也。 老爷子这些日子在东宫挂个虚职,整日里修书立传,忙得不亦乐乎,嫡长重孙的出生,让老爷子心情更是舒畅。四世同堂,人伦乐事。 没多久黄明远给长子起名字的事情便传到了长安,无论是杨坚还是杨广都对黄明远的名字很满意。 一个臣子的名字说不上什么来,但毕竟忠君爱国之心可表啊。 虽然“维师尚父,时维鹰扬”说得是姜太公的事情,黄明远有做姜太公的野心,但也体现了他对大隋的忠心。这句诗本就是说姜太公辅佐文王、武王父子建立大周的,而黄明远也有此心,辅弼圣君,建功立业。 不得不说黄明远也拍的一手好马匹。 杨坚开心了,自然赏赐多多。 杨坚乃下诏追叙黄明远前功,特赐黄明远长子黄维扬为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其宠命优渥的程度,一时无二。 黄维扬一出生就是从三品的高位,当世之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而对于黄维扬来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不得不说生在一个好人家真是重要啊。 当然也有人对此喜忧参半,那就是刚生下儿子的杨昭。黄明远有子他自然高兴,他还准备着以后将自己的长子杨佶和黄明远的儿子黄维扬培养的如自己与黄明远二人感情一般呢;忧的是他要为长子赢取黄明远女儿的梦想破灭了。 杨昭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能量在一点点流逝。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他害怕自己死在父亲之前,到时候自己的长子还未成人,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杨昭知道将希望寄托在杨广身上还不如托付给黄明远,若是杨佶成了黄明远的女婿则双方的关系便更近一步。 可惜是个男丁,这联姻也便不可能了。 不过杨昭又想起黄明远年初离开长安之前收了唐国公李渊的次子为徒弟。天地君亲师,若是让长子也拜黄明远为师,那黄明远将来像姜太公一样辅弼自己的儿子也便顺理成章。 黄明远要做姜太公最好,自己便让自己的儿子做周成王。 当年周公执掌天下,众人知周公而不知成王,周公缘何没有僭立,正是因为太公的存在。 当然作为大隋皇室第四代的第一人,杨佶的老师人选极为重要,连杨昭也未必可以左右,但杨昭下定决心将儿子托付给黄明远了。若是到时候子孙大难临头了,还有黄明远可以庇佑他们的安危。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焉得萱草 扬州,江都。 江都的冬日,格外的清冷。老柘叶黄,寒樱枝白,仿佛整个城市都凝固在这冬日的寒寂之中。 一袭白衣若雪的女子站在船边,凝望着远处的江都城,眼神悠长,久久不能释怀。从记事起自己就长于斯,十几年的快乐与痛苦都充斥在这块土地上,仿佛要与这片土地融为一起,可是现在终于要离开了。 虽然不舍,却仍旧无怨无悔。 再回望一眼扬州城,江上雾蒙蒙一片,远处的城池若隐若现,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便彻底的望不到了。 离开了江都,就再也没有琼花了。 一个侍女从船舱出来,将一个斗篷给女子披上。 “娘子,江上风大,您还是快回船舱里吧。” 女子应了一声,便掀开帘子进入船舱。 女子从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接过一个婴儿,看着还在熟睡的女儿,她满眼是挪不开的柔情,低声说道:“萱萱不怕,娘亲带着你回老家了,回了老家,从此以后就都过太平日子。” 此女子正是从长安返回扬州的柳琼花。 当日与黄明远长安一别,柳琼花虽然恋恋不舍,但也知道双方身份有别,难再相见,她本想就此回了扬州,安安稳稳地过此一生,只把黄明远放到心中的最深处。可是等到柳琼花回到扬州之后才发现,当时的春风一度,自己竟然珠胎暗结。 柳琼花又悲又喜,如此大事,让她手足无措。 柳琼花不知道该如此处置这个孩子,如果带着腹中婴儿去见黄明远,黄明远会不会收留他们? 柳琼花最后决定瞒着黄明远将孩子生下来,哪怕身边之人再是劝柳琼花不要这个孩子。 做出决定后,柳琼花便决定搬家。虽然她没有父母,身份也不太受礼法约束,但为了孩子日后能够顺利长大成人,不因为他的母亲而感到羞辱,她只好决定离开琼花社。 当日黄明远已经从老鸨吴氏那里取得了柳琼花的卖身契,再加上黄明远亲自去信向但子帮忙,柳琼花便顺利脱籍。 黄明远当年在江都就很有声名,知道他的人并不少。 吴氏知道黄明远的地位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为了讨好柳琼花,也为了省却麻烦,她索性把柳琼花的侍女荚蒾的卖身契也给了柳琼花。 柳琼花带着小侍女荚蒾离开了画舫,雇了两个老妈子和家丁,在江都城内买下一处小院,准备过安生日子。 安顿下来之后,柳琼花便一心等着孩子生产。她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黄明远,也不愿意让黄明远的声名受影响。 柳琼花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当日春风一度,是上天怜惜自己可怜才给了自己这个孩子,她心中欢喜的要命。她知道或许这个孩子将会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更是盼着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她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而他似乎快要成婚了,她怕黄明远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一碗汤流了这个孩子,也怕这个孩子出生后会被黄明远从身边夺走。 就这么过了七八个月,九月二十六日,江都大雨倾盆,柳琼花经过了一夜的苦苦挣扎,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孩。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的柳琼花,顾不得身上的污渍,伸出双手从接生婆的手中接过了女儿。 看着女儿有些稀疏的头发,皱巴巴的小脸蛋,柳琼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自己从未敢想过自己这种人有朝一日也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娘子月子里且莫要流泪,容易留下病症。” 柳琼花擦擦眼泪,泪中带笑地说道:“我不哭,咱家的小千金今日出生,我是开心的流泪。” “娘子,你给咱家小娘子娶什么名字啊。” 荚蒾还是个孩子,见到柳琼花生的小婴儿开心的不得了,不时地去逗逗小婴儿,想告诉对方自己的欢喜。 也不知道黄家给女子起名字有没有什么讲究,按道理是要孩子的父亲给起名字的。可是不知道黄明远什么时候才会知道孩子的存在,总不能让女儿始终没有名字。 柳琼花轻声地念道:“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孩子就叫言萱。” 荚蒾听了有些欢快地说道:“言萱,以后小娘子就叫言萱小娘子喽。” 柳琼花念着这首《卫风·伯兮》,满是惆怅。人家的娘子在名正言顺的思念着自己的丈夫,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萱是萱草,也就是忘忧草,可哪儿去找忘忧草?种它就在屋北面。一心想着我丈夫,想得头痛也心甘,使我伤心病恹恹。 小侍女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只是觉得娘子念得真是好听。 柳琼花本来准备在扬州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她往日也有不少的积蓄,倒是足以维持母女二人的身份。 可惜很多时候未必遂人愿,柳琼花昔日在扬州的声名太响亮了,名冠扬州,一时无二,虽然已经从良,但是扬州听闻她声名的人太多了,不少人都打着别样的主意。 而且离开了琼花社,其实也是失去了一层保护,每日都有不少的浪荡子弟前来骚扰。这些流氓无赖虽然不曾用强,但污言秽语,引得周围的邻居也是闲言碎语,柳琼花过得更是不安稳。 柳琼花虽然不厌其烦,但是也不愿向向但子求助。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主动联系了向但子,会不会暴露了女儿的存在,甚至导致女儿从自己身边被夺走。 刚开始柳琼花还极力隐忍,后来这种形式越演越烈,浪荡子弟们越来越胆大,试图动手动脚,甚至不少达官贵人也要纳她为妾。 胳膊拧不过大腿,柳琼花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待在扬州,很有可能被什么人给用强了。为了以后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也为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不被人打扰,她决定离开扬州。 记忆里自己出生在大江之南,她是扬州无锡人,此次她也准备回到离别多年的故乡,隐居乡间,好好的抚养女儿长大。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多事之秋 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 鉴于这两年大隋总是出事,杨坚可能感觉到自己是时运不顺,因此于十一月初九到南郊祭天。 若论君主之贤明,杨坚的确算是一个明君。但奈何大多数的明君都逃不过时间的风化,越到老权利欲越大,人也越昏庸。 而这时候的杨坚的确已经是有些昏庸了。当初他受北周的禅让,怕民心不服,因此就用很多符瑞现象来表明自己的受禅是符合天意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伪造符瑞进献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这种伪造的符瑞现象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真假来,只是糊弄愚夫愚子罢了。事过境牵,这些当时特定环境下不得不耍的手段让它过去就是,毕竟它有特定的环境,但现在再提就有些愚蠢了。 不过杨坚不这么认为,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似乎都已经忘了当初祥瑞的来源到底是什么,觉得一切就是真的了,因此在祭天时所上版文详细叙述符瑞现象出现的前后情况以报谢上天。 可惜这些手段不能威慑天下,只能给明白人徒增笑柄。 可能上天也受不了他了,所以祭天之后不仅没有国泰民安,反而动乱便一个接着一个发生了。 先是蜀中的山獠作乱。 山獠,有时候也叫山魈、山都、木客,传说夜郎国就是他们建立的。这群人不服王化,不受羁縻,汉人以反犬旁称呼他们,其实就是没把山獠当做人。而且这群山獠皮肤黝黑,身体多毛,像大猩猩一样,应该跟印度那边的原始居民有关系,反而跟当地的百越人种差距很大。当然后世也有人认为他们是赣巨人的一种,认为这些山獠跟现代人类就不是一个种族。 山獠乱于资州(今四川资阳一带),声势浩大,一下子就震动了朝野。其实这些山獠的破坏能力并不大,也没有实力攻占州郡,其危害本不应该这么大。奈何资州地理位置特殊,其在成都与巴州之间,为勾连巴蜀之要地。而且资州境内的南部就是自流井,关乎整个巴蜀一地盐业的安定。 巴蜀自蜀王杨秀离开后陷入一种混乱中,还没有调整过来,因此别说平乱,自己不出现动乱就不错了。而此次动乱如此浩大,其间未必没有蜀王之前的旧部推波助澜。 杨坚无奈,只得立刻任命卫尉少卿同轨郡公卫玄担任资州刺史,领兵平乱。 卫玄南下巴蜀,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 杨昭便向卫玄推荐了自己身边的千牛备身黄明聪为用。卫玄是河南洛阳人,有器量见识,和黄明远的祖父也有友谊,便将黄明聪收为帐前听用。 大军一路南下,等到他们赶到资州之后,山獠已经在围困大牢县(今四川荣县西)了。大牢县境内光盐井就有几十处,还是西去眉州的要道,若是此地一丢,整个獠乱便要糜烂了。 卫玄忧心忡忡,又苦于手中兵力薄弱,便要单人独骑到山獠的营地劝降。 黄明聪拦住卫玄说道:“使君身份尊贵,安危关乎资州安定,一旦有恙,则獠乱势必席卷整川,末将位卑,愿替使君走这一遭。” 卫玄应允。 黄明聪扛着卫玄的大旗单人独骑来到山獠的营地。 山獠人见黄明聪一人前来大吃一惊,黄明聪对山獠人高声喊道:“吾乃资州刺史卫公麾下参军,卫公奉天子诏令安抚养育你们,你们不要惊怕。” 山獠人这次也畏惧隋人的势大,其部久攻大牢县不下,损失惨重,早就心生退意。再见大隋大军压境,其部族之内也有看得清时事的人。 黄明聪来到山獠人的中军,向他们陈述利害。山獠人见有隋人劝降,立刻借坡下台,纷纷投降。 大牢县之围遂解。 之后卫玄招抚资州本地的山獠人约有数万之多,遂使山獠之乱平定。 杨坚对此非常高兴,赐给卫玄细绢二千匹,升任遂州总管,仍命其安抚剑南。 卫玄克定山獠人,与众人叙功,以黄明聪功为第一。卫玄乃表奏黄明聪为泸州车骑府车骑将军,南镇百僚。 接着,潮州、成州等五州的僚人也造反。 岭南这个地方,自两晋之后,多为地方豪族掌握,中央王朝对岭南各州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其中高凉冯冼氏、钦州宁氏、泷州陈氏家族为其中的佼佼者。 自南陈开始到唐朝前期,泷州陈佛智、陈龙树,钦州宁猛力、宁长真,高凉冯暄等人都曾多次叛乱,不服王化,基本上就等同于当地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后来又实行羁縻州制度,使得这些家族在当地的统治得以世袭,至此岭南除广州等几处要害,几乎不为中原王朝统治。 直到宋朝初年,属于中原王朝一隅之地的交趾终于叛出中国,结束了中原王朝对此一千多年的统治。 此次五州僚人作乱,主要是心向中原王朝的谯国夫人冼夫人病逝,以其次孙罗州刺史冯暄为首的反对派势力抬头。 此时正值年末,谯国夫人还没有被安葬,冯暄便和钦州刺史宁长真鼓动五州僚人叛乱,希望牵扯隋朝人的力量,等待反叛的机会。 谯国夫人的三孙子高州刺史冯盎心向隋朝,被众人针对,无奈只得逃到长安,告知杨坚岭南的形势,请求朝廷出兵平叛。 左仆射杨素和冯盎讨论僚人反叛的情形势态,冯盎说的是头头是道,杨素对冯盎感到惊奇,赞叹道:“没想到蛮夷中竟有这样的人!”大隋遂有扶植冯盎对抗冯暄和宁长真的想法。 隋朝内部也知道这群僚人的造反跟地方上的豪族脱不了干系,但是要想真正平叛,还得得到这些豪族的支持。 随即杨坚下诏命令冯盎征集江南、岭南的军队进攻僚人。这次平乱断断续续的进行了一年多,直到开皇三年底才彻底平息了僚人之乱,但是大隋朝廷在岭南实力不足,对冯暄、宁长真等地方豪族却是没有办法。 叛乱平息后,杨坚任命冯盎为上大将军、高州总管,将岭南彻底交给了当地人统治,勉强在名义上维持住大隋的统治。此策虽然使大隋不必再牵扯到岭南的繁杂事务中,但也为后来的岭南之乱埋下了隐患。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圣心难测 也在年尾,和阿勿思力在长城内外僵持了一年多的启民可汗终于忍受不住阿勿思力部的骚扰,向大隋朝廷求援。 而长孙晟也趁机通过杨广上奏道:“臣夜登城楼,望见碛北有赤气,长百余里,皆如雨足,下垂被地。谨验兵书,此名洒血,其下之国必且破亡。欲灭匈奴,宜在今日”。 长孙晟因为当日都六之乱被免职,差一点就被流放。 这一年多来待在府上,始终在图谋起复。 启民可汗求援信到了长安之后,长孙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满朝文武之中以他对突厥的形势最为熟悉。 长孙晟与杨广的关系不错,便走了杨广的路子。 杨坚也知道长孙晟在突厥待了多年,劳苦功高,是救援突厥的不二人才。当时都六为什么进入关中在今日看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到现在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长孙晟当时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背下全部责任。 因此杨坚也愿给长孙晟一个机会。 杨坚下诏任命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带领启民可汗向北进攻阿勿思力。 等到黄明远得到此消息之后,杨素已经奉命出征了。 杨素这个云州道行军元帅可不得了,他可以算是大隋建立以来第一个非宗室的元帅,节制丰州、云州、岚州、代州、朔州、蔚州、易州等诸军,可谓大半个北地的军队都由杨素统帅。 这一次杨坚充分吸取了反击步迦可汗侵隋一战的教训,他算看出了,他这几个儿子全没有军事天分,一旦过于插手军事,肯定会坏事。杨谅这边架空史万岁,导致无功而返还好;杨广这边架空杨素,差一点全军覆没。 杨坚可没侥幸到再来一个黄明远。 这一次杨坚直接绕过杨谅,将军权交给杨素。杨素是大隋最能征善战的统帅,为人老辣,多在军旅,此次北上,即使不能大胜,亦不会大败。 杨素星夜赶往朔州,并没有大规模抽调关中的府兵。 之前恒安镇一战,朔州军大败,损失惨重。这一次在众人看来,反击阿勿思力的主要军队便是丰州军和代州军。 尤其是丰州军,屡战屡胜,算是大隋北地的一支王牌。 不过杨素北上之后,不仅没有宣黄明远入朔州商议军情,就连云州骠骑府的辖军也没有调动。 杨素的安排很奇怪,似乎没有动用丰州军的意思。 韩洪兵败恒安镇被革职之后,杨坚又任命养孙杨义臣为朔州总管刺史。杨素到达朔州之后,从各府抽调一批精锐交给杨义臣,命杨义臣整顿朔州军队。众人一惊,没想到杨素竟决定以杨义臣的朔州军为主力应战。 杨素又调新任代州总管李景将代州总管府军,行军总管梁默将潞州总管府军,行军总管张定和将石州、隰州军,行军总管董纯将定州总管府军,随杨素北上。而唯独抗击突厥的主力,丰州黄明远所部没有被征调。 杨素的做法耐人寻味,立刻就引得北地军中议论纷纷,而尤以丰州内部的议论最为汹涌。 “杨素老儿这是怕兄长再立大功,压过他去,所以他才故意打压兄长。” “总管,这杨素老儿不待见咱们,咱们自己出阴山灭了那阿勿思力,抢了杨素的功劳,给他个没脸。” 众人一个个来到总管府,劝黄明远给杨素一个难看。 虽然众人群情激愤,但黄明远本人却很冷静。 杨素这个人的确行事跋扈,但也为人圆滑。虽然这两个词意思相悖,但杨素却能很好的将这两个词融入到他的身上。 准确的来说杨素识得事务。 若是杨素要打压自己,其实有比这好无数倍的方法。比如把自己安置到危险的地方,打上几次硬仗就能让自己损失惨重;亦或者来回调动自己,来上几次就会让自己疲于奔命。 但杨素选了最直接的一种,这种方法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伤害,却也是最容易得罪自己的方式。 黄明远不禁思索,自己在灵州跟杨素关系处得也不错,那是什么原因让杨素选择直接与自己交恶呢? 按道理来说杨素根本不用忌惮自己,双方时代相差太大了,自己还没有完全崛起,他就已经要落幕了,杨素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得罪自己,白白的留下话柄,给子孙招致灾祸。 黄明远想了想,最后只得出一个可能,这一切可能源于杨坚。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影响的到杨素,那就只剩下杨坚了。难道是杨坚故意让杨素不用自己,从而引得自己与杨素结仇? 这么做对杨坚有什么好处吗? 黄明远渐渐有些明白。 杨素是大隋公认的战神,而黄明远则是众人公认的下一代战神,杨坚应该不希望两代战神的关系多么好,省得双方合流。 制造自己与杨素的对立,给杨素和自己分别找一个对头,哪怕翌日杨素死了,其旧部众多,这军中的局势也便能平稳下来。 黄明远从中还看出一面,杨坚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信任杨素了,甚至是在为他的下台做准备,这应该是杨素最后一场仗了。 黄明远不住地冷笑,如你所愿,你要对立,我便给你对立。 黄明远立刻向杨坚请战,请求一同参与与阿勿思力的一战,还申请自己从丰州出塞,夹击阿勿思力。杨坚明发了这道请战书,但没有任何意见。 不过很快朝野内外都当这道请战书是黄明远对杨素的檄文,杨坚不做表态是为了给杨素面子。 再之后,杨素故作不知,仍旧没有调丰州军,本人反而在朔州待得性起了。 黄明远连上十二道请战的奏疏,让人们对杨素打压黄明远这个观点发酵到极点。可惜最后还是天子对杨素更信任一筹,天子将黄明远的十二道请战奏疏全部压了下来 之后黄明远便不再过问此事,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都不需要自己出场。 黄明远下令丰州诸军严守防线,不得出击,让之前士气高昂的众人不由得垂头丧气。不少无法立功的将士都忍不住咒骂杨素。 而此时我们的杨大元帅根本丝毫不理,他已经出长城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宝刀未老 对于杨坚这种小把戏,杨素自然是认真听从的,既然英明的天子示意黄明远立功太多,年轻人要适当压制一下,那他就真的将其压制起来。 不过黄明远也真是个奇人,破局是如此巧妙,连上十二道请战奏疏。杨素忍不住笑道,天子后来看到这些奏疏怕不是脸都绿了,强忍着不去处置岂不是很难受。怪不得高颎也在黄明远那里都吃瘪,小儿真是好手段。 杨素不禁嘲笑杨坚这个天子,对待臣下尽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真是让人耻笑。而黄明远的反击也是犀利,虽然明面上的确是打击自己,但背地里天子也没有得到好。 小小年纪,做事滑不溜手,真是后生可畏。 杨素年纪大了,一辈子荣华富贵,该有的功勋也应有尽有,他什么也不在乎。所为子孙计,也不可能真的得罪黄明远。为此杨素用了看起来最傻的一种方式,好像是两败俱伤,黄明远果然看明白了,回了一招变被动为主动。 一老一少用这种方法在天子面前演了一出戏,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 南边的隋军大举集结,阿勿思力也不是傻子,等着隋军来攻击自己,遂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在隋军出兵之前狠狠地打击启民部一番。 十一月底,阿勿思力亲率主力越过金河,直插启民可汗的腹地。启民可汗的弟弟阿史那执室率部仓促应战,兵败南逃。阿勿思力遂掠走启民可汗部落的男女六千人,各种牲畜二十余万头。 击破阿史那执室之后,部下劝阿勿思力快速返回草原,避隋军锋芒。刚开始阿勿思力的确担心隋军的攻击,但在云州北境待了半月有余,隋军一直没有向阿勿思力发动攻击。 阿勿思力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准备趁隋军立足不稳,先彻底翦灭启民部,而如此隋军再出塞便没有了向导。 阿勿思力三番两次动兵,杨素皆视若不见。阿勿思力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启民部屡屡后撤,阿勿思力紧追不舍,到最后阿勿思力甚至越过原阳镇,准备直扑大利城。 这时候,一直蛰伏待时的杨素终于动了。 仁寿二年二月,杨素所部与阿勿思力部在原阳镇东南五十余里的地方相遇。 此时杨素部是轻骑而出,实力要弱于阿勿思力,其部将代州总管李景劝杨素道:“阿勿思力的骑兵冲击力极强,士气高涨,我军恐难以应敌,应避其锋芒,暂且等待我们的步兵赶到,再一齐发起猛烈的攻击。” 杨素乃说道:“若是等我军弓弩部队赶到,结成大阵,则阿勿思力见此怕是又要逃了。我们远道前来找贼军打仗,怕的就是他们收缩不出,到时候茫茫草原,我们如何与敌决战。现在我军没有准备好,对方亦没有准备好,若是现在避开他们而不攻击,就振奋了他们削弱了我们。” 隋军以行军总管上大将军梁默为先锋,直扑阿勿思力中军。双方血战三个时辰,进入相持阶段。 眼看久攻不下,杨素令各部收集军队假装败北,引导敌军追赶从而使之疲惫。 而阿勿思力果然中计,以为隋军败退,便呐喊着向前追杀,把兵阵分散成翼形的状况。 行至五六里,梁默突然掉头率兵猛冲,但阿勿思力的阵形不动,逐渐重新前行。又遇上大风刮起,有部将劝杨素暂时撤兵,重新再战,杨素呵叱了众人,决定今日必决胜负。 杨素乃把骑兵分成左右两部以成掎角之势。 这时阿勿思力所部冲来,先锋梁默竟从马上坠落,大旗翻倒。 眼看胡虏将近,梁默翻身上马,飞腾冲杀,杀掉阿勿思力部下一将,又杀死阿勿思力部骑兵十余人。流箭射中了他的手掌,仍然奋勇击杀不止,终于击破了阿勿思力所部。 双方一番血战,兵败的阿勿思力且战且退,向北转战六十余里,终于支撑不住,惨败北逃。 杨素率各军紧追不舍,连夜追击突厥人所部,终于在次日夜里亲率轻骑追上了阿勿思力所部。 阿勿思力所部经此大败,正惶惶不可终日,杨素怕阿勿思力会再次连夜逃走,遂命令骑兵稍稍后退,亲自带领两名骑兵和两名投降的突厥人与阿勿思力所部一起行进,而对方的侦骑丝毫没有察觉。 杨素不愧是一代战神,连胆量都出奇的大。若是让黄明远在这里,哪怕不胜,他也绝对不会冒这样的险。而且这时候的杨素已经五十八岁了,仍然如年轻人一样活跃,也难怪贺若弼说杨素是猛将。 这边杨素找到了阿勿思力所部临时的停驻位置之后,趁其部没有安置停当的间隙,催促后面的隋军骑兵追击掩杀。 隋军突然出现在突厥军队的面前,成了压到对方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胡虏惊慌四逃,兵败如山倒。隋军则趁机猛攻猛打,终于大破阿勿思力。 此战阿勿思力损失惨重,只率数百骑突围而出,眼看再无胜算,最后只得狼狈地逃回漠南,再也没有当初的骄纵了。 而启民可汗捡了一个大便宜,杨坚不仅命隋军将启民可汗被俘获的人、畜交给了对方,还将阿勿思力在乞伏泊一代囤积的大批牛羊、人口统统送给启民可汗。 而随着阿勿思力北遁,再也没有胡人势力能够威胁到启民可汗。启民可汗乃四处搜笼各部,整顿军队,实力有了质的增长,终于成了漠南第一势力。 杨素此战让众人看到他仍旧宝刀未老,杨素因其之功,已经赏到极致,又追叙前功,杨坚乃封杨素的长子杨玄感为柱国,调任宋州刺史;其次子杨玄纵为寿春县公,升任骠骑将军。 得了便宜的启民可汗立刻向大隋朝廷卖乖,启民可汗是感激涕零,对待杨坚比对待亲爹还要孝顺。 时启民可汗的老婆安义公主因为开皇十九年的草原动乱,一直染病不愈,久在病床,于仁寿元年年底病逝于大利城。 启民可汗遂上奏杨坚,共叙大隋与启民部的感情,然后向杨坚开口,他还要一个公主老婆。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驱车北赴 四月时节,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而此时的草原,草还未长绿,春意已经是扑面而来。 在天底下,大地一碧千里,却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 渐开的古道勾连了南北来往的行人,整个草原的生机也盎然了起来。 裴淑宁轻轻掀起窗帘,细细地打量着这塞外的风景。这时节不像黄明远信中写的大漠、长河、烽烟、寒风,反而开阔之中透着无限的勃勃生机,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葱郁之美。 若是黄明远在此便会笑裴淑宁了,也就是今年北上才能看到这份葱郁,往日里的草原到了春天正是饥荒的时候,别说生机了,穷荒与征战倒是有不少。 也多亏了吐奚子柔的那场刺杀,黄明远才有机会和借口重新清理大河以南直到丰州、夏州、盐州的交界区。 三州交界之地,自两汉以来就是整个关北最贫困之处,而且一大片区域还是内流河区,降雨稀少,土地贫瘠,中原王朝对此也没有什么统治力。 在此地求生存的多是一些两汉时期流传下来的羌族、鲜卑族的杂胡,这些杂胡种族繁杂,人口众多,势力混乱。 仁寿元年五月,黄明远借口三州交界之地不服王化,多有阴谋作乱、袭杀大隋官吏情况的发生,以黄明辽和黄明征二人领军分别从九原和榆林向南扫荡群胡。 二人所到之处,奉行黄明远实行的焦土战略,所有杂胡部落或是被隋军杀光,或是被隋军驱逐。 黄明辽二人用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将整个关北地区犁庭扫穴了一个遍,原本在此生活多年的杂胡纷纷受了灾。无数的部族被隋军的铁骑和横刀杀戮一空;无数的部落流着眼泪望着祖辈生活的土地依依不舍的离开;当然在汉人的压迫与杀戮之下,选择屈服的部落更是不知凡几。 而这些屈服的部落,毫无例外全被黄明远给打散之后编户齐民,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忘记自己的民族和祖先。 各部杂胡也试图联合起来反抗隋军的暴虐统治,黄明远却是根本不与对方对话,而是直接令各部严酷镇压。各部杂胡相互之间仇恨颇多,根本难以团结整合,盲目集结的大军反而给了隋军攻击的借口和目标。 荣毗、杨恭仁都劝黄明远要缓行此策,避免激化民族矛盾,产生大的乱子,但黄明远不为所动。 这就是黄明远本人挑起的大清洗,如何会半途而废。与其等到以后再有后患,哪怕现在出现阵痛也是可以接受的。 黄明辽的兵锋越过了纳远川(今都思免河),直指盐池以北;而黄明征的兵锋则越过了圜水(今秃尾河),一度进入上州的地界。 此时各州之间根本就没有确定的边界,因此哪怕其它州郡对此不满也没有办法。 二人的铁骑用锋利的横刀与奔腾的马蹄彻底征服了这片土地。 差不多到仁寿元年年底,丰州军共屠戮杂胡约一万三千多人;四万多名杂胡被贬为奴隶,被押送到丰州的各矿区、工坊做工;而差不多有五六万的杂胡或是南逃入夏州、盐州和灵州等地,或是向西渡过黄河逃亡贺兰山以西。 黄明远也知道如此做后患无穷,所有远逃的杂胡都种下了深深的仇恨种子,但是要开发大河以南,就得将这些危险势力消灭一空。 无数杂胡的尸骨和鲜血浇灌了这片土地,经过了一冬天的滋润,原本焦土的荒原如雨后春笋一般,生机盎然,披上了久违的葱绿色。 大自然也是善于忘记的,所以它们早就忘记了曾经在这里放牧数百年的杂胡,又用一身的新绿色来迎接汉人的统治。 ······ 裴淑宁一行人是三月初从长安出发北上的。 按道理来说,黄明远这样的一方边陲大将,即使不是出征在外,也是要把家眷留在长安做人质的。否则黄明远一旦放开阴山防线,胡虏便能直接一路向南,越过横山,兵锋直逼关中。 不过杨坚考虑到黄明远新婚,而且家族、亲人都在京中,倒也满足惯例的要求,便对其也没有那么大的限制。因此裴淑宁得以开恩,与儿子一同前往丰州。 过了年天气转暖,裴淑宁心念黄明远如焚。虽然三月份还有些清寒,但她对丰州望眼欲穿,便带上四个月大的儿子,一路驱车前往丰州。 裴淑宁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更是第一次到关北。虽然一路上舟车劳顿,但是所见所闻,俱是新奇无比,兴致大开,遂也不觉得旅途有多困顿,便来到了大河边上。 众人在河边扎营,恰逢河流下游有一群黄羊淌水过河,满眼望去都是清澈的河流,宽阔的边滩,两侧错落有致的树林,蓝天白云衬托下的羊群的倒影如绚丽的画卷一般美好,看得裴淑宁满是憧憬与幻想。 “安娘,若是九原也这么美,倒是一处好去处。” “嫂嫂说得是。” 与裴淑宁对话的是黄明远的表妹安娘,她正逗弄着还只有四五个月大的黄维扬。小维扬还不会说话,更不会走路,只是被安娘逗弄地“咯咯”的大笑。 “小维扬,要见阿耶了,高不高兴?” 安娘是黄明远二姑母的女儿,其父是武阳令张允济。张允济是青州北海(治今山东潍城)人,家境贫寒。后来其求学于邹山,黄胤之爱重其德行,便将次女嫁予张允济。 张允济为官十余年,虽然位卑,但务以德教训下,百姓怀之,倒是个好官。 张安娘家教森严,倒是养成了一副谦恭守礼的性子。 此次张安娘跟着裴淑宁北上,是为了与郑言庆成婚的。 郑言庆年已二十,身居高位,枕边之事自是不能再耽搁了。只是郑言庆因为之前的经历不喜高门大族之女,其特殊的身份也不好与黄氏联姻,黄明远便想到了张家的表妹。 张家出身不高,也不会看不起郑言庆的出身。而表妹人品、样貌样样都很出挑,也能兴旺郑家。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娇妻爱子 裴淑宁带着张安娘北上,一路上对其多多照顾。 裴淑宁也能看出张安娘对未来的惶恐与期盼,因此常常与张安娘聊天,就是希望能减轻她的担忧。 张安娘没有接触过军人,在以前的认识中军人都是一群粗鄙残暴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一个粗鄙残暴的人在一起生活。 “嫂嫂,你说北边的那些将领都是杀人如麻的吗?” 军人,素来都是一群被人敬而远之的生物,究其原因,其杀伤力太大,所以导致他们在外界的风评并不怎么好。 裴淑宁劝慰道:“安娘放心,言庆是阿娘看着长大的,从小为人正直有礼,是个谦谦君子。言庆他就是阿娘的另一个儿子,你嫁给言庆跟嫁到黄家差不多。” 张安娘一时也陷入憧憬之中,她不知道未来的丈夫是不是也像父亲这样方正,只是若是性子能够和善一些,待她好一些,总归还是更让人期待一些的。 ···································································································· 渡过大河之后,丰州的生机越发盎然。 靠近大河的地方,已经有不少的河沟深渠,丰州大力发展水利设施,导致沟渠河网密布。河水刚刚解封,还带着一丝凉意。远处的群山,蜿蜒的小河,成片的树林,广袤无垠的湿地,都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在裴淑宁的眼中,这里非但不是长安百姓口中的蛮荒之地,反而有一片欣欣向荣之色。虽然也能看出很多地方都是尚显稚嫩,但正是这份稚嫩使得丰州更加显得百废俱兴。 是丈夫赋予了这片土地新的生机,裴淑宁本人也与有荣焉。 过了丰安镇,离着九原城只有数十里,黄明远亲率数百骑兵来迎接裴淑宁。黄明远往日并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迎接,所以还没有为任何人做过引大军亲迎的事情。 但是裴淑宁不一样,她是自己的妻子,是这片土地的女主人,需要黄明远的尊重,也值得享受这份尊荣。 听到黄明远的到来,裴淑宁愕然一惊,接着便是喜上眉梢,连眉眼之间也满是欢喜之色。 他亲自来接自己了。 张安娘看着表嫂的欣然,满是羡慕的眼光。 裴淑宁下了马车,黄明远到裴淑宁身前,翻身下马。 他比在长安的时候廋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让人看着如是心疼。 “夫人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 在人前黄明远不便唤裴淑宁的闺名,但眼中的宠溺与柔情却是呼之欲出。裴淑宁脸上娇艳欲滴,又有着一丝赧红,这才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爷挂怀,一路北上,倒还顺畅。” “见过夫人!” 陈远、黄青、雄阔海等人也一一上前拜见。 尤其是陈远,更是心生惊喜,如今有了夫人,倒也有人制衡陆贞了。 陈远等人早就对陆贞把控内外心生不满,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只是碍于陆贞与黄明远的亲密关系,他们也不好干涉。今日裴淑宁来到丰州,便可名正言顺的掌家,倒是可以斩断陆贞伸向黄明远内院的手了。 裴淑宁可不知道众人给了她这么重要的任务,而是急着让儿子与黄明远相见。 “锦瑟!” 裴淑宁唤了锦瑟一声,锦瑟忙抱着还在熟睡的黄维扬交给黄明远。 黄明远轻柔地接过儿子,此时儿子还酣睡未醒,嘴角轻轻上扬,是那么的安详平和。 虽然只是父子二人初次相见,但黄明远一眼就感受到父子之间血脉的相连。 黄明远抱着儿子,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真实与满足,脸上只剩下满脸温柔慈祥的父爱。 黄明远将儿子交给锦瑟,背对着众人举起自己的右手。 众人皆高声欢呼道:“见过夫人!见过小郎君!” “丰州军万胜!” “见过夫人!见过小郎君!” “丰州军万胜!” 众人之声,响震云霄。 裴淑宁看到众人的欢呼与喊声,也满心欢喜,她不由得向着众人招手,众人的声音更响亮了。 裴淑宁本来还担心夫君这样是不是太过张扬,现在才明白,军心可用。这些都是丈夫为儿子奠定的基础与人脉。都是儿子未来出将入相的本钱。 这时候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维扬也被众人的呼喊吵醒,一脸不爽的他伸着小胳膊,满是不高兴。锦绣一惊,担心小郎君在这种场合哭泣,忙要抱着他上车。 哪知黄维扬伸着脖子看向远处的众人,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还向众人伸着手。 一旁的陈远最是机警,忙高声说得:“小郎君在向众将士招手问好,小郎君在向众将士招手问好。” 陈远欢呼雀跃,众人闻声都看向黄维扬。 这小子已被黄明远抱了起来,高举过头顶。而小维扬也不怯生,挥着小手,不正像向众人致意吗? 众人见此纷纷大喜,高呼道:“小郎君万福!” “小郎君万福!” 众人倒是把对黄明远的热爱倾诉到黄维扬的身上。而小家伙这个场合虽然还懵懂无知,但却是用最朴素、真实的行为让众人深深地认识到他。 很快从陈远这里便传出,小郎君心向我丰州将士,未来必然不凡。 黄明远太年轻了,甚至很多时候会让人忽视了他的贡献、他的功绩。也会让人怀疑其势力集团的发展前途。这次长子的出生,不仅让黄明远权利、势力有了延续,在众人眼中黄明远也变得更加稳重、成熟。 其影响性是不言而喻的。 黄明远也不在意陈远的耍的手段,说到底,自己要让丰州这片土地姓黄,在继承人上就不能缺位。 黄明远让锦瑟、年华二人服侍裴淑宁母子上了马车,黄明远打马在前引道。一路上车马相随,声势浩大,车队还没到九原城,丰州众人都知道丰州的女主人已经到来了。 众人一路到九原城,城门处也有不少人自发的在此迎接裴淑宁。 裴淑宁又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丈夫在丰州的影响力,她忽然有这样一种感觉,怕是在这座九原城中,就是天子的地位也不如黄明远吧。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宜室宜家 众人一路直趋到总管府,此时黄明远早就让人将总管府整顿好。 原本总管府是众人的集合地,不少未成婚的将佐都住在这里。不过去年是个成婚潮,李子孝等人成婚后因为不便也都搬出了总管府。黄明远让人在隔壁给几个重臣先后建了府邸,倒也方便安排。 现在府上只有陈远一家,李节还有黄青、雄阔海等未成婚的将领,倒是宽敞的很。 众人不约而同的前来见拜,当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黄维扬。黄维扬虽然只是一个稚子,但也被赋予了领导这些人的责任。众人都出身卑微,如何能长保富贵也是应有之事。 裴淑宁一一得体应对,虽出身高贵,却毫无轻视他们的意思,其雍容典雅之风,让众将也都心生好感。 她也知道为了儿子的未来,要交好这些黄明远的心腹。她早就准备等儿子大一些就请陈远给儿子做老师,陈远是丈夫的心腹,又足智多谋,卓有见识,远比家族送来的一些文人更合适。 黄维扬是黄家未来的家主,不是裴家的偏支。 接见完来拜见的众人,黄明远在前院开宴宴请诸人,裴淑宁便进了后院稍做休息,早就有斛律敏儿带着下人前来迎接。 斛律敏儿自嫁给黄明远之后,便恶补了一些汉家的礼仪,也知道她跟裴淑宁在身份、地位上的悬殊。 看到裴淑宁进了后院,斛律敏儿立刻就带着众人跪了下来,大礼参拜。很多礼节自有斛律敏儿身边的侍女、婆子们提醒。 裴淑宁知道斛律敏儿的身份,忙上前将其扶起来。 “妹妹何必如此多礼!” 斛律敏儿也听人说过,汉人是正室主内,如果裴淑宁不接受自己,她这个妾也做不成。听说不少正室喜欢磋磨妾侍,她自然心中担心。倒不是怕了裴淑宁,只是若是自己的身份受到影响,自己该怎么办。 斛律敏儿早就想好,若是对方做的不那么过分,哪怕是严厉一些,自己也可以忍受的;若是对方真的做的太过分,自己总之不要让对方欺负了便是。 草原上的女子,虽然敢爱敢恨,其实妻妾之间的地位差距并不是那么大,斗争起来也更残酷、直接。 裴淑宁也知道斛律敏儿的身份,更清楚丈夫拒绝了她之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因此对斛律敏儿并没有什么厌恶,反而很怜惜对方。 一个女子为了爱人甘愿舍弃一切的决心与勇气虽然是世俗所不能容纳的,但如何又不是其他受世俗束缚的女子们羡慕的呢? 况且斛律敏儿的身份关乎丰州的汉胡关系,容不得有半点疏漏。 细细打量,斛律敏儿的确是好颜色,如花朵一样娇艳。再加上草原女子特有的飒爽与泼辣,倒是明媚动人,光彩夺目。 只是裴淑宁并不在意斛律敏儿是否受宠。 裴淑宁也看出来黄明远的为人了,自己的丈夫并不是一个好色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从未收纳过七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七是婆婆为丈夫准备的。而且裴淑宁发现丈夫似乎更喜欢娴静、温婉的女子。 裴淑宁真正在意的是南阳公主杨清儿和陆贞,其她人还不曾放入眼中。 裴淑宁拉着斛律敏儿的手,斛律敏儿虽然不习惯别人如此亲昵,但也不敢用力挣脱,只得被裴淑宁拉着进入正堂。 两人坐下,裴淑宁说道:“往日公爷多赖妹妹照顾,我也多谢妹妹了。” 斛律敏儿不知道裴淑宁的用意,忙说道:“敏儿不敢!”就要行礼,又被裴淑宁止住。 “繁文俗礼,在外给外人看看便好,妹妹以后在府内,一切照旧,不必为这些俗礼所拘束了。” 斛律敏儿一喜,她就怕裴淑宁来了,她要被规矩束缚起来,再也不能骑马牧羊,今日裴淑宁的话让她放下心来。 “多谢夫人!” 斛律敏儿一笑,如山花烂漫一般绚烂,裴淑宁也忍不住说道:“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斛律敏儿听不懂裴淑宁的话,满脸好奇地看着裴淑宁。裴淑宁笑笑,却不由得想到斛律敏儿这般娇憨,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今日二人相见,浑没有什么唇枪舌剑,反倒是一片相得益彰的样子。不过也如此,斛律敏儿啥都不懂,裴淑宁很顺利的接管了总管府的后院大权,名正言顺的开始了她丰州第一夫人的生活。 裴淑宁在丰州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在这里不仅没有长安那些烂事,丈夫疼爱,儿子可爱,小妾安分,因此越发顺心。 对内,裴淑宁将整个总管府后院经营的井井有条,对外也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些日子,因为裴淑宁的到来,各色女眷一一拜访,不管是礼节性的还是目的性的,都络绎不绝。裴淑宁本就是世家大族的嫡系女子出身,从小就受过各种人际交易的培养,应付各色女眷倒也并不吃力。说到底若论圈圈绕绕的,丰州的这些女眷较之长安的女眷差了太多。 与人相处或是处理各种事件,她倒是都秉承着一个公字。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务求让人信服。 丰州的这些新贵,无论是官佐还是其女眷,大多都是普通出身,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因此家长里短的事情倒是有不少。 众人年纪轻,性子上也不懂得妥协,因此互相之间也有不少矛盾。每每这个时候,众人都会来裴淑宁这里求个公道。 裴淑宁深懂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也知道帮着这群女眷稳定家庭才能让将佐在外无忧;为丈夫、为儿子还有为自己都需要她妥善处理这些事情。 裴淑宁务必讲究以公为先,为家和为目的,应对起这些事情,倒是井井有条。众人倒是都把她当成娘家的后盾,也对其无比信服。 裴淑宁索性日常都将这些人聚到一起,潜移默化地交给她们持家待人的道理。管账、管人、交际、来往······倒是让很多出身平常的女眷惊为天人。 这些常被裴淑宁教导的女眷没过多久便大变样,家中夫婿也啧啧称奇,都对裴淑宁的教导感激不尽。 至此,裴淑宁在众人心中的威望越发显着起来。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浸彼稻田 家庭和睦,反应到政务上,人心也顺畅不少。 今年从四月份开始,丰州便开始了有序的耕种。不像去年那样耕种的无序,今年无论是小麦还是黍、稷都是根据地理条件有规划的种植。 为了增加土地肥力,黄明远开始在丰州推广沤肥。 中国古代一直有给土地施肥的习惯。《诗经·周颂》中有“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的诗句,说明西周时已认识到杂草腐烂后的肥田作用。汉代以后,包括溷肥(厕所人粪尿)、厩肥(牲畜粪肥)、蚕矢(蚕粪)及其它排泄物、碎骨等肥料已经充分使用。 《齐民要术》总结了“粪大水勤”,首次出现了利用牛粪制造堆肥的“踏粪法”的记载,但肥料的使用都是老农根据经验来发挥的,并没有完全成体系。 黄明远命人在各地挖坑沤肥。把粪肥及动物尿液、动物内脏及下脚料、骨头(粉)、蹄角、疏菜下脚、豆角壳、淘米水、草木灰等,分别埋到坑中,进行沤制、发酵、腐熟,便能成肥。 这种方法非常简单,将坑中用来沤肥的材料加水充分浸没,有些干料要多加水胀泡,并且水要有部分余量,然后将盖子盖好并略为旋好,并留有透气余地。夏天温度高发酵容易,一般一到两个月即可沤好;冬天沤肥,则应沤至来年开春使用。 为了应对植物缺乏氮、磷、钾不同的肥料,黄明远还分别发明了不同的肥料。沤制动物内脏及下脚料、骨头(粉)、蹄角,便能得到上好的磷钾;沤制草木灰,则能得到上好的钾肥;沤制粪肥及动物尿液,不仅能够补充植物需要的主要元素,还能补充植物必须的重金属及稀有元素。 很快,丰州便建立了大批的沤肥中心,整个丰州大人、小孩都到处拾粪,捡垃圾,甚至连草木灰都不放过。甚至有的地方还打出口号,“人人沤肥,田田施肥”,倒整的像一场规模宏大的运动。 丰州大小官员看到这场面都是无比欣喜,今年秋来,想来会是个大丰收。 黄明远还在水力灌溉发达的九原地区和天德城西的低洼地区种植了水稻,倒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往日这水稻最少也要生长在淮河以南,没听说阴山以南天寒地冻的也会有水稻。 黄明远听了对其嗤之以鼻,不知道在中国最好吃的水稻是东北水稻吗,到了二十一世纪谁会吃南方水稻?都是东北大米供应全国,既然东北可以,阴山也可以。 幸亏黄明远上辈子出身农村,没少种地,所以也对栽种有所研究。现在肯定是没有早熟稻,但稻子的适宜生存时间还是不变的。而且水稻稻根生长的最适土温超过三十五度便会生长受阻,加速衰老,吸收能力下降;超过三十七度显着衰退。而阴山地区到了夏季也是炎热,但反而不会超过三十五度的高温。 黄明远又从北地寻觅稻种,使其勉强能够适应北地的生活环境。 众人半信半疑的将这些稻种种下,都觉得是瞎胡闹,谁也不敢相信是黄明远下令去种的。使君是个多睿智的人啊,怎么会下这种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命令。 老齐头是曹州人,种了三十多年的地了,也是个种田好手。 来到丰州之后,因为擅长种地,被屯垦团任命为所在屯垦营的农长。屯垦营除了是辅兵,重要作用就是屯田,因此黄明远特意设置了农长一职,任命那些长期种地的老农民担任此职,就是希望术业有专攻,不要让外行指挥内行。 来丰州这些日子,老齐头待得别提有多舒心。倒不是做了这个一营的农长,那不过是个领着众人种地的活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让他舒心的是这里跟曹州不一样,都是好官。总管贵人心忧他们老百姓不容易,那是爱民如子,他们再也不用过曹州的苦日子了。 只是这两日老齐头看着这田地里的庄稼,满是忧心。 前段时间去县里,屯垦司马就下传了总管府的钧令,让他们今年种稻子。这天可怜见,他种了几十年的地了,什么时候北方可以种稻子了,真是瞎胡搞。 但是这是总管府的命令,他们也无法违抗,可是更令老齐头无法接受的是要在清明之后就把这些稻种种了。他真想抓着这群人的衣领问问,难道他们不知道要在芒种种稻子吗? 看着这些新栽种的稻田,老齐头满是眩晕,要是今年颗粒无收该怎么办? 不少其他种地的老把头也议论纷纷,众人倒是不认为英明神武的黄明远会下这种荒谬的命令,反而认为是下边的官吏私自做主,败坏总管府的名声。 “走,咱们得告诉总管贵人去,不能让这些下边的小吏败坏总管贵人的名声。” ··········································································· 众人议论纷纷,在总管府内,荣毗早就来找黄明远的麻烦。 “黄使君,你不会不知道‘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吧?” 看到荣毗一副愤怒的样子,黄明远眼皮也不翻,继续坐定喝茶。 “黄使君,芒种时节,有芒的稻子可种,这是连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可是使君却枉顾这些前例,下令让四月就开始种植稻子,若是明年这些稻子颗粒无收该怎么办?” 黄明远当然知道什么情况,他把杯子放下说道:“荣长史,你且放平静下来,这不是也没出什么问题吗?” “黄使君,若是闹出乱子就晚了。对老百姓来说,粮食大于天。” 黄明远的不以为意更让荣毗发怒,因此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起来。 黄明远笑着说道:“荣长史莫要一副问罪于人的样子,这不是还没有什么糟糕的后果吗?再说不过是几十顷土地,就是真的绝种了,丰州还撑得住。” 说着却是端茶送客,不想再和荣毗纠缠。 荣毗说得都不错,但后世北地的水稻的确都是四月份种,华北地区的单季稻甚至要求清明种植,四月底五月初移栽(如条件允许,还可在谷雨移栽),所以黄明远的安排并不是无的放矢。 当然也可能会有偏差,但若是成功了,丰州就能产米了,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黄明远坐在那里喝着茶,忽然陈远带着吴增、皇甫惟急匆匆地赶来,言有要事向黄明远汇报。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绝好棋子 陈远自凌敬一事后便极其的低调,为了避嫌,他几乎不再与各级官吏来往,一心只做黄明远的谋士,至于情报系统更是连问都不问。这样和吴增这个特务头子一起过来尚属首次。 “仲长来了,凡思(皇甫惟的字)也来了。” 黄明远看三人面色凝重,马上让雄阔海守住房门,将三人引入书房之中。 “见过主公。” 三人都算是黄明远的心腹家臣,倒也不用避讳。 “凡思此来匆匆,难道高震那里出事了?”看到皇甫惟黄明远的心就顿了一下,作为监军,若非特殊情况,皇甫惟不会贸然离开高震军的。 皇甫惟忙回道:“主公勿忧,‘一阵风’出阴山之后发展的很顺利,与几个小部落打了几仗,众人已经基本上算是适应了草原的生活。” “一阵风”是高震之前的匪号,也算在草原上薄有名气。现在高震出了草原,再次打起了这杆大旗,倒是声名更震了一些。 黄明远点点头,黄明远数次交代高震要求稳,哪怕步子迈的小一些,也不要步子太大扯到蛋。高震能够以增强众人的适应性为第一步也算有效贯彻了自己的指示。 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皇甫惟接着说道:“只是我们出草原后,俘获了一个人,高大当家的不敢擅自决断,因此派我将此人送回来,由主公决断。” 还有高震不敢决断的?黄明远可是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利。 “何人?” 皇甫惟说道:“东突厥设都速。” “都速?” 一看黄明远有些疑惑,陈远忙说道:“主公,都速就是前突厥都蓝可汗之弟, 都蓝可汗兵败之后留在漠南,在武要北原一带游牧,后来被同罗斜也联合萨薛部在土城子古城一战中击败,此后行踪不定。” 黄明远这才恍然,同罗斜也,当年自己在乞伏泊击败的那个新兴势力,此战正是利用了同罗斜也主力远征都速的契机。 突厥王子? 黄明远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都速的重要性,虽然此人现在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东奔西走,但光凭其身份,就能在草原上搅风搅雨。草原之上比汉人更重血统,想当初启民可汗南逃之时,狼奔豕突,惶惶不可终日,与今日的都速也没什么差别。 黄明远便说道:“这都速也是突厥王子出身,怎么会被高震俘获?” “主公,都速是原都蓝可汗的嫡系,当初都蓝可汗被主公击毙之后,这都速因为是都蓝可汗的嫡系,与其兄褥但素来有嫌隙,因此不敢北上,便一直在漠南游牧,直到被同罗斜也击败,彻底失势。 再之后都速便一直在碛口一带游牧,企图反复。 步迦可汗大败冠军侯山之后,都速也看到了反复的机会,因此在碛口一带上蹿下跳,企图收拢各部势力。 阿勿思力称叶护于漠南之后,与在此积极扩张势力的都速发生冲突。都速实力远弱于对方,后来再次惨败于阿勿思力之手,侥幸幸免,一路西逃,败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都速在西边逡巡了数个月,也没有寻到机会,身边只剩下百余人了。最后遇到高震将军所部,不敌被俘。” 陈远和皇甫惟来之前早就做好了工作,所以此时黄明远问起说得是头头是道。 “一个突厥王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黄明远对陈远说道:“仲长,你觉得怎么处置这个都速为上?” 黄明远真不把这个都速放在眼里,哪怕是什么狗屁王子,也是数次丧家之犬,就是有些贵族的荣光早就丢之脑后了。再说黄明远干翻的可汗都有两个,更何况是前可汗的儿子。 当然这份底气也只有黄明远有。 陈远忙说道:“主公,都速虽然败亡,但也是当初沙钵略可汗的儿子,突厥王子,在突厥内部倒是还有一些号召力,不能等闲待之。” “这种人也有人跟随?” 在黄明远眼中,都速就是个废物。 皇甫惟忙说道:“主公,此人是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都蓝可汗的嫡亲弟弟,若是按照突厥可汗之位的继承顺序,此人现在反倒是突厥当前的第一继承人。” “此人的继承顺位在启民可汗之前?” 吴增则说道:“据目前从草原得到的情报来看,都速是沙钵略可汗的儿子中仅存的一人。” 黄明远有些沉吟,既是如此,此人也不算完全无用,倒是可以用来制衡启民可汗。 黄明远转头看向陈远,陈远忙起身说道:“主公,若是将都六交给朝廷,虽然有可能会让朝廷同时支持都速,但也有可能因为都速实力过于弱小,使朝廷放弃都速,毕竟相对于现在已经发展起来的启民可汗,朝廷更熟悉与启民可汗打交道,启民可汗也更有实力制衡现在的突厥。” 黄明远没说话,的确如陈远说得,都速实力太弱小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时机,朝廷很难弃易就难,很可能就会将都速直接并入启民可汗的部落中。毕竟在朝廷看来,内斗更容易制衡启民可汗。 只是启民可汗手段老辣,都速一旦到他那里,怕是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皇甫惟也说道:“都速毕竟是突厥贵族,身份特殊,如果不交给朝廷,一旦被人发现怪罪起来,朝廷怕是会降罪。” 黄明远并不倾向于扶持胡人势力,这种养狼计划很容易被对方反噬。 再说黄明远是为了打击启民可汗,可不是为了再培养一个启民可汗。 见黄明远有些迟疑,陈远便说道:“主公,这都速的身份,将来北伐之时就是一招妙棋,我们一定要握在手中。” 黄明远想了想,便问道:“仲长以为我们自己扶植都速如何?” 不顾吴增和皇甫惟的吃惊,陈远忙说道:“可!” 陈远也有和黄明远一般的疑虑,便说道:“不过在下以为,主公不可如朝廷放任启民可汗一般任其壮大,我们应该把控都速部的真正力量,以防养蛇反噬。” 黄明远点点头,便下令陈远和吴增即刻将被押送回来的都速一行人全部秘密羁押起来。 一些对大隋王朝深度仇恨的都速旧部还是要清理干净的。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屈辱被俘 被隋军捕获的都速很惆怅,却也松了一口气,其实落到了隋军的手中,总好过落到其它部落手中,隋军至少不会虐杀他们。 “吃饭了!” 一个隋军将两个面饼子扔给了都速,都速立刻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死面饼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本就难咬,都速又吃得极快,因此被面饼子噎得直翻白眼。不过都速舍不得吐出来,死命地张开嗓子,要将饼子咽下去,最后直涨得脸色青紫,白眼突出。 这时刚才那个隋军又端来一碗泔水一样的热汤,放到地上。都速像狗一样,立刻爬起来冲到热汤前,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这才把堵在嗓子眼的饼子咽了下去。 真好吃啊! 都速自被俘以来,大半个月几乎没吃到什么东西,再加上一路颠簸,差点死在路上。今日虽然是发硬的死面饼子和泔水热汤,对都速来说也如美味佳肴一般享受。 其实到现在都速也不在乎这些猪食,吃什么不是吃,只要能活下来。早在被马匪俘获他却没有选择自杀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曾经的都速设了,只是一个俘虏。 都速是都蓝可汗的同母弟弟,按道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落魄,但事实上这两年多来,他在漠南来回的辗转流浪,大多时候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得很艰苦,原本的贵族气质早就泯灭在颠沛流离的生涯中。 都蓝死后,都速也不敢回漠北,他知道这个时候牙帐的汗位更迭将会无比血腥,他的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可能抢得汗位,还有可能因此丧命。 再加上与兄长褥但不睦的关系,都速便准备带着旧部在漠南积聚势力。只要手中有兵,往后不管谁当上新的大汗,在漠南都要倚重自己。 都速的想法是没错,只是他的能力不足,而且突厥在漠南的统治并不稳固,他这个突厥王子在漠南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 漠南多是鲜卑种的游牧部落,与来自金山的突厥诸部和漠北丁零人遗种的铁勒诸部虽同为胡人,但本就不是一族,反而是世代相征伐的敌人。都蓝可汗死后,汗庭势力收缩,突厥势力在漠南迅速消退;再加上步迦可汗的大败,突厥威望大失,整个漠南已经完全脱离了突厥牙帐的统治,各部早就自行其是。 都蓝、步迦失其鹿,草原各部共逐之。 无论是斜也部的同罗斜也,还是后来的阿勿思力,以及托庇于大隋的启民可汗,都是都速在漠南的竞争者,而无论是实力还是能力都最不济的都速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第一个出局之人。 连续两次大败的都速向西狼狈逃窜,进退无路。 既然自立不成,现在最好的结果便是择其强者而从之,这时候不过百余人的队伍又发生了分裂,各有心思。 都速麾下谋士执各立建议都速向南投奔大隋。相对于其他各部,大隋实力强大,其信誉还是最高的。 执各立说道:“大隋根本不在乎谁是草原之主,只是不希望我草原某一部强大起来,所以大隋现在与我等并无敌对。今我们势弱投奔,必然让大隋天子心生自满,汉人喜好虚名,为了虚名也会礼待我等,若是设能够得大隋天子之心,必能得到大隋天子的帮助而重新积聚实力。” 不得不说执各立给都速指了一条好路子,毕竟启民可汗的例子在那里放着呢。 不过都速麾下第一大将阿史那斜哥反对此策,他认为汉人已经支持突利了,不会再支持他们。与其到隋人那里做个有名无实的勋贵,反倒不如秘密返回牙帐。现在牙帐之内风起云涌,各部都密谋反对步迦可汗,若是有都速领头,必然能够一呼百应,顺利推翻步迦可汗的统治,成为新的可汗。 相对于投降大隋,不少人还是愿意回牙帐,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而对于大隋,众人更多的是陌生和仇恨,对投降大隋还是有抵触的。 而都速本人,这两条他都不愿意,他知道自己怕是不适合做大汗,所以无论是投奔大隋还是去牙帐都不一定会成功。对都速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要投奔一个有前途的人,而在都速心中,这个人便是启民可汗染干。 都速一直与染干有联系的,哪怕之前都蓝可汗与染干严重对立的时候。 都蓝可汗之父沙钵略可汗因为他性格懦弱,所以临终前遗命让弟弟处罗侯继任可汗。再之后虽然莫何可汗又将可汗传给了自己的侄子,但是都蓝可汗一直对此跟耿耿于怀。 当上可汗的都蓝可汗不仅一反之前的懦弱性格,反而暴躁、噬杀,尽量让自己变得凶狠其实是莽撞,以有别于之前的性格。他的弟弟钦羽设的部落强盛,都蓝可汗忌恨他,便借口钦羽设意图谋反出兵进攻对方,打败其弟的部落之后,都蓝可汗更是直接将钦羽设在阵前斩首。 此事导致了都速对都蓝可汗的不满,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所以都速才一直交好染干,就是怕哪一天亲兄长对自己动手他也能有个援助。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而已,真投奔了都蓝可汗,哪怕都速有个好位置,这些一心要追随他的部属们又能获得什么? 若是激怒众人,这些人很可能直接杀了都速。 因此都速只得压下内心的意图,勉力维持平衡。 众人意见各不相同,虽然尽力不发生矛盾,但也无可奈何的要发生分裂。但是无论去哪里,核心都是都速,都速本人才是最值钱的。因此众人一直为此博弈,直到马匪“一阵风”杀到他们的面前。 都速知道草原上的马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而自己本身对马匪并没有什么用处,不出意外的话便会被对方所杀。 都速眼看突围无望,为了避免落到对方的手里受屈辱,决心自杀以保全名节。 可是都速将弯刀横在脖子上,几次要割破自己的喉咙都下不了手,死亡带来的恐惧远大于什么名节、屈辱等东西,因此直到最后都速都没有自杀成功。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利益交换(上) 其实都速的被俘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高震的确是发现了都速的队伍,但百余人的队伍,看着也没有什么油水,一般情况下高震是不会动手的。只是看着对方竟然打着一面狼纛,高震也是一惊。在突厥人中,能有这种旗帜的,最差也是一设的地位。虽然对面这百余人看着面黄肌瘦,但谁知道就不会有大鱼了。 也是都速该有此一劫,都落败如斯还不知道收敛。 高震立刻令李庆阳率领二百骑兵将这股残军歼灭。 李庆阳手持长矛冲进军阵之中,左右冲杀,立刻便将对方冲得稳不住阵型。以李庆阳为首的突击骑兵就像一具搅动机一般将对方整个的阵型完全搅得粉碎,不过半刻钟,对方已经抵挡不住,四处逃散。 李庆阳冲入对方阵中,见一人正提刀欲自刎。 只见此人穿着破旧,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丝绸锦袍,李庆阳知对方身份不凡,打马上前,挺矛戳倒两个阻挡之人,接着便猿臂轻舒,在对方的目瞪口呆之中,将其拦腰抱起,放在了马背之上。 被马匪俘虏之后,都速像狗一样被圈禁在牢笼里。 不过很快都速便有一丝安慰,对方没有杀自己,也没有审讯自己,这让都速不禁产生一丝侥幸,对方不想杀自己。 都速虽然之前也听说过马匪“一阵风”,但并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听说对方一直在漠南肆虐,很是猖獗,只是他在漠南两年,也没有遇到过这股马匪,对方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根据都速的经验来看,对方肯定不是马匪,只有军队才有那种铺天盖地的声势,而马匪擅长游击或者单打独斗,绝对搞不出这种声势。 都速越想越觉得如此,对方不是马匪,而自己对对方有用,所以对方才不会杀了自己。 都速心中又燃起了一片生的希望,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自己还有用,自己便能活着,便有再起的希望。 都速这些日子便抛下了昔日的自尊,哪怕茹毛饮血也不在意,只图苟活下去。 都速被关押在一个见不得光的牢笼里,由马拉着前行。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向哪走,只是一路不停的向前,走了很远很远。 都速试图询问对方的身份,但根本没人和他说话,后来眼看问不出什么,都速便放弃了,索性在这囚车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漫长,都速自己数着自己已经吃了二十顿饭,差不多有十多日了,都速终于从囚车中放了出来,然后被关押到一处地窖里。 虽然在这地窖之中也见不得天日,但都速有些猜到对方的身份了,建造房屋可是南边的隋人的特色,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可没有这样的建筑。 “你们是隋军对不对?” 都速有些欣喜,既然是隋人,那不仅命可以保住,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 可惜对方仍旧不搭理自己。 吃着死面饼子,喝着泔水在此待了三日,都速等待的都已经绝望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还是被他们遗忘了,终于有人来看望他了。 夜半三更,静谧无人,都速躺在草席上睡不着觉,不见到幕后之人,自己的生死就无法确定。 忽然房间的小铁门被打开,都速猛地睁开眼,刚想站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闭上眼睛,继续躺着。 身后便是脚步声传来。 “都速王子在这种场合还能安然入睡,在下真是佩服。” 对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都速僵持不住,只得睁眼起身,看向身后之人。只见此人年纪轻轻,一身汉人的打扮,手无寸铁,倒是很悠然站着。 都速心中一顿,自己猜到不错,对方果然是隋人。他被盯得很别扭,扭扭身子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安敢将我囚禁于此?” 对方轻轻一施礼笑道:“忘了做自我介绍,在下大隋柱国府兵曹参军事陈远。” 柱国府兵曹参军事,不是什么大官。 都速倒也知道大隋的官职,见到陈远身份卑微,便有些不屑,冷言道:“我乃大突厥设都速王子,你们大隋难道无人了吗?就派你这个微末小官来见我。” 陈远也不以都速无礼,乃笑言道:“我虽微末小官,亦可决王子之生死。” 陈远虽然是笑谈,但脸上的狠厉却是若隐若现。 都速心中大惊,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站起来似乎要做出防御的样子说道:“你一文弱汉人,竟然敢自赴险地,难道不知道在此房间之内,我可以轻易将你杀死吗?” 陈远面不改色,笑着说道:“王子绝不会的。” “为何?” “因为伤了我,王子必死无疑,可是王子不想死,否则也不会被运到我这里了。” 都速闻言口中一塞,气势也大降了下来。 都速颓然地坐在草席上,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我弄来,也不是为了就这么羞辱我一通的吧。” 陈远不在意此地的肮脏,也坐到都速的对面。 “王子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要谈的话就好说了。大隋与突厥是寇仇,我们俘获了王子,本应该直接处死,可惜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家主公决定饶王子一命,只是需要王子为我做些事。” 听到对方不要杀他,都速一喜,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们要我做什么?” 都速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对方若不是要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东西,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而自己现在落魄至此,身无长物,唯一能够让人在意的,怕是也只有这个突厥王子的身份了。 陈远看着都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家主公有个敌人,就是突厥的启民可汗,双方都是恨不得对其除之而后快。只是现在我们无法对付启民可汗,所以希望由王子来对付他。” 都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中止不住想雀跃起来,对方要用自己对付启民可汗,首先就要扶植自己,自己也能在此过程中强大起来。 自己的机会来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利益交换(下) 都速故意装作听不明白地说道:“你······你什么意思?我今日狼狈如斯,别说对付什么人,自己都活不下去。” 陈远当然听出了都速的意思,也不以为意。 “怎么做王子不用管,只要王子听从我们的。” 都速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问道:“我替你们对付启民可汗,我又能获得什么?” 陈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就看今日之形势,可是生与死的选择,王子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王子若是从了我,至少可以活得性命,对王子来说,这还不够吗?” 都速很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不在意,若是自己再说什么,或许会引得对方翻脸。 不过都速也有心思,哪怕名义上缺一点,只要自己凭借着声名招揽一些势力还是可以的,等到以后,自己势力强大了,对方自然就会低头了。 不过都速还不清楚,黄明远根本不会给他什么自主权。 “好!我答应你们!” 陈远站起来笑道:“我就知道王子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接下来王子就可以在阴山以北招揽势力,我大隋会全力支持王子的,只要王子有这个本事。” 都速心中大定,只要隋人开口了,即使不是隋人天子的意思,自己也便有了一个机会,毕竟这个突厥王子的身份对很多部落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都速知道这其中肯定不会很简单,但他有信心借着汉人的力量再次壮大起来。 而陈远看着兴奋的都速,也忍不住笑了。 之后,都速便被请出了囚室,安排到宽敞的房子里,还配备了几个胡人奴隶。 都速这时候才知道陈远的身后竟然是那个草原上的噩梦,丰州总管黄明远,就是他毁掉了大突厥的荣光。 都速对黄明远满是怨恨,又满是期待,有黄明远的支持,哪怕是和启民可汗竞争,他的部落在阴山地区也会很快发展起来的。 看着意气风发的都速走出了囚笼,皇甫惟有些不解地向陈远问道:“陈先生,这都速再是穷途末路,毕竟是个胡酋,主公真的要用此人吗?要小心养虎为患啊。” 陈远听了一脸的不屑。 “凡思,在主公这里,都速此等小儿哪里配称之为虎,不过是主公豢养的一条咬人的狗罢了。他现在得意,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皇甫惟听了不怎么明白,陈远也没有过多解释。黄明远一直针对启民可汗就是因为大隋是在养虎为患,为此他又怎么会再养一只虎呢? 过了几日,陈远便将一批胡人交给了都速,不过这些人并不是都速原本的旧部。那被俘的几十人中,所有的将官都被杀死,只有心向大隋的都速麾下谋士执各立得以存活。不过执各立早就羡慕大隋的富饶生活,秘密投奔大隋了。 都速只是黄明远立下的一块牌子,都速以下的各级将佐都是从丰州军中抽调的,用不了多久都速就会发现,整个都速部他一个人也指挥不动,甚至最初黄明远交给他的那些奴隶,都是监视他的。 当然不管都速愿不愿意,接不接受,他都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任丰州军宰割了。 刚开始没看到熟面孔都速还没有在意,怕是自己的这些旧部都被那些马匪给杀了,对方不会留活口的。都速也不在意那些旧部,数次惨败,身边的人都换了好几茬了。只是可惜大将阿史那斜哥的死,自己再是重整旗鼓,毕竟身边没有阿史那家族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饱暖思,都速的家眷早就不知道离散到哪里了。 这日吃完饭,都速便要招一个仆人的妻子来侍寝。作为草原上的奴隶主,拥有着奴隶的一切,当然包括他的妻子,所以都速根本没有跟对方商量,就要让人将其带到自己的大帐供其淫乐。 可是没有想到,他的几个侍卫竟然拒绝了。 敢违逆他的命令,这些奴才要反了天了,都速一阵暴怒,拿起马鞭就要抽几个侍卫。其中一个侍卫将他手中的马鞭夺了过来,然后扔到一边。 都速看得一阵惊愕,这些奴隶都怎么了。他咆哮着让人处死这几人,可是整个部落的众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根本没人在意他说得话。都速这个时候才如梦方醒,后背发凉,这些人根本不听他的命令,他就是一个光杆的族长。 都速不敢再有什么幺蛾子,他知道自己一旦违逆了黄明远,那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至于这些监视他的人,他再也不敢轻视了。 现在都速身边的旧部只有执各立,所以他也只能倚重执各立。执各立劝他暂时与黄明远虚与委蛇,对部落的事务也不做任何干涉,等到以后成了突厥可汗之后再跟黄明远算这笔账。都速无奈,也只得听从执各立的建议。 不过都速终究是不甘心,日夜筹谋着翻身的机会,企图夺回失去的权利。可惜他不知道身边有执各立这个奸细,万般计划都原封不动的到了黄明远的手上,根本无翻身的可能。 而黄明远让人秘密出阴山,在阴山以北百余里的地方,打起了都速的突厥大旗,开始招揽势力。 都速自称伊然可汗,建帐于阴山北。虽然其部势力弱小,但是背后有丰州军撑腰,反而无人敢招惹。之前突厥苦寒了一整年,早就压制不住,伊然部有了丰州的粮食支持,再加上都速的地位,很快拉起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 黄明远又将一批忠于自己的将佐安插到伊然部中,时刻监视都速的行动,很快就掌握了这支力量。 不久后,伊然部勉强有了自保的实力,黄明远便命伊然部向大隋请求内附。 现在的伊然部已经有实力威胁到启民可汗了,大隋朝廷即使不在乎伊然部的内附,但有这枚可以制衡启民可汗的棋子,怕也会人尽其用。 当然,若想等这枚棋子生效,还需要一些日子,但怎么也不会再让启民可汗在战后一口吞掉大隋十余年的战果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浑水摸鱼 此时的丰州还在安置伊然部,企图搅浑草原争霸这盆水,而北上的马匪“一阵风”已经是在浑水摸鱼了。 北伐是要直趋于都斤山的,重点的决战将要出现在漠北地区,虽然漠南地区的情况丰州要掌握的更多一些。所以在草原上稳定部队情况之后,高震便试探着向北进发,准备越过大漠,进入漠北地区。 高震从队伍中招了几个去过北方的胡人担任向导,由李庆阳在前边开路。 高震所部越往北走,得到的各种消息也越多越杂,只是这些消息相互混淆,有的甚至自相矛盾,高震也无从辨别。 但基本的信息可以判断,步迦可汗已经返回了漠北,麾下又集聚了足够的实力,甚至准备夺回于都斤山,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不过突厥牙帐的一些反对势力在东突厥新可汗阿即思的领导下也集合起来,时刻准备反攻倒算,驱逐步迦可汗下台。现在双方虽然还处于相持阶段,但未来在突厥牙帐附近势必要爆发一场决定突厥汗位归属的战役。 而另一条重要信息便是漠北的铁勒人再次掀起了反对突厥的浪潮。在拔也古部的倡导下,拔也古部、浑部、仆骨部、阿迭部等铁勒部落结成联盟,共推拔也古部族长屈古棱为盟主,一同讨伐突厥人。 高震之前也知道铁勒诸部,屡次起兵反抗突厥人的统治,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听说铁勒各部部落繁杂,相互之间并不齐心,上次在韦纥部的领导下差一点掀翻突厥,最后却中了突厥人的分化计谋,铁勒诸部中最强大的韦纥部也因此覆灭。 现在铁勒诸部再次造反,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在草原上掀起绝大的波澜,消耗草原的实力。即使铁勒诸部最后侥幸得胜,最后也会陷入分赃不均的斗争中。 不过铁勒诸部造反的消息,让高震有个大胆的主意,他准备带领部下混入这个联盟,到时候便能熟悉各部的情况。因此高震一路向北,从碛口直趋赛音山,准备越过赛音山后直趋弓卢水,到时候便能进入漠北草原的腹地,伪装成一个草原部落。 可是离着赛音山还有百十里地,高震就发现这一带有些不对劲。重重情报显示,在赛音山驻扎了一直实力强大的军队。可是现在的突厥已经陷入崩溃局面,没道理在此地还留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啊。 高震不敢放松警惕,开始正式起来。 赛音山有重兵屯驻,这是高震来此之前没有想到的,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在此打大仗的计划。 当然高震也可以直接绕过赛音山,毕竟草原之上,到处都是大路,这赛音山再是坚固也挡不住高震等人的步伐。只是高震性子中本就有一股冒险精神,又是担负着探清整个草原具体情况的使命,怎么可能放任赛音山这个交通要道有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的存在。 高震遂决定查清楚赛音山的势力,省得在身后留下一股隐患。 整个赛音山地区的胡人哨探很严密,大股部队要想进入除非是硬闯,否则很难做到不被发现。 高震命众人就地扎营,等待命令。而帐下亲卫将领黄明诚则请命前去抓两个舌头。高震给了黄明诚五十骑,令其务必要隐藏行踪,不要被对方发现。 黄明诚今年才十八岁,黄明远让他来到高震军中为将,一方面是放个不是监军的监军,让高震安心;另一方面也是要磨炼这个堂弟一番。草原之上,明枪暗箭无数,最是能磨砺人的性格。黄明诚为人谦退不伐,蹈德冲素,思心清远,倒是一个沉稳干练的年轻人,只是过于老成了些,易瞻前顾后,缺乏闯劲,尚不能为帅。 高震为人,最是勇悍直率,黄明诚跟着高震,倒也能学习高震的长处,同时相互补不足,相得益彰。 黄明诚率五十骑北上之后,将众人一分为二,前后相机,交替掩护而进。黄明远又令六骑分向三面而出,前驱十里为众人探路。这也是丰州军一项常备习俗,黄明远要求各部哪怕人数再少,再是有紧要之事,也要出一部为前驱探路,谨防伏击。 现在的隋军装备精良,战力优渥,绝不畏惧正面的大决战,而唯有遇上冒失前进的伏击战才容易出现大败。历史上北宋之后的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包括高粱河大战、三川口大战等,无不是因为主将轻敌冒进而遭遇伏击,全军覆没的。 众人差不多向北行了有三四十里,已经进入对方游骑的外围了。 黄明诚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不敢放开了跑,只是命部下分区域一段一段的侦察对方的情况。 这时东北方向的侦骑来报,发现有胡骑数十人在他们的东北面巡逻,离他们有五里左右的距离。 胡骑打着的是白色的旗帜,旗帜上面有狼的图案,倒是跟突厥人的旗帜差不多。只是有些旗帜上还有雄鹰的图案,倒是让黄明诚感到很诧异。 突厥、铁勒等族都是以狼为图腾的,战旗大多以狼为图案,但是很少有部族以雄鹰为图腾。 黄明远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更不敢过于莽撞。 这时又有几骑探马回报,在对方巡骑周围并无其他部队。 黄明诚放下心来,一看人数差不多,遂决定吃下这股数十人的胡骑,抓捕两个舌头。 黄明诚马上将所部一分为二,自统一半,而另一半人交给了副将,令其绕过对方,从后面堵住对方的退路。 二人分开差不多有半刻钟的时间,黄明诚令众人披甲持刀,准备应战。 黄明诚一挟马腹,抽出手中的横刀,逐步加速,向前冲去。众人或是挥舞长矛,或是挥舞弯刀,还有人拿狼牙棒,跟着黄明诚,一窝蜂地冲去。 众人现在的身份是马匪,自是不能大规模使用隋军的制式装备,只有将官才每人配备一把横刀。至于士兵,弯刀、长矛、狼牙棒······应有尽有,不过倒都是精良的好兵器,足够压制胡虏,只是没有配备弩机,让黄明诚有些不习惯。 五里的距离,骑兵转瞬而至。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马匪来袭 同罗部率部巡逻的是一个百夫长,名字叫胡吉。此时他带了五个十人队,分成三组在南面巡逻。因为他们所部要负责赛音山南面一整个月的巡逻,所以十个十人队都是分成两部来回替换着的。 胡吉隶属于同罗部的右军白旗的第二千骑。整个右军白旗除了第一千骑是俟斤的亲卫以外,第二、三、四、五四个千骑的主力都是奴隶出身。这四个千骑在右军白旗中战力第一,号称曳落河。这些人都是被同罗部由奴隶解救出来的,所有的一切皆是同罗部所给予的,因此对同罗部最是忠诚,战斗的时候也是敢打敢拼,悍不畏死,因此曳落河也被很多交手的部落称之为“鬼军”,形容他们像猛鬼一样可怕。 自同罗斜也返回祖地,同罗朵儿留守赛音山之后,她也没有闲着,而是命部下四面出击,不断掳掠周围各部的人口、财货与奴隶,扩充部落的实力。 仁寿元年九月,同罗朵儿率部南出玉龙盐湖草原,大破在此游牧的苏尼部,掳掠人口三千余人,彻底解决了部落自赛音山东南面进入中原的隐患。至此北到弓卢水,南到碛口,都成为同罗朵儿右军白旗的领地。 同罗朵儿为了加强赛音山的防御,还学着汉人在赛音山修建了一座城池,命名为赛音山城,作为她的驻地。 赛音山城依托赛音山修建二臣,四面环山,只有三个谷口与外界相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右军白旗八个千骑之中,单赛音山城之内便常驻四个,算上部众、奴隶等人,能战之兵不下三千余人。 胡吉骑在马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住地打着哈欠。他是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他胡吉好歹也算是部落里有名的勇士,整天看门算个什么。只是俟斤严令安排每日的巡逻务必要严密,谨慎,防止有敌偷袭。 胡吉觉得俟斤是小题大做了,赛音山本就地形险峻,他们实力又远超周边诸部,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对他们出手? 当然胡吉不知道同罗朵儿曾经受到的血的教训。当年的斜也部老营被攻破,正是对巡营防的忽视导致的,同罗朵儿绝对不愿意重蹈覆辙。 胡吉准备巡逻完这趟便找个地方歇歇,这中午头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 忽然胡吉看到南方一片闪光,他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不住地摇摇头,才发现那是一队疾驰的骑兵。 “有敌!” 胡吉还没有喊出口,只见一箭飞来,正中他的前胸,胡吉睁着圆眼,一声闷“哼”,倒落下马。 对面的敌人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的战马来不及加速就已经被对方冲得七零八落。 胡吉落马,众人立刻大乱,只有胡吉麾下的一个十骑长达拉带人稳住队形。 “稳住!” 众人见达拉镇定指挥,不自由的便听从他的命令。 达拉见双方人数差不多,都是二三十骑,对方也就是占着突然出击的便宜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对面的装束,混乱不堪,应该是草原上的马匪。达拉心中大定,既然是马匪,对方人数不可能太多,还有反胜的机会。 达拉带着身边的几个骑兵,死命地挡住对面的马匪,企图迟滞对方的速度。 对面的黄明诚此时也不由得惊叹。这些胡人果然训练有素,虽然刚遇袭时一片混乱,但反应迅速,此时竟然还能重新组织队形。 眼看对方要集结在一起,黄明诚令五六名手持长矛的骑士并列在一起,各自对着胡虏长矛乱刺。两米多长的长矛带着马速,无比凌厉,很快刺穿数个胡虏,将原本已经集结的人群冲散,使对方的防线再次割裂开来。 后边手持狼牙棒的马匪左右补击,直打得胡虏连连后退。 达拉也没想到这群马匪战力如此之强,眼看抵敌不过,立刻下令撤退,准备将马匪突袭的消息带回去。 可惜这个时候达拉再想逃,已经无路可退了。 达拉小看了对面的马匪,这些日子的所向睥睨让他对对面这股马匪产生了轻视,所以他在弱势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后退反而是反攻。同罗部的曳落河的确以悍不畏死着称,他却不知道对面的这群马匪其实也是奴隶出身。 因为黄明诚身份的特殊性,高震给他的这五十骑大都是一早从的大同镇便追随黄明远的胡骑。阴山南北,血战无数。这些胡骑都是按照隋军的标准训练的,擅长三五人配合作战,再加上他们以有心算无心,达拉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达拉死命地抽打马屁股,希望能够杀出重围,可是后面的马匪紧追不舍。 这群马匪不一般,看其战力绝不是普普通通的马匪,若是让他们偷袭赛音山,后果不堪设想。 达拉知道这时候也顾不得众人生死了,一定要返回赛音山报信。他忙令身边的部下替自己阻拦马匪,自己则拼命向北突。达拉也顾不得爱惜马力,不停地用刀刺马屁股,使战马跑得更快。 黄明诚组织着众人不断翦灭残存的胡虏。众人利用配合优势,形成七八个战斗小组,有辅助有主攻,来回穿插分割,将失去指挥的十余名胡虏全部消灭。 此时眼看逃走的达拉已经逃出很远,黄明诚令五骑前往北面追赶对方,自己则带领着剩余的士兵打扫战场,消除自己的痕迹。 达拉向北逃了二三里路,眼看后边的马匪追之不及,心中勉强放下一口气。胯下的战马因为一路流血,有些虚弱。达拉不敢再狠用马力,只得一边催动战马,一边观察后方。 忽然达拉听到前面有马蹄声,达拉猛地一回头,眼睛睁的浑圆,心中难以置信。 对面竟然也有马匪。 领头一人弯弓引箭,正中达拉胯下战马的马腿。战马吃痛,“轰”的一声倒地,将达拉也甩了出去。 达拉在地上滚了两下,刚要站起来,就被人扑倒在地,瞬间手中兵器已失,人也被五花大绑起来。 达拉“支支哇哇”的怪叫,企图挣脱对方的束缚。对方拿起一块脏布堵住达拉的口,五花大绑之后将他丢到马背上,然后向南而去。 达拉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虽然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重大发现 黄明诚带着人打扫战场,将那些重伤的胡虏全部补刀杀死,这才发现了醒来的胡吉。此时的胡吉经过一场人马踩踏的大战竟然没有死,只是之前中箭落马摔晕了。 胡吉的打扮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黄明远自是让人将他抓起来带回去审问。同时也拿走了对方不一样的鹰旗。 这时副将也押着达拉回来了。 汇合所有人之后,黄明诚急匆匆地赶回南方本部。 决定交战之前,黄明诚已经派人前往本部向高震汇报,所以此时的高震早就命人做好了接应黄明诚的准备。 等到黄明诚带着部下回营,高震一早就在辕门处等候。 黄明诚下马回禀道:“禀大当家的,卑下斩敌首二十五级,俘虏敌寇六人而还。” 高震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上前将黄明诚给扶起来。 倒不是高震因为黄明诚的身份故意做样子,他的确很满意黄明诚。虽然黄明诚是黄明远的堂弟,但在军中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自矜,也从没有让高震为难过。黄明诚在军中对上恭谨,对下和蔼,作战勇猛,做事全面、细致,对高震来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部下。 “明诚,赛音山的胡虏情况如何?” 听到高震的询问,黄明诚脸色一凛,忙拱手说道:“大当家的,这群胡虏较之以往遇到的胡虏要凶悍的多。打起仗来都是悍不畏死,若不是我军出击迅速,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很难全胜这些胡虏。” 高震一听脸色也有些严肃起来。 黄明诚的麾下的战力他是知道的,连黄明诚都觉得对方难对付,可想而知这些胡虏有多强悍。难道这些人是流落到此处的突厥金狼卫吗?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大当家的,对方好像说是叫同罗部。” “同罗部?” 说着黄明诚将缴获的鹰旗交给了高震。 以老鹰的图案做旗帜,的确很少见。 高震之前做马匪的时候多在漠南行动,跟北面的铁勒诸部交手并不多,虽然听说过铁勒几部的名头,但还真不了解这个同罗部。 “同罗部是铁勒大部,不过一直生活在弓卢水附近,怎么可能南下到赛音山?” 带着疑惑,高震提审了被抓获的六个俘虏。他之前常年生活在草原上,倒是会说突厥话。 被俘的胡吉和达拉很是不服,叽叽歪歪骂个不停,然后便被众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一阵风”里可没有优待俘虏的习惯。 况且先提审二人的并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在“一阵风”里的北斗刑讯人员。二人虽然也算汉子,有点骨气,但是怎么能应付得了北斗的审讯,不一会便在北斗人员的严刑拷问之下选择了屈服。 胡吉本就有伤,看着对方那红红的烙铁,扎在手上的银针,身子不住地颤抖。他感觉这些刑罚比部落里的萨满巫师剥皮抽筋都可怕,他再也不想面对这些刑罚了。 “你们到底是谁?” 胡吉有些疯癫的喊道,对方突然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无论是战力还是士气都不比他们弱,若是哪个部落就太可怕了。 这种明显不是草原的刑罚让他们心中无比害怕,这些人绝不是马匪。 一个北斗人员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胡吉的身子立刻吓得一抖。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你又是什么身份?” “我是同罗部右军白旗第二领千骑第三从百夫长胡吉。”胡吉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 “右军白旗?第二领?第三从?” 这些词语都让高震有些不解,他可没听说有哪个部落有这样的旗号的。 于是胡吉便将同罗部旗、领、从、甲的制度给高震说了一遍,还有部落里的统民官,军官,吐屯,梅录等官。 再之后胡吉越说越多,竟然将部族大会制度、《大训典》等部落新生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胡吉也不懂这些制度的含义,更不知道这些制度的先进性,反而带着有些炫耀的语气,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只是一个胡虏,他们的制度先进完备的多。 而一旁的高震和黄明诚则听得面面相觑,这些制度越听怎么越感觉像是仿照汉人王朝的制度,只是有些胡人化。设置官职,中央集权,订立法律,创造文字······这可不是胡人的传统,这个胡人部落到底要干什么? 自古以来,对中原王朝来说军事力量强大的胡虏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试图开阶立极,建立封建统治制度的胡虏,他们的部落有战力,有凝聚力,才是中原王朝的死敌。 同罗部不过一个铁勒部落,长久都待在漠北,怎么可能瞬间就完成了封建化,竟然还懂得制定法律,创造文字。 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震定了定心神,接着问道:“这些制度怕不是你们一个胡人部落有能力制定的吧,谁给你们制定的?” 胡吉被对方说破秘密脸上有些尴尬,不过立刻反应过来,国师虽然是汉人,但来了同罗部就是同罗部人。 “这不是什么外人制定的,就是我们同罗部自己制定的。” “啪!” 胡吉刚试图大声地狡辩两声,就被一旁的一个北斗刑讯人员抽了一鞭子。胡吉一个趔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想好了再说!” 胡吉吓得心中一震,不敢再狡辩,只得说道:“我们族长之前跟着老族长南征大隋,兵败之后在漠南流浪了两年,认识了一个汉人书生,这些东西都是那个汉人书生帮我们族长弄得,现在他是我们的国师。” 高震看了黄明诚一眼,心道果然如此。这些蛮夷小部,当然不可能建立新的封建制度,必定是有中行说、卫律这样的数典忘祖之人倾囊相助,才会建立这样的新式国家。 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部落,而应该叫做一个国家。 高震又问道:“那你们的族长叫什么?” 胡吉听到似乎有些骨子里的畏惧,想了好久才说道:“听说族长叫同罗······同罗斜也。” 同罗斜也! 高震心中一震,脸色陡变。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暴露行踪 同罗斜也有什么不对吗? 黄明诚不明白高震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附耳问道:“大当家的怎么了?” 高震轻声说道:“这个同罗斜也是主公的老朋友了,当初就是主公灭了他两次,可惜都让他本人逃脱了。没想到他这么顽强,又咸鱼翻身,回了漠北,还建了这么一套制度。” 高震有些明白同罗斜也为什么能扫清旧势力,建了这么一套连中行说、卫律等人都完成不了的制度,那是因为他的部落根本没有什么守旧势力。他是从一开始就用这套制度建部的,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祸得福。 高震又问道:“既然你说你们是同罗部,那你们不是应该在弓卢水吗?怎么又来到了赛音山?” “我们······” 高震眼一瞪,胡吉立刻不敢乱说话。 “族长带着人打败了赛音山的突厥人,解放了所有的奴隶,建立了斜也部,我也是那个时候加入部落的。后来族长说是要北上争夺同罗部的族长位置,便带着主力大部都离开了,只留下豁真一人守卫赛音山。对了,右军白旗就是豁真的部落。” 高震知道豁真在突厥语中一般指公主,同罗斜也自然没有女儿,倒是有个妹妹,看来应该是此人。 “再后来,豁真下令,部落由斜也部改成同罗部。” 高震心道,由斜也部改成了同罗部,说明同罗斜也已经夺去了同罗部的权利,登上了族长的位置,这才能够将同罗、斜也二部合并。 高震心中无比的沉重。 没人比他再了解同罗斜也,他恶如豺狼,狡如银狐,悍如猛虎,狠如苍鹰。原本在漠南一人就能搅动这么大的局势,现在回了漠北,又比其它部落制度先进,若是假以时日,便是最大的祸害啊。 高震基本上弄清了同罗部的底细,不喜反忧。 让人将胡吉带下去,让刑讯人员继续核实这些俘虏所说的真假。 而高震则不无忧虑地对黄明诚说道:“明诚,要把这个信息尽快送回丰州,迟则生变啊,出了同罗斜也这么一个变数,看来漠北的局势要有所大变了。” 黄明诚虽然知晓厉害,但还是不相信单凭一个同罗斜也就能改变整个漠北的局势。 “大当家的是不是高看了这个同罗斜也?先不说这些制度在同罗部能否顺利实施,会不会有守旧派反对,单说现在的草原,还是突厥人的势力最大,而铁勒诸部是一盘散沙,彼此相互仇杀多年。同罗部基本盘太小,很难统一整个铁勒诸部。而且兄长不是说铁勒诸部的拔也古部族长屈古棱是个枭雄之人,有他在,同罗斜也没那么大能力搅动局势吧。” 高震摇摇头。 “话虽然如此,但这个同罗斜也素来不循常理,常常做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而这恰恰就是最大的变数。你要知道,当今世上,能够从主公手上逃得性命的人只有同罗斜也一人,这还不足以让人重视吗?” 黄明远的声名太厉害了,众人敬仰如神。拿黄明远来做比较,这世上能从黄明远手上两次脱逃的猎物还真只有同罗斜也,哪怕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黄明诚也重视起来。 既然黄明诚杀了对面数十骑,哪怕没留下破绽,对方很快就会发现。 而让“一阵风”一鼓作气杀上赛音山明显不现实。不说赛音山的地形有多险峻,光对比双方的实力,这个目标就难以完成。虽然“一阵风”有近三千人,而赛音山的同罗部也有三千多可战之兵,这样硬战,即使能够拿下对方,也很可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 高震北上不是来大杀四方的,他麾下补充不易,自然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买卖。 高震马上下令全军立刻后撤,除了派出一部前往阴山老营汇报此地的情况,大部主力绕过赛音山后向西待命。 很快“一阵风”的大队人马匆匆离去,亦如他匆匆而来,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 只不过赛音山上,同罗部很快发现在南面巡逻的队伍消失,最后同罗部的骑兵沿着巡逻路线找到了他们战斗过的痕迹。 这件事直接被上报到同罗朵儿那里。 同罗朵儿看着打扫一空的战场,眼皮止不住的在跳。闻着风中夹杂的血腥味,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很熟悉这支部队的气息。 “是隋军!丰州的隋军!” 同罗室娄听了一惊,赛音山离着丰州有数千里之遥远,丰州隋军又不是鸟,怎么可能来到这里。 “豁真确定是丰州的隋军,可是没道理啊。” 同罗朵儿看着已经烽烟消散的战场痕迹,凝重地说道:“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丰州隋军的味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就是他们。他们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凑巧来到赛音山还是故意针对我们?” 同罗朵儿马上令同罗室娄派出侦骑四面打探周围的情况,防止隋军的突袭。 同罗室娄派出的骑兵前出了上百里,将整片草原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隋军的影子,只得回报同罗朵儿尚无隋军情报。 同罗娄室不相信是隋军的突袭,现在看来更像是那个部落背地里的所为。若是丰州军,怕是会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向赛音山城推进了。 “这就怪了,难道真是我猜错了?” 但是同罗朵儿不敢放松,当年的教训太惨痛了,惨痛到她每每夜里还会被惊醒。 同罗朵儿有些畏惧黄明远,那是一个恶魔,现在的同罗部仍不足以抵挡黄明远的兵锋。所幸的是现在双方相隔千里,对方很难突然打过来。 很难吗? 同罗朵儿对此又有些怀疑。 同罗朵儿让人细查了隋军留下的同罗部骑兵的尸体,发现少了几人,同罗朵儿猜测应该是被对方俘虏了。若是其他部落还好,真要是隋军,同罗部的底细怕是也保不住。 同罗朵儿马上去信兄长,应对此事。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隋军又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只是时光荏苒,白云苍狗,那个人现在还好吗?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以胡制胡 高震的信使一路向南,很快便到达丰州。 高震的密信都是由北斗直传到黄明远的手上,不经过任何人过渡,算是整个丰州极少数有此项权利的人。 这是黄明远模仿的清朝的密折制度,只是没有普及开来,有此项权利的人不多。 对于这封数百里急奏,直趋黄明远案前的迷信,黄明远很是重视。这还是高震第一封如此高规格的信件,之前俘获都速也只是按例派人送到总管府的。 打开高震的信,黄明远立刻就被信中的内容所震惊。 创设文字,制定法律,建立有效的中央集权制度,这是一个游牧部落向封建王朝的蜕变,其意义之巨大,是无法形容的。 历史上的吐蕃、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的突然崛起,无不是因为这些封建制度的建立才导致的。 原本的草原游牧部落,哪怕再是强大,只是一条腿发展,很容易就因为内部无尽的倾轧而衰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草原民族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就是因为很多民族的强大只是依靠着某一位领袖的才能威望,一旦这个领袖死去,部落立刻被打回原型 但建立封建制度的草原部落不一样,文字与制度的最大特征就是可以沿袭,哪怕这一代领袖死了,下一代人继续使用,部落便仍有竞争力。像契丹、女真、蒙古等部落,内部光政变便爆发了无数次,死难的皇帝都不知道有多少,其仍旧存在便是这些制度的作用。 黄明远陷入了沉思。 似乎自己的蝴蝶效应呼扇的太大了,尤其是在北方,很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而这个结果有好有坏。 这个同罗斜也只是黄明远消灭的无数草原部落领袖中的一个,早被抛之脑后了,黄明远对其印象还不如与黄明辽发生纠缠的同罗朵儿深。 现在看来此人有大智大勇,光这份改革之方略就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要知道从匈奴时期到现在,汉胡对立上千年之多,能看到这种开阶立极的好处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数的草原霸主试图推行封建制度改革,进行中央集权,但能成功的寥寥无几,且大多都是妥协中的阉割产物。像同罗斜也这样彻底,这么快速的还真没有。 别压死了启民可汗,又养出另一个庞然大物。 黄明远让人唤来李子孝和陈远、李节三人,一同商议此事。这种单纯的政事,黄明远都不会避讳李节。 众人来到之后,看完高震的信件,脸色都狠凝重。 各自看看了,李子孝照旧先开口道:“同罗部已经成了一大祸患,宜速消灭,否则若使其成势,则必贻害无穷。” 众人对此都狠敏感,就像中原的土匪,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在山上喝酒吃肉,哪怕你穷凶极恶官府也有可能不会管;但一旦这个土匪不甘寂寞,准备建个政权,分封官职,那官府拼命也要将其剿灭。 其原因便是前者不过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局,而后者则可能成为祸患,发展壮大。 “仲长和子克的意见呢?” 二人皆是一躬身,说道:“玄贞所言极是,同罗部势必要消灭。” 黄明远点点头,刚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消灭对方,哪怕发兵直袭同罗部,也要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只是后来想想,这么做恐不现实,从丰州到弓卢水,相隔万里,其间千难万险阻隔,想要出兵,绝非易事。 黄明远看了看众人,问道:“诸位所言极是,只是这消灭之事,恐非易事,其策尚需斟酌,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陈远先说道:“主公,我军直接发兵弓卢水自是不可能,毕竟双方相隔太远,我军准备也不完全。直接对同罗部动武不成,当以胡制胡为上。” “何为以胡制胡?” 陈远说道:“这开阶立极之事,其好处自不用说,但主公可知为何这数百年来,为何并无几个部落能完成这份壮举?” 黄明远似乎明白了陈远的意思。 陈远接着说道:“盖因要建立新制度,必要打破旧制度。这草原之上,虽然各部有族长,但族长下边有大贵族,大贵族下边有小贵族,小贵族下边还有骑士,一层一层的统属,这才形成了胡人部落的统治基础。也就是说族长虽然为一族之长,但贵族的私人部众也不会听他的指挥。 而现在同罗斜也建立新的制度,将整个部落一层一层的分割、掌握,哪怕再是手段高超,但那些旧有的势力又如何愿意呢? 之前同罗斜也的成功是因为他的部众都是草原上的零散势力,主力军队都是被解放的奴隶,不存在旧有的统治关系。现在他为了增强部众的宗族向心力,兼并了同罗本部,大大提升了内部实力,但随之而来的,同罗部的这些混乱关系可是要存在的,这其中能没有他的反对者。 现在同罗斜也靠着兵锋能威慑众人,一旦军事上有所失败,必然会遭到这些反对者的反攻。 所以我以为第一条便是要密遣奸细,联络同罗斜也的反对者,挑拨他们与同罗斜也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扎同罗斜也一刀。”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仲长所言极是,现在的同罗斜也看似强大,一旦失败,必然万劫不复。只是此计太缓,如果留给同罗斜也的时间太长,等他完成了对部落的整合和清洗,那成功的可能性便很小了。” 陈远接着说道:“同罗斜也大张旗鼓的变革,周围铁勒诸部难道不担心。现在屈古棱已然成了铁勒诸部之首,而同罗斜也如此大规模改制,必然会挑战屈古棱的地位。我军可间使屈古棱对同罗斜也动手,不管双方谁胜谁负,必是一场生死大战,也可影响同罗部的改制进度。” 黄明远说道:“仲长所言不错,现在的同罗部一改制,就像鸡窝里飞来一只凤凰,其它母鸡能不紧张。屈古棱这个人,野心勃勃,好容易熬灭了韦纥部,是不会容许其它的部落挑战他的地位的。” “主公明鉴!” 陈远又说道:“这第三条,便是需要用启民可汗制衡同罗部,主公需要跟启民可汗改善关系了。” 李子孝和李节听了皆是一惊,启民可汗可是黄明远的死敌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毛遂自荐 和启民可汗改善关系? 黄明远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把启民可汗当做了假想敌,可能是历史上启民可汗一家是整个草原争霸最后的胜利者,黄明远有天然的怨恨。可是李渊一家也是这场群雄逐鹿中的胜利者,黄明远也没有对其露出什么敌意啊。 似乎自从自己把未来的始毕可汗打个半死之后,自己便和启民可汗不死不休了,这是整个朝廷内外都知道的事情,为此自己差一点丢了丰州刺史的位置。可是究其原因,自己跟启民可汗有什么仇怨吗? 没有。 甚至这个死地,也是黄明远这一方单独认为的,若是可能,启民可汗是极其希望与黄明远和平共处的。 现在双方的敌人都是步迦可汗,至于要限制启民可汗,那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真没必要在人前弄得这么剑拔弩张。 黄明远忽然担心,若是启民可汗如历史上一样成了新的草原之主,杨坚、杨广父子会不会担心自己与其发生矛盾而将自己调走。毕竟启民可汗现在来说是无可取代的,而黄明远似乎不是。 黄明远陈着脸,闭着眼睛,在慢慢忖度。 这是陈远看着黄明远的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道黄明远真正的心意,有些忐忑。 黄明远闭着眼忽然开口道:“仲长接着说。” 陈远不知道黄明远的意思,只得接着说道:“主公,这同罗部改制之事,怕是有人比我们更担心。要知道铁勒人实力并不比突厥人若,只是一盘散沙,不能统一。现在铁勒人越强,则突厥人在草原的统治便越危险,如果让同罗部统一了铁勒诸部,哪怕最后打败了步迦可汗,这草原之主也不一定是启民可汗。所以,这启民可汗怕是比主公要更担心此事。” 黄明远听了忽然有些茅塞顿开,对啊,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说到底,同罗部称霸草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同罗部底蕴不足,没个十年八年的别想真的统一草原,真到了双方决战之时,自己还真不一定畏惧他同罗斜也。 可是启民可汗不一样,他本就战力薄弱,能够威胁步迦可汗的地位,主要是靠着身份和大隋分化突厥的国策,若是铁勒人击败了突厥人,他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相对于自己,启民可汗拼了命也要拿下同罗部。 事实上同罗部的出现未必对自己是坏事,至少屈古棱、启民可汗、步迦可汗都有了新的敌人。 “这最后一条,主公可以联络阿勿思力,他不是自称登利叶护吗?同罗部占据了赛音山,可是卡着他的脖子,碛口彻底暴露在同罗部的铁骑下,同罗斜也随时都可以向南给他一刀。他向南的策略已经失败,只能再次向北,那时候,同罗部就是他的生死大敌。” 黄明远这时候已经完全放下心来。 每一个新兴势力的崛起,都要承受老牌实力的打压,毕竟蛋糕就只有这么大,想重新分蛋必定会触碰其他人的利益。要不然后世世界不管怎么乱,有话语权的还是五大流氓呢? “仲长所言,字字珠玑。” 前往草原倒是可以依托高震的马匪护送,但是派什么人前往很关键。 “子孝,仲长,子克,你们觉得这联络铁勒诸部的任务交给谁比较合适。” 虽然说是可以联络屈古棱、阿勿思力、启民可汗等人,但这时候又没有电话,不能黄明远一个远洋电话,屈古棱就同意了,只能靠人来联络。尤其是屈古棱,拔也古部还在同罗部以东,靠近大兴安岭和呼伦贝尔的方向,真不是轻易可以联络到的。 能去的黄明远怕是不愿意安排,但是随便安排人去,未必能够达到效果。 众人都不说话。 这时候李节突然站出来说道:“主公,卑下初来丰州,未立寸功,愿前往草原,联络阿勿思力和屈古棱二人,为丰州尽一份力。” 李节虽然也参与议事,但尴尬的身份导致他在这种场合其实有些透明,往常更是不怎么说话。他知道黄明远并不是真的信任自己,因此也不愿多说多做,惹人厌烦。 只是李节心中也有猛虎,也不愿在黄明远这里做个泥捏的土坯,浪费时间。若是一辈子苟安于此,那不是李节的志向。若是想重掌富贵,就只得拿命来拼搏。 李节愿意去草原,就是想通过这次搏命来获得黄明远的信任,换却更广阔的未来。 “子克,此去草原,可是千难万险,前路未卜。” 不等黄明远说完,李节便辩驳道:“主公,总是要有人去的,别人能去,李子克自是也能去。再是艰险,还能如张骞走西域,苏武入北海艰险吗?” 李节说得慷慨激昂,众人也忍不住侧目此人。没想到这个豪门出身的公子哥竟然也有如此胆识。 李节摘下冠冕,大礼参拜于地。 “求主公允节出使草原。” 黄明远也激动起来,站起来将李节扶了起来。虽然李节身份特殊,但既然入自己麾下,总要发挥作用。李节的能力自是不用小觑,现在看来,自己身边还真没有比李节更合适的人选。 “子克高义,临危受命,有古之名臣之风。来日我当在丰州煮酒以待,迎子克马到功成之时。” 李节心中抑制不住激动,忙跪谢道:“谢主公。” 李节是真心激动,他选择北上出使是冒着极大地风险,心怀无比的勇气所为的。他还不知道黄明远在北地安插了一支马匪,能够护送他北上,最大限度的保护他的安全。 当然黄明远也不担心李节知道此事后会泄露这个秘密,此事黄明远自有说辞,可以说是心中无愧。 出使草原的人有了,至于启民可汗这里。 李子孝突然说道:“主公当亲自前往云州,与启民可汗修缮关系。” 黄明远有些疑虑地问道:“如此示之以弱,会不会让人轻视。”主要是黄明远不想给启民可汗那个脸,他是真心不待见这爷几个。 李子孝说道:“以主公之威名,前往云州,也只会被人认为是折节下士,朝廷众人只会以为主公更加成熟稳重,绝无人敢轻视主公。” 黄明远打出来的威名,虽说是主动对启民可汗示好,但关系也就那样,有些敌意永远也消弭不掉。 主要是启民可汗更需要大隋的配合,甚至是黄明远的配合,所以只要黄明远前去,绝不会吃亏,否则黄明远就是给启民可汗磕头,也得不到对方的谅解。 “不过我要以什么契机前往丰州呢?” “未若以义成公主和亲突厥。”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远嫁一方 如果说终大隋一朝,黄明远最敬佩的人是谁,不是杨坚、杨广父子,不是高颎、杨素这些权臣、名臣,而是那个三十年呕心沥血,矢志不渝,为大隋奋斗一生,直至身死的义成公主。 整个中国历史上,也不会有和义成公主一样的和亲公主了吧。 豆蔻之年,嫁给一个能做自己祖父的人,她的内心是何等悲凉。她恪尽职守,把瑰丽的青春献给了陌生的突厥可汗,也献给了隋朝的“靖边事业”。为了完成大隋的托付的任务,义成公主不惜把全部根须扎在塞外草原上。她先后嫁了四位突厥可汗,从父亲到儿子,从哥哥到弟弟……男人,像一根又一根刺疼的钉子,扎进她柔弱的生命里。 若无意外,她这一生,也便如飘零的柳絮,就此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国破家亡,山河沦丧,这个执着的少女,忽然变成了史书中一道诡秘的幽灵,尽管没人刻意关心她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隋书》和《资治通鉴》却时常浮现出她“救世主”般的身影。 她救过落难的隋炀帝;她逼着窦建德为杨广复了仇;她收留过隋炀帝的遗孀——萧皇后;她养育了杨广最后的骨血——杨政道;她毕生为复国而筹划,直到倔强的死去。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听到李子孝的话,黄明远长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没想到连静乐也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能不前往云州送一送妹妹啊。” 陈远和李节二人都听得面面相觑,也唯有李子孝知道当初的黄明远是如何的鲜衣怒马,风采过人。 启民可汗的老婆安义公主因为开皇十九年的动乱,一直染病不愈,久在病床,于仁寿元年年底病逝于大利城。 其实这已经算安义公主运气好,有黄明远派去的良医诊治,比历史上多活了一年多。 只是安义公主毕竟伤了元气,再加上北嫁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到最后药石无救,最终溘然长逝。 安义公主一死,她自己倒是解脱了,可是启民可汗又惊又惧,没有了安义公主这个与隋朝的纽带,要是有一天有人把自己取而代之了怎么办。大隋皇帝的女婿,这个身份对现在寄人篱下的启民可汗很重要。 启民可汗这时候只得请大隋天子再嫁一个公主给自己,好延续双方的感情与信任。 安义公主是带着政治任务去了,她死了但是任务却没有完成,所以启民可汗的上奏正中杨坚下怀,立刻下旨择宗室之女,下嫁启民可汗。 杨坚出身不显,其父杨忠当年更是被抓到江南为民,所以大隋的宗室还真没有几人,要找适合婚配的女子更难。这样选来选去,最后选了宗室杨谐的女儿杨静乐。 杨坚下旨封杨静乐为义成公主,和亲突厥,又加封杨谐为岳州刺史。 五月初,杨坚以宗正卿上明郡公杨纪为送亲使,前往云州大利城。 二八年华,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级。像杨静乐一般的女孩子,此时或是在家享受父母的宠溺,或是嫁人为妻,享受夫妻恩爱。 而杨静乐不一样,她身负着家族和朝廷的使命,要远离故乡,前往突厥,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再归乡。 出嫁辞乡国,由来此别难。 圣恩愁远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颜尽,边隅粉黛残。 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 坐在马车上,义成公主贪婪地吮吸着长安初夏的朝雨气息,使劲地望着已经看不到的长安城,仿佛要把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宜芳,我们离长安有多远了?” “回公主,我们刚过了渭水,离着长安城有五六十里路。” ······ “宜芳,我们离长安有多远了?” “回公主,我们刚出了关中,离着长安城有数百里之遥了。” ······ “宜芳,我们离长安有多远了?” “回公主,我们已经出了上州,离着长安城有一千多里地了。” ······ “已经出了上州,离着长安有一千多里地了,我还以为咱们现在刚出长安呢?没想到竟走了这么远,我得何时才能走这么远到长安呢?” 义成公主拖着香腮,趴在窗户旁,一路上望着远去的风景。 这里好荒凉啊,一眼望去,尽是草原。没有长安那么繁华,更没有渭城的朝雨那么清新。越往北就只剩下了草原和黄土,这么大的一片草原,好像望不到边,自己从小就不认路,该怎么走回家啊。 “公主!公主!” 侍女宜芳轻轻叫醒了仿佛已经入梦的义成公主,此时的义成公主才如梦方醒,自己不是在长安,是在前往突厥和亲的路上。 “宜芳,怎么了?” “禀公主,刚才上明郡公差人来报,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丰州地界,明日一早,便要西渡黄河,进入朔州地界,那时候离着大利城就不远了。” 义成公主有些呆滞地抬头望了望窗外,一样的草原,一样的望不到天边。 “走的这么快吗?感觉也没走了几日,怎么就要到了。” 义成公主将双腿蜷起来,两手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地也不说话。要到突厥了,真的要到突厥了。 那些如自己一样的和亲公主是不是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充满了孤独与恐惧,满心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却无路可逃。 义成公主笑自己幼稚,自己是和亲的公主,是背负着使命来的,哪怕将来有一日死了,也会埋在突厥的土地上。 义成公主拿起往日自己常吹奏的胡笳,轻轻地吹了起来,哀转凄凉的声音绕着整个车队在来回的游荡,一旁侍立的宜芳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义成公主轻轻地吟唱着这首汉时和亲乌孙的细君公主写的诗,默默地泪如雨下。 而周围的送亲之人,闻者无不伤心落泪,沉郁之情久久不能散去。 上明郡公杨纪默默地看着这边义成公主的吹奏,心中知道义成公主的哀伤,也没有前去阻止,只是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九章 云树之思 到了夜晚,众人在黄河边上扎营,此时从北面掀起一阵烟尘。 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静谧的夜,深谙军旅之事的杨纪听到北面的动响一惊,赶紧命人探察情况,组织防御,防止敌袭。 这里虽然也是大隋的地界,但身处草原,防御跟关中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哪支不开眼的游牧部落突然出现,惊扰了公主。 “丰州军万胜!” 黑暗里对方的吼声立刻震动四野,让人心悸。 对面的人中冲出一人,手持令旗,快马向前,来到送亲使节的营门前,大声说道:“丰州黄总管,前来拜见公主!” 杨纪一惊一喜,既然是黄明远,看来没有敌情了。 杨纪赶紧让人将其迎入,他没想到黄明远会亲自来拜见义成公主。义成公主虽然名号上是公主,但对所有人来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因此一路上各州县也就是供应一行人的所需而已,敬而远之。 一个一辈子都回不来的公主,只要不被其抓到把柄,还真没必要太在乎。 杨纪本以为黄明远连启民可汗都不会在意,更不用提什么和亲公主了。他们只是从丰州短暂过境,并不经过丰州的城池,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尴尬,他都没有派人前往丰州送信。 现在开来,是自己失礼了。 杨纪马上大开营门,亲自带人前去迎接黄明远。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也知晓黄明远的荣宠,顺手之事,没必要得罪未来一个宠臣。 此时杨纪已经五十余岁,长须飘飘,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他自少刚正,颇有器局,在朝野内外的声名还不错,黄明远与其倒是有过接触。 “劳烦杨公亲自迎接,折煞明远也。” 黄明远来到营门前,见到杨纪亲迎,立刻翻身下马,客套的说道。 “是黄将军高义,之前杨纪怕叨扰了将军,没有主动前去拜访,望黄将军莫要怪罪。” 杨纪见黄明远很会做人,更是有礼。 二人一番寒暄,杨纪忙将黄明远迎进营中。 此时雄阔海和韩浚二人带着黄明远带来的骑兵便在送亲使团的外围扎营,将其护在了中间。 此地的河对岸便是偏关,虽说属于丰州,但从九原到这里差不多有七百余隋里,相当于长安到洛阳的距离。黄明远昼夜兼程了两天两夜才赶到,幸好没有错过。 此时杨静乐也听到外边的嘈杂之声,忙令宜芳出去探寻一番。过了一会宜芳便急匆匆地赶来,说道:“公主,听说是丰州总管前来拜见。” 丰州总管? 丰州总管是黄家兄长吧,这么多年未见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跟在他的身后有些倔强的小妹妹。 杨静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黄明远昔日的样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自开皇十八年别后,至今已有三年多未见,她知道自己等了她三年多吗?又知道如今我也要嫁人了? 杨静乐从小就认识黄明远,她和南阳公主杨清儿同龄,从小就情同姐妹,跟着杨清儿她便认识了当时还是个少年的黄明远。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年少的杨静乐立刻便陷入了黄明远温柔的毒里,不能自拔。 只是杨静乐知道黄明远与杨清儿互相喜欢,杨清儿的身份不是她可以比拟的,因此只能将这份感情藏匿于心中,不敢言语。 再之后杨清儿嫁给了宇文士及,杨静乐以为这次她终于可以一述衷肠了,可惜很快黄明远联姻裴家,他本人也远赴丰州,二人从此天各一方,杨静乐这段无果的爱恋也只能尘封起来。 本来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和他有交集。 没想到他还没有忘了自己,她来看自己了。 杨静乐立刻就要冲出去见黄明远,刚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时间冲淡了曾经的过往,他们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此时黄明远也和杨纪寒暄一番,要前来拜见义成公主。主要是杨纪想拉着黄明远多说一会话,黄明远也不能失礼。 杨纪是杨素的族叔,凭借着杨素的权势,又兼行礼部尚书事,也算是朝廷重臣。光凭杨素一个原因,黄明远此时就不能得罪他。不过杨纪也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对双方的身份都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也不以身份自矜,二人一番相谈,倒也宾客尽欢。 之后黄明远提出要去拜见公主。 本来天色已晚,这个时候男女有别,黄明远是要避嫌的。但黄明远却没有在意,杨纪更不愿因此得罪黄明远,便也无人再提。 杨纪以为,拜见公主,三五句话的功夫,倒也无所谓。 公主的大帐在最中间,华丽而宽广,从外边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状况。黄明远支开原本的卫兵,让自己人守在大帐外,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本来拜见公主就有些逾礼,杨纪也不在乎黄明远用自己的亲卫守卫大帐了。他屡次遇刺,谨慎一些也是正常的。 黄明远不经通传便进入大帐让杨静乐和宜芳吃了一惊。宜芳立刻上前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擅闯此地?” 杨静乐怕宜芳闹大了,立刻说道:“宜芳勿惊,这是黄大将军,你先出去。” 宜芳盯着黄明远的样子仔细打量了一会,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这就是在长安人人称颂的黄大将军? 宜芳护主心切,怕黄明远唐突了公主,只得又狠看了黄明远几眼,然后不情愿地回了一声:“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营帐。 黄明远眼睛一直盯着杨静乐的样子,不由得叹道,小丫头也长大了。 当初杨清儿爱跟着自己打转,杨静乐和杨清儿则是形影不离。自己也一直把杨静乐当做自己的妹妹,他真不知道杨静乐会成为历史上的义成公主。 什么狗屁公主,如果可以,黄明远宁愿将这公主封号给丢了,也不愿杨静乐去突厥受那样的苦楚。 黄明远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地说道:“静乐,兄长来看你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章 外柔内刚 一声“兄长来看你了”让杨静乐两眼噙泪,二人长久以来不见的隔阂立刻随之而去。 杨静乐有些不敢置信,上前两步,一把扑到黄明远的怀中,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 对于杨静乐来说,此时千言万语的述说都不如在心爱之人的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哪怕这是二人最后的诀别。 黄明远将杨静乐紧紧地搂着怀中,听着她低低地哭声。 过了良久,杨静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和黄明远身份有别。 杨静乐连忙从黄明远的怀中出来,又用手擦干眼角的泪水,这才施了一礼说道:“是静乐失态了,让兄长见笑。” 终是有情也无情。 黄明远也默默上前行了一礼,说道:“丰州总管黄明远见过公主。” “兄长不必多礼!” 然后二人相对,便相顾无言。 对于黄明远来说,一直把杨静乐当成自己的小妹妹,如今再次见面,自是有些酸楚的伤感。只是黄明远没想到杨静乐的感情会如此炽热,他能隐隐约约地明白杨静乐的心思,可惜物是人非,这种无言的付出与求而不得更是让他感到难过。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很多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而杨静乐心中更是难受,在心爱的人面前落泪,本就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很多事情就不要再难为黄明远了。 “你·····” “你······” 过了良久,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再抬起头互相看着,杨静乐不知道怎么先笑了起来,接着黄明远也跟着笑了。 原本有些尴尬的空气也因为两人的相视一笑,突然消失不见。 二人相对坐到桌案旁,杨静乐给黄明远倒了一杯浓茶。 黄明远端起茶来,清香四溢,唇齿留香,上好的雨前龙井,还是自己在江南炒制的。 “你还记得我只喝炒茶啊?” “其实我也不爱喝煮茶,在汤中加入盐、葱、姜、桂等作料,喝起来那味道实在是太怪了,反而破坏了茶的原味。自从兄长做了炒茶,我便不再喝原本的碎茶了。” 黄明远一脸满足感,说道:“很多人都嫌炒的茶太清淡了,而且喝起来也有些苦涩,不少人都喝不惯。” 杨静乐听了却不以为然。 “茶本来就是一味药,其实苦涩亦是应有之事,只是大家日常饮茶习惯了,却忘了它是一味药。” 说着,杨静乐有些自嘲地笑笑,说道:“这世人也真是奇怪,总是喜欢吃药的感觉,虽然很多人心中不爱喝,却是一样趋之若鹜。” 黄明远放下杯子,意味悠长地说道:“静乐,人这一生就跟茶一样,喝起来是苦涩的,平淡的,但是喝到口中,很多时候又是回味悠长。若是总是品着它的苦涩,很多时候便感受不到它的回味。” “那兄长呢?总是在品尝着苦涩,还是在回味之中?” 黄明远闻言笑了笑,小丫头还是这么犀利。 可能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于直白,容易让黄明远为难,因此杨静乐有些沉静了下来,微蹙着眉头。 黄明远不由得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黄明远着实不想和杨静乐聊这些,因为杨静乐太蕙质兰心了,她越是懂事,就越让人心疼。 黄明远端起杯子,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在桌案上。 “静乐,这次前来,我本来是要送你一程的。长安实在太远了,很多时候未必能够干涉到云州的事情,而你此去突厥,势单力薄,能依靠的人不多,所以我想送你去大利城,也能给你一个依靠,让染干有所忌惮。只是现在看你这样子,我实在心有不忍,若是你不愿意和亲突厥,我这里总会有些办法的。” 杨静乐刚开始听到黄明远的话还有些怅然若失,后来则是眼前一亮,最后所有的目光渐渐便暗,失去了闪耀的光辉。 “兄长想怎么做?” “假死!” 黄明远斩钉截铁地说道:“从长安到大利城两千余里,山高路远,水土不服,总有办法脱身,哪怕朝廷和染干都不信,也不会有证据。只是以后要委屈你了,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离开,可能再也恢复不了身份,一辈子都要隐姓埋名。” 杨静乐立刻就想答应下来,若是能跟在黄明远身边,哪怕隐姓埋名又如何。 只是若是真的如黄明远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和亲突厥是国策,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不仅自己的父母、家人,连黄明远都要受牵连,有些事情,不是没有证据便不能有结果的。 “兄长对静乐的疼爱,静乐铭记于心,只是静乐身为宗室女眷,身负家国大任,实在不敢有负于母邦重托,更不敢临阵而逃。还望兄长将刚才所言,全部抛之于脑后,再不要提起。” 说着杨静乐向黄明远重重地行了一礼。 黄明远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静乐又何必将这些本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责任放到自己的肩上,这些东西不应该你来承受。” 杨静乐摇摇头,说道:“兄长,圣人决定的事情,你我真的可以更改吗?苟延残喘静乐不怕,隐姓埋名静乐也不怕,可是真的会单单如此吗?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掉脑袋?即使最后不会伤及到兄长,在帝王的心头扎上一根刺,对于兄长来说,真的可以吗?” 黄明远语塞。 黄明远常说,杨家的女儿,强于其男儿,外柔内刚,巾帼不让须眉,乐平公主是,兰陵公主是,南阳公主是,义成公主更是。 杨静乐接着说道:“兄长今日能来看静乐,静乐真的很开心。今日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日了,再也不敢有其它奢望。只是静乐绝不希望,因为静乐个人的原因而使兄长受到任何的伤害,哪怕一丝一毫,静乐也不愿意。” 看着眼神坚定的杨静乐,黄明远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小看她了。她不是别人,她是那个为了信仰,宁死也不愿向唐军屈服的义成公主。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儿女私情,就逃避自己的责任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回大利 杨静乐一脸的倔强,黄明远也无可奈何。 “既然静乐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你心志坚定,也不再劝你。只是此去大利,毕竟远离家乡,多有不便,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还有五十名精兵做护卫,希望能让你在大利过的好一些。” “谢谢兄长!” 黄明远满是无奈,最后只得说道:“无论如何,要记住,兄长都是你的依靠,兄长这里,永远有你一个家。” “嗯!” 杨静乐的样子,让人心疼。 看着才十五六岁的杨静乐,冰肌玉骨,雾鬓云鬟,虽然仍旧稚气未脱,却隐隐已风姿绰约。黄明远仿佛看到了那个未来的义成公主,有榆林觐见的端庄大气;有夫死子继的悲愤无奈;有雁门之围的临危不惧;有国破家亡的绝望痛苦;有草原被俘的从容与解脱。 上天你何其不公,要让这样的好女儿遭受这等的摧残。 黄明远端起一杯茶来,一饮而尽,慢慢地,有些沉醉于其中。也不知道是被茶香所迷醉,还是未来的点点滴滴已经让黄明远沉浸入梦中。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明远这才醒来。 “连夜赶路,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让妹妹笑话了。”黄明远伸了伸懒腰,时间已经不早了。 “兄长多虑了。” 黄明远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夜确实深了,黄明远也不愿再待在营帐中,瓜田李下,等得让人多生口舌。 黄明远辞别杨静乐,转身离去,而杨静乐也没有多留黄明远,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目送黄明远离去。 黄明远总觉得怪怪的,只是有些事也不愿多想。 离开之后,黄明远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也没有向杨纪道别,有些事情不愿去想亦不敢去想,只能当做一场梦忘掉。 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便要跟着杨纪等人护送义成公主前往大利城。 杨纪虽然很是诧异,黄明远有些过于热情了,护送公主可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索性送个人情,便只得同意此事。 黄明远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言此地胡人较多,自己亲自护送省得惊扰了公主,却是赖上了杨纪。 众人收拾妥当,便在偏关渡口准备东渡黄河。 此时的黄河刚解封不久,大河上下,惟余莽莽,很是壮观辽阔。杨静乐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河,趴在床头,望着滚滚的黄河水,眼中泛起一丝泪光。 黄明远站在船头,忍不住大声诵起诗文: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而今却道风萧瑟,坐见落花长叹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静乐听到黄明远的诗句,不由得念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却是已经痴了。 时杨纪也和儿子杨虞在船上,听到黄明远的诗句,杨虞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山阳郡公竟然如此文采出众,真是当冠盖京华啊。” 杨纪却是听后有些怅然若失,最后才说道:“真没想到凶名远扬的黄明远原来也是个重情之人,当世不多也。大郎,我们杨家虽然有你堂兄(杨素)显赫一时,但我看来,终究是烈火烹油,不能长久啊。若是有一日我家穷困了,你无以为生,可求助于黄明远,此人当会雪中送炭。” 杨虞听了哑然。 渡过黄河之后,便是偏头关,再往北渡过紫河(今浑河)便进入了云州地界。不愧是表里山河,北地要塞,道路异常崎岖难走。 众人再往北进入云州,扑面而来的草原气息异常明显,很多原本的耕地此时都退化成了草原。 越往北走,不时地遇到一些在此放牧的游牧部落。 虽然是大隋的云州,但胡人来去自如,让人看了还以为此地是胡人的家园。 看得雄阔海等人是一阵气闷,忍不住说道:“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不把云州给咱们反而给了胡虏,你看着云州让他们糟蹋的,成什么样子。” 这话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 黄明远忙训斥他一番,其余众人自当没看见。 大隋公主下嫁,启民可汗出大利城三十里前来迎接,给足了大隋的面子。当然也不是他想给,而是现在他必须要依靠大隋,这礼数上自然是做的很充足,不给人留下话柄。 当然启民可汗也发现了送亲的黄明远,有些吃惊。 二人相见,本应该是仇人分外眼红,只是这启民可汗的确情商高,不仅没有对黄明远冷眼相向,反而拉着黄明远殷勤有加,倒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让人看了不住地赞扬他的知礼。 回城之后,启民可汗立刻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人和黄明远发生冲突,他不知道黄明远此次前来的目的,最害怕黄明远会借题发挥,故意挑起矛盾,打击启民部。 虽然启民可汗的长子咄吉世对黄明远无比怨恨,但是畏惧启民可汗的命令,也畏惧黄明远的余威,只得暗暗怨恨,却不敢上前。 黄明远自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本就是带着目的前来的,也没必要跟这群乌合之众计较。 说起来云州也算黄明远的地盘。 云州的军队属于丰州总管府,下辖一个骠骑府,骠骑将军正是张长逊。不过现在云州唯一一座县城大利城给了启民可汗,他只得将自己的骠骑府衙门迁到原阳镇,同时扼守白道川,护住丰州的侧翼。 不过张长逊也算黄明远的人,对启民可汗自然不待机。之前阿勿思力进击启民可汗,张长逊紧守原阳和白道,对此根本视而不见。启民可汗几次求援,张长逊都置若罔闻。后来启民可汗也看明白了张长逊不会帮自己,只得跟张长逊各自相安。 黄明远来大利城,未虑胜先虑败,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便让张长逊拉了两千士兵靠近大利城,在城北扎营。 启民可汗刚开始吓了一跳,还以为黄明远要向他动手,眼看隋军没什么进一步动作才放下心来。他知道这肯定跟黄明远有关系,也不敢多生是非。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梁换柱 黄明远到达丰州的第二日,长孙晟也作为杨素的使者,从前线赶回了大利城。 这一次长孙晟是戴罪之身从军,为了洗脱污名,重获圣恩,他也是拼了老命。当日与阿勿思力大战,长孙晟年过五十尚且亲自率人冲杀在第一线,胯下战马两次被射毙犹死战不退,因此斩将夺旗,立了不小的战功。 长孙晟这次前来大利城,一是代表杨素参加义成公主的婚礼;二是将启民可汗被阿勿思力掳掠的旧部交还给启民可汗,算是一个美差。杨素很看重长孙晟,因此为了帮着长孙晟复起,便派长孙晟前来。 长孙晟和启民可汗是老朋友了,知根知底,于公于私都挺合适。 启民可汗见到长孙晟倒是无比的热情,拉着长孙晟的手,絮絮叨叨个没完,在他心中长孙晟已经是送财童子了,能不上紧的招待。 启民可汗与长孙晟共叙旧情,这本来没黄明远什么事。 黄明远听到长孙晟手上有一批阿勿思力掠去的启民可汗的部众,忽然计上心来,这草原之上,最重要的不正是这些部众。 或许限制启民可汗义成公主比都速更合适。 趁着夜色,黄明远一个人偷偷来到长孙晟的大帐。 自长孙晟离开大利城之后,这大利城就成了启民可汗一个人的地盘。这次长孙晟返回,也只是在城外扎营,没有再重新进城。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黄明远来到长孙晟营中之时,正是长孙晟刚统计完人口、牲畜之时,这些东西明日便要一起交割给启民可汗。 “季晟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长屏兄!” 这次的长孙晟对黄明远的态度立刻大不一样,主要黄家有厚恩于长孙晟。当初若不是黄明襄和黄明祯二人快速平定了都六之乱,长孙晟的脑袋都可能不保。 “长屏兄,晟也多为想念。关中事了之后,长孙晟一直戴罪在家。长屏兄大婚,晟也没有亲自前往黄府拜贺,现在想来,甚是惭愧。若不是黄卫率和黄主簿二人相助,早日平定了都六这贼子,晟怕是已经被处死了。”说着长孙晟竟然向黄明远大礼参拜下去。 想他长孙晟也是家族显赫,文武双全,长孙氏是当年的北魏皇族的一支,长孙晟又是少年扬名,他虽为人谦恭有礼,但与黄明远相交,骨子里的高傲仍旧是时不时的透露。 这次黄家算是直接救了他的姓名,在黄明远跟前,他是真的心甘情愿的折服。 长孙晟是个人才,但在大隋地位并不显。 其实也就是黄明远老瞅着人家闺女不撒手,所以才一直对长孙晟客客气气的,若是没有长孙皇后,他管你长孙晟是谁,敢跟他傲娇,早就打得你爹妈不识了。 二人一番寒暄,相互坐定,聊起天来。 这次黄明远倒是开门见山,他没有别得意思,除了探望一下多日未见老朋友,还想请老朋友帮个忙。 黄明远把主意打到了长孙晟手上的胡人上面了。 二人一番推杯换盏,黄明远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把长孙晟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都说黄明远胆子大,现在看来,果然惊人,那启民部的部众是天子下令交给启民可汗的,他长孙晟难道可以违逆天子的诏令不成。 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但也不能拿脑袋去偿还。 长孙晟立刻直起身子行了一礼说道:“长屏开口,按道理来说季晟应无有不从,否则岂非忘恩负义之辈。只是这启民部的部众虽在季晟之手,但如何处置,季晟亦做不得主,盖天子所命交予启民可汗,季晟无能违逆天子之诏令也,还望长屏兄勿要怪罪。” 黄明远“哈哈”大笑起来,拉着长孙晟坐下。 “季晟兄,你误矣。我如何不知此事乃天子所命之事,黄明远岂是那种陷朋友于不忠不义之人,我并不是看上了启民可汗这六千帐百姓,而是有些事情季晟兄不知,我这是为了大隋。” 看到长孙晟一副你别骗我的样子,黄明远也是无语,自己难道就那么没有信用。 好在双方关系也算不一般,长孙晟只得耐着性子听黄明远说道:“季晟兄,我是希望你把这次交割人员的时间给拖一拖,拖到义成公主与染干成婚之后再交给启民部。圣人只是下令交给启民部,可没说具体交给谁,义成公主也算启民部的人啊,到时候季晟兄便可以将这六千帐的民众和二十多万头牲畜直接交给义成公主,这不也算违背了天子的命令。” 长孙晟听了黄明远的话,直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黄明远也太敢想了,再怎么说,义成公主也是一个女的,怎么可能统领部众。 长孙晟虽然在草原待了好几年,但有些理念仍旧无法转变。 “长屏兄,这······这也太······太不符合常理,这······”长孙晟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言辞可以推脱,毕竟黄明远这一惊世骇俗的主意,竟然没有什么破绽。 黄明远接着说道:“季晟兄怕是不知道吧,启民可汗入隋三年多,已经从当初百十人的小部落发展到今天的三万帐,带甲之兵数万人,这意味着什么季晟兄不会不明白吧。启民可汗的部落在滚雪花式的增长,多赖大隋粮食、人口的资助,可再这样下去,大隋怕是要难以制衡启民可汗了。 今日将这六千帐交给义成公主,就是在启民部的内部给大隋打下一颗钉子,好能够牢牢地看住他。从两汉以来,为什么那些和亲的公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根本不能发挥和亲的作用,其根本原因不就是手上没有实力,连生死都受胡人的操纵,何谈影响局势。 今日这六千帐交给义成公主,公主往后在突厥便有了为大隋说话的底气,说不定以后有什么危难时刻,公主凭借着这六千帐民众,便可以一决大事,安定突厥。 而季晟兄将这六千帐给了启民可汗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增强了对方的实力,给未来北疆的安定增加更多的变数。” 长孙晟低着头,默默地思索着黄明远的话。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儿女亲家 黄明远的一席话的确是打动了长孙晟,突厥跟中原王朝不一样,所有人的权利大都来自于手上的实力,女人亦是一样。若是义成公主能够掌握这份权利,那么其意义几乎是无比深远的。 只是这样做属于明目张胆的欺君罔上,天子那里该怎么办?自己本就是戴罪之身,为图复起是小心翼翼,实在是没资格再去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了。 看到长孙晟的犹豫,黄明远明白了他的担心。 长孙晟的曾祖父是太师录尚书事上党宣王长孙稚,死后更是被追封为假黄钺大丞相太尉,几乎是人臣的顶峰,光看这些官职,怕是曹操、司马懿都有所不如。从其之后,也是显赫百年的大族。 但到了长孙晟这里,身为北魏皇族的长孙氏,备受打压,家族逐渐没落。长孙晟作为家族中的杰出一员,其身后所背负的责任并不比黄明远要小,这也是他为什么做事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漏的原因。 长孙晟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不光影响自己,还牵连到自己的家族。所以有些事情很多时候明知道是对的,但是却不一定能够去做。 黄明远献的计策绝对是好计策,但那又怎么样。大隋的未来未必比天子的脸面更重要,因为未来不可期,而丢脸就在眼前。 黄明远对长孙晟说道:“季晟兄所担心的,黄明远悉数知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远绝不会强迫季晟兄。季晟兄且放心,此事我已经上奏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将此事报于天子,想来不日便会有命令传来,只是希望长孙兄能够给明远争取一些时间,也便能及时得到天子新的诏令。” 黄明远如此一说,长孙晟倒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如黄明远说得这样他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不过是拖上一段日子而已,毕竟这么多人,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件,哪怕是启民可汗本人都无话可说。 长孙晟正义凛然地说道:“既然长屏兄话说到这个份上,那长孙晟若是再推脱阻拦反而显得长孙晟不近人情了。长屏兄为国为民,不辞辛劳,不避艰辛,长孙晟服矣。” 说着长孙晟向黄明远重重行了一礼,有对黄明远的敬佩,也有对自己刚从的推脱的歉意。 黄明远赶紧将长孙晟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季晟兄何必如此客气,咱俩将来可是要做儿女亲家的,你可千万莫要当我是外人。” 长孙晟听了一愣,谁跟你是亲家。 “长屏兄何处此言?” 黄明远笑道:“季晟兄忘了我上次来大利城,你我约定将来若是有年龄相符的儿女,当约为亲家。听说你去年三月份有了一位千金,而去年十一月份,明远也有一子,二人同年出生,岂不是天作姻缘。” 长孙晟这才想起此事,不过当初黄明远连子嗣都没有,还以为黄明远是笑言,所以也没有在意,没想到黄明远还怎么当真了。 长孙晟有五子三女,继室高氏是北齐皇族,其所生的小女儿观音婢正是隋突大战前所怀,而出生之时长孙晟正在狱中。女儿的出生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所以后来小女儿颇受长孙晟的怜爱。 黄明远的未来必定不凡,若是此事推脱,怕是会真的得罪黄明远。这两年天子打压关陇世家,提拔亲信力量的意图越发明显,或许往后长孙家还有依赖黄氏也未必不可能。 长孙晟盘算下来,这黄明远长子能继承黄明远的爵位,最小也是个郡公,与自己的小女儿也算良配,便笑着说道:“小女顽劣,可是高攀长屏兄了。” 说到底,长孙晟的三女儿嫁给黄明远的嫡长子,还是长孙晟占了大便宜。 二人相视大笑,倒像是都心满意足。 二人对酌到月上中天,长孙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黄明远才被雄阔海扶着一步一晃的回到自己的营帐。 今日两件事都圆满解决,黄明远摇摇晃晃地唱道:“我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欣喜之状,溢于言表。 别怪黄明远老是挂念长孙皇后,人家“千古第一贤后”的美名绝对不是吹的,而且特别能生养,易孕体质,一生三子四女。虽然死得早点,应该是生孩子过多伤了身体,不过多多保养,还是能够活到平均年龄的。 老话说富不过三代,更不用说黄家这种暴发户了,一家主母的选择绝对是极其重要的,能影响家族子孙后代的成长。 为了给儿子娶个好老婆,黄明远不得不对长孙晟折节,他容易吗? 当然,黄明远跟长孙晟客气归客气,但该下手时绝不手软,这一次怕是长孙晟被黄明远卖了还会帮着黄明远数钱呢。 关键便是黄明远跟长孙晟说得等天子的诏令下来再行动这件事实在是半真半假,而且最致命的半假正好把长孙晟卖了。 黄明远也没有办法,对于跟启民可汗有关的事情,天子对他的成见太重,未必会听他的。黄明远的确给杨广写了迷信,请求杨广劝天子同意将启民部的六千帐交给义成公主。 但是黄明远对此并不报多大的希望,他甚至请求杨广不要告诉天子这是自己的计策,毕竟一旦杨坚以为自己故意针对启民可汗,脑子一发热就是不同意,那谁劝也没辙。 所以黄明远打定主意,若是天子同意还好,若是不成他则假传诏令,令长孙晟直接照办。 当然黄明远也留了后手,至于什么证据他肯定是不会留下的,即使是伪造的。到时候一旦长孙晟将牧民交出,黄明远怕是会独善其身,至于长孙晟会不会因此触怒天子,黄明远还真不在乎。 长孙晟牵挂太多,不是那种能够决心殊死一搏的人,所以哪怕最后他知道黄明远坑了他,他也不会供出黄明远来。黄明远也正是因为了解长孙晟,才欺之以方。 说到底黄明远在乎的是长孙皇后,至于长孙晟,只能算是立场不同的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气焰嚣张 第二日一早,启民可汗前往长孙晟军中讨要这六千帐牧民与二十万头牲畜的时候,长孙晟并没有交给他,反而借口这些牧民是义成公主带到启民部的嫁妆,要到二人成婚之后才能与启民部交接。 启民可汗痛恨长孙晟昨日还装成老友,今日却翻脸不认人,却也无可奈何。现在是人在对方手上,自己求着对方,而且人家没说不给,只是晚给,这样的做法就是启民可汗本人也不能强迫。 说到底他不能和长孙晟撕破脸。 对于这些牧民,启民可汗满心的迫不及待,真希望现在就成婚。 不过义成公主与启民可汗的婚礼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毕竟按照大隋钦天监这边选的日子,得找一个黄道吉日。 启民可汗现在人都在大隋,自然无有不允之礼。 各方各自等待,等着婚礼之日的到来。 借着这中间的间隙,黄明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雄阔海和韩浚秘密前往大利城中,去见启民可汗。 大利城虽然是杨坚下旨建给启民可汗居住的地方,但说到底还是大隋的城池。而且黄明远监管云州,这里实际上是他的属地。 这两日大利城内外都是部落,所以连城门也不关。 大利城修的比较宏伟,然而进入城中,城内的建筑并不多,到处都是大片的空地。还有很多突厥人在城内搭了帐篷,人与牛羊同住一处,也是一景。整个大利城其实更像是用城墙圈起来的一片草原,里边都是牧民。 启民部有两万多帐,近十万人。自从阿勿思力南下袭扰,大多数人都被迫迁入大利城中。整个大利城内的营帐密密麻麻,望不到边。 黄明远不禁心想,若是点上一把火,怕不得把整个启民部都烧光了。 到了城中心,各色建筑不少,总算有了城池的感觉。 这两年启民可汗因为住在大利城,而大隋专门为安义公主修建了汉式的公主府邸,给启民可汗也修建了可汗宫,所以启民可汗本人也习惯了住在房屋之中。毕竟锦被缎褥的房屋要比帐篷舒服的多。 不少突厥贵族也学着启民可汗的样子从帐篷里搬了出来,住在房屋之中享福,唯有启民可汗的长子咄吉世仇视汉人的一切,坚决住在帐篷里,成了启民部内部领头的保守派。 黄明远前来面见启民可汗让他大吃一惊。二人没什么交情,反而有仇怨,黄明远这么晚了前来是想干什么? 启民可汗下意识地便想让人回绝,还是史蜀胡悉劝启民可汗见一见黄明远,看看他想干什么? 史蜀胡悉也记着当日的差点被黄明远打死的旧仇,因此故意劝启民可汗好好折辱黄明远一番,削一下对方的面子。 黄明远刚进入府邸,便有一大群拿着刀的武士冲了出来,将黄明远三人团团围住,要黄明远等人交出武器。 黄明远不由得嗤笑,对领头的启民可汗的侍卫长阿史那葛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套把戏糊弄人,看来突厥人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着抽出手中的佩剑,单手倒提,做出要交给对方的样子。 “我的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们来拿。” 阿史那葛没想到黄明远这么轻易的就要交出佩剑,半信半疑地走过去要伸手接过来。眼看阿史那葛离着黄明远有半丈远,黄明远手腕一抖,便把手中倒提的佩剑横了过来,直刺向阿史那葛。等到阿史那葛反应过来,这剑已经横在了阿史那葛的脖子上。 众人一惊。 黄明远鄙夷地说道:“带路吧!” 阿史那葛不敢动,站在那里。 黄明远手中的剑立刻就在阿史那葛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我不想杀人。” 惊惧的阿史那葛只得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其他人虽然围着黄明远,却也没人敢上前。 这时从里面冲出一将,正是启民可汗的堂弟哥伦。 眼看阿史那葛受制于人,哥伦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黄总管,你在我启民部的地盘上,用剑指着我启民部的将军,你难道以为我启民部无人吗?” 说着便摆出一副要攻击的样子,企图震慑住黄明远。 只是黄明远也准备立威,如何会被哥伦给吓住。 黄明远一脚将阿史那葛踹开,竟然就这么提着剑走了上来。雄阔海和韩浚紧随黄明远左右,一人持棍,一人张弓,护着黄明远两翼侧后方,一步一步,直逼哥伦。 哥伦被黄明远的嚣张样子气的又惊又怒,可他再是气愤,也不可能对黄明远动手。 黄明远向前,走过哥伦身边,嚣张地说道:“我要见染干,十万火急的事,慢待了你们吃罪不起。” 哥伦被憋地说不出话来,哪怕心中全是深恨,却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明远大摇大摆地走进启民可汗的府邸,而无能为力。 黄明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门而入,而此时的启民可汗和史蜀胡悉还幻想着阿史那葛会好好地折辱黄明远一番,也算报了当日的一箭之仇。 “染干,你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虽说突厥人不讲什么礼仪,但你一个堂堂的可汗,也是一国之主,怎么也不给手下人做点表率,这可不是什么大国之风啊。” 黄明远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得启民可汗是瞠目结舌。 “你······你······” 黄明远自顾自地找个地方坐下,说道:“你什么你,你们真是不知礼仪,有客人来了,不说添酒回灯重开宴,但怎么也得上一杯薄茶招待一下对方吧?你们倒好,连茶都不舍得上一杯,真是让人笑话。” 黄明远一上来就喧宾夺主,的确是震慑住众人。 幸亏史蜀胡悉反应的快,看着黄明远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说道:“非是我大突厥不懂得待客之道,而是黄总管不请自来,可是恶客降临吧。黄总管,我知道你素来跋扈嚣张惯了,可这里是我启民可汗府,不是你的丰州大堂,你这样肆无忌惮的羞辱我大突厥的威严,难道欺我大突厥兵戈不利吗?”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跋扈飞扬 不得不说,史蜀胡悉的确算是一个人物。 黄明远一脸不屑,笑道:“你们突厥的兵戈利不利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们大突厥快要灭亡了。我好心来救尔等一命,尔等却不识好歹,看你今日在此跳的再欢,来日也脱不得一死啊。” 黄明远的话把启民可汗也激怒了,他算看出来了,黄明远今日是来找事了,他今日就是拼着得罪大隋,也得狠狠地教训黄明远一番。 启民可汗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黄明远大骂道:“黄明远,你如此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黄明远眼看戏份到了,知道该收一收了,否则会过了。 今日来启民可汗的府上,黄明远就打定了主意,一上来就要先声夺人,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虽然是要谈两家交好的,但以现在双方的关系,谈那些虚的怕是对方也不信,反而会弄巧成拙,还不如双方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照着双方的利益来谈,反倒能谈得下去。 黄明远对着启民可汗侧目道:“染干,你以为我想来你这里,我可是来救你突厥的,你今日却对我刀剑相加,恶语相言,你真的想要突厥败亡吗?” 黄明远最后一句猛地大吼一声,让启民可汗心中一震。黄明远这个贼子虽然可恶,但他的话却很少有虚言。 启民可汗把脸一拉,说道:“黄明远,你口口声声说我大突厥要灭亡,如此咒我,我自是不能与你善罢甘休。你今日若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我还自罢了;可你若是不能自圆其说,那我今日非得让你血溅五步。” 启民可汗一副要与黄明远同归于尽的样子,倒是演的不错。二人都是演技派,所以谁也不愿意弱了气势。 黄明远一脸不屑的拍拍桌子,说道:“说之前也得先喝口茶吧,我都给你说了三遍了,还没人来上茶,如此不知道礼节,真是蛮夷到家了。” 启民可汗被黄明远堵得语塞,只得让人给黄明远准备茶。 黄明远看着启民可汗,冷冷地说道:“染干,你知道同罗部吗?” 染干一愣,忙说道:“你说的可是铁勒的同罗部,我记得前族长是同罗契。”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同罗契早被我杀了,我想说的是他有个儿子叫同罗斜也,你可是知道?” “嗯!” 黄明远的语气让启民可汗很不舒服,只是最后还是认可了此事。 黄明远卖足了关子,引得染干心里直痒。 “既然知道那就好办了,同罗部当年跟着都蓝入侵大隋,兵败之后同罗契父子都被留在了漠南。同罗契身死,而同罗斜也则一直在漠南流窜,我之前剿灭过他一次,没想到他这次又借步迦可汗大败的契机东山再起了。” 启民可汗听得糊里糊涂,黄明远怎么跟他讲起同罗部的事情了。同罗部虽然实力不弱,但也只能算是一个大部,其势力根本不足以影响整个草原的局势。 这时候史蜀胡悉觉得不能再让黄明远掌控聊天的局势,所以站出来打断道:“黄总管,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我家大汗虽然好客,但也没有时间听总管在这讲故事。” 说着,史蜀胡悉还一副嫌弃的样子。 黄明远头也没抬,冷冷地说道:“突厥真是好规矩,主子还没有说话,狗就出来狂吠,这启民部是染干当家还是你这只老狗当家。” 史蜀胡悉被噎的语塞。 启民可汗自然不会让黄明远如此羞辱自己的谋士,乃说道:“我突厥的事,更容不得黄总管插手。” 黄明远脸色一变,立刻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边走还边说道:“染干,这是你的意思,这个时候,你觉得我黄明远有功夫在这里跟你闲扯不成?好,既然你们如此不在意,那么哪天亡种灭族之时,别怪我黄明远没有提醒。” 黄明远走的很毅然,连头不回,这可惊住了启民可汗。黄明远这个人,虽然是敌人,但的确是百年难遇的人才,他既然说突厥有亡种灭族的危险,不管是真是假,都决不能忽视。 启民可汗见史蜀胡悉弄巧成拙,看黄明远离开的决然,不像是装样子,知道这时候只有自己出面,才能拦住黄明远,圆了他的面子。 启民可汗忙站出来说道:“黄总管且慢走!” 他快步上前,走到黄明远的跟前说道:“黄总管莫恼,刚才是本汗言辞不当。刚才史蜀胡悉恼了总管,我一会必会责罚于他。总管有何事,但且长谈,染干必洗耳恭听。” 黄明远玩味地问道:“可汗这会有时间了?” 启民可汗忙说道:“有,有,黄总管是启民部的朋友,本汗无论如何也有时间陪着黄总管。” 这时候史蜀胡悉也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刚才是小人无礼,请黄总管莫怪。” 黄明远也不理他,反身坐下,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立刻吐了。 “什么茶叶,跟泔水一样。” 黄明远故意说道:“可汗,你这偌大的可汗府,不会连点好茶都没有吧?” “有,有,总管且稍等。” 启民可汗与史蜀胡悉被骂地脸色一阵青紫,也知道黄明远故意羞辱他们。启民可汗打定主意,若是黄明远待会说不出个一二三四,自己必会给他好好看。 黄明远闹了个够,这次懒洋洋地说道:“这个同罗斜也可不是个常人,不知从那得到了高人的指点,这同罗斜也在草原上不断解放奴隶,发展势力,靠着一支奴隶军占领了赛音山,凭借着步迦可汗在此囤积的粮食,渡过了寒冬,一飞冲天。 然后这同罗斜也开始重用汉人学子,建立官职,制定律法,重新编制部族。 去年同罗斜也北上,抢回了同罗部的族长位置,连同旧部,其势已经带甲数万人。他在部族内大肆改革,取消旧有贵族的权利,建立军旗制度,设定中央集权的官府,修订法律,还开始创设文字······” 说到这里,黄明远忽然停顿下来看着启民可汗说道:“可汗应该听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空手套白狼 作为一个对中原文化有着深刻认识的君主,启民可汗如何能够不明白同罗斜也所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恐怖。草原勇士无比善战,只是因为各部四分五裂,哪怕是名义上的共主也不能集合全部的力量,这才屡次为中原王朝所败。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似乎已经有办法和可能接近这个目标,本来作为草原人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代价是自己要失去一切,启民可汗如何能不恐惧。若是让同罗斜也起势,怕是整个突厥将无遗类。 这时一旁的哥伦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反而以为黄明远在故意消遣他们,忍不住插嘴说道:“你给我们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难道要故意消遣我们不成,什么文字、法律的,他同罗部自甘堕落,学习你们汉人的狗屁文化,怎么就要灭了我大突厥,真是危言耸听。” 哥伦这个白痴的话,黄明远连看都没看,而是继续盯着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怕黄明远再次发飙,赶忙提前发作道:“浑说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却是不顾哥伦的颜面让人将哥伦赶出了门外。 黄明远笑着说道:“可汗,我言尽于此,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调查一下,是福是祸,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若是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全当我多管闲事。” 说完,黄明远又要起身离开。 这启民可汗如何愿意让黄明远离开,赶忙上前拉住黄明远的胳膊。 “黄总管,且慢着急离开,刚才底下人言语不敬,都是本汗之过,但请原谅。” 启民可汗言辞恳切地留下黄明远,又一使眼色给史蜀胡悉。 史蜀胡悉也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清醒。 史蜀胡悉反应很快,刚才由于此事太惊人他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平静下来才发现,虽然同罗部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但至少现在未必能动的了突厥。而且黄明远此来,必定不仅仅是告诉他们这件事。 史蜀胡悉说道:“黄总管刚才所言怕是有一条没有提吧,若是同罗斜也真的统一草原,整个大隋北疆怕是要永无宁日了。我们启民部需要大隋的支持才能剿灭同罗部,可是大隋若无启民部的帮助,难道能干涉草原各部的征战吗?” 黄明远玩味地看着史蜀胡悉,说道:“我是无法干涉草原各部的征战,但是我知道若是有一天同罗斜也打到阴山,那说明你们全都灭亡了。同罗斜也只会先对你们突厥人动手,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史蜀胡悉语塞。 “大隋还有时间,不知道突厥呢?” 这时候还是启民可汗明白,黄明远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优势,所以单论斗嘴的话,他们无论如何是不如黄明远的。 启民可汗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总管明鉴,同罗部已经威胁到整个草原甚至是大隋的利益,若是任其就这么野蛮生长下去,将来无论是对草原还是对大隋,都是贻害无穷的。既然同罗部是我突厥与大隋共同的敌人,我们双方自当同心协力,一起将这个祸患消灭掉,还草原与大隋一片安宁祥和之景,方为正途。” 不得不说,启民可汗更像是中原的一个老政客,跟黄明远印象中的那些草原领袖差了许多。 当年启民可汗前往大隋求取安义公主的时候,杨坚把他安排在太常寺,教他学习六礼,所以启民可汗受汉文化影响很重。 黄明远听到启民可汗的话,这才颇为满意。自己又是跋扈,又是要走的,不就是想化被动为主动,让启民可汗先求自己吗。 看到启民可汗服软,黄明远这才装模作样得说道:“既然可汗如此深明大义,黄明远又有什么好说的。同罗斜也所为,实乃祸乱草原,自取灭亡之道,严重影响了草原的安定与团结,无论是与大隋,突厥还是铁勒人的利益都不符合。大隋作为天下之领导,自有义务带领草原诸部清除这道祸乱的根源。只是作为未来的草原之主,到时候还需可汗多多尽力。” 启民可汗立刻应道:“这是自当的,为草原安定贡献一份力量,本汗责无旁贷。” 黄明远又接着说道:“既然想要消灭同罗斜也,自当是尽快动手。同罗部势力强大,野心勃勃,若是让他整合完成内部之后,必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我准备约可汗一同发兵赛音山,拔除同罗部伸向漠南的一颗钉子,还请可汗多多相助。” 启民可汗虽然不愿擅自动兵,但这时候也顾不得其它了,忙应道:“染干必鼎力相助,只是不知道总管准备发兵多少。” 黄明远笑道:“丰州现在尚无大规模出塞的能力,出征之事还要多依靠可汗,我准备请可汗出兵万骑,我再邀请阿勿思力出兵五千骑,两家合兵一处,倒是也能击破赛音山了。” 启民可汗一愣,黄明远这是准备空手套白狼啊。 “总管,无论如何,这事关所有人的事情,大隋怎么也该出点力啊!” 黄明远无奈地说道:“可汗不是不知道,丰州也不是我黄明远的,丰州一兵一卒没有天子的命令都动不了。这到时候一来一去,等到朝廷同意,怕不得到明年了,我等得了,可草原受同罗部奴役的部落等不了啊。” 启民可汗无奈。 黄明远又说道:“此战大隋只负责协调各部的关系,具体怎么指挥,还是启民部说了算。” 启民可汗眼前一亮,若是能自主指挥,他这倒是愿意。不过让他联合阿勿思力,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生死大敌啊。 “总管,阿勿思力那?” 黄明远打断启民可汗的话说道:“可汗不必担心,阿勿思力虽然浑,但也不是一个傻子。他比可汗更靠近同罗部,赛音山可是直指他的腹心之地,若是等到同罗部强大起来,怕是第一个就会消灭阿勿思力,以图大势。” 阿勿思力没有什么盟友,攻击阿勿思力也不用遭受什么舆论谴责,还能让铁勒诸部叫好。对于同罗斜也来说,没有谁比阿勿思力是更好的垫脚石了。 当然阿勿思力估计也明白,剿灭同罗斜也,谁都可以不出力,唯有他阿勿思力不成。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场闹剧 想通了这一点,启民可汗倒是放下心来。到时候他便可以利用阿勿思力和同罗部互相消耗,有可能实力不降反升。 在启民可汗想来,凭借自己和阿勿思力的力量,击破区区一个同罗部偏部还是可能的,到时候不仅挫了同罗部的锐气,消耗了阿勿思力的实力,还能将自己的影响力带到东部草原,倒是件一石三鸟之事。 与黄明远商定出兵的事宜,启民可汗倒是放下心来。 黄明远承诺,由丰州总管府负责联络阿勿思力,同时派人担任监军,保证阿勿思力在此战中担负主要攻击责任。 启民可汗虽然不相信黄明远的人品,但是黄明远也没有道理去偏袒阿勿思力。此次联合出兵是事关大隋利益的事情,他相信黄明远不会故意破坏平衡,导致联军失败的。 启民可汗也知道以后跟同罗部的鏖战怕是一件经年累月之事,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得罪了隋军。丰州军实力强劲,直接面对草原各部,往后在草原争霸中,他的倒向很容易便引发连锁反应,事关草原霸主的争夺。 为此,启民可汗决定更要结好黄明远,至于之前与黄明远的那些矛盾自是不提。 黄明远眼看事已敲定,就要离开,毕竟是启民可汗的地盘,谁知道会不会有突然发疯的人对自己出手。但启民可汗正想着此时是结好黄明远的时候,怎么可能愿意让他走,非得拉着黄明远喝酒。 黄明远可不敢吃启民可汗提供的东西,上次在李家的教训太深刻了,黄明远现在要入口的东西都必须经过自己的严密掌控。 黄明远一再推脱,声明此乃隐秘之事,勿要为人所知,不宜大张旗鼓。启民可汗无奈,只得一直相送到门外。 其实平心而论,单论相交,启民可汗既有草原之人的豪爽,又有隋朝贵族的分寸感和谦逊,是个很好的朋友人选。 可惜立场不同啊。 双方在门外再次拜别,黄明远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黄明远你个狗贼,还敢来大利城!” 远处一人领着大队人马前来,领头的正是启民可汗的长子咄吉世。咄吉世一直在大利城外扎营,来往甚为不方便。史蜀胡悉劝了他好几次,但咄吉世就是不愿意入城。当然他坚决的态度也引来一批保守派的好感,倒是颇得人心。 史蜀胡悉本来见黄明远入城,便秘密派人联系咄吉世,让他在半路劫了黄明远,最好能把黄明远杀了。 史蜀胡悉算是看明白了,有黄明远在丰州一日,启民部的后方就无法得到安全。黄明远对启民部敌意太重了,很可能影响启民可汗一统草原的大业。 上次派薛干部截杀黄明远就是史蜀胡悉劝启民可汗的,他们经过一些秘密渠道,竟然和杨俨联系起来。以薛干部的生存做威胁,胁迫薛干乙提为他们所用。只是很可惜这么缜密的筹划,却是功亏一篑。 事后启民可汗担心了良久,就怕黄明远知道是他们做的进行报复。眼看过了这么久黄明远也没有什么动作,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之后史蜀胡悉再劝启民可汗动手,启民可汗却是再也不同意了。 史蜀胡悉并不怕大隋怪罪。现在的启民部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也能和大隋开口对话了。虽然启民部对大隋依赖严重,但大隋若是想安定北疆,也得依靠启民部出力。这才是史蜀胡悉敢动手的原因,在他看来,杀了黄明远,虽然大大的得罪虽然,但大不了搭进去几个替罪羊便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次眼看黄明远自高自大,自投罗网,如此大好机会,不趁机杀了黄明远岂不是要后悔莫及。 咄吉世住在城外,本来史蜀胡悉告诉他埋伏在城外动手,但是咄吉世担心城外过于宽广,黄明远有可能趁机逃脱,因此竟然直接带人来可汗宫邸杀黄明远。 在咄吉世心中,最痛恨的自然是黄明远给他的羞辱,这份羞辱连杀了黄明远都无法洗清,他必须要将其羞辱一遍,才能真的痛快。 可惜咄吉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老爹早就背叛了他,跟黄明远握手言和了。 黄明远看着带领大队人马围上来的咄吉世,心中不住地耻笑。 这个始毕可汗,怨不得后来被其弟和义成公主下了黑手,若论政治头脑较之其父差远了。你来寻仇也可以,但你在你父亲那里就没什么眼线告诉你现在的形势吗? 黄明远转头就看向一旁的启民可汗,看他怎么处理。 启民可汗此时脸色涨得青紫,这个长子实在是太乱来了,除了一身蛮力,根本就不懂得谋略,满脑子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将来怎么可能统治的了整个草原。 不知不觉中,启民可汗对长子也产生了不满,仔细想想,其实启民部和黄明远的矛盾,一大半都是因为长子引起的。 原本双方对立,这份矛盾便是有利的旗帜,引得部落中人同仇敌忾,但现在双方的关系要缓和变暖,这份矛盾再摆在桌面上就要异常难看了。不得不说相比较长子,次子俟利弗在这方面变通的多,跟隋人的关系也更好一些。 启民可汗怕黄明远再发怒,影响了联军之事,便两眼一瞪,怒斥长子道:“咄吉世,谁让你来的,还不给我退下。” 咄吉世往常骄纵惯了,没想到父亲开口便是驳斥,牛脾气上来的他也梗着脖子说道:“阿耶,那是黄明远狗贼,他屡次欺辱于我,今日不斩其狗头,我誓不罢休。” 启民可汗一见长子违逆他的意思,更是怒火中烧。他往日一直学习汉人文化,想做汉人一般的皇帝,因此颇为维护自己的尊严,不容许在臣下面前有丝毫折损,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反驳他。 咄吉世今日犯了启民可汗的忌讳,如何让其不恼。 启民可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身边的附离出手将长子咄吉世拿下,又令堂弟哥伦护送黄明远返回隋军大帐,沿途务必保证黄明远的安全。 看到启民部这番闹剧,黄明远也不多说什么,自是准备离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挑拨离间 今日咄吉世闹了一场,黄明远若是没有什么回敬,岂不是浪费了他这一番折腾。 刚走两步,黄明远忽然转过身来,跟启民可汗说道:“可汗,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不忍你这一生的基业付诸于流水,跟你说个实在话。你这长子,比次子差远了,当个将军还凑合,若是当可汗的话,忒没有脑子了,怕是你前脚刚死,后脚家业就被人家给全夺了。” 说完黄明远也不管启民可汗脸色多么难看,自顾自的离去了。 “狗贼!” 咄吉世有些癫狂地叱骂着黄明远,歇斯底里,可是更让周围的人觉得大王子的确有些愚蠢。 启民可汗让人赶紧将长子拉下去,省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眼看黄明远走远了,丢了颜面的启民可汗瞪了一眼身边的史蜀胡悉,冷“哼”一声,返回府中。 史蜀胡悉越来越过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史蜀胡悉脸色无比难看,他知道启民可汗对自己不满。关键是他也觉得冤啊,他是让大王子在城外伏击黄明远,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的。 史蜀胡悉勾连咄吉世是为了以后的富贵,可是现在他的富贵归启民可汗管。 知道犯了大错的史蜀胡悉连忙要跟在启民可汗后面,跟启民可汗解释一番,求得启民可汗的原谅。 只是刚到门口就被一旁的附离给拦了下来。 史蜀胡悉一怒就要闯门,往常这些附离见了自己一个个上赶着巴结,今日竟然敢将自己拒之门外。 一个附离持刀对着史蜀胡悉说道:“史蜀胡悉,可汗刚才说了,不想见到你,你还是回去吧。” 史蜀胡悉又是一惊,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启民可汗要将他彻底冷落吗?可惜史蜀胡悉再是胆大,也不敢无视明晃晃的的弯刀,否则很可能会被这些附离给直接处死。 失魂落魄的史蜀胡悉只得怏怏地离开了可汗府,他不知道接下来命运会怎么裁决。 而大怒的启民可汗回到府中,立刻暴怒起来,竟然将桌子都掀了。 “愚蠢,他以为黄明远是什么人,随他打杀的吗?” 这时候阿史那执室陪在启民可汗身边,不住地劝慰着对方。现在启民可汗脾气日涨,也就是其弟阿史那执室能在启民可汗盛怒的时候说上话。 “大王子年轻,着了黄明远的道。” 提到这启民可汗更怒了,你比不过黄明远就躲着走,没人让你跟黄明远较力,咄吉世倒好,黄明远不来找他,他偏偏去找黄明远,每次脸都被打得“啪啪”的响。 发泄完一阵,启民可汗总算平静下来。 “执室,你觉得这一次出兵赛音山如何?” 阿史那执室不太明白启民可汗的意思,有些疑问道:“兄长觉得黄明远的提议有诈?” 启民可汗摇摇头,说道:“这倒不可能,他也想消灭同罗部,不会因小失大的。” “那兄长担心什么?” “黄明远这个人,智计百出,我不确定这一次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就怕他搂草打兔子,打了同罗部,再连带上我们。” 阿史那执室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兄长,黄明远敢明目张胆的对我们动手?” “明里不敢,背地里呢?” 阿史那执室还是有些吃惊,最后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便不出兵,这样黄明远再有什么算计,都会落空。” 启民可汗说道:“不能不出兵啊,黄明远说得对,同罗部才是我们当前真正的敌人,务必除之而后快。” 启民可汗对弟弟说道:“你素来老成持重,我想此次出兵便有你来统帅,哥伦、咄吉世和俟利弗给你做副将,也看看他们两人的本事。” 阿史那执室虽然很想拒绝,但看着启民可汗的眼神,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领下这个差事。 阿史那执室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他为兄长所信重,但阿史那执室性格有些软弱,是部落里不折不扣的老好人,让他带着大王子和二王子,最后这军队听谁的真不好说。 只是若是让大王子和二王子做副将,还真的只有阿史那执室领兵合适。 担忧咄吉世会直接跟隋军和阿勿思力动手,阿史那执室不得不问道:“大王子那里?” 启民可汗知道阿史那执室担心什么,只得说道:“你且放心,那个逆子,我会好好管教的,不会让他误了大事。” 启民可汗也想到那个不省心的长子,只得叹道:“若是咄吉世有黄明远的一半,我有何至于担忧啊。” 阿史那执室没有回话,黄明远一半是什么水平,别说黄明远一半,咄吉世要是有俟利弗一半的心计,也不会如此。 或许知道长子的德性,启民可汗也没再多说。 其实启民可汗很看重自己的长子,若不然也不会让咄吉世有这么大的势力。与咄吉世相比,那个更显智谋的次子的势力就小的多。 咄吉世是部落公认的继承人,启民可汗对其赋予了厚望,只是现在看来,长子欠缺磨砺啊。 “兄长,那黄明远那里?” 启民可汗想了想,让阿史那执室给黄明远送骏马二百匹,各色皮毛五百领,西域珠宝一斛,算是赔礼,也是结交。 若是可能,启民可汗真不想和黄明远做敌人。 ······ 黄明远还不知道又要有财货送上门,他之前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他倒不是想让历史上的处罗可汗先当可汗,但是能在启民可汗父子中间插上一根钉子,埋下不和的种子,黄明远又是何乐而不为呢? 黄明远在哥伦的护送下,一路安全回到营中。哪怕启民部再多的人对他无比痛恨,亦不能伤其分毫。 此时已经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了。 黄明远突然转过头来跟雄阔海和韩浚二人说道:“老雄,看到了吗?这求人也不必非得上赶着。虽说是咱们要求启民可汗出兵,可啥时候他启民可汗也越不过咱丰州去。这群蛮夷,你越给他们脸,他们越不要脸,还以为你可能是故意算计,但你要是拉下脸来,吓不死他们。 咱们是光明正大的事,没必要太下贱了。” 二人重重点点头,不由得想到,这朝廷怎么就是不听俺家将军的,真是下贱。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借尸还魂 过了几日,黄明远便接到杨广的回信。果然如黄明远所料的那样,他不同意将这六千帐牧民交给义成公主。 这些日子独孤皇后日渐病重,杨坚的性子更是阴郁暴躁,杨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根本就没和杨坚提及此事。 黄明远连杨广都没有说服。主要杨广还是不认为女子有资格统领一部,若是贸然行事,这六千帐牧民未必能真的落到义成公主手里,反而会影响与启民部的关系。 杨广也严令黄明远这段时间不得擅自行动,省得冲撞了给独孤皇后祈福的活动。 黄明远也不愿冲撞了给独孤皇后的祈福,可再是如此,不能啥事也不干吧。 黄明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杨广还是不太了解草原的真实情况,按照中原的风俗去理解,当然不会同意。在草原上普通女子的确只是男子的附属物,但是有了部众的女子便不一样,历史上义成公主在突厥经营二十余年,实力、威望显着,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的上位都与义成公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义成公主有这个能力,黄明远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让义成公主提前有实力影响突厥的发展。 杨广不允,这样看来正路是走不通了。 如此大好机会,若是不能抓住时机,恐悔之晚矣。黄明远决定绕开杨广,自行其是。 这其实是一步损人不利己的招数,自行其是很容易就引得杨广反感的,还不如听陈远的,之前就不跟杨广说,直接假传圣旨。陈远几次劝黄明远要三思而行,但是黄明远仔细筹算了一下,决定还是冒险出击。 丰州是北地的一颗钉子,杨广暂时还离不开自己。 此举不仅是为了大隋,也是为了杨静乐。但凡身边有这么一股力量,她往后在突厥的日子也不会太过艰难。 对于那个为了大隋将要埋葬一切的女孩,哪怕是付出一些东西,黄明远也是心甘情愿的。 再多的付出,能比得上一生吗? 黄明远让人伪造了一封密信,拿给了长孙晟。 黄明远告诉长孙晟,天子已经同意了他的密奏,只是此事毕竟是背地里对突厥人下手,若是公开下令,很容易留下话柄,让人以为大隋天子有夺人基业的想法。 所以为了大隋的利益,同时也为了维护大隋天子的威严,天子要求长孙晟以个人名义将这六千帐牧民和二十多万头牲畜交给义成公主为嫁妆。同时莫要影响了大隋与启民可汗的亲密关系。 坑了启民可汗,又要求不要影响双方的关系,真是强人所难,不过有股杨坚的风范。 拿启民可汗的东西去做人情,启民可汗那里如何不起龌龊,长孙晟知道这是要替天子被黑锅了。 只是身为人臣,这种事还真拒绝不了。 长孙晟回去之后,立刻在大利城西又新建一营,除了有被阿勿思力夺去的六千帐牧民和二十余万头牛羊,还是此次杨素军缴获要交给启民可汗的三、四千帐百姓,五万头牛羊,两万匹马,两千名胡人奴隶,全部都被长孙晟添加到一起,成了一个新部落。 而这些都成了义成公主的私有财产。 此时的启民可汗看到长孙晟频繁的动作还有些不太理解,只是按捺住疑惑,等着成婚之事。 长孙晟也知道这些东西还需要有人守护,否则只能是让义成公主抱着一个金饭碗行走于闹市。他不愿多事,于是便直接将这个大营交给黄明远。 黄明远倒也不避旁人,马上从那两千奴隶中挑选出一千余精壮,整编为军;除此之外那三千帐百姓也多挑选精壮,最后连同那些奴隶,倒是凑了三千骑,暂时充作义成公主的侍卫。 以义成公主的身份,本身就有数百护卫,黄明远又从丰州军中挑了数百人为基层将领,倒是拉起了这支侍卫军的架子。 这支军队自是不能让朝廷派的人掌握,但若是由丰州之将出任统帅也容易让人诟病,甚至是多想。这时黄明远的义弟斛律晟毛遂自荐,希望担任统帅。他不太愿意留在丰州,倒是希望重回草原。 黄明远因此令斛律晟担任义成公主的侍卫统领,又任命心腹韩浚担任侍卫副统领。至于斛律晟留下的左一车骑将军的位置,则由黄青兼掌。 黄明远之前选韩浚担任亲卫倒是有笼络这些马匪的意思,但是韩浚能力显着,本人也竭尽忠诚,颇为黄明远信任。况且他已经取了裴淑宁的侍女华年,倒成了黄明远真正的嫡系。 最近黄明远又选拔了苏邕、苏穆兄弟二人为亲卫,身边的人手倒是不缺。 义成公主看着黄明远默默为她做的这么多,感动不已。她天资聪颖,幼年时便贞洁娴静,喜欢读书,堪称女中儒生,人称“女诸生” 往日她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现在黄明远为她准备了一个近万帐的部落,带甲精骑四千余人,马匹、牛羊无数,堪比一草原大部,她又如何不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黄明远给义成公主留下一份生的希望,却不知道同时也给义成公主种下一颗种子,等待生根发芽。 黄明远这边大张旗鼓,也没瞒着启民可汗。后知后觉的启民可汗也渐渐觉察出异样了。 隋军这是要闹哪样,这么堂而皇之的从这些要给自己的人口中组建军队,难道还想昧下这些人马。 启民可汗越想越觉得如此,他心知不妙,立刻前来找长孙晟要个说法。 长孙晟故意避着启民可汗不见,后来见启民可汗天天堵着门,他实在熬不住了,便对启民可汗说道:“这是大隋天子给义成公主的嫁妆,只属于义成公主,怎么处置别人无权过问。” 启民可汗听后有些懵了,这都是我的东西,啥时候成义成公主的了。 启民可汗知道自己被大隋给耍了,气愤不已,就要写信给杨坚讨个公道。 黄明远这次又正巧带着军队来到启民可汗军中。大骂启民可汗竟然连普通人都不如,普通男子尚且知道不能贪恋妻子的嫁妆,而启民可汗却专盯妻子嫁妆不撒手,还要闹个天翻地覆,真是枉为男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章 大利事了 启民可汗被骂的脸色一阵青紫。 黄明远威胁启民可汗,若是再挂念义成公主的嫁妆,这婚事未必可以结成。同时黄明远又告诉启民可汗,最近都蓝可汗的弟弟都速率部向朝廷乞降,有意归顺大隋。 这个消息比之前所有的事情更令启民可汗受打击,都速要是来了,不就要跟自己争夺大隋的支持。原本突奸是启民可汗的独家经营,垄断卖方市场,现在来了竞争者,他如何愿意。若是真的在黄明远的推动下,大隋未必不会支持都速,到时候别说什么王霸之业,下一步的生存都成问题。 启民可汗无奈,只得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 六月十五,大利城。 这日是义成公主与启民可汗的成婚之日。为了表示对大隋的恭敬,启民可汗脱去胡服,穿着大隋的宫廷袍服,按照汉礼迎娶了义成公主。 整个婚礼的流程波澜不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启民可汗更是老婆娶了数十个了,也没有什么惊喜。稳稳当当地结束了婚礼仪式,然后义成公主在亲卫的护卫下回到自己的部落之中。 启民可汗傻了眼,义成公主根本不与启民可汗完房。 义成公主的理由也很明确,她不想住在旧的公主府里,那里刚死了人,容易做噩梦,大利城什么时候给她修建了新的府邸,她什么时候再次进城。至于说与启民可汗完房的事情,她更是提也不提。 若是之前,一个远嫁他乡,无依无靠的公主,自是没有什么资格提要求,更没有资格拒绝胡人的可汗。可惜现在的义成公主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她身后的近万帐牧民,四千甲骑兵就是她在大利城最大的依仗。 欺人太甚。 现在的启民可汗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辱,肺都要炸了,隋人一个一个的,都不把他当人看。只是此事启民可汗也没脸面声张,更没脸面向杨坚哭述。 幸好启民可汗也是一个老谋深算、善于隐忍之辈,倒也能忍下这份屈辱。他很清楚娶公主的主观目的是加强与大隋的关系,至于与公主完不完房也没必要那么在意。反正现在婚事已成,无法更改。 至于义成公主,只要不给他找麻烦,启民可汗也不愿去管对方做些什么。 黄明远倒是小看了义成公主的脾气与启民可汗的隐忍,二人都非寻常之人。 婚礼结束之时,义成公主带着亲卫扬长而去,的确是惊到了黄明远。不过黄明远倒也愿意为义成公主擦屁股,谁让自己跟义成公主的关系非同寻常。黄明远立刻让张长逊带人护持着义成公主的营帐,不给启民可汗发难的机会。 这一次在婚礼上,黄明远还遇到了启民可汗的二儿子未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俟利弗。相较于他那个性如烈火的兄长,此人反倒性如温水,落落大方,对汉文化了解也颇深。而且此人身边有不少的汉人学子,汉风氛围浓厚,倒是一位改革派。 阿史那俟利弗不同于其他人对黄明远的敌视,在婚礼上主动上前跟黄明远问好,看起来很是谦逊有礼。身穿汉家衣衫的他,不仅没有丝毫胡虏之貌,反而像个礼贤下士的汉家公子。 黄明远本就有拿俟利弗做筏子的想法,此时见此状,如何会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机会。当即对其也是一番回礼,二人相谈,和颜悦色,宾客尽欢,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是黄明远很看好俟利弗。 如此情景,更让那些支持咄吉世的保守派恨得牙痒痒。 婚礼结束,黄明远要返回自己的大营,俟利弗一直相送到城门处,黄明远拉着俟利弗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汗之位,当有德者居之,君之才德,远超其兄长百倍,若是由君承继启民可汗的大业,则边疆必安,大隋与突厥合同为一家也。” 一席话惊得不少突厥贵族哑然。 俟利弗没想到黄明远说得如此直白,黄明远翩翩然离开了,俟利弗却是心中迟疑不定,不知所以。 他询问自己的谋士赵德言黄明远是否是要支持他抢得汗位。 赵德言是河北易州人,出身卑贱,不为人重用,只得在县城为小吏。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赵德言被胡人掳掠至草原上为奴,再辗转流连,几经易主,入了俟利弗的麾下。 赵德言主张突厥要加强可汗的权力,废除旧的部族体系,收编各部的军队,严苛法令,移风易俗。与俟利弗的政治主张颇为相似,因此这赵德言也得到了俟利弗的重用,为其谋士之首。 对于黄明远的作为,赵德言说道:“王子,黄明远与大王子有仇,二人自是水火不容,黄明远必不愿意让大王子继承可汗之位,威胁大隋;王子喜欢汉文化,对大隋亲善,天然上就有优势。黄明远若是想阻止大王子继位,只能选择扶植王子来对抗大王子。” 俟利弗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于大隋来说,肯定是自己担任可汗更有利。 至于黄明远故意挑拨他和咄吉世的关系,俟利弗并不在意。他无论是部曲实力还是支持者都远不如他的兄长,在所有人看来,他的兄长才是阿耶的继承者。俟利弗不管黄明远是不是故意利用自己,只要黄明远给予自己支持、帮助,使得自己有实力击败兄长,则其它的都好说。 赵德言劝俟利弗在私底下可多与黄明远来往,若是能通过黄明远获得大隋的支持,则再好不过。 现在启民可汗寄人篱下,大隋的认可对启民可汗继承人的选择影响很大。 黄明远可不知道俟利弗谋划了这么多,在他看来,往后的突厥唯一需要支持的便是义成公主。或许在启民可汗看来,他与义成公主成婚便达成了与大隋亲近的目的,义成公主的那近万帐人马迟早也是肉烂在锅里;但对黄明远来说,义成公主的那近万帐人马更是自己能直接干涉启民部的触手,到时候若真是启民可汗死后,谁继承那个位置,义成公主也有极大的话语权。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扫盲运动 第二日一早,大利城西,黄明远辞别杨静乐,要返回丰州。 杨静乐换上一身汉家女儿的红妆,带着铁骑相送。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为一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临别之际,黄明远拉着杨静乐的手不停地嘱咐道:“妹子,此次一别,用不了多久兄长就会来看你的。你在大利城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斛律晟是我的结拜兄弟,韩浚是我的侍卫出身,张长逊也追随我多时,三人都是可信赖之人,你在大利城,尽可托以腹心。” 杨静乐这时候才又回到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的样子,眼泪汪汪,拉着黄明远的手不想让黄明远离开。 “兄长但切放心,静乐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绝不让兄长担心。” 尽管强自忍着悲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黄明远帮杨静乐擦干眼泪,挥手作别,向西而去。 杨静乐一直目送黄明远的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黄明远西去的背影。 在宜芳的陪伴下,悲伤的杨静乐回到了部落,然后找来了留下的斛律晟和韩浚,下达了她在部落的第一个命令,清洗麾下这万帐胡虏中的顽抗份子。 张长逊又送了黄明远一段路程,黄明远在路上不住地交待着张长逊处理与启民部关系的事宜。 云州形势比较复杂,既要维护大隋的利益,也不能和启民部完全闹僵了。 张长逊用心的记下了黄明远的话,又问道:“云州骠骑府要如何处理义成公主的令旨?” 若是寻常时候,云州自是可以不必在乎义成公主的命令,但现在黄明远与义成公主的关系,容不得张长逊不在意。 黄明远想了想,才说道:“只要不是对丰州军有害的,公主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张长逊重重地点点头。 ···················································································· 黄明远急着赶回丰州,是因为丰州筹建的成均大学堂马上要成立了,黄明远急着去参加第一届学生的开学典礼。 在黄明远的计划中,仁寿元年是仓廪足,重点工作是屯田;而仁寿二年在此情况下要更进一步,便是识文字,兴教化。 在黄明远的总结中便是四个字,扫盲建学。 在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都在为兴教化而进行努力。虽然到了宋朝之后,文化下移,普通老百姓也有了接触文化的机会,但说到底整个中国的教育仍然是精英教育,仍然没有改变国家的文化人员的构成,直到建国后的扫盲。 教育,本身就是一个费钱的事情,所以才始终无法普及。 当黄明远提出这个政策的时候,包括荣毗、李子孝、陈远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认为黄明远是异想天开。 整个天下,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大多数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要如何才能将扫盲之策进行下去。 师资力量。 书籍。 愿意识字的老百姓。 三者缺一不可,可是这三者丰州一样也不具备。说白了,这时候提出在普通百姓中扫盲几乎相当于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觉得黄明远是被这些日子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是要打一场有败无胜的仗。 包括李子孝、陈远等人,都不支持黄明远。 荣毗更是认为黄明远此举是乱政的行为,若是黄明远胡乱行事,他就去御史台弹劾他。 只有黄明远知道,这做法看似天方异谈,其实是有成功的例子的。当年国人第一次扫盲运动,十年间使全国一点五亿人完成了扫盲。虽然现在没有当时基本条件优渥,但只是在丰州三十万百姓中扫盲,还是可以进行的。 黄明远知道这种事不能去压迫,所以只得尽力劝众人。 “黄使君,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开展这样注定失败的行动,教给普通百姓识字,你知不知道我等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几十年才有今日。” 荣毗越是愠怒,黄明远越是冷静。 “荣公,扫盲运动不是将老百姓教育成大家,而是让百姓识得基本的文字,能够看得懂官府的公告。荣公为一地官长多年,应该很明白识字的百姓与不识字的百姓的区别。” 与黄明远坐而论道,荣毗也不枉多让。 “可那些老百姓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哪有时间去识字?” “整个农村,大多数的老百姓都在非农忙时节闲在家中,官府可以利用这些空闲时间向老百姓扫盲。” 黄明远知道,荣毗的意见是大多数人的意见,所以要想让此策进行下去,必须要说服众人。 “那扫盲之人呢?丰州识字的人就这么多,但凡能识字的,几乎都被招募进官府之中,或是在大户人家供奉,哪有这么多的人去农村扫盲。” “用识字的人去教不识字的人,凡丰州境内,不论身份,只要教会一个人常用之字,可授钱百文,多劳多得。那些教人多的,可以褒奖、免税、减赋、升官、授田,只要有物资刺激,总能让识字之人愿意为官府扫盲。” “那书籍、笔、墨、纸、砚等东西呢?总不能让人空着手去学习。” “这些东西不打紧,我有办法解决。” “那什么人去学?学习毕竟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使君怎么知道所有人都愿意参加扫盲。毕竟很多人年纪大了,不愿意再去识字。” “很多人都知道识字的好处,但凡有机会的,都会尽可能的去识字。除此之外州府还有奖赏,识字者减赋降税。只要能让老百姓看到识字的好处,哪怕是最不愿意学习的人,也会抢着去识字。” 荣毗听了,有些摇头。 “动则谈利,实在是有被圣人之道。有如此之心向学,怎么能学得好。” 黄明远不以为然的说道:“荣公,别说这些黔首百姓,就是朝中内外,若是没有这功名利禄所刺激,又有几人愿意习文写字。我等若不是知道只有学得圣人之道才能有出息,又怎么会甘心头悬梁锥刺股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不是一句空话。” 荣毗听了一震,过来一会才说:“此事亘古未闻,可一旦做成了,也是流芳千古之事,老夫幸能参与此事。既然使君已经考虑妥当,老夫如何不尽绵薄之力。”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雕版印刷 黄明远让雄阔海抱着一摞书进来,放到了众人的面前。 单看到这些线装书,就让荣毗等人吃惊。现在的书籍都是论卷的,哪有一页一页钉在一起的。 荣毗翻着这些书,不得不说黄明远真是想了一个好办法,这样把书钉起来,真是方便啊。 接着翻开内容,所有的书都是《论语》,不过荣毗看了几本,越来越吃惊,转过脸来正好对上黄明远泛着笑容的脸。 荣毗还从未如此失神过,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这些书······” “荣公是想问,这些书怎么一模一样,连字的位置、大小都没有变化?” “对。” 黄明远乃说道:“这些书都是一个人的笔迹,但并不是写的,而是印的。” “印的?” “荣公见没见过拓碑文的。” 荣毗点点头。 黄明远说道:“一个道理。” 说着,黄明远让人拿来一块已经刻好的雕版,然后让人用白纸给荣毗等人展示雕版印刷术。看着一张张洁白的纸在工匠的手中拓满文字,一张又一张,荣毗就像托着圣物一般将他们托起,满眼里都是虔诚之状。 “天降祥瑞,传圣人大道啊。” 黄明远知道印刷术对现在人的冲击,他可能直接改变了文化的传播模式。 从这一刻开始,统一的制式图书出现。 荣毗摸着雕版,顾不得雕版上的油墨弄得满手都是,不断地啧啧称奇。 “真乃神物。” 荣毗指着雕版上一个小方块问道:“为什么此物嵌入板中。” 黄明远解释道:“一块大板,动辄刻印上千字,很容易因为各种原因出现错误。通常情况下,出现一处错误,这块板子便要废了,之前的功夫也白费了,殊为可惜。我让人将有错的文字凿出,嵌入正确的文字,这样便能节省板子,不惧失误了。” 荣毗点点头,赞叹道:“使君果然慧心独具。” 黄明远本来想一步到位,直接发明活字印刷术,但后来发现,其实在中国古代活字印刷术并不如雕版印刷术普及,雕版印刷术以其方便、快捷、适合大规模使用而一直是最重要的印刷方式。 其实雕版印刷早就被黄明远发明了,只是担心这种先进的文化传播方式会被人觊觎,所以一直不敢拿出来。 雕版印刷术自汉朝时期出现雏形后,唐朝开始改进并广泛推广,至五代时期逐步繁荣起来,这才有了宋朝的文化盛世。 雕版印刷术可以说直接冲击了世家大族对文化的垄断,使得文化传播更为方便快捷,从长远来看,对整个社会来说无比增益,但对于很多世家大族来说,可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 雕版印刷术虽然在唐朝得到推广,不过是印一些历书、佛经之类的东西。直到五代时期,冯道见各种各样印刷书籍都有,单单没有儒家经典,这才建议天子印刷儒家经典,历时四朝二十二年完成这次印刷工作。 唐朝不印刷儒家经典,若是没有世家大族的阻挠,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世家大族的力量更是强大,黄明远可不敢直接和对方角力,这可是冲击他们的文化命脉。 “荣公觉得我若是开动印刷,能否满足整个丰州百姓的使用,不需要印刷什么经典,只需印一本识字书,便可以满足百姓识字的需求。” 荣毗点点头,赞同地问道:“毕竟印刷一本书还是费时费力的,想大规模普及,这书选的便很重要,使君可是有目标了?” “荣公觉得《千字文》如何?” 《千字文》是梁武帝命人从王羲之书法作品中选取一千个不重复汉字,命员外散骑侍郎周兴嗣编纂成文。 “《千字文》涵盖了大多数需要使用的文字,读起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的确是最佳选择啊。” 荣毗也不得不赞叹黄明远想得真是细致周到。 “此等祥瑞,若是普及开来,必能裨益天下之人,使君有没有想过将其献于陛下,使天下人能享其利。” 黄明远听了满脸苦笑,他早知道荣毗这个老头会提这个建议。 “荣公,你觉得以黄明远一人之力,能否和天下世家相抗衡。非黄明远藏私,实在是黄明远不想落得举世皆敌的下场。” 荣毗听了有些凝神,他虽然耿直,但在地方为官多年,如何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本来文化的解释权和传播途径都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里,黄明远这横插一脚,注定会导致整个文化阶层的大洗牌,这些世家大族如何愿意。 世家大族能够和皇室共天下,靠得就是对知识的垄断,哪怕雕版印刷术再是裨益天下,那些世家大族对付不了天子,也一定会对黄明远下手。 荣毗也知道不能强迫黄明远。 而黄明远正是熟知荣毗的人品,这才敢公示于荣毗的。 “唉,难为使君了。” 荣毗虽然知道黄明远很为难,但是眼看这种对天下大益的东西不能传播开来,还是有些沉郁。 “荣公切莫担心,万事都是从有到无的,雕版印刷强于人工书写,成为潮流是必然之事,我们先在丰州进行普及,将来必然可以传扬四海。” 荣毗很相信黄明远的话,说道:“使君心怀万民,此物必青史留名。” 荣毗又拿起一本书,摸着洁白如雪的纸,不舍得放手。 “使君,整个丰州要印刷书籍至少要几万本吧,这纸张可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荣公且放心,明远自有办法。” 荣毗也知道黄明远能量巨大,也不再细问,有书有纸,荣毗觉得真要好好地考虑一下黄明远的提议了。 黄明远不仅发明印刷术,自然也改进了造纸术。 虽然纸自西汉时期就被发明,但数百年来,因其制作费事,价格一直比较昂贵。此时虽说已经不如两汉时这么稀有,但寻常百姓仍是用不起的。 黄明远利用竹子为原料制成竹纸,并发明了在造纸过程中加矾、加胶、涂粉、洒金、染色等加工技术,生产出来的纸张质量越来越高,品种越来越多。 黄明远通过流水线生产,达到原始工业化产纸的层度,使造纸的成本大大降低。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军中扫盲 很快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催化了扫盲运动的发展。 接过吴增上报的密信,黄明远看完之后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递给了李子孝。原来一名身份至关重要的突厥密探在北斗的眼皮子底下给逃了。 北斗人员已经侦破了突厥在丰州的一个重要情报网,也查到了这个情报网的负责人。突厥人用一个汉人在丰州刺探情报,因此屡屡瞒过北斗人员。 吴增决定暂时放长线,钓大鱼,通过此人将整个突厥情报网连根拔起,正好这个突厥密探在永丰下面的一个屯垦营中。 这些屯垦营相对比较封闭,吴增怕贸然有人进入引起对方的怀疑,便去信当时的屯垦营主将刘二山,令其代为监管此人,吴增再想办法往这个屯垦营安插探子。 刘二山是当初大同军的老人,政治上还是信得过的。 可是令吴增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密探竟然在他们去信刘二山的当夜,便翻墙跑了。 吴增第一反应是情报泄露,立刻开展内查活动,最后查来查去才查到了刘二山身上。 原来刘二山和给刘二山送信的北斗人员都不识字,刘二山接到吴增的密信傻了眼,只得满屯垦营里找人去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可惜屯垦营里以大老粗居多,识字的人太少了,更别说是读信了。 终于,刘二山找到了一个号称“秀才”的读书人,而这个“秀才”看完信,很快就逃跑了。 原来,信中让刘二山监控的疑犯正是“秀才”本人。 案子出了这样的纰漏,刘二山后悔莫及,但也无法改变现实。吴增紧急派人去捉拿这个“秀才”,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这个案子让所有人都有些愣神。 最后李子孝才说道:“连刘二山这样身份不低的军官都不识字,更别提寻常百姓。很多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的多,识字问题,的确是迫在眉睫。” 这件事也坚定了黄明远的决心,至少军队的扫盲必不可少。 在所有人的不解与质疑中,丰州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在仁寿二年的二月份正式拉开序幕, 而试点单位从军队开始。 丰州总管府令:丰州诸军开展扫盲运动,凡不识字者,不得接受提拔;从丰州总管府往下,各级设立识字官,负责教导各部识字;总管府以下逐级考核各部识字率,奖优惩劣;军中比赛,以识字决胜负。 对于士兵来说,如此奇葩的规定简直闻所未闻,幸好丰州军从一开始就纪律严明,哪怕一开始不理解,也严格执行。 黄明远还发明了汉语拼音和速成识字法,辅助士兵识字。 ··········································································· 丰州,大同。 身为骑兵火长的赵成这些日子快让识字任务给逼疯了。赵成原名赵二虎,后来当上火长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字,这才请一个走街串巷算命的识字先生给起了赵成这个名字。 可惜名字是起好了,但是赵成可不认识这两字。 赵成小时候父亲死的早,他种田、打架都是好手,可偏偏没学过识字。他也无比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快三十了,哪还有时间精力去写字。 与赵成一样的官兵有很多,可是总管府强制规定,所有将官必须识字。若是不能按照规定完成识字要求,一律撤职。 可是赵成一天只能学三五个字,还常忘,这学到哪辈子可以真的识字啊。 “老赵,我可是又识得二十个字了,这一旬的我们伙可是又比你们排名靠前。” 老伙计也是老对手魏三来到赵成跟前炫耀着说道。 二人都是一个队的,又是同乡,一同参军,虽然私底下也是过了命的交情,但也一直相互之间较劲。 “滚!赶紧滚!” 眼看又到了旬底大比的时候,他们伙已经连续三次队内倒数第一了。他赵二虎硬气了一辈子,啥时候成为倒数第一啊。 “老赵,我可听说了,咱们胡都督高升,上边要从各伙中抽一人担任权副都督,丁伙的韩良可是最有希望。” 赵成一听就火了。 “啥,韩良,就那个文绉绉的弱不禁风的家伙,他凭什么当权副都督,有本事让他来跟俺老赵比一比。” “听说是人家识字,整个伙每次大比都是第一,听说旅里已经准备让韩良担任咱们旅的识字官,专门负责教导大家识字。” 听到这赵成憋着脑袋不说话了,他不就是不识字吗?那些识字的都是花架子,要论真功夫比一比。 正如魏二说得,这一次韩良一伙又得了一个第一,旅里专门任命韩良为识字官;而同时,赵成这一伙也得了个倒数第一。 赵成的脸拉得更长了。 但旅里不准备让赵成得过且过,便令其专门前往旅里,学习识字,而授课的先生,正是韩良。 其实赵成还是挺认真的,早就暗暗鼓劲,好一雪前耻。只是他始终不得其法,埋头苦学,事倍功半。 韩良很快发现了赵成学习的误区,上边已经下发了拼音符号和速成识字法,赵成等人就是用不上。 韩良让众人先把学写字放在一边,着重解决学习拼音符号的难题。众人通过注音识字,一天可以学好几百生字,效率大大提高。 赵成这些能做基层军官的,本身就不是真的傻,学习能力也相对较强,很快就学会了上千字,基本的读写算是勉强过关了。 与此同时,各部也差不多都在经历这样的活动。虽然很多人苦于识字的艰难,但众人的热情超出黄明远的想象。 此时识字还是有钱人家的专属,很多希望识字的人却求而不得。丰州开展的扫盲运动给众人了一个识字的机会,哪怕再是口中说着不喜欢识字的人,背地里也是暗暗下工夫。 到了年中,经过半年多的扫盲运动,整个丰州军的官兵大多都或多或少识得一些字,即使不会写,也是认得的。 很快总管府统计发现,众人的学习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精神面貌也有了大的改观,整个丰州军的战斗力也大大加强。 黄明远眼看军中的扫盲运动成果颇佳,因此开始准备开展整个丰州内的扫盲运动。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乡间扫盲 “书生,这贴的是啥公告啊?” 直盯着告示栏的孙伏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良久才缓过神来。 “宋伯,这公告是说,州衙和总管府下令,整个丰州要开展一场扫盲运动。” 围上来的一群乡里乡亲的也不明白孙伏伽说的是什么,七嘴八舌地问道:“书生,这啥是扫盲运动?是不是要服徭役去扫地啊。” “这才五六月份,怎么就要服徭役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场面一度混乱。 还是担任里正的宋伯威望高,敲了敲拐杖,大声呵斥道:“你们不懂就不要说话,让书生说。” 孙伏伽这才敛敛神,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告示上说这扫盲就是扫除文盲,说是州里要在各乡各里各屯垦团开展识字活动,所有人上至老翁,下至孩童都要去学识字。” “啥,学识字?” “天可怜见,我家二郎终于有机会学识字了。” “学什么字,我家活还干不完呢?” “收钱吗?要是收钱俺可不学。” “是什么人都能学吗?女郎也可以学?” ······ 众人围着孙伏伽,七嘴八舌地上前询问。孙伏伽只得手忙脚乱的回答大家的问题,可众人围的密不透风,哪里还能支应的了。 “大家不用担心,这只是提前告知,告示里说州里马上要派人下来到各里进行教学······” 老里长拄着拐棍,不住地长叹,世道要变了。 ······ 三日后,州里安排的识字官也到了安福里中。 识字官叫李建,是大同县户曹的一个书吏,被安排到安福里进行教导百姓识字。说实在的,他也不理解州府这样做的意义,泥腿子还能成文化人了。但是州府已经说了凡教导一个合格的百姓,可赏钱五十文。他倒是不在乎这五十文,重要的是官府会按照成绩,提拔一批优秀的识字官前往总管府、州府任职,甚至还会授予土地,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事情。 李建和一大批识字的人被集中起来,进行了培训。什么汉语拼音,什么速成识字法,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李建年轻,接受能力也强,很快便掌握了这两个方法,成为一个合格的识字官。毕业典礼上,他还亲眼见到了丰州的统帅黄明远,他仍记得使君拍着他的肩膀谆谆教导的样子。 李建这群经过特殊培训的识字官带来了新的方法、书籍,更带来了新的政策。 州府下令,凡能达到识字要求的家庭,可以减除三成到五成的赋税;凡全里完成识字任务的村子,可以奖励牛羊、农具·····当然,有奖就有惩,若是当地识字任务完成的不顺遂,里长等也是有处罚的。 李建带来了不少的书籍,还有可以写字的木板、炭笔,开始了多种多样的教学。 其实他们也是第一次出师,但学校里先生讲过各种各样的方法,目的就是要求他们的教学不要太死板,要因时制宜。 安福里是个刚建没多久的新村落,宋伯因为年龄大,担任里长处事公道,因此有些威望。 “贵人不忘我等小民的贫苦,特命李先生来教导我等识字,让我这老头子临死了也能做个明白人,让你们的子孙后代以后不再在土里打滚,此恩重如山啊。现在有机会了,你们还不好好跟着李先生学?我都六十了,仍然愿意学识字,尔等难道还不如我一老翁吗?” 宋伯拉着李建的手,不住地说道:“李先生,咱们里除了书生,几乎没人识字,大家伙的名字、农具、肥料都写不上来,只好用画圈、画杠代替,时间久了,圈圈、杠杠满天飞,成了一笔糊涂账。以后咱们都听你的,谁要是不好好学,该打打,该骂骂,谁要不听,你跟我说,我打不死他。” 村民的热情吓了李建一跳,这时候李建才真正感受到这些穷苦百姓对识字的渴望,使君的高瞻远瞩。 村民们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了出来给李建,就是希望能多学一点文化。来学识字的人这,从五六岁的童子到五六十岁的老农,应有尽有,看着众人渴望、期冀的眼神,李建潸然泪下。 李建让里中唯一识字的孙伏伽给他做助手。 孙伏伽原来是贝州武城(今河北省故城县)人,今年十七岁,也是这次大迁移才来到丰州的。他虽然出身低微,但从小好学,无论寒来暑往,求学之心不减,虽然年幼,但颇有学问。 李建按照总管府要求的,识字不是空学,是要解决实际问题的。首先要解决记账问题。因此李建决定首先要从学写百姓的名字学起,然后再学各种农活、农具的名字,“做什么,学什么”。 李建领着安福里的百姓逐个辨识村里的农具,每学到一个新词,便反复练习。他后来直接跟着百姓下地,百姓们忙着锄草、上肥的时候,众人就学“锄草”、“上肥”等词;该捕捉害虫的时候,他们就学习“捕虫”;该翻地、收割的时候,他们又学习“翻地”、“收割”等词语······ 为了防止回生,每天晚上众人都集中起来学习,白天劳动间隙,这识字班还办到了田间地头。 ······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不提远的改变命运等大道理,光是减免赋税这一项,就值得他们拼命去学习。 家中的主人主动拉着儿女、妻子去学习,学不好的不用李建要求,自己家就想办法了。就连村里一些懒汉、多嘴婆娘也被逼着去学识字,因为整个村子的识字也是要考核的。一人落后,全家丢人;一户落后,全里丢人,倒逼着这些不积极的人拼命学习。 这一学习态度端正了,学习效果就出来了。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间,整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就要不少能够识得数百上千字的。就连一些年纪大、学习吃力的,也能识得不少字,至少能够记账。 整个丰州都笼罩在这片学习的大潮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扫盲运动的感染。虽然现在只是一部分人识得一些字,但由小见大,黄明远知道扫除文盲之路并不久远。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均大学 十七岁的孙伏伽背着一个兜囊来到了北宁城的城门口,川流不息的车辆,摩肩接踵的人群都让他惊愕。倒不是他往日没有见识过如此恢弘大气的城池,只是不是听说丰州人烟稀少,极为贫困,如何有这般盛况。 此时的北宁城还没有完全建成,多处城墙都在施工中,喧嚣的城池倒像是一个大工地,但这毫不遮掩北宁城的宏伟壮观。 孙伏伽在城门口呆呆地望着这片盛世,直到有人拉住了他。 “后生,你是来读成均大学的?” 孙伏伽因为文化水平不凡,被李建推荐到县里,参加了成均大学的入学考试,被取中之后,前来学校报道。 北宁城四门都有接站人员,孙伏伽有些傻乎乎地样子让接站人员一眼就认出了他。 负责北门接站的刘三不住地感叹,这几日已经接了多少出身低贱的寒门士子,若不是使君隆恩,这些人哪里能入这样一流的学堂读书。 成均大学是黄明远为了培养人才,专门仿照后世大学的建设创办的学堂。这个成均和后世棒子的成均馆大学意义相同,成均相传为远古尧舜时的学校。《周礼·春官·大司乐》中记载了“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 不得不说棒子学习中华文化的确深厚,成均这个如此有深度的名字国人竟然没有使用,就知道地名加专业,怨不得人家棒子抢中国文化。 成均大学按照后世的模式,实行分专业学习,专业内部设置公开课加专业课,实行学分制度,修满学分即刻毕业,但最长不得超过五年。 成均大学内部设置了算学、律学、科学、礼学、天文学、地理学、农学、经学、文学、史学、商学、语言学、工学、水利学、测绘学、冶金学、采矿学、建筑学、医学等十几门学科,虽然很多后世热门的采矿、测绘、水利、工学等学科现在比较冷僻,但并不影响黄明远设定它们的决心。 当然丰州为了发展采矿、冶金、纺织、畜牧、建筑等行业,专门建了七八所技工学校,但比起成均大学的学科建设,要差远了。 黄明远手底下实力虽然不错,但要想找这么多的合格老师也是很困难的。成均大学最热门的文史经礼等学科的老师是大都是黄明远从邹山的老师、学子中挖的。 而算学、法学很多都是从各地挖的积年老吏,至于其它学科的老师,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包括黄明远在内,夏安恂、于崇、蒋允会、齐公冶等人都会抽时间来给学子们上课,甚至连荣毗、王文同等人也被黄明远撺掇过来兼职做老师。 虽然黄明远投入了很多力量,且花费巨大,但很多东西真不是钱可以解决的,在跌跌撞撞之中,成均大学被成立起来。 黄明远兼任成均大学的山长,而教育长则是黄明远的大姊姐夫孔颖达。 孔颖达今年二十八岁,冀州衡水(今河北衡水)人,八岁就学,曾从刘焯问学,日诵千言,熟读经传,善于词章。 孔颖达未及弱冠之时,拜师于黄胤之,后被收为孙女婿。 此时孔颖达空有才学,但因为出身较低而没有什么名声,要等到大业五年辩压国子监博士从而被追杀才名震天下。 成均大学黄明远没有太多时间亲自打理,正好找来自己的姊夫。 成均大学第一批学生采用推荐制,主要从军中、各官署、各屯垦团和各乡里识字佐官中产生。而被推荐的考试又分别在各县参加统一考试,考试合格之后才得以入学。 第一批成均大学的学生有七百多人之巨,基本上把识字三四年且有培养价值的年轻人一网打尽。 这些人不问出身,不问资历,全凭才华,是丰州未来的播种机和建设者。 接送站的人员将孙伏伽送到了城东南角的成均大学。 漫步在校园之中,四面亭台楼阁,人流攒动,孙伏伽最大的感受就是大。这哪里是一个学堂,而是一座城。 成均大学位于北宁城的东南角,但又并不在北宁城的主城区。黄明远在北宁城的东南凹进去一块,修建了一个独立的小城,将成均大学和其他它科研机构都搬到了这个小城里。 大家都戏称整个小城为学城。学城单独且封闭,所有守备人员都是丰州官军,是做学问的理想天堂。 成均大学西面依次是丰州军医学堂、丰州讲武学堂、丰州文工总团附属学堂,成均大学南面是丰州科学院,往西则是丰州军事科学院和丰州军事科学学堂。整个学城以中间的十字大道分割成四块,而规模最为宏大的成均大学独占了东北一块。 虽然现在大学内的学生不多,但是整个校园可满足数千人学习和生活。 黄明远常年在校教书,对于大学的建设还算是颇为了解。 孙伏伽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哪怕他从河北到丰州,颇见过世面,也没有见过如此超越时代的学堂建设。图书馆、操场、食堂、宿舍、教学楼、礼堂······等等建筑,层出不穷。 这时候孙伏伽恍然大悟,北宁城城墙尚未完工,怕是之前都在费时费力的修建这座学堂。 黄公之伟业,千秋万代啊。 孙伏伽所在的是甲字宿舍,因为要等到开学两个月之后才选专业,众人都是按照考试成绩分配的宿舍。 孙伏伽因为昔日跟一些县里刑曹小吏学过律法,所以准备选的专业为律学。律学虽然不及经学、文学、史学、礼学等专业受人追捧,但在孙伏伽看来,这是一个毕业后最稳定的职业。因为家庭原因,此时的孙伏伽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份稳定的职业,然后养活全家。 宿舍内六人,大都出身不是太高,跟孙伏伽的情况差不多。这年头识文断字又没有什么官职的,除了一心求学的人,也就只剩下出身低的人了。 躺在宿舍柔软的床上,孙伏伽激动地一夜没有睡着,宿舍里的人都差不多,大家谈理想、谈未来,直到第二日拂晓,仍不觉得疲乏。 七月五日,阳光正好,我们正当时。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拳拳之心 七月的操场上,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孙伏伽没想到只是站在太阳底下竟然会如此难捱。第一天上课,众人连先生都没有见到,数百人便被拉到操场进行训练,还美其名曰军训。 原以为军训是要学习军队里打拳、兵刃之类的技艺,没想到就是排成队站着,或者是齐步走队列。刚开始看当兵的演练,众人还觉得没有那么难,但体验之后才发现,这军训实在比干农活还难受。怎么走路,怎么跑步,怎么坐下,过了没多久孙伏伽就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幸好众人出身大都一般,平日里各种活计的干,这才能捱过军训。 直到八月初,为时一个月的军训终于结束。众人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每个人都晒得黝黑,但不得不承认,众人的身体也更健壮了,甚至一些内向的人也渐渐活跃起来。 往常在村里,乡亲们虽然都很亲切,但孙伏伽总感觉自己是与他们不同的,因为自己学习了圣贤之道。而在成均大学里的一个月里,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大家经历、身份都差不多,孙伏伽过得倍感充实。 同宿舍的老大哥叫梁公河,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有了妻小,听说从南边煤城来的,以前是矿工,这次要学采矿;一个叫孙甘,听说是大同仓曹来的,外号叫“小秀才”,精通算学;还有一个叫羊骧,看样子出身应该不低,听说是从盐都来的,虽然有些桀骜,但为人也仗义;一个叫钱十一的,听说从九原来的,看着气度有不凡;还有一个叫斛律昭,是个胡人,马术、射箭样样精通,而且见识也不比旁人差。 虽然众人来自五湖四海,亲疏关系各有差别,但众人同食同寝,关系也格外亲密。 在学校之中,众人皆是平等的,唯以能力分高低。学校中不准从外带钱财,花费一律凭借学校分发的钱票和料票。像梁公河这样的老大哥,家中有妻儿需要养家糊口的,学校也安排勤工俭学,补贴家用。 八月五日,学校开学典礼。 以前哪怕是太学,也是没有开学典礼的,黄明远说我们要有开学典礼,所以就有了。 黄明远一身的黑色士子长袍,头戴君子冠,腰悬长剑,冷峻如不闻人间烟火,又宛若蓄势待发的利箭一般庄重肃穆。 黄明远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上看台。 “士子们,欢迎你们来到成均大学,我就是你们的山长黄明远。” 黄明远朗声之下,立刻就震动全场。 周围护卫的士兵们有跟着高呼“丰州军万胜!” “丰州军万胜!” 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炙热起来,接着这些学生们也跟士兵们一样高呼“丰州军万胜!”,让气氛高涨到极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丰州军万胜”的口号便成了黄明远出场的标志,无论是阅兵时,还是打仗时。甚至很多部队平时训练时也会这么喊,丰州人的底气就是在这一句“万胜”中立起来的。黄明远并不想去阻止他们高涨的热情,哪怕这是赤裸裸的个人崇拜。 黄明远摆了摆手,场上立刻鸦雀无声。荣毗等人心中一震,黄明远的威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哪怕是在这些刚入学的士子中,也深入人心。 “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是成均大学的学生了。你们从丰州各地来到这里,未来要在这座校园里渡过你们人生中精彩、特殊也是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旅程,既是为这座新生的学校注入了活力,也是你们人生新的起点。 有人要问,丰州有州学,为什么还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再建立一所大学,七百个学子,比国子监的人还要多? 今日我来告诉你们,因为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读书改变你的命运,而官府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给你提供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个改变命运,不只是你学好了,就可以做官,就可以做肉食者,而是想让你们知道人生的意义,知道事务的道理,而不必浑浑噩噩地渡过自己的一生。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人的生命或有长短,人的精力也或有不同,可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哪怕是明日就要死去,他这一生也是有意义的一生。 我不能保证你们所有人都会改变命运,亦不会知道你们未来是怎样渡过,但我希望你们在这所学堂里,能够用心做好每一件事,哪怕是失败,也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你们中的人,之前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士兵,还有的是小吏,当然也有出身显赫的贵公子。老天爷是不公平的,让你们每个人生下来的起点都不一样,很多人拼尽一生都得不到另外一些人弃之如敝履的东西,但老天爷同样也是公平的,只要你肯努力拼搏,哪怕是个无名小卒,生命也同样精彩。 在成均大学中,我不敢保证你们会不会收获最大的成果,但只要你们努力,这所学校会用最大的公平来对待你们。不管你在外面是贫穷还是富贵,是健康还是疾病,但在这所学校里,你们的身份永远相同,都是士子,你们所有都到教育的权利都会是均等的,你们所面临的所有选择都会是公平的,只要你们愿意努力。 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而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超过了这个年纪。我想请问你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去求学? 是为了做官?为了财富?为了名利?为了佳人?还是有志向更远大的,为了学习圣贤之道?为了经世济民?还是为了致君尧舜?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都可以,都不丢人,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正式自己的梦想,所有人的梦想都应该被尊重。若心中没有梦想,如何去求学?连梦想都没有的人是可悲的,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去学习。 可是在这些梦想之外,我还希望你们能够再加上一点,学习是为了更好的升华自己,能够明了做人的道理,哪怕历尽千帆,也能勿忘初心。 我求学的时候,有人告诉一个人要志存高远,不要低头苦干,还有多看看外边的世界。今天,我以把这份嘱托送给你们,希望你们都能有志于学,惟真求新。 我希望你们今后可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祝你们在今后可以前程似锦,梦想成真。”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鼓盆之戚 进入八月,天气越发炎热,赤日炎炎,似火烧一般,让人越发煎熬难捱。而此时杨坚的心,也如这烈日一般灼热,无法平静。 自进入春天,独孤皇后身子便一直怏怏不见好,杨坚处罚了十余名太医,又开展了无数次的祈福活动,但独孤皇后的身子就是不见起色。 独孤皇后今年五十九岁,但自前年那场动乱之后,也许是冬夜里的折腾和连丧两子的打击,独孤皇后一直身体欠佳。去年杨昭的嫡长子出生,虽然一度让独孤皇后心情欢畅,但也只是延缓了疾病的爆发,终于捱到了今年,独孤皇后却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 但杨坚对于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皇后陪伴了他近半个世纪,夫妻一直相伴相扶,走过来多少大风大浪。哪怕是作为帝后,他们也像平常夫妇一样常年相顾欣然、同起同居、形影不离,杨坚实在不相信妻子竟然就要离他而去了。 到了十九日一早,独孤皇后的气色忽然好了许多,人也有精神了,杨坚还以为是独孤皇后的病情转好,龙颜大悦。 不过到了下午,独孤皇后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直到傍晚,太医战战兢兢地宣布皇后病体堪忧,怕是撑不过今夜。 虽然杨坚咆哮着要处死所有人,但还是不得不招诸儿女入内,与独孤皇后做最后一见。 包括杨广夫妻,入京侍疾的杨谅夫妻,以及还被圈禁的杨秀夫妻,乐平公主,襄国公主,兰陵公主等人都赶到了仁寿宫永安殿。 此时的独孤皇后以为久病未无比消瘦,较之之前苍老了许多,眼看诸子女都到了,她强忍着病痛坐了起来。 杨坚曾对妻子发誓无异生之子女,他们夫妻二人也确实做到了。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对子女有些偏信偏爱,但总得来说,他们夫妻二人算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对子女爱的相当深沉,也是深度参与、认真关注过孩子们的成长生涯,甚至有时对孩子们的溺爱有些情不自禁,唐朝人甚至认为隋文帝夫妻爱子太过是导致隋朝灭亡的重要原因。 独孤皇后躺在杨坚的怀里,看着底下跪着的众儿女,虚弱地说道:“吾十四岁嫁予汝父,生五子五女,一生荣宠,虽然也曾历经坎坷,但到底都顺顺当当的走过来了。 我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嫁给了你们的父亲。我成婚那年父亲便去世了,家道中落,什么都没有,一切仰仗杨家的保护,是你们的父亲陪着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我知道我自己娇气任性,不许你们的父亲纳妾,一不高兴便对他发脾气。是你们的父亲用他的大度来包容我,爱护我,才没有使我受到一点的伤害,而你们的父亲却背上了‘惧内’的名声。 我这一生,有你们的父亲,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弟姐妹。” 独孤皇后拉起大女儿的手,虚弱地说道:“丽华,当年是阿耶、阿娘对不住你,让你才十余岁就进了不见天日的皇宫,你不要怪你阿耶杀了宇文家的人,你父亲也是没有办法,他都是为了这个家,你能原谅阿耶、阿娘吗?” 阴丽华红着眼睛,喃喃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没有恨了。” “阿娘!” “哎!” 独孤皇后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喃喃地说道:“丽华,你已经二十一年没有叫过我阿娘了。” 独孤皇后又拉着次子杨广的手说道:“小四,小五,你们过来。” 杨秀、杨谅二人赶紧爬上前去,独孤皇后说道:“阿摩,你这两个弟弟,从小被阿娘给宠坏了,往后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身为兄长,要多多担待。我也不求你做到如何,但求你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都请留你这两个弟弟一命。” 杨广也泪流满面,哭着说道:“儿子如何敢不尊奉阿娘的话。” 独孤皇后又一一给几个女儿留言,最小的兰陵公主杨阿五美姿仪、性婉顺,好读书、知礼节,从小便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人。 此时的她哭得早已泣不成声。 独孤皇后仍旧絮絮叨叨地告诉女儿,在婆家要孝顺公婆,礼敬丈夫,勿要恃宠而骄。 独孤皇后拉着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孙子杨昭,有些哀伤地说道:“昭儿从小就宅心仁厚,以后必定会是一代仁君,只是大母时日无多,怕是不能看到那一日了。” 杨昭涕流满面,他从小就是祖父母养大的,与杨坚夫妻的感情不比父母之间的少,这时候看到祖母难受的样子,实在是心如刀绞。 最后独孤皇后看向抱着她的丈夫杨坚,艰难地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发,喃喃地说道:“那罗延,你的头发也白了。” “伽罗。” 抱着爱妻,杨坚是无语凝噎。 “那罗延,我要走了,你陪了我四十五年,从不在意我的妒忌,外人都说你是‘惧内’,可我知道你是真正的深爱我,怜惜我,否则我少年时就父母双亡,一生荣辱全部系于你的身上,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多想和你直到天荒地老也不分离啊,只是老天爷不再多给我时间了。那罗延,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拘着自己的性子了。” “伽罗,你别说了!” 杨坚抱着独孤皇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那罗延,你让我说,我这次要走了,可是我真不想离开你,天怎么黑了,我怕黑,你在哪?·······” 却是说着说着,独孤皇后的声音已经渐渐听不到了。 杨坚几乎是用吼得语气喊道:“点灯,点灯,把灯都点起来。” 众人立刻慌了手脚,赶紧上前去点蜡烛,只是此时的独孤皇后已经再也看不见那一丝光亮了。 “伽罗!” “伽罗” 杨坚好像瞬间老了十多岁,全部的力气都消失一空。 “朕的伽罗走了!” 众人纷纷哭了起来。 杨坚坐在榻上抱着妻子,忍不住嚎啕大哭。那如风中摇曳的姿态,显得无比地凄凉。 八月,甲子(十九日),皇后独孤氏崩。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独孤皇后的死要了杨坚的半条命,这对已经是垂暮之年的杨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的死标志着杨坚大展宏图时代的结束,从此之后,杨坚开始走向奢靡腐化的生活,直到一年多后病逝。 独孤皇后的丧事规格之高,是异常罕见的,丧事由隋朝尚书左仆射杨素亲自负责。福事宏显,工费极殚。 独孤皇后死后,杨坚失魂落魄得人尽皆知,善于把握上意的着作郎王劭立刻上书安慰杨坚称:“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即观世音菩萨)。臣谨按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宫内再雨金银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 杨坚看了又悲又喜。 杨坚本来就极度信佛,这次听说妻子是观世音菩萨,怎么不激动。这时候又有一位天竺高僧同样声称皇后是被诸神佛迎接到西方阿弥陀净土,激动之下杨坚直接赐物两千余段。 此时的杨坚已经不辨真伪了。 接着杨坚就开始了给妻子的大规模祈福活动。 先是召高僧大德五十余人进宫,在皇宫内举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宏大法会超度皇后亡魂,然后又讲《净名经》(即《维摩诘经》),皇太子杨广亲临听讲,参加的大德皆为“四海宗师,一时翘楚”。 汉王杨谅从晋阳带回高僧志念,自为施主,为母亲经营法祀。 扬州的天台国清寺也为大行皇后举办法事祈福超度,隋文帝厚加赏赐。 在此之后的第二年,杨坚又为纪念笃信佛教的爱妻,并为其祈祷冥福,耗费巨资修建了一座天下最大的禅定寺。禅定寺占地九百余亩,面积六十多万平方米,比现存至今的唐代砖塔大雁塔高六十四米。两百多年后的唐宣宗,他仍然认为禅定寺的规模和气势是“天下梵宫,高明寡匹”。 ······ 杨坚为了怀念妻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当然另一方面过度的促进了佛教的发展,引得道家和儒家颇为不满。大隋灭亡之时,关东世家与道家纷纷抛弃大隋,与之也有莫大的干系。 独孤皇后的纪念活动不仅仅是在关中,为了迎合天子的趣味,天下各州郡莫不举行省得的纪念仪式。 黄明远等人在丰州也穿了几天孝衣,遥祭独孤皇后。黄明远也不由得庆幸今年没有出塞,否则走了一半,独孤皇后死了,怕是没人会再管塞北的自己了。 不过黄明远也不得不赞叹杨坚的笃情,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除了明宪宗和明孝宗父子,无人可与之比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是沧桑阅尽,不到晚霞朝露,又怎知情最难留、情之沉重? 十月中下旬,丰州已是隆冬时节,不过这个时候出猎,还是极为欢畅的。 自妻子来丰州之后,因为身份原因整日拘在府中,黄明远难得闲暇,便带着妻子裴淑宁、宇文敏儿以及陈远等人出城狩猎。 难得的享受时光被吴增打破,长安又送来密信。 黄明远拿在手中看着密信,对陈远说道:“仲长,这个月初九,天子任命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又诏命诏命杨素、苏威和吏部尚书牛弘等人修定五礼。” 工部尚书杨达是安德王杨雄的弟弟,他本人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不过他的外孙女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则天。 接着黄明远又说道:“天子决定亲自为皇后送葬,百官皆不敢劝。术士萧吉劝谏和告诫‘根据阴阳书,皇帝今年送葬对自身是不利’,被天子赶出皇宫。”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杨坚越来越独断了。 陈远冷“哼”一声说道:“瞧瞧咱们这位天子都做了些什么?皇后崩殂,皇帝伤心众人也理解,可天子倒好,宠信佞臣,推崇僧教,搅得天下人心惶惶,如此昏庸之作,人心如何不乱。” 不怪陈远生气,自南北朝之后,佛教势力大涨,甚至压制儒教、道教,居于领先之位。这自然引得儒家弟子不满,历史上北周武帝灭佛也是各势力共同努力抵制佛家的结果。 可惜现在不过二十余年,佛教卷土重来,这些自认为是正道的儒家子弟如何不恼。 黄明远也觉得杨坚怀念妻子倒是没什么,牵制到佛教、儒教、道教之争,甚至有些挑动之行,的确不妥。 “仲长慎言!” 这是裴淑宁倒是说得:“古往今来,身为天子的,能为妻子做到这一地步的,怕是不多啊。” “帝未登庸,早俪宸极,恩隆好合,始终不渝!恩礼绸缪,始终不易!” 黄明远望着远处的蓝天荒野喃喃地说道:“情之一物,最伤人心。人这一辈子,苦难之事,十之八九,很多事情一个人是难捱过去的。找到一个能够白首不离的人不容易,独孤皇后死了,天子又未尝不是,只是他死的是那颗心。” 忽然黄明远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娶了杨清儿,是不是前半生哪怕是平平淡淡的渡过,也会甘之如饴。 后世之时,或许是各种信息交杂变化他快,要想真的爱一个人已经很难很难了。只是或许是越是没有,就越是期盼,这至死不渝的爱情,又如何让自己不羡慕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裴淑宁和陈远听到黄明远的吟诵,心中皆是一震,可是在等黄明远继续诵下去的时候,黄明远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似是有些留恋。 裴淑宁心中有些难掩的痛苦,你和那个人的爱情,便是要生死相许,可自己也能为之付出生命,到最后又算什么呢? 黄明远突然开口所道:“淑宁,往后你要多监督我,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及时提醒我,千万别让我成了权利的奴隶啊。” 裴淑宁闻言一愣,又甜甜地笑道。 “嗯!”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妙释权 独孤皇后的葬礼前后共折腾了三个多月,墓葬的规模制度,大多出自杨素之手。整个过程中,杨素始终坚持在第一线,凡事亲力亲为、辛苦不已,连杨坚都被他感动了。 之后杨坚为了表彰杨素,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可别封一子义康公。”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同时杨坚又晋杨玄纵为淮南郡开国公,以杨素三子杨玄挺承继义康郡开国公。 这诏命下的,黄明远都无语了。感情杨坚认为,杨素为皇后寻访山陵办后事的功劳,比他南征北战平戎定寇的功绩还重要。 黄明远也是看的直眼红,自己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多立大功,到现在也就是个郡公,还引得不少人咋舌。杨素俩儿子啥也没干,就因为老爹给杨坚老婆办个葬礼,就跟黄明远平级了,黄明远跟谁说去。当然要是按照杨坚的说法,这份赏赐倒也不多,要知道当年整个南陈主要是杨素灭国和平定的,再加上杨素几次反击突厥,功勋卓着,若是按照杨坚的理论,怎么封赏都不为过。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个人意愿完全凌驾于法理之上,虽然情有可原,但却是肆意破坏国家本来的制度,若不亡国,反而不正常了。 黄明远还在感慨杨坚的不公,这时陈远反而欣喜地说道:“为主公贺,杨太仆已非主公之忧也。” 黄明远一愣,陈远这话让自己很不解。 自己跟杨素是两个时代的人,若真说起来,其实杨素更畏惧自己一些,因为自己年轻,又是杨广的心腹,将来未必不能到他的地位。至于杨素的儿子杨玄感,虽有杨素遗泽,但较之黄明远差之远矣。 而唯一能令黄明远有所担忧的,也就是明年的出征。黄明远实在是担心杨素会跳出来跟自己抢主帅。虽然北出阴山的主力大部会是黄明远所部,但这种绝世大功,谁又不会觊觎呢? 黄明远虽然自认能力不在杨素之下,但无论威望、资历,较之杨素差的太远。 “仲长所为何意?” 陈远说道:“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文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便利田宅,不可胜数;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第宅华侈,制拟宫禁。亲故吏布列清显。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此乃近古未闻,敢问主公,凡有人臣者而至于此乎,杨素者,霍光也,桓温也? 主公,天子可没有与人共天下的想法。” 黄明远点点头,陈远说的不错,现在的杨素权势已经达到了顶峰,虽然在杨广朝看着更显赫,其实杨坚才是更信任杨素。 现在杨素的确有些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连儿子都封了两个郡公,难道要把杨素一家都封成公爵不成。 黄明远点点头,陈远说的倒是不错,看来这杨素不会再领兵了。事实上到了仁寿末年,杨素便不再处理事务。 黄明远二人在这里能看得清的,那些浸润于权利之道的朝臣更是看得清。有些东西比黄明远想象的来的更快。 先是皇帝的马仔兵部尚书柳述,以帝婿之重,多次在隋文帝面前攻击杨素的不是。杨坚虽然狠狠地驳斥了柳述的言论,过后又以柳述敢于任事,迁吏部尚书,兼领兵部尚书事。 当然柳述不过是投机取巧,真正撼动杨素地位的是大理卿梁毗的弹劾,梁毗直接弹劾杨素作威作福,图谋不轨。 梁毗,字景和,安定乌氏人,曾当过十一年的西宁州刺史。 梁毗见杨素专权,直接上奏弹劾:“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绅之徒,属其视听······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 梁毗虽然不是明朝的言官,但这给人定罪的水平已经不下于明朝的言官。 他直接弹劾杨素作威作福,祸害天下,就要成为下一个王莽、桓玄了,若是皇帝不处置他,你的位置就要完了。 当然杨素具体干了什么坏事,不知道;或者说这种弹劾,换个名字,一样能用,倒是一篇规范化、普遍化的格式文。 奏表送上去,杨坚看后勃然大怒,把梁毗投入监狱,亲自审问他,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杨坚跟梁毗辩论了半天,梁毗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慜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意思就是杨勇、杨秀被废的时候,只有杨素一个人很高兴,所以他是一个坏人。 最后杨坚果然说不过梁毗,然后就这么把他放了。 律法定罪的标准什么时候改成辩论了? 事实上到这里,不管梁毗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的弹劾,其实都像是和杨坚演了一出绝妙的双簧。 梁毗没有错,身为臣子,直言不畏,忠臣也。 杨坚也没有错,身为君主,亲自与朝臣辩论,既表明自己没有对杨素过河拆桥,也表明自己纳谏之心。 相比之下,唯一一个有错的,只是杨素的。在众人眼中,是杨素不知检点,才引得朝臣攻讦,是杨坚保护了他。 不过此事并没有完,很快也有不少人跟风上书,弹劾杨素,当然这些弹劾都被压下,但弹劾之人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处置。但三人成虎,杨坚开始逐渐疏远和猜忌杨素,或者说很多人知道天子似乎有些不是那么完全信任杨素了。 不久杨坚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意思杨素是国家的宰辅,不用事必躬亲,隔上几天去尚书省评论审视一下大事即可。 此敕表面上表示优待推崇杨素,实际上是夺下杨素的权力。很快,尚书省内便没有什么大事送到杨素的面前。 接着杨坚外任太子左庶子杨约为伊州(今河南临汝县)刺史;宗正卿兼给事黄门侍郎判礼部尚书事杨纪迁荆州总管。 杨素是个智者,很多东西看的也很清楚。既然天子要剥夺他的权力,他是熬不过的。杨家的人,都是刻薄寡恩之人,他不是不争,而是在为以后而准备。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章 大战再起 仁寿二年十一月,赛音山。 同罗朵儿身披甲胄,站在低矮的城墙之上,望着远处不断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骑兵,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已是无比焦急。 这场仗自八月份到现在已经打了两个多月,从夏末的酷热打到现在的隆冬,到现在双方已经成了绞肉相持阶段,皆是损失惨重。只是到现在对方仍旧没有罢手的打算,眼看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若是兄长的援兵再赶不到,这赛音山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赛音山城辐射弓卢水以南直到碛口的全部地区,地势险要,若非逼不得已,同罗朵儿是不愿意放弃经营多时的老巢的。 同罗朵儿这一年多来除了四面扩张势力以外,干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修建了这座赛音山城,同时又在周围开始学着汉人进行屯田。虽然这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较之中原的城池是无比的简陋、粗鄙,只有一圈城墙隔绝内外,但在草原上,已经是不弱于牙帐的大城了。也正是这座山城和屯田的粮食,让同罗朵儿抵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军。 战争开始于八月,而征兆则更早一些。 自当日赛音山外围出现了同罗巡骑被杀事件之后,同罗朵儿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她知道那群人又不请自来地闯入她的生活,而所带来的都是破坏与伤害。 虽然到最后同罗部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袭击他们的人是丰州军,但同罗朵儿的心中却从不曾怀疑。 对方就像隐藏在暗夜里的狼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出致命一击。而此时同罗朵儿能做的,只有不断加强力量,然后等待,等待丰州军的不期而至。 为了增强赛音山的防御,同罗朵儿马上令四散的部众全部从赛音山的外围撤回来,原本占领的牧场也全部丢弃。 同罗朵儿有预感,一场大仗就要开始。 同罗朵儿的右军白旗自同罗斜也离开后便不断四面出击。而整个赛音山往南、往东直到契丹,都是权利的真空区,虽然生活着不少的游牧部落,但并没有一股大的势力来整合他们。 同罗朵儿利用强大的军事力量与充足的经济储备,不断地出兵征服这些部落,直到仁寿二年八月份,整个右军白旗已经有十三领六千多帐两万余人,有兵甲五千多骑。而从属于同罗朵儿的部落也有两千多帐,能拉出两千骑来。 同罗朵儿将这七千骑全部集中在赛音山城,又命部下抓紧加固赛音山城的城防,希望赶在对方来临之前完善了防御。 同罗朵儿的预感是对的,战场比她想得来的还要快。 而攻打赛音山城的,正是由黄明远联络的各部联军,其中以启民可汗的启民部与阿勿思力的登利部为首。 黄明远利用同罗部这个大敌,将启民部和登利部这两个生死大敌拉倒一块,亦可看出他们对同罗部的畏惧。 启民部还不清楚同罗部的厉害,但阿勿思力早就领教过同罗朵儿的精明。 被杨素击败的阿勿思力,狼狈逃回碛口老巢,整点伤亡之后才发现,自己所部损失惨重。原本很多阿勿思力的追随者见其势微,也纷纷转投他部。 此时的阿勿思力只能继续盘踞在碛口老巢舔舐伤口,蛰伏待机。 实际上阿勿思力发现同罗部的异常不比高震发现的晚。 阿勿思力虽然屡战屡败,但只是时运不济,身份有碍,但其实此人也算是突厥少有的一员骁将,能战善战,勇武过人,在政治上也颇有见识。 阿勿思力眼看大隋是铁了心护着启民部,以他的势力无论如何是不能和大隋硬扛的,若是再继续以启民可汗为敌,这点家当用不了多久便会消耗一空。 草原上的人非常实在,我既然打不过你,那我就离你远点。 阿勿思力准备向北转移。他也把目标瞄准了整个弓卢水以南的广大地区,这里虽然不如漠南水草肥沃,但胜在没有什么强敌,若是能整合这一片区域的各部落,倒又是一个机会。 可惜阿勿思力很快便发现了竞争者。 同罗部的骑兵前锋竟然离着碛口草原不到二百里,骑兵用不了一天一夜便能直达碛口。 此时的阿勿思力异常紧张,对方竟然悄无声息地插入了他的后背。若是自己没有发现,一旦对方居高临下向自己发起攻击,自己怕是危在旦夕。 阿勿思力立刻就决定消灭这股势力,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可惜同罗朵儿的实力远比阿勿思力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虽然同罗朵儿的兵力不如阿勿思力,但他也不与阿勿思力决战,而是利用空间的广阔不断地袭扰阿勿思力。阿勿思力虽然兵多,但南面也要防御启民可汗和隋军。 这样阿勿思力出兵多同罗朵儿就躲,出兵少则聚兵围歼。同罗朵儿几次利用主力打阿勿思力的局部兵力,都获得了胜利。而吃了几次大亏之后,阿勿思力再也不敢盲目对同罗部动手。 此时李节便是这种情况下,在高震的护卫中来到了碛口。 通过高震所部的帮助,阿勿思力残部的行踪很好确定。 一路上李节满心震撼,黄明远竟然在草原上还有这么一支后手,真是令人咋舌。黄明远把军队都安到对方的家门口了,对方仍然未知,一旦与胡虏决战,这是多么关键的一步杀招。 当然李节也震惊黄明远的用心,怕不是也留着狡兔三窟的意思,否则怎么安置的如此绝密。李节也知道黄明远既然敢告诉自己便不怕自己将其说出去,至少现在双方其实利益是一体的。 李节到达登利部的时候,阿勿思力正处于两难境地。 所以对于李节的到来,阿勿思力又惊又喜,根本没有为难的意思。虽然阿勿思力屡次与大隋和大隋支持的启民部作战,双方之间好像有很大的仇怨,但若是让阿勿思力与启民可汗换个位置,大隋改支持他了,他保准比谁投靠的都快。 说到底,之前的冲突是利益之争。那些不跪舔大隋的草原部落,只是因为他们舔不到。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怀鬼胎 联络阿勿思力部比想象中要顺遂的多。 对于李节,阿勿思力很是优待。他已经是一部之主,所思所虑跟之前当将军时已经大不相同。阿勿思力优待李节,也是希望能跟隋朝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若是能通过李节交好与丰州的关系,获得大隋的支持,则更好了。 踌躇满志的李节也是无奈,我可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你这么友好让我怎么开口恐吓,这戏也不演一场吗? 李节本来准备像个纵横家的说客一样,极力渲染同罗部的可怕,营造只有自己可以帮对方的景象。奈何李节说得阿勿思力不断点头称是,倒是让李节一拳打在棉花上,十成的力气只使出了三成。 其实李节主动联络登利部,阿勿思力更高兴。他正愁怎么对付同罗部呢,李节便送上了这份大礼,阿勿思力怎能不把李节待为上宾。黄明远等人再是足智多谋,也没预料到一个赛音山的偏部就将阿勿思力折腾个半死。 根本不需要李节过多的渲染,怕隋军跑了的阿勿思力便拍着胸脯要和大隋共进退,一同对付同罗部这个逆命者。 李节这时也道明来意,丰州准备联络启民部和登利部一起,共同讨伐同罗部。 这下轮到阿勿思力傻眼了,不是你隋军攻打同罗部吗? 阿勿思力拍胸脯只是做个样子,但若是让他和启民部联合出击同罗部,他还是担心的。 他们和启民部关系这么差,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在半路捅刀子。而且同罗部的势力已经在他之上,他之前吃了不小的亏,贸然攻打同罗部,怕是极为不妥。 这时李节进一步细说,他们联军只是进攻赛音山的同罗一部,北方的同罗部老营,自有其他盟友拖住。至于启民部那边,李节保证启民部不会贸然寻仇。 只攻击赛音山,且对方没有援军,阿勿思力来了兴趣,毕竟以他们两部的实力,吃下一个赛音山还是可能的。 阿勿思力这才不再犹豫,立刻答应了这个提议,并约定在八月初与隋军、启民部一起合兵北上。 等到李节离开之后,阿勿思力的手下劝阿勿思力“隋人没安好心,是想让他们去做炮灰。” 不过阿勿思力并不在意,他说道:“攻克赛音山,本身对我最有利,若是能凭借此事与大隋搞好关系,哪怕启民可汗上位,我们也有选择的余地。毕竟大隋最擅长拉拢实力小的,攻击势力大的。” 阿勿思力也不是傻的,他早就想到之后的博弈了,当然前提是要将威胁突厥人统治的同罗异类消灭掉。 ·················································································· 八月三日,碛口以南的草原,大隋丰州、启民部、登利部联兵出击赛音山,拉开了草原决战的大幕。 ······ 但凡联军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不靠谱的。因为勾连双方的是利益,若是要平衡双方的关系,必然有一方要损失一些利益。可若非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行的时候,没有人会为了对方而退让的。 所以六国伐秦,从无一胜;蜀吴攻魏,未得寸土。 启民可汗参与这次联军,很大原因是内外困势交加,他不得不动手。但是对于自己的两个盟友丰州军和阿勿思力,他是全然不信任的。从大利城到赛音山一千多里,还要经过阿勿思力的地盘,启民可汗如何能不对阿勿思力有深深地忌惮。 启民可汗本身不善统军,当年都蓝可汗那场突袭,将启民可汗心中最后的统兵念想给打的消散一空,因此他更喜欢留在后方统御部众。 此战启民可汗以其弟阿史那执室掌军为主帅,长子咄吉世、堂弟哥伦、次子俟利弗分领左中右三军,全军共计一万余骑。主帅阿史那执室性格有些偏软弱,咄吉世又性格强悍,所以北伐大军的军权主要落到其长子咄吉世的手中。 这边阿勿思力也集中了部落全部的力量,共计九千余骑。 除此之外,两部都征召了附属于两部的部落,共十余部计六千余骑。 此次大军会于碛口,对于联军能否攻下赛音山黄明远根本就不在乎,无论是同罗部还是启民部、登利部都是自相残杀,自损势力。所以黄明远只让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欧彦率部千余骑随同北上,负责督促二部进军。至于两部此战如何打赛音山,黄明远命令欧彦无须干涉。 双方会盟之后,共计两万六千骑,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动如雷霆,几乎是草原上数得着的大势力,因此无论是咄吉世还是阿勿思力都瞄上了联军盟主的位置。 这个联军盟主虽然未必有实权,但名义上是可以号令各军的,哪怕在战后分战利品的时候,也能多分一些。 双方都担心对方当了盟主会对自己不利,因此咄吉世和阿勿思力为了这个盟主的位置各执一词,争执不休,差点要撕破脸皮。欧彦看了不住地摇头,怪不得主公对此次战事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完全是因为这些乌合之众,还没开战就已经要内讧了。 其实也怪隋军,若是隋军主导,这盟主还有人争夺吗? 还是欧彦提议,双方各主攻一面,到时候谁先攻入赛音山,谁便负责主分战利品。 咄吉世和阿勿思力无奈,眼看再争下去,联军就要散了,最后双方只得同意这个建议。不过二人又怕对方背后使坏,便推举欧彦为监军,负责监视双方的行军。 欧彦乐得如此,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督促起对方了。 最后三方约定,众人到了赛音山之后一分为三,攻打赛音山城。启民部为中军,负责主攻赛音山城西面;登利部为右军,负责主攻赛音山城东面;丰州军率领其余各部为左军,负责主攻赛音山城北面,同时负责截断从北面来的同罗部援军。 咄吉世和阿勿思力都不愿主动面对同罗部援军,一旦隋军所说的盟友没有截断同罗的援军,北面势必首当其冲。眼看双方不停地推诿扯皮,欧彦只得主动选择了最不利的北面。 不过欧彦并不打算动兵,只是抓紧督促各部既可。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谷口野战 八月下旬,联军终于不再扯皮,开拔出征。众人一路北上,直趋赛音山城。 此时的赛音山城早就得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而同罗朵儿更是利用联军浪费的时间将整个山城的防御提升了一遍。 联军从碛口到赛音山城也不过几百里,若是直接突袭真有可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大多数的时间都浪费在咄吉世和阿勿思力的争执中。 众人一路北上,离着赛音山城约五十里左右,便遇到了大批的同罗部游骑骚扰。欧彦所部本来便居最后,倒是看着阿勿思力和启民部的骑兵与对方的游骑来回游战。 三军从西南方向缓缓向赛音山城推进,各自以二十里左右为间隙,准备与同罗部展开一场决战。 这时候阿勿思力又提出异议,他认为决战之时,欧彦所部应该与启民部置换一下位置,调到中军上来。阿勿思力对启民部不放心,害怕决战时一侧的启民部会插自己一刀。 身为监军的欧彦也是无奈,这仗还没打,各怀心思的联军已经快要内斗不止了。 欧彦所部差不多都是战力较弱的小部落,其实并不适合居于中军位置。否则一旦战败,中军被对方的骑兵击穿,那么主力阵型便会溃散。奈何阿勿思力实在是信不过启民部,宁肯给对方一个大的破绽也不愿与启民部为邻,放言若是两部不互换位置,他就不打了。虽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勿思力不过是威胁,但欧彦只得劝咄吉世换一下位置。 咄吉世也怕阿勿思力有其他动作,并不想与登利部为邻,但对方如此欺辱,他也愤愤不平,但众人都劝他互换位置倒是让他们避免被主攻的危险,最后也只得换到右军。 这样一来,欧彦便被两人夹到中间行军,眼看中军这些歪瓜裂枣,乌合之众,欧彦很担心这仗能不能胜利。 八月三十日上午,联军从赛音山南面绕道赛音山东南荒原,双方大战正式打响。 同罗朵儿也率部七千骑兵准备野战。虽然他们有山城可以依靠,但若是只守不攻,山城便是一座死城。况且他们并不擅长守城,若是对上善于攻城的隋军,反而易陷入绝境。 同罗朵儿还不知道隋军此来只是打酱油的。 同罗朵儿准备先打一场,试一试对方的战力。虽然双方是一比四的实力对比,但借助赛音山的防御,但同罗朵儿倒也并不畏惧。 对面的欧彦虽然不用指挥战斗,也不用做主攻,但是看着同罗朵儿选定的战场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赛音山是整个弓卢水以南的最高峰,虽然实际上相对起伏并不高,但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位置很是特殊。 赛音山城修建于赛音山的中部,整个赛音山地区类似于群山包围的谷地,赛音山城以南是大片连亘的山脉,北、西、东三面共有四个隘口与外界连通。每个隘口都是两山相夹的状态,易守难攻。 而此次同罗朵儿选择的主战场在东部谷口,此地西高东低,可居高临下。而且同罗朵儿的阵型半处在谷口位置,谷口呈倒喇叭状,正好可以完全铺开同罗部的阵势。而一旦对方向谷口位置发动冲击,势必会因为谷口的狭窄不能将军队展开,甚至只能分批次攻击。 同罗朵儿的选择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的抵消了联军的人力优势。 联军这边也不是看不到同罗部的优势,只是西部、东北两个谷口更是狭窄崎岖,若是骑兵冲锋,更无法展开队形。而北部谷口虽然宽敞,但直面赛音山城。无论是咄吉世还是阿勿思力,都寄望于在野战中一举击破同罗部,不愿展开攻城肉搏,只能选择挤在东部这个谷口,企图一鼓作气打垮对方。 两军相隔数里,大战一触即发。 同罗朵儿一袭红衣立于人前,她身旁一侧是代他指挥全军的大将同罗室娄。而两翼主将则是负责统帅曳落河的大将山禄和阿结思。 位于联军一侧的左翼的咄吉世远远看到对方的统帅竟然是一个女子,不由得嗤笑起来,忍不住大声说道:“同罗部无人,竟然战前给我们送女儿了。” 咄吉世身边的士兵忍不住“哈哈”大笑,倒是显得无比的轻松。 战前说定的便是左右翼两军同时出击,两侧包抄同罗部,将对方堵在谷口位置,省得暴露最薄弱的中军。 而咄吉世眼看另一侧的阿勿思力不动手,倒是想抢个全功,便一摆令旗,命令中军的大将其弟叱吉领前锋直冲同罗部阵线。 眼看阿史那执室并不劝阻,一旁的大将哥伦却是有些着急,劝他等到阿勿思力一同出兵再进军,被咄吉世给拒绝了。 “今同罗部羸弱无力,正是击破对方的好时候,我军需加快进击,击破敌阵,抢夺全功。” 哥伦一阵气馁,你那里看到同罗部羸弱无力了,就因为对方主将是女的。 这边叱吉所部若箭一般直冲向对面的同罗部,倒像是一支扑火的飞蛾一样孤单。 欧彦远远地看着前出的启民部,不住地感叹,这咄吉世若此莽撞,怕是要吃亏,同罗部既然敢打野战,能没有后手。不过他也不准备劝阻,若是咄吉世与阿勿思力一般老奸巨猾,都心存观望,这仗也没法打了。 欧彦便让自己的传令官给阿勿思力送信。 “叶护再不动手,若咄吉世败而后退,愤而撤兵,叶护有把握一人而破赛音山否?”毕竟赛音山最大的威胁便是登利部,你阿勿思力还心存观望,要不要脸。 此时阿勿思力眼看咄吉世动手,不由得耻笑道:“咄吉世小儿,轻而无谋啊。” 手下劝阿勿思力赶紧进军,否则被咄吉世抢了先,这战后的战利品就要少了许多。 阿勿思力一阵冷笑,告诉众人还是先让咄吉世给他们探探对方的虚实。 这时欧彦的传信之人也到了,阿勿思力听了欧阳德话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终究还是下令部下大将阿勿苏密率前锋出击,与启民部合围对方。 两边虽然只是各一部轻出,加起来也有个四五千骑,倒是比同罗部也差不了多少。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鹰展翅 眼看两侧的敌军铺天盖地的杀来。 同罗部立刻在谷口升起数条铁制的绊马索。粗溜溜的链子黑的发亮,瞬间便绊倒骑兵无数,最先前冲的阿史那叱吉部立刻人仰马翻,损失无数。 欧彦在后看着,先是一惊,这些防御骑兵的办法是学得隋军的招数,同罗部难道连铁链都能弄到;接着便一喜,同罗部战力不俗,双方倒是可以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同罗朵儿这边,眼看启民部骑兵受阻,立刻一摇旗,身后上千的弓箭手皆是拉弓张箭,弦若满月,向着对面的骑兵射去。 数千支箭铺天盖地的射来,宛如遮云闭月一般。 “避箭!” 启民部的将官着急地大吼,但如此近的距离,哪还能躲得了。无数利箭破甲而入,马上的骑士纷纷中箭落马,马尸、人尸横倒在地,挡住了去路。 启民部一阵混乱,人马俱惊。 启民部真想破口大骂一句,这不按规矩出牌。 谁也没有料到同罗部不与他们打骑兵对攻,反而学起了汉人的把戏,玩起了防守。但这些汉人的防御战术就是如此的犀利,虽然是野战,但仍对骑兵杀伤无数。 阿史那叱吉本就年幼,经验不足,只是咄吉世掌握部队的傀儡,因此如此慌乱之下,更是惊慌失措,束手无策。 阵前的同罗室娄一挥手,不过几息之间,三轮弓箭打击已经完毕。射击完毕的弓箭手立刻急速向两翼散去,躲到了两侧严阵以待的骑兵后面。 而中军的骑兵也迅速分割开来,将中间的大片空缺让出。 这时欧彦远远的才发现,从中间空缺冲出来的是大批的骑兵,手持锋利的弯刀,高声疾呼,马疾如飞,如利箭一般撞入启民部的骑兵之中。 欧彦不由得赞叹同罗部骑兵配合的默契,前边的弓箭手还在射击,后边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等到弓箭手射击完毕,立刻让开道路,这骑兵也冲了出来,不仅蒙蔽了对面的敌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同罗部不仅学习隋军的防御,还准备打一场防守反击。 一千五百曳落河骑兵,整个同罗部右军白旗最精锐的骑兵,大将山禄亲自指挥,狠狠地杀入对方军中。 这些士兵本都是奴隶解放,心性凶残、狠辣,悍不畏死。同罗朵儿又赏赐丰富,倒是让这群奴隶成了她手中的一把尖刀。 “这群骑兵,真如雄鹰展翅,冲向猎物一般。” 山禄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冲杀在最前边。眼看对面冲过来的骑兵,他头一低,冲入敌阵,如旋风而过,对方前冲数步,轰然落马。 有一个启民部的骑兵穿过曳落河密集的军阵冲杀过来,山禄砍到身前一人,对方刀尖挥来,山禄迅速高举弯刀,反手用沉重的刀柄撞向对方的脑袋。这刀柄灌了铅,沉重无比,立刻便撞得对方脑浆迸裂。 这柄灌铅的弯刀外面包铜,十分沉重、锋利,是山禄从一个突厥将军手里夺取的。 曳落河的突击前锋都是最嗜血的士兵组成,这些人臂力强大,每一刀挥下甚至可以砍下对方的头颅。 山禄的马势不减,启民部的实际统帅阿史那沙玷尽力约束部队,已经无法支持,眼看对面的骑兵杀来,他无奈只得率领亲卫迎上去,好替阿史那叱吉争取时间。 山禄眼尖,正好看到领头过来的阿史那沙玷,他虽不识得对方,但能看出对方应该是个大将,便直冲过来。两马相交,山禄技艺娴熟的用弯刀迅速扎进阿史那沙玷的胸腔,然后山禄利用弯曲的刀身以及强大的臂力,娴熟地转刀,令众人疯狂的一幕出现了,他竟然将阿史那沙玷的心脏血淋淋地挑出来! 众人看了无不胆寒,领军的阿史那叱吉更是肝胆俱烈。他本来才十八九岁,几乎没打过什么大仗,怎么见得了这样的惨烈场面,恐惧之下,他竟然选择掉头就走。 两名主帅一死一逃,近两千名启民部骑兵立刻成了无主之军,混乱无序。曳落河缒在混乱的启民部身后,疯狂的蹂躏对方的残部,展开了一场凶残的屠杀。 欧彦在后远远的望着战场上的场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此战启民部虽然有轻敌的原因,但竟然在一个回合之内便被对方给迅速击破了,真是恐怖如斯。这是什么样的军队,如此凶残,怕是不比当年的金狼卫差吧。 阵前的咄吉世早就看傻了,其弟阿史那叱吉这个废物,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竟然如此惨败。 哥伦眼看咄吉世有些呆滞,大声说道:“大王子,我前去救援前军。若是等前军被对方完成来回分割,前军就完了。” 哥伦又狠狠地瞪了阿史那执室一眼,大声说道:“你是大军统帅,难道真要看着我大突厥如此落败吗?”说得阿史那执室满脸尴尬。 说完哥伦也不管咄吉世与阿史那执室的态度,领着部下三千骑直冲向对方。只是现在对面同罗部的势头刚才已经打出,士气大涨,而启民部则是因为落败士气低落,这一升一降,相差巨大,已经不好再打,搞不好就成了添油战术。 幸好此时的阿勿苏密所部也从另一侧冲入战场,否则这两千启民部骑兵就要被同罗部全歼。 高速而来的登利部骑兵要比启民部谨慎的多。登利部已经与同罗部交战数次,很了解对方的战力。况且这两年多来,登利部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止,骑兵的战斗力也强于启民部。 眼看登利部的骑兵就在眼前,同罗朵儿打起大旗,身后的一支骑兵也冲了出来。 欧彦望了一眼大惊,这些骑兵不少都穿着好几层的皮甲,而且连战马上都缝制了皮甲,同时这些战马的身上还绑着无数的尖刺,其模样倒像是一支简化版的重骑兵一样。 而且这些马上的骑兵皆手持青铜镋、狼牙棒、利斧之类的重型兵器,凶悍异常。 同罗部两轮弓箭打击之后,这些骑兵便和登利部的骑兵撞到了一块。 这时候阿勿苏密才发现他们就像是撞到了一层铁板之上,被对方撞击的骨头都断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放手一搏 这些同罗部的骑兵是右军白旗的另一位大将阿结思率领。阿结思身高一丈,虎背熊腰,曾力能搏虎,勇悍异常。他曾经是一个部落族长的奴隶,后来被同罗朵儿解放后成为同罗朵儿帐下大将。 阿结思骑在马上,挥斥着一柄几十斤重的狼牙棒,来回穿梭,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被扫落下马,无有一合之敌。 阿勿苏密眼看阿结思在登利部中锐不可当,形成一个锥子头不断地撕裂登利部的防线,忙令亲卫大将哥塔去杀死对方。 哥塔也算登利部少有的勇士,曾一人一马搏杀数名马贼。 哥塔打马上前,弯刀砍过,便被阿结思一棒击飞。阿结思双方再一棒重重击到哥塔的脑袋上,哥塔就像一个肉饼一样和马一同倒下了。 远处的阿勿苏密看的眼都红了。 可惜哥塔已死,无人可挡阿结思的勇悍,阿勿苏密只得命身边的亲卫结成紧密的阵型去阻挡阿结思的冲击。 双方骑兵短刀相接,混战在一起。阿勿苏密很快发现,这些同罗部怎么像汉人一样狡猾。 那些马上的尖刺很容易便刺伤战马的腹部,导致登利部的骑兵尚未接战便人仰马翻。而那些手持钝器的骑兵,都是力大的战士,登利部士兵的弯刀几乎都被对方一击而飞。而普通的皮甲可以挡住弯刀,却无法阻挡钝器的重击,因此同罗部的骑兵顶着对方的弯刀奋勇向前,而无数登利部的骑兵被对方的钝器砸的头骨粉碎,倒落下马。 阿勿苏密就没有打过这样憋屈的仗,被对方压得无力反击,实在是太难受了。 另一面哥伦援军的到来,稳住了启民部落败的局势。哥伦所部架住了曳落河的骑兵来回厮杀,倒是勉强拯救了那些已经崩溃的骑兵。 哥伦也是凶狠,直趋向前,对于那些直冲自己军阵的溃兵毫不留情,纷纷斩杀。这些溃兵惊惧交加,只得向两侧溃逃。阵后的同罗部也没想到哥伦的狠辣,倒是让山禄倒卷珠帘的阵势没有成功。 同罗部用少于联军的兵力打的两翼的启民部和登利部都狼狈不堪,竟然占得上风。 欧彦在后面看着如此情形,满是吃惊。对面本就占据了地形优势,若是让对方打开了,今日怕是要惨败了。 一而衰,再而竭,今日若败,联军哪还有胆气再战。 为今之计,只有全军押上,直冲对方中军,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击对方,利用人力优势不断压缩对方的阵型,从而击破对方。 欧彦马上令人打出自己的旗帜,告诉两侧的阿勿思力和阿史那执室,要他们全军压上。而在中军,欧彦已经令中军的这些散兵游勇开始冲锋。 启民部这里,咄吉世捅这么大篓子,阿史那执室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一次,连咄吉世也不好反对。 无论是阿史那执室还是阿勿思力都是久经战阵,很清楚一旦让对方将突破的势头打开,哪怕他们的势力更强,也很难阻止对方的攻势,因此为了改变现在战场的颓势,的确需要以力破巧,靠人力压垮对方的战斗力。 阿勿思力和阿史那执室几乎是同时令人摇动令旗,发动全线攻击。 同罗朵儿眼看对方全线压上,先是一喜,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她预伏了数百骑精锐,准备等到对方全面出击,而联军主力和同罗部的主力混战之时,这些预伏军队从后杀出,直袭对方中军,实行斩首行动。但现在对方的确全军压上了,但是在最后面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却始终没有动。 这支骑兵没张旗子,黑衣黑甲,无比肃穆,静静地待在那里,宛如一座山一般巍峨。 只是千余人,又不仅仅是千余人。 同罗娄室对同罗朵儿说道:“豁真,对方中军空了,是否发令伏兵尽出?” 同罗朵儿不住地盯着对面那支军队,最后忽然说道:“不,下令他们立刻绕道撤回城中。” 同罗娄室不解地问道:“豁真,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那只不过是千余人而已。” “那是隋军,还是丰州军。” 同罗娄室听了心中一震,既然是丰州军,光靠数百伏兵,的确很难撼动对方的中军。若是贸然出击,很有可能被对方咬死。 原定的计策不能再继续实行,丧失了直接击败对方的机会,同罗朵儿的中军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哪怕山禄和阿结思二人所部迅猛无比。 这时候就看出老将经验的作用。 联军中的阿勿思力也早被对方的战力给震惊,因此他也更加迫切希望剿灭对方,否则只要给对方时间,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阿勿思力眼看联军以多打少却仍被对方打的后退,心中激愤,抽出弯刀,将头盔丢在地上大吼道:“儿郎们,随我冲锋!” 阿勿思力身边的谋士阿那瑰劝阿勿思力不要轻易冒险,对方攻势实在太强烈,但阿勿思力大吼道:“今日若不冒险,来日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勿思力本就是突厥勇将,常为都蓝可汗前锋,这时候他亲自带队冲锋,立刻让部下有些低沉的士气涨了起来。 阿勿思力亲手砍倒一个同罗部士兵,高声喊道:“打破同罗部,所有财货皆分于诸将士。” 无论何时,利益刺激都是最快最直接有效的,登利部的士兵本就见到主帅亲自冲锋而激昂,今日再加上阿勿思力的许诺,哪个不拼命向前。当兵的大多都是无产阶级,在他们眼中,对面的同罗部就都是财货。 另一侧的咄吉世也是一员勇将,他今日本就丢了面子,心存恨意,眼看阿勿思力都拼命了,自觉不能让对方先破城,压了启民部的锐气,因此令其弟俟利弗给他压阵,也拼命向前冲去。 虽然同罗部的战力在两家之上,但双方力量差距实在太大,双方都是不计生死的猛攻,同罗朵儿更是感受到压力。 同罗朵儿和同罗娄室互看了一眼,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若是再打下去怕是会被对方缠住,因此下令全军交替后撤,进入谷中再与对方鏖战。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入彀中 同罗朵儿想退,但双方犬牙交错的战场上,撤退哪是那么容易的。双方呈僵持之势,一旦贸然撤退,则很可能导致全局崩溃。 同罗朵儿立刻下令同罗娄室率领战力较弱的附属各部先行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御敌,准备接应主力。而同罗朵儿则亲率数百卫队守在谷口,准备断后。 同罗部中军打起撤退的大旗,阿结思的骑兵最先接令与登利部分开。这支伪重骑兵虽然移动缓慢,却是最适合在谷前结阵阻敌。 等到阿结思所部在谷口压阵成列之后,弓箭手在后掩护,同罗部的骑兵按照序列渐渐撤入谷口以内。 欧彦在后紧盯着同罗部的行动,这支部队竟然在战场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仍然撤退的如此有秩序,已经不仅仅只是用强军来形容。而且这样的形势对战场指挥官的指挥水平也最为考量,同罗部的这个红衣少女真乃奇人。 欧彦已经把同罗部的威胁提升到最高,他准备立刻派人前往丰州送信,询问黄明远隋军要不要加入进攻同罗部的战斗中。 同罗部撤退的井然有序,追击的联军越战就发现这仗更加不好打。 实在是谷口的地方就这么大,军队越往里突,两山之间越是狭窄,再多的兵力也施展不开,只能干瞪眼。 欧彦发现同罗部放任你中军往里突,谷中的弓箭手则死命地打击突击部队的两翼,这样就会让突击部队的中军脱离两侧防御。若是对方有埋伏,则冲在最前边的军队就是死军。 可惜欧彦并不想提醒冲在最前边的咄吉世所部,启民部中了埋伏跟他有什么关系。 咄吉世所部突的最猛,主要是山禄的曳落河最先完全撤离战场,使得他这一翼的正面出现了不小的空档。 咄吉世心中一喜,同罗部溃败,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咄吉世立刻令骑兵沿着空档抢占谷口,到时候便可在登利部到达之前先行占据东部谷口,取得东面的进攻权。 之前三家早就商定分三面攻打赛音山城,启民部抢的是西面。咄吉世本来以为西面位置最近,一旦有事,又最方便撤离赛音山,倒是一个好地方,因此极力争取此地,没想到中了阿勿思力的计。 到了赛音山咄吉世才发现,整个西侧谷口宽度不到东侧谷口宽度的一半大小,极为狭窄难过,同罗部只要用少量的兵力就能堵住西面的敌人。若启民部真想从西面进击,怕不得伤亡巨大。 咄吉世眼看吃亏,又不能和阿勿思力交换位置,干着急没办法。今日大战,咄吉世瞅到机会,便想着抢先占领东部的谷口,达成事实,到时候阿勿思力也没办法。 咄吉世所部冲的猛,自然对周边的环境就不怎么熟悉。 大军一路向里,缒在同罗部的后边。眼看就要抓住同罗部后军的尾巴,突然山谷两侧的山上出现大批的弓箭手,向着启民部的骑兵猛击。 箭雨流星霜满弓。 骤然遇到对方的猛击,最前边的启民部军队立刻倒下了一大片。也不知道对方预伏了多少人马,咄吉世大惊,连忙下令各军退出山谷,至于之前的有力地形再也不想了。 但是进来容易撤出去难,同罗朵儿早就命人在山上储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两侧伏兵尽出之后,这些滚木礌石如雨点一样倾倒入谷内。同罗部专门往同一个位置砸,不一会就有些半堵塞谷口了。 同罗朵儿准备的就是用这些石头隔绝内外,好一举断联军一臂。 咄吉世在石头堆里慌乱逃窜,侥幸没被砸死,这三魂七魄也丧了两魂六魄了。 此时最先撤入山谷的曳落河所部也已经调转位置。领头的山禄弯刀一抽,猛夹胯下战马,向着对面混乱的启民部反向冲去。 启民部本就被箭雨与礌石打击的晕头转向,众人哭爹喊娘地一窝蜂地向外逃窜,哪还管军队的阵型。 山禄领头左右突杀,将慌不择路的启民部骑兵一一砍杀。眼看前边一员将领还在那试图大呼组织反击,立刻直冲向对方。 对方发现山禄,山禄已经到了眼前,对方眼中闪过无数的惊恐。山禄大喝一声,大臂一挥,弯刀如飞,斩落对方的人头,溅起三尺的血光。 被斩杀的正是启民部中军大将阿史那郁列设。 阿史那郁列设是启民部有数的将领,曾跟随亲民可汗千里驰奔、逃亡大隋的老臣,今日战殁于此地,立刻让启民部士气大落。 咄吉世在亲卫们的掩护下,狼狈逃离了谷内,但是谷中的启民部士兵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同罗部如狩猎一般疯狂的屠戮着启民部的残兵,整个谷口内外布满了启民部的尸体,横了一地。 侥幸逃脱的咄吉世又急又痛,却是毫无办法。回头望去,阿勿思力正不紧不慢地让部下步步为营的推进。看到他望去的目光,阿勿思力反而回了一个笑脸。 咄吉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给阿勿思力做了马前卒,替他们试探了同罗部的埋伏。 咄吉世又羞又恼,大叫一声,竟然口吐鲜血,倒于马下。众人连忙将咄吉世扶了起来,而脸上青紫的咄吉世已经说不出话来。 阿勿思力是个谨慎的人,吃过同罗部不少的亏,怎肯贸然前进。现在启民部如此遭遇,他更为谨慎,眼看没了替他们试探之人,便决定收兵回营,等待再战。 眼看两部都不打了,这仗自是不能再继续。 欧彦也下令收兵回营,今日一战,出人意料,看来同罗部的确成了大患,怕是不易被攻破。 众人各归大营,今日一战联军伤亡愈四千骑,光只启民一部伤亡就近三千骑之多。咄吉世事事争先,却事事落入阿勿思力这个老狐狸的彀中,途惹人耻笑。 咄吉世回营养兵,哥伦和阿史那执室、俟利弗商议,事实上免去咄吉世的兵权,对外则宣布其病重不能视事。 今日一战,咄吉世应对失当,导致军队损失惨重,众人早就对其不满了。 咄吉世醒来之后虽然不满,但无可奈何,气恼之下,又晕了过去。 一场大战,联军再也不敢对同罗部有轻视之心。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拉锯相持 此战之后,众人修整了整整一日,到了第三日一早,众人才各按之前的安排,准备按部就班的再战。 欧彦对此嗤之以鼻,联军伤亡惨重,同罗部也没得好。不趁热打铁,一股气破敌,难道给对方查缺补漏的时间吗? 可惜这与他关系不大。 看着位置如此得天独厚的赛音山,欧彦心道若是丰州军能够占领此处,便能完全掌控东南部草原。若是在三处谷口各修建三处关卡,配合赛音山城,哪怕胡虏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攻破此地。 奈何欧彦只是想想,深入草原攻城略地并不现实,所以此次若是攻下此地,一定先将此城毁掉。 同罗部如此强悍,众人心中犹有余悸。众人商定,今日再战,不管其它,直接全军突击,将同罗部堵死在谷口位置。只要同罗部出击,就耗死对方。 等到众人布好阵型,忽然发现此时的同罗部竟然放弃了野战,全部收缩回谷内地区,准备跟联军打防御战。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同罗部是自寻死路,他们军中还有隋军呢,天底下难道还有比隋军攻坚更擅长的。 可惜欧彦并不遂众人的意,他以隋军皆是骑兵,亦不擅长攻城为理由,拒绝了阿勿思力提议隋军协助攻城的建议。至于说攻城器械的打造,欧彦更不会让这些胡虏白白学得汉人的利器手段,只是督造了一些最基本的攻城梯给众人使用。 欧彦不愿出力,阿勿思力也没有办法,出兵之时说得便是隋军负责协调联络,主攻是启民、登利两部的事情。 阿勿思力最后只得决定蚁附攻城。 东部谷口斜偏向东北方向,大部队虽然无法完全展开,但是蚁附攻城的空间却是已经足够。 同罗部在城下连夜挖了一条壕沟。赛音山上多树木,同罗部伐了很多的树木横在联军的必经之路上,迟缓联军的攻击。 虽然只是迟缓,但联军必须要停下来清理阻碍,而这时候伏于山上的同罗部弓箭手则会伺机向联军偷袭。 前进的道路无比难行,登利部一整天没能前进多少,反倒屡屡遭到对方的袭扰。攻城大军被折腾的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但是成果很一般。 “他们就是一群肮脏的小偷,只知道钻到老鼠洞里躲藏,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阿勿思力发了狠,要想扫清攻城的障碍,就必须先攻克谷口两侧的同罗部制高据点。虽然攻打两侧山包势必会损失惨重,但越是这么耗下去伤亡会越大,还不如拼尽全力切断对方这条臂膀, 这一日天不亮,阿勿思力令帐下大将阿勿真珠率主力部队扼守谷口,防备城中的同罗部士兵出城偷袭。他本人则和阿勿苏密分别带一千多士兵下马登山。 阿勿思力亲自在前率队冲锋,他一手持弯刀,一手持小盾,完着腰拼命向山上冲去。 同罗部并没有在山上布置太多的士兵,虽然两侧的山上是赛音山城重要的制高点,但主要是他们人力实在不足。因此三个主要隘口六处据点,同罗部共布置了两千多人,平均下来每处也就三百多人。 山上的据点眼看联军要登山,搬起石头就往下砸。不过赛音山本身并不险峻,更像是一段隆起的土丘。靠近谷口的两侧制高点高出谷内不过是几十米的距离,在没有足够规模的强弓劲弩的防御下,并不足以成为制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势。 阿勿思力也看到这一点,因此他不计较人命,带人如潮水一般的冲击据点。前边的人持刀冲锋,身后跟着一排弓箭手仰射掩护。虽然头顶上箭如雨下,但有阿勿思力身体力行,登利部的士兵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嚎叫着拼命冲锋。 “杀敌一人,赏马一匹。” 阿勿思力喊出丰厚的赏赐,登利部的士兵的热情更加高涨,很快便开出一条登顶的道路。 哪怕同罗部不断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可是登利部始终如人潮一般,望不到尽头,最后终于将同罗部的士兵给淹没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阿勿思力的人就登上了据点。 双方立刻混战在一起,眼看登利部的人越来越多,同罗部的士兵渐渐支持不住。这些士兵本就是炮灰,根本退不回城中。 同罗部的士兵越战越少,最后全部战殁于山头之上。 两天以后,除了西部谷口的两侧制高据点以外,东部、北部的谷口制高点都被联军占领,联军可以将主力直接推进到赛音山城的底下,这也意味着同罗朵儿所部被困死在赛音山城之中。 同罗朵儿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拿下了制高据点,也红了眼睛。她几次派人出击,都被挡了回来。虽然两侧山包的士兵只是附属各部的兵丁,但也是同罗部的有生力量。 她知道这时候已经无法突围,只能等待救援,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同罗部主力到来之前守住赛音山城。 同罗部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同罗朵儿也发了狠,为了弥补兵力不足的弱势,她令整个部落里无论男女都拿起武器,拉到城墙上守卫。 众人也知道城破之后的下场必定不妙,因此打得异常顽固。 另一侧的启民部进展也不顺利。相较于登利部,他们的地形劣势更明显。 阿史那执室不是咄吉世那个傻子,知道若是从西部进击,必定伤亡惨重,作为主攻,他们肯定不能在西面进军。 最后阿史那执室与欧彦商量,双方交换进攻位置。欧彦根本不在乎他们攻击哪一侧,反正这些小部落只是战争的消耗品,因此便把攻击位置优渥的北面交给了启民部。 赛音山北麓靠西的山口直对着赛音山城,虽然地势不如东面平坦,但却一览无余,没有狭长的谷中通道,可以直接攻击到赛音山城的北面城墙。 哥伦和俟利弗、阿史那执室分三个批次轮番攻击赛音山,不间断的消耗对方的势力,倒是成绩斐然。 而欧彦则放开了对底下部落的约束,只要攻击同罗部,任凭他们怎么出击。 联军三面攻打赛音山,虽然各有阻碍,但势力强劲,赛音山城在联军的攻击下,已经岌岌可危。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城墙上跑马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这场战役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你很难想象两支骑兵离开战马在城墙上打一场相持的防守战,没有攻城武器或者是巨弩滚木,一切都靠最原始的肉搏来进行决战。双方皆靠着低劣的作战工具在赛音山城来回拉锯争夺,直到进入十月下旬后,天气变冷,滴水成冰,双方已不堪再战。 隋军到底没有加入战场。 黄明远来信欧彦,令其按兵不动,等待结果。黄明远考虑到一方面仅凭欧彦近千骑兵,的确无法改变战场的形势,既然不能得到有效的战利品,那便没必要为了启民、登利二部火中取栗;另一方面,黄明远对同罗部有隐隐期待,希望这条鲶鱼能搅动整个大漠局势的变动,而不是这么快就灭亡。 在隋军的放纵下,双方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这城就是没有被攻破。这场拉锯战是惨烈的,简直可以说是绞肉磨盘,而无论是联军还是同罗部,在这场绞肉机一般的战斗中,皆是筋疲力竭。 同罗朵儿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近两个月还没有感到崩溃。眼看城头、城下堆满的尸体如山,横七竖八,鲜血染红了整个山谷。 此时整个赛音山城东面和北面已经各出现了一个十度左右的斜坡,从不远处的土包直接延伸到赛音山城的城墙上。整个斜坡几乎就是用尸体混着泥土堆积而成的,现在天气变冷,倒上一盆热水立刻就成了坚硬的冰石。 两个月的攻城战,赛音山城已经摇摇欲坠了。 攻城战是从制高据点被攻克不久便开始的。 等到联军完全扫清了赛音山城外围的敌军后,双方只隔着一道城墙。可这道城墙,并不容易翻越。 东线的阿勿思力刚开始攻了两天城之后便发现单凭现在登利部的攻坚能力,若是继续蚁附,怕是要损失惨重。 同罗部准备的很充分,城头上堆满了木头、巨石等攻击物。只要登利部的士兵一发起冲锋,城墙上的弓箭便会像大雨倾盆一般不要命的射来,进攻的士兵根本就靠不进赛音山城的城墙。 而阿勿思力占领的两个山头防外不防内,因为离着城池较远,并不能直接从山上往城中攻击,弓箭也根本无法射击到城头之上。 阿勿思力眼看再多的人命也禁不起这样的消耗,这样相持不是个办法。虽然赛音山被团团困住,但是若是想拿下坚城还是很困难的。而且联军远来奔袭,很难长期围困。虽然丰州军说有人会帮他们拖住同罗部的主力,但谁知道同罗斜也的主力骑兵会什么时候突然杀出。 阿勿思力眼看攻城无望,一筹莫展。 这时启民部竟然做了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负责主攻的俟利弗竟然命全军将士和随军奴隶,于山北荒原取土,每人各负一袋土,沿着启民部的攻击路线一路向南扑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 赛音山城本就低矮,再加上靠近北边位置又离谷外近,因此启民部渐渐垒出一个不是很陡的斜坡。 阿勿思力一愣,恍然大悟,启民部是要将斜坡铺到城墙底上,到时候便能直接率骑兵登城。 阿勿思力心中一喜,马上下令部下学着启民部的方式,开始修建斜坡。 众人立刻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虽然垒土坡仍然要时不时的遭到对方弓箭手的打击,但是相比蚁附登城要简单、安全的多。 俟利弗的谋士赵德言倒是一个多谋之人,竟然让他想到如此一策,也是惊人。汉人多谋,果不其然。 两边都热火朝天的功的起劲,只有西面欧彦一行人还没有突破谷口,望着不远处的赛音山城干瞪眼。实在是这里太险峻狭窄了,众人又是一盘散沙,隋军根本不出动的情况下,靠这群乌合之众根本是白白送人头。 各部军队就跟应付公事一样,每天阵势大,就是不拼命。后来山上的同罗部都看出对方是在装样子,眼看各部攻击也不慌慌张张地浪费箭矢了。 阿勿思力和启民部也看出来了,这一仗还真不能指望隋军,他们就是来混日子的。 欧彦自己不攻城,对各部的监视却没有放松。从麾下听到两边都开始修建斜坡的事情,他很是恼怒,若是对方学会了以此攻城,那岂不是将来也能对付大隋的城池。 只是现在没法翻脸,欧彦也不能破坏他们的行动,只能严密监视,任其所为。 联军的行动吓坏了城头的同罗朵儿,一旦没有了坚城的防护,以他们薄弱的兵力,肯定不是联军的对手。但现在对方在城外,他们困守城中,也无法主动出击,只得眼看着斜坡垒到了他们的眼前。 同罗朵儿只得集中所有的弓箭手在两道斜坡前,排成密集的阵型不停地对下面放箭,企图靠数量阻击对方骑兵的冲锋。 两部骑兵数次突击,皆没有成功,反倒在斜坡上堆满了尸体,惨不忍睹。 这斜坡只有五六丈宽,骑兵也不可能完全施展开来,只能四五匹马排成密集阵型成批次的上前攻击,反倒成了添油战术。 十月底,天气变冷,积水成冰,同罗朵儿见过黄明远在大同城的防御,因此命人往城头上泼热水,原本伤痕累累的赛音山城立刻变成一座冰城,更是难以攻击。 而同罗朵儿和同罗室娄分别坚守两道斜坡,虽然压力倍增,但靠着整个部族男男女女的输血,也勉强维持。 北线的俟利弗眼看冬天到了,再打不下此城,怕是要功亏一篑。因此俟利弗决定亲自带兵冲锋,做最后一搏。启民部的精锐沿着斜坡奔腾呼啸着杀上城头,哪怕对方阻拦,马蹄也踏翻无数的弓箭手。 联军终于杀到了赛音山城的城头之上。 同罗朵儿眼看城破在即,竟亲自带着曳落河与俟利弗拼命。 双方在城头上杀了一个血流成河,尸体堆积了三尺之厚,到最后同罗朵儿终于将对方赶下了城头。 此时远处天边,晚霞绚烂,穹天似火。 同罗朵儿望着北方,喃喃地看着,兄长,你怎么还不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寸之舌 此时的同罗斜也也不好过,同罗斜也无时不牵挂在赛音山的妹妹,只是他也陷入危难,根本无力支援。 当日李节离开登利部之后,便在高震的保护下前往拔也古部。 拔也古部,铁勒诸部之一,位于整个蒙古草原最东边,传说其后裔就是巴尔虎蒙古人。其部游牧于黑水(今鄂嫩河)与弓卢水下游,居地千里,与靺鞨为邻,是铁勒种少有的大部之一。自从韦纥部没落之后,拔也古部便成了铁勒诸部的领头羊。 拔也古部虽然也是游牧民族,但是部落也有少量农业,盛产马与精铁,冬乘木马(雪橇)逐鹿于冰上。 拔也古部的族长屈古棱是个雄才大略之辈。 当年都蓝驱逐突利,屈古棱便巧妙的利用局势,驱逐了东部草原威胁最大的对手染干。后来冠军侯山一战,他又利用隋军与突厥的矛盾,带领着铁勒部落逃离了冠军侯山地狱,因此威望日显,基本上算是获得了铁勒人的盟主地位。 屈古棱有很大野心,他想完成当年韦纥部特健俟斤没有完成的梦想,带领铁勒推翻突厥人的统治,成为草原霸主。 此时的屈古棱的思想更像是春秋时代霸主国家的思想,并没有准备翦灭其他部落,而是对霸主地位的追求,这和同罗部君主集权制国家有本质的区别,也有天然的矛盾。 此时意气风发的屈古棱还没有发现自己最大敌人的出现。 李节的到来恰到时分。 对于大隋,屈古棱应该是述求最少的,大隋对东部草原影响力太有限了。不过他也知道若是想统一草原,打败突厥,少不了大隋的支持。双方因为之前黄明远相释的原因,关系并不恶劣,所以屈古棱对李节的到来更多的是好奇。 拔也古部的士兵带着李节进了屈古棱的大帐,倒是没有折辱李节。 此时的屈古棱年约三十余岁,正是男子的好时光。其人威风凛凛,倒是有几分王者之风。 “隋人,你们的冠军侯派你来干什么?” 屈古棱也听说过黄明远的外号,不过他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冠军侯?他们可不承认黄明远的地位。屈古棱的话更多的是对李节的戏谑。 李节面色突然一凝重,对着屈古棱数道:“族长大祸临头而不自知,怕是拔也古部时日无多。” 上来就说人家要死了,谁能高兴的了? 屈古棱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站起来指着李节说道:“隋人,我敬你是使节,对你礼遇三分,你竟然敢羞辱我,难道你以为我拔也古部的刀不锋利吗?” 说着屈古棱两眼紧盯着李节,若是李节说不出什么,便要把他丢出去了。 李节闻言“哈哈”大笑。 “族长的确为当世枭雄,能一手合纵整个铁勒诸部,威望凌驾于诸部之上,怕是整个草原,除步迦可汗之位,无人可与族长比拟权利。” 听到李节一番马匹,屈古棱脸色才好看。 可李节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是我汉人有句话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族长知道拔也古部现在最大的敌人?” 屈古棱不明白李节的意思,只得说道:“你是说突厥人吗?” 李节摇摇头,说道:“突厥人是外患,虽然强大,但无法覆灭拔也古部。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小国亡于外,大国亡于内’,现在拔也古部最大的敌人不是突厥,而是铁勒诸部内部的盟友。” 你们汉人怎么那么多话? 屈古棱不明白李节的意思,冷冷地问道:“隋使这是要离间我于诸部关系吗?” 李节不回答屈古棱的话,反而问道:“族长知晓同罗部新换了族长吗?” 屈古棱点点头。 “同罗契的儿子同罗斜也抢回了族长的位置。”屈古棱不明白李节的意思,有些疑问的说道,“你是说我的敌人是同罗部。” “正是。” 屈古棱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之前大家差不多,但同罗部几次大败,单论实力,较之拔也古部已经相差甚远。 “同罗部势力大衰,怎么可能威胁于我?” 李节正色地说道:“族长,同罗斜也不是一个人返回同罗部的,他还带了一个实力不弱于同罗部的部落,与同罗部合并。” 屈古棱一愣,两个同罗部合并,有些麻烦,不过较之拔也古部,仍有不如。拔也古部有四万帐之多,骑士高达五万人,可谓突厥之外,草原第一大势力。 “单凭如此,他同罗斜也也不敢说灭我拔也古部吧。” 铁勒第一大部,屈古棱的底气和豪气还是有的。 李节接着说道:“族长说得的确不错,单凭一个同罗部,哪怕实力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打败拔也古部,毕竟族长是铁勒人的领袖。只是现在的同罗部,可不仅仅是从前的那个同罗部。同罗部的信族长同罗斜也到漠南转了一圈,回到部落他便开始了改革。” 屈古棱一愣,顺着李节的思路问道:“什么改革?” “中央集权。” 看到屈古棱有些不明白,李节便说道:“族长,同罗斜也已经打破了部族旧有的势力划分,设置了军民分领的新制度,从此以后军队便一级一级完全从属于族长。同罗斜也还仿照我大隋建立中央官职,任用汉人为谋士,制定法律,建立监察制度,现在的同罗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部落,除了同罗斜也还没有打出旗号,他跟一个制度严密的国家已经没什么区别。族长,这样的同罗部你觉得还是不是威胁?” 屈古棱一愣,这些日子他把目光全放到突厥人那里,倒是忽视了身旁的这个小兄弟。 其实改革这件事的主要措施相当于略,而具体实施这些措施的办法才是术。术有不同,而略其实是相似,所以身为草原上少有的雄才大略的领袖,屈古棱很明白同罗斜也做的这些改革的措施,若是成功了其结果会有多么可怕。 只是并不是改革就会成功,知道中央集权的草原之主不知道有多少,可到现在真没几个成功的。至于同罗斜也,算是勇气可嘉,但屈古棱还真不相信他会成功,更不相信他能一统铁勒。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约定出兵 想到这里,屈古棱眼中泛着寒光,有些冷冷地说道:“使者怕是有些夸大其辞了,同罗斜也做什么我管不着,年轻人总是要有些勇气的,只是使者难道以为同罗部可以与草原其他各部不同。古往今来,有些事没有人做到过,同罗斜也也不成。” 李节听了眉毛一挑,有些玩味地说道:“族长说得真是绝对,只是在下告诉族长,若是同罗斜也的主力军队都是被解放的各部奴隶,那族长觉得他能不做做成。” 屈古棱猛地一愣,分外吃惊,手中摩挲的小刀竟然割破了手指。顾不得手上的鲜血,屈古棱站了起来指着李节问道:“你说什么?” 李节回道:“族长,同罗斜也每破一族,必解放其部落的奴隶,将这些人充做军队,倚为腹心。而这些奴隶所有一切都是同罗斜也所给予的,一旦同罗斜也势败,这些奴隶将会失去一切,所以这些奴隶对其忠心耿耿,誓死相随。靠着这些奴隶的强大战力,同罗斜也才能压倒族中的反对势力,实行这些变革。族长知道,草原上以实力为尊,所以只要同罗斜也能打胜仗,部落的百姓便会支持他,一直打胜仗便会一直有人追随,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借此清洗干净族中的反对派,一掌同罗部。” 看着屈古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节笑着说道:“听说同罗斜也还在发明文字。这草原上数千年来,强大的部落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到如今流传下来的又有多少。难道这些部落当时没有那么强大吗?不过是因为没有文字记载,所以文明得不到传承,少数几个留名的,也是我中原王朝记录的。 但同罗部有了文字就不一样了,他们便可以记录部落的历史,将其流传下去。同时依靠着文字的力量,部落的凝聚力也会更加强大。铁勒诸部本就同源同祖,到时候无论同罗斜也如何向外扩张,只要凭借着部落的文字,用不了多久,那些被征服的部落都会融入同罗部之中,想来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铁勒十五部归于一,只剩下有文字传承的同罗部了。” 屈古棱一拍桌子,震的众人一惊。 真是常年猎鹰,今日却被鹰啄了眼睛。光顾着突厥这个生死大敌,却让小小的同罗部强大起来。 这个小狼崽子,真是胆如天大。 也是同罗斜也做的惊世骇俗。草原上的奴隶除了极少数被主人赦免的,将永远都是奴隶。一个部落灭了另一个部落,被灭部落的奴隶仍然是奴隶,只是换了一个新主人而已。 同罗斜也如此作为,能不让那些奴隶感恩戴德。 同罗斜也这个小狼崽子,果然最是能嗜人啊。 屈古棱也是人杰,虽然盛怒,很快便反应过来,李节今日的目的不纯。 屈古棱脸色平静了几分,坐下了问道:“贵使果然是人才,黄总管的心意,我亦知晓,贵使回去之后,替我多多感谢黄总管。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想问贵使,黄总管命贵使千里迢迢地赶往我拔也古部,将如此大事告知于我,难道仅仅是想看我屈古棱的笑话,我可没觉得我与黄总管有这样的交情啊。” 李节也不隐瞒,便说道:“族长名鉴,这同罗部是族长的生死大敌,也是我家总管的敌人,若是能借着总管的手除掉同罗部,想来对所有人都好。” 屈古棱“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会替你们除掉同罗部?” “族长,同罗部是您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但归根结底,他更是你们拔也古部的敌人。你们双方都要争夺铁勒的统治权,不过一个要做盟主,一个要做皇帝。虽然目的不同,但一山不容二虎,今日不趁着虎幼之时将其杀死,来日老虎将要吃人了。” 屈古棱对李节的话不置可否,反而好奇地问道:“同罗部与你大隋相隔数千里,怕是难以一会,不知道你们黄总管与这同罗斜也有什么仇,非得要消灭他?” 李节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皇帝。中原的皇帝与草原的盟主可以共存,可与草原的皇帝,只能有一个。” 屈古棱有些不屑,又有些嗤笑,也不知道是笑李节的大言不惭,还是笑同罗斜也的自不量力。 屈古棱狠狠地盯着李节,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而李节直对着屈古棱的眼光,毫无畏惧之色。 过了一会,屈古棱似乎是感到了无聊,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与你家总管有一面之缘,虽仅此一面,也知道此人为当世人杰。没想到他更忌惮同罗斜也那个家伙,甚至不惜与我联手也要将其覆灭,若不是我跟那个狼崽子立场不同,真想看看是你家总管厉害,还是那个狼崽子更强?” 李节否认道:“族长言重了,我家总管并不在意同罗斜也。当初在漠南的时候,我家总管已经灭过同罗斜也一次,他是在漠南无处立足才逃回漠北的,根本不足挂齿。我家总管出手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同罗斜也成为一个麻烦,浪费我家总管的时间。” 李节的样子很嚣张,不过他有这个资格,黄明远的确已经打遍草原无敌手,除了屈古棱本人。或者说屈古棱本人当初也是从黄明远的手上落荒而逃的。 屈古棱知道李节不是一个轻易可以折服的人,或者说在拔也古部的营帐内,与一个隋使在这里较力,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屈古棱便问道:“既然你家总管派你前来,总不会只是让你说一番同罗部的情况,然后劝我出兵?” 李节说道:“当然不是,不仅仅是族长出兵,我大隋也会出兵。” 屈古棱一愣,有些吃惊的问道:“难道你大隋要穿越大漠来攻打同罗部不成?漠北漠南有大漠阻隔,卫霍之后,还没有汉人能横穿大漠的。” 李节摇头道:“我军总管自是不能出击漠北,我们是要对赛音山动兵。赛音山是同罗部在漠南最重要的基地,怕是族长还不知道,事实上从弓卢水往南直到碛口,都已经是同罗部的牧场。除了最北边,同罗部快要把族长与铁勒其他部落给隔开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章 四面皆敌 李节的话让屈古棱一惊,他心中一盘算,大体跟李节说得还差不多,难道说同罗部已经准备对拔也古部出手? 此时的屈古棱又惊又怕,狐疑交加,只想着快速反击同罗部,扼杀这个隐患,已经没有再应对李节的心情。 而面对泰然自若的李节,屈古棱也不再试探,他有些乱了方寸,不适合再谈此事,便草草的结束了双方的对话,然后连夜招各部觐见。 此时的李节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屈古棱,也便气定神闲的等着屈古棱的屈服。 果不其然,屈古棱选择与隋军结盟,李节代表丰州和屈古棱定下了共同对同罗部出兵的约定,到时丰州军攻击赛音山,而拔也古部则攻打同罗部的老营,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双方约定,共同消灭这个未来的隐患,确保草原的安宁。 屈古棱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虽说一开始乱了方寸,但很快就稳了下来。他心中虽然急迫,希望即刻剿灭同罗部,但也不会犯盲目的错误,为隋军火中取栗。 屈古棱压制住内心的焦急,继续如之前一样从容不迫的处理部落政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以此来瞒住众人。但私底下屈古棱却是秘密派人联络与拔也古部关系密切的仆骨、覆罗、浑、斛萨、阿特、白霫、奚结、阿跌、多览等十余部,共同商讨讨伐同罗部的事宜。 原本铁勒各部各有倾向,小部落附属于大部落,各自合纵连横。但随着韦纥部败亡,同罗、仆骨势弱,只剩下拔也古部一家独大,各部丧失了朝秦暮楚的可能,也只能纷纷投靠拔也古部,换取一份平安。而且屈古棱率领众部从冠军侯山安然回返之后,威望大涨,因此不论各部如何心思,只得纷纷依从拔也古部。 屈古棱虽然和大隋结盟,但双方各怀鬼胎,根本不能同心协力。 屈古棱虽然与大隋约定八月中旬同时出手,但他不愿做大隋的一把刀,毕竟同罗老营的实力要比赛音山所部的实力强的多。若是依照双方约定,最后的损失还是他的最大。 因此,屈古棱并没有先对同罗部出手,而是令人严密监视同罗部的动向。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击破同罗部的完整计划。 直到八月底,同罗朵儿派来求援的信使才到达同罗部。阿勿思力和启民可汗联合数万人猛攻赛音山,其中还有隋人出现,赛音山危在旦夕。 事态紧迫,同罗斜也担心妹妹的安危,心急如焚,恨不得明日就赶到赛音山救出自己的妹妹。 只是现在部落的改革进入了深水区,部落内部矛盾一触即发,一旦同罗斜也离开部落,则部落中的反对力量势必会抬头,影响到部落的改革。 同罗斜也最后被祖君彦等人劝动,决定留守本部。但赛音山位置重要,是不能丢的。为了救援赛音山,同罗斜也任命堂弟同罗屋质领左军青旗南下驰援赛音山。 听到有隋人出现,同罗斜也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敌人丰州大同军。当年在乞伏泊,也是一般的情况,他主力在外,老营危急,必须驰援,而同罗斜也在危急情形之下,最终选择了分兵南下,最后在卧龙山与莲渠沟两次惨遭对方的伏击,酿成大祸。 想到这里,同罗斜也的心也忍不住颤抖,围攻赛音山城的是启民部和登利部,隋军主力并没有出现,这次会不会又是隋军的阴谋。 虽然同罗斜也觉得不太可能,隋军不可能穿越千里大漠来埋伏同罗部,但是隋军毕竟狡诈阴险,不得不防。 同罗斜也不放心同罗屋质南下,又命令心腹大将同罗休哥率领前军红旗与同罗东丹的下军下旗缒在同罗屋质所部的后面。若是真的没有隋军的陷阱,那样三旗同时出动,与同罗朵儿来一场里应外合,争取一举全胜,吃掉这股北上的军队。 此时的祖君彦也看出了异常,既然隋军出现在阿勿思力与启民部的联军中,怕是隋军发现了他们的举措,甚至是团结起来要围攻他们。毕竟连阿勿思力和启民部两个敌人都联手了,谁知道还会有多少敌人跳出来。 祖君彦建议同罗斜也做好打大战的准备,加强本部的防御,防止遭遇突袭。 同罗屋质一路南下,果然在弓卢水以南的小荒原遭遇到拔也古部的伏击。幸好同罗屋质为人谨慎,行军之时注意防御,所以虽然猝遭打击,但军阵并未动乱,反而有效地组织起防御。 拔也古部准备并不充分,甚至轻视了同罗部的力量。虽然兵力充足,也只是占据一个优势。 果然闻讯赶来的同罗休哥及时从北面杀出,反而杀了拔也古部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拔也古部毕竟势力雄厚,禁得住消耗。而同罗休哥眼看动手的是拔也古部主力,怕是老营也无法幸免,思量之后,还是要以老营为主,只得带着三部骑兵缓缓后退,撤回弓卢水北岸御敌,再派人去回报同罗斜也。 此时同罗斜也也早就知道了此事。 或者说拔也古部所定下的计策是他上一次全从黄明远那里经历过的,所以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同罗斜也应对的很从容。 大军严阵以待,就等拔也古部上门。 拔也古部的大军杀来,就发现同罗部早就做好了准备。 同罗斜也知道自己与拔也古部的实力相差很大,不能贸然决战,因此立刻将部众转移到西面的狼居胥山中,自己主力则坚守老营,抵御拔也古部的突袭。 一场鏖战,就此开始。 谁也没想到屈古棱统帅的联军会与同罗部会相持一个多月。 同罗斜也本部和同罗休哥会师之后,行动更加灵敏。他绕开与拔也古部的主力,专门与拔也古部的骑兵打游击,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损失惨重,但也活活拖得拔也古部没办法。 但一直这样耗下去,虽说也能通过冬天来临将拔也古部逼退,只是赛音山的同罗朵儿能不能撑得住就不好说了。 同罗斜也为求快速解除拔也古部的封锁,顺利救援同罗朵儿,决定主动出击。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弱胜强 十月十六日,同罗斜也命大将同罗休哥率部佯装成同罗部主力,快速南出狼居胥山,做出要越过弓卢水,向南往赛音山转移的样子。 负责在南线堵截同罗部的拔也古部大将阿鲁英立刻发现了同罗部这一异常举动,一边上报屈古棱,一边亲自带人去尾随南逃的同罗部,企图咬住同罗部的后军。 阿鲁英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同罗休哥本来只是引诱拔也古部,没想到真的被阿鲁英给咬住。双方在弓卢水以北百余里处发生激战,战况惨烈,一时激烈到同罗休哥和阿鲁英都亲自上阵搏杀的情况。 同罗休哥也是果决之人,为了避免被拔也古部合围,立刻壮士断腕,留下数百名主力断后死战,而自己则率大军快速向南撤退。 同罗部的死士在弓卢水北拦了阿鲁英的主力整整一日,等到阿鲁英将这些同罗死士全歼之后,同罗休哥早就渡过了弓卢水继续向南。 此时得到消息的屈古棱不敢轻视,一边调整对同罗部的包围,一边忙令就近的大将牧隆与南面的仆骨部、多览部、浑部联军一同就近支援,围歼同罗部。自己也率主力转道南进,急趋交战处。 同罗休哥突围成功后马不停蹄地向南,而得胜的阿鲁英等人则与同罗部保持着一个昼夜的路程穷追不舍。 同罗休哥一路南下,沿途将辎重、财货不断丢弃,引得阿鲁英以为同罗部已经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因此更是得意,为竟全功,便命部下脱离辎重后队,加快进度,轻装尾随追击。 十七日黄昏,阿鲁英所部已经追击至弓卢水,由于长途追击,粮草不继,人困马乏,饥渴交迫,不得不在此修整,而此时的同罗部也失去踪迹,只知道是向西而逃。 当夜,后续的牧隆与仆骨部、多览部、浑部等联军也赶到,经过友军的接济,阿鲁英所部总算缓过劲来。众人相约,明日阿鲁英所部继续向西追击,而牧隆等人则渡过弓卢水再转道向西,两军合击同罗部。 牧隆担心同罗部渡过弓卢水再杀一个回马枪,这才和阿鲁英兵分河两岸追击。此时的牧隆光听阿鲁英叙述大获全胜,同罗部狼狈溃散,却忘了同罗部到底有多少军队。 十月十八日,率先出发的阿鲁英引军循川西行,至弓卢水附近的羊角坡一带,发现道旁放置了数个银泥盒,不知所以的阿鲁英部将士将盒打开,百余只带哨家鸽飞出,恰为同罗部发出合击信号。 原来隐藏的同罗斜也所部主力早就从狼居胥山以西绕道,抵达羊角坡,在此设下了埋伏。而同罗休哥且战且退,也是故意引阿鲁英所部脱离主力大部队。 此时的阿鲁英部阵未成列,即遭同罗部骑兵的冲击。 同罗部以多打少,又占据有利地形,很快便朝着阿鲁英部的主阵猛攻。激战多时,阿鲁英部渐渐支持不住,阵脚被对方冲乱。此时已经势弱的阿鲁英便想占据附近一个山头作为制高点,继续对抗,等待援军。 没想到同罗部早就再次设伏。 等到阿鲁英率部上前,同罗军阵中忽树一杆两丈余大旗,挥左则左伏起,挥右则右伏起,同罗屋质和同罗遏鲁所部居高临下,左右夹击,拔也古部死伤甚众,中军主阵也被冲垮。 双方自辰时交战到午时,拔也古部军终于不敌溃败。 阿鲁英激战多时,始终不能冲杀出去,到最后自己也身负重伤,部下劝他投降,阿鲁英大声喊道:“哪有雄鹰向黄鼠投降的道理?”遂手自扼咽喉自杀身死。其部下尽皆战死。 同罗部顾不得打扫战场,继续渡河向南。 同日下午酉时末,已经渡过弓卢水绕道西进的牧隆与仆骨部、多览部、浑部等联军也赶到了牛笼水,同时陷入同罗部军队的包围之中。 联军中的仆骨等部最先逃窜,唯有牧隆选择坚守待援。 同罗部主力不断地冲击牧隆的主阵,牧隆带领手下精兵,疯狂杀向重围,但是兵少,始终没能撼动同罗部的阵脚。 为了振奋士气,牧隆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不料一支利箭射中了牧隆的眼部。牧隆身负重伤,被士兵抬回了营帐,很快便战死。 失去了主将的拔也古部主力大溃,只有一少部分士兵跟随牧隆的副将忽都杀出了重围,其余全军覆没。 同罗斜也两战两捷,眼看拔也古部的主力将要赶来,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带人返回狼居胥山。 北面的屈古棱得到阿鲁英兵败被围的消息,既命主力拼命向南救援。可惜已经晚了,牧隆所部主力亦已遭到同罗部的包围。 忽都一路狼狈东行,直到遇到屈古棱的前军才脱离险境。 屈古棱赶到战场之时,偌大的南线军团只剩下忽都不到千骑。整个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屈古棱看着已经沉寂的战场,满脸寒霜,不能平静。 众人抬来牧隆的尸体,牧隆仍旧单眼圆睁,双手紧握,死不瞑目。 牧隆是屈古棱的伙伴出身,从小一起长大,忠心耿耿,多立战功,是屈古棱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上将。今日战死,屈古棱心痛无比。 此役拔也古部损失惨重,大将阿鲁英和牧隆双双战死,光主力骑兵伤亡近九千余骑,其余几部联军也伤亡惨重。 屈古棱眼看天气寒冷,各部落都怨声载道,他又新经大败,知道无法再围困下去,只得准备解散联军,各部返回部族,再图后事。 不过屈古棱虽然主力撤回,但仍命大将巴彦在弓卢水一带设防,阻止同罗部南向的骑兵。虽然不知道丰州军是否已经攻破赛音山,但是能多消耗一下同罗部的力量,也是好的。 此役以同罗部完全胜利结束,同时同罗部内部的凝聚力大大提升,同罗斜也也正式名闻漠北,开始了对屈古棱铁勒盟主的挑战。 各部之间蠢蠢欲动,心怀鬼胎,一场关于铁勒诸部之间的洗牌将要开始。 当然同罗斜也顾不得关心他的地位,他已经对赛音山的战事急疯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惨败而归 倒也不用同罗斜也太过于担心,此时的赛因山虽然险象环生,但同罗朵儿应付的仍有余力。主要原因便是同罗朵儿除了七千主力骑兵,还有整个部落可做依靠,人力资源倒也勉强充足。草原妇女牧马、儿童骑羊者比比皆是,虽不如男子能战,但也能投石放箭,助力守城。 差不多到十月底,经过了一个多月攻城战的联军已经有了退兵的打算,隆冬已至,再打下去便得不偿失了。至于欧彦更是无所谓,此战双方都已经筋疲力竭,不知何时同罗部的援军就会杀到,还不如早退修整,等待再战。 但是阿勿思力是不愿退的,他很清楚这样的联军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是不能拔掉赛音山,稳定北方,则翌日其部便会遭到同罗部的报复。 可惜启民部退意已决。 无奈地阿勿思力知道自己不可能单独留在赛音山,只得在退军之前,阿勿思力准备再来最后一次决战,期盼幸运之神的降临。 与羊角坡之战往后十余日,十月二十九日,阿勿思力和启民部以及其他诸部兵集中全部力量分三面向赛音山城发动猛攻。 联军在每一面都集中上千弓箭手压阵,骑兵则是沿着斜坡拼了命的往前突。城头上的同罗部士兵被联军的弓箭打击压得抬不起头来,同罗朵儿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树木点燃,顺着斜坡往下滚,斜坡上大火纷飞,烧到冲锋的骑兵身上。战马见到火更是惊惧,短时之间便倒下无数。同罗朵儿带着弓箭手趁机反击,将冲上来的骑兵又给压了下去。 联军又再次打造了一批攻城梯准备攀城而上,仗着人多企图多点开花,使同罗朵儿首尾不能顾及。 同罗朵儿让人拿准备好的长矛在城墙上来回突刺,本来攻城梯就狭小,攻城士兵在上边没法腾挪转身,再加上城墙上的长矛,纷纷掉落城墙。 就这样连续猛攻了两日,联军眼看始终没有办法。 此时的阿勿思力又准备趁夜偷袭,没想到同罗朵儿早有防范。夜色寂静,苍凉如水。等到阿勿思力的偷袭部队快到了斜坡一半的位置,城头上的同罗部立刻打起大旗,伏兵大出。 阿勿思力所部猝然不及防备,一阵混乱,纷纷大溃。 如此两日,联军这边是战力大降,士气更是降到了冰点。 虽然无奈,但阿勿思力不得不承认这次攻打赛音山已经完全失败,再无翻盘的可能,联军也不得不撤兵。只是撤兵之后的事情,对于阿勿思力来说并不美妙。 想着明日一早众人就要撤军南返,无奈的阿勿思力望着苍穹,摇头叹息,难道真要投降某一人? 享受惯了当头领的阿勿思力真不想再给谁做小弟。 这时阿勿思力听得军中大乱,急忙出去看个究竟。原来同罗部的骑兵竟然突然从城中杀出,夜袭了登利部的大营。 今日一战,同罗朵儿眼看联军的攻势大不如之前,士气也大泄,知道对方的军心已散,怕是要撤军。常人这时候自会谢天谢地,但赛音山城被联军围着打了两个月,同罗朵儿所部伤亡惨重,哀鸿遍野。同罗朵儿自是不愿意让联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眼看对方有了退意,竟然胆大惊人,想杀出城去,夜袭敌营。 众人都被同罗朵儿的胆气所惊,但不得不承认,此时出击果然是绝佳时机。 当夜,同罗朵儿令人打开东城门,山禄率领曳落河骑兵直冲东面的阿勿思力营寨。 而同罗朵儿则率余部继续守城,防备西面和北面的联军。同罗朵儿的兵力不足,若有兼顾守城,只能出击一面。而阿勿思力这个下一步的目标,现在的好邻居就是首选。 阿勿思力所部围着赛音山城打了快两个月,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杀出城来,措不及防,损失惨重。 杀意腾腾的曳落河在阿勿思力大营中来回冲杀,火光连天,震动了四面的联军。只是联军本来就各有心机,此时见事态不明,哪有人来救援阿勿思力。 大营火烧得直逼人的眼。 如此混乱局面,纵使孙武、韩信复生,怕也无能为力了。眼看大营已经不保,阿勿思力无奈,只得命部下各自为战,突围而出。 曳落河看到阿勿思力的中军大旗,拼命往中军挤压。 幸好阿勿思力麾下大将阿勿苏密,率领亲卫各持大斧、狼牙棒等锐器,死死地守在中军外围,挡住了曳落河的冲击。 众人激战一夜,曳落河眼看天色将明,只得撤回城中。而受到严重打击的阿勿思力所部,损失惨重,其本人也中箭受伤,全军惊溃,死伤难以统计。 灰溜溜的阿勿思力来不及与启民部和欧彦辞别,整理好战场之后,急忙向南撤走,不知道是怕同罗部再次出击,还是担心启民部会趁火打劫。 阿勿思力一退,联军名存实亡,欧彦和启民部也只得撤兵。至于附属于阿勿思力的一千多部落骑兵,失去了主子,最后倒是被启民部吞并。 拿着欧彦命人送回的战报,黄明远简直不敢相信。虽然自己不在乎双方到底谁胜谁负,但是以联军这边以两万六千骑攻打一个只有七千骑的赛音山竟然会大败亏输,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登利部九千骑兵折损三分之二还多,全军只剩下两千五百余骑;启民部一万余骑折损约有三四千,不过倒是吞并了附属于登利部的几个小部落,一进一出,损失倒是不大;至于六千多其他小部落的联军,在此战后期都成了炮灰,冲在最前线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最后只剩下两千六百余骑。两万六千联军,回来的只有一万两千骑,也算是惨败了。 当然同罗部的损失也很大。这场血战几乎耗光了同罗朵儿的全部家底,七千骑兵只剩下差不多两千多人,部众也伤亡三千多,算是伤筋动骨了,没有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别想再有大的动作。 不过同罗朵儿以如此惨重的代价,几乎扫清了南部最大的敌人登利部,接下来再想向南倒是轻松了许多。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曾经沧海 联军打不下赛音山城黄明远是想过的,毕竟说是联军,其实不过是一群仇敌相互勾连在一起,本身是各怀鬼胎,相互掣肘,能取得胜利反而怪了。但黄明远没想到联军已经尽力相互配合、拼命了,还是败的这么惨,真是出人意料。 同罗朵儿一介女流,竟然已经成长到今日的地步,这是黄明远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同罗部果然是大患,连个女的都是。自己有些失算了,早知道同罗部这么顽强应该让欧彦配合启民、登利二部彻底消灭同罗朵儿的,现在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有如此好机会怕是难了。 黄明远眉头紧皱,现在只能等拔也古部的情况,若是连屈古棱也无法击败同罗斜也,那说不得自己要提前对同罗部出手了。 正泛着愁,黄明远的二弟黄明辽突然闯了进来。后边的迟伯阻拦不住,只得在后边大喊:“四郎君请慢,郎君暂时不见人。” 黄明辽哪里理他,仗着步子轻快,早抢到门前。 “四郎君请留步!” 守卫在门口的四名侍卫见是黄明辽,束手束脚,竟也让黄明辽闯进了书房。 “大兄,朵儿是不是在赛音山?” 黄明辽突然闯入,迟伯和几个侍卫也跟着进入。 黄明远理也没理黄明辽,一挥手让迟伯几人退了出去。 黄明辽满脸着急,见黄明远不理他,又急着问道:“兄长,朵儿是不是在赛音山?” 黄明远脸色一冷。 “滚出去!” “大兄!” “滚出去!” 黄明辽身子一顿,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兄长,没敢再争辩,连忙出去到院子里跪下。 黄明远继续翻看欧彦回报的信件。两个多月的战争,基本上完全检验了同罗、启民、登利三部的功防能力,虽然较之大隋还相差甚远,但在总体思路上已经差不多,只是欠缺的是攻城利器。 整个南北朝时期,无数的汉人士子因为各种原因效命于异族胡虏,使胡虏无论是文化还是技术都有了质的发展,其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黄明远才让人唤黄明辽进来。 黄明远了知道自己闯了祸,耷拉着个脑袋说道:“见过兄长!” “来找我干什么?” 黄明远没再提刚才的事情,罚他跪一个时辰已经是警告了,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兄长,朵儿是不是在赛音山?” 黄明远也没有抬起头来,便冷冷地说道:“谁给你说的?” 欧彦联合启民部一同出塞在丰州内部虽然不算是什么秘密,但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们是出击塞外的阿勿思力部,知道他们剑指赛音山的却是屈指可数。 “我······” 黄明辽知道兄长生气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兄,我昨日出塞巡逻,从一支歼灭的马匪那里得知的。” 马匪? 马匪能知道隋军这么重要的战争意图? 黄明远也不去验证事情的真相,只是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想······” 黄明远抬起头看着有些窘迫的黄明辽,冷冷地问道:“你想去找她?以什么身份去,是一个前去投奔她的情郎,还是一个前去剿灭他的敌人?” “我只是······” 黄明辽吞吞吐吐,最后才说道:“我没想去找他,我只是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黄明远看着黄明辽说道:“她就在赛音山,而且还刚经历一场大战。” 黄明辽一惊,忙急切地问道:“那她怎么样了?”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答黄明辽的话,而是冷厉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抛弃自己的姓氏与身份,那你就是现在前往赛音山也没人管,但你要是还自认自己是个黄家子孙,就收起自己那副倒霉样,省得让人看了心烦。” 黄明辽面露难色,最后只得有些痛苦地说道:“大兄!” 黄明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人无完人,这个弟弟从小就听话,长大了更是千好万好,唯有情字一关甚难解脱。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就跟儿子一样从小培养的,真不忍心看到他这么痛苦的样子。 黄明远摸起桌子上欧彦给自己的来信,扔到了黄明辽的身上。 “滚回去好好训练,别一天天的想那些没用的,一个女人,你要真是有本事,把她给我捉回来,我就让她给你做妾。” 黄明辽如获至宝,虽然不知道兄长给他的是什么,但肯定与朵儿的事情有关系。 黄明辽转悲为喜,倒像个孩子一般开心。 “谢谢大兄!” 黄明辽正要出去,黄明远又说道:“你今年也十九了,身为一个统兵数千的将领,该到了结婚的年纪。我已经跟你许了一门亲事,这个腊月里,便给你完婚。” 黄明辽身子有些趔趄,到底还是有这一日。兄长对自己的放纵已经够多了,自己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黄明辽转过头来,说道:“好!” 然后赶紧把头转过去,防止自己把眼泪落下来。 “回来,走这么急做什么?新娘子是杨义臣的妹妹,我与杨义臣关系莫逆,也见过新娘子,是个好娘子,你会喜欢的。” 黄明辽点点头,说道:“一切由兄长做主,弟弟先告退了。”然后便转身离开。 黄明远有些无奈,自己能管得了黄明辽的人生,却管不了他的心,真不知道那个胡人女子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黄明辽不是自己,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见得多,懂得也多,很多事便容易释怀。他性子更执拗,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下这段感情。 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丰州军和同罗斜也注定了是敌人,这根本无法改变。黄明远相信丰州军一定会是胜者,那伤的只能是同罗斜也。 只是如此,黄明辽和同罗朵儿之间的距离怕是要越来越远了。 黄明远自己的感情生活都是一笔糊涂账,事实古来难全,哪有这么多顺心如意的事。 黄明远站起来,自己走到花园里的凉亭中,望着一院子盛开的花,越发的感慨。 身为大家长,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更好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东山再起 看着手下将最后一个贵族砍倒,步迦可汗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经过近两年的艰难大战,他终于夺回了属于他的突厥牙帐。 安修仁看着步迦可汗的样子,他心中无比恐惧。这两年来步迦可汗越发的残忍、阴鸷,哪怕他身为其心腹,也一样对其感到恐惧。 步迦可汗不愧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当日兵败之后,他便早就筹划好如何夺回自己失去的权利了。 步迦可汗自当初屯兵在达兰堆,便决定不再轻易向北。他已经确定牙帐丢失了,根本不会再自投罗网。 步迦可汗当前第一步便是重新收拢实力。 在金山(今阿尔泰山)以东的地区,步迦可汗还驻扎着两个万骑,由其麾下大将阿勒坦布指挥。这支部队是当初步迦可汗担心东进争霸失败,预先留下的退路。随着之后一些列的胜利,原本预设的接应部队已经失去了意义,不过为了防止两突厥被割裂,步迦可汗仍旧命令阿勒坦布继续驻军金山。 现在步迦可汗兵力丧失殆尽,能指望的只剩下这支预备军队。 为了早一日有自保的能力,步迦可汗急令阿勒坦布快速向东赶到达兰堆与自己汇合。 阿勒坦布算是步迦可汗的心腹,只是现在的情况步迦可汗也不敢保证其忠心。 阿勒坦布到达达兰堆以西的羊盆后就地驻扎,步迦可汗带人趁夜闯入其军中。彼时阿勒坦布正在帐中酣睡,步迦可汗一人直闯入其军帐之中。 步迦可汗虽败却积威尤在,众人对其畏惧,其虎目圆睁,竟没有人敢上前阻挡。 步迦可汗进帐之后,直奔帅案,上面正放着他授予阿勒坦布的金批令箭,步迦可汗伸手就把他拿在手中,又将另一个统兵令牌也收起来放在怀中。 这时候阿勒坦布听到声响才惊醒,见到帐中的步迦可汗,满是吃惊的阿勒坦布急忙上前拜见。 步迦可汗当众褒扬了阿勒坦布的忠诚,又下令将阿勒坦布升任为东突厥叶护,所部由舍利接掌。 阿勒坦布立刻明白他是被步迦可汗明升暗降,剥夺兵权了,满是羞怒。只是阿勒坦布心中计较了一下成败得失,知道事已至此,他怕是很难获得全军的支持,若是就此兵变,失败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阿勒坦布无奈,只得拜谢步迦可汗的恩典,同时也拱手让出这两个万骑的指挥权。 步迦可汗兵不血刃,重掌一支军队。 之后步迦可汗升任大将舍利为西突厥叶护,总领全军,将原部编为一个万骑,由大将阿史那阙统帅,另外两个万骑,分别有大将都台和巴耶尔统帅,全军共一万八千余骑,倒也有了翻身的资本。 不过这还不够。 步迦可汗把目光又瞄准了位于浑义河(今蒙古国西南翁金河)畔的哈木尔部。哈木尔部是晚期匈奴族的一支,后来突厥化,一直在比较贫瘠的大戈壁内部放牧。 哈木尔部往日与周围诸部交往不多,诸部也对其并不了解。连不少突厥人也以为这只是一个势力比较弱小的部落。 只是哈木尔部不仅没有其它诸部料想的那么弱小,反而在大戈壁里东征西讨,依靠着浑义河的滋养,部族强大富饶,实力不可小觑。 若是急欲补充实力,富饶而不怎么善战的哈木尔部的确是最合适的部落。 既然打定主意要吞并对方,所以步迦可汗并没有急匆匆地对哈木尔部出兵,反而令舍利统帅主力在后,自己亲率两千骑前往哈木尔城,诈称投奔哈木尔部。 哈木尔部的首领他斗伏在戈壁内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欲接纳步迦可汗,毕竟对方身为突厥可汗,到处都是敌人。若是接纳了对方,很容易便陷入突厥的内斗之中。 此时沙铂略可汗之子阿史那窟合真已经在突厥牙帐称汗。阿史那窟合真是沙钵略可汗第七子,都蓝可汗之弟,初任特勤。开皇五年七月,奉父命入朝大隋,杨坚拜其为柱国,封安国公,宴之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 因此他斗伏为了示好突厥的新大汗阿史那窟合真,准备将兵败的步迦可汗捉住,献给对方。 为此安修仁连夜前往他斗伏的心腹阿利帐中,厚赠其珍宝,买通了对方。 阿利便劝他斗伏道:“鸟雀在走投无路时投入人的怀抱,尚且应该帮助免于祸难,何况步迦可汗已经势屈力穷,向我们归顺呢?步迦可汗虽然已经败落,但其旧部众多,即使容不下他,也应该由他投奔别处,不要轻易得罪。现在抓起来把他送给阿史那窟合真,怕是会引来步迦可汗的旧部攻讦。” 他斗伏对于阿利所言有些犹豫,阿利又劝他斗伏暂时接纳步迦可汗,清除掉其心腹旧部,到时便可以以步迦可汗的名义号令周边各部。 他斗伏最终被阿利劝动,决定接受步迦可汗的投降。 这时候阿利又劝他斗伏要示之以诚,消除步迦可汗的顾虑,亲自带着人前往步迦可汗军中犒赏。 他斗伏早就中了阿利的迷魂记,好不怀疑地同意了这个建议。有身边人劝他不要轻易涉险,防止步迦可汗会图谋不轨,他斗伏却是浑不在意。毕竟在哈木尔城中,单凭步迦可汗的两千士兵是根本不能成事的。 他斗伏带着牛羊欣然前往步迦可汗的帐中,准备充分的步迦可汗果然趁机翻脸。他斗伏被众人擒下时还无比惊愕,被突厥附离带到步迦可汗身前更是愤然,认为步迦可汗是自寻死路,他不可能活着逃出哈木尔城。 步迦可汗笑着告诉他斗伏自己身边有一万多骑,正冲向哈木尔城。 他斗伏愕然,阿利等人趁机劝他投降步迦可汗。他斗伏无奈,只得向步迦可汗乞降。 步迦可汗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哈木尔城,实力大增,也有了一个北上的基地。他任命阿利掌管哈木尔部骑兵,而把他斗伏拘在自己的帐中。等到他彻底兼并哈木尔部之后,步迦可汗便寻个由头把他斗伏给处死了。 经此一战之后,步迦可汗的实力大增,已经有了反攻突厥牙帐的资本。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北上夺位 为了打通北上牙帐的道路,步迦可汗又向北攻击位于浑义河北岸的思结别部。 此时正值仁寿元年的十月份,天气虽寒,但浑义河的部分地区还未完全冻结。思结部虽然对来势汹汹的步迦可汗有所警惕,但因为有浑义河的天险所阻挡,其转移速度并不快。 步迦可汗眼看无法渡河,便命令士兵用苇草绳阻拦流水。不一会河流果然就冻合起来,但还是冻得不够坚固。 步迦可汗又令士兵把苇草铺散在冰面上,冰草相连,就像浮桥一样,步迦可汗麾下的士兵连夜踏着它悄然无声地渡过了浑义河,如神兵天降一般来到思结部的面前。 思结部首领思结乙斗没想到步迦可汗竟敢来的如此之快,仓促应战,被步迦可汗打的大败,思结乙斗也只得带着亲信部从狼狈西逃,而其部落大部都落到了步迦可汗的手里。 此时吞并了思结别部的步迦可汗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可以与牙帐一战。 但是步迦可汗并没有选择盲目地北上讨贼,而是继续留在哈木尔城附近屯驻,积聚实力。 步迦可汗很清楚那些东突厥贵族的秉性,那就是一群见利忘义的豺狼。哪怕阿史那窟合真已经称汗,毫无威望的他也不可能压制的住突厥各部,反而会疲于应付,彼此攻讦。 果然如步迦可汗所料一般,阿史那窟合真称汗不到半年,便被第二可汗阿史那庵逻的儿子阿史那胡吉设率部攻杀。 阿史那胡吉设自称可汗,其兵力强盛,倒是勉强压制住各部。但是阿史那胡吉设为人生性凶暴,嗜好杀人,没有常规。凡是胡吉设觉得嫌恶憎恨的人,就亲自杀死,就是部落贵族也毫不例外,因此立刻就引得众人不满。各部躁动不安,民不聊生。 胡吉设在狩猎之时被筹谋在一起的突厥贵族袭杀,而胡吉设的弟弟阿即思自立为汗。但阿即思则性格懦弱,并不能服众,只是各部贵族为了自己的利益推举出的一个傀儡。 短短一年的时候,连着换了三个可汗,此后各部纷纷不遵从牙帐的命令,整个突厥牙帐四分五裂。 步迦可汗又在哈木尔城休养了半年多,仁寿二年四月,经过了一整年休养生息的步迦可汗已经兵强马壮,终于决定誓师北上,夺回汗位。 步迦可汗有兵力三万骑,自为中军,以新投奔于他的突厥大将阿史那忽勒勃为先锋,叶护舍利为合后,都台和巴耶尔为左右翼,出击突厥牙帐。 等到步迦可汗离着突厥牙帐打到了眼前,折腾了一年多的东突厥贵族才如梦方醒,疾呼“狼来了!”忙组织抵御步迦可汗的攻击。 只是各部之间互相谋算,上下不一心,早就筋疲力竭,哪里还能再应对如狼似虎的步迦军。 双方猝一接战,阿史那忽勒勃便率领突击队迅猛突捷,大破敌虏,俘获和杀死五千七百人,突厥牙帐震恐。 这时候阿即思的麾下大将阿史那思摩劝阿即思集结全部兵力,退守牙帐,再与步迦可汗一战。 阿史那思摩是突厥汗国的开创者伊利可汗曾孙,突厥汗国第四任可汗佗钵可汗之孙,阿史那咄六设之子。阿史那思摩性格开朗,思维敏捷,善于占对,多为众人拥戴。胡吉设被袭杀之后,各部准备拥戴只有二十岁的阿史那思摩担任东突厥可汗。但为人敏锐的阿史那思摩拒绝了此提议,将可汗位让给了阿即思,也因此阿史那思摩在突厥各部中甚有威望。 突厥牙帐这时候一共集结了约有六万骑的主力迎战步迦可汗。 一路快速突进的阿史那忽勒勃在木烛岭迎击阿即思麾下大将阿史那恒,双方一路相持,阿史那忽勒勃大破阿史那恒。杀伤三千多人,掳掠了其部众七千多人和数十万牛马羊。 阿即思率主力赶到木烛岭时,阿史那忽勒勃闻讯已经回撤。愤怒的阿即思准备率大军压上,追击步迦可汗军。 阿史那思摩劝道:“玷厥为人天性豪雄,治理军队严厉整肃,不能轻视。现在他凭着抢掠到的资财,率领着盼望归去的战士,人自为战,难以和他争胜。不如暂时将主力屯守在木烛岭,凭借木烛岭的地形优势建造营寨,扼制住咽喉要地,才能与之一战。” 阿史那思摩的建议的确很稳妥,主要是跟对方拼消耗。 但是阿即思也有顾虑,他本来就想凭借这次亲征掌握兵权,夺回权利,自然希望获取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同时阿即思又怕双方在木烛岭相持的时间太长,后方生乱,因此决定速战速决。 这时阿即思的亲信贺连秃巴了解到阿即思的心意,立刻愤怒地反驳道:“玷厥老奴,已经事败,早就丧失了进取之心,否则不会在哈木尔城一待就是大半年。现在他所求不过都是为了财货,其用残余之力,率领乌合之众,反叛作乱,构成祸患,侥幸得胜,现在他牛羊多得堵塞道路,财宝多得像山一样,窘迫疲敝之余,人人怀着贪求之心,玷厥再也不能督率策励士兵来抵抗我们。我们用大军去攻打他们,他们一定会彻底崩溃。现在率领军队避开他们,是向敌人显示怯弱。我们的军队气势正盛,应该迅速追击。” 阿即思正有此意,听完此话,立刻抽出弯刀,砍断了桌案,大声说道:“我追击之计已定,敢劝谏的人杀死!” 阿史那思摩无奈,只得申请领军屯驻木烛岭,接应阿即思。 步迦可汗听到对方追击的消息之后非常高兴,他在木烛岭以南的炉斤山狭窄之处斩木垒石堵塞道路。 此时阿即思追到炉斤山,遭遇步迦可汗的埋伏。 阿即思大慌,命贺连秃巴带领本部精锐开道,拼死向北突围。 步迦可汗亲自率兵冲杀,左臂被贺连秃巴射伤,仍然不下阵。步迦可汗所部军心大振,将阿即思部击溃。步迦军向北追击了八十多里,阿即思部死伤数以万计,大将被斩杀无数,只有阿即思在贺连秃巴的护卫下狼狈北逃。 步迦可汗收揽降兵,势力大振。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掌汗位(上) 得胜的步迦可汗又派兵追击阿即思,希望斩草除根。 阿即思早就逃回了牙帐,只留下阿史那思摩在木烛岭率部抵御步迦可汗。步迦可汗率部攻击了数次,皆没能成功。 阿史那思摩骁勇有力,短兵相接时,几乎突到步迦可汗的面前,步迦可汗见其人勇武,心中爱之,决定要收服此人。 阿史那思摩屯兵于木烛岭,所能依靠的水源只有木烛岭上一条东南——西北方向的小河。步迦可汗眼看阿史那思摩部久攻不能下,便命人将其团团围住,又命部下在小河上游筑堤坝截断水流。 阿史那思摩所部很快断水,士兵因为缺水很快丧失了战斗力。 阿史那思摩无奈,见事不可逆,只得让部下将他绑了起来,向步迦可汗投降。 步迦可汗质问阿史那思摩为什么阻拦自己,阿史那思摩便说道:“职责所在,身为阿即思大汗的臣子,不敢让可汗过此地。” 然后阿史那思摩又求死道:“如能蒙受大汗大恩,让我早死,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 步迦可汗见阿史那思摩为人如此忠义,便亲自为阿史那思摩解绑,又说道:“你是一个忠臣!本可汗正要和你一起平定天下。” 阿史那思摩迫于形势,遂降。 步迦可汗封阿史那思摩为特勤,令其统帅一部降军。往来军事,多向其咨询,因此阿史那思摩遂渐渐归心。 大军渡过木烛岭之后,整个突厥牙帐的大门洞开。步迦可汗遂命大将舍利和巴耶尔各领一部,分两路清缴残余部落,自领大军向突厥牙帐而去。 步迦可汗的大军直抵頞根河,威胁突厥牙帐。 虽然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步迦可汗率主力一直不渡过頞根河,而是派突骑四出,企图袭扰突厥牙帐。众将对此感到不解,纷纷劝步迦可汗速速发兵再击牙帐,以竞全功。 阿史那忽勒勃劝步迦可汗道:“大汗北上便是为了夺回牙帐的,今牙帐众人对大汗是翘首以盼,奈何牙帐近在咫尺,大汗如何不继续进军?如此岂不让心向大汗的人失望?” 其他诸将也纷纷劝谏步迦可汗抓紧时间北上,争取在年中消灭阿即思,省得夜长梦多。 步迦可汗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方知道我希望主力决战,必定会坚守不出。我等远道而来,军队不多,一旦有所折损,必定士气大降,再想得胜就难了。 而且牙帐的众人虽然各怀鬼胎,但大多数人并不希望我重新入主牙帐。一旦我军攻之愈急,对方势必因为外因团结起来,与我死战。到时候哪怕我军能够得胜,也是惨胜。众位说说,一个破败不堪的牙帐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驻军于此,一旦对牙帐的压迫降低,这些本就三心二意的人立刻就会因为分赃不均发生矛盾,到时候我军再行出击,直击对方的要害,牙帐必败。” 众人这才叹服步迦可汗的深谋远虑。 步迦可汗又说道:“我军不能给对方太大压迫,也不能让对方视我军如无物。明日各部分批次出击,急速前去,出其不意,猛击对方的散部。他们救援前军我们就攻打后军,他们救援后军就攻打前军,一定要使他们疲于奔命,而我们则从容自若。用不了多久,对方临战则惊惧,将不战自溃。” 各部依令而行,果然多有斩获。 而突厥牙帐的东突厥贵族也因为步迦可汗放松了对他们的攻击,本来已经准备严阵以待应敌的他们又发生了分裂。一部以阿即思的支持者为主主张应该联合草原各部讨伐步迦可汗,将其彻底逐出于都斤山;但也有人认为之前的连番大战已经导致牙帐损失惨重,牙帐应该养精蓄锐,暂时不应再与步迦可汗决战;当然因为步迦可汗强大的军锋,有不少人已经准备投降步迦可汗,以求富贵长保。 众人对于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甚至最后达到兵刃相加的地步。而与此同时,步迦可汗的兵锋还悬在他们的头顶。 双方一直从夏天相持到九月,步迦可汗逐渐扫清了于都斤山的外围,同时降服拔悉密、思结等部,基本上完成了从金山直到于都斤山的统治。 此时无论是战机还是时局都已经充分。 九月底,步迦可汗开始准备对于都斤山的阿即思诸军进行最后一击。 此时的阿即思也联合了阿特等部,其麾下约有三万多骑,相较步迦可汗实力并不弱。 双方之前在頞根河两岸已经对峙了数月,眼看已进入冬天,阿特等部的将士思归心切,已经不愿再在此地与步迦可汗大战。 四处袭扰的步迦截断了各部与突厥牙帐的联系,步迦可汗命抓获的信使到頞根河旁对诸部将士喊话,告诉他们老营已破,财货尽失,众人还不撤军。 阿特等部的将士也分不清真假,又担心又害怕,各军的士兵们更是军心动摇,谣言四起。 诸部将士处境极其艰难,步迦可汗则准备妥当。 步迦可汗命巴耶尔、阿史那忽勒勃各领万余骑兵主力从于都斤山悄悄地绕到了诸部联军的东北面,也就是各部撤退的道路上。 双方相持数月,诸部联军早就成了一支羸兵,兵无战心。阿即思虽然心中发虚,但知道不能让阿特诸部回去,否则光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挡步迦可汗的兵锋。 这时候阿特部的领军将领阿特赤却是担心老营安危,眼看阿即思不让他们离开,阿特赤竟然带人兵围阿即思的大营,双方矛盾尖锐,差一点便大打出手。 阿即思眼看压制不住诸部联军,知道大军马上要分崩离析。 阿即思麾下的不少人也劝阿即思放弃牙帐,与诸部联军一同撤向东北方向,否则若是留在突厥牙帐,必定被步迦可汗包围的死死的。 而大河即将封冻,现在的牙帐马上就要无险可守了。 阿即思虽然不舍得那尊汗位,但知道留下便是一个死,最后决定率领忠于他的势力撤出突厥牙帐,等待重新返回牙帐的机会。 天下安康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掌汗位(中) 阿即思本来是有机会完全撤退的,只是他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阿即思所部用了足足十日才撤出了牙帐,所部男女老幼、牛羊马匹皆有,大大迟滞了大军行军的速度。而也是这十日的时间,让阿史那呼勒勃与巴耶尔二人的军队得以有充足时间绕过于都斤山。 此时的突厥牙帐已是寒风凛冽,眼看暴风雪就要来临,阿即思心中担忧要在暴风雪中行军,不得不命人加快速度。 不过此时的頞根河还未结冰,阿即思认定步迦可汗要是选择渡河,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不可能立刻渡河,所以他认定无须采取任何防备措施,便一路向东而去。 可惜阿即思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撤退后的第三天,天气突变,刮起暴风,頞根河水迅速冻合,此乃天亡阿即思。 步迦可汗大喜过望,当即留下所有辎重,连夜点起二万精锐骑兵,全速冲过頞根河,连眼前的突厥牙帐都不管不顾,朝着阿即思军撤退的方向追去。 此时的阿即思还不知道一匹恶狼正从他的后方全速赶来。 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阿即思军走到龙城原一带,已近是傍晚时分,连日行军的阿即思部再也不愿向前,只得临时在此地扎营。 “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时候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只见一道黑气如长堤一般,自阿即思军身后铺卷而来,最后完全罩住了整个军队。 士兵们本已十分脆弱的心灵又蒙上一层阴影。 可是醉生梦死的上层贵族还依然笙歌宴舞,完全没有意识到灾难的到来。 这时东突厥贵族中的年轻人阿史那大石顿觉不安,便向阿即思进言道:“狂风暴虐,乃是步迦军将要来到的征兆,我军应当作好抵御准备。” 好吧,狂风和步迦有什么联系很难说,但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如此相信。 不过阿即思早就因为丢了正统身份被迫东逃而烦忧,此时他以为步迦军被抛下很远,根本不相信对方会在这种鬼天气追过来。 阿史那大石再三请求,希望阿即思让他带人去东边组织防御,在旁边听得不耐烦的贺连秃巴气呼呼地说:“请大汗将此居心叵测之人斩首示众,以消将士们顾虑!” 阿史那大石痛哭流涕道:“昔日步迦可汗拥百万雄师,却大败于隋地,正是由于恃众轻敌,不相信天道的缘故啊!” 这时阿特赤见此情景,有些担心会不会真的有追兵,便言“阿史那大石也算一片忠心”,劝阿即思听从阿史那大石的话,安排后军。 阿即思无奈,只得命令贺连秃巴率领五千骑兵为后军,以防万一。 贺连秃巴对此不满,他根本不愿意落在后面,他也不相信阿史那大石的胡话,因此在大军后面放纵士兵,不做好设防准备。 此时阿即思还不知道,东面的步迦可汗正亲领大军昼夜兼程、连日急行军追赶他们。 十月十四日,步迦可汗所部在暮色里终于赶到龙城原的西面。 而阿即思所部因为搬家式的转移,实在无法再冒着风雪继续前进,只得在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停下脚步,在龙城原东面的山丘南面依龙城川扎营,等待风雪的停止。 漫天风雪,双方近在咫尺却互相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个时候没有如果。 所以是步迦可汗的侦骑先侦探到阿即思所部的踪迹,向步迦可汗进行了汇报。大喜过望的步迦可汗立刻连夜部署进军计划,各将领分别带兵四面张网,士兵衔枚,战马束口,暗暗向阿即思部靠近。 第二天日出时分,步迦可汗所部中军主力已全部登上山顶,脚下便是阿即思部大营。整个阿即思大营数万人马都已经成了唾手可得的羔羊。 此时大雪刚停,阿即思所部的人马正伸着懒腰,缓步走出营寨,准备向东进发,听到身后有声响,猛一回头,眼前竟是严阵以待的步迦可汗军队。 猝然遇敌的阿即思部立刻慌作一团。 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步迦可汗将手一指,大纛高扬,二万精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过来。 早就慌了手脚的阿即思部如何是严阵以待的步迦可汗大军的对手,立刻被高速冲锋的骑兵冲乱了阵脚。 溃乱的士兵纷纷往河中逃,人马相互践踏,踩死的、淹死的数以万计。 这时候阿史那忽勒勃和巴耶尔的军队也顺利赶到,在阿即思部溃逃的方向进行拦截。至此,阿即思部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数万人全部乖乖地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阿即思在贺连秃巴的护卫下左突右冲,但是却始终冲突不出。 阿即思害怕落到步迦可汗的手中受折辱,最后只得拿出腰间的弯刀,自刎而死。 贺连秃巴则是侥幸逃得性命,眼看已走投无路,便要带余部投降步迦可汗。 阿史那大石率部追上了贺连秃巴,指着他义愤填膺地喝道:“贺连秃巴,是你这奸佞葬送了大汗的国运,竟然还要投降步迦可汗,饶你不得,我为天下诛此贼!”说罢阿史那大石拿起手中的狼牙棒砸死了贺连秃巴。 阿史那大石被困在乱军之中,始终不得破围,最后被步迦可汗所部俘虏。 阿史那思摩向步迦可汗举荐阿史那大石是个良臣,步迦可汗乃亲自义释阿史那大石,委以重任。 阿史那大石遂归心。 此战既胜,光俘虏就有数万人。除了突厥俘虏,还有诸部联军俘虏一万多人。步迦可汗从中挑了些可用之才留在牙帐,其余的人他准备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全部贬为奴隶。 这时步迦可汗的心腹巴耶尔劝道:“这些铁勒俘虏屡次反叛我突厥,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步迦可汗各部的将领也都希望杀光这群人震慑各部,只有阿史那思摩劝道:“不如将这些军队以先驱,占领诸部,并入突厥。” 步迦可汗同意了他的建议,乃收阿特赤等人,令其为将,直趋阿特诸部。在内外交困的打击之下,阿特等部只得选择向突厥无条件投降,最后被步迦可汗完全吞并。 天下安康 第一章 难堪局面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匆匆。 龙首原上,临近傍晚的大兴城,沐浴在落日的霞光之中,是别样的绚丽多彩。 这个时分,城门将要关闭,人迹少见,喧嚣了一日的盛世也要沉静下来。一行南来的马蹄声轻捷掠过,踏破了傍晚的宁静。 通化门外,黄明远勒住疾驰的骏马,舒了一口气。一路风尘,昼夜不停,终于回来了。两年未至长安,长安景色依旧。 此时二月时节,冰雪还未融化,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只是黄明远为北伐之时烦忧,因此丰州连日的大雪一停,他来不及等到春暖花开时节,便着急前来长安。 “进城!” 雄阔海上前向守城官吏亮出黄明远的官印,大队人马跟着黄明远直入城中。 进城之后,天已甚晚,黄明远令雄阔海带着众家将返回府上安顿,他则亲自去吏部报备身份。 黄明远大马金刀地进入朱雀门的时候,守门的郎将正是两年前的守门官。他看到黄明远一震,心里止不住地嘀咕。也是两年前的傍晚,黄明远一身血衣,匆匆抵京,在广阳门前的一跪,让整个大隋变了颜色。黄明远如此大的杀伤力,今时今日又至,这郎将如何不惊。 黄明远已不认识他,更不知道对方的吐糟,让一名家仆上前给他展示了官印,径直进入皇城。 此时各衙门已经下值,除了值班与巡逻的人员,皇城内也没多少人。其实黄明远明日来此也是合适的,只是先公后私,黄明远不愿给人话柄。 黄明远进了吏部,按照流程办了述职手续,便离开了。虽然是外官,但到了黄明远这个身份,再加上那赫赫声名,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胥吏敢来拿捏。 今日在吏部值班的正是黄明远的老丈人裴矩,听到黄明远来了吏部,忙匆匆赶来一叙。 “见过岳父大人。” 黄明远见到裴矩,连忙行了一礼。裴矩身为相国,主要在中书省当值,一般情况下是无需在吏部当值的。 “长屏已经到了,我算着也是这两日的时间,正准备差人上你府上询问一番。” 裴矩一如之前和善样子,使人如沐春风。 “劳岳父大人挂念了!” 翁婿二人关系毕竟不同一般,裴矩倒也无需在女婿面前做样子。听了黄明远此次返京述职的原因,裴矩不无忧虑地说道:“自从你上次来信说要来京城面见圣人,请求出兵北伐突厥,我就满是担心。早年我也曾几次前往突厥,也算了解漠北的情形。突厥乃庞然大物,带甲数十万,不可小觑。虽然这两年突厥势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仍旧是草原霸主,实力雄厚。北伐漠北,虽然荣耀,但自两汉卫霍、窦宪之后,已经五百年没人做到过,其途凶险无比,你可有把握?” 裴矩很担心黄明远因为之前屡次得胜而失了平常心。他没有雄厚的家世做依靠,若是骄纵过了,莽撞行事,很可能会万劫不复。 “岳父大人请勿担心,北伐之事绝非明远一时心血来潮,实乃思虑良久,准备多时之产物,如今北伐事宜明远已经准备妥当。现在突厥四分五裂,正是一举翦除此强敌的最好时机。” 虽然黄明远言之凿凿,但裴矩并不看好女婿的此行。在他看来,黄明远虽然有能力,但是年轻人,火气盛,没遭受过什么挫折,自然无所畏惧,这样很容易载个大跟头。若非可以,裴矩真不愿意黄明远去冒这个险,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安安稳稳的,等到杨广即位,杨素去世,黄明远就是军界妥妥的第一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如此急功近利。 可惜黄明远这个人,不是裴家的附属,裴矩干涉不了黄明远的行动。 裴矩也知道劝不动黄明远,只得说道:“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不阻拦你,但你一定要有心里准备,此事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虽然此事一旦成功,必将大利国家,但风险也大,朝廷之上,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狐狸,没多少人敢冒这种风险了。而且圣人这两年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他也不一定会同意你的计划。” 黄明远脸色变了变,他也知道北伐突厥的阻力有多大,要不然也不会在此备战的关键时刻,黄明远千里迢迢地从丰州前线返回长安。 自独孤皇后死去,杨坚仿佛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原本倡导节俭、勤政爱民的杨坚已经变成了一个骄奢淫逸、严刑苛法的人;贵人陈氏专房擅宠,掌管后宫;修建宫室,大兴土木;朝廷内部,倾轧严重,整个大隋已经变得乌烟瘴气。 黄明远乃躬身道:“明远此来,就是希望能够劝动圣人,朝廷之上,还请丈人多多转圜。” 这种政治态度的向背,牵扯太大,黄明远也不能要求裴矩和他站到一条线上。 裴矩倒是并不推辞,他毕竟是黄明远的岳父,二人牵扯这么深,不是一份明哲保身便可以置身事外的,因此乃说道:“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几年朝廷几次大胜,军心、民心都有了很大振奋。现在朝中有太子支持你,再加上我和苏威,倒也力量不差。不过想来柳述、元岩二人很难支持你,这样若是圣人不点头,只会陷入争执的闹剧之中。所以我劝长屏还是多从圣人那里下手,圣人才是决定此事能否成行的关键。” 黄明远有些吃惊,柳述再是得天子支持,未必可以抗衡杨广吧。 “丈人,柳述等人的势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毕竟太子北伐归来,得天下之人望,怕是天子也难以完全压制。” 裴矩一副无奈地样子说道:“圣人为了掣肘太子,什么事情不会做?再说你本来就是太子的人,难保圣人不会因此而迁怒,否决此事。” 黄明远沉着脸,自己虽然知道北伐一事不会是易事,但总觉得有好大喜功的杨广支持,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朝堂内部的斗争如此激烈,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若是今年不能成行,明年杨坚身死,然后是杨谅之乱,烽火席卷北方,北伐之事,怕是三四年内不能成行,到时候突厥早就缓过来了,还何谈北伐。 天下安康 第二章 后宫路线 看到黄明远的脸色,裴矩知道黄明远肯定是把希望寄托在杨广的身上了。 裴矩乃说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不要对太子报太大期望,此事的成败只能靠你自己。太子为了避嫌,很难给你太多的支持,而我和苏威因为诸事倾向于太子,实际上都不得天子信任。” 黄明远心中一颤,本来以为有杨广支持,再加上苏威、裴矩佐助,此事虽难,但也能成行,谁想到三个依靠瞬间便少了一对半。 黄明远此时只得恭谨地问道:“小子一时心中忐忑,失了方寸,还请丈人教我。” 裴矩乃说道:“我想现在能够为你说上话的,只有魏王,魏王得天子宠爱,更甚旁人,现在魏王时常在大兴宫帮着天子处理政务,风头无二。除此之外,你现在可以试着走走贵人陈氏和蔡氏的门路,尤其是陈氏,独孤皇后崩后,她受专房之宠,掌管后宫事务,六宫无人能与之相比。就连太子为了稳固地位,也曾送金蛇、金驼等物给陈氏,让陈氏在圣人面前帮着说好话。” 黄明远立刻就明白裴矩说的陈氏是谁了,隋文帝末年最有名的宫妃,应该就是宣华夫人了,她是南陈宣帝第十四女宁远公主,陈后主同父异母之妹,号称为杨广所烝。传说就是宣华夫人向天子哭诉杨广无礼,才导致病床上的杨坚要废太子,最终酿成仁寿宫变的。 当然这些唐朝的污蔑之辞黄明远是不信的,但是从侧面也能看出宣华夫人在仁寿年间不一样的身份地位。 黄明远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多谢丈人提醒,明远明白了。” “还有,你要小心右武卫大将军史万岁,此人很有可能是你为帅路上最大的阻碍。” 黄明远轻轻点点头,他可是一直没忘了史万岁。史万岁没死,反而重新获得杨坚的信任,历史已经大变样了。 杨素引退之后,朝中诸将中,只有史万岁有为帅的经历,当年北伐突厥,虽然没有大胜,亦没有大败,其资历的确不是黄明远可以比拟的。杨坚还真有可能因为忌惮黄明远而把北伐主帅的位置让给史万岁。 黄明远可不想在性格强势的史万岁麾下为将。 不过史万岁的身份太特殊了,倒是可以请求杨广来对付他。 二人又聊了几句,黄明远便告辞离开。这里毕竟是吏部,人来人往,不是聊天的地方,很容易惹人闲话。 自己也不是路人,想来用不了多久自己入城的消息众人都会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又会因此而难以入眠。 黄明远离开皇城,出朱雀门的时候,那个郎将看到黄明远离开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可能真的害怕黄明远一回来又引起腥风血雨来。 匆匆出了朱雀门,守卫的郎将看到黄明远离开长舒了一口气,今夜可算是没事。 黄明远出了皇城,回首望着灯火阑珊的大兴宫,感觉心中有些无力。时至今日,北伐之事的结果将更多的依赖政治斗争的结果,而自己除了在面见杨坚的时候给他摆明利弊,说清时局之外,能做到还真不多。从杨坚的角度来看,有时候稳定的形势真的比这种赌胜负的局面更好一些。 黄明远有些感叹开皇二十年若是杨广登上帝位该多好。 若是杨广在位,此次北伐当然没有问题,可若是再推迟个几年的时间,黄明远也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将草原的局势一直稳定在那个时候。 无奈的黄明远踏着夜色回到府上,此时已经是二更时分。黄明祯、黄明襄等人都还未安歇,全聚在正堂等候黄明远回府。 黄明远从九原到长安,两千多里地跑了十日,一路栉风沐雨,人马未歇,甚是疲惫。只是大事未了,黄明远不敢懈怠,便去房间换了衣服,又让人唤黄明祯几人前往书房。 一路上黄明远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裴矩的话,如何劝杨坚同意北伐是一件事?如何取得北伐的主帅位置又是一件事?这两件事都是难上加难,亦缺一不可。 黄明祯、黄明襄等人进来,黄明远让他们坐下,便开口问道:“六郎,在长安的南陈皇室你了解多少?” 南陈皇室? 黄明襄没想到兄长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大兄,陈亡之后,陈朝宗室皆被迁入长安。虽然圣人没有对其进行屠戮,不过圣人并不待见南陈皇室,南陈皇室除了陈后主以外,皆没有被授予职务,不少人还被迁徙到西北种地,侥幸留在长安的,也是苟延残喘度日。” “不是听说陈家出了一个贵人,甚是受宠吗?” 黄明襄听到这说道:“兄长多虑了,陈氏兄弟并没有因为其妹的显贵得到天子任何照拂,就连陈贵人的同母兄陈叔敖、陈叔兴也被打发到西北偏远边区,在当地官府的监视下靠种田自食其力为生。” 黄明远有些疑惑,若是宣化夫人真的受宠信,怎么可能不惠及家人。要知道杨广因为宠信陈后主的女儿,将南陈皇室都授予了官职。 不过杨广送金蛇、金驼等物给陈氏以贿赂也不是假的。 黄明远此时有些疑惑。其实黄明远也不觉得宣华夫人能有多大的能量,在军国大事上还能干涉杨坚的意愿,但既然裴矩如此说,那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六郎,你明日携礼前往原南陈宣帝陈顼第十七子陈叔达那里拜访,勿要多言其它,只讲要结个善缘。” 黄明襄有些不解地说道:“这宫中的陈贵人刚受宠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前去陈家巴结,但很快众人发现,陈贵人连陈家人的地位都改变不了,众人走陈贵人这条路的心思便断了。兄长如果想通过陈贵人影响圣人,怕是不成。” “未必!” 黄明远说道:“六郎只管去便是,分寸你自己拿捏,不过离开之后,可以跟陈叔达打听一下陈贵人的同胞兄长在什么地方?就言你在凉州也认得几个人,其他的便不要多说。” “嗯!” 杨坚是不是真的宠信宣华夫人并不重要,作为枕边人,宣华夫人未必没有她自己的办法来影响天子的决策。黄明远的酬劳已经给出了,就看宣华夫人愿不愿意接。 天下安康 第三章 秋水一梦 等到黄明祯等人从黄明远书房离开之后,已是三更时分。 此时夜越发深了,连鸟虫似乎也睡着了。黄明远无法安枕,便自己一人,习惯性地往后院陆贞的院子而去。 今天陆贞并没有来外院迎接自己,看来她是在有意识避嫌。陆贞这两年一直在长安和丰州之间来回奔波,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陪黄明远。而且自裴淑宁前往丰州之后,黄明远的后院之事俱由裴淑宁管理,而陆贞则越发的成了一个隐身之人。 这次陆贞比黄明远早回来有一个多月,主要是为了北伐造势的事情。她去年冬日里因为旧伤不耐寒,病了一场,牵延了两月,这才稍好,便不得不赶回长安。 只是这些日子虽然陆贞安排的人在长安尽量造势,但事态发展的不尽如人意,黄明远才不得不赶回长安。 乘着夜色,踏着逶迤小路,轻轻敲开小院的门,丹娘引着黄明远进入院中。 万籁停吹奏,支颐听秋水问蜉蝣。 院子中的陆贞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托着下巴看天上的星星。满天的星斗,压着星河,摇摇欲坠,也不知会跌入谁的梦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贞变得更加安静了,每日话语很少,似乎只是在默默地守护着。 在丰州,因为裴淑宁的出现,让陆贞的身份更加的尴尬。很多对裴淑宁参政的丰州臣僚也希望通过裴淑宁来打击陆贞。虽然裴淑宁并没有插手政事,也没有主动对付陆贞,但黄明远的后院实际上已经没有了陆贞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为媵为妾的女子若是得不到当家主母的承认,哪怕身份超脱,也未必过得很好。 黄明远示意丹娘先回屋,他自己一个人走到凉亭之中,脱下大氅,给陆贞披上。 正聚精会神的陆贞一惊,转过头来,正好看到黄明远的脸庞。 四目相接,莞尔一笑。 陆贞忽然有种很惬意的感觉,便一把投入黄明远的怀中。黄明远张开怀抱紧紧地抱住陆贞,二人在月下水前就这样醉在一起,也不说话。仿佛情之所至,逍遥于游。 “郎君这次来长安,能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 黄明远抱着陆贞,将脸贴到她的头上,轻声地说道:“我原本以为北伐更多的是军事问题,只要民心所向,再加上太子和苏相、裴相的支持,北伐便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是我之前想的过于顺利了。现在我人在大戏之中,不得不走这一遭啊。” “总会有办法的。” 陆贞轻轻点点头,在她心中,黄明远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 是啊,总会有办法的。 黄明远突然说道:“这次长安事了,你便跟我回丰州吧,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长安太吵,不适合你!” 陆贞好像也不吃惊,轻声地说道:“好!” 陆贞总是这样,无论黄明远做出什么决定,从来不会质疑,相信黄明远,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的那种。 人在世上,总得有些能交给后背之地的人。 陆贞靠在黄明远的怀中,喃喃地问道:“那郎君,以后我还能待在丰州吗?” 黄明远又气又笑,轻轻拍了一下陆贞的小脑袋说道:“说什么傻话,难道丰州不是你的家吗?你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丰州都是你的家,无需任何人的承认。” “嗯!” 过了一会,陆贞又说道:“郎君,若是这次北伐成行,让我陪着你吧。” “你身子能经受的了草原的苦寒?” 陆贞扑闪这大眼睛看着黄明远说道:“若是郎君让贞娘跟随,贞娘便不畏惧苦寒。” 黄明远紧紧搂住陆贞,这个傻姑娘,知不知道长安到漠北有四千多里,一来一回,强壮有力的男人怕是也要脱一层皮。而陆贞一个柔弱女子,身子如何能够受的住。自己又如何忍心让她再受颠簸之苦。 这时陆贞忍不住咳嗽两声,怕是着凉了。 黄明远不无埋怨地说道:“你呀!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三更半夜,这种天气,还猫在外边不睡觉,如何能够不着凉。”说着便喊丹娘给陆贞烧一碗姜汤。 陆贞受了埋怨,也不恼,脸上微微赧红,小声地说道:“人家以后不会了。”样子却是无比可爱。 二月的长安,下了凉的夜里寒风习习,阴凉如冰。 黄明远用大氅给陆贞裹住,将其轻轻抱起,进入屋子之中。这时候黄明远才发现,陆贞真的好轻好轻,而自己似乎从不知道她的身子如此单薄。 丹娘端来一碗姜汤,陆贞喝了满满一大碗,鼻子都浸出了汗珠,这才踏实地伏在黄明远的怀中。她轻轻地靠在黄明远胸前,感觉到无比的温暖与踏实,不一会便渐渐地沉入梦中。 黄明远抱着陆贞进入内室,将她放在榻上,又拉了一条被子给她盖上。 似乎陆贞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的睡一觉了,脸上露出了像婴儿一样的笑容。黄明远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半个多时辰,外边四更天的梆子声已经响了。 黄明远一个人走出去,外边的丹娘听到动静立刻起来。 “丹娘,往日贞娘也这般吗?” 丹娘摇摇头,回道:“禀大郎君,往常娘子总是失眠,有时候夜夜都睡不着觉。我给娘子抓了很多安神补脑的方子,都不管用。娘子夜里睡不好,白天的事务又多繁忙,人更是消瘦了很多。” 黄明远有些埋怨的说道:“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给我说?” “我······我也想告诉郎君,只是娘子从不让说,她怕郎君担心。”这时候丹娘似乎也为陆贞感到委屈,有些轻轻地抽泣。 “娘子就是这样的人,受了委屈从来不言语,只是自己一个人扛着,就怕让郎君分心。可是郎君也太忙了,老是不来看娘子,也没人知道娘子受的委屈。上一次,与六郎君的事情也是这样,郎君处罚娘子也是这样,娘子委屈啊。” 仿佛是压抑的太久了得不到宣泄,丹娘“嘤嘤”地哭了起来。 黄明远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返回了屋中。 天下安康 第四章 骨肉之分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就前往东宫拜见杨广。 等到黄明远到了嘉福门前,杨昭正坐在马车上,等着黄明远。 二人两年不见,却毫无隔阂。黄明远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杨昭笑着把他拉了起来。 杨昭说道:“我可听说,你昨晚回京之后,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大兴城,城内不少人都握着兵器没敢入睡,我也是听了消息猜到你肯定会来东宫,所以特地在此等你。” 说着邀黄明远上他的马车。 “昭哥说笑了,明远一介武夫,哪有那么大的能量。” 黄明远也不客气,让驾车的车夫下去,自己坐到前边给杨昭驾车,又回道:“再说我是光明正大的来京述职的,心怀鬼胎之人多想,我亦没有办法。” 杨昭体弱,不耐久站,这么大的宫城,只得坐车通行,他自己也没法推脱。不过他素来谨慎,从不邀人同行。 黄明远上车是为了好说话,不过他更懂得避讳,绝不会因为与杨昭交好就给旁人留下把柄,所以他便选择为杨昭驾车,旁人也无话可说。 杨昭戏谑地说道:“孤可不敢让声名赫赫的黄大将军驾车,要是让旁人知道,还不说孤故意折辱功臣?” “这你可错了,在古时御者是主君最为重要的部下,只有亲信才能担任,为御者可不是折辱。” 黄明远都不搭理杨昭的戏谑,外人都说杨昭成熟稳重,只要黄明远知道,杨昭是轻易不疯,疯起来比谁都可怕。 二人从小自由惯了,黄明远也不愿故意为了避嫌而失去杨昭这个朋友。 杨昭又问道:“你怎么敢这么直接就来东宫,你可是还没有觐见天子,如此明目张胆的来见阿耶,也不怕人家弹劾你结交东宫。” 黄明远自嘲道:“我就是不来见殿下,别人就不会这么想吗?现在我大大方方地来见殿下,说明我心里没鬼,很多人也就放心了;若是我故意避着殿下不去见,那些人更会担心我和殿下是否有什么阴谋。” 杨昭明白黄明远指的是谁,没有再多说。 二人且走且聊,护卫都离得有数丈远,所以二人也不用谨言慎语,倒也自在的很。 这时杨昭仿佛开玩笑地说道:“远哥,今年崔氏可是又给我生了一个女儿,是我的嫡女,你说咱俩联姻怎么样?” 黄明远也不回头,一边驾着车一边回道:“你的嫡长女,未来可是要做长公主的,这事你说了算吗?不过我可不想和你联姻,我家维扬未来是要做大将军的,岂能豢养于内闱之中,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驸马统兵在外,不惹人忌恨吗?” 当然不是没有驸马统过兵,桓温就是晋明帝的驸马,但这种场合也不能说。自桓温之后,再无驸马统兵之事了。 虽然此时驸马的身份还不像宋朝以后人憎狗嫌,但一般成为驸马便意味着失去很多政治机会,大多数人都会因此富贵闲散一生,所以隋唐时期,可没有哪个大家族用嫡长子娶公主的。 “我家大姐哪里不好,你倒反而推三阻四,真是岂有此理。” 杨昭一直想着和黄明远结亲,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我是不跟你一般见识,听说你家夫人今年二月初刚生下一子,你不会想要你的二儿子将来也当大将军吧?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太平一生,这可是好事。” 黄明远没想到杨昭消息这么灵通,随口说道:“我们家可没有什么长子、次子继承不继承家业的说法,小门小户的,也无祖宗荫庇,一切成就全凭本事,你以为我在黄家的地位就因为是嫡长孙?” “我知道你厉害行了吧,不过你真不打算考虑考虑!” 黄明远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杨昭眼神中的期冀,黄明远心中一颤,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不会是真要嫁女于我,我家这可是次子,他虽然有个有本事的父亲,但我黄家门楣不高,未必配得上你的嫡长女。” 杨昭轻叹一声。 “远哥,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我之间,有谁配不上谁吗?子女结成夫妻也是应该之事。我也不瞒你,我的身子你也知道,怕是活不过阿耶,我害怕有一天走的早,不能照顾好他们。杨暕的德性你也看到了,恨我入骨,我真是担心我走了他们母子几人如何生存。若是托付给你,我放心。” 黄明远听了心中无比难受,很多事情,自己知道的更清楚。今年是仁寿三年,离大业二年杨昭薨逝可是只有三年的时间了。 黄明远故作占了便宜的样子,笑道:“那好,既然你自己舍得,我便却之不恭。我家能出一个驸马,也是三生有幸。只是你要好好教养女儿,省得以后欺负我儿子。” “去你的!”杨昭拍了黄明远一巴掌,不满地说道:“我家大姐,未来肯定是兰心蕙质,贤良淑德,反倒是你,一身土匪的性子,千万别把我女婿培养成小土匪。” “哈!哈!” 二人相互调侃,空气中都充满着愉悦的气氛。 眼看快到明德殿,黄明远二人下了马车,准备步行进殿。 这时黄明远忽然转头说道:“昭哥,我家大郎跟你家佶哥岁数相当,不差多少时间,过两年等他们要进学了,我就把他送来,和佶哥一起读书。” 杨昭一愣,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黄明远说了杨昭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杨昭真心想让两家的羁绊再深一些,可是有些话他怎么说出口。若是自己真的早死,难道也要拉着黄明远为自己陪葬吗? 此时杨昭感动莫名,黄维扬是他的嫡长子,未来是要传承他的衣钵,没想到为了自己,明远便毅然决然地将儿子小小年纪便送到皇宫这种险地,是自己让明远为难了。 杨昭激动地有些哽咽,低沉地说道:“谢谢!” 黄明远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我之间,还要一个谢字吗?不说这王府的教育的确是好,要不然也不会同时培养出你我两个贤人了。” “扑!” 杨昭听了黄明远这自夸的话差一点口水呛自己一口。 这愉悦的气氛便越来越浓烈了。 天下安康 第五章 势在必行 到了显德殿,早有内侍引二人进入,杨广正在正殿内等候二人。 与两年前相比,杨广更加威严了许多。此时杨广正是三十五六的黄金年纪,精力旺盛,权势滔天,一门心思的要建立属于他的宏图大业,还没有被红巾翠袖而腐蚀。 黄明远和杨昭赶紧上前行礼,杨广早扶起二人。 “二年未见,明远成熟了许多。” 三人各自坐下,杨广看着脸上已经蓄起了胡须的黄明远,忍不住说道。 黄明远赶紧回道:“明远之前确实太跳脱了,现在都当阿耶了,实在不敢再像从前那么莽撞。” 杨广闻言,也笑了起来。 三人如拉家常一般,倒是很亲和。 杨广对于黄明远突然回京的原因是心知肚明的。当初黄明远赴任之前就向他说过,以后要北伐突厥,封狼居胥。当时不过以为只是黄明远发下的豪言壮语,却没想到,这才几年便到了要实现的时候。不过现在看来,当时很多事想得太简单,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 其实现在杨广也不太希望黄明远这个时候率军出征,他倒不是担心黄明远不能得胜,反而是对黄明远信心十足,所以他希望黄明远能够将这次北伐推迟到他即位之后再进行,如此也能为他的即位奠定威望。 可惜黄明远哪有时间等到两年后。 杨广看着二人,说道:“明远,今年的朝堂形势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我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退到现在,被人逼到了墙角里,很多事情都已经无能为力。北伐的阻力主要在于圣人这里,我也不能影响到圣人。所以我想若是可以,你能否将北伐之事推迟两年,毕竟你现在还年轻。” 黄明远心猛地一顿,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朝堂上下所有人都看得出杨坚没几年好活了,都想求稳,自己寻求北伐的想法很大程度上是违逆潮流的。毕竟对于等待即位的杨广来说,北伐很可能给杨俨之流可乘之机。 所以杨广无论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功绩,还是为了稳定局势,都不太希望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 而且除此以外,杨广还想将黄明远调回长安,助他稳定局面。 黄明远知道,若是自己连杨广都无法说服,更不要说杨坚了。 黄明远起身跪在地上说道:“禀储君,非明远贪恋这不世之功,只是今年是解决草原问题最合适的时候。突厥的步迦可汗刚夺回突厥牙帐,尚未修整完毕;草原东部,以拔也古部、同罗部为首的铁勒诸部纷纷反叛突厥,企图独立;在西域,西突厥泥利可汗叛变自立,抚御失道,苛敛属部,以契苾部、薛延陀为首的铁勒诸部群起反抗,屡相攻战;而在漠南启民、登利、伊然三部已经归附我大隋,可为前驱。 草原无主,群雄逐鹿,各自攻讦,正是突厥人最虚弱的时候。我军若北出阴山,直捣突厥牙帐,便可一战而定全功。到时候扶植亲隋势力,羁縻草原各部,则北疆可安。 若是等到草原各部的争霸分出胜负,则草原之主已定,我军再北上草原,对方便是同仇敌忾,全民皆兵了。 今日出兵北伐是事半功倍,而推迟出兵便是事倍功半,二者的难易程度,决难想象。请储君名鉴。” 说完,黄明远重重地叩在地上。 扶植、羁縻,算是中原王朝统御草原的常用办法,黄明远也只能捡没有争议的内容说。 杨广看着黄明远,最后才说道:“明远说得孤都懂,孤也很支持明远北伐。” 杨广上前将黄明远扶起,接着说道:“你在边关,自然是更了解草原局势,孤信你。但是长安不知道啊,朝廷诸人不知道,对他们来说,何时出兵都是一样的,你要明白,现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不敢动啊。” 黄明远脸色坚定地说道:“储君,明远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此行的困难,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此战若成,至少能给大隋北疆打出一个二十年的太平来,到时候大隋少了草原的掣肘,才能建立真正的大业。” 杨广拍拍黄明远的肩膀,到底还是没有再劝黄明远。 黄明远是杨广极少数能给做出牺牲让步的人,虽然他现在的确很希望黄明远留在长安,但是终究是不忍拒绝了黄明远的请求。 既然黄明远说必须现在打,那就打吧。 杨广还不至于无耻到非得把战胜的荣誉推到自己身上,此时还充满骄傲的杨广根本不屑于这么做。 现在的杨广有浓浓的权利欲,但心中更有江山和社稷。尤其是黄明远说得北定草原,“才能建立真正的大业”,实在是说到了杨广的心上。 杨广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明远,在朝堂上,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推动北伐能够顺利进行。不过朝堂上争吵归争吵,但究其根本,到最后还是由圣人做决断。但是圣人那里,我实在说不上话,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所以,是成是败,你觐见圣人的时候很关键。” “谢储君。” 黄明远也没想到能如此容易的说动杨广,究其原因还是自己的身份。作为杨广的亲信,自己的功劳,很大程度上会附加到杨广的身上。 看到黄明远面露喜色,杨广泼冷水道:“你也不要想的太简单,贺若弼、史万岁甚至汉王,都是你的竞争对手,虽然你这两年功勋卓着,但相较于他们来说,资历、威望太差,要小心为他人做嫁衣。” “明远知道了,明远绝不会给储君丢脸的。” 看来所有人都担心自己能否夺得这个帅位。 自己往日总觉得大隋诸将之中,除了杨素之外,舍我其谁,但说到底无论是在任何时代自己的年龄、资历都是个硬伤,实在不是短期内可以弥补的。而且自己与天子的关系说到底也不如霍去病与汉武帝的关系那样紧密。 若是杨坚不愿意,自己就是全身是力气,也无能为力。 黄明远与杨广又闲谈了半个时辰,拒绝了杨广的留饭,便和杨昭一起离开了。既然是光明正大的拜见故主,自然是要做的让众人无话可说。一个时辰的拜见正好,显示了态度又不违背礼节,谁也说不出话来。 天下安康 第六章 假痴不癫 黄明远离开东宫之后,杨昭也跟着出来了。他本来就是为了黄明远才来东宫这一趟的,还准备一会去黄明远府上饱食一顿,犒劳自己。 二人上了马车,杨昭劝道:“远哥也不要太着急,越是大事,越是急不来。我明日再去大兴宫一趟,去大父那里探探底。”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现在能否北伐已不在军事问题,而在于朝堂斗争,这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有些话我没有当着殿下的面说,其实北地的局势恶化很严重。事实上步迦可汗统治不稳,我们再不出手,铁勒人就要取而代之了。草原上出了一个同罗部,仿效汉人建立了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危害甚大。而在漠南招降纳叛的启民部没了阿勿思力的牵制,也已经强大如斯,我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杨昭一愣,问道:“有这等事?” “你在长安不知道,草原越乱,越给一些枭雄浑水摸鱼的机会。这次北伐步迦可汗,将启民可汗引回漠北,就是要将他赶回漠北替大隋镇住铁勒诸部。现在的启民部再留在漠南,是要成大患的。” 想到这黄明远就气,不知道杨坚是不是疯了。 登利部在赛音山一战中兵败失势,已经再无翻身可能的阿勿思力眼看走投无路,最后竟然决定投奔大隋。 阿勿思力有勇有谋,本来是一个多好的制衡启民可汗的棋子啊,然后杨坚给废了。 杨坚封阿勿思力为东突厥叶护,号为登利。然后又让登利部前往大利城与启民可汗合并。 或许大隋以为两部合并,阿勿思力与启民可汗又有仇怨,便可以扶持弱的压制小的。可惜大隋小看了启民可汗的影响力。 两部合并没多久,阿勿思力的部属纷纷转投身份正统的启民可汗,大隋白给启民部做了嫁衣。 杨昭听了,也有些无奈,正如黄明远所说的,此事的决定权在于朝堂斗争,他也是干瞪眼着急而无能为力。 黄明远和杨昭一路乘着马车出了东宫,并没有直接走延喜门,而是绕道利人市走了一趟。 利人市就是长安西市,相较于东市,西市更加的平民化、大众化,人员客流比较复杂,大量的西域中亚客商都汇集于此。舞者戏子,曲艺杂耍,往来不绝,比比皆是。 “远哥,你来利人市干什么?” “送礼!” 杨昭还以为黄明远说得是玩笑话,再一看黄明远严肃的表情,有些愣神。过了一会才迟疑地问道:“远哥,你不会说真的吧?” “这种事还能骗人?” 杨昭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你给谁送礼,还需要前来利人市?这里的东西虽然丰盛,但也不至于让你亲来前来采买吧。” “一会你就明白了。” 黄明远也不跟杨昭说清楚,而是拉着杨昭一路进了利人市。 此时的长安西市已经有了盛唐时期的繁华之象,在络绎鼎沸的西市中穿行,随处可见载歌载舞者,文化娱乐氛围相当浓厚。 杨昭也是许久不曾前来西市,穿行其中,兴致盎然。 “今天我请客,你可别跟我省钱。” 杨昭听了一乐,戏谑道:“呦,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对于杨昭的戏谑,黄明远笑而不语,当年在扬州的时候,二人也是这般在扬州的大街小巷给杨清儿寻觅礼物的。 两人来到西市的一间珠宝玉器店,这种珠宝玉器店里尽是一些来自西域波斯的珍宝。很多西域商人不远万里将这些东西带到中原,每每都能有一个不小的收获。 不过杨昭知道黄明远商路广阔,根本不缺这些西域珠宝。打量了两下,也没看出这间珠宝店有什么不一样的。 黄明远进入珠宝店,便让店家拿出一些蓝宝石和红宝石来。 杨昭发现这店铺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是珍稀货物却是不少。他挑挑拣拣了几块红宝石,准备带回去给小女儿当玩具。 黄明远拿起一块劣质的蓝宝石,放在手里,向管事地问道:“这块蓝宝石要多少钱?” 那管事的竖起一根手指头,意思是一万钱。 不过黄明远故意装作不知,乃说道:“如此蓝宝石,实在也难得,一百万钱倒也值得,我便出一百万钱买了它?” 黄明远的话一出口,不论是杨昭还是店铺的管事都愣了。这客人是不是傻了,还有买家多加钱的,这一加还是百倍。 一百万钱,别说这一块蓝宝石,上好的蓝白石能弄几袋子多。 杨昭看着黄明远手中的蓝宝石,也看不出什么特殊来,无论是品相、色泽都是下成之选,别说一百万钱,就是一万钱都不会有人买? “远哥,你不会是傻了,这样的蓝宝石怎么值一百万钱?” 黄明远笑道:“放心,我说值他就值,一百万买此蓝宝石,正是不让其明珠蒙尘。” 黄明远的话说得杨昭是半信半疑。 杨昭将那块宝石拿到手中,左右打量了一会,实在没有发现这宝石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那管事也让黄明远给弄糊涂了,直到黄明远让人付了钱,那管事还再三确认,黄明远有没有得失心疯。今个真是怪,遇到傻子了。 走出店铺,杨昭疑惑地问道:“远哥,这石头有什么神奇之处?” 黄明远笑道:“这就是一块质地最差的蓝宝石,哪有什么神奇之处?”说完,黄明远随手将宝石丢到了路上。 杨昭这才相信,黄明远故意花上百万钱买的那块宝石确实是块废石。 杨昭知道黄明远心中自有主意,不再多问,而是扯了个话题问道:“你不是说要去送礼吗?可这买的石头也丢了,还去送哪门子礼啊?” 黄明远说道:“我礼不是送完了吗?” 杨昭听了一愣,满脸不解地问道:“你哪里送礼了?” 黄明远一指刚才那个店铺,杨昭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我就说你从不无的放矢,今天怎么闲的花百万钱买一块石头了。” 黄明远说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个店铺是相国柳述的,这在长安很多人都知道。” 杨昭听后脸色一凝,有些明白黄明远的用意了。 天下安康 第七章 生死危局 二人坐在车上,杨昭脸色凝重地问道:“远哥是在向柳述示弱?可是柳述为人精明,怕是不会接受远哥的示弱。” 黄明远笑道:“我是这种人吗?你见我什么时候会向别人折腰。我想到了明天,全长安都知道我在柳述的店里用一百万钱买了一块石头,想来那会很有意思。” “难道远哥是想让别人以为柳述强买强卖,可那并不能伤地到柳述。” 黄明远转头看向杨昭,说道:“我也没想怎么柳述,现在就是我想北伐,柳述不让,所为我现在怂了,希望柳述放我一马,仅此而已。” “别人不会这么想的。” 黄明远一副玩味地样子,说道:“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圣人想的是我想说的就成。” 看到杨昭不解,黄明远说道:“等着吧,我若是向柳述低头,第一个坐不住的人该是圣人了。无论柳述势大到连我都要低头,还是柳述跟太子有了联系,对圣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说着黄明远不欲再与杨昭谈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这里事了了,你随我回府,我俩宴饮一场如何?” 杨昭也知道黄明远行事有分寸,不再过问此事。 二人驾车离开,杨昭并没有发现此时的西市突然有了一个大话题,有一个傻子在柳家的店铺里花了一百万钱买了一块石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众人就知道那个傻子叫做黄明远,他有个外号叫“煞神”。 这些都是黄明远故意策划的,为了今天这出戏,黄明远早就布置好了人手。自不会在乎别人怎样疯传自己是失心疯了还是傻了。愚人才会这么认为,今天朝廷中的人怕是又要睡不着觉了。 黄明远驾着车,哼着曲,倒是怡然自乐。 “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黄明远一路穿街过巷,越过延寿、太平、善和、兴道、务本几坊,转过弯已经离家不远了。 黄明远随口问道:“昭哥,你和熙王在雍州过得如何?” “现在杨俨已经消停了不少。刚开始杨俨还想利用柳肃架空我,我按照你说的策略,不停地给他安排活,美其名曰重用。杨俨果然工于心计而不长于理事,在底下那群胥吏面前吃了不少的亏,现在已经稳当了不少。” 黄明远回道:“这世上到底是陈平多,而萧何少,能出谋划策的人多,能做实事的人少,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将事务处置的井井有条。毕竟在这些人眼中,术只是小道。” 杨昭闻言,也不由得点点头。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黄明远一路往北,离着景凤门已经不远了。 黄明远忽然不再说话,眼神有些凌厉地看向四周。 “远哥?” 杨昭立刻就发现了黄明远的异常。 黄明远瞪着双眼,一抬手,不让杨昭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昭哥记住,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紧跟着我。” 杨昭立刻明白有敌。 忽然,黄明远听到弓弦的声音,脸色猛然大变,手脚凌厉地抓住杨昭的手,搂住他的腰向一侧滚去。 只听一声炸响,刚才的那驾马车已经彻底炸裂。 黄明远目眦尽裂,将杨昭护在身后。 “保护王爷!” 二人四周的护卫都一窝蜂地拥向二人,将两人给围住。只是今日毕竟是便衣出行,两人的护卫加起来也没有几人。 黄明远半跪在地上,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护住杨昭。刚才他搂住杨昭往车下跳的时候撞伤了胳膊,左臂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杨昭虽然没受伤,但他体量重,从车上跃下来摔这一下也好久才缓过气来。 “远哥可有恙?” 黄明远迅速看了杨昭一眼,便回道:“无事。”说完便紧盯着远处。 杨昭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让黄明远分心,便伏在地上,尽量不抬起头来。 看着一侧已经粉身碎骨的马车,杨昭也心有余悸,竟然是床弩。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此时对面崇仁坊的墙上突然出现一片素衣遮面之人,这些人皆手持长弓,身被横刀。看到蜂拥而至的护卫,这些人张弓搭箭,不过几息之间,杨昭这边的侍卫中便有数人倒地。 因为众护卫并未着甲,亦无长弓,只能挥舞着横刀,被动挨打。 黄明远知道现在局面被动,乃将杨昭交给赶来的杨昭侍卫长杨善会护卫,已经抽刀在前。 这时第二发弩机声响,撕破空气,向他们射来。 黄明远眼看这短矛向着人群飞来,已经来不及躲闪,手中横刀照着短矛劈去。刀快如风,横刀击在短矛的矛刃之上,撞飞了短矛的方向。 这矛偏向另一侧射到墙上,没入墙体三寸。 这床弩的威力太大,震得黄明远的虎口鲜血淋漓,胳膊也不停地打颤。 “别让他们再发第三枪。” 这时远处有一道身影直奔床弩位置,只见一道寒光掠过,便传来一声惨叫。 黄明远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护卫苏邕。 今日出来,黄明远只带了苏邕兄弟二人,还有其他四个护卫。因为要给魏王府的护卫让地方,所以苏邕六个人一直缒在后面,听到有敌,这才赶过来。 “子和,你带人攻下床弩位置,守住那里,勿要让敌夺回去。。” “诺!” “杨善会,你带后队护住王爷,前队随我出击。” 杨善会一愣,这场面他们被对方的弓箭压制地头都抬不起来,还要出动出击,岂不是自捣死路。 “黄将军,敌强我弱,宜坚守待援。” 黄明远也不看他,大声说道:“执行命令!” “诺!” 杨善会为黄明远气势所摄,不敢违背,只得使出全部力气吼道。 若是对方只有这些弓箭手,那他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坚守待援,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京城布置刺杀,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什么底牌。 毕竟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黄明远不愿意在这听天由命。因此黄明远捡起地上一块不小的碎木头当做盾牌,一手提横刀便向外冲了出去。 天下安康 第八章 死生之间 对方没想到黄明远不退反进,一个愣神,黄明远手中出现两把匕首掷出,正中两个弓箭手。 匕首掷出的瞬间,黄明远瞬间起步,两步连着,已经贴着刚才炸裂的只剩下底部的车子。 两支羽箭射来,黄明远头一低,羽箭都射到马车上。 黄明远身子一低,一手伸入马车底部,抽出一把弓箭来。 取得了长弓,再加上对方射来的箭,黄明远靠着马车,扔掉盾牌和横刀,准备反击。 “南侧有敌!” 黄明远也不管南面方向的疾呼,快速从马车后面冲出。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一尺向前跃了两丈,手中已经是三支箭飞出,正中三名弓箭手。 只听“砰砰”三声低沉的声音,震得地都发抖。 一击得手,黄明远一个懒驴打滚,避过对方射来的几箭,靠在一处死角等待再次出手。而坊墙上的刺客连丧五人,已经不敢再这样明目张胆。 从南面赶来的刺客此时也与杨善会率领的护卫混战在一起。 “黄将军,末将掩护,你带着王爷从北面撤退。” 很难想象在京城天子脚下,会有这么多的杀手出现,一时之间,如潮水一般蜂拥,几乎要把黄明远他们给湮没。 黄明远也不和杨善会说什么推辞的话语,毕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杨昭。 “前队护着王爷跟我走,保持间距。” 黄明远不断地变换位置,射击对方的弓箭手。对方的弓箭手虽然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但位置也更为突出。黄明远靠着坊墙下面灯下黑的位置,连连射杀数人,对方皆躲在坊墙之后,已经不敢再出手。 黄明远在最前面开路,冲到崇仁坊与永兴坊交界的位置时,黄明远忽然听到破空的声音,心中一顿,身影一慢,一支短枪从黄明远胸前两寸射过。 黄明远也被此惊出一身汗,若不是自己感觉敏锐,今日怕是要被射个透心凉。 这黄明远一顿的功夫,在街口埋伏的敌人已经蜂拥而至,围了上来。黄明远忙后退两步,避开弓弩的打击范围内。 黄明远正靠着墙躲避,这时一侧的墙体突然爆裂,黄明远急往一侧闪,墙内竟然是一个身高七尺半左右(两米二)的巨型壮汉杀出。 对方使两柄四尺长的鎏金铛,眼看一旁的黄明远,便当头砸来。 这一击怒烈出手,仿佛把空气都摩擦出烈火来,这是一个力量型的猛将,黄明远立刻明白自己现在不是其对手,身子一侧,躲开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便向后跑去。 这壮汉紧追不舍。 黄明远回身一箭,竟然被对方挡住。这不是黄明远常用的铁箭,故威力并不大。 “子和过来助我!” 黄明远没有太多时间进行鏖战,一会北面那架床弩移过来,整条街都将暴露在其射程内。 这里离景凤门近在咫尺,守门的士兵到底在干什么?黄明远已经相信,这次谋杀,跟这些士兵也有莫大干系,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苏邕听到黄明远的召唤,脱离战阵,急向北来。 黄明远从地上捡起两根四尺长(一米二)的短矛,也翻身向北杀去。 相对于刀,矛的杀伤力更大。而且对面那个巨汉,迅速伤害对其只是隔靴搔痒,非得重大伤害才能一击致命。 黄明远和苏邕一左一右,向前突去。 那巨汉果然凶猛,血红的眼睛微突,两柄鎏金镗使得舞舞生风。黄明远和苏邕的长兵器俱不在手,根本无法靠近。 “子和攻下,我攻上。” “诺!” 苏邕滚地横扫,连连斩出数刀。巨汉用鎏金镗猛击横刀,差点将苏邕的刀击飞。 苏邕也不是力量型的将领,好悬才稳住身子。 这巨汉再向苏邕砸去,黄明远短矛抽在鎏金镗杆上,将其撞开,这才救下苏邕。 黄明远手中短矛贴着鎏金镗柄向下划去,那巨汉使出吃奶的力气与黄明远较力,黄明远渐渐支撑不住。 这巨汉真是天生的猛将,力大无穷,黄明远知道扛不住,猛然撤开较力的手。另一侧的短矛照巨汉的胸前扫去。 黄明远速度轻捷,巨汉没想到黄明远突然撤手,身体因为惯性前倾,尚未收住。黄明远矛尖早到,在巨汉的胸前划出一道伤口,满是鲜血。 黄明远突然撤手也没有得到好,黄明远已经在撤手时尽力前后退,仍然没躲过地方挥舞过去的短镗。镗尖离着黄明远胸前半寸扫过,划过黄明远的左臂,露出里面的细甲。 若不是有这精甲护体,黄明远的胳膊便要废了。 那巨汉虽然受伤,但仍凶猛无比。似乎是血的刺激让他更加疯狂,他像野兽一般低声地嘶吼,狂性大发。 整条街道并不宽,这巨汉两支鎏金镗左右横扫,基本覆盖了半条街道。巨汉向前猛冲,有如人形坦克。 此时巨汉离着杨昭等人已经不远了。 黄明远无奈,挥舞着短矛又冲了上去。这时矛镗相交,黄明远终于抵敌不住,手中的短矛飞出。 这本是黄明远早就预料到的。 在短矛飞出的一瞬间,黄明远猛地扑入对方的怀中,提起双拳照着对方的手腕狠狠地砸去。 巨汉再是勇猛也不可能撑得住如此的猛击,手腕吃痛,一手的鎏金镗也被甩出。 黄明远接着立刻用手肘猛击壮汉胸部,壮汉踉跄一步,黄明远的拳头已经击到对方的头部。如此连环猛击,倒提着短镗的巨汉连连后退数步,晃了晃脑袋,才定下神来。 此时的黄明远气力用尽,发怒的巨汉另一只手中的短镗向黄明远击来。眼看黄明远躲不过,幸好一侧的苏邕使出吃奶的劲用刀抵住短镗。 黄明远趁机冲上去抱住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猛击对方的腹部。 “啊!” 巨汉可能是真的愠怒了,突然爆发,猝不及防地黄明远被其一下子甩到一旁,苏邕也被巨汉抵出数步。 咆哮着的巨汉挥起手中的短镗就要向黄明远砸去,黄明远半伏在地上,已经无法起身了。 眼看黄明远就要被对方集中,火花电石之间,一支短矛破空而出,带着燃烧空间的威力,直奔巨汉而来。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大智大勇 那巨汉被短矛击中,犹没有倒下,向后退了十余步,才跪在了地上。 苏邕松了一口气,顾不得那巨汉,赶紧上前拉起黄明远。 黄明远向远处短矛飞来的方向望去,正是南侧已经控制了一台床弩的苏穆。他见黄明远等人情况危机,竟然拼尽全力将床弩扛起调转了方向,这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黄明远一命。 也不知那巨汉死没死,黄明远上前随手照其腹部补上一刀,只见那巨汉不再抽搐,黄明远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腹中的浊气。 巨汉似乎死了。 对方的一众刺客似乎也因为巨汉的死有些发懵,一群原本冲在前边的刺客都有些畏惧,虽然优势巨大,竟没人敢再向前。 黄明远乃和苏邕且战且退到杨昭的身侧。 “明远可有事?” “王爷放心,我还死不了!”黄明远喘着粗气。刚才的一番搏斗他的确是有些脱力,再加上两次遇险,仍旧是心有余悸。 黄明远虽然枪法了得,但不擅长拳脚拨动,再加上在狭窄空间无法发挥速度优势,好悬没死在那巨汉手中。 黄明远看着杨善会说道:“北面刺客众多,我们改道向南突围,敬仁(杨善会的字)负责断后。” 杨善会问道:“黄将军,往北更靠近宫门,南边的平康坊鱼龙混杂,更容易被对方埋伏。” 黄明远瞥了杨善会一眼,说道:“不要指望救援了,执行命令。” “诺!” 今日杨善会竟然敢两次质疑自己的命令,若非现在还需要他御敌,黄明远早就一刀将他砍了,哪怕对方以后也是一代名将。 黄明远的话杨善会和杨昭也听懂了,若非是景凤门的官军出了问题,怎么可能现在援军还未到,甚至对方也不可能布置如此多的刺客。 黄明远乃对众人大吼道:“今日一战,已到绝路,我等当拼死力战,当有生路。” “杀!” 军心可用,黄明远眼含热火,紧握双拳,准备一战。 这时杨昭一拉黄明远的胳膊说道:“远哥,这把金麟剑乃玄铁所铸,是把神兵利器,削铁如泥,你且用它杀敌。”说着,杨昭将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 “好!” 黄明远提起金麟剑,寒光掠影,锋芒毕露,果然是把利器。 此时苏邕在前,黄明远和另一名亲卫在后呈三角形压阵,再后边五六名太子护卫紧紧相随。只见刀光飞闪,血肉横飞,虽只是数人,却有一往无前的势头,威压敌虏,势不可挡。 有苏邕冲阵,黄明远压力陡轻,自可有间隙观察四周。 黄明远筹算着不管对方有多大的能力,毕竟还不可能一手遮天,能够将援军阻挡在现在已经是尽最大力了。而对方为了能够成功,一定会做最后一搏。 果然很快北面大街上有一队官军冲来,杨昭的侍卫副长杨台一喜,便大喊道:“你们哪支部队,快来保护魏王。” 那领头的官军冲到人前,刺客立即四散。 “我等皆是左监门府麾下景凤门守军,王爷在哪?” 来人杨台认识,正是景凤门的大都督于劲,杨台赶紧说道:“于将军,王爷跟着黄将军向南突围了,你们赶快······” 杨台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顿,嘴角吐血,捂着肚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来刚才来到他身侧的于劲趁杨台不被,竟然一刀捅入杨台的肚子。 于劲又使劲搅了搅刀,猛地拔出, 捂着伤口的杨台满脸不敢置信,轰然倒地。 “这些人刺杀魏王,给我杀。” 于劲看也不看倒地的杨台,带着身后一队士兵,疯狂地向前冲去。 于劲离着杨善会不过百余米的距离,但是这边恶战,杨善会也没有看清刚才于劲的动作。 不过杨善会为人谨慎细心,只见于劲匆匆赶来,却没见北面的杨达等人,他就心中存疑。 “杨备身,王爷何在?刚才我等被一群刺客阻拦,好悬才杀退对方。听到南面有警,便向此赶来。” 只见于劲面色紧张严肃,一边问话,一边对身后之人吼道:“快快保护王爷,杀光贼寇。” 杨善会也不再怀疑,便一转上身向南面指去。 “是于都督,王爷就在前面······” 杨善会话未说完,余光中看到于劲眼中一股戾色,心中一顿,连忙躲闪,但仍是晚了。杨善会的腹部被于劲划开一个口子,杨善会伸手捂着腰部,仍是鲜血直流。 “狗贼!” 杨善会满脸仇恨的盯着于劲,恨不得食之而后快。而于劲却得意洋洋地说道:“别怪我心狠,怪只怪尔等不够聪明。” 忽然,于劲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咽喉。 于劲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弓箭射中咽喉,不敢置信地倒下,而在他不远处,魏王杨昭正手持弯弓,对着众人。 众人没有想到杨昭如此虚弱慈善的人,竟然能亲手杀人。 或许众人不知道,没有得病之前的杨昭,也是身有武力,能拉强弓的英武之人。他只是病了,而不是不会。 “于劲谋反,已被孤诛杀,尔等乃我大隋将士,皆受其蒙蔽,只要临阵倒戈,诛杀贼虏,孤必既往不咎。” 于劲被杀,他带来的官兵也不是什么死士,因此早就看懵了。杨昭立刻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受了于劲蒙蔽。不过这些人失去领头之人,一旦被贼虏利用,便仍是大祸。 杨昭的疾声厉呼正好震慑住众人。 这些附逆官兵也知道被于劲所蒙蔽了,于劲已经被魏王射死,算是一了百了,他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惹上了这谋逆之事,又该怎么办。正当众人无所适从、惶恐不安的时候,幸好杨昭的钧令将他们从死亡边线上拉回来。 一旦有了生路,谁人不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奉魏王令,诛杀贼虏!” 跟随于劲救驾的众人立刻调头,咆哮着杀向身后的刺客。 杨昭身边的几个护卫这才长舒一口气,刚才众人的腿都要软了,若是这些人真的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就凭他们区区几人,怕是要被乱刀分尸了。 杨昭却是面色不改,丝毫不见喜色,乃上前扶起杨善会。 “杨备身,快带上伤残,抓紧向南和黄将军汇合。” 天下安康 第十章 风雨如晦 杨昭杀死于劲的时候,黄明远这里也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将敌阵杀透。果然如黄明远所料,平康坊内三教九流云集,虽然方便了对方杀手的隐藏,但绝不可能藏得下床弩这样的利器。 人力有时尽,单凭普通的死士,哪怕对方千军万马黄明远也不畏惧,但今日实在让对方的床弩吓出一身冷汗。 黄明远带人守住街口,对面残余刺客虽然众多,却皆不得近。 双方正混战,这时西面有一队官兵过来,黄明远不辨敌我,忙向后退。 这时对方领头的将领大声喊道:“对面可是黄将军,末将乃是王智辨。” 王智辨自当日愍太子宫变之后,论功行赏,得遇显贵。虽然年轻,现在已是右卫军大都督。今日他正在城内巡逻,听到这边的乱响才急忙赶过来的。 听到是王智辨,黄明远勉强松了一口气。不过虽是旧识,黄明远也不敢完全相信,这才大声喊道:“我便是黄明远,王将军且助我杀虏。”却是仍旧守着街口,防备对方。 王智辨大喜,乃命麾下扑向众刺客。 有了这支生力军的援助,黄明远这边立时轻松不少。 这时周围的各支部队也闻讯纷纷赶到,在黄明远的协调下,扑向在负隅顽抗的众刺客。 黄明远也不贪功,乃将战场交给各军,自己带着人赶回杨昭身边。 “王爷可有恙?” “孤无碍!”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黄明远将杨昭扶上一辆新的马车,亲自驾车,在各军团团护卫之中,护送杨昭回宫。 众人从最近景凤门进了皇城,杨昭突然说道:“上次大理寺的人犯遇劫也是在景凤门吧,看来景凤门的官军已经是烂到了根子里,既然无用,那么何必留之?” 杨昭一句话便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众人被杨昭突然而来的杀气给吓到,神色一凛。 很快魏王杨昭和黄明远在崇仁坊以西的街道上遇袭的事情便传遍了朝廷内外。数百名刺客在大隋的京师堂而皇之地刺杀一位王爷和一位大将,还动用了两架床弩和数十把强弓,真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得知消息的杨坚差一点把桌子都拍烂了,杀气腾腾的他将负责景风门戍卫的左备身府官员上上下下全都下狱,又责令大理寺和刑部严查此案。 老虎虽老,雄风犹在。在杨坚心中,对方的行为是对其赤裸裸的挑衅,是需要杨坚用鲜血来震慑不臣的契机。 此事影响实在太大,引得朝野内外也议论纷纷,心中镇恐。 刺杀一事,已经越过了士大夫心中的底线。历史上唐宪宗时期天下最大的军阀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遣人刺杀宰相武元衡,刺伤御史中丞裴度,天下哗然。此行为最后竟引得众人群起而攻之,大唐也诏令诸镇讨伐,而李师道最后被部下所杀。 混朝堂的,若是都不讲点规矩,谁知道下一个遇刺的会不会是自己。 因此朝中文武百官纷纷上书,风向一致的要求严惩凶手。 杨坚心中也猜测这种事,恐怕与自己的几个儿孙脱不了干系,旁人怕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能量的。 只是凶手到底是汉王杨谅还是熙王杨俨,杨坚也拿不准。 冷静下来之后的杨坚,开始考虑如何妥善处理此事,尤其是次子杨广那里如何给一个交代。 这一次杨广虽然没有出手,但越是如此杨坚越是担心。遇刺的是他的嫡子爱将,杨坚能够猜得到杨广心中蕴含地怒气,一旦其含怒出手,怕是又是一次血雨腥风。 有些事情,杨坚并不愿意看到。因此杨坚更是对此事急切,意图在杨广爆发之前妥善解决此事。 此时暴风还在持续扩大,而处在暴风眼的黄明远却像没事人一样。 其实刺杀之后,黄明远是不住地后怕,这还是第一次离着死亡如此之近。多少年了,这一次遇伏可以说比当日的慜太子之乱更加凶险,当时在大兴宫还有杨坚这个人质来恐吓对方,而这次却是有杨昭这个包袱。 当发现床弩的时候,黄明远都担心今日能否得脱。 雄阔海看着左臂受伤的黄明远不住地自责,自己这个亲卫真是不称职。上次主公受伤的时候他不在主公的身边,这一次又如此。雄阔海发誓,今后再也不离黄明远左右。 这时苏邕上报,他在打扫战场时发现那个巨汉竟然未死,只是奄奄一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请求如何处置。 黄明远也是吃了一惊,天底下真的有中了床弩还不死的人,况且自己当时补的一刀也扎到对方的肚子上。这巨汉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肠子也流了一地,还能存活,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不过对方凌厉的身手,真是让黄明远心有余悸。 黄明远说道:“此巨汉之威猛,世难匹敌,怕是只有阔海、明辽、宇文成都可及。若是在马上,我还能当与之一战,在马下也只得落荒而逃。可惜了好个不世出的猛将啊,竟误入歧途。” 不过对于此人黄明远也不会丝毫怜悯,若是有其他心思,只剩下利用了。 “令人给他包扎止血,若是他能活下来便算他命大。” 雄阔海说道:“主公,这等蠢物,留之何用?再说他毕竟刺杀您和魏王,如何可以饶恕?” “不用避着旁人,就说我看他勇猛,起了爱才之心,他能不能活便看天意。” 雄阔海不情愿地答应了。 黄明远回到府上,换了一身衣服,又让苏邕等人下去治伤,其他人也都去休息。唯有雄阔海是如何都不离开,狠下心来死守在黄明远身旁。 黄明远一边坐在正堂,一片盘算着此事的影响。自从凌敬走后,自己身边便没有能出谋划策的人了。 对方果然厉害,一出手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六个护卫,三死三伤,虽然在床弩面前,情有可原,但黄明远的确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陆贞知道消息后,惊慌地从后院跑了过来,若不是黄明远严令喝止,她就要展开大肆地报复了。 黄明远压下惊恐的陆贞,让她继续监视长安各处动向,勿要轻动。现在,有人比他们更急。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意外之行 月上柳梢,华灯初上,夜色越发的静谧祥和。 黄明远在夜色之中悄然而至,轻轻叩开了务本坊内的一所大宅的侧门。 这座气派宏伟、规格庞大的府邸,正是大隋第一权臣杨素的宅子。 杨素见到黄明远很吃惊,完全没料到黄明远遇刺的当晚竟然前来他的府上。不过杨素也是老狐狸一个,不行于色。 此时的杨素并没有因为黄明远的年龄、官职而小觑,反而亲自出来相迎,又请黄明远进入正堂,一副把二人平等相待的样子,给足了黄明远面子。连黄明远也不得不赞叹,杨素行事,大气磅礴。 二人本就因为身份的原因不便相互来往,再加上当初杨素北征阿勿思力,黄明远上十二道请战书之事,外界疯传二人已经关系交恶。若是有人看到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定会惊掉了下巴。 二人对坐,杨素试探着问道:“今日长屏与魏王遇刺,可是无碍?” 黄明远忙回道:“托太仆的福,并无大碍。” 杨素一副放心的样子,这才说道:“这就好,我与明远多日未见,也甚是想念。” 杨素一举一动之间,尽是上位者的风度,若不是黄明远久经战事,浸润血火,怕是会被其威势所凌压。 “自仁寿元年离开长安,明远已有两年未在太仆身前聆听受教。今日拜见太子之后,也是自当前来太仆府上拜见。” 既然杨素不提二人之间的矛盾,黄明远自是也不会提。其实当初之事的因果二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演了一出好戏给天子,但谁若是真当真,那便是个傻子,自找麻烦。 黄明远畏杨素现在,杨素也畏黄明远将来。 杨素闻言一笑,扶着桌案说道:“长屏多礼了,老夫已如黄昏之落日,垂垂老矣,多时不闻朝堂之旧事,已准备在家等死;而长屏身为大隋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第一人,如东升之朝阳,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如何需要老夫多多置喙。” 杨素虽然口中说着自己老迈,但言语之中,多有傲意。黄明远态度如此恭谨,倒也让杨素很受用。 “太仆谦让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太仆虽然不再处理日常琐碎政务,但仍是大隋的擎天巨擘,一身经验值得我等幼辈学习传承。至于明远,虽然得天子、储君任重,稍有微功,但年少德薄,不敢自矜,尚需太仆指证教导,完能不犯谬误。” 说完黄明远又行一礼。 “年轻一辈,有才者比比皆是,可也就是长屏最谦虚了。我有六子,个个籍父之名,空度光阴,无如及长屏三分者。” “太仆谬赞了。” 二人一言一语,别提多和谐。黄明远在杨素跟前做足了姿态,给足了面子,让杨素也不无得意。投桃报李,杨素言语中也多了几分亲切。 当然双方都知道,相互之间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现在看似黄明远对杨素无比推崇,引为向导,但一旦二人相斗,黄明远怕是什么下三路都能使出来,根本不会让着杨素。 杨素有句话说得不错,他是黄昏之落日,而黄明远为东升之朝阳,杨素未来也便如此,黄明远的未来却是有无限可能,所以杨素才会对黄明远如此亲近。 二人一番吹嘘,话如正题。 杨素饮了一口茶,问道:“今日长屏与魏王遇刺一事怕是非同寻常啊?” 黄明远赶忙上前说道:“明远此来也是想向太仆求教的。明远久在丰州,素来与人无害,想来不应该遭人如此忌恨;至于魏王,更是一位贤孝之人,天下之人有目共睹,想来贼人也没理由动手。可偏偏今日有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动干戈,引得如此之阵势,明远心中着实不知为何啊?” 杨素不禁腹诽道,你黄明远与人无害,看看你手下到底害了多少人命,要是杨素看过《名侦探柯南》,怕是要给黄明远起个外号叫“黄柯南”了。 至于杨昭,那倒是的确是个好人,但奈何挡人的道啊。 杨素不动声色地说道:“想来应该是一些贼心不死的余孽吧!” 一句话就给此事定了性,至于是什么余孽,那就人各有异了。 “唉,为圣人分忧,少不得遭人忌恨!” 黄明远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兹事体大,想来能为圣人分忧者,还是太仆。此事还需太仆多多费神,明远自是无碍,只是里面牵扯到魏王,天下人不可伤了如此贤王之心啊。” 杨素听了一惊,黄明远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想让自己去主审此案。 不过杨素转念一想,黄明远还真不是胡诌,这整个大隋,也只有自己有资格主审。 牵扯到一位王爷和一员上将,主审人员至少也得是相国级别的。汉王有嫌疑;诸宗亲没几个得杨坚信重,都是遇事即躲的闲散之人;裴矩、元岩资格不够;苏威、柳述又不能放下朝政,再说他们倾向性太过明显。如此看来,整个大隋也真的只有自己可以出面。 之前杨素一直觉得杨坚打压自己,绝不会让自己再度沾染权利。现在想来,若是凭借此机会趁机重新插手朝政,便是天子也不得不用自己。 而且现在有嫌疑的无疑是汉王与熙王,若是借着查案的事情再清理一波慜太子余孽,则最好不过。 现在的杨素的处境其实要比历史上的杨素更为艰难,主要是天底下多了杨俨这么一个变数,杨广对其依赖也没有那么严重。一旦杨俨上台,势必要清算当年的旧事,杨素绝不会有好下场。 此时杨素已经将自己带入,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案子的主审权拿到手。 “长屏,为天子分忧,本就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老夫虽然老迈无用,但亦尚有微弱余力,不敢惜身,今当为天子绥靖贼逆,决不让乱臣贼子逍遥于外。” 看着杨素义正言辞的样子,黄明远立刻恭维道:“太仆老而弥坚,大隋有幸,社稷有幸。” 杨素也捋着胡子,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天子不下旨,他就是拉上老脸也亲自出马。 老少二人,颇为意兴。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老少狐狸 黄明远给杨素送上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同时也让主审不会有碍自己,因此一老一少两个狐狸,自然是皆大欢喜。 然而黄明远突然叹道:“唉,可惜不能与太仆一起出征草原,观太仆之风采,恨不得能在太仆麾下为将。” 杨素听了一愣,不知道黄明远怎么又翻出旧事,难道他是要提当日出征云州的事情吗? 因此杨素打个哈哈,故意说道:“老夫老迈,已上不得马了,拉不开弓,戎事还得靠长屏。” 黄明远忍不住地说道:“也不知道太平县公性格如何,这次在太平县公麾下,明远着实有些担心。” 杨素一愣,更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长屏何意,老夫没听明白?” 黄明远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难道太仆没有听说,柳相国、元相国和熙王都劝天子任命太平县公为主帅,北伐突厥,听说天子颇为意动,不日便要下旨了。” 黄明远故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杨素心道,朝廷不是对是否出征突厥还在争论之中,怎么突然要任命主帅了。 这时黄明远乃说道:“王霸之业,成之而千古彪炳,圣人又如何不愿意得此名愈秦皇汉武的大功呢。此前圣人担忧贸然北上胜负难料,怕晚节不保。明远为圣人解惑,此战当有八成胜算,圣人如何不允。此时圣人不做声张,乃主帅之位不定,圣人担忧引发朝堂政争,这才迟迟不下决心。但仗,一定会打的。” 这时黄明远看向一旁的杨素,脱口而出道:“难道太仆竟不知此事?” 说完,黄明远面色有异地看着杨素。 杨素老脸一红,只觉得无比尴尬。 “老夫不问时事久矣!” 杨素突然发现自己这些日子虽然是准备蛰伏待机,但似乎过于低调,已经让朝堂内外有些忘记自己了。 对于杨素来说,他本人其实是不赞成出兵北伐的。此事无关胜负可能,而是若是有人北伐得胜归来,必然触动其大隋第一名将的地位。杨素往日里再是一副不在乎声名的样子,但其立身之本的军事地位也不会轻易丢掉。 至于北伐主帅,天子当然不会选杨素,所以杨素早就打定主意,反对此事。 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北伐,而是北伐主帅的确定,而且最有可能获选的人是杨素的死敌史万岁,这让他如何不担忧。 对于史万岁,杨素是恨之入骨,意欲除之而后快。 史万岁可谓是杨素一手提拔的,却背叛了杨素,还试图挑战杨素的地位,杨素如何能不恼。上次在杨坚面前构陷史万岁,差一点让暴怒的杨坚杀死史万岁,可惜失败,让史万岁逃过一劫,没想到今日对方又要翻身。 杨素故意说道:“缘何不是明远挂帅?若是论对草原的了解,当今大隋,无出明远之外者。” 黄明远故作尴尬状,这才说道:“想来是因为明远年少,才能不足吧!” 杨素听后一拍桌子,大喝道:“真是荒谬,当今大隋,有大破突厥之经验者,除了本公,便是明远。出兵打仗,死生之事也,又不是坐下来喝酒划拳,缘何能论资排辈。史万岁虽然勇猛,但为人贪婪好利,莽而无谋,如何能够击破突厥。真是岂有此理,吾当禀明圣人,省得圣人被小人蒙蔽。” 黄明远大喜,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当然杨素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选择帮黄明远也是无可奈何。 大隋有资格挂帅的就那么几人,黄明远抛出史万岁这个选择,正中杨素七寸。哪怕杨素知道黄明远得胜归来之后,必定如霍去病之于卫青一般,自己的重要性会大大降低,但是两相其害取其轻,他宁可花落黄明远,也要避免让史万岁再立新功,凌驾于自己之上。 所以最后也是对于杨素最好的结果,便是推黄明远出来,与史万岁打擂台。毕竟大家都是杨广一脉的,即使哪天黄明远功成名就,也会念这个香火情,而不会有害于杨家。 黄明远利用思维盲区,凭借杨素对北伐之情不清楚的优势,将杨素引入自己的陷阱里。同时他也是瞅准了杨素在帅位之选上别无他法,这才来到杨府,既是许诺,也是逼迫。 黄明远起身对着杨素重重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太仆进言。当此朝局纷乱之时,还需太仆这种国之柱石,安定时局,太仆若有差遣,明远当不负所望。” 有了黄明远这句话,杨素也放下心来。黄明远到还算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能得到黄明远这个承诺,也算有益于后人。 黄明远又说道:“太仆,此次北伐,大隋虽然不会有数十万规模的军队大举出动,但也得有十余万人不止。太仆膝下诸位郎君皆是良才,何不遣一二人随同明远北出,荣立显功?” 杨素推让道:“诸子愚钝,恐难当大任?” 黄明远乃笑道:“太仆过谦了,我所知道的几位郎君都是身兼文武之才,如此沧海横流之时,正是诸位郎君建功立业之机,太仆可不能拘住诸位郎君建功立业啊。” 杨素被黄明远说得也笑了。 “几个愚钝之徒,能得长屏看重,也算是几人之福。到时候我且把几位小儿辈的交给长屏,到时候有长屏为我好好管教管教。” 黄明远面上一喜,这才说道:“有诸位郎君相助,明远如虎添翼也。” 谈笑风生,黄明远算是还了杨素的人情,北伐之时照顾一下杨素的几个儿子,为其谋份功劳。 杨素年龄大了,一身荣华富贵,这个年纪也看淡了。唯一让他放不下的,正是儿孙。 黄明远和杨素谈妥了条件,此时夜已经极其深了,黄明远乃欲离去,杨素将其送出门外。 出了正堂,黄明远看到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女子服侍杨素于一侧,忽然想到红拂女的故事,忍不住说道:“太仆府上,尽是绝色,太仆好福气也。” 杨素也看到黄明远所指的女子,忍不住说道:“我老了,恩情已断,明远若是喜欢,吾当尽赠之。” 黄明远刚才不过说笑,如何会贸然接受不明身份的人,忙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便避过此事,踏着夜色,匆匆离去。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老而弥坚 第二日一早,杨素果然上书杨坚,要严惩刺客,杀一儆百,肃清余毒,以正视听,还大隋政治之清明。 杨素身份特殊,他一上书,立刻便吸引朝内外的视野。 正愁如何处置此案的杨坚忽然发现,一直被他忽视的杨素正是最好的主审人选。 这一次杨坚准备好给杨俨一个教训,至少让他再也不敢肆意妄为。杨俨本身不过是杨坚挑出来制衡杨广的一枚棋子,但现在这枚棋子行事毒辣,不折手段,已经严重触犯了杨坚的底线,危害到大隋的政治生态,这是杨坚所不能容忍了。 至于杨坚为什么认为幕后主使是杨俨,其实是杨谅一直针对的是杨广,杨俨才刻意针对杨昭,所以二人之中,杨坚更是怀疑杨俨。再说杨俨也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当然杨坚的认定未必准确,不过天子的态度总是未必那么公正,甚至带着主管意识,偏听偏信,但谁让他是天子,更是一个集威深重之人,可一言以决天下。 很快杨坚招杨素问对,杨素进言道:“自开皇十九年以来,朝局多次动荡,直到这两年才算安定下来,今波折又起,时局不稳,恐使万民不安,圣威有损。” 杨素有进言道:“昔日慜太子作乱,正是因为其麾下兵卒,只知太子,不知圣人。今太子将诸卫率交之于内,可谓安定时局之举措,裨益万民之新创。然时至今日,虽天子交付兵权,然诸王领兵于京内,若徒生异心,起兵于内,怕是又至当日祸乱旧事,使江山社稷陷于危难。” 杨素赤裸裸地将诸王在朝中有兵的危害指了出来。现在诸王有军权的分别是左卫大将军上柱国魏王杨昭和右领军府大将军上柱国熙王杨俨二人。其中杨昭素来被人称为天生长者,仁君之量,至于这有异心的诸王说得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杨坚虽然对杨素颇为猜忌,但不得不说,还是很重视杨素的话,而杨素作为臣子二十年,也是最为了解杨坚的人。 杨坚其实被当日慜太子杨勇的兵变给吓怕了,因此最担心便是还会有人效仿,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猜忌压制杨广。 而现在的杨俨,敢袭杀大将,私通胡虏,诛杀亲弟,活脱脱的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杨坚如何不担心善于阴谋诡计的杨俨会起兵作乱。而且右武卫大将军史万岁和卫尉卿苏孝慈二人同掌军权,再加上倾向于杨勇一脉的大将贺若弼,如此算来,杨俨在京城的实力绝对非同小可。 杨坚突然有些后怕,乃说道:“卿所言极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这时杨素又进言道:“臣听闻被发配为奴的爨宏达从长安秘密逃回南宁州,阴谋作乱。南宁州故地,数次动乱,百姓不得其安,宜速调遣兵马平定之,迟则生患。” 爨宏达是爨翫之子,西南地区的大豪。 爨姓之强大,不弱于一国。其本来是班固、班超家族的后人,后来南迁至云南地区与蛮人通婚,后人被称为爨人。爨氏家族自蜀汉时期开始称雄云南,历经数百年屹立不倒,威震云贵等地,直到唐玄宗时期才覆灭于南诏,独霸天南有四百多年。 南陈灭亡之后,爨氏家族数次动乱,屡剿不止。直到隋朝开皇十七年杨坚派遣史万岁为行军总管,率兵前往云南镇压爨翫的叛乱。爨翫被史万岁击败请降,后来以重金贿赂史万岁,史万岁便放了爨翫,然后班师回朝。开皇十八年,爨翫再次举兵反叛,史万岁被削官为民。大隋费了很大的力气,损兵折将,最终将其抓获处死,并将他的儿子爨宏达等人发配为奴。而此同时杨坚也意识到,云南地界形势太复杂,根本没有办法稳定统治,最终不得不“弃其地”,撤销南宁州总管府。 今日听闻爨翫逃回云南,费了这么大功夫才安定的西南又要乱起来,这让杨坚如何能接受。 杨坚一惊,倒也不怀疑杨素说得真假,便问道:“处道(杨素之字)可有良策平定爨氏?” 杨素忙说道:“南宁州故地事关大隋西南之安稳,臣愿荐前南宁州行军总管史万岁为将,征讨不臣,安定西南。” 杨素虽然与史万岁有仇,但杨素的建言丝毫没有问题。谁让你史万岁是最熟悉南宁州的将领。 杨坚想了想,却是没想到比史万岁更合适的人。 史万岁虽然贪财酿成大祸,但打仗的确是一把好手,对云南地区也了解,有之前爨翫旧事,想来也是知耻而后勇,不会再犯糊涂。 而且史万岁是杨俨的心腹,史万岁离京,杨俨的威胁将会减弱一大半。 杨坚也明白杨素是故意将史万岁调出去削弱杨俨的实力,但他并不生气,毕竟杨素的建议解了他的一大难题。 杨素荣宠这么多年是有道理的,就是杨素从不把自己的想法、意图隐藏。当天子的不怕臣子贪心、内斗,就怕无法掌握臣子。而这一点杨素总是恰到好处的将其送到杨坚的面前,使自己的荣宠长久不衰。 开皇四年,杨素一次与其妻郑氏吵架说了一句:“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不能做皇后。”结果被其妻郑祁耶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不过杨素之后没有闲着,借着献伐陈之策再度崛起,并荣宠至今。 杨坚有些意动,但也没有直接决定,而是问道:“处道,爨氏长居云南,势力雄厚,根深蒂固,史万岁能否定之,勿使糜烂巴蜀。” 军国大事,杨坚再是有些昏庸,也分得清轻重。 杨素忙说道:“圣人,当今熟悉西南情形的将领本就不多,能够出兵征讨爨氏的将领也只有史万岁最合适。若圣人放心不下,可以令周法尚、刘哙之、卫文升佐之,周法尚、卫文升久在西南,熟悉情况;刘哙之更是当年曾征讨西爨,皆是世之良将。再以菅州总管韦冲在益州督粮安民,定可平定爨氏。” 杨坚点点头,对杨素的建议很是满意。 韦冲曾担任过南宁州总管,周法尚、刘哙之、卫文升皆是能文能武的大将,再加上史万岁这员良将做统帅,算是整个大隋能拿出的最优阵容。平定爨氏虽不说十拿九稳,但也稳稳当当。 至于杨素包藏的心思,杨坚便无所谓了。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心有疑忌 在杨坚召见杨素的当日,宫中便下旨以菅州总管韦冲为益州总管;右武卫大将军史万岁为南宁州行军总管,节制益州诸军,征讨作乱的爨氏。同时以周法尚为隽州道行军总管,大将军刘哙之为戎州道行军总管,遂州总管卫玄为泸州道行军总管,共讨云南。 爨氏作乱并没有传到长安,因而此诏一下,众人皆是大惊。倒不是天子突然出兵云南,毕竟那里乱了十几年了,这次出兵并没有什么稀奇。令众人吃惊的是史万岁出征云南,便意味着史万岁与黄明远北伐主将之争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众人都知道史万岁是熙王的铁杆支持者,此时出兵的意义耐人寻味。但是再联想到前两日魏王杨昭与黄明远遇刺之事,很多事情便一目了然了。 爨氏作乱,事态紧迫,史万岁来不及反应便被天子逼着出了京。众人皆是感叹事态的反复与出人意料,却不知道幕后的真相早就隐藏在迷雾之中。 爨翫之子爨宏达一直在长安为奴,再是地头蛇,到了长安其实也是个没牙的老虎,正是杨素将其释放出去的,其目的自然是剑指史万岁的。没想到这个档口用上,一石二鸟,还卖了黄明远一个人情。 黄明远知道后倒是猜个八九不离十,历史上爨宏达一直到隋朝灭亡才被李渊释放,并允许他将父亲爨翫的尸体带回家乡安葬,同时又被任命为昆州刺史的。现在早了十几年,没人暗中操纵是不可能的。 朝廷此番安排,倒是最为稳妥。不仅很大可能安定云南,但也最大可能的消解了史万岁兵变的可能。杨素所举荐的周法尚、卫文升都与杨广亲近;而韦冲之女嫁豫章王杨暕为妃,与杨广也是儿女亲家。有韦冲在益州扼守史万岁的后方,哪怕长安生乱,史万岁也没有能力作乱于外。 杨坚本来就担心史万岁会受杨俨的影响作乱,现在杨素都想好办法约束史万岁,杨坚如何不乐见其成。 ······ 三月十七日,黄明远回京第四日,天子召见于中华殿。 自仁寿元年一别,杨坚与黄明远已有两年未见。慜太子之乱,蜀王案,皇城东街刺杀案······每一次与黄明远相伴随的都是腥风血雨,朝野动荡,连杨坚都有些怀疑,黄明远是否是真的“煞星”出世,否则怎么每次都能带来这么大的煞气呢? 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信的东西也多了。 杨坚为帝这么多年,也曾久在军旅,深谙军事,很清楚黄明远的献策是如何水平。虽然大隋要维持突厥统治,但若是能够一举击破突厥牙帐,捣毁东突厥的汗庭,势必可以极大地增长大隋的威望与民心。身为天子,没有人不对此绝世之功垂涎的。 只是若是北上,黄明远是主帅的不二人选,但是最近黄明远“煞名”远扬,杨坚实在担心此等煞气将来会妨主。 好吧,黄明远还真不知道自己很多费心费力要解决的问题,原因是如此的啼笑皆非。 杨坚数次召相士来和问询关于黄明远的事情。 来和少好相术,识文帝于微时,所言多验。他倒是比较亲近黄明远,言语之中,不无美言。杨坚本来就是篡位夺权,因此对此颇为忌讳,直接询问黄明远是否有人君之象。 幸好来和说黄明远虽相貌堂堂,却不奇异,虽官至极品,名留青史,但望之却无人君之象。 什么意思?就是黄明远长得虽帅,却没什么惊奇的,并不异于常人,所以不可能做开国君主。 大抵在国人的眼中,君主长得不能跟常人一般。比如:舜帝、晋文公、项羽、吕光、高洋都是重瞳;秦始皇蜂准,长目,挚鸟膺;光武帝刘秀大口,隆准,日角;司马懿可以像狼一样左顾右盼;刘备、宇文泰、陈霸先等人都是双手过膝;刘备还耳大垂肩;晋文公和项羽还肋骨连成一片;最清奇的当属杨坚,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掌纹形似“王”字。 这年头,没点特殊样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君王。关键是,大家都还相信。 古代君主都差不多,光从外观就能看出是否有龙颜来,所以才有传说曹操忌惮司马懿,宇文护要杀杨坚的说法。不过这种龙颜以后世的观点来看,真心就是一个“丑”字。黄明远不丑,尤其是额头不凸起,没有“龙犀”状,所以他没有人君之象。 杨坚听到这种说法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种事杨坚也不完全放心,毕竟当年的着名相士赵昭便蒙蔽了北周明帝宇文毓,故意为杨坚遮掩,因此杨坚也担心来和的话的真假。若是寻常人,必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黄明远的样貌的确看不出有什么怪异,再加上其身份特别,杨坚这才准备再细细查验一番。 杨坚又召相士章仇太翼、太史令袁充等人问询,皆无所得。 太史令袁充乃杨广心腹,便进言道:“黄明远乃白虎星君转世,上应觜宿,白虎者五行主金,掌杀伐;觜宿,居白虎之口,口福之象征,多吉。且觜宿为天屏星君,与国之屏障相对应,正为白虎星英英素质,肃肃清音,威摄禽兽,啸动山林,来立吾左,乃福祉也。” 至于说为什么黄明远引起如此多的祸端,袁充解释道:“白虎星君本就是杀伐之星,象征少阴、军兵、庚辛、义德,亦为凶神,盖为翦除君主身侧之忤逆也。” 意思就是黄明远天生就是辅弼君主的良臣,不可能做皇帝。至于他为什么搞了这么多事,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要除奸佞,辅佐明君的人,自是屡屡大动干戈。 众人都这么说,杨坚这才放下对黄明远的怀疑。 黄明远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长得这么帅,所以才没有被杨坚放到奇异一类人中,侥幸逃得性命。 这个年代,帅是个好词,但对于帝王将相来说,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帅,只要威严就行。 要不然,打个仗都得像高长恭、狄青那样戴面具,也挺无奈的。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再见天子 经过这番折腾,杨坚对黄明远的疑心算是尽去,不过他还是看着黄明远不太舒服,大抵是黄明远对杨广父子的忠诚让他感到嫉妒吧。 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臣子,阿摩何其有幸也。 黄明远一回京连天子都没见便敢明目张胆、不避人言的前往东宫拜望太子;遇到危险,为了保护杨昭尽力死战;众人对黄明远回京反应如此强烈,大抵也是因为黄明远为了杨广能已无法股吧。 这都让杨坚感到嫉妒,只是没法明说而已。 黄明远在刘德的引领下进入中华殿。 这里本来是杨坚与独孤皇后的前寝殿,素来朴素的很。只是这次再见,往日布置已经变得焕然一新,难寻旧踪。只见宫殿飞栋冲霄,连楹接汉。画梁直拂星辰,阁道横穿日月。楼台华丽,殿阁峥嵘,好不富丽堂皇。 若不是黄明远亲眼见到,绝难相信这是素来提倡俭朴的杨坚所居住的地方。 黄明远有了警觉,杨坚可能心性大变,决不能再以之前常理度之。 黄明远乃在内侍的引导下小小翼翼地进入殿中,行了跪拜大礼,其样貌恭谨得体,落落大方,不失人臣之态。 “黄卿两年不见,越发威武肃毅了。” 黄明远悄悄抬头看向杨坚的容貌,也满是吃惊。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两年未见,黄明远差点没有认出杨坚来。此时的杨坚原本还算鲜亮的头发已经斑白交杂,样貌有些瘦削憔悴,颈下满是皱纹,身子微有前倾。哪怕再是保养得当,一身老态尽显。 黄明远不敢多语,只得回道:“君恩深重,明远常思慕于心,虽长在丰州,心中亦不敢有丝毫懈怠,惟愿圣人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杨坚“哈哈”笑了起来,虽然知道黄明远是赤裸裸地拍马屁,但还是开心的很。这时候的大臣拍马屁,还少有这么直接的。要到唐朝之后,官员的士大夫本心渐消,这才失去了底线。 不过黄明远后世看辫子戏见得多看,自然知道马匹多了人不怪。 “朕一直以为你黄明远最是正直敢言,没想到你也学会拍马屁了?”杨坚虽然是责备的样子,但语气之中,尽是得意之色,丝毫没有责备的样子。 “圣人明鉴,非明远妄言,实乃此为天下万民心中所思所念,只要圣人万寿无疆,天下百姓才能和顺安康。”黄明远一本正经的样子,颇有当佞臣的潜质。 黄明远一番插科打诨,倒也让君臣二人原本的疏离感尽失,至于杨坚对黄明远心中的那股郁气,算是烟消云散。 平心而论,黄明远真是个好臣子。 既然是述职,天子自然要从黄明远这里了解丰州的情况。杨坚这才转入正题,问道:“黄卿,丰州形势如何?” 黄明远知道是要汇报工作,立刻正了正神色,躬身说道:“禀圣人,丰州自仁寿元年至今迁入百姓近二十余万人,加上归化胡虏,至今已经愈三十五万人口。丰州州衙在丰州新建城堡三十余座,完全安置所有百姓。现丰州以屯垦为主,共疏通河道沟渠六百余里,开垦土地四万余顷;同时以牧业为辅,兼行盐业诸务,至今已基本满足丰州一地百姓之粮用。丰州乃安居乐业,地丰民安。 丰州现有戍军近四万,防线已尽推至阴山北麓,新修建、修缮戍堡四十余座;新组建团练、乡兵约七千余人;新修屠中泽至榆关横贯官道三百余里······” 黄明远汇报的很详细,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几乎说了个便。而且黄明远不像其他人那样务虚,他的汇报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亦无歌功颂德的虚话,都是罗列数据,将究事实。当然很多并不是真的,比如开垦土地、兵力、乡兵数量、粮食产量、马匹数量等等,但他这种汇报内容让杨坚感到耳目一新。 当然黄明远也不是简单罗列,后世大多数人都写过年度总结,黄明远除了说了一下丰州的具体情况,还重点汇报了丰州的下一步打算,包括修路、练兵、开荒等事宜,最后说明了一下自己现在存在的困难,包括缺少文人、行政开支巨大等事情。 当然黄明远也不会傻乎乎地向杨坚汇报扫盲运动,以及挖煤、冶铁等活动,这些超时代的东西不仅不能为黄明远增功,反而易引得天子忌讳,让人质疑。 听过了大多虚头巴脑的话,杨坚不得不承认,黄明远的能干有为。光凭黄明远这份内容详细的汇报,就是没有去过丰州,也能大体了解丰州的情况。 杨坚由衷地叹道:“黄卿的汇报,让朕耳目一新啊,实乃国之干臣也。” 黄明远谦逊地说道:“禀圣人,丰州还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底子薄弱。之前人烟稀少,道路、水利都是荒废的状态,若是想完全修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大量的人力物力。丰州已经在计划修建横贯丰州东西的一条官道,共计八百余里,一旦修成,将能最大程度连通河东到河西,使丰州东西能最快支援呼应;同时丰州准备在大河以北再开通四条共计一百三十里的沟渠,基本保障丰州的农用。” 看到黄明远如此大动干戈,杨坚不无疑虑地问道:“如此大的动作,光凭丰州能够承担的起吗?人力上怕是缺口巨大吧。” 黄明远回道:“臣的整个计划达十年之上,而主体施工的将以被俘虏的胡虏为主,尽可能避免大规模劳役的出现。” 杨坚点点头,黄明远做得至少是可圈可点的。 “黄卿办事,朕很放心。你虽然年纪不大,但素来老成有为,只要不影响丰州的安定,你尽可施为便是。不过这两年朝廷开支巨大,各种消耗也多,虽然丰州地处北境,事务重要,但朝廷很难给予丰州太大的支持,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黄明远一听杨坚的放权,已经心中欢喜,至于从朝廷这边弄点资源,黄明还没做这么好的美梦。 “圣人放心,明远绝不会给圣人添麻烦。”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毛遂自荐 杨坚很是满意黄明远的态度。做臣子的,就是要为天子解决问题的,若是总是给天子找问题,那天子还留你何用? 黄明远至少是个出色的臣子,是个能做事的人。 想到这里,杨坚的心思也顺了下来。今日见黄明远,虽说是封疆大吏的述职,但并不是每一个封疆大吏都有面圣这个机会的。今日的重点,还是要谈关于北伐突厥的事情,毕竟这才是这一次波澜乍起最重要的原因。而杨坚的确也想从黄明远这里知道,北伐突厥到底有多少可能。 杨坚也没有跟黄明远饶圈子,而是直接问道:“黄卿,若是大隋北伐突厥,你有多大的把握?” 其实若是可以,杨坚如何不愿意北伐。杨坚并不是一个守成的君主,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开皇十八年令杨谅、高颎以水陆三十万大军伐高丽。 只是大军北出草原数千里,一旦有恙,便是数十万大军沦丧,丧师辱国,其风险性,连杨坚也难以承受。当年征高丽一战,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师还,死者什八九,可是让杨坚数年缓不过劲来。 这一次杨坚真是担心会再败,毕竟以高颎之能,尚且伐高丽不胜,又何况其他人呢。 也就是黄明远这样的顶级名将上表,杨坚才会考虑,若是换个人,早被杨坚啐一脸了。 杨坚话一出口,黄明远立刻来了精神。他知道这两年多的筹备能否成行,就在今日。杨坚再是昏聩老迈,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没失。若是自己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哪怕再是政治斗争,杨坚也不会拿整个大隋的国运开玩笑。 黄明远上前在殿中,从怀中掏出一张大大的地图。 “圣人,明远带了一份北地的形势图,我一说您便明白了。” 杨坚让刘德拿了一面屏风,将这张图挂在了上面。杨坚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种驻军、地形、山川、河流态势,便明白黄明远为此事是做足了功课的。 黄明远指着地图说道:“圣人请看,从丰州西北出鸊鹈泉,北经公主城、眉间城、怛罗思山、赤崖、盐泊、浑义河、炉斤山、木烛岭,约两千余里地至突厥牙帐。 现在整个草原主要是一分为四,其中明面上势力最大的仍为东突厥步迦可汗,其部控制着西到金山,东到独洛水,北到娑陵水(色楞哥河),南到戈壁的地区。步迦可汗兵败冠军侯山之后,逃回草原,经过两年的蛰伏待机,打败突厥阿即思汗,终于夺回了突厥牙帐。不过整个牙帐内战了一年多,当为势力最为薄弱之时。这也是我认为今年出兵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第二大势力为除了铁勒同罗部的铁勒诸部联盟,以拔也古部为首,控制着整个铁勒故地,并不断蚕食突厥原有草原。铁勒诸部约有十几部,原本各自攻讦,不过现在拔也古部居于领先位置,但整个联盟并不稳定,可为我出兵草原最大的臂助。 第三大势力是铁勒诸部中的同罗部,其部控制着狼居胥山以东,弓卢水以北的部分地区和弓卢水以南直到碛口的广大地区。同罗部进行整治改革,中央集权,实力发展迅速,是未来草原一心腹大患。 最后一个便是漠南诸部,因为阿勿思力投降,基本上都归附了启民部,少部分归附伊然部,但实力相差疏远。若是我军北上,启民可汗和伊然部可为两支助力。” 杨坚听后点点头,黄明远基本上将整个草原的局势说了个清楚。因为和突厥相持了几十年的关系,杨坚对于突厥、铁勒这些部落倒也清楚,突厥人与铁勒人的关系更是知晓。在杨坚心中,铁勒四分五裂,不足为虑,重点还是要击破突厥人。 至于同罗部,杨坚持保留态度,应该消灭,但不用太过紧张。若是能顺利灭掉突厥,倒是能用这个同罗部看住启民可汗,维持整个草原的政治平衡。 这时杨坚又问道:“步迦可汗毕竟是两突厥共有之大可汗,虽然东突厥势微,但毕竟经营西突厥多年,若是真的鱼死网破,合两突厥之力一战,此战的结果将并没有那么明朗吧。” 东、西突厥并不是相互独立的,不能单独考量一方,不过杨坚并不熟悉西突厥的形势。 黄明远说道:“禀圣人,西突厥虽在,却已经不是步迦可汗的西突厥了。原本西突厥的继承人应该是都六叶护,不过其人已经死在了关中,余部有其子射匮叶护统领。而与此同时,原阿波可汗的继承人泥利小可汗崛起,背叛了步迦可汗,其部控制着金山以西直到西突厥王庭的地区,算是隔绝了步迦可汗与西突厥的联系。 现在整个步迦可汗一脉的突厥实力群龙无首,爆发内战,相互攻讦,而泥利可汗为了夺取西突厥,早就顾不上东突厥了。 与此同时,整个西域铁勒诸部也在薛延陀部、契苾部率领下反抗突厥,整个西突厥乱作一团,若要分出胜负,怕是还需一段时间。” 杨坚点了点头,对此很满意,不管如何,至少这些东西说明黄明远是用过心的,不是凭空胡诌的。 不过杨坚还是希望能最大限度确保北伐的成功率,毕竟是穷国力之战。 杨坚有些犹豫地问道:“单凭如此,虽仅仅只对步迦可汗一人,但毕竟突厥控制草原达五十年之久,积威甚重,我大隋兵出多而力不支,兵出少而不能胜,也是两难之事。” 天子有难,自有做臣子的服其劳。 黄明远如何能够在众多北伐主帅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正在其时。 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拱手说道:“臣黄明远愿替圣人解忧,北出草原,平定突厥。草原胡虏虽众,但经过数年内战和雪灾之后,已经是人困马乏,民心沸腾。臣此次北上草原,不需率领千军万马,只需圣人予臣五万骑兵,三十万石粮草,臣以启民、伊然等部为前驱,再联络铁勒各部,必直捣突厥牙帐,擒突厥可汗于天子阶前。”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推荐魏王 黄明远的话让杨坚一愣,不是因为黄明远要的人多,而是要的人太少了。只带五万人马能干什么,没看到大隋征个高句丽也出动了三十万大军。 “黄卿,五万大军,可是说笑了。” 黄明远跪在地上说道:“臣不敢欺君。草原之上,并无坚城,是故无需攻坚,而是要野战求胜。此战乃异国而征,相隔关山千里,兵越多,而后勤补给越困难,则顾虑越多。不如轻骑而动,直扑敌之要害,速战速决,才可获胜。” 当然对于这种纸上谈兵的话,怎么说都有道理,但能否大胜才是关键。 杨坚虽然相信黄明远的能力,但仍觉得五万军还是太少了。 杨坚盯着黄明远说道:“黄卿,此战能胜否?” 能胜否? 黄明远单膝跪地抱拳道:“圣人,北出草原,黄明远无不胜之理。” 黄明远一脸肃毅,言语中无不透露着坚定果决之态。黄明远自出道以来,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无论多么艰险的战斗,黄明远都能马到功成。此时,连杨坚都觉得这种自信果毅之气凌然不可侵犯。 杨坚终于决定相信黄明远,五万不够,那就十万,这样总能成了吧。 杨坚起身上前,将黄明远扶了起来,勉慰道:“朕有黄卿,当如秦有蒙恬,汉有卫、霍,北疆之事,朕拜托卿了。” “臣必不负使命。” 基本上出兵突厥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黄明远也将成为主帅帅师伐国,若说是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只是站得高也容易跌得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行事,不要得意忘形。 杨坚待黄明远很亲和,拉到桌案前,如叙家常一般。黄明远给他详细得讲解了北上的具体作战准备,从丰州出塞,沿着达兰堆、怛罗思山、浑义河、木烛岭,直到突厥牙帐,勾勒出一幅八面张网,十面埋伏图,听得杨坚也是拍手叫绝。 作为曾经的一员名将,杨坚能听得出黄明远方案的优秀,对出兵突厥更有信心了。 杨坚有些不经心地问道:“明远,这此去突厥,去国万里,将相和则事无忧。你虽然战功赫赫,但毕竟年纪小,资历不足,若是身边皆是老将,恐难以压制,误了大事。对于此战将领的选用,朕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哪些人和你更搭。” 杨坚说得不在意,黄明远的心却是如针扎般警觉,自己身为主帅,选将、任将却没有权利。这种题是送命题啊,答与不答都有可能在杨坚心中留下不好的想法。 黄明远忙说道:“臣不敢,攻城略地,威压胡虏是臣之责任;然将帅任用,君主与宰相职责,明远不敢逾越。” 杨坚笑着说:“选将任人本就是主帅的职责,况且此地只你我君臣二人,朕又没让你定出征人选,只是要你给朕一些建议,难道这也不能说吗?” 杨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黄明远也没办法推脱了。 黄明远乃说道:“圣人有命,明远不敢不直言。明远虽然有信心踏破突厥,北定草原,但正如天子所言,明远毕竟年纪小,资历不足,恐难以压制身边老将,所以明远以为明远不当为主帅。” 杨坚听了一愣神,黄明远这是要做什么,费了这么多功夫,不就是求这个主帅的任命吗? 杨坚定了定神,有些端正地说道:“黄卿何出此言,朝野内外难道还有谁比黄卿更合适的?” 杨坚翻脸真是比小孩翻身还快,黄明远见到杨坚有些不悦,便说道:“刚才圣人所言的,正是明远所欠缺的。哪怕再是挑选诸将相契合,也会有人质疑明远。若是到时候明远将大量的精力用在怎么压制诸将上,而误了军国大事,则明远将百死莫赎。” 看了看杨坚,黄明远接着说道:“臣以为魏王曾平定都六之乱,早怀远略,躬擐甲胄,拯济含识,任贤使能,可为主帅也,若再由臣佐之,则北伐之事无误也。” 杨坚愕然,没想到黄明远竟然推荐杨昭为主帅,将如此唾手可得的大功拱手相让。 对此杨坚第一反应是吃惊,接下来便是一种艳羡。黄明远对杨广父子之忠诚,无人可比也。 杨坚想了想,黄明远此言虽然突兀,却是最好的选择。杨昭与黄明远关系莫逆,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黄明远的指挥才能。而以杨昭的身份,也可以压制诸将,安定于内。最重要的是此战之后,大功集于杨昭之身,侧面抵消了黄明远的不世战功,不至于使其小小年纪,威望不可制。而杨昭本就是大隋第三代继承人,如此大功倒也更加加重其威望。 只是杨坚也有疑虑,杨昭的身子骨未必可以出塞啊。 杨坚点点头,说道:“黄卿此言老成谋国,只是长安至突厥牙帐五千里,这一路鞍马劳顿,魏王恐身子骨吃不消。” 黄明远忙回道:“北上突厥,自有明远出塞,魏王可于丰州调度粮草、文武事,一样可以统辖三军。” 杨昭挂帅,黄明远指挥。杨昭可以握着黄明远的命脉,使其不敢有不臣之心。同时二人关系莫逆,杨昭也绝不会故意扯黄明远后腿,可谓珠联璧合,一举多得。 如此绝配,没有比这样更合适了。 杨坚面带微笑地说道:“明远此言有理,若论足智多谋,安邦定国,还是明远啊。” 如此算是允了此议。 黄明远也松了一口气,这不世之功还真不好领,怨不得当年王翦求田问舍,实在是为了避嫌啊。在君王面前,什么亲情、信任都是假的,君王就不会信任任何人。 黄明远和陈远、李子孝几人筹谋了好久才想到请以杨昭为帅,替黄明远分担火力。杨昭留在丰州,也不可能夺黄明远北定草原之大功,却能事实上肩负起大军长史的活计,解除了黄明远最大的掣肘。 有杨昭在丰州,黄明远至少不会担心自己的后院起火。反正这主帅挂不挂在自己身上,仗还是都要自己打。与其让天子派来一些重臣在黄明远身边,一边行掣肘之事,一边还赚取功劳,还不如便宜了自己人。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大事定矣 杨坚倒是没想到黄明远的这些算计,而是单纯地以为黄明远是在为杨昭争功。 杨坚说道:“既然明远有此心,那就以魏王为主帅,你为副帅,你二人往日相识,也算相得益彰,必能亲密无间。” “诺!” 杨坚又说道:“既然你不提北伐选哪些将领,我便给你推荐一二,由左卫将军董纯、左侯卫将军独孤览、朔州总管杨义臣、灵州总管鱼俱罗、代州总管李景、行军总管梁默、骁果军左统领黄玠、骁果军右统领薛世雄、岚州刺史乔钟葵等人从之,再以卫尉卿苏孝慈为长史,长孙晟为司马,你觉得如何?” 反正黄明远打定主意以丰州军为主力,因此对于杨坚派哪些部队,都不是很在意。 “末将谨遵圣命。” 总的来说,杨坚不是胡闹之人,虽然也平衡了各军势力,但选得这套阵容堪称是大隋北疆最豪华的阵容。倾向于杨广的鱼俱罗、李景;杨素旧部爱将梁默;杨昭的亲信将领黄玠、薛世雄;杨谅的部将乔钟葵;忠诚于天子的大将董纯、杨义臣、独孤览等人,再加上一个熟悉草原情况的长孙晟,最大限度地既保证了北伐大军的实力,又维护了军界的稳定。 而且诸将大都是与黄明远有些联系,至少不会出现拆台事件。 至于长史为苏孝慈,黄明远是没想到的。这是一个嫡系的杨勇余党,历史上会在去年十月征讨交州的道上病死。只是现在没前往岭南,这才活到了今天。不过前往草原,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很难说。黄明远怀疑杨坚就想累死他,毕竟苏孝慈名震海内,不好直接处死。 这时杨坚又问道:“明远准备丰州能出多少兵?” 黄明远回道:“禀圣人,丰州倾尽全力,能出一万骑兵,一万五到两万步兵,且俱是骑马步兵。” 杨坚有些疑惑地问道:“有这么多?丰州总管府下编制一共不过三万五千余人,丰州这是要把所有的骑兵都调出吗。丰州地处北疆,防线广阔,能抽出这么多兵吗?” 黄明远乃回道:“禀圣人,丰州军士,常在阴山南北牧牛放马,本就长于骑马,很多人在马上稍加训练就是精锐骑兵。且丰州有屯垦乡兵数千,也当大用。且一旦战起,丰州则为一处大军营,各地护卫、留守士兵以及民夫、辅兵决不在少数,因此丰州虽出兵数万,然安危无忧。” 杨坚也明白黄明远是想多带点兵,毕竟北伐的士兵来自各地,原本统属不一,身为主将若是没有一点亲信部队震慑内外,这仗还真没法打了。 杨坚也是带过兵的人,因此倒也理解。既然准备用黄明远,杨坚倒也不准备对其做过多的限制。该做的平衡都已经做了,真到了战场上,还想着不断地约束将领的指挥权,那是傻子的想法。比如赵家的赵老二,高粱河一战乘驴车仓惶撤离,败的老惨了。 杨坚当然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战争的本质是求胜,当战争开始之后,任何跟求胜相抵触的东西,都是错误的行为。 整个下午,杨坚就跟黄明远讨论各种对草原局势的应对,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杨坚已经有些僵硬、麻木,被女色和马屁腐蚀的脑壳才又活跃了起来。 杨坚对草原局势的理解超出了黄明远的想象。现在看来很多问题包括要限制启民可汗不是杨坚看不到,而是以大隋庞大的身躯来说,实在不能轻易的调头,身为天子,杨坚要考虑的远比想象的更多一些。 期间二人在殿里匆匆吃了一顿午饭,不算俭朴,但也不算特别奢华。黄明远是真的饿了,不顾是御宴,大口吃喝,引得杨坚也开怀了不少。 到了傍晚,黄明远要离开了,杨坚忽然问道:“朕今日听听人传言,明远在西市花了一百万钱买了一块石头,此事是否当真?” 黄明远惭愧地说道:“明远惭愧,没想到此事竟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杨坚也就是一问,见黄明远有意遮掩,也不多说。 最后,二人又谈到了前日的刺杀。虽然黄明远是臣子,但也是为老杨家卖命的,于情于理,杨坚都应该给他一个解释。 黄明远不提,但杨坚身为天子,要拉拢群臣,尤其是马上要北伐的重臣,更不能不提。 杨坚乃说道:“明远且放宽心,你之忠勇,朕记在心上,前日之事,朕会给明远一个交代。” 黄明远想也没想便说道:“圣人明鉴,为圣人效死,是明远的本分,不过明远有一言,冒死以对圣人,突厥人贼心不死,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对一国王爷和大将行刺杀之事,其罪罄竹难书,该当灭之。” 杨坚没想到黄明远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突厥人,倒是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因此异常满意地点点头。黄明远倒是识趣,直乃人君最喜欢的臣子啊。 “卿很好!” 黄明远一共在皇宫待了超过五个时辰,直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黄明远才踏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出了皇城的黄明远是满心疲惫,今日真是难为自己了,为了应付杨坚,一整日始终是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唯恐说错了一句话,招致大祸。至于别人眼中的艳羡,若非情不得已,他是实在是不愿多得。 不过黄明远在皇宫待了一整日的事情令朝野内外是震惊不已,不少人都紧盯着黄明远此次的面圣,羡慕着黄明远获得的这无上荣光。 眼看黄明远久久不出,还以为宫中又出了大事情。直到黄明远站着从大兴宫里出来,很多事情算是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了。 杨坚年纪也大了,这样疲惫一天,光听黄明远讲解战情,连饭都顾不上吃的事情已经不知多久没经历过。 但此时为了大业,他还不能休息。 吃了晚饭,杨坚便召制诏大臣入内,准备等明日一早便明文昭告天下。 此过程中宣华夫人来了一次,侍奉了杨坚用膳,到底没有被留下来侍寝。杨坚很疲惫,同样是无比兴奋,他仿佛感到自独孤皇后去世之后,再一次找到了久违的能量。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宣华夫人 今夜不能入眠的人有很多,宠冠后宫的宣华夫人陈氏也是一个。 宣华夫人住在大兴宫中轴线上的甘露殿,其位置在中华殿以北,这也是她独得盛宠的一个标志。 事实上宣华夫人并不是突然在独孤皇后去世之后才冒出的,作为亡国公主的她很早就入宫被配入掖庭为宫女,后选为杨坚为数不多的几个嫔妃之一,只是之前有独孤皇后在才声名不显。 说杨坚不宠爱她,但宣华夫人专房擅宠,掌管后宫。独孤皇后在世时,杨坚的后宫罕得进御,唯有陈氏能够得到宠幸,独树一帜,连当年慜太子的废立她也曾插嘴过;但若说杨坚宠爱她,宣华夫人同胞的两个兄弟到现在还在西北种地呢,家族更是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受宠而改善境遇。 在中华殿受阻的宣化夫人回到宫中,并没有因为刚才受了冷遇而脸色有异。在宫里十多年,她早就熟悉了宫里的生存法则。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就是一个嫔妃,杨坚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独孤皇后,对她只剩下了欲。 在杨坚这里,嫔妃看似地位崇高,但对上那些于国大益的臣子,什么都不是。 昨日,其母施姬进宫探望女儿,曾言黄家六郎拜访陈氏,馈赠颇丰,并有帮助陈氏改善生存环境的意思。宣华夫人感受到黄明远的浓浓善意。 宣华夫人虽然未见黄明远其人,却是已经知黄明远其名,甚至还对黄明远有恩情。 就在杨坚怀疑黄明远的时候,忍不住向宠妃陈氏(宣华夫人)抱怨黄明远的煞神体质,而时为杨广盟友的宣华夫人便替黄明远说好话道:“黄明远才不过二十余岁,待其成为国之巨擘,亦一二十年之后,到时是忠是奸,实难预料。想当初汉末酸枣会盟,诸侯各自明哲保身,唯有曹孟德荥阳大战,誓死向西,唯愿死后为一汉征西将军,不亦忠臣乎?奈何身在其位,时事所致,终为汉逆,盖不能以现在之情况而忖度十数年之后事。 黄明远国之利器,安定边疆,忠臣也,重臣也,当以恩遇待之,而使群贤归心。我大隋国运昌隆,万民归一,想黄明远再是武功卓绝,此生也只能为一顶尖名将,无复孟德、符子之事。” 宣华夫人的一番话让杨坚有些震动,国运昌盛,群贤毕至;国运倾颓,国无忠臣。与其有的没的想黄明远会不会作乱,还不如用其才能,束其身躯,难道黄明远还能及得上杨素,不一样被自己圈养在朝廷之内吗? 此后,杨坚遂不再怀疑黄明远。 而今日,黄明远在大兴宫与杨坚待了一日,更让宣华夫人起了结盟黄明远的心思。宣华夫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想到这些日子长安内外的传言,再看黄明远的待遇,想来黄明远北伐帅位怕是要定了。 “阿姊,你觉得丰州总管黄明远如何?” 宣化夫人的贴身侍女方娘是其同族堂姐,乃高祖陈霸先之侄南康郡王陈昙朗之女,早年寡居,陈亡之后便入宫在宣华夫人身边为婢。二人虽为主仆,但亦是堂姐妹。方娘今年约有五十,没有子女,因此待宣华夫人如亲女一般。 “公主觉得要让人拉拢黄明远?” 宣华夫人点点头,说道:“黄明远年少功高,几次都成为朝廷内外角力的重要人物,再加上他与太子、魏王特殊的关系,将来地位必定显达,需要早早拉拢,引为强援。你觉得大兄家的六娘怎么样?” 方娘听了一惊,宣华夫人不是疯了,陈后主的六女儿也是公主?难道要给泥腿子出身的黄明远做妾。 “公主,六娘也是公主,再说公主不是准备要将六娘嫁给太子吗?” 宣华夫人摇摇头,说道:“阿姊,哪有什么公主,不过是一群破家的犯人,再说贺若弼、杨素都能娶公主为妾,黄明远又如何不能?” 方娘连忙回道:“杨素、贺若弼都是隋国的柱国之臣,有灭国大功,得隋帝宠信,那黄明远不过一区区总管,又有什么资格与贺若弼和杨素二人相提并论。” 宣华夫人没有直接回道方娘的话,而是问道:“阿姊,我想圣人心中已定,由黄明远出征北伐,此次若胜,你觉得他的威势会弱于杨素、贺若弼吗?圣人年过花甲,恐时日无多,到时候太子继位,能不重用黄明远。而且黄明远还与魏王交好,若是黄明远不死,二三十年后,谁又敢说他的权势不如杨素呢?” 方娘哑然。 “阿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现在看着还比较光鲜,但圣人若去了,我不过是一个未曾生育的前朝妃子,对于陈家又能有多大作用。而黄明远不同,只要他在,可保陈家数十年安生。” 方娘被宣华夫人说服。 只是方娘还有疑虑,说道:“六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本来是为太子准备的,可是若是给了黄明远,太子那怎么办?” 宣华夫人与杨广算是盟友,杨广送金蛇、金驼等物给宣华夫人,而宣华夫人确在皇太子废立之际为杨广出过不少力。至于后世所说的宣华夫人跟杨坚说杨广无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而且杨广与宣华夫人的爱情,也是嫁接的杨广与陈后主的女儿陈婤的,陈婤才是真正的杨广第一宠妃。宣华夫人早死于大业元年。大业二年,隋炀帝以陈后主第六女婤封为贵人,绝爱幸。大业三年,因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随才叙用,由是并为守宰,遍于天下。若是宣华夫人真是杨广的朱砂痣、明月光,陈氏子弟也不用在西北多受两年苦了。 “太子身边已经有四娘了,况且太子与萧氏情深,怕又是一个圣人与独孤皇后,光送女子恐无太大意义。难道圣人不喜欢我吗?不一样于陈家无用。还是要黄明远这般重臣说话才管用。对了,若是我们直接上门黄明远肯定不会同意,可以让家族托太子说情。” 方娘点点头。 “这事要快,最好在黄明远离京之前定下来,若是等他北伐功成归来,身份更加特殊,这婚事就更难成了。” 冷灶要早烧,况且黄明远也不是冷灶。 “公主放心,我必会说动家族的。” 宣华夫人点点头,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为家族找的这条路比之前准备的要更合适一些。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黯然落幕 众人各自的算计不提,第二日一早,杨坚便召集太子、魏王、朝中重臣和黄明远,宣布北伐之事。 众人知道黄明远昨日在大兴宫待了一日,终于打动了天子。 柳述等人仍寄希望能劝动天子,撤销北伐之意,却被元岩阻止。元岩认为,圣意已定,无法改也,再是徒自争辩,不过是与天子之意相悖,惹恼天子而已。圣人越发刚愎,已不容人忤逆。 果然杨坚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直接宣布以魏王杨昭为元帅,黄明远为副帅,率军北伐突厥。然后由苏威主持北伐物资调度,各部门相机配合。 此事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一场酝酿多时的内部角力还没有开始便因为黄明远的这次面圣而落幕。无数人蓄势待发,却感觉一拳打到了泥潭中一般,虽然愤怒,却无法释放。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魏王担任主帅一事,连太子杨广都感觉难以置信。 此战若胜,魏王的影响力怕是将不弱于太子,储君之位怕是又要不稳。 当然所有人也很清楚魏王担任主帅与黄明远必有莫大干系,一个前脚可以提着命为你搏杀的朋友,后脚又用自己的功勋业禄推着你走到巅峰,这样的朋友古往今来能有多少。 当然,还有人羡慕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比如正走背运的杨俨。 这两日杨俨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虽然周围什么也没有,他却是觉得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扼住他的喉咙,使他不得喘息。 其父杨勇留下来的力量已经被他消耗的不多了。 当日刺杀黄明远与杨昭的确是杨俨,或者说是杨俨和其师徐旷合谋。原本杨俨自视甚高,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不得杨昭的,杨昭能有现在的地位只是因为杨坚的偏心。不过雍州一年多的较量让杨俨渐渐感受到压力。 杨俨发现他和柳肃两个人也无法抵抗杨昭接连不断的攻击。好吧,杨俨把杨昭给他的任务都当做了攻击。 城池修缮,民生问题,疏通沟渠,农业生产,城内治安,人口管理······杨俨发现整个雍州的活计都压到他的身上,可是怎么种地、怎么挖沟、怎么收税、怎么抚民他怎么知道。老爹杨勇留下的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君子,但事到临头,却无一人能用。平日里有柳肃帮衬着,杨俨还能支应,然后杨昭又专门安排柳肃督造天子行宫,之后杨俨就抓瞎了。 哪怕是那个智力超群的老师徐旷,也没办法帮着杨俨完成这些活计。 筹谋划策和治理民事完全是两把事,前者可以靠智商的碾压,后者必须要有经验、情商、见识、人脉等无一不可。 而且雍州本就是天子脚下,各种势力鱼龙混杂,达官贵人比牛马还多。杨俨这个熙王的身份不买账的也多的是,再加上杨广的暗中阻挠,若是没有高水平的内政能力,还真不是谁都可做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很多谋臣如陈平、范增、敬翔、刘伯温等人能打天下却不能治天下。 在别人擅长的领域没法行动,杨俨又把目光放在了阴谋诡计上。虽然天天被折腾个半死,但他心狠手辣的本事没少。 随着杨俨的风评越来越不如杨昭,杨俨乃派人秘密监视杨广、杨昭父子,准备直接出手刺杀。虽然这样做后患巨大,可是若是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去争斗,杨俨绝无半分胜算。而其师徐旷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或许杨俨想的很有道理,但这种越走越偏的路子只能让杨俨在正道上越走越远。 黄明远与杨昭前往西市给了杨俨一个机会,虽然不是杨广,但若是能截杀黄明远和杨昭,也能极大地打击到杨广,甚至会引得杨广错误行事。 其实徐旷还是觉得要对杨广出手,只是杨俨觉得机会难得,杨广那里根本没有破绽,而这种可以直接对付黄明远和杨昭的机会更是机不可失,因此骨子里就富含冒险精神的杨俨决定动手。 数百训练有素的杀手,还有专门对付黄明远的巨汉,再加上两架床弩,以及被调开的官军,杨俨觉得万无一失,哪怕天神下凡,也救不了杨昭和黄明远。 然而结果却令人无奈,杨昭与黄明远就像是有神灵保护一样,还是没有被杀死,而杨俨的数百杀手却死伤殆尽。 让杨俨更害怕的是这一次天子没有再召见杨俨。可是天子越是不动声色,杨俨就越害怕。 之后杨素担任此案的主审让杨俨骨头都打颤,那个魔鬼不会放过他的。 果然最先被处置的就是当日被调走的官兵,包括景凤门的值守等无数漏网之鱼,全部被处置,让杨俨一派彻底失去了对禁卫的渗透。 杨俨的心腹史万岁、苏孝慈等人也先后被调出,虽然各有任命,但杨俨知道那就是赤裸裸地针对自己的。 可是杨俨无能为力,现在的他其实连自身的安危都保证不了。 杨俨两次求见杨坚都被拒绝,这让杨俨感到无比的恐惧。走夜路多了,哪怕上一次惨败已经让他伤亡惨重,可杨俨仍是将之归结为运气问题,其赌徒的性格仍旧没有控制。这一次杨俨选择孤注一掷,最后却输光了一切。 二月二十五日,杨坚以熙王杨俨“失惑无常,心怀怨怼”的罪名废为武陵郡王,夺其官职,出为朗州(治今湖北常德市)刺史,即刻出京。 朗州在今天的洞庭湖以南,三湘之地,自古以来就是蛮夷之地。将杨俨安置到朗州,算是流放,有让其自生自灭之意。 杨俨在大兴宫外跪求了一日,却是被禁军撵出了皇城。杨坚不许杨俨再留在长安,即刻前往朗州赴任,连随员都是备身府的备身。 杨俨自杨勇死后突然崛起,然后搅动着整个大隋的风云,其势力之大,可与杨广相峙。然顷刻之间,轰然倒塌,令人唏嘘。 很快朝廷公开下诏魏王与黄明远遇刺事件乃突厥奸细所为,此事就此盖棺定论,只是看似朝堂平静下来,但潜流涌动,相关势力一日不分出胜负,这争斗便不会停息。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繁琐之事 杨俨的事仿佛与黄明远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在此之日的前一天,杨坚下诏:“突厥胡虏,乱我中华······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今狂悖暴虐,刺杀我大隋王爷、重臣,悖逆天道,罪不容诛······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乱哉!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兴兵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尔民其体之······”宣布北伐突厥。 杨坚乃下令以魏王杨昭为丰州道行军元帅,总管北伐诸事;柱国黄明远为行军副元帅,节制草原诸军;卫尉卿苏孝慈为行军长史;长孙晟为行军司马。又以左卫将军董纯、灵州总管鱼俱罗、检校代州总管李景、朔州总管杨义臣、岚州刺史乔钟葵、行军总管梁默、骁果军左统领黄玠、骁果军右统领薛世雄八人为行军总管。征调丰州、灵州、朔州、代州、蔚州、岚州、夏州、上州、云州等十五州并京中禁军共十万余人出阴山,北伐突厥。 当日,天子又下令长安太仓、并州诸仓各调拨十五万石粮草先期押运至丰州,交付丰州州衙,以丰州长史荣毗为留府长史,督运粮草。 轰轰烈烈的仁寿北伐正式拉开序幕。 黄明远之后又在长安待了七八日,每日都是协调北伐各军以及粮草、武备、马匹等事务。虽然北伐之事,众人瞩目,也没人敢在其中阻拦,但依着各种流程下来,也是有七八日之久。 这事旁人也帮不了忙,眼看这第一批粮草、军械转往丰州,黄明远这才算放心下来。 接下来还有无数的物资都要从全国各地往丰州发。虽然只是十万大军出塞,但相关的辅兵至少要二三十万,再加上十余万马匹,其物资消耗之巨大令人难以想象。 亏得在长安有杨昭佐助,可以让黄明远放心北上,否则光凭这群官衙老爷们的尿性,三个月之内也准备不完。 不是黄明远着急,北驱两千多里,又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击破突厥牙帐,留给大隋的准备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为了能够尽快出兵,给大军在冬日来临之前争取时间,现在只得争分夺秒,加快各项进程。但那些大兴城内的官府老爷哪里晓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不说从北伐大军身上揩下一层油来,但也是做足了姿态,摆足了官威。 不到长安,不知道衙门难进,小鬼难缠,黄明远各衙门硬磨下来,舌头都秃了一层皮。 好在现在已有数万石粮草和军械北上,至少可以支持北伐大军前锋部队先期出塞侦察。 也不是说物资调配完了,大军就能立刻出塞。黄明远还得提前回丰州布置各部事务,十五个州府的军队外加禁军,互不统属,天南地北的都有,也够黄明远折腾一段时间的。若不能妥善配置,使各部发挥应有之战斗力,到最后反倒不如黄明远自己打这一仗了。 要不然怎么说兵在精而不在多,不是谁都有本事协调数十万大军的衣食住行的。 这几日除了外部事务头疼,内部事务也头疼。 毕竟此次北伐是中原王朝百年难遇的大事,天下人都为之瞩目。尤其是黄明远这几年屡战屡胜,连连佳绩,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憎恶他的,大多对黄明远的指挥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因此不少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往黄明远这里塞人,就是希望能够分得一杯羹,借北伐这股东风得利。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的黄明远也不是初入官场的那个莽汉,在大隋打拼了这么久,谁没个三亲六故的。虽然黄明远朋友不多,脸面也冷,但架不住对方路子广,多管齐下,很多人的说情连黄明远都拒绝不了。 今日是舅家崔氏,明日是岳家裴氏,后日又是魏王杨昭的关系,黄明远都是应接不暇。到最后,除了黄明远本就答应的杨素的三个儿子杨万项、杨民行、杨积善三人;还有高颎之子高表仁;河间王杨弘之子杨世喧;韩擒虎从子韩世谔;牛弘次子牛方裕;自己的便宜舅舅崔民干;毛遂自荐的李密;自己的便宜舅兄裴虔通;周罗睺的儿子周仲安;慕容三藏的儿子慕容正则;段文振的儿子段絟;卫玄的弟弟卫文通;史祥的弟弟史威·····众人都把黄明远这里当成镀金的地方,弄得黄明远是进退两难。 不得不说,大隋的官二代还挺喜欢凑热闹的,杨玄感之乱时,一大群官二代就闲着没事,随军讨伐杨玄感,失败被俘后又纷纷投降,导致了儿子们集体造反,父亲们组团平叛的闹剧。 最后黄明远没办法,暂时先在长安设了一个护军营,把这些有裙带关系的人都临时安排到护军营里充数。 期间最令黄明远哭笑不得的是南陈皇室的提亲,太子杨广的侍妾原南陈广德公主向杨广请求,将其妹原南陈永康公主陈婤嫁予黄明远为妾。 如此行径,哪怕陈氏乃亡国之余,也让人错愕。 也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碍不过爱妾请求,也或者是拉拢江南贵族,反正最后竟然堂而皇之的招黄明远前往东宫,欲保此媒。黄明远后来猜测,也许是杨广心向江南,所以也希望黄明远有个江南世家的女子为妻妾。反正杨广的意思便是,就是一个妾侍,容不得黄明远推脱。 也没人会担心黄明远娶了南陈公主便有了异心,南陈宣帝陈顼太能生了,光子女有近百人,大部分的公主都被杨坚赏给了伐陈功臣。 正如杨广说的,一个妾侍,算什么东西,黄明远实在推脱不得,也便纳了对方。 一顶双人小轿抬入黄府,哪怕再是个贵妾,也只是个妾侍。陈家的目的黄明远也很明白,因此投桃报李,将自己最看重的陈叔达招入北伐军中为吏。陈家人大喜,始佩服宣华夫人的先见之明。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再别长安 长安的战前准备步入正轨,黄明远急着回丰州做接受事宜,便准备返回丰州。 三月三日一大早,春风和喣,百花将开,通化门外,杨昭带着人在此相送。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于杨昭来说,恍如做梦一般,如何便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北伐主帅。此前,杨昭是真没想到黄明远会推荐自己挂帅,单凭他这个身体,也会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主帅人选之中。 虽然杨昭也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担忧,但能亲自参与到这样的盛大之业中,由不得他不激动莫名。 只是杨昭很清楚,这对黄明远不公平。如果黄明远为主帅,哪怕天子任命一人为副帅作为监军,战后之大功也要归于黄明远。同理,此战黄明远为副帅,哪怕仗完全是他打的,战后最大的功劳也是杨昭的。 除了黄明远自己请求,哪怕天子,也不能要求黄明远如此。 黄明远是自愿的,可正因为如此,杨昭更是内疚。 这些日子,杨昭每次见到黄明远,谈及此事,便被黄明远搪塞、避开过去,杨昭连感谢和歉意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远哥,你不应该将主帅的位置让给我,这种旷世之功,应该是你来领受的。” “昭哥,再说这话可就真见外了,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看到杨昭一副内疚的样子,黄明远不以为意地笑道:“昭哥,你、我之间,何分彼此。再说你如何知道此战必胜,若是败了,你身为主帅,可是要承担最重要的责任。你肩膀可比我宽多了,我这是提前给自己找好后路,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黄明远说的越不以为意,杨昭心中便越不安。 “远哥,你不用安慰我,我了解你,若是你没有十足把握,你绝不会请求北伐的。你的性格,最是谨慎,做什么都要成竹在胸,所以你刚才说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黄明远尴尬地笑了笑。 “昭哥,这旷世之功我一个人也独吞不了,反正都要分润别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看到杨昭似乎要说什么,黄明远阻拦道:“听着,昭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不似兄弟,胜似兄弟,这份感情不是一个小小的主帅位置可比的。这份战功你其实比我更需要,若非因为你的身体原因,我绝对会带着你一起北上草原,让这份战功完全落实到你的头上。 我这个人喜欢未雨绸缪,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从不把生死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若是你真的担心自己的身子比不过储君,等不到佶哥长大,那倒不如现在提前给他们留好一条后路,使得他们将来在面对杨暕时也能有自保的能力。天子的信重是,天下人的民心也是,而皇太孙的位置更是。” 这时黄明远第一次当着杨昭的面说若是他活不过杨广该当如何。 正如所有人都担心的,虽然他是杨广的儿子,但父子二人相差也不过十几岁,看现在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未必活的过杨广。 黄明远的策略便是杨昭在文帝一朝通过这次大功成为皇太孙,哪怕以后早薨,其子在法理上也有靠前的继承机会,到时候再争皇位便要容易多了。 杨昭知道黄明远是为他好,若是此战得胜,哪怕有一天他死了,天下人也不会忘了他的功绩。而这,本该是黄明远的。 黄明远的话使杨昭很欣慰,无论何时都有一位真正的朋友能够在心中念着他。黄明远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无论再说什么,都是矫情了。 杨昭躬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此番北上,多多保重!” 黄明远忍不住笑着说道:“做什么要这般严肃,难道你忘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前往丰州了?到时候咱们二人又会再见。” 杨昭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黄明远这般插科打诨,倒是让原本有些凉意的离别气氛一扫而空了。 杨昭笑道:“那到时候我就做甩手掌柜了,能做的都交给你。” 黄明远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二人又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时黄明远也正容起来,有些严肃地说道:“昭哥,实话实话。我在丰州只能等你们到六月初,最迟到六月十日,不管其他的人员、物资到与没到,我都会率领丰州军提前进入草原,时间等不得人。” 杨昭明白这是黄明远最后的托付,重重地点点头。 “远哥且放心,六月一日前,我必带着骁果、禁军二部和所有长安发往丰州的物资,赶到丰州。” 黄明远又想了想,说道:“最好能先从关北几州挤一挤粮食,那边再是穷困,也总有些余粮,等过了这段时间丰州再加倍还给他们。说实话,并州那里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我实在没把握?你要当心。” 杨昭说道:“你且放心,这些事交给我吧。” 杨昭也觉得黄明远担心的有道理,他那个五叔,可不是一个能够顾全大局的人。 二人又一番相叙,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也准备启程。 这时候杨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也没说。 黄明远是多心细的人,立刻发现了杨昭面上的异常,只是杨昭不说,他也不好问。 翻身上马,回首之间,黄明远看到杨昭身后的马车掀起帘子的一角,似乎是有人在从里往外观望。 黄明远一愣,能够坐到杨昭马车里的人,再联想刚才杨昭的异常,黄明远立刻便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难为她这个时候还能来送自己。 时间真的会冲淡一起,丰州,家族,子女······一件件事混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早就把那个人的位置给挤在了角落里。扪心自问,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想她了。 黄明远也没有再过去打招呼,而是用手比了一个心,向着马车晃了一晃。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有自己二人知道。 “昭哥,就此一别,我在丰州等你。” 说完此言,黄明远头也不回,转身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黄明远的身影已经不见,只留下有些怅然若失的杨昭遥望着天际,长叹了一声,还有从车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声。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侠女红拂 离京之后,黄明远一行人走了没有十里,便在长安城北的十里凉亭外遇到一位身背长剑的红衣女子牵着马在等待他们,而此女子好像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 黄明远见到这个拦路的女子,感到有些眼熟。 这女子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女子红拂,拜见总管。” 黄明远吃了一惊,这才想到,此女正是当日在杨素府上看到的那个红衣侍女,没想到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红拂女。 黄明远好悬没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跟了李靖吗? 想来红拂夜奔,还成了李靖的妻子,这些都只是后世人的美好臆想罢了,后世醴陵还堂而皇之的有座红拂墓。李靖是这个时代顶级家族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子孙,怎么可能会娶一个歌姬为妻。李靖再是惊世骇俗,也不可能悖逆时代,除非是自绝于家族和整个贵族阶层。 虽然历史没有记载李靖妻子的身份,但绝对不是红拂女。 “红拂娘子如何在此?” 红拂女说道:“听说总管要回丰州,太仆便决定将红拂送给总管。刚才在通化门外见到总管在和故人离别,不便打扰,因此便在此处等候总管。” 送给自己? 不管是与不是,这红拂女倒也胆识不小。 黄明远乃说道:“多谢太仆美意,黄明远心领了,不过前路艰险,娘子还是请回吧。” 红拂女哪能被黄明远的拒绝所阻拦,自言已经离开杨府,便回不去了,她甘愿为奴为婢,侍奉黄明远。 “娘子一身英气,如何甘愿与人为妾,以色娱人?” 红拂女倒是不脸红,反而说道:“总管乃天下少有奇男子,又有哪个女儿不愿意自荐枕席。”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黄明远回丰州。 眼看道路上人来人往,纷纷侧目,黄明远也不欲为这等小事耽搁行程,索性带上这位奇女子。不过黄明远与红拂女约定,他可以带红拂女回丰州,但不为侍妾,若是到时候她还愿意留下,他便留下她。 红拂女同意了这个约定,便跟着黄明远踏上了返回丰州的旅程。 此次北上,包括陆贞的北斗系统人员、陈婤等人都跟着黄明远返回丰州。人员比来时多了许多,还有不少女子,行进速度倒也快不起来。 众人渡河之后,黄明远便在泾阳的骁果军大营待了一个时辰。这一次黄玠也要参与北伐,叔侄二人同在军中,倒是有个照应。骁果军的战力,在隋军中并不突出,但杨坚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杨昭就这么一支嫡系,总得参与进去。黄明远和二叔商定了一些出兵事宜之后,便不再耽搁,一路直往丰州而去。 大军行进途中,黄明远倒也通过多方面了解了一下来投的红拂。她虽然口口声声要给自己做妾,但却没有丝毫谄媚自己的意思,一路打马跟随队伍,倒是好不潇洒。 黄明远通过了解发现,红拂女果然是一个奇女子,不仅行事奇特,还以女流之身修武入道,一身功夫。 红拂女本姓张,名张出尘,年不过十六七,出身吴郡张氏,是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她的父亲为陈朝大将张忠肃,被隋将史万岁所杀,母亲是吴兴沈氏的女儿,作为敌将家眷被俘后被杨坚赏赐给杨素,因带一女,便在杨素府充当乳娘。红拂女从小在杨素府长大后,成为杨素的歌伎,常执红拂立于杨素身旁,因而被称为“红拂女”。 这红拂女素来胆大,又被杨素宠溺的有些骄纵,因此常有惊人之举,誓要找一位奇男子做夫君。 当日黄明远走后,杨素便调笑红拂女道:“今日所见之人,是否为奇男子啊,可为你的夫君否?” 红拂竟不脸红,反而大大方方地说道:“黄总管气宇非常,乃英雄侠义之士,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心中仰慕,盼其为夫君呢?” 杨素被红拂女的话震惊到,便说道:“你若心中仰慕黄明远,我又如何不会成人之美,只是你敢在黄明远面前自荐枕席吗?” 红拂此时竟然跪下说道:“红拂多谢郎君成全!” 红拂本就胆大,竟然当着主人的面自言喜欢别人,若不是杨素这个人行事也是奇特,她早就被乱棍打死。 红拂本就长相出色,自成人以来,杨素的几个儿孙无不垂涎。红拂也知道杨素再是宠溺自己,若是有一日有其儿孙向其求已,杨素未必不会同意。因此现在天大的好机会就在面前,她如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红拂也是个有智慧的女子,知道她这种身份,若是直接前往黄府,怕是连黄明远都见不到。哪怕真的见到黄明远,人家也不一定会留下自己。 因此红拂设计在黄明远回丰州的路上堵截黄明远,到时候或许能给黄明远留下深刻印象,打动对方。 红拂的计策果然成功,但她不知道的是,黄明远能留下她,主要是因为她的名气,还有那一身不俗的功夫。 不过红拂真的胆子很大,在黄明远面前也不胆怯。她固执的不肯乘车,而是骑着马跟着队伍,一身红衣,一匹红马,烈如焰火,娇比玫瑰,真是惊艳众人。 黄明远本来还怀疑红拂是不是杨素故意派到自己身边的卧底,但接触了两日,黄明远便否定了这个念头。 红拂这种人,洒脱大气,英气逼人,若是心中怀有密事,是不可散发出这种气质的。 二人熟悉之后,黄明远倒还真挺喜欢红拂的性格。其人虽为歌伎,却从不自惭形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天生便有一股侠义风范。 这一日,出了关中,黄明远便对红拂说道:“红拂娘子,出了此地,便是出了关中,到了贫瘠的关北。你这一路跟随,怕是也发现了武人之苦,难以想象,而我也不会有时间在意侍妾之辈,你若是跟了我,往后怕是三五个月见不到我也是正常,现在你还想做我的侍妾吗?” 红拂脸色一红,一路颠簸,她腿都快磨烂了。不过她素来好强,从不赌输,若是现在灰溜溜地回到杨府,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因此红拂一甩头发,没好气地说道:“大总管,不是还没到丰州。”却是赌气打马前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幕后隐情 出了关中,进入关北,黄明远有种虎入深山,龙入大海的感觉。 这一条路也走了六七遍,虽然每个路口都那么熟悉,但每次走过,都有别样的韵味。每次走到关北,黄明远就有种快要到家的感觉。 丰州的影响力已经逐渐向四周蔓延,包括上州、延州、夏州、盐州都有丰州官方的办事处,食盐、煤炭、铁器、马匹、牛羊甚至是关北最核心的粮草都由大量的丰州势力在操纵。诸州虽然与丰州各不相属,但奈何关北实在太穷,丰州一出手,他们便从经济上已经成了丰州的附属之地。 有些州县也看得明白,丰州太强大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丰州扫平了原在几州交界游牧多年的杂胡部落,安定了各州的局势。而丰州在经济上也并不排外,至少丰州吃肉,他们当地政府和本地土豪也能跟着喝汤。既然跟着丰州混总比之前过得好,那又管到底是不是附属地位有什么意义。 黄明远有计划的通过经济向关北诸州渗透,就是想通过关北经济一体化加深对关北地区的影响。丰州毕竟太偏远了,底子又薄,若是真的天下大乱,并不是一个好根据地。能通过对关北影响,使其偏居一隅,至少保持自己的后方稳定,根基不变。 “贞娘,除了草原,要加大对灵、夏、盐、上、延五州的渗透,多在基层安插势力,同时通过经济手段不断拉拢地方势力,要能做到使丰州的意志延伸到这五州来。” 陆贞点点头,倒也有些明白黄明远的用意。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丰州寄托了不一样的感情,丰州是家,是大隋的丰州,更是他们的丰州。守护丰州,他们责无旁贷。 此次跟随黄明远返回丰州,陆贞感觉重新在黄明远身边做一个执行者很安心,也很畅快。她本来就安全感不足,时刻希望能够守在黄明远的身边才好,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苦苦捱过来的。 在马上颠簸的时间长了,黄明远的左臂就会感到隐隐作痛。那日遇袭虽然已过了十余日,但左臂的伤处还没有好利索。黄明远怕留下后遗症,尽量不用这条胳膊使力。 “郎君的胳膊又作痛了。” 陆贞看到黄明远皱眉,忙上前关切的问道。 “嗯,这两日纵马,伤口有些轻微裂开。” 陆贞忙问道:“那要不要紧,我看看伤口。” “倒是不碍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黄明远摆摆手,示意陆贞安心。 陆贞眼角泛起泪花,她无比自责地说道:“都是贞娘没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若是贞娘再谨慎一些,也不会让郎君受这样的伤。” 黄明远上前抹去陆贞眼角的泪水,小丫头比较稚嫩,再一哭更是让人心疼。 “好了,不要担心,我没事的。你不用自责,是我自己弄险了,没想到杨俨会这么丧心病狂,在皇城脚底下还能弄到床弩,吃一堑长一智吧。” 陆贞伏在黄明远的胸口,有些抽抽搭搭,引得黄明远轻声哄着。陆贞有些疲惫了,竟然睡着了。这几日因为此事自责了好久,再加上陈婤进府之事,也没过安生日子,现在全身放松下来,能不疲惫。 也是黄明远托大了。 其实当日前往西市就是黄明远故意的,花百万钱买一块破石头也是故意的。黄明远明为剑指柳述,实则是故意引诱杨俨。 没人相信黄明远真的是傻子,只会认为黄明远是在用这一百万钱来贿赂柳述,只要此事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无论内情如何,杨坚都会对柳述与黄明远的关系感到怀疑。 其实此事就是赤裸裸地阴谋陷害,弄了柳述一身屎,他却说不清楚。 也是黄明远低估了杨坚的决心与气魄,这才不得不使出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法来打击柳述,若是早知道杨坚能下定决心,他也没必要闹这一场。 至于杨俨的刺杀,也是黄明远故意露出的破绽。 黄明远从之前杨俨屡屡行事便看出杨俨是个为达目的,行事不折手段的人,现在他被杨昭打压的束手束脚,为求改变现状,一定会想走自己擅长的阴谋路线。只要自己让他以为谋杀可以成功,此人必会急于求成。 调走身边的亲卫,与杨昭同赴西市,就是让杨俨以为动手很容易。果然杨俨迫不及待,动用大笔的死士准备围杀杨昭和黄明远。 黄明远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甚宽广的巷子并不利于大规模厮杀,这便一方面抵消了对方的人力优势。黄明远计算着以黄明远、苏邕以及备身的战力,是可以撑到援军到来。因为黄明远担心此事过后会暴露自己,所以连伏手也没有准备。 可惜黄明远还是小瞧了杨俨。 床弩是军国重器,每一具都登记造册,也是就是黄明远这样的长期统兵之人能利用替补零件组装出一两具床弩,还不敢带入长安。 杨俨不知道竟从什么渠道弄到两架。幸好杨俨准备的时间不长,要是再来上两架,黄明远就是神仙转世也逃不脱。 还有那个天神下凡一般的巨汉,真不知道杨俨从那弄来的。黄明远哪怕大战宇文成都也没有这么狼狈过。那日能够解脱,真的只能说是运气加身了。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胜者王侯败者寇,历史上有多少风流人物都被湮没尘埃之中,展露于后世的只是尘埃里的一角,自己不得再过于依靠历史了。 陆贞酣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醒来看到搂着她的黄明远,脸上一阵羞赧。没想到就这么轻易便睡着了。 “郎君压坏了吧?” 黄明远一挑眉毛,说道:“的确是重了不少。” 陆贞先是瞠目,接着便气恼地说道:“我不信。” 二人一阵嬉笑,也算解了陆贞这些日子以来长久的郁气。 众人歇了脚程,便准备继续出发,二人一同上了陆贞的马车,却不知道在其马车之中还有人在偷偷地注视着二人。 第一次离开家人的陈婤看到黄明远与陆贞的亲近满是艳羡,可她知道自己与陆贞是不同的。她带着家族的使命而来,甚至一生都无法解脱,又有什么资格奢求情爱呢?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倾巢而动 三月二十四日,黄明远经过昼夜兼程返回丰州。 丰州早已得到北伐的消息,此时便可看出黄明远打造的这台战争机器的优越了。在整个北地都还处于慌乱之中,作为北伐大军的大本营,整个丰州如一台精密的仪器,每一个人都如同其中一个零件一般动了起来。 黄明远返回丰州,连荣毗这次都亲自带着众人前来迎接黄明远。 在众人的簇拥中,黄明远回到总管府中,而陆贞在此之前早就低调地进城了。黄明远顾不得换身衣服,就下令丰州诸将前来开会,又让荣毗准备丰州的动员大会。 虽然黄明远已经准备了两年多,但事到临头,仍是有些紧张。 其实诸将早就提前来到九原城了,北宁城还没有完全修好,因此州治所并没有转移。 总管府议事堂内,文武分列,济济一堂,鸦雀无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丰州无论文武都在遵循着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再是随意、胆大之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黄明远。 黄明远昂首阔步地走进正堂,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正位上。 两旁文武立刻起身行礼,其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荣毗等人也不自觉地代入其中。到现在,荣毗等人也入乡随俗了许多。 黄明远摆手让众人坐下,说道:“北伐之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丰州作为北疆的核心主力是要挑起这个胆子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不能撑起丰州军的名头,就在今朝。” 虽然早就知道了此事,但是从黄明远口中说出,众人还是满面红光,与有荣焉。若不是在议事堂中,不少将佐早就咆哮起来了。 “先说一下人事任命。此次北伐,耗时日久,为了使丰州日常政务不因我离开而受影响,我在长安向圣人请旨辞去了丰州刺史一职务,好专心北伐之事。虽然圣人没有答应,但考虑到丰州的政务也不容有失,便诏令荣公为权丰州刺史,署理丰州政务;李子孝升任丰州长史佐之;于崇升任丰州录事参军事;皇甫惟升任丰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 黄明远话音未落,众人一阵惊呼,纷纷议论起来。 黄明远两眼一扫,众人立刻不敢再言。 “有问题稍好再说。” 说完黄明远转向荣毗,说道:“丰州之事,全拜托荣公了。” 荣毗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黄明远这个人很有能力,也喜欢大胆用人,但却喜欢搞党派之争,党同伐异很严重,他真没想到黄明远会推荐他执掌丰州。 一辈子耿直的荣毗此时也不得不站起来行了一礼,说道:“请使君放心,毗必不辱使命。” 黄明远淡然地说道:“丰州有荣公在,我很放心。” 虽然大同一系的将领很看不上荣毗,但黄明远下的决定是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的。连文官之首的李子孝都没说什么,所以众人再是不服也只得作罢。 黄明远接着说道:“此次北上,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征,我已向圣人允诺,丰州可出兵两万到三万人。此次我决定丰州骑兵全出,步兵酌情留守。为此,丰州各屯垦团,乡兵要肩负起守卫丰州的责任。现我决定丰州立刻征集预备骑兵四千,步兵六千,协同留守部队守卫丰州。” 黄明远的眼睛扫过众人的脸上,众人皆低下头,没人愿意担任这个留守的工作。 黄明远知道众人的意思,最后说道:“东生(黄青的字),你留下。” 这时前排的黄青立刻站出来领命。黄青是黄家的家生子,对于能否立功根本毫不在乎。既然家主让自己守家,那自己便替家主好好地守卫丰州。 “大军开拔之后,凡丰州之留守部队,预备部队,屯垦营,乡兵皆有你来统领,你只向魏王负责。” “诺!” 留下的人定了,众人的心也放轻松了。 黄明远接着说道:“此次出征,为了调动各部最强的力量,将会从诸部中抽调兵力,原本骑步相杂的编制到了草原上肯定有问题。” 说完将早已拟定好的章程递给了一侧的陈远。 黄明远怎么安排的也没有和他商量,甚至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现在的黄明远已经不是那个一举一动都会问询他们的人,较之以前,霸主之道更深了许多。 陈远拿着卷宗念道:“原左一车骑府、左二车骑府、左三车骑府骑军编为骑兵第一军,由左二车骑将军黄明征担任统领。” “诺!” 黄明征上前接令。 “原右一车骑府、右二车骑府、右三车骑府骑军编为骑兵第二军,由右一车骑将军黄明辽担任统领。” “诺!” “原云州骠骑府、金河车骑府、狼山车骑府骑军编为骑兵第三军,由云州骠骑府骠骑将军张长逊担任统领。” “诺!” “原大同骠骑府、榆林骠骑府骑军编为骑军第四军,由榆林骠骑府骠骑将军张文远担任统领。” “诺!” “原左一车骑府、左二车骑府、左三车骑府步军各抽一团编为步兵第一军,由左三车骑将军陈乂担任统领。” “诺!” “原右一车骑府、右二车骑府、右三车骑府步军各抽一团编为步兵第二军,由右三车骑将军蔡知运担任统领。” “诺!” “原云州骠骑府、金河车骑府、狼山车骑府步军各抽一团编为步兵第三军,由金河车骑府车骑将军欧彦担任统领。” “诺!” “原大同骠骑府抽调两团步兵、榆林骠骑府抽调一团步兵编为步兵第四军,由榆林骠骑府车骑将军唐曾着担任统领。” “诺!” “抽调榆林骠骑府一团步兵,组织丰州境内辅兵、民夫两万人为后军,由右二车骑将军裴镇安担任统领。” “诺!” “具装甲骑营、陌刀营、狼牙精骑、总管府卫队、鹰击军编入中军直属部队。” 众将依次上前领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丰州军是如何的人才济济。 此战丰州共调动主力骑兵一万两千人,主力步兵一万五千六百余人,各特殊兵种约三千余人,辅兵、民夫两万余人。 为了打赢此战,丰州几乎是倾巢而出,奋力一搏。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积极备战 布置完任务之后,黄明远就让诸将散了。各军几乎是打乱编制重新合编,不少部队都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若是要做到指挥官如臂指使,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不过为了最新的胜利,这些都是必须的。 诸将也是明白这些道理,各自拿着总管府下发的调动命令匆匆赶回部队。这一仗若是打好了,将是青史留名的一战。 黄明远乃留下荣毗、王文同、李子孝、陈远、郑言庆、陆知命、于崇几人,匆匆吃了一顿午饭,便继续商讯出兵事宜。 打仗其实是一个系统学问题,除了需要在战场下战略斗争与战场上的战术斗争,与战争之外的东西也紧密相连,包括准备、物资、配置,都是决定一战战争能否胜利的重要因素。 甚至很多时候,打仗的重点在于战场之外。 之前丰州军所经历的战役或是本土作战,或是小规模作战,唯一一次大规模战役其实也不需要黄明远操太多心,冠军侯山上黄明远是临时指挥官,只负责具体指挥。但这一次不同,不提其他各部,光是丰州军的三万人马,两万辅兵,人吃马嚼就已经消耗巨大。 黄明远对这次战争看得太重了,唯恐有疏漏。 众人坐定,场中都是丰州的大佬级人物。尤其是王文同,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格的会议,他原本担任丰州司马时,还不如担任录事参军事的陆知命说话管用呢。 今年年初,来丰州镀金的总管府司马杨恭仁升任甘州刺史,他留下来的位置便由丰州司马王文同接任,丰州司马由录事参军事陆知命接任。 丰州一切的军权都在丰州总管府手上,丰州司马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位置,从这个大坑中脱离出去,王文同别提多开心。 黄明远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个王文同心机不少,为人阴鸷,但也是个干吏,能够一用。 黄明远转头向王文同问道:“合会,丰州马场能抽调多少马匹?” 王文同没想到黄明远第一个向他开口,受宠若惊,忙说道:“回使君,丰州马场联合屠中马场等几个分马场,一共可提供马匹三万五千匹。” 黄明远远摇摇头,说道:“还不够,丰州军马匹丰富,差不多有三万匹之多,但此战我准备骑兵每人配备两匹战马,步兵每人配备一匹战马,这样加起来就要至少四万六千匹战马。再加上后军运送物资、装备、粮草的驮马,最少也需要七万匹之多,这还不算新组建的预备部队,这样看来,还有上万匹的缺口。” 王文同忙说道:“丰州民间还是有不少马匹的,若是官府向民间借马,也能满足这块的缺口。”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大军出入草原,一多半靠得就是马匹,没有马匹,我们将举步维艰。这件事合会去处理,务必保证大军马匹的需求。” “诺!” 黄明远又看向荣毗,问道:“荣公,丰州现在能提供多少粮草?” 荣毗回道:“回使君,虽然去年丰州大丰收,但今年秋收未到,再加上丰州原本底子薄,移民、工程消耗多,现在差不多能提供五万石。” 黄明远说道:“粮食不要担心,先从咱们仓中调,总归会让朝廷补上。五万石对于我军来说不过是一个半月的粮食。” 想了想黄明远说道:“每名士兵要配给三十斤炒面,二十斤咸肉干,五斤奶酪,半斤茶叶。” 荣毗吃惊地说道:“使君,这样每个士兵至少要携带五十多斤的食物,再加上战甲、军械,怕是负重要上百斤之多。” “要不然我军要这么多马干什么?将粮食分配到士兵身上,这样才能做大程度的解放我军的粮草压力。草原不比内地,总不能一支部队后面跟着一支辎重队吧。按一个士兵一日一斤半炒面,一斤肉干,再补充点奶酪和茶叶,这些补给至少可以维持一个士兵二十天的口粮,甚至时间更长,完全可以支持一支部队一个周期的作战,这样便能让辎重物资部队只停留在中军一层,各部根据消耗前往中军更换补给。进入战场,只要我军能够打胜仗,就粮于敌,马匹、牛羊的补给也会很充足,这个补给周期甚至会更长。哪怕粮道断绝,也足以支持部队的突围。” 众人眼前一亮,妙啊! 王文同第一个站出来说道:“使君明鉴高远啊,这样我军与胡虏作战时便无须担忧后勤了,也不用担忧对方劫掠我军粮道。” 虽然王文同是拍马屁,但说得的确在理。 荣毗问道:“使君,这炒面为何物?能放一个多月?”在荣毗想来,若是像炊饼一样放一个多月,不得坚硬的像石头一样,如何能吃。 “荣公放心,这炒面是······” 黄明远忽然发现这个时代是没有炒菜的,主要是铁锅的质量不足以满足炒菜的需要,不过炒面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用大鼎炒也可以,只要多放油。 黄明远接着说道:“炒面是往面里放油和盐来回翻炒至焦黄色,晾干之后便于保存,吃得时候往里面加点水就成。虽然不是多美味,但能充饥,再加上肉干补充养分,还有奶酪和解腻的茶叶,足够维持士兵的需求。” 在旁人看来,丰州军这单兵食品也太丰富了,连茶叶都有。谁行军打仗不是粗粮加醋布,好多部队连食盐都匮乏。不过黄明远是慨他人之慷,反正朝廷物资充沛,这些东西到时候都能找朝廷报销,何必苦了自己的部下呢。到时候战场上与其他各部一对比,丰州军的向心力立刻就增强了。 荣毗点点头,他也不反对。不过是一个月多消耗几千头牛羊,丰州还消耗的起,不见丰州几次大胜,缴获的牛羊数是以万计的。 铠甲、兵器等军械的更新倒是不用丰州操心,这一次长安大开武库,会充分补齐各部所需,黄明远更是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吃下一块肉来。已经转运丰州的第一批军械,黄明远便令全部由丰州军装备。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时不我待 这时黄明远又向李子孝问道:“玄贞,棉大衣与毛衣储备的量如何了?” 李子孝说道:“丰州现已制成军衣九千件,等到今年的棉花下来预计可制作两万五千件,现已生产加厚毛制大衣三万五千件,完全满足丰州诸军和辅兵、民夫的需求。” 黄明远点点头。 “虽然现在还在春末,但北地入冬早,估计漠北那里,也就是入了十月就要大降温,虽然作战计划是在入冬前击破突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定要将冬衣备足,防止有可能出现的意外。人力不够就去各处征调,这是丰州当前重中之重的工作,是耽误不得的。 玄贞,你们还有要多储备出五万件防寒衣物,以备其他各部使用,其他各部可未必会准备这么充分。” “诺!” 非是黄明远矫情,在北方冬天作战,伤冻减员比战斗减员还要多。当初二战德军号称无敌于天下,不正是在莫斯科的严寒面前崩溃的吗?谁知道会不会打到冬季。 黄明远又补充了不少,几人又一直商议到深夜才离开。 最后走的是李子孝和陈远、郑言庆三人,相较于其他人,这才是黄明远的真正心腹。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败,我肯定是不会留在丰州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走之后,丰州不能乱。言庆不比我,其出身、资历、年龄影响太大,虽然有我全力支持,但现在想继任总管的位置尚且难度很大,至于刺史的位置绝不可能,而玄贞也是这个问题,所以我才向圣人推荐了荣毗。荣毗这个人虽然耿直顽固,但却是个爱民之人,能做事,至少可以延续丰州旧有的政策,保证我走之后丰州政坛的安定。” 几人也明白黄明远的意思,说到底他们这一群人受出身、年龄、资历影响太大,无论是郑言庆、李子孝都不可能担任一州刺史,与其等到黄明远卸任之后天子随便安排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推荐他们熟悉的荣毗来继任。至少荣毗在人品上黄明远是信得过的。 “玄贞,言庆,对于荣毗,在不触犯丰州的根本利益的前提下,要保持足够的尊重,但也决不能让荣毗伤害到丰州的发展,这个你们要有一个度。此战之后,丰州会有一个大变动,会有一大批高层人员从丰州调走。我会尽量确保你们二人留下,到时候整个丰州的未来,我们能否有一个完整的家就全靠你们了。” 说完,黄明远行了一礼。 李子孝和郑言庆赶紧上前回礼,二人是丰州一系黄明远之下文武第一人,保证整个集体的利益自当是责无旁贷的。 不过二人也知道会有黄明远离开的这么一天,毕竟整个大同一系是维系于黄明远一身的,只有黄明远步步高升,整个大同一系才会走得更长远。 对于郑言庆和李子孝,黄明远算是可以完全相信。不过黄明远也不担心丰州会脱手,毕竟整个丰州从无到有,都是自己一力打造的,在这里,自己就是他们的神。 之后几天,黄明远根本顾不到内院,全身心的投入到备战之中,虽然人连轴转,可黄明远却是充满了兴奋,精力似乎也旺盛了许多。 五月初,高震从漠北送回了最新的突厥情报。 自步迦可汗重新夺回突厥汗位之后,便把东北方向的铁勒人当成了心腹大患。为了应对铁勒各部逐渐侵袭突厥牧场,他乃命大将阿史那思摩率部抄掠九姓铁勒,得到大批羊、马,势力逐渐强盛。 年初,拔也古部首领屈古棱再次于斡难河上游会盟铁勒诸部,意图讨伐突厥。在此次会盟中,屈古棱威压各部,使众人共尊其为盟主,又上尊号为骨咄禄毗伽阙可汗,为诸部之盟长,并组织联军向娑陵水方向的突厥人发起进击。 步迦可汗亲率主力反击突入娑陵水以南的铁勒联军前锋部队,大败之,俘虏两千余人,仆骨部首领仆骨乙啜乘轻骑北逃。 之后步迦可汗乃令大将舍利和阿史那思摩各领一部,兵分三路,齐头并进,进攻铁勒联军。突厥虽然内战数年,但底蕴远超四分五裂的铁勒。双方在娑陵水以南地区相持月余,铁勒联军履战不敌,乃向北撤退。 步迦可汗乘势追击,亲自挑选骁勇骑兵一千多人,以大将巴耶尔为前锋,直逼进娑陵水,其自率部紧随其后。突厥骑兵转战百余里,拼力厮杀进击,所向披靡。铁勒联军逃之不及,遭到突厥军队包围,大将巴彦等人均中枪,跌下马后徒步参战,随从骑兵死伤大半。幸好屈古棱救援及时,这才免于全军覆没。不过步迦可汗仍是攻破屈古棱的大帐,杀掉几千名铁勒兵,获得牲畜二十多万。 自此之后,屈古棱知道和突厥的实力相差悬殊,再也不敢妄谈灭突厥之事。为了积聚实力,屈古棱乃命人联络同罗部,罢兵休战。同罗斜也也自忖短时间无法抗衡拔也古部,遂两部和谈。 屈古棱将女儿牟羽豁真嫁予同罗斜也,两部重归于好,同罗斜也承认了屈古棱的可汗身份。 四月中旬,铁勒联军再次与突厥主力战于独洛水西岸, 双方战况激烈,铁勒联军先胜而后败,最后撤回独洛水东岸,继续与突厥对峙。只是铁勒诸部颓势已显,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黄明看到这些奏报,不得不赞叹突厥人统治草原五十年,底蕴实在深厚。 若是再给步迦可汗几年时间,他便可以从容不迫地打服铁勒诸部,压制草原内部矛盾,对内休养生息,增强实力,重新将整个草原连到整个突厥的羽翼之下。 黄明远心中生出一份侥幸的喜悦,幸好现在突厥仍旧虚弱,否则北伐真当胜负难料。 黄明远乃命北斗持续监视草原各部的动向,又命高震所部,除了在草原上留下足够的向导、情报人员,全部主力绕过突厥人的监视,向北渡过娑陵水待命。 此时为了能够尽快做好战前准备,黄明远乃不眠不休的工作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释放压力 这些日子,黄明远昼夜不停的工作本是好事,不过很多事情渐渐变了味道。 从士兵征调到物资的转运,很多事黄明远都会事无巨细的插手过问。虽然黄明远也觉得自己管的有些多,但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大规模的指挥军队,黄明远不停地劝说自己,要谨慎从事,不要出了纰漏。可越是如此,黄明远的心态越无法放平稳。 这种状态连陈远都发现了,陈远拐弯抹角地劝黄明远要多休息休息,省得被累倒了,只是黄明远每每想要停下来,可总是缺少机会。 这日黄明远正在书房内看各衙门送上来的物资清单,裴淑宁便带着一些吃食从后院赶来。裴淑宁往日很有分寸,虽是女主人,却从不踏足前院,更不会进黄明远的书房,因此黄明远见了很是诧异。 “淑宁何来?” 裴淑宁让人将吃食放下,笑道:“这几日见郎君整日里不眠不休,疲累的很,因此我特意做了一些核桃芡实红枣生鱼汤,给郎君提神醒脑。” 说着,裴淑宁给黄明远盛了一碗鱼汤,黄明远端起来尝了一口,的确是新鲜的很。 看着妻子的贤惠,黄明远不无歉意地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当初二儿子刚出生几日,妻子还在榻上,自己便离开丰州,前往长安,连儿子的满月宴都没有参加已经是失职。这次回来没有先慰藉妻子,却又带回一个小妾,身为丈夫的黄明远心中满是惭愧。 裴淑宁温柔地说道:“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人,能陪着郎君,淑宁每日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委屈?” 裴淑宁知道丈夫的人品,也理解丈夫的无奈,大户家庭,妻妾成群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可避免。她不仅妥善安置好陈婤,在丈夫面前也闭口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情,绝不让丈夫有一丝一毫地为难。 可越是如此,黄明远越是羞赧。 “等此战结束之后,我好好陪陪你们母子三人。” 黄明远没法弥补过去的事情,只能给妻子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承诺。 “到时候扬儿、烈儿肯定会很欢喜。” 黄明远长子叫黄维扬,次子便循之叫黄维烈,取之《诗经·周颂·武》中的“于皇武王,无竟维烈”,意思是啊!伟大的武王我的先祖,您的丰功伟绩没有人超过! 这名字说起来是大,有忌讳之语,不过是杨广起的,黄明远再是不愿意,也不能反对。或许杨广把建立无上功业的抱负寄托于此,只能让黄明远摇头叹息。 “就怕郎君到草原上待得太久,他二人到时候连阿耶都认不出。” 裴淑宁掩嘴轻笑。 喝完鱼汤,裴淑宁正色地说道:“这两日郎君不眠不休,虽然北伐事大,但毕竟不是一日之功,郎君如此辛劳,也容易伤了身子,还请郎君多多休息,省得让众人挂念。” 黄明远听后,一阵苦笑。 “是仲长请你来的吧?” 裴淑宁没有直说,而是说道:“是下边众人关心郎君,毕竟北伐寄于郎君一人,郎君的身体马虎不得。” 黄明远无奈地说道:“我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只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统帅大军出征,又是天下人瞩目的国战,我不得不一再告诫自己,此战要打出名气,打出战果,不能出现纰漏啊。” 裴淑宁反驳道:“这可不是郎君第一次统帅大军,想当年在大同城,在冠军侯山,哪一次击破数十万突厥人不是郎君亲自指挥的?当时郎君也没有这般压抑自己。” “那不一样。” 裴淑宁说道:“如何不同,我只知道当初都蓝可汗和步迦可汗都是兵强马壮,整个大隋都危在旦夕,是我的夫君力挽狂澜,拯救大隋于山崩之时。郎君今日以天下之力而攻残破突厥于一隅,岂非手到擒来之时,如何会出纰漏?” 是啊,当年那种情况下自己都胜了,现在大势在我,如何不胜。 黄明远心中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关心着乱,太看重某件事,很多地方便会失了方寸,蒙蔽了双眼。 黄明远一拍桌子,就文卷丢到桌子上说道:“不看了,带上扬儿、烈儿,咱们一家现在就去春游,何待来时?” 裴淑宁一惊,忙问道:“郎君不管备战之时。” 黄明远豪迈地说道:“若是离了我,玄贞他们连一个小小的备战都无法完成,那我要他们何用。这些日子,是我想的太多了,我若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出了塞,早晚得大败,还不如不出。既然如此,我便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场,也让天下知道,此战必胜,无须担忧。” 黄明远乃唤来崔仁恕,让他将各类文卷送到各衙门,他是不再过问了。 次日一早,黄明远便命雄阔海等人备车,黄明远全家向东而去。 黄明远带着裴淑宁母子在牟那山南麓的英雄山(今梅力更风景区)整整游玩了十日。虽说是全家出动,不过维扬、维烈都还小,更多的是黄明远领着裴淑宁游玩。 虽说黄明远说是带裴淑宁母子,裴淑宁倒也贤惠,将斛律敏儿和陈婤一同带来。斛律敏儿心思单纯,与裴淑宁关系和睦,倒是陈婤心思挺重,也不知裴淑宁的用意。 黄明远自是不管这些,整日陪着裴淑宁游山玩水,英雄峰“林海奇松、瀑布潭泉、云海幻景、奇峰异石”四绝。英雄山峰峦绵延、巍峨雄浑,山石间无数飞瀑流泉奔腾倾泻,串联其间,林木繁茂,云蒸雾涌,景色无比秀丽奇特。 黄明远带着裴淑宁爬深山,访幽泉,山林之中,林间古藤巨蔓、古树名木和许多稀有植物郁郁葱葱,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在这里他们还发现了一落差数十米的大瀑布,一鸿飞瀑泻入碧绿的深潭,如玉带飘飘,犹如从天而降,有九天银河坠谷之势,飞瀑下深潭之水,寒冰入骨,清甜可口。 待在这凉爽宜人的英雄山里,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桃源,流连忘返。黄明远在此一心游玩,不去想凡尘杂事,沐浴阳光,感受生活,洗涤心灵,仿佛精神都受到洗涤一般,整个人精气神大变。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气定神闲 众人在英雄山待了有十余日,直到李子孝的数封急信催的连裴淑宁都劝黄明远返回,黄明远这才恋恋不舍地返回九原城。 其实作为后世之人,什么奇异风景没有见过。一开始黄明远确实是陪着裴淑宁玩,陪伴大于游玩的快乐。后来随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黄明远也的确沉浸在这原始的美好之中,乐不思蜀。 回到九原,看着黄明远有些懒散的样子,李子孝忍不住埋怨道:“主公,这么要紧的时刻,你怎么还不回来,长安来的人找不到你都快要急疯了。” 黄明远接过李子孝的奏报,看了几眼打趣道:“不错嘛,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丰州不也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玄贞,你要学会放松,学会劳逸结合,要不你也带着晚娘、孩子去英雄山好好的游玩一番,放松一下,也能增进夫妻感情。” 李子孝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主公,离我军出丰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您觉得我现在有时间去游玩?”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足够了。要想让自己到了战场上头脑清醒,就得现在开始排除杂念、放松心情啊。” 李子孝被黄明远弄得彻底无语,只得避过此事。黄明远去放松一下他是同意的,毕竟前一段时间黄明远的样子的确是不好看,趁机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主公你别松地这么彻底。 回来之后,黄明远也不再过于关注众人的准备,而是一门心思的研究草原的形势。 越是为琐事所缠绕,人就越会疲惫,很多天赋也无法兑现。 此次北伐,虽然名义上是北伐突厥,但黄明远从没有认为自己的敌人只有步迦可汗一人。整个草原是个整体,无论是屈古棱还是同罗斜也,甚至是黄明远信誓旦旦不会干涉的西突厥,都是影响此次北伐的重要天平。 黄明远让人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一个草原地形的沙盘,以此推演军情。 沙盘其实在中国很早就有,秦始皇墓里就有一个大型的地形模型;而东汉光武帝时期的大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算是最早的沙盘作业。 也幸好整个草原没什么大的城池或者是复杂的地区,需要注意的不过是漠北的几条重要河流和山川,凭着情报和头脑记忆,黄明远算是差不多将地形地貌复原出来。 有了沙盘的佐助,大隋、突厥、铁勒相互之间的形势便一目了然。这时候就好像后世玩三国志游戏一样,一点一点的将沙盘要地占领。而且通过沙盘,完全可以试验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寻找最出其不意的战法。 通过推演,黄明远初步制定了比较详细的行军计划。 有时候他也招诸将前来议事,众人看到有一丈见方的大型沙盘,山川、河流栩栩如生一般都是愕然,接着便是啧啧称奇。 通过这种沙盘,众人可以直观地感受到草原的局势,对于指挥作战有重要意义。 众人摩挲着制作精良的沙盘,不由得感慨黄明远的奇思妙想。 黄明远和众人在沙盘上几次来回变换身份的相互攻伐,终于使得作战计划完善起来。 当然更多的人并不知道黄明远具体在做什么。沙盘毕竟是军事机密,只有最高层的将领才能接触的到。众人更多的只是感觉黄明远有些神秘兮兮的,不过黄明远的这种样子并不让众人担心。在将士们心中,黄明远越是神秘,说明他的后手越多。 众将跟随黄明远这么久,早就养成了依赖之心,坚定不移的信任黄明远。 有些时候,黄明远也不会总是将自己圈在屋子里,他会选择在闲暇时间也去军营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不过黄明远来去皆是突然出现,身边也不带多少从人。每每到了军营,都是和众人拉拉家常,还和将士们一起打马球,踢蹴鞠。黄明远马术精良,脚法也不错。无论是打马球还是踢蹴鞠,都暗含了战术战法,黄明远长于此道,再加上他本身不俗的技艺,每每大胜对方,引得众人喝彩。 黄明远不仅善武,也通文,他甚至还参加了一场军中的文工团演出,扮演了他自己,引得将士们齐声欢呼。 所到之处,黄明远并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不过却是用实际行动感染众人。黄明远通过这几日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众将士了解到黄明远心中的轻松快意。众将士皆言,总管如此轻松,说明草原上的突厥人不过是土鸡瓦狗,此战总管已经成竹在胸,只等率领他们取得大胜。 军中原本有些人对于草原的恐惧也一扫而光,胡人可汗嘛,咱们总管已经灭了好几个,也不差这一个。 出征草原,几百年来无人再做的的事情,跟内线作战完全不同。刚开始的时候,众将士虽然心潮澎湃,但若说没有点担忧是不可能的。人主要是对草原的未知,才让人感到恐惧。 刚开始黄明远并没有重视军中将士们思想动态上的变化,他也是在英雄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如此患得患失,不就是因为此次出征没有十足把握,更没有前例可循,所以才有些处置失当,众将士跟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呢?主帅尚且如此,又如何能指望普通士兵不畏惧,那只能是骗人的。 但是,不是三言两语,喊几句口号就能让这些士兵不再畏惧的。 所以这日黄明远在军营中通过自己的轻松姿态,不断给众将士传递一个暗示,突厥人已是昨日黄花,此次出塞不过是牛刀杀鸡,不值一提,变相的排解了众人的心理负担。 幸好成果还不错,这两日,不仅士兵们斗志昂扬了不少,连一些士兵的父母妻子也不再像之前一般哭哭啼啼,仿佛儿子、夫君、兄长、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一般。反而嘱咐儿子丈夫要听大总管的指挥,奋勇当先,趁此机会,多立战功。 很快,原本有些笼罩在丰州上空的阴云还未形成便立刻烟消云散,到处反而是一阵阵轻快的喜悦声音。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杨昭北上 五月十日,离丰州最近的朔州军杨义臣所部奉命赶到丰州与黄明远汇合。之后来自各地十五个州的军队立刻便络绎不绝地赶到丰州。 之前命令下达之时,黄明远就请杨坚将时间钉死在五月末。北方诸州无人不晓黄明远的作风,无不拼命地昼夜兼程,没有人敢失期。五月二十八日,最后一支并州军赶到丰州,完成了战前集结。 至此北伐诸军除丰州军以外,共计有杨义臣的朔州军骑兵五千,步兵三千;李景的代州军骑兵三千;鱼俱罗的灵州军骑兵八千,步兵八千;乔钟葵的并州军骑兵五千,步兵五千;梁默的关北诸州军骑兵五千,步兵五千;黄玠的骁果军骑兵三千,步兵三千;董纯的关西军骑兵一万,步兵一万;薛世雄的关中诸州军骑兵三千,步兵三千。 各部再算上丰州军名义上两万多人,共计十万多步骑,其中光是骑兵就有五万多人,基本上都是整个关陇地区的最精锐的力量。 此时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五月二十九日,在黄明远准备誓师出征的前两日,杨昭和左侯卫将军独孤览才押运着十万石军粮赶到丰州。 这两个多月,黄明远原本在丰州急,杨昭在长安更急。十多万部队算上民夫,共计二十余万人,人吃马嚼的,每天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杨坚虽然下令分别从长安和并州拨粮,但杨谅早就把并州当成他自己的自留地了,因此推三阻四,嘴上敷衍,但就是不执行。 可惜杨昭根本就没有时间和杨谅置气,数十万石粮草,两个月的时间,还要运到丰州,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看着各军纷纷赶往丰州,但长安的各粮仓却是各有推辞,各衙门好言好语的供奉着,但办事效率奇低。这边若不是黄明远打开丰州库藏,供应各军,搞不好会出现各部没出阴山就缺粮的情况。 一项贤良宽厚的杨昭也是发了狠,一口气杀了七八个长安各仓曹、民部的官员,赤裸裸地杀意吓住了各地的官吏。因此众人再也不敢沿循旧历为难杨昭,这长安的粮草才总算运了出去。 并州那边的粮草运不动,这仗还是没法打。 因此杨昭屡次前往大兴殿劳烦杨坚,最后弄得杨坚没办法了,又派出元岩前往并州督粮,甚至下了死命令,粮草六月份到不了丰州,就不让元岩回来。 其它武库、太府寺、将作寺等各个衙门杨昭也跑了一个遍,靠着黑脸和狠辣的手段,这才算备齐战略物资,让各部门没敢出幺蛾子。 因为杨昭的狠辣手段,众人都背后言杨昭之前是伪善,但杨昭此次却是让杨坚、杨广很满意。二人过去都担心杨昭过于仁厚,失了威严。现在看到了杨昭的霹雳手段,才发现杨昭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带着最后一批物资和禁卫人员,杨昭踏上了前往丰州的道路,尽管紧赶慢赶,还是差点误了北伐之期。 两个月的时间,杨昭一共往丰州督运了四十万石军粮,十余万的军械装备,五六万匹战马,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若不是有杨昭亲自督办,这么短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兄弟二人再次相见,已经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二人虽然一同长大,亲密无间,但一同协作如此大事还是第一次。 因为二人的关系,黄明远也没有专门将总管府腾出来给杨昭。而且这总管府是由之前的刺史府改的,所以除此之外,连个大点的府邸都没有。杨昭本人更不愿因为自己的关系让黄明远一家挪窝,因此黄明远将原本与刺史府相连的丰州骠骑将军府给杨昭打扫出来,让其日常在此办公。 杨昭倒是知道哪里好,虽然给他安排了地方,但吃住都在黄明远府上,还美其名曰节约粮食。二人有登堂拜母的情谊,一些没什么影响的礼仪,也不怎么避讳。 或许是黄明远潜意识里觉得杨昭不可能做天子,所以相处之间便更加随意了一些。 杨昭没事便抱着黄明远的两个儿子逗弄,尤其是维烈,喜欢的不得了。若不是他素来严谨,怕是全天下都知道维烈是他女婿了。 “你确定要我留在丰州?” 其实一开始杨昭就知道他只会待在丰州,不过这样盛大的场面,都到了舞台边缘,若是不能表演一番,总是一件遗憾。 黄明远从杨昭手中抢过儿子,让下人将维烈抱下去。 “别老是逗我儿子,他现在一看见你就哭。” 杨昭根本把黄明远的话当耳旁风。 下人离开,黄明远不经心地说道:“你觉得呢?是消灭突厥重要,还是你重要。” “那当然是消灭突厥重要。” 黄明远一脸鄙夷地说道:“屁,突厥今年灭不了我明年还能灭,你若是出了事我拿什么赔给天子和太子。” 杨昭知道从黄明远这里得不到痛快话,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以他的身子前往草原,风餐露宿,绝对是撑不住的。到时候不仅帮不了黄明远,还会给他添乱。 只是哪一个男儿没有横刀立马,封狼居胥的梦想。杨昭有时候无比痛恨自己的身子,若是这身子骨康健一些,是不是便不用过得这么辛劳。 黄明远知道杨昭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用太担心了,不是找到了孙神医,还有巢元方,你安心听从他们的建议,一定可以把身子养好的。” 经过黄明远等人的寻找,终于在蜀中找到了孙思邈。虽然孙思邈不愿意做杨昭的保健医生,但黄明远称诺帮他开办一所医学堂,最终半劝半逼的留下了孙思邈。 孙思邈果然是当世神医,总算将杨昭的身子骨调理的有些起色。若不是如此,黄明远也不敢贸然让他前来丰州,不过离着能出塞还差的远。 “放心,我不会失去信心的,我还要看我的小娘子成婚呢。” “放心,此战之后,我怕是也要回京,有你调教女婿的时候。” 杨昭一愣,忙问道:“你要回京?” 黄明远有些平静地说道:“你不觉得朝堂上乱了这么多年,该安定下来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誓师出征 六月一日,丰州九原城。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今日是十余万大军誓师出征的日子。整个隋军共计十二万人之多,再加上十余万民夫,共计二十余万人,号称四十万大军。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十余万将士云聚城外,如山如海,如云幕遮天。 大军主力骑兵各半,幸好杨昭给大军弄来了近六万匹马,基本保障每个步军都能有马匹代步。北伐大军都是北地健儿出身,虽然是步兵身份,但不会骑马的反而不多。 到了辰时正,正是出兵吉时,军营之中,钲鼓号角之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城西早就筑台三层,遍列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诸将分裂左右,太常少卿裴蕴主持出征祭礼,请杨昭登坛。 此时的杨昭虽然是名义上的主帅,但该遵循的礼制却不可废。 杨昭整衣佩剑,慨然而上,焚香再拜。 四方将士云集,整个大军的身影一直顺延到天边,而望不见边际。 杨昭高声说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突厥胡虏,不尊天命,不奉王化,乘衅纵害,祸连北地,虐流百姓。此突厥之胡虏,非戮之而不足以扬大隋之威。然大隋天子有好生之德,不欲使草原百姓罹受战争之祸殃,遂晓谕草原南北之百姓,弃暗投明,迎奉王师,否则天兵骤至,俱为齑粉。 吾奉将士,奉天子之命北上,当为王前驱,奋武向前,齐心戮力,功赴国是,以致臣节,必无二志。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杨昭言必,有人牵过一匹白马。杨昭接过一柄锋利的横刀,横刀断首,鲜血溅到了旗杆之上。 众将士立刻高呼“万胜!” “万胜!” 连一向平和的杨昭也血气慷慨,热泪盈眶。 接着杨昭宣读天子诏令,然后唤黄明远登台。杨昭代表天子登台拜将,拿着斧钺的端首,把柄交给了黄明远,表示将节制军队的权利全部授予他。黄明远接过天子的圣旨与大军帅印,宣告了对大军的掌控。 其实拜将一般是给主帅的仪式,不过杨昭也就是名义上的主帅,为了树立黄明远的权威,保证令行禁止,杨昭仍然决定将仪式的主角让给黄明远,这才有了众目睽睽之下的授权副帅。 再然后杨昭下坛,只留下黄明远一人。 黄明远一身甲胄,腰悬横剑,北地的风吹得头盔上的红缨来回飘荡。黄明远握着剑扫视了诸将一眼,含光射电,威风凛凛。 “今日,我要带你们北出草原,直捣突厥汗庭。是天赐予你们此次富贵,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黄明远声如洪钟,雷霆万钧,他的话刚说完便赢得众人的欢呼。 黄明远摆摆手,接着说道:“突厥人统治了草原近一甲子,灭国无数,各种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光黄金就有十万斤之多。此战若胜,突厥牙帐一甲子的积蓄,一半入国库,一半都分予尔等。” 众人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不由得高声欢呼,响彻云霄,哪还有之前的患得患失。 其实黄明远也不知道突厥牙帐有没有钱,至于什么十万斤黄金更是胡诌的。奈何全军将士对于出征草原有畏惧之心,黄明远别无他法,只得物质刺激,最快的激起众将士的军心。 接着黄明远又宣布了一下军纪,但是并未禁止掳掠,只是要求众人要严格执行命令。 黄明远下坛之后,便是中军擂鼓聚将。 升帐而坐,下边诸将依照官职爵位分列而立。虽然黄明远是副帅,但此仗要在黄明远的指挥下进行。为了维护黄明远的权威,杨昭主动将主位让给了黄明远。 众将皆是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虽然黄明远年纪不大,但其赫赫战功已经能够威慑众人。尤其是冠军侯山一战,整个大隋老一辈的将领几乎都接受过黄明远的指挥,因此众人也便不再敢抗拒黄明远。 诸将大多是年轻一代,除了董纯资历并不比黄明远多多少。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黄明远虽不才,但既然蒙天子看重,托付重任,身兼三军,便会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国有常刑,军有纪律。诸位各宜遵守,勿得违犯。谁若是不准本帅号令,莫怪本帅翻脸无情。” 众皆曰惟命是听。 黄明远也是没有时间一一拉拢众人,反倒以威压众人。幸好众人做到这个位置也不是草包,很多人熟悉黄明远的狠辣,更没有人主动上前触这个霉头。而杨昭本来就是要帮黄明远立威,更不会拆黄明远台。 凌威了众人一场,这军权也算巩固了。众人早知道杨昭不会前往草原,黄明远就是大军真正的主帅,拥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接着黄明远让陈远宣读军令。 北伐大军以丰州军和独孤览率领的长安禁军为中军。独孤览是独孤皇后的侄子,也是在那场宫变之时立了大功,越级擢升为左侯卫将军。这次更是能率领八千禁军前往草原,可谓简在帝心。 北伐大军以代州军为前哨,李景督所部即刻前出高阙塞。 以鱼俱罗的灵州军为左翼;董纯的关西军为右翼;乔钟葵的并州军为右掖;梁默的关北军为左掖;以杨义臣的朔州军为前锋;以黄玠的骁果军与薛世雄的关中军为后军。 任命鱼俱罗为左军领军使,兼领左翼、左掖;董纯为右军领军使,兼领右翼、右掖;杨义臣前军领军使,兼领前锋、前哨;薛世雄为前后救应使;黄玠为督粮使,兼领民夫诸营。 除各部武将,军中尚有长史卫尉卿苏孝慈,行军司马长孙晟,中参军太常少卿裴蕴,中监军刑部郎中杨庆。 主掌度支的民曹参军事内直监游元; 主掌考功的吏曹参军事内史舍人兼吏部员外郎冯慈明; 主管番事的礼曹参军事骁果军长史苏夔; 主掌方略的兵曹行参军事兵部员外郎张镇周; 主掌军械的工曹行参军事兵部员外郎王世充; 主掌监察的刑曹参军事侍御史刘子翊; 典军书记尚书右司郎卢楚等人。 三军略定,只待兵发。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长驱直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军已出高阙塞,而后军还滞留在永丰浮桥。此时屯驻在狼山外的伊然部早就在等待北伐隋军。说是伊然部,不过与隋军别部也没有太大区别。 今年开春,义城公主所部刚整治妥当,黄明远便将斛律晟和韩浚等心腹调了回来。倒不是黄明远不想插手启民部的事务,而是其部内部势力混杂,倾轧太严重,连杨坚也试图控制义成公主部。 义成公主为了保持自己的独立地位,展开了又一次大清洗,不论汉胡,所有异己势力都被清除掉,将各将全收归麾下,只保留忠诚于她的势力。这样仍旧忠于黄明远的斛律晟、韩浚便很碍眼。 为了避免双方出现矛盾,黄明远只得选择将斛律晟等丰州一系的将领完全抽出。义成公主虽然年轻,但天赋卓绝,已经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 鉴于斛律晟与韩浚二人很熟悉胡人部落,黄明远便命二人统帅伊然部,为王前驱。 此时的伊然部不过六七千余帐,兵丁有近七千骑。 伊然可汗都速早就认命了,被隋人豢养在帐中,如养猪一般,现在成了一个大胖子,整天喝得醉醺醺地,连人都不识。 黄明远懒得见他,直接让斛律晟看管好都速,主力全部追随大隋出征突厥。 黄明远以斛律晟部为大军后部,负责沿途押运粮草,转运物资。 隋军主力则直扑突厥南草原核心地区达兰堆。 达兰堆的位置得天独厚,是整个茫茫南戈壁上少有的一处绿洲。从丰州西北进入小戈壁之后一直到达兰堆有数百里,沿途尽是荒漠,没有多少植被。此不毛之地风沙茫茫,气候炎热,常有大规模的沙暴天气,此为隋军北上之第一道挑战。 进入大漠之后,隋军极度不适应,根本不辨方向。 李景并未出过草原,缺乏经验,进展并不顺利。黄明远又以张文远所部为前督部,替换李景部在前探路。张文远曾深入草原追击都蓝可汗,也算了解大漠的形势。 好在突厥人似乎内斗已经上瘾了,忽视了南方的隋军。更或者他们并不在意南面的隋军,毕竟茫茫草原,千里大漠,就像一处绝地一般隔绝了草原与中国,而隋军穿越大漠的可能被突厥轻视到最低。 直到大隋出兵北上,两个多月的时间,远在牙帐的步迦可汗才反应过来,连忙组织各部抵挡隋军的入侵。 五月底,步迦可汗任命大将舍利为统帅,统兵三万前出至达兰堆,抵挡隋军。 等到舍利着急忙慌地在达兰堆安置下来,隋军张文远所部已经前出北伐大军二百里,一路前直到眉间城东南三十余里。 眉间城是达兰堆以南百里的一处废弃要塞。此地最早的建城史能够追溯到东汉匈奴时期,只是草原民族不善经营城池,因此此地逐渐荒芜,再无昔日之兴盛。 不过虽然眉间城已经没有太多的经营价值,但所处关键位置却是达兰堆守备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整个达兰堆西部是一条不知名的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东部就是达兰堆山。平常意义上的达兰堆其实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宽阔谷地(今蒙古达兰扎德嘎德城所在地区)。 达兰堆山是连亘数十里长的山岭,往南逐渐平坦,和那条不知名的山脉向南汇聚到戈壁中,而眉间城正好在这个汇聚点上。 若是突厥人丢失了眉间城,无异于整个达兰堆门户大开。 张文远到达眉间城附近之后,便在此地发现了突厥人的精锐游骑。 事实上,隋军大举北上,步迦可汗是没有准备在达兰堆与隋军决战的。他很清楚双方实力的对比,也清楚隋军的缺点,便是步兵多骑兵少,对补给线很依赖。因此步迦可汗决定将此战后撤到突厥牙帐再战。 到时候在牙帐附近决战,他可从调度各部力量,以多凌寡,借助地利,与隋军相持。只要隋军补给线出现问题,主力部队必然不战自溃,则此次危急便解了,而且有可能接着此次大胜,重聚声势。 步迦可汗想的的确不错,只是他忽视了隋军前进的速度和他对突厥各部的凝聚力。 隋军骑兵一日前进近百里,数日之间,便支达兰堆外围。而突厥的可汗大令召集四方部落的时候,响应者寥寥无几。眼看隋军已经直逼牙帐,若是等到突厥准备妥当,则隋军已经到眼皮底下了。 为了拖延隋军速度,赢得准备时间,步迦可汗这才命舍利固守达兰堆。 舍利在冠军侯山吃过隋军的亏,因此行军很是谨慎,贸然与隋军野战,并无把握,因此也是撤出达兰堆,将主力撤到两处的山上。 不过作为达兰堆门户的眉间城还是要守的。 舍利命部下大将阿史那班昔率五千轻骑前出至眉间城,戍守此地。因为对隋军的忌惮,舍利还多次告诫阿史那班昔所部前出的目的是迟滞隋军,万不可与隋军决战。 草原上的轻骑,无论是游击还是突击,都是看家的本事。阿史那班昔倒也知道如何迟滞隋军的进度。只是他出身戍守金山的阿勒坦布兵团,并没有参加过当初的侵隋之战,所以对隋军的战力并不了解。 在张文远发现突厥游骑的时候,阿史那班昔也已经发现了张文远所部。 骄纵的阿史那班昔发现隋军看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千,而他的手上有五千突厥铁骑,因此立刻起了战意。阿史那班昔自认为突厥铁骑天下无敌,往日败于大隋不过是败在了隋军的坚城雄关、强弓劲弩的面前,至于骑兵对战,隋军根本不是对手。 其实不怪阿史那班昔轻视隋军,隋军与突厥骑兵野战能够取胜的战例也只是追溯到四年前杨素与步迦可汗灵州北一战。步迦可汗自不会自曝家丑,而通讯不便的草原上,阿史那班昔根本就不知道隋军铁骑真正的战力。 此时的张文远在阿史那班昔的面前已经是一道美味的猎物,浑然不知当初威震草原的都蓝可汗就是黄明祯和张文远追杀成功的。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隋突初战 阿史那班昔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典型的悍不畏死、追求荣誉的草原骑士。 与他的祖先一样,阿史那班昔根本瞧不上隋军的骑兵,只认为那是样子货。隋军轻骑前出,冒而无备,在阿史那班昔看来,这就是一块送到嘴上的肥肉,是他用来给隋军下马威的。 此时的阿史那班昔早就忘记了舍利避战的嘱咐,他要堂堂正正地击败隋军,扞卫突厥铁骑的尊严。至于眉间城,不过是个破烂不堪的居所,哪怕他是长安一般的大城阿史那班昔都不会守,更何况是个废弃之地。 六月九日上午,阳光明媚,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 已经准备妥当的阿史那班昔令大将伯勒克率两千骑兵向南,绕过起伏不定的南呼尔门(今蒙古呼尔门县)地区,抄袭隋军后路,而阿史那班昔则亲率三千余铁骑直扑隋军。 以一敌一,阿史那班昔觉得自己很有胜算。 隋军的哨骑系统并不亚于突厥,所以当阿史那班昔大军杀来时,张文远立刻得到讯息。 此时的张文远可以选择直接后退与本部汇合,毕竟他们只有侦察的任务,无需与敌前锋接战。不过张文远眼看敌军不多,便不欲失了此次战机。 张文远一边命部下立刻向南向中军汇报突厥人的敌袭,一边将所部骑兵向西南地区移动。在张文远的西南方向是一处不知名山脉的余部,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北方,获取先机。 阿史那班昔没想到隋军的反应这么迅速,在他的计划中是他的骑兵直接突袭隋军,斩杀没有防备的敌军,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 阿史那班昔立刻反应过来,隋军逃了。 阿史那班昔决定穷追猛打,循着隋军留下的痕迹,所部骑兵一路追踪到张文远部所在的高地。 张文远在阵前遥望突厥军队,对方排着三三两两的分散阵型,从整个北面呼啸而来。密密麻麻,跟一群巨大的蚂蚁一般。 虽然对方看起来似乎兵力并没有太多,但相互之间拉得比较松散,所以显得铺天盖地。 这样的阵型若是在中原很容易被对方的精锐骑兵撕开口子,引起阵型雪崩。虽然部下不断请战,只是张文远并没有急于轻出。 长年与胡虏激战的张文远很清楚这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美味的陷阱。胡虏比汉人骑兵的骑术更加精湛,只要隋军打着撕开对方阵型的意图猛攻分散处,对面的骑兵便会立刻由分散阵型向中军两翼集中。到时候隋军越往里突越进入对方巧妙设定的小包围圈内,直到被对方各个歼灭。 这种战法看起来简单,但是对骑手个人能力的要求很高,也就是突厥的精锐骑兵才能做到。当初在原阳镇的时候与突厥施德罗所部交战便吃过突厥军队这种战术的亏。 张文远之弟张文迅也请求道:“兄长,让我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战力。”却被张文远拒绝。 张文远原本在大同系的地位并不高,能逐渐坐到仅次于郑言庆的位置,除了对战术战略的敏感,也与其为人谨慎,计略周备,能统御三军有关。 “不忙,再等等。” 阿史那班昔见对面的隋军不上钩,也不在意。虽然隋军所居之地较为高峻,但其地势并不足以影响全局。 眼看对面的隋军没有动作,阿史那班昔不由得嗤笑,隋军果然无能,不战不逃,难道隋军的统帅已经傻了不成。 阿史那班昔一挥手,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分散向两侧,准备三面合围隋军。 此时的阿史那班昔所想的已经不是击败这支隋军,而是彻底全歼。 山岗上的张文远看着骄纵的突厥军队不由得轻笑。这支突厥军还是没被隋军打疼,难道不知道隋军并不畏惧一对一的野战吗?突厥人聚在一起发起集团冲击尚且未必能击败隋军,现在分散进攻,可谓自寻死路。 此时张文远令部下打起自己的大纛,又令其弟张文迅率一半骑兵直扑阿史那班昔所在的突厥中军。 特属于大同军的红色战旗迎风飞扬。大隋尚火德,旗帜为红。不过丰州军的的旗帜会有雄鹰飞扬的图案,异常醒目。 张文迅眼看突厥人肆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接了兄长的军令,他提刀上马,令旗一挥,身后万千儿郎就如同海浪一般涌了过去。 黄明远自掌军之后就改革了军中战法,他通过隋军马术不如胡虏而摒弃了原本对胡虏骑兵的模仿,而是通过发挥隋军装备、阵型优势而布置隋军战术。 一般大同的骑兵作战,虽然会因地制宜,基础战法还是改装了蒙古骑兵的三军齐进的“穿凿法”和欧洲骑兵的“墙式战术”。 蒙古人的“穿凿法”便是“进入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穿凿作战”,即分小队低姿势联络前进;摆大海一样的阵势,从四面八方进行包围;用凿子攻术一样,长驱直入,直逼其中军。 而隋军则是如“墙式战术”一般,重视团体作战,将阵型压缩,使其更为紧凑。而在战场上一般会有强弓劲弩压阵,而进击主力分为数股像把凿子一般指向敌人,利用隋军重兵的突击能力,不断挤压对方的运动空间,到时候便可将对方最薄弱的地方撕开。各股凿子除了辅助兵力外,攻击重点都是直指对方的指挥中心,行成大军长驱直入、四面开花的结果。 也是靠着这种较为先进且没有太多缺陷的战术,才能让隋军屡次击败能征善战的草原部队。 张文迅的主力分成三个箭头,居高临下,借着地形的优势,狠狠地撞入突厥人的阵型之中。双方刚一接战,立刻便是人仰马翻,烟尘滚滚。 阿史那班昔的骑兵虽然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最高,但并不能完全抵消重力势能带来的压迫,所以双方接战,很自然地被隋军在阵型上砸出几个缺口。 若是往常,只要抵消这股重力势能带来的攻击,突厥骑兵便可以很快地利用骑手的精湛技艺分割隋军。 但是接战之后,令阿史那班昔吃惊的是,他们撞上的不仅仅是一支骑兵,仿佛是一堵墙,一座山一般。 阿史那班昔第一次感觉到隋军未必如他想得那般差。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狼狈不敌 隋军本就甲胄齐全,很多战马为了抵御弓箭也在马前披上了皮甲,防御能力强悍。这样紧密阵型的骑兵并不比重甲骑兵差。 而且隋军打的是阵型,进退划一,单个的突厥军队撞上之后,四面八方都是隋军的士兵,那里能抵抗。 “举矛!” 最前排的骑兵纷纷平举起手中的长矛,指向敌人。骑枪在欧洲流行数千年,虽说后世颇有诟病,但决不是一种无用的工具。 为了提升部队的突击能力,黄明远专门在一部分突击部队中配备长矛,当做骑枪使用。 “刺!” 隋军的长矛利用冲锋加成疯狂地刺向敌军。 突厥军几乎没什么铁质甲胄,那些劣质皮甲根本挡不住长矛突刺,坚固的长矛简直是人神皆惧的大杀器。训练有素的隋军手中的长矛纷纷戳穿了对面突厥骑兵的胸膛,瞬间便在整个突厥人阵型之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隋军的突刺让阿史那班昔看得是瞠目结舌,目眶尽裂。 突厥军队为他们的骄纵与无知付出了代价,成排成排的突厥骑兵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而隋军如山一般像他们压来,不少突厥骑兵已经未战先胆寒起来。 此时隋军怎么会放弃这种扩大战果的机会。 隋军中军大旗一摇,张文迅所部的骑兵后部再次加速,在长矛骑兵的两翼杀出,沿着长矛骑兵打开的缺口不断地扩大战果。 各路突击集群都是对着阿史那班昔的中军,因此不断挤压阿史那班昔中军的生存空间。被挤在最中间的突厥骑兵前有隋军的长矛横刀,后有不断涌上来的后部骑兵,无论骑术多么精良,根本没法腾挪闪避,只能成了隋军的刀下亡魂。 战鼓擂擂,红旗嘶鸣。 原本乱中有序的突厥阵型立刻被隋军的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阿史那班昔看着麾下凄惨的样子,欲哭无泪,不是说隋军善步,突厥善骑,怎么隋军的骑兵也如此厉害? 此时的阿史那班昔满心后悔,现在他真想全军撤回来,到眉间城坚守。只是现在双方犬牙交错,突厥人一旦敢后退,一定会全线崩溃,被隋军追着围歼的。 而且现在突厥人完全无法发挥其部的数量优势。 隋军选择的战场是一段山脉的余部,隋军所处的位置正好居于高点,俯瞰全局。隋军成锥子一样插入突厥阵型,而突厥人根本无法完成原本的两翼包夹,中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两翼因为插不上手,只得干瞪眼。 当然突厥两翼的骑兵打不到隋军,其实隋军对他们也无能为力,主要是张文远不肯动用剩下的一千五百骑去隔绝对方两翼。 眼下局面已成相持,身后李景的代州军离自己也不过七八十里,疾驰三个时辰便可以赶赴战场。现在张文远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后手,因此故意保存实力,只要把这群突厥人拖在此地,这群煮熟的鸭子便跑不了。 也是因为张文远身后的是李景部,换了其他友军张文远还没有这个底气。李景的副将是代州车骑将军刘云芳,正是大同一脉的人。 也幸亏张文远的谨慎,此战才避免可能出现的损失。 此时对面的阿史那班昔已经没有底气再谈全歼隋军了,只求能够脱身,为此他马上派人去召回伯勒克所部增援主战场。 只是阿史那班昔也不知道伯勒克的增援部队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到达,眼看隋军骁勇,难以匹敌,阿史那班昔自觉得要避其锋芒。 此时阿史那班昔的部下木忽儿劝道:“隋军势大,仗着兵器强劲,宛如黑熊。而我军胜在灵活,可如恶狼搏熊一般,将隋军诱出有利地势,然后我军便可利用灵活性打击对方。” 木忽儿的计策正和阿史那班昔的心意。常在军旅的阿史那班昔虽然性格上骄纵,但也不是无能之辈,知道单凭硬战,不足以破敌。 阿史那班昔也是一个果决之人,知道自己的前锋覆没只是时间问题。他眼看现在局势还没有恶化到最坏场面,便果断的舍弃了前锋所部,利用前锋部队的牺牲为两翼的收拢争取时间。 阿史那班昔的中军号令,两翼大军后退。 可诈退也是退,这命令立刻在突厥军中炸开锅了,啥时候突厥军一对一和隋军单挑也打不过。 阿史那班昔只得指出隋军远道而来,行动不便,若是诱敌深入,其军饥疲难用,定可击破。而现在局势不利,他们正好借着前军被击破的机会,将两翼部队缓缓撤出主战场,向后退去,中军随后,引诱敌军。当然还在拼死抵抗的前军则被他习惯性地给忘记了。 两翼部队果然如阿史那班昔所料,立刻退出了战场。只是眼看大部主力缓缓后撤,还在死扛的前军哪有这么好的心思,众人破口大骂中军的无耻,然后立刻调转马头,准备逃命。 隋军紧跟在突厥人身后,来回冲杀,直把突厥军队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这般场面,假撤退也成了真溃败了,都不用突厥人刻意去演。 “他娘的,什么狗屁精锐,这么不经打,咱们还没发力,这群胡狗已经狼狈逃窜了。” “骠骑,既然胡狗溃逃,那咱们追上去,狠狠地痛打这群落水狗。”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这时候张文远一摆手,说道:“不要小瞧了这群胡虏,你看他虽然落败,不过是前锋受挫,主力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这种时候集结全部,然后果决的后撤,必有蹊跷。” “骠骑,你说胡虏有埋伏?” 张文远紧盯着后撤的班昔旗帜,才说道:“不确定啊,实在看不出这群突厥人想干什么?” “难道这群胡虏怕了,真的是要逃走。” “有埋伏的可能性更大!”张文远想了想,最后又说道:“传令张文迅,前趋十里,做出紧追不舍的样子,吃掉对方的前锋余部之后,立刻调头返回。” “骠骑,既然胡狗有埋伏,咱们怎么还要撞上去呢?” 张文远冷冷地说道:“我军若是不配合胡虏演这么一出戏,胡虏又怎么会暴露全部力量。” 张文远的中军摇动大旗,张文迅接令之后立刻令轻骑快进,直追逃散的胡虏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巍巍铁军 此时的隋军本就占着上风,借着突击力量,立刻将四散的胡虏分割开来。按照黄明远的理论,此战的重点是打击对方的人力,因此张文迅紧赶着围杀对方。 张文远眼看隋军差不多追了有十里,已经和阿史那班昔的主力拉开了一段距离,也和中军闪出一个空档,便打旗令张文迅回返。 “胡虏欲与我军打运动战,只是怕是不知道我军轻骑的战力。” 隋军不再追击,算是给了突厥人松口气的机会。阿史那班昔放弃了一大块肥肉之后,终于聚拢全军,稳住局势。至于前锋部队,则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只是此时的阿史那班昔却是心中激怒,自己都脱掉裤子了,隋军这道美味竟然不来了,倒是让他白白牺牲了自己的前军。 阿史那班昔猜测伯勒克所部也快赶到,因此决定再战,只要隔开隋军两部,他便可以靠着人力优势击败隋军,一雪前耻。 阿史那班昔一挥令旗,命前军尾随返回的隋军,继续向前袭扰。张文迅眼看对方来攻,立刻停止撤退,转身迎敌,而突厥骑兵见此立刻停止追击,不在近前。而张文迅准备再次向中军靠拢之后,突厥骑兵复来。如是两三次之后,张文迅担心对方突袭,也不敢再动,只得就地防御,等等待中军命令。 而阿史那班昔命令所部三面向前,准备夹击张文迅部。马上的阿史那班昔望着隋军的后方,眼中满是期盼,伯勒克,你在哪里? ····· 此时,山上的张文远看着突厥人去而复返,缒在身后,因此说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看来敌军有诈无疑啊。” 张文远眼看突厥人竟然没有逃走,反而像癞皮狗咬住隋军,便明白了突厥人的意思。他心脸上不由得轻视一笑。 “看来突厥人的是记吃不记打,真是黔驴技穷,丑态百出了。” 张文远下令道:“命张文迅前部就地组织防御,不必急于向中军靠拢,其他各部,做好战斗准备。” 这时张文远麾下大都督高聂说道:“骠骑,突厥人有隔开我两军的企图,若是不让张都督回撤,很有可能被其包围。” “我军若不做出中计的姿态,对方如何肯暴露出真正的底牌。” 高聂一愣,马上依令而行。 张文远看了看时间,战斗才打响了一个半时辰,而李景所部赶到此地至少还需要一个半时辰,硬仗就在这段时间。 双方僵持差不多过了有半个时辰,位于南侧布防的斥候回报,南面出现了一大股骑兵,约有千人之多,正向他们杀来。 张文远料想,这些骑兵应该就是对方的底牌。 张文远下令,高聂率五百士兵多备弓弩,在山上埋伏,而令张文迅所部保持队形,开始缓缓向后军靠近。 过了有一刻钟,南面便出现大股地骑兵。马蹄声震得整个山岗都在颤动,烽烟弥漫,声势如潮。 领军的伯勒克满是兴奋,果然隋军不习军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而后面守备极为空虚。 “杀光隋军!” 伯勒克率领麾下如山崩地裂一般杀向山岗,他狰狞的眼神中,能够看到隋军的惊慌失措。 这么短的距离,转瞬即至,他就要用自己手中的弯刀狠狠地将隋军蹂躏一番。 离着隋军数百步,双方之间近的几乎能看到对方的脸。 这时山岗后面的山上,忽然打起一根大旗,迎风飞扬。 “杀!” 正是高聂的伏兵。 伯勒克一愣,还没有反应,便看到山上箭如雨下。铺天盖地的弓矢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疯狂地飞向突厥骑兵。 “避箭!” 哪还来得及。 伯勒克痛苦地看着前面的突厥精骑人仰马翻,无数骑士中箭落马。 前军中箭倒毙,后军继续向前撞到前军的马上,前后军相互拥杂,不遍左右,早就乱得分不清你我了。 山上的高聂见一击得手,立刻提刀上马,就要率部冲锋。 这时其副将劝道:“大都督,胡虏势大,不如固守险地,以待局势变化。” 高聂乃说道:“胡虏兵多,我军兵少,若是不趁着胡虏混乱击之,等到对方组织完备,则我军必不能长久。今可发兵出迎,奋力与战,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 说完,高聂亲自横刀出击,率部从山上向下杀出。 此时的伯勒克被隋军的伏兵打的晕头转向,只得亲自指挥前军继续攻击,在前开路,而令副将真哥在后压阵,重整军队。 伯勒克也算草原上有名的勇士,身高体壮,马术精良,其手持一杆长柄狼牙棒,悍不可挡。伯勒克一面突击在前一边高声疾呼“冲锋”,在其感染之下,突厥骑兵渐渐稳住局势,向上杀去。 高聂所在的山包虽然高出平地一些,但并不陡峭,很快突厥军队仗着人多便冲了上来。 高聂手中长柄大刀一拍,眼看伯勒克在人群之中极为显眼,也不说话,带着几个亲卫直取伯勒克。 伯勒克哪料到隋军不退反进,还敢发起反向冲锋。突厥人进攻的阵势一顿,还没做出调整,高聂已经杀到了伯勒克的面前。 只见隋军阵中鼓角齐鸣,喊声大震,高聂一马当先,驰下山来,犹如天崩地塌之势。伯勒克措手不及,被高聂赶到马前,大喝一声,犹如雷吼。伯勒克未及相迎,高聂宝刀已落,连头带肩,砍为两段。 高聂杀了伯勒克,其部大溃,四散而逃,真哥在后眼看主帅阵亡,又惊又惧,只得尽力维持,使其部不至于分崩离析。 高聂率隋军直突入溃乱的突厥人阵中,东冲西突,如入无人之境。 真哥率部南撤,直溃散到二十里外才止。而高聂兵少,还有守卫大军后路,不敢恋战,只得斩杀尽残存胡虏,乃引兵返回山包。 张文远在山上看到南面突厥的旗帜向南而去,知道高聂已胜,短时间内后方无忧。此时张文迅所部正与突厥主力相持,以一敌二,犹不落下风。 “该收网了。” 张文远乃与麾下大都督徐虎子分率骑兵从左右两翼突出,真奔山下的突厥骑兵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北伐初胜 突厥阵后的阿史那班昔眼看南方有动静,大喜过望,伯勒克已经赶回来了,隋军插翅难飞。兴奋异常的阿史那班昔没有再度确认情况,便忙令所部全军出击,围歼面前的这股隋军。可惜阿史那班昔没料到伯勒克阵前丧命,全军丧胆;更没想到张文远遭遇前后夹击,尚且敢不顾危险,全军突击。 张文迅所部本来应对阿史那班昔的突厥主力就不落下风,再加上张文远这股生力军的增援,原本双方相持的局面立刻便被撬动。 突厥兵不敌,连连后撤。 突厥人阵后的阿史那班昔已经是瞠目结舌了。 阿史那班昔的一名手下劝道:“俟斤,撤退吧,汉人蛮子势大,再打下去,部落的根本就完了。” 阿史那班昔脸色铁青,愚蠢,这个时候若是退了,损兵折将的他在大突厥还有容身之地吗? “俟斤,撤退吧······” 还没待对方话说完,阿史那班昔突然一刀将对方砍死。 “今日两军决战,正是双方拼死力战的时候,伯勒克的援军已到,隋人不过是最后的挣扎,胆敢有再言退者,这就是下场。” 阿史那班昔两眼赤红,杀气腾腾,因此再无人敢言撤退。 阿史那班昔抽出弯刀,斜指天空,高喊道:“苍狼神的子孙,跟我杀啊。”身边诸军受其感染,士气抖涨。 眼看对方也沸腾起来,张文远不由得心中一顿。这群胡虏虽然不将信义,更无忠义之心,但发起疯来,还真是剽悍异常。 不过张文远也不惧对方,这不过是突厥人的垂死挣扎而已,回光返照,不足为虑。现在双方的兵力差不多,张文远有充足的耐心跟对方好好较量一番。 果然不出张文远所料,一腔热血只能激起一股悍勇,但并不能拯救原本已经衰落的军队。 张文远、张文迅、徐虎子三部如三支利箭狠狠地扎入突厥人的身体中。而处于两翼的张文远和徐虎子部,又如两张撑开的翅膀,将突厥两侧包裹。 突厥人本就越战越势弱,在隋军的攻击下,仿佛被一张大网紧紧地缠绕一般,越挣扎陷的越深,哪还能再完成反攻。 双方大战近一个时辰,突厥军队终于支撑不住,不少外围部队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逃出战场了。 这也是胡人军制的一个特点,士兵一层一层分属于不同的主人,所以胜则一拥而上,败则落荒而逃,众人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至于为其他人牺牲,则是不可能的。 稍后,阿史那班昔的中军被撼动,士兵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骚乱。 “令张文迅所部,直取胡虏中军!” 在阵前的张文迅眼看身后大旗摇动,止不住地大喜。 “他娘的,跟这群胡狗纠缠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完全放开了打。矛骑兵准备,中军突击!” 张文迅军中向两翼分散,中间数百骑皆平举长矛,势若雷霆。这些骑兵手中的长矛皆一丈八长,矛尖锋利,夺人心弦。而众人踏着匀速的步子,虽然速度并不快,却无比沉重,很快便在嘈杂的战场上敲奏起一曲震慑人心的乐章。 突厥人看得都木讷了。 隋军的矛骑兵如地动山摇一般冲向突厥人,两方尚未相遇,长矛便刺透一个个阵前的胡虏,穿向身后。不少人的长矛上插着四五个人,简直如串糖葫芦一样。 这时候矛骑兵弃矛持刀,杀入已经崩溃的敌军之中,立刻就完全撕开了阿史那班昔一直维持的防线。 “顶住!” 阿史那班昔发疯一般在组织军队抵抗,但在全军混乱的局面下,哪里还有人听从。 张文迅在后大喊:“前面头戴金盔者便是胡酋,勿要走了胡酋。”话音还未落,身前骁将李进一人一马一刀,从刺斜里径取阿史那班昔,其疾如一道电光,飞至面前,便手起刀落。 阿史那班昔几名护卫忙用刀招架。李进刀重马快,刀到处,几把弯刀尽皆齐断,众人只得用短刀望马头上打。 眼看阿史那班昔的部下一窝蜂地向前拥,李进挥刀乱砍,直杀得人仰马翻。残存的几名亲卫拥着阿史那班昔向后逃去,至于大军胜负,早就被抛之脑后。李进为突厥人所阻,待到杀光阻拦者,阿史那班昔早就逃远了。李进不忿,只得拿胡虏残兵出气。 隋军趁势掩杀,突厥主力全面崩溃。 到了下午酉时,李景的援军终于赶到,不过这局面让他大惊失色,本以为张文远部已经要支持不住,这才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地向此飞奔,没想到到了此地才发现只剩下一口肉汤。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李景忙令麾下车骑将军刘云芳追击溃逃的胡虏,自己则从突厥人后方掩杀过去。 也不怪李景啥都吃,实在是现在的代州军落魄,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当初韩洪恒安镇大战,损失惨重。韩洪当时是朔州总管,后兼任代州总管,率领蔚州刺史刘隆、大将军李药王与战,兵败之后,刘隆被处死,代州军伤亡惨重,至此元气大伤。 李景是汉王的部下,不过曾经跟着杨素讨伐高智慧,因此识得轻重,并不以汉王门下自居。此时他这个代州总管只是个代理,诸军分配任务的时候也只能做个吃土的前哨,没什么地位,因此更上赶着与黄明远交好。 眼看援军到达,山上的高聂大喜,立刻率部配合援军,直冲山下。 真哥等人本来失了主帅,就勉力支撑,捉襟见肘,等到李景大军杀来,一个个都丧了胆,四散溃逃。 真哥在涌动的人流中也站不住脚,最后竟然在乱军之中被踩踏而死。 北面的阿史那班昔本部也没有好到那里,溃乱的大军在战场上如无头苍蝇一般跌跌撞撞,最先溃逃的阿史那班昔也被赶来的刘云芳部堵在了眉间城西南。 阿史那班昔狼狈逃窜,行不数里,只见北方人烟聚集,阿史那班昔惊惧,心想难道眉间城已经被隋军所破。他不敢往东北大路走,只得准备向西绕过山脉,再返回达兰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舍利其人 溃逃的突厥残部行不数里,隋军已经追上。阿史那班昔忙令众人撤到一处山包处。 只见隋军之中,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将阿史那班昔困在阵中。阿史那班昔令人左右突击,皆不得出。其手下将士,渐渐消疏。 及杀到夜间,阿史那班昔遥望四山之上,皆是隋军红旗。军心思变,所部逃散殆尽。 阿史那班昔在中军急得大哭:“谁来救我?”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因是夜深,隋军围而不攻,突厥一众人这才又支撑了半夜。到了第二日天明,众人是又渴又饿,却辎重丧失殆尽,无任何东西可以果腹,唯有胯下战马,可以充饥。 眼看其部山穷水尽,突围无望,阿史那班昔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却又不忍心自杀,只得命部下向对面的隋军请降。 昨天到了傍晚,张文远也打扫完战场,北上和刘云芳汇合。 二人和蔡知运都是黄明远到大同之后提拔的嫡系,因身份相当,三人关系倒也亲密。没想到这才数年不见,当年地位还在刘云芳、蔡知运二人之下的张文远已经隐隐压二人一头之地。 “羽清(刘云芳字),你若不来,我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刘云芳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说道:“一听你这边有敌,我拼了命地往北赶,就怕迟了一步,你可倒好,如此不讲义气,差一点啥也没给我留,五千突厥铁骑,都让你自己包圆了。” 张文远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嘿嘿一笑。 “羽清莫恼,真不是咱老张不仗义,要不然我能赶紧派人招呼你。实在是这群胡狗太不经打了,我还没出手,他们就倒下了。” 刘云芳不愿看他嘚瑟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躲得远远的。 等到天明之后,阿史那班昔请降之时,李景也赶到了此处。李景知道此战基本上都是张文远所打,自己也不过跟着捡捡便宜,因此虽然他的地位更高,但是还是推让给张文远受降。 张文远倒也不退让,本来这战就是丰州军打的,没道理将军功让给别人。 阿史那班昔狼狈地跪在张文远面前,张文远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将被俘的突厥骑兵全部缴械,又将阿史那班昔单独看管起来,准备连同其他俘虏一同交给黄明远。 而此战既胜,张文远和李景合兵一处,前趋至眉间城。 ······ 此时上百里之外的大军闻听前哨遇敌,众将皆吃一惊,忙劝黄明远派兵增援。黄明远乃道前锋胡虏,张文远加上李景自能应付,无需慌乱,乃令各部按照原计划继续行军。等到高聂押着阿史那班昔等突厥俘虏到达大营,众将才知道黄明远的神机妙算。 陈远拿过张文远和李景联合署名的军报说道:“元帅,张文远将军所部在眉间城外遇敌,在李景将军的配合下,大破突厥贼酋阿史那班昔所部五千骑,斩首近三千,俘虏自阿史那班昔一下一千余骑。张将军所部和李将军所部会师后已经直插眉间城。” 一旁的长孙晟也是大喜道:“拿下了眉间城,达兰堆已经是门户大开了。” 黄明远神色淡然,完全没有旗开得胜的高兴劲,只是很平静地让冯慈明等人记功,又派人将俘虏押送回丰州,这些可都是丰州未来几年最紧缺的劳动力。 众将见连歼敌五千这样的大胜仍无法满足黄明远的胃口,不由得佩服黄明远的淡定与魄力。 “元帅不审问一下阿史那班昔?” 黄明远轻蔑地说道:“一个不遵将令的家伙,只是个不知死的愚蠢货色,没什么可看的。” 众人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黄明远这才说道:“舍利这个人很是谨慎从命,不会派阿史那班昔来送死的。” 众人也不明所以,但黄明远并不解释。 不过大军旗开得胜,又打开了北上的大门,众将莫不欢喜,对此次北伐也充满期待。 “长孙司马有什么见解?” 这时长孙晟忙说道:“回元帅,从眉间城往达兰堆,不过数十里,舍利的本部已经完全暴露在我军的攻击范围内,我军亦可加快进击,彻底堵住舍利后退的道路。” 黄明远紧盯着达兰堆,这才说道:“晚了,怕是舍利已经跑了。” 长孙晟一愣,不太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陈远也有些吃惊地说道:“元帅,达兰堆可是突厥在南方最重要的据点,一旦丢了达兰堆,则我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捣突厥腹心,舍利能有这么大的胆,敢不战先逃?” “舍利没有,但步迦可汗有。” 黄明远接着说道:“舍利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但较之真正的名将还差不少。他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运气好,活得长以外,最大的特点便是对步迦可汗忠诚,能严格执行步迦可汗的命令。 步迦可汗从没想在达兰堆与我军决战,他是想把我们的补给线拉长,坚壁清野,在牙帐与我军决战。到时候我军的消耗要比现在大的多,他胜利的把握也就大的多。之所以现在舍利坚守达兰堆,那是因为步迦可汗还没有准备充分,需要争取一定的时间。 至于派遣舍利南下,那是因为舍利能很好的执行迟滞我军的命令,又不会贸然出击。若舍利真的是要准备坚守达兰堆,出击的便不仅仅是阿史那班昔一部了,所以我想这一战完全是个意外,当是那阿史那班昔不遵将令,自作主张。 现在舍利已经丢了眉间城,凭他手中的兵力再守达兰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按照步迦可汗布置的,往后撤,一路且战且退,为步迦可汗争取时间。” 想来现在,舍利已经接到阿史那班昔战败的消息之后,逃远了。 众将不太相信,黄明远乃令杨义臣率前锋部队汇合张文远、李景所部,直取达兰堆。又令乔钟葵和梁默分别从达兰堆两翼绕过,从北面围攻达兰堆。 虽然布置很完善,但黄明远猜测,效果不大。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没多久张文远就送回了战报,其部已经占领了达兰堆,而大军并未发现舍利所部。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骄兵之计 张文远所部占领眉间城后,立即向北派出大量的哨骑,准备探察舍利的布防。出乎这些隋军哨骑的意料,他们一直前出到达兰堆以南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发现丝毫突厥人的影子。 张文远得到消息之后感到不对劲,突厥人的态度太反常了。这时候因为眉间城被攻破,失去南线咽喉的舍利应该如临大敌一般才是,本应该处于双方哨骑暗战最激烈的达兰堆与眉间城之间,怎么能看不到人影。 张文远判断对方是不是要逃。 张文远果断的让徐虎子率部即刻向达兰堆挺进,他和李景在后率领大队人马紧随。徐虎子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拿下了达兰堆以及周围所有的要塞,但是并没有发现舍利所部的踪迹。果然如张文远所料,舍利这家伙竟然不要脸的逃了。 否则素来骄纵的突厥骑兵怎么会有避战的一天,他们天天吹嘘的勇士气概到哪去了? 张文远当然不能就此放过舍利。舍利手上还有数万主力骑兵,对北上的隋军是个巨大的威胁,一旦任其在草原上游击,整个隋军将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打击范围之内。 张文远乃命徐虎子所部转为哨骑,多路齐出,寻找舍利所部的踪迹。 因为舍利逃跑之时,与张文远所部相距不过数十里,因此轻骑前出的徐虎子很快发现了舍利的影子。徐虎子见舍利军众,因此命麾下千余骑兵尽皆在马尾处扎上树枝,在荒原上往来驰骋,冲起尘土,以为疑兵。 此时的舍利也是为了逃命不择手段的人,见后面隋军追来,尘土大起,也不辨对方的数量,还以为是隋军主力部队已经追来,竟然选择留下千余人断后。 徐虎子所部不过虚张声势,等到张文远的后续部队赶来,双方合力歼灭了这支断后部队后,舍利所部早就逃得不见踪影。 张文远心有不甘,直骂晦气,但也对此战直呼侥幸,也不敢再分兵追击,只派出少许哨骑密切追踪,而自率本部主力返回达兰堆。 此战虽然走脱了舍利的主力部队,不过幸好舍利在达兰堆留下了丰盛的物资,牛羊、财货丢的到处都是,让人都看花了眼。 张文远照单全收,命人将所有物资都统计在册,等待中军接收,不过其部杀牛宰羊,又过了一个丰盛日子。 当然此时的张文远也不敢怠慢,舍利所部踪迹未明,便总是一个隐患。他乃令多股游骑四出,遍寻舍利部。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张文远并不相信舍利会就此逃回牙帐。若是如此一遭,突厥人损兵折将数千,又无实际作用,只落得一个落荒而逃,舍利何必南下。 ······ 此时从南线赶来的隋军主力经过两日昼夜兼程,驰奔一百五十余里,总于赶到达兰堆与李景、张文远所部会师。 正如黄明远所料,鱼俱罗等人虽然拼命往达兰堆赶,但却皆是无功,未见丝毫突厥部队。众人不得不佩服黄明远的神机妙算,连看黄明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过大军兵不血刃,拿下达兰堆,又收获颇丰,也足够让人欢喜的。 “贺喜元帅,大军所到,胡虏望风睥睨!” “元帅神威,胡虏溃逃!” 尽管身边云集了大批的谄媚之人,不过黄明远顾不得众人浮夸的马屁,而是看着张文远的奏报皱起了眉头。 不出所料,舍利这一退,看似给隋军留下一个完整的达兰堆,其实自己反倒是海阔天空。从达兰堆到牙帐上千里的路上,险关要隘无数,舍利可以有很多打击隋军的机会,他完全可以利用麾下骑兵的机动优势,不断对隋军发动袭扰。到时候隋军北上之路,怕是不安稳了。 黄明远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了苏孝慈,然后说道:“苏公,季晟兄,仲长,张长生(张文远的字)的这份奏报有些不简单啊。” 苏孝慈接过黄明远手中的奏报,看了又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元帅觉得哪里不对?” 黄明远皱着眉头说道:“我军缴获实在太多了?倒显得舍利不像是从容撤退,而是慌乱溃散的一样。” 这时一旁的陈远豁然开朗起来,说道:“如主公所料,此必有内情。” 苏孝慈可能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还没明白黄明远主仆间的哑谜,黄明远乃解释道:“舍利南来,本就是要坚壁清野,迟滞我军。怎么可能会带这么多的物资,还白白丢给我军?” “可能是他们听闻我大军赶来,急于逃命,因此无暇处置呢?” 黄明远摇头道:“再是紧急,也不可能忽略这么多的物资。哪怕是烧了,也比留给我们强。” 大惑不解地苏孝慈问道:“那元帅是何意?” “除非是舍利故意这么做的,才能解释的通。” 这时苏孝慈才彻底明白黄明远的意思,喃喃地说道:“此乃胡虏的骄兵之计?” “嗯!” “我军新胜,舍利望风溃逃,必会引得我军自满,舍利则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此事,让我军以为突厥人不堪一击,毫不在意。而舍利则在前面等着我军,趁机不备,攻其不意,给我军来狠狠一击。” 长孙晟等人都有些吃惊地说道:“为了使我军麻痹,竟然甘心将大批物资白白留给我军,想来这个舍利,也非寻常之辈。” 黄明远听后不置可否,而是说道:“他那是准备让我们替他代存的,这个舍利,倒是决心吃定了我们。 不过舍利为人谨慎,用兵以正,绝不敢私自冒这么大的险,我想这绝对不是舍利可以想出来的,看来舍利军中有高人啊。” 众人便询问如何处置,黄明远冷笑道:“人家都亮出手段来了,我们还能如何处置。既然舍利想让咱们上钩,那我也就遂了他的意吧。” 三军会师达兰堆,却走了舍利的主力,对于隋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若是让黄明远来选择,他宁愿步迦可汗派大军层层阻拦他北上,也不愿等他集中好兵力,再在牙帐与自己决战。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达兰分兵 大军在达兰堆修整一日。 舍利给黄明远留下了一个完好如初的达兰堆,黄明远准备将此地作为隋军的前进基地。大军二十万人马相连,迁延纵横,若是再一路北上,不仅行军速度缓慢,战争旷日持久,还可能为敌军寻到破绽,被其所袭。 黄明远决定就此分兵,大军分路北上。 黄明远以鱼俱罗为西路军统帅,率领本部和梁默所部步骑共计两万六千余人,向西绕道金山,然后北上进击于都斤山,再扫荡娑陵水上游,最后出现在牙帐的背后。若是隋军的中军主力与步迦可汗的大军在牙帐以南形成相持的局面,其部便可从容的在步迦可汗背后进击,与主力形成主力南北合围之势。 这一路辅军将担负起堵截步迦可汗西进和北上的重任。整个漠西地区势力繁杂,种族众多,若是给步迦可汗机会,很有可能使其败而不散,东山再起。 鱼俱罗算是黄明远的上司,突然在黄明远麾下为将过得也不是很舒服。这次分兵,他可以充分利用黄明远授予的自主权横扫整个漠西地区。同时作为一支奇兵,直袭步迦可汗的腹心。 六月十三日,西路军向西拔营而去,此时迟迟不至的启民可汗所部也终于跟上来了。 北伐突厥,自是少不了启民部。说到底隋军其实是为启民可汗打江山。 这一次启民可汗亲自领兵,出部落三万骑北上,包括其子咄吉世,大将哥伦、阿史那执室等人和叶护阿勿思力都跟随,可谓是兵马尽出。 其实启民可汗是不太情愿在黄明远麾下为将的,黄明远为人狡黠,对启民部又有积怨,若是黄明远故意坑害启民部,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制手段。因此得到隋朝天子的出兵命令之后,启民可汗迟迟不动。 不过担忧归担忧,但是一份付出终有一份收获,若是他不出兵,哪怕大隋天子同意,最后这个可汗之位怕是落不到他头上了。 带着忐忑之心北上,启民可汗心中别提多纠结。 不过出乎启民可汗所料,战场上的黄明远似乎比平日的黄明远更加好说话。黄明远只是把启民部当做普通的军队,并没有多少优待或者是为难。启民可汗这才松了一口气,黄明远只要不故意害他,无视最好。 六月十四日,黄明远又令董纯为东路军统帅,统领本部兵马以及启民部一万骑兵,共计三万骑步军从达兰堆直趋独洛水。其目的为消灭掉位于独洛水附近的突厥左翼兵团之后,等待中军合攻牙帐。 至于黄明远为什么知道独洛水附近有一支突厥的左翼兵团,那是另一件事了。 董纯可以说是所有人中资格最老的将领,开皇年间就是左卫将军,在黄明远的麾下虽然轻易不发言语,但很容易成为众人违令的带头人。 董纯也成为一支偏师之主,独立性大增,因此欣然领命,至于启民可汗虽然无奈,但是只得同意。 黄明远还仗着阿勿思力为突厥叶护,名义上的二号人物的身份,将阿勿思力分配到董纯军中,气得启民可汗直想骂娘。 中军完成瘦身之后,黄明远乃令乔钟葵继任左军领军使,统帅本部和薛世雄部为左军;又令启民可汗统领本部为右军。 黄明远又令其叔黄玠留守达兰堆。 留守达兰堆,保障大军后勤物资周全,守备后路,这是个做好了未必有功,做不好一定有过的职位。不过黄明远身为大军主帅,黄家已经是耀人眼球,引人艳羡,若是叔侄二人再俱立大功,引得众人嫉妒,反而是不美,所以黄明远如此安排黄玠心中最是淡然。 又令斛律晟率领伊然部骑兵继续督运粮草。 黄明远将十多万民夫尽留在达兰堆,只带走了不到两万民夫。这样一瘦身,全军人员减半,而中军主力尽是丰州军核心,战力并不弱于当初。 黄明远乃令张文远收缩与本部距离,保持百里间距,继续北上为大军开路。 诸部皆无异议。 六月十四日上午,大军开拔。张文远一路北上,沿途并没有发现舍利大军的踪迹。 这一次舍利似乎是变得很聪明了,在沿途设置了不少游骑,围杀隋军的斥候,趁夜突袭隋军的营帐,但其主力部队始终没有出现。草原各族以肉食为主,也不存在夜盲症。 这一次胡虏不再是为了破敌,每次出兵似乎都是为了袭扰隋军,只求能够完全迟滞隋军的进击。 张文远几次遇伏吃了不小的亏,可是每每率军追击,对方又逃之夭夭。整个行军途中,这些胡骑如跗骨之蛆一般,打又打不死,甩又甩不掉,隋军的行军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身为隋军前部,被胡虏所阻,不用黄明远开口,张文远也羞得难受。他也是丰州数得上的大将,让胡虏搅得晕头转向,岂不是让人笑话。 张文远发了狠,誓要给这群胡虏一个教训。 这一日,张文远在驻营之时,命人用大车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又在其上设置了两米多高的木板,这样一来,内外便不能相望。隋军可以站在中间搭建的临时高台观察四周情况,而胡虏却是看不到营寨内的情形。 突厥人见隋军高修寨墙,以为这几日的骚扰见效,隋军已经不胜其扰,只得修墙躲避,因此得意不凡,越发骄纵。 这日胡虏又准备故技重施,夜间突袭。等到千余人的骑兵冲到隋军营寨外侧,射箭聒噪,却不见隋军营寨内有任何动响。 突厥人疑虑,企图靠近隋军营寨,探个究竟。 这时候张文远突然下令,众人拿掉木板,移开大车。营寨墙后都是早已经准备齐全的隋军甲士,明晃晃的刀剑摄人心魄。 瞬间便是千万支羽箭凌空飞翔,无数突厥骑兵中箭落马。 突厥人知道中了埋伏,大惧,立刻掉头就走,但那里能跑得过准备好的隋 军。 张文远命徐虎子率部紧追,胡虏四散逃逸,徐虎子斩首千余而还。 此战之后,胡虏害怕隋军埋伏,再也不敢轻易派遣小股部队袭扰。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人在何处 后方的黄明远拿着张文远的奏报,不住地冷笑。突厥人是雕虫小技,欲盖弥彰。如果舍利老老实实的,始终不出现,黄明远还会担心。但他越是这样上蹿下跳,黄明远越相信舍利根本没有退回牙帐,而是择机再战。 只是隋军始终没有发现舍利所部的踪迹,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长孙晟也不住地皱眉,喃喃道:“难道这舍利真的是上天遁地了,他到底在那里?” 黄明远阴沉沉的看着地图,最后才说道:“我能感觉的到,他始终是离我们不远。” 不出黄明远所料,其实舍利就在张文远北面二百里地的怛罗思山等着黄明远的大军呢。 阿史那班昔兵败之后,舍利大惊,他自觉很难挡住隋军的主力攻击,便决定先退往哈木尔城,保存有生力量,和阿利会师之后再图后事。 但其副将阿史那大石却劝舍利不要急于撤往哈木尔城,而是留下来和隋军周旋。 步迦可汗虽然信重舍利,但也知道舍利为人耿直悍勇而缺乏变通,根本不是狡猾多端的黄明远的对手。为了防止舍利被黄明远用计击破,步迦可汗便派了足智多谋的阿史那大石担任舍利的副将,给其出谋划策。 阿史那大石善于骑射,兼通汉文,是突厥内部少有的有见识之人。阿即思覆灭之后,阿史那大石在阿史那思摩的推荐下,成为步迦可汗的重臣。 他对舍利说道:“今阿利虽降,实则敌我难辨,心思难测,我军若撤退到哈木尔城,所行便需仰赖于阿利,一旦阿利心怀不轨,则我大军尽丧。 达兰堆以北地域广阔,回旋之地巨大,我军以小股部队对隋军进行袭扰,则必能迟滞隋军进程。设再率主力在怛罗思山设伏,必能一举重创隋军。” 舍利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但却是能听进人言。 他率领数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南下,其实也不愿无功而返,因此便同意了阿史那大石的建议。 阿史那大石又劝舍利将牛羊、珠宝尽弃于达兰堆,以骄隋军之心,让隋军以为突厥部队已经尽丧其胆,狼狈而逃。 同时阿史那大石鉴于军队不足,又让舍利令驻守在北面赤崖一带的阿利率哈木尔部骑兵增援。 舍利尽听其言。 此时阿利还是依托于步迦可汗的威望来统治哈木尔部,因此对于舍利的命令不敢不从,只得率部前往怛罗思山与舍利会和。 而突厥军队依照阿史那大石的指挥,果然搅得隋军鸡飞狗跳,舍利见此喜不自禁,因此对阿史那大石更是言听计从。 不过之后张文远计破袭扰诸部,舍利与阿史那大石无奈,害怕损失加剧,只得停止袭扰,率领全部撤往怛罗思山备战。 此时黄明远还不知道舍利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隋军上钩了,一直在摸索中前进的隋军还在找寻突厥人的身影。 突厥人到底去哪了? 黄明远已经传信高震派人严密探察从丰州到牙帐这一段路的情况,也确定战争之初突厥人便派遣了数万骑兵南下阻挡隋军。只是眉间城一战爆发突然,舍利跑的又迅速果断,这才再次失去了突厥人的踪迹。 不过高震所部的骑兵仍给黄明远带来了一个消息,自舍利南下到达达兰堆之后,哈木尔部也前出至赤崖。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 黄明远手指着地图,从赤崖到达兰堆来回比划,最后把手指到了赤崖往南不远的怛罗思山。 这又是一座后世根本找不到的山,历史上此山也只在《新唐书》中有记载,除了名字,什么符号都没有留下。 “季晟兄,你知不知道怛罗思山。” 高震等人的地图虽然标注了此山,但因为对很多探察重点并不是那么清晰,所以并没有介绍此山的具体形式。 “元帅是说位于浑义河以南的怛罗思山?” “对!” 长孙晟摇了摇头,说道:“此山在牙帐以南,我也只是听说过此山,对此山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胡虏很少打防御战,因此对山势等地形并不太重视。” 长孙晟当年一直是在沙钵略可汗和突利可汗身边,其活动范围主要在漠南、牙帐及以东地区,对此地地形确实不熟悉。 不过长孙晟反应很快,立刻就明白了黄明远的用意。 “元帅是说舍利等人有可能藏在了怛罗思山?”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着地图与长孙晟说道:“季晟兄请看,从达兰堆往北,对于突厥人来说,地形最具优势的便是怛罗思山。 我军从达兰堆一路北上,行军数百里,沿途尽是风沙。只有到了浑义河这片绿洲,才能最大限度的补充水源。突厥人若想拦截我军,最合适的地方便是靠近浑义河但又有一段距离,我军水源、粮草、士气消耗能够最严重的的地方。 舍利只有两三万人,远逊于我军,若想给我军重重一击,只能依靠地形优势打伏击或者是突袭。 综上所述,我从地图上只找到了一个地方,就是怛罗思山。” 长孙晟也是草原上摸爬滚打多年之人,看着地图,最后才说道:“元帅说得有道理,舍利数万大军也不是不吃不喝不睡觉的鬼魅,唯有山林,易于藏兵。从地图上看,若要藏兵,除了怛罗思山,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苏孝慈便说道:“是不是派张将军所部前出探察一下这个怛罗思山?” 黄明远想了想,最后还是不确定,只得说道:“不行。” 黄明远拿不准一旦舍利发现张文远的踪迹会不会变成惊弓之鸟,远遁漠北。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飞了,牙帐之战又不好打了。 “季晟兄,你小范围的问问,有没有人知道这个怛罗思山的情况?” “诺!” 黄明远对此并不报太大希望,若是高震所部在此,自己还能从之前的侦察人员口中得到点有用的东西,而在隋人之中,怕是无人知晓此地状况。 不过出乎黄明远的所料,军中还真有人知道这个怛罗思山,而且是主掌大军军械的工曹参军事兵部员外郎王世充。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枭鹰尚雏 对于王世充在自己军中,黄明远早就知晓,只是并没有另眼相待,甚至连见一见的念头都没有。 无他也,双方地位相差太悬殊了。 相对于其他枭雄,王世充的实力并不够看,历史上其能成事完全是占了时运。援洛阳总指挥薛世雄在七里井之战后意外身死,其他各路援军纷纷不至,只剩下一门心思要去洛阳占便宜的王世充。但王世充实力太弱,与李密大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因为洛阳小朝廷内部明争暗斗,矮子里面拔将军,再加上有兵就是草头王,这一切意外叠加在一起才让王世充过了一把皇帝的瘾。不过李唐一出手,先天不足的王世充立刻便灰飞烟灭。 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王世充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都不好说,黄明远并不想穷究。 黄明远的主帐之中,王世充战战兢兢有些讨好的进来。这些日子也就是在誓师的时候他才见了黄明远一面,其它事务都是苏孝慈与他对接,他哪里来过主帐。 “见过大帅。” 王世充竟然给黄明远行了大礼,看到地上趴着的王世充,黄明远忍不住叹世事无常啊。 “起来吧!” 周围倒是有些轻笑。 王世充如蒙大赦,麻利地起身。他也知道他如此谄媚的行为肯定受人鄙视,但谁让他出身太低,不得不如此,只当听不见。 王世充信奉礼多人不怪,若是能趁机搭上黄明远,将来飞黄腾达就不远了。 王世充其实是武将出身转文官,也是有战功的。他广泛涉猎经史,尤其爱好兵法以及卜卦算命、推算天文历法方面的学问。史书说他“善敷奏,明习法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其心。或有驳难之者,充利口饰非,辞义锋起,众虽知其不可而莫能屈,称为明辩。”倒是个奸臣胚子。 “听说行满(王世充字)知道怛罗思山?” 听到问询,王世充忙回道:“禀元帅,小人之前倒是去过两次怛罗思山,那是在浑义河之东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元帅所问的怛罗思山?” “说清楚!” 王世充心知自己碰上机会了忙说道:“小人本来姓支,是西域的胡人,寄居在新丰。小人的父亲跟随在下改嫁到霸城(今陕西西安东北新筑镇)王氏的祖母生活,因而就改为姓王。 小人因为会说几句胡语,年轻时跟着商旅多次来往于北地与草原,这才知道这个怛罗思山。” “行满说说具体情况。” “是是。” 唯唯诺诺的王世充赶紧说道:“怛罗思山有数个山头组成,相互之间,宛如两个叠在一起的盘子。整个山体是土石山,山上树木繁多,山势呈西北——东南走向,南缓北陡。” 黄明远听后立刻问道:“这么说这个怛罗思山上是可以藏数万兵马的。” 王世充一愣,也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这么问,但不敢怠慢,忙说道:“回元帅,这山能不能藏数万人不好说,但山内宽敞,的确是可以藏人。有一次小人所在的商队在这附近遇到了马匪,领队的老者便带着我们登上了怛罗思山,藏于其中。此山几座山头相连之处,颇为平坦,别有洞天。” “那行满觉着若是战马从山上冲下来有没有可能?” “能!能!” 王世充赶紧说道:“元帅,这小人当年下山便是打马下山的,山南并不太陡,皆是土坡,足以使马奔驰下山。” 黄明远又问道:“那山上可有水源?” 王世充回道:“小人记得当时山上有条山溪,从山中一直流到山脚之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山溪是否存在,小人也不敢确定。” 王世充答得倒是很稳当,这个时候,黄明远料他也不敢胡揉八扯。 黄明远照着地图不断地沉思,要是按照王世充的说法,舍利埋伏在怛罗思山上应该八九不离十。 突厥人果真是好算计,自己若是贸然进军,对此没有防备,一旦在此遭遇突厥人的突袭,必致大败,到时候就难堪了。 这时候王世充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道黄明远的用意,只得俯首听命,不敢言语。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忐忑的王世充是度日如年。他也反应过来,黄明远是向他问询军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对方满意不满意。 过了一会黄明远才反应过来王世充还在自己军帐中。 王世充此时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不过他此时修炼并不到家,黄明远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情。 黄明远这才笑着招呼道:“行满快坐,是本帅失礼了,一时之间光想军机之事,到是把行满给忘了。” 王世充见黄明远的样子,心中这才如释重负。 “小人不敢,微末之言能对元帅有用便是世充的荣幸。” 黄明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王世充一眼,这家伙还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刚才还担心得罪了自己,现在倒是知道拐弯抹角的让自己别忘了他的功劳。 黄明远的一眼,立刻让王世充心肝一颤。 “今日多亏了行满,此战之后,当记行满一大功。” 小子,别给我刷花招。 当然黄明远身为一军主帅,有功赏功,也不至于跟王世充一般见识。 “谢大帅!多谢元帅!。” 王世充见黄明远虽然警告,但并无其它恶意,心中大喜。为了搭上北伐的顺风车已经废了老大功夫,若是再侥幸立上微功,成了黄明远的门下,则前途无量。自己不避生死的前来漠北,风餐露宿,不就是为了爬的更快一些吗? “你回去吧。” 王世充的事也完了,中军大帐是军机重地,自然不可能留他。 “小人告退。” 虽然很希望黄明远将他留下,但王世充也不是不知数的人,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被留下,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中军大帐。 “对了,听说行满涉猎广泛,若有时间可以来我这探讨一下军略。” 刚要出门的王世充听闻此言,心中大喜,忙回道:“小人遵命。” “去吧。” “诺!” 等到了黄明远的优待,王世充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意外因素 黄明远只把王世充当一个小插曲,丝毫不在意。等到王世充离开之后,黄明远向长孙晟说道:“季晟兄,你觉得如何?” 长孙晟有些激动的说道:“按王参军所说的,怛罗思山果然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能够藏兵,易于突击,正好便于突厥人骑兵设伏。这样看来,舍利所部藏在怛罗思山之中当有七八成的可能。” “舍利以为靠着怛罗思山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他想太多了。”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估计这舍利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舍利听没听说过挥泪斩马谡?” 陈远和长孙晟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归说笑,数万大军,可不是易于之辈。 陈远建议黄明远将张文远与李景所部并入中军,省得前峰突出,打草惊蛇。黄明远同意了陈远的建议,马上下令张、李二部原地待命,等待与中军汇合。 陈远接着说道:“若胡虏与我军打游击,胡虏占得地势,来往迅捷,敌暗我明,当为一敌。今胡虏弃易就难,屯兵于山上,此乃天助我也,天亡突厥。我军当骤至,四面围定,挫其锐气,断其汲水之道,则胡虏必不战而自乱矣。” 黄明远也不住地的点头称赞道:“仲长此言极是。”乃依计行事。 之后中军擂鼓聚将,分点任务。 众人出塞十余日,只有张文远和李景二部得立战功,其他人连胡虏毛都没见一个,早就急得抓耳挠腮,摩拳擦掌了。 此时分点任务,众人如何喜不自胜。 黄明远乃命杨义臣汇合李景、张文远所部,再加上丰州中军四步军,共计三万余人为前军,直趋怛罗思山。又命乔钟葵率领本部并州军从左翼,郑言庆率领丰州骑一、二军从右翼直趋怛罗思山后方,堵住山上胡虏的突围之路。 黄明远又令薛世雄所部跟在乔钟葵之后,绕过怛罗思山,直趋赤崖,占领并坚守此处。虽然不知道舍利有没有援兵,但仍要小心为上。 其余诸部为后军,紧跟前军,加速北上。 十五日下午,前锋大军与张文远、李景所部汇合,开始向北进击。 见到张文远,陈乂忍不住艳羡地说道:“你老张真是不地道,肉都给你吃了,也不知道给兄弟们留一口。” “看你老陈说的,我能是这种人,谁他娘的想到这群胡狗这么不经打。” 陈乂看张文远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得给他一拳。 前军汇合,直奔怛罗思山,黄明远特意安排张文远和李景两部殿后,以平衡诸军。 对黄明远来说,原本自己麾下人少,大都是以弱胜强,人尽其用,不存在吃不到肉的情况。现在人多了,心思也各不相同,比亲自打仗更难的是如何协调好各部的利益关系。 前军各部在离着怛罗思山有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修整了一夜。既是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也是等待郑言庆、乔钟葵两部绕道成功,以便完成对怛罗思山的包围。 十八日一早,天未亮。 中军帐中,黄明远集结诸将,做最后一次安排。 “突厥残虏,无端寻衅,侵掠边境,违天虐人,义所当伐。尔等秣马厉兵,以俟大举。作尔志奋尔勇,共成大功,毋或慢令以干军法。” 众将得令,意气风发。 卯时过半,大军开拔,直奔怛罗思山。 这一次,将是血与火的对抗。 舍利所部,加上阿利统帅的哈木尔部援兵,共计三万多人马。其中舍利本部俱是突厥精锐,很多都参加过平定牙帐动乱的战争。 草原之兵,多以轻骑兵为主,但冠军侯山一战,步迦可汗吃够了隋军重骑的苦。为了对抗隋军重骑,增加军队的攻坚能力,步迦可汗避开大隋的铁器武器贸易封锁,通过西突厥从呼罗珊等地购买了大量铁器,组建了一支数量庞大的重装骑兵队。 舍利南下,步迦可汗咬牙交给舍利一千重装骑兵,这相当于其重装骑兵的三分之一。 而舍利也把这支骑兵作为战场上充当决定性的打击力量,若没有此等军国利器,他根本不敢在怛罗思山设伏。 突厥这支穷国力发展的重装骑兵,受到波斯等地影响。全身包裹锁子甲,配合部分布面铁甲,甚至还有一些类似于整片铁甲的加强部件,如腿甲、护臂甲和胫甲,其战马也披金属铠甲,有明显的波斯风格。 这支重装骑兵装备也是无比精良,其使用的主要兵器不仅是西方的长矛,还配合草原特性,每个骑兵腰间还携带一柄短弯刀或一根狼牙棒。 这支作为主力的重装骑兵寄托了步迦可汗的全部希望,他希望这支骑兵在战场上能够发动雷霆万钧般的冲锋,充当击溃敌军的核心力量。 年初的娑陵水之战,步迦可汗就是靠着突然出现的重装骑兵,打了屈古棱的铁勒联军一个措手不及,重创其部。 当然隋军的具装甲骑要比步迦可汗这支西贝货更强大。只是此战因为要求迅捷,讲究速战速决,所以各支隋军并没有携带多少具装甲骑。 等到黄明远知道对方存在这么一支奇兵的时候,此时已经是十七日傍晚,通过高震的传递,安修仁的情报这个时候才到了黄明远的手上。 黄明远看到信后大吃一惊。 若是按照原本的部署,真的让突厥人形成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局面,那么此战必败,就落得一个大难堪。 不要轻视一支重骑兵的厉害,尤其是在特定战场上,那简直就是拿着步枪对抗坦克集群。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调整部署,甚至是取消作战计划。但对于数十万隋军来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黄明远秘密招来陈远和长孙晟商议。 形势有变,难以一战。 陈远和长孙晟思量之后,都觉得难以对敌,一般的箭镞是刺不透厚厚的重型铠甲的,一旦被对方铁骑冲破防线,形成崩溃的局面,则此战必败。 陈远更是苦劝,这样破虏的机会可能会有很多,但黄明远却不能败一次。 可是无论如何,黄明远舍不得这次机会。 最后黄明远决定放手一搏。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唯一战尔 因为一件意外因素的出现,导致黄明远不得不调整军队的部署。 原本前军以步兵为主,其目的是用弓弩大规模杀伤对方的骑兵,而隋军骑兵的作用则是掠阵。 但现在要想挡住对方的冲击,则必须要有重骑兵。 黄明远将杨义琰的具装甲骑营调到前军之后,全军着甲,做好出击准备。同时命乔钟葵所部的骑兵与杨义臣所部的步兵相置换,加强前军的骑兵实力。 最后黄明远又集中全军的床弩等重型远程打击武器,全部集中到丰州军四步军。为了对丰州军四步军加强防护,黄明远还把焦方威的陌刀营设置在丰州军四步军的前面。 这样临阵骤然更改阵型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到黄明远凝重的脸色,没人敢上前质问。 黄明远也不敢大规模声张,只得将突厥人重甲铁骑的消息告知前敌总指挥杨义臣,令其做好心理准备。 望着已经隐隐约约可见的怛罗思山,黄明远的心中无比复杂,功夫再高,一枪撂倒。这个时候若是有一支明清时代的火器军队,那怛罗思山上的突厥骑兵也便手到擒来了。 大军开拔,黄明远的中军帅帐跟在杨义臣的前军之后。这时候陈远仍劝黄明远不要做这种没有必要的冒险。陈远苦口婆心地劝道,一次大胜对黄明远没有多少裨益,但一次大败却能毁掉黄明远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声名。 陈远实在不明白黄明远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黄明远骑在马上也不说话,指着远处的山川险易及行军的士兵,向陈远问道:“仲长,你我相交多年,自相识起,便互为知己,汝知吾所以为此者乎?” 陈远很清楚黄明远的志向,只是这与今日有何关系。 黄明远自顾自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岂不知哪怕我马踏草原,封狼居胥,亦无法平定胡虏。难道历代先贤,岂为图其土地,利其资畜而勤远略哉?北地胡虏,禽兽之性也,虽施以天地大恩,其不知感戴,暂服而遽叛,非狝剃之久,亦难制。昔禹之征苗,文王之伐崇密,皆非得已矣。 我今时今日,威望加深,已是年青一代第一人,难道覆灭突厥,还能超越此第一人乎。 我所躬跋涉远外者,无非欲驱除此虏于遐荒绝漠,令一骑不敢近于塞下,使北地百姓长享太平之福耳。” 陈远沉默而不能语。 周围诸官吏听到黄明远的话,无不泪湿双眼,感怀莫名。 “今日此地除一胡虏,来日边塞则少一胡虏也。” 陈远听了下马叩头。 “元帅胸怀百姓,不计个人得失,仲长敬矣。” 巳时过半,隋军前锋已抵达怛罗思山下。 本来按照计划是隋军佯装不知,故意引突厥人来袭,现在情况有变,若是突厥人猛然杀出,很要可能出其不意的破阵。 突厥人有一支重骑兵,这样开战权就牢牢地掌握在其手中,毕竟若是隋军功山而突厥人从北侧突围,隋军是挡不住的。 黄明远下令道:“令前军打出我的大旗,其余部队原地待命。” “元帅······” 黄明远阻拦道:“诸位勿忧,既然舍利军中有人敢战这一场,说明其赌徒之心必重。我的大纛出于前,一旦破之,必能乱其军,破其阵,突厥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看着尽在眼前的山峰,黄明远也默默祈祷杨义臣可以拦住突厥人。 此时山上的舍利也看到隋军。 忽然隋军停下,舍利一惊,脱口而出道:“隋军怎么不动了,难道发现了我军的踪迹?” 这时一侧的阿史那大石突然惊喜地说道:“设,那是隋军主帅黄明远的大旗,只要我军冲破其中军,斩将夺旗,隋军就完了。” 舍利看着在前军的大旗随风飞扬,有些不敢相信。 “大石,隋军突然停止前进,怕不是有埋伏?” 阿史那大石笑道:“纵有埋伏,又有何惧,隋军可是不清楚我们的秘密武器。只要此战杀了黄明远,纵使我等全军覆没,亦是值得的。” 舍利疑惑道:“听说隋军有具装甲骑,可与我一战。” “设勿忧,若无半个时辰以上,这些骑兵连战甲都穿不上,更不用说集结了。我军可不会给隋军留这么长时间。” 舍利也被说服,不再迟疑,下令道:“好,就听大石的。此战事关我大突厥国运,敢不死战。” 舍利一把抽出弯刀,指向山下的隋军大吼道:“儿郎们,隋朝蛮子,就在山下,而那杆旗帜便是黄明远的帅旗,黄明远就在旗下。向着那杆旗帜冲去,斩黄明远者,封俟斤。” 突厥骑兵立刻激动起来,“嗷嗷”怪叫,向山下杀去。 “有敌袭!” 山下的隋军也发现了突厥人,战斗的血液在他们的胸中沸腾,有人高呼:“杀胡虏!” 其声震彻云霄。 双方都是士气高涨,此战注定是一场旷世大战。 眼看山上的突厥骑兵呼啸着冲下,山下的隋军早有所准备。其实就连中下层的将官也知道今日会遇到胡虏伏击,因此众人皆按照原本的准备,不慌不忙地应对。 杨义臣的将旗一打,两侧的骑兵立刻分散开来,露出中间的步兵。 这些步兵都手持弩机,大旗一挥,便是铺天盖地的弓箭向山上驰奔而下的突厥骑兵射去,两侧分散的骑兵也向着山头仰攻。 山上的阿史那大石见到隋军这么快便布置好弩阵应战有些吃惊,他知道隋军已经提前发现他们了。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史那大石仍旧相信自己的底牌能够成功。 眼看前军突击受阻,阿史那大石说道:“设,派巴虎出击吧!” 舍利看了阿史那大石一眼,对方的眼中满是自信的神色。 “好!” 舍利一侧的大将巴虎得令一喜,眼看战况激烈,他早就跃跃欲试,接令之后立刻翻身上马,提着狼牙棒大吼道:“设且放心,看我杀光那隋人蛮子。” 巴虎本就有两百多斤重,再加上全身披挂,望之如小山一般,令人恐惧。 “儿郎们,杀隋朝蛮子了。” 巴虎狼牙棒一挥,身边骑兵接令,立刻平举起长矛。众人一挟马腹,立刻如穿云破空的利箭一般向山下杀来。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浴血奋战 在山下列阵的隋军只见山上铺天盖地的烟尘向下袭来,如乌云卷地,又如疾风骤雨。 不少人心中一惊,隋军主帅杨义臣也感受到其中的压力。 丰州四步军是此次拦截突厥人的主力,由欧彦负责临时指挥,欧彦也是军前仅有的两个知道敌人有重骑兵的人。这边山上的突厥人一动,只管其蜂拥阵势他就知道突厥人的重骑兵来了。 欧彦却是不慌不忙,一摆令旗,歩一军和步二军直接立刻散开,从中一支全身裹满盔甲的士兵向前突出。 等到这些人前驱至步兵阵前列阵,而其他隋军立刻七手八脚的将身后隐藏的几十辆大车推出。车上全是拒马,还有一些是刀车,这些都被隋军布置到最前沿,以组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地。 欧彦紧盯着由远及近的胡虏,他知道这些就是他们所能准备的一切。若是在他们的主场,还能布置壕沟,设置防骑兵链,有效地阻击对方骑兵,但现在这些都不可能。 山上的突厥骑兵终于杀到隋军的阵前。他们带着撕毁一切的能量,铺天盖地的杀来,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给毁灭。 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在步军阵前,还有为大军争取时间的骑兵,这些才是真正为之牺牲的人。 若不是这些人都是隋军之中最精锐的部队,怕是还没开战,前排的士兵就要一哄而散了。 最前面的士兵能听到胡虏嘴里的鬼叫一般的声音。但不少骑兵仍然对着那些胡骑撞了上去。 前面有零散的骑兵,立刻便被突厥人的重骑冲散、碾压。这些重骑连速度都不减一些,便用长长的铁矛戳穿了隋军的胸膛,然后借着马速将其挑飞。 短短的一段距离,整个隋军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尸骨遍地。 众人皆看着不忍,唯有黄明远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些突厥骑兵,喃喃地说道:“这样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这些牺牲的确有意义,至少给隋军的反击争取了时间。 等到巴虎的重骑冲到了隋军的步兵阵前,焦方威和杨思恩已经带着陌刀营的士兵准备完毕。 焦方威双手持陌刀,只见一匹胡骑冲破大车的阻拦到了身前,他挥刀就砍。大刀砍在了对方的盔甲上,划出刺眼的火花。 出乎焦方威所料,竟然没有砍杀对方。 只是焦方威已经没有时间再砍出第二刀,他的胸前先是被对方的长矛戳中,虽然没破甲,但是内脏却是已经受伤。这刀砍完,对方的战马也撞到身前,焦方威差点被撞飞。 他身旁的一个陌刀手救了他,那人竟然拿着陌刀,向着对方的战马撞去。哪怕对方全身裹甲,被另一个全身是甲的人撞到,也会偏移甚至受伤。不过以人的血肉之躯去冲击对方奔腾的战马,无异于以卵击石,此人立刻便被撞飞出去。 场面无比血腥,隋军的陌刀手是用血肉之躯阻挡对方前进的脚步。 人前的大车、拒马、刀车早就被突厥铁骑冲得七零八落了,但是陌刀手们却没有丝毫的后退。 焦方威嘴中泛起血沫,他知道他们必须得顶住这场打击,若是让对方破阵前驱,他们后面的隋军步兵怕是要崩溃了。 主公待我以恩,我以死报之。 焦方威大吼道:“总管就在我等身后看着我们,我等敢不以死战报之。” 众人也纷纷高呼:“死战以报!” 中军之中响起了原本是大同军的军歌: “滚滚黄河,亲亲我家。 万里山河,悠悠我穴! 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似乎是军歌充满了力量,隋军竟然以血肉之躯挡住了突厥人的冲击,突厥骑兵两波攻击竟然没有破阵。 这时隋军阵后的床弩也已经布置完毕,负责施放弩机的唐增着大吼道:“放!” 接着便是一轮飞驰的短矛向着远方的骑兵冲去。这些短矛皆是精铁打造,再加上有弩机的作用,其威力不亚于飞驰的奔马,即使不能穿透铁甲,也能撞入骑兵的身上,将其装落下马。 床弩声响,无数胡虏应声落马。 有了床弩的掩护,再加上隋军阵营之中铺天盖地的箭羽,终于挡住了突厥重骑的冲击,而陌刀营也有了一丝的喘息之机。 山上的阿史那大石眼看突厥人的重骑兵虽然给予隋军重大的杀伤,但面对隋军的顽强抵抗,损失不小。隋军本钱足,消耗的起,但他们可就只有这一千重骑兵,若是在此消耗一空,那可是赔本买卖。 这时哈木尔部族长阿利劝道:“舍利设,大石俟斤,我军骑兵伤亡惨重,连重骑兵也打不开局面,是不是让儿郎们撤回来,修整一番,再做打算。” 不待阿史那大石说话,舍利厉声斥责道:“今日两军对垒,正是比拼勇气之时,若是我军此时撤兵,半途而废,之前的牺牲便全白费了。” 阿利主要是心疼部落的伤亡,舍利疾声斥责,他也不敢反驳,这时候只能落个没脸,不再言语。 舍利眼看攻击不顺,便向阿史那大石问道:“大石,此时有何良策可一举击破隋人。” 阿史那大石说道:“两支苍鹰在空中决战,唯有那支不计生死的老鹰才能取胜。为今之计,我军别无选择,不如全军突击,一决胜负。” 舍利望着正在山脚激战的双方,只得重重点点头。 此时舍利也不想再等待,提起弯刀便说道:“此战由大石俟斤指挥,我当为大军前锋,带儿郎们死战破敌。” 说完也不顾众人阻拦,跨上战马,直奔山脚而去。 此时除了山顶上的千余骑,突厥人一口气将全部的力量都压上了。兵马之盛,如林之翼,整个怛罗思山都在剧烈的颤抖。 远处的陈远望着雷霆万钧的突厥骑兵,忍不住拍掌叫道:“元帅,突厥人发起了全面的攻击,他们准备孤注一掷了。” 黄明远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色,乃对身侧的独孤览说道:“独孤将军,你率本部骑兵全部压上去,为前部骑兵压住阵脚。” 独孤览早就跃跃欲试,忙领兵前往。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捣生赴死 此时前军的杨义臣也带着隋军骑兵发动疯狂的反击。 眼看突厥骑兵浩如烟海,杨义臣令王拔、张文远、李景、王仁恭等人分别带领骑兵分别组成一个个相互支应的骑兵小阵,对冲下来的突厥骑兵实施反包围。 舍利手下大将巴达木合率领精锐骑兵直奔杨义臣的中军而来,而此时杨义臣调兵遣将,本部已经没有多少人马。 眼看突厥人势如破竹,直奔前军指挥中枢,杨义臣身后打的黄明远的大纛有倾折危险。军旗若有失,则此战必败,此时的杨义臣也顾不得危险了,持槊而出。 身后亲兵担忧敌军势大,皆有阻拦,杨义臣仰天大吼道:“国家之事在此一举,我不敢贪生而死于三军之后。”乃横握长槊率领数十名精锐骑兵,直奔突厥骑兵驰去下,冲往敌军中坚之中。 突厥人的精锐骑兵将杨义臣重重包围,杨义臣临危不惧,身被数创,脖颈处被敌箭射中流血不止,仍亲手杀敌甚多。突厥人畏惧,不敢近前,杨义臣乃杀穿敌阵,又引骑向外猛冲,所向披靡。 双方鏖战约半个时辰,打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双方皆伤亡惨重。 杨义臣脖颈处血流如注,乃将将令交予张文远,令张文远代其指挥。 靠着隋军骑兵的奋勇搏杀,再加上上万隋军步兵如密林一般的箭雨疯狂打击,突厥骑兵始终无法冲破隋军阵型,渐渐有些力懈。 黄明远在后眼看隋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却不发一言。期间苏孝慈等人都劝黄明远将待阵的具装甲骑压上,以破胡虏,却都被黄明远拒绝。 眼看隋军拼死奋战,阵后的苏孝慈急得痛哭流涕,可黄明远仍然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双方从巳时过半一直打到快到未时,皆是不曾后退半步,这是一场赌国运的大阵,双方的指挥官皆是铁石心肠。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又无法完全撼动对方,整个战场形势为之僵持。这时候黄明远紧盯着远处战场的眼睛忽然看向一侧的陈远,陈远也轻轻点头。 黄明远乃大声喊道:“传令杨义琰,全军突击。” 黄明远身后又竖起一杆高高的大旗,左右晃动,迎风飞扬。这时欧彦的步兵阵型之中,缓缓变动,在其两侧一支全服武装的铁骑洪流缓缓加速,向着已经陷入隋军前阵泥泞中的突厥重骑兵冲去。 此战的决战时刻正式来临。 怛罗思山间,战鼓声擂擂;怛罗思山下,血流漂杵。 正在隋军与突厥军的交战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尤其是双方的骑兵对决更是处在合刃的关键时刻,隋军最有利的生力军杨义琰统帅的丰州具装甲骑营开始动了。 杨义琰身披重装骑兵甲胄,亲率八百名悍勇的具装甲骑直奔山脚的突厥重骑兵而去。而已在激战中体力消耗殆尽的突厥铁骑,突然遭到具装甲骑这支生力军的一记重拳,阵型立刻不稳,开始全线溃败。 “杀虏!” 杨义琰手持碗口粗的长槊,疯狂的挑杀突厥骑兵,双方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如坦克决战一般壮丽。 此时具装甲骑越过隋军阵地,开始接管战场。而残存的陌刀军在杨思恩的率领下缓缓后撤,将阵线完全留给具装甲骑。 突厥阵势已颓,兵败即在眼前。 突击在前的杨义琰看到了正在大杀四方的巴虎,第一时间便跃马向其杀去。而同一时间,巴虎也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锁定了杨义琰的存在。 双方几乎是同时出手,二人的长槊与狼牙棒相撞,其声巨大,二人也相互震得虎口发麻。 各自心道,果然是好手。 二人两马相交,几乎是面对面看到对方。互相快速调头,杨义琰将长槊夹在腋下,平举对着对面,狠狠地向对面撞去。 巴虎也是举起狼牙棒就砸,却没想到杨义琰的长槊更长。长槊顶部带着马速狠狠地撞在了巴虎的铠甲上,将其凹进去一块。 巴虎身子受到重重一击,差一点落马。 硬受着这一击,二马再次相交,巴虎一棒打在杨义琰的后背,杨义琰也受此重击,竟鲜血口喷而出。 重骑决战,就是血与火的碰撞。 受到重击的杨义琰猛地长嚎一声,手中长槊极速地调转往后抽打,他用尽全身力气直往后戳。长槊再次刺中巴虎,受到重击的巴虎猛然前倾,紧报住马头,手中的狼牙棒也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有个受了重伤的陌刀手斜倒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眼看就要被踩踏致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陌刀向巴虎的马腹捅去。马腹此处没有完全着甲,是战马全身最薄弱的地方,陌刀直入马腹两尺。战马带着惯性仍往前突了一步才倒下,把那人也拖拉出一步远的距离。 可人倒刀却没有脱手。 眼看巴虎落地,此人抽出陌刀,照着巴虎的脑袋当头劈去。刀砍中头盔,震得巴虎脑袋嗡嗡响,巴虎下意识地抽出腰间横刀,向对方砍去。 对方腹部已经重伤,这一刀竟砍中腹部,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那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如此重的伤,手中陌刀再劈,正砍中巴虎的脖颈处。此处甲胄薄弱,一刀正中咽喉,鲜血立刻喷出。巴虎抱着鲜血淋漓的脖子,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此人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轰然倒地。 “杀胡狗啊!”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亦如那无数许许多多为之拼死而战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自己的家园,用鲜血滋润自己的故乡。 这场战争直打到申时,战场的形势已经完全被隋军所掌控。原本凭借着血气之勇的突厥骑兵再也无法承受这种伤亡,开始崩溃四散。 山上的阿史那大石也不得不承认隋军实在是太有韧性,若是再战,整个突厥军队将会完全崩溃。 阿史那大石满心无奈,只得下令突厥军撤回山上。 隋军见突厥人全线溃退,士气大振,立即全军突击,连后阵步兵都开始投入追击战中。 隋军用摧枯拉朽之势扫荡突厥余部,将此战的胜利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战后对策 隋军掩杀一段,突厥骑兵大部返回山上,黄明远乃下令全军停止追击,撤回山下组织防御。 今日一战,突厥人倾全力而攻,尚无能为力,再想得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黄明远也不敢大意,令骑军监视山上突厥人的动向,而步兵就地开始在山下挖沟,摆放拒马。 黄明远准备将这些突厥人全部困死在山上。 隋军一场惨胜,满营哀鸿遍地。虽然身为主帅都是要铁石心肠的人,但看到这些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将士们今日却一个个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黄明远的心仍旧有些难受。 大军前锋主将杨义臣受重伤,到现在还没有醒;黄明远的爱将焦方威现在仍在被抢救,生死难料······ 黄明远带着军中,看着惨烈之状,心仍旧在颤抖。 去临时划定的野战医院区探望了一下受伤的将士,叮嘱军医务必按照丰州军的标准妥善安置伤病。黄明远还没返回帅帐,陈远便拿着战后统计匆匆来找黄明远。 “主公,战损已经出来了。” 黄明远并没有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而是反问道:“战损应该不小吧。” 陈远的脸上也有些阴暗,说道:“此战统计杀伤突厥精锐约六千余人,包括突厥重骑兵应折损过半,缴获马匹近万匹,铁甲数百具,其它物资无数······” “行了,说咱们的伤亡吧。” 陈远低声说道:“此战我军阵亡近四千人,其中骑兵伤亡最为惨重,约两千多骑,九品以上将佐阵亡六十余人,其中朔州军骑兵部被打残。” “陌刀营呢?” “陌刀营自焦方威以下伤亡五百多人,折损近半,全军已被打残。” 黄明远的心重重一沉,果然还是不出所料。 陌刀营是在步军阵地前用身体阻挡突厥重骑兵的,如何不伤亡如此惨重。 “仲长,将受伤将士全部运送回达兰堆,遗体也火化了带回去,绝不让一个兄弟留在这茫茫草原上做孤魂野鬼。” “诺!” 回到中军大帐,寂静无声,众人都知道黄明远心情不好,没人敢说话。 这时雄阔海近前说道:“主公,营中流传主公今日是故意消耗朔州军的,如果主公早一点派具装甲骑支援的话,朔州军便不会伤亡这么大。” 黄明远看着雄阔海问道:“你觉得呢?” “末将相信主公必有深意。” 黄明远乃说道:“我的确可以安排具装甲骑与突厥人的骑兵互冲,只是当时情况,即使能遏制突厥人的攻势,具装甲骑也会损失惨重。我军出塞,可并没有带多少具装甲骑。 今日即使能赢,若是具装甲骑损失大了,来日到了牙帐,怎么对抗步迦可汗手中的重骑? 所以现在谁都可以被抛弃,唯有具装甲骑不可以。这就是赤裸裸地战争法则。” 雄阔海点点头,不再言语。 黄明远其实没有明说,隋军出塞带到草原的骑兵充足,其实并不需要陌刀营的出击,陌刀营在此战中并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所以这一仗黄明远宁肯让陌刀营跟对方拼消耗,也不提前出击具装甲骑,这也是战争法则,无可避免。现在的陌刀营,即使威力再大,其实在隋军中并没有太重的地位,所以可以被牺牲。 黄明远又下令各部将所带的具装甲骑营全部集中在中军,没想到数量还不少,再算上杨义琰所部,加在一起约有近两千骑之多。黄明远命其单组一营,由杨义琰指挥,直属于中军大营。 若是此战对隋军来说是伤筋动骨,对于山上的突厥军队已经是晴天霹雳。 突厥大军伤亡愈五分之一,还尽是精锐部队,没有崩溃已经尚属奇迹。不过也仅仅勉力维持,此战之败影响更为严重的是阿史那大石的决战目的为之落空,不仅没有重创隋军,反而被对方包围在山上。 现在单靠两万多残兵败将,已经很难再取得胜利。 阿史那大石灰败着脸,他没有想到隋军竟然如此厉害,他手上数万骑兵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竟然还是没有击破对方。 他已经尽力高看隋军了,可是轻视对手的代价仍然是太大了。 阿史那大石本来在军中就没有太多的威望,若不是舍利尽力压制众军,怕是今日损失惨重的各头领已经要求杀掉阿史那大石来告慰三军了。 兵败之后,舍利这时头脑越发清明,虽然计策是阿史那大石所献,但决定毕竟是自己下的,阿利等人撺掇着处置阿史那大石,其目的不言而喻。 舍利自己不擅长出奇计,现在突厥军内忧外患,单凭他自己是很难率军突围出去。 突厥人为了便于在山上隐藏,并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再加上山上只有一条浅溪,并不足以支撑大军供用,若是不能尽快突围,怕是要被隋军困死在此地了。 “大石,你有什么解围良策?” 阿史那大石忙说道:“设,不能再等了,今夜就突围,隋军弓弩强劲,今又得胜,士气高涨,若是等到对方将阵地布置完备,我军绝对无法突围。” 舍利也同意阿史那大石的意见,现在的确是只能选择撤退。 可惜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整个怛罗思山南面是隋军,刚才舍利通过哨骑发现,隋军正在山下挖掘壕沟,布置拒马,准备将他们活活困死。 南面明显不可突围,因此只剩下其它方向。 怛罗思山的北面极其陡峻,坡度有四五十度还多,其中还有不少陡崖、断壁,马匹根本难以大规模下山。 这样突围的方向,只剩下东西两侧。 舍利考虑了一下,还是准备从东面撤退。 怛罗思山东西两侧都比较狭窄,尤其是西面,是一片向斜谷底,只要在此布置一批弓弩手,很容易便能阻断西面的来往。 舍利虽然不知道隋军有没有提前在此布置伏兵,但是考虑到此地的险要,为了避免伏击,舍利还是准备从另一面的东侧突围。 东面虽然也不宽敞,但下山之路平坦,而且底部往东,一览无余,即使隋军设伏,也能提前发现。 而且东面利于骑兵冲锋,舍利考虑,隋军即使在东面布置了兵力,自己凭借剩余的几百重骑兵,也能冲破阻碍。到时候两万铁骑洪流一拥而下,等到隋军发下,自己早就一路向东,龙归大海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趁夜突围 到了夜晚,凉风一吹,整个怛罗思山的内外尽是刺鼻的血腥味。夜色朦胧之中,河水萦带,群山纠纷,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 山上山下,俱是寂静无声,仿佛是一场疯狂之后的落寞。 而一入夜,黄明远便招独孤览和张长逊二人入帐,命二人即刻率本部骑兵赶往郑言庆所处支援。阿史那大石能想到今夜突围,军事素养远在其上的黄明远更能够看清现在的形势,突厥人除了突围,别无他法。而若是突围,东面是最佳选择,所以今夜郑言庆处必有一场恶战。 白日里独孤览所部是作为第二梯队出击,损失不大,斩获不少,因为对于驰援郑言庆很是积极。独孤览虽然是外戚身份,又颇受天子宠遇,性格本应该极为高傲。但是他也是当日慜太子宫变的历经者,清楚黄明远的神威,因此在黄明远身前,颇为恭谨。 而张长逊的骑三军所部,是丰州嫡系,更被黄明远要求接受郑言庆的指挥。 目送二部离开大营,黄明远盯着远处的怛罗思山,久久凝望。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就看今夜郑言庆能不能得胜。 此时在怛罗思山上,舍利也在积极地备战。大军本来就激战大半日,身心俱疲,还未歇息,今夜又要连夜突围,对士兵的体力和精力要求巨大。 只是,舍利不敢再拖下去。 黄明远不是普通人,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隋军大营,舍利只得按捺住激动地内心。他们还得等到三更时分再突围,既是防止突围太早被南面的隋军发现,也是为了让疲惫不堪的部下多恢复一下体力。 终于到了三更时分,夜深山寂。舍利命令麾下勇将拜住率领一部骑兵为前锋,为大军开道;后面便是阿利所部,紧随其后。阿史那大石率领其余主力居中,而舍利亲自带兵断后。此次若是突围失败,他自觉也无言再见步迦可汗了。 突厥骑兵打开寨门,拜住所部如一股潮水一般涌向阴沉的夜色之中。万籁俱静,只剩下夏日的虫鸣声混着马蹄声响,隐寂在四野里。 拜住眼看就要冲下山去,心中大喜。忽然前面一阵马翻,接着就是弩箭破空飞扬的声音。 “有埋伏!” 突厥人的呼叫立刻就震惊了四野。 后面的阿史那大石竟然忍不住痛苦地要闭上眼睛。千怕万怕,终是侥幸成空,隋军果然还是有埋伏。黄明远这个对手,真是太恐怖了。 如果可能,阿史那大石一定不会劝舍利来这片死地,而是选择直接退回牙帐,再作打算,只是现在千万后悔,却已经无可挽回。 既然生路已绝,那么便为了荣誉像个勇士一般战死吧。 阿史那大石举起弯刀大喊道:“冲过去!” 对面的郑言庆镇定自若地命部下施放弩箭,攻击着对方。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郑言庆也准备充分。早在今日白天,郑言庆就秘密遣人趁着双方激战的时候在山下挖了三道壕沟,上面覆薄木板、茅草,伪装成平地。 而郑言庆又令一部分部下在对面挖了一道长壕沟,布置了上千名手持弩具的士兵隐藏其中,上以树枝遮挡。等到突厥人出现,这些隐藏士兵便突然杀出,狙击对方。 拜住在前,虽然对面弩箭如雨,但他清楚后面大军无数,咆哮着如山崩之势冲下来,他们断没有后退的可能。 “杀一隋人,赏马一匹,羊五头。” 周围的突厥士兵听到如此优渥的封赏,立刻将恐惧抛之脑后,全把对面的隋军当成了牛羊,要亲手夺之。 众人冲到山脚,眼看胜利在望,忽然前面人仰马翻的厉害,带起无数的烟尘。 “是壕沟!” 隋军挖的壕沟都有两丈宽,一丈多深,下面设置了无数的削尖的木头。别说是高速前进的骑兵了,就是皮糙肉厚的狗熊也抵挡不住。 前面的骑兵看到壕沟下意识的勒住战马,企图停下冲向地狱的脚步。只是数万人突围,前后各部万马奔腾,根本没法停下来。无数前军被蜂拥的后军撞入了壕沟之中,哀嚎之声遍野,场面无比混乱。 这时候阿史那大石的心在滴血,可是伤亡再大,都不容许他们后退。 “冲过去!” 突厥人准备用人命趟过这道壕沟,然后便是一道又一道。无数的突厥人前赴后继的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但是丝终看不到胜利的曙光。隋军的三道壕沟简直让突厥人崩溃。 其实这三道壕沟最开始是准备对付突厥人的重骑兵的,可惜舍利没有把他们放在突围的最前线,这才逃过一劫。 同样没有重骑兵的开路,郑言庆设计的弓弩网全面覆盖了突厥人的前锋部队,狠狠地杀伤了突厥人的实力。 眼看对面已经填满了三道壕沟,郑言庆一挥手,所部骑兵狠狠地撞入突厥人混乱的队形中。 这是郑言庆设计的致命一击。 如果突厥人死战不退,隋军不可能仅凭借弓弩取胜,所以他在不远处布置了骑兵部队,到时候便接住突厥人厮杀。 火烧得整个天都亮了,映在人的脸上满是狰狞。 舍利之前将阿利所部布置在第二队,是希望用突厥本部将其夹杂在中心,使其不敢有所异动,但现在却是问题来了。 阿利所部有六七千骑兵,数量不少,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当初哈木尔部的主力骑兵都被步迦可汗带走,他这支骑兵是用部落的老弱残余重组的,再夹杂了一些他招降的马匪,和其他小部落联军,费劲千辛万苦才组成了这支部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此时场面混乱,阿利又无战心,只想着逃命,更是不管前面的拜住部,因此哈木尔部的骑兵四散开来,如狼奔豕突。 在其后的阿史那大石想去前方支援,便催动部下向前,可众将又隔着阿利所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拜住所部被隋军包围歼灭。 此时隋军独孤览所部和张长逊部也已经奉命到达。郑言庆命二部从其本部两侧攻击突厥军,将战场圈成一个半圆,多面攻击敌军。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百念皆灰 突厥人白日本就大战一日,疲惫不堪,而郑言庆却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以能战善战之精锐攻击疲敝低落之兵,隋军如何不胜。 后面的阿史那大石眼看前军几乎覆没,大军被堵在山道之上,前后皆不得进。只得狠下心来,命身边仅存的三四百名重骑兵碾压下去,为大军开道,争取在血与火中为大军开辟一条安全通道。 不过其军冲下去,先冲散的必然是拜住残部和阿利所部,但阿史那大石为了中军的安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奔腾呼啸的重骑兵冲出,一路碾压无数胡虏,沿途尽是哀嚎声一片。无论成败,这支重骑可谓是先声夺人。 眼看突厥骑兵如山一般压来,远处的郑言庆知道普通骑兵难以抵挡,立刻下令各部后撤待命。 隋军骑兵灵活,马上向后脱离战场。 这时在郑言庆中军之前,出现了二十余架床弩,正是隋军早已准备好要对付突厥重骑兵的。 只听中军一声“放!”数十支弩箭便直奔突厥重骑而去,短矛飞驰,破开一条血路。 突厥人的重骑兵为之一顿,但也仅是如此。 突厥人很清楚床弩需要搅弦,操作复杂,只要他们杀到近前,仍有可能翻盘。 眼看离隋军主阵地没多远,领头的突厥将领塔出突然发现胯下战马一个不稳,向一侧倾倒,他努力纵马,仍被甩出数丈远。 刚一落地,大腿就钻心的疼,塔出一摸才发现,原来是铁蒺藜。 虽然战马有马蹄坚硬,但也很难过得了撒了满地的铁蒺藜阵。 因为来不及多布置陷阱,郑言庆只得在阵前布置了一条十多丈的铁蒺藜带,防备对方骑兵直袭中军。 此策果然让对方的重骑兵人仰马翻。 重骑兵再是野战不怕,可也不可能冲破数十丈的铁蒺藜阵,这群重骑兵遇到阻碍,也不敢再向前。因此前后相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突厥人的重骑兵眼看前路无法突破,乃准备掉头冲往两侧,既然刚才隋军杀出又灵活撤退,说明不可能四周全部都是铁蒺藜阵。 果然两侧俱是坦途,不过这些重骑兵冲了数百步的距离,这时在其两侧的黄明辽和黄明征各率身披铁甲手持钝器的百余名骑兵杀到。突厥重骑不过三四百骑,人马俱是疲敝,再加上主将塔出战死,早就乱做一团。 黄明辽今日手持一柄狼牙铁棒,一马当先,见人就砸,直冲得对方人仰马翻。 残存的突厥骑兵也抵挡不住,忽然阵中不知道是谁先掉头就跑,接着便引发了潮水一般的反应。 随着突厥重骑兵溃散,其余骑兵也都乱了方向。尤其是阿利部的部队,满山乱窜,早就把突厥人的前后队伍更冲乱了。 舍利的另一员副将阿史那肖乃台率队在前,眼看兵马四散,便带着亲兵上前企图稳定阵型,谁想到此时的突厥士兵是兵将俱不识,根本没人听从。阿史那肖乃台在乱军之中尽力约束部下,竟被四面逃散的乱军冲撞下马,活生生踩踏而死。 至此,突厥人的突围完全失败。 还在山腰位置的阿史那大石知道事不可行,如果再盲目突围,原本并未混乱的后军也会跟着这股崩溃浪潮崩乱的。现在的隋军摆明了是已经准备好阵势以逸待劳,现在他无论派遣多少部队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阿史那大石一阵心塞,只得令人猛吹号角,退兵休战。他一直在山道上没有后退,勉力指挥收拢部队,尽可能的积聚力量。 因为黄明远不令郑言庆与敌决战,因此郑言庆只守不攻,并不去管山上混乱的突厥骑兵。 不过突厥人实在太荒乱了,也有慌了头的突厥人逃下山来向隋军投降,全被隋军俘虏。 此战零零散散,临近拂晓时分,轻微的战斗仍旧持续不断,整场战斗直到第二日天明之后才完全结束。 此战隋军大获全胜,因为准备充分,损失轻微,不仅成功挫败了突厥人趁夜突围的计划,还完全覆灭了突厥人的第一战力重甲骑兵,使得隋军的围歼战完全占了上风。 战后隋军光突厥俘虏就抓获了三四千之多,不时地有突厥人丢下兵器,跪在道路上向隋军投降。而突厥人死伤无数,整个山道上布满了突厥人的尸体,鲜血顺着隋军挖的壕沟流成了小河。 逃回山上的阿史那大石清点各部,全军收拢之后不到万人,其余诸部或死或俘,不可计算。若不是隋军没有选择趁机攻山,突厥人还不知道会伤亡成什么样子。 战后舍利看着胳膊受伤的阿史那大石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他们的勇士都奋战到最后一刻,可是他们还是败了。或许从一开始将战场设定在怛罗思山就是完全错误的。 可是舍利说不出口。 没有人再去指责了,因为若是之前众人还对突围有信心,经过昨夜一战,他们无论什么样的信心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苟延残喘,听天由命。 现在无论是舍利还是阿史那大石,望着哀鸿遍野的突厥大营,心中都清楚,他们完了。 这时在突厥大帐,阿史那大石看着舍利,艰难地说道:“设,我军怕是无法突围了。” 舍利脸色平淡,并没有一丝惊恐,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大石,今日白天战败之后,我便猜到了。黄明远是那么可怕,如何不会算计到我军的突围,我之所以选择突围,不过是侥幸而已。黄明远太强大了,一如在卢伦河时那般,无论我和大可汗如何挣扎,都逃不过黄明远的算计。 黄明远是大突厥的头号大敌,有他在,我大突厥便永无宁日。大石,你要活下去,将此地的情况汇报给大可汗,跟着大可汗继续与隋军鏖战。” 阿史那大石一惊,见舍利此状,便是要交代后世。 阿史那大石刚想说话,便被舍利打住。 “大石,今日数万大军丧于此地,我已无言回牙帐面见大可汗,但你不一样。你才华卓绝,足智多谋,假以时日,必能对付的了黄明远。你得活着,大突厥才有未来。” 此时的阿史那大石听着舍利的谆谆教诲,已经是泪流满面。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富贵险中求 接到郑言庆的战报已经是巳时了,不出黄明远所料,隋军果然大获全胜。当然此战也能在战后为郑言庆在功劳簿上狠狠加上几笔。 现在隋军将怛罗思山围的水泄不通,而突厥军队士气低落,实力折损过半,已是煮熟的鸭子了。 隋军并不主动攻击,只有牢牢困住突厥人,用不了多久舍利所部就会因为水尽粮绝而覆没。 黄明远不想不计伤亡的攻打怛罗思山,毕竟突厥败势已定,没必要浪费军力,光围困便能拖死对手。 当然他也不会在此地浪费太多的时间。 长史苏孝慈说道:“胡虏已经山穷水尽,可否将其招降?” 黄明远不是没想过招降对方,但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舍利不是一般人,对步迦可汗死忠的他是不会投降的,即使花功夫劝降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倒是给了黄明远另一个思路,舍利不愿意投降,并不意味着别人不愿意投降。他决定派人秘密潜入山中,招降阿利。 阿利本就和突厥不是一条心,现在大难临头,有很大可能会各自分飞,选择求生。 不过上山招降,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稍有不慎,使者便会身死。 这时候王世充请战。 王世充虽然是个文官,但也是武将出身,知道凭借他的身份,唯有险中求活,才能取得富贵。 黄明远对待王世充很平和,这两日他不时来中军大帐刷个脸,黄明远已经很熟悉他了。王世充巧言诡辩,文过饰非,言辞激烈,倒是个合适之人。至于他会不会出师不捷身先死,跟自己可没多大关系。 王世充果然也是有些气运加身之人。 他扮作胡人,进入被俘的胡人营寨之中。借着一次小规模的营啸之机,和几个突厥人逃回了怛罗思山。 王世充本来就是西域胡种,又会说突厥语,因此诈做哈木尔部人,竟无人发现,他也顺利地进入了哈木尔部的大营之中。 见到阿利,王世充让其摒其左右,这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阿利本就是一个贪财好权之人,更是贪生怕死。昨夜一败,其部损失惨重,他很明白现在的怛罗思山就是一块死地,舍利离死不远了。 可惜他阿利还没有享受够人间的富贵,他不愿跟着舍利殉葬。 阿利也想过投降隋军,只是他没有中间人,这样不清不白的投过去,还不被隋人当成奸细砍了。正愁出路呢,王世充如久旱之甘露到来了。 对于王世充的引诱,阿利是一拍即合。当初他可以为了富贵背弃了旧主他斗伏,现在当然也可以为了活命背叛新主人步迦可汗。 王世充对其许诺,黄明远答应平定步迦可汗之后,许其为一部小可汗。这令阿利怦然心动,若是有可能成一个小可汗,自领部曲,雄霸一方,谁愿意给别人当儿子。 王世充为了打消阿利的疑虑,还主动提出在其军中为质,这更是让阿利欣喜。隋朝的贵人这么看重他,他可不得好好表现一番。 其实阿利不知道这是王世充精明,山上层层岗哨,他根本下不了山,还不如故意说为质,卖阿利一个人情。 而且只劝降阿利算什么,王世充想的是瓦解舍利所部的防御,引起内乱,到时候能趁机拿下舍利,则功劳便会更大了。 王世充劝阿利对舍利动手,只是阿利心中有疑虑,他的那些残兵,怎么能是舍利其部精锐的对手。 王世充则劝阿利不必硬撼突厥人,而是想办法在水源下手,意思就是让阿利在水源中下毒,到时候毒翻一大片,舍利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可惜王世充想多了,阿利去哪弄毒药。 最后王世充又献计,挖开山上蓄水的水池。山上赖以为生的水源是一条小溪,经过几万大军几天折腾,也要枯竭。仅剩的一点水被突厥人挖了一个大水池蓄着,但也维持不了多久。 当夜阿利派心腹扮作突厥人,杀死了守备水池的十余人,又挖开水池,使水能够淌到河中。 第二日一早,等到舍利发现之时,水池中的水早已经见底,只剩下一些泥垢。舍利大惊失色,水都流干了,他们连当日都支撑不下去。 虽然舍利暴跳如雷,但也没找到是谁挖开的水池,为了不影响内部的稳定,阿史那大石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为隋军的斥候所为。 只是不管是谁做的,水源的丧失标志着突厥人完全山穷水尽,连突围的可能都没有了。 昨夜隋军又连夜在怛罗思山的外侧挖了两条壕沟,哪怕隋军的骑兵不出动,光靠两条壕沟和强弓劲弩,他们也突不出去。 悲观的色彩笼罩着这群失去希望的人。 有人提议向隋军投降,但很快被舍利拒绝。他是步迦可汗的臣子,怎么可能选择背叛步迦可汗。 早在昨日战后,舍利已经有了死志。 众人散后,无计可施的舍利只能在中军大帐等死,忽然听到外边一阵混乱。他忙冲出军帐,这时阿史那大石跑了过来,禀报有人作乱。 在生与死的边缘,很多往常大于天的权利压制这时候会变得脆弱的多。 阿利带领残部准备下山投降,引得一些对战败不满的突厥人也跟从。“投降”二字仿佛雪崩一般,很快就席卷整个军营。不少人喊着“乞活”的口号,准备一同投降。 营中纷乱,这时候又是阿史那大石带领亲信部众直冲阿利所部的中军。 也是阿利和王世充二人太自信了,以为现在的突厥人已无能为力,这才放松了警惕。王世充劝阿利攻击突厥人,但阿利也不傻,不愿硬碰硬,因此竟直接选择扬长而去,大摇大摆的下山投降,倒是把舍利当作无物。 哈木尔部的士兵实在无能,阿史那大石仅靠百余骑就杀破哈木尔部的防御,直击其中军。哈木尔部的防线就跟纸糊的一般脆弱,众人临敌,一哄而散,被阿史那大石杀到跟前。 阿利措不及防,竟然被阿史那大石当场斩杀。 幸亏王世充命大,趁乱躲入乱军之中才逃得性命。 虽然阿利被杀,但投降的浪潮却无法平息,短短一个多时辰,约一千多骑胡人下山投降,而被杀者更是无数。 此时的舍利已经无法再约束整个军队,原本有组织的骑兵大队现在就是一群匪徒。 舍利军,完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兵不血刃 山下的隋军,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怛罗思山上的混乱与无序。 长孙晟劝黄明远是否全军出击,趁着突厥人内讧将其一网打尽,但被黄明远给拒绝了。 长孙晟担心这样会丧失一个消灭突厥人的绝好机会,但黄明远却说道:“现在出击,的确会让我军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等待尘埃落定再动手,则会让我军收获一批合格的俘虏。” 黄明远可不希望隋军将所有突厥人杀光,事实上现在的隋军因为昨日一战也是怒气未施,说不准会做些什么。 果然到了中午时分,整个山上的厮杀声渐渐小了许多。众将仍劝黄明远赶紧出击,省得舍利再利用这个间隙时间,重新布置防御。但黄明远仍旧不为所动,坚持继续围困,下令不得轻动。 到了下午,稀稀拉拉下山的突厥人更多了。众人皆是三五成行,成群结队的下山投降,到了傍晚,这股浪潮再也止不住。 没有水源,没有粮草,本就是绝境。胡人大多是畏威而不怀德,本身就缺乏忠义属性,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还会愿意陪着舍利一同殉葬。 眼看一下午光投降的胡虏便接近两千人之多,黄明远知道最终收网的时机已定,山上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突厥人的顽固分子了。 黄明远下令郑言庆、乔钟葵、独孤览、张文远、李景各率本部向怛罗思山发起最后的攻击。敢有阻挡者,皆杀无赦。 大军的怒气还是要释放出来的。 山上的舍利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多岁,他已经彻底失败了,为今能够报答步迦可汗的,只剩下一死。 “设,我们突围吧!” 阿史那大石还不放弃,他准备率领仅剩的突厥骑兵,全面突围,哪怕是机会渺茫,也要一试。 舍利说道:“大石,昨日我便说过,我军已败,我无言再见大汗,唯有一死,以报大汗的信重。但你足智多谋,此战之后,我大突厥的处境必定更加艰难,需要你在大汗身边,辅佐大汗。此战我率部为你断后,你则寻机逃脱,赶回牙帐,禀报此地的情况。” 说到这,舍利已经两眼噤泪,接着说道:“若是见到可汗,请替我向可汗说一句,舍利无能,累死千军,只能以死谢罪,来世再报可汗大恩。” 阿史那大石听了泪流满面,再三劝舍利跟他一起突围,皆是不允。 阿史那大石知道舍利是死志已定,无法强求,只得同意舍利的计划。他整顿部下数十骑亲信,各换了普通士卒的衣服,准备突围。 山下的隋军没费多大的功夫便杀到了山上,沿途突厥士兵尽是有气无力,望风而降。郑言庆最先从东侧杀到山上,到处都是死尸和跪地求生的突厥士兵,根本找不到几个有组织的抵抗人员。 郑言庆正向舍利所在的中军上头挺进,便看见一员胡将带着数百骑兵向郑言庆杀来。 郑言庆心知这就是突厥人最后的抵抗力量,需除恶务尽,便令黄明征和黄明辽分率两部直袭对方中军。 舍利所部带着一腔血气疯狂杀来,但也只有一腔血气,根本不长久。众人都是一天未进水饭,再加上这两日连续战斗,未曾修整,早就是疲惫不堪,根本无法跟隋军的生力军一战。 黄明辽和黄明征二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狠狠地插入舍利军中,立刻将舍利所部蹂躏地粉碎。 舍利等人虽然难以一战,却是死战不退,渐渐地被隋军给围拢在一处高地。 舍利此时头发散乱,满头是血,无比狼狈,连头盔都不知道飞那去了。刚才他与黄明征错马相交,被其一槊扫到头盔,头盔带着一大块血肉飞出。若是黄明征的槊尖再低上几寸,舍利的脑袋就会跟着头盔一同飞出去了。 舍利整块头皮悬在头顶,满脸血肉,浑如鬼魅。但其犹未停手,手持弯刀,奋力搏杀,倒是悍勇无比。 刚才连中两刀,差一点要了舍利的命。 舍利吃痛,半伏在马背上,已经有些抬不起身子。 郑言庆率部围了上来,高喊道:“舍利,你今日兵败,已插翅难飞了,只要你肯投降,我家主帅大人有大量,可保你不死。” 舍利看了看左右仅存的部下,皆是遍体鳞伤,已经没有几人是完好的。 舍利面露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今丧师辱国,合该一死,只是无言再见可汗,又何必再让众人陪我赴死。”说罢便让亲卫队长脱里带着其他士兵,放下武器,向隋军投降。 而舍利则横刀与脖颈之处,高呼道:“隋人,你以为我大突厥没有忠义之人吗?可汗厚恩,舍利当以死报之。”说完便坚决的用弯刀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舍利巨大的身躯从马上滑落,“轰”的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脱里带领其他人放下兵器投降之后,见舍利自尽,也从怀中掏出短刀,自刎而死。 郑言庆叹道:“胡人之中,也有如此忠义之人。”便命手下将舍利的脑袋砍下,又让人将其礼葬,而随同其赴死的脱里也被葬在一起。 郑言庆又说道:“胡人忠义之人越多,我汉地危险越重。我等今日北上,正是要杀光胡人中的忠义之人。” 众人因此高呼“丰州军万胜。” 等到郑言庆消灭掉舍利的残部之后,其他几路军队也已经上山了。各部按照命令清理胡虏,打扫战场。 这时候,一直没有回音的王世充竟然又跑了出来。 昨日阿利被杀之后,他便改头换面躲到了突厥人的军中。胡人崩乱,内讧不止,竟无人探查其身份。 借着这个机会,王世充才勉强逃得一死。 黄明远也没想到王世充如此福大命大,还真有些气运,在他的计划中,王世充是死是活根本无足轻重。 虽然王世充没有带领阿利所部投降,但其成功挖开突厥人的水渠,又引发胡人内讧,也是一件大功。 王世充得以生还,还立得功劳,虽然后怕,但也欢喜。他知道自己因为没有什么后台才吃的这种苦头,因此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紧紧地抱住黄明远的大腿,做个人上之人。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胡无人汉道昌 此战经过一番波折,又完美落幕。突厥前后共计三万三千名骑兵被隋军全歼,隋军赚的盆满钵满,俘虏马匹高达九万匹,还有近一万四千名战俘。 黄明远命人将所有俘虏押运回丰州,这些都是黄明远用物资缴获与诸军交换的,统一归丰州处理。丰州的道路工程和水利工程的修建都到了关键时刻,而且那该死的盐矿和煤矿也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一次黄明远都给荣毗补足了缺口。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阿史那大石果然狡诈,竟然扮成士兵躲在了被俘的突厥人群中,然后寻找时机给完美逃脱。对于黄明远来说,没能拿下这个突厥人智囊一般的人物有些遗憾,但也仅此而已,无伤大雅。 全军主力在怛罗思山上下修整一日,然后拔营北上。 大军于六月三十日到达位于戈壁之中的哈木尔城。此时的哈木尔城因为哈木尔部的没落已经逐渐被废弃,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隋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此地,俘获突厥民众近一万一千多人。虽然没有多少精壮,但女子也是能补充丰州人力需求的。 黄明远命人将这些胡人全部迁徙到丰州,只不过不是以归化部落的身份,而仅仅只是俘虏。 每一个地区的疯狂发展,总有一批血淋淋的尸骨为之奠基。这些位于社会最底层的人被疯狂的压榨,才使得城市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黄明远不想去压榨本国国民,但那些剥削仍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只能用这些胡虏来代替国人的死亡。 黄明远将哈木尔城作为大军第二个中转站,留杨义臣率步兵三千在此镇守。杨义臣重伤未愈,难以一战,正好留在此地养伤。 黄明远又令杨义臣副将柱国张定和接掌朔州军,率领朔州骑兵随大军北上。张定和本就是朔州名将,多立战功,倒也可以压制众军。 接着黄明远命郑言庆为前军领军使,率领丰州骑军第一、第二军为大军先锋;李景为后军领军使,指挥代州军和朔州军两部。两部此前多立战功,而且朔州军还损失惨重,总要平衡一下诸军。 至于左右两军,仍由乔钟葵和启民可汗指挥。 此战基本是隋军打的,启民部根本没有参与。主要是黄明远不放心启民部的战力,引起崩盘。只是现在是给启民可汗打天下,黄明远绝不会白白浪费这支两万人的骑兵不用,徒消耗隋军的。 过了哈木尔城,再次度过浑义河,突厥牙帐也就在望了。隋军行进速度非常快,凭借众多的马匹,每日能前进八九十里地之多。 到七月三日,大军靠近浑义河,其实离着突厥牙帐也就数百里的路程。黄明远很清楚,大军过河之后,算是到了突厥的核心区域,即使突厥人势弱,双方也必定会有一场恶战。 现在两支偏军都离大军本部很远,也不知道能否赶上牙帐的会战。 浑义河边。 辽阔的大草原连上天际,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蔚蓝的天空下,浑义河如一条玉带向东而去,生机是无限盎然。 “季晟兄,多么美丽的地方,望之如世外险境。胡人在此牧牛放马,不亦怡然乐乎,何必天天非要想着南下。” 长孙晟听了语塞。 黄明远也没想要长孙晟的回答,而是自说自话道:“从殷商之时,北境胡虏多犯我中原王朝,数千来,从无禁止。你我今日一战,不过是为汉家争取一个十余年的太平光景,等到胡人的儿童长大之后,他们还是要延续祖先的习惯,侵略我汉人。 这么多年了,一次又一次将他们打服,然后胡虏生生不息,去而复返。北地的百姓不烦,我都烦了。” 这时长孙晟说道:“元帅,胡人是豺狼习性,畏威而不怀德,只懂得劫掠,而不知道感恩。” 忽然长孙晟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黄明远解释这个问题。胡人生来就是坏的,也是杀不尽的。 黄明远突然说道:“季晟,你说我若是将整个草原都毁了,是不是就没有胡虏了,也不会再有入侵。” 长孙晟一惊,不知道黄明远是何意。 黄明远忽然又说道:“若是一把大火将整个草原烧光了,也能让胡人感受到摘胆剜心的疼痛。” 长孙晟忽然明白黄明远要做什么了。 “元帅,大火烧不尽整个草原,春风一吹,又是绿色。只是大火烧的都是仇恨,虽然征服了草原,下一次胡人的报复会更狠。” 长孙晟一直倾向于将草原羁縻化,不过到现在也只能扶持一些亲隋势力。至于说对胡虏灭族,他则是想也不敢想。 黄明远也不管长孙晟的话,而是大声唱了起来: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黄明远不停地说着:“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啊!”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心中对国人的疼痛。唐朝前期是中华统治最后一个高峰,虽然之后也有宋朝、明朝这些汉人王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被胡虏压着打,一千多年,几次历经亡国灭族。 此时汉人骨子里的骄傲,也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覆亡中磨灭殆尽的。 黄明远不想让后人再经历这些,他从一出现就领先于这个世界,他本应该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主宰。山河日月所遮蔽的地方,都应该是他们所统治的地方。可惜这群胡虏,牵制了汉人三千多年的精力。直到最后,陪着古老的古汉人灭亡。 不应该啊。 黄明远悲愤地大吼道:“胡无人,汉道昌啊。” 引得众人侧目,却无人敢发一言。 当日下午,大军渡过了浑义河,中军大帐发布一条命令,凡隋军经过之处,无论是草原还是山丘,一律烧毁。 仁寿三年的夏天,这一把火要烧掉半个胡人世界。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如何决战 渡过了浑义河之后,隋军前进的越发谨慎,光是派出的各路哨探不下千余人之多。越是大股军队,越是害怕突骑突袭,而步迦可汗越是没有大动作,越意味着一股巨大的风暴将要袭来。 果然,隋军刚渡过浑义河的当晚,郑言庆前锋所部便遇到突厥人袭营。 时郑言庆前锋所部驻军于浑义河东北九十里处的一处山谷。当夜,突厥骁将阿史那思摩率骑兵五千与大将巴耶尔会师,两部计有万骑,同出炉斤山。阿史那思摩挑选上千精骑,换穿隋军服装,分为前、后两队,乘夜偷袭大隋军营,而自领其部跟在其后。 在距离敌军十余里时,阿史那思摩命前队大声呼喊,后队击鼓响应。 隋军之中,以为突厥主力赶到,一时混乱。不少人劝郑言庆赶紧撤兵,郑言庆带人斩杀数名慌乱士兵,军队乃安定下来。 郑言庆乃命黄明辽率部在军营之外列阵,隋军反应出乎突厥人的意料,乃趁着夜色反击突厥之兵。双方一片混战,此时隋军后军赶到,加入战场。阿史那思摩眼看隋军势大,担忧被隋军主力骑兵包围,乃率兵回撤。 郑言庆也不令人追赶,只顾坚守营寨。 黄明远听闻阿史那思摩夜袭隋军之后大惊,阿史那思摩乃东突厥少有之骁将。历史上在步迦可汗南逃之后,被突厥各部拥戴为新的可汗。 黄明远乃命各部加强防御,勿使为敌所趁。 此时突厥没有准备在浑义河北与隋军开战,因此虽有骚扰,不过是小打小闹,隋军一路往北,仍是直趋突厥核心地区。 从浑义河到突厥牙帐这片区域,虽然不大,却是整个牙帐最为险要的防线。因为此地位于于都斤山的南端余脉地区,因此山丘众多,地形较为崎岖。无论是炉斤山、木烛岭都是险地要隘,为易守难攻之处。 焦方杰的鹰击军汇报,在炉斤山地区大约有突厥军万人左右守备,而突厥人的主力则集中在木烛岭一带。 黄明远马上打开地图,看着木烛岭的位置,看来此地便是步迦可汗为自己预设的主战场。 从地形上来看,虽然炉斤山要更为险峻,但同时也不够开阔。突厥人擅长野战却不擅长守御,虽然有炉斤山这等险要地区,但突厥骑兵在此对上擅长攻防的隋军,反而容易陷入不利的局面。而木烛岭虽然地形不如炉斤山高险,但更为平坦一些,利于大股骑兵部队出击。 而且在炉斤山与木烛岭是一片平原,额根河便在此流过。隋军若是想攻击木烛岭,必须先渡过额根河。隋军面山背水,兵家大忌;而额根河到木烛岭之间的数十里的距离,一路平坦,易于骑兵冲锋,到时候突厥人便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一旦双方交战,隋军不敌,很要可能被对方赶到奔腾的额根河中,而步迦可汗则能趁机在此将隋军全歼。 无论是陈远、长孙晟还是事实上担任黄明远作战科长的张镇周,都赞同步迦可汗是将主战场布置在木烛岭。 按常理来说隋军主攻,突厥人主防,在整个宽广的草原上,怎么打,在哪打,如何打,更多的要取决于隋军。 只是突厥牙帐西面是于都斤山,高大难逾跃;东面是由西向东再折向北的额根河,此时正值夏季,水深难渡,所以留给黄明远的攻击点只剩下狭窄的正面。这也就是历史上无论是匈奴的都城龙城、回鹘的都城回鹘牙帐还是蒙古的都城和林都位于此地的重要原因。除了水源充足,牧场丰饶,森林繁密,其地势易守难攻,便于防御也是关键之处。 对胡虏有利,便意味着隋军要花更大的代价才能破敌。黄明远并不愿意就这般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如果我军绕过炉斤山一直往东,从东线的额根河渡河与步迦可汗决战如何?” 西线是不用想,如果十余万大军绕过于都斤山再挥师向东决战突厥,不说迁延日久,步迦可汗的铁骑能把隋军的补给线摧毁的粉碎。 这样若是不能正面强攻,只能从东线进军。 长孙晟凝重着脸说道:“元帅,东面怕是不成。额根河虽然只有七八月份可以通行大船,但此时正值夏季,河道开阔,水深丈余,步迦可汗只要在河西岸布置少许部队,我军大股部队便难以渡河。”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长孙晟话,而是看着额根河与独洛水包围的大片地区,向陈远问道:“仲长,董纯所部是否已经到达独洛水附近?” 陈远忙说道:“董将军之前来报,已经和突厥人的东线兵团交上手了,只是现在暂时没有消息。” “那有没有铁勒人的消息?” “并未发现铁勒人的主力,不过有铁勒人的零星哨骑出现在独洛水附近。” 黄明远皱着眉头说道:“如此说来,我军暂时还不能在东线决战。此地为突厥人的核心地区,为了防备铁勒诸部驻扎着突厥人的东线兵团,我军若是大举进入此地,会陷入步迦可汗主力、突厥东线兵团和铁勒人的包围中,谁也不敢保证铁勒人会不会向我军突然出手。战争到了这个层度,我军和突厥人都是用尽了全力,此时外部的任何动作,都有可能引起质变。” 众人无言。 虽然大隋和铁勒的敌人都是突厥人,但并不意味着双方都是盟友。若是有可能将隋军十余万大军覆灭在漠北,使隋人短期无力干涉漠北的局势,铁勒人绝对愿意和步迦可汗握手言和。 说到底这不是隋人的漠北。 总得来说,对隋军来说最稳妥的进攻路线还是从炉斤山、木烛岭一步一步向牙帐推进。浑义河以南地区是隋军控制区,各种势力基本上被隋军清扫干净。虽然此路最为险阻,但至少隋军正面攻击能勉强保证后路安全。 在黄明远的预计中,铁勒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坐山观虎斗,等待自己消灭步迦可汗之后待时而动才对。 黄明远又对陈远说道:“一定要尽快联络上董纯,我派他偏师出击不是让他来游玩的,如果他不能将突厥人的东线兵团牵制住,同时挡住铁勒人的脚步,护住大军侧翼,那就让他给我滚回来。”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致命错误 其实黄明远不清楚的是,步迦可汗早就把他的东线兵团调回牙帐了,甚至包括位于娑陵水附近防御腹地的北线兵团。 步迦可汗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击败黄明远,因此他只能选择尽可能集中全部战力,与黄明远决一死战。至于额根河以东大片土地,虽然是突厥人的核心地区,但对于步迦可汗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若是此战失败,他连可汗之位都要失去,如何还顾得上一部分领土。 此战,除了突厥上层的蓝突厥诸部,包括:阿史那部、阿史德部、执失部、苏农部、舍利部、绰部、思璧部、奴赖部、拔延部、桑干部、艺失部、毕失部、叱略部、郁射部等。还有下层的黑突厥诸部,包括贺鲁部、葛逻禄部、嚈哒部、阿跌部、拔悉密部,算是倾国之力与隋军一战。 突厥人数来号称“控弦之众四十万”,直到历史上唐朝灭东突厥之后,光东突厥上层蓝突厥势力就设置了四个都督府,二十二州,人数达到数十万。现在虽经历几次大败,数次内讧,还有北方雪灾,但其势力仍不可小觑。 黄明远保守估计突厥人也得有六七万骑兵以上的实力。事实上这还是黄明远小觑了突厥人的底蕴。除去舍利折损的三万精锐主力,步迦可汗将各部落十五岁以上能征战的男子全部征集,包括各附属部落,仍集中兵力高达九万人之多。 当然这也是突厥人最后的底蕴了。 此乃国战,务必尽力一搏,容不得半分侥幸。 不过黄明远一直心神不宁,看着地图盯了好久,忽然说道:“命董纯自到达独洛水附近之后,最多待十日,若是仍没有歼灭突厥人的东线兵团,便放弃作战目的,向额根河东岸集结,准备攻击突厥人侧翼,并保障东线安全。” 想了一下,黄明远又说道:“再给董纯下命令,立刻让他们向浑义河附近撤退,是必须,如果他不立即撤退,我斩他脑袋。” 众人没想到黄明远短短时间几次推翻前令,更没想到黄明远会如此严厉。 长孙晟看着黄明远,有些疑惑,董纯的作战目的很明确,其对隋军在战后控制独洛水地区也具有重要意义。况且现在的隋军实力并不需要董纯回援。 “我不担心突厥人,步迦可汗的主力都云集在南线,即使留下三瓜两枣也绝无本钱围歼董纯部,但是铁勒人不一定。” 众人听了皆有疑惑。 “元帅,会不会是多虑了,我军是在攻打突厥,铁勒人此时即使不帮着我军,也不应该拖后腿。再说我十万天军,煌煌圣威,一旦挥师东向,铁勒蛮夷小丑,俱为齑粉。现在不说畏我如虎,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寻衅。” 黄明远脸色铁青地说道:“正是我军强大,铁勒人才会有谋我之心。” 这时黄明远有些冷峻地对长孙晟说道:“季晟兄,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 长孙晟吃惊地看着黄明远。 “我太轻视铁勒人了。” 黄明远有些懊悔的说道,他手指着地图说道:“季晟兄请看,本身董纯前往独洛水,合围突厥的目的没问题,随着我军步步紧逼,步迦可汗根本无暇顾及董纯所部。但铁勒人不一样,屈古棱是一代枭雄,一直力图称霸草原,再加上狡猾如狐的同罗斜也,随时都是我军致命的威胁。如果这时候他们选择出兵围歼董纯,我军根本无能为力。而董” 长孙晟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不能吧?” 黄明远摇了摇头,说道:“比乃国战,容不得侥幸。我之前也认为他们会坐山观虎斗,等待我军消灭突厥。但现在看来,即使他们消灭董纯所部,也并不影响我军与突厥人的决战。而且还削弱了我家实力,使我军战后无力再出击铁勒诸部。” 说到这,黄明远不住地懊悔。光想着铁勒人不敢动,怎么就忘了董纯部的生死并不影响隋突决战。 这时陈远也说道:“元帅所言极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军虽无进击铁勒之意,但铁勒人却是不知,焉知其不会因为恐惧为贸然出兵。” 隋军北伐的主要对象是步迦可汗,没有再长途出击铁勒诸部的打算,如果铁勒人不主动对隋军出手,隋军其实对铁勒人无能为力。 长孙晟也明白黄明远的担心,马上令人去联络董纯所部。如果董纯两万大军折损在草原上,那对隋军来说一定是个晴天霹雳。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时不少人对鱼俱罗所部也担忧,便齐声问道:“那鱼俱罗将军所部呢?” “那到不必,铁勒人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影响到漠西。” 想了想黄明远又说道:“还是令他们加快行军,一定尽快绕到突厥牙帐之后。堵住突厥人北逃之路。” “嗯!” 董纯之事给此次北伐增添了一场大的阴霾。铁勒人的阴谋诡计不会等自己的按部就班,看来要尽快击败步迦可汗了。 这时,雄阔海进的中军帐,悄悄将一张纸递给了陈远。陈远打开一看,脸色有些凝重,忙将信递给了黄明远。 黄明远打开信,这是关于铁勒最新的情报。根据在铁勒诸部情报人员的观察,自进去六月,铁勒诸部似乎在不约而同的集结。 这个月中旬,拔野古部主力离开老营,向西赶来。 而最令黄明远在意的,便是同罗部骑兵也在集结,等待出击。 “果如元帅所料,铁勒人果然按耐不住,要出场了。只是是敌是友,怕是难辨啊。” 众人也吃了一惊,这个时候大隋和突厥马上便要决战,铁勒人此来,怕是居心难料。 这时黄明远突然对众人严厉说道:“铁勒人是敌是友无碍,我料其必是希望我军与突厥人两败俱伤,轻易不会插手。只要严防战后铁勒人突然袭击便是。” 黄明远乃严厉约束众人,不得在军中传播此消息。 说到底,铁勒人出兵倒是在黄明远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并不担忧。而董纯部生死也无法影响全局,务必不能让众人因为此事乱了军心。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千金遗民 连续几日一直筹谋军略到深夜,黄明远便在帐中小憩了一会。 差不多睡了一个多时辰,雄阔海入帐轻轻叫醒黄明远。 “主公,郑将军处有信使到。” 黄明远见是前军急报,赶紧赤脚起来,披着大氅来到前帐。原黄明辽麾下大都督蒙跃已经在帐中等候,见到黄明远,他立刻跪禀道,前锋军在渡过浑义河向炉斤山进军的途中,遇到一批人自称是当年周千金公主和亲突厥的陪嫁,现向隋军投降。 黄明远听了有些愣神。 千金公主? 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千金公主和义成公主的一生几乎是一样的一生。只是她不如义成公主手段高超,所以虽然心存复国,却无能为力,只得悲惨死去。 千金公主,北周赵王宇文招之女,武帝宇文邕的亲侄女,和亲公主。北嫁突厥第二年,北周灭亡。为了报复篡周的杨坚,千金公主鼓动当时的沙钵略可汗多次攻打隋朝,却都失败。最后东突厥势弱,千金公主被迫接受隋朝的册封,为大义公主。 沙钵略可汗死后,千金公主按照突厥习俗又先后嫁给其弟莫何可汗,其子都蓝可汗。为了国仇家恨,千金公主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复仇之念从未敢忘。其后千金公主又先后联系隋朝的重臣刘昶、西突厥泥利可汗,意图颠覆隋朝,终不能成事,反为杨坚所忌。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这种绝望与孤独,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眼看着仇人越来越强大,千金公主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愤,但对于这种局势却无能为力。 这时候还是突利可汗的启民可汗为了和亲大隋,接受了大隋赋予其诛杀千金公主的任务,挑唆都蓝可汗诛杀了千金公主。一代红颜,香消玉殒,魂断大漠,再也无法归故乡。 千金公主只是死了六七年,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故事。 虽然双方身处敌对,但从内心来说,黄明远还是敬佩这个这个弱女子的。一生浮沉,身不由己,可矢志不渝,哪怕双方所处立场不同,又如何不让人敬佩。 千金公主的事情郑言庆当然知道,但是千金公主身份太特殊,在大隋的身份是叛逆,郑言庆不敢擅专,因此派蒙跃将这些人送回。 蒙跃早到,提前询问黄明远处置事宜。 实在不好处置啊。 黄明远虽然敬佩千金公主,却不愿意与千金公主有太多的牵扯。当然若是丧心病狂之人,可以选择将这些人或杀或囚,但总归是流浪多年的汉人,若是妄加屠戮,黄明远的内心怕是也说不过去。 黄明远揉了揉眉心,只得向蒙跃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蒙跃回道:“差不多有千余人之多,尽作胡人衣冠。领头的是个四十余岁的汉人,还穿着汉家袍服,束发右衽,当时汉人无疑。其一行人中,除少量胡虏以外,男男女女,俱是汉人面貌、语言,不似做伪。” 千人之多。 三五十人还能搪塞过去,千人之多怎么掩饰。这些人可以说是北周旧臣,杀不能杀,放不能放,若是交给杨坚处理,杨坚很有可能直接一道钧旨处死了。 黄明远只得下令;“先暂时不要声张。” “诺!” ······ 黄明远想了想,自己并不了解这群人的情况,而且其身份真假也难辨别,倒是要找个明白人,因此决定先向长孙晟问询一番。 招来长孙晟,黄明远乃问道:“季晟兄,你对当年的千金公主及其僚属可曾了解?” 千金公主虽死了不过十年,但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长孙晟没想到黄明远会问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不过他仍旧较为详细的将千金公主的情况说清。当初千金公主和亲长孙晟也是送亲使节,再加上他又长期是大隋在突厥的特务头子,因此知道很多不传的秘闻。 长孙晟也说出了当时千金公主的死因。 千金公主为人聪明机智,性格坚毅,颇有谋略,所以大隋对其颇为忌惮。眼见千金公主尾大不掉,已成中原心腹大患。长孙晟为了弄死千金公主,专门研究其人,布置了一个阴谋。 当时的千金公主年色渐衰,虽部众不少,但已不为都蓝可汗宠爱。因此长孙晟特意安排人趁虚而入,派一个叫安遂迦人引诱千金公主。又让突利可汗派人四处散布大义公主与安遂迦私通的消息,牙帐诸人得知大哗。这时候长孙晟又布置安遂迦的供词,安遂迦也对自己和千金公主私通一事供认不讳,再加上突利可汗等人的挑唆和鼓噪,使得都蓝可汗不由大怒。他冲入千金公主的牙帐,一剑将公主刺死。 黄明远不由得喟然长叹,史书只记载了千金公主与人私通被都蓝可汗所杀,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隐情。 黄明远倒也没想着将千金公主部众来降之事瞒着长孙晟,因此对长孙晟说道:“季晟兄,今得前军奏报,有千余人自称千金公主遗民,求入大隋。” 长孙晟听了也一愣。 “元帅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黄明远乃说道:“这些人不过是当年千金公主和亲时陪嫁之人,还有很多是千金公主到了突厥之后解救的汉人奴隶,这些人本就是我大隋儿女,无需苛刻。再说当年的千金公主早已身死,这些人在突厥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在突厥过得也很悲惨。时过境迁,哪怕有些罪过也算是赎罪了。我想和季晟兄一同上书圣人,将这些人在丰州安置,也算是解救之百姓。” 长孙晟也说得:“晟当初也与千金公主相识,只是千金公主误入魔道,为了大隋安康,晟才不得不痛下杀手。这些年来,晟虽然问心无愧,也算欠千金公主一个因果。既然元帅有意,晟也便随元帅一同上书圣人吧。” 黄明远喜出望外,关于千金公主的事,长孙晟说话更管用。 “季晟兄仁义,明远佩服。此事现在不宜张扬,所以尽量不让更多人知晓。一事不劳二主,就请季晟兄待我去接待这些北周遗民,也算扬我大隋国威。” “诺!”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江湖故人 黄沙漫卷,风萧嘶鸣。 十四年未见故乡来人,恍如隔世。 司马泳没想到前来迎接自己的是长孙晟,而打马前来的长孙晟亦没有想到来人是司马泳。 自杨坚掌权,兵戈交错,二人至今已二十三年未见。当年名动长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已经苍老于漠北的黄沙与风雪之中;而当年以弓马骑射而冠盖诸世家子的文武全才,也已经是两鬓白发。 长孙晟忍不住说道:“行之(司马泳字)兄,二十余年未见,一直以为你已经没于当年的伐陈之役,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地相见,真是百感交集,令人唏嘘啊,行之兄这些年过得如何?” 司马泳言道:“托长孙将军的福,司马泳命硬,还没有死。” 二人本是旧友,也是仇人,此时相见,司马泳以为自己应该分外眼红,但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长孙晟喟叹道:“行之兄,你终究还是忘不了千金公主。你也是一代奇才,才高八斗,闻名遐迩,没想到为情所困,竟然甘愿蛰伏在这大漠之中,荒废年华。” 不待司马泳说话,长孙晟忽然一变脸,紧盯着司马泳说道:“行之兄,别人不了解你,长孙晟却是熟悉行之兄。你素来足智多谋,奇计百出,今日突然出现在我北伐大军面前,还有乞降南归,你到底要干什么?” 司马泳并不诧异于长孙晟的突然变色,也不为长孙晟的威胁所动,神态自若地说道:“长孙将军言重了,司马泳的过去,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不过是一个苟活残存之人,今草原流离,是故妄图托庇于汉军羽翼之下,带着这群失孤之鸟回家,其它诸事,一盖不敢妄想。” 长孙晟并不相信司马泳的话,而是盯着长孙晟说道:“行之兄千里奔赴大漠,陪在千金公主的面前,可谓对千金公主情深义重。千金公主死在大隋的手上,你难道不想为千金公主报仇吗?” 司马泳抬头看向长孙晟说道:“果然是你,对吗?” 看长孙晟不说话,司马泳自顾自地说道:“什么情色之事,果然也只有你长孙晟这只狐狸才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你知道若是指责阿芳(千金公主,名宇文芳)阴谋动乱大隋,都蓝可汗不仅不会处置她,反而会拍手叫好,所有你们利用了阿芳对大隋复仇心切的心情,设计害了她。 当初安遂迦带着虞庆则联合突厥出兵反叛大隋的信,我就觉得不对,这等阴谋之事,如何付诸于纸上。尽管我再三劝阻,阿芳还是决意一试。可谁知道这只是一个楔子,安遂迦以便于双方联络留在了牙帐,日夜与阿芳商讨攻隋计划,而你们便故意诬陷阿芳与其私通。而都蓝可汗为了讨好大隋,也与你们演了这场戏。” 说到这里,司马泳忍不住哽咽道:“你们所有人都达到了目的,可是阿芳却悲惨的死去。你长孙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这样的名义去羞辱他。阿芳是九天翱翔的凤,她骄傲如斯,哪怕是刀斧加身,也不应该如此委屈的死去。” 若是二十年前,长孙晟或许会有些内疚,只是现在的长孙晟早就是铁石心肠,任凭司马泳的控诉而面不改色。 长孙晟冷厉地说道:“所以你承认了,现在是来为千金公主报仇,祸乱隋军的?” 司马泳有些倾颓地说道:“昨日是是非非,再是追究,也换不回阿芳的命了。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是现在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阿芳临死前托付我带着这些人回中原,带着她的骨灰回家。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完成阿芳的遗愿,至于什么大隋,大周,突厥,都与我无关了。” 虽然司马泳说得有些豁达,但是长孙晟并不信任他。 “最好如是。” 长孙晟又说道:“我不管你司马泳想做什么,最好先考虑清楚后果。千金公主是我长孙晟设计所杀,安遂迦也是我长孙晟派遣去的,如果你想报仇,尽可来找我长孙晟,我等你便是。但是你若是对北伐大军动什么歪脑筋,意图颠覆我北伐胡虏的大业,那休怪我长孙晟无情。” 司马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长孙将军,若是说起来,我比你更恨胡人。你是北魏鲜卑人的后人,我却是大晋皇室司马家族的后人,若论与胡人的仇怨,我可比你多的多。” 很多长安的关陇子弟,汉化多年,最恨别人说他们是胡人之后,长孙晟也不例外。 此时有些气恼的长孙晟瞪着司马泳,也不多说,便让人押着司马泳一行人赶回大营。 匆匆回到营中的长孙晟立刻来见黄明远,并说明了司马泳的身份。 司马泳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西晋南阳王司马模之后,其先祖可追溯到晋宣帝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其父司马消难是北周的柱国大司空大后丞郧州总管荥阳郡公司马消难,其妹就是北周静帝宇文衍皇后司马令姬。 北周大象二年(580年),外戚杨坚专权后,蜀国公尉迟迥起兵讨逆;联络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举兵响应。司马消难以使其子司马泳质于陈以求援。后司马消难被王谊击败,司马消难夤夜南奔,投奔陈朝,司马泳也滞留在南陈。 后来大隋代周,数年后南下攻陈,并无实权的司马消难被俘,杨坚以旧念特免其死罪,配为乐户,当年司马消难死去。而其子司马泳则在伐陈之役后不知踪迹,时人以为死于乱军之中。 实则司马泳改头换面,竟然一路来到突厥。 司马泳年轻时与千金公主宇文芳为恋人,可惜宇文芳后被选为和亲公主,二人劳燕分飞,再不能见。南陈覆灭之后,司马泳自觉已经完成了对父亲、对北周的责任,不再相欠,这才毅然决然地前往草原寻找旧爱,陪在千金公主身边。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开皇十七年千金公主被杀,司马泳滞留于草原,漂泊至今。 黄明远听了也难以置信,世间真有如此痴情之人。 后世司马泳只有一个名字,不过长孙晟对其推崇之至,黄明远有些忍不住对其产生了好奇之心,想认识一下这个伟岸的奇男子。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初识司马 谁道世间无谪仙,持剑尤是更出尘。 初见司马泳,黄明远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不修边幅,饱受风霜,苦大仇深,毕竟北地苦寒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但今日一见,司马泳虽然斯人憔悴,风尘仆仆,但一举一动,无不浸润着温润如玉的风雅,让黄明远明白什么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哪怕这是个年老的公子。 司马泳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温润气质,再加上其凄美哀决、让人扼腕的爱情,很容易便获得了黄明远的好感。 黄明远亲自将司马泳迎入大帐,双方见礼之后,黄明远让人给司马泳看座。 黄明远如此彬彬有礼、礼贤下士,当然不是一个烂好人。若是司马泳只有颜值,哪怕司马泳是潘安、宋玉之流,黄明远也未必会高看他一眼。主要是长孙晟一直言司马泳是一个足智多谋之辈,他既然敢来此地,必然是有所依仗。黄明远尊敬有智慧的人,所以现在,黄明远想知道司马泳的依仗。 黄明远为此做足了姿态,其待人以礼、示人以诚的手段无不是手到擒来。 “司马先生在漠北多年,想必深谙突厥人之虚实,今日远道而来,可有什么以教明远者?” 你说自己前来是想求个安定,你有何资本来换取啊。 司马泳本以为黄明远会跟他客套一番,没想到黄明远却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倒是把司马泳原本准备的说辞给憋了回去。 有趣,当年那些关陇子弟,便是摒弃了胡人骨子里的直接与豪气,也看不到汉人文化的智慧与底蕴,反而将一些腐儒虚伪、自我的一些缺点奉为圭臬,一个个都成了伪君子,令人作呕。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二十余年,中原竟然有此等人才,气度不凡,才弱冠之年,便统兵一方,谓一时豪杰也。 “将军高看老夫了,老夫是罪臣之后,又蜗居草原多年,不与人交流,原本一些稀疏的见识也早就磨灭光了,落后于当世。今日老夫斗胆前来拜见将军,实在是身无长物,只是希望将军能看在炎黄后裔的情面上,给我们这些流落草原的孤子一条生路,我等感激不尽。若能得脱大难,我等日后必家家户户,供奉将军之长生牌,为将军祈福。” 说完,司马泳长鞠一礼。 黄明远看着司马泳,感觉有些意思,便说道:“司马先生谦虚了,什么罪臣之说,休要再提。昔日伐陈之后,圣人早就赦免了令尊之旧罪。犹被旧恩,特蒙引见。所以先生无序为身份多虑。” 司马泳自言是有罪在身,其实早在开皇九年,杨坚便赦免了司马消难一家的罪过。说起来是天意弄人。当年司马消难为北齐北豫州刺史时,担心奸臣陷害,举家投奔北周的时候,正是杨坚之父杨忠接应的。司马消难和杨忠俱是逃将出身,属于外来户,自然亲近,遂二人结为兄弟,情好甚笃,杨坚之后每以叔礼事之。若不是因为司马消难的女儿是北周静帝宇文衍皇后,其身份特殊,司马消难早就是大隋的开国功臣,荣耀备显,何至于此。 黄明远又说道:“司马先生,明远出身行伍,家世轻微,不与关陇诸公相交,所行所为,全凭一颗忠君之心。因此明远不会对先生拐弯抹角,也请先生能明白明远覆灭突厥之决心,倾力相助。” 司马泳的确不了解黄明远的情况,看其年纪,还以为是关陇世家子弟。今日知其身份,心中一喜,倒也少了几分疏离。 当年杨坚上位,尉迟迥等人叛乱,其实也是一场关陇世家内部实力的较量。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三人为首的叛乱势力之中,除了司马消难身份特殊,属于外戚,尉迟迥和王谦都是关陇世家内部河东势力的代表。而杨坚的核心支持者韦孝宽、于翼、李穆等人才是关西、关中势力的代表。双方因为势力斗争,分裂成不同的阵营。而其平叛的过程,其实也是关陇世家内部势力整合的一个过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说不一定放之海内皆准,但的确适用于大部分场合。 司马泳遂说道:“将军如此看重老夫,老夫若是再敝帚自珍,反倒令人笑话。老夫不才,空活了四十余年,也无甚本领。不过我在草原上,倒也识得几个朋友,若是黄将军不嫌弃,司马泳倒也愿效犬马之劳,使这几位朋友能弃暗投明,恭迎王师。” 黄明远很满意,这才对嘛,你司马泳既然这么厉害,能在草原十多年啥也不做,难道数羊呢。 司马泳又说道:“我等部众,之前意外分离,目前还有一支流落在于都斤山附近,人数大约有三四千人之多,这些人大多都是汉人奴隶。为当时公主所救,编入公主部落。公主去世后,司马泳苟延残喘,才勉强维持生计,不使其散落。众人之中,除了公主的护卫、侍女,很多都是当时公主带来草原的工匠,包括医生、铁匠、农师、乐师、花匠、木匠等人,皆愿随将军一同讨虏,效犬马之劳。” 黄明远点点头。 司马泳此来黄明远军中,当然不是为了带着众人平平安安回大隋便完了。当年千金公主虽死,实际上生前也是有子。不过因为年幼,凭借着司马泳在突厥内部的左右逢源,才勉强存活。 司马泳也是顾念此子,才没有返回中原。 此次隋军北伐让司马泳看出了机会,司马泳一直希望带着千金公主的儿子返回大隋,做个一生无忧的归化人。千金公主之子却是希望能够通过大隋的支持,夺得突厥汗位。二人在最终目的上南辕北辙,所以哪怕二人相依为命,如父如子一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也没法弥补相互之间的裂痕。 此次司马泳自告奋勇前来大隋军中,正是希望为千金公主之子找到一条求生之路。而千金公主之子也希望通过司马泳和隋军取得联系,因此并不反对司马泳南下。 不过千金公主之子并不信任大隋,因此只是让司马泳率千余人来隋军之中,自己率领数千部属留在了于都斤山,蛰伏待机。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托女之事 此次司马泳果断的将底牌全抛出来,因为黄明远的身份,他突然有了另一个计划,至少是一个使众人能安然托庇于黄明远身后的计划。 “司马先生放心,北伐之目标,本就有解救被掳之汉家骨肉这一条。在下现为丰州总管刺史,对于安置被解救之儿女,责无旁贷。因此先生所部,无论贵贱,只要愿意定居丰州,黄明远保证诸位能够安居乐业,尽享天伦。” 丰州? 司马泳有些迟疑,丰州地处偏远,气候苦寒,土地贫瘠,人丁稀少,又常有胡虏侵袭,并不是一个扎根的好地方。 黄明远立刻看出了司马泳的担忧,黄明远忙说道:“先生放心,先生不在中原多年,丰州跟之前旧象已完全不同。现在大隋在丰州屯田移民,修渠开矿,已有三十多万百姓安居于此,民丰兵强,正是北地一等一的好地方。” 司马泳一惊,不过又了然。 看这少年,出身不高,能掌数十万大军北伐,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如何能致如此高位,倒也不再担心。 司马泳上前拱手说道:“黄将军高义,司马泳感激不尽,若将军不嫌弃,司马泳愿带所有北地归人定居丰州,听从将军调遣。”说完,司马泳长揖在地。 黄明远赶紧上前将司马泳扶起来,说道:“是先生高义,身在异国他乡,仍心怀故土,为了解救被掳汉民,不惜以身犯险,明远才是真的佩服。” 二人一番交谈,倒是有些宾客尽欢。 之后黄明远便准备设宴款待司马泳,双方谈得极其投机。虽然司马泳长在漠北,并不熟悉长城内外之事,但是其见识广博,学识渊博,常有惊人之见,黄明远也佩服至极。 宴过三巡,菜过五味。 黄明远不无歉意地说道:“给先生接风洗尘,明远本应以酒相待,不醉不归,只是现在身处军中,正值战时,不得饮酒,明远也要以身作则,所以唯有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将军客气了。” 司马泳说道:“我司马泳半生潦倒,流落异乡,一事无成,实在是羞见故乡人啊。今年老夫已经年近五十,身子骨大不如前,想来时日无多。只是唯有一事放心不下,希望能够托于将军,唯望将军允之。” 黄明远瞬间精神一振,说道:“司马先生但说无妨,黄明远若能尽绵薄之力,必然义不容辞,鼎力相助。” 司马泳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别看现在他与黄明远宾客尽欢,宛若忘年之交,但他若是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黄明远必定当场翻脸不认人。 司马泳乃说道:“司马泳这些年来,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一心所放不下的,就是在草原收养的养女月儿。若是将军能在老朽死后托庇照拂一二,司马泳感激不尽。” 照顾司马泳的女儿,倒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要求,黄明远倒也不好拒绝。而司马泳此言,倒是隐隐有托孤之意,更确切的说,想把女儿嫁给黄明远。 照顾这个字,本就有多重含义,妹妹式的,还是老婆式的。黄明远心道,司马泳的确把分存拿捏的非常到位。想来若是自己有心,与其女儿的关系便可更近一步;但自己若是无意,双方也不会尴尬。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把握人心有一手。 不过老婆自己是不需要的,自己再是魅力过人,也不必到处都是给自己送老婆的吧。 黄明远乃说道:“司马先生放心,汝之爱女,黄明远必将其视为亲妹妹,绝不让其受任何欺辱。” 说着黄明远紧盯司马泳的眼睛,其眼神却无丝毫变化。黄明远不得不佩服司马泳宠辱不惊,心神淡定。 “多谢将军。” 这时司马泳又说道:“老朽虚度一生,唯所长者,也就是在草原上待的时间长了些,知晓些粗鄙旧事。若是将军不嫌弃,可否让司马泳跟随将军一同,见证马踏突厥这一煊赫时刻,也不负此颠沛流离的一生。” 说完,司马泳长揖在地,不曾起身。 司马泳很知趣,知道黄明远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便化主动为被动,主动自荐。而且对他来说,留在黄明远身边,已经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若是能侥幸立得功劳,其所从数千人才能有一个较为合适的安排,千金公主之子归隋一事也可有了突破口。 黄明远连忙起身将司马泳扶了起来。 “司马先生太多礼了,晚辈如何敢当。”别看司马泳身份再是不起眼,其实人家还真是杨坚的同辈兄弟,没必要受其太多礼。 这时司马泳起身,将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子扶上前来,说道:“月儿,快拜见黄将军。” 只见一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身着素紫色短衫,头裹着一条长马尾,披着一袭蓝色暗纹披风,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北地女儿的英气,光采照人,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民女司马月儿,见过将军。”司马月躬身行了一礼。 “小娘子请起。” 之后司马泳便让司马月儿返回自己的位置,也不再多谈其女之事。倒是弄得黄明远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黄明远也不觉得司马泳轻视了自己。 刚才那女子并无一丝造作之态,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大家族的傲然气质,倒也让人不可亵玩焉。 黄明远又说道:“司马先生,这些日子你且跟着明远,等北伐事了,再回丰州。而你所带的部众,若是需要留下的,便置于军中,其余诸人,当尽快送返丰州,以安众人之心,先生觉得如何?” 司马泳赞同道:“将军所言极是。” 不过虽说如此,这些人要前往丰州也要一段时间。主要是黄明远不可能单独抽调兵力护送其部,所以只能等下一批运粮兵到达之后再处置。 而且双方虽然看起来很融洽,是敌是友,未必好说。 司马泳又承诺立刻写信招于都斤山的部落赶到隋军之中。 黄明远与司马泳一夜兴尽,到了三更才散宴。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各逞心思 宴席散后,已是月上中天,夜已极深。众人各自归去,司马泳也再次向黄明远告别,才带着女儿返回自己的营中。 这时参加宴席的人员之中,只有长孙晟没有离去,反而又对黄明远提到了他对司马泳的怀疑。 “元帅,司马泳今日对于返回原因虽言之凿凿,但恐不可信。而且千金公主毕竟丧命于我大隋,司马泳与大隋可谓是国破家亡之仇,以司马泳对千金公主的感情,绝对难以化解。虽然其似乎已经臣服于我,不论旧事,但其心思难测,不可不防。” 长孙晟之前跟黄明远说了司马泳要返回中原的原因,但是他并不认为其中原因只是这么简单。他了解司马泳的才华,所以对司马泳的警惕心极其高。他告诉黄明远虽然司马泳现在无人所知,只是一个将要进入垂暮之年的糟老头子。但当年在长安,司马泳也是一代英才,冠盖长安,神机妙算之人,勿要为其花言巧语所蒙蔽。 黄明远听后笑道:“季晟兄,那你相信司马泳之言吗?” “绝无可信之处。” 黄明远乃说道:“季晟兄,且放心。我乃一军之帅,担负数十万生灵性命,又怎么可能会盲目信任一个初识之人。司马泳所言倒也没有那么绝对不可信,不过是半真半假罢了。我观其有回归大隋、安度晚年的想法,但他说得什么失散的部落等事,却未必是真的。看其今日有些犹豫的心思,往往一闪而过,应该是其内部对于是否返回大隋还有争议,而司马泳却是将此事全都隐藏的起来,没有与我军说。” 长孙晟见黄明远心中有数,也便放下心来,又说道:“那如何处置司马泳一行人。” “人家远来是客,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我们也不必动武。不能让北地的被掳骨肉因为此事对大隋产生意见。司马泳一行人,人数不多,又没有多少能战之士,再是多智,恐也当不得大事。季晟兄且命人严密监视司马泳一行人的动作,勿有疏漏,且看司马泳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诺!” 长孙晟见黄明远成竹于胸,自有心思,也不再多言,乃告辞离去,准备布置对司马泳一行人的监视。 等黄明远走后,黄明远才慢慢思索着整个事情的前后。黄明远当然不会幼稚到以为司马泳只是想带这些汉人回中原。他一行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必有所图,只是黄明远不知道司马泳针对的是自己还是北伐大军,亦或是其有更大的目标。 黄明远决定静观其变。 ······ 此时司马泳也和女儿司马月儿回了自己的营地。 父女二人进帐之后,司马月儿立刻放下了之前从容淡定的伪装色,有些愤怒地向司马泳问道:“阿耶,你是想把我嫁给那个隋朝将军吗?” 司马泳看着女儿凝重的脸庞,说道:“月儿,我不瞒你,我的确是有这种想法。希望你嫁给黄明远以得其庇佑,让裴罗归隋以后,也能在其羽翼下生存,可惜却被黄明远拒绝了。是我太心急了,让黄明远看出了问题。” “为什么?” 司马月带着愤怒低声怒吼道。 “阿耶以为,我们在草原上流浪多时,每天过着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卑贱生活,就是为了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嫁了吗?既然如此,那之前在牙帐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向褥但他们屈服呢?为什么不让我做那些贵人的妻妾,若是如此,到现在我们不早就获取富贵了吗?” 司马泳听到女儿的质疑,心如刀绞,他低声怒吼道:“月儿,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父亲也从来没有想过用你来换取富贵。突厥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得回去。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好照顾你们,我不希望你和弟弟每日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相信我,这个黄明远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甚至将来有可能替你报仇。月儿,听阿耶的话,劝劝裴罗,不要为权利蒙蔽了双眼,做一些水中月亮的事情。” 司马月儿此时已经完全被激怒了,她大吼道:“阿耶有什么资格将月儿嫁给那个汉人将军?突厥不是阿耶的家,可这里就是月儿的家。阿耶每日总是给我们姐弟讲长安、洛阳,将金陵、姑苏,讲它们的繁华,讲它们的富丽堂皇,可是女儿根本想不出来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它们与我有什么样的关系。月儿熟悉的只有草原,生于斯,长于斯,命运与之相连,生生不息,绵延不断。我不要做什么狗屁将军的小妾,我只想和弟弟一起留在草原,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司马泳被女儿的话震得连退两步,脸色凄然,有些难受地说道:“月儿,为什么你总是像你阿娘那样倔强。可是这终归是男人的世界,难道你非得像你阿娘那样你才愿意吗?” 司马月儿脱口而出道:“哪怕是死,我阿娘也是站着死的,而不是苟延残喘。如果阿耶心里真的还有阿娘一丝一毫,就不是只想着委屈求全,而是帮她完成未尽的遗愿。” 司马泳心神一震,心如刀割。 司马月儿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也慌了神,毕竟那是他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和弟弟,最最亲近的人,是他生命里的引路人。只是她太骄傲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受伤的父亲,可是又羞于见到父亲失落的样子,只得掉头离开。 年老的司马泳看着女儿的倔强,无可奈何,满是倾颓。 当年她也是义无反顾的扛起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责任,给自己带人坚硬的外壳,直到最后一刻悲惨的死去。而现在她的女儿又要去走她的老路,他如何能够不难受。 希望一切顺遂,不负所望吧。 ······ 此时黄明远也收到了情报人员送回的关于司马泳大营里的情报,看着纸上写到司马泳父女大吵一架,心中感到隐隐可笑。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老年人和年轻人就是有代沟啊。 黄明远继续命人持续监视司马泳的大营,想来这对父女将会是更加有趣。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丧心病狂 对于黄明远来说,司马泳等人只是一个插曲。 七月十一日,隋军前锋所部抵达炉斤山。 炉斤山是一条偏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此地往北不远是頞根河,南陡北缓,地势相对较为崎岖。步迦可汗在此地驻扎了一万精锐,由部下大将巴耶尔指挥,牢牢地挡在了隋军北上的前进道路上。 炉斤山东面地势平坦,可以直接渡河北上。但是大军不能放任这个钉子在背后,只得将其拔除。 “炉斤山虽然险要,但对于突厥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必守之地,且突厥人不擅长守御,只要我军攻击猛烈,巴耶尔坚守不住,必然撤退。” 基于双方将会在木烛岭大战的判断,黄明远并不担心突厥人会在此地与自己死战。说到底步迦可汗坚守炉斤山,更多的是为了迟滞隋军的进攻,消耗隋军的士气。 不出黄明远所料,步迦可汗命巴耶尔一旦炉斤山有不测,立刻率军撤退,渡河北上与主力会师。 黄明远也将丰州步军第一军、第二军交给郑言庆,其麾下马步四军再加上五千哥伦指挥的启民部铁骑,共计两万余人合攻炉斤山,而其余各部则在炉斤山以南三十里扎营待命。 郑言庆接令之后,其前锋直奔炉斤山。 郑言庆从炉斤山下遥望突厥人的主阵地,此地的确是一片险要之地。炉斤山从西到东,起伏连绵,南麓极其陡峭,山沟较多,植被茂密,果然是牙帐之屏障,漠北之要害。 若是隋军坚守此地,一万可当十万军。 步迦可汗选择放弃此地,主要是因为整个炉斤山根本不利于骑兵作战,其陡峭的山路使得突厥的骑兵军队并不能依靠山势向下发动进攻。这样的险要之地对于突厥人来说无疑是一处鸡肋,所以步迦可汗才不再此处决战。 不过即便如此,步迦可汗的一万大军挡在此处,对于隋军来说也是天堑。 望着远处高耸的炉斤山,在山下顿足的郑言庆不得不承认:“此仗不好打啊!” 整个炉斤山的正面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上山道路,隋军若是要攻击炉斤山,便只得下马步战。炉斤山最高处海拔数百米,整体也有二三百米之多。其山势陡峭,不便攀越,而突厥人在此布置了大量的滚木礌石,隋军若是要想正面强突,几乎不可能。 这种仗,很大程度上是要拿命填的。 “末将愿为先锋,拿下炉斤山。” 郑言庆也不确定攻击能否顺利,因此决定派步军先试探一下突厥人的实力。 郑言庆拒绝了黄明辽的请战,而是命陈乂率领其麾下第一军从炉斤山西南方向,向山顶发起冲击。 炉斤山的西南位置,有一大段地形是陡崖,是山上的防御盲区。隋军可以从此处斜向上攻击,这样正面攻击的距离便减少了百十米之多。 黄明远又命蔡知运从右面发起攻击,启民部哥伦从正面发起攻击。两部的目的都是牵制突厥人的注意力,掩护左翼陈乂所部的登山部队。 哥伦虽然不太愿意担任主攻,但也不敢违背命令。 中军鼓响,大旗招展。哥伦和蔡知运二人立刻带着所部从山下发起攻击。山高二三百米,又是仰射,所以隋军强大的弩兵部队根本没有办法对攻山部队进行掩护。 当然突厥人能用的防御手段也不多,只能不停地抛洒滚木礌石。 蔡知运一手持刀,一手持圆盾,半弓着腰带着士兵不断快速前突,奈何山上突厥人疯狂投掷木石,再加上弓箭打击,眼看损失惨重,却不能突进多少。 蔡知运一侧的哥伦所部更惨,其部都是下马骑兵,本就不擅长攻坚,也不懂步兵阵型,因此木石滚过,留下更多尸体。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主攻的陈乂终于从侧面绕了上去,离着突厥人的主阵地不过百十米。 “跟我杀虏!” 陈乂横刀一挥,亲自带队,冒着箭羽的打击,不断地向前冲。沿途都没有道路,冲锋队一路上披荆斩棘地往前突击,途中无数隋军尸体翻滚着从山上落下。 冒着重大伤亡,陈乂所部终于杀到突厥人的主阵地上,双方展开了惨烈的肉搏。 陈乂攀爬到隘口位置,眼看前面两个突厥人阻挡,便将圆盾一掷,砸到二人身上。趁着二人手忙脚乱,陈乂一手撑着一块巨石,便跳到突厥人所在的位置。手中刀向前一挥,拦腰砍中一个突厥士兵,接着又是一刀劈在另一人脖颈处。 陈乂悍勇,其身边的亲兵形成一个突击箭头,直往突厥人阵地里凿。突厥人一拥而上,企图以多打少,将隋军挤压下去。 陈乂挥刀乱砍,连斩数人,而突厥人不敢近前,陈乂乃站稳脚跟。 眼看陈乂的突袭取得效果,蔡知运等人大喜,也忙往上突,准备接应陈乂所部。 山顶的巴耶尔眼看隋军攻到近前,立刻指挥士兵来堵这个缺口。 大批的突厥人不断进攻,隋军与突厥人的数量相差太大,一时之间,立刻陷入危难之中。 “兄弟们,咱们什么样的仗没见过,什么样的胡狗没杀过,今日难道还怕了这群胡狗!” “丰州军万胜!” 每当陷入绝境之时,“丰州军万胜”的口号高喊之后,立刻变能振奋人心。陈乂眼看士气陡涨,立刻趁此机会强攻突厥人的主阵地。 双方来回搏杀,眼看蔡知运和哥伦部的援军就要杀上来。 此时巴耶尔大惊,本来他预备至少能守个十天半月的,好好挫一挫隋军的锐气,谁知道双方第一天交战,炉斤山就要失守,巴耶尔如何能够接受。 此时眼眶血红的巴耶尔就像赌徒一般,血脉喷张。 “给我射,射杀他们!” 丧心病狂的巴耶尔竟然下令部下向正在交战的双方抛射攻击,无差别打击。 “俟斤,那还有咱们的军队。” 巴耶尔一刀将劝他的部下砍死,命士兵立刻放箭。 本来双方混战,没有了远程打击,陈乂还能力战。巴耶尔丧心病狂进行不分彼此的无差别攻击,立刻让双方都损失惨重。隋军也暴露在对方弓箭的射程之下,无可避免。 陈乂正力战,被一箭射中臂膀,亲兵赶紧上前,将其护住。 远处的郑言庆看到此景,知道今日万难破敌,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奇袭胡虏 陈乂听到后方鸣金收兵,虽然心有不忿,只得率部撤了下来。 左臂还带伤的陈乂来到郑言庆身旁,有些不甘地说道:“骠骑,为何鸣金收兵啊,若是让我再冲一次,末将必定把巴耶尔的狗头给带回来。” 郑言庆面色如常地说道:“此战我军伤亡够多了,丰州将士虽悍不畏死,却没必要在这里白白牺牲。” 陈乂有些焦急地问道:“那炉斤山怎么办?” 郑言庆淡然地说道:“放心,我自有盘算。”说完郑言庆便命各部收兵回营。 今日一战,双方皆伤亡惨重。按今日的战损统计,若是想成功击破炉斤山,隋军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丰州军无法承担的。 此时天色还早,郑言庆还在军帐中安坐,黄明辽便匆匆来到军帐。 “二兄,你如何还安坐于此?今日一战,炉斤山险峻难下,我军困于此地,怕是要误了兄长大事。” 黄明辽视郑言庆为兄长,从黄明远这里算,倒是称呼二兄。 郑言庆见黄明辽入帐,让他坐下说道:“我也知炉斤山难下,非强攻之策可行,所以这才暂且避战,等待时机。” “二兄,这都火烧眉毛了,时机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言庆淡定地说道:“今夜即可。” 黄明远一听知道郑言庆有了主意,忙询问道:“二兄可是有破敌之策?” 郑言庆拉着黄明辽到炉斤山的地图前说道:“你且看地图,炉斤山西面最为陡峭,而东面平坦。今日战场上我发现,突厥人的守御侧重于正面,在西面完全依靠天险阻我,几乎没有布置多少防御兵力。我想今夜命精锐从炉斤山西侧攀岩而上,趁突厥人不被从突厥人身后杀出,与正面主力两面夹击,合围这股胡虏。” 黄明辽听了一阵激动,忙说道:“二兄,从西侧山上偷袭胡虏的事情交给我吧,我保证突袭成功,不放过一个胡虏。” 郑言庆心想黄明远倒也合适,因此同意了他的请战。 到了夜里二更是分,天色昏暗,不辨稀疏。 黄明辽率部饱餐一顿,便亲自带着千余兵马悄悄出了营,直奔炉斤山西侧而去。 炉斤山西侧密林遍布,山高崖陡,根本无路可走。 黄明辽一路上相互缒着绳子,防止走散,是连爬带走,不敢丝毫疏忽。到了三更时分,众人终于来到炉斤山脚下。 从山底往上爬,数百米的高度,期间悬崖峭壁遍布,众人根本无法攀登上去。黄明辽带着众人爬了数十米便有十余人坠崖。 黄明辽眼看如此,到了山上得有不少人摔死,因此命众人修整,不再前进。他从军中挑了二三十个善于攀登的士兵,令他们背着绳子作为先导,提前上去探路。 这些士兵脱离了大部队,速度倒也不满,到了悬崖之处他们便叠成人墙,利用钩索等器具,很快攀登而上,到达山顶。 众人放下绳子,黄明辽带大军缒着绳子,历尽千辛,终于攀登而上。 此时已经是四更近半,正是人最困乏,睡得最香甜的时候。 今日一战,突厥人成功守住隋军的突击,难得放松。巴耶尔虽然是个猛将,但骄纵惯了,并不认为隋军可以渡过炉斤山,因此虽然命令部下严密监视山下的隋军动向,但众人也就是做个样子并未放在心上。 尤其是到了三四更的时候,眼看隋军没有突袭,连值哨之人大都酣睡未醒。至于西面的悬崖防御,巴耶尔根本不认为隋军可以从这里飞过来,因此根本没有什么防御。 此时夜色人静,四下无人,黄明辽抽出横刀,双手紧握,大喊道:“众儿郎,随我杀胡狗。” 黄明辽所部所猛虎下山一般,杀向突厥大营。突厥人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被隋军破营而入。 黄明辽又教军士将束草周围举火,众将校鼓噪直入,一时之间,突厥大营混乱不堪,人马不识,被隋军完全搅乱。 此时巴耶尔素来好酒,无酒不欢,因此如此紧张时刻他仍旧饮酒狂欢到深夜。此时巴耶尔刚饮完酒,醉卧帐中;闻鼓噪之声,醉眼惺忪的他顾不得穿鞋,连忙跳起问道:“营外何故喧闹?”却是已经冲出大帐。 此时黄明辽入营,知道自己兵少,不堪久战,唯有擒贼先擒王。因此黄明辽带着众人直奔突厥人帅帐而去。 突厥大军早就不便你我,更无法组织抵抗,因此被黄明远直冲击到帐前。 酩酊大醉的巴耶尔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刚出大帐,早被隋军的挠钩拖翻。黄明辽今日在战场上见过巴耶尔,知道对方是突厥人的主帅。当即手持横刀,快步上前,一刀直撞入巴耶尔的怀中。 巴耶尔正挣扎间,横刀入体,无比惊恐。黄明辽手中的横刀顺势在巴耶尔的腹中搅了搅,巴耶尔便死透了。 黄明辽又一刀将巴耶尔头颅砍下,递给一旁的亲兵。 隋军因此高呼:“巴耶尔已死!巴耶尔已死!巴耶尔人头在此!” 突厥人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更是混乱。 此时巴耶尔的副将拜答尔屯于大营东侧,见主营起火,急来救应。隋军见东侧出现胡虏,忙飞报黄明辽道:“车骑,胡虏在后,请分军拒之。” 黄明辽大喝道:“诸将且勿担心,只顾奋力向前,待胡虏杀至我军背后,方可转身回战!”于是众军将听命,无不争先掩杀。 一霎时,火焰四起,烟迷太空。 拜答尔冲入主营,黄明辽翻身上马,挺枪跃马而战。拜答尔抵挡不住,竟被黄明远于千军万马之中挑杀。 山下的郑言庆见山上火起,知道黄明辽偷袭得手,因此大旗一挥,令陈乂、蔡知运和哥伦三人各带本部,向山上杀去。 此时隋军如潮水一般涌向炉斤山,而原本应该沿山布防的突厥人早就因为混乱不知所踪,因为隋军连破三道封锁线而速度丝毫无损。 没多久隋军主力便登上了炉斤山,蔡知运众人面朝突厥营寨,横刀一挥,便向其杀去。 此时的突厥大帐烟火绚烂,异常血腥的屠戮将山上胡虏诛杀殆尽。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渡河北上 隋军一天一夜攻破炉斤山,扫平了侧翼的隐患。步迦可汗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企图凭借地势狠狠地打击隋军士气,却把手上为数不多的军队又损了一支。隋军士气高涨,悍不可挡。 黄明远命诸军在頞根河南岸修整一日。 黄明远全军从炉斤山上伐木取石,打造投石车。隋军工匠极多,一日之间而成车四百架。俱是高大的双梢炮,底下有四个轮子,用拽索五十条,百人拽放,能投掷二十五斤石弹达八十步(古代一步算法为现在的两步,约和一点五米)远。 梢炮是宋朝时期最着名的守城武器,其构造在宋代曾公亮的《武经总要前集·守城》中有详细记载,所以黄明远也能将其复制出来。 现在单梢炮、双梢炮甚至是五梢炮已经是丰州必不可少的守备武器。不过隋军的炮车多用于城墙的攻防战,在骑兵交战的场合很少出现。 诸将见黄明远大规模打造炮车不解,难道与突厥人的决战不是一场野战吗? 黄明远说道:“以突厥木烛岭大营为一座城,我等与突厥人之战,岂非不是一场攻坚战。且此战我军远道而来,突厥人以逸待劳,士气正盛,若此时与敌决战,岂不是事倍功半。” 此时在頞根河南岸眺望,已经可以看到步迦可汗的中军旗帜。 步迦可汗命阿史那思摩率领万余突厥骑兵在頞根河北岸游荡,企图半渡而击,阻拦隋军渡河。 黄明远乃命郑言庆将数百架投石车全部置于頞根河南岸,一字排开。眼看突厥骑兵靠近河岸,便投掷石弹击之。頞根河两岸开阔,尽是斗大的鹅卵石,正好为隋军用作石弹。 隋军以炮车加床弩佐之,突厥骑兵只要一近前,便是铺天盖地的飞石和短矛,人马皆被打击的头破血流。而河道开阔,阿史那思摩也无法渡河,只得看着隋军炮车在对面肆虐,人马却俱不能近前。 第二日一早,天高云淡,风景正好。黄明远命诸部从炉斤山东部平坦之处搭建浮桥。丰州军中有专门的舟桥人才,利用炉斤山上的树木,很快便构筑起两条五丈宽的大型浮桥来,可通炮车。 阿史那思摩眼看隋军在河对岸嚣张的搭建浮桥,却无法攻击。 此处正是頞根河的上游,因此河道并不开阔,浮桥很容易便搭建完成。隋军骑兵踏着浮桥,渡过頞根河御敌,而之后便是无数弓弩步兵背水列却月阵,向对面的突厥人不断发射弩箭。 阿史那思摩率部在頞根河北岸与郑言庆的骑兵鏖战了两个时辰,始终无法冲破隋军的防御,反而被对方向北推着倒退数里之地。 而大河南岸的隋军越聚越多,以步战车列阵,牢牢地把握住北岸形势。 阿史那思摩眼看隋军势大,乃撤回木烛岭。 此战全军渡河,与突厥人决一死战,独留欧彦率部留守炉斤山,守护大军后路。 渡过大河之后,离着木烛岭只有三十里路远。不出意外的话,这片三十里开阔的荒野,就是双方接下来的主战场。 此时隋军将炮车和床弩推到阵前,又以战车在前,骑兵列阵,弩兵压后,构筑起一条严密防线,以阻挡突厥骑兵的袭扰。 此时在木烛岭的步迦可汗听到阿史那思摩汇报隋军兵戈犀利,难以一战,不若趁其立足未稳,将其赶下河去,遂率数万骑兵向頞根河杀来。 黄明远眼看突厥来势汹汹,便命部下坚守不动,只是以炮车和床弩、弩阵拼命打击突厥军。而其余部队和民夫在在大军阵后,开始构筑大营。 步迦可汗几次冲击隋军防线,始终无法攻破对方的阻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隋军一点点的完善工事。 到了夜晚,步迦可汗害怕隋军骑兵偷袭,只得无奈地引兵撤退。 黄明远又令郑言庆原地坚守,使其余各部加快工事进度。 隋军大营,背靠大河,身后便是两座浮桥直通河南岸。又令各部在大营两侧掘土,深挖壕沟。壕沟所挖之土,尽数置于大营之前,以此垒起三丈的高台。而隋军将投石器尽数置于高台之上,四百架双梢炮分两列一字排开。借助高台之势,炮车能投掷二十斤左右的石弹超过一百五十步远。在炮车之前,隋军又置两百余架床弩,密密麻麻,令人看得心惊胆战。 高台之前,又是一道两丈宽、丈深的壕沟,使前驱的骑兵也无法到达高台之上。而高台两侧,深沟拒马,也是防备严密。 明明是隋军要攻打突厥,却怎么看怎么像是隋军打定主意要进行紧守。 众人费解,黄明远却是成竹在胸。 “突厥人以骑兵为主,不善防御,之前的炉斤山一战就看出,若是突厥人选择坚守不出,下马步战,那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木烛岭虽然险要,步迦却不可能再重蹈覆辙,而只能选择出击野战。 我军背靠大河,一旦骑兵战败,只能被压入水中,而这就是突厥人唯一的机会,所以我军再是防备严密,突厥人也只得选择来攻。” 有人问道:“若是突厥人选择与我军相持呢?” 黄明远笑道:“那就只能等鱼俱罗和董纯二部从两翼合围突厥牙帐,杀入步迦可汗身后。到时候木烛岭防线不攻自溃,步迦可汗遭受数面合围,插翅难飞。现在步迦可汗即使没有发现鱼俱罗所部,至少也发现了董纯部才是。” 众人听了皆是无比叹服。 黄明远手上有丰州军近三万,启民部骑兵两万,再加上朔州、并州、景州、关中、禁军诸部,也有三四万人之多。虽然之前诸番大战,略有折损,但想来仍在突厥之上。 陈远倒是相信黄明远的布置,只是他仍旧有疑虑。 “主公,此时步迦可汗手上最多能有六七万兵马足矣,再加上其攻我守,我军战力并不弱于突厥人,其有什么把握能击败我军?” 黄明远笑道:“仲长勿忧,我已知步迦可汗要做什么,掀不起风浪来。不过他这么喜欢演,我若不陪他,岂不是让他计划落空。” 陈远见黄明远成竹在胸,遂不再过问。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决战来临 隋军渡河这几日,步迦可汗不断命突厥骑兵袭扰隋军大营。黄明远却是并不应战,只是坚守不出。随着隋军的防线越来越完备,突厥人的袭扰部队越发占不得便宜,反而每每靠近隋军大营,便是死伤惨重。 隋军不与突厥决战,步迦可汗在木烛岭干看着却是傻眼,原本所有的决战计划都成了空。随着双方在此地相持时间越来越长,原本士气高涨、同仇敌忾的突厥骑兵,也开始慢慢低落起来。 而与突厥人不同的是,隋军在营中稳稳地休息了数日,一扫这一个多月来的征尘。随着突厥人屡屡攻击失利,隋军士气越发高昂,兵将之间,屡屡求战,争先恐后。 ······ 这两日司马泳父女在军中倒也稳当。司马泳已经写信给于都斤山的旧部,来此地与隋军汇合。其对于突厥的情况,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得不说,司马泳的才华令黄明远赞叹,其老谋深算,非同寻常。其果断看出黄明远的布置,让人惊愕。 而司马泳的女儿司马月儿,这两日虽然对其他人还是一副冷淡冰霜的样子,但对黄明远倒是有了一丝热情。 司马月儿从小习得一些医术,人也爽利,因此在军医营中帮忙。 有时候她也给在中军的父亲送一些吃食,倒是也不忘给黄明远携带一些,至于对其他人,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黄明远还不好食用,而司马月儿却是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模样,并不畏惧黄明远的身份。妹子一副傲娇的样子,真跟个小公主一般,再看其原本冷冰冰的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了。 这日傍晚,隋军军议之后,司马泳前来黄明远营中。 往常司马泳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很是懂得避嫌,虽然常来中军大帐,但从不会在这种较为惹眼的时间赶来。 不过此次司马泳前来,倒也有原因。 司马泳直言认识突厥苏农部的首领苏农伯都,可说其向隋军投降。 苏农部是突厥最初的阿史德部的一个分支,族长苏农伯都为人圆滑、狡诈。司马泳在牙帐之时,常与其交好,引为至交。 往日苏农伯都也对阿史那族部落压榨阿史德族部落感到不满,屡屡与阿史那族部落作对。司马泳便言趁此机会,劝降对方,使敌我战力,此消彼长。 黄明远想了想,却是没有同意司马泳的建议。 苏农部毕竟是突厥的一部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空口白牙的,就是真的降了,隋军也不能完全相信。若是战场上隋军兵败,说不得其还会再次倒戈。 黄明远可不想让苏农部成为自己的负担。 再说司马泳在军中这么长时间,深悉隋军之虚实,一旦前往苏农部,不再返回,谁知道他是否会转身投了步迦可汗。 黄明远可不会拿隋军的虚实来换取确认司马泳的忠诚。 不过黄明远也没有完全打消司马泳的热情,只说现在两军相持,不好打草惊蛇,不过还是让司马泳给苏农部去信一封,只要苏农部愿意战场倒戈,无论何时何地,战后隋军必有所优待。 当然,苏农部倒戈怕是也要在突厥势颓的前提之下。 司马泳见黄明远反对其去招降苏农部,一头凉水浇下。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前往苏农部的想法有些自以为然了。 不过司马泳毕竟心思深沉,也不显在面上。施礼之后,退出大帐,自回营给苏农伯都写信去了。 ······ 此时经过数日的相持,步迦可汗越发紧张起来。 黄明远的坚守让他摸不清隋军的道路,隋军远道而来,不是应该主动求战吗?此时的突厥军队,受阻于隋军防线,进退两难,步步受阻,士气下落严重。 而步迦可汗求战不得,也越发急躁。 突厥人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摸清隋军的脉搏,因此行动迟缓,使得隋军顺利渡河。而眼看隋军将大营修得奇形怪状却是坚固无比,又在大营身后有两座连同頞根河南北两岸的浮桥,使得步迦可汗将隋军完全赶下河的设想变成空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步迦可汗这两日收到消息,在于都斤山北侧发现隋军哨骑。步迦可汗听到此消息后大吃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猜到隋军的意图。 在此之前,步迦可汗早就发现董纯所部,其实董纯所部也发现了他们。董纯所部与突厥东线兵团在独洛水附近战了一场,突厥损失不小,这才急忙撤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隋军没有跟随。 董纯兵团出现在頞根河以东,而于都斤山北侧也发现隋军哨骑,这无不给步迦可汗提了一个醒,隋军主力坚守不出,难道是在等待董纯兵团或者是其他隋军的到来。步迦可汗心中愕然,直冒冷汗,若是还有其他隋军突袭到防御薄弱的突厥牙帐,与黄明远的主力来一场前后夹击,他怕是要被隋军包围在木烛岭。木烛岭是块险地不假,但也可能是块绝地。 步迦可汗没有选择,只得选择在隋军其他部队到来之前,尽快决战。 步迦可汗希望能够赶在隋军合围之前把黄明远主力击败,然后回师牙帐,从容应对其他各路隋军。 步迦可汗本来便计划放弃炉斤山,原本步迦可汗计划等到隋军损兵折将通过炉斤山之后,自己再在木烛岭率部迎击隋军主力,而令大将都台率两万主力从木烛岭西绕道到炉斤山后,攻击隋军后路。到时候都台背水布防,而隋军则被压缩在木烛岭前的小片区域,进退不得,最后只能被其歼灭。 可惜步迦可汗千万没想到巴耶尔这个废物竟然全军覆没,隋军一天一夜便通过炉斤山,直趋到他的面前,使他计划出现大的疏漏。若是隋军的其他部队先于都台所部到达,那他怕是成了隋军的瓮中之鳖了。 没有办法,步迦可汗决定集中全部五万五千骑兵,与隋军一决胜负。此战即使不能决胜,但至少也要大规模杀伤隋军的实力,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千古一战(一) 突厥人连续攻击隋军大营,却是连连受阻。隋军就像是窝在王八壳子里的乌龟,打定了死守的主意。步迦可汗累令人搦战,隋军只不出。 正当步迦可汗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愁眉不展的时候,大将阿史那思摩献计取巾帼并妇人缟素之服,盛于大盒之内,送予黄明远,若黄明远受不得激,必定含恨一战。 步迦可汗大喜,依计行事,又修书一封,极尽羞辱之语,以期激怒黄明远。 等到突厥的使节来到隋军之中,诸将不敢隐蔽,只得引到黄明远的面前。 黄明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身巾帼妇人之衣,还有一封信。黄明远拆开书信,上面写道:“黄元帅既为隋军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与本汗会猎草原,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 黄明远看完,立刻大怒,将书信丢在地上。 “汝等蛮夷,焉敢小瞧本帅。既然玷厥要战,那且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斩尔等狗头。” 暴怒的黄明远又喝令雄阔海将突厥来使的耳朵割了,打将出营。 等到突厥使者离开,长孙晟劝道:“元帅莫怒,不过是玷厥狗贼故意要激怒元帅,切莫中了胡虏诡计。” 黄明远乃“哈哈”大笑起来。 “季晟兄,我岂不知玷厥小儿是故意激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突厥人一战罢了。此等胡虏,妄谈三国,难道玷厥以为我是屯兵五丈原的司马懿不成。” 长孙晟不解道:“元帅不是说我军要等到鱼俱罗将军和董纯将军到来之后再全线出击吗?” 黄明远摆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二人到今日还未与我联系,恐是出了问题。这里毕竟是草原,时不我待,夜长梦多啊。” 黄明远乃令人将此事告知全军,众人皆议论纷纷,心中不忿。诸将乃入帐告曰:“我等皆大国名将,安忍元帅受胡虏如此之辱!即请出战,以决雌雄。” 黄明远假装不允,众将俱忿怒不平。 黄明远乃言道:“既然诸位请战,此战不可避免,后日一早,我军整点兵马,与胡虏决一死战。” 众将忙依令而行。 再说突厥使者回到营中,捂着耳朵述说在隋营被羞辱之事。步迦可汗先怒后喜,最后忍不住说道:“黄明远再是足智多谋,终归是年轻人,受不得激啊,果然中计也。” 步迦可汗心中喜不自禁,忙令人整点军马,准备大战。 七月二十二日,木烛岭。 似乎是双方都很有默契,这日一早,双方都开始整点军马,布置阵型,准备在木烛岭决一死战。 虽然突厥人身居地形优势,但隋军兵力更是占优。而且借助双梢炮和床弩的威力,反倒是隋军占得上风。 此战黄明远仍不准备进攻,而是继续打防守反击。突厥人比自己要急,若是步迦可汗急于求战,便请自来。 黄明远命启民可汗率部居于阵前,作为大军第一道防线。对于这种要启民部和突厥人血拼的安排,启民可汗当然不满意。但黄明远却对启民可汗说若是启民可汗不能在此战立功,战后什么也不会获得,包括汗位。启民可汗害怕黄明远来个黑吃黑,所以只能告诉自己是为了汗位,勉强准备一战。 当然,黄明远并不指望启民部能挡住步迦可汗,他们不过是试探突厥人战力的消耗品。所以在其后黄明远令郑言庆率骑一、骑二、骑三军压阵,这些部队是隋军主力,也是今日骑兵决战的主力。 在郑言庆部之后是陈乂、蔡知运二人率领的步军和薛世雄所部步军。此部背靠高台,南临壕沟,其上以厚木板覆之,可以通行无阻。 步军阵地后面便是高台,黄明远将指挥所至于此处。除了两万民夫所拉动的双梢炮,还有唐曾着所部步军护卫。 在陈乂等步军左侧是乔钟葵的并州军,右侧是独孤览的关中军,皆是为了护卫步军两翼和高台两侧前部位置。 最后在高台两侧的则是薛世雄所部骑军和李景指挥的代州军,作为大军的后备部队待命。 黄明远还令张文远所部骑兵和张定和所部步军卫戍隋军大营,控制頞根河浮桥,防御背后。 为了针对突厥人骑兵的冲锋,围绕双梢炮与床弩所在的高台,黄明远将隋军主力布置的环环相扣。 黄明远的大纛在高台上迎风飞扬,鲜红的旗帜配上丰州军特有的飞鹰标志,绚烂夺目。风嘶鸣着旗帜回荡,引得让无数人频频侧目。数万隋军意气风发,士气高昂,只等黄明远一声令下,便要奋勇向前,痛杀胡虏。 跟在黄明远身侧的司马泳不由地啧啧称奇,赞道:“天底下能将攻城战变为守备战的,仅将军一人是也,将军真乃天下奇人也。” “司马先生谬赞了。” 黄明远笑笑,也不多言。众人皆以黄明远所率丰州铁骑,独步天下,却不知道黄明远能有今日更擅长的是守备战。多少次以少胜多,才让丰州军如钢筋铁骨一般,悍勇无畏,一往无前。 幸好此时是唐朝以前,民风尚武,府兵制的士兵,军事素养都很高。从这些日子各军表现来看,哪怕是号称“贵人兵”的禁卫诸军,其实战力也很优渥。若是到了宋朝以后,黄明远哪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各军布置到要害位置,怕是接掌大军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担心士兵战力,先练兵几个月再说。 此时步迦可汗也紧盯着对面高台上的黄明远。双方相隔距离虽远,但隋军的高台极为显眼。步迦可汗无奈,本以为双方要在草原上打生打死,来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却没想到隋军打定主意守在那个铁壳子里,哪怕决战也不离开。 若是可以,步迦可汗真不愿决战,只是他实在拖不得。 步迦可汗满眼含恨,今日就让他麾下儿郎敲开隋军那个铁盒子,将这些南朝蛮子全部杀光。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千古一战(二) 双方列阵而待,纹丝不动。眼看太阳渐渐向南移动,这时阿史那思摩劝步迦可汗速速进军,省得到了中午时分,突厥军队会受太阳光妨碍。 步迦可汗很清楚黄明远是打定主意不动,知道若是自己不出手,黄明远宁愿让这次决战流产。因此步迦可汗虽无奈,只得命大将阿史那忽勒勃为先锋率前军一万五千人马突击隋军主阵地,又命大将阿史那阙率一万人给阿史那忽勒勃压阵。 而突厥大将执失淹、苏农伯都、阿史那术安则分领左、右、后军,而步迦可汗和阿史那思摩则统帅中军。 “儿郎们,对面便是柔弱的隋人,他们看见你们就浑身打颤,不堪一击。尔等跟随我杀光这些隋人,便能获得女人、权利和财富,此战之后,尔等用南朝蛮子的人头换牛羊,杀一隋人者,赏马一匹,羊五头。” 突厥人听了立刻鬼号起来。草原民族从不畏惧战争,他们把掠夺当成一种生活方式,今日可汗赏赐如此丰盛,突厥人看着对面的隋军,便是一头头牛羊。 眼看军心可用,步迦可汗心中大定。他知道相对于隋军,他并没有太多优势,因此不得不尽可能地调动部下的士气。 突厥骑兵仗着地势较高,数万骑兵冲锋可以借俯冲之威,重创隋军,但其实突厥人的优势并么有想象的那么大。 双方十几万大军挤在木烛岭以南这几十里的狭窄区域,彼此都动弹不得。这样虽然逼得黄明远不得不直面突厥军锋芒,其实也最大程度的压制了突厥军的机动优势。 草原虽大,身后就是突厥牙帐,步迦可汗也是退无可退。 “出击!” 此时阿史那忽勒勃接令,提起一柄长陌刀,便向隋阵杀去。阿史那忽勒勃可谓是突厥第一猛将,悍勇无敌,一往无前。他之前得步迦可汗赏赐,才获得这把隋人打制的镔铁陌刀,便将此视为至宝。 隋军阵后的黄明远看到突厥人出动,马上摇动令旗,命启民可汗接战。 骑兵冲锋本就是草原常事,突厥人也不会像汉人那样依靠弓弩兵器作为防备力量,因此启民可汗一勒战马,命令全军出击。 虽然阿史那忽勒勃来势汹汹,但启民可汗自忖兵力更多,似乎可以一战。胜了这一场,下一场黄明远便没有理由再让启民部出战了。 启民部猛将斡都蛮悍勇无敌,提刀冲在最前,眼看双方接战,连砍数人,冲入步迦部军中。 此时阿史那忽勒勃眼看启民部肆虐,手提陌刀,催动胯下乌云踏雪,直奔斡都蛮而来。阿史那忽勒勃威猛无敌,所到之处,启民部如波开浪裂,乃无人能阻。 斡都蛮正挺刀肆虐,忽见阿史那忽勒勃冲来,吃了一惊,方欲问时,阿史那忽勒勃的乌云踏雪神速,早已跑到面前。斡都蛮大惊失色,措手不及,方提刀相挡,阿史那忽勒勃奋力一刀已经劈出。 斡都蛮好大头颅飞出两丈,这才轰然落马。 阿史那忽勒勃以刀挑起人首,悬于马项之下,飞马上前,提刀出阵,如入无人之境。启民部兵将大惊,不战自乱。步迦部则乘势攻击,启民部兵将死者不可胜数;马匹器械,抢夺极多。 “吾乃突厥大将阿史那忽勒勃,谁敢与我一战。尔等俱为我草原子民,何不降我大突厥可汗?” 阿史那忽勒勃早就在草原上声名赫赫,是突厥少有的猛将。启民部众人闻听阿史那忽勒勃的名字,无不丧胆,更没人敢上前阻拦。 启民可汗在后见到阿史那忽勒勃神威,吓得战战兢兢。自当年南逃入隋,数年之间,他都不曾领兵作战,早就髀肉复生了。眼看阿史那忽勒勃无人可敌,慌乱之间,竟失得章法。 阿史那忽勒勃在后看到启民可汗,忙催动胯下战马,向启民可汗的中军杀去。 阿史那忽勒勃来的势猛,启民可汗左右将佐,皆抵当不住。 启民可汗附离长阿史那忽里台纵马上前要拦住阿史那忽勒勃,阿史那忽勒勃奋威交战,恍如天神,数合之中,大喝一声,一刀将阿史那忽里台斩于马下。 阿史那忽勒勃直奔启民部中军,竟无人阻挡。启民可汗慌不择路,拔马便走,只听得步迦军在后大叫:“穿红色袍子的人就是染干!” 启民可汗大惊,惊慌之下立刻将自己身上的袍子给解开丢到地上。 后面的步迦军又大喊道:“头戴金盔的人就是染干。”惊慌失措的启民可汗倒是也不纠结,忙一把将自己的头盔摘掉丢了。 这时身后的阿史那忽勒勃大吼道:“前边不戴头盔的便是染干,莫要放走了他。” 启民可汗听了大恨,你到底是要哪样,咋就盯着我不放。 “诸将士快摘头盔!” 幸好一旁的一个启民部将领灵机一动,对众人喊道,其他人听了纷纷丢掉自己的头盔,掩护启民可汗逃走。 可惜阿史那忽勒勃马快,左右突杀,竟然越追越近。启民可汗正走之间,背后一骑赶来,回头视之,正是阿史那忽勒勃。 此时启民可汗身边的附离各自逃命,早就四散无踪迹了。阿史那忽勒勃乃大吼道:“染干小儿休走!” 启民可汗吓得急急抽打胯下战马,慌乱之间连马鞭都掉到地上。 眼看阿史那忽勒勃已经要赶上启民可汗,抽刀便从后向启民可汗砍去。启民可汗忙抱着马头一躲,阿史那忽勒勃这一刀威重,竟然直接将启民可汗坐骑的马头斩去。 启民可汗被甩开丈远。 阿史那忽勒勃挥刀再砍,一人上前大喝道:“休伤可汗!”正是启民可汗的堂弟哥伦。之前他眼看启民可汗遇难,拼了命才赶过来。 此时启民可汗的将佐见哥伦上前,有了主心骨,也终于赶到,纷纷上前围攻阿史那忽勒勃。启民可汗这才侥幸得一丝生机,翻身上了一匹无主之马,抱着马头向后逃去。 阿史那忽勒勃眼看斩杀启民可汗的机会已失,又被众人围攻,恐被所算,乃砍杀一将,拨马而回,启民可汗诸部将也无人敢追赶。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千古一战(三) 黄明远在阵后望见阿史那忽勒勃的斩将之姿,所到之处,神勇无敌,威不可当,不由地赞叹道:“此乃真虎将也!是何许人?” 一旁的司马泳说道:“此人乃突厥猛将阿史那忽勒勃,都蓝可汗侍卫出身,号称“突厥第一猛士”,不知怎的,竟然投奔了步迦可汗。” 黄明远点点头,赞许之色不绝。 不过黄明远可不是曹操那样的爱才之人,说不出什么“吾当生致之。”的话来,更不会放过大敌。黄明远乃回头对左右说道:“此等突厥猛将,当为华夏寇仇,尔等见之,万不可留手。” 司马泳看向黄明远,眼神有异。他还以为刚才黄明远询问阿史那忽勒勃的身份是要招降他,没想到反而要追杀对方。枭雄之人,所思所想真是奇怪。 战场之上,启民可汗虽逃,启民部却被夹在中间,被阿史那忽勒勃狠狠蹂躏。启民部前后左右进退不得,虽然有哥伦和阿史那执室尽力维持,但已经趋于崩溃。 哥伦不住地向隋军打旗号,请求撤退,但黄明远始终不为所动。既然黄明远打定主意要好好消耗启民部一番,自然是要流干启民部最后一滴血。 眼看启民部已经被步迦可汗军打的溃不成军。 黄明远乃说道:“不得不说,启民部的战力比我想象的还要烂,启民可汗带着这样的部队还要争夺突厥可汗,真是可笑至极啊。” 这种游牧民族的军队,其战力更靠领袖的威势,要不然区区一个完颜阿骨打也不会使卑贱如奴的女真成了“满万不可敌”;而混杀百年、受金朝奴役的蒙古诸部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下成为“上帝之鞭”。 用汉人的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启民可汗真不是一个好将军。 这时司马泳劝道:“将军,启民部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若是其一旦兵败溃散,便会倒冲我军骑兵阵地,恐为步迦可汗所趁。” 郑言庆近万骑兵被压在壕沟与启民部之间,根本没有加速的空间,若是启民部倒卷,真的会一败涂地。 司马泳不相信黄明远看不出现在的局势。 “司马先生勿忧,我自有打算。” 不给步迦可汗胜利的希望,他如何会将手中所有的底牌打出。黄明远可不想此战不能尽全功,之后要在草原上跟捉拿耗子一样追着突厥人满地乱窜。 过了一会,另一侧的长孙晟也说道:“元帅,启民部压不住了,已经有军队开始向后溃退,崩溃只在一时之间。” 黄明远乃面无表情的说道:“按计划办吧。” 这时高台之上的隋军大旗开始左右摇动。黄明远在高台上布置了数十杆数丈高的大旗,使护卫在高台上左右晃动,命以为军令。 这时郑言庆看到中军军令,乃一挥将旗,所部九千骑兵立刻一分为二,各自变向。他与张长逊各率一部向两侧散去。近万骑兵变阵迅速,如潮水一般离开正面,露出中间的空档。 从中军变为两翼,郑言庆和张长逊各持槊在手,向突厥人的两翼发起攻击。 司马泳吃了一惊,黄明远到地要干什么。难道不要自己的中军大阵,还是有把握仅靠着数千步兵便可以击败突厥人? “将军,难道你要以这数千步兵来戍卫中军大阵不成?” 黄明远笑道:“难道不可以吗?先生请看即是。先生也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这突厥人的两翼绝不如我军两翼的战力,步迦可汗别无选择。” 司马泳听得一阵无语,虽说田忌赛马以下驷对上驷,以上驷对中驷,以中驷对下驷,可相差也不要太大,否则你两翼还没胜,中军先败,这仗还怎么打。 此时对面的步迦可汗也是一头雾水,黄明远到底要干嘛? 此时身旁的阿史那思摩有些后知后觉地说道:“可汗,我军两翼各只有五千军队,皆不是牙帐主力,怕是难以抵挡隋军的攻击。隋军怕是想用中军硬撼我军主力,而两翼前出击败我军两翼,最后对我军中军形成合围之势。” 步迦可汗吓了一跳。 “黄明远难道疯了吗?我军两翼再是薄弱,难道他以为仅凭他的步军大阵就能挡住我的骑兵冲锋?更何况还有启民部的倒卷。” 步迦可汗有些激动,这到底是黄明远的失误还是他的陷阱。 若是步迦可汗知道后世的叠阵再配合炮车、床弩的威力,便不会自信自己骑兵一旦万胜。 现在大多数人都不会以步兵对抗骑兵,因为双方实力并不匹配。要到了北宋时期,缺马的宋人才会创造无数步兵破骑兵的方法。 一旁步迦可汗的亲信安康利突然说道:“大汗,黄明远太自信了,以为可以凭借区区步军就能挡住我军。只要我大军冲破其中军,生擒黄明远,则此战必胜,哪怕其两翼再是强大也会崩溃。” 步迦可汗看着阿史那思摩问道:“思摩,有多大把握可以冲破隋军步阵?” 阿史那思摩没有回道步迦可汗的问题,而是说道:“可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我军就要被隋军包围了。” 是啊,这种场合,若是任由隋军将其两翼击破,那突厥只能全军覆没于这木烛岭了。 步迦可汗忍不住豪情在天。 “既然黄明远敢搏这一场,我又如何不敢一战?” 步迦可汗乃下令两翼各部坚决抵住隋军,又令阿史那忽勒勃和阿史那阙合兵一处,直袭隋军中军,务必要拿下黄明远。 此时战场上的启民部终于崩溃,开始向后溃散。突厥驱赶着崩溃的启民部士兵,希望以此冲击隋军阵地,形成倒卷珠帘之势。 黄明远乃下令道:“无论任何人,敢冲击中军大阵者,杀无赦。”命中军不必顾忌敌我身份,对所有靠近的部队狠狠地打击。因此试图向北逃命的启民部士兵全被隋军的弓弩射杀了回去,无奈之下,又向两侧逃散。 黄明远乃下令独孤览和乔钟葵二部就地组织防御,严防突厥前军向两侧冲击。怕两军难以阻敌,黄明远又令李景和张定和两部前出,支援两翼。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千古一战(四) 角声满天胡风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双方之间的主战场如一个磨盘一样在不断地绞杀双方的有生力量。 阿史那忽勒勃大旗一挥,直奔隋军中军杀去。在他看来,对方再是精锐步军,也不可能挡得住自己铁骑的冲锋。 眼看突厥骑兵杀来,隋军中军立刻将壕沟上面所有木板取回,又从阵后推出大量的刀车,拒马,布置在壕沟北侧。 眼看突厥人马杀来,数千把弓弩对准胡虏,数千柄羽箭抛射向天空。 突厥人狂奔之中遭受重击,立刻便是人仰马翻。不过这些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阿史那忽勒勃只等冲到对方阵前,便能屠杀这群待宰的羔羊。 忽然前军一片人仰马翻,众骑士纷纷落入壕沟之中。 原来在步军之前有一条明壕沟还设有一条暗壕沟,正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双方血战正酣,高速奔驰的骑兵根本无法闪避前面的阻碍,纷纷撞上壕沟,前赴后继,用生命填满这道血肉河道。 阿史那忽勒勃知道骑兵冲锋的过程就是一个比拼意志的过程,因此他发了疯一般向前冲,根本不计较伤亡。 后军拥着前军冲破壕沟,经过一番死伤,终于杀到隋军的阵前。然后他们面对的不是待宰的隋军,而是隋军阵前那密密麻麻的的铁蒺藜,数不清的拒马、刀车。突厥人每前进一步,都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眼看隋军守的举重若轻,而突厥军队却毫无办法。 阿史那忽勒勃单刀直入,企图通过个人武勇率部打开缺口,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却是同样勇不可当的隋军。因此他只是突前了几步,便是数十把弓弩对准了他,虽然他侥幸逃生,而战马却被隋军射杀,自己也肩膀受伤,最后被身边亲卫救回本阵。 阿史那忽勒勃的脸色一片惨白,到最后也不明白这场仗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眼看连最是勇武的阿史那忽勒勃也不能破阵,步迦可汗的脸色一片灰暗。 这时候阿史那思摩劝道:“可汗,今日一战,关乎全局,我军已无路可退,只能死战,不如命全部重骑冲锋,定可攻破隋军大阵。” 眼看对隋军无计可施,步迦可汗无奈,只得命大将月鲁率全部重骑兵出战,做殊死一搏。 此时两翼的战斗也打响,相较于步迦可汗在两翼布置的突厥弱旅,而隋军则是最为精锐的丰州骑军。虽然双方数量相若,但隋军战力却是惊人,一步步逼得突厥骑兵后撤,竟有呈一边倒的趋势。 步迦可汗也知道自己的两翼支撑不了多久,只得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月鲁身上。 “月鲁,大突厥的命运,都托付于你了。” 月鲁右手握拳捶胸,向步迦可汗致意,然后便一夹马腹,向前方的隋军突去。自东突厥三千重骑兵组建以来,月鲁所部几无敌手。年初步迦可汗也是靠着这支重骑兵才在婆娑水打败铁勒诸部,几乎生俘了屈古棱。因此月鲁信心满满,认为自己有能力击破隋军的铜墙铁壁。 月鲁所部马蹄踏过,整个山河都在震动。正在冲锋的突厥军闻声立刻向两侧散去,将中间的道路让出。 月鲁所部带着重骑兵的威重,向隋军主阵地杀来。 隋军的弓弩手不住地向这群重骑兵射击,但见效甚微。这些人一步一步地向前突进,虽然速度并不快,却像一堵山一般杀来,似乎要将整个战场的其他人都压得窒息。 唯有黄明远看着对面月鲁所部,有些嗤笑道:“这群胡虏,试图模仿我大隋的具装甲骑,可惜只得其行,未得其神啊。” 司马泳好奇地问道:“黄将军布这么大的阵势,要将整个突厥军队装入口袋之中,但是将军就不担心是蛇吞猛虎,被突厥人给撑破肚子吗?” 黄明远乃说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也害怕自己胃口太大啊,这些人不够吃,只是习惯了,就好了。” 此时突厥人的重骑兵离着隋军高台约有两百五十步左右,已经在壕沟边缘,几乎要到隋军的中军阵地之前。之前的那些壕沟几乎都被突厥人马的尸体给填满,竟然让他们踏着尸体渡过壕沟。 眼看突厥人的重骑兵要撞上隋军,高台上的黄明远一声令下,四百架投石车和两百架床弩开始发威。 黄明远为了让这些投石车能够发威,减轻了石弹的重量,一大部分石弹只有十余斤重。不过这已经很有威力,毕竟不是用他们轰击城墙。而且因为靠近頞根河的原因,河岸上尽是大块的鹅卵石,隋军连石弹都无需打磨。 只见数百架投石车一起“呼啸”轰鸣,无数的石弹如密雨一般投向突厥人的重骑之中,还有无数三四寸的长矛也在突厥军阵中横冲直撞。月鲁所部措不及防,被石弹、短矛击中无数。 这些重骑虽然都是穿着铁甲,能避刀剑,但是此时铁甲还真挡不住床弩的重击。至于石弹,带着惯性重重地击在人身上,立刻便是粉身碎骨,哪怕穿十层盔甲也没有用。 眼看隋军投石车和床弩威力无比,也不知道这一阵人仰马翻到底损失了多少人,月鲁眼睛通红,心都在滴血。眼看向前不得,月鲁便下令所部向两侧杀去,绕开这些肆虐的炮车。只要突破隋军两翼,击破其主力骑兵,此战便胜了一大半。 黄明远看了摇摇头,突厥人随机应变的能力确实不怎么样。 这时司马泳又说道:“难道这也在将军算计之下,那可是千余重骑兵,光凭血肉之躯,匹夫之勇,是很难挡的住的。” 黄明远乃说道:“那我要是也用重骑兵阻挡呢?” 司马泳语塞,只得说道:“将军神算。” 只见高台上旗帜一转,从独孤览和乔钟葵所部之中各杀出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正是黄明远之前集中起来的两千具装甲骑。 黄明远早料到对方的重骑若是正面进攻受阻,必定转向两侧攻击,这时候黄明远再用严阵以待的具装甲骑攻击对方伤亡惨重的重骑兵,自当是手到擒来。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千古一战(五) 看到隋军中杀出的具装甲骑,司马泳便知道此战胜负已分,黄明远将突厥人全部反应都算计于心,突厥人再无翻盘的可能。 司马泳乃说道:“将军用兵,真如神人也。” 黄明远看向司马泳,乃问道:“哦,司马先生怎么说?” 司马泳正色地说道:“突厥人的实力,并不比隋军差,甚至前锋阿史那忽勃那几万骑兵,还在将军所部的战力之上,可是将军用了类似于田忌赛马的方法,以启民部消耗突厥人的战斗力,以最精锐的骑兵攻击对方薄弱的两翼,以最善守的步兵防御对方的主力骑兵,再以投石车和床弩对抗突厥人的重骑,最后则是以具装甲骑一战定胜负,处处针对突厥骑兵的弱点,每一层布置都能恰到好处地克制突厥人,最终取得胜利。此战步迦可汗败的不怨。” 对于司马泳的夸赞,黄明远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那先生以为步迦可汗会不会选择撤退,步迦可汗现在撤退,虽然兵败,但好歹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 司马泳笑道:“将军何必考教老夫,若是步迦可汗年轻二十岁,或许会选择重头再来,但现在的步迦可汗已经年近花甲,时日无多,他输不起。” 黄明远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本将也是这么想的。”笑的如同抓到了狐狸的猎手一样,让司马泳为之一叹。在黄明远心中,步迦可汗也就是一只年老无用的狐狸吧。 此时月鲁见到隋军的具装甲骑,也是异常震惊,毕竟是李鬼遇到李逵,哪能想到隋军在这里等着呢。 此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双方便撞到一起。 马刀、利斧、重锤、狼牙棒······双方促一交战,便是铁与血的碰撞,很快便是尸横遍野,血肉横飞。 突厥阵后的步迦可汗满脸呆滞,不敢相信。 重骑兵不仅没有带来胜利的大道,反而被折了进去。这时阿史那思摩劝道:“可汗,今日一战,我军已完全落入隋军的彀中,现在隋军势大,我军已不可敌,不若退回牙帐,以图再战。”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步迦可汗强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向阿史那思摩问道:“思摩,今日若退,我军有多大可能守住牙帐?” 阿史那思摩脸色复杂,没有说话。 步迦可汗立刻就明白了,今日他若一退,突厥各部联军会立刻星流云散,再也难以聚集;而步迦可汗的汗国,也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了。 牙帐,根本守不住。 步迦可汗脸色有些狰狞,他怒吼道:“这不可以,不能退,我们不能退,我们还没有输呢,我们必须要将隋军击败,否则一切都完了。” 说完步迦可汗不顾阿史那思摩的反对,下令中军一万五千人全部压上,一定要击破隋军。 步迦可汗就像赌桌上输急眼的赌徒一般,总想着最后一把能够翻盘,因此哪怕有唯一的脱身的机会也置之不顾,最终被自己活活套死在赌桌上。 眼看步迦可汗连全部主力都压上了战场,此战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 隋军中军一挥将旗,独孤览和乔钟葵所部立刻受命,跟随具装甲骑之后向中军阵地压缩。 双方在狭窄的空间里左右腾挪,来回冲杀,血流成河。 这时长孙晟说道:“元帅,突厥人已经节节败退,怕是不敌,不若令薛世雄和李景部两支生力军加入战场,一举摧毁突厥军队的斗志。”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道长孙晟,而是又问道:“季晟兄,启民可汗所部撤离出来了吗?” 长孙晟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启民可汗也是命大,所部在混乱异常的战场上还能完成收拢。 黄明远乃令启民可汗收拢军队,回归战场,否则将不会给启民部任何战利品。 长孙晟不解黄明远为何还要让这群乌合之众接战,不过仍按令行动。 司马泳笑道:“看来将军还是不信任启民可汗?” “司马先生错了,我什么时候信任过启民可汗?”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黄明远安排薛世雄和李景部守卫高台侧翼,就是为了防备启民可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 不过即便如此,突厥人还是要败了。 突厥人的崩溃先从重骑兵部开始的。 经过投石车和床弩的双重打击,月鲁所部本就伤亡惨重。等到与杨义琰部接战之后,则更是捉襟见肘。 杨义琰手持狼牙棒,直冲突厥军中。 月鲁此时还在勉力维持军阵不乱,只见迎面一马当先,直奔面门而来。措不及防,杨义琰当头照月鲁砸下,立刻脑浆迸裂,摔死于马下。 月鲁一死,其部更加混乱。重骑兵虽然冲阵无敌,但本身缺点太多,机动性与灵活性不足,若是被团团包围,反而成了轻骑兵的活靶子,无法动弹。 隋军凶猛,突厥重骑兵被打的连连溃败,而同时因为重骑兵的溃退,导致身后其余各部也受到影响。 独孤览和乔钟葵跟在隋军重骑兵之后,步步压缩紧闭,将突厥人主力团团围在了十余里长的狭窄区域,不能动弹。 此时郑言庆和张长逊二部也已经完全冲垮了突厥两翼联军。执失淹、苏农伯都虽然都是突厥大将,但本身也是一部之主,根本不愿在战场上过度消耗自己的实力。 眼看隋军无敌,苏农部被压制的进退不得,中军数次被隋军突袭,苏农伯都险些丧命。 “族长,咱们苏农部是阿史德族后裔,跟他们阿史那部没什么关系,何必为了阿史那族而导致全军覆没!” “族长,走吧,再不逃我军真的要给玷厥陪葬了。” 这时苏农伯都的儿子苏农禾忽也劝道:“阿耶,司马先生已经替隋人招降我们了,只要我们投降,大隋便既往不咎。我们还有后路,何必一定要跟着步迦可汗殉葬。只要现在活下来,以后草原未必不是我苏农部的。” 眼看离突厥溃败只在一瞬,苏农伯都一咬牙,下令所部立刻向北撤退。至于什么狗屁大决战,他也不再顾及了,以后谁当了可汗他就投降谁。 苏农伯都的大旗晃动,快速向北而去,立刻引得双方瞩目。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千古一战(六) 黄明远看着终于有第一支突厥人溃逃,马上下令郑言庆无须追击,转道合围突厥人主力。 而步迦可汗则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他的汗国,他的大军,他的胜利,都随着苏农部的叛逃,付诸东流。 “突厥败了!” “突厥败了!” 有一就有二,苏农部就是压垮整个突厥军队的最后一根稻草,引起了雪崩式的反应。 中军的突厥主力也试图向后退,但如狼似虎的隋军如何愿意。已经走了旁枝末节的散兵游勇,最大的一块肥肉隋军可不会放过。 这时候黄明远老神在在,一旁的陈远突然附耳过来,黄明远脸色一紧,随即放松下来,不让身旁众人发现,但其有些颤抖的双手却是难以自制。 就在隋军将要大获全胜的关头,陈远向黄明远报道,有大队突厥主力向他们背后袭来,其前部已经离着炉斤山不远了。 一旦让对方出现在隋军的背后,无论能否击败对方,都对主战场正在激战的隋军士气有一个重重地打击,搞不好会引发突厥人的反复。 幸好提前在后面布置了张文远和张定和部,否则自己连一点退路都没有。 黄明远对陈远说道:“命张文远和张定和部立刻向北前出二十里,在炉斤山东侧步阵,阻挡突厥主力,命李景部一同前往。再命唐增着分出一千步兵,扼守浮桥。” “诺!” 想了想,黄明远又说道:“仲长也去,命张文远全权指挥诸部,你们必须要在此地坚守三个时辰以上,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是死命令。” 陈远躬身道:“绝不辱使命。”便转身离去。 司马泳看到此番场面,问道:“将军可是有事?” “无妨!” 黄明远从容说道:“且看我军破敌既是。” 不过位于高台右侧的李景所部迅速向后移动,高台之上,也有部队往大营而去,还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但黄明远不发一言,众人所心中狐疑,只是不敢多想。 ······ 张文远部接令之后,立刻向北而去。虽然扼守浮桥也能战,但对方一旦出现,对士气影响太大,只得选择向北阻敌。 张文远、张定和、李景三部,加起来不到万人,要直面对方两万人的冲击,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陈远乃劝张文远,打阻击战不若打伏击战。 张文远到达炉斤山东靠南位置,立刻下令张定和所部步军配合欧彦所部在此构筑步兵阵地,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而李景所部骑兵则布置在步兵阵地左右掠阵。而张文远本人则是率部登上炉斤山,潜伏于密林之中,从山上牵制突厥人的侧后方。 此时他们什么重武器都没有,能依靠的只有简单的步兵工事。哪怕隋军再是弓弩犀利,也不敢说能完全得胜。 几乎是隋军刚布置完成,都台率领的突厥骑兵也已经到达。 若不是隋军鹰击军提前发现对方踪迹,给隋军争取到一大段反应时间,真等到突厥人到达炉斤山再仓促应战,则必然给此战横生波澜。 都台也急忙向北前进,因为怕隋军发现,因此在山中耽误了数日,此时才到达炉斤山。 只是见到已经在此布置完备的隋军,都台有些吃惊。 难道隋军早在此埋伏。 只是听到南面似乎有喊杀声,都台也不敢确认,只得命令大军向隋军发起攻击,以击破对方,赶往主战场。 远远望着,隋军似乎并没有太多人,而且多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多。 都台也不耽误,立刻大旗一挥,命两万骑兵全军出击。 虽然隋军大阵箭如雨下,但都台仗着人多,很快冲到隋军步兵阵前。双方绞杀在一起。隋军用长枪、拒马应战,突厥人不断冲击,始终难以破阵。 都台气羸,眼看南面声响越来越小,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克敌。 炉斤山东部,是其余脉,乱石遍布,道路崎岖,地形复杂,并不适合骑兵大规模冲锋,因此都台所部攻击了数次也不得要领。再加上隋军弓弩锐利,突厥骑兵死伤惨重,因此都台决定向后稍退,重整军队再战。 此时的隋军以步兵为主,李景所部也主要是护卫步兵两翼不受攻击,并不能追击突厥人,因此都台虽然后退,却很是从容,并不担心隋军趁机追击。 大军稍撤两里,忽然炉斤山上战鼓齐鸣,喊杀震天,正是张文远率领所部骑兵从炉斤山上向突厥人冲下。 都台大惊,隋军果然有埋伏。 此时整个战场四面声动,声震盈野。李景命所部不多的骑兵也向都台所部发起攻击。 眼看隋军全面出击,不知道隋军到底埋伏多少的都台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张文远所部挟石破天惊之势从山上杀下,威风无二,直撕裂突厥人的数道防线。 此时都台正在军中,隋军骑兵直踹突厥中军。 此时都台中军人马,因为撤退混乱的原因,人马积聚,密不透风,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 张文远只率百余人马,左冲右突。突厥兵早就慌了神,正不知敌兵有多少,自相扰乱,互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而张文远所部,在突厥人阵中纵横驰骤,逢人便杀。大军鼓噪,喊声大震。 惊恐的都台慌不择路,张文远和李景所部沿途掩杀,突厥人伤亡不计其数。 都台所部人马众多,虽然溃乱,但是张文远害怕其部成了马匪,在炉斤山以南肆虐,威胁到隋军的粮道,因此趁此机会穷追不舍。 此时若是都台掉头再战,未必不能击破仓促追击的隋军。只是此时的突厥军队早就被吓破了胆,还以为隋军皆是天神下凡,有千军万马,哪里敢掉头迎敌。 好好的一场防御战先被打成了伏击战,又被打成了追击战。突厥人长途而来,数日未曾休息,早就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而张文远和李景所部,这些日子俱为后军,修整得当,只恨有力无处释放,双方一逃一追,突厥人哪里是张文远二人的对手。 这一路上隋军沿途斩杀,伏尸百里,草原之上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直到都台所部不堪其扰,率残兵逃到了于都斤山之后,张文远和李景二人才领兵回撤。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千古一战(七) 此时主战场上,步迦可汗久候的援军不至,隋军形成一面倒的局势。 步迦可汗还在勉力支撑,只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而已。 阿史那思摩满脸焦急。哪怕此战败了又如何,只要本钱尤在,只等隋军离开,他们总有再杀回牙帐的机会;但军队若是都陷在这里,哪怕此战胜了,也没有意义。 只是步迦可汗根本不听劝。 步迦可汗戎马半生,都在为了突厥霸业而奋斗。今时今日,一切都成了泡影,如何能够甘心。 正犹豫间,众人突然听到身后鼓声密布,马蹄声震天。 “哪里来的鼓声?” 步迦可汗吃了一惊,忙令人去后面探察究竟。此时一面赤红色的大旗从远处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中,迎风飘扬,闪耀人眼,上面正是一个斗大的“鱼”字。 在隋突决战的最后关头,原本北伐向西,多日不见的鱼俱罗、梁默所部,在战争最后阶段,终于出现在战场之上。 当日鱼俱罗率领灵州、关北二军向西扫荡金山东南诸胡部之后,便转道向北。隋军之后在此遇到一些小股的游牧部落,但这些游牧部落势力弱小,不堪一战,因此鱼俱罗所部没有受到多大阻碍,就扫平了这些部落。 鱼俱罗所部继续向北,在地神山(今蒙古国西南杭爱山西)一带遇到了一支上万人的突厥骑兵,此部是从西域赶来救援步迦可汗的队伍。 当时双方猝尔相遇,匆忙应战。 西突厥骑兵骁勇,鱼俱罗乃使八百精锐为前部阻击对方。眼看双方相持,鱼俱罗奋力挺身,冲锋陷阵,腰部被长矛刺中,幸得卫玄的族弟骠骑将军卫文通单枪匹马前去救护,在万人丛中救出鱼俱罗回到唐军账内。 此时的鱼俱罗情绪更为激愤,包扎上伤口再次出去拼杀,跟从的骑兵们奋勇出击。隋军悍勇,西突厥骑兵为其气势所慑,不能相敌。因此隋军大破西突厥骑兵,乘胜追击几十里,杀死了数千人,直到天黑才收兵。 此战之后,鱼俱罗所部越过地神山继续向北转进,隋军突进,前无所阻。 再之后鱼俱罗所部掉头折向东部,横穿于都斤山,直逼突厥牙帐腹地。本来鱼俱罗是准备向北直接攻击突厥牙帐,后来在牙帐西南方向遇到了隋军的斥候,知晓了木烛岭的决战计划,这才率部折向东南,赶往木烛岭助战。 鱼俱罗所部两万多生力军的加入,彻底毁灭了步迦可汗反盘的可能。 本来苏农部的叛逃就已经大大地影响了突厥军心,现在突厥人见到后方有失,心中本就脆弱的弦立刻崩溃。此时无论何种主力精锐,都只剩下逃命一条途径。连中军主力也无心再战,直接掉头就跑。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从鱼俱罗所部出现到突厥大军崩溃,不过是数十息的时间。此时步迦可汗完全呆滞,还是阿史那思摩和安修仁二人将其抱到马上,带领着步迦可汗身边附离向北逃去。 至于战场上的数万大军,则是完全没有指望了。 阿史那思摩本来还想尽力带走部分军队,也能保存一部分实力,却被安修仁阻止。 “特勤,可汗在,大突厥就在,若是因为这些士兵使得可汗有碍,则大突厥便完了。” 说完,安修仁也不等阿史那思摩,便加速逃离战场。 此时步迦可汗身边的附离大多都与安修仁亲近,更没人听从阿史那思摩的话。阿史那思摩无奈,没有安修仁佐助,他亦无法聚拢残部,因此只得跟随安修仁等人逃离战场。 此时还在战场上苟延残喘的数万突厥骑兵,前有隋军主力,后面是木烛岭和不知道从哪里赶到的隋军,在此绝境之地,前后进退不得。 面对隋军的屠刀,不知是谁第一个选择投降,但对于众人来说,却是最好的一个办法,因此很快众人纷纷抛下兵器,下马跪地乞降。 黄明远命大军将这些俘虏团团围住,挨个下了兵器,十余人一条绳子缚了手脚,严加看管。命薛世雄所部和独孤览所部立刻赶往炉斤山支援张文远;又命梁默率部往北追击步迦可汗。 众人不解此等大功,为何会交给与黄明远没有什么交情的梁默,唯有陈远才看出黄明远此乃收买人心之为。 大军得胜,鱼俱罗也率部赶到木烛岭下,黄明远亲自前往相迎。 鱼俱罗满脸喜色,见到黄明远,忙下马跪地拜道:“末将见过元帅,末将奉命率大军偏师策应主力,未能及时到达木烛岭,参与此战,请元帅责罚。” 这一次黄明远大获全胜,声望怕是一时无两,鱼俱罗虽然是其老师,也是其旧日上司,但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黄明远上前将鱼俱罗扶起说道:“鱼师傅这是说得什么话,鱼师傅千里驰奔,直捣虎穴,完成了与主力合围突厥的重任,有功无过,当居第一。今日若无鱼师傅,我大军难有如此之全胜。” 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战结果比黄明远想象的还有好,步迦可汗已成昨日黄花。 这时后军薛世雄部前来汇报,炉斤山上红旗摇动,这是黄明远之前与欧彦约定的信号,张文远已经顺利击破突厥人偏师,正在追击。 一日之间,数喜相得,由不得往日喜行不露于色的黄明远喜上眉梢。 “今日托天子洪福,将士用命,我大军得胜,安北疆二十年太平。诸将士皆有封赏,死者安享后事,活者请功封爵。凡突厥牙帐缴获,除了上缴国库的,其余尽分给尔等将士。” 众人听到黄明远发下的封赏,欢喜无限,连抓俘虏都比之前更有动力。 此战统计,隋军共计斩首胡虏一万七千余,俘虏三万一千余人,突厥人各部逃出去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七千人,还多是最先逃离战场的苏农部,至于缴获的军资无数。 黄明远命鱼俱罗和郑言庆二人率所部骑兵前往突厥牙帐,收获此战的红利,突厥人数十年的积蓄都在那里,可不能让步迦可汗带走;又令乔钟葵和启民部残兵前往頞根河以东寻找董纯所部。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坑杀俘虏 此时虽然大军得胜,然诸事繁杂,万般头绪,让人乱于神。主要还是此战三万多俘虏的处置问题让众人忧心。 陈远甩开众人,悄声对黄明远说道:“主公,切不可使这三万俘虏入丰州。丰州此前已入一万五千名突厥俘虏,已经给丰州造成了极大的安置压力,若是再有三万俘虏入丰州,到时候丰州胡人太多,势必会影响汉、胡平衡。虽然这些俘虏在丰州不过是矿工、奴隶之流,但也是精壮,也会反抗。而且其他胡人岂不物伤其类,若是这些人相互勾结,产生动乱,则丰州危矣。” 黄明远心中自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陈远摇摇头。 众人返回大营,黄明远自入军帐,只招长孙晟、苏孝慈、陈远、裴蕴、杨庆五人入内相商。 裴蕴、杨庆二人算是此次大军的监军,如何处置俘虏自不能避开他们。 众人齐置,黄明远看着众人说道:“今日得胜,虽然可喜,但也不能乐极生悲。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军此战俘获突厥俘虏三万余人,要如何处置,诸位可有计较?” 众人也不知道黄明远的意思,因此皆是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苏孝慈此时因为鞍马劳顿,年纪大了,已经病入膏肓,强撑着病体说道:“按圣人令,这些人应该交给启民可汗。” 看到黄明远不置可否,也不说话,苏孝慈便明白黄明远肯定不想这么处置,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问。 苏孝慈也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以众人之议,违背天子之诏令。苏孝慈时日无多,倒也不在乎多背一些骂名,反倒不如卖黄明远一个好,也是为子孙流些后路。 因此苏孝慈接着说道:“不过这是建立在启民部得立大功的前提下。然而启民部在此战之中,实在太过无能,不仅没有完成辅助我大军击破突厥的重任,反而一触即溃,倒卷我军,差点引起此战大败。以启民部此等行为,实在不配我军将数万战俘交给他们。否则岂不成了我军赏罚不分,做出了临战大败而有赏这种荒谬之事了。” 苏孝慈这番发言,正中黄明远的心思。老同志就是老同志,说的话句句在理,引人发醒,令人深思。 这时作为黄明远的狗腿子,也是马前卒的陈远,立刻说道:“苏老卫尉所言极是,这赏罚分明,若是不问是非,就这么便宜了启民部,三军将士也当不服啊。” 众人见状,立刻明白黄明远的意思,纷纷点头称是。 黄明远这才说道:“苏公之言,老诚谋国,字字如矶,可谓正理。不过如何安置这些人,尚还有问题。” 这时杨庆说道:“莫不如依从前例,将这些人继续送回汉地为奴?” 这时候长孙晟说道:“此时不比之前在达兰堆,我军身在牙帐,南北相隔两千里,若送往丰州,必牵延时长。再说这三万余人,尽是突厥精锐,战力精良,无论是在中途还是在丰州出乱,怕俱是大祸。” 杨庆想想,也是赞同,这些军队都是突厥最嫡系的核心,一旦给他们机会,很容易反复为敌。 他本身不熟悉军事,此时不过是随同众人一起做个见证人的,因此意见被否,也不再说话。 众人都是经历时事的人,也没有那等不开眼的腐儒,更不会哗众取宠,因此到没有人言道德感化这种话。 众人正低头无言,还是长孙晟脸色有些狠厉地说道:“既当如此,不若坑之,以绝后患!” 众人脸色皆是变了变,黄明远沉着脸说道:“坑杀俘虏,必为世人所诟病,怕是长安的卫道士又有话说了。” “元帅!” 黄明远伸手阻止其他人说话,而是说道:“然江山社稷,重于个人声名,如何能为个人虚名而忘国家大事。若是真当有罪,便罪在我身。坑杀胡虏,以筑京观!”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黄明远这才神色如常的说道:“只有京观才能让胡虏感觉到疼痛,就在木烛岭上,我要让所有草原之人都看到这座京观。” 陈远刚想劝黄明远,却被黄明远阻止。 “元帅,此事从长计议!” “元帅,声名有累!” 黄明远面不改色地说道:“霍去病出草原有封狼居胥,窦宪出草原有勒石刻功,我黄明远今日大胜,也不能落人之后,自也是当创一成语,你们觉得筑观火焚这个成语怎么样啊?” 黄明远面不改色,但言语之间的狠厉还是让众人心中一寒。 这时几人才明白黄明远为什么一定要启民可汗带着残部前往頞根河东岸,原以为黄明远是想消耗启民部,现在看来,是为了摆平杀俘的最后一份阻力。 “元帅。” 陈远轻声说道。 黄明远当然知道做这种事容易引人诟病,尤其是黄明远现在大功得立,人所瞩目的时候,筑京观有些节外生枝。 不过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也是应该的,若是在草原上做的面面俱到,怕是要引得天子担忧了。 其实黄明远早就拿定主意,除恶务尽。虽然这数万突厥人很惹人馋,但接下来并非万事无忧,一旦与铁勒开战,这群人就是累赘。 而且黄明远很担心天子脑子发昏,将这群突厥人交给启民可汗,那样就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其实黄明远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招长孙晟和苏孝慈等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了通过众人之口告诉天子,我黄明远无异心也。 苏孝慈强忍着咳嗽,提起一口气说道:“既然元帅已经打定主意,老夫也附议就是,圣人那里,算老夫一份。老夫已是时日无多,不在乎天降惩罚。” 苏孝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在乎风言。眼下正如黄明远所说,除了杀俘,他们还真没其他选择。 裴蕴、杨庆也默认了这个意见。 黄明远乃唤来营中诸将,令众人趁着今夜,分批将俘虏带到大营之后屠杀干净。然后在木烛岭上筑起京观,以警示后人。 当人命不值钱的时候,杀戮很容易就成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哪怕这并不是一种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等价交换 太阳落山之后,杀戮之夜开始,当夜的月亮都如被血染红一般猩红。 一批批的突厥俘虏被押送到頞根河边,然后被杀死。隋军机械地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俘虏,刀都砍钝了。 鲜血随着河岸汇成小溪,流入頞根河中,整个河水被染的赤红。刺鼻的腥味围绕着河岸,久久不曾消散。 当夜,黄明远以自己这数日疲累要休息为由,将军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其他人处置,自己猫在帐中不出。说实话,虽然杀俘的命令是他下的,但他的内心并不好受,哪怕对方是异族,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毕竟来自一个人命重于一切的时代,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有错,但心中就是过不去那道坎。 有时候黄明远会想,若是自己做个普通文人,抄抄诗词,发明个肥皂、玻璃的,到了隋末再去提前抱李渊父子的大腿,不去管江山社稷的动荡,是不是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磨难? 可惜没有如果。 陈远也知道黄明远不喜欢这种场面,因此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黄明远一个人端坐在帐篷之中,随意的玩着投壶的游戏,显得有些无聊又落寞。 “砰!” “砰!” 一支支箭落入瓶中,越发显得帐中清冷。 这时候前帐掀开一角,有人走了进来。 黄明远头也没回便知道来者是司马月儿。 “堂堂大军主帅,今日功成之后,竟然会在自己的帐中玩投壶这种无聊的游戏,说出去真没人会信。” 司马月儿数万年不变的那副冷淡样子,似乎脸上就刻着“生人勿进”四个字,再加上其有些令人讨厌的口气,让此时的黄明远无比厌恶。 “主帅也是人,也有闲下来的时候。” 黄明远也不搭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等你很久了,你果然还是来了。” 司马月儿不清楚黄明远的意思,有此吃惊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你以为呢?要不然你以为雄阔海会放你进来?” 黄明远头也不回的将最后一支箭丢到壶中,拍拍手,转过身来看着司马月儿说道:“你今日是来杀我的?” 司马月儿更是大惊,有些惊慌地说道:“怎么会,我怎么会杀你?” 黄明远面无表情地说道:“都蓝可汗死在我手上,你身为他的女儿,为父报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说,我是该叫你司马月儿,还是阿史那月儿?” 这次司马月儿是真的惊到了,有些慌张。 “你······你怎么知道?” 黄明远神色平常的说道:“司马泳没有妻妾子女,若非你身份特殊,可能成为其义女吗;你的部众对你神色恭谨,恭顺的样子甚至要超过对司马泳,这绝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女子的样子;况且你以为司马泳若是没有什么依仗,能够勉力维持千金公主旧部数年,他身边必然有千金公主的子女作为旗帜。所以只有你是千金公主与都蓝可汗的女儿,才能解释所有事。” 其实理由都是黄明远随口扯的,能让黄明远笃定此事只是因为黄明远通过在突厥的情报,知道千金公主有个女儿,所以故意诈一诈司马月儿。 这时司马月儿被拆穿了身份,倒是轻松不少。 她有些平静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千金公主的女儿,不过我的父亲不是都蓝可汗,而是沙钵略可汗。我是沙钵略可汗遗腹子。” “差不多!都蓝可汗不是你的父亲,那就是你的兄长。” 司马月儿生气地说道:“差很多,我的母亲是死在都蓝可汗手里的,我深恨都蓝可汗,我们是仇人。”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不是我的仇人,你杀了都蓝可汗,反而是我的恩人。” 黄明远听后,坐了下来,表情有些玩味地看着司马月儿,突然靠前,离着司马月儿不到一尺的距离说道:“既然如此,那月儿小娘子想怎么报答我这位恩人?是以身相许还是为奴为婢?” 黄明远忽然换了一副嘴脸让司马月儿有些吃惊,甚至是有些畏惧。 司马月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尽量让自己离黄明远远一些。虽然她不知道黄明远想做什么,仍有些惧意地说道:“我知道大隋皇帝准备立启民可汗为突厥新的大汗,使其代大隋统御草原,羁縻各部。而元帅和启民可汗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多有积怨。月儿愿为元帅门下走狗,替元帅看住启民可汗,使其不敢背弃大隋,不敢背弃元帅。” 说完司马月儿拱手跪在了地上。 黄明远听了冷笑一声,向前两步,气势里充满了压迫感,逼得司马月儿仿佛喘不过气来。 司马月儿有些心里发毛,直想逃离这个地方。 “知道的不少嘛?还知道什么?” 司马月儿忙辩解道:“月儿不敢!” 黄明远上前一把拉住司马月儿的手,将她拉到塌旁,满脸狞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一个女郎,难道想做突厥的大可汗不成。就是我同意,怕是整个突厥人也不同意吧?” 司马月儿强忍着颤抖与恐惧,乃说道:“回元帅,我还有一弟,可为元帅门下驱使。” 黄明远听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黄明远看着司马月儿乃说道:“你这个弟弟和你不是一个父亲的吧,是都蓝可汗的儿子?” 看到司马月儿说不出话来,黄明远又说道:“你觉得我有这么傻,杀了其父,再扶持其子,等你那个弟弟羽翼丰满之后,再向我复仇,又该如何?” “不会的!” “绝不会的,我们绝不会背叛元帅。” 司马月儿满脸激动。现在他们生杀予夺大权都掌握在黄明远手中,她实在担心会激怒黄明远,然后引得覆灭之灾。 只是下定这个决心前来,她不敢后退。 黄明远眉毛一挑,看着司马月儿,又问道:“整个草原,想给我做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觉得我凭什么会选你们?或者是你们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能从我这里换取对你们的支持。不要跟我说什么忠诚,你们草原之人,从没有忠诚可言,而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忠诚。” 司马月儿听了身子一抖,良久没有说话,仿佛在进行天人交战。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飞蛾扑火 过了一会,司马月儿稀稀疏疏地解开了自己的上衣,丢在了地上,而她本人也跪在了榻前。 “月儿无父无母,只是个野丫头,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能得到元帅的支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取元帅的信任,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不过是这身还算过得去的蒲柳之姿。希望元帅能够垂怜,给我和弟弟一个生路。” 黄明远用手托起司马月儿的下巴,这姿色,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也是如星如月,含苞待放。果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倒是能提得起、放得下,知道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只是欺负一个小姑娘,挺没有意思的,黄明远有些意兴阑珊。 黄明远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来我的大帐应该没有和司马先生商量吧,或者说你们姐弟应该和司马先生意见不同吧?你为什么不遵循司马先生给你们指的路,前往大隋,虽不说能够大富大贵,但也至少可以平安一生,不强过于在这草原上苦苦挣扎。” 司马月儿神色如常地说道:“义父是汉人,生于中原,长于中原,对他来说,草原只是个蛮夷之地,看不上眼;而我和弟弟却是突厥人,从小生于斯长于斯,害怕离开草原。先生回到大隋,是重回故国;而我和弟弟前往大隋,却是寄人篱下。哪怕平安,却只能在别人眼皮下苟延残喘,又如何强如在草原之上呢?至少在这草原之上有我们熟悉的道路,我们不会迷路。” 还别说,司马月儿倒真是有成为一个女强人的潜力。 过了一会,黄明远长久地不说话,低沉的气氛压得司马月儿呼吸困难。 在司马月儿希望将要破灭的时候,黄明远突然说道:“你所说的我可以答应你,还可以给你一部分突厥人马,助你们在草原上扎根下来。” 顺手而为,或许将来就能派上大用场。黄明远不担心草原会乱,而只担心草原不乱。都蓝可汗的儿子,的确是搅乱草原的一颗妙棋。再加上司马泳和司马月儿,这支势力将来也不可小觑。 黄明远真迫切地希望草原跳出来五六个可汗,那场面别提多震撼。 还跪着的司马月儿听后有些吃惊,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我不骗你,因为你的交换之物打动了我。” ······ 第二日一早,司马月儿强忍着浑身的痛意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黄明远的营帐。 她不由得痛骂道:“真是一个索欲无度的浑蛋。”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司马月儿准备清洗一下自己的身体。打开营帐门,司马月儿就看到自己的义父司马泳在营帐之中站着。 “义父!” 司马月儿脸色立刻就变了,就好像后世偷尝禁果被父母抓住的少男少女一样,脸色潮红,心中有愧。她不敢看自己的义父,只希望义父能够快快离开这里,省得自己蒙羞。 司马泳看着这亲手养大的女儿,心中有些莫名的难受。 “月儿,自你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这些年,我带着你们姐弟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是我委屈你了。” 司马月儿忙说道:“义父,不要这么说。若不是你的养育之恩,我和弟弟早就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女儿不孝,一意孤行,辜负了义父的希望。您若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吧。”说到这,司马月儿忍不住泪流满面。 千金公主去世那几年她们姐弟过得真的很艰难。当年司马月儿才十一岁,而其弟裴罗只有八岁。姐弟二人在牙帐之中相依为命,受尽欺凌,难以自保。是司马泳拼了命护住他们姐弟二人,这才让司马月儿与其弟活了下来,还保住了其母亲留下的遗产。 司马泳一直希望司马月儿姐弟能够投降大隋,以突厥王族的身份在大隋取得一份官职,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奈何司马月儿虽小,却雄心万丈,不愿苟全。随着裴罗年龄越来越大,姐弟二人也学会了拉拢人心,积聚势力。都蓝可汗南侵战死之后,突厥牙帐数度易主,你方唱罢我登场,使原本实力弱小的姐弟二人的野心大大滋生,产生了登顶汗位的野心。 此次隋军北伐,眼看着突厥可汗之位要再度易手,这给了司马月儿姐弟无限遐想。虽然司马泳打定主意投降大隋,而姐弟二人却想趁此机会获得大隋的支持,夺取可汗之位。这才将部落一分为二,司马月儿和司马泳打着大隋遗民的名义去见黄明远。 眼看大隋击败步迦可汗,北伐成功,司马泳和司马月儿仍然是意见不同,各执一方。司马月儿怕错过良机,这才自作主张,前往黄明远牙帐去进行交易,也把自己交易出去。 司马泳有些艰难地问道:“黄明远怎么说?” 司马月儿回道:“黄明远已经答应,会给予我一批突厥部众,支持我们部落发展,帮着弟弟跟染干争夺汗位。” 司马泳有些激动地说道:“黄明远这是在拿你们做棋子,用你们来对付启民可汗。” 司马月儿说道:“义父,能做棋子已经很好了,若是黄明远放出话来,草原上想做黄明远棋子的不知道有多少。当年突厥不过是柔然的炼铁奴,连棋子都算不上,而今天柔然又在哪里呢?” 司马泳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动司马月儿,也不愿再和司马月儿争论下去。这样的争论他们已经进行已经很多次了,可是每次他都无法劝服司马月儿姐弟。司马月儿姐弟铁了心去搅和到突厥这盆浑水之中,一如当年的千金公主。 可自己能如何?自己已经把命交给了千金公主,只能选择守护这姐弟俩的平安。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自芳娘离去,而今也已经七个年头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稇载而归 隋军在木烛岭的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夜,虽有些许波澜发生,但不影响大局。 到了第二日一早,整个隋军大营以南,满满都是尸体。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成小山一般,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黄明远命人将所有的突厥尸体都斩下头颅,在頞根河北,木烛岭南的战场上建筑京观。近五万具尸体,建起了约五十多个高大的京观,高约数丈,蔚为壮观。打头的是一个由上万颗人头组成了人头阵,一颗颗秃发头颅光溜溜的,垒的比山都高,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苏孝慈望着这些京观,不无叹息,乃说道:“我等此役之后,恐为天之厌也。” 黄明远却是不为所动,说道:“若天可知之,其罪在我,若能长保北地山河永固,纵使粉身碎骨又有何惧焉。” 我心如铁,坚不可摧。 军中石匠连夜刻好了碑文,准备立于京观处,以示纪念。军中诸文人无不撰文为记,均不得黄明远满意,最后黄明远只令人在石碑上刻了六个大字,“胡无人,汉道昌。”又在石碑的后面刻下了“仁寿三年,七月,壬戌(二十二日),大隋天兵破突厥步迦可汗主力处”。 此时,司马泳拉着女儿司马月儿看着远处一个个拔地而起的京观,俱是不寒而栗。 司马泳意味深长地对女儿说道:“月儿,你看明白了吗?黄明远手段之狠辣,心肠之坚硬,绝无仅有。你与这样的人做交易,你以为会占到便宜吗?” 司马月儿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不让自己被那些骇人的京观下到。 但司马月儿仍是不服,自言道:“他对待敌人凶残,未必对待朋友也这般,我们又不是他的敌人,为什么要感到恐惧呢?” 司马月见女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得长叹一声,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 ····· 隋军在頞根河畔修整一日之后,又拔营向北,前往突厥牙帐。作为此战的最终目的地,也是突厥统治草原一甲子的象征,黄明远如何能在眼前而不至。 等到隋军主力慢悠悠地赶到突厥牙帐之后,此时郑言庆和鱼俱罗早已经将此地清理干净。 说是突厥牙帐,其实就是突厥人在此修筑的一个大院墙,将整个营寨用院墙固之而已,根本没有城的概念,充其量算是个住帐篷的大集市罢了,只能遮蔽风雪。 拜步迦可汗所赐,上一次步迦可汗返回牙帐之后,牙帐内所有反对他的势力全部被大清洗,整个东突厥的上层贵族早已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其财富也全为步迦可汗所得。 而随着步迦可汗大败,慌不择路的他甚至来不及返回牙帐,因此所有一切全都便宜了隋军。 郑言庆到达牙帐之后,牙帐只有零星的守卫。 步迦可汗的堂侄阿史那浑与大将阿史那苏率领千余骑兵正守卫此地。 此时大隋主力压境,阿史那浑还想抗拒天兵,直接被隋军击败。阿史那苏乃阿史那邕周之子,颇识得事务,眼看形势不妙,立刻杀了阿史那浑向隋军投降。 郑言庆所部解决了这留守的千余牙帐卫兵,然后便如狼入羊群一般。 虽然丰州军纪律严明,但并不禁止部队在草原上的掳掠,毕竟在草原上消耗胡人的有生力量也是一种战术,只是所有缴获要交公之后统一处理。这些本薄有资产的丰州军士在见到突厥牙帐的积蓄之后,也如叫花子进皇宫一般开了眼,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次在突厥牙帐,丰州军共缴获牛羊、马匹二百多万,金银珠宝无算,各种宝石、黄金等西域、中原等地珍宝应有尽有。整个牙帐如一个聚宝盆一样,美女成群,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突厥一甲子之积累,尽在此处。 众人看花了眼,但郑言庆脑子却异常清醒。他们作为先头部队,不可能独得这份财货,更不能因为这些财货忘乎所以,乐极生悲。因此郑言庆乃命人将财宝清点、封箱,全部保存起来,不得轻动,全部交由黄明远处置。 除此之外,包括牙帐内一些文书、卷宗,郑言庆都全部收拢起来,留待后用。 此时牙帐被俘获的突厥人中,除了一部分牧民,还有一大批的突厥贵族和其家眷。这些人虽然无用,但却是突厥人的中坚力量。而且突厥尽起大军决战于木烛岭,导致男性战死无数,牙帐之中的多为妇孺与女性。 郑言庆勒令所部,不得欺辱这些突厥女眷,否则严惩不贷。 等到黄明远到达突厥牙帐之后,果见牙帐内外,丰州军不骄不躁,警备森严,乃赞郑言庆“胜不骄,败不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已为名将也。” 这些突厥牙帐的缴获,黄明远除了挑选出一些有代表性的和僭越之物,将其献给天子,再把包括马匹等战略物资交给朝廷,其它全部收归囊中,暂时由中军保管。 众人倒也不担心黄明远会独吞,黄明远当众宣布了各部的所得,以安众心,其中丰州军自己能独得三分之一还要多。只是念于战事还未结束,身处漠北,不得以珍宝之物乱了军心,所有缴获、封赏皆在战后全部分发给众人。 众人喜不自禁,黄明远一路行来,所向睥睨。原本还有人怀疑他的能力,现在所与人对其都是心悦诚服,因此其信用还是满满的,没人担心黄明远会赖账。 牙帐附近,六七万人,多为妇女和小孩。胡人一般不养老人,年长者活不过五十便大多去世,盖因漠北诸部无力养无劳动能力者。 为了防止这些胡虏死灰复燃,黄明远准备将其完全打散,只是他也没有狠心将这数万民众屠杀,因此下令,所有突厥女性,全部封赏给有功将士为妻妾,带会中原。至于幼童,凡高过车轮者另行安置,其余带回中原安置。 黄明远最终还是没有屠杀这群孩童,虽然这些人长大之后,很可能又是祸患。只是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法,黄明远决定将他们交给司马月儿,也算这几日枕边相陪的礼物。 至于大多数的女性,在草原上生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命运,因此虽然心有悲戚,但也只得默默顺从。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深谋远虑 黄明远指使隋军在突厥牙帐地区开始地毯式的搜刮,收获颇丰。此地大部分的突厥残部都选择了逃走,不过也有一些有其它想法的突厥部落选择向隋军投降,黄明远倒也没有难为他们,连同牙帐被俘的高过车伦的孩童,全部都交给了司马月儿。 这些日子,司马月儿如侍妾一般妥妥帖帖地伺候着黄明远。虽然对待黄明远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不过对外仍是冷若冰霜,维持着自己最后一丝自尊。 司马月儿的付出没有白费,因为黄明远的赠予,使她获得了近两万突厥人口,还有数千匹马和上数万头牛羊,实力为之大增。 真是一具昂贵的躯体。 之后司马月儿带着这些人返回了于都斤山,寻找自己的弟弟裴罗。再之后,她便准备打起突厥的旗帜,继承沙钵略可汗和都蓝可汗留给他们的最后的遗产。 黄明远也不管她做些什么,终归都是一个搅局者,影响不了大势。反正以自己的立场,无论谁成了草原之主,都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司马月儿走了,带着自己用身体换来的一切。 跟着司马月儿来的一千多汉人只有三四百人愿意再继续跟随司马月儿回去,哪怕他们再是顾念着千金公主的旧恩,但终究是敌不过回家的诱惑。 对于这些人,黄明远承诺会好好安置他们,使其归于大隋之后不会为了生存而为难。 司马月儿也无可奈何,虽然这其中有很多铁匠、木匠等匠人,但对方不愿意跟着她,她总不能从黄明远手上抢人吧。 幸好还有义父愿意陪着她。 司马泳最后还是选择跟着司马月儿姐弟,这姐弟俩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了,舍不得。 黄明远对此也很可惜,司马泳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谋士,可以出色地填补凌敬离开之后自己身边的空缺。 只是司马泳要走,自己也没理由强留。 “司马先生,你想好了,若是这次留在草原上,下一次再回中原真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的事情。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草原再是广阔,也不若归故乡啊。” 司马泳有些自嘲地说道:“司马泳这一生,颠沛流离,亲人散居,哪里还有什么故乡。能够了此残躯,寄托信念的不过是月儿姐弟二人。我这一生,已不过是他们在那里,我便在哪里。” 黄明远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先生有没有需要明远为你做的?” 司马泳说道:“若是有可能,请元帅去在下父亲的坟上上一炷香,告诉在下的父亲不孝子司马泳还活着,请勿挂念。” 说着,司马泳眼角已经沾满泪水。 黄明远表示一定不负所托,司马泳这才起身告辞。 司马月儿一行人离开的很安静,就像没来过一般,默默地向西而去。司马月儿本人则默默地望着隋军大营,望着带给她屈辱的黄明远,发誓终有一日,会来找黄明远报仇的。 对,必须是报仇。 ······ 望着司马月儿离开的身影,黄明远满脸肃穆之色。这几日虽然没人敢说,但是黄明远与司马月儿的事情,众人多少还是知晓一些。 陈远陪在黄明远身边,问道:“主公真的要放这些人走?” 黄明远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放怎么办,人家坚决要走,我还能挟持对方不成?” “司马先生乃大才也,远不及也,留之当为大用。” “这世界上有才能的人多了,不是每一个都会为我所用。心思不在我身边,强留之下,反而是苦果。” 陈远要问道:“主公要扶持司马月儿?” 黄明远说道:“谈不上,顺手而为。” “司马月儿是千金公主的女儿,千金公主曾为圣人所忌,主公扶持司马月儿疏为不妥。” 陈远一开始就不希望黄明远和司马泳等人有太多接触,毕竟司马泳一行对于隋军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没太多作用。但是若是因此而得罪天子,反而会弄巧成拙。此等事情,实在得不偿失。 黄明远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是还白得一个司马月儿不是。” 说到这陈远更是气愤,说道:“主公,此举疏为不智也。大丈夫何患无妻,难道一个司马月儿还能比得上圣宠?哪怕主公将其纳为禁脔,又何必放其归去。” 黄明远听出了陈远信中的愤怒。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年轻人为了女色做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听来黄明远的话,陈远本已经愠怒的脸色突然一顿,有些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陈远试着问道:“主公是在自污?” 黄明远轻笑一声说道:“仲长,哪有这么严重啊?我这哪能算得上自污,充其量不过是做了一些年轻人该做的事情,想来圣人会谅解的。” 黄明远转过身来,拉着陈远的手说道:“仲长,你我为骨肉,我也不瞒你,智贵免祸,明尚夙达,昔日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然功已成矣,而遂赐剑死于杜邮;韩信将兵,无敌天下,功不世出,略不再见,威执项羽,名出高帝,就烹于汉。此为何也? 夫天子者,怚而不信人也。今圣人以北地雄师而专委於我,以致大功;正如白起之于长平之后,韩信之于亥下之后。圣人虑定于内疑生于外矣。虑定则心固,疑生则心惧,乱祸之兴作,未曾不由功高难封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圣人矣。 今日我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好女色而爱金银,顾令天子坐而疑我邪?” 这时陈远听了有些惭愧,长揖在地,说道:“远为主公谋主,此等诸事,当远虑于先也,却需主公示之而不知,深愧矣,求主公责罚。” 黄明远将陈远扶了起来,说道:“仲长多虑了,你我君臣,如鱼得水,何须如此见外。诸多事宜,皆赖仲长,若无仲长,我难至于今日也。” 其实也不怪陈远,他也不是没思考为黄明远保身之路,只是不在此事上。 其实有一事黄明远没有说,司马月儿,其姐弟二人为东突厥嫡系子孙,若能成事,必为草原一霸,将来对于黄明远,乃是狡兔三穴,自为潜身之计。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刻石祭魂 黄明远在突厥牙帐待了约三四日,修整完毕,等待班师。 这几日,众人也没有闲着,除了将整个突厥牙帐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把突厥历代可汗的坟墓给掘了。掘坟曝尸,此破虏之仇也。当年卫、霍北伐,大破突厥,便是如此行事。 黄明远本来也不是那么凶恶之人,在华夏,掘人家祖坟的确不是一个值得言说的事情。 不过诸将皆好这口,陈远也劝黄明远说道:“胡人尚厚葬,坟墓之中,多置金银,可掘而得之。” 古往今来,哪个民族都差不多,喜欢给死人陪葬,黄明远也不忌惮做这个摸金校尉,当年霍去病、窦宪都是此等人物。 当然,得些财宝不过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掘坟曝尸一事向天下人表明,突厥已经没落,振奋草原各部的反抗之心,打击突厥残部的士气。 经此一事,隋军算是将整个突厥牙帐折腾的差不多。哪怕有人重返突厥牙帐,怕是每个十数年的功夫,也别想重新恢复此地的繁荣。 大胜之后,便是大功,为效仿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和窦宪的燕然勒功,黄明远令中参军太常少卿裴蕴、典军书记尚书右司郎卢楚等人刻石作文以记此次大功。 “惟仁寿三年秋七月,有隋丰州道行军元帅魏王杨昭,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乃与副元帅柱国山阳郡公黄明远,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骁骑二十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以驱十万骑。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绛天。遂破达兰,下怛罗思,经浑义,绝大漠,斩舍利以衅鼓,血胡虏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殚,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额根,跨木烛,乘于都斤山,蹑步迦之区落,焚突厥之牙帐。上以摅华夏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隋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盛德。其辞曰: 铄王师兮征荒裔, 剿凶虐兮截海外。 夐其邈兮亘地界, 封神丘兮建隆嵑, 熙帝载兮振万世!” 碑石于牙帐一立,众将无不与有荣焉,此乃名垂千古,书写青史之幸事,哪怕此后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这辈子也值了。 黄明远的心中也有些颤抖,前半生三大夙愿,一为娶妻,一为兴家,一为破虏。前者娶妻之事已成泡影;后二者,家已兴,胡已破,无憾矣。 接下来为了收拢军心,黄明远又在牙帐前举行了大规模的祭祀,祭奠此次北伐草原所有阵亡将士英魂。 微风促促,红旗飘扬。数万将士,甲戈林立。 黄明远命人在牙帐前筑起高台,设置三牲,准备祭祀。 此前因为天气炎热,怕有时疫,且携带尸体三军行动不便,黄明远便命人将所有阵亡将士之遗体火化,骨灰置于盒中。前几战将士之骨灰,皆已留于达兰堆和哈木尔城。 诸番大战,虽连战连捷,但隋军亦伤亡惨重。今日祭台之前,摆满了此战阵亡将士的骨灰盒。 死者长已矣。此间虽万人林立,但无人发出一言。 黄明远登上高台,望着诸将说道:“今日,赖天子洪福,万众一心,我等北上克虏,击灭突厥,诸将士之功,皇天后土,天地可鉴。 我黄明远幸为大军主帅,侥立此功,为酬诸将士奋勇当先,义无反顾,必当带所有亡魂归乡,使所有功臣得封······” 黄明远也没和诸人多拽文,众人多是大老粗,扁担倒了也不识一个一,文雅之言说多了无用。黄明远既然能保证有功者得赏,阵亡者骨灰归家,便能得到军心。此时的诸将士出征打仗,还不是为了理想奋斗的时候,不给钱只谈理想,那是耍流氓。 接下来裴蕴上前,宣读祭文。本来此事应该是苏孝慈的活,只是现在的苏孝慈已经是病入膏肓,难以自持。 裴蕴乃颂文道:“维仁寿三年······以清酌庶羞祭于北伐突厥之役阵亡将士之灵曰:······方俟远日,卜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诸般袍泽,英魂归来!呜呼哀哉!尚飨。” 裴蕴的文采,的确出众,黄明远听后,都有些感动。 接下来黄明远亲自主持祭祀,一侧的裴蕴为黄明远倒了三杯酒。 黄明远端起第一杯高呼道:“此酒,上敬天子。若无天子洪福庇佑,我等难以如此顺遂破虏,马到功成!天子万岁!” 黄明远又端起第二杯酒,高呼道:“此酒,中敬此战所有牺牲之将士。诸般血战,捐躯赴国,马革裹尸,却未曾见到今日得胜之时。我以薄酒敬之,北伐之役所有牺牲之将士皆永垂不朽!” 说完,将酒倒在了地上。 众将士的热情立刻被点燃,纷纷高呼: “牺牲之将士永垂不朽!” “牺牲之将士永垂不朽!” ······ 诸将士之高呼,让人闻之不禁眼眶尽湿。 黄明远又端起第三杯酒,高呼道:“此酒,下敬尔等诸位袍泽。此战北上,千难万险,几经生死,尔等皆是矢志不渝,舍生忘死,终大破突厥,灭其社稷,此战皆为尔等诸功。诸位袍泽,当万人敬仰,青史留名,富贵荣华共享之!” 好吧,万般说法,皆不如“富贵荣华共享之”,众将士的热情立刻被点燃,纷纷高呼: “大隋万胜!” “大隋万胜!” 众将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的高呼,吼声在整个牙帐的原野上来回传荡。 ······ 诸将官看着黄明远收拢人心的手段,皆满是敬畏。 而一侧的陈远却是满心欢喜,古往今来能成此大功者,几乎没有。黄明远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战回返之后,黄明远的声势当在北地流传千古,受万民传颂。此等赫赫战功,若他日到了代隋之日,亦能使天下万民信服矣。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失与得 等到祭祀结束之后,黄明远刚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长孙晟便急来寻黄明远,言苏孝慈已经不行了。 苏孝慈虽为大军长史,其实并无实权,实同流放,乃杨坚故意使其不堪颠簸而早死之计。大军自出塞以来,苏孝慈果然是日渐虚弱,黄明远每观其身体每况愈下,都担心他会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挺到今日。 虽然此前黄明远并不熟识苏孝慈,只知道他是慜太子杨勇的心腹,一位杨广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敬畏的人。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黄明远不得不对苏孝慈产生一丝敬穆。虽然双方分属不同的阵营,但这是一位真正德才兼备之人,是一位像高颎那样的君子,值得所有人尊敬。 等到黄明远赶到苏孝慈榻前之时,苏孝慈已经在大口吐着鲜血,痛苦异常。黄明远赶紧上前握着苏孝慈的手,低声问道:“苏公可还无恙。” 又转头看向杨庆等人,急忙问道:“大夫呢?赶紧给苏公诊断。” 苏孝慈强忍着病痛折磨,说道:“元帅勿念,常言道‘大夫救病不救命’,我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救,实在不是人力能救治的,元帅切莫责备众位大夫。” 黄明远悲痛地说道:“苏公放心,军中缺不得苏公,还需要苏公坐镇,苏公必可安然无恙。” “元帅,老夫的病老夫清楚,切莫再安慰我。老夫活了六十有五,不畏死也。” 此时苏孝慈强说了几句话,口中便开始涌出鲜血,黄明远急忙帮他擦掉。 “苏公安心,明远知之。” 却是希望苏孝慈不要再说话。只是苏孝慈强忍着病痛的折磨说道:“元帅且听我一言,元帅大才,孝慈能随元帅北伐草原,翦灭突厥,死而无憾矣。唯难放下者,愿元帅能看在老夫拳拳之心,他日若是可能,留慜太子一脉,祭祀香火。” “先生放心,明远必勉力为之。” 苏孝慈闻言,再无牵挂,嘴角含着笑意,溘然长逝。 苏孝慈的履历比常人想象的更厉害,其出身扶风武功,本姓拔略,是归化胡人。他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亲信,两次出使北齐,统领过禁军,随周武帝灭亡北齐。入隋之后,他先后担任过太府卿,兵部、工部、民部、刑部尚书,修过关中漕渠,可谓是天下少有之全才。 苏孝慈的悲剧乃他是杨勇的心腹重臣,而杨勇失败,所以其晚年之际几次颠簸,意向难舒,直到身死。 或许苏孝慈已经猜到杨广不会放过杨勇的子孙,这临死之际,尤不忘向黄明远哀求。而黄明远虽然答应,也不过是让苏孝慈走的安心。杨广的决心,黄明远亦无法干涉。 帐中众将皆沉默不语,唯有其子苏会昌抱着父亲的尸体嚎啕大哭。 因为苏孝慈身子不虞,苏会昌担忧其父生死,这才陪着其父远赴沙漠。今日苏孝慈病故,其子陪在身边,也算是一种安慰。 苏孝慈的丧事肯定要回京之后再处置,黄明远命人打了一具棺材,盛其尸体。又应苏会昌所请,替苏孝慈写了一篇祭文。 军中为苏孝慈之死废事一日,以蔚其灵。 ······ 又过了一日,梁默从北方返回。 木烛岭大战之后,黄明远命梁默率本部骑兵追击步迦可汗残部。梁默一路从木烛岭向北追杀步迦可汗到娑陵水。 虽然沿途梁默一路狂奔,斩杀突厥特勤、俟利发、吐屯发、颉利发、屈律啜、闫洪达、俟斤、梅录、匐等人无数,奈何步迦可汗是真的拼命北逃,且之前逃了数次也逃出了经验。因此梁默追之不及,让步迦可汗成功逃过了娑陵水。 娑陵水以北,情况复杂。 黄明远当初曾严命梁默此行,无论成败,一定不许渡过娑陵水,否则必斩其首。梁默虽然对步迦可汗走脱不甘,但也不敢违背黄明远的命令,只得回返。 没能成功斩杀步迦可汗,梁默带着忐忑回营请罪。 黄明远并没有怪罪梁默步迦可汗的走脱,反而因其战功,多番颂扬。事到如此,梁默对黄明远宽广的胸怀感激涕零。 梁默,梁士彦之苍头,骁武绝人。每从征伐,冲锋陷阵。梁士彦谋逆被杀,梁默并未受牵连,反而投身于杨广门下,逐渐显贵。黄明远以其追杀步迦可汗,正是不给人话柄,又得人心之举。 周罗睺、慕容三藏、段文振、杨义臣、李景、张定和、梁默、卫玄、薛世雄······通过结好这些隋朝的中流砥柱,黄明远逐渐将自己的触手伸向四方。 又过了一日,黄明远拔营向东,乃命人火焚突厥牙帐和于都斤山。 这场大火,烧灭了突厥人一甲子的荣光。 这场大火,焚烧三月,沿途草原,寸草不生,直接结果便是使整个于都斤山的生态崩溃。人畜皆无,多年之后,尚无法复原。 之后撤兵,黄明远命人沿途所过之处,草原尽皆烧掉,水源污染,羊盆捣毁,不给草原胡人复来之任何机会。 如此几日,黄明远彻底的将这片草原毁了,这才准备向东渡河,迎击铁勒人。 此时董纯、乔钟葵和启民可汗部也返回頞根河西岸,与黄明远会师。至此,隋军全部主力完成会师。 启民可汗知道黄明远杀光俘虏,烧掉突厥牙帐和于都斤山,掘了突厥人祖先的坟墓之后,几乎要疯掉了。若不是隋军势大,启民可汗几乎想立刻倒戈,杀了黄明远。 其部下也眼眶血红,恨意冲天,发誓要让隋军血债血还。当然众人更多的还是畏惧,对强者发自骨子里的畏惧。连咄吉世都有些惊恐,虽然口上还说着要找隋人报仇,可是根本不敢在黄明远跟前有任何不敬之语。 启民可汗尽力压制恨意,约束众人,不给黄明远口实,更不给黄明远趁势除掉他们的机会。 黄明远对此大失所望,但也佩服启民可汗的隐忍。若是启民可汗这位忍者有成吉思汗的军事能力,还真有可能统一突厥,压制大隋。 当然成吉思汗只有一个,想想而已。 所以黄明远视其为无物,毫不在意。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轻拿轻放 和乔钟葵和启民部一同返回的,还有损兵折将的董纯部,不出黄明远所料,铁勒人果然对董纯所部动手了,而董纯栽了一个大跟头。 董纯的地位非常高,其官至左卫将军,离十二卫大将军位只差一步。且董纯深受杨坚信赖,当初董纯跟着杨坚夫妻前往仁寿宫,而杨坚曾抱着杨昭和杨暕于膝上对董纯说:“汝好看此二儿,勿忘吾言也。” 在军中,董纯最为黄明远所忌惮。一个董纯,一个身份特殊的独孤览,再加上一个与黄明远有隙的乔钟葵,若是三人勾连,便足以撼动黄明远的权威,因此当时达兰堆分兵,也有些无奈为之。 当日董纯所部三万主力北上,一路翦除沿途的游牧部落,横无所挡,直到独洛水沿岸。 董纯在此遇到了突厥大将都台率领的突厥东线兵团。舍利南下之后,步迦可汗任命都台担任东线兵团的统帅。 双方在此激战数场,各有胜负。 董纯乃闭营不与突厥人再战,都台不欲与隋军久战,急于击败董纯西撤,因此屡屡挑战,皆不得胜。眼看步迦可汗呼之愈急,都台知道短时期难以击破隋军,索性选择撤退。 都台所部拔营之后,董纯见机,立刻挑选精骑尾随追之。都台没有防备,被董纯缒尾而攻。双方一路向西近百里,董纯乃追上都台,恶战一场,大破其部,斩首四千级。 都台惨败,慌忙逃散,幸得一支突厥骑兵接应,这才逃过頞根河。 董纯紧追不舍,待击破突厥断后部队,突厥大部主力早就逃了。等到都台渡过頞根河之后,董纯的歼灭突厥东线兵团的任务其实已经失败。众将皆欲渡河追击突厥人,董纯担心河西岸有突厥人的埋伏,不敢贸然渡河,只得选择留在頞额根河东岸等待黄明远到来,再行安排。 过了几日,董纯接到黄明远撤退的命令,不敢耽搁,准备立刻率部南下,与主力汇合。 大军向南行不数十里,便遇到一支突厥军队偷袭。不过对方战力较弱,与隋军一交战,便损失不少。双方战不数合,这些突厥人便向东南逃去。 董纯本就因为走了突厥东线兵团担忧自己会受罚,眼看战机又出,如何能不高兴,因此立刻派人追击这股突厥人。 这时董纯部参军韩擒虎从子韩世谔劝道:“两国交兵,这时该炫耀显示自己的长处才是。而今这些突厥人遇战便退,毫无战心,疏为可疑。若是真当如此,突厥人又何必费劲力气来突袭我军,此必为诱敌深入之计策,在战场上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而埋伏奇兵来争取胜利。 况且黄元帅命我立刻向中军靠拢,必有内情,将军切不可因争功而恶了黄元帅。” 韩世谔出身显赫,倜傥骁捷,有韩僧寿风。 不过董纯仍是不从反而愤怒的说道:“你也是将门虎子,不思为国建功,继承乃父遗风,现在竟敢胡言乱语阻碍我的大军前进,真是悖逆之徒。再说中军路远,如何能比我们更知本地军情,待我全歼这股胡虏,再返回中军亦是不晚。” 韩世谔再劝,董纯直接让人将韩世谔赶出中军大帐。 董纯乃率部穷追不舍,果然这支突厥军队且战且逃,将董纯所部引入了自己的伏击圈内。 此正是屈古棱令人扮做突厥人引诱董纯之计。突厥、铁勒同在草原,又相互混杂数十年,打上不同的旗帜,寻常人真还分不清对方的身份。 果然如韩世谔所说的那样,董纯带领兵马一进入包围圈,拔也古部族长屈古棱率领铁勒诸部联军立刻将董纯所部团团包围。 董纯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能相救。 幸好董纯警觉,在发现铁勒诸部围上来之后,眼看无法走脱,立刻就地利用大车、拒马设置防御,又挖掘壕沟,阻击铁勒人。董纯所部,骑、步各有万人,按照黄明远定下的出塞原则,携带大车无数。 董纯又命阿勿思力率领启民部骑兵试探着组织突围,经过几次激烈战斗,也没有突围出去。 而屈古棱率领主力部队,全线攻击,企图将隋军冲散,也不可行。 双方交战数日,一直相持不下,董纯所部损失惨重。而铁勒联军围困董纯数日,仍无法攻破其营寨。 幸好此时乔钟葵和启民可汗率部渡河东进,驰援董纯。拔也古部知道隋突决战当隋军大胜,见大股隋军东来,不明黄明远的底细,只得选择撤兵,再图后事,而董纯等人这才得以解围。 董纯带着残部狼狈退回了隋军中军。 “董纯为人鼠肚鸡肠,没能完成阻敌任务,事后又没能听命及时率军转移,因此差点酿成大祸。董纯无能,愿元帅责罚!” 对于董纯没有完成阻击突厥东线兵团的任务,黄明远没有因此重处董纯。毕竟其部已经有限地杀伤了突厥人的战力,且以董纯身份,没法完全将他打落尘埃。至于现在的自己,也不需要处置将领来竖起权威。 不过其违背自己撤军的命令,使得大军遭到铁勒人围歼而损失惨重的事情,黄明远也没有轻饶了他。 董纯所部没有全军覆没真是侥天之幸,因此黄明远重责董纯二十军棍,又免除了其职务,令其统属旧部,戴罪立功。 董纯本来因为在众人之中官职最高,因此较为自矜,每次虽然从不反对黄明远的命令,但也是一副疏离的样子。 此次战败,董纯以为自己与黄明远关系不睦,必受其打击,怕是性命不保。没想到黄明远心胸宽广,不计前嫌,虽然杖责,但并没有剥夺其兵权,而是允其戴罪立功,很明显是轻拿轻放,饶了自己一次。因此董纯心有惭愧,满脸赧然。 黄明远将跪在地上的董纯扶了起来,说道:“德厚(董纯字)将军,孟子云:‘知耻而后勇。’分兵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其罪在本帅。将军虽败,但也处置得当,顶着铁勒人的突袭,没有让铁勒人占得半分便宜,也是有功的。将军往后,当切记此次教训,不要再犯相同的毛病了。” “谢元帅!” 董纯感激不尽,知道黄明远网开一面,因此更是惭愧。 黄明远又是好言相劝,才让董纯下去休息。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铁勒合流 送走众将之后,黄明远独留下陈远和长孙晟二人商议应对铁勒之事。 本来隋军一举攻破突厥牙帐,覆灭突厥,北伐的任务几乎完成,但现在半路杀出一个铁勒人,成了拦路虎。隋军一个措施失当,使对方做大,之前的战果便会得而复失。 黄明远早就预料到铁勒人会动手,也有顺手解决对方的意图。但对方真的杀来,黄明远心头还是一震。倒不是黄明远畏惧铁勒人的战力,其实相较于步迦可汗的突厥军队,四分五裂的铁勒诸部联军其实看似强大,实力更弱,要不然也不会拿不下董纯所部。 若是对方各部分散开来,在草原上与黄明远打游击。这茫茫草原,无险无阻,要想歼灭对方,黄明远还真是感到为难。现在屈古棱纠结各部前来,虽然声势浩大,反倒给了黄明远一个将铁勒人一网打击的机会。 黄明远担心的是自己先是覆灭了突厥,若是再击败铁勒诸部,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同罗斜也,间接替他翦灭了所有敌人,扫平一统草原的道路。 若不战,屈古棱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容不得隋军半分退缩;若是战,白白为同罗斜也做嫁衣。因此,是否再战,黄明远也好生为难。 黄明远看了看陈远,又看了眼长孙晟,说道:“季晟兄,你以为我军如何对待屈古棱的铁勒联军?” 长孙晟正义凛然地说道:“元帅,屈古棱胆大包天,无端犯我天军,必然要狠狠地教训此人,否则我军刚在漠北建立的威望会荡然无存。而且现在步迦可汗兵败,漠北只有屈古棱一家独大,最是威胁,不若击败拔也古部,使铁勒诸部四分五裂,这样漠北混战不休,才最符合大隋的利益。” 黄明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瞒季晟兄,我也知道,只有击败拔也古部,才能稳固大隋对漠北的威慑。只是我担心的是若是我军击败屈古棱,使拔也古部势微,则漠北将无人再威胁到同罗部。到时候白白便宜了同罗部,为他人做嫁衣,反而给大隋北地造就一个强大的敌人。” 长孙晟之前也听说过同罗部,但是并不了解同罗斜也具体情况。同罗斜也崛起的这两年,长孙晟已经离开了草原,因此对黄明远如此郑重对待同罗部感到不解。 “元帅,同罗部再是强大,也不可能与整个草原为敌。而且我们还有启民部、伊然部等可以利用,使其威慑铁勒诸部。到时候草原各部势力都没有决定性的统治力,若想维持优势地位,只能依靠大隋,绝不敢背叛。” 黄明远想了想,摇了摇头。 “季晟兄,不可否认,启民可汗是个很有能力的胡人领袖。但同罗斜也的能力亦不弱于启民可汗,而且同罗部以先进的制度对启民部落后的制度,其结果对于启民部来说,未必可观。我们不能将所有的一切寄托在启民可汗身上,我信不过他们。” 长孙晟听到黄明远谈到启民部势力较弱,不由得腹诽道,若是不说你老人家屡屡出手,亲自将启民部削弱成今天这个样子,哪里还会有现在的烦恼。 当然这只是腹诽,长孙晟只得正色回道:“元帅所虑,不无道理,再说启民部对我大隋,未必真的恭顺。” 同样拜黄明远所赐,往死了得罪启民部,现在的启民部怕是恨隋军入骨吧,若不是实力不够,早就背叛隋军了。 黄明远又看了看陈远,说道:“那仲长的意思呢?” 陈远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主公,远有一事不解,拔也古部虽然势大,但在铁勒内部也不是一家独大,同罗部已经严重威胁其地位,双方斗得不可开交。现在这屈古棱怎么敢率部全出,前来攻我,难道他不担心同罗斜也会趁机断其归路吗?要知道从拔也古部到独洛水,中间可是隔着同罗部呢。” “仲长之意?” 陈远有些犹豫地说道:“主公,远担心屈古棱和同罗斜也已经合流,双方结成同盟,准备共同对付我军,所以屈古棱才消除了后顾之忧,全力应对我军。” 长孙晟有些不敢相信,忙说道:“元帅,陈先生,这不可能吧?现在同罗部是拔也古部铁勒盟主最大的挑战者,双方仇怨甚深,我听说去年冬,同罗部还和拔也古部在弓卢水附近狠狠地打了一仗,歼灭拔也古部主力近万人,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双方怎么可能结盟?” 陈远的话倒是给黄明远打开了一个思路。 黄明远说道:“仲长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草原各部之间,本就朝秦幕楚,合纵连横,毫无信义可言,因此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必奇怪。 双方之间是死敌不假,那是大隋和突厥人皆无力顾忌铁勒诸部的前提下。而现在我军北上破虏,横扫大漠,同罗斜也和屈古棱在这种情况下心中担忧,抱团取暖,一致对外的情况也是可能的。” 对于同罗斜也,黄明远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毕竟去年丰州筹谋的诸部联合攻打同罗部不仅落空,还白白折损了一个能同时制衡同罗部和启民部的好棋子阿勿思力。 陈远接着说道:“元帅说得不错,只有双方结盟,屈古棱才敢率领诸部联军数万人长途跋涉,直奔独洛水,意图围歼我军而不顾及后路。” 长孙晟虽然心惊,但也没有其它解释能够说明这些事情,倒也同意黄明远和陈远的说法。 黄明远又说道:“若是屈古棱和同罗斜也合流了,这一仗就不得不打了。其实我本来是计划击破突厥之后,再顺道直袭同罗部,一举扫平这个隐患。所以此战倒也在计划之中。 现在我只是有一个疑问,根据董纯的说法,他们遇到的数万铁勒联军主力中,并没有同罗部的旗帜,那么屈古棱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为同罗斜也火中取栗,那同罗斜也又去了哪里呢?” 陈远和长孙晟都被问得一愣。 同罗斜也到底去哪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攻其必救 陈远最先反应过来说道:“主公担心的不错,若是同罗斜也与屈古棱结盟,双方当一同对战我军才是,怎么可能只有屈古棱率军出战,而不见同罗斜也大军的踪迹。屈古棱为人奸诈,不可能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让同罗斜也渔翁得利。”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铁勒人的兵力、战斗力皆明显不如我大隋,若二位是屈古棱和同罗斜也,该如何打这一仗?” 长孙晟说道:“直接与我大隋主力决战自是不可能,铁勒诸部实力相差悬殊,即使诸部能够听从屈古棱的命令,也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一旦真的决战,败的可能性更大。屈古棱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也是屈古棱明明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见到乔钟葵和启民可汗的援军,立刻后撤的原因。他并不想与隋军展开决战,所以之前进攻董纯所部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拼尽全力。 “对!季晟兄说得不错,决战不能,那铁勒人准备怎么得胜?” “粮道!” 陈远刚说完,忽然觉得也不对。若是隋军与突厥决战之前,隋军的粮道被断还有危险,但现在牙帐被破,突厥人数百万的牛羊落入隋军手中,隋军绝不会出现断粮的情况。 “后路!” 黄明远说道:“是我军归国的后路。我军毕竟不是游牧民族,还是要回中原的,从牙帐到丰州,期间超过两千余里,其艰难险阻不亚于一场大战。 我在哈木尔城和达兰堆留兵驻守,正是为了保证我军后路畅通,不为胡虏断绝,前后皆有接应。若是胡虏攻击哈木尔城和达兰堆,一旦两处失守,我军两千余里归途便没有了接应。到时候胡虏沿途不断骚扰我军,我军在明,胡虏在暗,到时候怕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陈远和长孙晟听了皆是一惊。 “主公明鉴!” “元帅明鉴!” 陈远说道:“若是如主公所言,同罗斜也袭击哈木尔城和达兰堆,而屈古棱率领铁勒联军袭扰我军主力,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黄明远接着说道:“我之前的确考虑过会有胡虏如此行事,但其军若是兵少,也难以成功。但是没有想到同罗斜也和屈古棱会联合,这才失了一招。哈木尔城和达兰堆毕竟兵少,能不能坚守住我也没有把握,若是斛律晟所部运量部队能恰巧在两地,还能多点成算。” 之前为了保证粮道,黄明将斛律晟所部一分为三,整个粮道分为丰州到达兰堆,达兰堆到哈木尔城,哈木尔城到牙帐三部分,各自行军。 黄明到达木烛岭之后,便命斛律晟部停止运送军粮,分别返回哈木尔城和达兰堆,也不知道此时能不能赶得上。 陈远和长孙晟此时已经完全相信,同罗斜也和屈古棱是如此针对隋军的。 长孙晟忙问道:“元帅,我军是否要及时救援哈木尔城和达兰堆?” “怕是晚了,既然屈古棱已经在独洛水动手,说明同罗斜也也已经在南方动手了,现在救援哈木尔城和达兰堆怕是已经晚了。” 不过也不能放任哈木尔城和达兰堆失守,毕竟那里囤积了如山一般的物资。 黄明远说道:“可以派遣梁默所部和张定和所部立刻赶往哈木尔城,协助杨义臣坚守,沿途若遇到同罗部,当速速躲避,不与之交战。” 黄明远为了能击杀步迦可汗,提前将高震所部布置到婆娑水以北,因此放松了对整个草原中部地区的监视,酿成如此后果。 “元帅,那我军主力呢?难道还要继续留在漠北?” “仲长以为呢?” 陈远说道:“主公,未若示之以弱,我军南撤,引铁勒诸部南下,再择机破之。” 其实陈远和长孙晟都不太倾向于留在此处与铁勒人相持,现在铁勒人若是避战,带着隋军在草原上绕圈,那隋军可是吃不消。说到底隋军不是草原民族,并不适应完全生活在马背上。 此战胜则小胜无功,败则大败有过。 陈远说的的确是个办法,只是黄明远却不愿意。 黄明远脸色一变,拍到了桌案上。 “这些年来,本帅戎马生涯,南征北战,还没有怕过谁,既然同罗斜也和屈古棱已经宣战,我当然要陪他们好好战一场,否则若是一味避让,岂不是让此二人小觑。” 还要打? “主公三思” 黄明远止住陈远说道:“仲长放心,我并不是在赌气,老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战,我军未必无全胜之把握,既然铁勒人准备与我军捉迷藏,说明铁勒人一定不会带上部落行动,这样将会大大降低行军速度。若是如此,那铁勒人一定将各部留在草原上,甚至是老营。 既然我军找不到铁勒人的主力,那我军当攻击其必救,必能引出铁勒大军。” 陈远与长孙晟想了想,皆认为此计是当前唯一能做之事。 当夜,黄明远乃聚集诸将于大营,说明了隋军当前的处境。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若是一着不慎,阴沟里翻船,当满盘皆输。 众将早就对黄明远的谋算佩服之至,悉听黄明远安排。 黄明远乃以梁默为南路救应使,统帅本部和张定和所部立刻南下驰援,救援哈木尔城和达兰堆,确保两处要地无碍。 二将领命,准备明日一早即立刻南下。 黄明远又下令,全军明日一早,拔营东进。 大军以黄明辽部为左哨,黄明征部为右哨,张长逊部为前哨,为大军前驱。以鱼俱罗为左军领军使,其所部为左翼,乔钟葵所部为左掖,两军俱为鱼俱罗指挥;以独孤览为右军领军使,其所部为右翼,李景所部和薛世雄所部为右掖,两军俱为独孤览指挥;以董纯为后军领军使,其所部为后军,负责管理民夫,押运全部俘获物资。 黄明远率其余丰州各军为中军,郑言庆为中军领军使,统领诸部。 又因为此战之后将以破袭为主,投石车等攻坚武器携带不便,黄明远乃下令将所有投石车销毁,大军轻装东进。 此时十余万大军,甲士林立,矛戈遮日。 黄明远乃动员诸部,向东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连战连捷 隋军一行十几万人,浩浩荡荡,虽然已经尽力加快行军速度,但队伍迁延不便,还是显得拖拉。 现在南部情况未定,黄明远也不敢将牙帐的缴获和数万女人向哈木尔城转移。 隋军渡过頞根河之后,果然如黄明远所预料的一般,原本还在此地试探的屈古棱所部立刻向东北方向撤退。 铁勒诸部全是骑兵,速度极快,黄明远不敢令前军轻出,乃只令黄明辽几人在主力前五十里前军,替主力部队进行警戒。 屈古棱乃化整为零,将部队分成数股,从四面八方袭扰隋军。铁勒诸部并不能给隋军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整日如跗骨之蛆一般,吵得隋军鸡犬不宁,实在令人难受。 黄明远又命启民可汗为前后救应使,负责追缴铁勒游骑。自当日启民可汗回归之后,虽然对黄明远无比痛恨,但念在可汗之位上,还是不敢轻易离开。双方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信任,黄明远也防着启民可汗会咬隋军一口,因此双方连扎营都不在一块。 这次命启民部追缴铁勒游骑,完全是黄明远想眼不见心不烦。虽然启民可汗也不想做这种费力的活计,但黄明远称诺追缴铁勒游骑期间所有缴获全归启民部,因此启民可汗只得强打着精神,为王前驱。 大军前进四日,直到八月五日,隋军终于渡过独洛水。 位于独洛水以东的便是铁勒浑部,唐朝时浑部首领浑阿贪支内附,中央政府在此设置了皋兰州,以浑阿贪支为右领军卫大将军,皋兰州刺史。此后浑部逐渐汉化,浑氏家族先后九代人为唐将,其中最着名的便是唐代宗、唐德宗时期的中兴名将浑瑊,官至郡王,一生忠武,名声显赫,为大唐的擎天巨擘。 当然,这都是后事,若说黄明远因为浑瑊而对浑部有什么仁慈之心,都是假的。不过浑部在铁勒诸部之中势力在中游,浑阿贪支也比较倾向于中原王朝,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黄明远因此命郑言庆率领丰州骑军从三面包围浑部,先拿浑部开刀。 郑言庆率万骑直趋浑部祖地,唐朝时期,这里被命名为皋兰州,就是后世蒙古国乌兰巴托附近。浑部草原被独洛水三面包围,南北群山连绵,东西是广阔的草原,地形梯度划分明显,草原肥硕,物产丰饶。 不出黄明远所料,浑部果然是主力尽出,只有少部分部族骑兵和妇孺留居祖地。似乎是以为黄明远不会东来,所以整个部落防御疏漏,游骑稀少。 郑言庆直趋浑部,浑部骑兵不能抵挡。浑部落本就只有几千帐,全员算上也只有隋军的一个零头,此时隋军大军压境,哪里还有抵抗的胆量。 郑言庆命大军将浑部落的营帐团团围住,并不发起攻击,而是不断射杀其逃散的部落人口。当日下午,浑部首领浑破六之子浑阿贪支杀死留守老营的其兄,率部落男女老幼向郑言庆投降。 郑言庆接受了浑部的投降,以浑阿贪支继续统帅浑部,并没有大肆屠戮浑部,但是要求浑部跟随隋军一同向西。 浑阿贪支此时只有十七八岁,还不是后世那只老谋深算的草原饿狼。他不敢违逆郑言庆的命令,只得选择清洗部落的反对力量,然后跟随大隋东进。 此时的浑部多是老幼妇孺,并没有多少有生战力。郑言庆没要将其屠杀殆尽,而是将其驱离祖地,跟随隋军行动,就是故意震慑铁勒诸部。也是拿这些人当人质,要挟浑破六。 郑言庆一把火烧光了浑部老营,还在整个浑部草原四周点了数十处引火点,准备火烧浑部草原。浑部老幼见此又惊又惧,怕引来大屠杀,因此丝毫不敢违背隋军的意志,只能像牛羊一样被隋军牵着,苟延残喘,卑躬屈膝。 之后,黄明远又命郑言庆向浑部东北的阿跌部发动攻击。 阿跌部其实不是铁勒人,反而是突厥阿史德部落的一个分支。后来阿史德部被阿史那部兼并,不愿意归降阿史那部的族人便东迁,成了阿跌部。其部初游牧在阿得水(即阿跌水,今伏尔加河)畔。后来才迁徙到现在乌兰巴托北部地区,唐以其地置鸡田州,隶燕然都护府。唐朝名将李光进、李光颜皆出自此部,以战功赐姓李氏。也是一个在后世以忠义闻名的部落。 黄明远都有些怀疑老天爷是不想让自己灭亡铁勒,怎么遇到一个部落后世有忠臣,遇到一个部落后世又有忠臣。 其实无论是浑部,还是阿跌部,其后来内附中原都是韦纥统一铁勒,诸部逃离其统治而南下的产物。现在韦纥部都快灭亡了,相比后世历史必不会相同。 阿跌部的势力还不如浑部,因此见到隋军大军压境,立刻自觉性颇高的投降。 郑言庆见其恭顺,也没有屠杀其部,而是按照对待浑部的待遇,掠其部众,烧其草原,裹挟其民,继续前进。 郑言庆其部兵锋正锐,黄明远在其攻破阿跌部之后,又命其折道西南,进攻多览葛部。 多览葛部也叫多滥、多滥葛、多腊葛,此时还不显赫,在历史上要等到东突厥灭亡之后,多览葛末时期多览葛部才成为与韦纥、仆骨、拔野古、同罗、思结并列的草原六大部落,唐以其地置燕然都督府。 作为铁勒诸部中唯一一个崛起的中小部落,多览葛部自有其本事。 郑言庆的主力一到,还有一些部落老人准备抵御隋军的包围,而一些年轻的将领早就审时度势,准备投降。 多览葛部将领多览葛忠杀死部落诸长老,选择投降隋军。郑言庆兵不血刃,拿下多览葛部。 至于多览葛部部众,黄明远将其与浑部、阿跌部安置到一起,作为大军附庸。而郑言庆则转道北上进攻覆罗部。 覆罗部到了唐朝已经覆灭,而现在其本部早在韦纥反突厥和步迦可汗南侵两次大变中损失惨重,已趋没落。 只是覆罗部在阿跌部以北,位置已经算偏的。 虽然大军进展顺利,但郑言庆不知道的是,此时多次袭扰隋军无果的屈古棱,正在此地等待郑言庆。企图围歼隋军主力一部,震慑隋军。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大智大勇 本来,屈古棱已经给黄明远布好了天罗地网,此战黄明远无论是南下还是回头追击,一路上有他千里相随,必定给黄明远一个大惊喜。谁想到黄明远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二者皆不选,反而选择攻击铁勒诸部老巢,不仅破了屈古棱的天罗地网,还将铁勒诸部给逼到了墙角之中。 而郑言庆此前连战连捷,横扫数部。从独洛水往东,一路尽是烽火连绵,整个草原皆陷入了兵灾之中,仿佛要被无边的烈火融尽。浑部、阿跌部、多览葛部主力见老营被隋人攻破,也不知情形,早就心急如焚,心乱如麻。有莽撞者甚至准备脱离联军,返回老营。 屈古棱靠着强力压制住众人,但也知道此事不能长久。若是真的诸部老营被隋军占领,到时候联军分崩离析是必然之事。 现在隋军不寻找铁勒联军,正是为了让铁勒联军送上门去。 屈古棱虽然知道这是黄明远的阳谋,却是无奈,不得不被黄明远逼得想法子破了此围。 屈古棱当然不敢率军直接与隋军主力决战,但是郑言庆所部万骑轻出,往来倏忽,他是看在眼里的。 屈古棱决定趁机围歼此军,好重挫隋军锐气。 郑言庆此时直逼覆罗部,眼看就要到达覆罗部大营,正埋伏于此地的铁勒联军突然杀出,截断了郑言庆的后路,三面包围了郑言庆军。 此时双方相隔十余里,郑言庆乃命所部骑兵稀疏地布开,拖着树枝扬起漫天尘土。铁勒联军本就不知道隋军情况,兵众一看见这阵势便骚动不安、惊恐万状。郑言庆立刻命黄明辽为前锋,从铁勒联军最薄弱的东线发动突击。 东线正是铁勒几个弱部的部队,黄明辽以劲弩五百连番射敌,胡虏军死伤惨重。黄明辽乃持槊挥鞭,往来突击,立刻冲溃铁勒诸部。 大军乃向东突击,屈古棱见竟然隋军突围而出,心中大恼,立刻命诸部抓紧追击隋军。 郑言庆见铁勒人出现,突围之后,并不急于撤退,而是准备钓着对方,狠狠来一战。他一边命人将军情信息送给黄明远的主力,一边派人侦察铁勒诸部。 此时屈古棱以拔也古部主力为前锋,其余诸部分列在拔也古部左右,向隋军包抄上来。 担任前锋的拔也古部大将古龙仙自矜武艺高强,丝毫不把隋军放在眼里。其部数千精骑前出大军数十里,将左右两翼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郑言庆以黄明辽为前锋,调转头来,逐渐引诱古龙仙前出。隋军且战且退,而古龙仙乃紧追不舍,最后两军夹着一片河滩立阵对峙。 此时古龙仙尚不知隋军已经渐渐将其部包围,乃刀入鞘、箭入壶、弓入韬,翘起右腿搁在马鬣上,大声谩骂郑言庆,邀其出战。 此时古龙仙尚不清楚隋军的战力,因此以为隋军还是多年前的弱旅,不堪马战。 郑言庆令人搭起高台,远望敌虏。 此时古龙仙满口污秽之语,侮辱黄明远。郑言庆听后大怒,回头看着各位将领说:“此等胡狗,满嘴喷粪,疏为可恶,哪一位能为我把他的头颅取来?” 黄明辽一抖马槊,就要请战。 郑言庆止住道:“这件事不应该让你这样的大将去做。” 此时众将也纷纷请战,这时候郑言庆麾下一将,上前直言可战。此人年不过二十,脸色黝黑,虎背熊腰。 郑言庆问其姓名,言曰“王伏宝”。 王伏宝正是王虎的侄子,只是他不喜为步军,便做了马军。此次随黄明远出塞,多立战功,已经在黄明辽麾下为权都督。 郑言庆壮其雄武,说道:“你需要带多少兵马前去?” 王伏宝回答道:“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如此猛将,自信而不嚣张,正是可堪大用之人。郑言庆很欣赏王伏宝的勇敢精神,但为防万一,一再执意问他需要什么支援。 王伏宝乃说道:“末将希望挑选五十名骑兵出营门作为后援,并请求大军在后面擂鼓叫喊以助威。” 郑言庆拍着王伏宝的肩膀鼓励他,然后让他率五十骑兵出战,又令黄明辽率本部骑兵居其后压阵。 此时鼓声擂擂,万军沸腾。 王伏宝乃挟着两支短矛,策马横过河流而进,其后数十骑,皆是一往无前。 当王伏宝半渡时,郑言庆一侧的张文远道贺说:“这个王伏宝能够战胜,战后我要了。” 郑言庆好奇地向张文远道:“双方还没有交锋,胜负未分,你怎么能够知道王伏宝一定得胜呢?” 张文远说道:“看王伏宝手揽缰绳,如此沉着,可知他万无一失。此子不仅是个猛将,沉稳干练,还是个大将之才。” 古龙仙看见王伏宝不过率数十骑前来,其人更是一马当先,因此很轻视他,也不做准备。 而王伏宝渡河之后,离古龙仙稍近时,古龙仙准备应战,只见王伏宝连连向他摆手示意,好像并非前来作战的样子。古龙仙一时被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停着不再动弹。 当双方相距十步之遥时,白孝德才与古龙仙说话,而古龙仙仍然口出狂言,不停地谩骂。 王伏宝也不搭话,而是把马停下来休息许久,然后怒目对古龙仙说:“叛贼认识我吗?” 古龙仙此时是莫名其妙,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这时王伏宝一勒战马,大声说道:“杀你者,王伏宝也。” 古龙仙正骂道:“你这个汉人蛮子算什么猪狗!”这时只见王伏宝暴喝一声,跃马挥矛上前来搏击。 隋军阵中擂鼓呐喊,喊声震天动地,后援的五十名骑兵也在后面杀出。 此时王伏宝出击突然,对面的古龙仙来不及拉弓发箭、拔刀出鞘,便慌忙勒转马头在河滩上奔逃。 王伏宝紧追上前,一矛将古龙仙刺下马来,取了腰刀砍下其首级而回。其身后五十名骑兵也紧随王伏宝之后,如狼似虎,向拔也古部阵中杀来。 在其后的黄明辽看王伏宝得手,立刻大槊一挥,令部下渡河向胡虏杀去。而拔也古部的士兵见主帅古龙仙身死,惊慌失措,乱了方寸。隋军主力则三面齐出,趁势掩杀,紧追不舍,大破拔也古部。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连战连败 此战,隋军大破拔也古部,斩首数千级。 战后,郑言庆以王伏宝陷阵斩将之功,提拔为权帅都督事,王伏宝一跃而成为军中中级将领。 郑言庆歼灭古龙仙部之后,来不及打扫战场,便立刻向南转移,不与铁勒联军主力相遇。而屈古棱的联军到达此地之后,只剩下溃散的士兵和满地的伏尸,众人见此情形,又惊又怒。 此战屈古棱麾下大将古龙仙战死,核心部众损失惨重,而铁勒联军看到拔也古部的惨败,更是惊恐交加,对隋军畏之如虎。 无论屈古棱怎么给众人打气,众人都士气低落。 屈古棱无奈,若是不能击败隋军一部,提振士气,大军分崩离析就在当前。 虽然明知郑言庆部狡猾如狐,而黄明远的主力也不知在何处,但屈古棱不得不以仅存的兵威号令各部追击郑言庆部。 此时黄明远也获得了铁勒联军的消息。派郑言庆部北上,除了有使郑言庆摧毁覆罗部以外,也是有计划地引诱屈古棱进入隋军预设的战场,黄明远知道在隋军的兵锋与铁勒诸部之间的勾心斗角之中,屈古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如黄明远所料,屈古棱出手了,虽然带着凌厉一击,但黄明远却看出屈古棱这一击内心的心虚,以及对隋军的畏惧。 黄明远乃命鱼俱罗和独孤览率左右翼军队齐出,向北而出。而黄明远则率领中军和后军,向东转移,堵截屈古棱部。 向东走,南有独洛水,而东至狼居胥山,骑兵腾挪闪避不便,就是黄明远为屈古棱设定的战场。 此时屈古棱还不知道黄明远所部正向其赶来,或者说他心中可能有此想法,但是不得不赌此战。 郑言庆且战且退,带着铁勒诸部向东南方向而去。 屈古棱命大军追击,郑言庆便率部疾驰;而铁勒军中每每有前部前突,露出空档,郑言庆立刻转身击之。 屈古棱眼看隋军狡诈,因此定计。以大将巴彦率本部和联军共计八千余人前驱,引诱郑言庆部出击,而屈古棱则率部在后紧随。一旦巴彦所部将郑言庆部咬住,而屈古棱的主力大军则在半日之内,及时赶到,合围这股隋军。 郑言庆在发现这股突前的铁勒部之后,当即决定歼灭其部。只是郑言庆没有贸然出击,而是步步撤退,将主战场设置在壶衍鞮山。前汉时期,匈奴壶衍鞮在此筑城,所在之山因此而得名。 郑言庆将主力骑兵驻扎在山南,依山结阵。而巴彦所部赶到之后,没有主动出击,反而也是就地驻扎,背山结阵。 郑言庆感到蹊跷,猜测铁勒诸部是要故意在此消耗时间,等待主力赶来。 郑言庆乃令张文远所部进入山中,绕道小路,来到巴彦所部的背后。而郑言庆则命张长逊和黄明征二部主力攻击巴彦部的正面。 巴彦所部紧守不出,联军以弓箭守卫大阵,反倒是和隋军打起了阵地战。郑言庆乃命弓弩手还击,双方你来我往,眼看时间渐渐消逝。 郑言庆又令主力骑兵冲锋,而巴彦所部靠着依山之势,死守待援,而隋军也是急切之间,难以攻下。 郑言庆命大将稍稍后退,使巴彦放松。 而张文远此时经过艰难跋涉,终于穿过一道山谷,出现在巴彦部的背后。 张文远之后指挥本部直冲铁勒人的大营的后方,而从扬起的尘土中飞来十余箭射向铁勒诸军。 铁勒诸军只见身后烟尘弥漫,喊杀声震天,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隋军援兵到来。本就对隋军心生畏惧的铁勒联军立刻开始溃乱。 有联军大惊之下,高喊:“隋军杀来了!隋军杀来了!” 混乱的铁勒联军将本阵也冲散开来。巴彦根本难以组织抵抗,被乱军裹挟着逃散而去。 此时正面的黄明征和张长逊所部眼看铁勒人溃散,也翻身杀入胡虏阵中。 铁勒联军因此大败,尸体漫山遍野,鲜血顺着山道流到沟里,都汇聚成小河。郑言庆组织大军沿途追杀,展示四五千骑。 巴彦所部好不容逃得性命,一直到壶衍鞮山西北十余里,眼看没有隋军追击,这才放松一口气。 巴彦正准备整理士兵阵列,组织军队反攻。 忽然听到南面有梆子上,接着便是箭如雨下,向巴彦所部射来。铁勒士兵没有防备,一时间纷纷中箭倒地。 南面一杆大旗立起,正是黄明辽。 郑言庆早料到巴彦若是兵败,必往西北方向突围,投屈古棱而去,因此命黄明辽在此设伏,击杀巴彦。 刚有些生机的铁勒联军看到如狼似虎的隋军,惊惧交加,任凭巴彦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各自逃命去了。 巴彦无奈,只得率领拔也古部残部在此抵抗。 黄明辽命各部放任铁勒其他部落的军队逃散,专门围攻拔也古部的士兵。巴彦所部本就激战半日,人困马乏,士兵大都饥肠辘辘。黄明辽的精锐骑兵以逸待劳,很快打得巴彦部节节败退。 没多久黄明征率部也赶到,双方围着巴彦部,来回冲杀。 巴彦被困在中军,眼看周围士兵渐渐阵亡,本部越来越少,只有隋军来回倏忽。 巴彦心知今日兵败,已无幸存之理,可恨那些联军,面对隋军此等大敌,不仅不能齐心协力,反而各怀心事,望风而逃,使得族长的谋划彻底落空。 巴彦也不愿落入隋军的手中,因此满腔激愤,无处播撒,乃横刀于颈上,自刎而死。 隋军乃全歼巴彦所部。 黄明远令人割下巴彦的脑袋,再次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只得向东而去。 过来不过两刻钟,屈古棱的援军便赶到了此地。 看着巴彦的无头尸体和满地的伏尸,屈古棱满是不敢置信。巴彦是他麾下最稳妥的大将,且忠心无比,和阿鲁英、牧隆、古龙仙三人并为拔也古部“四犬”,是屈古棱这些年东征西讨草原的第一爪牙。今日巴彦战死,“四犬”皆亡,屈古棱痛心疾首,竟忍不住伏尸大哭起来。 拔也古部连战连败,隋军已经把屈古棱逼到了悬崖边上,容不得屈古棱后退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不得不战 八月五日,狼居胥山以西,卫律城遗址。 卫律城虽然名为一座城,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小土堡。其为西汉叛臣卫律所修建,因之为名。卫律本是居住在长安长水(浐水支流)附近的胡人,作为西汉叛臣,深受匈奴单于信任,为狐鹿姑单于之谋主,被封为丁灵王。卫律在匈奴权势颇大,甚至匿单于死,他诈矫单于令,立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 卫律虽然被封为丁灵王,只是匈奴从来也没有完全统治过丁零,其丁零王的封号只是一个名头,因此卫律在靠近单于王庭的地方修建城池,为部落所居。 丁零族一直游牧在北海附近,现在的铁勒人便是丁零的一个分支。谁能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早就烟消云散,而他们视为老鼠一般的丁零族的后人却成了草原霸主的争夺者。 现在的卫律城因为经过数百年的风化,早就是断壁残垣,难以守御,不过其地势较高,对周边一览无余,仍旧是个绝佳的守备环境。 当然,黄明远将自己与屈古棱地决战之地放在了卫律城是有更重要原因的。 屈古棱虽然是赌徒心理,迫不得已,求胜心切,但也不是傻子,不会盲目的与隋军决战。毕竟双方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屈古棱若是主动对隋军发起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因此,若有双方打一场决战,必然要给屈古棱一丝胜算,屈古棱才会赌这一把。如同步迦可汗当初置伏兵于后一般,才敢与隋军决战。 而为了使屈古棱敢于一战,黄明远决定示敌以弱,以自己为诱饵,引诱屈古棱出击。 因此,黄明远才把鱼俱罗、独孤览二部派出,只剩本部主力兵马东进,就是让屈古棱发现自己的行踪。 隋军三万多人,多以步兵为主,而且裹挟了数万铁勒民众,还有两万民夫和数万突厥妇孺,行动极为不便。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若是屈古棱敢于一战,则胜算颇大。 而且隋军还携带有大量从突厥牙帐缴获的牛羊、马匹,若是屈古棱此战能够得胜,利用这些战利品,则势必势力大增。 黄明远如此将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就是赌屈古棱的勃勃野心。 当然,黄明远也不会真的傻到完全不顾实际,只为引诱敌军,就完全孤注一掷。若是自己防御不利,落到巴彦那样的下场,只能留给世人笑话。 所以黄明远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才把主战场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卫律城。 这一战,黄明远本人和卫律城的财货都是诱饵,只要隋军能把屈古棱所部牢牢地牵制在此处,则鱼俱罗、独孤览、郑言庆三部骑兵变可以从三面押上,必能合围屈古棱。 其实黄明远也是在赌。 董纯对于黄明远的布置不无担心。在他看来,郑言庆、鱼俱罗、独孤览三部离开之后,黄明远手上的兵力便主要以步兵为主。而在草原之上,黄明远选择以步兵为主力去硬撼铁勒人的骑兵,可以说是疏为不智的一步棋,毕竟对方来去迅捷,方向无定,即使战败,黄明远也不好追击。至于寄希望于三面埋伏,除了郑言庆所部以外,无论是鱼俱罗还是独孤览所部,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二人一旦失期,黄明远便要以少打多,陷入危难。 董纯担忧地说道:“元帅,事态危急,鱼将军和独孤将军二部能否按期到达,关系了全局的胜利,不可不查。” 黄明远说道:“德厚将军勿忧,我已下了死命令,鱼俱罗和独孤览两位将军必须在今日中午未时之前到达卫律城,我信任二位将军。” 董纯也无奈,又说道:“若是屈古棱见我军伏兵,弃战而逃呢?” 黄明远所有构想的前提是屈古棱被牢牢牵制在卫律城下,但实际上屈古棱为人甚是狡猾,一旦见有不谐,选择撤退也是有可能的。 黄明远“哈哈”大笑道:“德厚多虑了,屈古棱只要来了,他就逃不了。” 董纯不解。 黄明远指着身后的卫律城说道:“既然屈古棱还未至,我便给德厚讲一个故事。说是有两个牧童进山到狼窝,窝里有两只小狼。二人捉住他们之后,便分别爬上一棵树,相距有数十步。不一会儿,大狼进窝,发现小狼不见了,心里非常慌张。这时一个牧童在树上扭小狼的蹄爪、耳朵,特意让它大声嚎叫。大狼听见声音抬头看,愤怒地跑到树下又叫又抓,但狼上不了树,因此无计可施。这时另一个牧童在另一棵树上也让小狼大声嚎叫。大狼听见声音,于是离开这棵树,快速跑到另一棵树下,像刚才那样狂叫撕抓。不久前一棵树上的牧童又让小狼嚎叫,大狼又转身扑过去。大狼嘴里没有停止过嚎叫,脚下没有停止过奔跑,这样来回数十次,狼跑得渐渐慢了,声音渐渐小了;然后大狼奄奄一息,僵直地躺在地上,很久都不动弹。牧童于是从树上下来看,它已经断气了。 难道狼不知道两个牧童是在故意引诱他吗?又或者狼不知道只专注于一棵树上之牧童更易得手。非也,盖因二者皆为狼不能弃之物,狼受制于人,不得不行。 拔也古部可以逃,其他部能逃吗?现在我等手上有铁勒人无法放弃之人,眼看他们落于我等之手,浑部、阿跌部、多览葛部,难道不要本部的部众了。即使他们敢走,我难道不敢杀人吗? 若是浑部、阿跌部、多览葛部不走,屈古棱就能离开?他若走,则铁勒联军立刻四分五裂,为我军各个击破。因此哪怕明知道前方有陷阱,屈古棱也不能选择退兵。而只要鱼俱罗和独孤览二部不到达,屈古棱就有成功的可能,这点希望不断地钓着他,他就会咬牙坚持,赌谁先撑不住。最后的结果或是我军合围铁勒联军,将其一网打击;或是我军为屈古棱所败,对方兵败如山倒,没有第三种可能。” 董纯听了大悟,乃拱手拜道:“元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屈古棱小虏,尽入元帅彀中,纯服矣。”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财动人心 黄明远的大军到达卫律城之后,黄明远便开始布置防线。 黄明远先是将军中所有的民夫、牛羊、马匹、物资、裹挟的牧民、突厥妇孺全部置于卫律城中,又以大车堵塞卫律城破损之处,防止与外部想通。黄明远又以董纯所部骑兵主力尽置于卫律城所在的山丘之上,沿卫律城四周布放,使其居高临下,控卫城池,从而解除了隋军的后顾之忧。 黄明远则以两万多步兵在卫律城的正北方向设置步兵大阵,阵前挖掘壕沟,布置大车,拒马,阵后设置床弩,又以董纯麾下参军韩世谔率领少量骑兵在两翼掠阵,将整个隋军的步军大阵设置的万无一失。 黄明远本人坚守步兵阵地,命董纯率骑兵在山丘之上卫戍卫律城。 过了没多久,张文远所部赶到卫律城。郑言庆担忧黄明远手上兵少,因此其向东转移之时,又命张文远率领所部骑军南下卫律城,支援黄明远。 张文远不仅给黄明远带来了一支生力军,还带回了郑言庆所部两次击败拔也古部主力,斩杀其部上万骑兵的消息。 黄明远听后大喜,如此一来,拔也古部的实力在铁勒联军之中便无法占得绝对优势,而且其屡战屡败,其对铁勒联军的控制力也会大幅下降,自己在卫律城所要面对的压力也要小更多了。 此时黄明远中军大阵,算上韩世谔部骑兵,具装甲骑,狼牙精骑和张文远部,共计有八千骑兵,配合步军大阵,黄明远对于接下来的战斗浑然不惧。 隋军在卫律城一侧搭建了一座数丈的高台,用于观望四周动向。 黄明远登高远望,已经能够看到北方的滚滚烟尘,想来屈古棱离着自己已经不远了。这时麾下斥候回报,果然,屈古棱率领的铁勒联军主力离着黄明远的步军大阵不过是二三十里地了,正向卫律城方向进发。 黄明远大喜,乃令诸部准备应战。 经过郑言庆有意识的引诱,屈古棱终于来到了卫律城附近。 大战一触即发。 ······ 五日早上辰时左右,屈古棱所部的哨骑在追赶郑言庆所部的途中,便发现了东南方向有大股隋军出现,并立刻向屈古棱汇报。 屈古棱听到有大股隋军出现,心中顿时一惊,立刻以为郑言庆是诱饵,黄明远将主力伏于此处,要与其决战,下意识地便想撤军。 直到第二波哨骑回报,整个隋军主力屯与原卫律城下,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多,且其部骑兵多卫戍卫律城,共计三四万人之多。屈古棱这才冷静下来,思索着这不明的敌情。 这三四万隋军,加上自己追赶的上万隋军骑兵,不过四五万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少。 隋军的真实兵力屈古棱并不清楚,不过隋军号称四十万主力,倾国北伐,虽然真实情况没有那么多,但十余万的兵力总归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什么屈古棱一直不敢与隋军决战的原因,毕竟大隋体量巨大,非铁勒诸部这个小身板可以撼动的。 现在想来,屈古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夸大隋军的实力。隋军强大是事实,但其军千里远征,消耗巨大,大隋国力再是强大,也不可能供应的了大多军队远征。而且据突厥牙帐的探子回报,黄明远与步迦可汗在木烛岭大战,双方决战空前激烈,最后步迦可汗不敌败北。当时光畏惧隋军的强大,现在想来,如此决战,隋军怕是也要损失惨重。 屈古棱一拍大腿,高兴地要跳起来。 对啊,隋军主力与步迦可汗决战,哪怕损失为一比一,也伤亡惨重,隋军十多万北上,减去折损人员,可不就是还剩四五万人。当日见隋军援兵而来,心中畏惧,立刻撤兵,现在想来,当日隋军援兵并没有多少,还以启民部为主,黄明远应该损失惨重。 若是数万步军,他屈古棱未必没有机会。 这时第三拨哨骑也返回复命,言隋军在卫律城中安置了浑部、阿跌部等部部众,还有数万民夫,数万妇孺,数百万牛羊、马匹,尽遣主力骑兵护卫之。 这时候,铁勒诸部所有人都沸腾了。 不提浑部、阿跌部等部众,光是隋军的数万民夫,数万妇孺,数百万牛羊、马匹,一旦吃下,整个铁勒诸部立刻崛起。现在看,这些都是隋军与突厥人决战后的缴获,都是突厥人几十年的积蓄。 这时众人也顾不得对隋军的畏惧,满眼都是贪婪的目光。 这时候仆骨部族长仆骨乙啜立刻求战。 “大酋长,若是我们能够拿下突厥几十年的积蓄,以后要吃喝不愁了啊。” 众部首轮也眼中冒光,哪怕是浑部、阿跌部等部落首领,此时也紧紧盯着屈古棱,就怕屈古棱说一个不字。 屈古棱故意说道:“我只恐隋军是故意诱我前来,毕竟其部骑军还未发现,若是我军与黄明远主力决战,其骑兵突然袭我后,那待如何?” “不过是区区万名南人蛮子,不足挂齿!” 众人此时纷纷口出狂言,仿佛前几日畏惧隋军如虎的不是他们了。 屈古棱的谋士们也劝屈古棱一战,毕竟隋军多是步兵,一旦此战不敌,铁勒诸军可以立刻凭借强大的机动力远离战场。 屈古棱眼看众部落同仇敌忾,遂心中欢喜。 这一仗他早就准备打了,否则如何找回失去的威望。 不过屈古棱也不是没有疑虑,自己正在追击隋军骑兵,黄明远怎么正巧不巧地出现在卫律城,这也太凑巧了,仿佛故意而为之。黄明远用兵诡计多端,屈古棱担心又中了黄明远的圈套。 屈古棱麾下谋士乙失咄利认为,隋军应该是故意用一部骑兵将他们引到东方,而黄明远则趁机率部南下。可惜隋军的战利品太多,行军实在缓慢,才出现了被铁勒联军发现的情况。 而黄明远为了护住这些战利品,才转移到适合防守的卫律城。 屈古棱想了想,也认为只有这种可能。 卫律城再是龙潭虎穴,黄明远麾下毕竟是一群步军。哪怕铁勒联军打不下,也可以直接撤退。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两军血战 此时铁勒联军经过数场折损之后,仅有四万骑。虽然拔也古部本来就有四万多骑,但是为了守备部落,屈古棱只率不到三万骑出征。之前古龙仙、巴彦二人兵败,拔也古部也是损失惨重。 此战的目的是一战击溃黄明远的步军兵团,但另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偏师也不能忽视,即使无法消灭,也得在主战场决战之时,将其牵制住。 不过去追击隋军的骑兵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众人都把卫律城的隋军步军当做软柿子,想着去瓜分隋军如山海一般的战利品,谁愿意去和隋军的主力骑兵去硬碰硬。 作为联军主帅的屈古棱自然不合适,但其他人也缩着脑袋,满脸不乐意。 屈古棱毕竟只是联军盟主,不是各部真正的首脑,因此也无法完全约束各部,更不可能直接要求各部做这种无私的工作。 最后还是屈古棱下令,此战击破隋军之后,把三分之一的战利品拿出来给追击隋军骑兵的部落瓜分,在如此厚利的推动下,众人才踊跃报名起来。 屈古棱乃令仆骨乙啜为统帅,率各部联军共计一万五千骑继续追击隋军骑兵,主要是防止对方突然折回主战场。 而屈古棱则率两万余骑主力,向卫律城挺进。 为了打消仆骨乙啜的犹豫,屈古棱还私底下保证,只要仆骨乙啜能够牵制住隋军,将会在战后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尽可能地向仆骨部倾斜,必定不会让仆骨乙啜吃亏。 仆骨乙啜大喜,能多瓜分战利品,还能独立领军,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巳时左右,屈古棱率大军赶到黄明远预先设定的战场地,果然如哨骑所回报的那样,隋军不过只有万余骑,还多布置在卫律城四周警备。 屈古棱大喜。 他本想绕过隋军的大阵,直接攻击卫律城,不过卫律城周围的隋军防御严密,又在卫律城四周挖了三条壕沟,设了一条铁蒺藜带,还在山上多置投石机,屈古棱所部根本不得轻易靠近。 屈古棱乃令其子屈利忽率数千骑牵制隋军山上骑兵,防止对方冲下山来。自己则率主力攻击隋军主阵。 黄明远眼看屈古棱一行远道而来,知道对方架不住诱惑,心中乃定。 黄明远并不担心屈古棱会先攻击卫律城,事实上卫律城虽然破损,但其防备并不弱,除了数千骑兵,还有欧彦所部步军以及数万民夫协防。 现在大隋民风彪悍,虽然是民夫,但很多都是北地壮汉,拿得动刀,骑得了马,杀得了人,看守几万牧民很轻松。关键时刻,靠着城池防备,也能佐助隋军应战。至于投石机、床弩、拒马、壕沟、铁蒺藜,都是隋军标配,就是让对方流尽最后一滴血的。 不出黄明远所料,屈古棱果然先对隋军的步兵大阵发起攻击。 屈古棱所部尽是拔也古部的核心战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非普通部落骑兵可比。 冒着如飞蝗一般的箭羽,铁勒骑兵不计生死,不断冲击隋军大阵,哪怕隋军有铜墙铁壁的防御,也被铁勒骑兵逼得阵线不稳,连连后退。 眼看铁勒人一上来便全军压上,试图以无穷的气势和冲击波击垮隋军。黄明远乃命黄青和秦琼率狼牙精骑出击。 前军的两道人墙被拔也古部冲垮,人马混乱,铁勒人争相夺取辎重。 秦琼乃挺槊持锏,立于阵前,大呼道:“胡虏势大,今日不用自己的身躯引诱敌人,则我军必败,敢死者,随我出击。” 秦琼乃脱掉衣服,紧握长槊,大声呼喊着奋战,向铁勒人突去。其后众骑,士气大振,皆持刀枪紧随,敢有阻挡者都被杀死。 秦琼杀死数十敌军,隋军的步兵阵形才镇定下来。 秦琼乃率前军持矛冲杀,如墙推进,所向摧靡。其副将王难敌一马当先,被敌军射中眉间,面皮掉下来遮住双眼。王难得拔掉箭,扯掉脸皮,血流满面,仍然向前奋击。 铁勒联军被隋军的悍勇不畏死而惊惧,纷纷后撤。隋军反击,将阵线反推入铁勒联军之中。屈古棱眼看其他各部是烂泥扶不上墙,根本难当大用,心中无奈,只得率部重整,以待再战。 眼看正面突击隋军阵地实在困难,屈古棱决定以骑兵出击隋军之后,直逼卫律城。到时候隋军变阵速度慢,必然会出现破绽。 屈古棱乃以骑兵四面分散,绕过隋军大阵,往山上冲去。 果然黄明远没有命中军变阵,而是命两翼的骑兵分别阻拦铁勒联军。不过隋军骑兵少,至少难以对敌。 很快铁勒联军突破壕沟,向山上佯攻。此时山上的欧彦立刻命上百架投石器对着铁勒联军发射,一时间飞弹如雨,砸的铁勒联军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屈古棱无奈,只得命部下退回。 屈古棱明白,这个阵势,除非跟隋军磨,一点一点吃掉对方,否则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屈古棱最缺的就是时间。 此时屈古棱心中已经有了退意,他有些反应过来这就是黄明远布下的套子,黄明远敢在此地应战,不是拍拍脑袋就确定的,必有后手。 只是现在各部望着到手的鸭子,是舍命不舍财,如何肯退。尤其是浑部、阿跌部、多葛览部三部,更是言若是屈古棱撤退,他们便自己解救族人。屈古棱无奈,自己此时反倒被对方给裹挟了。 此时黄明远看出了屈古棱的犹豫,因此摇动大旗,令欧彦当众杀十数铁勒人以威胁铁勒联军。 看着上百颗从山顶滚下来的脑袋,三部皆是心如刀割,也顾不得屈古棱的命令,早就与隋军拼命。 韩世谔劝黄明远道:“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若是故意刺激铁勒人,恐其士气高涨,难以制衡。” 黄明远言道:“铁勒人若不是为其冲昏头脑,如何会久战。” 果然铁勒联军疯狂出击,黄明远的中军压力倍增。眼看已经到了中午,还不见援军的动静,韩世谔无奈,因此劝黄明远是不是暂避。 “千寻(韩世谔字)放心,吾信鱼公和独孤将军,二人必不负我。”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分崩离析 事实上,无论是鱼俱罗还是独孤览,都很清楚此战的意义,肯定不敢轻易失期。若是因此折了大军主帅,他们无论有什么功劳都没用。 此时在正面战场之上,黄明远不断压缩隋军阵型,有力的还击铁勒联军的进攻。屈古棱总是感觉自己只差一步便可以攻破隋军的防线,但每每就是差着这一步让其不能成功。 双方激战将近三个时辰,屈古棱是焦急如火。 黄明远钓着屈古棱,双方鏖战快到申时,铁勒联军仍然没有什么战果。屈古棱决定立即撤退,不能再和隋军消耗下去。但麾下众将纷纷劝道,马上便可攻破隋军阵线,若是现在离开,一切将功亏一篑,拔也古部也将失去统一草原最好的机会。 众人已经被卫律城的财富迷了眼睛,顾不得会引发的后果。 对于屈古棱来说,若是强制麾下撤离,很可能导致自己与部下离心离德,而且他本人也有一丝的不甘心。屈古棱无奈,只得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只见此时在铁勒人后方,一杆大旗杀出,迎风飘扬的正是一个“鱼”字。 韩世谔在马上远远地望到。 “是鱼将军到了。” 韩世谔大胜呼道,整个隋军眼看援军到达,立刻士气高涨了起来。 鱼俱罗上万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直冲铁勒联军身后,立刻便把毫无防备的铁勒联军的后军搅得粉碎。 铁勒联军猝不及防,立刻便损失惨重。 远处的屈古棱看到隋军援军到达,心中便一顿,宛如刀割。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失败了。 屈古棱还想尽力维持军中阵势,这时候山上的隋军骑兵得令,也向下杀来,直冲向铁勒联军的背部。山下的屈利忽根本抵挡不住,立刻被董纯率部冲垮。 而正在激战的铁勒联军腹背受敌,立刻便溃不成军。 这时候已经投降的三部铁勒人在山上纷纷大呼,劝降铁勒联军。一时之间,铁勒联军心思涣散,溃乱无比,再无战心。 屈古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落败,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止损。因此屈古棱立刻下令拔也古部的士兵向东北方向逃窜。至于其他铁勒联军的生死,屈古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作为联军盟主的屈古棱这一逃,仿佛将整个铁勒联军的主心骨给抽去了,铁勒联军至此完全崩溃,成了隋军待宰杀的牛羊。 隋军沿途斩杀,很多胡虏因为逃跑时慌不择路掉入沟堑而死。 而逃溃的屈古棱也没有完全逃脱,往西北方向走时,正好遇到了独孤览的部队。 独孤览正因为误了时辰而担心,因此见有胡虏,立刻猛冲上去,狠狠地攻击屈古棱的溃兵。屈古棱慌不择路,又担心身后隋军赶上,因此不敢恋战,带着数百骑死命狂奔,这才逃脱。 战后,隋军计点斩获,斩首近万级,俘获无算,铁勒联军近三万人马只走脱了几千人。 黄明远乃招降了浑部、阿跌部、多葛览部三部,又将他们的族人还给了他们,令其在草原游牧,效忠于大隋。 三部首领感恩戴德,浑破六等人带头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脸皮向黄明远发誓效忠,不敢违逆。 黄明远笑着安抚他们,告诉他们只要真正忠于大隋,大隋便可庇佑他们。而其他一些部落,只要愿意向大隋投降的,黄明远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尽皆好言劝慰,将其释放。 当然黄明远也不是老好人,示之以恩,示之以威,因此黄明远又令人将拔也古部落的俘虏当着这些胡人的面全部杀死,一个不留,还尽筑成京观。 黄明远如此狠辣的手段让铁勒降人心惊胆战,一个劲地叩首,再无半分对黄明远的违抗之心。 战后,鱼俱罗和独孤览二人心中忐忑地来向黄明远告罪。 二人因为失期将近一个时辰,导致黄明远的中军陷入苦战,还差点使此战告负,若是黄明远严格处置起来,其罪当斩。 黄明远倒也没有严格处置二人,毕竟一个是黄明远的师傅,一个是外戚。反而好言劝慰,以安其心。非是黄明远军法不严,实乃这没必要得罪二人。不过二人的确是失期,导致中军损失不小,黄明远乃下令将两部此战一半的战利品抚慰给死者,也算对众人公平。 二人对此,毫无疑义,又对黄明远感激涕零。 黄明远又命二人戴罪立功,向东去追击铁勒联军别部。 此时的仆骨乙啜还不知道卫律城方向的铁勒联军已经全军覆没,正做着瓜分隋军战利品的好梦。 此时他正被郑言庆带着在草原上兜圈子,双方双方隔得不远,但隋军滑不溜湫,他也追不上。 直到申时左右,料到卫律城的战斗差不多要结束,郑言庆乃翻身临敌。 仆骨乙啜还不清楚状况,见隋军突然应战反而大喜,立刻带领铁勒联军冲了上去。郑言庆且战且退,一路和仆骨乙啜所部缠斗。 直到傍晚酉时过半,鱼俱罗和独孤览所部终于在卫律城东南的屠特若谷将仆骨乙啜追上。 屠特若谷地形狭窄,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调头。被仆骨乙啜追击的郑言庆在另一侧回身再战,连同赶来的援军将铁勒联军堵在了山谷之中。 数万隋军前后夹击,铁勒联军不敌,立刻溃败。仆骨乙啜倒是机灵,见势不妙,立刻向北逃窜,从隋军包围的缺口处奔出一条命来。隋军紧追不舍,沿途斩杀无数,仆骨乙啜北逃回狼居胥山东北之后,仅剩数千骑。 此战,隋军基本覆灭了铁勒联军的主力,打败了屈古棱的麾下精锐部队,以屈古棱为首的铁勒联盟也正式宣告覆灭。短时间内,屈古棱也无翻身之力。 黄明远乃将整个西到独洛水,东到狼居胥山,北达娑陵水的草原全部分给浑部、阿跌部、多葛览部三部,使三部联合起来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在铁勒内部制衡拔也古部,又命三部征召军队,随隋军出征。 三部首脑感激涕零,誓要当大隋的忠犬。 而隋军主力则翻越狼居胥山,继续向东,向着此战最后一个据点——同罗部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形势危急 差不多在黄明远东进之时,一直像一只老鼠一样隐藏在黑暗里的同罗斜也也率领部落主力向南而去。 同罗斜也虽然和屈古棱是对手,但是二人都有独霸草原的野心,因此当更强大的隋军成了他们统一草原的阻碍,威胁到他们的生存空间的时候,二部自然而然的也就联手了。 当然,双方之间并无信任可言。 而且屈古棱为了将同罗部排除出铁勒诸部大联盟,也不希望同罗斜也与诸部有太多联系。因此二人这才相互约定,分开行动。 虽然同罗斜也不用直面隋军的主力,但其部长途奔袭,突袭隋军的后勤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同罗斜也也是贪心,他希望能够如当初攻破赛音山一般,从隋军这里获得大量物资,因此决定出击达兰堆。同罗斜也料到隋军会在达兰堆留设兵马,毕竟此地是整个漠南前往牙帐的中转枢纽和核心区域。 好在同罗斜也也清楚此战的目的是将隋军留在草原,因此没有舍本逐末。他将主力骑兵兵分两路,以大将同罗休哥为南路军统帅,率领本部前军红旗和同罗东丹的下军下旗共计六千人马,直袭达兰堆。又恐南路军兵力不足,同罗斜也又命其妹同罗朵儿率部向达兰堆方向运动,与南路军会师。 而同罗斜也则亲率本部中军黄旗,同罗遏鲁之后军黑旗,同罗屋质之左军青旗共计一万三千余骑组成北路军,意图摧毁隋军在达兰堆以北所有据点,阻拦隋军的南下道路。 此战,同罗部倾巢而出,每旗只留有不到千骑留守老营,共计约四千余骑,由同罗斜也的亲信小长史同罗留哥指挥。 而此时的隋军,对同罗部南下的消息还一无所知。 隋军在草原上的据点主要以达兰堆和哈木尔城两地为主。其斛律晟麾下的运粮队伍也因此以这两点分为三段,各自行动。 此时负责从哈木尔城往炉斤山运送军粮的韩浚刚将两万石军粮交割完毕,准备返回哈木尔城。 隋军进展神速,军粮大多随军携带,这次向牙帐地区运输军粮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眼看牙帐兵破在即,黄明远命韩浚不再向此地运送军粮,其部到达哈木尔城之后归属杨义臣指挥,等待接应大军返回。 韩浚所部共计三千骑,不过多为伊然部的胡人,汉军不过百余骑,又有运输粮草的民夫五千余人,大车五千余架。 虽然是大军运粮返回,轻便快捷,但因为军中多民夫,所以韩浚一行人行动并不迅速。 大决战之后,突厥主力覆灭,沿途中小部落尽为隋军清理干净。但有残余,看到隋军的旗帜也是望风而逃,因此韩浚南返之途倒也顺遂。大军每日前进约有六七十里路,行了六七日,眼看离浑义河已经不远。 韩浚打马在前,一丝不苟,全无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初黄明远派他前往义成公主部的时候他还不愿意,就想着一辈子做黄明远的侍卫。后来黄明远训斥了他一次,“你一辈子可以做个侍卫,你的儿子也永远只是侍卫吗?” 韩浚想起儿子,脸上不自觉地笑了。 他知道是主公想培养他,才让他独立领军,以后也能封妻荫子。他离开丰州之时,老婆才怀孕月余。等到儿子出生之后,就送到主公身边,让他继续跟着小公子。 正想着往后的事情,这时有斥候来报,东北方向有大股不明身份的骑兵向此地赶来,韩浚心中一惊。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有大股骑兵来到浑义河的,难道附近还有隋军不知道的部落。 对方敌友难辨,韩浚当机立断,立刻命部队立刻加速行军,向浑义河而去。众人渡过浑义河,沿河布防。 韩浚虽然是马匪出身,但因为在黄明远身边多日,倒也耳濡目染,习得不少军略。虽然弄不清对方是那个部落的骑兵,但韩浚也明白对方是朝着他的运粮队而来。 眼看敌人转瞬即到,韩浚的副将奚道宜劝韩浚舍弃民夫,抢先突围,毕竟他们处于明显劣势,双方实力过于悬殊。 奚道宜乃是河西羌人出身,后来投奔于丰州,随韩浚前往伊然部为将。 韩浚也明白,若是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南逃,或许可以平安逃回哈木尔城,只是这五千民夫,怕是要折损在这里。 韩浚也很清楚,他所率的胡骑死在这里,到了天子那里也只是伊然部的友军出了问题。可若是这五千民夫死在这里,主公也会担负责任。 而且这些民夫俱是汉儿同胞,身为一军之主,韩浚不能将其丢弃在这里。 “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况国事乎!” 因此韩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奚道宜的建议,决定在此应敌。他一面派人前往哈木尔城和牙帐报信,一面准备在浑义河据河而守。 这时第二拨哨骑也已经返回,云来犯之敌似为铁勒部落,胡虏有万骑之多。 韩浚听后心中一沉,若是对方有万骑,他再是有大河阻挡优势,怕是也不能胜之,一旦对方攻破河道防线,这数千民夫怕是要入牛羊一般被胡虏屠戮了。 韩浚乃让奚道宜率民夫先行撤退,自在河道领兵断后。 奚道宜坚决不允,他知道凭借自己胡人的身份,即使到了哈木尔城也不一定能得到杨义臣的信任,还不如跟着韩浚在此阻敌。 韩浚乃又令麾下裨将王虎臣领军,率领军中所有能纵马的民夫全部跟随南逃。这些民夫多为北地之人,本就悍勇,再加上这些日子行军,为了加快进度,黄明远又令民夫骑乘多余马匹,因为不少人也能骑马驰奔。 差不多能行的都跟着王虎臣走了,只有不到千人实在是不怎么会骑马,若是强要跟着,反而会碍事。 留下的众人也觉得难以幸免,只是谁让自己不会骑马,怨不得旁人。 韩浚又让留下的力夫头目陈四指挥其部。 不过留下的众民夫毕竟不是真正的士兵,因此大战来临,生死难料,皆是忧心忡忡,胆战心惊。 韩浚自持刀立马,大呼道:“我当与君死战,若后退,请斩我首。” 众人为韩浚的勇气振奋,纷纷生出抵抗之心。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浑义血战 隋军面水列阵,左右和后方都用运粮的大车重重围住,避免遭受对方骑兵从侧翼袭击。五千辆大车重重叠叠,布置的车阵有两三丈宽,蔚为壮观。 此时同罗斜也也早就发现了韩浚所部,是为意外之喜。同罗斜也马上引大军向浑义河方向杀来,若是能全歼这股隋军,也算是旗开得胜。 韩浚在浑义河南岸,远远地望见同罗部骑兵“四山鼓角雷呜,埃烟斗合,蕃兵墙进”,声势巨大,很快便进抵浑义河北岸。 虽然此时的浑义河正值丰水期,但是浑义河本身并不宽广,因此浅滩之处,尚能渡河。 很快两军在中午时分隔浑义河相对峙,双方阵型都很稳重地排出防守型的偃月阵,这是个适合长程弩箭发挥的阵型,领军大将据中,两翼可以对中间的敌军发动钳形攻势。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同罗斜也命同罗屋质为前锋,首先开始向隋军发起进攻。他们涉过浑义水后改变阵型,变为横阵冲击队形。 韩浚马上令麾下虎将奚道宜带麾下骑兵半渡而击。奚道宜所部尽是羌兵,人数虽少,却是悍勇。奚道宜本人手持铁鞭,铁矛,投奔隋军之后,曾生擒马匪七十余人,勇悍过人,被晋升为帅都督,是伊然部军中第一勇将。 奚道宜听得命令当即杀了过去。其部剽悍异常,闻战则喜,沿着浑义河岸,所向睥睨,不断绞杀同罗部骑兵。 同罗屋质见奚道宜一马当先,冲击同罗部的军阵,心中大怒,下令麾下一名勇将前去阻挡。只是此时的奚道宜已经杀得性起,往来皆无一合之敌,见敌杀来的奚道宜回手一鞭就把敌将脑袋敲得粉碎。 因此隋军大呼,军心大振。奚道宜则带兵追击,麾下羌兵一拥而上,围着同罗部骑兵猛攻。同罗骑兵因在河中,前后不便,被射杀者无数。待到奚道宜带兵冲阵,更是不敌。最后被隋军冲垮的阵型,死伤惨重,当即被击毙近百人,更有数百人溺水身亡。 眼看奚道宜得手,韩浚令左右两侧骑兵跟随突进。 隋军疯狂掩杀,同罗部骑兵连连后撤。不过同罗部骑兵实在太多,而且训练有素,所以哪怕不低,阵型依然没有完全混乱。 同罗屋质此时临危不惧,连连斩杀数名逃溃的士兵,终于将前军阵型稳住。 奚道宜兵少,虽然疯狂出击,却始终没能攻入同罗部的核心阵地,而同罗屋质此时很清楚要与隋军拼消耗,打掉对方一往无前的气势,因此命骑兵不顾伤亡前仆后继杀了过来。 双方陷入僵持,同罗部渐渐将局面扳了回来。 韩浚眼看进攻受阻,只得命后军乱箭齐发,使同罗部无法靠近。 同罗斜也命麾下步兵以早就准备好为了克制隋军弓弩而制作的巨型盾牌,掩护前进,同时隔开隋军骑兵。 韩浚见状,立刻带中军抢攻,接应奚道宜部。 韩浚身先士卒,带领隋军蜂拥向前,与同罗部展开混战。同罗部死伤惨重,有数百人阵亡,连盾牌都统统被隋军夺取。而韩浚的头部、腿部都受了伤,但仍然坚持战斗。 韩浚和奚道宜撤回浑义河南岸,再次据守。而同罗部几次疯狂出击,均被隋军赶下河。 到了傍晚,双方激战了一下午,两军皆是疲惫不堪。 这时同罗部大将同罗遏鲁率一千五百精骑从西南方向杀出。对方趁着双方大战的时候,绕过隋军的正面防御,偷偷从上游浅滩处渡河,避开了浑义河天堑。 韩浚不是没想过对方会绕道出击,只是身边兵马太少,无能为力。 同罗遏鲁率部直冲隋军阵后,而后阵正是陈四带领的民夫队伍,战力薄弱,组织性差,更不善骑战。若是让对方的骑兵杀入阵中,这些民夫则只能被屠宰了。 侧翼的隋军赶紧上前抵挡,但阵列很快被同罗遏鲁所冲散。眼看中军要被击破,危急时刻,韩浚麾下大将斛律卢带领两百名士兵的弓兵队赶到,乱箭齐发,配合骑兵,使同罗遏鲁难以前进。同罗遏鲁损失惨重,同罗部士兵又拖着同伴的尸体退了回去, 到了戌时,双方激战一日,连番恶斗,消耗很大,同罗部久攻不克,乃稍稍退却。 此时韩浚麾下个个带伤,人困马乏,疲惫不堪,在营中坐了一地。眼看这个点了,今日怕是打不起来了,众人也有些松懈起来。 此时大将斛律卢劝道:“贼寇势大,我军难敌,不若暂时退却。” 不过韩浚却拒绝了这个命令,若是现在撤退,即使他们能突围而出,王虎臣所率的四千民夫却难以逃多远。同罗部紧追,后果不堪设想。 韩浚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麾下将士,多是胡人,消耗的起;若是王虎臣带的四千汉人民夫被歼灭,怕是损伤极大。只是此等诛心之事,不能明白的说出罢了。 此时众人见白日得胜,纷纷大喜。很多人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不少将士拿着战利品到韩浚面前邀功。这些胡人虽然战力精良,但纪律性太差,容易得意忘形。 韩浚见众人有所松懈,心知不妙,连忙道:“现在形势危急,铁勒人还未退,你们先自己把功劳记着,等打完此仗了,我一定重赏。” 只是话还没说完,同罗斜也竟然趁着夜色,泅渡过河,向隋军杀来。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同罗部的士兵,喊杀声一片。而同罗部的轻装部队飞也似的杀到了隋军阵前。 隋军本就疲惫,刚才一休息,更是松了紧绷着的一口气。现在再让他们应战,个个都似软脚虾一般,难以行动。 虽然韩浚尽力地约束各部应战,但速度拖拉的胡骑还是多有疏漏。刚将阵型组织好,对面的骑兵变倏忽而至。此时同罗部率军夜袭,隋军中军一阵慌乱,加上征战疲惫,被同罗部骑兵一冲,竟有点支持不住。隋军连续退了三十多步才勉强稳住阵脚,却是让对方站稳了脚跟。 而同时奚道宜所部的前军也被同罗部骑兵从侧后方撕开一道口子,事实上已经和中军出现割裂。 局面越发严峻起来。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马革裹尸 这些胡人骑兵,顺风仗能打,但一旦遇到逆风仗,立刻就出现混乱。若是韩浚指挥的是丰州军,还能靠着往日的训练与严格的纪律,各部如精密的仪器一般就地组织防御。而胡人一乱,立刻就成了无头的苍蝇乱窜。 韩浚见前军被围,马上组织部队向前冲击。而奚道宜所部却是已经和韩浚失去联络,再加上其部胡人混乱,已经要出现崩盘的局面。 就在双方决战的紧要关头,后军胡将巴得竟然贪生怕死,眼看前军被包围,连连后退,以为此战已败,难以再敌,竟不顾局面,率部要逃。 同处后军的陈四拼命拉着巴得的马匹,苦苦哀求巴得回军援助韩浚,可巴得置若罔闻,根本不听,一把推开陈四,一溜烟就没影了。 后军主将临阵拖得,后军立刻出现崩溃,其军士开始出现溃逃。而后军一乱,使得整个隋军的防御立刻出现缺口,而同罗遏鲁率领精锐骑兵沿着隋军防线的缺口不断往里凿,很快便撼动了隋军的阵列。 而隋军其他各部见后军出现溃逃,也士气沮丧,出现纷纷逃散的现象。韩浚极力阻止,顽强抵抗,却是有些回天无力。 同罗部见隋军大乱,立刻加紧攻击。 隋将奚道宜眼看左右冲阵,皆不得出,知道大势已去。有部将劝奚道宜向铁勒人投降,奚道宜说道:“我等本为羌人,与铁勒诸部并无联系,今日杀伤如此多的铁勒人,已成寇仇,若是选择投降,即使不被对方杀死,也必被贬为奴隶。且我等深受丰州黄元帅大恩,族人也俱在丰州,已经安居乐业,不受人欺辱。我等若降,族人必死无疑。” 说完,奚道宜也知今日有死无生,乃大呼杀贼,率领残部杀入同罗军战阵之中。悍不畏死的羌兵其杀的同罗军人仰马翻,同罗军无法抵挡,连连后退,奚道宜乃向后汇合韩浚所部,准备共同突围。 此时隋军已无再战之可能,但韩浚犹不愿舍弃陈四等人,不肯独自突围。 陈四抱着韩浚的马脖子哭述道:“今日将军护我等如此,不离不弃,已是天恩。我等诸人,不能骑马,自是天弃之,与将军无关。愿将军速速突围,得脱大难,再来解救我等。若是将军死于此地,谁来将我等忠义之事述于天下。” 众民夫也跪地请求,韩浚眼眶流泪,只得无奈答应。 陈四乃对众人说道:“凡我北地健儿,无人不与胡虏有仇怨,胡人杀我父兄,掠我妻女,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等陷入绝境,难以走脱,杀虏是死,不杀虏亦是死,何不奋勇杀贼,以报国仇。” 众人纷纷高呼,各持战死者刀枪,以战胡虏。 众民夫虽羸弱,但血气不减,靠着众车阵与同罗军搏斗。而韩浚和奚道宜则打开南面车围,向南突去。 陈四等人趁着夜色与同罗部军搏斗,但毕竟是普通民夫,没有组织,虽有一腔血勇,却难以一战。 同罗部命人前去劝降,被陈四令人诛杀。同罗斜也心中恼怒,眼看隋军不畏死,乃下令将其全部诛杀。 双方战至三更过半,自陈四以下,九百余名民夫,无一投降,全军覆没。 “我等今日虽死,但黄元帅必会为我等复仇,杀光尔等胡虏。” 隋人的呐喊震惊了胡虏的心神,一下一下敲击着同罗斜也的心脏,同罗斜也大惊,难道隋人连民夫都如此血战,屈古棱能拖住黄明远吗?同罗斜也第一次对自己的后路产生了怀疑。 而同罗屋质和同罗遏鲁则紧追韩浚部不舍。 韩浚带着残兵与同罗部军且战且退,血战一夜。比及天明,大军疲惫不止,乃撤退至南河坡一带,人困马乏,被同罗部追兵赶上,再无路可退。 奚道宜带领羌兵护卫韩浚再次突围,奚道宜冲锋在前,一往无前,舞动长矛连连击杀胡虏,左冲右突,无人可当。 同罗部的骑兵根本挡不住奚道宜,被其杀死百余人。奚道宜浑身是血,向前搏杀,同罗部的骑兵视之为鬼神也,不敢再战,连连后退。 同罗屋质无奈,只得命人用铁索企图拦住他。而此时奚道宜早已经杀疯了,身前阻拦的铁索竟被其然统统打断。同罗屋质眼看不能敌,又调来弓箭手围剿。奚道宜的战马中箭倒地,犹自用铁鞭四处乱抽,毙命者无数。 同罗屋质命弓箭手不分敌我的向奚道宜射箭,奚道宜身中数箭,肠子都流了出来,拄着长矛大战,最终被乱枪戳死。 而韩浚带人几次突围,皆不能出,只得困守南河坡,此时的韩浚身边只有数百骑难以再战的残兵。 同罗屋质令大军将韩浚残部团团围住,派人求见韩浚,企图招降。韩浚根本不搭理。 同罗屋质又命人伪装成隋军给韩浚送信,使者亦被勃然大怒的韩浚斩首。 同罗屋质又派人在阵前高呼道:“汝降乎?不然,当尽死!” 韩浚一箭射死那个叫阵之人,大呼道:“我等皆是隋军好儿郎,怎能降你等猪狗胡虏!我等头颈三尺长,等着你来砍呢!” 同罗屋质连番劝降皆没用,乃恼羞成怒。 同罗屋质令各部轮番冲击南河坡上的隋军,不给隋军丝毫休息的时间,要活活耗死对方。韩浚所部激战一天一夜,早就精疲力尽,那里架得住虎狼冲击,顿时大乱,被一分为二。 韩浚和斛律卢力战到最后时刻,身边已无多少骑兵。同罗屋质的大军将韩浚等人团团围住,再次上前劝降。 韩浚望着四面的胡虏,乃高声唱到: “滚滚黄河,亲亲我家。 万里山河,悠悠我穴! 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将军,韩浚此生能追随将军,无怨无悔!韩浚再不能为将军冲锋陷阵,护卫将军左右了,下辈子韩浚还做将军的卫士!” 说完韩浚乃用横刀割破了自己的喉管,将一腔热血,洒在了草原大地,只能魂归故里。而斛律卢等人也随韩浚力尽战死,其身边数十汉儿骑兵,无一降者,尽皆殉国。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紧急退兵 同罗部的骑兵冲了上来,只见到一群怒目圆睁,死不休战的尸体。 同罗斜也望着满地的隋军尸体,竟然有些恍惚,这就是隋军,这就是让自己几次惨败、狼狈不堪的隋军。不过是百余名真正的隋军领着一些胡骑,竟然能弄出天翻地动的局面。 这时同罗遏鲁上前奏报战损,同罗部虽然大获全胜,但伤亡竟然高达三千五百骑,可谓是伤筋动骨,好多百骑都几乎是成编制的覆灭了。 同罗斜也心疼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有些恍惚地向身边的祖君彦、同罗遏鲁二人问道:“你们说我是不是错了,仅此一战,我军便损失三四千人,若是大军再去进攻哈木尔城,哪怕能够得胜,我军儿郎又要损失多少。与这样的隋军大战,隋军可以消耗的起,我军却是不可以啊。” 祖君彦和同罗遏鲁二人皆没有说话,二人其实也反对此次出兵。事实上整个同罗部,除了同罗斜也,所有人都反对出兵。 以他们的实力,本就在草原上勉强自保。此时同罗部不避着隋军,埋头发展,却选择硬撼隋军,的确是以卵击石,哪怕得胜也是惨胜。只是之前屈古棱与同罗斜也结盟时,一方面同罗斜也深恨黄明远屡次相败,对其复仇之心严重;另一方面,则是同罗斜也希望通过此战得到铁勒诸部的承认,好撬动以拔也古部为首的铁勒联盟。同罗斜也经过这两年的战争很清楚,光靠武力是不能统一铁勒的。 只是现在看来,同罗斜也的计策有些落空。即使能交好铁勒诸部,但若是同罗部因此而衰败,又有什么意义。 “军师,隋人都是如此不畏死吗?” 祖君彦一愣,这才说道:“主公,隋人虽勇,较之我同罗铁骑,自是不堪一击。不过这丰州黄明远,的确善于治军,又诡计多端,为人凶狠,算是个人物。不过我同罗部是天定的草原之主,等我再发展几年,兵强马壮之后,黄明远也绝不是对手。” “等几年,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还是打不过黄明远,甚至是一对一也未必能胜了。”同罗斜也很失望,而祖君彦更是不说话。 祖君彦的虽然吹嘘同罗部实力强大,但也清楚双方战力的差别。至少黄明远的威名是从草原诸部身上杀出来的。祖君彦就差一句没对同罗斜也明说,老大,咱赶紧走吧,论打架,你不是人家的个。 哈木尔城有城墙防御,以隋军的守备能力,仅凭不到万余骑兵,很难破城。 这时同罗屋质着急赶来,对同罗斜也说道:“大兄,刚才突厥牙帐的探子来报,隋军已于数日之前大破突厥步迦可汗主力,突厥完了。” 同罗斜也一愣,没想到隋军得胜这么快。 同罗斜也还在愣神,祖君彦突然上前拱手说道:“主公,撤兵吧!” “撤兵?” 祖君彦面对众人质疑,坚定地说道:“主公,突厥已败,牙帐必失,突厥人数十年积攒皆入隋军之手。想来那牙帐之中,光牛羊、马匹怕是数不尽数,隋军获之,短期之内,供养无忧矣。想来哈木尔城的隋军不会再往牙帐输送军粮,我军再在浑义河附近袭扰隋军粮道便不可能。 据哨骑回报,哈木尔城至少有隋军主力三四千人之多,且多为步兵,强弓劲弩无数,又有城墙阻隔。以今日之隋军战力,我军甚难破之。现在此地已无可获之利,留之无用,不若早日归去,再做计较。” 这时同罗屋质也说道:“兄长,屈古棱自以为是,以为单凭小小袭扰之术就能击破隋军,简直是痴人说梦,臣弟料定屈古棱必败。若是屈古棱被黄明远打败,则从頞根河以东直到俱轮泊(今内蒙古呼伦湖),俱无成编制兵马相阻,隋军浩浩荡荡,一路东去,我部祖地危矣。” 同罗斜也脸色大变,再也没有之前的淡定神色。 丢了老营的部众,哪怕还有军队,也是无根之源,无土之木,难以长久。 之前同罗斜也威势无二,众人皆不敢违背,因此无论是祖君彦还是同罗休哥、同罗屋质、同罗遏鲁等人哪怕都不看好此次出征,但都不敢劝阻。只是现在行军受阻,部落也恐有大难,众人也顾不得。 同罗斜也看着几人,知道众人都支持退兵。 仔细想来,自己其实也赌不起,他已经两次从头再来了,难道自己还有机会第三次从头再来吗? 此时的同罗斜也还不是那些年老的君主,为了威望不顾哪怕明知道犯了错误也不会改正,说到底同罗斜也崛起的时间断,威望没有经过陈酿,所以创业伙伴们对其虽然有敬有畏,但还没有深到骨子里。 当然此战若胜,则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同罗斜也有些艰难地说道:“撤兵,回部落。” 众人听了一喜,祖君彦立刻上前说道:“主公明鉴,隋军再是强大,在草原上也不能持久,主公只要继续继续休养生息,征伐不臣,积聚实力,用不了多久,便能一统草原。”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老大,反正隋军也在草原上待不长,咱惹不起躲得起,你家大业大的,何必跟那群傻子一样非得赌一场,你赢不了,乖乖地躲远点,省得那群傻子被隋军砍了再溅你一身血。 同罗斜也摆摆手,有些不甘却无可奈何地说道:“一切皆听军师之言。” 同罗部的撤兵,意味着此次出征的夭折,也意味着同罗斜也所有军事目的完全落空。这一次同罗部损失了数千人,可并未有什么大收获,对同罗斜也的声望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同罗部当夜紧急撤兵,往狼居胥山而去。 同罗斜也还令部将往南路军同罗休哥处传信,令其“择机而战,保存实力为上,一旦隋军防御严备,立刻撤兵。” 此时同罗斜也还不知道,当他在浑义河血战的时候,南下的同罗休哥所部已经与黄玠在达兰堆开战了。虽然同罗休哥所部汇合了同罗朵儿所部,其军有八九千骑之多,但是黄玠并不是一个软柿子,同罗休哥久战不胜,也是骑虎难下,根本撤不回来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达兰堆之战(一) 达兰堆,骁果军营。 自当日黄明远率隋军主力离开此地之后,骁果军的咒骂就没停过。骁果军本来就是一群私兵、家奴组成的部队,哪怕再是经过训练,其骨子里的散漫之性也改不了多少,胆子也比其他军队大不少。 这两年杨坚不断往里面掺沙子,准备将旧有的家奴、私兵逐渐清洗掉。虽然这些人在军中的比例一再减少,但军中的风气也没因此改变多少。 这些人本来以为来草原是刷功劳的,谁想到却成了给别人看大门、管粮食的,这群骁果军士卒能不忌恨。 虽然黄明远是大军主帅,还是他们统领的亲侄子,他们不敢明着言语,但是其他人早被骂个十八辈祖宗。 当然,闲着没事,总得找点乐趣。众人因此是三五成群,嬉戏玩乐,一时之间,闹闹哄哄的达兰堆倒像是一个集市一般。 黄玠虽然尽力压制诸人,约束军纪,奈何这群老爷兵真是胆大包天,又手眼通天,他一个外来户,总不能天天杀人立威。 黄玠无奈,只得命手下亲兵出动,警备营帐,以防突发事件。 若说对于这种千古留名的大事,黄玠不艳羡是不可能的。只是大侄子黄明远在丰州的时候就说了,若是那些关陇家族,叔侄俱在军中统领大军,倒是无妨。但黄家缺乏底蕴,众人都紧盯着黄家,察其缺处,若说叔侄二人再是风头无二,反而容易引得天子所忌。这场仗,因为黄明远是主帅,所以只得委屈黄玠。 黄玠心中也明白,若是自己在军中再多立功勋,别人岂不说北伐成他们黄家的了,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不得不防。 所以黄玠明白,自己只要无故,就是对大侄子最好的支持,不必为了什么荣誉而争功。现在整个黄家从上到下,包括黄胤之、黄玠、黄蒙等人,都把家族的希望放在了下一代人的身上。黄家第三代诸人,明远、明聪、明祯、明辽、明襄,俱是一时之英才,家族显赫,就在眼前,自己身为长辈,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 因此,黄玠一直在达兰堆低调谦逊,谨慎行事,勿使有过。 这日傍晚,黄玠正在营中用过晚膳,这时帐下帅都督薛万述回报,今日派出的斥候中,往北方的几支斥候火俱未返回。 黄玠立时一惊,若是一支斥候火没有返回,还可以解释,几支斥候火俱是未返,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黄玠第一反应便是有敌偷袭,只有遭遇敌军偷袭,才有可能让自己几支斥候火全都失去联系,对方是要阻塞自己的耳目。 此时虽然隋军一路往北推进,但草原毕竟不比中原,茫茫草原,四通八达,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出突然一支军队来。而整个草原上不知踪迹的部落更是不知凡几。 黄玠马上召集裨将骠骑将军麦铁杖、骠骑将军辛世雄、车骑将军元礼、车骑将军钱士雄四人,商议军情。 麦铁杖等人闻询俱是吃惊,黄元帅北伐,一路所向睥睨,没听说出了什么意外,如何让不明身份的胡虏靠近?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从哈木尔城返回的斛律晟刚到达达兰堆,听说此事之后,便自告奋勇,要率部前去探察究竟。如果真有寇入侵,他也可为大军传递军情。 黄玠知晓斛律晟与黄明远的关系,因此允了斛律晟的请求。 斛律晟乃率军轻出,向北而去。 斛律晟走好,黄玠不敢掉以轻心,又命麦铁杖率五百骑兵,一千步兵屯于达兰堆山,与主营相呼应。这些日子,达兰堆虽然没有兵事,黄玠也没有闲着,而是将原本的达兰堆营帐修成了土围子。新修的达兰堆城由夯土建制,即是用中原农户建城的土坯制造的,方圆十里,城墙六尺,高一丈,开城门两座,四周各设一处箭楼。这样的城墙,若是放在中原,其简陋程度可能要引人诟病,但在草原上,控两山而扼要道,其与南面的眉间城呼应,是为一处要隘。 黄玠兵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因此便主动放弃眉间城,退守达兰堆城。 城中只有马步军各三千,兵力不足,不过民夫充足,有两万人之多,大多是刚从哈木尔城返回的。 黄玠乃命大军在城北开挖壕沟,整修武备,准备迎战。又名薛万述率骑兵五百骑屯与西侧群山之中,待战事激烈,袭胡虏之后。 军中众人,本来因为捞不到仗大,颇为不满,现在听到有敌情,一个个被压抑久了的壮汉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众人也不再无精打采,立刻精神起来,准备迎战。 ······ 此时同罗休哥所部也与同罗朵儿会师。 因为去年的赛音山之战,同罗朵儿所部虽然惨胜,但损失惨重,其部经过近半年的休养生息,这才勉强缓过劲来。对于攻隋之事,同罗朵儿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不赞同的。同罗部还势弱,现在最需要的便是积聚实力,休养生息。隋军势大,贸然与隋军主力开战,一旦稍有差池,同罗部很可能便会一蹶不振。 只是同罗斜也对隋军有心结,总想着在战场上击败黄明远一次,以还旧辱,众人没办法,这才出战。 不过同罗朵儿又要守备赛音山,又要压制弓卢水以南各部,兵力本就不多的她只出得两千五百名骑兵,亲自率领西进。而此时的赛音山本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同罗朵儿又留下同罗娄室率兵镇守。 不过同罗休哥与同罗朵儿双方合兵之后,共计有八千五百骑,倒也足够横扫漠南。不过若是想攻坚,还是不行。 南路军虽然名义上是以同罗休哥为主帅,不过实际上仍要听从同罗朵儿的命令。除了同罗朵儿为部族豁真,身份特殊之外。还在于凭借去年的赛音山之战,同罗朵儿以少胜多,大败启民部和阿勿思力,声名大噪,名震铁勒,风头无二,也给人一种知兵的印象。同罗休哥本就是一个知进退的人,更不会越过同罗朵儿去。 在同罗朵儿指挥下,南线大军直奔达兰堆而去。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达兰堆之战(二) 同罗部全军进抵达兰堆北面的无名山坡,此地离着达兰堆城不过三四十里地的路程。同罗朵儿率本部和同罗东丹部屯于此地,乃命同罗休哥率本部骑兵从达兰堆山以东绕道,从山南方向攻击隋军。 从达兰堆往南,隋军的控制力大大增强,达兰堆的隋军绝不会想到会有草原部落从南线引兵来袭。 在同罗朵儿的计划中,是要以突袭破敌,因此大军往来迅捷,哨骑四出,将隋军在北面的斥候全部俘杀,以图堵塞隋军之耳目。可惜此计策弄巧成拙,乃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给了黄玠警示。 同罗休哥走后,同罗朵儿则准备隐藏于此无名山坡之上,等待约定时间,再突然向南出击。到时候在达兰堆城来一场前后夹击,必然打隋军一个搓手不及。 等到傍晚,同罗朵儿所部已经在山坡上潜伏了约两个多时辰,算好时间,离发起攻击的三更天也不过是两个时辰,同罗朵儿乃下令麾下众人饱餐一顿,准备夜战。 到了戌时,同罗部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众人正下坡之时,忽然只见北面扬尘弥漫,一军如狂奔的疯牛一般狠狠地撞入同罗部军中。 此时的同罗部尚无防备,立刻阵势不稳。 来者正是斛律晟。 斛律晟率领本部两千五百骑兵北上之后,哨探齐出,多番寻觅,才终于发现同罗部的踪迹。只是同罗部同样哨骑四出,来回警备,他担心打草惊蛇,所以始终远远地蛰伏待机,不敢轻易出击。 等到傍晚,同罗部的警戒依然严密,斛律晟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好机会。有部下劝他趁着夜色,立刻出击,好出其不意,但斛律晟未斛律晟所拒绝。 斛律晟说道:“我军若大股出击,到不了敌寇大营二十里外就要被其探子发现,到时候我军到了阵前,敌寇早就做好防备,敌众我寡,难以一战。敌虏潜伏于此,必是为了袭我城池。等到敌寇出击之时,正是哨骑侦察最为薄弱之时,敌将到时也顾不得哨骑了,才是我军动手的好时机。” 果然如斛律晟所料,到了半夜,本就是哨骑戒备最松弛的时候,同罗部骑兵大举出击,同罗朵儿于中军掌军,也顾不得关心有几个哨骑失踪的问题。而原本应该负责在四周巡防的这些哨骑眼看大战开启,对于四周的戒备更加放松下来。 斛律晟乃命麾下胡将左车轮率轻骑为前锋,沿途人衔枚,马勒口,尽杀沿途同罗部哨骑,一刻不停地向同罗部所在的山坡杀来。 等到斛律晟的骑兵杀到,此时同罗部正出山坡南下,人马俱未列阵,阵型不整,猝然遇袭,立刻大溃。 同罗朵儿闻隋军突袭,心中大惊。只见此时营中混乱,乱兵四散,同罗朵儿固守中军,乃命大将山禄率曳落河带人斩杀溃卒,稳住形势。 此时隋军已尽至同罗部营外,对其发起猛烈攻击,杀伤同罗部士兵甚众。但同罗朵儿不避刀箭,在前巍然不动,众人大惊,阵势乃逐渐有序。面对隋军的轮番冲击,仍坚持不动。 此时斛律晟在后,看到同罗部的组织逐渐有效起来,前线吃紧,知道若是让同罗部组织起反击,他仅凭所部实难取胜。斛律晟乃命身边二百隋军精骑,各持弓箭,向对面射去。隋军弩矢,箭如雨下,杀伤同罗部士兵极多,但双方混战,弓箭打击难以长久,隋军尽管打疯了,仍旧无法撼动同罗部阵型。 在此关键时刻,斛律晟乃将头盔扔到地上,大吼道:“事急矣!尔等将士,若破胡阵,赏赐尽归尔等。” 众胡骑士气大阵,斛律晟乃亲自持槊杀入敌阵之中,一马当先,英勇奋击,杀贼无数,沿途胡虏尽不可挡。 眼看斛律晟率身边隋骑杀入同罗军阵中,硬撼同罗军阵线,几乎要冲到同罗朵儿的面前。同罗部大将山禄乃率上百名曳落河率兵上前护卫,双方绞杀在一起。 眼看斛律晟来回冲杀,无可挡者,山禄乃持刀冲向斛律晟。 山禄借着马速,一刀劈来,直奔斛律晟脑门。斛律晟突遭袭击,不及防御,忙回槊便挡。刀槊相撞,各自一震。 两马交错,山禄刀不及斛律晟槊长,竟被对方一槊扫中马头。马儿吃痛,轰然倒地。山禄立刻借势向一侧滚去。斛律晟举槊便刺,正中山禄左侧腋下。 山禄吃痛,竟然用胳膊夹住长槊,想将长槊夺过来。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相互较力,那碗口粗的槊杆竟然被二人生生折断。 斛律晟勒住马缰,将断槊掷向山禄,正中其额头。山禄不及防备,被打的头破血流,向后倒去。此时的斛律晟趁机再抽出马前钢鞭,向前猛砸,幸亏山禄的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其护住。 等到斛律晟将几人打死,山禄早就被送到阵后。 斛律晟此胜,大涨隋军的士气,众人纷纷高呼,气势抖涨。 斛律晟乃命人趁势转进,同罗部因为缺了核心指挥,箭头人物,因此难以抵挡,连连后退。同罗朵儿无奈,眼看不敌,只得下令所部退回山谷营寨之中,再做打算。 斛律晟知道对方兵多,自己战不可久。麾下的胡骑如此剽悍不过是靠着一番勇气,一旦对方整好阵势,便难以再战。 眼看挫了胡虏一番锐气,因此斛律晟便命部下缓缓撤退,离开这无名山谷。 同罗朵儿出师未捷,被斛律晟狠狠地打了一剂闷棍,损失无数。眼看斛律晟准备撤走,毫无胜算的同罗朵儿却不敢追击,只得任由对方大摇大摆的离开。 斛律晟离开后,同罗部军中哀鸿遍野,满地浮尸。 此时的同罗朵儿也不再想出击达兰堆。她很清楚对方能够突袭自己,想来达兰堆的隋军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踪迹,未必没有埋伏。而且这支骑兵若是如跗骨之蛆在自己身边袭扰,此战更难以得胜。因此同罗朵儿一边准备率军撤退,一边又紧急命人南下给同罗休哥送信,令其快速撤退,防备埋伏。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达兰堆之战(三) 眼下胜负难料,同罗朵儿只得希望同罗休哥能接到自己是命令,率部顺利撤离。 不过很多事情事与愿违,按照墨菲定理,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所以不出所料,同罗休哥所部也陷入了大麻烦之中。 战前,斛律晟的报信人员已经赶回达兰堆向黄玠汇报,偷袭达兰堆的胡人有一部偏师南下,谨防对方从南路偷袭。 因为手上兵力不足,所以黄玠并没有选择扼守眉间城,所有对方很容易便能通过眉间城天险,直达达兰堆城的南线。 此时,黄玠在南下可没有布置多少兵力。 黄玠立刻将军事部署做了更改。他将一千步兵交给裨将元礼,令其扼守城北,防备北线来犯之敌,无论任何情况,不许来犯之敌越城墙一步。而黄玠则令辛世雄率一千五百步兵、五百骑兵伏于城门之内,挖掘壕沟,以待敌军。而黄玠本人则率领麾下一千骑兵,汇合城外的薛万述所部,尽数伏于西侧山上。又令麦铁杖全部向南门方向转移,合围来犯胡虏。 等到同罗休哥赶到达兰堆城以南五里,只见达兰堆城若隐若现于夜色之中。四周俱寂,只有城头上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仿佛在述说着这大漠之中孤城的落寞。 此时黄玠正在城西山岭的密林中进餐,亲兵述说有大股胡骑向达兰堆城靠近,黄玠闻报也不在意,继续用餐,仿佛对胡虏的进犯置若罔闻。 此时同罗休哥眼看隋军毫无防备,心中一喜。隋军轻而无备,只要自己麾下的骑兵能够快速拿下城门,掩杀进去,必能大破隋军。看整个达兰堆的样子,隋军在这里的物资储备必定不少,若是能得之,同罗部的实力将会更上一个台阶。 同罗休哥等到三更过半,已经过了与同罗朵儿约定的合围时间。按计划是同罗朵儿率领主力首先对南门发起攻击,吸引隋军的注意力;而同罗休哥则趁隋军不备则从其背后趁机破城。可是现在同罗朵儿失期,计划便没法进行。 同罗休哥担心同罗朵儿处出现了问题,想取消今夜的行动,但部下皆劝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后退,难保不被隋军发现。” 正在同罗休哥犹豫之时,突然城南方向大火,城内出现混乱,同罗休哥大喜,以为是同罗朵儿动手,再不疑他,乃密令部下向城门处攻去。 原来是城中的辛世雄眼看同罗部始终不动手,猜测他们是否在等另一路同罗部,因此命人在城南点火,诈做敌军攻城,骗过对方,引诱同罗休哥来袭。 同罗部骑兵向达兰堆城蜂拥杀去,刚到城门,城门忽然神奇地打开了。 此事虽然诡异,但容不急多想,同罗部的骑兵已经蜂拥入城。打头的同罗休哥的副将同罗释鲁进城之后,便发现城内一片漆黑,若隐若现,如山峦重叠,看不清敌我。 正行进间,忽然间一声巨响,前面便出现混乱。 “前方何事!” 忽然,同罗释鲁听到身边闷哼惨叫之声,是弓弩的声音。 同罗释鲁大惊,乃大吼道:“有埋伏!” 接着便两眼微突,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落马而死。正是远处一名隋军小将见其见其似为领头之人,一箭射中其咽喉。 同罗释鲁一死,进城的同罗部士兵立刻混乱起来。辛世雄乃令部下各推大车、拒马,手持铁矛向胡虏杀去。 进入城中的同罗部士兵无人指挥,哪里能挡,混乱之中,被搅得人仰马翻。 此时城头的隋军见城内伏兵得手,在城头高挂起大红灯笼,示意两侧伏兵,并将城头的滚木礌石不要钱地向城下的胡虏砸去。 早就披上铠甲、严阵以待的黄玠看到城头的灯笼,马上命部下擂鼓示意,又命小将薛万述为前锋向山下杀去。 此时另一侧山上的麦铁杖得到信息,也冲杀下来。 还在城门处的同罗休哥听到城头的喊杀声便知道完了,对方有埋伏。同罗休哥也是多经战阵之人,知道这时候不能心存侥幸,既然对方四面张网,说明入城的同罗释鲁已经生死难料了。 数百骑兵身陷险境,同罗休哥心如刀绞,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感情用事,必须突围而出。因此同罗休哥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部队调头突围,至于能逃出去多少,就看天意。 黄玠和麦铁杖两部从同罗休哥的斜后方两翼直插入其中军,立刻就把同罗部骑兵切成三段。 同罗休哥此时眼都红了,拼了命地往前突。不过双方虽然骑兵数量相当,但隋军还多出一倍的步兵,再兼天时、地利在手,哪怕战力不如对方,也早把对方的抵抗力打掉了一多半。 薛万述一马当先,连劈带砸,把同罗部的阵势完全搅乱。同罗休哥刚令身边亲卫围杀对方,忽然一箭正中其冠,差点把同罗休哥吓死。几个护卫忙上前护卫住同罗休哥,放在被人斩首。 同罗休哥本就不以勇力见长,更不亲自出击。 此时城内的辛世雄部已经将入城的胡骑赶出城外,从北面杀出,彻底堵死了同罗部最后一个方向的道路。 隋军前后夹击,四面合围,被困于达兰堆城门处的同罗休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此战一直激战到拂晓时分,同罗休哥虽然拼死力战,但身中数箭,战袍都被血染透,在护卫的拼死奋战中侥幸逃脱性命。至于其部落大部的士兵,在隋军的围杀下,尽皆伤亡殆尽。 战后,黄玠令人统计伤亡,计斩杀同罗部骑兵两千六百多骑,跟着同罗休哥逃出重围的残兵不到两三百人。 隋军胜得是酣畅淋漓。 辛世雄之侄辛文礼献上同罗休哥副将同罗释鲁的脑袋。 黄玠见辛文礼身高近七尺(两米零七),虎背熊腰,膀大腰圆,手持长槊,勇猛无敌,也是欣喜,令其在身边为将。辛世雄是陇西人,自秦汉时期传下的军人世家,与新兴的关陇家族并无太大关系。辛文礼号称有横推八匹马之力,得黄玠赏识,自是甘为门下。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达兰堆之战(四) 第二日一早,斛律晟率部返回城中,见黄玠得胜,也是高兴。他在得胜之后,没有急着返回达兰堆,而是选择尾随同罗朵儿半夜,本想缒住其军,终因兵力相差悬殊,不得不返回。 眼看隋军大获全胜,斛律晟便劝黄玠追击同罗朵儿。 同罗朵儿残部仍有数千人,若是在漠南逡巡日久,将会对漠南的隋军补给线造成重大威胁。 黄玠也认为如此,乃命辛世雄和元礼率步兵守备达兰堆城,自引麦铁杖、钱士雄和斛律晟合兵一处,追击同罗朵儿而去。 昨夜,同罗朵儿废了好大功夫,才赶走斛律晟,忙向南救援同罗休哥,等到天明,才在眉间城东三十余里处遇到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同罗休哥。同罗朵儿早就料到或许同罗休哥会大败,但看其现状,其部几乎全军覆没,同罗休哥也是生死难料,还是两眼通红,难掩悲戚。 容不得同罗朵儿过多的伤心,同罗东丹便劝同罗朵儿立刻撤退,否则等到隋军追兵赶到,他们恐难逃脱。 同罗朵儿急忙率部东撤,准备先返回赛音山。本以为能仗着马快,快速逃脱,没想到这两日天降大雨,败退的同罗军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士气低落,无复行伍,将领也无法控制。 隋军连夜赶路,终于在握衍水附近追上了同罗朵儿。 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同罗朵儿知道若是不能击退隋军,被其尾随东去,全军必败。同罗朵儿乃亲率大军渡过握衍水,在河东岸摆下大阵,意图正面迎敌,又令同罗东丹率一千五百骑于迂回到握衍水西岸埋伏,意图伏击隋军。 隋军一路东进,沿途数次遇敌激战,斩获不少。等到隋军主力到达握衍水之后,竟然发现了同罗东丹伏兵。 黄玠遂下令主力猛攻同罗东丹所部,意图将其全歼于河西岸。 同罗朵儿见情况有变立即下令曳落河大将阿结思渡河出战救援,阿结思杀入重围,救出了同罗东丹,并迅速退到河边,把军队分为三阵,背水抵抗。 斛律晟和薛万述、辛文礼三人分别率数百骑兵,各掩杀一部,双方在握衍水西岸来回相持。黄玠也亲率骑兵主力加入战场,全力冲击。 阿结思悍勇无比,顽强抵抗,战斗拉锯了好几个回合后,终是寡不敌众,阿结思和同罗东丹抵敌不住,乃且战且退,率领残部撤到河东岸和同罗朵儿部会合。 而隋军斛律晟和薛万述、辛文礼三人皆是一马当先,迅速杀过河去。 同罗朵儿亲自带兵接应阿结思,于阵前和隋军展开了血战。双方在河东岸再次混战,斛律晟摧锋先入,其余诸部乘势掩杀。同罗部骑兵也是不甘示弱,拼死抵抗,双方皆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等到下午,黄玠见同罗朵儿所部难以撼动,乃下令撤退。 同罗朵儿也不追赶,其部损失惨重,折损过半,已经无力再战,因此只得下令继续向东撤退,以图后事。 河东岸的黄玠眼看同罗朵儿所部远遁,也是无可奈何。他奉命戍卫达兰堆,若是兵力折损严重,接下来就不好再守御城池。 不过斛律晟心中却是不甘。 丰州众将皆知黄明远将同罗部视作心腹大患,今日一战,同罗部在狼狈溃逃的情况下,尚且有如此战力,果然不凡。若不能趁此机会削弱其势力,来日必是丰州军的大敌。 斛律晟因此向黄玠请战,请求追击。黄玠不允。 斛律晟乃说道:“之前同罗部知我军追击,难以逃脱,因此奋力一战,我兵虽锐,不能敌之也。现在我军后撤,同罗部必以为我军放弃追击,当轻车速回,不复为备。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必能破敌。” 薛万述和辛文礼二人听了也是跃跃欲试。 斛律晟再三请求,黄玠无奈,只得命斛律晟继续追击。同时要求斛律晟若是同罗部有防备,当速速归之,不得轻动。 斛律晟走后,黄玠始终不放心,毕竟斛律晟乃侄子爱将,若是战败,也折损侄子脸面。因此黄玠亲率骑兵追赶斛律晟,以防不测。 斛律晟向西追赶近数十里,终于追上同罗部军。 此时斛律晟料其兵少,或难以一战,正巧辛文礼率数百骑兵感到。斛律晟乃命辛文礼率部屯与其后,待斛律晟与同罗部相持之时,再加入战场。 此时同罗部因为连日行军,疲惫不堪,正在用餐之际,不及防备。斛律晟所部突然从其背后杀出,袭入同罗部大营。 同罗部顿时陷入混乱之中,一片无序之状。 斛律晟亲率铁骑突入,一无所挡,沿途挨着,尽数成了斛律晟的槊下亡魂。 隋军破营之时,同罗朵儿正在吃饭,见此情形丢掉筷子,要准备抵抗。隋军前锋直突入同罗朵儿身前,连同罗朵儿都被隋军砍伤了手臂,伤得非常严重。同罗朵儿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才狼狈撤退。 这时候幸好本已受伤的同罗部大将山禄率领曳落河拼死向前护卫,才没让隋军完全透阵。 而同罗东丹在营东,所部受损不严重,乃很快组织反击。同罗部人多,斛律晟尽管凭着先机破敌,但同罗部毕竟不是弱旅,双方很快陷入混战之中。 这时斛律晟乃发号令,命辛文礼出击。 辛文礼所部数百人,如狼似虎,一往无前,加入战场之后,立刻帮着斛律晟稳固了战场形势。 双方正在激战,此时黄玠率军也加入战场,终于将胜局奠定。 同罗部完全大溃,同罗东丹和山禄等人无奈,只得护着重伤的同罗朵儿和同罗休哥向东疯狂逃窜,至于本部情况,再无顾不得。 隋军沿途斩杀无数,又继续追击了数十里,同罗部相蹂践死者无数。 同罗部东逃百里,又遇到薛万述率领的二百精骑的伏击,其部又死伤不少。等到同罗部断断续续逃回赛音山之后,全军仅剩九百余人,各种物资全失。 而此时同罗朵儿和同罗休哥俱是重伤,只得由同罗东丹主事。赛音山是同罗朵儿的地盘,其一受伤,人心立刻浮动,很多阴谋之流涌动,同罗东丹根本压不住。 同罗部陷入了绝境之中。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布林湖之战(上) 就在达兰堆大战之际,杨义臣在哈木尔城也获得了同罗部来袭的消息。 此时杨义臣的伤势基本稳定,能够主事。听到有敌袭,立刻命部下加强防御,又令斥候四处,防备对方突袭。 杨义臣知道韩浚是黄明远的爱将,也想前去救援。只是他身边只有数千步兵,还有哈木尔城这个庞大的物资库要驻守,根本没法出兵,只得多派斥候前去查探韩浚一行的消息。 等到王虎臣率领四千多民夫赶回哈木尔城。杨义臣又惊又喜,若是数千民夫死于草原,当是一大过错。 不过杨义臣也明白,韩浚率部替民夫断后,怕是凶多吉少。 过了一日,斥候果然来报,韩浚所部三千余人连同上千民夫,尽皆覆没于浑义河,韩浚战死。 杨义臣心中一紧,数千将士阵亡,虽然尽是胡骑,且和他没有什么责任,到底是隋军。而且韩浚战死,黄明远那边怕是不好说。 杨义臣急忙派人前往牙帐送信,又派人前往浑义河寻觅韩浚等人的尸体。 与此同时,匆匆从牙帐赶回的梁默和张定和二人也在浑义河发现了隋军的尸体。 此时大战不过刚结束几日,遍地无头尸体,整个河滩都被染成了赤红色。梁默二人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将此事告禀黄明远。又令人将这些胡骑尸体尽皆掩埋,而隋军尸体则火化安置。 处置完这些隋军遗骸之后,梁默和张定和对于麾下隋军下一步的动向有了不同的意见。张定和认为,大军要即刻赶往南下,协防杨义臣守备哈木尔城;而梁默则对此有不同见解。 当听到同罗部游骑不过万余人,还被韩浚所部大量杀伤之后,梁默便有了别样的心思。 黄明远将追击步迦可汗的美差交给了梁默,可梁默却铩羽而归,一无所获,弄个没脸。再加上之前跟随鱼俱罗偏师西出,错过了怛罗思山大战,可以说北上草原一趟,梁默实际上并没有获得什么大功劳。 这样的事情梁默怎么可以接受,难道这一次他是来草原游玩的不成。因此梁默希望可以追击同罗部,一举歼灭之,到时候也能立上一功,同时卖黄明远一个好。 张定和本不愿,不过其少贫贱,有志节,梁默“立功受赏”的说法一撺掇,张定和便起了兴致。最后二人便决定,整军北上,追击同罗部。 这时候梁默为加快行军速度,乃率本部骑兵为前部,将步兵交予张定和为后部,直往北而去。 梁默所部昼夜行军,追了数日,终于在布林湖以西地区追上了同罗斜也。布林湖在草原与荒漠交界,位于独洛水西南,是一个因为冰河侵蚀形成的湖泊。湖泊两边的峡谷陡峭如同斧凿刀劈一般,水平如镜,少有人烟。每到在夕阳西下时,湖水会发出紫色与红色交映的色彩,十分梦幻。 梁默一心想着立功,轻而无备,立刻便落入同罗斜也的圈套中。 同罗斜也本来发现身后有敌,心中担忧,立刻命部下加快进程,往北而去。走了没多久,斥候回报追击敌军只有数千骑。同罗斜也心中一喜,便决定掉头迎敌,歼灭这股隋军。 八月四日,梁默进抵布林湖以西的废旧小堡,前方斥候报有胡骑出没。梁默以为追上了同罗斜也,心中大喜。麾下部将庞玉乃劝梁默同罗部骑兵已近,敌情不明,不可轻进,可背城为营,示弱诱敌,设伏奇袭,攻其不备,却被梁默斥退。 梁默不从,继续进军。 五日上午,也就是黄明远在卫律城大战的同一日,梁默所部进抵布林湖,果然中了同罗部埋伏。梁默且战且退,最后戍守在布林湖北侧的峡谷之中。 此时同罗斜也乘势挥军,向隋军中军进逼。隋军困守,同罗斜也乃命人毁掉道路,截断隋军归路。接下来又命同罗遏鲁防御布林湖一侧,断峡谷水源,饥渴隋军。 梁默无奈,只得引军步战,准备突围。同罗斜也乃命同罗屋质坚守正面,自己则转攻隋军侧翼。隋军阵势坚固,同罗斜也不可能攻克,又转道隋军东北面小道突击。 或许是天绝梁默,双方正艰苦奋战,时狂风突起,飞沙弥漫,隋军部伍相失,营阵大乱,士卒惊骇,争相入谷。梁默为众所拥,几乎被践踏致死。庞玉率刀斧手和勇士据谷口奋击,同罗军这才稍退。 当夜,隋军被困于谷中。梁默乃命令部队择地安营扎寨,准备次日再战。 第二天黎明,梁默出营观阵,大吃一惊,突见谷口南北全是敌兵。而谷口正面,同罗部挖掘了数条壕沟,断绝了隋军出谷之路。一夜之间,同罗部士兵竟将隋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此时的隋军已陷入同罗部的重重包围之中,危在旦夕。 此时敌众我寡,有覆亡之危险,梁默的亲信建议梁默率亲兵杀出重围。 梁默无比愤怒地说道:“自本将自领兵以来,身经百战,每从征伐,冲锋陷阵,你们谁见我后退过?古人说:‘临难毋苟免’,今天本将竟然身陷重围,正是为国效死的日子,怎能丢下将士们自己逃跑呢?” 众将士见主将慷慨激昂,受到很大鼓舞,一齐振臂高呼,愿跟随将军同胡虏决一死战,让他们知道,隋军不怕死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报国的时候到了。”梁默挥刀大喝一声,“兄弟们,不怕死的随我杀敌去。” 梁默一马当先,冲出大营,杀入敌阵,众将士见主将身先士卒,都是争先恐后,发一声吼,一齐杀向敌阵。 隋军虽然被围,求生意志不绝。此时两军对垒,更是生出无限勇气。隋军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入敌阵后左冲右突,凭一股勇气杀出了同罗部第一层包围圈。 同罗斜也大惊,隋人悍勇,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忙令同罗遏鲁全军押上,务必挡住隋军破围之路。 此时双方都到了绝境,各自死战,从日出杀到太阳西下,已经是人困马乏。隋军虽然杀敌无数,自身伤亡也是无算,眼看已不能突出重围,只好再次退回谷中。同罗部士兵战了一天,也觉疲乏,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布林湖之战(下) 当夜,同罗斜也整点部队伤亡,折损千余骑,损失惨重。 同罗斜也无法自觉无法承受这种伤亡,乃令同罗屋质深挖壕沟,困死隋军。 梁默困守谷中,水源不足,眼看就要渴死。夜里,梁默又试着突围两次,皆没有成功。 此时人困马乏,梁默自知怕是难以幸免,无奈地对庞玉说道:“悔不听润泽(庞玉字)之言,致今日之祸。” 在此时同罗斜也围困梁默之时,张定和也率近万步骑赶来。 梁默在布林湖附近血战,已经难以遮掩,张定和顺着梁默留下的痕迹,便向此杀来。 同罗斜也眼看有隋军援兵赶到,心中无奈,可是眼看梁默所部再困上一日,便能不战自溃。同罗斜也舍不得如此战果,便决心一战。 同罗斜也乃令同罗遏鲁和同罗屋质两军阻拦隋军援军,自率本部准备先围歼梁默部。 张定和匆匆而来,也发现了同罗部。眼看前有胡虏挡路,张定和心中一震,立刻便猜到梁默所部怕是遇到了不测,忙令部下加快进度,向前赶路。 同罗屋质在布林湖以东的高地上扎营,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张定和倒也听黄明远说过同罗部的战力,知道同罗部骑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具有很强的战斗力。因此明白,此战若胜,必须气势上先要压倒对手。 张定和戎马生涯,看到敌军分为三队,一名年轻人在队伍前方立马,立刻判断此人便是同罗部的指挥官。若有胜敌,未若擒贼先擒王。 这时张定和问左右谁最善射,左右均答乃车骑将军左天成。 左天成随即策马来到张定和面前,张定和见其面如鸡血,形态魁梧,知道是员勇将,乃问道:“左将军需要带多少骑可以射杀胡骑阵前那位胡将?” 左天成乃说道:“末将只需五十骑,必射杀胡酋,来见将军。” 张定和大喜,乃说道:“真壮士也,我给你百骑,务必射杀此将!” 左天成慨然应道道:“凭借将军的神威,只要五十名骑兵护送我到敌人近前,一定可以得手,否则提头来见!” 张定和见左天成勇武,欣然应之,不过怕其有失,仍以百骑予之。 等到左天成出阵,左右才对张定和说道,左天成乃杨太仆旧将,曾随杨素北击突厥,率五百士兵火烧突厥粮草大营,立得奇功,更曾在伐陈之时救过韩擒虎的命。 此时左天成在一百精骑的掩护下,逐渐接近敌阵。同罗军阵前骑兵齐出,向隋军杀来。 此时左天成麾下的百余骑兵兵突然向两侧分开,中间左天成飞马而出,张弓搭箭,弯弓射胡,凭借高超的骑射本领,只一箭同罗屋质就应弦落马,不知生死。 此时双方正开战,同罗部指挥官就生死不知,同罗部骑兵骇,乱了手脚。 张定和在后见左天成得手,大喜过望,立刻身先士卒,率精骑从敌军侧翼猛攻,以两翼骑兵夹击同罗军军阵。在隋军精骑的攻击下,同罗军阵势大乱,更不能抵抗隋军主阵的正面冲击,溃败而去。 虽然同罗遏鲁尽力维持军阵,但此时已经无力回天。隋军杀破其阵,同罗兵立刻大溃。 同罗遏鲁乃命部下向后撤退,又通知同罗斜也速速撤兵。 此时同罗斜也还在围困梁默所部,听到同罗屋质兵败的消息如同雷震,面色惶然,难以自持。 这时祖君彦知道事不可违,若是再战,同罗部这些仅剩的家底怕是也要丧失殆尽了。 “主公,撤兵吧!” 同罗斜也满脸不甘,却只能悲愤痛哭地吐出一个“撤”字! 祖君彦忙令众人去传令,又令同罗斜也身边的亲卫拉着同罗斜也赶紧上马,省得隋军追来合围。 此时同罗遏鲁架着生死不知的同罗屋质赶到同罗斜也军中。 同罗斜也见此,更是悲伤。 祖君彦见其难以自持,遂命大军抛弃一切辎重,只携带兵马武器,立刻向东北突围。 此时上万隋军追赶上来,拼命冲杀,欲围住同罗部。 谷中的梁默听到外边战起,又见同罗部混乱而去,心中大喜,立刻便得知是张定和来救援他了。 此时梁默强忍着缺少和饥饿带来的疲惫,大吼道:“儿郎们,援军已到,胡虏已破,随我杀敌。” 在如此顺风仗的形势下,隋军士兵发挥出令人吃惊的战力,向谷外的胡虏杀去。 隋军紧紧咬住同罗部士兵不放,缩紧包围圈,欲将同罗军全歼。 两军拼死相搏,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同罗部本就因为之前一战折损严重,且一无所获,因此士气下降严重,同隋军交战,对方更是悍勇。隋军前面战死两个,后面再添上一双,丝毫不见人少。 同罗军陷落敌阵,没有援兵,众将士人人杀得筋疲力尽,心态陷入崩溃。 此时祖君彦无奈,乃令中军大将同罗德光率军断后。 同罗德光是同罗部首屈一指的大将,乃中军黄旗副将,随同罗斜也东征西讨,多立战功。 同罗德光倒也忠诚,拔马回头,反身应对。其余同罗斜也数百亲卫部队也紧紧相随,一同奋战。 同罗德光身先士卒,奋勇当先,左冲右突,无奈隋军实在太多,左右皆是隋军,身中数枪,成了一个血人。跟随在他身边的数百名兵士也多半受伤,不堪再战。 同罗德光看着身边这些残兵,流着泪说道:“今日我等为族长效死,当死而无憾。”说罢,提起最后一口力气,挥刀向面前的隋军杀去。 隋军多如潮涌,同罗德光不敌,乃死于乱军之中。 同罗斜也率领残部拼命逃窜了两百多里才停止,战后整点兵马,全军仅剩不到四千骑,且大多带伤。而其心腹大将同罗屋质身中利箭,奄奄一息,已不能活。 同罗屋质临死之前,拉着同罗斜也地手让同罗斜也与隋交好,蛰伏待机,培植势力,勿轻与隋战。同罗斜也含泪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夜,同罗屋质死于军中。 同罗屋质是同罗部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将,战略眼光突出,遇事造次,处之从容,博学多才。其战死于布林湖,同罗斜也伤折一股。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人在何方 隋军这边,整点兵马,梁默所部伤折骑兵两千多骑,可谓元气大伤。 看到张定和,梁默又喜又羞,自己不听部将劝阻,轻而无备,冒险出击,若非张定和及时赶到,怕是已经死在了布林湖的峡谷中了。 张定和倒也不居功,二人是旧识,关系还不错。 同罗部太邪门,不可小觑。战后二人害怕同罗斜也还有什么手段,也不敢再追击。布林湖离着狼居胥山已经不远,张定和和梁默决定,先行和黄明远主力会师,再做安排。 ······························································································ 狼居胥山以西,卫律城。 隋军在卫律城大胜之后没多久,韩浚所部全军覆没的噩耗便从浑义河传来。 黄明远犹如一头凉水从头浇下,心凉个透。虽然黄明远尽力压制自己的感情,可是还是心如刀绞一般。 韩浚是开皇十九年投降的隋军,自己本来是打着使高震安心,也是削弱高震实力,才故意将韩浚从高震身边调走,担任自己的侍卫。谁曾想主仆二人,在一起一待便是近四年,直到去年年中韩浚才被黄明远放出去给斛律晟当副将。四年的时间,韩浚始终对自己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责。二人朝夕相处,韩浚哪怕不是嫡系出身,也早就成了自己的心腹。 对于韩浚,黄明远是有些想法的,这才将其调出,准备培养一段时间,便能为将。没想到韩浚初次领兵,“出师未捷身先死”,令人涕流满巾。 “主公,杨将军奏报,据逃回哈木尔城的王虎臣将军报,韩将军本来是可以率部突围的,只是为了给数千民夫争取时间,这才死战不退,壮烈殉国的。” 陈远看出黄明远的难受,只是有些话,无法言之于口。 黄明远长叹一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伯抒(韩浚字)能够为了保护民夫而死,尽了一个军人的职责,死的光荣,死得其所,虽死犹生,我为其充满了骄傲。” 众人都听出了黄明远心中的难受,也没人敢言语。 这一夜,黄明远一个人在帐中坐了一夜,直到天亮。韩浚的影子如同幻灯片一般在自己的眼前一一闪过,自己失去了一位好手下,好兄弟。 黄明远也知道,成了军人,就有了杀人的职责,也要有被杀的义务。自己一生的长河中,不知道会有多少身边之人会马革裹尸,会尸骨无存。只是今日韩浚,作为第一个战死的大同系将领,仍然让黄明远忍不住难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韩浚是马匪出身,父母是当初高保宁的旧部,早就战死了。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还是黄明远给他成的家,立的业。出征之时,年华(裴淑宁丫鬟,韩浚之妻)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得到第二日一早,众人见到有些憔悴的黄明远,俱是担忧。 雄阔海和秦琼二人甚至主动请命,要求带兵追击同罗部,活劈了同罗斜也。几人同为黄明远的亲卫将领,相互之间,感情更深。 黄明远知道,不要在头脑被情感左右的时候做决定,因为越是冲动,越有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烦。 同罗部在那里,黄明远不知道,也找不到,但他可以选择攻击同罗部的老营,将同罗斜也的根基连根拔起。 因此黄明远令郑言庆率四个骑兵军向南搜寻同罗部的痕迹,而以鱼俱罗、独孤览二人为南、北两路领军使,分别从狼居胥山南北直击同罗部祖地,合围其老营。 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就是狠狠地打击他最在乎的东西。而对于同罗斜也来说,没有什么比同罗部更重要。 黄明远要杀光所有的同罗部部民,不留俘虏,让其感受到疼痛。 鱼俱罗、独孤览二人杀气腾腾地向同罗部老营杀去,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虽然二人沿途绞杀了不少胡人,但很明显这些都不是同罗部。鱼俱罗一直前进到翰里札河(今蒙古乌勒吉河)河源的沼泽中,仍然没有发现同罗部的主力。 其实到翰里札河已经算是进入仆骨部的地盘了,再往西就进入拔也古部的核心地区了。二人寻觅不到同罗部的踪迹,只得返回狼居胥山。 黄明远对于二人的上报也很吃惊。茫茫草原,虽然四面空阔,道路纵横,但因为其一览无余的特征,并不适合掩藏数万人马。同罗斜也再是诡计多端,难道还能凭空使同罗部数万人马飞了不成。 黄明远不相信同罗部会飞天遁地了,只是同罗斜也使了什么障眼法。 黄明远展开地图细细思量,若是同罗部南下赛音山?很快黄明远便否定了这个可能,相比较弓卢水以南贫瘠之地,整个漠北水源充足,气候适宜,才是真正的王霸之基,同罗斜也不可能白白放弃祖地的。 然同罗部夹在拔也古部、仆骨部、覆罗部、浑部之间,周围并无险隘之地,东有突厥,西有拔也古,北面更是情况复杂的铁勒诸部,都不是转移的好地方。 难道同罗斜也真飞了。 这时候黄明远盯着狼居胥山,忽然想到之后焦方杰向自己回报,狼居胥山附近疑有胡骑出没。 当时黄明远也派骑兵前往狼居胥山查探,并未发现有什么大规模胡骑的存在,黄明远以为是逃入山中的中小部落的痕迹,并未放在心上。 若这就是同罗部呢? 自从心底产生这个想法,黄明远便挥之不去。 狼居胥山也就是后世蒙古国的肯特山,其山势自东北向西南延伸近五百里,山势较平缓,北段多森林。着名的斡难河和弓卢水皆是发源于此。 狼居胥山也是蒙古帝国的圣山不儿罕山,黄明远记得后世书中记载,山中多谷地,传说成吉思汗葬于肯特山起辇谷。 此时黄明远有些豁然开朗。狼居胥山中内部空间足够容乃数万人,且河流众多,物产丰饶,足以让同罗部在山里支撑很多时间。最重要的是,黄明远此战,旨在灭国,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绝对不会对一条山脉感兴趣。即使是军事原因,也只会查探外围有没有什么伏兵,绝不会无缘无故进山的。 此时黄明远有充足的把握同罗部藏在山中。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断其根基 同罗斜也短短时间便能够东山再起,发展到今日甚至可以跟草原老牌列强跟屈古棱掰手腕,跟同罗部底蕴深厚不无关系。对于同罗斜也来说,这数万部众便是同罗斜也的根,而黄明远若是刨了其根,断了他的源,任凭同罗斜也再是诡计多端,其实也无足轻重。 同罗斜也是诡诈,竟然选择将部众藏进山中,黄明远就是发动一场大扫荡也未必能完全消灭了对方。可惜同罗斜也不清楚黄明远下了烧光的命令,这座狼居胥山,本来就在黄明远的毁灭范围之中。 此时,为了大隋的安宁,也为了一泄心中之怒火,黄明远准备屠戮狼居胥山。 虽然下决心对狼居胥山以内的同罗部下手,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有人对此表示怀疑,数万大军,展开一场大围剿,难道还不能全歼了同罗部的民众。那是这些人不了解后世鬼子的大扫荡,八路军也是在一个个山沟里躲避了小鬼子的地毯式的搜索。 狼居胥山是一条山脉,南北五百余里,绵延漫长。就是把数十万大军洒进去,也能隐藏的住,更别说常年居于此地的同罗部族人。 虽然同罗斜也大军齐出,其留守的主力骑兵应该不会太多,但毕竟在草原上,妇女儿童尚能骑马持刀,数万留守的部民并不是引颈就戮之辈。而且山中回旋的余地太大,道路状况又太复杂,若是隋军在山中遭了对方的伏击,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黄明远先是命独孤览率部为游骑,封锁整个狼居胥山,使山中之人不得于外部相通。而以鱼俱罗、董纯、乔钟葵三部,分别从山的北、东、南三个方向进入山中,向中心进发,围剿山中的同罗部。 众人皆是不解,大军一路过来,所向睥睨。打到现在,隋军已经是全无敌手,这个时候或是应该追击步迦可汗,或是选择班师回国,现在怎么跟一座山较上劲了。 随着隋军进驻山中,焦方杰的鹰击军也逐渐将狼居胥山内部的形势传递出来。整个的狼居胥山脉更像是一个大勺子,中间呈一个南北大躺壕,且有流淌的小河,东西两侧为起伏奇特的山脉,其中西侧的森林密度大一些,东侧则是悬崖峭壁和奇石更多一些。 此地是天然的屯兵之地,黄明远更加相信同罗部隐匿在山中。因此他多派斥候进入山中探查胡人情况。 山中倒是有不少避祸的胡人,互相之间,各不相属。这些人长期居于山中,已经从游牧部落向山林部落发展,实力不容小觑。 因为山中之人多是逃难,警惕心极高,焦方杰派进去进行侦察的鹰击军损失惨重。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鹰击军还是弄到了同罗部的所在地。 同罗部屯驻在坐西北朝东南的向阳湾,呈簸箕掌形状。山峰比较高,植被茂密,更有河流流过。而且此地谷口狭窄,同罗部在谷口布置了大批的骑兵防御,更深挖壕沟,多备檑木,是为一易守难攻之地。 黄明远获得此消息大喜,乃命董纯和乔钟葵二人合兵一处,向此地杀去,务必全歼其部。又命鱼俱罗所部从北面压上,断其归路。 此时同罗部主事的是同罗斜也的心腹小长史同罗留哥和其堂兄大梅录同罗查剌二人。同罗留哥是同罗部中最有文化和智慧的人,还和同罗查剌以同罗部的语言习惯按照突厥文创造属于同罗部的文字,都是同罗斜也的股肱之臣。 此时是同罗留哥掌军,他分外关心整个狼居胥山内外的形势,防止被其它部落偷袭,因此多置哨骑于山中,以备不测。 很快,同罗留哥便在山中发现了气势汹汹的隋军,这令其大吃一惊。 其实同罗部进驻狼居胥山,更多的还是防备拔也古部,防止其在同罗斜也南下之后抄同罗部的老营,因此众人并没有想到过隋军会前来。此时隋军主力杀到山中,众人下意识的就以为征讨隋军的同罗斜也主力损失惨重,心态瞬间就乱了。 而且之前同罗斜也为了不使部落为某个野心家所得,便令各旗各留守两个千骑于本部,归于同罗留哥掌管。但问题是同罗留哥对这十个千骑只有指挥权,而没有统属权。 同罗留哥本身是族内文官,虽然有威望,但其实并不能直接任命和管理各旗的千夫长,也无法干涉这些千骑内部的事务,因此他虽然职责重大,但其实部落内真正的兵权还控制在十个留守的千夫长之中。 隋军气势汹汹,同罗留哥立刻明白隋军此行的目的便是山中的同罗部。此时对于同罗部来说,可谓生死存亡之机。同罗留哥想立刻派兵应对,只是各部并不是完全听从其调令,因此无奈同罗留哥,只得征召各千夫长议事。 对于同罗留哥来说,其主要责任是护卫这数万部民,因此见众人安危有失,他便希望部落立刻转移,利用这五百里大山跟隋军周旋。 只是各旗的千夫长皆有算盘,并不希望贸然后撤。而且很多人认为部落老幼妇孺众多,一旦贸然撤退,被隋军追上便是溃败。当然众人也并不认为靠着几万累赘能够和隋军相抗衡。 其中资格最老的千夫长同罗阿沙气势最足,作为老牌的草原勇士,他也曾跟随都蓝可汗南下侵隋,对隋军的印象还留在十余年前的阶段。同罗阿沙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气势汹汹地认为要利用狼居胥山内部情况,将隋军挡在山外。同罗阿沙地位高,有资历,又用兵权,很快便得到了众人的支持。 同罗留哥无法完全控局,因此只得同意。 同罗阿沙乃代替同罗留哥指挥,他以五个千骑戍守谷口,另外五个千骑则伏兵在外。一旦隋军前来,谷口骑兵尽量牵制隋军,则伏兵则趁机偷袭隋军的身后,倒是前后夹击,必然获胜。 众人都同意同罗阿沙建议,同罗留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应允。 同罗阿沙乃请同罗留哥守卫山谷,自引兵伏于山谷一侧的密林之中,准备等待隋军的道路。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山中剿胡 隋军进入山中,果然遭到不少山林部落的袭击,略有损失。众人对于大张旗鼓地进入山中剿灭同罗部颇有微词,实在是此事军中多为骑兵,对于他们来说功少而事难。 因此有人劝黄明远,是否采用围困之术,要将大军驻扎在狼居胥山各处要隘,控制内外人员出入,然后分拨清剿,最后破虏。诸将也不耐山中袭扰,都主张按此计划实行,更加稳妥。 黄明远驳斥道:“胡虏所在之地已经确定,若是采用围困之术,则易使胡虏在山中流窜,此为使自己疲惫之策。我军直趋同罗部所在之山谷,便可切断其逃跑之途。同罗部本就主力不多,又多携妇孺,我军首尾相应,攻其腹心之地,巢穴已经倾覆,其余则可迎刃而解。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草原的寒冬就快到来,我军若是再多加耽搁,便是要和天斗。胡虏不惧严寒,而我军畏惧,是故必须速战速决。” 众人虽然不知黄明远的目的,只得听从命令。 黄明远又担心各部征讨不利,乃将军务交由长孙晟处置,自领亲兵于董纯军中,督促诸军进击。 隋军日夜兼程,沿途有游牧部落袭扰隋军。黄明远乃命弓弩手伏于营地内四周,枕弓弩而眠。一旦有胡虏袭扰,立刻通过隔车阵而放弩。隋军以计形势,狠狠地诛杀了一批山中的散兵游勇。 此时有不少山中胡虏向黄明远请降,黄明远皆喝令左右将其绑起来斩首,且全部肢解,挖出肠胃,分挂林中,成串相连。 一时之间,林中各游牧部落,闻隋军而至则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纷纷逃遁。 众人不解黄明远所为,黄明远说道:“若此等真是避难之胡虏,见我大军杀气腾腾而来,根本不敢贸然来降。而今日此等胡虏,多为壮丁,一看便不怀好意,彼辈难辨真假,一旦心怀不轨,我军便要折于这茫茫大山之中。我以威示之,就是要告诉这些人不要与我为敌,亦不要妄动心思。” 众人恍然。 隋军一路向山中挺进,并分兵守住各处险要的地方。 而山中同罗部的哨骑听到隋军的也残暴大为恐惧,便在山中竖立栅栏,准备很多滚木、石块、标枪、弓箭来对抗隋军。 此时黄明远率部进抵同罗部所在山谷之外。只见此处果然是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黄明远远望山中有影影绰绰的痕迹,乃对董纯说道:“胡虏不识天数,不习兵法,此时竟然也邯郸学步,想伏兵于外,真是笑话。”乃命董纯调转头去,攻击山上的同罗部伏兵。又亲率乔钟葵与薛世雄所部,进攻山谷。 黄明远之前多长于野战和城防战,对于山地战尤其是密林战,还是初次接触。 薛世雄作为大军先锋,亲率千余步兵持圆盾登山,殊死作战,与同罗留哥所部战于谷口。 此时山谷狭窄,道路崎岖,不便骑战。同罗留哥也只得命令各部骑兵下马与隋军步战。 双方在谷口血战不退,同罗部战力不如隋军,隋军奋战,同罗部不能抵挡,被隋军攻破第一道栅栏。黄明远令隋军将其尽皆焚毁。 同罗留哥败退,被驱赶着往里退。 而正好谷口狭窄,不便通行。隋军再往里攻击,便不能凭借兵力优势持续征战,反而因为地形限制,被同罗部阻隔于外,不能前进。 同罗留哥为了有效阻挡隋军,又趁机在谷口竖立栅栏好几层,完全堵塞了谷口道路,凭借地势高来抵抗隋军。 而且同罗部妇孺也知道谷口若被隋军攻破,他们所有人怕是性命不保,因此都在山上拼命帮着同罗部投掷石块,引弓张箭。 眼看同罗部同仇敌忾,黄明远知道这些未经训练之人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一而衰,再而竭。乃命令隋军故意夸大进攻阵势,造成千军万马全面攻击的态势,引诱同罗部发放箭石。山上的同罗部妇孺本身并没有受到过训练,见此场面更加慌张,直把手中的檑木、弓箭如疯了一般向山下倾倒。 等到山上的箭石不足,打击变弱之后,黄明远乃亲自督率诸军借着树攀藤而上,另外派遣壮士从小路先上,伺机占据山顶用弓箭往下射击。 同罗部的士兵被弓箭射杀无数,其山顶的妇孺也被隋军杀得四处逃散。 同罗留哥已经抵挡不住隋军攻击,主要是兵力不足,因此被攻击的节节败退。 另一侧的同罗阿沙眼看谷口遭遇攻击,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山下的隋军围着他们攻击,同罗阿沙所部被封锁在山林之中,根本无法突出。 随着谷口被隋军突破,同罗阿沙拼命向山下突破,损失惨重。 同罗阿沙也左臂中箭,眼看隋军层层围上,知道事不可为,竟然选择带领残部四散而去。 此时山谷中的同罗部再无任何翻盘机会。 同罗留哥带着残部且战且退,向湾中而去,掩护部众从另一个方向撤退。 乔钟葵部猛将王拔瞅的良机,乃一马当先,直奔同罗留哥而去。王拔马快,同罗留哥猝不及防,被王拔一矛戳死。同罗部最重要的文臣,同罗部文字的奠定者同罗留哥,就此殉国。 同罗部部众眼看同罗留哥身死,四处乱窜,黄明远在谷口望着狼奔豕突的同罗部部众,乃下令全部诛杀。 乔钟葵和薛世雄所部在此对同罗部部众展开了血腥的大屠杀,不分男女老少,所有活人尽皆丧命。 整个山谷被染的猩红,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整个山谷成了一个大型的修罗地,屠宰场。 鲜血直流淌入湖里,整个湖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左右文官皆面有不忍之色,劝黄明远可以饶过突厥妇孺,黄明远却丝毫不为所动。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们既然选择了抵抗,就意味着他们站在了大隋的对立面,除恶务尽。” 屠杀一直持续到傍晚,整个山谷之内,同罗部部众被屠杀者达两三万人之多。当然还有不少人逃脱四散,但黄明远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直到山谷之中没有一个同罗部活人,这场杀戮才结束。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火焚圣山 这时薛世雄追击溃逃的同罗部部众返回,上报道,因为山谷北面尽是山林重叠的小道,他们怕有埋伏不敢追击,计有一两万胡虏从此小道进入周围山林之中。而茫茫大山,林木茂密,隋军怕是难以清剿。 黄明远也没有则被薛世雄的顿足,这样的环境,放后世的军队来清剿,也不一定能完全成功。要不然小鬼子无数次围剿都没能把我军困死呢。 黄明远望着整个山谷,对左右说道:“在草原上的牧民眼中,狼居胥山是草原圣山,天神降临之地,心中敬畏之处。你们看这蓝天,白云,雾松,乌龟石与牛羊交杂,再看这山峦起伏,苍松翠柏,河流清澈,真是人间仙境啊。可惜,如此美如画卷的地方,从今天以后,再也没有了。” 说完,黄明远脸色一变,对乔钟葵和薛世雄说道:“命令各部依次撤出山中,从此山谷开始,火焚狼居胥山。五百里的山脉,不可留一处空档,尽皆焚毁。尔等诸部,于狼居胥山四周巡查,勿使有一个可以从此山脱逃。” 黄明远不准备对狼居胥山围剿,他要一劳永逸,大火焚山,将山上所有的生灵全部烧死在此处。 “元帅,这······” 乔钟葵和薛世雄都震到了,二人对此感到难以想象,烧掉一座大山,这简直难以置信,闻所未闻。 黄明远止住众人想要劝阻的话,坚定肃毅地说道:“各部务必执行命令,但有漏网之鱼,我必严惩不贷。” 黄明远带着隋军依次退出了狼居胥山。接着断后的薛世雄便沿来时之路,依次点火。时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昼风既起,夜风愈大。 随着隋军设置的多个起火点起火,众人早望见一派火光烧着,随后两边的林木亦着。一霎时,四面八方,尽皆是火;又值风大,火势愈猛。之后满山火起,上下通红,映得天空都是火红色,仿佛要把这天烧破一般。 狼居胥山之中,人兽皆惧,哭号不已。不少各部的游骑希望能穿破山林阻隔,突出山外,皆被隋军阻挡。敢有冲击隋阵者,尽皆被射杀。 这火越烧越大哦,在数十里外的卫律城上亦能看到山上的滚滚浓烟。此火越烧越烈,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直到三天之后,已经没有人再试图突围了。整个山上弥漫着肉体烧焦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 黄明远望着浓烟滚滚的大山,长久才叹了一口气,满眼意味深长,悠悠地对陈远说道:“这一把火烧过,怕是要多年之后,此山再能重现绿色。” 陈远点点头。 每当黄明远心情不好的时候,陈远就在其身边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倾听着黄明远诉说着心中的苦闷,感受着黄明远心中难以派遣的忧愁。 “不过随着这把火,此次北伐也差不多真的要结束了,三十年之内,怕是整个草原再没有人能忘记今日,忘记我黄明远的名字。草原胡虏怕我一日,大隋边境则安定一日,大隋百姓则安宁一日。若是万方有罪,罪在我身,降至我身,而我无悔也。” 过了良久,陈远才看到黄明远眼角的一滴泪水。 战后,黄明远仍不罢休,围困了狼居胥山整整十五日才撤兵。 狼居胥山的大火烧了数月不止,浓烟遮天蔽日,大火耀如霞光,还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过后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层灰烬。狼居胥山上空的浓烟数月不散,带着一些狰狞,望之似乎有张血盆大口袭来。而那些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嘎巴声,似乎天地也为这股喷涌而来的爆发而放行。 没有人确切知道这场大火一共烧死了多少人,山中所有的生灵都在这场滔天的大火中化为乌有。直到数月后的一场大雪才将山中最后一股烟尘浇灭,这场天地间迟来的哭泣才痛苦的嘶吼出来。 狼居胥山的大火,整个草原,一览无余。 数百里之外的各部也能看到狼居胥山上的滚滚浓烟。所有人都被这场大火给惊呆了,甚至有人以为这是天罚,惊慌地跪在地上祈求神灵庇佑。这场吞噬一切大火,将每一个草原人的荣光狠狠地碾碎到尘埃里,再无人升起抵抗隋军的雄心。 甚至连溃逃到拔也古部的屈古棱,望着这场大火,也对自己之前招惹隋军的行为痛苦的无以复加,不是他无能,实在是大隋太强大了。至少在现在,这片土地的主宰不是生存在这里数千年的引弓之民,而是那些被作羔羊的隋人。 现在,一切的重点都是要从隋人的屠刀下苟延残喘,侥幸得存。 而现在最痛苦的,是望着狼居胥山大火却无能为力的同罗斜也。同罗斜也率部侥幸逃脱梁默和张定和的追击,便向狼居胥山而去,他要去和部落汇合。可还没等他到达,狼居胥山的大火已经燃烧而起。 同罗斜也看着望着远处的熊熊烈火,已经傻了。 等到同罗斜也反应过来,已经癫狂的同罗斜也拼了命地要去救援自己的部众,却被祖君彦死死地拉住。 祖君彦几乎是吼着说道:“主公,为了大业,忍不住也要忍。黄明远正等着主公自投罗网,主公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复仇,若是就这么死了,同罗部就真的完了。” “啊!······啊!” 痛苦的同罗斜也几乎像野兽一般发出低沉的嘶吼之声,仿佛是心神俱裂一般难捱。 部落残部个个也是低头不语,那熊熊烈火中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同胞,可是没人能说出出击的话。事实上,这么多仗下来,他们已经恐惧了,对隋军赶到深深地恐惧。 祖君彦和同罗遏鲁扶着同罗斜也进入帐中,痛苦的同罗斜也眼眶尽裂,嘴中低吼,不能言语。 祖君彦乃下令各部立刻转道向南,赶往赛音山,又让同罗遏鲁代同罗斜也约束众人。现在的同罗部内忧外患,正面临在崩溃的边缘,再也经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打击。 同罗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无人的地方,默默地舔陟伤口。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大会诸部 黄明远用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确立了自己在草原上的赫赫杀名。也是这场大屠杀将草原诸部所有的侥幸全部扫落入尘埃之中。 战后,黄明远令诸部返回卫律城,等待下一步计划。 没两日,从布林湖返回的梁默和张定和二人也到达卫律城,二人除了带回了浑义河战死的百余名隋军将士的骨灰,还带回了与同罗部一战的消息。张定和详细叙述了在布林湖与同罗部战斗的详细情况,除了隋军折损不少,而同罗部也伤亡惨重,短期内无能为力了。 而且经过这次挫败,同罗斜也无论什么改革,怕是也不顶用。 黄明远没有重责轻敌冒进,导致重创的梁默,只是略有责罚,轻拿轻放,使梁默感激涕零。同时黄明远有大为赞赏张定和,送给他一匹千里马以酬其功。 此后郑言庆在狼居胥山以南的游骑之后也发现了同罗部的踪迹,并上报黄明远有其南逃的痕迹,众将纷纷请求追击,彻底消灭同罗斜也,不过被黄明远给拒绝了。 同罗斜也,丧家之犬,所能去者,无非是赛音山,要想剿灭他,不过是覆手之事。现在的同罗部,部众全无,早就今非昔比,对于隋军来说他们已经不是大威胁了,留着同罗斜也正好可以继续平衡拔也古部的势力。 现在黄明远要做的是大会草原各部,确立隋朝对各部的宗主地位。至少在名义上统一草原。 隋军在狼居胥山一战之后,已经把所有的敌人都打垮了,虽然仍在漠北逡巡,实际上也没有其它目标了,大军只剩下班师一条路。这种局面是满朝文武在开战之前也没有想到的,到底如何处置隋军班师之后的草原,便成了当前黄明远要面对的最重要的问题。 按照隋朝原本的计划,北伐大军此时将草原移交给启民可汗就可以离开了,启民可汗要代大隋天子管理草原。毕竟草原的事,还是要草原内部解决,大隋主观目的是摧毁步迦可汗这个挑战者。 只是这样的做法是黄明远无法接受的,他北上草原,一路血战,辛辛苦苦几个月,难道就是为了给启民可汗打天下。再说众将士这几个月来,数临战场,出生入死,至少也得获得一个平定草原,拓土三千里的功勋吧。 黄明远希望要把现在的草原建设成唐太宗平定薛延陀部之后,诸部朝隋的局面,通过对草原诸部的加封和羁縻,完全确立大隋对草原的宗主地位,这才能算是北伐竟了全功,哪怕不能直接统领草原,往后大隋也有干涉草原内政的机会。 黄明远这一观点提出,立刻就得到了北伐大军中诸多人的响应。 不光黄明远不愿意,军中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会有现在这种战果,因此到了现在,也都不愿意就这么回去。 尤其是黄明远提出这是灭国拓土之功,众人的情绪就更高涨了。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灭国拓土之大功,自大隋建立以来也就只有当初平定南陈可比,要是就这么将草原交给启民部,还怎么自称灭国拓土,大家的封赏得少一半。 因此不等黄明远提议,不少人就反对将草原交给启民部,甚至还有人提议奏请天子在草原上设置郡县,编户齐民,长久管理。虽然这种做法不现实,但也看出众人的决心。 黄明远一看众心可用,因此决定拉着所有人一起,给杨坚上一道书,奏请朝廷收草原之地,羁糜管理。 黄明远为了让杨坚下定决心,还提出了一个杨坚无法拒绝的称呼,使草原各部共尊大隋天子为“天可汗”,大大满足了天子的虚荣心。 写完之后,黄明远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这时陈远劝黄明远可以在草原上召诸部会盟,共尊大隋天子。此事一方面能够加深大隋对草原的威慑,使大隋成为诸部共主;另一方面也能增强黄明远的威望,巩固黄明远在草原的地位。 现在已经到了北伐一役末尾,草原上几乎大一点的势力全部被隋军摧毁。此战之威,更胜当年霍去病、卫青的漠北大战和窦宪的燕然勒功。随着此战获胜的声名传扬整个天下,黄明远的声名也达到了顶峰。 但陈远认为这些还不够,除了赫赫武功,还有文治,没有什么比会盟诸部,共尊天子更能增加名望和功绩的。 黄明远细细思量,倒是觉得此是可行。 之后,黄明远便准备广邀诸部,在卫律城准备会盟之事。会盟便是要确立大隋在草原的宗主地位,取得大义之名。往后大隋朝廷再是处置草原之事,便是名正言顺,无人能够置喙。而各部再是有何反叛动作,便是以臣背主,属于叛逆,大隋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各部力量镇压叛乱。 黄明远想的更深一层的,便是要趁此机会确定大隋统治草原的秩序。长期的动乱未必完全是好事,无论是启民可汗、屈古棱还是同罗斜也都有可能在这场无序的争霸中取胜。而大隋确定了草原的秩序,便可以维持各部之间力量的平衡,扶持弱小,打压强盛,为大隋牟取最大的利益。 而将会盟之地选在卫律城,是因为隋军人马众多,迁移不便;更重要的是此地靠着狼居胥山,抬头便可看到狼居胥山的滚滚浓烟,可以给诸部一个下马威,让诸部知道违逆大隋的后果。草原诸部,畏威而不怀德,只有屠刀才能让诸部不敢背叛。 黄明远乃命人在草原上宣扬,各部之间,无论之前是否与大隋为敌,皆需在十一月一日这天来卫律城会盟,诸部敢有不来者,皆视为大隋敌人,大隋将引兵共讨之。 现在在草原上,最令人感到恐怖的便是成为大隋的敌人,因为那代表着要面对大隋的屠刀,是死亡与传承的灭绝,因此没人愿意做大隋的敌人。 黄明远给各部留了两个月的时间,也给自己留了两个月的时间。通过这两个月,可以进一步将隋军的影响传达给到整个草原。 当然,若不是因为长安反应时间不够,无法及时派遣相关人员赶赴卫律城,黄明远能给他们留一个月就够大方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步迦落幕(一) 正在黄明远为会盟草原诸部做准备的时候,从北边一道消息传来,震惊到所有人。向北远逃,一直没有消息的步迦可汗被隋军生俘,正在押往卫律城。 隋军? 众人心中满是不解,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什么隋军? 直到八月二十八日,木烛岭大决战三十五日之后,高震押送步迦可汗返回卫律城。隋军众将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之前还有对黄明远对步迦可汗不闻不问的行为感到误解的,现在才忍不住地佩服黄明远的安排,叹服黄明远的筹谋之深。 ······ 当日木烛岭大战之后,突厥大军是兵败如山倒。兵找不到将,将也找不到兵,被混乱大军裹胁的步迦可汗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军队,只得随着乱军一路向北而去。 步迦可汗北逃了一天一夜,直到二百多里外的一处山谷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整点溃兵。 麾下有人劝步迦可汗前往牙帐,重整兵力再战。但步迦可汗的总管安康利却劝道:“隋朝人主力前后夹击我军,而木烛岭与牙帐相隔这么近,我军在牙帐只有少量部队,谁知道现在牙帐是否还在我军手中。再说隋军一路紧追不舍,我军到不了牙帐,隋军便已经先到了,现在宜保存实力为上,勿要做无畏的牺牲。” 步迦可汗一听,感到有道理。 现在的步迦可汗早就不是威加突厥数十年的那个霸主,而是一位晚年惨败,精神崩溃,苟延乞活的老者。一听说还要与隋军一战,备受打击的步迦可汗下意识便要拒绝。 最后步迦可汗下令,大军绕过牙帐,一路往北,渡过娑陵水再重新集聚势力。 这一仗,其实不仅仅是突厥主力的失败,实则上还打断了步迦可汗的的脊梁骨,使其再也没有与隋军一战的勇气。 安康利趁机劝步迦可汗道:“隋军虽强,但毕竟不会永远留在草原上,待其走后,可汗可再次返回牙帐,重新集聚势力,定可反败为胜。” 对于步迦可汗来说,安康利说得不论是否靠谱,可这是两次兵败之后最后的救命稻草。在草原上,无论各部,遭受大败的首脑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步迦可汗可不想步了都蓝可汗的后尘。因此步迦可汗便将此说法述诸全军,以振奋人心,给众人最后希望。 残存的数千骑兵一路向北,渡过婆娑水之后,身后的隋军终于放弃了追击,让步迦可汗勉强松了一口气。 此时对于步迦可汗来说,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办? 其实现在的步迦可汗并没有太多好选择。自三年前侵隋兵败之后,身在西域的泥利可汗窃据了属于步迦可汗一脉的西突厥汗位之后,虽然西突厥还有很多步迦可汗的遗子遗孙,但其实已经没有步迦可汗的位置。 历史上仁寿三年,步迦可汗部下原东突厥各族大溃,纷纷投奔启民可汗,步迦可汗无法控制局势,逃入吐谷浑,于大业六年死于吐谷浑。可以说,步迦可汗终其一生,都没能回到自己统治了二十多年的西域。 此时,步迦可汗没法南逃吐谷浑;往西是隔断金山,断绝步迦可汗归路的泥利可汗;往南是杀气腾腾的隋军;往东则是虽然一盘散沙,但是实力仍然强大的铁勒诸部;甚至往北都是北迁的韦纥人和穷困的北海。步迦可汗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最后安康利劝步迦可汗向西北方向的延特勒泊(又名延侄伽水,今蒙古国西北之库苏古尔湖)转移。延特勒泊是整个草原第二大湖泊,地处贪漫山(今俄罗斯萨彦岭山脉)南麓,四周为山丘起伏的乾旷草原,距离北海只有四百余里。虽然延特勒泊位置靠北,实际上水草丰美,物产丰饶。最重要的是除了在西北实力不强的都波部落之外,其他各部在此地势力都很弱。 原本延特勒泊对于突厥人来说,位置偏远,是个鸡肋。但现在这个危机时候,反而是突厥最后的舔陟伤口的地方。 步迦可汗乃决定向延特勒泊而去,原本控制此地的都波部,步迦可汗还没有放在眼中。 为了收拢部落,也为了阻敌,步迦可汗又令大将阿史那思摩在娑陵水以北收拢残兵,阻拦隋军追击部队,而步迦可汗自领军往西北而去。 阿史那思摩虽然看起来很忠诚,但毕竟是阿史那家族土门一系的嫡系,有继承汗位的资格。步迦可汗实力强大的时候自是不在乎部落中的反对力量,但现在兵败,要收拢权利,自然不会将阿史那思摩留下给反对派当首脑。 此时步迦可汗除了留给阿史那思摩不到千人的队伍,为了自身安全,还将残部仅六千余人分别交给了大将阿史那忽雷勃、阿史那阙和安康利三人指挥,令其相互制约,自己居中调停。 三人之中,阿史那阙是步迦可汗的老臣,跟随其多年,勉强能够信任;安康利是和他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在突厥之中没什么根基,一身权利都依赖于步迦可汗,足以信任;唯有阿史那呼勒勃,是都蓝可汗旧将,追随他的时间并不长,难以信任。只是阿史那呼勒勃勇武过人,又威望显着,步迦可汗不敢轻易剥夺其兵权。 现在步迦可汗既要用阿史那呼勒勃,又要防着他。 步迦可汗众人一路行进到木伦城,乃驻兵于此。步迦可汗乃命阿史那呼勒勃率部近三千骑为大军前锋,向北进击,负责清除各部,为本部大军北上做准备。 阿史那呼勒勃虽然不太愿意离开权利中枢,但仍旧领命北上。 阿史那呼勒勃离开之后,步迦可汗勉强松了一口气。任谁手上只有数千人马,其中一半还在一个部将手中,他心中也会不安。 虽然现在他身边不过三千人马,步迦可汗也考虑过是不是会有人谋逆,但军队尽为阿史那阙与安康利二人指挥,倒也勉强放心。 步迦可汗更信任安康利,每次屯营,乃命阿史那阙驻营于外,而安康利则率部护卫步迦可汗之左右。 步迦可汗还担心安康利因为身份低微无法压制其部,更授予其金毗令箭,使其能够号令其部。安修仁出人意料地成了突厥军中的二号人物。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步迦落幕(二) 作为东突厥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东突厥叶护阿勒坦布虽然既没有什么号召力,也没有什么真正权利,甚至他都不是阿史那家族的嫡系子孙,但依然无法更改的是,阿勒坦布这个名义上的东突厥二号人物的身份很管用。 至少让东突厥贵族给自己找了一个身份足够重要的替死鬼。 每一个兵败的突厥可汗下场其实只有一个死字,步迦可汗也不例外。所以自从木烛岭一败之后,突厥军中很快便出现一批反对步迦可汗的势力。这些人为了能有一个合适的替尸鬼,乃找到闲置的阿勒坦布,推举其为首领。 阿勒坦布这个叶护之位,是步迦可汗在夺其军之后,为了安抚其旧部才授予的一个虚名。直到步迦可汗夺回汗位之后,阿勒坦布所部在步迦可汗势力中地位便不再那么重要,而阿勒坦布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 步迦可汗留着阿勒坦布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一方面阿勒坦布很乖顺,从不给步迦可汗制造麻烦;同时步迦可汗刚夺回牙帐,也没有腾出手来处置他。所以阿勒坦布才苟活于今。 但现在作为一个明面上的靶子,无论是支持步迦可汗还是反对他的,都把目光放到了阿勒坦布身上。接下来步迦可汗为了内部稳定,也一定会处死阿勒坦布,为了死中求活,阿勒坦布只能和那些步迦可汗的反对势力与虎谋皮。 阿勒坦布虽然很清楚这些人打了什么主意,可是他没有选择,也不愿失去这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只得成为这些东突厥贵族的一枚棋子,去掀翻步迦可汗。 只是阿勒坦布不甘心如此,他不想做一个别人手中的傀儡。只是他没有实力,也没有拉拢别人的本钱。 这些日子,阿勒坦布也试着出手了几次,去拉拢一些军中旧部,可惜不仅没有成功,还让步迦可汗成功地注意到他。阿勒坦布吓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盲目出手。 这日深夜,阿勒坦布正在营中休息,忽然侍卫奏报总管安康利前来营中。阿勒坦布一惊,这个时候,难道是步迦可汗也秘密处死他。 阿勒坦布再是忐忑,也只能将手握大权的安康利迎了进来。 安康利一身黑色斗篷,遮住自己的脸,仿佛是黑暗里来的使者一般可怖。安康利进帐后看到阿勒坦布只着短衣,像是刚睡醒,有些冷笑道:“叶护大人真是好兴致啊,死到临头还能安睡,安康利真是佩服啊。” 阿勒坦布脸色一变,安康利这是要翻脸吗? 阿勒坦布脸色难看地说道:“安总管,深更半夜的,你来我这里做些什么?” 安康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婢来救叶护大人,不知叶护大人意下如何?” 阿勒坦布一愣,没反应过来安康利的意思。 安康利难看地笑道:“叶护大人,屠刀就在眼前,叶护大人是准备用自己的脖子去试屠刀是否锋利,还是准备死中求活,趟出一条生路?” 阿勒坦布似乎有些明白安康利此行的目的,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安总管乃玷厥心腹,手握重权,是玷厥身边的第一红人,怎么也要背叛玷厥?” 安康利自是不搭理阿勒坦布的讥讽,自顾自地说道:“叶护大人也不必嘲笑于我,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辛辛苦苦地伺候了咱们大汗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现在还不允许我给自己留条后路。 在草原上打了败仗的可汗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们,从当初的沙钵略可汗、莫何可汗,还有都蓝可汗、褥但可汗,哪一个不是如此。今可汗三年前就应该死了,大突厥的民众不会容忍一个一败再败的可汗。现在全部落的人都想着掀翻今可汗,唯有他自己一人还以为满世界都是他的臣子,正是可笑。我又不傻,何必再陪着他一起殉葬。” 安康利的话若是在中原,一定会被人耻笑不忠不义。可是这是在草原,阿勒坦布听了之后反而觉得安康利说的很有道理。 草原之上,唯服强者,失败者没有任何人权。步迦可汗两次大败,损失惨重,却没有这种觉悟,所以怨不得所有人将他抛弃。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与我联手?” 事实上,以安康利的身份,还有手中的兵权,只要安康利开口,谁都要趋之若鹜。而阿勒坦布无论怎么看,并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 安康利看着对方,说道:“我也不想做别人手中的棋子,只想做下棋的人。” 阿勒坦布倒是有些明白安康利了,自己有名,安康利有兵权,二人相互依存,缺一不可。而那些东突厥贵族,根本看不上安康利这个西域胡人,哪怕现在依仗于他,一旦掀翻了玷厥,以后少不得会出卖他。 二人对视一眼,既然都是不容于这群阿史那家族的人,那他们的联合便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安康利说道:“叶护大人,我们的敌人不仅是今可汗,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贵人们,这一次,就让他们随可汗一同去见先人吧。” 阿勒坦布有些担忧地说道:“我虽然是叶护,但不是阿史那家族的人,一旦我二人掌权,未必能够服众。” 安康利去丝毫不担心地说道:“新可汗并不是你我,汉人还有句话说的好‘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也得让咱们的大汗将全部的权利都交给我们之后,再去死。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去选一个新的合适的大汗了。” 阿勒坦布点点头。 二人密议,由阿勒坦布鼓动这些旧贵族谋反,到时候安康利通过平叛掌握全部的实力。最后杀死阿史那阙,由安康利和阿勒坦布领军平叛,挟制步迦可汗,掌握大权。 安康利虽然掌握了一半的军队,但部队中还有不少步迦可汗的死忠和其他各贵族的势力,这些都被安康利计划,在兵变中消耗干净。 阿勒坦布虽然是个空头叶护,但其旧部并没有经历大清洗,倒也能联络不少人。只要二人联合,基本上可以掌控局面,一举夺得突厥最大的权利。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步迦落幕(三) 阿勒坦布与安修仁商量到半夜。 二人定计之后,第二日一早,阿勒坦布便找到那些拉拢他的旧贵族一同商量,故意鼓动这些人立即造反。 阿勒坦布告诉众人,东突厥最有实力也是最有影响力的头面人物阿史那思摩此时还在娑陵水北岸收拢兵力,一旦其率部赶来,到时候其无论是支持步迦可汗还是发动叛乱,到时候的主导者都不是他们了。 阿勒坦布还劝说众人自己已经拉拢了一个步迦可汗身边的关键人物,到时候只要他能够临阵倒戈,此次叛乱必能成功。 众人也被阿勒坦布描述的前景所打动,同时害怕阿史那思摩回来之后他们将边缘化,遂决定当夜发动叛乱,重新夺回东突厥的王统。 此时安修仁也没有闲着,次日早上他马上赶到步迦可汗身边,向步迦可汗告密。近来有不少人与阿史那阙来往过密,而且这些人大多是突厥贵族,这个关键时候,很是蹊跷。 阿史那阙是东突厥木杆可汗的后人,其父随阿波可汗西去,后来阿波可汗去世后便归顺了步迦可汗。若是正经来说,阿史那阙是木杆可汗之孙,都蓝可汗和启民可汗的堂弟,也是东突厥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尤其是现在土门一脉势力凋零,阿史那阙的身份就更引人注目。 往日步迦可汗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但今日安修仁这么一提,他反倒上了心,紧张起来。 安修仁没有直接说阿史那阙叛乱,反而不断让步迦可汗关注其身份,这样更加引起了步迦可汗的疑心。 安修仁若是直接说阿史那阙造反,步迦可汗反倒不信了。阿史那阙自其父去世之后,跟随步迦可汗十余年,也算是信重之人。现在让其自己脑补,步迦可汗反倒是怀疑起来阿史那阙。 而且阿史那阙是员宿将,足智多谋,素来得部下信重。若是其和东突厥贵族勾结在一起,那真的是大患。 步迦可汗越想心中越是后怕,自己怎么就没发现阿史那阙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呢?他本人竟然引狼入室,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时正巧阿史那阙派人前来向步迦可汗请命,木伦城外有不明身份的哨骑出现,请求加强防御,派兵追击。 步迦可汗心道,你是想取得调兵权,然后趁机兵变吧,因而心中更是认定阿史那阙背叛了自己。 步迦可汗准备拿下阿史那阙,便向安修仁询问如何动手,安修仁建议步迦可汗用商议军情的理由将阿史那阙诳入中军大帐,再实行抓博,步迦可汗同意了安修仁的计划。 这时候步迦可汗身边谋士乌雅该劝步迦可汗勿有轻举妄动,要打听清楚事实真相,省得使奸人得利,但被步迦可汗所怒,将其关押。 “我乃大突厥之主,何人敢背叛于我。” 此时的步迦可汗的确是老了,不负当年的精力,更无当年的精明。所以尽管各部之中,蠢蠢欲动,可步迦可汗却是始终视而不见,始终相信他的统治还是稳固的。 之后步迦可汗果断的将阿史那阙,招来自己的中军,当面斥责其心怀鬼胎,意图背叛。阿史那阙连连声辩,步迦可汗却是听不见去,反而越发暴怒,令人将阿史那阙囚禁起来。 步迦可汗将阿史那阙关押在自己大帐后面的小帐,令人严加看管。他准备亲自把那些蛀虫找出来,一一处死,让所有人知道背叛自己的代价。 令人吃惊的是,当天下午,被步迦可汗秘密关押的突厥大将阿史那阙竟然意外身死。有人在阿史那阙的食物中投毒,躲过了看守的严密监视,将其毒死。 步迦可汗得知消息之后大为震惊,感觉连身体内都是战栗。不是因为阿史那阙竟被毒死,而是有人竟然能够在其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了阿史那阙,而他却不知道。假若当时对方的投毒对象是自己呢? 步迦可汗慌了起来。 安修仁劝步迦可汗加强警备,谨防有人作乱。 步迦可汗乃令人严密封锁阿史那阙死亡的消息,又命自己的附离长阿史那啜统帅阿史那阙所部,负责外线警卫。 贸然换将,当然会引起众人的怀疑,尤其是当前这个紧张的时节。有些敏锐的人发现军中气氛有些不同。众人越是沉默,越意味着积聚的力量越强大,等到所有人都无法再沉默的时候,便是步迦可汗要毁灭的时候。 此时整个木伦城都酝酿在动乱与血火之中,所有人或是担忧,或是激动,或是压抑,一场波及整个木伦城的动乱在压制下要怕喷薄而出。 叛乱不出意外的先从阿史那阙统帅的外营开始。 上午的时候外营统帅阿史那阙被招进步迦可汗的大帐,到了下午就是阿史那啜来接替其统帅所部,若是中间没有什么猫腻谁也不相信。尤其是阿史那啜一到任便撤换了几名阿史那阙的旧将,任命自己的心腹为将,更是加深了众人的恐惧。 到了傍晚,外营之中便流传统帅阿史那阙已被步迦可汗所杀的信息,而新任统帅阿史那啜要趁机清洗外营各统领,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此流言一出,立刻人心惶惶,自古不及。原本便是造反派势力的将领也立刻从中搅起风雨,趁机作乱。阿史那啜动手太急,使得众人相信了大清洗这种说法。 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思索着保命之事。 当日戌时过半,外营竟然发生一起刺杀阿史那啜的事情。一个骑士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高呼为阿史那阙将军报仇,持刀向阿史那啜刺去。虽然阿史那啜无事,但如此恶劣的刺杀之事还是震动了整个外营。 不知是谁谣传的阿史那啜也奉命血洗非步迦可汗嫡系,屠刀马上就要落到所有人的头上,接着子时大营之中突然火起,众人大乱。在有心人的挑唆下,本来已经精神极度紧张的士兵立刻便乱了起来。 不少人在有心人地带领下高呼着去杀了阿史那啜,祈求生存。 谁能想到,众人原本还是与子同袍、生死与共的袍泽,今日在疯狂与血腥的刺激下,只剩下机械的杀戮。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步迦落幕(四) “诛杀步迦可汗,光大大突厥!” 当不知道谁喊出“诛杀步迦可汗”的口号之后,原本不过是一场看似无组织的营啸,这次终于有了共同针对的目标。 原本还懵懂未知的士兵,听到众人高呼的“诛杀”口号,突然发现,似乎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的一切,都是忤逆的步迦可汗所导致的,是步迦可汗的无能才令他们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原本比较散乱的士兵,开始有序地向阿史那啜的中军冲击。 当然军中也不是没有步迦可汗的死忠,但此时众人都被乱军裹胁,这些人也不能稳定局势。 还有脑筋清明的人也希望外营主帅阿史那啜可以率领各部强力镇压叛乱,安抚局势,但众人不知道的是,阿史那啜早就被潜藏在外营的刺客所杀了。 这些东突厥的旧贵族将对付阿史那啜的杀招放在了第二次对其的刺杀上。先利用第一次刺杀引起营中混乱,使得阿史那啜以为对方技穷,放下防备心神。再次刺杀,便是派遣一名刺客假装信使到阿史那啜身前,突然暴起,抽出怀中的匕首向阿史那啜猛刺。 这时阿史那啜身边也有不少此人的同党,这些人一拥而上,杀死了阿史那啜,掌握了外营局势。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整个叛乱既是无序又是有序的开展下来。 这时阿勒坦布也站了出来,作为反步迦可汗的头号人物,阿勒坦布乃高呼道:“我是大突厥叶护阿勒坦布,步迦可汗无能,倒行逆施,引得隋人报复,毁我大突厥基业,众位随我杀了步迦可汗,夺回牙帐,重铸大突厥的辉煌。!” “杀了步迦可汗,夺回牙帐!” “杀了步迦可汗,夺回牙帐!” 此时在一众贵族的支持下,阿勒坦布作为倒步迦可汗派的大旗,向步迦可汗发起致命一击。 经过一番搏斗-战,整个外营,步迦可汗的死忠几乎已经被叛军全部杀光,而其他反对派和中立势力,都在阿勒坦布一派的裹挟下,向内营杀去。 此时在内营的步迦可汗也听到了外营海啸般的山呼。 惊慌失措的步迦可汗连忙找来安修仁来问询情况。安修仁故作不知,只说似乎是外营营啸,请步迦可汗派兵镇压叛乱。 步迦可汗一听是营啸,已经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惊惧之下,他也不知道外面具体形势,只得安排安修仁指挥内营各部反击,将最后的权利全部交给了安修仁。 安修仁权利到手之后,便声称要发动誓死反击,为步迦可汗的逃离争夺时间,因此命步迦可汗身边最后一批附离都上了战场,又用自己的亲信护住步迦可汗,使其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安修仁和阿勒坦布约定,要让旧贵族和步迦可汗的嫡系部队斗的各两败俱伤,因此二人心照不宣的将非嫡系势力全部派到战场上消耗。虽然到后来眼看局势越来越乱,双方相互血战不止,但阿勒坦布想停止这场战斗却已不可能。 大战仍然没有停止,到了第二日一早,整个木伦城已经是伤亡惨重,血流成河。双方都已经打得筋疲力竭,两方的主力也在昨夜的血战中损失惨重。 这时候这群打出狗脑子的旧贵族觉得不对劲了,不是阿勒坦布说内营有内应吗?怎么到现在他们手上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尽,还是没有拿下内营。 阿勒坦布心中也在叫苦,安康利到底在干什么,再拼下去,自己最后的本钱也没有了。 阿勒坦布已经有些怀疑安康利所说的真假,安康利不是说会在战场上倒戈,但现在双方打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还在死撑?若是突厥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在这里消耗殆尽,那么他即使抢得突厥大权,难道要指挥仅剩的百八十个人吗? 不过终究是造反一派的势力占优势,到了中午,安修仁手上的可汗嫡系精锐也都丧失殆尽。内营被造反一派的军队团团包围,眼看被攻破在即。 安修仁乃上前请求步迦可汗,突围出木伦城,去寻救兵。 被折腾了一整夜的步迦可汗本就是憔悴不堪,疲倦狼狈,眼看局势败坏如此,对人对其欲杀之而后快,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安修仁的建议,选择突围。 此时老迈不堪的步迦可汗望着一片狼藉的木伦城,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堂堂草原霸主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今时今日的下场。 从决定突围那一刻起,步迦可汗再也不是当年的威震草原的霸主,而只是一个在安修仁手中等死的废人。 安修仁召集营中剩余的数百骑兵,以强弓长矛破阵,从木伦城的东部突围而出。 此时的阿勒坦布等问询之后人大惊,阿勒坦布更是后知后觉,安修仁怕是一直在欺骗他,若是让步迦可汗逃脱而出,向东召阿史那思摩回师木伦,他们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追,一定要追上他们。” 此时突厥的旧贵族们从没有如现在一般同心,众人来不及处置木伦城,便集合大部分的人马,向东追击而去。只要能够杀死步迦可汗,一切都是值得的。 众人一路向东狂奔,在东部的大乌拉荒原遭到了埋伏。 其实木伦城的突厥士兵一共不过只有三千余人,双方激战一夜,伤亡惨重。安修仁逃出木伦城之后,身边不过二百余骑。至于阿勒坦布所纠集的数百骑兵,也是个个带伤,人困马乏,只是吊着一口气,不敢放松,才能向东追击这么远。 等到大股的隋军突然杀出,所有人都惊诧了。隋军难道已经击败了阿史那思摩的殿后部队,杀过了娑陵水了吗? 在所有突厥人恐慌的眼神之中,隋军几乎是用摧枯拉朽的攻击,将阿勒坦布麾下的数百人碾压。 不到一个时辰,阿勒坦布战死,所有的突厥人全部被杀。 隋军的主力当然没有北渡娑陵水,黄明远如此不重视追击步迦可汗,不是他不想追击其部,而是黄明远早就在娑陵水布置了一支部队,等待步迦可汗的到来。 此军正是一直在娑陵水北枕戈待发的高震所部。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步迦落幕(五) 高震在草原上四处游荡了两年多,跑遍了整个草原。黄明远此次北上能如此顺利,所到之处,山川河流,尽入其心,正是因为有高震这两年来为其勘探地形,打探情报。隋军北伐大胜,高震之功,不弱于诸人。 黄明远早就料到步迦可汗兵败后会北逃,所以让高震提前在娑陵水埋伏。 而安修仁这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再让安修仁留在步迦可汗身边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因此黄明远命令安修仁在步迦可汗兵败之后,挑拨各部发动内乱,消耗各部残余实力,给高震的突袭创造机会。 果不其然,步迦可汗北逃之后,所部有数千人之多。虽然不能与隋军相抗衡,但凭借此等实力,仍旧可以横行漠北。高震担心不能敌,所以没有贸然出击。 安修仁乃在步迦可汗身边几次挑拨离间,才有了阿史那思摩于娑陵水殿后,阿史那忽勒勃北上等事。而死得莫名其妙的阿史那阙也是安修仁毒死的。 至于安修仁挟持步迦可汗突围,也是早就算好的,只有如此,才能诱使阿勒坦布等人离开木伦城,而早就在大乌拉荒原埋伏好的隋军一举全歼其军。 高震在草原两年,三番五次死里逃生,人马折损无数。到现在,其麾下勉强有三千骑,除了一些收服的草原马匪,其他一些人员还多是黄明远后来给其补充的。 此次,高震为全歼突厥军队,乃令斛律达、李庆阳二人率千骑埋伏于木伦城西,等到阿勒坦布离开之后,再直袭其城,一举拿下已经不设防的木伦城。扫清步迦可汗最后一点遗产。 高震乃率本部在安修仁等人东逃的必经之地大乌拉荒原设埋伏。此地北依群山,南面大河,一旦堵住两头,阿勒坦布便是前后无路,只得覆亡。 高震还命黄明诚在大乌拉荒原以东接应安修仁,同时负责擒拿步迦可汗。步迦可汗是草原之主,虽然已经老迈无用,但象征意义巨大,活着的步迦可汗要比死的更有用。 果然,整个计划按照隋军所预设的一般进行,突厥人内讧,步迦可汗东逃,阿勒坦布追击,最后隋军坐收渔人之利。 在高震歼灭阿勒坦布的同时,斛律达、李庆阳二人也直扑木伦城。城中除了死尸,只剩下残喘的伤病员。 二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木伦城。 虽然突厥可汗北逃,将整个牙帐都丢给了隋军,但其实步迦可汗随身携带的东西并不少,还都是代表身份的贵重物品,包括突厥可汗的金印、金箭、服饰、文书等物品,现在全部落入隋军的手中。 一些残存的突厥贵族见势不妙,纷纷向隋军投降。斛律达对其多有不耻,进城之后,乃命人将这些背主的突厥贵族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二人又对城中所有突厥伤员、守卒进行屠戮,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整个木伦城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 二人清扫完战场,直接一把火烧了木伦城,这才向东,回归本部。 而此时高震也已消灭阿勒坦布,最后与黄明诚会师于一处河湾处,并将步迦可汗一行人团团围住。 其实现在安修仁麾下这近二百骑护卫,基本都是安修仁的心腹,步迦可汗的附离早就死光了。草原上的部落统治,类似于西欧的封建等级制度,“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主君的主君,也不是我的主君。” 所以此时的步迦可汗,其实已经是个孤家寡人。 安修仁乃令部下放下兵器,自己亲自前去迎接黄明诚。这些护卫虽然大吃一惊,不过也松了一口气,纷纷向隋军投降。 安修仁来到黄明诚身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安修仁见过诚郎君,不负主公所托,步迦可汗在此。” 安修仁行的是家仆之礼,表示自己不忘自己是黄明远的奴隶。黄明诚知道安修仁的身份特殊,也不托大,道了一声谢,这才带人向步迦可汗而去。 安修仁这是把生俘步迦可汗的大功让给了自己。 其实论身份,安修仁算是黄明远的家奴,更亲近一些。若不是黄明诚是黄明远的堂弟,他还真没必要如此恭谨。 黄明诚带人上前,将只裹着一件袍子的步迦可汗接手。 此时的步迦可汗,有些失魂落魄。 黄明诚看着这个已经老态龙钟的老人,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个野望天下的草原霸主联系起来。 “这就是步迦可汗?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安修仁赶紧上前回道:“回禀诚郎君,若不是现在亲眼看到,谁也不会想到此人便是搅乱天下数十年的步迦可汗。此人看似老迈,其实凶恶的很,也只有郎君才可以亲手缚住这只北地凶兽。” 黄明诚点点头,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拉来一辆囚车,正是用来关押步迦可汗的。黄明远要用步迦可汗当会盟各部的吉祥物,朝廷还要用步迦可汗祭祀太庙,步迦可汗可不能死。 此时步迦可汗望着四面的隋军,过了最初的慌乱,反而有些镇定下来。对他来说,与其落到了那些守旧派的手中,反倒不如落到隋军的手中,至少自己不用凄惨的死去。 “我是草原的可汗,大隋天子尚且礼遇于我,你们不能如此对待我。” 黄明诚看到死活不愿进囚车的步迦可汗,冷笑两声道:“一个老狗,也敢在此疯言疯语,以为我刀不利吗?”却是让人将其直接架入车中。 步迦可汗终究是一个俊杰,能够识时务,因此他没有哭喊也没有吵闹。隋军说得不假,越是下层将领,越是杀自己无顾忌。与砍下脑袋相比,这算是最好的下场了。顺着隋军的意思,还能维持一点起码的脸面,若是真逼得隋军动手,那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步迦可汗坐在囚车之中,也不说话,尽量挺直已经有些佝偻的后背。毕竟是为君数十年之人,还做不到摇尾乞怜,因此他只能在黄明诚面前仍然保持自己高贵的风度,维护自己这最后的尊严。 他最后看了安修仁一眼,什么也没有多说,自己的大总管都是黄明远的人,自己又如何不败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生获敌酋 高震一行人押着步迦可汗,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二十八日抵达卫律城。 黄明远为酬其功,亲自带着亲卫出卫律城十里外迎接高震一行人。 时高震远远望到倚马而待的黄明远,乃挥鞭疾驰,策马于百步之外,便下马一路前行到黄明远身前。 “扑腾”一声,高震跪在地上说道:“主公,高震幸不辱命,全歼突厥步迦可汗残部,擒获步迦可汗本人,今日回来复命矣!” “好!” 黄明远满面春风,兴奋异常,上前一把将高震扶了起来。 “僧东在娑陵水以北,吾心日日忐忑,难以放下,唯恐汝部安危。今日僧东归家,吾心安矣。区区一个步迦可汗,不过是一个残部老朽,何如僧东重要也。” 高震听后也是泪流满面,脸色红涨,激动莫名,心中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热情,乃大声说道:“高震让主公挂念了,为主公效死!” 此时斛律达、李庆阳等人也率领所部骑兵赶到军前。 黄明远乃挥手对高震身后骑兵说道:“诸将士百战余生,马到功成,今日归家矣!吾待北地受胡虏侵扰的百姓谢谢你们!” 说完,黄明远躬身一礼,长久没有起身。 高震及身后将士都被黄明远震到,直到良久,才反应过来,纷纷下马叩首,并大声喊道:“将军万胜!” “丰州军万胜!” 其声震策云霄,动人心弦。 黄明远又走到众骑兵身前大声说道:“诸将士在草原数年,披荆斩棘,呕心沥血,为我北伐大军探察情报,我北伐大军才能所向无前,无往不胜。 今日尔等又马到功成,生擒胡酋步迦可汗,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史册彪炳,千古传诵。我宣布,凡尔等诸将士,无论生死,战后皆按照丰州军将士之待遇封赏、抚恤,尔等与家人也可加入汉籍,尽享汉民之待遇,共享丰州之荣华。” 高震麾下众人,多为胡骑。因此黄明远这个政策一出,众人纷纷沸腾。在今时今日,能够加入汉籍,成为汉民是每个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完成了从胡人到汉人的转变,往后他们的子女、家人在人前也能挺起胸膛,自称汉儿了。 众人欢呼雀跃,高呼声久久不息。 使胡人加入汉籍之事,黄明远早就思索过多时。丰州胡人越来越多,如果不能融化对方,对丰州的稳定将会有重大的影响。而同化一个民族,未若使对方入汉籍,弃胡风。试看今时今日,整个中原哪里还有北魏鲜卑人。 黄明远也不是那些道德君子,守旧之人,认为汉人血统不可污染。事实上真正的炎黄子孙何其少也,汉人也是炎黄部落与东方的东夷部落、南方的苗蛮部落融合的结果,所居地域也仅限于中原地区。今时今日,谁会说出身东夷部落的秦国、赵国,出身苗蛮部落的楚国以及巴蜀百姓、吴越百姓、不是汉人。五胡进中原之后,尤其是北方,汉人数量一度不足百万,哪还有多少纯血统的汉人。 当然,加入汉籍也不是便宜的事,只有那些真心为汉人奋战立功之人才可以。黄明远一开始就订立很高的台阶,以使此事有足够分量。 高震麾下这些人是第二批,第一批乃是之前跟随韩浚战死浑义河的三千骑兵,这些人在伊然部的家属都会被带回丰州安置,作为汉民享受丰州发展的红利。 南北朝到隋唐之初,正是思想活跃的一个时代,华夷之辩早就被人说了无数遍。因此丰州此做法,众人并不感到吃惊。 军中包括刚去世的苏孝慈、长孙晟、杨义臣、王世充这些人都是胡人,但他们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他们身边之人也不把他们当做异类。因此胡人入华夏,在众人眼中,也只是一件寻常之事。 这时黄明远又走到高震身后安修仁面前,安修仁连忙跪在地上。 黄明远乃将其扶起来说道:“尚义(安修仁字)有慷慨壮志,捣生赴死,天下壮之。” 安修仁听后满脸欣喜,忙大声说道:“谢主公!” ······ 黄明远乃一一安抚高震军中众将,直引得众人感激涕零,潜心效死。 黄明远又令陈远安排众人驻营,又让人给高震诸将接风洗尘,自己独自去见才被押回来的步迦可汗。 黄明远与步迦可汗斗智斗勇了数年,从长城内外杀到漠北之土,却没想到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 二人初见,黄明远感慨于步迦可汗的年老,而步迦可汗也感慨于黄明远的年少。一个才及弱冠和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的较量,决定了这两个民族的未来。 黄明远本来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问步迦可汗,但是看到有些老态龙钟,强自困守尊严的步迦可汗,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黄明远还不是一个肤浅之徒,作为胜利者,他还没有必要去奚落一个花甲老人;至于说击败一个名人,若是数年前黄明远还会激动,但名人见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与步迦可汗的木烛岭一战,对黄明远来说也只是用兵生涯中极其普通的一战。若论凶险,此战比起当初的大同之战和冠军侯山之战实在差远了,甚至都不如怛罗思山一战让自己为难。 至于步迦可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作为一个俘虏,一个彻彻底底地战败者,他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是摇尾乞怜,放弃尊严求生;还是怒斥黄明远,逞一时口舌之快。步迦可汗都不愿意如此做。 步迦可汗最后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吧,无论是被杀还是被押回长安做一个吉祥物,都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事情。 黄明远看了步迦可汗几眼,最终还是离开了,没多说一句话。 双方没有什么私人仇怨,只是立场不同。作为一个戍守边疆的军人,自己能对步迦可汗说得,都已经在隋突历次大战之中告诉他了,汉人不可欺,只是他没有相信而已。 黄明远让亲卫接管了对步迦可汗的看护,又让人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帐,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同时严令看守不许折辱于他。 倒不是黄明远发了善心,而只是对别人一种习惯性的尊重。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沉间河西 当日,为了庆祝大军生俘步迦可汗,黄明远命人大宴诸将,众人折腾了数月,一支绷着一根弦,今日终于解了闲。 一番欢饮,好不轻快。 这一闹腾,众人便有些收不住,直到三更时分才结束。 宴后,黄明远本来想向高震询问一番关于娑陵水以北的情况,了解一下突厥残余势力情况,不过高震因哀伤于韩浚之死,不能自抑。 韩浚跟了黄明远四年,却是跟了高震二十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作为高震的总角之交,韩浚跟着高震一起纵马,一起打劫。虽然很多时候都游走在生死边缘,但彼此之间的感情,却是亲密无间。 高震立得大功,回到黄明远身边,本来是兴奋异常,可没想到却听到了韩浚牺牲的消息,一头凉水浇的透心凉。这种痛入骨髓的感觉,撕心裂肺,如手足折后的痛苦,难以言述。 个人的苦痛旁人是无法代替的,黄明远虽然感同身受,但是也无法劝阻高震,只得让他自己冷静冷静了。 送走高震,黄明远又将安修仁留于自己的帐中。 安修仁,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可以和妺喜、西施、秦桧相媲美的奸细,对于如何安置他,黄明远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决定。 安修仁这枚棋子,其实只是黄明远的信手拈来的一步棋,对其根本没有报太大希望。谁能料想,安修仁在狼群环饲的情况下,一个奴隶,竟然竟了全功,真是让人愕然。不过现在步迦可汗被俘,安修仁便是唯一一个与黄明远秘密联系、掌握很多重要情报的直接参与者,甚至对黄明远在北地草原的一些情报关系也有所了解。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陈远便建议黄明远将安修仁秘密处死的。 黄明远最后没有同意,他不是越王勾践,不会玩一出“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来对待功臣,哪怕作为死间的安修仁此时活着是弊大于利的。 而且安修仁不是普通人,历史上他作为河西李轨的心腹,一手主导了河西事变,使得李唐不费一兵一卒,完整的拿下河西。若是真有隋末乱世,黄明远设想,将李渊换成自己,和平拿下河西可不可行。 黄明远虽然不知道留下安修仁这个隐患来换未来一个可能值不值得,但若是能够兵不血刃而下河西,自己又如何不能赌这一场。 不过对于安修仁,黄明远也不敢真的相信,毕竟安修仁有背主前科,唐灭李轨,安修仁功为第一。这种人,什么忠诚都是假的,唯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驱动对方。而自己一旦给他机会,让他看到可乘之机,他就会反咬你一口,让你鲜血淋漓。 安修仁进帐之后,看到端坐桌案后的黄明远,马上上前跪拜,口言道:“奴婢安修仁拜见主人,主人安康。” 黄明远虚扶道:“尚义(安修仁字)快快请起!” 安修仁这才起身,跪坐在一侧,不敢直视黄明远。 黄明远乃说道:“尚义大功,千古彪炳,名着青史。” “奴婢不敢!” 黄明远笑道:“尚义虽非汉人,也是西域名家子弟,这为奴之事,本就是我当日戏言,意图驱策尚义为国事而尽心,今北地之事已闭,尚义日后切莫再提。” 安修仁一惊,也不知道黄明远所说是真是假,本跪坐的他立刻起身拜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黄明远这才起身来到安修仁身前,过了几息,将其扶起,又将一张安修仁的奴籍文书交予其人。 “尚义有功于大隋,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奴籍了。” 安修仁立刻叩谢黄明远,还口言“不愿放籍,愿常伴主人身侧。” 这种客套之言,黄明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若是自己真留下安修仁做奴隶,反使其憎恨。 安修仁虽然战战兢兢,但其实内心还是欣喜的,毕竟为奴为婢那里及得上自己做主。不过安修仁也不是傻子,这些日子在突厥他权柄巨大,做惯了人上之人,若是就这么离开,虽然不再为奴,但一下子沦落为普通人,他如何可以接受。 安修仁在一开始的确憎恨黄明远使其为奴,但在草原所经历的一切早就使其想明白了,能做棋子的人是幸运的,最怕的是你别无用处。现在的他对黄明远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也可以被抛弃了,这是安修仁无论如何不愿意的。 黄明远看着站在自己身旁,无比拘束的安修仁,心中瞎想无限。 黄明远有些自嘲,自己若是将来没有辖制安修仁的地位,又有什么资格想着夺取河西之事。黄明远心中相信,自己不怕安修仁背叛,而既然安修仁能做步迦可汗身边的奸细,那将来也能助自己拿下河西。 黄明远乃说道:“有功必赏,是本帅一贯的宗旨。尚义之功,非得重酬。往后你我虽非是主仆,将来也都是天子的臣子。只是此事了后,尚义是想回乡,还是去长安,亦或者去地方上做官,只要尚义开口,本帅会满足你的要求。” 黄明远所说的,当然是安修仁朝思暮想的,但他也清楚,自己一个胡人,贸然进入大隋官场,岂不是找死。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黄明远,怎么能不紧紧抱住黄明远的大腿。 安修仁乃跪在黄明远哭述道:“主人不要赶安修仁走,安修仁不愿做什么官,只想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服侍主人。”抱着黄明远的大腿的安修仁哭的的泪流满面,完全不顾士人的体面。 当然,安修仁也不是什么士人,他是一个精通算计的中亚胡人的后裔,所以做事才更加灵活而不要脸。 黄明远神色淡然,这安修仁总算不傻。 “你且放心,不论你身在哪里,只要你往后心向丰州,便永远是丰州人。我常听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世居凉州姑臧(今甘肃武威),因出身原因受尽宗族歧视,今日你立此大功,便去老家凉州做个司马,也能光耀门楣,给你母亲增光。” 安修仁听后大喜,千恩万谢,把头都磕肿了,又对黄明远发了无数忠诚之语,这才离开。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九章 威加海内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黄明远此次北伐,越数千里,历时两个多月,斩首十几万级,杀伤无算。一时整个草原孩童,闻隋军声名而止啼。 相较于草原上的哀鸿遍野,整个大隋却是欢天喜地,恍如圣诞一般。一些北地的州县甚至自发的组织民众进行大规模的庆贺活动,庆祝大隋此番胜利。 没有人想到黄明远此次北伐会如此顺利,更没有人想到黄明远此次北伐会取得如此显赫的战果。黄明远率军北上草原,一路所向睥睨,胡虏望风而逃,灭其师,亡其国,俘其首。草原诸胡,无不畏服,这是自卫、霍之后,再有没有过的空前大捷,这是数百年来未有之煌煌盛世。 如果说,北伐之前,黄明远还仅仅只是一个当时名将,杰出之才;此战之后,黄明远的名望立刻就在整个大隋达到顶峰,与古之孙武、白起相媲美。从长城到南海,从白发老者到垂髫孩童,无不述说着黄明远的战功,无不展望着下一个盛世安康的国度的到来。 长安的街头巷尾,尽是宣传黄明远北伐故事的人群,各色的说书、演戏、唱曲的,纷纷说着黄明远的故事,仿佛谁不一知半解个北伐故事,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也算是隋唐时代的蹭热度了。 当然,众人关注的是英雄,数以万计的伤亡是没人在意的。 大捷消息传来之后的当日,杨坚便宣布举国同庆三日,停止宵禁。满城男女皆是载歌载舞的在街道上狂欢。大隋建国二十年,突厥这颗炸弹就在大隋头顶悬了二十年,今日被黄明远消弭,任何的表现形式都不足以表示天下万民的兴奋。 黄明远府上一拨一拨的人群来拜访,有些普通百姓,甚至直接在黄明远府门前叩首再离开。 得胜之威,竟至于斯。 当然,除了黄明远在此战中赚取了巨大的声望,杨坚父子才是这场胜利最大的得利者。 一战而天下定,一战而万民服。黄明远北伐得胜之后,立刻便将杨坚的文治武功推到了秦皇汉武的高度上,百官畏服,万民敬仰,即使是杨坚最大的掣肘关陇集团也是战战兢兢,无不畏服。 在这种氛围中,杨坚的威势无人可及,声望达到顶峰。 现在的杨坚如同历史上漠北大捷之后的汉武帝一般,随时可以借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将一些旧势力扫到沟渠里去。 可惜此时的杨坚这两年纵欲过度,身体极度衰弱,已是时日无多,根本无法破而后立了。 不过杨坚的精力大不如前,但是其好胜心与统治欲却是不弱于人,威加海内的梦想更是仅仅缠绕着杨坚的心头。黄明远会盟草原诸部的奏疏刚送到,杨坚便急不可耐地同意,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希望将这次会盟地定在长安,也让天下人见识一番万国来朝的景象。 即便如此,杨坚仍然下令,黄明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一定要把这次会盟办好,至少在名义上,大隋天子要成为草原的共主。 这种赫赫功勋,对于男人来说是最大的荣耀,能够使人焕发新生,哪怕杨坚已经老朽,仍然无法拒绝这种尊容。 没人愿意引杨坚不快,所以长安政府办事的效率出奇的高。 只是这还不够,杨坚在龙首原上望着长安城,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他自认为自己的功绩已经不弱于秦皇汉武,可是这如何让天下人知道。 杨坚苦思了一夜,决定在长安城北修一座宫殿,命名为得胜宫,雕刻自己这些年的功绩图形于宫墙之上,供天下人瞻仰。 杨坚还准备立一块十余丈高的巨碑,攥刻自己的功绩于其上,让四海八荒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恩德。 ······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些东西,光凭杨坚一人的想法当然不够,只要杨坚愿意,下边的臣子便会帮他做得妥妥帖帖的。 太子杨广投其所好,立刻派人进言天子遗泽万世,德比三皇五帝,功盖秦皇汉武,宜上尊号,众臣也纷纷上表。 杨坚倒是很谦虚,数次拒绝了大臣的建议,表示自己德薄,不过终究拗不过臣子们的心意,乃上尊号为“神武圣文皇帝”。 历史上活着的皇帝上尊号自唐高宗开始,唐玄宗时期为盛,没想到历史在杨坚这里转了一个完,竟然早了数十年。 今年杨坚提前从仁寿宫回了长安,而整个长安城也被整修的焕然一新。 虽然杨坚更加衰老,却是老而弥坚。身子有些衰弱的杨坚在众人的畏服之中,祭祀了天地,达到皇帝声望之顶峰。 有些人甚至还想让杨坚祭祀泰山,不过考虑到杨坚的身体,众人都怕其半路死在道上,也没人敢说。 不过杨素进言,以太子代替杨坚去祭祀泰山,杨坚思索再三,反而是同意了此意见。 之后礼部、太常寺甚至是民间学者,纷纷进言,对于祭祀泰山的礼仪展开了巨大的争执,一时之间,乱象纷纷。众人反倒是忘了此次大捷的主角北伐大军。 还是宰相苏威提醒,上次抵御步迦可汗入侵,因为慜太子之事,朝廷的封赏迟迟不下,造成军心动荡,险些酿成大祸。这次宜尽快封赏众将士,勿使盛世场景蒙尘。 其实早在进了八月的时候,黄明远便将自己署名的请赏文书送抵丰州,通过杨昭送到了长安,之后又几次追加,各种功勋册子,请封赏文书,早就到了吏部桌案上。 之前众人光忙着给天子上尊号,祭祀泰山,反倒没人顾忌此事。苏威没敢说,若不是人家得胜,容得了你们在这里瞎折腾。 杨坚闻后点点头,倒是对苏威的进言很是赞同。有封赏士兵才能有动力,之前已经给人诟病过一次,此次当尽快制出封赏册子,以安军心,省得让人以为他很吝啬。 再说黄明远还准备在漠北大会诸部,制定草原的秩序,封赏的情况也关系到最后的结局。 天子一发话,这时众人才如梦方醒。 苏威领头,和裴矩等人,开始按功封赏起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章 平衡之术 自从杨素提出让太子代替天子祭祀泰山之后,原本心情舒畅的杨广是战战兢兢,心神不安。若不是知道杨素是自己人,杨广甚至以为杨素是故意坑自己。 泰山祭祀是古代帝王在泰山举行的祭祀天神地只的仪式,简单来说就是“封”和“禅”。泰山祭祀代表的是君主受命于天,自秦汉以来,也只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三位君主祭祀过泰山,其含义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推荐自己祭祀泰山,不亚于逼天子尽快给自己让位,杨广实在怕自己的老爹因此忌惮甚至忌恨自己,再给自己下套啊。 若论把握杨坚的心思,杨广真的不如杨素。 若是寻常时候,敢有人推荐太子代替自己祭祀泰山,杨坚能诛了对方全族。但现在不一样,杨坚已经虚弱至极,大限之期不远,这个时候,为了江山的稳定,他也要维护太子的权威。所以哪怕太子代他祭祀是一种僭越,他也得给太子撑起来,他别无选择,一切为了杨氏天下。 杨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主动出击,即难受了杨坚又卖好了杨广。 当然,杨广此时还没明白,他正为此事而发愁,哪怕杨坚已经允了杨素的奏请,杨广也觉得杨坚别有用意。 带着忐忑,杨广来到了大兴殿。 此时殿中没有其他人,杨广心神不安地拜见完杨坚之后,父子二人便相对而坐,分庭抗礼。 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和父亲独处一室了。 杨坚也看出了杨广的忐忑,无论是因为自己的召见还是祭祀泰山一事,但杨坚并不打算安慰杨广使其放松。雷霆雨露,均乃天恩。无论如何自己才是这大隋的天,这是不容更改的。 杨坚看着杨广乃说道:“阿摩,黄明远北伐草原,帅师灭国,立有大功,你以为当如何赏赐?” 杨广听了心中一震,立刻惊慌起来,谁不知道黄明远是他的心腹,天子这么问是试探自己? 杨广不敢多言,只得说道:“黄将军之功,自有天子而定。” “让你说你就说!如何婆婆妈妈!” 杨坚有些不高兴杨广的推脱,对杨广步步紧逼。 杨广不知道今日天子为何如此强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灭国之功,足以封国公,位上柱国。” 杨坚不说话,就是直盯着杨广,无论是国公还是上柱国都是应有之意,而且还是虚的,杨广跟没说一样。 杨广心惊,只得接着说道:“还需以一卫大将军位酬之。” 杨坚又问道:“那你觉得哪一卫大将军合适?” “自有天子度之。” 杨广赶紧又再次推脱,难道天子怀疑自己跟十二卫中哪一卫大将军有联系不成。 杨坚没有再细问,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杨广的看法。杨广这才松了一口气。 授予十二卫之一的大将军其实也是正常的,黄明远本就是一府总管,除了不能轻易授予旁人的四大总管之位,也就只有十二卫大将军适合了。 杨广其实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杨坚还算满意。 杨广刚松了一口气,杨坚又问道:“阿摩,你觉得黄明远这个人怎么样?” 这话问的有些图穷匕见了,谁都知道黄明远是杨广的心腹,这让杨广如何回答。 杨广斟酌了在斟酌,这才说道:“黄将军经文纬武,谋勇双全,忠正老成,是个堪用之人。” 这时候杨广当然不能贬低黄明远,因此只捡一些大路边的话,不过黄明远之前救了天子,这次有灭了突厥,忠勇二字倒也匹配。 杨坚不做评价,而是有问道:“那你准备怎么用他?” 杨广一愣神,连忙反应过来,说道:“黄明远乃圣人臣子,自有圣人决定其去留,儿子不敢置喙。” 杨坚仿佛没有听到杨广的话一般,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他才二十余岁啊,古往今来,这个年纪能立此功业者,也就只有霍去病了。” 杨广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杨坚这才说道:“朕老了,以后黄明远还是你的臣子。” 杨广忙说道:“圣人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杨坚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反而说道:“黄明远与宇文述有仇?” 杨广不知道杨坚的意思,只得掩饰道:“黄将军只是与宇文将军有些误会而已,说开了也便是了。” 杨坚冷笑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若这也是误会的话,那天下人也便没有仇怨了。” 杨广脸上立时尴尬起来,没敢多说。 杨坚又说道:“我准备立昭儿为皇太孙,不再兼任左卫大将军,这个位置留给宇文述,以后宇文述就要稳稳地压黄明远一头,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 说完,杨广在后知后觉地听到杨坚话中的三件事,尤其是第一件事,立皇太孙,这对于杨广震惊太大了。 看杨广有些恍惚,杨坚不悦地说道:“北伐昭儿才是主帅,难道不赏?皇太孙之位酬其劳,正是应当,此是你莫要再问。” 这时杨广有些明白杨坚为什么同意他去祭祀泰山了,若是杨昭成了皇太孙,他的身份会很尴尬,甚至连儿子的威望都不如。祭祀泰山也是表明天子对他的肯定,不使有心人作乱。 杨广忙说道:“儿子遵命!” 杨坚再说道:“黄明远太年轻了,又有大功,若是没有钳制,便会生出祸害。你要好好用宇文述钳制黄明远,勿使其骄纵成祸,这样才能稳定朝局,一切掌握其中。而且你要把黄明远放在身前为用,十年之内,勿使其领兵出战。但使黄明远有不臣之心,必要除之。” 杨广心中一震,立刻叩首道:“儿子听命!” 杨坚又说道:“此战之后,必有许多人拉拢黄明远,其他人无妨,但黄明远若是与关陇世家搅和到一块,必杀之。” “诺!” 看到杨广有些不解,杨坚说道:“黄明远出身不高,关东、江南世家数百年贵胄之身,骨子里早就自视甚高,即使和其结好,也不会真心接纳他。但关陇世家不一样,这些人大多都是这数十年来崛起之人,对个人的出身没那么多成见,他们若和黄明远勾连,则危害甚大,出现下一个朕也未可知,你可明白?” “儿子记住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夜来客 步迦可汗被押送到卫律城之后,隋军的战略目的已完全完成。虽然还要会盟诸部,大隋需要武力震慑,但是十余万大军继续留在漠北,人吃马嚼的,又快要到冬天了,还真是不可行。 黄明远乃命各部南下,只留部分军队在漠北,以减轻后勤压力。 先是九月一日,黄明远命董纯为代理大军主帅,统管各部,率领本部全体关西军,鱼俱罗率领全体灵州军,梁默率领的全体关北军,乔钟葵率领的全体并州军,并押送此战全部缴获物资以及数万草原妇孺直接从卫律城南下前往丰州;九月十五日,郑言庆奉命率丰州马步军各两军,连同薛世雄率领的全体关中军,李景率领的全体代州军,启程南下。 此时整个漠北,黄明远只留下丰州军马步各两军、朔州军骑兵和独孤览部,共计近三万人马。丰州军、朔州军俱是北地军,留在草原上也是应有之意。黄明远需要在身边维持足够的力量来威慑草原各部,使得他们不敢有什么动作,搞不好还要杀鸡儆猴,再起风波。 眼看各军依次开拔,独孤览所部的禁卫军也是思乡心切、怨声道载,他们作为皇室禁军,是天之骄子,素来有好事都是他们排在第一位的,什么时候落在别人后面。往日黄明远也多是把一些好打有功的仗分给他们,异常优待,这次怎么能留他们在最后呢? 谁愿意在大冷天的在草原上吃雪。 黄明远眼看军心生乱,却是没有办法,也不去过问。不是黄明远故意坑他们,若不是独孤览肩负监视黄明远的责任,黄明远早打发这些老爷兵南下了。 独孤览北上除了混点军功,最大的使命便是监视黄明远,黄明远包括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尤其是诸部会盟这种大事,必须得留下独孤览作为见证,省得让天子以为黄明远在其中有什么其他心思。 独孤览也明白黄明远的意思,摊上了这事,占了这么多便宜,也不能不付出吧。因此他倒是无丝毫怨言,只得尽力约束全军,勿使生变。 眼看离着会盟之日越来越紧,草原上各种牛鬼蛇神也要趁机跳了出来。黄明远也命诸部加紧防御,这个时候,整个草原都看着卫律城的隋军,稍有差池,便会引起各种风波。 不出黄明远所料,郑言庆所部一离开,又见隋军大股主力南下,心中便起了别样心思。 九月二十日,有马匪意图偷袭隋军哨骑队伍。 黄明远听闻之后,乃命张文远和高震沿途追杀这群马匪,一路西进三百余里,诛杀全部马匪而还。 草原部落尽皆凛然,这才明白,隋军虽然主力南下,但余部战力犹在,黄明远仍是不可为敌。 至此,草原上的各种势力知道虎威犹在,省去了试探隋军实力的心思,不敢触怒黄明远,只得越发隐忍低调。 黄明远对众人各种心思浑不在意,只要隋军军威犹在,任何人任何不切实际的企图都不过是自寻死路。 这一日晚上,黄明远还在军中看文件,没有安睡,这时雄阔海进帐禀报,中参军太常少卿裴蕴求见。 裴蕴,闻喜裴氏第二十八世子孙,性明辩,有吏干,陈亡入隋。历史上在大业初,考绩连最,虽然在后世裴蕴以奸臣论,其实若论能力也算是个能臣。他与裴矩并为隋炀帝的宰相,造就了裴家自西晋诸裴之后最为鼎盛的时期。 裴蕴来访,黄明远忙让人将裴蕴请入帐中。虽然裴蕴和裴矩不是同一裴,相互血缘关系很疏远,但因为彼此关系亲密,从裴矩这里算,黄明远还得叫裴蕴一声堂兄。裴矩是裴氏家族西眷第十一世,在裴氏家族中辈分颇高,隋唐之交有名的裴蕴、裴仁基都要称其为叔父。至于李渊的好基友裴寂,出自西眷第十三世,更要叫其一声祖父。 裴蕴这个人很谨慎,他为中参军,其实并没有真正参赞军务,真正的职责仍旧是监视军中诸将。因此为了避讳,裴蕴轻易不到黄明远的中军帐来。 裴蕴进帐,一番寒暄,两人分别坐下。 黄明远跟裴蕴并没有什么交集,往日也素无联系。在北伐之前,裴家人对黄明远的态度并不确定。裴矩希望能够把黄明远积极引入裴家,作为家族附属外援;但无论是裴蕴还是裴家其他人,都觉得黄明远这个人性格过于强势,行事易走极端,无善终之像,因此强烈反对将裴家与黄明远绑在一起。 黄明远也清楚此事,因此素来对除了裴矩以外的裴家人敬而远之,绝不让人以为他有意巴结裴家。再说黄明远从不愿做什么人的附庸,哪怕是面对杨广,他也从来都是保持内心的高傲,因此对裴家这种俯视他的态度,并无太大好感。 因为与裴蕴不熟,双方反倒没什么可聊的。双方尬聊了两句,便有些冷场起来。黄明远乃看着裴蕴,想知道裴蕴深夜来访的目的。 裴蕴也有些不自然。虽然他骨子里便有一种优越,但对于当世杀神黄明远,还不敢过于轻视。 裴蕴也知道黄明远对裴家的态度,也没有过于套近乎,而是说道:“明远可知,此番会盟诸部,朝廷派了苏相国前来主持会盟之事。” 会盟一事,事关国体,虽然黄明远是大军主帅,这种事情仍是要交给至少是宰相级别的人来主持。大隋现在有资格又熟悉草原情况的,只有杨素、苏威、裴矩三人,杨素不能用,裴矩是黄明远的岳父要避嫌,所选用之人只能是苏威。 而且黄明远作为草原的武力保障,杨坚也得考虑所派遣之人与黄明远的关系,苏威可谓当仁不让。 这种事情,朝廷也不会避着黄明远,黄明远早料到此事,所以对此并不以为意。 裴蕴可能以为黄明远会对有人摘桃子感到不忿,但其实黄明远本来就不在意这个名义,诸胡畏惧的是他本人。毕竟无论谁来,都绕不过黄明远。 黄明远说道:“有苏相前来,会盟一事,当无忧矣。” 却是不愿与裴蕴多言。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裁并军府 裴蕴眼看黄明远脸色没什么变化,也知道这种消息难不倒黄明远,又说道:“听说此次苏相北上,把此次北伐的封赏都带来了。圣人命苏相国和魏王在丰州举行封赏仪式,而朝廷此次出五万万钱,布帛五百万匹,包括归入国库的牛羊等上百万头,大赏北伐诸军。” 黄明远听了有些皱眉,这么急吗?非得在丰州举行封赏,按道理来说这种场合都要在长安的,以表庄严与重视,难道杨坚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所以是要此此敲打北伐大军。 裴蕴看出了黄明远的狐疑,乃说道:“听说是苏相国请求的圣人,因为上次大捷封赏滞后,导致军心生乱,让朝廷难看。这一次本就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圣人要求朝廷一定要补足上次对将士们的亏欠。因此命苏相国、柳相国、裴相国、牛尚书一同制定了封赏诏书,等到苏相国到达丰州,即刻下发给诸将。不过此事只是令诸将士心安,该有的进京夸功、受赏一样不会少,只是提前在丰州把封赏发下去,也让众将士欢喜一番。” 黄明远点点头,这还好。只要不是杨坚对北伐或者自己不满,怎么封赏都可以。早早封赏,也会是将士以为自己这个做主帅的有能力,在天子面前得力。 黄明远乃拱手南向,说道:“天子仁厚,怜我将士疾苦,我等当叩谢天恩,以报陛下厚爱。” 其实封赏越快,朝廷之中对自己不利的一群人越来不及动手脚,很多封赏就只能按照自己上表的那样进行。如果给这些人充足的时间,让他们在人员委任上上下其手,安插钉子,而自己又离得太远,无能为力,那样不知道得多别扭。 虽然兵部尚书是柳述,但吏部尚书牛弘为人正直,与自己交好,吏部侍郎裴矩又是自己的丈人,自己反而吃不了亏。 这种事,属于朝廷机密,北斗接触不到这种层次,不知道也是正常。 只是裴蕴今日到来自己这里有些奇怪,难道只是要告诉自己两件事,想卖自己一个好? 黄明远不想跟裴蕴绕圈子,乃拱手行礼,直接了当地说道:“多谢公聚兄相告,明远感激不尽。” 说完却是要端茶送人的样子。 裴蕴见黄明远实在跟个二愣子一样,一点不懂得含蓄,这也是他们这些世家子看不起黄明远这种寒伧的一个重要原因。裴蕴这才说道:“长屏,还有一事不知你是否知道?” 黄明远一看裴蕴的架势,知道这才是裴蕴此行的目的,乃说道:“请公聚兄直言。” 说完,直盯着裴蕴。 裴蕴被黄明远看得有些发毛,有些恼怒,心中直道黄明远果然是一介寒伧,甚是无礼。不过黄明远如此,他也没法再卖关子,乃说道:“我听说有人建言,北患已除,草原已定,丰州无需再设置如此多的兵马,徒耗国家财力。宜省并多个军府,裁撤多余士兵,好节省开支。而圣人已经应允。” 黄明远一愣,大吃一惊。 看到黄明远呆住的样子,裴蕴心中这才笑了起来,原来你黄明远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淡定。 黄明远乃起身对裴蕴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聚相告,若有其他说法,愿闻其详。” 裴蕴心中得意,也不隐瞒,乃说道:“听说这一次省并军府,包括从营州到凉州整个延边诸军府,丰州也是包含其中。听说丰州总管府直属六个车骑将军要裁并两个,狼山、金河两个车骑府也要裁并,甚至有人提议裁并大同骠骑府。” 听完裴蕴的话,黄明远心中的无名业火腾的就烧了起来。这他么是过河拆桥吗?老子还没有离开草原,就要有人捣毁老子的老巢。 黄明远绷着脸,强忍着火不发出来,毕竟此事也不是裴蕴说了算的,没必要跟他发火。看来应该是裴矩写信让裴蕴告诉自己的,至于他不直接示意,怕是要避着杨坚、杨广二人。没想到这么早,杨坚父子二人就对自己有了猜忌吗? 早知道此仗过后肯定会引发一些蝴蝶效应,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 黄明远在那神思转换,裴矩看着黄明远,也不做声。只是帐中气氛无比阴沉,压得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裴蕴这才说道:“长屏也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总归是利于国家的事情。” 黄明远乃说道:“公聚所言极是,北疆的确是应该撤并一些军府,节省一些开支,让百姓透透气。若非这些日子明远诸事缠身,也当上表天子,请求此事。” 裴蕴心道,你就吹吧,有几个将军愿意手下裁撤的。 裴蕴眼看从黄明远这里也弄不得什么好处,也不愿再和黄明远应酬,乃说道:“长屏且宽心,丰州毕竟是重地,无论如何都处在御胡的最北边。你也是国之柱石,圣人不会让功臣寒心。除了裁撤以上军府,圣人准备在九原新设置一骠骑府,管辖丰州西北军事。而且太子上奏,北疆安定,夏州总管府当裁撤,而夏州总管府下辖的盐州转隶属于灵州总管府;而上州转隶属于丰州总管府。” 黄明远的心情如做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一番,听到上州转隶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天子还没有老糊涂,更不想让自己心生怨怼。裁撤四个车骑府是一个警告,当头棒喝,让自己勿要骄纵;上州转隶则是抛给自己的一个甜枣,让自己对太子心怀感恩。 这样下来,虽然丰州还是要裁撤一部分士兵,但相对来说,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而且上州虽然是不毛之地,人烟稀少,但地下有煤啊。君不见后世陕北穷困,唯富榆林。再说如此也能让自己的势力范围南扩到上州地区。 黄明远也不想管裴蕴今日来此是怎么想的,乃重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公聚来送信,明远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此后当重重报之。” 裴蕴得了黄明远一个承诺,明显很高兴。他是杨广亲信,若是有黄明远相助,就是做宰相亦是可能的。 裴蕴高兴离去,只留下心中不定的黄明远一人在帐中。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韬光养晦 裴蕴走后,黄明远马上让人去请陈远来自己的帐中。 裁并军府的事情太大,实在让人忧心忡忡啊。 等到陈远急急忙忙赶到,黄明远一个人早就喝了一壶茶了。黄明远好饮,人所皆知,陈远进帐行礼,黄明远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趁着吃茶的功夫,黄明远将裴蕴来此告诉自己的三件事一一说给了陈远,尤其是裁并军府一事。 陈远听后,皱着眉头。 君心难测,黄明远实在不知道杨坚对自己是什么心思?是初步猜疑还是大为忌惮。 陈远乃说道:“主公请以郑将军代主公为丰州总管之奏疏便可看出圣人的态度来。若是圣人允了主公的上表,同意以郑将军接任丰州总管,则主公尚可无忧,料想裁并军府之事不过是大隋天子习惯性的对臣子约束罢了,并非针对主公。可若是圣人不允上表,怕是天子乃有意打压主公,或许有些麻烦。再若是圣人以主公的寇仇为丰州总管,怕是意味着圣人有对主公动手的打算,那样的话,形势怕是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主公需要再寻他路了。”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是高看了天子的胸怀,幸亏我是一介寒伧,四面数敌,否则我若是关陇贵族出身,怕是已经上了天子的黑名单了。这古往今来的君主和大将还真是冤家对头啊。” 其实黄明远若真是关陇贵族出身,也不可能放开手脚来打这一仗,甚至连大军主帅都不可能担任。 看看历史上于仲文担任主帅征伐高丽,完全就是杨广的一个傀儡,担任慰抚使的尚书右丞刘士龙都能否决于仲文的决定,主导大军征伐,便可看出杨坚父子对关陇贵族的猜忌。 陈远劝道:“主公不必担心,主公刚使北伐大军南下,且所行并无丝毫犯忌之事,还有魏王照应,必定无碍。” 黄明远也只得相信陈远的话,幸亏自己及时把北伐大军派回去,此举也向天子表明自己无丝毫霸着军权不放的想法,此事倒也能很大程度上打消一部分杨坚对自己的猜忌。 黄明远乃问道:“仲长,接下来我当如何?” 陈远想了想,乃说道:“裁撤军府毕竟还是隐匿之事,想来天子也不想在北伐得胜的时候让人诟病,因此没有爆出此事。主公只当什么也不知,照常行事即可,且勿有怨怼,留人把柄。” 黄明远乃笑道:“我还以为仲长会劝我起兵造反呢?” 陈远听了一阵冷汗,才说道:“远虽然有心使主公更上一层,也知此时非合适之机。若是主公此是造反,哪怕十余万大军没有南返草原,也难以成事。除了丰州军,主公以为董纯、鱼俱罗、杨义臣、独孤览、乔钟葵、薛世雄等人,哪一个会跟随主公谋反。主公还年轻,根基不稳,来日方长,如何可以含怨出手,误了大事。” 黄明远反倒让陈远教训了一顿。 二人随着黄明远越来越强势,这样的场景已经不多了。 黄明远笑道:“仲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的一切荣耀,除了是兄弟们托起来的,还有天子和太子给的。我能率十余万大军帅师伐国,正是靠得天子的权威,我不会利令智昏的。当臣子的,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明远说着说着,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自己和天子的立场背道而驰,终归是越走越远。任谁被捅了一刀之后,心中都会不舒服,哪怕对方是天子。 黄明远又说道:“这样也好,丰州对我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是我的。我若是死死地把持着丰州,反而忘了天下的大势,没得被蒙蔽了双眼。既然我要去长安做大官了,也不能过于在意丰州。” 陈远说道:“主公所言极是,主公已经声震华夏,名超于世,在大隋一朝,往后再多的功绩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了。主公回京之后,当韬光养晦,得保圣宠,广罗党羽,厚植其土。一待天时有变,便能啸聚风云,逐鹿天下。” 黄明远也不看陈远,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随着权利的逐渐加深,有些事情避无可避。若是隋失其鹿,黄明远也不得不去逐之,因此黄明远也变得大大方方敢于肖想,对于陈远的一些做法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这时陈远又说道:“主公这些日子要小心独孤览,圣人未必没有旨意命独孤览观察主公状况,严防主公有叛逆之心,甚至会有杀机。” 黄明远理解陈远的意思,吃亏是福,至少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亏是福。一定不要给其他人可以攻击自己的机会。虽然这些流于表面,但杨坚老了,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恰恰是杨坚最在乎的。 此事已定,黄明远也插不上手,能有现在这个状况已经算是很好了。即使没有把上州转隶,黄明远也无话可说。 黄明远不再提此事,转而说道:“裁并之事,对丰州影响最大的还是军籍的减少。按照这个裁并规模,丰州至少要裁减上万人之多。都是丰州健儿,国之栋梁,我实在不愿如此。” 陈远也没有办法。 黄明远之前多次将一些年纪较大的老兵裁撤到屯田营担任官员,或者是各乡、里之间为官,加强自己对地方的控制。 但这一次要裁并的人员实在太多,而且丰州新招募很多民兵。回到丰州之后,势必要从这些民兵中选拔一部分充实丰州军的力量,如此算来,要裁撤的士兵将会更多。 而且这些人都是有功之臣,还是黄明远最坚实的支持者,总不能让他们都弃甲复员,成为老百姓吧。 这时陈远忽然想到,黄明远之前提议朝廷成立安北都护府,这不正是最好的安置之处。乃说道:“主公勿忧,这不是还有要即将成立的安北都护府,正是安置丰州将士们的好地方。主公可保举斛律将军为副都护,置丰州老兵两千,便可趁势将我丰州的影响力延展到丰州。” 黄明远一听,倒是一喜,这安北都护府,天高皇帝远的,还真是一个最好的丰州系外围组织。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丰州一派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苏威带着大隋天子的恩威一路北上,直抵丰州。 魏王杨昭带着已经回返丰州的董纯等人出大河以南迎接王命。车马骈阗,旌旗飞扬,欢悦的神色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 苏威拉着杨昭的手,赞不绝口。虽然此战是黄明远率军打的,但若是没有杨昭在后面的推计踵兵,抚百姓,给馈饟,给粮食不绝,黄明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得这么容易。 短短两个多月,杨昭一共将三十万石粮草转运至草原之上,虽夙兴夜寐,昼夜辛劳,却没有使黄明远担忧过一次粮食问题。 杨昭的才华与贤名也在百官之中流传,因此百官皆称其为贤君。 国有贤君,民有福矣。 苏威到达北宁城,虽然北伐大军只回来了一部分,丰州人民最在意的丰州子弟兵尚在草原奋战,但丰州黎庶的热情却一点也不低。满城百姓,载歌载舞,欢度这一盛世场景。 杨昭在北宁城西搭了高台,举行封赏典礼。 苏威乃登上高台,宣旨道:“胡虏无道,糜烂生民,天命大隋王师,东征西讨,扫除祸乱,华夷一统,身致太平······论功高下,定尔爵赏······” 虽然黄明远只是北伐副帅,但作为此战实际指挥官,仍然获得了首封。 黄明远授鲁国公,增授食邑五千户,并之前共七千四百五十户,真食任城县一千户;进上柱国位,赐钱五百万,黄金百斤,锦五千段,缣五千段,栗万钟,公田三百顷,宅一区,御赐金刀、金甲各一,金制长戟十二柄。升任兵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领太子右庶子。 因黄明远战功,加恩黄明远祖父黄胤之为检校益州总管;黄明远之父黄牵追加柱国检校左领军府大将军使持节扬州刺史,鲁国公;黄明远母亲崔氏加封从一品鲁国太夫人;黄明远之妻裴氏加封从一品鲁国夫人;黄明远长子黄维扬加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黄明远次子黄维烈加正四品滋阳县开国子。 ······ 当然,这些加封都是写给大将单独的封赏里的。随着黄明远的地位的增高,其祖父、父亲、母亲、妻子、子嗣也都水涨船高,真真达到了封妻荫子的地步。 在黄明远之后,作为北伐的中坚将领,包括鱼俱罗、董纯、杨义臣、独孤览等人都受到封赏。 其中杨义臣为黄明远之下功居第二,进爵为弘农郡公,迁宗正卿,行礼部尚书事; 鱼俱罗以独领偏师之功,进爵为平原郡公,加检校左武侯大将军衔; 董纯有独洛水之败,只加柱国衔,迁凉州刺史,凉州副总管; 独孤览加柱国衔,进爵为河内郡公,迁右武卫大将军; 李景进爵为平寇郡公,加检校右武卫将军衔,正式任代州总管; 梁默有布林湖之败,加柱国衔,迁行朔州总管事; 乔钟葵迁石州总管; 黄玠晋上大将军位,进成武县公,迁徐州总管; 薛世雄晋上大将军位,进舞阴县公,加检校左领左右府将军衔,迁骁果军左统领; 长孙晟复旧日爵位、勋位,迁检校左领军将军; 裴蕴晋上开府仪同三司位,迁民部侍郎; 杨庆加开府仪同三司位,迁任汝州刺史。 其他诸从军之人包括游元、冯慈明、张镇周、王世充、刘子翊、卢楚等人俱各有功,尤其是当日在怛罗思山冒死联络阿利的王世充,更是晋开府仪同三司位,迁扬州长史,兼任江都宫监。 至于已经病死在漠北的苏孝慈,杨坚也不吝赏赐,晋上大将军位,追谥为“安”。好和不争曰安。生而少断。 除此之外,作为北伐主力军的丰州军也收获了最大一块蛋糕。 丰州军第一战将郑言庆晋柱国位,进爵为方与县公,迁丰州总管府总管; 张文远晋上大将军位,进爵为马邑县开国侯,迁泽州刺史; 张长逊进爵为长泽县公,迁莱州刺史; 欧彦晋正三品大将军位,进爵为汶上县开国侯,迁蔚州刺史; 黄明辽晋正三品大将军位,授巨野县开国侯,迁恒州刺史; 焦方威晋正三品大将军位,授沂水县开国侯,迁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 黄明征晋正三品大将军位,授博城县开国侯,迁上州骠骑府骠骑将军; 斛律晟晋正三品大将军位,检校盐州刺史,安北都护府副都护; 蔡知运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伯,迁九原骠骑府骠骑将军; 陈乂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伯,迁云州骠骑府骠骑将军; 唐曾着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伯,迁榆林骠骑府骠骑将军; 黄青晋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子,太子左监门副率; 裴镇安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子,监门府右监门郎将; 高震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迁丰州总管府左一车骑将军; 范文林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迁丰州总管府左二车骑将军; 高元备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迁丰州总管府右一车骑将军; 李子仁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迁丰州总管府右二车骑将军; 焦方杰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迁大同骠骑府车骑将军。 陈远晋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授开国男; 蒙跃、雄阔海、赵士悌、杨义琰、杨思恩、张文迅、高聂、徐虎子、李进、王难敌等三十余人晋从四品上仪同三司;杨思恩迁九原骠骑府车骑将军;高聂迁云州骠骑府车骑将军;蒙跃迁榆林骠骑府车骑将军; 秦琼、黄明诚、阙谌、暴固、李庆阳、斛律达、斛律进周、蒙陈其、伏延旺荣、王虎臣等六十余人晋正五品仪同三司; 韩浚被追封为正四品开府仪同三司; 其余诸将,受封赏者高达两千余人。 而文官系统中, 荣毗正式担任丰州刺史; 李子孝升任从五品上丰州长史; 邓议升任从七品上北宁县令; 吴增升任丰州牧监; 蒋允会升任从七品上九原县令; 卢挺升任从八品上监察御史; 段偃师升任正八品下丰州总管府法曹参军事; ······ 除了官职爵位的封赏,其它布匹、金银、田地、牛羊无算,凡是从草原回来的人,皆成了大富翁。 整个丰州倒是成了喜悦的海洋。 往日丰州内部,常有大同系、大同一脉的说法。虽然众人极力渲染,但其实不过是惹大人物耻笑。一个小城,再是能耐,又能打多少钉。但今日数千个功臣的出现,几乎使黄明远的影响力完完全全辐射到丰州大大小小的方面,而靠着这数千受赏将士,丰州一脉,今日才终于成长为丰州派。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杨昭之感 苏威光是宣读圣旨,就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说得他是口干舌燥。在这份功臣名簿之中的,还仅仅只是正五品以上的功臣。至于其余之人,达上万人之多,自立国以来,除了南征陈国,再无此等规模的封赏。 宣读完圣旨之后,苏威身子发麻,差一点摔倒在地,这辈子就没有宣读过这么长的圣旨,真是折磨人。 众人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领旨谢恩,最前边赫然空着的地方,便是黄明远的位置。 虽然黄明远不在,但没人敢上前。 其实这场封赏虽然黄明远不在场,但是主角是黄明远却是无可置疑的。 之前哪怕黄明远是太子心腹,名动天下,其实在很多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幸进之徒,即使他有点本事。而且一个出身低微的太子幸臣这种身份对黄明远的成长已经产生了制缚,哪怕他有再多的功劳,在别人眼中,黄明远仍不过是太子的一枚棋子。 可自今日开始,黄明远彻彻底底摆脱了幸臣的身份,才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桌子上的分餐者,有资格参与到天下利益的瓜分之中,哪怕他这股势力还微不足道。 李子孝、邓议等人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哪怕这种庄重肃穆的场合,他们强忍着心中的狂跃的喜意,其面上仍旧无法压制这种发自内心的兴奋。 自今日起,丰州文武的主心骨在这个国家终于有话语权了。 此时黄明远的长子,只有两岁的黄维扬代父接旨。 李子孝牵着他的小手,兴奋的都有些颤抖,几乎是趴在黄维扬的耳边说道:“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能挡住你父亲的路了。” 兴奋的李子孝眼中噤满了泪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黄明远这一路走来所历经的艰辛。 才两岁的黄维扬还不清楚李子孝所说的含义,只是看着李子孝的眼泪,乖巧地伸出手来给他拂去。 “叔父莫哭,还有扬儿!” 声音虽然稚嫩,却无比清脆。 李子孝一把将黄维扬抱起,对,丰州除了黄明远,还后继有人,丰州虽小,但却是旗帜不倒。 杨昭看着李子孝抱着黄维扬,眼中竟然有一丝羡慕。在丰州的这些日子,他深刻感受到黄明远对丰州的影响。 银行、扫盲、屯田······等等政策,让这个古老而荒凉的地方焕发了新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所洋溢的热情是其它地方所不能比的。有了盼头,仿佛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在这里,年幼的孩子有所养,残疾的士兵有所终,穷困的百姓有土地耕种,饥饿的灾民有粮食救济。 在这里,从州府到一个个屯田营,一个个村庄,政和令通,家和人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在这里,一条条疏通的沟渠,一道道新修的大路,一个个新建的工坊,让整个丰州焕然一新。 杨昭在这里见识到了会烧火的石炭和铁炉子;也见识到了拔地而起的炼铁高炉;见识到了晶莹如雪的青盐;也见识到了洁白如云的棉花;见识到壮观庄重的学城;也见识到了村庄人头林立的识字班·······在这里,很多超出杨昭所认识的东西纷纷出现,很多颠覆杨昭人生观念的事情纷纷实行,但是,不得不说,这里发展的很好。 如果让杨昭找一个类似的地方,怕是书中说的“三代之治”便应该是这样的。 在丰州,最令杨昭重视的除了老臣荣毗之位,另一个便是李子孝。 杨昭无法想象一个寒门出身,其父只是一个八九品小官的年轻人,身体内有着如此大的能量。 杨昭第一次发现,在丰州,真正的决策之人不是荣毗而是李子孝的时候,是无比震惊的,二人身份之悬殊可谓天差地别。后来见识的多了,杨昭才真正认识到在丰州,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少了李子孝。整个丰州巨大的变化中,若说黄明远是设计者,而李子孝就是那个执行者。丰州如一张白纸一般,在李子孝的挥毫泼墨之中,成了今日的繁花锦绣的局面,哪怕如何挥毫泼墨是黄明远指点的。 荣毗曾私下对杨昭说,“李玄贞乃国士,是宰执天下之人,丰州若无李玄贞,黄明远如折一臂,必无今日之盛景。” 杨昭私下里邀李子孝去长安为官,但被李子孝拒绝了。 李子孝对杨昭说道:“非下官不分好歹,实乃只有在丰州,子孝这种身份低微之人才能施展抱负,若是去了长安,再是有十分力量,束手束脚,怕是连三分也使不出来的。” 杨昭听了无言以对。任谁能对一个而仅弱冠之龄,出身卑微的人托以腹心,委以副位。 杨昭再是欣赏李子孝的才华,也无法给李子孝这种权利和信任,使其充分发挥,所以只能沉默。 后来杨昭见识了丰州的盛况,乃问李子孝能不能将丰州的所作所为复制到别的州郡,乃至推行天下。 李子孝只问了一句,“王爷做好与天下人为敌的准备了吗?” 杨昭哑然。 他如何能与天下人为敌? 杨昭明白,若是如黄明远治理丰州一般治理天下,必会触动了大批人的利益,得到无数人的不解与反对,举世皆敌未必是一句空话。黄明远能够如此肆意地治理丰州,是因为丰州此前无人,迁徙来的百姓之中几乎没有什么豪门大族。所以靠着手中的绝对实力,才可以完成这场变革。 到了其它地方,光是这些世家豪门的反对力量,都能把人压死,谈何改革。 可是杨昭还是不想让丰州的办法只困守一地。 却是始终无可奈何。 这时候杨昭才发现,即使是天子,要想治理好天下,何其难也? 今日看着李子孝抱着黄维扬幸福的样子,再看着满城百姓载歌载舞的喜悦。杨昭满眼艳羡,能得人心者,真好啊。 杨昭曾经问过李子孝,为什么黄明远在丰州的威望这么高? 李子孝告诉他,因为只有在丰州,黄明远才真正把那些穷苦百姓当做人看,而这种尊重是很多上位者从来没有给普通庶民的。 尊重? 杨昭觉得,这或许是自己要改变天下所要做的第一步吧。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草原形势(上) 果然如陈远所猜测的一般,这两日独孤览看黄明远的眼神有些异样,行为举止也与往常大不相同。 往日二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因此相互之间,私底下几无来往,彼此接触,也只为公事。不过这两日独孤览一反常态的来到黄明远身边与黄明远闲聊,相互之间还说起军府、官兵等事。若是寻常,黄明远也不会明白缘由,但有裴蕴说得朝廷要省并军府之事,再结合独孤览所说的话题,其用意如何,也就不言而喻。 不过独孤览心思不够,套黄明远话的意图太明显。黄明远也与其周旋一二,只言忠于天子,余者一概不提。 可能独孤览觉得黄明远没什么大问题,过了两日,来黄明远这里的热情也便淡了。 黄明远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想来到了自己这个身份、位置,身边监视的各种势力怕是数不尽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独孤览试探自己是天子授意还是自作主张。 黄明远伪装的很好,对此佯装不知,便让此事过去。 黄明远很快便将此事放在一旁,专心处理草原诸部会盟之事。此时朝廷的钦使不至,与诸部会盟的事情全落在他身上,连推脱的人都没有。 尤其是各部主力离开卫律城南下之后,黄明远手上能动用的兵力不过是马步军不到三万人,虽然这个时候在草原上也是顶尖的力量,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胡人想趁机浑水摸鱼。 之前的马匪一事便是明证。 尤其是在铁勒部有着巨大影响的屈古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此时的拔也古部仅仅只是受伤而已。 黄明远命令草原上的北斗严密监视各部的动向,又在卫律城四周设置了十几道斥候线,排查所有可疑之处,防备不测。 不过此时的黄明远的确是威慑力巨大,一朝令下,整个草原皆惊。从完水(今额尔古纳河)到金山,从北海到阴山,整个草原立刻陷入一种狂躁之中,各自忖度着与大隋的关系,还有人在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除了在隋军眼皮子底下早就臣服大隋的浑部、阿跌部和多览葛部以及突厥的苏农部,更多的人在观望,到底隋军只是恐吓还是玩真的。 不过当狼居胥山和于都斤山大大火传遍整个草原之后,众人的恐惧与日俱增,众人知道若是不去会盟,隋军怕是真的会杀到他们的面前。 最先到达卫律城的便是突厥都蓝可汗的儿子阿史那裴罗部,在姐姐阿史那月的劝说下,阿史那裴罗很快便接受了现实,立刻便带着全部部众前往卫律城。在阿史那月看来,隋军总会离开草原的,而他们只要在其中吃下最大的一块奶酪,便能强大起来,再造突厥。 因此从于都斤山以南,裴罗部匆匆赶往卫律城,唯恐落在别人后面。 黄明远倒是对阿史那月的到来并不吃惊,这个女人,深通权利之道,更是趋利避害之辈,若是不想着趁此良机确立自己突厥正宗的地位,反而不是她了。 黄明远对于阿史那月也没有太多的怜惜,二人是因为利益交换结合,没有太多的情谊。黄明远虽然打定主意要扶持姐弟二人,但也不会让阿史那月认为自己是予取予夺的提款机。 阿史那月倒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愚蠢到在人前渲染她和黄明远的关系。其部在卫律城外围一侧扎营,等待会盟之期。 而黄明远也见到了自己的便宜小舅子阿史那裴罗。一个看起来有些戾气的少年,虽然他只有十三四岁,但草原儿童发育早,他已经可以弯弓骑马。而且阿史那裴罗十余岁便以智勇闻名,小小年纪,统御百姓,已经颇有人君之象。 面对黄明远,阿史那裴罗虽然恭谨有加,但气度不凡,又不输于人,很为黄明远看重。 黄明远也有意扶持这个便宜小舅子,使其搅和的草原更加祸乱,因此一番笼络,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阿史那裴罗也知道姐姐与黄明远的事情,因此私下无人之时,更是尊称黄明远为姐夫,倒是个机灵人。 除了这五部以外,还有启民部也提前到达。 启民可汗虽然深恨黄明远烧毁了突厥牙帐和于都斤山,但也知道这个时候才是确立他突厥可汗最好的时候,毕竟黄明远也不敢违背隋朝皇帝的意愿。有了隋军背书的他,才能统一整个草原,因此哪怕启民可汗恨不得吃了黄明远,启民可汗也不会因此耽搁了会盟。而且他早早前来,就是让各部知道他和大隋的关系匪浅,借此狐假虎威。 没几日,远在阴山以北的都速也到了。 此次伊然部七千多骑兵,折算严重,仅剩三千余骑,黄明远准备不再暗中控制伊然部。 义成公主事件之后,让黄明远明白,再周密的控制,也不一定比得过人心。黄明远之所以迅速从义成公主那里撤出斛律晟等人,就是不想与义成公主变得生疏。 而让斛律晟控制伊然部,在草原上游牧,其实也是一招险棋,对于斛律晟来说,无异于放虎归山。哪怕斛律晟没有疑心,他身边的人未必不会干出黄袍加身的事情。 而且随着伊然部的扩大,胡人实力越来越强,这种暗中控制已经无法再完全压制各部。若要掌控全部落,就要压制胡人的发展,可黄明远扶植伊然部,就是为了使其对抗启民部,若是压制其发展,则与初衷背道相驰。 所以黄明远痛定思痛,决定将自己的人带着愿意归顺大隋的胡人撤出,而其余人马全部交给都速,使其自己发展。 虽然这样做意味着自己之前的棋全废了,但为求稳妥,也只得如此。 都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傀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行事全凭心意,异常放纵,较之之前,更加昏聩。想用其对付启民可汗,怕是不成。黄明远暗中联络阿勿思力,准备以阿勿思力取代都速,再对抗启民可汗。 都速虽然浑蛋,但这次是草原各部之间的大会,意义非凡,他也不敢不来。他还想着过一把真正可汗的瘾,却是不知道黄明远已经准备再次将其关在笼子里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草原形势(中)人口贸易 苏威在丰州宣读的封赏,没过两日便通过北斗的六百里草原快讯送到了黄明远手上。国公、柱国、十二卫大将军,都是应该之事,黄明远也不怎么在意。不过这个兵部尚书可谓是意外之喜。到了尚书位置,基本上已经可以参与朝政,尤其是吏部、民部、兵部三尚书,已经等同于副宰相,再加上相当于太子左右相的太子右庶子,黄明远已经算是朝堂之上,核心阶层的一员,有权利与天子讨论国家大事。 当然,这份赏赐黄明远也是担得起的。以唐太宗时期为例,李靖灭东突厥之后担任尚书右仆射,官拜宰相。黄明远的功绩并不亚于后来的李靖,没能直接拜相,吃亏也就在身份、年龄之上。 相对于黄明远本人的封赏,郑言庆接任丰州总管更让黄明远舒了一口气。既然天子没打算动丰州,看来也无动自己的意思。 黄明远索性放下心来,不再纠结军府裁并之事。 这时离会盟之期越来越近,卫律城也变得热闹起来。 随着启民可汗、都速、阿史那裴罗纷纷到来,原本还在观望的突厥残部立刻有了主心骨,纷纷前来,向隋军摇尾乞怜。 这些部落的主力人马大多随着步迦可汗在木烛岭大战中消耗一空,实力最强的也就是跟随苏农部逃出战场的执失部。 其实各部因为部落中的青壮年男子丧失殆尽,已经不足以在草原生存了,因此为了活命,众人抱成一团,各为呼应,但仍不能应付日益变化的草原局势。这次前来,除了摄于隋军威势不敢不来,更重要的是求个靠山。 因此包括舍利部、绰部、思璧部、奴赖部、执失部、拔延部等十余个部落,都派了族长前来,而且在卫律城极其低调。不过私底下,诸部之间齐出,不断和启民部、伊然部和裴罗部联系,希望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当然黄明远也不阻止,毕竟草原局势过于混乱,也不利于大隋对草原的控制。黄明远不是恶魔,无法杀光每一个草原人。 如果能让三部之间势均力敌,彼此相互平衡,反而对大隋好处最大。 这时候最先投奔大隋的苏农部便在诸部之中发挥起巨大作用。诸部眼看原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在隋军面前混的风生水起,哪个不想着通过苏农部与隋军搭上联系,获得保护。 黄明远默认了苏农部这一行为,通过苏农部来拉拢突厥诸部。 很快,诸部便请求苏农部代其向大隋交换粮食。各部之前都被步迦可汗给掏空了,现在部落之中既无粮食,又无男丁,只剩下等死的份。 黄明远也不是善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因此拒绝了诸部求粮的请求,不过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部落被周围大部吞并,因此便下令可以以物易物,交换粮食。 可是诸部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黄明远便提议,以女人换粮食。 此时突厥各部因为青壮年锐减,最不缺的就是女子。壮妇还能充当男人使用,年轻少女卖给汉人换粮食倒也不亏。而且用女人换回牛羊、马匹,来年部落才有发展的机会。 黄明远此举,是为丰州数以千计的光棍们找老婆。自愿来丰州的,大多都是北方各地活不下去的农民和没出路的非长子,因此这些人更没有本钱娶老婆。整个丰州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没有女人怎么生孩子增加人口。 之前通过对牙帐数万女性的掠夺,分给诸将士为妻妾,算是勉强增加了丰州女性数量,但仍旧是杯水车薪。为了让丰州这群光棍们人人娶上老婆,黄明远便打起这群胡人女子的主意。 毕竟这年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胡女嫁给汉人,用不了多久也被同化成汉人,还能通过减少女子控制突厥人口,可以一举两得。而丰州那群老光棍们,连个媳妇都没有,也就不在乎这女子是汉是胡,只有能给暖床生娃,洗衣做饭,就是昆仑奴也不在乎。 黄明远还下令只要三十岁以下的女子。这时候女性寿命短,过了三十岁生育能力也不足。丰州将整个草原三十岁以下的女子一网打尽,用不了多久这群胡人怕就要绝种了。 不过黄明远这是阳谋,大家是各取所需,公平自愿,因此虽然一些有远见的突厥人知道此事是饮鸩止渴,但是他们没有选择。与其大家留着这么多女性被其他各部征服,反倒不如卖给隋军,换取重新开始的契机。 因此会盟还没有开始,反倒在卫律城形成一场大型的人贩子交易,倒也是令人惊奇。 不过双方都是满载而归,到底是谁得利了,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之后,双方的贸易已经不再局限于粮食于女性,双边交易也渐渐向互市发展。当然黄明远不可能资敌,以此多以奢侈品来腐化草原各部。 对于黄明远来说,除了女人以外,最好的商品便是羊毛。这些在草原用来取火的羊毛,被黄明远派人大量购买,然后远回丰州,制成毛线。虽然这些胡人还没有掌握刷洗、去膻味等技能,但已经通过羊毛交易,成了丰州重要的供货商。 黄明远所设想的羊毛交易控制草原经济命脉正式开始。 人口交易只是一时的,毕竟一个成年女子要成长十几年,但一只羊每年都产羊毛,属于丰州的工业革命,也要从这羊毛之中开始。 黄明远没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可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但若是能够有“羊毛大衣千万件”,也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与突厥诸部买卖人口、羊毛的事情让黄明远起了心思,既然突厥人渴望与大隋交易,怕是其它部落也会如此。 黄明远乃命王世充和杨庆、崔仁恕三人主持,在卫律城与草原各部展开互市,以盐巴、粮食、茶叶、布帛、瓷器等物品来交换草原部落的牛羊、马匹、少女、羊毛、毛皮等物品。一时之间,闻者云集,整个卫律城四周,原本低沉、压抑的气氛反倒去了不少。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草原形势(下) 再之后铁勒诸部中的思结、斛萨、奚结、白霫、覆罗等部也纷纷前来,还包括已经逐渐没落的蒙陈、吐如纥等部,远在西北的都波、拔悉蜜也前来会盟。各部眼看突厥各部来到卫律城尚且没有遭到隋军屠戮,想来会盟应该无碍。又眼红突厥人可以与隋人交易,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了,唯恐不能在互市上分一杯羹。 一时之间,会盟之事变得热闹起来。 十月三日,韦纥部的族长药罗葛菩萨亲自带着会盟使团赶到了卫律城。自韦纥部首领特健俟斤兵败突厥牙帐,韦纥部遭此大祸几乎覆灭之后,四年来,北迁的韦纥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药罗葛菩萨勇武有谋,能征善战,在父亲战死之后,带着残余的部众一路北上避难,游牧于雪山以北的小海(今贝加尔湖,汉人称为北海,当地胡人称为小海)附近。 药罗葛菩萨的母亲乌罗浑,为人严明,能决断处理部落内部事务。在其母的辅佐下,虽然小海之地严寒困苦,但伤筋动骨的韦纥部在此地与世隔绝,得到了充足的休养生息。四年来,药罗葛菩萨不断征讨周围的山林部落,掠夺人口,韦纥部逐渐恢复元气。 趁着这次草原诸部会盟,药罗葛菩萨准备结好隋人,好能够带领韦纥部重回祖地。 黄明远对于药罗葛菩萨并不陌生,虽然二人从未相见。历史上,药罗葛菩萨算是韦纥成为草原第一大部的奠基人。东突厥颉利可汗派阿史那欲谷设率领十万骑兵征讨,药罗葛菩萨自带五千骑兵在马鬣山打败他们,直追至天山,俘获大批人马,威震北方,号称活颉利发。其子药罗葛吐迷度统率仆固、同罗、阿跌诸部助唐讨伐薛延陀汗国,大败多弥可汗之兵,从此成为草原诸部之首。 虽然此时的韦纥部因为突厥牙帐之败,势力大衰,以后未必会有历史之成就。但药罗葛菩萨才华出众,不亚于同罗斜也和屈古棱,正是黄明远平衡铁勒内部的最好棋子。 在突厥内部,启民、伊然、裴罗三足鼎立,铁勒内部若是也可以形成韦纥、拔也古、同罗三足鼎立,则草原十余年内,当无忧矣。 因此,对于药罗葛菩萨的到来,黄明远给了他足够的礼遇,不仅派长孙晟出数十里外迎接,还亲自出大帐外相迎,给足了药罗葛菩萨面子。 药罗葛菩萨一路南来,各部因为不知道韦纥的情况,又摄于拔也古部的威慑,没有铁勒部落敢于接近韦纥部。至于突厥,双方更是仇人关系,彼此部动刀枪就是好的了。 因此药罗葛菩萨在卫律城周边颇受冷遇。长孙晟在北地本就声名显赫,黄明远如此高规格的礼遇,让药罗葛菩萨感动不已。 大隋给了韦纥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倒是让其他部落羡慕不已。韦纥部作为铁勒诸部之首也好多年,在诸部之中余威犹在。有心思灵动的,猜测莫不是隋人要扶持韦纥。 黄明远当然不会真心扶植韦纥部,毕竟韦纥也是历史上最后的胜利者。药罗葛菩萨与药罗葛吐迷度父子二人都是雄主,一个不慎,便是养虎为患。 黄明远将韦纥部立起来,只是希望韦纥部能快速加入草原的动乱之中,省得光在草原舞台外围观看,被诸部忽略。 等到韦纥部也到了之后,这次会盟该来的、不该来,能来的、不能来的的大多都已经到齐了,目前只剩下号称漠东三大部落的拔也古、仆骨和同罗部迟迟没有消息。 屈古棱和同罗斜也不到还可以理解,但仆骨部始终没有消息却是令人很纳闷。 黄明远乃命其弟黄明辽率所部骑兵东出狼居胥山巡逻,威慑仆骨部。 十月五日,同罗朵儿和同罗遏鲁、法严率领的同罗部使团赶到。 同罗斜也当日南下之后,一直逃到赛音山才停止。整整三年,从这里离开又回到这里,同罗斜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在隋军那里吃苦头了。可是当时还有同罗部可依存,而今,他虽然还活着,但曾经的同罗部再也找不到了。 同罗斜也之后大病一场,足足在帐中躺了数日才好转。这两日可把祖君彦给急坏了,同罗斜也这几年东奔西走,几个儿子皆死在了乱军之中,仅存一子现在不过两岁,同罗斜也一旦身死,同罗部怕是立刻要分崩离析。 幸好同罗斜也渐渐好转,才安抚住军心。 等到同罗朵儿率残部回到赛音山,同罗休哥重伤不醒,众人又是一阵悲伤。同罗斜也连遭打击,吐血不止,甚至都有些认命了。 幸好有祖君彦和同罗朵儿辅助,才稳定赛音山的局势,安抚部众。整个赛音山各军加起来尚有七八千骑之多,还有上万的部众,也算勉强能维持在弓卢水以南的统治。 同罗斜也又命同罗朵儿为小长史,兼任大梅录,总管部落诸事。 当日同罗朵儿虽然受了伤,其实并不严重,现在部落正值艰难之时,同罗朵儿已经可以为兄长撑起一片天。 黄明远在卫律城宣布大会诸部的消息传到赛音山之后,同罗斜也愤而无奈,准备不予理会,誓与大隋不共戴天。祖君彦苦劝同罗斜也,此时正是与诸部和解的时候,也是争取部落利益的时候,若是同罗部不参与,怕是要脱离于整个草原各部行列,引得诸部群起而攻之。 这时同罗朵儿也自告奋勇,代替身体不虞的同罗斜也前往卫律城。 同罗斜也此时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强撑着一口气而已。他虽然刚愎自用,但是也知道此时不是执拗的时候。现在摆明了隋军势大,草原由隋军说了算,若是再做出头鸟引隋军来攻,怕是正顺了别人的意。因此祖君彦和同罗朵儿相劝,全了同罗斜也的面子,他也只得应允此事。 同罗部已经经不起动荡了。 此时同罗休哥重伤,祖君彦还要留在部落打理日常事务,同罗朵儿乃带着其弟同罗遏鲁和汉人法严前往卫律城。 此一去是为同罗部求一线生机,哪怕身死,矢志不渝。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事多艰 同罗朵儿就这么来了卫律城。 连黄明远也没想到同罗部会是同罗朵儿前来。她一袭红色的袍子,如草原上的萨日朗(山丹花)一般火红,娇艳如红,英姿飒爽。她就这么昂着坚强的头颅来到卫律城,不在乎丝毫旁人异样的眼光。 黄明远虽然对同罗朵儿的大名如雷贯耳,但其实是第一次见她。 就是这个女子,将自己的弟弟迷的神魂颠倒,虽历经艰险却念念不忘;也是这个女子,曾经还是一个芊芊弱质女流,却能困守孤城,硬撼突厥近三万大军的攻击;还是这个女子,在部落最困难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来到敌人的面前,毫不畏死。 黄明远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眼光是很好的,这个女子从哪一个方面看都有资格成为黄家的儿媳。 因为对同罗朵儿的好奇,黄明远破例接见了这支没有族长前来的使团。事实上除了远在北疆的都波或者是远在东边的白霫等几个偏远部落,所有在隋军铁骑下苟延残喘、仰其鼻息的部落,都是族长亲自前来的。 黄明远打量着同罗朵儿,问道:“同罗斜也呢?这种场合怎么还不亲自到,难道要本帅去请不成?” 同罗朵儿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禀黄元帅,家兄这几日患病,不能前行,乃由小女子代家兄前来会盟。” “哦?” 黄明远有些玩味地问道:“同罗斜也病了?不是前几日还有精力去袭击我大隋的粮道,怎么这么快就病了?” 同罗朵儿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乃说道:“家兄得罪了元帅,忧心忡忡,以至于身患重病,牵连床榻。” “得罪了我?”黄明远突然一拍桌子,大吼道,“同罗斜也是得罪我了吗?王师北上,同罗斜也不仅不知道箪食壶浆,归顺王师,反而抗拒天命,袭我大军,杀我大将,难道不是死罪?同罗斜也天资凶谲,舞智御人,睥睨社稷,内怀不道,颠倒纪纲,恣意妄作,王师灭其十次都不足。这个时候,尔等还想巧言令色,文过饰非,真真是不可饶恕。” 黄明远突然暴起,众人吓得脸色都青紫了,立刻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唯独同罗朵儿梗着脖子,并不害怕,反而说道:“今日所来会盟者,抗拒王师者十之七八,若是论罪,谁人无罪?家兄自知恶于元帅,悔恨万分,这才病重,正是心存悔改之意。此战之中,我同罗部最是凄惨,数万部众被烧死在狼居胥山,至今侥幸存活者,人人哀伤,痛苦难耐。元帅心存仁义,可如何能赦诸部,唯独不能存我同罗部吗?” 同罗朵儿说着说着,已是哽咽,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却是泪流满面,令人心怜。 不少部落听闻之后也兔死狐悲,觉得同罗部都这么惨了,没必要死抓着不放,心中反而对同罗部有了不少的好感。 若是男子在这个场合痛哭的话,虽然也算其情可悯,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有些丢人。而同罗朵儿,弱质女流,本来就容易引得众人同情。今日在此哭述,能不让人心软。 若是换了旁人,真让同罗朵儿混过去了。 黄明远心知同罗朵儿能提刀上马,岂是真的若女子。 不过黄明远也不能再穷追猛打,省得别人以为自己身为男子,反倒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丧了胆气,惹人耻笑。 黄明远只得说道:“既然让你们来,说明大隋并不想斩尽杀绝。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隋也对尔等网开一面,只要你们倾心向我大隋,必会有圣天子的恩德江夏,滋润尔等。” 黄明远这么一说,众人无不起身拜谢。这算是黄明远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网开一面,本就忐忑的众人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能不心中激动。 同罗朵儿也趁机拜谢黄明远。 黄明远打量着同罗朵儿,小丫头伶牙俐齿,倒也算临危不惧,心中有急智。 黄明远走到同罗朵儿近前,乃轻声说道:“同罗豁真倒是个多智之人,令人叹服,不过你来卫律城这么长时间,也不问我那痴傻的弟弟现在何处,是不是有些绝情啊?” 同罗朵儿见黄明远走近,再是胆大,也不免紧张。听到黄明远的问话,又想起数年前在漠南相见的决然,心中依旧隐隐作痛。 不过同罗朵儿终究不是沉湎于情爱中的普通女子,乃回道:“元帅说笑了,小女子一介胡女,不敢奢谈情爱,至于一些老朋友,这几年颠沛流离的,早就忘光了。” “忘了?” 黄明远冷笑道:“你忘了我弟弟,我弟弟可没有忘记你。若是我现在跟你说,我同意你成为我黄家的儿媳,允许黄明辽娶你,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你愿意吗?” 黄明远不是这个年代垢于门户之见的人,如果可以的话,黄明远并不希望两个相恋的人不能在一起。 事实上同罗朵儿用能力征服了黄明远,使黄明远能够认可。同罗朵儿虽然是胡人,但这种女子娶到家中,是能够撑起家中诸事,兴旺夫君的。黄家小门小户,本就是处于被歧视阶层,所以由何必在意同罗朵儿是不是汉人,对其歧视呢? 同罗朵儿听了黄明远的话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同意黄明远的建议,嫁给黄明辽。 若是在此战之前,同罗部依旧强大,同罗朵儿绝对愿意舍弃一切跟黄明辽走。只是现在,双方的仇怨已经化不开,她没法面对族人。而且兄长重病,家园破碎,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一个逃兵,只为了自己而不顾族人的死活。 自己与他不可能。 同罗朵儿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因此马上变得坚强起来。 “多谢元帅美意,我就是一个草原上的野丫头,可不敢高攀元帅。还请元帅见谅。” 黄明远听了有些遗憾,世事古难全啊。 同罗朵儿也四平八稳地拜别黄明远,自前往帐中。虽然众人都看着同罗朵儿不动于色,但只有她知道,刚才的拒绝让她多痛苦。她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世事多艰,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章 长者之风 连同罗部都到了之后,没来的拔也古部和仆骨部便显得很扎眼了。 黄明辽的骑兵在狼居胥山东北方向转了一圈,原本还意志坚定的仆骨乙啜立刻就萎了。此时仆骨部上下都换上了恐隋症,听到隋军到了吓得都浑身哆嗦,哪还敢再谈什么风骨。仆骨乙啜也顾不得对老朋友拔也古部的承诺,忙屁颠屁颠地往卫律城赶。 至于位置更往东的拔也古部,黄明远也不去管他。一方面拔也古部虽然大败,但底蕴犹在;而且拔也古部位置实在靠东,回旋余地巨大,他再往东就是呼伦贝尔了。一旦对其用兵,他转移方便,难以一战胜之。 不过黄明远知道屈古棱一定回来,一旦会盟开始,各部势必臣服于大隋麾下,屈古棱可不会让拔也古部做联盟之下第一个被针对的部落。 现在屈古棱只是在傲娇的等大隋去请,就跟很多活动大牌最后一个到一个样子,显示的便是身份,可惜黄明远不去惯着他这个臭毛病。 到了十月中旬,漠北下了第一场雪,阴云布合,朔风大起,天气开始转冷。黄明远估算大军还要在漠北待一个多月,要是就这么住在冰天雪地里,怕是个个都要成了冰雕。 为了应对漠北的寒冷,黄明远命丰州往卫律城运送了五万石煤炭。按照三十个人一个大型帐篷烤火,一天一夜配合木头使用至少需要两百斤炭,这些煤炭勉强够用一个月,但仍然不足。 黄明远因此决定在卫律城原址上重新修建一座新城。 这是黄明远早就计划好的,土坯、石头也就地取材,准备充分。这一次趁着天气暴冷,彤云密布,连日不开,黄明远挑了北风大作的一日,尽驱兵士担土泼水。为无盛水之具,作缣囊盛水浇之,随筑随冻。等到第二日天明,靠着烧制的土坯和狼居胥山开采的石头,又以沙土为泥,水土冻紧,卫律城一夜之间便被修筑完成。 各部落第二日便见残垣断壁的卫律城已经成了一座雄伟的城池,皆是大惊,疑有神助,惶惶不知所以然。 黄明远也不点破此计,故意以此压服众人。 进入十月底,天气越发寒冷,各部使团也都进入卫律城中避风。虽然要到十一月中旬才是会盟之期,不过大家都到了,也不能干坐着瞪眼,总得没事唠唠嗑,吹吹牛呗。 十月二十六日,黄明远乃召集诸部,会商卫律城改名字的事情。这卫律虽然是丁零王,但在汉人看来就是个叛徒、汉奸、白眼狼,如何能用他的名字命名一座城池,一定得改了。各部之中也没人敢插话,所以最后在热情愉快的氛围中全票通过了将卫律城改为定北城。 定北城,大军北定漠北之地。 其实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过些日子隋军撤走之后,也没人管他是卫律城还是定北城。不过黄明远以这种事情打磨各部的民族自尊心,以养狗、熬鹰的方式,来驾驭这群人。 十一月十日,苏威一路风雨兼程,鞍马劳顿,带着王命赶到了定北城。黄明远出百里外迎接。 从定北城到长安近五千里,一来一回更是上万里之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打一个来回,可知行程之艰。苏威从长安到定北城,他只在丰州待了一日便离开,每日在马上驱驰近一百五十里,唯恐慢了行程,这老胳膊老腿的,差一点死在路上。 没有办法,大军每在草原多待一日,其消耗便浩如山海,若是再晚些日子,难道让黄明远待在漠北一冬天不回去吗? 黄明远愿意,杨坚也不放心。 所以苏威只能逼自己。 幸好如期赶到。先是召集众将,宣读圣旨。 其实封赏早就在前些日子送到了黄明远这里,不过苏威还是专门把给黄明远的圣旨诵读了一遍,以示君恩。 黄明远也是配合着,五体投地,痛哭流涕,朝南叩首,以报陛下。 苏威勉强算是自己人,因此也不与黄明远见外。当夜便拉着黄明远细细说了京中的局势。 黄明远大功得胜,甚是碍了不少人的眼。苏威更是劝黄明远回到京中要低调行事,勿要骄纵,多多韬光养晦,以安君心。 尤其是对于丰州裁军一事,苏威告诫黄明远务必不要有丝毫的不满与怨言,更不要与其他人、其他势力有牵扯,丰州不是他黄明远的丰州,更是大隋的丰州,若要以后获得的更多,现在就不要过于计较得失。 而且苏威还劝黄明远往后去了长安,要注意与丰州的旧部的关系,切不要给别人结党营私的借口。他当年便是因为过于强势,被天子以朋党案罢黜,知名之士中有一百多人受到的牵连而获罪。 苏威不厌其烦的跟黄明远讲解着自己过去的经验,以过来人的身份,来指引黄明远前进的道路,避免走一些弯路。 虽然这些东西黄明远早就和陈远商量到了,但是苏威作为一个长辈,一个宰辅,能够如此谆谆教导,还是让黄明远颇为感动。 苏威是个老狐狸,但是也和黄明远绑的很紧,半分不希望黄明远有事。 黄明远对苏威也是执弟子礼,甚是恭谨。 黄明远有时候在想自己一路走来,虽然敌人无数,但也算比较幸运,能得到来自高颎、苏威、裴矩三个人臣的尖子的教诲,无论之间是因为什么原因,但自己的成长路上,他们是不可获取的助力。 苏威入城之后,狠狠地休息了两日,才算缓了过来。此时的苏威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跟不上年轻人。 不过虽然如此,苏威还是见了长孙晟、独孤览、裴蕴、杨庆等人,并接见了启民可汗、药葛罗菩萨、阿史那裴罗等人,表达了大隋政府对草原的善意,也强调了大隋政府对草原的统治权。 相对于黄明远还稍显霸道与稚嫩的外交手段,苏威则更显老练。他曾经多次出使突厥,熟悉草原情况,再加上为相多年,为人善于察言观色。二人由黄明远扮演黑脸,苏威扮演白脸,一个打,一个拉,倒是把草原各部耍的团团转。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枭雄赴会 苏威来了,差不多这次会盟也要开始了。这天气冷得,彻骨的寒,能不多耽搁就不多耽搁。黄明远定下的时间主要是在等苏威,其他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脸。因此黄明远宣布,会盟之期提前到十二号。 此时各部云集,唯独少了一个拔也古部,就是很碍眼。 各部之中,有高兴的,有担忧的,有害怕的·······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屈古棱这是要和大隋斗争到底,誓不罢休。而此时大隋数万人驻扎在定北城,怕是明年开春,也要趁机东征,彻底剿灭拔也古部。 一时之间,刚平息没两日的草原立刻便要动荡起来。 虽然有些部落希望能够趁机浑水摸鱼,但无论是突厥各部还是铁勒各部,都在这场战争中损失惨重,而都波、白霫等部落虽然并没有多大的损失,但也因为地处偏远,鞭长莫及。所以大部分人其实是希望大隋能够尽快确定新的草原秩序,保护已经虚弱的各部,使其免受强部侵犯。 他们不敢再经历战争了。 不过众人心中也是没底,若是屈古棱真的如此顽固,不给大隋面子,隋朝为了其在草原的威信,怕是再不想打也要打这一仗了。 不过众人多虑了,屈古棱还真不是一个拧种,眼看黄明远不给他台阶,他便自己借坡下驴,赶来赴会。 终于到了十一月十一号,这天是未来有名的光棍节和购物节,明天就是会盟之日。 到了下午申时时分,从东边来了一支姗姗来迟的队伍,赫然便是拔也古部的使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使团的统领竟然就是拔也古部族长屈古棱,没有人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屈古棱竟然选择自投罗网,来到了隋人的地盘。 屈古棱从没想过不去参加这次会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不是这次同罗部也损失惨重,暂时不会威胁拔也古部,屈古棱甚至准备要抱紧大隋的大腿叫爸爸了。他很清楚现在的局势,若是他赌这一口气,拔也古部不去会盟,隋军便有借口号召草原诸部联合起来讨伐拔也古部,到时候势必会有一场大战。哪怕拔也古部能够胜利,怕是也会失去最佳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且屈古棱也不认为双方一战,自己会胜利。因此其实对于屈古棱最大的问题不是去不去,而是派谁去。 屈古棱想自己亲自去,去见一见横扫草原的黄明远。 在屈古棱决定来定北城之后,其部下也劝他不要轻易前来。主要是双方仇怨很深,其部下担心隋军会痛下杀手,或者是直接囚禁屈古棱,到时候在隋军地盘上,屈古棱便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 但是屈古棱麾下谋士乙失咄利却劝屈古棱亲自前往定北城,即可以振奋铁勒人心,也可以威慑草原诸部。 至于隋人那里,乙失咄利认为隋人是要臣服草原各部之心,必不会做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屈古棱却是亲自前往,反而会让隋人更加重视拔也古部。 屈古棱对乙失咄利的说法很认同,之前他就是因为过度高看了拔也古部的实力,才先败于同罗部,后败于隋军。这一次屈古棱决定真正的休息生息,没有必胜能力之前,决不轻易招惹隋人。 其实大隋与拔也古部并没有什么积怨,甚至双方两次联手,坑了步迦可汗和同罗部。第二次更是直接攻击同罗部的隋军盟友。只是双方利益冲突,才成了敌人。若是此次会盟能够重归就好,甚至更进一步,则对于拔也古部的未来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屈古棱用他的大无畏赌了这次有惊无险的行程。 果然如乙失咄利所预料的那样,当屈古棱到达定北城之后,很多原本叫嚣着惩罚拔也古部,向隋军表忠心的部落立刻闭口不言。毕竟隋人路远,拔也古部路近。拔也古部在草原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有那个部落希望彻底得罪他。 屈古棱靠着胆量惊人、不避生死的风头,又在定北城圈了一拨粉,狠狠地震慑了一批中小部落。 光是沉默的威胁,就引得很多部落不敢开口。 与屈古棱相比,那个号称病在床上不敢前来的同罗斜也在众人心中就差了许多。不过人家死了这么多人,可以理解。 黄明远很明白拔也古部的意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你隋人再强大,这些草原各部也要仰我拔也古部的鼻息。不过黄明远如何能让屈古棱做这个主角,脸色不虞的说道:“屈古棱,我大隋于此会盟,你为何姗姗来迟啊?可是小看了我。” 屈古棱还不敢直接挑衅黄明远,乃说道:“拔也古部位置偏远,道路不便,消息闭塞,因此会盟消息知道的晚,所以来的也晚,所幸没误了日子。” 屈古棱说得很义正言辞,重点是我来的再晚也没误了日子。 不过黄明远如何会让屈古棱这么轻描淡写的逃脱,乃说道:“既然你来的晚,就在众人最后面坐着吧。反正再闭塞的消息,你也能知道。” 屈古棱脸色一阵难看,他堂堂草原大部,如何能够和那些老弱病残坐到一块?岂不是让人耻笑。 屈古棱当场就想反驳,被乙失咄利急忙拉住。 乙失咄利来之前就对屈古棱说到了,不要和大隋置气,亦不要计较一时得失,隋人势大,选择示弱并不丢人。要谨防隋人故意羞辱,好借此逼迫屈古棱发怒,以获得扣押、诛杀他的理由。 屈古棱明白乙失咄利的意思,不愿因小失大,因此只得气哼哼地在最后边一排坐下,两侧的两个部族族长见状立刻向两侧闪了闪,给他留下了足够的位置。 黄明远没有再追究屈古棱的态度,这些已经足够了。现在的局势明白无误的告诉所有人,现在的草原,大隋说了算,哪怕是拔也古部,在隋军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规矩,但是在隋军这里,一切按黄明远的规矩来。 原本见屈古棱强势而心思有些动摇的部落立刻坚定了紧跟大隋爸爸的心,现在的出路只有一条,大隋爸爸不能得罪。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可汗(一) 十一月十二日,定北城,大会诸部。 定北城的中军大帐之中,云集了各部使团的首脑人物。众人看着隋军烧得通红的铁炉子,啧啧称奇,这黑咕隆咚的东西,还能燃烧取暖。不少人心中赞叹,隋人的新奇玩意真多,要是他们也产这石炭可多好。 黄明远之前也把这石炭列入双方交易的重点项目。只是胡人不懂石炭用处,没有人买,这些日子,黄明远免费给各部使团提供石炭和铁皮炉子,供他们取暖。石炭可以取暖性好,再配上铁皮炉子,安全、好用,正是草原各部的最佳选择。而且石炭对于胡人来说,无法大规模普及,只能用于上层人士,妥妥的奢侈品。 在丰州成本极低的石炭,到了草原上便是紧俏物资。只要与草原的商路不绝,丰州就会一直繁荣下去。 到了辰时,卫律城内吹起号角,黄明远和苏威带领大隋代表团入场,本来还有些乌泱泱的人群在黄明远入帐之后立刻鸦雀无声。黄明远走到人前,环视了整个大帐一圈,被黄明远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虚低头,不敢言语。 一侧的苏威看到黄明远轻轻一瞥竟有如此威力,也是愕然。 黄明远乃使苏威高坐主位,而自己在一侧相陪。 《左传》中言:“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子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事实上整个会盟的核心就是“名”与“器”的争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肉食者在餐桌上分蛋糕的过程。 因为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哪怕是很多小部,也不敢稍有退却。至于那些草原上的庞然大物,更是将此视作生死大事。 因为大隋的核心地域不在草原,甚至都不能在草原驻兵,所以在“器”上其实也得不到什么真正的利益。所以这次会盟,隋军的目的便是完全抢占“名”,然后使这个“器”的分派能符合大隋的利益。 击破突厥步迦可汗之后,为了有效地羁縻整个草原,随着南下的战报而去的,还有黄明远向天子的进言。黄明远上书杨坚,要在北方建立一个都护府,作为管理北方边疆的军政机构,从名义上辖制整个草原,扶持忠于大隋的势力,征讨不臣,引导各部心向大隋。 这一点本来不在大隋的计划之中,可黄明远此战打的如此顺利,毫无波折,直接平推了草原各部,也给了大隋在处理草原事务上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因此杨坚在大隋管理草原和启民可汗代管之间,杨坚最终还是倒向了黄明远的建议。 在黄明远的设计中,未来的草原都护府应该是类似于西域都护府的架构。大隋虽然不直接管理草原各部,但是作为宗主,守护大隋北疆,协调草原各部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草原的社会秩序,保证商道,确保草原不再成为大隋的敌对力量。 杨坚的确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一眼便看到了此计策的高明,不仅认可了黄明远的处置,还放权给黄明远施行,这才有了会盟各部的可能。 会盟一开始,黄明远便确定了“尊王攘患”的会盟主旨,为“尊勤君王,攘斥外内患”之意。尊的是大隋天子,至于谁是内患,黄明远没说,但也是因为如此,谁都可能是内患了。 为了确保这个主旨的推行,黄明远在会盟一开始,便向众人提议,共尊大隋天子为“天可汗”。意为各部向大隋称臣,确定了大隋对草原各部的宗主权。 “天可汗”本来是唐代少数民族首领对唐太宗李世民的尊称,代表着大唐对草原各部的羁縻统治。不过此时的大隋更胜唐太宗破薛延陀之时,因此这个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的称呼便被黄明远顺手给拿来哄杨坚了。 启民可汗、屈古棱等人虽然也明白大隋有了“天可汗”这个称号,对他们便多了一层枷锁,也给了大隋干涉草原政治的理由,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要是反对,明摆着是把自己摆到了大隋的对立面。因此虽然不愿,也只得同意。 至于草原上一些中小部落,本就不是太在乎这些虚的东西,又被黄明远打的落花流水,更没人敢反对。 而且不少人还认为,正如所有人都清楚的,哪怕现在隋军再是强大,这个草原真正的主人仍旧是草原各部。现在诸部势弱,只有启民部、拔也古部等极少数部落还有征服其他部落的能力,若是有大隋为他们主持公道,反而能抵制一些大部落的侵扰。因此在执失淹、苏农伯都、浑破六、阿迭诃咥等人的支持下,这个“天可汗”的尊号毫无疑问地戴到了杨坚的头上。 “天可汗”这个尊号,在隋朝弱小的时候,真的是个虚名,但在隋朝强大之时,却是控制草原的一把利器。 草原诸部不理解的是,汉人更为重视这个名号。有了“天可汗”这个尊号,关键的时候,大隋便可以直接插手草原,甚至征调兵马,征讨不臣。哪怕有朝臣反对,“天可汗”仍旧是一个堵住这些人话语的一个绝佳利器。 而且此事对黄明远也好处绝佳。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于杨坚来说,黄明远立下这么多的功劳,甚至都不如提出的这个“天可汗”的名头更入杨坚的心思。 之后,苏威代表大隋天子赦免了各部在北伐之中的罪责,无论此战之中是否与大隋为敌,以前诸事,万般不论。 之前很多部落担心大隋在战后会故意报复,大隋此举打消了很多跟随步迦可汗和屈古棱与大隋为敌的部落的顾虑。当然这种赦免其实是针对的中小部落,至于像拔也古部、同罗部这种大部落,哪怕苏威说得再是信誓旦旦,不论前罪,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不过在共尊大隋天子为“天可汗”和大隋赦免诸部两套组合拳打下来之后,大部分的的草原部落已经从心底承认了大隋的地位。 接下来,便是会盟最重要的一件事,大隋要作为宗主,主持各部重新分地盘。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可汗(二) 关于地盘划分,黄明远决定采取先易后难的策略,从铁勒这边开始。 其实铁勒这边,各部之间的地盘界限还是比较明确的,除了自绝于铁勒各部的吐如纥部以及逐渐覆灭的蒙陈等部,大部分部落之间的草场都没有太多争议。 当年冠军侯山之战后,吐如古罗和好几个部落投降大隋,被杨坚安置在河西和代北、燕山以北的草原,不少都为启民可汗所并。而吐如纥等部留在草原的势力,因为失去了本部力量的支持,早被铁勒诸部瓜分光了。黄明远也无可能使吐如纥等部北返,因此便默认了铁勒诸部对吐如纥等部草原的瓜分。 而蒙陈等部,也在时代变迁中,逐渐衰落,草场大部丧失。黄明远既然要扶持蒙陈等部,就要给予其足够的草场。因此黄明远乃将狼居胥山以东原属于同罗部的草原划分给蒙陈等部,而理由也是同罗部已经完全南下赛音山,所占区域广大,没必要完全占着狼居胥山以东的地盘。 这件事是明摆着欺负同罗部,可是其它各部事不关己,也不多管。而同罗朵儿自然是不同意如此霸道的条款,奈何他们连一个盟友都没有,这片地区又在隋军的实际控制下,因此虽然同罗部强烈不愿意,但形势比人强,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最后同罗朵儿以退为进,以狼居胥山以东原属于同罗部的草原换取了大隋对同罗部在弓卢水以南的草原的承认。虽然这一代草原贫瘠,但毕竟区域广大,发展空间充足。 同罗朵儿不亏是女中豪杰,竟然以此请求入狼居胥山接回山中民众。虽然同罗部民众早就化为飞灰,但其胆识仍为黄明远赞叹。 黄明远同意了她这份请求,同罗朵儿从十一月开始,从山中陆续接出一两千人之多,让黄明远大吃一惊,这些人是如何躲过这场大火的。 不过黄明远没有难为他们,允许同罗朵儿将他们带回赛音山。 除此之外,铁勒之中最特殊的是韦纥部,当年韦纥部横跨整个娑陵水,为铁勒第一大部,不过现在地盘已经尽被各部瓜分。 虽然药葛罗菩萨想拿回祖地,重回铁勒大家庭,但让其它部落将地盘让出来无异于等罪大部分的铁勒部落。药葛罗菩萨也清楚此时的韦纥部并无此等实力。最后还是在黄明远的调和下,诸部将娑陵水以北的草原交给韦纥部,而以南则仍归各部管辖。 药葛罗菩萨虽然无奈,但能拿下这么一部分祖地,已经是意外之喜。 黄明远乃以铁勒各部所辖之地,无论大小,各置一州,共计十余州。每部落族长兼任刺史,大隋朝廷又授予各部族长十二卫检校将军,仪同三司等散官秩,从名义牢牢把持住对各部的管理权。 此次铁勒诸部草原的划分,使得诸部一大片从突厥人手中夺得的草原都获得承认。至于屈古棱,隋军完全没有动拔也古部的地盘,更是没有异议,因此整个铁勒诸部草场的划分便波澜不惊的完成了。 铁勒诸部草场的划分顺利,而突厥诸部草场的划分都快要打出狗脑子。相对于铁勒诸部,突厥诸部向来紧紧围绕于突厥可汗周围,相互之间的联系也更为紧密,将他们完全细分开来,殊为不易。 其中最不满的便是启民可汗。 现在的启民可汗是满肚子委屈无法述说,老大,不是说好了我是草原新的主人,怎么现在老大你自己来了。 启民可汗能够跟着隋军北伐,一路血战,就是为了大隋天子许诺的草原之主的位置,没想到现在不仅位置没拿到,反而落到跟其它诸部一样的地位,这启民可汗怎么愿意。 黄明远耍了心计,先商讨铁勒诸部的势力划分,而为了可汗之位,启民可汗必不会得罪大隋。因此在商讨铁勒诸部事情的时候启民可汗根本插不上嘴,而铁勒人也不愿突厥人干涉,因此眼瞅着半个草原便没有了。 到了商讨突厥诸部事情的时候,竟然还要拆分突厥各部,启民可汗终于忍不了了。在大会上,启民可汗不断述说着他跟大隋的关系有多么多么铁,大隋又是如何如何答应他做突厥之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了自己的心酸,反正是为了权利不要脸了。 毕竟是大隋理亏,这种场合,还不能直接玩硬的,启民可汗是拿捏住了苏威。 大隋答应你了是事实,但此一时彼一时嘛。 也是杨坚觉得亏欠了启民可汗,有些不地道,毕竟启民部这个小老弟之前也算铁子,很听大隋老大哥的话,若是就这么舍弃也是失信于人,让人笑话。 最后杨坚还是叮嘱苏威,若是启民可汗闹得实在僵,便仿照突厥之前四面可汗的做法,给启民可汗一个大可汗的位置,勉强圆过去这件事。 最后苏威无奈,便承认了启民可汗突厥大可汗的位置,但是真的就是名义上的大可汗,根本无法统御诸部。 大隋同时又册封阿史那裴罗为顺化可汗,突厥叶护阿勿思力为奉化可汗,阿史德部首领乌末咄为归化可汗。 以伊然可汗都速和阿史那裴罗、阿勿思力、乌末咄四人为突厥小可汗,协助启民可汗共同处理突厥事务。除此之外,大隋的狗腿子执失淹、苏农伯都等人也被封为叶护。 启民可汗和都速、阿史那裴罗都是东突厥嫡系血脉,再加上阿勿思力、乌末咄,势必会更加混乱。尤其是阿史德部乌末咄是始善可汗的孙子,当年始善可汗被土门击败去汗号称阿史德部,若是有机会,阿史德部也不愿永远屈居人下。 启民可汗虽然是大可汗,但无论是小可汗还是叶护的册封都需要经过大隋的同意,各部其实获得了和启民可汗相同的权利,完全可汗甩开启民可汗,直接跟着大隋混。 黄明远快刀斩乱麻,将突厥裁成数块,启民可汗再是不愿,但其他人获得了和启民可汗一样的地位,都是万分愿意,到最后也只得委屈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气得直想破口大骂,但他一个人的利益又如何违背整个突厥诸部的利益。黄明远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坑死启民可汗不偿命的。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可汗(三) 失去了对各部的统治权,启民可汗就在地盘的划分上就更加计较。但突厥旧地并不在其手,而且他离开草原多年,连对各地草原名义上的所有权都没有,因此他再是焦急,也没有办法。 还是苏威劝黄明远,养狗还要给块骨头,莫要将启民部逼得太紧,省得最后引起启民部的反复,这才让黄明远放松了对启民部的压榨。黄明远也知道无法更进一步,只得同意苏威的意见。 最后约定,阴山以北直到狼居胥山和独洛水,西至浑义河东与同罗部接壤的广大地区,都属于启民部。启民部获得了三分之一个漠南,还有碛北地区大片草场,也算获利颇丰。 而浑义河以西,于都斤山以南直到金山的大戈壁地区,划给了阿史那裴罗。现在几部之中,阿史那裴罗势力最弱,自然只能分得最坏的地方,待在戈壁里休养生息。 而于都斤山以北的广大地区,划给了归化可汗阿史德乌末咄;而额根河以西的牙帐旧地则划给了伊然部;至于最富饶的独洛水和额根河之间的大片草场,则由阿勿思力、执失淹、苏农伯都三人平分。 至于舍利部、绰部、思璧部、奴赖部、拔延部、艺失部、毕失部、叱略部、郁射部、贺鲁部、葛逻禄部、嚈哒部、阿跌部则根据情况的不同,或是如葛逻禄部、阿跌部等各部独立安置,如同苏农等部地位独立;若是实在势力太小,也根据各自情况,划分给几个可汗所辖。 突厥因此形成了启民可汗“一大”,都速、阿勿思力、阿史那裴罗、阿史德乌末咄、执失淹、苏农伯都“六小”,其它诸部一盘散沙的局面。哪怕启民可汗有天大的能力,若是想统一草原,怕是也要花费无数的时间,这还要防止铁勒人和隋人插手,老天爷可不会给他这么长的时间。 在整个的突厥事务的处理过程中,其实没有一个部落算得上吃亏,毕竟各部实际上都增加了领地,只是众人继承的是步迦可汗的遗产而已。黄明远将本属于突厥可汗的领地全部拆分给所有人。 当然若说吃亏,可能大隋才是真的吃亏,毕竟这些草场实际上都是大隋用铁与血抢夺的。 若说按照黄明远的想法,一方面文化上同化草原诸部;另一方面在经济上辖制草原;最后再有军队在漠南筑城、屯田,然后逐渐往北推进,压缩各部的生存空间,这样用上百十年的努力,怕是可以逐渐征服整个草原。 但问题是无论是天子还是诸臣其实都不愿意投入这么大精力去做一件结果难料的事。而且也没有合适的人去主持做这件事。若是将诸事委托给黄明远,难道大隋天子不担心黄明远成下一个草原霸主。 所以这些计策只能压在黄明远的心头,先慢慢通过经济上的压制深入到草原之中。 因为关于地盘的划分,众人在卫律城足足拉锯了五六日的时间,才勉强得出最终方案。等到确定草场划分方案之后,连黄明远都重重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设计与预想中顺利实施的,倒是勉强符合自己的预定。 其实诸部划分完势力范围之后,整个会盟便到了尾声。毕竟核心利益都争夺完了,其它的东西再是怎么纠缠,也影响不了草原的局势。 但此时对于黄明远,对于大隋来说,却仍旧有些“名”的东西要确定。 现在大隋对于草原实行的政策便是翻版的唐朝羁縻政策。所谓羁縻,“羁”就是用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縻”就是以经济和物质利益给以抚慰,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 但是在黄明远设想中,其实现在的草原形势更像是西周分封制的局面,大隋掌握大义,各部握有实权。 这次黄明远出塞之后,想来多年之内,大隋是不会再次出塞用兵,因此确保大隋对草原的羁縻政策的稳定性便成了重点。尤其是各部心思不一,拔也古部、同罗部甚至是启民部都气势汹汹,有着扰乱草原的实力。 因此黄明远在会盟之中,与各部约定:大隋天子在草原上的地位至高无上,对于各部首领的任命有最终决定权,不得大隋天子诏令,诸部族长的继承便不被所有人承认;诸部族长对大隋天子有定期和不定期的朝觐的义务,一旦大隋天子相招,任何人不得拒绝;大隋天子是草原各部纷争最终的调解人、仲裁人,一旦大隋天子做出仲裁,各部务必执行,不得违抗;各部需定期向大隋天子朝贡,贡献一定数量的牛羊、毛皮、马匹,当然大隋天子也会赐予各部一些盐巴、茶叶等物质,作为封赏。 最后便是各部之间盟誓,相约永远忠诚于大隋天子,若是凡有一部不准从这些约定,各部便相约共击之。 此时各部还是舔陟伤口的阶段,倒也不敢轻易用兵,因此都痛痛快快的接受了这个盟誓。 而且盟誓之后,黄明远还在定北城立定北石柱,永为草原诸部遵守。 再往后,诸部之间事务,便要有将要成立的安北都护府管辖。 漠北是诸部的核心,若是都护府设在定北城自然是最好。但定北城太往北,把安北都护府的治所设定在碛口。此地在丰州以北,北面直对赛音山,其地便是后世的二连浩特大草原,土地肥沃,地势险要,适合建城和屯田,也能做丰州北面的屏障。 而第一任安北都护府都护便是由黄明远推荐的长孙晟。长孙晟熟悉草原形势,又足智多谋,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坚也不担心黄明远有私心,长孙晟的功劳要比寻常人所见到的大的多,因此便果断的授命其担任都护。 此时,长孙晟也在会盟之中,各部知道往后若是和大隋打交道,怕是离不开长孙晟,因此纷纷上前与其套近乎,以求混个脸熟。 长孙晟本身擅长突厥语,又通军务,晓时事,倒也从容不迫。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与狼共舞 整个会盟一直进行到十一月二十日左右,各种事务算是完全结束。主要是现在的漠北已经完全进入冬天,各种大风雪马上就要来临,黄明远也急着返回丰州。 各部之中最先离开的是拔也古部的屈古棱。 这场会盟,说实在的,其实并没有拔也古部什么事情,他们地盘没有争议,无人敢去争抢;作为草原现存仅有的几个大部,也不需讨好大隋。除了跟着不痛不痒说几句效忠大隋的话,其实也是全程打酱油。 原本拔也古部还是铁勒老大哥,身边不缺讨好的人。但现在不是从前了,因为大隋的强势也没有几个部落敢真正的亲近拔也古部。 这也是黄明远刻意造成的,尽量缩小这些大部对小部的影响,使得小部获得同大部相同的话语权。要让小部习惯听从大隋的命令,而不是跟在大部的屁股后面走。 这一次倒是效果不错,现在浑部、多葛览部、阿迭部、苏农部等部落,铁了心跟着大隋走。毕竟大隋天子离得远,只要他们不背叛大隋,大隋便不会主动攻击他们,他们的部落、草场、财富也会有保障。而拔也古部这些强部可不一样,他们为求霸权,是要兼并、压制诸小部落的。中小部落野心再是不大,可谁又愿意伺候近在身前的爸爸。 十一月二十日一早,拔也古部便拔营而去。屈古棱此行带来了两千多骑兵,冠居各使团第一,实力雄壮,不输于人。 各部虽然不敢在大隋面前讨好屈古棱,但一些铁勒部落还是不敢得罪他,因此几个族长便带着人给屈古棱送行。众人没想到黄明远也带人前来,猝然相见,几个族长倒是跟被捉奸一样,脸色赧红。 都是为了生存嘛,黄明远倒也不在意。笑着跟众人打完招呼,便打马来到屈古棱的马前。 “大族长要走,如何也不向明远辞别,难道是觉得明远这些日子招待不周,所以才愤而离开?要是真的如此,黄明远倒是要在这里给大族长请罪了。” 屈古棱回了个礼,说道:“非是元帅招待不周,实在是部落有事,不得不回,还请元帅见谅。” 二人此番还斗的你死我活,谁能想到临别之时反倒笑语晏晏。一旁的几个小部落族长都看得傻了,也没人敢上前打扰。 黄明远此时乃说道:“不知明远是否荣幸能与大族长一叙?” “固所愿,不敢辞也。” 二人打马向前,离开众人数百步,这才停下马来。 “不知元帅找屈古棱有何事?” 黄明远乃说道:“大族长真是胆大,竟然敢来此会盟,这些日子明远没有好好招待,是明远的不是。不过大族长是不是托大了,难道不怕黄明远将大族长扣留了,再也回不来部落。” 屈古棱并不紧张,反而反问道:“元帅会吗?” 黄明远乃“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大族长果然非寻常人也,明远佩服。我也不与大族长遛弯子,乃直说了,大隋不会限制拔也古部的发展,彼此过去之事也一笔勾销,但是拔也古部要带头遵守今日之约定,不得向西扩展势力,你觉得怎么样?” “黄元帅说笑了,既是定了盟约,拔也古部怎么会背盟呢?” 黄明远盯着屈古棱说道:“大族长,你我是什么人彼此皆知,无需在此相互欺瞒。拔也古部要想重新壮大,单靠自己休养生息是绝对不成的,势必要向外扩张。大族长性格强势,哪怕现在势弱,怕是也忍不了多久。” 屈古棱也说道:“既然元帅知道屈古棱忍不了多久,又为何要求屈古棱这么做?元帅就不怕屈古棱答应了之后,阳奉阴违?” 黄明远乃说道:“大隋要羁縻草原,虽然余威犹在,但架不住驻兵不多,一旦草原再次混乱,势必会威望大跌。而现在,草原上最大的动乱因素便是大族长和同罗斜也,如果不能制住你二人,用不了多久,草原便会再乱。” 屈古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元帅都说了,草原乱了,才会对我拔也古部有利,我为何要听元帅的?” “你能获得大隋的友谊。” 黄明远说道:“我也知道,草原一直像这样一盘散沙是不可能的,我只要大族长五年不对西边动兵,同时牵制住同罗部,到时我便会支持大族长成为铁勒之主,和突厥二分草原。” 屈古棱盯着黄明远,又问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黄明远也看紧着屈古棱说道:“那大族长得到的便是黄明远的兵锋。我并不担心大族长会阳奉阴违,因为大族长一旦敢越雷池半步,我必会从丰州出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大族长。黄明远此生跟很多人说过狠话,到目前为此,从来没有未实现的。若是大族长不信,可以试试。” 屈古棱半晌没有说话,有些怏怏,他不怀疑黄明远有此等决心,最后才说道:“屈古棱愿从元帅一言,也希望元帅能够言出必行,不会故意针对拔也古部。” 屈古棱实在不敢赌黄明远的杀意,所以最终选择屈服。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屈古棱也惊惧于大隋的庞大,在战场上更是对黄明远产生了恐惧,实在不愿与黄明远再次对决与沙场之上。 黄明远又说道:“大族长也不必忧心,弓卢水以南,同罗部可是有丰富的财富,而且越过完水,尽是室韦野人,战力羸弱,大族长如何不东向?” “善!” 其实屈古棱也不敢轻易挑衅黄明远,这时候能化敌为友,其实对拔也古部也是一件好事。现在大隋势大,若是真的不断针对拔也古部,屈古棱还真是难以应对。 黄明远此次与屈古棱合作,主要是担心明年、后年的汉王之乱影响大隋在草原的布置,好不容易理顺的草原秩序将会崩溃。屈古棱虽然野心也大,但这个人有些瞻前顾后,相对于药葛罗菩萨和同罗斜也,其威胁性要大减。而且正如黄明远所说的,拔也古部向西受阻,自可向东。若是拔也古部能将兴安岭以西的室韦人杀光,以后便不会再有蒙古族的崛起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爱而不得 二十日下午,一直在狼居胥山四周巡逻的黄明辽返回定北城。 这些日子,同罗朵儿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个人的事情影响了部落的大事,可是她的心却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不断地想了解黄明辽的现状。 如果说之前影响二人的是双方的身份天差地别,黄明辽其背后的家族根本不会接纳同罗朵儿,但当黄明远许诺之后,影响二人关系的只剩下二人现在的位置。尤其是同罗朵儿,一步一步成为同罗部的二号人物,被万千事务所搅动,早就已经身不由己。 幸好,黄明辽不在定北城,所以同罗朵儿还能骗自己不去想他。 可是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没有消息的黄明辽却出现了。 黄明辽得到同罗朵儿来定北城的消息已经很晚了,因此这两日他拼命往定北城赶,就是想再见她一面。 入城之后,黄明辽赶紧去兄长处复命,请求与同罗朵儿一见。黄明远这次倒是没有阻拦她去见同罗朵儿,甚至许诺了他同罗朵儿可入黄家门。 黄明辽大喜,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这两年一直拖着不成亲,就是在等同罗朵儿。现在兄长开口,如何能不欢喜,直想着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同罗朵儿,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看着开心的像一个孩子一般的黄明辽,黄明远不禁摇摇头。二郎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事情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黄明辽出了黄明远的帅帐,直奔同罗部的行营而去。 此时同罗部的使团正在收拾行李,黄明辽骑着红红驻马帐外,无限欢喜。而红红似乎是闻到熟悉的味道,不住地“唏律律”的叫着,来回地跃动。 黄明拍拍红红的脑袋,示意红红不要激动,马上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她了。 同罗朵儿听到侍卫回报,心中一紧,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一个人出了帐篷,准备去见黄明辽一朝。 她拒绝了侍卫的跟随,一个人打马出营。 黄明辽远远地看着同罗朵儿,一袭红衣在身,如火如荼。时光并没有在同罗朵儿脸上改变什么,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娇媚动人,只是眼神不再那么熠熠有光,倒是显得黯淡。 黄明辽看得无比的心疼,她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是不应该遭受这么多人间的苦楚的。 同罗朵儿驰马到黄明辽跟前,二人凝视对望,尽是对方的样子。虽然近四年未见,但时光并未消散二人在对方心底的样子,反而印痕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你瘦了!” “你也是!”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光彩照人。” “你也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让人忘不掉的黄明辽。” 二人之间,没有生疏,只是多了一些时间的磨砺,让二人更加的冷静了。 二人的马首并列着,信马由缰的前行。黄明辽骑的红红似乎是闻到了旧主的味道,不断地用脑袋却蹭同罗朵儿。 黄明辽不由得笑道:“过了这么久,红红从不曾忘了你。” 同罗朵儿白了黄明辽一眼,说道:“在我们草原上,马是最好的朋友,他永远不会抛弃你,更不会对不起你。” 黄明辽听了有些失落,迟迟的才说道:“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 过了良久,黄明辽说道:“我兄长允许我娶你了,朵儿,跟我走吧,回大隋去,让我堂堂正正的迎娶你。” 同罗朵儿也不答话,过了一会才说道:“黄元帅也对我说过,同意我嫁入黄家,但是最后被我拒绝了。” 黄明辽一惊,忙问道:“为什么?” 同罗朵儿仿佛没听见一样,一甩鞭子,甩出个鞭花,加速向前而去。 黄明辽一看,赶紧向前追上。 二人在一处山丘处停下脚步,下马顿足。此处甚高,远远望去,除了四面尽是枯黄的荒原,一眼望不到边。 同罗朵儿指着东北面方向依旧滚滚的浓烟说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黄明辽围着狼居胥山巡逻了这么长时间,如何不知道这是何地,可越是知道,他越是担心。 同罗朵儿见黄明辽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那是狼居胥山,我们草原的神山。那里有我同罗部五万族人,尽皆被烧死在山中。大火弥漫,浓烟滚滚,火势历经两个多月依然没有停歇。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一天晚上能够安稳入眠,每次一闭上眼睛,便是大火中无助、惊慌的族人。我看着他们惊叫,他们哀鸣,他们就这么一点一点被大火吞噬,他们就在我的眼前不断地向我伸手求助,我却无能为力。” 同罗朵儿无助的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黄明辽忍不住上前将同路朵儿抱住,听她无助的哭诉。 过了好久,同罗朵儿才缓了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离开了黄明辽的怀抱。 “你说,我若是嫁给你,我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些大火之中丧生的族人。” 黄明辽心中如针扎一般苦痛,急忙说道:“那些东西,是时代的错,你不应该给自己背上这么多的枷锁。” 同罗朵儿背对着黄明辽说道:“对不起,辽郎,我兄长受伤了,我的族人也需要我,我必须要和他们在一起。忘了我吧,你会有遇到比我更好的小娘。” 说完,同罗朵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尽力不让自己去看黄明辽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舍不得黄明辽,会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黄明辽站在同罗朵儿的身后,两腿仿佛有千斤。 黄明辽最终没有去挽留同罗朵儿,她和自己一样,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他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 只是他真的舍不得,真的爱她。 黄明辽不知道失魂落魄的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自己的大兄正好在门口等着他。 “若是舍不得,就把她追回来,哪怕是与天下人为敌。我给你一支兵马,去剿灭赛音山,为了部落,她会愿意嫁给你的。” 黄明辽嗓子干哑,叹了一口气。 “谢谢大兄,只是不必了,有些事,强求不来,她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大草原才是她的家,我又如何能够把她拘在后院之中,让她含恨呢。” 看着黄明辽黯然离去的身影,黄明远不由得叹了一声,傻弟弟,很多时候,哪怕是强求,也比求而不得强。怨恨是一时的,可失去了就是永远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南返中原 自十一月二十日之后,各部陆陆续续离开了定北城。 十一月末了,草原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天气恶劣,温度骤降,众人这时候再不返回部落,便走不了了。 黄明远虽然心忧天寒,急着想南返,但为了抚慰各部,处置好漠北的后事,只得留在定北城,一一送别各部。好在隋军准备了充足的毛衣、棉衣与石炭,使得士兵能够勉强应对漠北的寒冷天气。 黄明远很清楚,以现在的形势,怕是自己回了中原之后,十五年之内再也不可能领兵北出草原了。北方的安定直接关系到大隋未来的逐鹿之事,黄明远可不想像李渊、刘武周之流的,堂堂七尺男儿,到到最后还要仰仗胡虏之鼻息,因此务求万事定于一。 李渊征伐中所得‘子女玉帛’都归突厥;刘武周将俘获的隋汾阳宫宫女献给突厥······ 黄明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哪怕中国乱起,胡虏也再无干涉中原政治之能力。 因此最后这几日,黄明远频频接见浑破六、阿跌诃咥、执失淹、苏农伯都几人。北伐之后,几部受黄明远活命之恩,也震慑于大隋的兵威,因此无论之前的态度,此时都成了坚定的亲隋派,为黄明远鼓噪声势,摇旗呐喊,不亦乐乎。 黄明远也投桃报李,给了几部不少的优待。 无论是浑破六还是其他几人,虽然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但其实并无称王称霸的豪气与能力,甚至连此等野心都没有,这也是黄明远敢扶持几人的原因。 而且几部位于漠北核心位置,四战之地,无论哪个方向的野心家想独霸草原,几部所处的地方都是必经之处。因此几部要想不被周边势力吞并,除了抱紧大隋的大腿,再无其它办法。 不过也正是几部位置极其重要,韦纥部南下,启民部北上,阿史那裴罗东进,拔也古部和同罗部西进,都必须要征服这几个部落才有进一步统一的机会,因此强大几部的势力,便能够替大隋挡住这几个野心勃勃之辈的脚步。 黄明远又亲自为几部组织成联盟,在隋军离开之后联合互保,阻挡各部势力向外渗透。除了四部之外,黄明远又邀请了蒙陈部、多览葛部、覆罗部三个部落,共同组成独洛水联盟,以应对其它强部的挑战。 到了十一月底,各部完全离开定北城,黄明远也准备率军南下。 虽然此时漠北天寒地冻,已经降到零下二十余度,滴水成冰。但是大军数万人人吃马嚼,且粮食运输不便,没办法在北方挨过这个冬天。 而且隋军不耐严寒作战,此时战斗力锐减,若是屈古棱或者那个野心勃勃之辈希望从隋军头上来一刀,隋军怕不得会马失前蹄。对于黄明远来说,宁肯让大军冻死在草原上,也不能被人击败,戳破大隋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 人易得,地易得,唯独威慑力一旦减弱,人心散了,再想重聚起来就难了。 所以黄明远下令,各部整点装备,准备南下。哪怕全军冻死在南下的路上,也不得有丝毫停留。 此时草原上各处地盘都已被瓜分干净,隋军也没有什么留恋之地。不过因为定北城意义特殊,名义上还是大隋的地盘。 只是这里太偏远,大隋也不可能在此驻兵,黄明远乃将定北城交给独洛水联盟七部共同管辖,作为会盟之地,代大隋戍守。 几部喜不自禁,有了大隋的鼎立支持,以后再应付其它强部的时候,便更有底气了。 十二月一日,黄明远在定北城辞别浑破六等人,带着各部质子和数万大军,向南而去。 看着这冰天雪地的天气浑破六不无担心的对阿跌诃咥说道:“这种天气,隋军要行军两千多里返回中原,怕不得是要冻毙无数啊。” 阿跌诃咥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有些高兴地说道:“隋军若折损严重,在漠北则当更加依仗我等,难道不好吗?” 此时不少部落都不看好黄明远的南下。 隋军此番,一路两千多里,还要穿过茫茫大漠。若是遇上暴风雪天气,四面白茫茫地不见踪迹,天地都仿佛要冻结在一起,哪里是前路,而若是迷路,则后果不堪设想。 黄明远当然很清楚冬季的厉害,毕竟当年俄罗斯的严寒可是摧毁了拿破仑和希特勒两大世界性的帝国。 不过黄明远也不是盲目之人,除了军中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皮裘、棉衣之类的御寒物品。还提前在狼居胥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木柴,屯于军中,配合石炭使用。 而且黄明远还用数千辆大车,人为制造了数十里长,两三丈高的挡风墙,尽置于隋军四周。尽可能的减少风雪对隋军的影响。 从定北城南下两千多里,黄明远在定北城直到丰州的路上,提前设置了数十个留守点。又命前军前出大军百里为大军探路,也为大军准备帐篷、热水,使得每日长途跋涉的士兵能够到晚上解乏。 而且虽然道路漫长,但众人都是骑在马上,一人双马。哪怕马匹颠簸,磨得大腿难受,至少胜过人腿。 这般周密的布置,使得这一路上隋军的损耗极小,超出胡人想象。 这一路上,果然有不少游骑在隋军四周查探,黄明远佯装不理,而令黄明辽率部慢慢脱离主力,落在后面。 果然有胆大的见隋军一部落单,竟然不怕死的冲了上去,想趁着天气寒冷,歼灭这支隋军。 黄明辽且战且退,正好将对方引入隋军的包围圈,斩杀上千骑之多。这些人都是作马匪打扮,看不出身份,但黄明远自然知晓是谁的动作。黄明远也不过多牵扯,只是令人把数千颗头颅,垒成小山,放置在南北必经之路上,狠狠地震慑了一波胡虏。 黄明远所部一路前进了约一个多月,每日能行军七八十里,次年一月三日,大军到达了碛口。 此时碛口已经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修建好了一座城池,作为安北都护府的治所。黄明远令麾下数万隋军入城,大军历经一个多月的行军,终于摆脱了草原天寒地冻、群狼环伺的局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北都护 自天子设安北都护府管辖整个草原事务,各处人员、兵事已经备齐,只等着都护长孙晟上任了。 安北都护府仿照两汉时西域都护府设置,既管民生,又管军事,是大隋在整个长城以北设置的最高行政单位。当然安北都护府离漠北太远,重点还是管理漠南地区。 因为仅为都护府不加大字,所以安北都护府的级别仅相当于下总管府,兵力也只有三个车骑府。 都护府长史由内直监游元。游元是杨广的潜邸旧人,历寿春令、谯州司马,俱有能名,后来担任扬州总管府的法曹参军事,此次北伐,又是主掌大军度支的民曹参军事。 长孙晟本就亲近杨广,再加上游元,整个安北都护府又落入杨广的夹带之中。 都护府司马由代州司马严孝武担任,这是长孙晟亲自求的。长孙晟之前随杨素北伐在代州待了很长时间,很看重严孝武的能力。 而都护府副都护则是斛律晟,随他一起前往安北都护府的还有两千丰州老兵。其实以现在的条件来看,安北都护府没有稳定的地盘和兵力、给养补充,很难有大作为,不过作为丰州最重要的北面屏障,黄明远必须在其中有一定的干涉能力。 而安北都护府下属的三个车骑府,左军车骑将军由斛律晟兼任,兵员主要来源于丰州老兵,战力最强;中军车骑将军是周罗睺之子周仲安,此部是从朔州、代州抽调的老兵;右军车骑将军为费青奴,兵员为关中地区的募兵。三军有骑军四千八百骑,步军六千人,共一万零八百余人。 三军共驻扎于碛口新建之城,此城被天子命名为安北城。 此次碛口筑城,算是整个大隋北扩草原的第一步,已经超脱了整个历史,黄明远也不知道此事将会引发的蝴蝶效应,到底是好是坏。 碛口离着长安也有两千多里地,一来一回两三个月便过去了。安北都护府初建,百废待兴,万事还没理出一个头绪,实在不能没有都护这么长时间,所以天子便免除了长孙晟随北伐大军南下长安觐见天子一事,允其直接上任。 不过也因此,长孙晟不能回京看望家人。 离家大半年,若说是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不过长孙晟之前在草原上也待过数年,因此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有些想才三岁的小女儿了。 此时因为天气原因,安北城只修建了一个多月,因此只是把城墙修完了,内部建设全是空的,需要等到来年开春再行修建。因此大军入城,也是住在帐篷之中。 此时黄明远和长孙晟二人拥着火炉,谈起了安北都护府的事情。 丰州的铁皮炉子早就传遍了周边各地,各军更是将其作为常备物资。 二人朝夕相处半年多的时间,长孙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生而知之。 这些日子,黄明远高超的指挥艺术与神鬼莫测的算计能力让长孙晟叹而观止。长孙晟也先后在达奚长儒、杨素、窦荣定、虞庆则等人麾下为将,但长孙晟不得不说,单论战略、战术,算计人心,黄明远当在所有人之上。 而且因为黄明远的倾心相交,长孙晟也渐渐被感动,二人遂成好友。 安北都护府孤悬塞外,离着最近的丰州也有五百余里,因此所有补给和物资供养皆需仰赖丰州。长孙晟知道安北都护府的未来如何,丰州最是关键,少不得请黄明远使丰州多多照应。又感慨若是之前真的将这份友谊弃之不顾,现在怕是要难受了。 而安北都护府作为丰州之屏障,双方互为依托。黄明远更不是那种为了内斗而伤害公事之人,倒是向长孙晟保障,丰州是长孙晟的朋友。 二人也就着塞北的事情,畅谈起来。 长孙晟忍不住问道:“我初来碛口,都护府也是乱糟糟一团,元帅可有何教我?” 黄明远笑道:“季晟兄说笑了,你可是胡人问题的专家。” “草原之事,变化太大,我这些日子也是晕头转向,对于胡人的很多尺度也是难以掌握。” 黄明远饮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说道:“草原各部,重在一个势均力敌。安北都护府的核心便是维持草原平衡,为此必要时可出击强部,歼灭祸乱根源,务必使草原不出现新的霸主。” “擅自动兵,万一将大隋拖入泥潭之中若何?” 长孙晟对于黄明远激进的做法有些疑虑。 黄明远乃说道:“这就是第二点,既然季晟兄是代天子牧守草原,有征调各部兵马的权利,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勿使此权利荒废。若是草原有事,当大胆出击,以震国威。” 长孙晟点点头,又问道:“谁又是重点打击对象。” “所有大部!” “所有大部?” “对,草原之民如同韭菜,当时时割之,方能使其无暇顾及中国。所以无论是谁要强大起来,都是中国所不允许的。” 长孙晟点点头。 黄明远又说道:“季晟兄,你在碛口之地实在责任重大,我建议天子把都护府设在碛口,就是希望季晟兄能把大漠割裂开,使漠南无引弓之民。相较于漠北,漠南更为丰饶,对大隋的隐患更大。” “元帅要伐之?”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事情无法用战争解决。 “看具体情况吧。不过有季晟兄在碛口,则启民可汗怕是不敢放心大胆的前往碛口以南的地方。我将使丰州逐渐向北筑城、屯田,用不了多少年,便能和碛口连在一起,到时候便能隔断河西和代北胡虏的联系,使长城以内无忧。” 长孙晟一听大喜,黄明远的战略眼光他是知晓的,黄明远这么说,说明此策便是可行。 长孙晟一辈子都在为安定北疆而奋斗,今日终于看到曙光,如何不欣喜。 “元帅,长孙晟敬你!” 二人越谈越高兴,此时天下着大雪,二人饮着酒,到最后都有些醉意。 黄明远乃忍不住放声唱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已经将天地盖的白茫茫一片,黄明远的心却是如春天般畅意。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自己现在已使得北地无忧矣。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而今迈步 一月六日,大雪稍停,天色转晴。黄明远乃率北伐大军离开安北城,前往丰州。 安北城到丰州五百余里,此时人马走的俱快,不过六七日的功夫,大军已经赶到了阴山稒阳塞。 开皇二十年受降城一战后,丰州军北上修复此塞,将控制范围北扩到阴山北麓一带。稒阳塞南面直对着北宁城,扼守丰州北上直要害,再往北是未来的白云鄂博地区,西接昭君川、汉光禄塞,东连武川塞。到现在,已经成了丰州北疆最重要的城塞。 以后因为安北城的出现,这里的位置将越发重要。 此时大雪刚停,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黄明远驻马阴山北,远远的便望着稒阳塞上,绛旗飞扬。 此时对面也看到黄明远大军到达,乃打开城门,飞出数十骑,中间拥着一辆马车,来者正是魏王杨昭。 杨昭早就算着黄明远回丰州的日子,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带领丰州文武来迎接黄明远返乡。 此时眼看得胜大军,顾不得礼仪,便驱人赶车前来,与黄明远会。 黄明远也一夹马腹,飞驰上前。 杨昭先下车,二人相隔五六步的距离,黄明远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就要给杨昭行礼。 “禀大帅,黄明远率军回国复命。” 杨昭一把将要下跪的黄明远说道:“你我二人,还要如此多礼。”说着杨昭一把将黄明远抱住。 时隔半年,兄弟二人重逢,好似隔了无数个日月一般。 “远哥,可把你们盼回来!” 很难看到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杨昭会如此欣喜难耐,激动不已,此时看着难掩疲惫的黄明远,眼眶不禁湿润了。 二人分开,杨昭乃拉着黄明远的手,登上马车。杨昭站在马车前沿位置,回身对着北伐大军深深鞠了一躬,乃大声说道:“将士们得胜而归,我代天子和北地的百姓,谢谢你们了。”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众将士栉风沐雨,越关山之险,立不世之功,此时见杨昭如此贤明,皆大呼道:“大隋万胜!” “大隋万胜!” ······ 众人高举着右臂,喊得声嘶力竭,更有很多人因此而泪流满面。 一众将士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但此时的高涨热情,震惊所有人。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 杨昭和黄明远同乘一辆车返回稒阳塞中,数万将士也依次入城。 城内荣毗、李子孝、王文同等人早就在等候。眼见黄明远进城,荣毗带着丰州文武,对着黄明远大礼参拜下去。 黄明远一惊,刚想将荣毗等人拉起,便被身侧的杨昭拉住。 “远哥,关中习俗,得胜返乡的军人要受全家大礼恭迎,虽说你现在不是回府,但丰州亦是你家,众文武乃你的亲人,这大礼,你受的起。” 黄明远乃被拉着受了众人一礼,此时连往日看起来最不引人喜欢的荣毗老头看起来也是眼角红红的。 看来自己经营丰州五年,是真的得人心也。 大军当日宿在稒阳塞。 因为稒阳塞为一军事要塞,明日便返回,黄明远也没有让众人大摆酒庆贺,只是和杨昭、苏威、荣毗、李子孝等人吃了顿饭,了解了一下丰州这半年的情况。 虽说黄明远已经卸任丰州刺史,但丰州诸人仍以其为首。 这半年来,丰州为北伐一役垫资颇多,也算打空了黄明远数年的积蓄,若不是杨昭承诺将来一定将所有垫资给补上,黄明远都要骂娘了。 但总体来说,丰州这半年发展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尤其是数万奴隶被送回丰州,使得丰州的建设工程和工坊有了充足的劳动力,半年多的时间,荣毗新修建、疏通北宁城附近一百多里的沟渠,还完成北宁至固阳,北宁至东胜的道路的修建;钢厂、煤矿、盐矿、机械厂等部门也在战争的刺激下,放开了量的生产,使得丰州各项工业产值节节攀升。 现在的丰州,算是百花齐放,百舸争流。 而且因为数万胡人女子来到丰州,这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在成亲,整个丰州都快成了一个喜城。荣毗看了乐不可支,到了明年,丰州将会有无数嗷嗷待哺的婴儿出生,这些都是丰州的希望。 黄明远现在很是满意,看来自己不在丰州,众人也知道该做些什么,丰州不会因为自己离开而人亡政息了。 当夜,黄明远和杨昭抵足而谈,黄明远讲着草原上的战事,他一路与突厥、铁勒人的血战,会盟诸部的豪情;而杨昭也讲着他在丰州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虽然之前相隔山海,但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仍然心思相通。 第二日一早,大军返回北宁。 沿途的百姓听到大军得胜回乡的消息,皆是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老百姓自发的组织起秧歌队、鼓队敲锣打鼓的迎接黄明远。 从稒阳塞到北宁,大军被欢迎的百姓阻断了好几次,黄明远更是几次被拉着手不让离开。 在这里,老百姓很单纯,知道谁真心对他们好。 在车中的苏威望着外边的百姓声嘶力竭地喊着“丰州军万胜”,仿佛要把生命献给丰州军一样。苏威不由得感慨黄明远得丰州民心如此,不知道他怎么的便想到,怕是在丰州,众人只知黄明远,不知天子吧。 苏威忽然一惊,赶紧将这种想法从脑中驱除,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而黄明远还不知道苏威的想法,他在丰州百姓载歌载舞、满心爱戴之下进了北宁城,这座由他亲手建的城。 此时的他看着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自己不由得醉了。 丰州的庆贺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月,在大军回到丰州之时达到了顶点。北宁城通宵达旦,欢聚了整整三日。 回到家中,裴淑宁也早就带人等待黄明远回家。妻妾儿女,乌压压跪了一片,好不壮观,黄明远抱着着斛律敏儿新生的女儿,领着两个儿子,大步流星的回到家中。在塞外折腾了大半年,还真是想家了。 黄明远一家要随着杨昭一同赴京,因为杨昭在丰州还有事务没有处理完,黄明远一直等待仁寿四年三月初才成行。 回首望着挥洒汗水五年多的土地,黄明远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回来时,将是另一片风景。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再回长安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踏着蒙蒙细雨,黄明远一行人从丰州一路跋涉,返回长安。 与去年一人一马、风驰电掣的场面不同,这一次黄明远南下,可谓是大搬家。除了丰州宅子里男女老幼上百人携带无数的物品,还有五百名未着甲的狼牙精骑相跟随。这些人已经退了军籍,尽是黄明远的私兵。 临别之时,郑言庆和荣毗带着丰州文武将黄明远一家一直送到大河以南。 诸子女之中,次子维烈和长女蘩娘年纪都还小,感受不到离别之伤,只会懵懂地看着众人,满是好奇的神色。唯有长子维扬,今年已经虚岁四岁了,往日里跟着母亲也学得一些字,懂得了离别的含义。想着要离开一直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小伙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维扬的心中,越发不舍。 众人听着小维扬不停地问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丰州”,让送别的场面显得有些格外的愁绪。不过送别黄明远的丰州一脉的文武都很高兴,小公子心里念着丰州,是个重情义的人。 拔马启程,裴淑宁抱着次子,斛律敏儿也抱着女儿,俱上了马车之中。唯有小维扬不愿意上车,一心坐在父亲的马前,跟着他与丰州之人告别。 长子被妻子教导的很好。虽然黄明远事务繁忙,顾不得家中之事,但长子在裴淑宁的教导下,小小年纪,已经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这是自己生命与理想的延续。 在丰州这五年多来,自己从一个稚子,成长为天下闻名的大将,失去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很多东西已经无法用言语说清。黄明远抱着长子,心情复杂,总是感觉,长安再好,却不如丰州像自己的家。 这一次,黄明远的旧班底大多都留在了丰州,跟随黄明远一家南下的,只有陈远一家和徐闻膺,以及秦琼、雄阔海、苏邕、苏穆、黄明诚、樊兴等家将,还有要回京成婚的黄明辽。五百名狼牙精骑的确有些过多,但眼看历史上的仁寿宫变就要来临,情况难料,这一次,黄明远可不想再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 这一次黄明远一家是跟随杨昭所属的队伍返京。有杨昭带人主持的队伍,这一路南下,毫无波折。不过也因为一路上人太多,根本走不起来。虽然独孤览所部早在一月份已经奉命南下,但杨昭身边的各种从人,以及各色的官员、护卫,再加上黄明远一行,总人数超过三千人之多。 男女老幼同行,众人只能是优哉游哉的南下,因此用了一个多月才赶到长安。 四月的长安,一柳扶烟,一份缱绻;一树花开,一份眷恋;一袖花香,一份缠绵,一枝桃红入梦,一瓣梨花飞落。长安的四月,芬芳,明媚,安暖。 渭水河畔,咸阳古渡,春风依旧。 重回长安,黄明远的心情却是别样的安稳、惬意。抛开历史上仁寿四年的那些风波,现在的大隋,至少是国泰民安,蒸蒸日上,无限未来。而此时的黄明远如果无须过度在意即将到来的事情,反而是最无压力的时候。 长安城内,依旧热闹繁华。黄明远等人的到来也并未打扰到这里的熙熙攘攘。实际上现在长安的头条人物早就不是黄明远和杨昭了。虽然北伐大功,天下闻名,但老百姓欢呼雀跃完之后,生活并未发生改变,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从去年八九月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因此此时的长安关于北伐一战的各种庆贺活动早已结束,甚至各种祭天、夸功活动也已经结束。 虽然大军主帅和副主帅都不在,但其实说到底一系列的庆贺活动的主角也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天子本人。因此整个大隋的荣耀丝毫没有因为缺少黄明远和杨昭二人而有丝毫的缺失,反而极尽热烈。当然也不是杨坚非得要夺了孙子的风头,而是黄明远和杨昭二人久久不归,也不能让所有事情一直等着二人,天子还着急去仁寿宫避暑呢。 春季,正月,丙午(初九),杨坚以北伐大胜为由大赦天下。 三月,甲子(二十七日),杨坚驾临仁寿宫。 三月,乙丑(二十八日),杨坚下诏凡赏赐、财政支出,事无巨细,一并交付皇太子杨广处理。 去年冬天祭祀泰山返回之后,杨坚便把大部分的朝政事务交给杨广处理,算是开始了放权。 也不是杨坚不恋战权利,实在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繁杂的国事。这半年来杨坚多次身体不适,还有一次晕了过去,太医不敢明着说纵欲过多,只得告诉杨坚要固本培元。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杨坚也抵御不了美色诱惑,只能一天天衰老。 杨坚担心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将大权逐渐向杨广转移。不过杨广知道这时候不能表现的太心急,因此事无巨细,皆向杨坚汇报,以安其心。 此时杨昭和黄明远二人回京,便是杨坚不在长安,只有杨广主事的场面。 杨坚不在,杨昭和黄明远也不觉得受到冷落。 实际上若不是杨广等人规劝,杨坚一定留在长安等杨昭回京。现在的杨坚对于杨昭这个孙子是一万分的满意。 事实上今年年初,杨坚又以杨昭北伐之功,下诏立杨昭为皇太孙,只等着杨昭回来,便举行册立大典。杨昭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父亲在世而被立为皇太孙的皇孙。 盛宠之众,由此可见。 黄明远和杨昭虽然是安安静静地回京,但因为队伍人数众多,声势不小,而二人本身实在太引入注目,眼盯着他们的不知有多少。 二人一回京,无数的人便蜂拥而至,要和二人扯上关系。大多数人都是眼看二人上升之势不可阻挡,想趁机结好,好通过他们来上位、牟利,至于有其它想法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黄明远也不愿因为回京一事而过于张扬,没得让人笑话。现在大功得立,功劳全少不了自己的,过于张扬,反而暴露出暴发户的气质,显露破绽,徒给别人立了靶子。因此黄明远入城之后交接了差事,先去吏部述了职,又前往东宫拜见完杨广,便回到家中,一心一意当他的宅男。 天下安康 第二章 知足而退 由不得黄明远不如此谨慎,实在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太多的前车之鉴让黄明远去警醒。事实上黄明远荣立大功之后,不少人便纷纷跳出来弹劾黄明远,想从黄明远身上挑错立威的不在少数。 去年底,北伐大军还没有从漠北返回,治书侍御史柳彧便上书杨坚弹劾黄明远治军无方,放纵劫掠,在攻破突厥牙帐时,一些珍宝文物,牙帐珍藏,都被兵士抢掠一空,请求司法部门予以审查。而之后大理寺卿梁毗更是弹劾黄明远在草原上妄造杀孽,肆意屠杀俘虏,还杀良冒功,导致草原之上,人神共愤,要求将黄明远下狱论处。 而之后御史台的御史似乎如发现了腐肉的苍蝇一般,纷纷跟进弹劾黄明远。 实际上这种弹劾,倒不是这些御史真的以为黄明远有罪,除了一些恶意打击报复,更多的人还是想趁机踩着黄明远上位,当然也是对黄明远的一种震慑。 幸好杨坚总算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震慑一下黄明远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做得太过,毕竟黄明远还统大军于外,难道不担心黄明远会弄出些乱子吗。 而且杨坚也算是知道黄明远的忠诚,更了解行军之事不比其它,对于众人弹劾的军机不严、屠杀战俘等事更是嗤之以鼻。他并没有动黄明远的心思,便不予奏准。 在丰州得知消息的杨昭也趁机积极为黄明远说好话,这才将这波弹劾热潮压了下去。 不过杨坚帝王手段高超,刚任由众人弹劾黄明远,制造声势,给了黄明远巨大的压力之后,便派人抚慰黄明远,言“有人诽谤你,现在朕已经明白了真相,你千万不要把这事放在心里。”又赏赐给黄明远绢二千匹,以安其心。 黄明远虽然知道此事已了,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黄明远也清楚此事是惯例,李靖、侯君集、郭子仪、狄青、曾国藩······哪个得胜还朝的大将没有遭遇过各种各样的弹劾,上至阴谋作乱、祸乱朝纲、图谋不轨,下至自己的个人私德,都是人家的攻击点。这些奏疏弹劾的会让你自己以为自己便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这一次没人弹劾自己居功自傲、意图不轨就是好的。这是君主、朝廷默许的对领军大将的敲打,给大将一些警醒,勿要得意忘形。 黄明远因此表现的无丝毫怨怼之心,天子使节到来之时,黄明远便一个劲地叩首谢罪,承认罪过。 黄明远的表现令杨坚很是满意,因此杨坚公开在朝堂上表示黄明远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之后这些弹劾才渐渐消弭。 至此之后,黄明远便越发低调谦恭。他赖在丰州不走,除了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去布置,也是希望能和杨昭一起返京,隐匿在杨昭身后,让杨昭多替他挡一些风雨。 所以这一次回京,黄明远事事以杨昭为首,倒是省却了无数的烦恼。 不过杨坚那里不在意,杨广这里却是很在意。 这一次黄明远回京之后,前往东宫去见杨广,杨广也逮着黄明远狠狠地训责了一番,直言“纵观从古至今的历史,身处富贵而能知足的人很少。他们不论愚智,都不能有自知之明,这才招致祸患。王敦、桓冲之祸,皆是如是也。” 杨广这帽子戴得,都要把黄明远吓尿了。自己何德何能,现在能与王敦、桓冲二人相比,人家是在朝中“立天子”的等级好不好。 黄明远听得冷汗直流,立刻伏在地上,一个劲地向杨广请罪,其狼狈之状,从未有之。如此这般,这才使得杨广满意。 杨广倒还是信任黄明远的,这一次也是例行旧事,敲打一下黄明远,勿使黄明远产生骄纵之心。也是向天下人表明自己公正严明,不徇私舞弊。而黄明远恰好做了那只悲惨的鸡。 不过杨广做的尚有些刻意,还不如杨坚那般圆润。 杨广之后便把黄明远扶了起来,勉励了黄明远一番,接着便不住地询问关于漠北诸部的事宜,倒是事无大小,俱问了一个遍。而之前刚刚一番怒斥的样子,跟现在判若两人,使得黄明远还以为刚才如梦一般。 杨广最后还客气地留黄明远在东宫用饭,但被黄明远拒绝了。 当日离开东宫,黄明远尚后怕不已。 现在黄明远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在君主的权威与现行的规则体系面前,实则是一文不值。 此事之后,黄明远越发深悉“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自己此时时刻有所警醒,要深惧盈满,能知足而退。 与此之后,黄明远便准备进入一种半隐居的状态。 回京之后的杨昭,立刻被父亲拉到东宫一起处理朝政,他的这个太孙名头,可不是虚的。而黄明远无事一身轻,心态放松之后,反倒最是清闲。 杨坚不在长安,朝廷一大半的核心班子都被杨坚带到了仁寿宫,留在长安的大多都是大小猫两三只,根本不重要。也因此很多事务都要转仁寿宫办理,像并不这样的部门更多的是维持自身的运转罢了。 黄明远索性没有直接去兵部上任,而是告假在家休息。 实际上黄明远所担任的诸职务中,无论是左武卫大将军、兵部尚书还是太子右庶子都是极其重要的职位,权利极重。 同样这种老牌的权利机构,其内部倾轧也是相当严重的,哪怕自己身为老大。 黄明远知道自己作为外来户,在京中各部门中几乎没有什么根基,一旦上任,肯定会受到原有权利体系的各种各样的排斥,甚至为难。若是别的时候,黄明远或许会沉下心来,花费一番功夫,将这群老油条们一一收服。但现在已经是仁寿四年,杨坚也没有半年的时间好活了,等到杨坚身死,这些原本的权利体系势必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自己背靠杨广,更容易行事,因此自己现在没必要一回来便扎堆到三省六部里面跟他们争权夺利,还显得吃相难看。 黄明远在丰州是一言九鼎,但是到了长安,却是无根之萍,受制于人,无论资历、地位、根基还浅薄的很。虽然得立大功,但较之历史上霍去病那样的显赫的地位还相差甚远。 既然如此,还不如冷眼旁观的自在。 天下安康 第三章 春日迟迟 回到家中,只有母亲在家,因此家中显得格外冷清。二叔一家也早去徐州赴任;而祖父闲不住,听说龙门新发现了一个石碑,年初便去了龙门,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黄明远一大家子回京,立刻就让府上充满了欢悦的气息。而且因为黄明远和黄明辽的到来,黄明辽的婚事准备也正式开始。 崔夫人不贪恋权利,裴淑宁作为长孙长媳上手接过家务,立刻就让这个本来缺少主人而显得冷清的家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不过黄府也是个老房子了,并不是太大。黄明远一大家子数百口之人,要安顿下来也是麻烦。而且忽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原本的宅子就显得小了许多。这次黄明远要在长安待很长时间,也不能凑合行事。 黄明远虽然被赐了两处宅子,但都不在大宁坊内。黄明远还是喜欢住在大宁坊内,因此并未搬过去。 祖父年纪大了,住得近了也有个照应,黄明远因此将府上东侧的几户人家的宅子都买了,准备重建一府,自己入住。按道理来说,黄明远是嫡长孙,以后是要继承祖产府邸的,只是家里兄弟姐妹多,不少人还没有结婚和出嫁,没得将他们都赶出去。 大家住的近了,关系才不会太疏远。 黄明远另建宅子,甚至都不算分府。他新建的宅子连牌子都没挂,只能算老宅的一个别院。有什么人要拜访他,仍要去原来的府邸。 黄明远在两个府邸之间打通了一道门,平常都是通过这道门来往。而两边的人都很适应,两处的府邸有什么事情都要向黄明远汇报,也由黄明远做主。 黄明远将建宅的事情交给来伯,自己便做甩手掌柜。 四月十八日,黄明辽的婚事在长安正式举行。毕竟是黄明远回京之后黄家举办的第一件大喜事,因此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充分体现了黄明远在朝中的地位。虽然时间有些赶,但崔夫人也早就为此准备了大半年了,各种事情都准备妥当。而且黄明辽也提前回京进行了六礼的过程,因此只等着黄明远一家回京便进行婚礼。 夫妻二人在京一直待到四月底,便前往恒州上任去了。 恒州是未来杨谅叛乱的主战场之一,黄明远担心黄明辽不能及时掌握当地的权利,因此便急着让黄明辽前去赴任。 然后黄明远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黄明远本就本有多少故旧,又不喜欢和世家大族们说些没营养的话,因此这些日子,几乎不出门。 不过事不遂人意,这些日子,黄明远再是低调的窝在家中,但前来拜访的官员仍旧是络绎不绝。有相识故交,有亲戚朋友,但更多的就是拉关系的,还有不少求官的士子来黄明远这里投递文章。搞得府上跟开大会一样,没完没了。 黄明远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完全摆正,但架不住别人都认为他是接近杨广最好的人选,因此一个劲地向他靠。黄明远不耐这般叨扰,索性直接向杨广请假,直言旧伤未愈,身体不虞,需要休养。 杨广也看出来黄明远的用意,更赞同黄明远这种不结党的心态,因此很痛快地批了黄明远半个月的假,黄明远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上朝。 黄明远也是直接,得假之后,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第二天便带着老婆孩子躲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偷闲,准备好好过一番亲近大自然的生活。若不是过些日子要参加杨昭的册封大殿,黄明远甚至准备带着全家去终南山玩上一趟,好好躲个清闲。 自从当初在英雄山避暑之后,全家人都爱上了这种时不时的游玩生活。虽然只是在庄园里,还比不得大山大河那般美景无限,但踏青、游湖、牧马、放歌,远离了城市里的喧嚣与吵闹,感受大自然的无限魅力,这种生活也是好不快活。 尤其是斛律敏儿,她是最不愿意离开丰州的,远离亲人的她到了长安就感觉自己被关进了笼子,不能纵情驰骋,也没有无边草原,别提多郁闷。因此能在庄园里放风,别提多畅快。 斛律敏儿现在虽然做了母亲,但还是一副少女习气,天真烂漫,连女儿都是裴淑宁帮着教养。 长女蘩娘,取名自《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蘩是一种白蒿,古人用于祭祀,女子在嫁前有“教成之祭”。 蘩娘虽然是庶女,但架不住黄明远疼爱女儿,因此蘩娘一应待遇都是比照嫡女,甚至比维扬、维烈两个儿子还高一等。 知道的人都劝黄明远要注意礼制,直接被黄明远一句“穷养儿子富养女”给堵住了嘴。若是庶子,黄明远碍着嫡庶关系,要顾念妻子的态度,不好明着寻求什么平等,但是对于不会影响家庭宗法的女儿,这些约束黄明远便全不在意了。黄明远还下令,往后黄家的女儿,教养、待遇不分嫡庶,都要尽力教之,使其明理知事。 黄明远更是直接在府上开了一个女子学堂,等以后家族女儿长大,还得入学,也算开了女子教育规模制的先河。 裴淑宁也由着丈夫胡来,从不多过问。 丈夫素来多想法,自有他的道理。而且他是真心疼爱儿女,每日都会挤出时间多与儿女相处,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全无自己寻常印象中的那种父亲的刻板样子。在丰州等待归京的近两个月里,长子维扬的教养都是丈夫亲自经手的。对于子女,他很用心。 裴淑宁膝下有两个儿子,她又怀有身孕,倒也从不担心有旁人越过她去。 一家人在庄园之中,和和睦睦,好不快活。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乡村、田园、美景、伊人,都令人无比惬意。 黄明远过得畅意,别人倒是都为他担心。裴矩、苏威等人见到黄明远在庄园里的懒散样子,都恨铁不成钢。你再是低调,也要多多彰显自己,积极抓权,否则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而边缘化。 黄明远每次听到这些教诲,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也不辩驳,每每都一笑了之。毕竟别人不清楚但是自己知道,仁寿四年八月,可是快要到了。 任凭别人风言风语,我自我行我素。 天下安康 第四章 傅奕灭佛论 四月芳菲尽,人间仲春时。 黄明远眼看蓝天白云,和风煦暖,便想趁着春光明媚之时,于郊外踏青,寻觅湖光山色一番。此时裴淑宁和陈婤因为各有身孕,不能受得颠簸,不能成行。黄明远乃带着陈远父子、长子黄维扬、斛律敏儿并十余命侍卫,一路向东,前往骊山。 陈远长子陈克敌,开皇二十年人,比黄维扬大一岁。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到了长安,更是亲近。陈克敌小小年纪,聪明敏达,黄明远颇为喜爱。 一行十余人,纵马驰奔,很快便到达骊山。 骊山虽然有名,但黄明远并未真的游览过此地。黄明远对于骊山的记忆,也就只是到了后世也不敢挖掘的秦始皇的墓和杨贵妃洗澡的华清池,以及张养浩那两句“骊山四顾,阿房一炬”,“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实际上骊山的风景并不弱于骊山的历史。 骊者,马深黑色。骊山山势逶迤,树木葱茏,远望宛如一匹苍黛色的骏马而得名。也因景色翠秀,美如锦绣,故又名“绣岭”。每当夕阳西下,骊山辉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景色格外绮丽,有“骊山晚照”之美誉。 黄明远带着众人,爬奇峰,访幽泉,还在山中来了一场大隋版的野餐烧烤,其一番游玩,好不畅快。 黄维扬小小年纪,也跟着大人遍爬群山,哪怕是极端疲累,也绝不叫苦。黄明远本来想看看儿子的韧性,却没想到一路跟着,小家伙格外的坚强,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单凭这一点,不论儿子是贤是愚,都未来可期。 后来黄明远怕儿子累到了,便背着他爬山。雄阔海要接过小维扬,但被黄明远拒绝了。别人背得永远也无法代替父亲背的,因此小家伙趴在父亲的背上,异常兴奋,不停地指东指西。 无论哪个时代的孩童,都渴望父爱。 到了下午,黄维扬因为玩的太疯,早伏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 黄明远背着儿子,一路从山上往下返。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更要难走,雄阔海想接过小主人,但被黄明远拒绝了。 此时骊山之上后世的建筑大多都没有出现,不过这仍无损于骊山的美好。鸡上架、牡丹沟、秤锤石、舍身崖······都少了那些后世的雕琢景色,尽显原始之美。 山中之雨,最是无端。 快到傍晚的时候,一阵急雨挡住了黄明远一行人的脚步。这个时候,春雨贵如油,这山中雨,来到突兀也来的急,黄明远等人还有孩子,忙找地方避雨。 这时雄阔海看到山崖一侧有个小亭子,忙领着众人前去避雨。 亭中此时早有几人正危坐,黄明远等人一来,这亭子倒显得拥挤。雄阔海立刻带人在亭子四周布防,只留黄明远等几人于内。 亭中为首的是一中年人,而三个年轻人与之相陪,不知双方是何关系。不过看对方的衣着,俱是绫罗绸缎,又正襟危坐,相貌俨然,不像是寻常人。 黄明远上前施礼,自言姓黄,也未说明身份,只言来此游玩避雨。而那个中年人也通了名号,此人竟然是反佛斗士傅奕。而三个年轻人则分别是王通、薛德音、盖文达三人。 此三人者,虽然在后世声名不显,但在思想界、文学界上皆为隋末唐初的重要人物。尤其是王通,乃是隋末最有名的思想家。 黄明远闻三人身份便欣喜,也不管是不是有些贸然,便加入几人的论述之中。 此时傅奕声名不显,而王通、薛德音、盖文达皆是年轻人,思想开放,也没什么忌讳,虽然觉得黄明远此举有些冒昧,但也不以为意,便再次一起相谈。 原来几人刚才正为是不是要完全禁绝浮屠而争辩。浮屠者,佛家也。 黄明远听了立刻了然,自南北朝以来,思想上正处于儒、佛、道三教争衡碰撞的思想动荡时期,传统儒学教育的正统地位受到严重威胁。这一阶段,佛教后来居上,尤其是那张有名的《圣人图》,便是体现。三教之中,释迦摩尼高举首位,而孔子和老子相陪,着实刺痛了无数儒家弟子的心。 傅奕是儒道兼修,而王通、薛德音、盖文达三人都是正宗的儒家弟子,双方自是皆对佛教没有什么好感。 二方争辩的,是到底如何对待佛教。傅奕作为历史上有名反佛斗士,极为激进,主张要绝对的禁断佛教;而王通等人则相对温和一些,认为一味地排斥佛道并非良策,而应探索一条融汇三教的合理途径。 黄明远一听,便明白这几个人在此自嗨呢。现在杨坚一家都是佛教的支持者,在大隋搞哪门子禁佛。不过黄明远也不吃惊,毕竟读书人嘛,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当然靠不靠谱便不好说了。 实际上不独傅奕众人争论,实际上黄明远也对佛教之事感到担忧。 佛教问题的兴废在中国纠结了一千多年,后世还信奉者都不知道有多少。不过二人的话黄明远听明白了,傅奕的话主张若说还是愤青发作,要一刀切,过于极端;而王通的主张则纯属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发作,人家都打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想和人家合作,这时候不是应该先打垮对方再谈其它。不过知识分子要有这种魄力,儒家也不会让佛教压着打了。 傅奕估计也不满王通的主张,辩驳道:“浮屠不讲君臣父子之义,对君不忠,对父不孝;游手游食,不从事生产;剃发易服,逃避赋役;剥削百姓,割截国贮;讲妖书邪法,恐吓愚夫,骗取钱物。百姓通识者少,不察根由,信其诈语。乃追既往罪过,虚求将来的幸福。遂使人愚迷,妄求功德,不畏科禁,触犯法律。其身陷刑纲,还在狱中礼佛,口诵佛经,以图免其罪。” “好!” 陈远听了,不由自主地赞叹道。陈远家族素以曾祖父陈庆之为荣,心向故梁。当年梁武帝崇佛,天下无人能及,可侯景之乱,向和尚们求一饭而不得,最后饿死,陈氏家族能不痛恨佛教。 这个时代大家抨击佛教,无不以梁武帝之事举例。 陈远的叫好引得众人侧目,不过陈远也不在意,他素来对佛家没好感,如能禁佛,自是大力支持。 “傅先生仗义执言,可谓振聋发聩。” 天下安康 第五章 革新儒家 不过对面的王通见此脸色便不好看了。 王通虽然在后世名声显赫,但此时不过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去年他在皇宫门前献上《太平十二策》,主张“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验今,运天下于指掌。”自以为自己乃是谋国之人,但杨坚未予采用。王通作罢返回,自觉天下人不识其才,更是不忿。 眼看陈远赞同傅奕,乃说道:“三教虽殊,同归于善,三教‘不可废’,儒、道、佛对于天子来说,皆为教人向善之学,俱为有用,皆可辅政。未能以国家之兴衰,而归罪于三教也。且三教各有缺陷,浮屠‘模式僵化’,道家‘仁义不修,孝悌不立’,皆有缺处。不若三家相得,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互相通融,取长补短,则三教可一,使民不倦,方可为正道也。” 不得不说,王通作为后世有数的大儒,果然才学渊博。相对于傅奕如此极端、绝对的做法,王通的设想似乎更容易为人接受。 不过黄明远却是对此嗤之以鼻。三教合一,以谁为根本。若是以儒家为根本,现在势力庞大的佛家会接受吗?如果不能确定谁是根本,实际上不过是空谈而已,根本没有操作的可能,还会同时得罪三家,落得一个里外不是的结果。 估计王通也知道这一点有些困难,故意不提。也正是因为王通没有明确提出“三教归儒”的命题,没有强调儒学在融合佛、道二教的同时应保持自己的正统地位,因而等不到后世文人的支持。 黄明远乃说道:“三教可一,归于儒,归于道,归于释?” 王通有些语塞,最后只得说道:“自然是归于儒了。” “那佛、道可否愿意?” 此时的王通尚年轻,还没能将自己的理论完善,因此不知道如何回答。 黄明远又接着说道:“即使三教可一,不过是文化上可一,较之现实,仍无法解决。毕竟当今天下,数以百万的和尚、尼姑要如何处置?若不能解决此等实际问题,则‘三教可一’又有何用?” 王通瞠目结舌,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黄明远实际上是偷换了概念,王通搞得是理论,黄明远用实际来问他,自然让他为难。而且他们这些儒者在乎的是这些和尚、尼姑泛滥的现实危害吗?恐怕不是。实际上是随着佛教地位日渐增高,统治者大多以佛家思想来统治百姓,从而导致儒家的话语权逐渐丧失。这才是儒家为什么对佛教感到紧张的根本原因,至于什么赋税、什么人口问题,寻常的儒家是不在意的。 但是黄明远希望的是将儒家的思想引导到解决实际问题上来,而不是空谈理论。 对于黄明远来说,无论是儒家还是佛家在教育意义上都差不多,甚至佛家的教义更有利于统治者的统治。黄明远对佛教所不满的不是其教义和文化,而是佛家不事生产、逃避赋役所产生的一系列恶果。 “人性善,具五德。寻常民夫,崇信佛教,乃是凡夫俗子,愚昧无知。当兴教化,致人心,乐天知命,穷理尽性,方能人皆君子,共致大同。而傅公之议,徒惹争斗,于事无补。” 王通似乎想用传统儒家的教化来辩驳黄明远,而黄明远都懒得和他再争辩。一谈起教化问题,这些儒家子弟便要飞,仿佛教化能做好万事。若是教化这么厉害,还用法律、军队做什么。 不过在古代,教化之事乃是政治正确,黄明远也没法指责,而且错不在教化,而在将其视作灵丹妙药可根治百病的士大夫。 此时儒家式微,和大部分的儒家学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有很大关系。时代已经变了,至少孔孟时代儒家也没有佛教这种贫富通吃的劲敌。 不论王通的策略是否正确,但他本人却是这个时代积极求变的代表,不因循守旧,面对困境,积极求变,已经超脱了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儒者,这也是黄明远愿意和王通畅谈的原因。 王通现在年不过二十,很多思想还未定型,正是可以加以引导的年纪。黄明远想撬动已经走近死胡同的儒家思想,王通便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若是如仲淹(王通字)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我还在此谈论此事作何?” 这时王通仿佛也看出了黄明远几人的姿态不凡,必非常人便放下姿态,躬身行礼说道:“黄兄之言,似心有丘壑,可否直言?” 黄明远也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数百年来,五胡入乱,山河破碎,人心混乱,作为官学,难道儒家便无丝毫之过错。如何儒家式微到今日地步,盖因大多数儒者,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才使得天下万民看不到儒家之希望,以致逐渐被抛弃。 儒家本在春秋、战国时期,最为讲‘兼容并蓄’,如何到了今日,便成了困守窠臼的一门学问,盖因不知变通,不与时俱进,才至于今日。” 此语对于王通如振聋发聩之言,久久难以出神。儒家的式微是显而易见的,但众人却无能为力。尤其是汉魏以来,中原沉沦,不少统治者把此锅丢给了儒家,这个更让儒家在这个时代显得没落。 实际上一直到白居易、韩愈等人发起古文运动,复兴儒家,这数百年之中,儒家虽然名为儒家,但其内里早就不是当初的儒家。要不然韩愈也不会感叹连儒家的冠礼都没人在乎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儒家虽然式微,但数百年来已经浸入中国人的骨子里,无法再用另一种思想来取代他。打破比修补更可怕,其付出的代价,中国根本承受不起。 既然如此,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将其修修补补,而重点便是将儒家从守旧的形态中推出来,变成创新。 “通其变天下无弊法,执其方天下无善教。不必执于三教可一,而当是以儒为本,兼容并蓄,推陈出新。” 黄明远算是说道王通的心中,王通这时才如梦方醒,重重行了一礼。 “先生高明,弟子服矣。”却是对黄明远行了一个弟子礼。 天下安康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而且王通比黄明远还小两岁,这一声“先生”还是叫得的。 实际上黄明远刚才的指点江山已经使得王通等三个年轻人早就看呆了。 黄明远不过寥寥数语,便解决了儒家急需解决的一个难题,真是令人瞠目。 相对于后世那些老夫子,王通真是一个善于学习,善于改变的好孩子。历史上其所论虽然在大的框架上不出孔子思想的范围,但在思想内容上确有不少新的见解,特别是注意了历史变迁给社会各方面带来的变化。说真的,王通的思想实际上要比之后宋朝的程朱理学更具有发展性和创新性,虽然其体系建设并不如程朱理学来的完备。 也就是面对王通,黄明远才能说这么多,还引得对方信服。若是换了程颐、程颢、朱熹,不等黄明远说完,对方直接能喷黄明远一脸。 异端,该死! 不过也正是王通这种极具变通的思想,导致其在儒家的地位不高。 隋唐时期是政治、经济的大变革时期,也是儒家学说从传统向革新转变的时期。既然在此之后,出现了韩愈、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等诸多圣人,那黄明远也可以推出一个符合自己要求的圣人。而王通实际上是较为合适的一人。 这时王通躬身问道:“不知先生是何名讳,可否告知于通?” 黄明远乃笑道:“我叫黄明远,是个武夫。” 傅奕、王通等人大惊,黄明远的名号原本在世家子那里并不好,为清流贵族所鄙夷。不过今日一见,才知其学识之渊博。 不过黄明远一介武夫,都有如此见识,竟让王通本来要说的拜师之言,无法述之于口。 “见过鲁国公!” 黄明远笑道:“我等今日萍水相逢,只谈文化,不说官职。” 黄明远虽然是个武夫,但奈何肚里有货,早就把众人折服,因此并不影响众人对黄明远的敬重。 原本素来桀骜的王通这时也恭恭敬敬地向黄明远问询道:“先生可有何以教我?” 黄明远不好大包大揽,给王通讲解经学,那会暴露自己的底细,但也不能完全推脱,这样会显得有些畏惧。 因此黄明远乃说道:“仲淹想求什么?” 王通乃问道:“先生以为,为人者,为国者,如何平息诽谤、攘除谗言奸佞?” 黄明远说道:“无赦之国,其刑必平;重敛之国,其财必削。闻谤而怒者,谗之也;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绝去媒,谗佞远矣。” 黄明远的意思便是告诉王通听到诽谤就发怒的人容易中了进谗言者的圈套,听到称赞就高兴的人容易为阿谀奉承的人所利用。如果去掉这些毛病,谗言奸佞就会远离而去。 此言正入王通之心。 此时的王通完全将黄明远视作一个学问渊博的大师。实际上黄明远祖父是当代的儒学大师,黄明远家传深厚,本身学识并不差。而且后世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见闻颇广,对于儒学也是造诣颇深。因此黄明远哪怕见到朱熹、王阳明,也能与对方侃侃而谈理学、心学。对于还显稚嫩的王通,谈论起一些鸡汤来黄明远真的就是全方位的吊打。 二人对坐,谈了一些经学道理,黄明远殚见洽闻,泓涵演迤,文章典故,信手拈来,哪怕是对其无比熟悉的陈远,也是大吃一惊。到最后傅奕、王通、薛德音、盖文达皆是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这时候王通也终于放下心中成见,要以弟子礼侍黄明远。 黄明远笑着拒绝了王通的拜师,他本来对儒学兴趣并不大,只是因为后世养成看书的习惯,这辈子没别的书看,因此对儒学涉猎才广泛。他也不想再成为儒学大师,一代文圣。今日有王通、傅奕等人替自己扬名,想来用不了多久山东世家便会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一介武夫。 这个时候的地位还不仅仅是官职、财富的计较,只有在文化上压制对方,才能使山东世家所折腰。 此时雨已经停了,在亭子上眺望,便可看到骊山下的全景。此时雨过天睛,云开雾散,骊山似一匹青色的骏马,青翠欲滴,清晰可见,在夕阳下披上一层迷人的金色,更显得琉光溢彩,抚媚动人。 黄明远不由得大声吟道:“日暮夕阳红似火,疑似烽火自西来。” 黄明远向几人辞别,临别之际对王通说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若是想求得真正的学问,当体验清贫的生活。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勿复其他也。” 王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通受教矣!” 黄明远走出亭子,这时王通忽然想起什么,又大声问道:“先生,通曾向天子献上《太平十二策》,却不为天子所纳,这是何故?” 黄明远好似未听到一样,越走越远,乃大声歌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黄明远的声音越传越远,只剩下一个影子。而亭子中的王通等人,却是已经看呆了。 回去的路上,陈远频频看向黄明远。最后黄明远实在受不了,便有些愠怒地说道:“仲长为何盯住我不放?” 陈远看着黄明远,这才说道:“世人常言‘必有天才,拔羣出类,’不过以为是笑谈,今日见主公,远才知世上真有人生而知之。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说得便是主公。” “仲长谬赞了!” 黄明远笑着摆手道:“我算什么生而知之,不过是比他们见识多一些,算不得什么。” 不过黄明远虽然如此说,但能够折服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王通,还是颇有一番得意之色。 陈远也很清楚,今日之事经过王通等人的一番渲染,来日便可在关东世家砸出一个霹雳,从黄胤之到黄明远,黄家不仅武功卓绝,在文化上也要起飞。 背着儿子的黄明远优哉游哉地下了山,何为碾压,时代便是碾压,就好像你秦皇汉武再伟大,也没有见过大哥大一样。 天下安康 第七章 绝户计 黄明远回到山下自己搭建的营帐之中,到了傍晚,傅奕尽然寻来了。 黄明远仿佛并不吃惊,乃让人引傅奕入帐。 这时傅奕说道:“今日见国公似有未言之意,是故傅奕来此向国公求之。” “我能有什么未言?” “关于浮屠之事。” 黄明远忍不住笑了起来,傅奕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今日王通等人是为自己扬名的,而傅奕却是帮着自己处置僧侣的。 今日当着王通等人不说,乃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正意图。而傅奕也看出此事,所以找上门来。 黄明远乃说道:“百万浮屠,真正愿为僧侣者,十之一二也。单就你我,谁人愿不娶妻生子,不孝敬父母。然为何僧侣却越来越多,屡禁不止。盖因世人趋利避害,佛门可庇护无家之人。若如傅兄所言,尽灭佛家,则必不可行,浮屠百万,大动干戈,当年北周武帝‘初断佛、道二教,经象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三宝福财,散给臣下,寺观塔庙,赐给王公。’,可谓轰轰烈烈,然武帝一朝身死,宣静继位,佛法又兴。是谓‘堵不如疏也’。是故若要抑佛,禁佛不若崇佛。” 傅奕一听,顿时大怒,厉声说道:“难道国公也是支持浮屠之人?” 黄明远伸手阻住他的急怒,笑道:“傅兄且听我说完。当今之世,不是佛家、道家不好,乃佛、道之中,尽是污秽、浑浊小人,蒙蔽视听,借佛家、道家来行不法之事。若要崇佛、崇道,自是要先清理这些小儿,由朝廷组织专人,考察众僧侣、道士佛法、道经,凡能通过者,才可获得僧、道文牒,如此去芜存菁,不过数年,则恶僧、恶道尽绝。 凡僧、侣者,乃修行之人。凡修行之人,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才可致大成,若整日锱铢必较,如商旅一般,计较于铜臭之间,如何成佛、成道。是故僧、道者,要禁经营,绝田地,征重税,如此一来,则浑水摸鱼者皆无法依仗身份行凶做恶,则佛门、道门只剩群贤,佛、道清净矣。” 而一侧的傅奕本来还满是愠怒,后来听了黄明远的话,脸色逐渐变喜,到最后竟然是喜不自禁。 等黄明远说完,傅奕竟然是重重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国公真大才也,傅奕佩服,如此行事,那些恶僧将无处遁行,而天下人亦将无话可说。” 傅奕本来就是一个性情刚烈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屡次上书灭佛了。其实黄明远本身不太敢灭佛,但若是推动傅奕在大业一朝进行灭佛,则也算是让杨广为后人做一份好事。 当然要选择一份合适的契机,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不进行准备。 来到这个世界,黄明远才发现佛教势力原比黄明远想象的要大的多,虽然黄明远与佛教势力接触不多,但杨坚家族尚佛,因此黄明远很清楚佛教在上层的势力。 实际上灭佛之事,并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未来也不会结束。 历史上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四人皆发动过灭佛,史称“三武一宗灭佛”。但好巧不巧的是,四人仿佛因此受到了诅咒一般,皆是在灭佛之后没多久便死了,堪称不可思议。太武帝灭佛,六年之后被太监宗爱弑君;北周武帝灭佛,三年后身死,五年后北周被杨坚篡亡;唐武宗灭佛,次年身死,子嗣不得继位,皇位落入尚佛的宣宗一脉;后周世宗灭佛,四年后身死,五年后后周被赵匡胤篡亡。而更加令人感到恐怖如斯的是,这些人死后的既得利益者,北魏文成帝拓跋浚,隋文帝杨坚,唐宣宗李忱,宋太祖赵匡胤,皆和佛教有密切联系,而且落难时都获得过佛教的支持。这就不得不让人心中忌惮,佛家在其中发挥了什么身份。黄明远甚至怀疑这是老天爷自己撰写的剧本来演绎历史的变化,否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想象家,也设计不出这么恐怖的巧合。 黄明远没有胆量去测试历史的巧合性是否真的存在,因此他还真不敢触碰这个雷区,但有些事却必须要解决。 反正杨广也是虱子多了不痒,若是其在位能完成抑佛,至少给后世留下一份经验,也算是为后来人做了一份大贡献。 傅奕心中欢喜,顿觉黄明远如其知己一般,便要和黄明远一起上书天子,推行此策。不过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杨坚崇佛,此事万难以推行。想到如此,傅奕又无比失落起来。 黄明远乃说道:“傅兄勿慌,天子崇佛,不是还有太子。再说此策非抑佛,而是崇佛,清理佛教之中的败类,才能更好的推崇佛教。” 傅奕秒懂。 杨广也信佛,而且还比较笃信。他在扬州待这么长时间,本就受佛风浓厚的江南所影响。而且为投杨坚所好,不信佛也得信佛了。 不过作为统治者,天下为第一目的,杨广又不是梁武帝那样的蠢货,因此若是能增加赋税,杨广也不会拒绝。而且黄明远自信自己也对杨广有些影响。 不过傅奕现在是汉王仪曹参军事,等到杨谅兵败,他作为汉王余党,便说不上话了。 黄明远乃说道:“傅兄现在为汉王仪曹?汉王虽尊,不过这种事情仍做不得主,傅兄还是要在中枢为官,才能成功。在下愿荐傅兄入秘书省太史曹,专为天子解惑。” 傅奕大喜,做他们这一行的,最终目标便是太史令。他也知晓汉王与太子的矛盾,等到太子继位,汉王必得不到好。 “多谢国公!” 傅奕也看出黄明远身份不凡,立刻上前感谢。 黄明远又说道:“傅兄,丰州总管府司马王文同,此人也与傅兄一般提倡灭佛,可与之一晤。” 王文同能在河间郡干出“悉裸僧尼,验有淫状非童男女者数千人,复将杀之”的人,遇上傅奕,黄明远简直不敢想象。不过止河间郡一地,淫僧、淫尼就有数千人之多,这佛家,也到了该整治整治的地步了。 傅奕连连感谢,与黄明远畅谈一夜,这才离开。 天下安康 第八章 再造圣贤 黄明远对于自己与傅奕的交谈并不担心,傅奕是一个聪明人,无论是为了理想,还是现实中的压力都不可能将与黄明远的谈话吐露出去,除非他愿意他和他的家族一起被毁灭。 王通与傅奕的事情黄明远也是凑巧了顺手为之,当不得常事,毕竟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凑巧。 无论是扬名还是抑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得。 黄明远一行人在骊山玩了三日,这才返回长安。出去放松了这一圈,真是轻快畅意。怨不得人家都说“诗人不幸诗家幸”,整天待在公房里,确实是领略不到大自然的这般美景,再有天赋,没有境遇和想象,都把才华磨灭了。 黄明远一路游览,一路放歌,颇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洒脱与恣睢,好不畅快。 游玩够了,黄明远也不准备回家,而是返回庄子里,准备继续宅着。 大父在明辽的婚前几日才从龙门回来,没了政治述求,他对文化的热情,深刻到骨子里了。 这一次他准备彻底的告老回家,教书育人。到底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强自待在长安也没多大意思。之前是为了子孙计而不得不待在长安,为家族撑住场面,现在黄家有黄明远掌舵,他很放心。 对于这位老师,杨广也给了足够的尊重,虽然同意了黄胤之的请辞,但又给黄胤赠了太子太保的荣衔,给足了黄胤之的体面。 太子太保乃太子三师之一,正二品位同尚书令,此时还没有明清时期那么泛滥,实际上算是在大隋纯文人能够达到的顶峰位置了。 当然这其中有因为黄明远的原因,但黄胤之对于杨广来说,的确算是影响最深的一位老师。 黄胤之想回邹山,但黄明远担心今年关东兵戈之事,虽说影响不到兖州,但终归不太平。因此黄明远劝黄胤之暂时待在长安,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回邹山。黄胤之倒是不急着走,因此遂允了此事。 眼看天气渐热,黄胤之也搬到庄子上和黄明远一起住。维扬已经懂事了,黄胤之闲暇无事之时逗弄逗弄重孙子,也是怡然自乐。 黄明远怕老人一时半会的会感动落寞,便劝大父无事之时,便修书立传。黄胤之当初师承北周大儒乐逊,也曾跟随大儒卢光学礼,到了今日,算是当世有数的大儒之一。 乐逊生于乱世,长于北地,被人称“有牧民之才”。因此乐逊的主张与其他儒家大师不同,极其强调儒家学说和社会问题结合,讲究经世济民。本人又精通六艺,长于《春秋》,对黄胤之影响很大。 而黄明远更希望儒家能够兼习六艺,省得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乐逊一学,强调实际,不太擅长理论,乐逊本人也没有太多的着作流传。黄胤之本人虽然算是当世大儒,但也没有一本能够奠定其历史地位的书籍,因此黄明远劝他将所学所得,修订成说,使得自己的思想有个系统、成套的体系。 若是如此,黄胤之的历史地位将会提升一大截,其在邹山建立的私学也能从传统私学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儒家之中的一个学派了。 这无论是对黄胤之还是对以后的黄明远,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黄明远不是羯人、鲜卑、匈奴这种异族,若要未来真的统一天下,就不能完全依靠暴力基础。为什么隋末很多州郡纷纷主动投降唐朝,除了关陇贵族的支持,李渊家族的声望也很重要。 现在的黄明远有了一个“战神”的声望,自己不作死,其名望便会不衰。但家族文化上的声望更重要,这才是能让黄家从一个暴发户跻身到真正的世家大族的根本所在。 黄胤之听得孙子的建议,也萌生了着书的想法,他如同一名剑客一般,一直磨砺了四十年,该有一份成果了。 实际上黄胤之这些年也自己注了《春秋》,脱胎于乐逊传承的服虔《左氏春秋》,还着有包括《五经集注》、《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孝经集注》等书,只是都不是显学,属于一家之言。 黄明远准备将大父的邹山私学扩建成邹山学院,依托学院建立邹山学派,传播大父的学说,如此一般变更将大父的影响扩大起来。 黄明远与王通谈论时想再造圣贤,实际上自己的大父才是真正能够成为也应该成为圣贤的人。 黄明远更写信给自己的大姐夫孔颖达,请其前往邹山佐助大父。虽然丰州学院很重要,邹山学院也很重要。若是孔颖达能够把邹山学院发展成丰州学院那样的模式,未来便可以给自己提供足够的人才对抗关东世家。若是再加上大父的影响力,则黄家便能在文化领域有充足的话语权。 家族之中,有能力的儿孙皆选择从武,六郎明襄也是爱政治权谋大于儒家经学,而大父亲自教授的黄明远这个大姐夫反而成了大父在儒家经学中的继承人。 孔颖达一开始便学的是服虔所注的《左传》,后来拜入大父名下,更是将大父的传承学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保障邹山学院的发展,黄明远将自己在任城县所真食封的一千户所得全部拿出来供学院的开销。黄明远光自己封的、买的就有十几处大型庄园,再加上四海商团,还真不在乎这一千户的食邑。 有了这个稳定的经济保障,黄明远相信大父能在青兖之地,掀起一股风波。 不过未来如何不知,但黄明远却再次出名了。 而此时的黄明远还不清楚,通过王通等人对于黄明远的宣扬发酵,他的名声已经开始传遍关东。主要是在经学和诗歌上的名声。 实际上青年才俊这种东西,很大程度上是吹嘘出来的。而有了王通等人给自己吹嘘扬名,黄明远在经学上的造诣很快流入关东世家的上流社会。而且几首诗《出塞》、《胡无人汉道昌》《定风波》等诗歌,虽然不符合现在作文富丽堂皇的辞藻习惯,但好就是好,不会因为时代而影响。 还有人给黄明远这种风格的诗词命名为边塞诗,倒是符合黄明远的身份。 实际上黄明远本人都不清楚,随着文武两道上的开拓,黄明远的路倒是越走越宽了。 天下安康 第九章 霸道手段 黄明远如此闲了近一个月,连杨广也看不下去了,勒令黄明远即刻上任。黄明远眼看再拖不得,这才怏怏地赶到兵部上任。 兵部掌军籍舆马,兵部尚书统兵部,职方侍郎各两人,驾部,库部侍郎各一人。 隋唐时期的六部尚书、侍郎跟明清时期的六部尚书、侍郎还不相同,隋唐的各部尚书基本上只管方略,更多的是荣衔,具体事务由侍郎负责。而隋唐的侍郎掌一“司”之事,除了吏部侍郎外,其它侍郎仅为正六品上,相当于明清时期的郎中,与后代的侍郎权利、地位大不不同。 此时兵部的四位侍郎分别是明雅、张镇周、赵文恪、斛斯政四人。其中张镇周是黄明远麾下旧部,又管着最为重要的职方之事。其他诸人,也是各司其职。众人等级差着黄明远太远,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因此这兵部之事,并不难打理。 黄明远也乐得萧规曹随,并以张镇周为首,打理兵部,黄明远也并不多问。 而左武卫这里稍微有点麻烦。 左武卫置大将军一员,将军二员,掌宫掖禁御,督摄队仗。此时的十二卫将军还没有总府事,并统诸鹰扬府,禁军、地方一把抓,所以地位还没有后来那么高。不过作为中央十二支主力军的指挥官,其权利、影响力都很大。尤其是十二卫轮值京城,更是天子腹心。 现在左武卫的两位将军分别是李浑和郭衍,都与黄明远关系不怎么样。李浑自不必说,二人相仇,李浑恨不得对黄明远除自而后快;郭衍虽跟黄明远无嫌隙,不过黄明远年纪轻轻就爬到他的头上,也是令郭衍不是很舒服。 因此黄明远的存在,不可限度的抑制了宇文述、郭衍、史祥等杨广心腹的地位,使得他们的重要性并不如历史上那么高。 黄明远孤身到来左武卫之后,众人的应对很是微妙。李浑对黄明远根本爱答不理,而郭衍也是私底下抵制,想把黄明远排挤出左武卫。 黄明远看到这般场面,有些气乐了。 老子才是官痞好不好。什么叫官痞,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 想当年老子当小官的时候,都是威压上官;当上官的时候,更是威慑下属,什么时候被底下人架空过。眼看二人如此态度,本来不愿意多事的黄明远也怒了,老子可以不掌权,但你们不能跟我玩阴的。因此黄明远遂决定抛开李浑和郭衍二人,直接掌握左武卫。 黄明远决定从下面直接统兵的骠骑将军开刀,拿下整个左武卫。 左武卫下面有四个统兵骠骑将军,分别为达奚暠、阴世师、独孤盛、段文操四人,其麾下共有兵马两万余人。 四个统兵骠骑将军中,达奚暠与同为关陇世家的李浑最为亲近;阴世师与郭衍关系不错;独孤盛只忠于杨广,没有明显的倾向;唯有段文振之弟段文操之前在军中无依无靠,因此第一个选择向黄明远靠拢。 当然众人的倾向也不是绝对的。实际上达奚暠、独孤盛因为之前的关系,也并没有与黄明远交恶的意思。 达奚暠此次代表左武卫领兵北伐,在黄明远麾下多立战功;独孤盛也曾为黄明远麾下,所以二人也都算是黄明远的旧部。这时候黄明远发现自己两次为帅真是大优势,不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成了自己的旧部,也方便联络。 黄明远既然准备对李浑、郭衍二人动手,就不准备玩那种步步为营的路子。黄明远此时性子急,身为一军主帅,手握生死大权,要是还弄不了两个副将,真是笑掉大牙。 第一日入营,黄明远对于众人的慢待也不言语,只是随意地逛了一圈便返回了。不少心大的便讥笑黄明远无胆。 到了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便提前赶到左武卫军营,下令全军大比武。各部先是点兵,接着长跑,加训,最后各军按照黄明远的标准考核。 同时,黄明远从四海商团调了二十几名资深账房,在左武卫军营内开始查账。 李浑和郭衍丝毫没要想到黄明远会如此强硬,所以皆是猝不及防。尤其是李浑,根本没有把黄明远放在眼里,连黄明远击鼓聚将都没有赶到。 等到日赛三竿,李浑才大摇大摆的入营,后直接被黄明远拿下。 黄明远在丰州的立威之事,就是杀了李家的旁支李觉而开始的。 黄明远当然不会杀一名从三品的卫将军,但也没给李浑脸,直接下令当着全军的面杖责五十,又令在校场内示众。 此举直接激怒了李浑,引得其在帐中破口大骂。 这正遂了黄明远所意,要打脸就打狠得。黄明远手段狠辣,直接命雄阔海上前将李浑按倒,倒提着李浑拉到了校场,扒了裤子开打。 一众人看得眼睛都呆了,那可是李浑。 被杖责的李浑刚开始还破口大骂,后来便是熬不住打,开始惨烈的哀嚎,再之后便是进气少,出气多,差点少了半条命。 此过程中,黄明远丝终脸色不变,任凭李浑怎么求饶,都没有停止行刑。至于郭衍,更是连看都没看。 郭衍知道,若不是黄明远与李浑关系太差,而李浑又太傻,主动跳出来做靶子,今日被打个半死的就是自己了。 郭衍不担心黄明远的狠辣,而是担心黄明远故意折磨他。去年的幽州总管燕荣贪酷暴虐,放纵任意,差点折磨死长史元弘嗣。 黄明远的手段,更在燕荣之上。 黄明远才不管郭衍的那点小心思,他把精力都放到左武卫的比武上。 左武卫内的大比武轰轰烈烈的展开,比武结果远超黄明远想象。借着不少部队训练不合格的由头,二十多名大都督、帅都督被黄明远撤职,还有三名吃空饷的军官直接被黄明远请旨斩首。 而另一方面,查账的结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军队的这些蛀虫实在是在军中贪污容易都变傻了,连假账都不做,胆敢光明正大的贪污。 四海商团的账房从后勤方面查出超过五百万钱以上的亏空,这还是短短数年的账本。整个左武卫的后勤体系官员被黄明远一扫而空,黄明远因此斩首、下狱的军吏高到十几人之多。 左武卫立刻清正了许多。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威压全军 黄明远安排人查账,便是针对的李浑。 李浑这个人虽然出身好,但为人豪奢又贪婪,俗称“要钱不要命”,不可能不对军需下手。黄明远先将其打个半死,使其无力干涉左武卫中事务,然后直接如雷霆万钧之势之势拿下后勤军吏,再各个击破,配合查账的账房,很快就将左武卫查的一个底朝天。 对于李浑,黄明远处置不了,但其他人却能全部清扫干净,使得李浑在左武卫彻底失了爪牙。 而与此同时,郭衍看着黄明远的霸道,根本无能为力。 黄明远用极度霸道激烈的手段从李浑、郭衍二人手中夺得了左武卫的主导权,期间黄明远凭借赫赫凶名,无人不畏服。 连李浑、郭衍都败了,中下层的官员纷纷倒戈。 达奚暠、独孤盛、段文操等人皆积极向黄明远靠拢,整个左武卫至此如臂使指。 因为黄明远背靠杨广,直通天庭,因此众人连激烈的反弹都折腾不起来。李浑渎职、违令、贪污等数罪并罚,被杨广狠狠地斥责一番。李浑心中满是委屈,但屁股上一堆屎,根本无法反击。 至此李浑在左武卫成了过去式。 黄明远掌军之后,便将手直接伸到下属各骠骑府,而将两个副将给挂了起来。 黄明远以李浑管理后勤失职,乃命郭衍负责军中后勤。不过黄明远在后勤部门安插了数名账房管账,又定期查账。如此布置,郭衍根本做不得什么手脚。 而李浑则被黄明远任命管理内务和军政,不过内务诸事有长史窦威负责,窦威自不可能放权。军政有司马司马陈远负责,再加上黄明远压制,李浑对于内务和军政诸事皆插不上手,直接成了一个摆设。 既然李浑要架空自己,那自己先将李浑架空。 现在彻底掌握了左武卫,黄明远开始更进一步的练兵。 黄明远通过整顿左武卫打到了李浑,不过其主要目的还不在李浑。否则黄明远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李浑在黄明远的眼中还没那么重要。 主要是之平定南陈之后,京中禁卫十余年未曾征战,实力下降较大,战力远不如从前。而事实上到了隋末,大隋王朝根本指望不上十二卫府禁军。 黄明远已经准备将左武卫打造成自己在京中的基本盘,自是不会在放任这股力量逐渐腐败化。黄明远通过这一轮大练兵,成功将一些旧部打入左武卫内,又清理了一批老弱病残和无能之辈,左武卫的战力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提高,但至少精气神已经能冠盖十二卫。 不过这还不够。 黄明远又亲自制定了相对符合左武卫的训练方案,提升了训练标准,逐步提升士兵的战力。 这可苦了左武卫这群老爷兵了。在此之前,左武卫如其他部队一般混日子。而且因为李浑为人更加贪腐,因此剥削士兵也很,左武卫更加混乱。现在黄明远以对待边军的标准练兵,怎能不要了众人的命。 幸好黄明远清理了后勤,大幅提升了士兵的伙食待遇。而且因为军中清理了不少官吏,左武卫第一次有这么多的职位供人晋升。众人情绪纷纷高涨,热情也多了不少。 为了完全调动士兵的积极性,黄明远将军中空缺的火长、都督等低级职位拿出来供士兵公平竞争,强者得任。 这更是让全军吃惊。 实际上黄明远在左武卫并没有什么心腹,哪怕自己任命也没有合适的人。而公平竞争,反而给了底层士兵机会。而这些成为火长、都督的人也全都成了黄明远的拥护者。 黄明远又以手中狼牙精骑为标杆练兵。 军中更重实力与威望,黄明远以力破巧,威压全军,基本上得到了全军的认可,初步掌握了左武卫。 不过黄明远畅快了,两个被黄明远挂起的副将郭衍和李浑的日子就别提多难过了。 郭衍有心向黄明远示弱,却拉不下脸来,而随着黄明远对左武卫掌控力度逐渐加大,郭衍已经成了军中可有可无之人。 郭衍的儿子太子左监门率府司马郭臻听闻此事之后,力劝父亲与黄明远修补误会,重归于好。 眼看父亲脸上满是犹豫之色,郭臻向父亲问道:“若问盛宠,大人与鲁国公疏重?” 郭衍默然道:“他与太子、太孙皆亲密无间,吾虽得太子看重,却不如黄明远也。” 郭臻又问道:“若论官职,大人与鲁国公疏高?” 郭衍有些不高兴,只得说道:“他为大将军,吾为将军,吾亦不如黄明远也。” 郭臻却不给父亲面子,步步紧逼道:“再论未来,大人与鲁国公疏广?” 郭衍长叹一声,说道:“他是初生之骄阳,吾已是黄昏之落日,万难以与黄明远相提并论。” 郭臻乃说道:“既是如此,父亲又如何与鲁国公一较长短。” 郭衍骤然大惊,如梦方醒,这才说道:“正是此理,若非大郎提醒,吾至大谬也!吾不如汝多矣!” 人家黄明远的未来根本就不是自己可比的,为子孙后代计,也不应该在此得罪黄明远,没看到杨素不都与黄明远交好吗? 郭衍遂决心负荆请罪,与黄明远重归于好。 打定主意的郭衍很快便向黄明远请罪示好,以求修补关系。对于郭衍的示弱、求饶,无论是真是假,对方毕竟是长辈,黄明远自是不会盛气凌人的对待郭衍。 双方两杯水酒,一笑而过,二人勉强恢复了彼此的关系,但双方之间的裂痕,尚需时间找补了。 没了郭衍的配合,李浑在左武卫内更是孤立无援。 历史上在仁寿四年,李浑刺杀李筠而代其位,成了李家的家主。不过在这个时代,黄明远曾提醒过李筠小心刺客,因此不知是不是黄明远的提醒管用。反正李筠没有被刺杀,李浑自成不了李家家主,其地位也就一般。 此时李浑在左武卫扛了半月,实在是寸步难行,最后李浑无奈,遂请假在家,再不赴左武卫军中。 解决了左武卫的内部关系,黄明远便又闲暇起来。每日在兵部、左武卫、东宫,都不过点卯的事情,一来二去,黄明远倒是获得了一个不恋栈权力的美名。牛弘等人更称赞黄明远知进退,守臣节,有古之名将王翦、卫青之风,堪称贤字。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册立太孙 黄明远安定好左武卫的事情之后,便一直在左武卫安安稳稳地练兵。他本就资历浅,也不愿参与朝政,自乐得清闲,这日子也便过得飞快。 六月,辛巳日(十六日)。 杨广代表杨坚在大兴殿封魏王杨昭为皇太孙,并再次大赦天下。 这一次杨广倒是很坦然,虽然杨昭成为皇太孙,第一个便是威胁到他的地位,只不过泰山封禅与监国之后,杨广的地位稳固,倒也不担心圣人有其他想法。而杨昭成为皇太孙,实际上也意味着他这个皇太子的身份稳固,否则太子、太孙的顺位继承岂不产生错乱,危及社稷。 进入四月份之后,杨坚的身体便感到不适,隐隐有重病之状。杨广曾密招给杨坚诊治的太医相询,太医告诉杨广圣人的身体挨不过这个冬天。 有了太医的相告,杨广心中乃定,如此这般天子的做法便一目了然,因此他表现的极为淡定。长安政事,无论大小,杨广皆送往仁寿宫询之,绝不擅专,做足了一个孝顺儿子的姿态。 杨坚对此,还斥责杨广处理政务,分不得轻重缓急,不过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心中对杨广很是满意。 隔日,杨坚便下旨褒扬杨广仁孝守礼,贤明有节,又命非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和国家大事,悉由太子决之,勿需送至仁寿宫。 如此一来,众人也看到杨坚对太子是信任有加,太子位置稳固,心中的算计自是少了许多,使得朝堂之上倒也省出许多祸事。 本来册封皇太孙的大典,自是应该天子参加,方合礼数。只不过因为杨坚身子有恙,仁寿宫又隔着长安数百里,杨坚便直接下令杨广主持此事。 满朝文武,留在长安的尽皆到来。各自依着爵位、官职,分立两旁,等待大典的开始。 黄明远站在人前,望着不远处身着皇太孙衮冕朝服的杨昭,心中也是替杨昭欢喜。 杨广身为皇太子,亲自加封皇太孙,这也是史无前例的。 不过这种安排意味着哪怕杨昭成了皇太孙,仍旧无法越过杨广,对于杨广地位的稳定意义非凡。 而杨广也知道儿子仁孝,心思清明,素无丝毫逾越之心,因此此次给儿子加封,颇有一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眼中满满地都是父爱。 而杨昭本人,捧着皇太孙的金印金册,也是恍然如梦。 之后,杨坚又同时册封杨昭的妻子崔氏为皇太孙妃;长子杨佶册封为河南郡王,继承了杨昭之前的封号,成为大隋第四代继承人;次子杨倓册封为安乐郡王;长女册封为清河公主。 一般皇太孙和其它的册封,是不放在一起的,主要是今日的主角是杨昭,要突出其地位,毕竟一事不能二主。 不过杨昭以不宜大肆铺张拒绝了太孙妃和诸子的册封,因此包括崔氏等人的册封不过是宣读了一下圣旨,授予金印金册,极为简单。 实际上这次大典较之杨广封为太子的典礼要小了许多。因为无前例可循,再加上时间匆匆,办的有些匆忙。不过杨昭也不在意,在他看来,无论是成为皇太子还是皇太孙,他都未必能够活到继位,他被封为皇太孙的最大意义,不过是若是有一天他早薨,儿子也能有一个前例,在被封为皇太孙的道路上不至于那么艰难。 典礼之后,黄明远跟随杨昭去了魏王府。 此时的魏王府刚挂上新牌匾,杨昭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此时东宫还要杨广住着,杨昭也不可能抢老子的屋子。因此杨坚将魏王府命名为永庆宫,作为杨昭的太孙宫邸使用。 杨昭自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不住在皇宫里更自由一些。 二人进了书房,杨昭摒退下人,二人分坐榻上,杨昭说道:“这些日子远哥好大的威风,先是听说在骊山一言而压制明震关东的王通,得王通传颂,以博学多才而惊艳于世;这些日子在左武卫,诛杀、下狱、罢免数十人,又操练军马,裁汰老弱,整个长安都闻知颤抖。” 黄明远一脸尴尬的样子说道:“昭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都是妄言,当不得真。王通是个吹出来的大才,说服他有什么可值得吹嘘的。至于左武卫,不过是闲的时间太长了,我给他们松散松散筋骨,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干啥呢。” 杨昭也不再调笑黄明远了,他只是看到黄明远如此快意恩仇,让他感到羡慕。 杨昭不无艳羡地说道:“真羡慕你,左武卫将军说打就打,几十个官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处置了。整个大隋朝,也只有你敢这般不管不顾了,现在外边都传你暴戾,你也不在乎这些名声。” 黄明远不以为意地说道:“非是我胆大,而是我不在乎这些虚名。军中不比旁处,就是要军法严格,令行禁止。我也没有故意针对谁,谁让他们屁股底下不干净,被处置了活该。再说我的恶名早就名扬京城了,也不在乎多此一项。” 自己本就走的孤臣路线,在官员中要这么多好名声干什么。 杨昭不无感叹地说道:“若是众人办事都能如远哥这般,则天下事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只是李浑、郭衍都是忠臣,也是阿耶的亲近之人,远哥没得得罪死了他们。这些人未必能成事,但却能坏事。” 黄明远摆手道:“我没做什么,太孙殿下千万别夸我。我懒散惯了,根本没想给谁争权,是他们惹到我了,自找的。李浑、郭衍之流,说真的我还真没有放在眼里,他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但在左武卫一天,就得听我的。” 说到这,黄明远又有些不解,向杨昭问道:“我就不明白了,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我这几年来的赫赫凶名真的就是吹的?” 黄明远的赫赫凶名哪里是吹的,是李浑、郭衍二人自视甚高,小看了黄明远。尤其是郭衍,以为自己是长辈,黄明远怎么也得卖他一些面子。 二人之前同为杨广心腹,黄明远也总是以长辈待之,这才让郭衍产生了误会。 黄明远在魏王府闲聊了一会,便离开了。这魏王府成了永庆宫,也不是清净的地了。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曲突徙薪 本来还以为能安稳几日,没想到杨昭的册封大典没结束两日,仁寿宫变传来了消息。杨坚的病情加重,乃招皇太子杨广并皇太孙杨昭二人前往仁寿宫侍疾。 此事本来也是正常,不过黄明远却知道杨广父子此去,波折不断。因此黄明远得信之后,匆匆赶到东宫面见杨广,请求率兵跟随。 杨广对此颇有些迟疑,乃说道:“明远,带兵觐见,恐怕会授人以柄。此时圣人病重,若是孤大张旗鼓地前往仁寿宫,不明真相之徒,还以为孤盼着圣人早崩呢。” 杨广的位置很稳固,杨坚也不可能失心疯了对付他,因此他并无什么疑虑。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非明远多虑,实乃此时储君虽即将一步登天,然也四面皆是悬崖,无可避也。” “明远何来此言?” 黄明远乃问道:“储君,这些日子以来,柳述等人是否向储君示好?” 杨广的脸色立刻显得很难看,有些愠怒地说道:“柳述小儿,仗着圣人的宠幸,高傲自矜,不识时务,翌日孤临天下,必将除之。” 黄明远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储君,那天下人皆知储君将要继位,虽说柳述之前与储君不睦,可现在为何柳述等人却不知亡羊补牢,结好太子?要知道等到储君继位,生杀予夺全操之储君之手,柳述等人可没有好下场,柳述等人不岂担忧吗?” 杨广一听,觉得满是道理,也慎重起来。 “明远以为如何?” “除非柳述等人有把握储君不能登上帝位!因此他们觉得无需与储君结好。” 黄明远话刚说完,殿中空气一片死寂,皆是无声。这时杨昭着急,拉了黄明远一把,忙说道:“明远何出此言?” 杨广紧盯着黄明远,狠狠地问道:“明远可是看出什么问题?” 黄明远乃起身跪下说道:“储君虽是太子,可上头毕竟还有天子。今天子重病,意识不清,不辨亲近。若是柳述等人仗着入值大内,撺掇天子,甚至是私改遗诏,发动兵变,到时太子孤身一人,身无旁物,将若何也?昔日秦皇之威,尚有赵高、李斯二人擅动废立,赐死扶苏;而魏时孙资、刘放劝动曹睿,更改辅政大臣,更是直接亡了曹魏。此等前事,不可不察。” 杨广、杨昭父子紧盯着黄明远,而黄明远脸色凝重,面色阴沉。 过了一会,杨广才说道:“若无明远提醒,孤已铸成大错。孤早该想到此事,柳述此人,素来胆大,而且恃恩宠骄满豪横,不甘于低头。当初他为尚书,杨素为宰相,他便曾多次当面凌辱杨素,并常在圣人面前嘲笑其短处折辱他,到了现在,他也自是不甘向我低头。柳述这个人,胆子极大,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吃惊,而他既不向我低头,自是要选择孤注一掷,死中求活了。明远所言极是,是孤小看了柳述。” “阿耶,此时该当如何?” 杨广看着黄明远说道:“若是带兵大张旗鼓地前往仁寿宫自是不成,徒引人诟病。到时孤只得带着明远及少部分侍卫相随,再观后事。孤之生死,皆拜托明远了。” 黄明远立刻单膝跪地道:“明远义不容辞,当不辱使命。” 杨广笑道:“你黄明远先救天子,再救吾儿,今日救吾,后世也当为一时之佳话了。”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柳述等人在仁寿宫再是权大,也只是臣子,若无皇室中人相偕谋,令都出不了仁寿宫。储君当察之。” 杨广明白黄明远的意思,柳述的威望不足以发动兵变,所以他必须有同谋,只是不知道同谋者到底是杨俨、杨秀还是杨谅。 看杨广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杨广最想做的便是平稳接位,任何有碍朝局平稳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不应该的。 黄明远知道杨广下不定决心,乃说道:“储君,此时双方已到刺刀见红,一决胜负的时候,我们难道要连敌人是谁都未知吗?此时当拼尽全力,容不得有丝毫的疏忽。” 杨广心中一震,乃命人严密监视杨俨、杨秀、杨谅等人。又令心腹司马德戡和段达二人率兵严守东宫和永庆宫,防止京城出现意外。 当夜,杨广又秘密召见了杨素和宇文述二人,予二人嘱咐一番,令二人务必谨守京城。杨广又将忠于自己的京中各部调动集结,务必保证哪怕仁寿宫出现动乱,而京中不能乱。 此时此刻,哪怕杨广不想将权利交给杨素,也必须用杨素了。至少杨素也别无选择,根本无法背叛杨广。而若要在非常条件下稳定京师,杨广还只能依靠杨素。 六月二十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城中俱寂。杨广带着长子杨昭、次子杨暕,以及张衡、黄明远、宇文成都等人并两百余名侍卫前往仁寿宫见驾。 黄明远手上私兵没法轻动,只得命雄阔海和苏邕、苏穆兄弟、红拂女带领二十骑精锐一同跟随。在黄明远设想中,若不是能不动兵便解决仁寿宫的动乱最好;但若是真的要动兵,则手中必须要有可靠的力量。 这一次红拂女跟随是黄明远特意安排的。毕竟是在宫中,男子行事多不方便,黄明远想着带着红拂女,到了非常时刻也许会有用。 红拂女剑术惊人,极善江湖人士的技击之术。尤其是在巷战、房中等近身交战处,其战力并不弱于寻常大汉。黄明远也想不到红拂女身为侍女,是如何练就这身本领的。黄明远让红拂女女扮男装,隐于军中。虽然红拂女骨架娇小,但混在众人中,旁人倒也看不出来。 这一次杨广身边的二百多侍卫,也都是黄明远亲自挑选的精锐。杨广父子更是暗藏细甲于身,小心防范。 经过黄明远的劝说,原本很轻松的杨广此时也紧张起来。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宫变,但此时和当初慜太子之乱截然不同。那场动乱由他策划,自是心中有数,但现在敌暗我明,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而且对于杨坚,杨广也不太信任。杨坚多疑,柳述等人未必没有机会。 带着种种忧心,杨广只能踏上前往仁寿宫的路。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死中求活 从长安到麟游县近三百里地,杨广一路奔驰,于次日傍晚便赶到了仁寿宫。 进得宫中,杨坚的情况果然不是很好。这两年杨坚哀伤独孤皇后去世,再加上纵欲过度,已经是油尽灯枯,药石无救了。杨广入殿时,杨坚身旁陪驾的宣华夫人陈氏和容华夫人蔡氏皆是面有戚色,掩面垂泣。 此时杨坚的病已经瞒不住了,整个仁寿宫的人皆知杨坚大限将至。因此杨广来到仁寿宫之后,宫中气氛有些有些异样。 杨广本来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但是因为黄明远的提醒,因此格外留意宫中情况。看着有些异常的气氛,其心中也感觉隐隐不容乐观起来。 见到杨坚,杨广立刻便趴到榻前,掩面垂泪。这两日急着赶路,一路上风尘仆仆。而杨广到了仁寿宫,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来探望杨坚,因此显得格外狼狈。不过杨坚却是很高兴,无论此前父子有什么龌蹉,自己这个二儿子还是很孝顺的。 杨坚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或许是他心中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感,因此算不上多么害怕。此时因为疾病折磨的他面上早就失了肉色,浑身枯瘦,拉着杨广和杨昭的手说道:“阿摩不要担心,我要找你们阿母去了,是好事。” 杨广低着头叹气,也不说话。 杨昭哭着说道:“大父会没事的。” 杨坚笑笑,却是有些不在意生死之事了。 当日,杨广和杨昭父子和跟随杨坚前来避暑的兰陵公主一起侍疾,而杨广的妻子萧氏和乐平公主杨丽华等人也在赶来仁寿宫的路上。 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杨坚回不到长安了,杨坚不多的几个亲人都准备来仁寿宫送他最后一程。 黄明远也进殿拜见了杨坚,只是隔得很远,也没有看清躺着的杨坚样子。有资格在殿中的人不多,除了陈氏、蔡氏二女,只有跟随杨坚前来的三位宰相柳述、元岩和裴矩。 黄明远打量着几人,柳述虽然眼窝深陷,面色发黑,但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感。黄明远不知道是柳述心态好还是掩饰的好。 杨广父子入内没多久,杨坚便将其他人赶出去,只留下杨广父子二人在殿中。 黄明远心中一顿,立刻决定试探一番柳述,便故意上前追上要离开的柳述说道:“柳相国慢走!”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柳述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叫住他,面色难看地他低着声音说道:“黄尚书可是有事?” 柳述不叫黄明远鲁国公、上柱国或者是大将军,甚至也不称呼字,独以尚书相称,自是想告诉黄明远他的地位要比黄明远的高。 黄明远对于柳述的姿态浑不在意,你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不过史书说他不识大体,傲慢无礼,还真是如此。 黄明远乃说道:“太子殿下一路远来,鞍马劳顿,虽然心念天子,但也要注意身体,国家可缺不得太子殿下。柳相国身为宰辅,也要帮着天子规劝一下太子,要以国事为重,切勿痛及伤身。” 柳述一听大怒,指着黄明远说道:“黄尚书此言何其谬也。天子有恙,身为人子,太子自当亲历亲行,侍奉天子,为天下人做出表率,岂能因为太子劳累而违背其礼的?此岂不让天下人笑谈。子女侍奉于父母者,可呕心沥血,形销骨立,太子不过跑马区区两日,何谈疲惫也。” 柳述说完,也不管黄明远的样子,甩甩袖子便走了,只留下在一旁有些尴尬的黄明远。 幸好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杨阿五为人贤惠,知晓黄明远在二兄那里的地位,又熟知夫君高傲的脾气,因此赶忙上前,代丈夫向黄明远道歉。 黄明远自不会受兰陵公主的礼,回了一礼。 此时前面的柳述眼看妻子没有跟上来,回头望去,兰陵公主正与黄明远说话,柳述更怒了。与杨广一党有什么好说的,因此气急败坏地他上前拉着兰陵公主便走。兰陵公主不便给丈夫没脸,只得再三道歉,这才转身离开。 黄明远全程陪着笑脸,目送兰陵公主夫妻二人离去,这才脸色有些紧张起来。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麻烦,否则柳述不可能连与自己虚与委蛇的态度都没有。按正常道理来说,此时杨坚行将就木,柳述为了自保,不说巴结自己这个杨广的心腹,也没必要对自己如此恶言相加。柳述如此做派,说明他认为自己有本事翻身,没必要巴结杨广。 此时杨广父子都在侍疾,黄明远只得急匆匆地去找老丈人裴矩商议去了。 作为宰相,裴矩也是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书房。 到了裴矩书房,裴矩先笑道:“明远刚才与柳业隆相谈,弄了一个没脸。” 黄明远一愣,不由得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向柳述卑躬屈膝呢。” 裴矩笑道:“明远不必在意,这柳业隆被天子宠的,越发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别说是你,就连老夫与他同为宰辅,也时常被其讥讽,老夫都习惯了。” 黄明远脸色不虞地说道:“丈人不觉得柳述对待我的态度有些奇怪?” 而裴矩不解,问道:“如何奇怪?柳业隆素来如此啊” “天子的大限之期就在这几日,柳述虽是宰辅,却恶了太子殿下,摆明了没有好下场。这个时候,柳述不上赶着不巴结我这个未来天子的心腹,反而还恶语相交,唯恐不与我交恶,此为什么道理。难道柳述怕我将来整的他不狠吗?” 裴矩也是足智多谋之人,之前只是没看透。黄明远如此一说,裴矩立刻也反应过来,心中一顿。虽然他不相信柳述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不得不防。 “明远猜测柳业隆有不臣之心?”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之前只有五成把握,所以我今日故意试探他一番。现在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的。” 裴矩一惊,坐下舒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柳业隆如何敢冒如此天下之大不韪,即使他宫变成功,也要受到天下人共讨之啊。” 裴矩摸着额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在他看来,柳述虽然傲气了一些,但危险度还没有那么大。 “死中求活,何谈成败。”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军中力量 与裴矩分别之后,黄明远立刻返回自己的居所。仁寿宫之中因为考虑会有随驾大臣,特意隔出来一批外院以备朝臣使用。 黄明远虽非宰相,但身为上柱国、国公,也是大隋排的上号的人物,因此也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院中住了黄明远并雄阔海等二十余人,黄明远为求密闭,尽遣其中侍者,而由红拂女负责黄明远等人的起居。 这一次杨广前来仁寿宫,将自己的保卫工作全部交给黄明远,其所带的二百名侍卫也由黄明远全权指挥。 不过这仍不够。 天子的护卫,一般由左、右领左右府负责,每府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领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各十二人,备身六十人,其基本职能是“掌侍卫左右,供御兵帐”,在禁卫武官制度中处于关键地位。而杨坚后来又在开皇十九年,析出一部分设置左、右备身府,作为其御前护卫。其中左右卫府下设内军,分别为为左、右亲﹑勋﹑翊三卫共六军。不过内军虽然名义上也是天子护卫,但是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安置大批的功臣后人,有些类似于清朝的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一样,品级虽高,但多为虚职,并不实际承担天子的护卫作用。 自慜太子之乱之后,杨坚有感于身边护卫的不足,将左、右备身府扩充为数千人的军队,更将负责天子护卫的备身将军增设为四人,以确保天子身边有足够的护卫力量。 此时的备身将军分别是崔彭、杨安、田元三人,尚有一人空缺。此三人中皆是杨坚的心腹,对其忠心无二。 除此之外,仁寿宫还有随同禁军卫士上万人之多,分属十二卫府。每一府有近千人之多。 黄明远之前算计,若是柳述真的要发动宫变,至少要有足够的兵力在手,最有可能的,便是这备身府和十二卫府禁军之中的某一部或几部。黄明远所属的左武卫府作为十二卫府之一,在此也有上千人的禁卫。 不过黄明远没有直接接触这一部禁军。此部是在黄明远返回长安之前来到仁寿宫的,而且在御前轮值的禁军并不归原单位管辖,黄明远若是过于在意这支军队,反而会引人注目。 黄明远回到院中,早就有红拂打了一盆凉水,给黄明远去去暑气。虽然仁寿宫清凉,但正值酷热的六七月间,黄明远还是出了一身汗。 用过晚饭,黄明远便一直在等天黑,到了二更时分,黄明远换了一身黑色斗篷,偷偷前往左武卫府的军营。 此时夜深人静,黄明远一人潜行于暗夜之中,秘密相见其部左武卫统帅左二车骑将军尧君素。 尧君素是杨广侍卫出身,后来被放到左武卫担任车骑将军,正巧这一次跟随杨坚前来仁寿宫,算是给黄明远增添了一支信得过的部队。 尧君素为人忠诚,又与杨广关系亲近,这个关键阶段,黄明远能信任的人不多,但尧君素绝对是其中一个。 尧君素也没料到黄明远会秘密潜入其军营,吃了一惊。不过他明白黄明远此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见他,事必有异,因此马上命心腹守住房门四周,一个人引黄明远入内。 “见过远郎君,远郎君何来于此?” 黄明远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尧君素便称呼黄明远为远郎君,这么多年,一直未变,甚是亲切。 二人多时不见,黄明远亲切地拍着尧君素的肩膀说道:“多是不见纯仁,甚是想念。” “远郎君,可是储君有令?” 黄明远乃说道:“纯仁,实不相瞒,今日我冒险来你处,便是奉储君之命来问你一声?尧君素现在,还是储君之心腹吗?” 尧君素大惊,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尧君素忠于储君之心,天地共践,日月可表。” 黄明远又问道:“那有一事可能要纯仁为了储君赔上性命,纯仁可是愿意。” “为了储君,尧君素愿生死相随,虽死无憾。” “好!” 黄明远乃将尧君素扶了起来说道:“纯仁真乃忠臣也,有纯仁在,储君无忧矣。” 尧君素乃说道:“远郎君,储君但有任何差遣,但请远郎君安排,尧君素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明远乃说道:“纯仁可知,今日储君和太孙殿下前来仁寿宫,是冒着巨大风险来的。仁寿宫中出了奸佞,有人想趁着天子病重之际,挟持天子,暗害储君和太孙,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尧君素听了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远郎君,这······” 黄明远继续说道:“现在储君和太孙殿下情况危险,需要纯仁护卫。纯仁可愿担下储君和太孙殿下的安危,挫败奸人的阴谋。” 尧君素立刻说道:“远郎君放心,尧君素就是死一万次,也不会让储君和太孙殿下受一点伤害。我这就点起兵马,前去护卫储君和太孙殿下。” “纯仁勿急!” 黄明远止住尧君素,要保护杨广父子很重要,但不是现在。 “纯仁,此时我等虽然知晓奸人计谋,此时这是在天子行宫,不能擅自动兵,以防出现乱子,所以我们只得等对方先动手。不过纯仁要令麾下兵马做好准备,时刻等待我的命令。同时纯仁要利用守备仁寿宫行动方便的优势,严密监视各府军动向,同时盯紧各处城门,严防有人进入宫中。” 尧君素立刻听令。他丝毫没有怀疑黄明远话语的真实性,在他看来,无论谁背叛了杨广,黄明远都不会背叛。 虽然在黄明远眼中,尧君素、张须陀这些人将来都是以死报君的忠臣,值得信任。但在别人看来,黄明远又如何不是真正的杨广爪牙,忠义之人。 黄明远乃与尧君素商定了暗语,今后双方联系,凭借暗语行事。 黄明远又将一封书信交给尧君素,让其想办法将此书信趁机交给杨素之子右领军府车骑将军杨万项。杨素与柳述仇怨极深,绝不可能倒向其他人,真到了关键时刻,杨万项所部上千人也是一股重要力量。 手底下有了一支可靠的力量,黄明远焦虑的心态总算有些缓解。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杨俨动向 黄明远再回到院中,已是半夜。雄阔海等人都还未睡,一直在院门口等待黄明远。若非黄明远严命众人不得相随,雄阔海早跟着黄明远同去了。 众人皆是未睡,今见黄明远平安归来,众人松了一口气。黄明远乃洗漱一番,回到房中睡去。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去往杨广殿中。父子二人一夜侍疾,也没有休息好。等到天明,这才返回自己的寝殿。而听到黄明远来访,杨广顾不得两个眼圈黑的像熊猫一样,赶紧起身来见黄明远。 屏退左右之后,杨广急匆匆地问道:“明远可是有什么发现?”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柳述必反!” 杨广一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黄明远如此说来,仍是感到难以置信。 “此言当真?” “储君,我于昨日故意试探柳述,言语中柳述对储君即将登基之事毫不在意,若非柳述心中主意已定,其如何能够如此镇定自若。” “柳述!柳述” 杨广沉下心来,不断地念着“柳述”的名字。杨广对于黄明远的判断基本上是信任的,可越是如此,越让他对柳述有滔天恨意。当初因为兰陵公主选婿之事交恶,这些年来,虽然杨广地位崇高,甚至成了大隋的继承人,但柳述凭借圣宠,两人的交锋杨广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 柳述是天子养的一条好狗,就是为了看住杨广的。 过了良久,杨广问道:“明远有何良策可解此时危机?” 现在所有的一切完全是因为黄明远的预判而设定的,柳述到底是否兵变、如何兵变黄明远此时是一概不知,自是也没有办法来针对柳述了。 “储君,此时低暗我明,我们只得见招拆招了。” 杨广见黄明远也没有好办法,试探着问道:“明远,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我们可否抢在柳述等人动手之前,解决柳述等人,省得夜长梦多。”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天子尚在,储君是名正言顺继承人,在即位的关键时候,任何做法不能给天下人留下口实,以防后患。” 杨广听了有些泄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留下篡位之名,但若是就这般等着柳述等人提刀来杀他们,他也是不愿意的。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杨广是左右为难,只能郁闷地说道:“难道我都就只能在此束手无策,坐看柳述这群乱臣贼子无父无君,祸乱朝纲?” 黄明远乃跪下说道:“储君只要在圣人面前尽好孝,使天下人知晓储君之仁孝即可。明远当严密监视仁寿宫中柳述等人的动向,确保一切掌握在大王手中。” 杨广无奈,但别无他法,只得将一切希望都放在黄明远身上。 杨广又命黄桃树一切听从黄明远的命令,不得违抗。黄明远乃当着杨广之面向黄桃树问道:“黄将军,京城宗亲之中,可有异常。” 黄桃树作为杨广密探首领,也清楚黄明远的地位,不敢有丝毫轻松,忙言道:“京中诸王府,与往日并无异常。滕王杨纶、卫王杨集二府之上,进来多有生面孔出入,不知为何?” 黄明远看来杨广一眼,杨广脸色如常,对黄桃树说道:“继续监视,一定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那废蜀王、汉王和慜太子诸子呢?” 黄桃树忙回道:“废蜀王自被废之后,从无与外人接触,并无异常;而汉王那里,也并无兵马、人员调动,汉王本人有意来长安为圣人侍疾。慜太子诸子中,武陵郡王自迁朗州之后,不理政务,或是带着亲卫跑到山中狩猎,数日不归;或是日夜酗酒,数日大醉不醒。人皆言武陵郡王已成废人也。至于慜太子其他诸子,皆有人看管,与往日并无异常。” 黄明远听后,脸上满是疑虑。 “这就怪了,没有宗室协助,柳述拿什么号令众人?又推谁来继位?” 黄明远心思飞转,又向黄桃树问道:“武陵郡王身边,是否有人能时时关注到他的动向。” 黄桃树乃说道:“鲁国公明鉴,我们并无人在武陵郡王身边,只有安插在其府上的探子每旬将其动向上报一次。不过武陵郡王怕是不成了。” 黄明远一愣,忙问道:“什么不成了?” 黄桃树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变色,乃说道:“上个月武陵郡王带人前往白查湖(隋唐时洞庭湖分出的一个小湖,现在已消失)狩猎,马惊坠马,摔断了腿。再加上其日夜纵酒,伤了身子,听闻大夫说武陵郡王活不过今年。现在武陵郡王正在龙山(今湘西乌龙山)的别院修养。” “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能经常见到武陵郡王?” 黄桃树不知黄明远为什么这么问,但也不敢说谎,只得含糊地点头称是。 黄明远心中明了,乃转身对杨广说道:“储君,武陵郡王处必有异常。” 杨广说道:“明远,杨俨快死了一事孤也知道,这里有什么异常?” 黄明远乃说道:“武陵郡王其人,手段毒辣,意志坚定,此时双方并未完全分出胜负,杨俨如何就自暴自弃?再说龙山之地,群山耸立,峰峦起伏,气候潮湿,常有大雾,若武陵郡王果真是纵马摔断了腿,当寻一干燥之地养伤,万没有在龙山这种地方养伤的道理,难道他怕他的伤患处恶化的慢?怕是武陵郡王佯装病重待死,麻痹我等,以图后事。而其选在龙山修养,也是龙山之地偏僻,人烟稀少,我等密探难以在此地日夜观察的到他。” 杨广、黄桃树听了俱是大惊,黄桃树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为自己的失职求饶。 杨广本人都被蒙骗,也没有重罚黄桃树,但对这个屡次戏弄他的侄子却是恨之入骨起来。 “逆贼,真是胆大包天!”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宽心,不怕对方动,就怕不动。既然柳述一党动了,则必有破绽。而今要严防对方再对储君和太孙殿下行刺客之事,储君日后进出,要时刻带着宇文成都,防止小人作祟。” 杨广看着黄明远说道:“明远尽管去做,孤给你担着,此次要尽扫这些奸佞逆臣,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诺!”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主动出击 回到自己的小院,红拂刚做好饭,正等着黄明远。黄明远的小院有专属的厨房,倒是能够自己做饭。 黄明远进入房间,让其他人各自散去,只留下红拂。 红拂女自跟着黄明远前往丰州之后,一直过得很畅意。虽然红拂本来的打算是去做黄明远的妾侍,但其骨子里仍旧是一番侠女姿态,热爱江湖。 黄明远对红拂女没有太多羁绊,虽然没有将其收纳为侍妾,却是请红拂女担任府上的女子侍卫长,所有待遇,皆如男子一般。红拂女每日训练侍女,带人执勤,府中无论是裴氏等贵人还是家仆、侍女,皆将其当做家臣对待,因此红拂女倒也干得痛快。 随着黄明远一直没有纳红拂女为妾的意思,红拂女也淡了这份心思。在黄府之中,她能受到尊重,又能凭着心意舞刀弄枪,可谓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又何必非得以姿色娱人。黄明远又承诺,只要红拂女愿意嫁人,黄明远便随即奉上嫁妆,必不使红拂女受到丝毫歧视。 红拂女本就豁达,日子倒是过得别样洒脱。 这次黄明远带着女扮男装的红拂女前来仁寿宫,红拂女虽然不知道黄明远意图若何,但仍旧沉下心思,妥善安排黄明远的衣食起居。 眼看黄明远支走其他人,红拂女心道黄明远要与她摊牌了。 黄明远坐在主位之上,对红拂女说道:“出尘,这些日子,在府上过得可还习惯?” 红拂女赶紧跪下说道:“多蒙家主恩遇,红拂在黄府能够很是开心。” 黄明远赶紧扶起红拂女说道:“开心就好!” 二人相对而坐,黄明远乃说道:“出尘,我也不瞒你。这次带你来仁寿宫,确有一事要你相助。” 红拂女赶紧说道:“红拂蒙家主恩遇,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这倒不必,只是需要你去保护一个人,同时想办法时刻监视对方,并把一些消息传到我这里。” 红拂女并不问对方是谁,直接抱拳领命。 黄明远并不准备瞒着红拂女,乃说道:“此人是圣人的宠妃宣华夫人陈氏,我会帮你安排到她的身边听差,陈氏也会知晓你的身份。你所要做的,就是保护陈氏,同时监视陈氏,防范陈氏做什么不利于储君的事情。同时陈氏那里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必须要以最快的方式传到我这里。” 红拂女不知道黄明远怎么跟宣华夫人陈氏有了联系,而且在此防卫严密的宫中,如何需要自己去保护、监视陈氏。不过红拂女知道黄明远不会无的放矢,她只需依令而行,其它都不是她该过问的。 红拂女乃说道:“家主放心,红拂必不辱使命。” “我信出尘。” 黄明远又告诉了一些红拂女在陈氏身边要注意的事情,然后便让她离开了。 红拂女是男扮女装来的仁寿宫中,一旦到了陈氏那里恢复女儿身,即使有人发现红拂女身份有异也不会立刻联想到黄明远的身上。 在历史上记载的仁寿宫变中,宣华夫人陈氏扮演了一出前后矛盾的角色,黄明远实在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红拂女安置到陈氏身边,哪怕陈氏真的背叛了杨广,也能提前有个预知。 至于红拂女,黄明远不是大仲马,没必要把这些奇女子都拉到床上。在黄明远看来,这些女子若是能建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对历史的贡献远比成为自己的侍妾要有意义的多。 ······ 黄明远一下午都在自己的院子中待着,内史门下那里并不需要黄明远参与,而黄明远更不能过多的接触军队,因此只得闲在宅子中。 黄明远虽然心中急切,但也不是莽撞之人,因此耐得住躁动的心。 到了晚上,黄明远来到杨昭的寝殿,此时杨昭还未休息,王德引着黄明远秘密进入后殿。 黄明远进来时,杨昭正斜躺在榻上,看到黄明远的到来,杨昭也没有起身,只是随意招待黄明远坐下。 这两日杨昭一直在杨坚身边侍疾,异常辛苦。在加上他身子骨弱,满眼里尽是疲惫,只得躺在榻上歇一歇。 黄明远满是担忧地说道:“昭哥,给圣人侍疾虽重要,但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要记得你还有佶哥、倓哥要保护,可跨不得。” “远哥放心,我无碍。” 虽然如此说,但杨昭也累得不轻,这两日又要侍疾,又要守礼,也只有在黄明远身边更轻松一下。 黄明远将关于柳述的事情简单地给杨昭说了一下,杨昭也是很吃惊。他亲身经历过慜太子之乱,因此更担心兵变会引发的不可预知的后果。 “昭哥放心,柳述等人,不过跳梁小丑,无需担心。不过这些日子仁寿宫的情况的确会很诡异,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你出入宫中要多带侍卫,我把我的护卫雄阔海借给你,让他给你贴身保护。雄阔海有万夫不当之勇,不亚于宇文成都和四郎。” “远哥有心了。” 杨昭知道自己战斗力太差,最易受到对方的攻击,因此也不推却黄明远的好意。 黄明远接着说道:“我今日前来,除了柳述一事,我还希望等明日太子妃等人到了之后,昭哥能安排我见一次清儿。” 杨昭一愣,虽然他知道黄明远与杨清儿的关系,但这些年来,黄明远便自觉与杨清儿保持了距离,要主动约杨清儿还是首次。 “清儿过得不好!” “我知道!” 杨昭看着黄明远有些坚毅的样子,最后无奈地说道:“远哥,若是无法给予清儿结果,请不要给清儿希望。” “我知道!” 黄明远打定主意不多说一个字,杨昭也是无奈。黄明远与杨清儿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隐秘事情,这些年随着黄明远的地位越来越高,宫中倒也有不少人知道。 黄明远主动让杨昭约杨清儿,虽然只是在仁寿宫,但还是会引来闲言碎语。杨昭担心妹妹受到伤害。 “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不拦你。清儿我是给你约出来,但你若是让清儿受到伤害,可是给我等着。” 黄明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再会南阳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太子妃萧氏、太孙妃崔氏、乐平公主杨丽华、南阳公主杨清儿等人经过长途跋涉,皆赶到了仁寿宫来送杨坚最后一程。 杨昭带人亲自迎母亲等人入宫,而黄明远身为外臣,也不便去迎接这些皇室女眷,只留在中枢宰相公房内混日子。 杨坚每次前来仁寿宫避暑,都要在此待上大半年。为了不使朝廷事务被拖延,杨坚每次都要带走一大波朝廷各衙门人员,而朝廷也要在仁寿宫与长安分别办公。 虽然此次杨坚命太子杨广监国,明面上交出了大部分的权利,但仁寿宫才是大隋真正的核心各决策机构,实际上仁寿宫该有的各衙门办事机构一个不缺,甚至比长安的本部更重要。 黄明远虽不是真正的宰相,但作为一部尚书,已经是有在中枢参政议政的资格,只是是否有宰相的名号和天子议事是否会叫你的区别,因此黄明远待在中枢宰相公房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其他人都是轮流值班,唯有黄明远,只要一没事便在中枢宰相公房待着。柳述看到黄明远在人前喝茶看书、无事可做的样子就生气,你这是拿我们宰相公房当什么了。不过黄明远却是任你如何脸色难看,我就是打定主意不走。而柳述虽然不待见黄明远,却也无法名正言顺的赶他走。 黄明远这么做,便是要在此跟柳述耗上了。正常的圣旨是要有天子命身边的给事黄门侍郎等人撰写,然后送到中枢有宰相背书,再经过内史、门下二道审核,才会发布。元岩是给事黄门侍郎,可以撰写圣旨,而柳述作为中枢核心,监管内史审核。再加上此时在仁寿宫的宰相不足,而内史、门下因为常年没有主管的原因,早已被柳述、原因渗透严重,二人联合完全可以绕过所有人,将杨坚的圣旨篡改和公布,这也是二人有底气发动宫变的最大原因。 黄明远待在中枢宰相公房,一是要做这个搅局者,这圣旨只要走正常渠道,就绕不过宰相公房,绕不过在此的黄明远,而黄明远也便于时刻监视柳述;同时也是为了给予柳述压力,使其露出马脚。 吃了午饭,杨昭的亲信太监王德派人偷偷来给黄明远送了一封信,信上只写着“申时,西海”。 黄明远心中明了。 下午快到申时,黄明远便甩开其他人,只带着红拂女和苏邕二人前往西海。 仁寿宫府西海是一个人工湖,在西南方向一角,乃屏山下聚杜水成湖。黄明远到了西海,四下无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倒也宜人。 过了差不多有十多分钟,一个宫女步履匆匆地过来,正是南阳公主的侍女落儿。她从黄明远身边经过,也不说话,向湖畔一侧的密林走去。黄明远见此,则紧紧相随,跟随落儿进入密林。 湖畔一侧的树林之中,南阳公主杨清儿正在等着黄明远。黄明远见到杨清儿之后,轻轻一挥手,红拂女和苏邕二人则立刻分散到两侧林中戒备。 此时落儿和十五也分散开来,只留黄明远与南阳公主二人。 二人已经好久未见,尤其是黄明远,自开皇二十年末,他已三年多未见杨清儿,这才再见,竟有些感到恍惚。二人之间的感觉,更像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肚子的故事,却只能用一杯清酒来述说。 杨清儿面色平静地说道:“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来见我。” 黄明远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过得还好吗?” 黄明远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自己也沦落到电视剧的狗血言情片的地步。但此时此刻,黄明远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清儿淡淡地说道:“衣食无忧,心静平和,也算是很好吧。不过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这么问,你以前说过,若是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再次相见而无话可说的时候,便问一句‘你过得还好吗’,二人也便能寒暄过去,我们现在也是无话可说了吧。” 杨清儿看着黄明远,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黄明远不去看杨清儿的眼睛,自顾自地说道:“我五年前说过会带走你,现在也是这个回答。即使这中间要花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我都有耐心,等到自己足够强大而天下人再无人能阻拦的时候。” “如果阿耶反对?” 黄明远打断杨清儿的话,恶狠狠地说道:“没有人能够反对。这些不该是你考虑的,我会让任何人都无法反对。”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黄明远丧偶,杨清儿丧夫,但是即便如此,杨广出于各种考虑,也很难将杨清儿嫁给黄明远。而且二人也不可能丧心病狂的杀死原配,因此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杨清儿一直知道黄明远在做什么,但黄明远的位置越高,她越担心。若是黄明远想名正言顺的娶她,会不会做下一个王莽、曹操。相对于其他人,杨清儿从小跟黄明远朝夕相处,那个时候的黄明远最最真实,她很清楚,黄明远其实对父亲更对的是尊敬,而不是对上位者的忠诚与畏服······ 今日黄明远又如此说,让杨清儿紧绷的弦几乎要断掉。 杨清儿迫使自己不去想以后的事,而是上前抓住黄明远的手说道:“远郎,答应我,不要去做任何傻事,不要背叛阿耶。” 黄明远心中一顿,便握着杨清儿的手,立刻笑道:“清儿想多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储君的。我永远知道自己是被谁养大的。” 杨清儿此时只得安下心来,选择相信黄明远。 不过这个插曲倒是让二人之间本有些尴尬的场面一扫而空。 二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各自叙述着这几年所经历的事情。主要是黄明远在说,而杨清儿在听。大同,丰州,草原,突厥,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听着黄明远所说的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杨清儿才知道黄明远这些年一路走来是多么的艰险。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移花接木 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彼此也轻快了许多。杨清儿才想到黄明远如此着急找自己来是不是有急事。 这里的确要防着有人发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黄明远乃说道:“清儿,事关重大,我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忙?” “远郎请说。” 黄明远乃说道:“我有一个人要秘密送到宣华夫人那里,但我无法直接从我这里走,所以要打着你的名义秘密行事,便是由你送给她。” “宣华夫人?” 杨清儿一惊。杨清儿也知道宣华夫人是大父最宠爱的妃子,黄明远这般明目张胆的往宣华夫人身边送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黄明远看着满是吃惊的杨清儿,接着说道:“有些事我也不瞒你,现在仁寿宫的局势如坐于火山之上,时刻都可能爆发,大隋和太子殿下已到了生死危急关头。柳述等人阴谋作乱,我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戳破他们的阴谋。而宣华夫人是关其中重要一环,我必须要安排人在宣华夫人身边监视。” 至于说监视谁,黄明远没说。但杨清儿不是寻常的娇弱女子,她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也知道父亲与柳述、宣华夫人等人的关系,因此自是选择相信黄明远。 杨清儿相信黄明远的分寸,也不多问,便说道:“你且放心,我会全力而为。”至于其它的,杨清儿没有多问。 眼看二人出来的时间都不短了,都要尽快回去防止有人发现。 这时黄明远吹了一声口哨,红拂女听到声音之后立刻进了林子。而杨清儿也叫来了一旁的落儿。 黄明远命红拂女和落儿二人换了衣服,假扮南阳公主的侍女跟随其回去。而落儿到时候要跟着黄明远回到自己的院子再想办法返回南阳公主处。 这样狸猫换太子,移花接木,便能悄无声息地使红拂女潜藏到南阳公主处。而她从南阳公主处再被送到宣华夫人处便要简单许多。 由不得黄明远如此谨慎,实在是黄明远清楚这一次密会南阳公主未必能够瞒得住有心人,若是让人发现自己秘密往南阳公主身边送人,又会多生事端。 黄明远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南阳公主,令其送给宣华夫人。 二人离别,杨清儿看着容貌娇艳的红拂女,没有多问,只是嘱托黄明远“要多多保重!” 黄明远握着杨清儿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这一次分别之后,下一次这样相见的机会,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后的事了。 黄明远告诉自己,不过是要熬二十年,自己现在已经熬了六年了,还有十四年,自己熬得起。 杨清儿也与黄明远分别,走出密林之后,泪水已经沾湿满脸。 ······ 杨清儿返回自己的院子之后,就见驸马宇文士及正黑着脸坐在正屋的榻上。 自当初杨广北伐之后,夫妻二人的关系日渐稀疏,形同陌路了。只是双方都在维持婚姻这种形式,因此还算是有个夫妻的名头。往日二人一个住在公主府,一个住在宇文府,想看两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这一次因为杨坚病重,宇文士及作为驸马孙女婿,也不得不跟着前来。 仁寿宫可不会给二人分别安排地方,因此南阳公主才勉为其难地跟宇文士及待在一个院子里。 杨清儿自是不会搭理宇文士及,就当没看见一样,径直而去。 宇文士及看见南阳公主入内也不搭理自己,瞬间火冒三丈,面色不虞的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公主刚才是去做什么了?” 南阳公主听到宇文士及的问话,也不回答,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宇文士及见此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南阳公主骂道:“你是不是去会野汉子了?别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你和那个黄明远去偷情去了,你还敢如此嚣张。” 正走着的南阳公主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宇文士及。忽然她上前两步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宇文士及的脸上。 “宇文仁人(宇文士及字),在你眼中我就如此不堪?我乃大隋公主,不可辱也,这一巴掌,是让你知道你刚才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南阳公主说完之后,转身离去。 实际上宇文士及说出那些话之后便后悔了,因为他之前的摇摆不定,太子很不喜欢他,公主也与他形同陌路。宇文士及实际上是在不停地讨好南阳公主,以求得原谅。可惜南阳公主一直无动于衷。 南阳公主的这一巴掌让宇文士及又羞又恼,可清醒过来的他更多的是害怕与担心。 “公主,我错了!我错了!” 清醒过来的宇文士及立刻要上前抱住南阳公主的腿哭述,而南阳公主身后的十五一把上前将宇文士及推开,护送着南阳公主进入房间,只留下宇文士及一人在那里哭天抢地。 南阳公主早就对宇文士及死心了,丝毫不在意宇文士及的哭述。 到了傍晚,南阳公主便打着拜访宣华夫人的幌子,带着红拂女前往宣华夫人的寝殿。这只能算是普通的来往,因此但也正常。 见到宣华夫人,南阳公主便将红拂女和黄明远的信一同交给宣华夫人。 宣华夫人没想到黄明远会如此胆大,不仅敢派人前来,还要她监视天子以及容华夫人蔡氏。但黄明远在信中保证,等到太子继位,必不会忘了陈家为太子做的贡献。 宣华夫人本来就跟杨广政治关系亲密,希望在杨坚死后能获得杨广的优待。因此虽然黄明远的请求可以说是滔天大罪,但宣华夫人仍然决定去冒这次险,因为她别无选择。 这是生死大事,非朋友即是敌人,宣华夫人根本没法拒绝。这是为了陈家,也为了她自己。 一切都在静悄悄地进行,不出黄明远所料,虽然有人发现了黄明远与南阳公主的接触,但不少人还以为二人旧情未了,私自幽会。尤其是宇文士及被南阳公主打了一巴掌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众人更是相信了这个说法,至于宣华夫人身边的侍女多一个少一个的事情,根本没人会在意。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瞒天过海 七月,乙未(初一)。 皇帝病了十几日,整个仁寿宫的气氛随之也异常压抑。到了傍晚,宫门落锁,四下寂静无人,宛如一片鬼蜮。 张黑铁是守卫咸亨门的一个帅都督,今日正当值。这些日子因为天子病情一事,各种巡察戒备森严,有好几个守门都督皆是因为当值时懈怠被撤了职务。 张黑铁胆子不大,也没什么后台,更不敢偷懒,只得带着人在宫门处来回游弋,不敢懈怠。 幸好此时是夏季,到了晚上清凉有风,虽是炎热,却也合适。若是在寒冬腊月里,保不齐就有不少人冻僵在寒风之中。 宫门之外,风吹的树枝影影绰绰,夜色深的有些恐怖。 不过张黑铁也不以为然,这仁寿宫在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外人。 到了下半夜,张黑铁实在撑不住了,便让人去城楼子上看着,他则趁机猫在城门洞了里靠着墙斜上一会。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这个时候巡查的也早就回去了,没人会发现。 咸亨门是个小门,位于仁寿宫西南侧,往北便是咸亨殿了。张黑铁虽然是个帅都督,若是在边疆军中也是能统帅数百的一号人物。但在禁军之中,疴官问题严重,他手底下不过七八十号人,守卫着咸亨门。 寅时过了一刻,咸亨门被打开一条缝,十几辆车子拉着数百恭桶进入。 因为仁寿宫风大,且建在山上,为了防止净房(宫中无厕所,为管理马桶的部门)气味太大,所以这净房建在山脚下,每天早上有人运送干净马桶入内,然后拉着脏马桶出去清洗。 为了防止不雅,这马桶都会在凌晨众人还没有醒的时候送进宫。这咸亨门偏僻,正好作为净房运送马桶和御膳房运送食材的专用通道。 好吧,也是没谁了,谁让这里最偏僻。 虽然这送进来的马桶都是清洗过得,但天长地久的使用,那股屎味是洗不掉的。再加上运送马桶的车子,这风一吹,真是顶风臭十里。 怨不得张黑铁他们天天无精打采,任谁每天打交道的不是送菜的便是送马桶的,他也没有什么兴致。 送马桶的进门之后,张黑铁被惊醒,立刻就闻到一股臭。 送马桶的是内侍张小德,和张黑铁还是一家子,因此张黑铁忍不住说道:“小德,这一旬不是由陈老蔫负责运送恭桶吗,怎么今个由你来送了?” 可没几个人愿意干运送恭桶的事情,身上一股臭味,没得熏走了贵人。 张小德满脸无奈,狠狠地说道:“还不是那陈老蔫光知道吃,闹了半夜肚子,正在那拉稀呢?净房那群孙子都欺负我小,让我来顶陈老蔫的班,这他妈什么事啊?” 张黑铁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这人善被人欺,你以后可不得这么老实。” 张小德忙点头称是,又不无羡慕地说道:“还是兄长这里轻快,管着咸亨门,别提多气派了,哪像我们,人送外号‘屎官’。” 众人“哈哈”大笑。 “兄弟,你是不知道兄长的难处,你是‘屎官’,我们是‘喝风鬼’。” 两边闲聊着,张黑铁下边的士兵们上前检查马桶。 大家都习惯了净房人员的出入,且这今天的马车也忒臭,因此都是意思意思,根本没人用心。 “兄弟,今天这马车怎么这么臭啊。” “别提了,昨天让几个小王八崽子下山的时候把车给摔了,恭桶倒得满地都是,车还摔坏了好几辆,没办法,只能先拿旧车顶上。” 仁寿宫建在天台山上,因此出现事故也属正常。 张黑铁放手让张小德的人过去,这时忽然看到车后有好几个大号的恭桶,往日没有见过,便问道:“兄弟,这怎么还有这么多大号恭桶,往常可是没见过。” 张小德便说道:“兄长,这是给马厩用的,最近仁寿宫牲畜太多,运送恭桶实在太麻烦,管事的便让人弄了几个大的恭桶,也方便运送。” “这倒是个好办法。” 张黑铁也没有过多询问,清点好人数,便放张小德走了,甚至连那几个大号的恭桶也没有查。也就是这些日子宫中查的实在太严了,张黑铁不得不按照要求检查这些出入的恭桶,否则哪有这么麻烦。 张黑铁虽然抱怨每天看到的只有运马桶的和运菜的,但其实还是愿意和他们闲扯一番,无他,实在无聊。而且别看这些人是运马桶的,但能出入仁寿宫。平常他们这些看门的常托张小德等人给他们捎带一些外面的东西。 看着张小德远去的身影,张黑铁叹了一声“都他妈不容易啊”,便接着靠着城墙睡了。一会还有送菜的要进来,凑着这个空,他还能多睡一会。 张小德等人押着运马桶的车子进入仁寿宫中,沿途将新的马桶放到各院子处,等到回程的时候再把这些换回的脏马桶捎着。 到了一处马厩,张小德命人四处看着,乃和另一个较为魁梧的壮汉打开一个大马桶的盖子,里面跳出一个人来。 此人正是众人认为已经快要死的武陵郡王杨俨。 杨俨在朗州一开始游猎、喝酒,只是做做样子,以减轻杨广等人对他的警惕心。后来听说杨坚病重,他计上心来,决定铤而走险,这才设计摔断了腿,又诈称将要病死,搬到了龙山上,避开了旁人的耳目。 而杨俨趁机从武陵扮做客商,避开沿途检查,一路来到关中。 柳述因为杨坚病重要死,急得惶惶不可终日,杨俨心中对这个姑父的高傲很是了解,因此趁机给柳述去信,希望他能助自己登顶皇位。 柳述虽然对杨俨的计策吓得要死,但他得罪杨广、杨素太狠,已经没有退路,只得选择与杨俨合作。 杨俨一路来到仁寿宫,此时的仁寿宫因为天子病重的原因,戒备极其森严,再加上宫中有令杨俨异常忌惮的黄明远,因此杨俨不敢贸然进宫。幸好净房这里有破绽,而他父亲在此还有一些心腹,杨俨这才当机立断,也不避屎臭,竟然选择躲入马桶之中,跟着净房的马车进入了仁寿宫之中。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事在人为 杨俨虽然有忍辱负重的决心,但毕竟从小事娇生惯养,待在这恭桶之中这么长时间,差一点吐了出来。 被张小德等人放出来之后,杨俨面色蜡黄,脸色惨淡,强忍着恶心,最终仍扶着柱子吐了好几口,这才勉强能说话。 杨俨虽然难受,但也不敢在马厩中多待。仁寿宫人太多了,他实在担心有人发现他。此地离着柳述的院子并不远,因此杨俨命张小德将其送到了柳述的住处。 此时柳述还没起,张小德借着送马桶的理由将信传到柳述那里。柳述听说有南方旧友,心中一顿,立刻让人将其秘密请来,正是本应该在朗州的武陵郡王杨俨。 “五姑父,一年未见,别来无恙。” 柳述乍一见杨俨,是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没要想到杨俨有本事秘密潜入仁寿宫中,他本来还准备自己想办法呢? “郡王如何来此?” 不过杨俨的到来,也令柳述一喜,杨俨本人补齐了他们这个造反一团队最后一块短板,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杨俨没要细说进入仁寿宫的办法,一是不想让所有秘密都暴露在柳述眼前,同时也觉得自己进来的方法实在很难看,不愿惹人知晓。因此杨俨一番言语叉过,便直奔主题。 柳述自是知道杨俨前一个想法,也不多问,便跟杨俨介绍起此时仁寿宫的情况。 对于柳述他们来说,要控制杨坚是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但杨广也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掌握仁寿宫足够的兵力也很重要。 守备仁寿宫的禁军,除了天子的左右备身府和左右领左右府各部,其他十个卫府的军队是驻扎在宫外的,呈环状守卫仁寿宫。 柳述虽然桀骜,但也不是愚蠢之人,他之所以敢发动政变,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本钱的。宫外的十卫府禁卫之中,柳述掌握有三军,再加上秘密倒向柳述的备身将军田元和右领左右府将军赵仲卿,实际上柳述已经掌握了仁寿宫内五分之二的兵马,足够发动一场政变。 杨俨对柳述很放心,柳述虽然为人高傲,但能力却不凡,否则杨坚也不会如此重用这个女婿。 有继承人杨俨,宰相柳述,再加上军队,二人有足够的把握控制杨坚并掌控各军。只有能够在最短的时间抓获杨广,使对方群龙无首,则政变必成。 二人秘密商议一番,将整场政变的具体步骤一一考虑周全。 此时已经天大亮了,阳光照进房间,黑暗必将清扫一空。二人相商政变时间,杨俨决定今日晚间便发动此事,但是柳述却觉得有些太急, 事到临头,柳述本能的有些慌乱。 杨俨也能看得出来,便说道:“五姑父,先发制人,后发者至于人,孤每在此地多待一日,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姑父想想,杨广登基之后我等的下场,你觉得杨广能够留你我二人的性命,此时此刻,是敌我狭路相逢,容不得我等后退。这一次我等是清君侧,诛奸佞,拨乱反正,杨广贼子,僭越大位,百姓苦其久矣,今天命在我,众望所归,我等必攘除此等奸佞,还天下一个太平。” 柳述心思不断乱转,也知道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郡王放心,柳述心中有数。” 柳述乃将杨俨留在自己的院子之中,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则前往中枢公房。到了中午,柳述密与元岩相言,请其前往自己的院子一会。 元岩与柳述关系亲密,二人相密会倒也是常事,乃不以为意,前往柳述院中。令他吃惊的是,相会之人除了柳述,竟然还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武陵郡王杨俨。 元岩大惊。 杨俨立刻上前行礼,言道:“小子无状,为求见侍郎一面,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侍郎莫怪。” 元岩也是人尖之人,立刻正色行礼,乃问道:“郡王如何在此?” 杨俨乃说道:“孤乃圣人所招,秘密前来,实为讨伐僭越逆臣杨广,今日来见侍郎,乃为请侍郎相助。” 元岩一愣,他虽然觉察出柳述最近形迹可疑,没想到竟然是要和杨俨搅和在一起。 至于杨俨给自己脸上贴金所说的为圣人相招,元岩是根本不信的。圣人若是想除掉杨广,虽然很麻烦,但也不需要招杨俨来秘密实行此事。此时的元颍已经明白,杨俨和柳述是要趁着杨坚病重之际,控制天子,发动兵变,夺得帝位。 此事风险太大,元岩并不想插手此事。 杨俨看出来元岩要拒绝的意思,也不在掩饰,立刻说道:“元侍郎,此非我等胆大,实在是杨广咄咄逼人,不给我等留活路,我等没有办法,要奋起反抗。 侍郎之前多与杨广一党不睦,而且还是家父旧臣,侍郎试问,等杨广登基之后,会如何对待侍郎。且杨广为人凶狠残暴,外宽内忌,行事更是毫不顾忌,侍郎以为,哪怕侍郎辞官归家,再不过问政事,杨广一党能给侍郎一个体面吗?” 元岩心中大震,杨俨的每一句话都敲击着元岩的内心,让他的心情如风雨侵袭一般震动。 随着杨坚年事已高,元岩不是没想过杨坚死后自己的后路,更想过是否要与杨广修好关系。只是他得罪杨广、杨素太深,他不敢回头。 元岩很清楚,哪怕他真的投降杨广,将来最好的下场不过是混个闲职到老,再也不会有权利。这是极其在乎权利的元岩说不能接受的。元岩之所以得罪杨广、杨素,不就是为了这点权利。 因此元岩选择与柳述结盟,抵挡杨广。只是现在杨坚时日无多,他真的站到了悬崖边上。 回不了头了。 元岩看着杨俨,冷静地问道:“大王敢冒如此之大不韪,可有几分之成算。” 杨俨一笑,说道:“元侍郎,需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孤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仁寿宫,侍郎还不相信我们的实力吗?现在万事俱备,只缺侍郎的相助了。” 元岩脸色数变,最后横下心来,向杨俨跪拜道:“但为大王驱使,元岩必在所不辞。” 杨俨大喜,赶紧将元岩扶起来说道:“有元侍郎相助,大事成矣!”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悖逆人伦 七月,辛丑(七日),仁寿宫大宝殿。 傍晚时分,杨坚转好,勉强能从病榻上抬起身子视事。 刚食用了一碗清粥,杨坚正准备睡下,负责大宝殿守卫的备身将军田元请求觐见。杨坚虽然病重,但政治敏感度并没有丧失,立刻知晓田元此时求见,必是有重大内情上报,因此立刻在病榻上接见了田元。 果不出杨坚所料,田元则上呈了一封密信。 根据田元回答,今日傍晚他在带队巡逻的时候发现一个内侍在大宝殿附近鬼鬼祟祟,因此立刻将其捉起来审问,并从其身上搜到了这封书信。田元不敢擅转,并将此信上呈给天子。 杨坚接过信,打开一看,脸色立刻微变。杨坚强忍着怒意命田元下去审问被捉住的内侍,之后连连咳嗽了十数声,忍不住一口鲜血咳出。 这是黄明远写给太子杨广的密信,信中写道:黄明远已经拉拢各军,将一切布置妥当,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可拿下整个仁寿宫,拥戴太子在天子灵前登基。原来是杨广考虑到他现在在天子身边侍疾,多有不便,如果天子去世,必须预先做好防备措施,防止生乱,因此命黄明远联络禁军各部,掌握兵权。而这封信恰恰就是黄明远给太子杨广的回信。 杨坚又召田元入内,此时田元上报,之前所抓获的那个小内侍已经招供,其原来是太子宫中的一个内侍,奉太子之命给鲁国公黄明远送信。鲁国公黄明远回信之后,这个小内侍便匆忙返回太子寝殿。没想到这个小内侍第一次随驾前来仁寿宫,走错了路不知该如何回去,因此才在大宝殿外逡巡,没想到最后被巡逻的侍卫抓获。 杨坚心中无比愤怒,在杨坚的心中,次子杨广是能够做得出这种事情的。 更令杨坚赶到恐惧的是太子命黄明远掌握了宫中的禁卫,这意味着太子想夺权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连杨坚本人的生死也操之于太子之手。 而此时杨坚根本不知道都有谁背叛了他。 御极天下二十余年的杨坚如何能接受这种结果,他下意识地便想出手将太子的布置全部瓦解,同时将裴矩、黄明远等太子一党全部处死。 但是杨坚很快放弃了这种做法。 杨坚很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虽然现在废了太子的臂膀能大大的出一口恶气,只是到时太子要如何处置?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新的太子,而此时削弱太子,无异于削弱大隋的根基。 杨坚不住地劝自己放松心情,将心中的怨怒压制到心底身处。 最后杨坚谁也没告诉,所以他也没有任何反制措施,现在最重要的是大隋的稳定,而他的高兴与否反而是次要的。 杨坚躺在榻上,不住地思索着关于杨广的旧事,一切的旧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旋转,虽然这个二儿子的孝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真诚,但他毕竟是最像自己、最适合做天子的人。 杨坚躺在床上,不一会便沉沉地睡去。 约莫卯时,天已快亮,杨坚方才醒来。今日是容华夫人蔡氏侍疾,作为宫中唯二的两个巨头,她和宣华夫人在侍疾上分成了一人一天。 蔡氏是江南丹阳人,家世不显,陈国灭亡之后被选入隋宫成为世妇。蔡氏姿容婉丽、仪态大方,很得杨坚的喜欢,是独孤皇后时代仅有的几个幸存者。独孤皇后去世后,蔡氏渐渐得宠,被封为贵人,参与管理后宫事务,与陈国公主出身的陈氏地位相当,后被封为容华夫人。与那个身负国仇家恨、家族存亡的宣华夫人相比,在蔡氏这里,更能使杨坚放心。 蔡氏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完杨坚饭食,用了几乎一刻钟的时间。杨坚食用完饭之后,身体稍微有些精力,便靠着床榻之上,与蔡氏聊天。 双方差不多聊了一刻多钟,此时已经卯时过半,天已经大亮。蔡氏便出去如厕,而杨坚一个人靠在榻上回想着昨天傍晚的事情,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杨坚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此时如厕的容华夫人蔡氏仍然没有回来,杨坚乃让宫人出去寻一下蔡氏。 过了一会,容华夫人蔡氏返回了正殿,只见她神色慌张,衣衫不整,环佩错落,眼圈微红。 杨坚见蔡氏跑着回到殿中,又见她衣衫不整,赶忙询问怎么回事? 容华夫人蔡氏也不回答,一直是哭,还不时地直骂“畜生”。直到杨坚发怒,问询事情缘由,容华夫人才抽抽搭搭地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蔡氏刚才出去如厕的时候,正巧遇到匆匆赶来的太子杨广,杨广见蔡氏姿色美妙,实在难以把持,于是胆大妄为,竟然想对蔡氏是施以非礼。蔡氏拼命挣扎,幸好其侍女相救,这才逃脱了杨广的魔掌,返回殿中。 杨坚听闻此事,立刻暴怒,忍不住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蔡氏慌了手脚,赶忙去给杨坚插嘴。 愤怒的杨坚之前还一直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今日听到蔡氏的哭诉,哪里还不发怒。 太子这是自觉自己已经控制了整个仁寿宫,所以不愿意再与自己虚与委蛇,急不可耐地要做天子。自己还未死,他就敢堂而皇之的蒸母,自己死后,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这时候的杨坚早就没有太多的判断能力,只能一个劲地锤着床大哭道:“这个畜生!如此悖逆人伦,无君无父,我怎么可以将国家大事交付给他!是独孤误了我!”却是悔之晚矣。 杨坚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个逆子,但他知道此时的杨广已经掌握了全局,若是逼之太甚,他也不敢保证杨广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蔡氏此时哭着说道:“若是圣人真的不幸,请圣人带走臣妾吧!”却是哭得情真意切,句句让杨坚心痛。 “逆子如此,朕该如何啊?” 此时的杨坚衰老的脸色满是无助的神色,软弱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原本哭泣的蔡氏忽然说道:“听说柳相国素来忠义,且不党附于太子,圣人如何不招柳相国前来问询?”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据理力争 没多久,柳述便奉召匆匆赶来。 这时杨坚一看柳述入殿,便大声说道:“去叫朕的儿子前来。” 柳述吃了一惊,仁寿宫中的皇子只有杨广一人,杨坚是要做什么?不过柳述不敢违背,只得说道:“臣马上去叫二殿下。”柳述不愿意称呼杨广为太子,很多时候故意叫他二殿下,以示其身份不正。 杨昭斜靠在榻上生气地说道:“朕要叫的是太子,你叫晋王做什么?” 柳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杨坚说得是杨勇。杨坚病得有些糊涂了,忘性又大,这时候竟然想到了早死的杨勇。 柳述当然叫不来杨勇,只得小心地说道:“圣人,前太子殿下早薨了。” 杨坚这才如梦方醒,自己被气糊涂了,竟然把杨勇早死的事情都忘了,现在的太子乃是逆子杨广。 杨坚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对柳述说道:“杨广忤逆不孝,悖逆人伦,往日善于伪装,今日乃露出其狼子野心了。勇儿早薨,朕错信了杨广,柳卿,今日朕该当如何。”却是将之前杨广调戏容华夫人蔡氏的事情给柳述说了一番。 柳述听了大喜,杨坚果然信了蔡氏的说法。 柳述听后,佯装吃惊,然后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天子息怒,天子息怒,二殿下如何能做此等事情,此陷陛下于何等地步,如此行径,乃是汉隐帝刘粲、宋孝武帝刘骏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刘粲和刘骏可都不是什么好人,昏庸无道,强逼母妃,皆是死后皇位旁落外人的君主。 杨坚听后,只是哆哆嗦嗦地说道:“这皇位怎么能交给他?这皇位怎么能交给他啊?” 这时柳述忽然伏在地上说道:“圣人,臣听闻为圣人诊治的太医陈都私底下与二殿下来往甚密,常与二殿下密谈。” 杨坚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容华夫人蔡氏忽然惊呼道:“这为圣人诊治的太医怎么能与旁人交好,若是这太医受旁人之命,故意暗害圣人该当如何啊。” 蔡氏似乎是无心之语,但此言正中杨坚的心中。杨坚这两年随着身体越来越衰老,猜忌心也越来越重,总是怀疑朝臣之中有人图谋不轨,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而王世积、虞庆则、李彻等人也是在杨坚这种猜疑中,才被处死的。 杨坚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而这一次生病如山倒一般,几乎要了他的命。本来他还没有怀疑有人妨害,但蔡氏的一声娇呼瞬间让他觉得,莫不是正如蔡氏所言,是有人故意害他。而这个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莫不是太子杨广为了登基已经等不及了,所以要谋害他以求早日登基。 杨坚脑海里有这么一个想法,便挥之不去。杨坚越想越觉得是杨广在谋害他,而他几乎要死于杨广之手。 愤怒的杨坚几乎是怒喊着说道:“柳卿,招元岩前来拟圣旨,朕要废了杨广这个逆子!” “圣人不可!” 宣华夫人陈氏正要进门,听到杨坚这么一声怒喝,立刻惊得是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便大声喊了出来。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宣华夫人陈氏。 今日虽非陈氏侍疾,但他记得黄明远于她的嘱托,因此一有时间便往大宝殿跑,唯恐发生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今日陈氏因为一些琐事来的较晚,正好便遇到了咆哮着要废太子的杨坚。 蔡氏和柳述见到陈氏跑进来,脸上皆是很难看,贱人坏我大事! 而杨坚见有人反驳于他,脸色难看地说道:“陈氏,你来此作何,难到也要做乱臣贼子?” 陈氏吓得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到了杨坚身边。 “圣人,妾身不知道圣人因何原因动怒,但是也知道储君乃国之根本,天下之重,不可轻易废黜。且太子素来仁孝,为天下人称道,并无失德之处,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便要废黜?” 杨坚一听陈氏说杨广仁孝,暴怒的他一把推开陈氏,恶狠狠地说道:“你还为那个逆子说话,他若是有半分的仁孝,也不会串联军队,调戏蔡氏,更不会合谋太医来毒害我。” 陈氏被杨坚推到地上,磕在床榻的边角上,划了一道小口子,鲜血立刻流出。 陈氏听到杨坚的话也吓个半死,她也不知道杨坚所说的事情杨广到底有没有做,但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要替杨广说话,打消天子的愤怒。 宣华夫人趴在地上说道:“圣人,这些事情未必是真的啊。众所周知,太子不好女色,家无姬妾,如何便会在仁寿宫急不可耐地调戏容华夫人;而太子当初连东宫侍卫都交给圣人,表明不恋栈兵权,如何会串联军队;至于合谋太医,更是不可能啊,圣人的诊治要有十余位太医一同会诊,同时要记入起居册,怎么可能会被太子所掌控?且太子以仁孝而为天下人所信,必不会做这般丑事。” 宣华夫人的哭诉总算让暴怒的杨坚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潜意识里对杨广的不信任,所以他才一听到杨广的过错,便当成真的,丝毫没有发现其中的破绽。这一次陈氏的哭诉,总算使得他能好好想一想其间所有事情。 而一旁的容华夫人蔡氏听得陈氏将矛头指向自己,大惊失色,急忙跪在地上说道:“宣华夫人何必如此血口喷人,我与太子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太子?倒是宣华夫人你,素来与太子亲近,难道是眼见圣人有疾,便起了异样心思,想巴结太子?” 蔡氏盯着陈氏,那愤怒的宣华夫人一巴掌打在蔡氏脸色。不知道是因为蔡氏的指责心中无愧而愤怒,还是心中有愧而愤怒。 蔡氏被打了一巴掌,不敢置信,然后便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圣人,宣华夫人与太子有染,才会明目张胆的为太子求情,请圣人为臣妾做主。” “蔡氏,你血口喷人······” 二人在殿中相互指责了起来,杨坚大怒,便喝道:“你二人休得再闹了。” 众人顿时不敢再言语,杨坚沉着脸色说道:“柳述,你替朕招太子前来大宝殿,我要与太子对质,到时候是是非非,便自有分晓。”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无父无君 柳述眼看大好的废太子的机会,就这么被宣华夫人给搅了,心中忌恨。虽然柳述恨不得杀了宣华夫人,但只得面色如常的领旨。 此时元岩也到了殿中,杨坚便招太子杨广觐见。 柳述知道之前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旦圣人醒悟过来,哪怕杨广真的做了那些事情,但圣人为了大隋王朝的传承,也不一定会真的处置杨广。别看现在杨坚大喊着“废太子”,不过是他气迷了心窍,一旦醒悟,立刻便会轻拿轻放。 任何事情与江山社稷相比,都不重要。 这绝不是柳述愿意看到的。 策划了这么长时间,为山九仞,最后却功亏一篑,柳述别提多恼。现在上策失败,没能激怒杨坚废黜杨广,只得选择中策,将杨广诈至大宝殿拘押,然后挟持天子杨坚,废黜杨广。到时杨广所部群龙无主,在柳述的兵锋与杨坚的威压之下,必会崩溃,而此时杨俨便可挟天子以令天下。等到彻底掌控朝堂之后,他们再胁迫杨坚让位于杨俨,则大事定矣。 备身府兵今日当值的是田元,通过田元,柳述很容易便将自己的心腹家将带入大宝殿,挟持杨坚。只要拿下杨坚,崔彭、杨安等人摄于圣命,则备身府诸部将全部归于杨俨之下,仁寿宫便完全在杨俨的掌握之中了。 前去招杨广的内侍刚出殿,柳述的仆人竟然径直闯入了大宝殿中。 杨坚一惊,还未问话,此人便上前说道:“大父何必如此麻烦,不若直接废黜了杨广便是,何须对质。杨广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无君无父,忤逆人伦,可谓十恶不赦之徒,何必与其多费口舌,听其狡辩,应该杀之以示天下。” 杨坚目瞪口呆地看着此人,而此人摘去头上的帽子,脱掉袍子,内里穿着一身华贵的王服,正是武陵郡王杨俨。 原来杨俨在殿外听着殿内的奏对,心知柳述的上策已经失败,此时反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挟持了杨坚,才好行事。 杨俨对杨坚满是愤恨,更无丝毫亲情与敬重,因此进得殿内,根本没有对杨坚有丝毫的礼数。 此时的杨坚再是老迈,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不明白一切是什么吗?他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杨俨说道:“杨俨,你不是该在朗州待着吗,如何会在此?” 杨俨笑道:“大父缘何如此多忘,不是大父说‘太子有悖逆之心,欲篡位自立’,这才急招孙儿入京勤王,你怎么不记得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杨坚急怒,指着杨俨说道:“逆孙,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谋逆。” 杨俨再次大笑,走到杨坚身前说道:“大父不也是通过谋逆才篡夺了自己外孙的皇位?同样的事情,你和孤的父亲都做了一次,孙儿不正是在效仿你们所做的事情。难道篡位之事,大父做的,孙儿便做不得?” 杨坚听了大怒,忙大声呼唤着:“来人!来人!” 杨坚在床榻上大喊片刻,但大殿内外却无一人响应。杨坚心中大急,不知道杨俨是如何控制的大宝殿。 “你叫吧,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这里里里外外皆为我所控制,不会有人搭理你的。” 仿佛是想进一步刺激杨坚,杨俨乃大声说道:“你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我就实话告诉你,田元是孤的人,他帮着虎掌握了整个大宝殿。而崔彭、杨安都被他打着你的名义,秘密捉拿了,孤将以用你的名义,接掌所有的备身府军,所以整个仁寿宫中,没有谁能救得了你。” 杨坚气的“吱吱呜呜”的叫着,陈氏赶紧上前给他抚平胸口。 这时柳述说道:“大王,且不可再刺激圣人,若是圣人不幸宾天,则外面的局势势必会不稳。大王要忍住,万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若非可能,他实在是不希望杨俨进来这么早。此时除了激化他与天子的矛盾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按照原计划,等到杨广进入大宝殿之后,杨俨再带着人发难,捉拿杨广。但现在杨俨便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便将柳述全部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可现在柳述还没法指责杨俨,只得希望没有什么波折,杨广能够顺利得奉诏进入大宝殿,然后被生擒。 柳述也是做了十多年的杨坚重臣,素来为杨坚信重,再看到杨俨此时在杨坚面前张牙舞爪,得意洋洋地羞辱杨坚之时,心中便满是不满之色。 此时他已无回头路,只得强压着怒气劝杨俨。 杨俨也知道厉害,这老不死的,若是真死了,他挟谁去号令百官去。而且柳述的话,他不得不给柳述这个面子,因此杨俨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也不去管杨坚了。 而床榻边的陈氏害怕杨坚会怒火攻心,因此不停地用手抚平杨坚的胸口,才勉强让杨坚好受一些。殿中局面气氛凝重,也没人敢上前过问杨坚。 此时稍微舒服一些的杨坚眼如烈火,盯着众人。而无论是蔡氏还是柳述等人,皆是心中有愧,因此不敢看杨坚的眼睛。 杨坚瞪着杨俨说道:“杨俨,你个逆孙,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会让你这个无君无父之徒登基。” 杨俨忽然回头看向杨坚,说道:“孤有父,可惜他被你杀了。” 二人对视,各不示弱。 最后杨俨收回来目光,冷冷地说道:“你有闲心顾忌孤的生死,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孤可不是孤那个愚孝的父亲,如果孤真的功亏一篑,一定会杀了你给孤殉葬。哪怕是死,也得让杨广背上弑父的骂名。” 说完杨俨便不再管杨坚,自往御案前去把玩杨坚的传国玉玺。 杨坚看着无比陌生的杨俨,他不知道杨俨如何会做到这番暴虐与戾气。 杨俨命柳述和元岩二人写了一封废黜太子杨广的诏书,然后自己亲自用印在圣旨上盖了一个大印。然后杨俨拿起了向着杨坚摇了摇,示意这便是废黜杨广的诏书。 杨坚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去看杨俨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现在的一切,都寄托在杨广自己身上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奇女红拂 殿内之势几经波折,而殿外此时也已经发生波动。 却说宣华夫人陈氏进入大殿侍疾,但其一众内侍、侍女皆是停留在殿外待命。 虽然众人在外,但并非不清楚此时殿内的事情。先是一大批非禁军备身的人闯入,接着竟有人敢大摇大摆的进入正殿,再加上殿中若有若无的咆哮,众人早就心中有所震动。而殿外的红拂女心中一顿,立刻便清楚殿中怕是出了大事,而且这并不是家主一派的动作。 红拂女也知道她不可能去过问殿中的事情,此时她要做的便是把大宝殿的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黄明远。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殿外又守备森严,红拂女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离开。 这时一个内侍上前,引着她们进入侧殿一旁的耳房,要将她们关押起来。有个侍女问了一句“要把我们带去哪里”,这内侍立刻一把眼刀飞了过去,吓得众人心惊胆战。 “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关你们的事。谁若是不老实,小心你们的小命。” 众人立刻噤语。 红拂女虽然身手了得,但此时也不敢贸然行事,怕打草惊蛇,因此只得混在侍女之中,等待机会。 众人进了两侧配殿的耳房之后,那个内侍便要让他们在此地待着,不许妄动,然后便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红拂女上前透过门纸,看到外面有几个小内侍守着,院子里还满是带刀的武士,她们根本逃不出去。 红拂女知道此时不能坐以待毙,黄明远还在等着她。既然正门无法强出,她遂环顾了整个房间,发现此配殿耳房分作两间,内间后面有一个类似阁楼样式的小型天窗,可以通到外面。 红拂女别无他法,甚至无法考虑耳房后面的院子是否有对方的武士,这是她目前逃出此地的唯一办法。 红拂女让宣华夫人的侍女芳娘帮着约束其他人,替她进行遮掩。芳娘隐约知道红拂女的身份不同,只得答应。而众人更是与宣华夫人陈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是无人敢声张。 红拂女沿着房梁找到合适的位置,便一跃攀上房梁。透过天窗往外张望,红拂女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迹,便用力推开小天窗,钻了出去,上了房顶。小天窗离地丈半,本来只是透气用的,因此寻常人根本钻不进去。也多亏红拂女习得功夫,身体柔软,这才透窗而出。 底下的芳娘等人见到红拂女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红拂女上得房顶,并没有人发现。搭眼望去,此时后面院子里空无一人。红拂女害怕在房顶上引人注目被发现,立刻从房顶跳到后院之中。 后院是配殿的空地,实际所属区域上仍然没有出大宝殿的范围,只是此地位置偏僻,宫人们多在此堆放杂物,平时并无人来此。 红拂女横穿院子,来到临街的一面墙底下。不过此地围墙并不是太高,因此红拂女趁机翻越围墙,出了院子。 仁寿宫虽然不大,但内部建筑众多,道路复杂,若是不熟悉内部布置的人进来,真走不出去。幸好黄明远之前给红拂女做了功课,专门讲了一下仁寿宫的内部布置,又画了一张地形图让红拂女记在心中,所以从大宝殿出来之后的红拂女,知晓相对位置,便立刻直奔黄明远的院子而去。 然而仁寿宫巡防严密,红拂女一个宫女,又要抓紧速度,又要躲着其他人,因此走了没几步,便撞到了巡逻的侍卫。对方看她一身宫女打扮,却在殿外乱闯,立刻将其拦住查问。 红拂女一惊,却也不敢逃离。她作为一名宫女,根本不能说是去找黄明远,宫女莫名其妙地去见大臣,实在太诡异;甚至她连自己是宣华夫人的侍女这个身份也不能提,因为对方很有可能将其送回宣华夫人殿中。 红拂女进退维谷,一阵为难,便想报出南阳公主的名号。 这时正巧远处皇太孙杨昭的步辇向这个方向而来,红拂女心中大喜,便立刻说道:“我是皇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女,奉命给鲁国公送东西的,你们还不退下。” 这时杨昭的步辇也到了众人跟前,侍卫队长遂将红拂女的事情上报给杨昭。 杨昭听后一愣,自己没有派什么人给远哥送东西,何来一侍女?正要让人查探一番,这时红拂女怕杨昭那里出差错,立刻放声大喊道:“太孙殿下,太孙殿下,我是公主府上的落儿啊,你不记得我了。” 杨昭一惊,急忙让人去领红拂女。 杨昭去看红拂女的样子,对方虽然说是南阳公主的侍女,但他却是从没见过,更不是妹妹的亲信侍女落儿。只是杨昭心思转的快,知道对方先是冒充自己的侍女,又当着自己的面自言是公主府的侍女,必有原因。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让她在此大喊大叫,而要自己处置。 这时一侧护卫杨昭的雄阔海也认出了红拂女的身份,立刻低头向杨昭悄声说明。杨昭心中一顿,立刻应承下了此事,让人带走了红拂女。 一旁巡逻的侍卫头目听到红拂女的说法,也知道这两日的传言,心中立刻明白过来,感情是南阳公主派人私会鲁国公,没想到让自己撞见了,侍女这才假扮太孙府的身份。大人物的事情,他们可不敢过问,立刻将红拂女交给了杨昭的护卫。 杨昭眼看如此,便下令转道向黄明远的院子而去。 红拂女在一旁请罪道:“红拂见过太孙殿下,刚才事急从权,这才诈做太孙的侍女,请太孙恕罪。” 杨昭已经知道了红拂女的事情,便问道:“你不是远哥的侍女,怎么会在这里?” “回太孙殿下,红拂是奉我家公爷之命行事,请恕红拂不敢多言,太孙自问我家公爷便是。” 红拂女虽然知道黄明远与杨昭的关系,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黄明远自己决定是否告诉杨昭,因此倒是严守不言。 杨昭见红拂女不卑不亢的样子,知晓自家从她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也不多言。只是命人加快速度,往黄明远的院子而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临危不乱 众人一路前来黄明远的院子。杨昭平日除了到大宝殿给杨坚侍疾,其他时间一多半都是在黄明远这里待着,因此虽然路上遇到好几拨巡查的侍卫,但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妥。众人见今日太孙又亲自前往鲁国公的院子,都赞叹太子父子二人对鲁国公的信任。 众人进了院子,黄明远亲自相迎,见到杨昭身侧的红拂女,黄明远却是感到一惊。他也顾不得寒暄,马上令人守住院子,便拉着杨昭和红拂女往正屋而去,同时令苏邕和雄阔海严守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昭吃了一惊,也不清楚黄明远到底在做什么。 “远哥,这时怎么回事?” 黄明远来不及跟杨昭说清楚这些事情,便说道:“昭哥且听着,等会再给你解释。出尘,宣华夫人那里是不是出事了?” 红拂女立刻跪在地上说道:“禀公爷,今日我陪夫人一起前往大宝殿,夫人进殿之后,我们在殿外便听到咆哮之声。后来见一大批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武士进入大宝殿,接管了防务,竟还有一个家仆样子的人进了正殿,后来殿内更乱了。再然后我们便被几个内侍带到偏殿耳房看管,我则趁机爬窗跳墙出了大宝殿,路遇太孙殿下,才被送回此地。” 黄明远听了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此事当真?” “公爷,婢子不敢妄言,此事千真万确。” 黄明远又问道:“那你见那些武士和备身府兵发生冲突了吗?” 红拂女摇摇头说道:“没有,大宝殿内并无任何备身府兵。” 黄明远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难看,杨昭在一旁不解,便问道:“远哥,到底怎么了?” “大宝殿出事了。” 杨昭一愣。 “大宝殿出事了?”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至少也是出了乱子,不知道是有人动乱还是天子生乱,无论如何,都是敌非友。” 动乱? 这时黄明远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说道:“太子殿下,现在最关键的是太子殿下。”黄明远明白,对方先拿下了杨坚,占据了大义,下一步最重要的便是拿下杨广,使杨广一党群龙无首。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假借天子的名义招杨广入大宝殿侍疾。 黄明远却是顾不得其他,忙往外而去。 众人皆在院子中,黄明远忙令杨昭的侍卫杨善会带人前往大宝殿拦截杨广,又令杨昭的内侍头目王德和苏邕前往杨广寝殿去拦截杨广。同时严令二人告诉杨广,就说黄明远说得,一定不要进入大宝殿,同时想办法混过去。 杨昭还是不解,黄明远冷冷地说道:“昭哥,要知道无论是谁在大宝殿生乱,第一目标都会是太子殿下,要知道擒贼先擒王。” 杨昭大惊道:“远哥,你是说有人要谋逆。” 黄明远顾不得跟杨昭解释,便令人前去召集杨广的侍卫,自己便拉着杨昭前往杨广的寝殿而去。现在无论如何,要把杨广一系的力量组织起来,他们才有反抗的能力。 到了路上,黄明远这才解释道自己因为担忧因为天子有疾,宫中柳述可能会趁机生乱,便派红拂女前往宣华夫人的侍女中,监视大宝殿的动向。至于宣华夫人为什么会同意黄明远的做法,黄明远只是说宣华夫人与太子交好。 杨昭也知道父亲为了皇位背后动作不断,也不多问,二人紧赶慢赶来到杨广的寝殿,此时才得知杨广刚才接到天子诏令,更衣之后便前往大宝殿了。 黄明远眼看晚了半步,心知不妙,忙令人去追杨广,心中却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事态发展到哪一步,自己都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身边只剩最后一人。一旦杨广被扣押在大宝殿,只能选择推举杨昭为首,反击对方了。 黄明远抓着杨昭的手说道:“昭哥,现在的形势你也知晓,其失败的后果更不用我多说。这一次若是让奸人奸计得逞,我等怕是皆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太子前往大宝殿,情况不明,一旦太子身陷大宝殿,为奸人所执,我们则群龙无首,崩溃只在眼前。现在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若是太子不虞,我准备推你为主,与叛军一战。” 杨昭此时也明白的事态紧急,容不得推脱,便说道:“远哥放心,杨昭知晓轻重,今日之战一切皆听你布置,杨昭必不拖你后腿。” 黄明远重重点点头,又命人前往裴矩和张衡二人处报信。 此时黄明远估算了一下手中的力量,在仁寿宫之内,先有杨广带来的二百多人,再加上后来萧氏、乐平公主、南阳公主等人带来的侍卫,所有的人手加起来,最多不过有七八百人之多,其余能靠得住的禁军数军皆在宫外。而仁寿宫内守备的备身府各部,约有三四千人之多,且都是正规军。黄明远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对方一党的人,但柳述既然敢发动兵变,绝对有不小的依仗,而光凭他们现在的实力,绝对不如对方。 杨昭有些紧张,握着黄明远的手说道:“远哥,你说这次是其他人动手,还是大父动手。” 黄明远赶紧说道:“昭哥放心,绝不可能是圣人。圣人重病,大厦将倾,圣人哪怕再是对储君不满,也不会选择此时对储君下手。一旦废黜储君而山陵崩,必会给人可乘之机,甚至大隋都要分裂,到时候整个大隋的天都要塌了,天子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杨昭这才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杨坚对他们出手,他就放心。否则若真的是父子相残,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祖父。而且他是皇太孙,一旦杨坚与杨广斗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又将他至于什么位置。 此时宇文成都已经跟随杨广前往大宝殿,只有杨广的外甥宇文协和裴虔通二人负责统帅杨广的侍卫,留在殿中。 黄明远马上令宇文协二人集中兵马,准备战斗。 黄明远又命雄阔海和太子右虞侯开府赵才二人,前往南阳公主、乐平公主和豫章王杨暕处征发他们手上的侍卫,加强手中力量。 整个太子寝殿一片混乱,而黄明远焦急不堪的心也如这混乱的场面一般,无法平静下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应对之策(上) 正在黄明远和杨昭匆匆布置的时候,杨广也在宇文成都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返回寝殿之中。 杨广一进院落,听说黄明远也在,便径直向主殿而去。此时的他是满腹狐疑,心中全是不解。 杨广看到黄明远,便急着问道:“明远,大宝殿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派人阻我见圣?” 原来杨广接到大宝殿内侍传来的招他见驾的圣训之后,便按照礼数,更衣完毕,这才匆匆前往大宝殿。这一番折腾,便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路上传旨的内侍不停地催促,杨广的心中反而突然有些悸动。也不知为何,杨广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悸,仿佛有事一般,此时他便有心想不去。 等到杨广快到大宝殿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到杨善会,听到杨善会言黄明远“请储君不要见圣”的言语,杨广心中一惊。再联想到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的心悸,更加使得杨广不安。 杨广此时本能的选择信任黄明远,猜到此次面圣怕是有问题。不过他也不能公然不去,因此急中生智,立刻便在人前抱着肚子呼痛,便要人将其送回寝殿。随同宣旨的内侍还没有反应过来,杨广已经掉头便走,根本不顾及他,内侍在后面紧追,杨广却是让人狂奔不停,这才脱得大难。 杨广一路匆匆地返回自己的寝殿,正好又遇到去追他们的王德和苏邕,杨广心中更惊,隐隐有了猜测。 黄明远支开平日,便将红拂女从大宝殿听到的事情又与杨广说了一遍,直言大宝殿必定生乱,怕是圣人也被贼人辖制,太子若前往大宝殿,无异于自投罗网。 杨广听后,又急又怒。要不是有黄明远传信,他进入大宝殿后,怕是会一去不复返。虽然他早就听黄明远言柳述会生乱,但是事到临头,赫然发生,仍旧感到惊慌。实际上这些日子杨广也在不断拉拢仁寿宫中的备身将军崔彭、田元、杨安等人,除了田元,他并没有得到崔彭、杨安二人的效忠。 “柳述贼子,悖逆无端,孤必杀之!” 黄明远看着浑身颤抖的杨广,立刻说道:“储君,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天子从柳述手中夺过来,一旦柳述利用天子的诏令,号命仁寿宫内外各军攻杀我等,则我大势去矣!” 杨广强忍着慌张,说道:“明远认为该当如何?” 这时张衡、裴矩二人也匆忙赶到了,看到杨广无事,二人才放下心。杨广立刻招呼二人落座,来不及跟二人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问黄明远有何办法应敌。 这时黄明远说道:“储君,诸位,今日之事,要想平乱,首在天子,我等需尽快将天子夺回来,方有成功之可能。而若想安定大局,则需要有军队,只有获得军队的支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杨广也清楚现在自己手上根本没多大实力,无力平乱。至于备身府,除了已经向其效忠的田元,他根本插不上手。 这时张衡说道:“明远所言不错,柳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挟持圣人,必有军队依仗,只是不知道他在军中的支持者到底是谁?现在局面混乱,敌我不辩,很容易让对方趁虚而入。” 这时黄明远说道:“储君,太孙,裴相国,张先生。先说我军,在仁寿宫之外,有两支嫡系兵马能够信任,分别是左武卫尧君素部和右领军府杨万项部,可使太孙和裴相国二人秘密潜出仁寿宫,前往此二军之中。同时以太孙之名望,招降各部。” 杨广有些怀疑地问道:“这样可能成?若是对方挟持皇太孙该如何。” 黄明远乃说道:“储君且放心,诸部之中,我想真正有可能是柳述一党的只有右卫军元袭、右领左右府柳敷和右武卫河南郡公韦圆照部,而且这几人还未必真的完全受命于柳述。而其中左监门府罗荣、右武侯府屈突通、左卫军斛斯万善、右监门府元礼等人,或是储君旧部,或是倾向于储君,再加上太孙的声望与形势,必可招揽几人。到时候太孙在外统属数部,便掌握了绝对力量,无论是直袭元袭等人,安制住仁寿宫外;还是率军包围仁寿宫,攻打宫中叛逆,我军都掌握了主动权。” 杨广、裴矩、张衡几人皆点点头。对于屈突通等人,他们没有参与两派的斗争,是政变的被动参与者,既不是绝对的杨广一党,也不是绝对的柳述一党。一般情况下他们在生乱之后是会选择听从圣人的旨意。而现在若是招降,实际上便是谁的命令先到,他们便最大可能会听谁的,而以素来能服人心的杨昭去招揽这几人,必能成事。 现在抢得是时间。 黄明远接着说道:“现在要想抢占有利形势,还是要依靠现有的兵力和备身府兵,宫内备身府三军,有三千兵马,皆是天子节制,旁人素来不能掌握。我料想柳述能成事,必是说通了其中一、二备身将军跟随其一同兵变,这才能成功控制大宝殿。但我料绝不可能三部备身官兵尽降于柳述。” 杨昭问道:“这是为何?” “若是三部尽降,柳述便完全掌握了仁寿,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折腾,直接选择杀奔此地便是。” 这时裴矩说道:“那明远以为背主之人会是谁?” 黄明远直接说道:“到底是谁不好说,但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绝不可能是杨安。” “为何?” “柳述能选择的皇子皇孙无非是那几位,最大可能的便是慜太子杨勇一脉。当初慜太子宫变,杨安也是立了大功的,若无杨安拼死力战,皇位早落到慜太子一脉。试问现在柳述要重立慜太子一脉,与之有仇的杨安会倒向他们吗?” 众人皆是点点头。 黄明远所言不错,杨安乃是杨坚收养的孤儿,宛如义子,是杨坚最信任的人。若是柳述一党真的拉拢了杨安,实际上早有无数的机会弄死杨广,拿下杨坚了。众人皆认为杨安是不可能被拉拢的人,因此赞同将其排除。 这时杨广问道:“那明远认为支持柳述叛乱的人是崔彭?” “臣更倾向于田元为柳述一党。”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应对之策(下) 杨广听后,大吃一惊。 “这不可能,田元已经投靠了孤,如何会成为柳述一党中人。” 实际上杨广正是因为已经之前拉拢了田元,自觉占了上风,才对应对这次柳述的突然发难有信心。若是田元反了,孤立无援的杨广真不知道如何。 黄明远乃说道:“大王,单论崔彭与田元二人。实际上以崔彭的身份、地位更不会背叛。崔彭跟随圣人数十年,可谓圣人第一心腹,宠名优渥。哪怕圣人驾崩,储君也会优待崔彭这样的忠烈老臣,以高官厚禄恩养之。而卷入叛乱之事,一着不慎,便是身死族灭,试问年高位显的崔彭有何理由会背叛天子,跟着柳述趟这趟浑水?” 这时裴矩说道:“明远说得不错,崔彭性谨密,在省闼二十馀年,每当上在仗,危坐终日,未尝有怠惰之容,是真正的忠臣。且崔彭今年过花甲,年岁无多,无论是谁继位,他都是荣养的命,必不会冒这般风险的。” 杨广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那也未必一定是田元啊。” 众人看着杨广,没有说话。三人之中,不是杨安和崔彭,可不就只剩下田元。 黄明远乃说道:“田元是圣人新提拔的将领,本身能力并不强,他投奔储君有背主之嫌,本就显得突兀。况且备身之职,首重忠诚,此背主之人,难以信任。一旦天子驾崩,储君继位,肯定不可能再容许他担任如此要害职务。而哪怕给田元一个刺史,储君麾下文武无数,其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是故,田元若真是想搏一场富贵,实际上投奔势单力薄,并无人用的柳述更合适。” 众人无语,但实际上大都已经相信了黄明远的判断。 杨广仍旧不敢置信,或者说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被柳述摆了这么一道。 黄明远接着说道:“我若是柳述,必会直接软禁崔彭,防止生乱。不过崔彭素来为军士敬重,威望甚高,所以柳述为了防止备身府军生乱,根本不敢直接处死崔彭。至于田元,哪怕他真的不是奸细,料想柳述也早就一刀杀了。” 张衡看着众人不语,乃说道:“明远,不管田元到底是不是柳述一党,实际上这个棋子都废了。柳述现在控制了天子,便可以天子诏令号令诸军,明远且说如何御敌?” 众人立刻都看向黄明远。 实际上这已经是一场战争爆发了,如何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打赢这一仗,还是要仰仗黄明远。 黄明远乃说道:“首先是杨安所部,杨安此时或已被柳述扣押,或是被柳述杀死,其部当群龙无首。柳述暂时委派的将领势必不能掌握全军。 杨安部下车骑将军陈伯图是储君的旧将,素来忠于储君。我以为储君当带人直入陈伯图军中,招降陈伯图,依靠陈伯图的力量,拿下杨安所部,则我军当能控制备身府三分之一的力量。” 杨广想了想,说道:“这样可以。” 黄明远又说道:“其二是崔彭所部,崔彭虽然被柳述软禁,但崔彭之子崔宝德也在军中,汲父之名,也有个青年才俊的声名,在备身府中甚有威望。储君当以一善言之士入其军中,说服崔宝德加入储君阵营。到时有崔宝德领头,这崔彭所辖的备身府,也入储君彀中。” 这时杨广说道:“若是柳述以崔彭的生死要挟崔宝德,又当如何?” 黄明远乃说道:“春秋之时,晋国栾盈叛乱,魏舒欲附之。士鞅于千军万马之中,果断的挟持魏舒,成功的孤立栾氏。今日之事,若事不可为,只得如此。” 杨广听后大喜,乃说道:“明远之言,周密齐全,就依明远之言。” 这时张衡说道:“既然如此,臣愿往之。” 众人之中,有这般杀伐果决的勇气和能力的,只有张衡,杨广乃拜道:“拜托先生了。” 实际上杨广虽然党羽众多,谋士也不少,但唯有张衡,才是杨广真正的谋主。 既然定计,众人乃依令而行,纷纷出去布置。 黄明远留在最后,等到众人离开,殿中只剩下黄明远和杨广二人。这时杨广看着黄明远,问道:“明远刚才将全部兵马都算定了,人员也安置妥当,却是还有一处未言,一人未用,不知是为何?” 黄明远跪下说道:“储君明鉴。” 杨广看着黄明远说道:“你准备怎么做?” 黄明远乃说道:“天子为柳述逆党所执,这是无可争辩之事。今储君诈病回返,只恐瞒不了柳述多久,一旦柳述反应过来,以天子诏命征调各军,哪怕储君和太孙威望再重,今日也无法善了。 柳述有无数宣旨内侍可用,但我们只有一个皇太孙。因此为今之计,便是由臣立刻率兵堵住大宝殿,不让柳述的旨意传出。只有这般,储君和太孙方可有时间在外招降各部,依计定乱。” 杨广问道:“你准备由你亲自率兵反攻大宝殿?”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我军兵力较少,又多是侍卫,不善兵阵。只有明远领兵,才能以威望号令众人,同时压制柳述叛军的士气。” 杨广低着头想了想,最后问道:“有把握吗?”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三个时辰之内,臣必定让柳述主力出不了大宝殿。” 杨广点点头,三个时辰已经够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杨广才说道:“不要伤了圣人。” 黄明远这时跪下说道:“储君,此次宫变,无论是谁胜谁负,恐怕都会传出各种流言蜚语来针对储君。唯有平定叛乱,以圣人之名安定天下,此时才能不给人诟病。这一战,明远必会全力保护圣人,不使其受到任何伤害。若是一旦圣人有什么不测,明远一人承担这个责任。” 杨广看着黄明远,亲切地摸了摸黄明远的脑袋,说道:“怎么能够让你承担呢?孤担不起,你又担得起?孤还不是那种让部下为自己替罪之人。天命在孤,无人能夺。哪怕圣人真的遭遇不测,孤受命于天,承载千秋,也无人能够诟病于孤。” 黄明远点点头,又重重地叩首。 杨广闭着眼睛,才长叹一声。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率军平叛 杨广和黄明远出得正殿,宇文协和赵才等人早把总侍卫集结完毕,在殿门口待命,一共才七百余人,已经把杨广一派的有生力量掏空了。 杨广站在台阶之上,对众人说道:“逆贼柳述,挟持天子,妄图废立。孤奉天子之命,征讨逆贼,众儿郎皆随孤号令,杀贼立功。” 众人皆是杨广及亲属的侍卫,与杨广关系紧密,自然知道若是杨广失败后他们的下场。因此听到柳述挟持天子,无不义愤填膺,高呼杀贼。 杨广乃让人将一名再次前来唤他前去大宝殿的内侍提溜到人前,自己抽刀砍下了这个内侍的人头,提着给众人示意。 此人虽然只是内侍,但也是圣人的宣旨内侍,代表的是天子。杨广如此决绝的将此人杀死,向众侍卫宣告了自己的决心。因此诸侍卫士气高涨,同仇敌忾。 杨广乃将这七百人全部交给黄明远,他和杨昭身边只留数名护卫。黄明远要给杨广和杨昭二人各布置五十名护卫,但却被杨广给拒绝了。 杨广说道:“若是明远不能扼守住大宝殿,使得柳述和其余党羽合流,孤等哪怕身边有再多护卫,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将这些人全都交给明远,好挡住柳述贼子的进攻。” 黄明远满眼噤泪,慨然领命。 排云殿之中,萧氏、崔氏、南阳公主等人皆是望着众侍卫,她们实际上身边侍卫全都交了出去,只得在排云殿听天由命。若是前方兵败,她们没有侍卫,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萧氏握着杨广的手说道:“殿下且在前方安心杀贼,妾身在后方为殿下祈福,求老天爷保佑殿下旗开得胜。” 南阳公主也看着黄明远,强忍着坚强说道:“我等你回来。” 黄明远抽出横刀,他这是为了家族而战,为了命运而战,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出发!” 仁寿宫的宫殿因为山势原因,呈东西向。杨坚所居的大宝殿为内城的一部分,建在天台山之上,东面是正门大宝门,后面是丹霄殿,中间隔着丹霄门。而杨广所居的寝殿为仁寿宫东北侧的排云殿。要想彻底堵住大宝殿内的柳述所部,黄明远需要同时扼守住大宝殿的正门大宝门和后面的丹霞门。以黄明远现在的兵力来看,连一面都难以扼守,其难度可想而知。 到时候在大宝殿之内的柳述邓完全可以以少量军队扼守一门,其余主力攻打另一门外的黄明远所部。如此布置,其优势更大。 但两个方向黄明远却皆不能放弃,真是令人好生为难。 最后虽然手中无人,但黄明远还是得分兵。黄明远以老将赵才为主帅,再由陈远辅佐,率三百余人,负责守卫西面较窄的丹霞门;而黄明远则率其余四百余人,负责东面的大宝门。 对于柳述,其实力如何,黄明远一无所知,所以这一战最后的结果,也很难猜测。所有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来应对这一战,以求能够击破叛军。 在仁寿宫中,刀车、滚木礌石、床弩、炮车攻守利器全都没有,所以黄明远要扼守两门,只能靠肉搏应敌。而且整个仁寿宫是建在山上的,因此连挖掘壕沟都成了奢望。 黄明远知道光凭这数百士兵,冲击大宝门无异于以卵击石。柳述的军队是他们的数倍,且以逸待劳,有宫门仰仗,这已经不是战术或者战略可以弥补的。 因此黄明远没有选择贸然出击。 这时陈远建议,在大宝殿以西是仁寿宫的马厩,其内有数千匹御马。他们若是能够抢占此地,夺得战马,然后将麾下士兵全武装成骑兵,以骑兵对柳述的步兵,这一仗便要好打了许多。 黄明远听后大喜,决定先率全部去突击马厩。 仁寿宫内不许驰马,众人的马皆在山下,因此整个备身府兵实际上全是步兵,并无一个骑兵,这便给了黄明远机会。 黄明远带队从杨广的寝殿冲出来之后,真奔马厩而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声势不小,自是不可能避开旁人。沿途遇到的巡逻队伍上前询问,黄明远皆以奉命讨逆回了过去,敢有阻拦者,皆被黄明远所杀。 幸好马厩和排云殿皆在北侧,黄明远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经过一片空地,就到了马厩。马厩的守备部队是崔彭麾下一部,共约二百余人。 实际上备身府兵皆是精锐,但根本想不到会有乱事发生,因此守备极其松散。尤其是马厩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守备士兵则相对更加散漫一些。 黄明远带人杀入马厩,众人皆是毫无防备,有上前阻拦的备身府兵,直接被黄明远带人冲散。黄明远乃令人打出奉天子诏命,诛杀挟持天子的柳述等人。 马厩的守军皆是一惊,但黄明远手中的圣旨似乎做不得伪。众人无主,眼看黄明远一行人气势汹汹,他们又无法阻挡黄明远,最后只得将整个马厩交给黄明远。 此时众人皆不了解情况,不少人被黄明远手中的圣旨唬住。黄明远又不会把内容给众人看,只是拿着样子给众人一亮而已。实际上这圣旨乃是杨广手上一封旧圣旨,被黄明远拿来临时充当圣旨。 反正有圣旨,守军也是借坡下驴。 黄明远此时也不管投降的守军,径直冲入马厩之中,将马匹给麾下众人装备上。马厩之中有战马数千匹,黄明远也不多拿,只骑上所需战马,又令原本的守兵严守马厩,便按照之前的布置分别向东西两门而去。 “天子诏尔,奉命讨贼!” 黄明远沿途遇到巡逻士兵,皆高呼此言。许多不了解情况的部队也纷纷景随。黄明远作为大隋战神,其号召力巨大,没多久队伍便大了许多。 众人从马厩真奔大宝门,声势巨大,终于震动了仁寿宫中的诸军。 这时有一股巡逻士兵匆匆赶到,正是柳述一党的叛将潘建。双方相对而行,走了一个碰面。 潘建上前叱问道:“尔等是何人麾下,胆敢持械于宫中?” 黄明远认出潘建,也不搭话,乃拿起长弓,一箭射死对方。又催动身后兵马,向前杀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堵个正着 此时的柳述和杨俨还在大宝殿等待杨广的到来,过了没多久一名派去的内侍来报,太子殿下突然肚子疼,急匆匆地返回了寝殿。 柳述听了直叫晦气,怎么还能遇到这种事情。 杨坚这个老不死的看着杨广没来,冷“哼”一声,气的杨俨鼻子都歪了。若不是留着这老狗还有用,他早就一刀杀了。 柳述又令人去前去排云殿宣杨广,无论如何必须要现在过来,哪怕病死了也不成。以杨俨看来,杨广为人素来虚伪,善于掩饰,今天子有诏,哪怕他再是不情愿,为了好名声也会来的。 在杨俨看来,只要拿下杨广,其他人都不是问题。无论是黄明远还是杨昭,都抵不过天子的一张诏令。 这时田元急匆匆地进入大殿,小声与杨俨和柳述说道:“排云殿方向乱糟糟的,似有大队人马出现。” 二人一惊,这时杨俨一拍桌案说道:“我们中了杨广的奸计了,他刚才已经知晓我军有埋伏了,这才突然遁逃了。” 柳述有些着急,没捉住杨广,事情麻烦了。 这时杨俨脸色阴沉地说道:“既然杨广动兵,我当以杨广谋逆为名,号召诸军诛杀杨广。” 对于杨俨来说,之前的计划完全破裂,现在决定双方胜负的,是刀与火。 而柳述则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诸般算计落空,终究还是要通过战斗决定胜负,而这正是柳述不愿意看到的。 杨俨立刻下圣旨宣布杨广等人谋逆,诸军接令后当诛杀之。又下令备身将军田元率部前往排云殿平叛;又以左领军将军赵仲卿前往崔彭军中接收军队;以柱国左武侯府骠骑将军赵什柱前往杨安军中接收军队。 赵仲卿当年因为不救援大同城的事情被下狱论罪,后来杨坚顾念赵仲卿旧日的战功,也觉得赵仲卿被下狱有些冤枉,便起复赵仲卿为石州刺史,后来又迁左领军将军。赵仲卿本属高颎旧部,又对黄明远忌恨,因此自是加入杨俨一党。而赵什柱是前相国虞庆则之妻弟,与虞庆则的宠妾私通,被其姐姐发现后,诬陷虞庆则企图造反,虞庆则死后被封为柱国。后来赵什柱与杨俨亲善,遂跟随杨俨一同政变。 二人皆是杨俨倚仗之人,此时携带天子诏书,杨俨并不担心二人不能夺军。 在杨俨看来,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要挫败杨广的反攻势头。他们实力更强,只要打退杨广的第一波反击,杨广之势便会卸了大半,到时候便再无反击之士气了。 田元奉命出击之后,带领麾下主力八百余人出了大宝门,向排云殿杀去。 此时黄明远也占领马厩,又驱散了潘建所部,乃与赵才分两路向大宝殿出击。田元离着排云殿不远,与已经骑上战马的黄明远相遇,战斗立刻打响。 黄明远麾下不到田元所部的一半,但胜在有马匹依托,尽是骑兵。虽然仁寿宫内道路不宽,只能够两三匹战马并排而行,且无法加速,但骑兵对步兵有心理优势,尤其是在双方皆是阵型不整的时候。 黄明远先看到对方,立刻抽出长弓,张弓搭箭,向对面射去,正中对面一个领头的帅都督。 “柳述阴谋挟持天子叛乱,随我杀光逆贼。” 黄明远自持长戟为兵器,向对面杀去。因为在宫中,除了仪仗队之外,并无长兵器,更没有长槊之类的武器。黄明远眼看短刃不利于骑兵突击,因此将杨广的几十柄长戟分给众人。东晋之后,军队中戟逐渐为刀所取代。而戟主要成了代表地位的依仗品。像黄明远家门口便分列着十二把长戟,称之为列戟。 不过虽然是依仗品,但杀伤力并不减。 田元手下的备身府众人是官兵,而黄明远身后的则是护卫。正常情况下,护卫擅长单打独斗,而官兵擅长大规模演阵,这场大规模战斗,官兵的战力要优于护卫。但是备身府的官兵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甚至连天子遇刺之事都很少有。而黄明远身后的这些护卫,大多跟着杨广、杨昭征讨突厥,全是从正规军之中选拔而来的,战力不俗。所以双方的真实战力反而掉了一个个。 黄明远以数十老兵为锥,皆手持长矛,骑着战马,向田元所部杀去。此时道路两侧皆是高墙,难以逾越。而黄明远命人排成紧密的队形列阵,向前推进。田元看着对面的骑兵如一堵墙一般向他们冲了,而这些备身只手持短刃,根本没有阻挡的能力。黄明远所部越推越快,手中长戟纷纷刺中备身府官兵,而马蹄踏过,尽是尸横遍野。 田元所部的备身官兵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血战,此时看到这般血淋淋地杀戮场面,浑身战栗,连兵器都握不住,哪里还能真正应战。 很快田元所部阵型就被黄明远麾下的骑兵冲得四分五裂。惨遭屠戮的备身府官兵四散逃逸,任凭田元如何呵斥,都无法约束。 田元大惊,其侄子田复礼慌忙喊道:“叔父,再不撤退,咱们就要全军覆没了。赶紧撤回大同门吧,咱有城门作为依仗,太子逆党根本攻不进去。” 田元一惊,倒是也想起了此事,黄明远的骑兵再强,也越不过高大的大宝门。 “撤!” 田元想通此节,再无心防守,在田复礼的护卫下,慌乱的往反方向逃去。 此时道路狭窄,人马涌动,黄明远驱赶大军掩杀,但也无法完全冲破人流。等到黄明远所部杀出巷道,田元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黄明远不欲放过田元,命士兵猛追。 众人全都往大同门去涌,人马相踩踏者无数。田元侥幸逃脱性命,进入门中,回身又见黄明远大军已经杀来,惊慌失措之下,忙令士兵掩上宫门,至于还没有逃进来的倒霉蛋,他也顾不得了。 黄明远令人沿途斩杀,直追到大宝门下,此时宫门已经关闭。黄明远想趁乱攻城,但骑兵一靠近城门,上面便是胡乱射击,箭如雨下。黄明远不欲多伤亡,且已经成功将柳述关到大宝殿之中,因此倒也不着急。 此时时间拖得越久,杨广和杨昭二人越容易成事。 黄明远命部下在宫门拉开阵势,也不主动攻击,准备活活耗死柳述一党。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单刀赴营(一) 正在黄明远与田元在大宝门相持的时候,杨昭和裴矩二人也已经成功出了仁寿宫。 此时宫中生乱的消息还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因此守城官兵皆不知。杨昭、裴矩二人出了排云殿之后,直奔仁寿宫正门永光门。杨昭打着奉命回京的幌子,宫门的守卫无人敢阻拦皇太孙,因此二人在雄阔海和杨善会等人的护卫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仁寿宫。 出了仁寿宫,杨昭和裴矩便直奔宫外左武卫尧君素所部的军营。这是众人提前计划好的,左武卫军是黄明远的部队,尧君素又先后是杨广、杨昭父子二人的亲卫,因此尧君素在之前与黄明远会面之后,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 实际上黄明远在知道仁寿宫生乱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宫外的尧君素所部,因此立刻派人出仁寿宫给尧君素送信。 而黄明远的命令一到,尧君素不敢稍慢,立刻升帐点兵,并杀了军中不愿意跟随他平乱的将领,等待黄明远出兵的命令。 因而当杨昭和裴矩进入军营时,尧君素早就准备完毕。见到杨昭,尧君素一身戎装,单膝跪地,说道:“左武卫全军奉命集结完毕,等待太孙命令。” 杨昭见尧君素所部威武雄壮,战意盎然,心中大喜。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门将来报,右领军府杨万项率部赶来集结。 当朝官员之中,若说有人最怕杨俨继位的,那一定是杨素。双方之仇怨,三天三夜也难说尽。黄明远的信送到之后,杨万项也自觉担忧,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其父杨素授意杨万项,若是仁寿宫生乱,他当无条件的支持太子。 今日黄明远的信使一到,杨万项也知道决战来临,他立刻集结军队,清理不从,前来左武卫与尧君素汇合。在杨万项看来,此次太子的成败,不仅仅是太子一人的事情,还包括着杨家数百口人的命运,由不得他不为之拼命。。 杨万项见到杨昭,也是一喜,忙上前叩见。杨昭亲切地扶起了杨万项,说道:“国家有难,方见忠臣,今日柳述逆贼生乱,一切拜托将军了。” 尧君素和杨万项二人所部合兵一处,共计两千余人,皆归于杨昭一人统帅。 杨照也是统领过大军的人,因此毫不怯场,乃命大军出营,直奔左卫军斛斯万善军营之中。 斛斯万善是杨广的旧部,往日素与杨广亲善。其人骁勇果毅,虽然官职不高,但名气很大。 杨昭和裴矩商定从斛斯万善军中开始招降,一方面是因为斛斯万善在诸部中最有可能归降杨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诸军之中,左右卫军实力最强,人数众多,每部有两千余人。 杨昭和裴矩带着部队直趋左卫军辕门。 杨昭手上军队力量不足,因此不准备动武。他二人到了左卫军前,乃不顾自身安危,亲自上前叫门,请求入内。此时斛斯万善的态度尚不明朗,杨昭与裴矩二人的安危并不能得以保障,尧君素乃请求杨昭以自身安危计,不要盲目入内,但被杨昭拒绝。 现在时间紧迫,哪里还能求万全之事! 此时的斛斯万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杨昭和裴矩率兵前来,堵住营门,有些吃惊。但杨昭为皇太孙,裴矩是宰相,二人地位崇高,现在求见,他虽狐疑,但也不敢阻拦。 此时杨昭和裴矩在雄阔海和杨善会的护卫下,进入左卫军的军营。而尧君素劝不动杨昭,只得在外做好了战斗准备,防备意外发生。 杨昭和裴矩入营之后,斛斯万善早在辕门内等待,见到杨昭,忙上前施礼。 双方进帐,杨昭高坐帅案,开门见山地说道:“斛斯将军,今日柳述伙同元岩在宫中作乱,我奉天子之命,来调兵讨贼,你且随我出兵。” 斛斯万善听了大惊,这才问道:“不知太孙可有调兵勘合” 杨昭说道:“我此来匆忙,并无调兵勘合。现在柳述逆贼已经把持了大宝殿,与宫外的逆贼里应外合,准备挟持圣人。我现在出宫调兵,就是要拨乱反正,击败逆贼。” 此时杨昭紧盯着斛斯万善说道:“我和裴相国只有四人,若将军对我二人动手,我等绝无反抗之能力。若是斛斯将军信我,则随我出兵讨贼。若是斛斯将军不信我,那就请斩我首级,然后交给叛军。” “臣不敢!” 斛斯万善满是急色,杨昭如此言语,就是让他当场表态。但宫廷事变,关系重大,若是失败,便是身死族灭之事,斛斯万善连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如何敢轻易做决定,因此他只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裴矩也看出了斛斯万善的为难,乃说道:“斛斯将军,天子看重太孙,这是天下人所共知之事。斛斯将军听从太孙的命令,便是听从圣人的命令,此乃忠君也。今柳述作乱,宫中太子殿下和鲁国公二人已经率备身大军平叛,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克定祸乱,斛斯将军也曾在鲁国公麾下为将,难道还不了解鲁国公的能力。将军此时奉命讨贼,马到功成,便是大功一件,必能光耀门楣,封妻荫子。而若是在此犹犹豫豫,无论太子还是柳述都不会念将军的好,到时候无论哪一方获胜,将军都要有杀身之危,望斛斯将军三思。” 斛斯万善知晓裴矩说得很有道理,现在既然杨昭到了他军中,哪怕他不愿意招惹此事,也必须做出选择。 太子登临储位数年,根基稳固;而太孙又有灭突厥之大功,以仁孝之名布于天下;再加上朝野内外无数的太子党和战功赫赫的鲁国公,斛斯万善也觉得太子一方更容易获胜。哪怕太子死在仁寿宫中,他保着太孙返回长安,柳述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此时斛斯万善想明白这一点,乃决定投向太子这一方。 这时斛斯万善急忙下跪说道:“刚才万善差点铸成大错,多亏相国点醒万善。万善这就点齐兵马,随同太孙殿下征讨叛逆。” 杨昭、裴矩二人大喜,杨昭乃上前将斛斯万善扶起,令其点兵出战。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单刀赴营(二) 这时候宫中杨俨、柳述派出的传旨内侍也到了,可惜他还没靠近左卫军大营,便被尧君素的人发现抓了起来。 尧君素派人押着传旨内侍送到左卫军之中,众人此时皆看向斛斯万善。 斛斯万善眼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立刻明白尧君素等人是担心他会反复,因此将这名传旨内侍送来,就是给他送了一个投名状。斛斯万善也知道此时自己既然选择了杨广,那一定要获取杨昭的信任,否则战后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斛斯万善遂恶向胆边生,乃上前一把抓起那个传旨内侍,大声说道:“尔等柳述逆贼同党,竟然敢假传圣旨,真逆贼也。”说完他便抽出腰刀,一刀捅死了这个传旨内侍。 斛斯万善一刀杀了传旨内侍,意味着他彻底倒向自己一方,再无回头的可能。杨昭心中大喜,乃说道:“斛斯将军真国士也,大隋必厚待之。” 斛斯万善也不少忸怩之人,此时不再犹豫,反而英气尽显。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杨广父子身上,因此立刻请求为先锋,征讨叛逆。 杨昭便以斛斯万善为前部,准备直趋右武侯府屈突通所部。这时裴矩说道:“太孙殿下,既然柳述已经遣内侍持圣旨来左卫军中,这意味着其他各部也会有宣旨内侍。为了争取时间,不若我与太孙分别领军队前往左、右武侯军中,拿下二军,好彻底掌握兵力优势。” 杨昭点头称是。 杨昭、裴矩二人便就此分兵,杨昭率更加忠诚的尧君素、杨万项二部前往右武侯府屈突通军中,而裴矩则率领斛斯万善所部前往左武侯府刘长恭军中。 屈突通性格刚直坚毅,为人正直,乃杨坚亲信,虽然官职不高,但名声显赫,民间顺口流传:“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 杨昭孤身一人进入屈突通军中,规劝屈突通与其一同讨逆。 屈突通为人素来谨慎,因为不知道仁寿宫内事情真相,不欲出兵,意图坚守营寨。 杨昭见自己苦劝无用,便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对屈突通说道:“孤奉天子之命前来征调诸军讨贼,而将军以孤无调兵勘合为由,明哲保身,不欲出兵。现柳述逆贼正祸乱宫中,天子盼救援若渴,孤身为皇太孙,既不能完成天子使命,又有何面目再见天子。今将军若是不出兵,请先斩杨昭首。” 屈突通大惊,他如何不清楚杨昭在民间的声望,杨昭在都六事变和北伐之后,其名望不弱于圣人。若是真的让杨昭在这里出事,不说门外的尧君素等人会立刻出兵攻打他们,哪怕真的柳述得胜,为了平息民愤,也会拿自己开刀。 眼看杨昭要血洒大帐,屈突通大惊,急忙上前抓住横刀,跪在地上,满眼噤泪地说道:“太孙殿下,臣如何敢不奉命?” 屈突通别无他法,如果不选择听从杨昭的,杨昭真的会死在这里。屈突通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赌这一件事,而且他也认为柳述兵变之事,难以成事,根不不愿意冒此等风险得罪了太子。此时眼看无可奈何,便顺水推舟,顺势加入太子杨广的阵营。 杨昭眼看屈突通服软,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也是在赌,看屈突通敢不敢冒着杀死自己的风险,其凶险无比,所幸现在赌赢了。 这时前来右武侯府宣旨的内侍也到了,杨昭命人直接当着右武侯诸将杀死,彻底绝了众人的后路。屈突通眼见再无他法,只得召集右武侯诸部,听从杨昭之命,不再摇摆。三军合兵一处,向右卫军大营杀去。 而另一路裴矩前往左武侯府刘长恭军中,宣旨内侍竟然早一步先到了左武侯府大营之中。 刘长恭是洛阳人,不算正宗的关陇世家。他本身能力一般,并无将帅之才,全靠着忠诚用命,才做到车骑将军的位置。 裴矩进军营时,刘长恭正摆起香案,跪地接旨。眼看裴矩急匆匆而来,刘长恭吃了一惊。 这时裴矩也不管正在接旨的左武侯府诸将,竟然直向宣旨内侍冲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内侍还不清楚状况,裴矩竟然已经冲到了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裴矩竟然一手抓住内侍,一手从胸中抽出一柄短刃,照着内侍便捅了过去。裴矩连捅数刀,等到刘长恭等人上前拉开了裴矩,那内侍血流了一地,早就被裴矩捅死了。 刘长恭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裴相,你这是疯了?” 裴矩满身血污,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眼看众人惊恐面色,裴矩站起身来,指着刘长恭说道:“刘长恭,今日柳述叛乱,祸乱宫中。我奉天子、储君和太孙殿下之命,令尔等起兵,随我共讨叛逆。” 刘长恭也与裴家有些亲戚,往日都以叔父之礼对待裴矩。此时听得裴矩的说法,刘长恭惊道:“裴相,这圣旨上说,越国公和鲁国公兵变,令我等即刻讨贼。” 裴矩一把夺过刘长恭的拿着的圣旨,直接给撕毁了。 “相国,不可啊!” 裴矩指着刘长恭的鼻子说道:“长恭,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今日是来救你的。你若是真的接了这份圣旨,怕是宗族罹祸,死无全尸。” 刘长恭吓个半死,惊慌地说道:“叔父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给侄儿说个清楚。” 裴矩这才说道:“你这圣旨是柳述做假的,我现在正跟随太子殿下征讨柳述之乱,你若是想保全自身,便跟随太子,一同讨贼。” 看到刘长恭有些犹豫,裴矩生气地说道:“你今日杀了柳述的传旨内侍,撕毁了圣旨,你以为柳述得胜了会饶了你。” 刘长恭面色惨白地说道:“叔父,人是你杀的;圣旨也是你撕毁的啊。” “谁知道?” 看着裴矩一副无赖状,刘长恭被坑的欲哭无泪,知道自己怕是别无选择,只得说道:“一切唯叔父马首是瞻。” 裴矩大喜,拉着刘长恭的手说道:“贤侄且放心,此事之后,我保你一个骠骑将军。” 这时刘长恭得了裴矩的承诺,也不哭丧着脸了,高兴着聚拢三军,准备讨贼。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单刀赴营(三) 杨昭带着三千兵马出了右武侯府的军营,真奔右卫军军营而去。右卫军车骑将军元袭,乃是杨俨的妻兄,与其关系密切,是黄明远预判的杨俨三个外援之一。 此时杨昭认为自己手上已经有五千兵马,再除去那些两不相帮的势力,已经有足够压制叛军的实力。而且杨昭担心他这边忙着招降纳叛,而杨俨一系的军队会趁机攻打仁寿宫。 实际上元袭的确是杨俨真正的底牌、嫡系。当日杨俨从朗州千里驰奔,来到仁寿宫之后,第一个来投奔的便是妻兄元袭。而元袭也并未让杨俨失望,乃欣然受命。杨俨在元袭军中藏了数日,联络上父亲的旧部,这才寻得机会,进入仁寿宫中。 此时的元袭早就在军中做好了准备,整顿好军队,只等杨俨的命令一到,便立刻率部杀进宫去。 右卫军军营离着右武侯府军营很近,因此元袭也早就发现了右武侯府军营的动乱。他不知道右武侯府军是否也是杨俨的伏手,因此不敢贸然出击。 等到宣旨的内侍来到军中之后,元袭大喜,接旨之后,立刻点兵出征,并不由分说地杀了军中反对的将领。 此时杨昭急匆匆地领兵前来,双方便在右卫军军营外相遇,正堵住右卫军的前进之路。元袭没想到杨昭竟然亲自出外领兵,且乍一看对方人数很多,因此元袭乃下令大军退回营中据守。 杨昭在雄阔海等人的护卫下来到军前,乃放声喊道:“元袭,孤乃大隋皇太孙杨昭,奉天子之命讨伐逆臣柳述,尔等若是大隋臣子,需听从孤的指挥,随孤一同讨贼。” 对面的右卫军军营中静悄悄的一片,无人说话。 众人正要看着元袭如何应对,突然从右卫军军营中射出一支箭来,直奔杨昭而去。众人大惊,眼看这箭就要射到杨昭,其身侧的雄阔海突然一挥手中大斧,将来箭撞开。 两方之兵,皆吃了一惊,没人想到会有人敢对杨昭动手。接着便是愤怒,杨昭的声望之高,使得根本不容许这种卑鄙的暗杀。 “逆贼!” 屈突通赶紧命人上前护卫杨昭,而杨昭却无丝毫畏惧,在雄阔海的护卫下,更向人前而去。 眼看双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杨昭乃大声说道:“谁要杀孤,尽管上前,尔等难道连见孤的勇气都没有吗?诸位兄弟们,现在正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康的好时候,谁若是要跟着逆贼柳述一条道走到黑,想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想没想过家人的下场。现在放下兵器,孤向你们保证,当既往不咎。” “放屁,只有我等放下兵器,他们就会杀了我们!” 杨昭大怒,乃大声喊道:“元袭,你好歹也是一军之将,难道就只敢蝇营狗苟地躲在人后,不敢出来吗?” 元袭无奈,这才出现在人前。 元袭向杨昭拱拱手,说道:“太孙殿下,我奉天子诏令,讨杀逆贼,这是圣旨,太孙殿下可有?若是没有的话,太孙殿下便是矫诏,是大罪。” 杨昭自是不会和元袭争辩这些东西,他确实没有圣旨。不过杨昭也不示弱,他根本不搭理元袭,乃是对着右卫军士兵说道:“诸位将士,孤是杨昭,是你们的皇太孙,尔等之中,不少人都跟随孤出征过,尔等是愿意相信孤还是愿意相信元袭?” 为了不至于两败俱伤,杨昭赌上了自己这些年的声誉。 果然右卫军中有人呼道:“太孙殿下,仁孝贤明,是天定的圣君,他的话我们应该相信。” “对,太孙殿下素来得天子宠信,他不会骗我们的。” 众人沸沸扬扬,不过大都是支持杨昭的。也不怪是如此,杨昭这两年在长安的威望太高了,完全符合众人心中圣君的形象,因为很多人不可避免的将杨昭神化。 右卫军本来是元袭的主场,但现在不可避免的舆论被带偏了。元袭大怒,立刻命亲信护卫去将军中支持杨昭的人给揪出来。 这时杨昭又说道:“诸位将士,若是相信孤的,请袒露右臂,随孤杀贼。” 众人惊动,再加上元袭的护卫们上前抓人,整个右卫军军营立刻乱了起来。 “啊!” 就在此时,一声惨叫。众人皆看向惨叫源头,正是刚才还气急败坏的元袭。 而在元袭身后,一年轻小将拿着还沾满鲜血的横刀,大声喊道:“吾乃右卫军王智辨,今日要随同太孙殿下杀贼,尔等谁敢不从?” 刚才正是王智辨突然袭击,一刀杀了元袭。 众人听令,纷纷跪地高呼“太孙殿下!太孙殿下!” 而一众元袭的死党也被急着投效的众人给诛杀殆尽。 杨昭大喜,乃命王智辨继续统帅右卫军,并舍命军中诸将士的罪过,令其一同讨贼。 此时杨昭手上能控制的兵马已经过半,心中大喜,乃准备分兵去攻打仁寿宫,增援黄明远。正在此时,裴矩也赶到了右卫军的营前,他所部也有四千人之多。 原来裴矩在拿下右武侯府所部,又拿下了右武卫河南郡公韦圆照部。 韦圆照是郧国公韦孝宽之孙,京兆尹韦总三子,杨勇之女丰宁公主杨静徽之夫,杨俨的姐夫。他本来就是皇亲国戚,贵胄子弟,出身显赫。虽然杨俨乃是他的妻弟,但他更多的是在乎家族的利益。韦圆照本来就不愿跟随杨俨发动叛乱,而是打着谁赢便跟谁的主意。 裴矩亲自赶赴右武卫军营之中,韦圆照不愿得罪裴矩,因此亲自上前迎接。裴矩立刻看出了韦圆照内心的纠结以及两面讨好的想法,因此说了没几句便要起身告辞。韦圆照没有阻拦,反而亲自将其送到帐外。 此时裴矩挨着送他的韦圆照,走到辕门口,这时裴矩忽然一把扯过韦圆照的手不放松。而裴矩一侧的杨善会见此更是立刻上前,制住了韦圆照。 变故抖生,众人一看韦圆照被胁迫,不敢上前。 裴矩乃挟持韦圆照,令其下令部下倒戈。韦圆照本就不看好杨俨的事情,此时更是没了坚持的理由,便顺水推舟,下令麾下跟随裴矩平叛。 裴矩遂使杨善会代领其军,自己则挟持着韦圆照前去面见杨昭。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单刀赴营(四) 裴矩挟持着韦圆照来到杨昭的军前。 此时以如此狼狈的样子见到杨昭,被裴矩挟持的韦圆照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诩为一代名将,往日眼高于顶,傲气的很,没想到今日出师未捷,竟然直接被对方挟持了,真是把脸丢到家了。 不过杨昭倒是有礼,没有丝毫小觑韦圆照的样子。他代裴矩向这位堂姐夫道了歉,全了韦圆照的脸面。不过杨昭也不傻,仍是将韦圆照拘在身边。韦圆照忠诚度太低,不能将之放归,从而使右武卫军复生乱。 杨昭与裴矩合兵一处,所部共计七军九千余人,已经囊括了城外各禁军的大部分力量。杨昭心忧城内的情形,乃决定和裴矩分兵出击。 杨昭乃令裴矩率领左卫军、右武卫军和左武侯军四千余人,在斛斯万善、刘长恭、杨善会等人的佐助下,在宫外继续收拢兵力,伺机拿下右领左右府柳敷、左领左右府元成寿、左领军府杜楷三军。 而杨昭则亲率右卫军、左武卫军、右武侯军、右领军府军五千余人,杀奔仁寿宫。 杨坚为了内外相制,不使备身府军做大,乃以监门府军守备仁寿宫各处宫门。而又为了防止监门府军与内臣勾结,监门府大营分别居于仁寿宫外,而大部分监门府兵则居于内。 杨昭定计之后,以杨万项和王智辨二人率领右卫军、右领军府军直奔城北的左监门府大营,而自己则率领左武卫军、左武侯军两部直奔右监门府大营而去。左监门府监门郎将罗荣和右监门府监门郎将元礼二人皆是杨广之旧部,素与杨广亲善,以现在的局势,二人倒也不会反复。 正如杨昭所预计的那般,罗荣、元礼二人一看杨昭手上的大军,便知禁卫军怕是皆已落入杨昭手中。虽然柳述此时仍把持着天子,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上万禁军,现在大隋的未来怕是完全握在皇太孙的手中。 罗荣、元礼根本不敢耽搁,便选择开门景从,二人也担心自己军中会有人选择拿他俩的脑袋来向皇太孙献媚,迟疑不得。 拿下左、右监门府大营,杨昭已经彻底扫清了仁寿宫的外围各部,将仁寿宫团团包围。 杨昭不敢耽搁,乃以屈突通麾下的右武侯府军为先锋,向仁寿宫杀去。 大军一路直推进到永光门外,被守军拦住了去路。此时宫门紧闭,守备的士兵各持弓弩御于宫墙之上,严阵以待。 原来杨俨已经安排内侍持圣旨将仁寿宫的几处宫门全部拿下了。各处宫门的守将不过是帅都督、都督级别的将领,既无大权力,也分不清真实状况,只得以天子的圣旨为准。 杨昭令罗荣上前喊门,而驻守永光门的左监门府军根本不听罗荣的劝,直接从城头射下几支箭来,将罗荣逼走。 罗荣无奈,只得退回军中。 杨坚为了防止掌控各处宫门的监门府将官与外界私通,一般都是越过监门府的高层,直接布置各处宫门的防御。因此监门府的将官反倒无法插手各处宫门的人事和守备。所以罗荣名义上是永光门戍卒的统领,但众人却丝毫不在意。 杨昭也了解这般情况,没有怪罪罗荣。 罗荣乃将永光门的情况与杨昭说了一番。永光门作为仁寿宫正门,兵制规格比其他城门要高的许多,有守备兵员三百人,主将为左监门府大都督赵同。赵同往日便不卖罗荣的帐,这一次有圣旨做依仗,正是敢箭射赵同。 杨昭又命人上前劝降赵同,皆被赵同拒绝。 赵同也是杨勇旧部的漏网之鱼,只是原本位卑言情,乃无名之卒,因此没有被清洗。这几年他韬光养晦,升到大都督,又和杨俨有了联系。杨俨兵变之后,乃撤掉原本的车骑将军,以赵同代之,彻底掌握了永光门。 杨昭眼看赵同油盐不进,又担心在永光门耗得太久耽搁了战事,只得命屈突通率军攻击永光门。 赵同虽然手下士兵不多,也没有滚木礌石等守备器械,但仗着永光门高大,只在上面不停地射箭反击。屈突通虽勇,但手上亦无攻城器械,带队冲锋了几次,皆拿永光门没有办法。 这时候元礼劝杨昭可以火烧永光门,到时候趁赵同无备,突入宫去。杨昭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元礼这个提议。火烧宫门容易,但会导致内外百里都能看得到。到时候徒引慌乱,想掩盖都困难。 杨昭乃命屈突通、王智辨分别从其它宫门找寻突破口,而自引余部继续攻打永光门。 这时担任后军的杨万项眼看永光门难破,令人从山上砍了一颗大树,当做撞木。城头上箭如雨下,城下也以弓弩纷纷还击。 赵同等人本就携带的弓矢不多,很快便要耗尽。 这时杨万项命人扛着大树狠狠地撞击宫门,大约撞击了近百下,那巨大的宫门果然是不堪其负,被撞木撞开。杨万项眼看城破,乃一马当先,带人冲杀进永光门内。 赵同大惊,但此时他仍不愿意投降。昔日太子殿下和武陵郡王有恩于赵同,今日赵同便报此恩,死不后退。 不过赵同三百人马,的确太少,原本有城门相依托,还能勉强还击。此时杨昭的数千大军杀入,众人难以再战,纷纷溃败。 杨万项带人杀红了眼,直杀得永光门内血流成河。 赵同带人血战不退,浑身数道伤处仍不退缩,不提防被身后一人砍翻在地。原来左监门府的官兵见此时难以幸免,又不愿与赵同一起给人殉葬,遂死中求活,杀了赵同请降。 左监门的府的官兵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杨万项还想带人斩尽杀绝,以绝后患,被杨昭命人及时制止。 杨昭不想大开杀戒,因此命罗荣带人将这些降兵看管起来,再做计较。 而与此同时,屈突通、王智辨也分别从两侧的咸亨门和排云门而入。排云门守将是杨广的人,自是选择放行。而咸亨门的张黑铁眼看这阵势,也不敢阻拦,立刻选择开门投降。 杨昭大军纷纷取得进展,乃从三面杀入仁寿宫中。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单刀赴营(五) 宫外杨昭不断收拢兵力,宫内的杨广和张衡二人也底定大局。 杨广离开排云殿之后,带人直奔备身府车骑将军陈伯图的营中。陈伯图是杨广的亲卫出身,早年还跟着杨广伐陈,立有战功。只是陈伯图出身卑贱,因此蹉跎了不少岁月,虽然才华出众,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大都督。 不过陈伯图为人忠义,素来亲近杨广。待杨广入营之后,陈伯图立刻跪地迎接。 杨广大步流星地进入陈伯图帐中,对陈伯图说道:“子谋(陈伯图字),柳述害孤,孤要来你军中暂避之。” 陈伯图大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乃跪述道:“储君放心,陈伯图当以死护卫储君。” “孤就知子谋忠义!” 杨广大喜,扶起陈伯图,勉之。 杨广乃于陈伯图说起柳述兵变之事。正如黄明远所料,陈伯图今日也没有见到杨安,不知为何?杨广乃命陈伯图和其一同,掌握此军。 二人正在商议,突然听得护卫来报,军中点将,有圣旨下达。 杨广听后不屑地说道:“孤倒要看看是什么圣旨?”乃和陈伯图一起前往杨安的中军大帐。 此时左武侯府骠骑将军赵什柱已经手持圣旨来到军中,众将聚齐,赵什柱乃宣布圣人以其代领左二备身将军之职。众人询问原主帅杨安在哪里,赵什柱只说杨安另有任用。 这时陈伯图忽然站出来表示对赵什柱的圣旨感到质疑。 “杨将军不见踪迹,而赵将军又拿着一份不知真假的圣旨来我备身府掌军,我等如何辨别赵将军是真的领了天子的任命,还是有其它的目的。” 众人听后大惊,没想到一向不显山不漏水的陈伯图胆子竟然这么大,敢质疑赵什柱手里的圣旨。 赵什柱愤怒地指着陈伯图说道:“陈伯图,你要造反不成。” “孤看是你想造反。” 这时从人后走出一人,正是杨广,满屋将领尽皆吃惊,赵什柱也是目瞪口呆。 杨广走到人前说道:“赵什柱,你可清楚你手中的圣旨乃是柳述等人伪造的,柳述叛乱,阴谋挟持天子,尔等难道要跟随柳述一起背叛大隋不成。” 杨广一出现,赵什柱便惊呆了。此时杨广大声呵斥,他更是主意全无。虽然屋中将领有不少人本来是要接了这个圣旨,但赵什柱天生对杨广畏惧,更不知道如何反驳,因此只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什柱,你真的要跟着柳述一条道走到黑。” 杨广这声厉喝,如一个霹雳炸到他的头顶。赵什柱心中大惊,抬眼望去,四周诸将看向他的眼神尽是不信任之状。赵什柱明白,今日他怕是根本无法掌握这支军队,而且若是众人倒向杨广,他怕是要被乱刀砍死了。 赵什柱反应也快,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太子殿下,什么柳述作乱,臣不知啊,臣也是接到了内侍的旨意,这才来左二备身府应职的,不信太子殿下请看。”说着便将圣旨递给了杨广。 杨广立刻明白赵什柱这是要反水了。 杨广令人上前接过赵什柱手中的圣旨,顺手便给撕了,然后对赵什柱说道:“此乃柳述等人之乱命,你是要跟随柳述作乱,还是要听从孤的旨意,随孤平叛。” 赵什柱立刻叩首道:“臣被柳述奸佞所骗,死罪也,多蒙太子殿下不弃,饶恕罪臣,罪臣便奋不顾身,尽力报国,斩杀逆贼。”说完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此时赵什柱都降了,本来想接旨的几人也尴尬万分,只得作罢。此时众人被杨广所裹挟着,只得平乱了。 杨广乃命陈伯图代杨安指挥左二备身府军,随其向大宝殿杀去。 而此时,张衡也已经拿下了左一备身军。 张衡自离开排云殿之后,秘密潜入崔宝德的军中。此时崔宝德也在着急,原来昨夜田元邀其父商议防务,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崔宝德派人前往田元军中相询,田元回复说崔彭被天子叫去了。 崔宝德大惊,但也不能去问询天子。眼看崔彭失踪的时间越来越长,崔宝德心中越发焦急,暗中猜测难道父亲恶了天子,被天子秘密处死了。 崔宝德正不知如何,护卫来报,太子左庶子张衡来访。 崔家与太子素无焦急,崔宝德更与张衡没什么来往,本想不见。不过对方言有药可医崔宝德的心病,使崔宝德大惊,乃令人引张衡入内。 张衡进入房中,直言柳述作乱,而崔彭已经被柳述所杀。崔宝德大惊,不敢相信。 张衡乃恐吓崔宝德道:“柳述作乱,令尊忠于天子,这才罹祸,郎君当继承令尊之遗志,否则柳述当权,令尊便成了逆贼,崔家也保不住。” 崔宝德被张衡恐吓地心慌,遂决定跟随杨广一党共讨柳述。 此时左领军将军赵仲卿已经前来崔彭军中接掌兵权。赵仲卿是宿将,又是酷吏出身,威势极重,非赵什柱这种幸进之人可比。因此手持圣旨的赵仲卿立刻便威压全军,使众人接旨。 不过张衡早有准备,立刻便让崔宝德带人将中军议事堂给团团围住。负责中军守卫的都是崔彭的旧日亲信,赵仲卿也没有来得及清洗,此时正好被崔宝德调动起来,给赵仲卿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崔宝德,你要谋反不成?” “是你赵仲卿要谋反!” 张衡被人护卫着来到军前,怒斥赵仲卿。 张衡的到来,让赵仲卿一惊,他知道崔宝德怕是已经投了杨广,绝不是言语可以拿下的。 赵仲卿是老将,立刻便决定擒贼擒王,只要拿下张衡和崔宝德二人,对方必定投鼠忌器,到时候再行计较。 因此赵仲卿也不答话,立刻抽刀就向张衡杀去。这时不提防身后突然一人杀出,一刀直刺入扑来的赵仲卿身上。 杀赵仲卿者正是黄明远安排护卫张衡的红拂女。 赵仲卿不敢置信,伸着双方却再也抓不住张衡,摔倒在地,抽搐了两下,立即毙命。 这时众人皆惊呆了。张衡当机立断,大声说道:“赵仲卿伙同柳述谋反,已被诛杀,尔等也要附逆吗?” 众人立刻跪地请降。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横扫叛军 杨广和张衡分别拿下左一、左二两支备身府兵,彻底掌握了仁寿宫中的兵力优势。除了大宝殿,仁寿宫中四处皆已经落入杨广手中。杨广乃和张衡分别从东西方向包围大宝殿。 此时黄明远也在大宝门外与田元相互对峙。 田元狼狈地败退回大宝门之后,闻知此消息的杨俨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田元手中的精锐备身竟然还打不过黄明远统领的一群侍卫。愤恨的杨俨立刻就想处死丧师辱军的田元,以儆效尤。只是现在他所联络的诸军都在外面,根本不确定具体情况,而要想防止黄明远杀入大宝殿,他还只得依靠田元。 因此暴怒的杨俨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反而在人前只得勉慰田元一番,令其坚守大宝门,等待援兵。 而外面的黄明远眼看所部无法攻破大宝门,也不急迫,便令部下就地屯驻,等待杨广支援。双方在大宝门外对峙了近一个时辰,皆无动向。 此时的杨俨看着黄明远既不退兵,也不主动攻击,满是狐疑,不知黄明远是何打算。这时元岩说道:“莫不是黄明远想堵死我军的出路,消耗时间,等待援军。” “黄明远没有这么傻,我军援军就快要到了,他若是再不攻入大宝殿,到时候就要遭到我军两面夹击。再说杨广只带了数百侍卫,哪里有什么援兵。” 元岩说道:“大王,宫外可是有上万禁军。” 杨俨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可都是天子的近军,只要有天子诏令,便可调动,杨广又凭什么号令他们。” 杨俨知道杨坚平日里对备身府兵抓的紧,杨广也无法将手伸进去。他已经派出了数十名内侍携带圣旨招抚各军,他相信这些对杨坚忠诚的府兵接到杨坚的圣旨,立刻就会奉旨平叛。可惜杨俨忘了一点,若是平时,自然如此,可现在杨坚马上就要死了,众人再是忠诚杨坚,也会寻找后路。 元岩此时并不认为如此,又说道:“大王,宫外的军队离得远,若要赶到大宝殿可能还需等待时间,但无论如何赵仲卿和赵什柱二人现在也应该带着备身赶到才是。” 杨俨一惊,像被惊雷震住一般。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孤有天子的圣旨,众将士绝不可能附逆的。再等等,再等等,孤想赵仲卿和赵什柱二人也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他们必定马上就会到了。” 元岩和柳述不再言语,实际上二人已经有了这次兵变可能失败的觉悟。 杨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却更加透露出他的底气不足。 眼看时间逐渐消逝,柳述、元岩等人更加召集。现在内外不通,他们只能困守大宝殿,坐看杨广将外面各处军队一点点拿下。哪怕他们坐拥天子大义,但是杨广、杨昭父子党羽众多,一旦他们全取了仁寿宫,这天子也无法做他们的底牌了。 柳述、元岩都认为不能任凭杨广一党在外面四面出击。而杨俨也赞同这个建议,因此决定命田元主动出击,至少要打通大宝殿与外面的联系,否则他们只能困死在此地了。 众人所此决断倒也不错,但却忽视了田元的实力与能力。 田元接令之后左右为难,田元并无真正在战场上指挥过军队,因此刚才一战不仅让其麾下兵卒丧胆,田元本人也是心惊胆战,畏惧不堪。若是可能,他是实在不愿意主动去面对黄明远的骑兵,但为了胜利,也是无可奈何。 杨俨将所有的兵丁、护卫等人全部聚集起来,却只有五六百人左右,这时杨俨又愤恨田元的无能,丧失了这么多的兵力。 杨俨将所有人都交给田元指挥,又叮嘱他切不可战败。 此时田元登上大宝门上了望,眼看双方已经僵持了一个时辰,城外的黄明远所部已经有些懈怠,众人或是坐着、或是站着,散乱的很。田元心道黄明远此时怕是骄纵过头,忘了分寸,因此田元决定趁机突袭。 田元乃命百余人持弓在大宝门上辅助,自己率五百人马打开大宝门,向黄明远所部杀去。果如田元所料,其麾下一拥而上,迅速突出。而黄明远所部遭遇突击,都慌了神。众人立刻屁滚尿流地向后逃去,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田元大喜,这时候他心情激荡,自己战胜了黄明远,势必要闻名天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田元也忘了谨慎,只想着趁机扩大战果,便命众人紧追。 田元所部行不十余步,忽然侧方一支军队杀出,直撞入田元军中。 正冲锋的田元见此大惊,只见对面的黄明远端坐在马上,正笑着看他,哪有一丝慌张的样子。原本被追击的黄明远所部,也立刻调转马头,向田元杀来。 田元立刻意识到中了黄明远的诱敌之计,便想赶紧撤回大宝门。但他冲杀靠前,离着大宝门有二三十丈的距离,哪里跑得过两条腿。 黄明远一挥令旗,其部便分成数股,向田元包抄杀来,更有一部直奔大宝门而去。 田元此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宝门要是守不住,他们一群步兵,只能被对方肆意屠杀了。因此田元拼了命地往大宝门赶,希望抢在对方前面回城。 黄明远高坐马上,看着奋不顾身地田元,不住地冷笑。 “好个猛将,也算骁武,可惜没死在御外辱的战场上,反而死于今日。”说完,黄明远抽出马袋中的铁箭,张弓搭箭,射向远处的田元。 田元正拼死力战,不提防黄明远这突然射来的一箭。此箭斜着射入田元的脖子,弓矢直没其羽。 田元好无防备,一击毙命。 田元麾下众将见田元已死,立刻溃乱,皆无战心,不少人前后无路,纷纷向黄明远请降。黄明远也无杀意,只让众人落了对方兵器看押,不得妄加杀戮。 田元死后,黄明远预伏的一队人马冲入大宝门,杀散了城门处的备身官兵。随着黄明远其部涌入的越来越多,众人下马步战,杀上城头,双方激战一刻钟的时间。备身府官兵不能敌,或死或降,至此,大宝殿的屏障大宝门正式落入黄明远的手中。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勿使孤有杀父之名 这一仗胜得比黄明远想象的更容易。 杨俨、田元等人算计黄明远的时候,黄明远此时也在算计着殿中的杨俨等人。黄明远虽然知道只要自己坚守住此地,等到杨广等人的援军到了,必能破敌。 然而黄明远做惯了主攻,什么时候愿意给人当个辅助?他可没有等别人来解决问题的习惯。 黄明远知道杨俨这个人素来急功近利,今日田元等人与自己耗了这么长时间,杨俨必会坐不住,甚至会主动出击,而这时便是自己破敌的良机。 为了引诱田元,给其信心,黄明远故意只在城门外围摆了百余人,将队伍拉得松散,使得田元以为自己无备。而预先设置了两支伏兵,一支伏于东面一侧的小巷,准备断田元所部的归路;另一路设置在城门东南方向的箱子中,准备趁乱抢门。 田元做惯了侍卫,本就不善领军,因此中了黄明远的诱敌之计,自己也身死。而其麾下备身早就士气低落,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也亏得田元一个侍卫头子,根本不懂战术,在黄明远这里活活耗光了有生力量。若是杨俨将田元与赵仲卿的位置相互交换,黄明远怕是就不能胜得这般容易了。 哒哒的马蹄声踏破了守军的最后一点士气,整个大宝门被众骑兵踩在了脚下。 当战斗越过大宝门进入殿中广场之后,殿内的杨俨和柳述便知晓田元败了。愤怒的杨俨一把抽出配剑,低声怒吼,若是现在咒骂可以,他会将最恶毒的语言付诸于黄明远的身上。 而柳述这一屁股坐在了地盘上,喃喃地说着:“败了,败了,怎么会败呢?”其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个丧家犬。 “降者不死!” “降者不死!” 黄明远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宝殿。众人此时不误气恼地想着,怎么哪里都有黄明远? 可惜黄明远听不到他的心声。 黄明远眼看大宝门已破,便令众人迅速接掌宫门楼子,抢占制高点。同时黄明远并不急着攻击大宝殿的杨俨,而是令人将广场和宫门内外的叛军清理干净。 杨俨这个人丧心病狂,谁知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与此同时,负责阻击另一个方向的赵才、陈远等人也已经破门而入。实际上因为黄明远率先强攻,而田元两次主动出击,实际上叛军并没有多少兵力守备丹霞门,更没有主动出击。 尤其是刚才杨俨集中了手中的精锐,丹霞门的守卒只剩下数十人。 此时宫中生乱,田元大败亏输,战斗都进入到大宝殿的广场之内,再守卫丹霞门已经没有意义。因此叛军紧闭宫门,然后全部去支援大宝殿的正门。 赵才命人搭上人梯,爬上丹霞门,然后从里面打开了丹霞门的大门,众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入。 有发现丹霞门破的,便组织士兵前去阻挡,但实际上这些人不过是螳臂当车。赵才所部的主力骑兵杀入,这些所剩无几地残兵皆是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能死战不退,纷纷溃散,至此彻底堵死了大宝殿的后门,绝了杨俨的生路。 整场战斗,黄明远等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备身府兵在其面前如乌合之众一般。实际上备身府的官兵,其实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因此到了这种绝境,更无战斗意志可言。 黄明远又令众人分别攻击两侧偏殿,清理残兵,防止突袭,而自己则率领主力停留在广场之上,正对着大宝殿,与杨俨对峙。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此时杨俨除了手握天子之外,身边士卒死伤殆尽,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再与黄明远一战了。只是他还不认输,还在挣扎,他乃命残余部队且战且退,坚守大宝殿。杨俨相信只要援军到达,他就还有一战的机会。 双方在大宝殿前对峙,看着对面生龙活虎的黄明远所部,杨俨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黄明远用数百人的兵马逆推了自己。 众人无能,误我大事。 “杨俨,降了吧。你已经输光了一切,就此投降,还能换得一线生机,强自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不可能,孤乃天命之子,不会输得。黄明远,你来啊,天子在孤手中,孤的援军马上就到。” 杨俨头发散乱,歇斯底里,挥舞着配剑向黄明远怒吼,更令麾下残存护卫向黄明远射击。 黄明远担心伤了杨坚,不敢回射,乃命众人持盾推进。 而就在黄明远攻破大同门不久,杨广和张衡也带着左一、左二备身府的军队,进入了大宝殿,杨俨已经插翅难飞。 杨广也已经来到大宝门,正准备带人进入,被及时赶到的张衡给拦住。 杨广不解,张衡乃说道:“储君,柳述等人丧心病狂,挟持圣人,一旦其以圣人为质,要挟储君,恐使储君为难。储君不若趁此时机,召集群臣,以正君臣,而衡自去为储君去除此祸害。” 张衡担心柳述手握杨坚在手,其要挟将使得以仁孝立身的杨广进退两难。 杨广也明白张衡的意思,天子哪怕出事,也不能出事在杨广的手上,否则弑父的骂名他就逃不脱了。当然叛也得平,无论如何,不得放过杨俨和柳述,哪怕牺牲天子也在所不惜。 杨广知道此事自己的确不便出面,因此同意了张衡的说法,令其自专。 二人离别,杨广抓着张衡的手说道:“张卿忠义,孤将一切尽托付于汝。切记,勿使孤有杀父之名。” 张衡身子一顿,有些趔趄,乃重重地点点头,这才挺直了那有些佝偻的脊背,拜别离去。 张衡进入大宝殿,黄明远已经将叛军堵住了。黄明远见张衡入内,行了一礼,张衡乃问道:“明远,杨俨、柳述可在内?” “先生,都堵在里面。柳述逆贼有侥幸之心,因此准备负隅顽抗。” “那天子呢?” “天子也被杨俨、柳述等人丧心病狂地扣押在殿内。” 此时张衡看了黄明远一眼,低着声音,面色阴沉地说道:“明远,储君正看着我们呢。天下需要一个安稳的政局,万不能给那些野心之人任何机会。” 黄明远谨慎地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杨俨之死 张衡让黄明远护着来到人前,对着大殿喊道:“杨俨,柳述,出来吧,宫中的备身府已经全部被我军拿下,城外的禁军也皆听从我们的号令,你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援军,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不可能,不可能,张衡,你胆敢动摇我军军心,该杀。” 听到杨俨歇斯底里的怒吼,张衡也不争辩,直接让人将赵仲卿的脑袋扔了过去。这脑袋顺着台阶,被扔进了大殿之中。 “啊!” 杨俨发出了惨烈的惊叫声,如杀猪一般凄厉。 这时立于张衡一旁的赵什柱也上前大声喊道:“武陵郡王,柳尚书,你们快降了吧。事已至此,何必再抵抗下去。” 这时大宝殿的大门打开,出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柳述和杨俨二人。 此时杨俨在前,大声喊道:“张衡、黄明远,尔等逆臣,胆敢造反,天子在此,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投降。” 杨俨拨乱了半个大隋朝廷,而此时众人才是第一次见到他。 黄明远对张衡说道:“果然不出所料,主使者还真是杨俨,连柳述都是配角。当然,柳述的确没这么大的本事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张衡说道:“今日不管是柳述还是杨俨,都挡不住我们的路,为储君清理这些杂碎,扫平荆棘,乃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说完,张衡根本不搭理杨俨,乃命身边士兵张弓搭箭,向杨俨等人射击。 “张先生,小心伤了天子。” 张衡瞪了黄明远一眼,说道:“迂腐,这里都是一群叛逆,哪里有天子?” 众人齐出,轮番一轮弓箭打击,射向杨俨。杨俨等人措不及防,差一点被弓箭射死。身边护卫眼看对面的张衡下手狠辣,忙护着杨俨和柳述躲入大宝殿中。 张衡见二人退入殿内,这才停止射击。 黄明远不无忧虑,在此拉住张衡说道:“张先生,天子还在殿中,切不可如此决绝。” “储君会是天子。” 黄明远就怕张衡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死了杨坚,那麻烦就大了。眼看张衡摆明了不在乎天子的生死,这时只得说道:“张先生,天子不能出事,必须要平平安安地见到朝中群臣,否则天子若是死了,储君杀父篡位的骂名就洗不脱了。” 张衡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这么严重,作乱者是柳述和杨俨。” 黄明远眼看张衡如此倔强,有些恼怒地说道:“先生如此说,但天下人未必会相信。若是汉王打着为天子报仇的名义,起兵讨伐,到时候储君何以让天下人信服。” 张衡哑然,不再言语。 黄明远这才说道:“张先生,储君继位,已是必然之事,没必要为了早上数日的时间,便给外人留下话柄。皇位易做,天下难安。” 张衡良久才无奈地说道:“明远所言极是,今日一切且随明远处置。” “谢先生!” 黄明远乃一人持戟,走上台阶,来到大宝殿门前。对面一支箭射到黄明远身前,阻止黄明远前进。 黄明远乃大声说道:“杨俨,咱们聊聊!” “孤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杨俨,你大势已去,难道要就此猫在大宝殿,一辈子不出来吗?” 杨俨大怒,咆哮着说道:“黄明远,孤有天子在手,你若是再咄咄逼人,孤当与天子共存亡。” “哈哈!” 黄明远仰天大笑起来。 “杨俨,你是不是傻了,我是谁你不清楚吗?大隋有太子,有太孙,难道还惧你此等威胁不成。你觉得我等众人更希望是谁在帝位之上?” “你,你,逆臣!” 柳述在殿内听得大怒,他虽然和杨俨胁迫天子,逼其废黜杨广,但其实对杨坚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这几年,无论杨坚出于什么目的,对柳述都非常信重,二人也算君臣相得。 这时黄明远又说道:“柳相国,现在你们的形势你也清楚,其结果无外乎是选择投降或者是覆灭。你也是名家子弟出身,家世显赫,若是今日天子死在这里,你作为首祸之人,应该清楚柳家会是什么下场,你难道希望建安郡公一脉彻底灭亡。” 柳述大惊,悲愤异常,却说不出话来,他有理由相信杨广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杨俨和柳述相视,皆是面面相觑,黄明远不在乎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他们便根本没有和黄明远谈条件的本钱。 这时杨俨气急败坏地说道:“五姑父,你别听黄明远胡说八道,黄明远再是胆大,孤就不相信黄明远敢让天子血溅当场。”说着,愤怒的杨俨就让人上榻上去拖杨坚。 宣华夫人陈氏见杨俨竟然要对天子动粗,惊慌着拦到众人面前,想阻止众人,被两个护卫一把推开。 杨俨亲自上前,让人架起杨坚,就要往外拖。 杨俨就不相信,黄明远再是大胆,还敢不在乎天子。杨俨作为皇室正统子孙,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天子最大。哪怕现在杨俨敢挟持杨坚,但骨子里仍旧对此相信不已。他高估了黄明远等人对天子的忠诚。 “逆贼!逆贼!” 杨坚此时全身无力,被杨俨拖着,狼狈不堪,全无往日的脸面,因此只得不住地大骂杨俨。而杨俨充耳不闻,此时的他早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疯狂起来。 众人只见杨俨将天子拖出殿外,皆是大惊。 杨俨提着刀对黄明远怒斥道:“黄明远,你若是不投降,孤便立刻杀了天子。” 黄明远见此,也担心杨俨会疯狂过度,因此不敢上前。而此时以为制住黄明远的杨俨“哈哈”大笑起来,乃拉着杨坚的袖子,对杨坚大声说道:“你让他们投降,你快让他们投降啊。” “啊!” 正咆哮着的杨俨忽然一声惨叫,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去,正是其身后的柳述一刀刺进了他的左胸之中。 杨俨两眼突出,如遭雷击,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愤怒,愣了两秒,这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直到杨俨倒下,这时柳述好像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惊慌失措地他立刻就把染血的刀丢在了地上。众人也被这惊变给吓呆了,皆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一时之间,气氛凝固。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明哲保身 众人都楞在那里。 唯有黄明远看到杨俨被杀,众人皆在呆滞之机,立刻上前,一脚踹倒那个制住杨坚的护卫,然后用身子将杨坚抱住,并向后猛退。 杨坚虽然身材高大,但病了这么长时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黄明远后退中迅速稳住身子,一手持刀,一手抱住杨坚。而对面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主公死了,天子被黄明远抢走了,他们所有的依仗都没有了。 对方疯了一样要夺回天子,黄明远横扫一刀,逼退对方,而其身后的苏邕赶紧上前,护住黄明远。对方失了这一次机会,已没有对黄明远再出手的时机。 张衡在后看到惊变,马上令众人上前护卫。 就这短短几息的时间,令人目不暇接,天子易手,叛党再无生机。 黄明远在后大喊:“尔等放下武器,可饶尔等不死。”希望摧毁对方的心里防线。 实际上这些失败者的确有投降的打算,但张衡已经发动了对叛军的屠杀。大队的骑兵向着叛军杀去,锋利的横刀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杀戮。 虽然最后黄明远劝住张衡,使其手下留情,但叛军已经没有多少存活之人,大宝殿外,血流成河,狼藉一片。 不得不承认,张衡的杀气比自己还要重。 黄明远抑制住心中对张衡的不满,将天子交给几个护卫,命其将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安置,自己则大步流星的走进大宝殿。 幸好众人还没有完全杀红眼,没有将柳述一党的官员和蔡氏等人屠杀。而且出人意料的是,虽然刚才一番混战,柳述并未死在乱军之中,反而侥幸逃得性命。看得出刚才的事情对其冲击之大,面对黄明远,柳述虽然不至于跪地求饶,但仍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黄明远也对柳述没有好感,更不会可怜二人。乃命人将柳述、元岩二人及其党羽抓捕,又命人继续清理殿中的叛军残余。 陈氏和蔡氏也受了惊,此时皆缩在殿中一角,浑身发颤。 黄明远打眼看了陈氏一眼,惊慌失措中,更添了三分的娇艳,他没有多说什么,有些东西双方心知肚明。 陈氏和蔡氏二人皆是天子的嫔妃,不可轻辱,更不能为自己处置。因此黄明远便安排人护送二人前往杨坚处照料,不得出现失礼之状。 该抓的抓,该安置的安置。攻破大宝殿虽很麻烦,意义也很重大,但事后的处置工作黄明远并不愿参与,因此全都交给了张衡。 自己这个老师,为人强势的很,也有些恋栈权利。 眼看黄明远只是将一众叛党抓了起来,张衡向黄明远问道:“柳述等杨俨逆党,丧心病狂,留之也是隐患,不若全部杀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省得让储君为难。” 但黄明远却是反对。 “先生,这个时候最应该是稳妥,安定,死了数千士兵可以瞒得住天下人,但死一个宰相却瞒不住天下人。” 张衡不解,黄明远不住地摇头。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舆论可以杀人吗?一个宰相的死,还是在这个时候,别有用心的人便可以根据此事编纂出无数的东西来蒙骗天下人。对于杨广来说,如果真的让天下人以为其得位不正,到时候花费的精力远比此时的一劳永逸要多得多。 没看到历史上雍正皇帝为了替自己辩解不得不写出《大义觉迷录》,可仍然没有毛用,小书小报就是认为雍正皇帝是抢了其十四弟的皇位。当然张衡此时不知道谁是雍正皇帝,但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无论是皇帝还是宰相,可以死,但此时此刻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黄明远配合,张衡也不敢贸然做这种诛杀宰相的大事。张衡只是偏激,但不傻。 二人出了大殿,张衡忽然向黄明远问道:“今日若是杨俨以天子安危相逼,明远又会如何?” 黄明远站在殿门外,眺望着远处的山林,过了良久才说道:“先生,明远虽然是个武夫,但也懂得历史,明远永远不会做贾充(弑杀曹魏高贵乡公曹髦)和张超之(弑杀南宋文帝刘义隆),先生明智,请先生也慎之。” 张衡默念了两声“贾充”、“张超之”,不知是何感想。 黄明远知道自己言尽于此,张先生若是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也没有办法。自古“狡兔死,走狗烹”,这走狗若是做的坏事太多,哪怕主人不想烹,也得平息众怒啊。 黄明远将所有兵权交予张衡,自己带着红拂女、苏邕等护卫离开了。张衡看着这个名震天下的弟子,思绪万千,有些东西他不是不懂。 这时身边的护卫上前询问张衡如何处置柳述等人,张衡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按照黄明远的意思去处置。既然黄明远不让他杀柳述,总会有黄明远的道理。这个学生,有时候看的比他远。 而离开大宝殿,黄明远直奔排云殿而去。 部下不解地问道:“郎君,咱就这么走了?” “可不这么走了,难道你们还想在此清理战利品不成。” 众人哑然。 此时整个仁寿宫都已经被戒严了,赵才、陈伯恩等人正带着官兵挨个院子搜寻柳述遗党。不时地有人被绑着拖到校场上,昨天的袍泽今日竟成了阶下囚。 黄明远一路倒是通行无阻,无人敢拦。众人皆知,现在虽然圣人未死,但大隋的权利已经完全落到太子身上,而黄明远作为太子的心腹一党,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沿途不断有人向黄明远打招呼,黄明远不矜不傲,尽妥善应付。 在路上,红拂女忍不住向黄明远问道:“郎君为什么不留在大宝殿主持大事。” 黄明远反问道:“留在大宝殿主持善后之事就很好吗?” 红拂女不解地问道:“可是大宝殿是郎君打下来的,战功也该是郎君的,何必留给张庶子。” 黄明远平静地说道:“身为一个将军,该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至于善后之事,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功劳也不会少,又何必去趟这一摊浑水。你以为善后之事都是功劳啊,那可是比打仗还难的事情。” 红拂女不懂,只得默然。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劝谏杨广 黄明远到了排云殿,随驾的文武大臣早都云集此处,人流攒动,人声鼎沸。等级高的都进入殿中与杨广相见,等级不够的纷纷挤在殿前打探消息。今日的乱子起的突然,声势也大,真把众人吓了一跳。 众人着急着张望局面,更想知道这天子到底死没死。 众人看到黄明远到来,纷纷围了上来,呼啦啦一片,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天子的状况。黄明远隔开人群,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天子必会下诏告示天下,诸位同僚围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还是请回吧。” 说完,黄明远也不顾众人地惊诧,便进入殿中,他是打定主意做个锯嘴葫芦。 此时正在殿中的杨广听到黄明远到来的消息,亲自出殿来迎,黄明远刚要跪拜,杨广就立刻上前把黄明远拉起身来。 “今日局势危急之处,孤心中亦忧心忡忡,今日能这么快结束纷乱,多亏明远矣。” 黄明远乃说道:“是储君洪福齐天,天佑大隋。杨俨些许跳梁小丑,蝇营狗苟,不过是疥癞之患,明远只是尽本分而已。” 杨广正喜欢黄明远不居功的态度,他素来不喜欢别人压他一头,更不喜欢别人对其态度不恭。黄明远如此知晓分寸,才是荣宠长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二人亲密,因此杨广如闲聊一般问道:“听说杨俨死了?” “回储君,武陵郡王被柳述所杀,尸体已经被搬到校场,等待处置。” 杨广听了杨俨已死,恶气犹不得出,乃恶狠狠地说道:“如此狗贼子,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啊。”杨广现在是深恨杨勇父子,父亲活着时跟他争天下,父亲死了儿子还跟他争天下,父子俩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杨俨虽死,但发动政变的柳述、元岩甚至是附从的蔡氏犹在,杨广却不想便宜了他们,准备统统处死,以儆效尤。 黄明远乃劝道:“储君,此时杀一人容易,但不杀一人却难。” “明远何意?” 黄明远乃说道:“圣人本就重病缠身,又经历今日重重波折,怕是碍不过几日。到时圣人传位天子,本是得天顺民之事,若是此时两位宰相身死,天下人如何不有疑虑。若是有人再联系今日的风波,企图污蔑储君,到时候众口铄金,便给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以机会。此时汉王可是还掌握关东五十余州,带甲数十万呢。 柳述和元岩什么时候都可以处置,无需非得在现在。储君应当尽量压制此次政变的风波,勿复给人留下话柄。等到储君顺利登基,权利稳固,而今日之事风波也过,到时候再如何处置柳述、元岩二人,自无人会在意。” 杨广听了黄明远的话,也觉得有理,只是若是就这么放过柳述、元岩,还是使其心中不舒服。 “那就这么便宜了二人?” 黄明远想了想,便说道:“今日之事,整个仁寿宫内外数万人皆知,也瞒不住天下人。可只提柳述、元岩二人因与储君不睦,企图矫诏废立之事,被圣人发现处置。但绝不提兵变之事,也不提武陵郡王。” “那杨俨呢?” 黄明远说道:“武陵郡王自在朗州养病,不过武陵郡王病得这么重,天下皆知,哪怕真的碍不过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杨广眼前一亮,不由得赞叹黄明远的主意的确是最合适。 “明远以为如若此番便可安定人心了。”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储君,不会。汉王那里,无论朝廷是否有这次动乱,都会生乱。除非汉王愿意交出手中所有的权利,但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汉王愿意,那些已经在汉王身上押注的人也不会愿意。” 杨广说道:“那依明远的意思,我们与汉王之间这一战仍是无可避免。”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储君需早做打算。圣人山崩之时,便是汉王起兵之时。” 杨广皱着眉头深思了片刻,不过之后便舒展了开来。 “孤也是乱了方寸,这汉王必反之事早就在计划之中了,不过是时间问题,孤现在忧心又有何用?” 说完,杨广问道:“天子经过这一番波动,病情加重,也不知道能撑几日。今日有不少大臣上书于孤,希望由圣人将皇位让给孤,而圣人则以太上皇的身份出外养病,你以为此言如何?” 黄明远一急,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储君,献此策者,居心叵测,可斩之以儆效尤。” 杨广不解黄明远如此激动,乃有些不虞地说道:“明远难道不希望孤继承大统吗?” 黄明远忙说道:“储君,不管圣人现在是否让位于储君,这万里山河仍是由储君主宰,储君现在是否立刻登基又有什么不同。而此时使圣人将皇位让给储君,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储君故意逼迫天子让位,是将储君置于不忠不孝的位置。这些进言之人,只是为了拥立之功,以图幸进于储君,却丝毫不顾及储君所处的位置和可能产生的风波,难道还不该斩吗?” 杨广大惊,接着顿悟,这才说道:“今日若无明远,孤置大谬也。这些人是想把孤架在火上烤啊。” “储君名鉴。” 在黄明远看来,杨广作为一个天子,既不缺少能力,也不缺少气度和手段,他与那些史上的名君相缺少的最大的东西便是这份演技。 俗话说“自古天子皆影帝”,没见到周公有“握发吐哺”;汉文帝有因惜十家之财而罢建露台;汉武帝有史上第一个《罪己诏》;宋太宗喊出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喊出了“满汉一家”、“永不加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们在人前做足了爱民的姿态,让老百姓将矛头对准了官吏而不是天子。而杨广这十四年天子之位,除了好大喜功、不体恤民力之外,实际上唯一做的失败之事便是三征高丽大败,但也并不足以使天下人群起而攻之,难道杨广比刘渊、石勒、成吉思汗、铁木真、努尔哈赤、多尔衮这些无数次发动大屠杀的人还要残暴吗? 无外乎杨广素来高傲,不喜矫饰,使得天下人把矛头都对准了杨广。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众人都觉着自己的不幸是天子造成的,能不反对天子吗?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兰陵闯殿 杨广与黄明远在排云殿相议之时,宫外传来消息,皇太孙杨昭逼降了右领左右府车骑将军柳敷,彻底掌握了宫外禁军,平息了可能出现的叛乱。 柳敷虽是柳述的同族,但生死关头,也不会为柳述殉葬。 杨昭掌握诸军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仁寿宫中,将兵权全部交给自己的父亲。而在此之前,攻入仁寿宫的裴矩也将兵权全部交与杨广。至此,杨广完全掌握了仁寿宫的内外所有权利。 此时,杨坚在迁到别处安置之后,又昏迷了过去,太医正在紧急医治。宫中不能无主,天下大事也容不得耽搁,仅存的宰相纳言杨达和裴矩二人则领头请杨广代杨坚主事。 此时的杨广听了黄明远的话,倒也不只是急不可耐的样子。面对杨达和裴矩的请求,杨广以圣人不在,不敢擅专为由固辞。最后一番辞让,杨广才勉强答应众人暂时全权主事。杨广此般做态,倒是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不贪恋权力的形象。 众人见杨广上台,不少人又趁机上奏请天子禅位给杨广,以好好养病。 杨广先是将上奏请杨坚禅位给杨广的臣子全都重重地申斥了一遍,下令不准众人再有此等“无君无父”的言语。并把几个跳的欢脱的人全部贬斥,这才让众人为之一警,不敢再胡乱言语。 杨广又命人前往京中招杨素、苏威、安德王杨雄、河间王杨弘、吏部尚书牛弘、刑部尚书李圆通、民部尚书韦冲等朝中重臣前来见驾。如此这般布置,是希望众人能够为杨广的合法继位背书。 同时杨广又命人前往并州,招汉王杨谅来京为天子侍疾。自杨坚病了之后,杨谅几次请求前来侍疾,皆不允。这一次若是杨谅前来,朝廷便可兵不血刃的拿下杨谅,安定并州。 杨广一番布置,甚是老练,立刻便将仁寿宫的局势给稳定下来。若不是仁寿宫内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未散尽血气,以及杨广在人前陡涨的威严,你真的很难发现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惊世骇人的政变。 杨广正准备召集宫中重臣,开个临时会议,处置仁寿宫的具体善后工作。可这会议刚开了一个头,这边兰陵公主杨阿五便闯了进来,随同的还有乐平公主和太子妃萧氏、太孙妃崔氏等人。 兰陵公主不顾礼仪地往殿中闯,乐平公主和萧氏两人都没有拦住。以致使得兰陵公主闯入殿中。 众人一片唏嘘,而杨广脸上更是难看。 “二兄!二兄!” 兰陵公主还未进殿便在外大呼起来。 杨广脸上冷若冰霜,强压着怒气。 虽然杨广往日很是宠爱这个妹妹,但这种场合,也不是兰陵公主应该来的。女子闯入朝臣议事之地,如此行径,实在是亘古未闻。 杨广看着兰陵公主,怒斥道:“在人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不知道这里是朝堂吗?”却是又对一侧的萧氏发怒道:“没看到孤正在召集重臣议事,还不把五妹拉走。” 萧氏赶紧要去拉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一把甩开嫂子的胳膊,立刻又高声说得:“二兄,我不走,我家柳郎呢?你把他怎么了?” 杨广听了更加生气,如此没脑子的行径,难道是傻了不成。因此杨广立刻大吼道:“都是死人吗?公主病了,神志不清还不拉走。”却是直接判了兰陵公主发了疯病。既然兰陵公主病了,虽然闯入朝堂还是惊世骇俗,但也是可以理解、原谅的。 萧氏和乐平公主身边的侍女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兰陵公主拉到后殿。 此时兰陵公主离开,众人却是大眼瞪小眼,各不说话。众人都是重臣,自是看出杨广此时火大,也不会上赶着弹劾兰陵公主刷存在。但此事绝瞒不住朝臣,等到事情发酵开来,怕不得有多少人上书弹劾。 杨广也想通了此节,更是恼怒。 不过经过兰陵公主一打岔,杨广也没心事再议事,便让裴矩、杨达二人妥善处理宫中事务。只把黄明远和杨昭留了下来。 黄明远此时也是无奈,这是天子的家事,留下杨昭是因为杨昭在这种事情上有发言权,但留下自己算什么,看杨广和兰陵公主决裂吗? 黄明远只得上前说道:“储君,此乃储君之家事,明远不宜参和。” 杨广脸上一拉,说道:“孤没把你当外人,你也不用躲。你智计百出,一会也好替朕好好规劝阿五一番。” 黄明远满心不愿,却不能拒绝。 这时杨广又说道:“今日之事,你也见了,兰陵公主强闯朝堂之事,怕是瞒不住。到了明日,弹劾兰陵公主的折子怕是要堆满朕的桌案,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此时黄明远也只得绞尽脑汁地说道:“此乃天子家事,外人无需参和。至于兰陵公主,心急发疯,乃是人之常情,若是众人对着一个发疯的女子穷追猛打,却是有些过了。” 杨广念叨了几遍,倒是眼前一亮。 这时乐平公主眼见众人离开,这才让萧氏安抚住兰陵公主,自己一人出来到前殿。 “大姊。” “阿摩,柳述的事情你要如何处置?” 乐平公主满是担忧地问道,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实际上乐平公主历经四朝,又曾处在权利的核心,早就见惯了权利斗争中失败者的下场。但她实在怜惜小妹,因此不愿看到她受到如此痛苦的折磨,所以才不得不求杨广妥善处置。 乐平公主是众人的大姐,素来得杨广兄弟们的敬重,对待乐平公主,杨广自是不能像对待兰陵公主一样。 至于乐平公主的求情,杨广实在无法拒绝,因此只当做听不出来。 杨广皱着眉头说道:“大姊,今日的事情,实不怪孤,实在是柳述这个逆贼要伙同杨俨来秘密废黜于孤,还囚禁阿耶。他这般叛逆之举,无论如何都没有幸免的道理,否则实在难以让天下人信服啊。” 杨丽华也明白杨广的意思,但越是如此,她越觉得为难。 “阿摩,虽然如此,可五妹实在是太苦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小名阿五,是杨坚与独孤皇后最小的女儿,生于北周建德二年(573年),与废蜀王杨秀是双生子。 史书记载兰陵公主美姿仪,性婉顺,读书知礼,得到父母的钟爱,后来杨阿五十一二岁便出嫁襄州刺总管郢国公王谊之子王奉孝。王奉孝早死,王谊也因为叛乱被杀,她又被许给了依附北朝的傀儡政权西梁明帝萧岿的儿子萧玚。可惜天不遂人愿,此时遭逢萧岿驾崩,萧玚要守孝三年,这样一来,兰陵公主再嫁的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下来了。再之后,隋灭西梁,萧玚的身份便配不兰陵公主。而与此同时,杨坚为了保护太子杨勇,经过深度权衡之后,决定悔婚,最后杨坚宠臣柳机长子柳述截胡,兰陵公主嫁给了柳述。而嫁给柳述十余年,兰陵公主却无一子女出生。 虽然是帝女贵胄,但兰陵公主这一生的婚姻却是无比的曲折。大姐杨丽华哀怜自身,因此更是像母亲一样疼爱这个妹妹。 “大姊,国法在这里,柳述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孤亦没有办法。” 杨丽华没有再多说,对于男子来说,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会为了女人而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而若是再强逼着杨广,不过是置姐弟二人往年的感情毁于一旦。 杨丽华答应杨广会好好劝说兰陵公主。 杨丽华正准备返回后殿看看兰陵公主的情况,这时兰陵公主竟然又突破层层阻拦,闯进了前殿之中。见到杨广,她立刻跪在地上向杨广求情,希望杨广饶恕柳述。 杨广看着兰陵公主,正好底下的黄明远猛给黄明远使眼色,杨广想到黄明远劝他暂时不要重处柳述,因此觉得这是一个将妹妹与柳述分开的好机会。 杨广其实一直不满意柳述,认为柳述配不上自己这么好的妹妹,因此觉得正好趁此机会给妹妹另择良人。 杨广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兰陵公主扶了起来说道:“柳述叛逆,合该罪当处死。然小妹贤惠,也当柳述命不该绝,既然小妹这般为他求情,孤也不杀他了。不过柳述阴谋作乱,祸乱朝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孤便将柳述流放到岭南,让他自生自灭吧。” 兰陵公主听到杨广留了杨述一命,心中大喜,急忙拜谢兄长。 “多谢二兄!” 杨广又说道:“不过柳述现在是个罪人,跟你也不般配。你且与柳述和离了吧,我再为你寻一良人。” 兰陵公主听了大惊,忙说道:“二兄,我为人妻子,今丈夫被流放,该当同徙才对,怎么能改嫁呢?” 杨广一听就怒了,指着兰陵公主呵问道:“柳述逆臣,日后放逐岭南当是不会再回来,你怎么就不能改嫁?” 兄妹二人对于此事,竟然起了争执。面对杨广的严令和逼迫,一直温柔婉顺的兰陵公主血液里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刚烈倔强爆发了,她大声说道:“要我改嫁就是要我的命,我再也不想见到储君了,请储君废黜我的公主封号,让我这个罪妇陪着柳述一起上路吧!” 杨广大怒道:“天下岂无男子,才让你要与柳述同徙?” 兰陵公主说道:“阿耶把我嫁给了柳述,就是让我与他夫妻与共。今天他犯了罪,我身为罪人之妻,本该连坐,不敢劳动兄长屈法申恩!” 杨广这时也怒上心头,大吼道:“既然你要跟着柳述同罪,那我便把柳述直接杀了便是,看你如何与他同罪。” “那我便同他同死!” “小妹!” 杨广兄妹之中,都有骨子里的倔强。这时候各自都上了头,甚至都顾不得彼此的言语了。 杨丽华担心杨广和兰陵公主真闹得不可开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赶忙上前阻止。杨丽华将兰陵公主抱在怀里,而兰陵公主则委屈地大哭起来。 杨丽华乃向杨广请罪,带着兰陵公主离开。 杨广对这个妹妹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拜托大姊了。”这才让她们离开。 第二日果然不出杨广所料,不少人纷纷上书弹劾兰陵公主擅闯朝堂,乃恃宠而骄、不遵礼法、有违妇礼,请求杨广将兰陵公主治罪。 不过这些奏疏全部被杨广留中不发。众人告之愈急,杨广乃以兰陵公主生病为由,将此事搪塞过去,并不许朝臣过问。此时杨广威重,众人并不敢忤逆其意。时御史刘子翊请求裴矩代表朝臣进谏杨广,被裴矩以“此乃储君家事,我等何必过问之”而拒绝。至此关于兰陵公主闯殿一事便不了了之。 而乐平公主带着兰陵公主离开之后,不知道她是如何劝导的兰陵公主,最后兰陵公主选择了向杨广屈服。她含着泪答应,只要天子能饶了柳述,她便改嫁他人。 杨广的意志得到贯彻,这才勉强原谅了妹妹。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即使能够被征服肉体,但灵魂仍是自由的。家族和个人的悲剧迅速熬干了兰陵公主的精神,排云殿那一口气爆发后,她身体便迅速垮掉了。 两个月后,兰陵公主病死。临终之前,兰陵公主向兄长上表:“昔共姜自誓,着美前诗,鄎妫不言,传芳往诰。妾虽负罪,窃慕古人。生既不得从夫,死乞葬于柳氏。”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质迈寒松,是为了乞得君情似我心,还是那颗心本身足够倔强? 而此时的杨广见到兰陵公主的上表,勃然大怒,雷霆万钧。杨广无论如何无法原谅妹妹对他意志的忤逆,对于兰陵公主的死他竟然不哭,乃下令将兰陵公主葬于洪渎川,资送甚薄。 而柳述被流贬至岭南循州(治所在今广东省惠州市东北),过了几年又被贬往宁越郡(即今广西钦州),不久感染瘴毒而死,时年三十九岁。 柳述并无子嗣,死后被葬于当地。其事败之后,柳机一支也迅速没落。夫妻二人,生不能同寝,死不得同穴,最终只能算是一场悲事。 而此事也使得初登基的杨广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导致杨广为了自己的威严越发独断专横,再无昔日折节的旧事,直至最终膨胀灭亡。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被迫疏离 当然此时杨广还不知道两个月之后的事情,妹妹的屈服使得他初次体验到天子的权威,让他越发对无上的权利感到上瘾。 黄明远看到短短两日,杨广与往日相比,威严更重,便知道杨广已经开始向真正的孤家寡人开始蜕变。天子无友,若是在杨广跟前不加检点,往日再多的情谊也会用光。昔日弥子瑕私驾王车,给卫灵公吃剩桃,在其被卫灵公宠爱之时,这些做法都是其真诚、孝顺的表现。然其一旦容颜衰老,年老色衰,不再受到卫灵公的宠爱,弥子瑕之前那些受到赞赏的行为,反而在卫灵公那里成了弥子瑕假传君令,目无君威,不改旧习,冒犯王上的罪证。 君王的宠爱最是靠不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因此黄明远更加谨言慎行,不做出使杨广不悦的事情。 现在见到杨昭,黄明远也不再叫“昭哥”了,而是以“皇太孙殿下”称呼,更不会再乘坐杨昭的马车,与之并行。 杨昭刚开始不解,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黄明远,其故意耍脾气,后来见到黄明远刻意保持对自己的疏远之后,这才知道黄明远真的有所改变。 但这种改变却让杨昭无法接受,二人是这么多年的好友知己,情同手足,为什么非得故意疏远。 黄明远乃对杨昭说道:“以往明远位卑,哪怕失仪,也无人在意。但现在储君马上就要登基,而太孙也要成为太子,一举一动,皆众人瞩目。这时候若是明远还跟往日一样随意,虽然太孙并不在意,但天下的吐沫星子也要把明远淹死了。” 杨昭理解黄明远的担忧,但是二人就这么客气起来,他还是难受。 “昭哥,我最后叫你一次昭哥。储君的性格如何你我都清楚,往日有圣人在上面压着,我与你同属于储君一党,因此我二人虽过从甚密,但储君并未干涉。但现在储君马上就要即位,你也要成为新的太子。众人的身份变了,有些态度自然也要变了。当年霍去病为了太子刘据可直接一封诏书而使诸王出外,今日我与储君、昭哥之状,不正像当年的霍去病、汉武帝和太子刘据。我与昭哥亲密,怕是也会让天子为难。所以现在不得不故意疏远,毕竟众口铄金,防微杜渐。” 说完,黄明远长揖及地。 杨昭没想到黄明远会如此郑重,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立刻便明白了黄明远的顾虑。他更了解自己的父亲,其控制欲比汉武帝都要可怕,一旦自己和黄明远威胁到他的统治,父亲肯定会选择他的统治。 杨昭乃说道:“远哥,是我想的太少了,还要多谢你的提醒。阿耶正值春秋鼎盛,欲大有作为,我确实不应该让阿耶以为我有恋栈权利的感觉。这些日子,不少人都想方设法的见我,我的寝殿之外从早到晚都排满了人。众人都说我是人心所向,我竟然也有些飘飘然了。若非今日远哥的提醒,我真不知何时才能醒悟。” 杨昭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黄明远算是他从小到大仅有的朋友,他真的不愿与黄明远生疏了。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杨昭不住地念叨着这句古诗,总是有种难以割舍的情绪。而且更让杨昭担心的便是,若是黄明远以后真的与他疏远了,那自已之前与黄明远的托付还算不算数。 黄明远仿佛是看出了杨昭的所思所想,乃说道:“昭哥不必担心,难道以后你我二人不常在一起相处,当初许下的承诺便不作数了吗?我家二哥还准备做驸马呢,你难道要悔婚?” 杨昭不由得轻笑,明远还是那个明远,从未曾改变。 ······ 二人分开之后,杨昭果断上书杨广,这些日子,他自觉见识不足,能力有限,便想要再次求学,因此请求将自己身上兼的内史令雍州牧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等职务全部解除,好能安心读书。 杨广再三不允,希望杨昭能够考虑清楚,但都被杨昭拒绝。 最后杨广无奈,这才勉为其难地免去了杨昭的雍州牧和使持节凉甘瓜郑廓兰河会洮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的职务。再加上去年卸下的左卫大将军的职务,杨昭身上只保留了内史令一职。不过杨昭从来不去内史省,因此这一职务更是空衔。 接着杨昭又请求将与其关系友善的旧部骁果军左统领薛世雄调作他职,完全放弃了对骁果军的控制。 杨广果然同意,乃令薛世雄担任权叠州总管,又以段文振担任骁果军左统领。 杨昭这般姿态,总算让杨广认可了他的态度,再加上这些日子黄明远很是疏远杨昭,再无往日之亲密关系,更是让杨广感到满意。杨广乃让众人上书进杨昭为太尉。这太尉乃是杨广曾经做过的职务,三公之职,自大隋开国以来,除了国初的太师李穆、太傅窦炽、太尉于翼三人之外,只有杨广做过太尉,杨雄做过司空,连杨素、高颎也不曾有这般地位。杨昭本就是皇太孙,获封太师,虽然是锦上添花,但也让众人知晓了杨广对他的态度。 黄明远的老丈人裴矩后赞扬了黄明扬的当机立断。 “太孙内有实力,外有名望,其单人独骑,整个禁军无不顺风而降,当时风采,天下人无不敬仰。试问储君知晓此事之后,能不汗流浃背,如坐针毡。若是明远你再和储君搅在一起,双方亲密无间,若有心有不轨,其实力怕是连废黜君王之事也能做得,难道储君不担心。 储君为人,手段狠辣,一旦他认定明远是他的威胁,昔日情义再是深厚,怕明远也无葬身之地。” 最后裴矩叮嘱黄明远,无论如何,这几年不要和皇太孙走的太近,甚至最后不要有联系,省得天子猜忌。 “试问当初霍去病在元狩六年三月上书汉武帝出皇子于封地,然后不过短短数月便暴毙而亡,其间是否有汉武帝的关系犹未可知。猎人养狗,是为了捕捉狡兔,但若是某一日狡兔反过来反呲主人,这狗还有必要再留吗?”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杨坚之死 杨坚自当日杨俨、柳述之乱后,气血上涌,随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之后杨坚时醒时昏,不能视事。杨坚的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七月十二日一早,杨坚忽然情况大好,不仅能够自己坐起来,连头脑也比往日清醒了许多。 众人也以为杨坚的病情转好,乐平公主等人更是心中大喜。可没想到到了傍晚,杨坚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口中吐血不止,已经是危在旦夕。众人这才明白,上午杨坚的转好只是回光返照,而现在杨坚已经是大限将至。 杨广带着乐平公主、杨昭等人服侍了大半夜,杨坚的情况仍没有好转。到了四更时分,杨广乃招诸重臣觐见,与天子做最后的诀别。 众人以从长安赶来的杨素、苏威为首,黄明远也在其中。 此时杨坚到了最后时分,意识到勉强清醒,他看着殿中呼啦啦地跪着的众人,还有在人前的杨广,百感交集。 “阿摩,莫要做小儿状,阿耶要去见你们阿娘,你应该高兴才是。” “阿耶!” 杨广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广这几年虽然与杨坚有种种龌蹉,但这个时候,也是悲痛莫名。昔日母去,今日父亡,自己往后便是孤儿了。 父子之间,过去种种,这个场合,也便烟消云散了。 杨坚对杨广说道:“阿摩,等朕百年之后,朕的丧事你们商量着办吧。唉,说这些有什么用,朕负了你母亲太多,实在忘怀不了朕的伽罗,如果灵魂真有知觉,一定要让我们夫妻在地下团聚。” 杨广赶忙说道:“阿耶放心,阿摩一定将阿耶和阿娘葬在一起。” 杨坚看着唯一在身边的儿子,杨坚心中也是悲从中来,往日自己常自诩五子“一奶同胞”,可如今长子、三子早逝,四子被废黜囚禁,五子远在并州赶不回来,而自己身边竟然只有杨广一人。 垂垂老矣,而子孙不在,如何能不让人悲伤。 杨坚拉着杨广的手说道:“阿摩,昔日大隋初立,四境不稳,朕这才让你们兄弟前往各地镇守,拱卫大隋。但现在大隋立国二十余年,国泰民安,这些原本设立拱卫朝廷的各藩王也就没了意义。扬州、益州行台先后撤销,唯有并州一地,尚因北地突厥威胁,一直没有裁撤。然去年昭儿北伐,大破胡虏,降服草原,这并州御敌的作用便轻了许多。朕想裁了并州行台,将你五弟调回长安,也算使行台之事有个始终。” 杨广听后大喜,杨坚以自己的名义将汉王杨谅调回长安,便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到时候哪怕杨谅依旧作乱,有先父圣旨,怕是天下人也会唾弃杨谅。 “阿耶明智,阿摩佩服。” 杨坚接着说道:“朕有五子,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你大兄、三弟去的早,四弟又因为不肖而被废,也就你和你五弟相依为命。益钱往日被朕和你母后宠坏了,因此性子有些骄纵,你身为兄长,往后要多担待一些。” 杨广忙说道:“阿耶放心,益钱少不更事,但秉性不坏,往后多加教育,也便是了。” 杨坚听出了杨广话语中的言不由衷,阿摩和益钱二人势同水火,哪会有这么容易重归于好。自己现在想废黜并州行台,不就是担心往后益钱会犯上作乱。可惜益钱太稚嫩了,根本斗不过阿摩。 此时的杨坚或许已经想到他死后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因此一个劲地抓住杨广的手不放松。 “阿摩,你是兄长,要多包容弟弟。往后不管如何,你都要留益钱一条性命,阿耶在这里求你了。” 看着有些激动的杨坚,杨广赶紧止住杨坚,又说道:“阿耶放心,儿子身为兄长,一定会照顾好益钱的,绝不会使人害他性命。” 杨坚这才勉强放心。 杨坚又说道:“杨俨逆孙,图谋不轨,不可救药,但毕竟不关你死去的兄长的事情。你大兄虽然铸成大错,但不是个坏人,到了清明、中元的时候,总得有两个后人祭奠。” 杨广听着,大兄不是坏人,那我是坏人。 只是此时杨广也不能反驳与推迟,这算是杨坚临死之际对杨广的一番哀告。 “阿耶放心,阿摩以后一定会安置好所有人,决不让列祖列宗蒙羞,更不会让外人耻笑。” 杨坚这才满意。 杨坚想了想,又说道;“阿摩,回去之后,把章仇太翼放了吧。” 之前来仁寿宫避暑世,术士章仇太翼竭力劝说杨坚不要去,但杨坚不听。章仇太翼说:“这次出行恐怕主上回不来了!”杨坚勃然大怒,将章仇太翼投入长安的监狱,准备回来杀掉他。 现在看来一语成谶,杨坚悔之晚矣。 此时的杨坚已经快用完身上的力气,眼神从长女杨丽华、孙儿杨昭、杨素、苏威、裴矩等人的面前划过,最后落在了黄明远的身上。 杨坚招了招手,示意黄明远向前。 黄明远大吃一惊。 黄明远跪在杨坚榻前,杨坚说道:“鲁国公,朕知道你对阿摩和昭儿忠诚,朕有一件事想求你。” 黄明远不解。 这时杨坚伸着头,示意黄明远上前来。黄明远伸着耳朵到了杨坚嘴前,杨坚才说道:“若是有一日大隋出了乱子,朕求你看在朕祖孙三代信用你的份上,望你能够力挽狂澜,在造社稷。” 黄明远急忙跪在地上叩头,乃悲伤地说了一句:“臣敢不效死。” 杨坚乃伸手与众人诀别,最后眼中越来越暗,乃喃喃地说道:“朕要去见朕的伽罗了,伽罗你走慢点,朕跟不上。” 杨坚好像看到四十七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跟着父亲第一次见到太保卫国公独孤信的小女儿。当时他十七岁,而独孤信的小女儿只有十四岁。她是那样的明眸皓齿,星朗如月。 他那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妻子,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欢乐的嬉戏着,那时的她是多么的欢乐,笑容是多么明媚。 四十七年了! 杨坚努力的去伸手捕捉那个四十七年前的下午,终究是无济于事。 五更时分,杨坚在大宝殿溘然长逝,终年六十四岁。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新的时代 杨坚病逝,众人皆跪拜痛哭。 听着众人“嘤嘤”哭声,黄明远不禁叹息,杨坚病逝,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虽然在中国历史上杨坚声名并不显,但相较于后世文人吹嘘出来的明君圣主,杨坚真真是一个开启一个时代的君主。 自晋武帝崩逝,八王之乱,五胡入华,天下大乱,中原大地至今已经崩乱三百年。杨坚父子不过氓隶出身,越数十年而一统天下。杨坚在位二十三年,设三省六部;革地方行政;修订《开皇律》;整顿吏治;大索貌阅;输籍定样;改革货币;变革兵制;复兴汉文化;始行科举······一桩一件,都影响了之后数千年的中华发展。 只是隋朝早亡,杨坚因为立杨广之事,颇为后人诟病,再加上唐朝的泼脏水,杨坚这才不为后人所重。 杨坚性格谨严持重,办事令行禁止,每日清晨听理朝政,到日偏西时还不知疲倦。他虽然吝啬钱财,但赏赐有功之臣则不吝惜;将士战死,必定从优抚恤,并派使者慰问死者家属。他爱护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他生活务求节俭朴素,所乘车驾及所用之物,旧了坏了都随时修理使用;如果不是享宴,吃饭不过一个肉菜;后宫都身着洗旧了的衣服。开皇、仁寿年间,男子都身穿绢布衣服,不穿绫绮;衣带饰品用的不过是铜铁骨角所制,没有金玉的装饰。因此国家的财富日益增长,仓库丰盈。杨坚受禅之初,隋朝的民户不满四百万户;到了仁寿末年,超过了八百九十万户,仅冀州就已有一百万户,这时整个盛唐也无法做到的。 至于猜忌苛察,听信谗言,天性沉猜,溺宠废嫡,草创元勋及有功诸将,诛夷罪退,罕有存者,这些都是杨坚严苛的性格所致,且更多的是因为政治斗争的缘故,属于两晋南北朝乱世多遗留下来的风俗影响,并不能因此而诟病杨坚。 总得来说,杨坚对于中国历史有功有过,但功大于过,十分之评,可得九分,堪称圣君。 众人都在痛苦流涕,谁也不知道黄明远此时已经神游天外。 这时礼官前来劝慰杨广,将大行皇帝的梓宫准备好,要开始按照正式的礼仪流程为天子治丧。 杨广哀毁销骨,不能示事,乃托杨素行之。 众人想直接拥立杨广在杨坚灵前继位,为黄明远阻止。黄明远乃劝杨广道:“此时继位,则名不正则言不顺,今先帝刚崩,储君切不可留下口实。”杨广乃许之。 杨广乃命黄明远总领仁寿宫内外警备事,率兵戒严,不鸣钟鼓;又令杨素为山陵使,总治杨坚丧事;并命礼官将卤簿、大驾全部设齐;又诏百官内眷为杨坚哭灵。 乙卯(二十一日),杨广为杨坚发丧。因为此时天气炎热的原因,众人担心尸体发臭,只得选择在仁寿宫内为天子发丧。高级官员在宫内住宿斋戒,而散闲小官,这要在宫外斋戒住宿。杨坚发丧的日子赶得急,这两日不少大臣从长安拼命往仁寿宫赶,可把一些老臣折腾的够呛。 同日,杨广在杨坚的灵前继位,正式成为大隋天子。 杨广乃下令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即任何形式的文化娱乐活动;主要是指文艺表演);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这般折腾了数日,才算勉强完事,众人终于开始送杨坚的梓宫回京。在仁寿宫为天子发丧是迫不得已,但出殡之事仍要在皇宫之中,以示正统。 众人折腾数日,八月,丁卯(初三),杨坚的灵柩从仁寿宫至大兴城,河间杨柳四株无故黄落,既而花叶复生;丙子(十二日),杨广在大兴殿为杨坚出殡;戊寅(十四日),杨广召集群臣,乃为杨坚上帝号为开皇仁寿神武圣文皇帝,庙号高祖。十月,高祖文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合葬于太陵,同坟而异穴。 属于杨坚的时代正式结束。 天子大丧,其礼制之繁琐超乎想象。幸好黄明远回京之后,又担任总领大兴宫内外警备事,负责皇宫的禁严工作,无需时时哭灵。 看着形形色色的众人,黄明远总感觉自己在其中只是一个旁观者,并不能融入进去。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他无法对一位不亲近的人如此悲痛欲绝,哪怕对方是一位天子。黄明远以一个后来人的身份打量着众人,又见证着这个时代的结束。 对于杨坚,黄明远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情,对他的死,也只是唏嘘一番,但更多的还是担忧杨广时代的到来。 黄明远在下面看着杨广高居其上,虽然满脸疲惫但乐此不彼,仿佛充满了力量。黄明远虽然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每次看到穿着帝王服的杨广,总觉得不现实。这是那个将大隋的兴盛推到极致的男人,也是那个将大隋的兴盛完全毁灭的男人。 杨广也发现了黄明远的一些异样,他以为黄明远这些日子,昼夜护卫,感到疲惫,因此勉励黄明远要多注意身体。 至少在黄明远面前,杨广还不像看起来那么冷酷。 黄明远倒也没有隐瞒,只是试探着说道:“今圣人继位,天下大同,明远尚担忧自己无法追得上圣人的脚步,因此心中有些紧张。” 杨广闻言,“哈哈”大笑。 “明远,你可知朕已经定下了新的年号是什么?” “臣愚钝。” “大业!朕的大业。” 一提起这些东西,杨广便有些激动地说道:“朕所说的便是朕的大业,继往开来的大业,远超三皇五帝的大业。这条路上,是要有明远相伴的,你如何能不紧随于朕。” “谢圣人!” 黄明远赶紧躬身说道,至少现在,杨广仍是对自己相当信任的。 大业。 依然不变的大业,黄明远不知道多了自己这个变数,这份大业,能否成为真正的大业。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杨谅谋反 不过杨广的大业还没开始,自河东便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汉王杨谅以“清君侧,诛杨素”为由,在并州起兵造反了。 先时杨坚在仁寿宫病重,杨谅得到消息后,几次请求回京侍疾。当时杨坚也没想到自己病情后来会加重,他由于担心先是加封杨昭为皇太孙,再加上若让杨谅回京,会过度的刺激杨广,因此便拒绝了杨谅的请求。 但后来杨谅病重,再加上杨俨、柳述之乱,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动乱,杨广便招杨谅还朝。 这时的杨谅接到令后,还很是欣喜,一路疾驰南下,欲返回长安。不过杨谅也在长安有后手,等到杨谅到达蒲坂,竟传来杨坚病逝的消息。杨谅得信大惊,自觉若是就此返回长安怕是自身性命难保。因此在手下众人的怂恿之下,杨谅急忙率部返回并州。 杨广知道杨谅逃回并州的消息之后,只得哀叹时运不济,失去了解决河东问题的大好机会。因为中央政府没有准备妥当,杨广也不想过度刺激杨谅,因此佯装不知,乃命屈突通持隋文帝的玺书去晋阳(今太原市西南)征汉王杨谅入朝,参加杨坚的葬礼。 父亲死了,这次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该回京了吧。 此时杨谅已经知道了隋文帝临终之前罢并州行台之事,又思虑自己与杨广父子的关系不睦,他若是就此回京,恐性命不保。 这时谋士裴文安献计可诈屈突通一番,看朝廷有无加害汉王之心。因此见到屈突通之后,杨谅乃说道:“当日孤离京之时,曾与先帝有言,先帝曾说‘如果有玺书召你,验看敕字加点,还与玉麟符相合,方可受命上路。’今日你持先帝诏书来并州,这诏书之中,为什么没有敕字加点?” 屈突通根本没听说话此事,大吃一惊,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只能闪烁其词而不回答。杨谅乃怒斥屈突通朝廷作伪,天子死因必有蹊跷,因此拒绝接受这份旨意。 众人纷纷请求扣押屈突通,以对抗朝廷。杨谅知道屈突通虽然官职不高,但素来在朝中有贤名,无论处死还是扣押都没有意义,反而惹人诟病。因此杨谅也没有扣押他,而是将其放归回朝。 杨谅拒不接受杨广的诏书,算是和朝廷撕破了脸面。 事实上杨谅的谋反之举,并不是他心血来潮、脑袋一热的举动,而是早有准备。他自知与二兄杨广不和,因此在最初的时候,杨谅寄希望能够如杨广扳倒慜太子杨勇一般,合法继位。 但是自杨昭北伐得胜,又被封皇太孙之后,杨谅知道自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杨广、杨昭父子二人实力强大,又如此得人心,哪怕杨广死了,也是杨昭继为储君,根本轮不到他。 至此杨谅便准备实行武力夺权。仰仗手中强大的实力,哪怕不能成为天子,也要割据一方,不再受杨广父子辖制。 杨谅作为杨坚和独孤皇后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备受宠爱,其身为并州总管,所辖之地为崤山以东到沧海,南至黄河,五十二州,相当于天下的四分之一。杨坚又特许杨谅在封地可以便宜行事,可以不拘泥于法律条文。 这使得杨谅便成为大河以北事实上的统治者。古往今来,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没有权利、实力如此庞大的藩王。 杨谅敢造反不是他夜郎自大,而是他真的有这份实力。大河以北地区,自古以来便是天下精兵的聚集地,当初的晋国主霸春秋,刘秀建立东汉都是起于此地。而北周灭北齐之后,河北地区作为北齐的统治核心,素来对关中政府不服从,自尉迟迥在相州叛乱开始,这种对抗一直延续到唐朝灭亡。 而杨谅本人因为权利巨大,身边围拢了一大批对关中政府不满的北齐遗老遗少,而这些庞大的政治资源和其掌握的中下层势力使得杨谅可以调动足够的力量与中央政府对抗。 而且杨谅拥兵数十万,自以为自己进足以抗衡中央,退则可自保山东 自慜太子杨勇被废,杨谅便心中警醒。再到蜀王杨秀获罪,杨谅极为不安,“照这样下去,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就非自己莫属了。” 并州总管的设置,主要目的便是防御突厥。因此杨谅上书天子道:“突厥正处于强盛时期,应该修整军备。” 为了对抗中央政府,在仁寿年间,杨谅大规模地征发工匠役夫,修造武器,招集亡命之徒,身边的私人门客将近数万。后来突厥败亡,他因为防御突厥征召的军队却并没有解散。 这些如果还只是实力的对比,而在政治和宣传上,杨谅也开始为叛乱做准备。 此时并州正流传着这么一首民谣,“一张纸,两张纸,客量小儿作天子。”这种民谣针对性太强,一般很少有人敢直接传播。但就是这么首毫无逻辑、毫无内含的民谣,却是在并州广为流传。 当这首童谣传到汉王杨谅的耳中时,它不知已在并州流传了多久。 杨谅身边的文武对此也议论纷纷,有人说它是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想怂恿杨谅造反而刻意编造的;有人相信这是代表上天意志的谶语;更多人则表示对此毫不知情。至于真相如何,恐怕谁也说不清。 不过,汉王杨谅对此有自己独到的解释,他认为“孤幼字阿客,‘量’与‘谅’同音,而孤在皇家排行最小,此谶语合当该孤做皇帝”。杨谅对此童谣非常重视,并对照自己的名字进行了认真剖析,发现两者出奇吻合。由此,他更坚定了自己当皇帝的决心。 也不怪杨谅迷信,谶语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总能自圆其说,因此背受时人追捧。这时候三国时期“代汉者,当涂高也”和北齐的“阿那亡汝国”等故事正是民间津津乐道的事情,杨谅如何不会对此重视。 这种谶语解法无数,但杨谅却是自认为找到了最合适的解法。 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杨谅本人也自认为自己再无后路,因此杨谅找到自己的心腹咨议参军王頍、兵曹参军事裴文安等人秘密商议起兵之事。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优柔寡断 王頍乃南梁名将王僧辩之子,曾经辅佐太子杨勇,坐事发配岭南。他听闻杨谅意欲起兵,立刻赞同。 王頍认为,此时杨谅准备充分,能够立刻召集三十万大军,而关中杨广准备不足,根本难以抵挡。只要杨谅能够攻入关中,然后招朗州的武陵郡王杨俨等人响应,必可夺得皇位。 其他诸心腹萧摩诃等人也纷纷赞同,杨谅此时心中乃定。 杨谅准备与众人摊牌,正巧天生异象。当时正好火星处在井宿的位置,府上众人议论纷纷,而仪曹傅奕通晓天文星历,杨谅问他:“这是什么征兆?” 傅奕回答道:“天上的井宿,在黄道带上,是火星必经之路,这是正常的规律,倘若进入地上井的位置,那就怪异了,这是要生乱的前兆,怕是有碍大王。” 杨谅听了很不高兴,将傅奕赶了出去。而傅奕自觉怕是要起乱子,为免受池鱼之殃,他连家都不敢回,便弃职前往关中。几个月前他与黄明远一晤,他自觉要想完成灭佛的理想,还是要靠当今天子,因此便打算先去投奔黄明远。 傅奕很快逃出了晋阳,杨谅根本不知。此时的他并不关心一个手下的逃走,他现在准备跟手下摊牌了。 杨谅匆忙将手下文武召集起来。等到众人到了之后,杨谅便故意在人前大哭了起来。众人不解,忙上前相询。 杨谅便哭着说道:“阿耶去世,孤身为亲子,竟不能亲往,真是不孝,如何不难过?” 这时裴文安故意问道:“大王身为先帝亲子,如何不能前往长安奔丧?” 杨谅便说道:“非是孤不愿,实此乃先帝遗命,孤不敢违背。本王离京之前,先帝曾言‘如果有玺书召你,验看敕字加点,还与玉麟符相合,方可受命上路。否则,必不可前往长安。’昨日屈突通持先帝诏书前来招我回长安,可这诏书之上,并无敕字加点。这可如何是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裴文安立刻站了起来说道:“大王,如此说来,此必不是天子本意,乃有人矫诏而故意诱使大王回京,大王现在千万不能奉诏啊。” 杨谅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说道:“难道我就不去见阿耶最后一面了吗?” 这时裴文安又说道:“大王,先帝去世,死因不明,天下人议论纷纷,皆言是当今天子弑父篡位。大王身为人子,难道不当查清父亲是死亡原因,还先帝一个公道。” 二人跟说相声一样,一个逗哏,一个捧哏,全无别人插嘴的份。 这时王頍也站起了说道:“先帝必为当今天子与奸臣杨素合谋所害。杨素欺主罔上,贼害良民,使父子道灭,乃祸乱之源。大王当为天子复仇,诛灭杨素,还天下一个太平。” 这时候众人终于明白杨谅的这次会议是什么目的了。也明白杨谅是在故意试探他们是否忠诚。因此众人纷纷上前痛斥朝廷的无道和杨素的暴虐,请求杨谅带兵杀入长安,重塑大隋。 更有不少将领,纷纷求做先锋,一时之间,人人景从。 不过也有人反对。这时杨谅的麾下首席文官,并州总管府司马皇甫诞却给高涨的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直言此事不可。 皇甫诞乃安定乌氏人,祖、父俱为关陇世家出身。少刚毅,有器局。杨谅担任并州总管之后,杨坚以皇甫诞公方着称,拜皇甫诞为并州总管府司马,总府政事,一以谘之,杨谅也很敬重他。 见是皇甫诞反对,杨谅不好发怒,只得耐着性子问道:“皇甫公,难道孤就要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去吗?” 皇甫诞流着泪说道:“我预料大王的兵力不是京师军队的对手;加上君臣的地位已经确定,双方势力悬殊,大王的军队虽然精锐但难以取胜。希望大王奉诏入朝,守臣子之节,必有松、乔之寿,累代之荣。如果大王迁延止步,那么一旦身处叛逆的地位,被追究刑法,就是想作一个平民也不可能了。” 杨谅听后大怒,一脚将身前的桌案踢走,指着皇甫诞大声斥骂道:“孤有胜兵百万,五十二州臣民,难道还不能击败杨广?” 皇甫诞大声说道:“以五十二州之兵马,可抵天下之胜兵吗?大王三思啊,只有奉诏入朝,才是完全之计。” 此时杨谅再也无法忍耐,令人将皇甫诞押下去囚禁起来。 皇甫诞被关押,此事再无人敢反对。 杨谅乃起身说道:“孤欲起兵诛杀杨素,拨乱反正,诸位疏愿与孤同往。” 有了皇甫诞这个榜样,更没有人敢反对。众人纷纷跪地请缨,杨谅乃见士心可用,心中大喜。 ······ 众人议定起兵,乃风风火火的布置下去。 此时杨谅早就已经集结了大量的兵力,又居高临下,可以直接威慑到关中的安全。杨谅询问众人如何进兵,这时众人就起兵名头又发生争论。 裴文安、王頍都认为可以“利用的是先皇死因不明,天下议论纷纷为由,打出‘新皇弑父,汉王替父报仇’的旗号”。若是杨谅同意,此举便可颠覆了新皇的合法性,也给自己赢得了名分,使得师出有名。 这时并州司马张祥劝杨谅道:“一旦言先皇死因不明,必使先皇声名受损。且矛头直指杨广,必令杨广心中震惊,发动殊死抵抗,其结果于我不利。不若以‘杨素谋反,要诛杀他,以清君侧’为名头起兵,也可麻痹杨广,使得他和杨素发生龌龊,一如汉景帝杀晁错一般。我军起兵,是为诛杀杨素,避免了大王麾下因为讨伐天子而产生畏惧之心。哪怕我军进兵不利,也未和杨广撕破脸皮,到时割地自守,也能图霸大河以北。” 杨谅也觉得张祥的说法更加稳妥。裴文安等人的说法虽然名头更响亮,但却是和杨广不死不休的局面。再说张祥说得有一点很对,真若是起兵不利,他也能和杨广求和,不至于因为双方不死不休而弄得无法挽回局面。 因此裴文安和王頍虽然与杨谅关系更亲密,但杨谅还是接受了张祥的说法。 此时王頍清楚杨谅优柔寡断,并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也只得同意了杨谅的意见。 但杨谅不知道张祥并不是真的为杨谅图谋,而是故意使杨谅造反的名头不实。杨谅说杨素造反,只要新皇出来辟谣,他就无计可施了。到时候为难的就是杨谅。 而且张祥在此之后,秘密逃出晋阳,前往井陉一带抗击汉王逆军,成功阻止了汉王祸乱太行山以东的地区。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过犹不及 入了八月,秋老虎酷热难耐。 黄明远在仁寿宫和皇宫折腾了近两个月才第一次回家,次子维烈和长女蘩娘都已经不认识父亲了,好奇地看着父亲的样子不敢上前。直到母亲告诉他们是父亲,二人才迈着小短腿扑上前去。 长子维扬今年四岁,周岁还不到三岁,老成的很,学着大人的样子给父亲行了一礼。黄明远也不会因为长子懂事而委屈了长子,蹲下身子让长子爬到自己的脖子上。维扬虽然懂事,但是坐在父亲的脖子里还是兴奋的大叫。 裴淑宁怕他掉下来,直叫着维扬抱紧父亲。黄明远两手一边一个,脖子里托着一个,和三个兴奋的孩子一起回到家中。 裴淑宁直言黄明远太宠溺孩子了,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更没人让儿子坐脖子上。黄明远却是不以为意,现在当然没人这么做,但后世的孩子哪一个没有在父亲的脖子和肩膀上长大。黄明远现在早就记不得上辈子的旧事了,但是他仍旧忘不了自己当年坐在父亲的脖子上走街窜巷的往事。 “现在不趁着他们小,好好玩一玩,等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裴淑宁白了丈夫一眼,说道:“感情他们就是让你玩的。”不过裴淑宁还是热得丈夫和儿子们亲近。她虽然出身大家族,也见过很多豪门大族的父子相处的模式,但还是丈夫与儿子在一起的样子让她高兴。 黄明远和家人吃了一段晚饭。裴淑宁和陈婤都是怀孕数月,年前年后家里便要添两个孩子了。 到了傍晚,黄明远陪着怀孕的裴淑宁围着院子绕了两圈,便陪着长子维扬去看书。主要是黄明远读,而维扬听,说得都是一些史书上的小故事。 差不多快到戌时,黄明远正跟维扬讲着“甘罗十二岁为相”的故事,六郎黄明襄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兄,大兄,大事不好!” 黄明襄慌里慌张地进入书房,黄明远都没抬头,随口答道:“什么事将六郎惊到了?” 黄维扬自觉地站起来给黄明襄行了一个礼,然后接着听父亲讲读书。 “大兄,汉王反了!” 看到黄明远没什么反应,还是继续给黄维扬读书,黄明襄又说了一遍道:“大兄,汉王反了!” 黄明远放下书,唤来门外的苏邕,让其将黄维扬送到裴淑宁处,这才看着紧张不已的弟弟。 “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明襄忙说道:“今个傍晚六百里的快急送到宫中,我当时正在太孙身前,知道此事,立刻便回家告诉兄长。这个时候,宫中已经乱了套了。” 黄明远脸色不变,说道:“看来一会宫中的内侍就要招我进宫了。你叫七七进来,一会侍候我更衣。” 黄明襄听了脸都青了。 “大兄,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啊,汉王杨谅拥数十万大军造反,威胁关中,天下震荡。” 黄明远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什么样子,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在太孙身边数载,想来太孙得立太子,你最少也是一个从五品的太子洗马,负责教导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你就是这么教太子的。” 黄明襄被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顿,只得承认了错误。不过他还是心中满是忧虑,又问了一遍:“兄长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黄明远乃说道:“着什么急,汉王杨谅造反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有必要如此吃惊。汉王与圣人关系不睦,自先帝去世之后,只有臣服和造反两条路可以走。若是臣服,早在先帝驾崩之时,这杨谅便应该赶赴京城了,但现在仍然没有汉王入朝的消息,这说明杨谅已经选择了造反。” 黄明襄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杨谅毕竟带甲数十万,关中现在才能集中多少力量,根本无法阻挡。”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所以朝廷和杨谅争夺的便是这个时间。杨谅大军进攻关中,若是朝廷能够支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战能够二八开;若是朝廷能支持三个月的时间,这一战可五五开;若是双方能够相持半年,则杨谅必败无疑。要不然你以为天子为什么直到返回长安之后才派屈突通前往并州招汉王回京,那是因为返回长安,碍不过了,天子也得要面子。否则半年内都没人管汉王你信不信。” 黄明襄这才恍然大悟。 黄明远乃问道:“汉王造反的旗号是什么?” “清君侧,诸杨素。” 黄明远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黄明襄也是这般认为,在他看来,杨谅无论怎么走这步棋,都不至于喊出“诛杨素”的口号,根本得不到天下人的信服。 “哪怕就是说圣人杀了先帝,他是为父报仇,也比诛杨素靠谱。刘劭弑父即位后,刘骏亲率大军讨伐,夺取了皇位,正是打着‘替父报仇’的名头。这杨谅有刘骏这个成功的例子不学,非得学失败的刘濞。” “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黄明远瞪了弟弟两句,六郎才华是高,但就是有时候太傲气。 这时黄明襄又问道:“大兄,你会不会做大军主帅?” 黄明襄匆匆回家是为了讨伐杨谅主帅一事,他是急着给长兄提个醒。 “什么主帅?” “大兄,这汉王一叛,朝廷必要派大军讨伐。倒是从幽州到丰州,从代州到洛阳,大河以北,处处烽火,长安根本顾不得各地,势必需要一位统帅总领全军。现在能担任统帅的除了越国公杨素,也便是兄长了。” 黄明远看了一下弟弟,冷冷地问道:“主帅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黄明襄没料到兄长生气,不知自己哪里又错了,只得说道:“这是皇太孙让我告诉兄长的。” 黄明远瞪着黄明襄说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也不是皇太孙该考虑的,圣人还在。” 看着黄明襄垂头丧气的样子,黄明远接着说道:“你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好位置,指挥全国兵马平定汉王之乱,你以为兄长是要做白起还是要做王翦。兄长现在求得不是再立功,而是固宠,过犹不及。”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谈笑风生 黄明远如此对弟弟说,但他也知道,除了自己,这朝廷内外还真没有其他人能做这个主帅。至于杨素,在有自己之后,杨广就不可能将兵权交予他了。 果然不出黄明远的意料,过了没多久苏邕便来回报,宫中来人,急招黄明远入宫。 黄明远猜测杨广是真的慌了手脚,因此也不耽搁,让七七给他拿来朝服,便赶紧往皇宫而去。 隆隆的马车声,踏醒了沉睡的大兴城。 等到黄明远赶到了昭阳门之时,朝臣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昭阳门就是大兴宫的正门广阳门,杨广登基之后因为避讳改成了昭阳门。不过如此一来又正好冲了杨昭的讳,不知杨广是何考量。 大兴宫内外,灯火通明。 宇文述、杨弘、杨达等重臣宗亲皆已经入内,唯有老丈人裴矩在门口等着黄明远。 看到黄明远到来,裴矩赶紧上前小声问道:“今日的事情明远可知?” 黄明远行了一礼回道:“回丈人的话,我已经听说了一二。” “那汉王之乱可平吗?” 裴矩说着,紧盯着黄明远的表情,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哪怕裴矩也是一只老狐狸,但他作为宰辅,比旁人更清楚朝廷和汉王双方的实力对比。因此无怪裴矩惊慌,任谁也不能将汉王数十万大军当做等闲。 在裴矩心中,女婿最为善战,应该也对这次汉王之乱看得最清楚。他是实在没底,所以希望从女婿这里寻求一点信心。 看着老丈人的紧张之态,黄明远突然感到有些不妙,若是连裴矩都担心朝廷能否打得过汉王,又何况其他人呢。 似乎自己有些小瞧了汉王杨谅的叛乱对于大隋朝廷的威胁。 自己作为未来人知晓汉王一方在整个叛乱过程之中,昏招叠出,杨广没用三个月就把汉王之乱完全平定。但现在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汉王手上能调动五十个州的力量,光府兵就能拉出五六十万,其军一旦逼入关中,大隋朝廷很可能便会分崩离析。 在很多人心中,大隋现在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与汉王杨谅隔河对峙,至于平定叛乱,每个数年之功,怕是难以成功。 黄明远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坚定杨广的信心。 黄明远和裴矩边走边说,自然不会说与黄明襄的看法。 黄明远对裴矩说道:“丈人且放心,汉王看似拥兵甚重,势力广大,但这河北五十州也是朝廷的,实际上并不会有太多人随他一同叛乱。丈人请相信我,汉王之乱,旦夕可平。” 裴矩听完有些吃惊,停下脚步,看向黄明远。黄明远眼神坚毅,神色凛然。 裴矩的信心莫名的大增,乃重重点点头,说道:“既然明远如此说,老夫自是有信心了。” 此时的裴矩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主战。 此时的大兴殿灯火通明,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无比凝重,无数内侍进进出出,却鸦雀无声,无不昭示着此时殿中的紧张。 翁婿二人进入大殿,苏威、牛弘等人看到黄明远,纷纷围了上来。 实际上关于平叛之事,作为一员名将的黄明远更具有发言权。心中没底的众人,自是希望从黄明远这里求得一个结果。 黄明远一一拜见众人,但是对于众人关于汉王叛乱的事情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直接回复众人的询问。 黄明远可不想让杨广以为自己想主导这次紧急会议。 越国公杨素也到了,但他在最上首端坐不语,脸若寒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众人因此也不敢上前搭话。 众人不敢上前,但黄明远却并不如此。 黄明远分开人群,走到杨素面前,行了一礼,说道:“明远拜见太仆。” “是鲁国公!” 杨素抬眼看了黄明远一眼,说道:“鲁国公也到了,这时候老夫可是人憎狗嫌,破鼓万人捶,众人见之,纷纷躲避,唯恐避之不得,怎么鲁国公不怕从老夫这里沾染了晦气。” 黄明远听后,忍不住一笑。 “太仆说笑了,明远唯恐不能日夜于太仆身前言传身教,又如何会躲避太仆。再说太仆卖是大隋首相,国之柱石,君之肱骨,人人敬仰,何来人憎狗嫌之语?” 杨素轻笑一声,说道:“鲁国公有心了,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今时今日,老夫才算看懂人心。今日鲁国公能来宽慰老夫,老夫感激不尽。” 黄明远说道:“太仆,非明远宽慰,今日之言,实乃肺腑之言。汉王虽势大,但在山东,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加上汉王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他兵马再多,最多也就是一个英布、刘濞,成不了祸患。昔日明远曾言,深恨没能在太仆麾下为将,今日汉王作乱,给了明远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可以供太仆以驱使。” 说完黄明远长揖及地。 杨素看着黄明远眼神诚挚,也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不过见黄明远这个时候仍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循礼有节,不由得感叹黄明远能有今日,实非幸运啊。 杨素乃说道:“是老夫愧对天子,给叛逆以口实,现恨不得以死报陛下隆恩,奈何老夫现在病弱体衰,不能成行,若是平叛,老夫是不成了,到时还是要依靠鲁国公。” 二人一番交谈,虽然各自之间不过一番试探和吹嘘,其间并无实质性所得,但至少让对方知晓自己不是对方的敌人。 由不得黄明远如此在意杨素的看法。现在的杨素如同一匹失群的饿狼,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一旦让其以为谁对他有攻击性,杨素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其他人,也会拼命咬对方一口。对于黄明远来说,杨素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处的人了,对自己已没有威胁,黄明远没有必要凭白树立这么一个强敌。 当然杨素也对黄明远的示好松了一口气。黄明远作为青年将领第一人,此次肯定要在平叛第一线,其态度对于天子来说很重要。 众人看到黄明远与杨素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感到很诡异,但也无人敢趁机上前询问。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酬功厚赏 过了没多久,杨广便带着皇太孙杨昭和豫章王杨暕二人前来。 杨昭一如既往地低调,他现在身份有些尴尬。他是杨广的嫡长子,官方身份却是皇太孙,杨广没有在第一时间立其为太子,所以杨昭只能继续顶着皇太孙的身份行走。 黄明远也不知道杨广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的。 相较于杨昭,现在的豫章王杨暕就风光许多了。无知者亦无畏,杨暕算是鸡犬升天的典范。虽然有之前的旧事,杨广实在看不上杨暕,但奈何杨暕是杨广唯二的儿子,别无选择。杨暕自然地位崇高,风光无限。 去年底,杨暕开府,被为拜检校内史令,扬州总管府总管,都督淮河以东军事。虽然这些职务都是挂名,杨暕本人并无实权,而扬州总管府自杨广担任太子之后基本上已经废了,但这次授职仍旧是大大提升了杨暕的地位。 这一次杨暕跟着杨广参与如此重要的议事,其地位怕是又将引人注目。 黄明远虽然不满,可惜黄明远不是霍去病,不能逼杨广排斥杨暕。 杨暕和杨昭分立杨广两侧,看起来竟然有种分庭抗礼的样子。底下的众人心中不免嘀咕起来,难道天子有易储的打算。 杨暕今年才二十,本就志不及远,颇怀骄僣,此时更是故态萌生。这时他的目光正好对上了黄明远,因此故意轻视了瞥了黄明远一眼。黄明远低沉着目光,也不说话,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黄明远有些生气了。 黄明远看来,杨广做的有些过了,打了杨昭的脸,因此脸色有些难看。 杨广高坐上首,众人行礼。 杨广说道:“自先帝驾崩,多蒙诸位臣工同舟共济,鼎立维持,朕不胜感激。自柳述、元岩二逆臣俯首之后,柳述逆党大都被清理一空,现朝堂各衙门皆有空缺,朕思虑为酬诸位之功,以补诸空缺,诸卿当勉励之。”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黄明远也没想到杨广竟然在这次紧急会议之前实行自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大封,接着便是为杨广的做法拍手叫好,拍案叫绝。 杨谅谋逆,朝中因惧其威势,与其同谋者恐不计其数。杨广此时大封功臣,一方面稳住众亲信之心,使诸臣在此次平乱之中能够紧紧地站到杨广这一面。同时大封功臣,也是将心腹亲信安插到朝廷的各个要害位置,能够利用众亲信进一步掌控朝权,防止朝廷要害部门大范围倒向杨谅。 而且朝中宰辅之中柳述、元岩被罢之后,自不管事的尚书左仆射杨素之下,只有右仆射苏威、纳言杨达、尚书左丞吏部侍郎裴矩三人为相,既容易使得苏威权利过大,又显得有些寒酸。 这一次大封功臣,主要集中在朝廷上层人物。 吏部尚书牛弘,参知政事,位在裴矩之前; 尚书左丞吏部侍郎裴矩迁给事黄门侍郎,专典机密; 伊州刺史杨约迁内史令; 黄明远罢太子右庶子,加检校扬州刺史,参知政事; 太子左庶子张衡迁给事黄门侍郎,参知政事,专典机密; 太子左卫率宇文述迁左卫大将军; 左武卫将军郭衍迁左武侯大将军; 检校太子右卫率周罗睺迁右武侯大将军; 备身将军崔彭迁左领军大将军; 太子右卫率于仲文迁右领军大将军; 瀛州刺史来护儿迁右领左右大将军; 民部侍郎裴蕴迁内史侍郎,专典机密; 广州长史虞世基迁尚书右丞,专典机密; ······ 林林总总,封赏名单接近三十人,基本上将朝中所有重臣囊括。而且拜文帝杨坚不喜欢在各卫府设置大将军,空出很多的高位,这一次全被杨广补齐了。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杨广直接将牛弘、杨约、黄明远、张衡四人点为宰相,补齐了宰相班子。 自大隋建国以来,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拜相活动。 四人之中,牛弘是文帝重臣,清名显重,威望甚隆,虽无宰相之名,但有宰相之实,这一次排序甚至在裴矩之前。而杨约、黄明远、张衡三人为杨广心腹,且分别担任过太子庶子的位置,是东宫一党的嫡系代表。杨约算是代表已去相权的杨素;张衡代表杨广潜邸旧属;黄明远代表军中武将;除了黄明远年纪实在有些年轻,三人担任宰相倒也合适。 而且这一次杨广一口气封了六位大将军,既拉拢了这些军中宿将,又趁机直接将禁军纳入自己的怀中。 这一番封赏光是宣布就用了半个多时辰,跟今天的主题相比,有些喧宾夺主。不过封官之事,谁不愿意。 黄明远看着杨广的样子,仿佛乐在其中,看不出一丝的紧张。黄明远不知道杨广是真的不在乎汉王的叛乱,还是装出来的样子。 封赏完毕之后,杨广直接令人给牛弘、杨约、黄明远、张衡换了坐垫的规格。毕竟四人已经是宰相了,虽然都是坐而论道,品级相同,但宰相的地位自是高出其他人一等。 七位实职宰相,裴矩、黄明远翁婿二人同位,再加上专典机密的裴蕴,一时风光无限。不少人看着裴矩,心中是无比的艳羡。 对于黄明远来说,挂个宰相的名头并不能让他过于欣喜。他又不打算掌实事,根本不需要这个虚名,实际上黄明远现在作为杨广的参谋,话语权极重,权利也不下于宰相。 其实黄明远根本就不想做这个宰相,实在是嫌这个位置烫屁股。杨广为政,独断专行,宰相根本就是一个公章,没什么实际意义。黄明远本人素来喜欢清静,也不贪权,更不会恋战这等虚名。 而且黄明远才二十三岁,往日为将,实打实的功绩,众人虽然羡慕,但也说不出各不字。但今日为相,怕是自己幸进的说法要满城风雨了。凭什么别人几十年都做不了宰相,你二十多岁便成了宰相,还出身低微,所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是杨广第一次大封,黄明远不仅不能拒绝,还得恭恭敬敬的谢恩。看来往后,自己也只能做李靖、徐达第二了,不过多参与政事。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老奸巨滑 朝中几位实职丞相之中,苏威油滑、杨达低调、牛弘淡然、裴矩宽简、杨约狡黠、张衡鲠直。诸相之中,虽说皆是能臣,实并无人能担大事。至于黄明远,虽然有为,也不准备做个雷厉风行之人。 不过或许杨广正是希望如汉武帝一般,通过这些并不完全称职的宰相,他才能完全掌握最高的权力。正如他从来都知道裴蕴、虞世基、封德彝等人媚上,但他就是不换人。因为只有大臣媚上,事事为其考虑,他用着才顺心。 当然杨广或许没想到,正式因为这些人的媚上欺下,才阻拦了他了解下面的真实情况,最终走向了毁灭。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若是说诸宰相总体还过得去,而令黄明远警惕的则是裴蕴、虞世基二人。二人专典机密,算是天子的秘书,其权利实际上不弱于宰辅。二人虽然都是能臣,但为人却是缺少原则,性格奸诈油滑,称其二人为奸佞倒也不屈了二人。大隋之亡,二人有很大责任,使二人作为宰相后备人选,掌这么大的权利,并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现在可没人知道,裴蕴、虞世基都是天下有数的能臣,又亲近杨广,这次显拔反而没人对此感到意外。 这份封赏实际上倒是也没有怎么出人意料,像是一种为了方方俱到而妥协的产物。然而令黄明远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宇文述没有拜相,不知是不是自己占了宇文述的位置。 不过宇文述为左卫大将军,算是名义上的武将之首,更在黄明远的左武卫大将军之上。黄明远不知道杨广这么做是什么目的,难道是希望削弱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而使自己转向政坛发展? 黄明远正冥想着,封赏便已经结束了。杨广坐在上首看着众人,众人皆正襟危坐起来。黄明远也顾不得想其它,转而专注于杨广的训话。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封赏并不是重点。 杨广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说道:“列位爱卿可能也知晓了,今日傍晚,河东急报,汉王杨谅在晋阳谋反了,诸位臣工可有何看法?” 杨广脸色平静地看着众人,看不出一丝的悲喜。 众人刚拿了杨广的封赏,正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因此不论心中作何想,皆面上义愤填膺,悲愤异常。 众人正交头接耳,不知如何发言。这时在首位的杨素突然起身说道:“臣行为不谨,给汉王以借口,实愧对天下人,请圣人斩臣以示汉王,到时也可平息叛乱!” 众人一惊,杨素第一个站出来,还是请死,实在出人意料。 不过黄明远心中不由为杨素叫好,杨素此举虽然致之险地,但其实充分猜透了杨广的心思。杨广为人高傲,绝不愿意向杨谅低头,如果让他选择杀了杨素向杨谅服软,比杀了他本人还难受,所以他绝不会这么做。 而且杨素可不是晁错那种孤臣,其党羽遍布天下,杀了杨素怕是要让大隋塌了半边天,这是杨素的底气。 今日杨素自己说出来这一条,便是堵住了其他人的嘴,众人再也不能请天子杀杨素以退乱军。 这时宇文述立刻站出来说道:“天子不可,杨谅小儿此叛,实乃蓄谋已久,非大军平定,不可以震慑天下蠢蠢欲动之徒。今日若杀太仆,必会使杨谅叛逆耻笑,实乃让亲者痛,仇者快也。” 这时张衡也站出来说道:“杨谅之‘清君侧’实乃其觊觎皇位之借口,若是诛杀杨太仆不过是对内堵塞了忠臣之口,对外却为杨谅报了仇,杨谅的野心将会因此越加膨胀,得寸进尺,叛乱也并不会平息。” 接着不少人纷纷进言,都是反对诛杀杨素的言论。无论众人的出发点如何,但都表现出与杨谅一战的勇气与决心。 不过黄明远没有凑这个数。 虽然黄明远在杨素面前表现的对杨素很是支持,实际上,黄明远觉得这个时候诛杀杨素才是正确的选择。诛杀杨素一方面可以稳住杨谅,同时使杨谅失去了反叛的旗号;另一方面也是通过杨素之死,使诸大臣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团结一致,抵御叛军。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事件之外的事情,杀了杨素,便可兵不血刃地化解了杨素对皇权的威胁。 只是这些黄明远不能提,否则就是选择和杨素死磕。而且今日杨素为国请死,杨广但凡要点脸面,于情于理也不能杀了杨素。 或许杨广真的有那么一丝顺水推舟的意思,但却被杨素挤兑到墙角里了。杨广还是脸皮不够厚,心也不够黑,要换了朱元璋早就趁机弄死杨素了。 此时杨广一拍桌案,凛然说道:“朕这个弟弟,从小便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既然他今日不识天数,不奉伦理,不循纲常,那么朕便代天剿灭于他,以周全社稷,安定黎民,上不负祖宗之庇佑,下不负万民之期盼。” 众人齐刷刷地拜服道:“圣人圣明!” 既然杨广定下了基调,接下来便是今日重中之重的事情,如何讨伐汉王的叛乱。也是杨广一开始被此事吓得慌了手脚,因此将重臣文武一窝蜂地全叫来。这时候到了具体方略的时候,众人全都抓瞎了手脚。 不少人提议征调天下兵马来征讨汉王。有人奏请杨广隔断潼关,阻绝东西道路,退守关中;还有人奏请杨广引草原新降服胡虏入塞,夹击汉王。 各种说法,纷纷有理,弄得杨广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无怪乎杨广不喜欢纳谏,人一多就跟放鸭子一样,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黄明远就知晓这一缺点,因此每次议事,只是召集李子孝、陈远两三人共同商论,有什么不同意见也能相互分析,远比这一锅烩有用多了。 杨广被叨扰的不厌其烦,但最后还是没有统一意见,眼看时间不早了,便让众人散了,各自写个条陈给他。 一场规模宏大的御前会议,竟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运筹帷幄 众人走后,杨广独留下黄明远,他知道这种专门的用兵之事,他唯一能倚重的只有杨素和黄明远二人。可是杨素,不提也罢。 “明远,朕见你刚才并没怎么说话,可是有什么要私下里要与朕说得。” 黄明远乃说道:“圣人,朝廷到现在并不知道汉王的进军路线,因此在这里讨论如何进兵,怕是没有太大意义。” 杨广也明白此事,换了个方式问道:“明远,你实话跟朕说,若是朝廷与汉王决战,这一战有几分胜算。” 这才是杨广一直担心的问题。虽然朝廷有杨素、黄明远、周罗睺等能征善战的将领,但关中可抽点的机动兵力太少,与汉王手上的兵力相差悬殊,这不是仅仅靠几个名将就能改变的。 黄明远反问道:“圣人,若是现在与汉王决战,关中能抽调多少兵马?” 杨广低着头估量了一下,说道:“朕刚才让人统计了一下长安周边和同州、商州等地的府军,再加上京中的禁军,最多能拿出六万人马应战。” 黄明远说道:“还是朝廷现在的时间不够,以汉王这么长时间的准备,能立刻调动二三十万兵马不止,若是汉王全军杀向关中,则整个河东地区根本无力阻挡,最好的情况也便是双方隔黄河对峙。若是这六万兵马能够给朝廷争取一个月的时间,这一战二八开;若是朝廷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一战五五开;若是双方能够相持半年,则汉王必败无疑。” 杨广乃说道:“明远说得也是朕所忧虑的,可问题是朝廷根本腾不出手来,各处府兵的调集都需要时间。而且时间若长,朕更怕汉王拿下洛阳,向南进军,到时荼毒整个河南、青兖地区,使得大隋一分为二,怕是整个大隋都要处处烽火了。” 黄明远忙劝慰道:“圣人勿忧。刚才明远所说的汉王派遣主力大军直逼关中只是一种可能,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虽然这种可能对我军威胁最大,但汉王未必会选择此路。” 杨广一愣,忙问道:“这是为何?” 黄明远乃说道:“一旦让汉王大军打进关中,则朝廷势必不稳,所以无论如何,我军为了争取时间都会在黄河上和汉王军死磕。圣人有与汉王决一死战的勇气,但汉王是否有此勇气,怕是未必。否则若是汉王真的能背水一战,早就在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并州之时,便立刻驱兵直袭长安了,也不会拖这么久。 而且汉王麾下分为关中故吏和河北新附。若是汉王选择全力攻击关中,那整个叛乱势必为关中故吏主导。而现在汉王所需的兵员、粮草等更多的是仰仗河北新附,那河北新附之人其能愿意。怕是汉王的行军还是要以征服河北地区为主。” 杨广听了大喜,第一次有人讲汉王的战略目标给他讲得这么清楚。 “那明远以为汉王不会直袭长安?”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会还是会,但兵力不会那么多,最多不会超过十万。关中以六万大军防守黄河,甚至退一步防守潼关和蒲津关,绝对能撑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 杨广点点头,说道:“明远觉得我军具体该如何进军?” “回圣人,明远以为除了关中主力防守黄河,尚有三点为重。 首先是洛阳。洛阳为整个大河以南的核心要害,其政治意义巨大,若是洛阳丢失,则整个河南不复为朝廷掌握,明远以为当遣一将入洛阳,征调河南、河内各地府兵,防守河阳、箕关,堵住汉王军南下的道路。 第二点是北疆朔州、代州、丰州三镇。代州总管李景、权朔州总管梁默、丰州总管郑言庆皆是北伐功臣,忠于朝廷,绝不会附逆。可令丰州兵东进,会同朔州、代州兵,守御北境,防止汉王军联络胡虏,并威胁汉王大后方。 第三点便是幽州。幽州居高临下,掌控河北,又北邻契丹,东连辽西,可谓北地之要害。幽州总管窦抗与汉王关系密切,一旦窦抗响应汉王之乱,则立刻肆虐河北。可遣一将夺窦抗之职务,然后命幽州大军直入井陉,堵住并州军东进之缺口,如此一来,便将汉王之乱完全控制在河东一地,其势如困龙之局一般。到时候朝廷在征调关中、河南、河北各处府兵,则河东乱兵必望风而逃,用不了半年,汉王之乱可平矣。” “好!” 杨广忍不住大声叫好。 “明远真乃当世张良、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乃古之名将犹不及也。” “多谢圣人夸赞!” 这时杨广说道:“既然明远心中自有破敌之策,不若以明远为主帅,讨伐叛逆。” 黄明远没有回答,杨广又问道:“明远可是有什么不妥。” 黄明远乃说道:“平叛汉王,为君效命,明远自当责无旁贷,但明远久在北地,与关陇世家又多有龌蹉。这关中府兵将领,多是关陇世家子弟出任,明远担心指挥不了众人,反而耽误了圣人大事。不若以明远为一路将领,明远定当誓死效命,击破叛军。” 除了黄明远当主帅,那也只有杨素这一个人选了。 原来的时空中,杨广没有办法,只得任命杨素挂帅,但现在有黄明远这个更好的选择,怎么还会将权利再次交给杨素。 杨广乃说道:“明远放心,朕赐你天子剑,节制诸军,敢有抗命者,明远皆可便宜行事。” 黄明远眼看杨广非自己不选,也不敢做第二白起推脱,只得领旨谢恩。 此时杨广有了黄明远的筹划,心中大定,无复之前的忐忑心思,这心情又畅快了起来。 现在已经快到五更了,过上一个时辰,天都亮了。但黄明远还是不能在宫中过夜,只得准备先去兵部对付一个时辰再等着上朝。 礼制如此,杨广也没有留黄明远。 黄明远长揖在地,拜别天子,走到殿门处。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又翻身回到殿中,向杨广说道:“圣人,皇太孙为国之储君,虽与豫章王为同胞骨肉,但按照礼制,二人终究是君臣有别,今日二人的座位并立,实在是有违礼制,还望圣人名鉴。”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会说这件事,也没有解释,只是说“知道了”,便让黄明远离开。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内安朝堂 出了大兴殿,月色通明,黄明远终归还是没有忍住,为杨昭说了一句公道话。怕是天子以后,会更加忌惮自己与杨昭的关系。 黄明远也告诉自己要忍一时风平浪静,只是有些事情,无关对错,只是为了情义。 黄明远长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这才大步流星地出了皇宫。男子汉大丈夫,总得做一些对得起朋友的事情。虽然生活要我们斤斤计较,但若是什么事情都只讲究利弊,那人不就真的成了机器。 今日的事情做错了,但黄明远并不觉得后悔。 现在的杨昭要渡过一段艰难的时光,甚至直到去世。历史上杨昭被立为太子也是在差不多大半年之后的时间,而在此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他与杨暕的明争暗斗是少不了了。更何况现在杨昭之威信,并不亚于杨广,杨广到底怎么想的黄明远也猜不透。 到了兵部职房,今日负责值守的是职方侍郎张镇周。 眼看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黄明远也没有小憩一会的意图,而是让张镇周将关于河东和同州等地的地图给自己找出来,黄明远准备等会研究一下河东的地形。 张镇周在北伐的时候相当于黄明远的作战科长,基本功很扎实,对于各地的舆情与基本信息更是了若指掌,娓娓道来。 黄明远但有不熟悉的情况,张镇周都能给黄明远一一解释清楚。 黄明远就这样看着这些地图、文卷,直到天亮。眼看马上就要早朝,张镇周让人给黄明远打了一盆清水,黄明远清洗一番,这才准备上朝。 黄明远临走之时,又让张镇周给自己准备一份较为完整的河东地区官员名单和简历,以备后用,更是叮嘱张镇周做好出征的准备。 之前北伐,张镇周黄明远用的很顺手,这次出征平叛,除了具体征战,包括军事、政治各方面的事情都要考虑的周全,若是没有一个熟悉河东情况的参谋长,还真抓瞎。 或许是杨广跟黄明远谈过之后,心中有底,所以他也是一夜未睡,在黄明远走后紧急命人撰写了圣旨。 第二日一早上朝,杨广便下旨驳斥了杨谅的反叛行为,同时宣布废黜了杨谅的汉王爵位和一切官职,废为庶民,并命河东等地官员遵从王命,据城自保。 杨广又下令征调关中、河南、河北各处府兵,讨伐汉王。以黄明远为并州道行军大总管,河北安抚大使,节制各路人马总管平叛诸事,率关中府兵、禁军共计六万五千人马即刻出长安,赶赴前线御敌。并以右武侯大将军周罗睺为行军总管,河北安抚副使,为黄明远之副。 以原本在河北编练兵马的宗正卿行礼部尚书事杨义臣为相州总管,统帅太行山以东各州府兵,防御太行山以东一线;以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为洛州总管,统帅河南各州府兵,防御箕关、河阳一线;又命丰州总管郑言庆率部赶往朔州,汇合行朔州总管事梁默,代州总管李景,防御长城一线;又以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代窦抗为幽州总管,塞井陉道,阻止河东主力进入幽冀。 如此布置,令朝中众人大振。 无论是黄明远、周罗睺、杨义臣、来护儿、李景等人都是大隋最顶级的一批名将,不少有识之人都看得出,哪怕虽然朝廷兵力远不如汉王杨谅,但只要撑过最艰难的时刻,汉王之乱并不足为虑。 众人正想着关于平叛的事情,杨广看了看众人又说道:“大隋自建国以来,地广三代,威振八纮,单于顿颡,越裳重译。赤仄之泉,流溢于都内,红腐之粟,委积于塞下。汉王之徒,跳梁小丑,不足挂齿,有诸位将军在,必可手到擒来。然自朕登基,已有月余,诸事繁杂,有些要事便有些疏忽。大国泱泱,国必有储,前些日子为先帝发丧,无暇顾及,现在为正本清源,已是需立太子之时。众位爱卿可有何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刚才还提平叛的事情,怎么忽然就转到立太子上头去了。 黄明远心中明白,怕是昨日自己的一番话给了杨广震动。当然这个时候,朝廷不稳,选择立太子本就是对汉王杨谅的一种回击,也是最快最有效的稳定朝局的办法。 至于选谁,黄明远倒是不担心。 果然,杨广话说完之后,内史侍郎裴蕴,杨广的新晋心腹裴蕴立刻站出来说道:“皇太孙昭仁孝贤明,又有稳定关中、讨伐胡虏之大功,可为皇太子。” 众人一看裴蕴抢了第一人,纷纷跟进,这种时候,就无需多要脸皮了。虽然立谁为太子是天子的主意,但这种场合提议立太子的人,哪怕只是占了一个由头,往后也可以称有拥立之功,要分润功劳的。 眼看此时杨广有立杨昭的想法,众人摸准了杨广的脉搏,还不赶紧上前去抢这惠而不费的功劳。 高级官吏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像下边人一般不要脸。所以只得等到中下级官员上奏完之后,才出来做这一锤定音的上奏。 随着苏威、裴矩、牛弘、张衡等人纷纷出来请立皇太孙杨昭为皇太子,这杨昭的皇太子之位也便顺理成章了。 杨广倒是表现得很顺遂众意。因此直接命人下诏立杨昭为皇太子,只是现在诸事繁杂,朝廷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平定汉王之乱,因此也没有功夫管册立太子的典礼。杨广直接下令将此事推辞。 杨昭表现的倒是很淡定,谦谦君子,上善若水。对于众人的恭喜还以微笑,至于册封典礼,更是连连推拒。只要得了皇太子这个名号,至于什么典礼,都是虚的。 杨昭似乎是还表明自己无意用杨暕制衡杨昭,在立杨昭的第二天便任命杨暕为益州总管,出镇川中。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黄明远当日向杨广进言只有他们二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众人便知道黄明远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牛弘等人都赞黄明远有“人臣”之风,而裴矩等人则为黄明远惊出一身冷汗。 杨昭仿佛不知道一般,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但黄明远却知道,他曾托黄明襄向黄明远送了一个“谢”字。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外讨逆贼 八月三十日,黄明远率六万多主力离京,杨广亲自送到灞桥之上。 黄明远麾下虽然有六万五千余人,马匹近五万匹,士兵也多为战力精锐的关中府兵,但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支部队缺乏合编训练,相互之间缺乏配合。 缺乏配合其实也是隋唐府兵制最大的问题。隋唐时期的士兵从不缺少精锐的战力,但因为往日都是一府一编,最大的战斗编制不过是千余人的骠骑、车骑府,骤然集中在一起,看起来还是数万精锐,人数也不少,但对比那些边镇配合默契的战斗集群部队,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隋唐时期便有个怪病,在对外战争中,人数越少,战斗力越强,胜仗越多。历史上像席君买那样仅仅靠着百骑追着上万吐谷浑大军打的场面并不少见。但是唐军只要一多,败仗也多,十万人以上规模的败仗,比比皆是,包括薛仁贵、王孝杰、娄师德、郭子仪等等大唐名将,都有大败的战例。这种级别的名将和这种规模的大败,放在其他朝代简直难以想象。 为此,黄明远恨不得找个地方将部队整编一个月再出发,但兵贵神速,隋军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此次大军出征平叛,副帅为周罗睺,与黄明远是老相识、好基友。长史为杨广的大舅哥莒国公萧琮。萧琮为人生性宽仁,待人大度,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因为曾是西梁皇太子的原因,在军中倒也谨慎,算是杨广为了提拔大舅哥故意派他来军中镀金。不过因为之前黄明远与萧家的龌龊,虽然双方明面上没什么仇怨,但萧家当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此萧琮与黄明远并不亲近,双方之间不过是应付了事。 黄明远也没工夫和萧琮周旋,军中政务尽委于司马卫尉少卿樊子盖和军中主簿内史舍人封德彝二人。樊子盖是个文武双全的老臣,而封德彝是条恶狗,但更是一条好用的恶狗,有他在,帐中诸事,皆无需黄明远操心。 而行军司马黄明远特意向杨广要了职方侍郎张镇周。其他麾下诸将,有崔弘升、崔彭、独孤览、史祥、周法尚、荆元恒、段文振、薛世雄、麦铁杖、王仁恭、屈突通、王辩等人,算是集结了整个大隋最善战的一批将领,堪称天团。 黄明远出了长安,一路向东而去。等到黄明远率军赶到郑县(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华州街道附近)的时候,蒲津关(今陕西省大荔县东)方向传来消息,汉王杨谅的叛军已经攻克蒲坂城(今山西省永济市),兵锋直逼蒲津关。 黄明远大惊,他可以想象的到蒲津关守军的惊慌。 蒲津关是黄河重要的古渡口和秦晋间的重险之地,可谓是“关西之要冲,河东之辐辏”。一旦蒲津关丢失,则黄明远原本设想的黄河防线则势必完全崩溃。汉王数十万大军可便可渡过黄河,绕过潼关,一路直逼关中。而从蒲津关往西,一片沃野,八百里秦川,无险可守,到时候汉王叛军便可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到那个时候,除非杨广选择入蜀,否则难逃被活捉的下场。 实际上这还只是好的设想,一旦汉王叛军进入关中,怕是关中各州县会望风而逃。 活不客气的说,隋军根本无法承受失去蒲津关的代价。就是现在,黄明远也能猜到当长安知晓蒲坂丢失之后的恐慌,天子和众臣怕是要一日三惊了。 此时全部的压力都落在了黄明远的手上。 黄明远担心蒲津关根本等不到他率部赶到的那一刻便会沦陷,因此为了抢夺时间,乃将两万禁军之中全部参与过北伐的军队挑选出来,选取善骑之兵,全部改编为骑兵,共计八千骑,尽交予右武卫大将军独孤览统帅,令其不计代价地赶往蒲津关,接手蒲津关的防御。 黄明远担忧汉王叛军会出陕州渡河,切断长安与洛阳的联系,因此又命周罗睺率领一万府兵,越过潼关,直逼陕州方向沿河布防。 当然即便如此,蒲津关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黄明远也不知道。若是一旦蒲津关失守,黄明远只得在郑县御敌。因此留兵三千于崔弘升,令其在郑县掘沟修城,布置防线,并统御所有从后方赶来的府兵,为大军后撤做好接应。崔弘升是杨昭的岳父,黄明远的远方堂舅公,倒也能信任。 之前黄明襄见识到自己的经验不足,因此决定和九弟黄明瑜跟随兄长一起出征,也增加处事经验。这时看到兄长竟然令人在郑县布置防线,吃了一惊。 “兄长,蒲津关真的守不住?” “不好说!” 黄明远摇摇头,心中有些烦躁。知道不能乱了方寸,又忙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行军打仗,最怕遇到这种难以捉摸的仗,所有的优势都不在自己手中,只得听天由命。 大军继续东进,黄明远又招王辩入内,令其总揽斥候事务。要他将手头上的斥候全部派出去,他要每隔一个时辰送回一次蒲津关的战报,绝不容许有任何疏漏。 王辩立刻领命。 黄明远将手中一万五千府兵一分为三,每部约五千人,分别交给大将周法尚、荆元恒、史祥三人指挥。以其三部分为左、右、中三部,从郑县东北方向渡口渡河,沿着渭水以北,赶往蒲津关,并命三人要及时将所属部队整编完毕。 此时黄明远手中真正算得上能战的军队反而是骁果军。两万骁果军,经历过都六之乱,还有三分之一多的部队参加过北伐。此时原任左统领薛世雄还未前往叠州上任,也跟随一同出征。新任左统领是段文振,与薛世雄俱是与黄明远亲近之人,再加上黄明远二叔黄玠麾下旧将,不由得黄明远不去倚重。 黄明远乃令段文振和薛世雄分领二军,充作中军,又命麦铁杖和辛世雄分别为二人副将。 剩下的九千禁军,黄明远令老将崔彭统帅,作为自己的后军。 黄明远率部继续向东,在兴德宫(今陕西华阴北)以北渡河北上。大军刚到渭水北岸,此时蒲津关已经传来战报。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汉府矛盾 叛军匪首裴文安率军在攻破蒲坂之后,意图渡河西进。 其部数万主力在大将纥单贵指挥下趁夜偷渡,河西岸的隋军毫无防备,见此大溃,使叛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偷渡。 纥单贵成功渡河,其主力正欲进攻蒲津关,正好此时轻骑突进的独孤览率八千骑兵到达。 纥单贵措不及防,被独孤览所部堵在了蒲津关和黄河之间的狭窄地带,进退不得。双方交战,纥单贵所部被隋军击破,损失惨重。叛军人马相惊,落水溺毙者不计其数。裴文安见此无奈,只得命纥单贵返回河东岸。 战后叛军整点军马,损失过万。裴文安无奈,只得退回蒲坂,修整再战。 隋军援兵数百里驰奔,在蒲津关外大胜叛军,歼敌过万,成功守住了蒲津关,给了大隋朝廷喘息之机,也使本就充满变数的战局,这时愈加扑朔迷离。 不过隋军虽然大胜,黄明远并未纾解眉头,反而越发严肃。双方这一战,实际上说明杨谅主力的攻击方向正是关中。独孤览之胜不过是仗着所部出其不意,乃是侥幸,不是破敌的真正办法。 黄明远心中满是疑惑,历史上的杨谅是绝对没有进入关中的,所以他应该并没有击破蒲津关,但现在其十余万大军气势汹汹,直逼蒲津关,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现在杨谅所选择的战略是正确的,那在历史上又是如何走上错误道路的呢? 其实裴文安东渡黄河,杀入关中并不完全是杨谅的决定,而是一份各方妥协下来的产物。 当日叛乱之后,众人便关于是西进还是北据的策略争论不休。 杨谅麾下心腹总管府兵曹参军事裴文安建议杨谅说道:“井陉(今河北省井陉西)以西的地区(山西)完全在大王控制之下,太行山以东的各州府,亦为大王掌控。大王现在应该全面动员各处府兵,派老弱残兵驻守险要,同时进击大河以北各处叛逆州县。而大王当率领麾下精锐,如风行雷击,直入蒲津关,打开关中的大门。文安自请为先锋,而大王率军继后,我三十余万大军如雷霆万钧之势,挺进霸上,威胁长安,到时候整个长安以东,便可传檄而定。到时候,我军声势大振,而京师震动骚扰,军队又不能马上集结,朝廷内部必将上下互相猜疑,人心离散。而那时大王便是万民所向,百姓必将箪食壶浆相景从。既取关中,大王以大胜之威号令天下,谁敢不听。此举虽险,但用不了十天,大事便可定。” 杨谅本就耳根子软,听得裴文安的筹谋,心中大喜,仿佛已经大位在握,便准备依计而行。 但北据一派的人却是纷纷反对,认为这种冒险行动只是理想化的结果,一旦兵败,则大势倾颓,绝不可行。 杨谅听得北据一派的说法,又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便不愿再进击关中。 双方争执一日,也没能确定到底如何出兵。这时候杨谅优柔寡断的弱点便凸显出来,也为这次叛乱蒙上一层阴影。 还是王頍建议杨谅说道:“大王手下将领士卒的家属们,都在关西,如果用他们当主力,就应该发动攻击,长驱直入,直接夺取京师,是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而大王如果只打算占据北齐旧有疆域(杨谅管辖地),则应任用河北之人。” 西进和北据两种路线,实际上代表着未来杨谅政府是由哪一派势力来进行主导,这才是众人一直争执不下的原因。理智上来说,王頍更希望杨谅能够选择直接进攻关中,但他本人又是晋阳王氏一脉,为北据一派,所以态度也含糊不清。 杨谅心中并无准确的目标和计划,其更希望先据北齐旧有疆域,稳定形势,再挥师进击关中。而贸然向关中发动出击,一旦战败,便是覆亡之时,杨谅根本没有这种决心。为了使事情更加稳妥,也为了缓和西进、北据两派的关系,因此他决定兼用两种策略,既取关中,又占据北齐旧有疆域。 为此,杨谅诸军齐动,派大将军余公理,从太谷(今山西省太谷)出发,前往河阳(今河南省孟县),威慑洛阳;大将军綦良从滏口(今河北省武安西南)出发,前往黎阳(今河南省浚县),直取相州,抵御青兖方向的府兵;大将军刘建从井陉出发,夺取燕赵地区(今河北);柱国乔钟葵从静乐(今山西省静乐县)出发,平定代北的朔州、代州、丰州三总管府。 杨谅又加裴文安为柱国衔,为关中道行军总管,与纥单贵、王聃、大将军茹茹天保等人率军十余万直指京师。 裴文安是杨谅麾下第一流的文武全才,若是按照裴文安的计划,杨谅未必不能击破杨广,占领长安。 此时裴文安的位置也不过是六年前黄明远平定婺州汪文进之乱的官职,七品小官,权重而位卑。虽然杨谅没有完全听从他的意见,但此时的他骤然成了杨谅麾下官职最高的将领,统领十余万大军,能不欢喜雀跃。 裴文安的确有两把刷子,受命之后,立即调兵遣将,以惊人的速度南下,直逼近蒲州治所蒲坂城。 蒲坂靠近黄河,是关中对于河东最重要的防线。所以蒲州虽然位于河东地区,但自汉武帝广关之后,蒲州从来都不受并州管辖,就是为了防止并州得之而威胁关中。原本蒲州刺史是河间王杨弘,他在蒲州担任刺史十几年,恩威并施,威望很大。 但杨坚死后,杨弘前往长安奔丧,作为杨广的心腹被留下来任职,而杨广另派了右武卫将军洛阳人丘和为蒲州刺史,镇守蒲坂。 裴文安率军南下,一路皆望风睥睨,不过数日,便直趋蒲坂城下。眼见蒲坂城高大难破,裴文安遂派遣挑选精锐骑兵几百名,戴妇人蔽身用的面罩,诈称是杨谅的宫人返回长安。 也不知道这丘和是如何想的,竟然选择了放行。这些扮作宫人的士兵便堂而皇之的入了城,守城的门卫也没有觉察出来。 众人入城之后,暴起发难,直接夺了城门。再加上杨谅在蒲坂城中的内应也随同生乱,纷纷捕杀蒲州官军。 此时蒲坂城尚未来得及布防,城门丢失,门户大开,裴文安毫无阻挡地杀入城中。丘和发觉出事,竟然选择直接越过城墙逃走,守城官吏除有少数弃城而逃之外,躲逃不及的都成了俘虏,包括蒲州长史勃海人高义明等人。 裴文安全取河东诸州,兵锋达到最盛。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兵败黄河 按照道理来说,裴文安所部一路南下,所向睥睨,杨谅应该将资源倾向于裴文安,使其能顺利攻入关中才对。但是晋阳之内的倾轧远超想象。 西进一派的胜利,实际上便是北据一派的失败。 北据一派见裴文安战果显着,竟然纷纷向杨谅诋毁裴文安,言其与堂兄裴矩私通,意欲投降关中。虽然杨谅信任裴文安,但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眼看众人所言有鼻子有眼,杨谅也开始对裴文安产生了怀疑。 这时杨谅王妃的哥哥汉王府主簿豆卢毓向杨谅进言。豆卢毓是上柱国楚国公豆卢积的次子,杨坚的妹婿昌乐公主驸马豆卢通的亲侄子,曾随赵仲卿北伐。他原本是反对杨谅造反的,苦谏不听之后,便迅速调转了阵营,成了造反派。 这时他见裴文安一路得胜,便趁机进言裴文安的战果是否是杨广诱敌深入的计策。朝廷毕竟实力强大,又有黄明远这等良将,一旦裴文安孤军深入,很可能便落入杨广布置的大网之中,因此劝杨谅暂缓进兵,稳守河东。 此时杨谅又犯了优柔寡断的老毛病,虽然裴文安、王頍等人都劝他关中兵力不足,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豆卢毓所言正合杨谅心意,杨谅也准备见好就收。 这杨谅便给裴文安去信,要裴文安暂缓攻势。 裴文安此时正势如破竹,所向睥睨,见到杨谅的信,肺都要气炸了。只是他还不能违背杨谅的旨意,因此裴文安便故意瞒着诸将杨谅的命令,企图抢先渡河,攻占蒲津关,造成兵逼关中的既定事实。 这样急切的裴文安自是来不及修整,便命纥单贵为前锋渡河西进。 实际上此时裴文安并没有做好渡河的准备,粮草、船只准备的都不充分,乃是赶鸭子上架的结果。 此战独孤览率部突袭,若是裴文安仰仗着兵多,不计伤亡的与独孤览僵持鏖战,兵少的独孤览势必只能撤回蒲津关内。而裴文安并没有打过硬仗,只是在军中做行政、参谋工作。因此有些纸上谈兵,一见隋军大股骑兵援军到达,便惊慌失措,不仅没有拼死奋战,还错误的下达了撤兵命令,导致全军损失惨重,战果全丢。 实际上裴文安这一败,就再也没能站到黄河的西岸了。 从长安到蒲津关,三百里的路程黄明远走了四日多,主要是为了熟悉军队。八月三日下午,黄明远率中军主力大军抵达蒲津关。 此时距当日的大战已经整整过去了两日。 头一日的时候,裴文安新败,也不清楚对面隋军的底细,没敢贸然发动攻击。到了三日一早,裴文安通过探子打听到对面的隋军援军不过数千人,因此又坐不住了。裴文安为求速胜,乃立刻整兵出击,并令纥单贵、茹茹天保二人各率领两万人试探性地渡河,其率主力随后。 独孤览以骑兵在河西岸步阵严防,隋军尽是骑兵,往来支援迅速。裴文安为了发挥汉王叛军人多势众的优势,乃命渡河船只队伍将阵型拉长,南北相连上百里,企图利用人数优势,趁虚渡河。 果然汉王叛军渡河之后,数路齐发,铺天盖地。大河之上,无处不是汉王叛军。 而独孤览手下只有八千骑兵,四面皆敌,每一处渡河的叛军都要兼顾,乃前后不能相顾,只能被动防御。没多久汉王叛军便有数支部队成功地渡河,开始搭建滩头阵地。 独孤览眼看渡河的汉王叛军越来越多,若是等对方建立前沿守备阵地,则此战必败。 这时尧君素建议被动防御难以破敌,要发挥骑兵的速度突击优势,主动出击。 独孤览听后很是赞同,乃命尧君素和杨万项二人分领五百精锐骑兵,直冲敌阵,企图打对方一个立足不稳。 尧君素和杨万项二人皆是猛将,更曾参与过当初的北伐,眼看对方背水列阵,乃仰仗马快,倏忽轻出,往来冲杀,搅得对方天翻地覆,直杀得对方站不住阵脚。 不过叛军毕竟太多,二人也只能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 双方大战两个多时辰,荆元恒率部赶到,加入战场,有力地支援了独孤览。此时隋军士气大阵,独孤览乃让荆元恒率部接管防线,独孤览自率骑兵杀出。 此时荆元恒在后列弩阵,万箭齐发,无数火箭射到汉王叛军战船之上。 大火滔天,祸及岸上部队,裴文安所部损失惨重,动了下午未时左右,周法尚也率部抵达,隋军势头更盛。裴文安无奈,只得命大军撤回河西岸。 此战汉王叛军损失一万多人,损毁大小战船两百多只,士气进一步低落。 裴文安这个书生为了自己的成长交足了学费,心中也有些畏惧了。 黄明率部到达蒲津关之后,就见到大火未熄,尸体遍野的场面。独孤览成功为主力大军赶到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黄明远乃再三勉励。 独孤览之父独孤善早死,他身为次子在家族地位不显。四年前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跟着黄明远数次立功,到今天年不到四十几岁,便是朝中第二年轻的大将军,前途无量。因此其对黄明远也满是感激,算是黄明远在关陇世家之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 黄明远到达蒲津关,接管了所有权利,命周法尚和荆元恒二人以蒲津关为界,分别沿着黄河南北驻防,而将独孤览所部和骁果军这支军队攥成一个拳头,等待裴文安露出破绽。 黄明远又命麾下将士,每一伙增设一帐,增设一釜,佯装成兵多将广的样子。黄明远更是命后军崔彭所部,每日打着不同的旗号进入蒲津关,到了夜晚再悄悄地潜出。 如此这般,整个蒲津关的隋军将旗遮天蔽日,光大将军旗就有五六面,其他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骑更是有上百面之多。 对岸的裴文安眼看隋军越聚越多,心中大惊,隋军怎么这么强大,如此如山如海一般的声势,怕不得有十万人之多。其他各军将领,更是心生畏惧,每日被隋军赶到的旗帜吓得心惊胆战,犹如草木皆兵一般。 此时裴文安也心生了惧意。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汉王撤兵 隋军与裴文安相持数日,裴文安越发忧心忡忡。眼看对面的隋军实力一日日强大,眼看没几日便和自己手上的兵力差不多了。 裴文安正苦寻破敌之策的时候,杨谅的命令已到达军中。 实际上黄河一战,汉王叛军士气大降,擅自出击的裴文安根本瞒不住杨谅。 西进大军兵败的消息传回并州之后,杨谅大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杨广不仅没有杀死杨素,反而起大兵讨伐于他,更吃惊裴文安三番两次的兵败。 黄河一战,貌似戳破了汉王叛军强大的童话。 这时豆卢毓又劝道:“大王,裴将军兵败,并未杨广之奸计。” 杨谅不解。 豆卢毓乃说道:“大王,您当初筹谋起事,广积兵马,难道杨广不曾知?臣料其不过是想做第二个郑庄公,故意逼大王起兵,他则早在关中布置了重重兵马,等待大王的大军压境。” 杨谅大惊道:“这怎么可能,双方这才交战几日,他哪有这个时间集结各府部队?” 豆卢毓说道:“杨广监国大半年,有什么事是他做不了的?既然我军可以提前布置,为何杨广又不能有所准备?河东有黄河天险,他怎么会愿意在河东大王的地盘上与我军决战。而一旦我军到了关中,其主动权便落入杨广的手上。” 杨谅觉得豆卢毓的话很有道理,反倒相信杨广之前的弱势样子是故意引诱他出击。 这时北据一派的人纷纷言裴文安冒进兵败,丧师辱国,不遵王命,形同悖逆,需要重惩。前些日子裴文安得胜,西进一派的人也纷纷得势;这一次裴文安兵败,杨谅为了平衡势力,同时拉拢北据一派,也只得处置裴文安等人。 杨谅决定主力撤兵,并召回裴文安。 杨谅的令旨到了裴文安的军中,杨谅以隋军势大,难以一战胜之为由,命裴文安立刻撤兵返回并州。以大将纥单贵担任蒲州道行军总管,王聃为蒲州刺史,二人率部四万坚守蒲州。杨谅并命纥单贵破坏蒲州南部的黄河大桥,严防隋军渡河。 裴文安心中大惊,虽然百般不情愿,但他不是真正的领兵将领,在军中并无威望,没了杨谅的任命,他根本无法指挥纥单贵、茹茹天保等将领,因此只得无奈地率军撤退。 裴文安此时心中仍然不甘心,乃上奏杨谅道:“用兵之机,贵在诡速。我直袭关中,本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料大王临阵变策,既不亲征,召我回军,使敌方有了窜息之机,转危为安。如今我军大事去矣!” 裴文安对于杨谅撤兵的做法,既充满了疑惑,又失望至极。 杨谅也觉得愧对了裴文安,心中过意不去,但是他心中仍是觉得要稳妥为上,因此并未对裴文安的话做正面回应,而是继续随心行事,责令众将立即停止进攻,分散防守各地。 也许是杨谅不愿意见裴文安,当然也是为了惩罚裴文安的兵败,杨谅任命裴文安为晋州刺史,即刻上任,而茹茹天保率大军返回。事实上从此刻起,裴文安被排挤出汉王集团的核心圈层。 接着杨谅又任命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打定了主意坚守。 九月七日,裴文安向北撤兵,临撤退之时,还在蒲坂以北布置了上万军队,准备趁机伏击隋军。 裴文安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因此准备再赌一次,赌黄明远的贪心。 河西岸的隋军眼看对面的汉王叛军要撤走,心道此时是破敌的好机会,纷纷请战,附尾追之,被黄明远拒绝。 独孤览等人不解,纷纷问询。 黄明远乃说道:“裴文安此人,书生掌兵,虽然不能打大仗、硬仗,但最是诡计多端。他善于发挥文人的狡黠本事,多用兵用险用奇。若是裴文安真的要退兵,必然会小心翼翼,遮掩情况,防范我军追击,而裴文安却一反常态,弄得人尽皆知,岂不有异。此次他狼狈兵败,颜面大损,吾料其必然心中不甘,这才如此大张旗鼓,就是为引诱我军渡河追击。而裴文安必定是在某处布置了伏兵,就等着我军上钩。” 众人大解。 黄明远嘲笑道:“如此小儿,用兵不走正道,就以为打仗就是几个文人吹嘘的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谈笑破敌,真是笑话。” 却是令众人回营歇息。 众人眼看无果也是无奈,只得依令。 原本众将以为今日之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到了晚上二更时分,黄明远突然召集众将,点兵出战。 虽然黄明远猜测裴文安是故意诈自己回返,但其如此大的声势却做不得假。斥候来报,整个汉王叛军大营之中已经完全空了,全军也已开拔。 黄明远知道若是裴文安只是想着趁机诈自己一番,不会如此麻烦,现在其不见踪迹,便说明其必然是真的撤兵了。 看来历史上裴文安不入关中,应该也是这个情况,莫名其妙地撤兵了。 黄明远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不代表黄明远不会趁机打裴文安一个措手不及。 隋军全军出击,大军到了河边,对面并无人马,河面寂静无声。 黄明远乃命人将收集的几百只商船一字排开,上覆木板,用铁索相连,搭建成一个简易的浮桥。黄明远又在木板上铺上许多草,人马踩上去俱没有声音。 黄明远以士兵口中衔枚渡过河,人马皆是无声的渡过了大河。 过河之后,黄明远以独孤览为前锋,令其率所部八千骑兵追击裴文安北撤之军。所部得手之后,突击三十里乃反。 而黄明远本人则率四万多军队准备进攻蒲坂城。 今日一战,重点便是蒲坂城,拿下此地,隋军才能在大河以北有了稳定了前进基地。此时叛军数倍于自己,一旦双方陷入相持,则蒲坂城半年之内拿不下也是有可能的。 黄明远亲率骁果军两万人马埋伏于蒲坂城东北方向的山林之中,又命崔彭率领本部和周法尚、荆元恒部伏于蒲坂城西北。 今夜万籁俱寂,只剩下无边的夜色。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占领蒲坂 此时北上的裴文安走的也不安稳。 裴文安受命北撤之后,心中不甘,企图诱黄明远追击,但是大军在蒲坂东北埋伏了一整天,也没有看到隋军的动静。裴文安知道黄明远已经识破了他的计策,不会上当的。裴文安只得压住心中的不甘,选择北撤。 实际上茹茹天保等人不停地催促,裴文安已经半失去了军权。杨谅担心裴文安心中不忿,因此命茹茹天保等人负责监视裴文安。而茹茹天保等人都是军中老将,其威望自然不是裴文安等人可比的。 茹茹天保直言裴文安再不撤兵,他就要单独行动。裴文安也担心进一步失宠于杨谅,因此虽然此时已经是下午酉时,裴文安也只得选择启程。 其部一路往北赶了两个多时辰,没有到达虞乡(今山西省永济市虞乡镇西北)县城。眼看天色已晚,裴文安只得下令在城外十里处扎营。 到了夜里三更过半时分,四下寂静无人,一路快马追击的孤独览终于追上了裴文安。 这里是河东腹地,裴文安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敌军出现,因此独孤览大军杀出,其部立刻一阵慌乱。 隋军这群骑兵,跟着黄明远在草原上多次突击、奔袭,都是夜战、野战的精锐。眼看汉王叛军出现混乱,更是痛打落水狗。 独孤览乃命麾下大杀四方,又点起数处火堆。烈火冲天,燃烧四野。 独孤览率领八千骑兵,在汉王叛军大营之中来回冲杀数个回合,皆无所阻挡。整个汉王叛军营中,已经是哀嚎不断,混乱不堪,一片火海。 裴文安惊慌失措,其麾下大乱,兵将不识,根本无法指挥军队应战。幸好其部下茹茹天保乃是宿将,眼看军中混乱,忙带领麾下亲卫组织人马抵抗。茹茹天保率部冲杀到中军,乃在中军立起大旗,诸军敢有冲击大旗者,被其纷纷斩杀。汉王叛军因此大惧,不自觉地按照茹茹天保的命令开始整顿。 独孤览生性谨慎,眼看叛军开始有组织性地反击,知道今日难以一战胜之,便下令全军撤退。 独孤览所部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却,只留下哀鸿遍野的汉王叛军大营。今夜一战,裴文安所部损失惨重,大军辎重粮草皆是损失殆尽。受到重创的裴文安不敢久留,连夜整点兵马,向十里外的虞乡县城而去。 并未远去的独孤览见裴文安拔营,更是欣喜,乃命部下尾随击之,一路不断骚扰对方。裴文安所部一路九死一生,连虞乡县城也没能进入,众人不停地北逃,等到天明之后,才赶到猗氏(治所于今山西省临猗县南),逃得一难。 独孤览不敢孤军深入,便从猗氏回返。 裴文安所部后来一路到了绛州,杨谅的旨意到达,命其将军队交给茹茹天保,而裴文安则被任命为晋州刺史。 裴文安丧师辱国,也没有之前的意气,只得怏怏地前往晋州。 而黄明远这里,蒲坂城西北方向火起,立刻就惊动了城中的王聃、纥单贵等人。这时隋军之中伪作汉王叛军溃兵的信使拼命来到城中报信。 信使言黄明远率隋军主力在龙门山渡河,然后直扑虞乡县,伏击了裴总管部。双方正在激战,裴总管派其前来蒲坂城求援。 二人大吃一惊,王聃慑于黄明远的威名,不愿出兵救援。还是纥单贵说道:“杨广军主力和裴总管激战,若非裴总管势弱,必不会从蒲坂城调兵。一旦裴总管兵败,黄明远便可成功夺得虞乡、猗氏等地,占领我军背后地区,截断我军与晋阳的联系。到时候蒲坂城便是一座孤城,你我二人到那时将坐守孤城,进退两难,这蒲坂城也守不住。” 王聃觉得纥单贵所言有理,只得同意纥单贵的主意。 纥单贵乃星夜点起两万人马,赶忙往西北方向救援,而王聃则留下率军守城。 纥单贵出城之后,拼命往西北方向赶,企图早一点加入战场,唯恐裴文安提前败了。纥单贵所部出城大约三十里,进入东北方向的山林之中。 正当叛军行军之时,突然山林之中,灯光大亮,弩箭飞射。大批的汉王叛军纷纷被突如其来的射击射死。 纥单贵措不及防,立刻陷入困境。 为了围歼纥单贵所部,黄明远特意将唯一一支成编制的骁果军来伏击其部。这支骁果军野性十足,擅长野战,猝然从密林之中杀出,立刻如铺天盖地的阵势一般冲下,将纥单贵所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纥单贵此时再是反应迟钝也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因此立刻下令大军突围。然此时其部在山林之中行军,前后只有一条主道可通,四周山林重重,皆不见路。纥单贵所部被团团围困,根本不辨东西。纥单贵率领部队大战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天明,仍然没有冲出隋军的包围。 此时纥单贵又见西南方向的蒲坂城起火,浓烟滚滚,心中一片死灰。心道既然隋军已计划的把自己引出来,又怎么可能不对蒲坂城动手,蒲坂城怕是已经陷落了。 纥单贵眼看四周隋军越聚越多,而自己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汉王军还剩多少。此时的他已丧失胆魄,最后竟然决定自己独自突围,至于麾下兵马,已经是无暇顾及。 纥单贵带着亲卫拼命杀出一条通道,往西北方向杀去。而纥单贵逃走之后,其部再无战心,纷纷大溃,黄明远乃命麾下一一招降之。 而在蒲坂方向负责攻城的崔彭,也在纥单贵大军出城之后,立刻率领在西南方向的部队伪装成兵败的汉王叛军,向蒲州城而去。 众人到了城下,纷纷自言纥单总管遭遇杨广军的伏击身死,他们逃得快才侥幸逃得性命。 城门守军也不辨敌我,又见对方催促的急,便将对方放入城中。 崔彭大军在后一哄而上,抢入城中。而城中的王聃听到有奏报纥单总管遇伏身死的消息,便心觉不妙,等到他想查个究竟,蒲坂城内已经乱作一团。 王聃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看城中混乱,便知道隋军已经入城。他自知难以幸免,遂决定向隋军投降,乞免一死。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代州之战(上) 正在黄明远击破裴文安,占领蒲坂城之际,汉王杨谅的其他几路军队也不同程度的遭遇重大打击。原本计划的五十州同反长安的设想,实际上只有十九个州响应杨谅的号令,给了杨谅一党一个重重的打击。再加上诸路兵败,原本扑朔迷离的局势开始走向明朗化。 整个朝廷的平叛大军,除了黄明远的关中主力,第二重要的便是位于北疆的丰州、代州、朔州三总管府。原本杨广担忧北境诸州会附逆,而梁默、李景、郑言庆三人皆有黄明远作保,其不会响应,杨广乃下诏三总管府调动兵马,讨伐叛军。 而杨谅也看出了北面三总管府的重要性,其随时可以从背后突袭并州,威胁杨谅的大后方,是其势力目前最大的隐患。 杨谅举兵,便四面征召各州县同反。其旧部出身的李景不仅没有举兵响应,竟然选择斩杀使者,诛杀军中附逆之人,讨伐杨谅。李景的做法使得杨谅大怒,杨谅因此派遣大将刘嵩讨伐李景,又命石州总管乔钟葵率领三万精锐一同进攻代州。 此时代州总管府自当初韩洪恒安镇大败之后,便一直兵力不足,之前北伐损失的兵力也没有补足。后来建设安北都护府,朝廷又从代州调了一批老卒,李景此时能指挥的精锐军队不过数千人,总兵力也不过万余人。 代州刺史黄蒙是黄明远的三叔,往日李景因为黄明远的原因,对其颇为尊重。此时汉王叛军兵临城下,黄蒙将州衙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全部交予李景,自己则在城中组织民壮,准备坚守。 远道而来的刘嵩所部不到万人,来势汹汹,在代州城东驻扎。 李景命人在城东搭起高台,令精锐弓弩手爬上高台张弓搭箭射叛军,刘嵩所部纷纷倒毙,士气大降。 双发激战一日,刘嵩损失惨重。 刘嵩不能敌,乃兵退二十余里。 到了夜里,李景又命麾下勇将代州骠骑将军刘云芳率千余精锐骑兵冲击刘嵩军阵。 这千余骑兵尽是参加过北伐的老卒。其势如山,浩浩荡荡,刘嵩不能敌,全军崩溃,被刘云芳倒卷,刘嵩本人也战死在乱军之中。 刘嵩身死,其部南逃,被石州总管乔钟葵所兼并。 乔钟葵乃北周时期的旧将,虽然在当时名将辈出之际声名不显,但也经历过伐齐、灭陈、北征突厥等大小数十战,积功至柱国,实际上乔钟葵才是杨谅手下第一上将。 北伐之际,乔钟葵因为出生并州的原因,与黄明远的关系并不好,双方之间皆是相互提防。 然北伐之中,无论是决战步迦可汗,还是救援董纯,甚至是大战卫律城。乔钟葵每战临敌,都是舍生忘死,奋勇拼杀,终于赢得了黄远的信任与友谊。 当初汉王杨谅叛乱之时,黄明远在长安曾专门写信给乔钟葵,令其要保持理智,谨慎而行,勿要跟随汉王叛乱。 乔钟葵当时思量再三,虽然未被黄明远说服,但也满是犹豫。 不过石州、岚州兵马,俱是汉王亲信。乔钟葵虽有心中立,但碍于与汉王的关系,以及被州中将领所裹挟,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杨谅造反。黄明远后来听说乔钟葵跟随汉王叛乱之后,也曾哀叹,朝中失了一员良将。 当时汉王之叛,岚州众人胁从,唯有岚州司马陶模反对。 众人皆劝说陶模也跟着相从,陶模却义正言辞的对众人说道:“汉王杨谅图谋不轨,您身受国家的厚恩,应当竭诚为国效命,怎么能身陷祸端呢?” 乔钟葵听后数次变了脸色,众将也都拿着兵器威胁陶模,更有人大呼“司马难道要造反吗?” 但陶模面对众人的威逼,不为所动,言辞气度都不屈服。 乔钟葵心中敬佩,不愿杀了陶模,但是麾下众将纷纷要求杀了陶模来祭旗,表示“要是不杀陶模,无法让大家心服。” 乔钟葵也无奈,不然抵住众人的压力,选择将其关押。 乔钟葵在岚州反叛之后,没有来得及向并州汇合,便接到杨谅的命令,转道前往代州。 相较于水平一般的刘嵩,乔钟葵的水平就高上了许多。 乔钟葵知道李景乃是良将,代州防御完备。因此所部到达代州之后,并不主动与李景接战,而是在代州城下深挖壕沟,构建工事,打造器械。 而城内的李景也知道代州城孤悬北境,谁知道何时才会有援军到来。因此为了保证代州与外界的联系,不能让乔钟葵如此轻易地完成对代州城的封锁,便几次派兵冲击乔钟葵的工事。但乔钟葵早就有防范,每次代州军的进攻都被乔钟葵以强弓劲弩给射回。 李景苦于兵力不足,只得选择坚守。 代州虽然是北地重镇,但是因为穷困,所以人口稀少,资源不足,连青壮也没有多少。黄蒙根本无法征召充足的青壮年参与守城,因此连妇女、孩子都调动起来。城外的乔钟葵准备完善之后,乃命部下推着云梯,架上弩炮和投石机,攻击代州城。 代州是边防重镇,城墙较为坚固,但碍不住乔钟葵进攻之犀利,弩炮、炮车日夜不停的轰击代州城墙。代州城墙数处被轰击的崩塌毁坏,李景只得一边打仗一边筑城。 乔钟葵所部数次攻上代州的城头,与代州军展开巷战。而城中士卒们也全都殊死与敌人战斗,一次次重挫敌人的锋芒,这才勉强守住代州城。 因为代州是边郡,哪怕是文官,也能提刀杀敌。代州司马冯孝慈、法曹参军事吕玉二人十分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善于出谋划策和防守战术,再加上刺史黄蒙和骠骑将军刘云芳,小小的代州城是守备的滴水不漏。 李景了解到众将士可以放心任用,之后对众人诚心相待,不再参与过问任何事,只在中军帐篷中坐镇,仅仅是偶尔出去巡逻安抚,以安军心。 而代州城的军民百姓见到李景姿态,反倒是心中大安。李景更是告诉众人丰州、朔州等地的援兵已在路上,军民士气更加高涨,这守城的决心便更足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代州之战(中) 代州打的激烈,此时在朔州,众人也在为是否立即驰援代州而争乱不休。 丰州是黄明远的基本盘,也是最遵从黄明远命令的地方。哪怕黄明远已经离开了丰州,可黄明远调兵的命令刚到达丰州,郑言庆便立刻征调了两万人马前往朔州。 黄明远在去信中让郑言庆多安排将官参与此战,汉王叛乱平定之后,河东地区的州县军府必定出现大量的空缺,便可使丰州众将补充进去。 郑言庆亲自领兵,一路南下,到达朔州。 但出乎郑言庆的意外,此时的朔州上下对于救援代州的事情并不积极。 一方面朔州军这两年也多有损伤,不复昔日之勇。若是往常,朔州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哪怕损伤再大,朝廷也会及时给予补充。但现在草原臣服,北地边患大减,再加上今年杨坚病重、杨广登基等事,一件连着一件,朝廷根本就顾不上朔州的事情。 而且朔州军本来就是隶属于河东并州的军队,只是因为属于边防重镇的原因,朝廷抓得较严。汉王杨谅的影响在朔州渗透的太重,各级将官之中,不少人倾向于汉王,都希望加入汉王的阵营。梁默虽然忠于朝廷,也只得勉强压制住朔州诸军,但也不敢贸然出击。否则一旦与汉王叛军相遇,谁也不敢保证朔州军会不会阵前倒戈。 而且梁默与李景二人相互之间不和,李景之父李超曾和裴通一起举报郕国公梁士彦谋反,而梁默则是梁士彦手下苍头出身,因此双方关系很差。此时梁默虽然说不上对李景落井下石,但让他冒着风险前去救援李景,他也是不愿意的。 但郑言庆却不能如梁默一般袖手旁观,这代州他是一定要救的。不是为了代州总管李景,而是为了代州刺史,黄明远的三叔黄蒙。 对郑言庆来说,李景算什么人,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但黄蒙是黄家的中坚人物之一,更是黄明远的亲叔叔,郑言庆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能任凭黄蒙战死于代州,这也是他如此积极的另一个原因。 郑言庆亲自劝说梁默和他一起出兵,有两万丰州军弹压,哪怕朔州军出现反复,也不必畏惧。而且双方一同出兵,实力上也有依仗。 若是黄明远在这里,自然可以号令的了梁默,但郑言庆却不行。他年纪、资历太轻,梁默并不给他面子。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谁也不知道代州能撑的了几天。 郑言庆心急如焚,眼看说服不了梁默,乃和蔡知运、高震等人商议,不再等待朔州军,他们独自救援。 九月十一日,郑言庆突然令大军拔营南下,直奔代州,也不与朔州军辞别。等待郑言庆离开之后,梁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丰州军是如此决绝。 梁默对此无奈,但也不打算改变主意。 而郑言庆自是顾不得梁默的心思,代州的求援信使已经往朔州送了三拨,实在是十万火急。 从朔州的州治善阳(今山西朔州市)到代州的州治雁门(今山西代县)差不多隋里一百五六十里,沿途多是山路,道路崎岖。 郑言庆命部下拼命往南赶,一天一夜的时间进入雁门关,离着雁门县已经不过十余里了。 在雁门关,郑言庆会和了从蔚州赶来的蔚州刺史欧彦。 蔚州治于灵丘(今山西省灵丘),辖灵丘、繁畤(治今山西省繁畤县东北)、飞狐(今河北省涞源县)三县,河东东北地区最重要的飞狐陉便在此地,乃兵家必争之地。 欧彦上任之后,蔚州倒是不像内地一般世家林立,但兵头也不少。幸好欧彦本身是军功将领,又有车骑将军李庆阳相佐,倒是勉强压服住军中众人,执掌州权。 乔钟葵北上之后,一面积极攻略代州,一面命大将墨弼进攻繁畤,隔断代州与蔚州的联系。 蔚州兵马不足,皆多在灵丘、飞狐一带守备,因此墨弼一路北上,进展迅速,没等欧彦的援兵到达,便迅速攻破了繁畤县城。 这时繁畤令是敬钊,字积善,蒲州蒲坂人,北周布宪中大夫敬元约之子。 繁畤城破之后,敬钊也被墨弼俘虏。墨弼逼迫敬钊降服,却被敬钊严词拒绝。墨弼被敬钊不畏死的气节所感,因此没有杀死敬钊,而是命人将其送达了乔钟葵的军中。 而墨弼本人在劫掠了繁畤城之后,继续向东北方向进军。 欧彦听说繁畤城失陷之后,便停止前进,就地组织布防。欧彦手中只有两千余人,但依托地形,构筑了三条防线。墨弼率军赶来,被欧彦所部痛击,墨弼所部损失惨重,只得回返。 欧彦又亲自带人追击,墨弼不知情况,一路南逃,过繁畤城而不入,欧彦乃成功收复了繁畤城。 这时墨弼又复来,两次被欧彦所部依托繁畤城再次击败,劳而无功的最后墨弼只得退却。 欧彦西进,率部进驻雁门关。 欧彦知道自己兵力实在太少,根本不足以解围代州城。因此乃在雁门关停驻不前,等待援军。 也幸好欧彦守住雁门关,扼守了从朔州南下的道路,使得郑言庆所部能够顺利到达了代州。 二人会师,两部皆为郑言庆统帅。 郑言庆多在军旅,知道自己一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军队疲敝,便没有直接向南进入雁门县。 众人在雁门关修整一日左右,郑言庆乃拔营南下。 郑言庆率领骑兵、步兵二万余人,夜出雁门关。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大军便赶到了雁门城以东的地方。此时乔钟葵也通过斥候发现了突然出现的郑言庆所部,心中大惊。 乔钟葵参与过北伐,很清楚黄明远训练出的丰州军有多么强悍。为了应敌,乔钟葵直接令所部三万多人抵御郑言庆。至于代州,兵疲将老,乔钟葵只留了数千刘嵩残部防备。 远道而来的郑言庆眼看所部被叛军发现,突袭计划失败,因此为了麻痹对方,乃令蔡知运率一半兵马退往雁门关,等待命令。 而郑言庆自率万余兵力,准备借着山势,防御乔钟葵。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代州之战(下) 乔钟葵料郑言庆远道而来,士兵疲惫,便立刻率军进攻郑言庆所部,郑言庆并不与叛军纠缠,乃趁机率部撤退到山上扎营。 乔钟葵两次攻击山上的郑言庆部,皆是失败。但乔钟葵通过观察发现郑言庆能调动的军队不过万余人,实力并不强,乃心中大定,遂决定先消灭郑言庆的援兵,再进攻代州。 郑言庆扎营之后,便深挖壕沟,坚决避战。乔钟葵数次集中兵力猛攻,都被轮番的弓箭挡了回来。双方相持,互相之间也奈何不得。 而郑言庆又借着双方交战,在山上放火,示意代州城中李景等人援兵的到达,使得代州城内士气大振。 两边的隋军皆是打定主意避战,跟个刺猬一般,奈何不得。乔钟葵无奈,只得命部下王拔每日在郑言庆的军营前掠阵。 乔钟葵的副将王拔,身高两丈,有万夫不当之勇,骁勇无敌,无人能挡。平日征战,王拔常带几个骑兵冲锋陷阵,且特善用大槊。他每日在营门前叫骂,丰州军射他又射不中,而每每丰州军防备不及时,王拔便射杀营中的丰州军。 郑言庆虽然要故意示弱,但若是每日让王拔在这里嚣张,必定会极大地打击隋军的士气。因此郑言庆决定主动出击,击杀王拔,好狠狠挫一番乔钟葵的锐气。 众将之中,能与王拔一战的并不多。若是黄明辽、雄阔海、杨义琰等军中几位无敌骁将在此,自是不会惧王拔一人,但此时军中诸将,能出战的却没有几人。 这时榆林骠骑府车骑将军杨思恩求战。 杨思恩自当初受降城一战之后,虽然仍与丰州系大部分的将领关系不睦,但也算是被众人接纳。 杨思恩为人性格孤僻,在丰州也没有什么朋友,平日也就是和郑言庆、陈乂等几个人说得上话。不过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劲,自觉不认为自己输给旁人。 北伐时期,杨思恩也和王拔较量过,虽不能说强于对方,但也不弱。这次出战,杨思恩自信实力较之前更胜一筹,因此也信心满满。 郑言庆见杨思恩主动请战,也是惊异,往日杨思恩可没有如此积极。但见其再三请求,而且军中胜过杨思恩的也寥寥无几,因此只得同意,予他一府骑兵,令其出战。 杨思恩挺矛立马,郑言庆给他一卮酒为他壮行。杨思恩远远望见王拔站在阵后,一口饮尽美酒,就把酒斛往地上一丢,策马而赴敌。阵后众人,见其气貌雄勇,无不称赞道:“真是壮士!” 杨思恩挺矛上前,往来冲杀,无往不胜。不过王拔也是骁勇,其麾下铁骑是乔钟葵麾下最精锐的队伍。 双方交战数个回合,杨思恩死命地拼杀了两次,都没有完全冲散王拔的军阵。杨思恩大怒,乃率领十几骑直向王拔冲去。沿途汉王叛军,皆无人能挡,杨思恩向前猛冲,杀了几个叛军,一直冲到王拔的军旗下。 杨思恩眼看王拔在阵前,挺矛便刺,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这时双方二人较力,杨思恩的胯下战马忽然马失前蹄,将杨思恩掀翻下马。杨思恩措不及防,被战马甩出两丈远,手中长矛也脱手。 王拔见此大喜,持槊而上,正中杨思恩前胸。 杨思恩身后骑兵拼命上前,杀退叛军,这才将杨思恩救起。 此时杨思恩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等到送归营中之时,已说不出话来,使劲拉着郑言庆的手,便溘然长逝。 郑言庆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追忆起杨思恩当年拯救丰州的旧事,三军无不流泪。 而王拔斩杀杨思恩,乃率汉王叛军乘胜进军,全军出击。丰州军不敌,乃后退了十几里。 乔钟葵见王拔击败了郑言庆,更是大喜,倒是不再把郑言庆当作大敌。 当日被墨弼送来的敬钊并没有投降,乔钟葵眼看得胜,心中大定,便将其释放,署为代州总管府司马,但被敬钊拒绝。 乔钟葵眼看敬钊如此不识抬举,也是心中忿然,便说道:“受官则可,不然当斩!” 敬钊却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地说道:“钊忝为县宰,遭逢逆乱,进不能保境,退不能死节,为辱已多,何乃复以伪官相迫也?死生唯命,余非所闻。” 乔钟葵大怒,指着敬钊说道:“卿不畏死邪?”便要杀了敬钊。敬钊在河东素有美名,乔钟葵为众人劝止。 前有陶模,后有敬钊,皆是宁死不跟随叛乱。乔钟葵冷静下来之后,却是深感各地官员对朝廷的忠诚,一个小小的代州都如此难下,更何况关中,因而对这次起兵也深深地担忧起来。 隔日下午,后退的郑言庆又来邀战,双方又激战一场。等到傍晚,战斗仍然没有停止,这时在郑言庆阵后,战鼓震天,尘埃弥天,乔钟葵军不知究竟,还以为是伏兵大发,登时慌乱起来。 原来郑言庆是故意引诱乔钟葵决战,他自知兵少,因此把军中的牛和驴子全部清出来,牛、驴、骡子有数千头之多。郑言庆又令兵卒几百人,每人拿一个鼓,偷偷地把牛和驴子赶到山谷里,出其不意。 果然乔钟葵中计,军中发生骚动,郑言庆率部猛攻,乔钟葵被打得连连后退。这时在乔钟葵身后,一支部队趁着乔钟葵部的不备,越过崇山峻岭,已经杀到乔钟葵大军的背后,正是蔡知运、高震率领的另一部丰州军。他们从雁门关沿着山沟直趋雁门城以东的地方,等到郑言庆与乔钟葵交战之际,突然杀出,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乔钟葵后军遇伏,前军又是铺天盖地的隋军,前后遇阻,进退不得。众人根本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心中更是心惊胆战。 乔钟葵极令大军后撤,又命王拔率精锐骑兵破阵。 蔡知运以上前弩兵守住谷口,射杀叛军。王拔几次冲锋皆不得出,身后逃兵又屡次冲击其后阵,大军一片混乱。 王拔好个猛将,在军中却被乱军裹胁,一路向南,最后被射杀于乱军之中。 乔钟葵眼看大军溃败,率领残部勉强冲破隋军的阻拦,向南而去。大军沿着滹沱河畔向南逃了一夜,又为高震率领的骑兵所阻。此时乔钟葵大部失联,四处逃散,身边不过千余人,且尽是疲惫不堪之人。双方交战一上午,乔钟葵左右尽皆战死,乔钟葵走投无路,难以逃脱,又不愿成为高震的俘虏,乃自尽而死。 等到天明,郑言庆收拢汉王叛军,全歼乔钟葵所部,代州之围始解。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智取幽州 在代州三镇南下之际,远在幽州的来护儿已经拿下幽州军。 当日汉王杨谅举兵叛乱之后,黄明远向杨广建议征调各部击之,其中一路便是原瀛洲刺史来护儿这一路幽州军。 现任幽州总管府总管是左武卫大将军陈国公窦荣定的儿子窦抗。窦抗乃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其母乃是杨坚的姐姐安成长公主。窦抗姿容秀美,性情坦率,稍通图史,深受杨坚的宠爱。后窦抗历任梁州刺史、岐州刺史等职务。 原任幽州总管渔阳郡公元弘嗣是个酷吏,对人严酷无情,暴虐不堪,幽州官吏不堪其苦,杨坚才以窦抗代之。 汉王杨谅反叛之后,四方之地,皆有响应。此时幽州作为并州的侧翼,自然是双方关注、争夺的焦点。杨广因为窦抗素来与杨谅交好,因此担心窦抗会举兵响应杨谅的叛乱。幽州是边镇重地,拥精兵数万,善战之将无数,一旦窦抗选择响应杨谅,率幽州兵席卷河北,则大河以北不复长安朝廷所有。 长安根本无法承受幽州反叛的代价。 杨广准备派人替换窦抗,但又恐若是直接下旨命人替代,手握重兵的窦抗会选择直接抗命,反了朝廷。 因此朝廷不能直接明文下发,只得使人暗中替代。而且此人必须有威望、有能力,前往幽州也可镇得住幽州的骄兵悍将。 本来前总管元弘嗣最合适,他先后在幽州担任长史、总管,有能力,也了解幽州的情况。奈何他之前弄得幽州天怒人怨,根本不得人心,杨广也无可奈何。 这时杨素推荐前江州刺史勃海人李子雄为将代之,而黄明远也趁机向杨广举荐前瀛洲刺史、现右领左右府大将军来护儿代之。 李子雄出身辽东李氏,曾跟随杨素征讨塞外、江南,是杨素的心腹。 而来护儿是杨广的麾下亲信,曾随军平定南陈。后来来护儿一直在杨广麾下征讨江南反叛势力,先后担任泉州刺史、建州总管等职务。仁寿元年,来护儿改任瀛州刺史。杨广即位,来护儿再次被征召入朝,担任右领左右府大将军。 此时来护儿还没有入朝,黄明远以其相近幽州,举荐其代窦抗为幽州总管。 杨广左右斟酌,还是觉得杨素举荐李子雄有私心,而黄明远往日与来护儿关系并不亲近,来护儿又是其心腹,因此最后还是任命来护儿为幽州总管。 来护儿接令之后,率人星夜直奔幽州。 虽然瀛洲、幽州很近,来护儿很快到达,但此时夺权却成了难事。 来护儿往日在幽州并没有根基,甚至连熟识的官员都没有。窦抗作为一军之主,手下有雄兵数万,来护儿也不能直接上门说自己要接任总管,令窦抗放弃抵抗。因此对于这个任务,来护儿是一筹莫展。 来护儿在幽州城内待了两日,却丝终没有好办法。 黄明远曾去信来护儿到了幽州之后,可联系黄明远的好友幽州总管府法曹参军事张方昕,其能以为内应。 张方昕是黄明远的姐夫张方翼的兄长,清河张氏安阳一房的嫡长子。张方昕和黄明远从小熟识,二人素来亲善,引为至交。 来护儿到了幽州之后,因进展不顺,便秘密前去见张方昕,此时张方昕已经得到黄明远的去信,因此来护儿一说明来意,张方昕便表示支持。 张方昕向来护儿献计,可使来护儿诈称调任营州总管,并在馆舍之中埋伏,当窦抗前来之时,来护儿便直接将其拿下。 来护儿担心到时幽州诸将不服,恐会生乱。张方昕表示会联络幽州亲长安的一派将领,趁机接管城防。 来护儿大喜,乃命亲随在张方昕的帮助下秘密潜入幽州城中,埋伏在馆舍附近。 而来护儿则潜出城去,然后打起旗帜,伪装成前往营州赴任的样子,进入幽州,并入住馆舍之中。 这时来护儿便遵循旧例,给窦抗投了拜帖,请求会见。 不过窦抗作为地位极高的关陇世家,一向看不起来护儿这种江南没落世家的人物,因此仗着一向显贵,根本不去接见来护儿。 来护儿等了两日,始终不见窦抗上门,心中无奈,又怕再待在幽州会引起窦抗怀疑,只得选择北上。 这时张方昕便前往总管府,言来护儿昔日在江南之时,是天子爱将,身份贵重,若是得罪了他,怕是其会趁机向天子进谗言,不若虚与委蛇,送他一场,全了来护儿面子,也少了许多麻烦。 窦抗仔细斟酌,倒也觉得张方昕说得有道理,因此决定听从,且送来护儿一次,也少些麻烦。 窦抗来到幽州城北门,与来护儿寒暄一番。不过窦抗根本看不起来护儿,因此根本提不起兴趣,连面子工程都没做多少,只想把来护儿当做瘟神一样赶紧送走。 来护儿临别之时,来护儿长揖而拜,窦抗也只得回礼。此时二人相聚不到一步之遥。来护儿趁着窦抗低头,突然从胸口抽出一把匕首,直指窦抗的脖颈。 窦抗一时大惊,来护儿身边的从者这时早上前将窦抗身边的几名亲随围住,同时把窦抗缚住。 “来护儿小儿,你要干什么?” 这时来护儿从一人身前拿出圣旨,对窦抗说道:“窦抗接旨,奉天子之命,令窦抗即刻回京,来护儿接任幽州总管之职。” “这不可能。” 被众人缚住的窦抗满脸不敢置信,乃使劲挣扎,但难以逃脱。 “来护儿小儿,你以为这样便可令幽州上下听命吗?” 来护儿笑道:“这就不是陈国公的事情了。” 此时跟随窦抗的其他从者见窦抗被缚,纷纷上前。而其中的张方昕突然在人群中大呼道:“天子命来大将军代替窦总管为新任总管,尔等要违背天子的命令吗?可想想自己能承担造反的后果。” 众人果然不敢上前,来护儿又令车骑将军侯莫陈煚将窦抗的死党全部揪出来监押。 而张方昕带着来护儿回到幽州城,二人在张方昕联络的骠骑将军贺兰谊、车骑将军罗艺、车骑将军吕会彦等人的佐助下,完全控制了幽州城。 此时平叛最重,来护儿乃使张方昕留守幽州城,自为主帅,调集马、步军三万星夜向恒州方向进军。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恒州之战(上) 此时的恒州已经坚守了月余,正在汉王叛军的猛烈攻击下死战。 汉王杨谅起兵之后,为了全取大河以北,便派遣大将军刘建从井陉出发,夺取燕、赵地区。刘建出兵之后,其正当面的便是恒州,此时的恒州刺史是黄明辽。 恒州乃是上州,治所真定县就是后世的河北省会石家庄一带。恒州西接河东,北连幽代,南控河北平原,为兵家必争之地。到了唐朝中后期,恒州(唐时叫做镇州)升级为真定府,一直到宋末,都是中原王朝抗衡外虏的前沿指挥中心。 北伐之后,黄明远麾下丰州亲信将领共出了四个刺史,分部为泽州刺史张文远,莱州刺史张长逊,蔚州刺史欧彦,恒州刺史黄明辽。四人之中,黄明远的地位最低,但所任的恒州位置最好。而其能被授予恒州刺史,除了战功卓着,也是因为其兄乃黄明远的原因,特此加封。 此时的黄明辽才二十一岁,从军五年,多立战功,勇猛无敌,当世罕见敌手,甚至杨广也知道黄明远其弟的勇略。若不是黄明远言“兄弟数人,不应当都在京畿”,杨广甚至要把黄明辽调到长安担任要职。 不过黄明辽仍旧简在帝心。 北伐之后,黄明远为黄明辽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逼着他把婚事完成。 杨氏娘子比黄明辽大一岁,当初因为其祖母、母亲接连去世,守孝了四年,这才耽误了婚事。当年订婚之时,杨氏娘子才十八,可现在人家杨氏娘子等了他四年,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杨义臣忍不住都催了几次,再不成婚,都成了老姑娘了。 今年四月份,黄明辽再也拖不下去了,才和未婚妻杨氏完婚。 夫妻二人四月底上任,临走时黄明远叮嘱黄明辽在恒州要发展武备,加强恒州防御。 黄明辽年纪轻轻,初到恒州,自然是不为人所重。不过黄明辽也不是一个软弱之人,其身边带了上百丰州旧卒,到了恒州之后,大马金刀的抢夺了恒州城内的军权,又连着贬黜了数个不听从命令的将领,强势的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黄明辽虽然在当地没有基础,但他有四海商团的商路渠道为依托,又抢得军权,因此浑然不惧。 黄明辽上任,除了手上的护卫,还有一批四海商团的账房,这些账房都是黄明远悉心培养的人才,黄明辽带了数人上任,没两日便将恒州的账面查的清清楚楚。黄明辽按图索骥,将数个不遵从其命令的贪腐之人全部下狱治罪。 一时之间,恒州城内震恐。 黄明辽的外祖一家博陵崔家,其家族核心势力范围便是定州、恒州一带。崔家人对于黄明辽这个外甥,虽然也不以为然,但随着黄家势力逐渐强大,而来结好黄明远,勉强还是较为支持。而且黄明辽的妻子杨氏的父亲秦兴县公尉迟崇在北周是担任过仪同大将军,曾驻扎在恒山郡(即恒州),又担任过恒山郡太守。在崔氏和杨氏的帮助下,黄明辽分化、瓦解州中势力,倒也稳住了脚跟。 黄明辽在恒州练兵三个月,汉王之乱爆发。 恒州骠骑府骠骑将军杜孝昌乃是杨谅亲信出身,意欲从挟持黄明辽,从杨谅起兵。黄明辽知道消息之后,乃带领十余亲卫,趁夜闯入杜孝昌的府中,将其杀死。又提着杜孝昌的脑袋召集骠骑府诸将,言杜孝昌意欲随汉王谋反,他要讨伐汉王。 众人畏惧黄明辽的威势,纷纷相从,黄明辽因此清理了杜孝昌的心腹,又将不少不遵从其命的官吏冠以从逆的名义处置,因此完全掌握了恒州军。 恒州不是边州,军备松弛,而且此时恒州的核心要隘的井陉关控制在汉王手中,其驻军也听从汉王命令,所以黄明远手上只有两三千兵马。 此时恒州西面的门户大开,黄明辽一边收缩兵力,征调民夫、青壮守城;一边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准备扼守恒州。 而并州司马张祥等不愿附逆的并州官员也纷纷来到恒州,并详细告知了黄明辽关于叛军的情况。 黄明辽大喜,乃将州中政务全部托付给张祥,自己一心备战。 刘建率领两万大军从并州出发,直奔恒州而来。恒州是太行山的余脉,地势较高,从恒州往南、往东,皆是一马平川、居高临下。 此时河北也有不少州县响应杨谅造反,刘建准备趁机会和各州,席卷河北。 出井陉关之后,到真定不过是百余里的距离。黄明辽命骑兵于外,不断骚扰刘建的进军,等到刘建到了真定城外,就见到严阵以待的恒州军。 刘建派人叫城,黄明辽皆是不应。刘建又派使者入城,黄明辽装模作样的将其引入,却又当着城中众将士的面斩杀了刘建的使者,将其头颅悬于城头之上。 刘建勃然大怒,乃驱动大军攻城。 真定城高大宏伟,黄明辽虽然只有不到三千人,但借助城池坚固,滚木礌石,金汁巨弩,牢牢地将刘建挡在了城外。 刘建又打造了数丈高的井栏,在其上设置弓弩手,企图压制城头上的隋军。黄明远之前早打造了数十架投石车,置于城墙内侧,等到叛军的井栏靠近城墙,城中便数十架投石车齐发,对着成为的炮车轰击。 叛军的井栏被隋军纷纷击碎,井栏上的叛军死伤殆重。 刘建眼看一计不成,便从恒州城外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堆于恒州城下。此时乃是秋天,草木干枯,树木被点燃后,立刻浓烟滚滚。 城头隋军被烤须发皆焦,难以应战,而城中的百姓见到四面大火熊熊,也是心惊胆战。 恒州城西北角外有一座西王母庙,并州司马张祥见百姓惊恐,乃登城望之再拜,垂泪说道:“恒州百姓何罪,致此焚烧!若王母有灵,可降雨相救,恒州百姓感激不尽!” 张祥说完,西王母庙上立刻集聚了一大批云朵,须臾之后,骤降大雨,恒州城外的大火遂灭。士卒感张祥至诚,莫不用命。 叛军之中,见此也以为是神迹,众人无不因此畏惧。 至此,叛军进攻的势头减弱,恒州城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恒州之战(下) 黄明辽尚不知晓援军什么时候会到达,他给自己设定的底限是三个月,他相信兄长在三个月之内已经平定汉王之乱了。 恒州军打退了刘建数次的攻击,再加上当日张祥祈雨的神级,刘建军中士气低落,渐生懈怠。 为了进一步打击叛军的士气,鼓舞城中军民斗志,黄明远乃令麾下猛将尉迟恭率百骑出城突袭刘建大营。 尉迟恭是黄明辽妻子杨氏的族人,今年不过二十岁。杨氏本姓尉迟恭,其父尉迟崇是杨坚亲信,后跟随名将达奚长儒战死于有名的周磐一战,杨氏是遗腹女。后来杨义臣得杨坚宠爱,赐姓杨氏,家人遂改姓杨。 尉迟恭其祖父是参与尉迟迥之乱时的将领,入隋之后家族没落。其父亲早逝,家境贫寒,尉迟恭年少时以打铁为业。后来尉迟恭前来投奔堂叔杨义臣,在黄明辽与杨氏的婚礼上被黄明远所识。黄明远立刻趁此捡了这个漏,引其参军,收为己用。 黄明辽前来丰州,黄明远乃使尉迟恭跟随。黄明辽骁武绝伦,天下无出其右者,尉迟恭此时年少,遂跟随黄明辽学习鞭术、马槊。 这夜黄明辽眼看刘建军士气大泄,准备夜袭叛军,挫其锐气,便派尉迟恭领队。 当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恒州城中,黄明辽点起百余精锐,特赐米酒,与众人共食。吃毕,黄明辽用银碗斟酒,自己先饮两碗,然后斟给一名大都督。这名大都督知道此时袭营,生死难料,因此跪伏在地,不肯接酒。 这时一侧的尉迟恭立刻拔刀,对着这名大都督厉声喝道:“你受天子所知遇,官拜大都督,与尉迟恭相比怎样?我尉迟恭一介白身,尚且不怕死,你为什么独独怕死?” 这名大都督见尉迟恭神色严厉,心中大惧,说不出话来。此时黄明辽一给一旁的尉迟恭使眼色,尉迟恭立刻暴起,将此人刺死。 黄明辽乃说道:“今日叛军围城,城破之后,我军皆是一个死字。众位是要拼死一搏,搏得一个封妻荫子,还是想像狗一样死去,就在今日。” 尉迟恭马上喊道:“拼死一搏,封妻荫子!” 众人也因此高呼。 黄明辽乃将银碗递给尉迟恭,尉迟恭马上起立施礼,恭敬地接过酒杯饮下。然后黄明辽斟酒给众人,每人一银碗。 到了二更时分,尉迟恭乃裹甲衔枚,出了恒州城,潜至刘建营下,拔掉鹿角,冲入敌营,四面放火,并斩得数十首级。 夜色中的汉王叛军受到惊动,误以为恒州城援兵来袭而起身备战,尉迟恭乃将刘建营中搅得天翻地覆,并杀透敌营,从西北方向破营而出。 刘建营中,混乱糟糟,尉迟恭破营杀出之后,夜色中的汉王叛军依旧如临大敌,纷纷举起火把、擂鼓呐喊。等到刘建营中举起的火把像繁星一样密集时,尉迟恭已经从北面回到了城中。 此战,烧掉了刘建小半个大营,刘建军中损失惨重,其部将士纷纷畏惧,士气大跌。 当天夜里黄明辽见到一身是血尉迟恭,蔚为壮之,乃说道:“今日一战,也把刘建吓得够呛,他往后怕是不敢安稳睡觉了。敬德(尉迟恭字)百骑劫营,勇武过人,乃当世甘兴霸也。” 此战之后,刘建果然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出战,只得派人向并州求援。 此时刘建不知道的是,黄明远已经渡过黄河,大举向河东进军,杨谅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力量向刘建支援。 而与此同时,幽州的援军已经向恒州方向进军。 来护儿以大将幽州左二车骑将军罗艺率麾下骑兵为先锋,昼夜兼程向恒州而来。九月二十五日,大军前锋到达恒州城东。 罗艺本姓叱罗,字子延,京兆云阳(今陕西泾阳市)人,其父是参与仁寿宫变的左监门府郎将罗荣。罗艺生性凶暴狡黠,刚愎固执,不讲仁义,但他勇于攻战,善于骑射,不到三十岁便积功至车骑将军。 此战罗艺受命,乃以千余骑兵突出。而围城的刘建猝不及防,被罗艺骑兵袭营,大破之。 刘建眼看恒州援兵到来,心中大惊,不敢再战,立刻下令大军西归,恒州之围始解。 罗艺为人自负,待人以盛气凌人。其入城之后,态度桀骜,直言听说刺史黄明辽善战,他要与之一会,较量一番。 黄明辽也是气出笑来,罗艺还真是大言不惭。他是一州刺史,要真和罗艺在这种情况下较量,反而丢份。 不过黄明辽不是那种文弱书生,自不会让罗艺欺辱。 二人相见,罗艺态度高傲的很,言语之间,以恒州恩人自居。 黄明辽为杀罗艺的锐气,乃令尉迟恭与其一战。 二人骑马持槊在校场之上,大战一场。尉迟恭槊法了得,一点也不弱于成名多年的罗艺。而罗艺没占什么便宜,这才心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敢再在黄明辽跟前狂傲。 大军修整半日,罗艺勉强为黄明辽所慑,听从其令。 黄明辽乃下令张祥守城,自己和罗艺率军出击,追击刘建。刘建虽败,但实力并未大损,一旦让他逃归河东,必会给大兄造成麻烦。 黄明辽和罗艺共点兵三千,一路追击刘建到抱犊山,终于追上了逃溃的刘建叛军。 此时刘建慌不择路,见黄明辽追来,也不管身后追兵有多少,只是一个劲地逃命。双方在抱犊山的山谷之中,相互激战,横尸十余里。 隋军紧追不舍,死咬住叛军。刘建与黄明辽所部在此相持整整一日,也没能甩掉黄明辽所部的追击。 到了第二日傍晚,来护儿终于率领近三万大军赶到抱犊山。 刘建眼看隋军援兵到来,心惊胆战,哪里还有心组织抵抗,忙将军队扔给副将,自己带领亲随逃走。 此时汉王叛军共有一万多人,漫长的队伍被隋军切割成三段,又群龙无首,纷纷跪地投降。 隋军大战一夜,到了第二日一早,零星的战斗才完全结束。此战,汉王叛军全军覆没,唯有刘建死命地逃奔,竟然脱身而去。 抱犊山一战,刘建全军覆没,隋军彻底堵住了汉王杨谅东进的道路。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大破綦良 除了对北方两路兵马,杨谅还命大将军余公理与綦良二人南下。 其中綦良这一路率兵出滏口,奔黎阳,其目的是防御青兖州地区的援军。 綦良本来屯驻于涉县,位于河东与邯郸、相州的交界处,监控三地。杨谅的命令到达之后,綦良立刻率两万五千人马,出滏口径,进攻慈州(即后来的磁州,治今河北磁县)。 慈州刺史上官政是北周大将军上官贤之子,备身将军出身,极善韬略。綦良大军围城,上官政一边征调民夫御之,一边向南面的相州求援。慈州也是一处坚城,上官政又通晓韬略,急切之间,綦良根本难以攻下,最后眼看耽误良久,綦良便直接越过慈州,向南进攻相州。 此时相州的指挥官是薛胄。薛胄原是刑部尚书,当初因为高颎被罢免一案,薛胄替高颎进言求情,违背了隋文帝杨坚的旨意,直接被杨坚下旨戴枷囚禁起来,很久才赦免了他。后来薛胄被释放,但刑部尚书的职务是做不成了,杨坚便任命薛胄出朝暂管相州事务。 这个暂管相州事务只能算是一个临时的差遣,无品无级,跟钦差大臣差不多。不过薛胄好歹是名臣出身,又威望显着,声名不凡,因此相州文武倒也听从薛胄的命令。 薛胄到任之后,倒是不管自己的官职大小,而是执法宽松,重视民生,因此积攒了偌大的声望,成为相州真正的主事者。 汉王反叛之后,朝廷调原本在河北编练兵马的宗正卿行礼部尚书事杨义臣为相州总管,统帅太行山以东各州府兵,防御太行山以东一线。而此时杨义臣尚在沧州等地编练兵马,来不及上任,因此相州军政仍由薛胄管理。 叛军綦良所部大军压境,直逼慈州。而相州就在慈州以南,与慈州相隔不过五六十里地,用不了一日便能到达。众人闻之,纷纷大恐。 此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向相州求援,相州乃是大郡,又是总管府所在地,有兵马甚多。因此相州诸将以唇亡齿寒为由,纷纷请求薛胄派遣援兵。 薛胄本就是和慜太子、汉王乃是一路人,对杨广不满,虽然不愿意附从汉王杨谅的叛乱,但若是让他潜心平叛,他也是不愿意的。 因此虽然诸将请战,但薛胄假装杨谅军队锋锐不敢出兵抵抗,以相州的防务更为重要为由,拒绝了诸将的请战。 没想到上官政靠着一群民夫和少量的府兵,竟然能够守住慈州城。而綦良也是疯狂,竟然不管后路,直奔相州而来。 相州城内此时有上万兵马之多,诸将又请求御敌于城池之外,但又被薛胄拒绝。 眼看綦良大军直奔相州,薛胄不愿意与其一战,因此派遣心腹鲁世范前往綦良军中,劝说綦良道:“天下的事情还未见分晓,薛胄作为臣子,是去是留必须适得其所,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攻打我?”明确的表达了中立的态度。 鲁世范更是代表薛胄向綦良称诺,只要綦良撤兵,相州城绝不出一兵一卒,更不与綦良所部为敌。为表诚意,鲁世范还将临漳县(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的两万石军粮送给了綦良。 綦良听后,心中大喜,以为薛胄是倾向于杨谅的,只是害怕担上了反叛的名声才如此忸怩。綦良自知凭借手中的兵力,根本攻不下相州,因此乐得白得两万石军粮,又绕开相州,直奔黎州白马津而去。 白马津是虎牢关以东最重要的渡口之一,还临近河北第一大仓黎阳仓,控制了此地,便是控制了数百万石粮食,瞬间便可拉起一支十余万的人马。 此时綦良一路向南,而远在沧州的杨义臣也在急速向西而来。 杨义臣接到天子的命令之后,手中并无多少兵力,他一边传令河北各地府兵自行集结,赶往相州,一边集中手中的兵力。 杨义臣在沧州召集了三千人马,便往相州敢。从沧州到相州七百余隋里,沿途杨义臣提前传令要经过的德州、贝州、魏州和济州、冀州的府兵向其靠拢,等到杨义臣赶到魏州的时候,手头上的兵力已经有两万人。 杨义臣到了魏州,听说叛军綦良所部绕过相州,直奔白马津,心中大惊。 杨义臣立刻以大将郭绚为先锋,率部赶往黎阳仓。杨义臣一面命相州兵马追赶綦良,一面督促部下进军。 綦良率军进逼黎阳仓,而此时的黎阳仓只有千余守军,仓监元宝藏见叛军来势汹汹,心中大惊,就要准备弃城而逃。 这时元宝藏麾下的小吏魏徵劝元宝藏说道:“此时綦良孤军深入,各路援军势必已经向黎阳仓救援。仓监一旦选择弃城而丢了黎阳仓,战后必被清算。我们只需在此防御綦良一两日,则援军必到,主公也能据此大功。” 元宝藏大喜。 魏徵建议元宝藏将仓中的民夫全都伪装成士兵的样子立于仓城之上,城中民夫有万人之多,必定惊吓到綦良。 魏徵又献计元宝藏向綦良诈降。 魏徵和元宝藏麾下将领陈骥率领城中仅有的八百士兵,佯装逃出黎阳仓向綦良投降。而元宝藏则假装愤怒斩了几个罪犯,声称是杀了陈骥的亲朋。 陈骥和魏徵到了綦良军中,表示自己愿作进攻汉王军的先锋,为汉王效力。又劝綦良暂时不要急着攻打黎阳仓,元宝藏早就在城中藏了数千精兵,就等着汉王军上钩。 綦良大惊,并不相信。 魏徵则言元宝藏所部是从滑州、郓州赶来的府兵,只是因为后续部队没有前来,所以并未向北,而是屯于黎阳仓。陈骥也是因为得罪了元宝藏,元宝藏握有重兵要攻杀他,所以才投降的。 綦良勉强相信二人的说法,便将大军驻扎在黎阳仓西二十里。到了夜里,陈骥和魏徵率领八百兵卒,突然袭击綦良的中军大帐,汉王叛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綦良慌乱中带领部队奋力抵抗。 恰在此时,郭绚所部主力也抵达黎阳仓,立刻向綦良所部发动攻击,綦良大败,便扔下军队前往相州去投奔薛胄。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智夺州权 另一路的余公理所部也没有多么顺遂,别说河阳、洛阳,直接被泽州刺史张文远给挡在了泽州。 余公理所部两万五千人从太谷南下,气势汹汹,沿途韩州、潞州皆下。其部没有出潞州便急剧扩张,全军接近四万余人。杨谅以韦道正为韩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就连还未占领的泽州也任命张伯英为刺史。 此时的泽州刺史是张文远。 张文远自赴任泽州之后,所遇到的情况跟之前黄明辽在恒州的情况差不多。而且他还没有崔家、杨家那样的实力派支持,更没有黄明辽特殊的身份,因此来到泽州之后是举步维艰。 此次张文远赴任,黄明远还特意将徐虎子给他做州兵曹,但张文远身边能用的不过百余老卒。泽州不比丰州,现在也不是西汉,他这个刺史也没法做个酷吏清洗州中的豪强。 不出所料,张文远到任之后,令不出衙门,泽州政事全部由主簿冯公孝和功曹宿晋二人把持,州中豪强也与二人勾结,张文远这个刺史在众人眼中也就是个摆设。 不过张文远也没有任众人揉搓,他知道政事他不在行,也无法斗得过这些地头蛇,便从最擅长的军事方面入手。 泽州地处太行山脉、太岳山脉、王屋山脉、乌岭山脉、母山脉、浍高山脉之间,和潞州共为上党盆地。因周边群山环绕,与外部交通不便,因此多生盗匪,环境恶劣。 张文远初到泽州,便宣布剿匪为重。 泽州的本土势力见张文远不急着抢班夺权,倒也乐见张文远去剿匪。无论张文远是剿匪成功,还是碰一鼻子灰,都对他们有利。 张文远因此堂而皇之的征调民夫,调动泽州骠骑府,去征讨各处匪寨。泽州骠骑将军鲍恭让他荼毒百姓倒是一把好手,至于让他剿匪,纯属难为他。因此一开始张文远令其四处剿匪,鲍恭屡战屡败,弄得灰头土脸,土匪没剿成功,倒是人马折损不少。 张文远倒也不生气,仍是给鲍恭安排剿匪的任务。鲍恭吃了几次亏,心中畏惧,哪还敢再去剿匪,因此每次张文远下命令,鲍恭都是连连推脱,就是不愿去做。 这时终于给了张文远机会,张文远以鲍恭畏惧匪类为由,突然翻脸,并直接剥夺了鲍恭的军权。鲍恭不满,但张文远又令他前去剿匪。鲍恭被逼得进退两难,无可奈可,只得眼看着张文远将军权给夺去。鲍恭心想着看张文远怎么做,等到他也剿匪失败,他就有理由朝着张文远发难了。 张文远初掌兵权,并没有急着对外出兵。 张文远很清楚,泽州骠骑府的这些军官,大都是当地的豪强势力出身,他根本调动不了,甚至会阳奉阴违。拿这群人去剿匪,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张文远以练兵练将唯有,将骠骑府都督以上的官员全部集中在骠骑府进行统一的培训,然后又将自己所带的一百多丰州老卒委任为军中教头,分别担任骠骑府各级部队的训练官,还美其名曰增强各部的战力。这些士兵都是经历过北伐的精锐,实力精湛,以至于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虽然是训练官,但这些人权利极大,可直接指挥各部。而各部士兵没有当官的带领,很快便完全被这些教头掌握。 至于原本的军中将官,张文远根本就没想用他们。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张文远从中挑选了十余名出身不高,与豪强牵扯较少,而且愿意投奔张文远的将官,放回军中使用。至于其余将官,都在骠骑府中老老实实的学习,什么时候毕业便是张文远说了算。 张文远亲自掌握骠骑府,又使徐虎子以州兵曹的名义,征调民夫,从中挑选精锐,组建了一支千余人的剿匪队。这些人全部由丰州兵担任将官,进行丰州式的训练,很快便战力不俗,成了一支精锐。 如此折腾了数月,张文远初步掌握了泽州的军事力量,这才敢进行剿匪。同时借着剿匪的名义来夺权。 张文远也不过问州中的粮钱,但是却不能少了我剿匪的用度。主簿冯公孝和功曹宿晋二人向张文远哭穷,张文远便让二人去找州中豪强和下属各县去要。本来剿匪就是为了一州的利益,自然当是一州百姓共同承担这份开支。 至于到最后二人怎么想办法,张文远不过问,但是若是没钱,张文远却是要翻脸。张文远占着大义,冯公孝和宿晋二人也没办法,他们不害怕老油子,就害怕张文远这种愣头青。双方一旦撕破脸来,固然张文远没有好下场,也伤不到泽州的本地豪强世家,但张文远背后也有人,他二人未必不会受到报复。 反正最后张文远高高兴兴去剿匪了,至于其它事情,他浑不在意。 张文远本就是名将,对付这些山中土匪却是手到擒来。这些土匪能常年在此生存,除了仗着地形优势与本土优势,还有就是与州中豪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张文远有一支信得过的军队在手,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 一连数月,张文远和徐虎子二人分别出击,连续击破数个土匪山寨,缴获无算,既在州中初步确立了自己的威望,又通过剿匪提拔了一批可用的人才。 张文远又接着将骠骑府中一批老弱、关系户和不服从的士兵清理干净,然后将剿匪队纳入骠骑府,使之成为一支正规军。通过这些手段,张文远基本上控制了骠骑府。 这几个月来,通过军权,张文远逐渐拉拢州中不得已的官吏,开始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尤其在黄明远回朝之后,众人也知道张文远背后站着太子第一心腹鲁国公之后,张文远在州中的话语权更大。 冯公孝和宿晋二人无奈,但也无能为力。 正好到了八月,汉王杨谅起兵谋反,泽州本就是汉王的核心之地,因此不少人便准备附从杨谅,冯公孝和宿晋二人也不例外,而此时挡在二人身前的便是刺史张文远。 二人决定除去张文远这个祸害,重新夺回属于他们的权利。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长平关之战 冯公孝和宿晋二人想夺回权利并不容易,主要是张文远控制了兵权,让二人根本无力对付张文远。 冯公孝和宿晋二人便决定联合骠骑将军鲍恭,铤而走险。 汉王叛乱之后,张文远也知道泽州城内,潮流涌动,不少人都准备着杀了自己迎汉王叛军入城。 张文远倒是记得当初黄明远在大同城怎么处置梁兴等人的,因此故意势弱,给冯公孝一党之机会。等到冯公孝和鲍恭带着兵马向张文远摊牌之后,张文远立刻命徐虎子带人动手反击,成功将冯公孝、宿晋、鲍恭三人拿下。 此时再讲究什么安抚、压制等问题都已经是虚的了,张文远也不手软,直接下令将冯公孝、宿晋、鲍恭三人以谋反的罪名杀死,连同其家族,张文远直接命人将其夷灭,以杀鸡儆猴。 一时之间,杀得人头滚滚,泽州城立刻被震慑的骇人。各豪门大族虽然对张文远不满,但没人敢趁机出头。正是这种动乱时刻,传统的法则约束也降到最低,无论再是高贵显赫,真是死了白死。 至此,张文远全部掌握了泽州的权利。 此时张文远也得到了汉王叛军主力来势汹汹的消息,张文远立刻决定前往长平关(今山西高官子县南四十里)御敌。泽州尽是盆地,唯有长平关是最好的阻击之地。而且长平关小,全是军队,利于防守。若是真将此战退到泽州打,谁知道隐藏的敌人在哪里? 张文远乃命州中全部兵力共计四千余人跟随其北上,而泽州城则交给了泽州长史高孝达。实际上张文远很清楚汉王的叛乱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所以他是想完全将汉王叛军堵在长平关外。至于泽州城有没有人附逆,甚至会不会失陷,他并不担心。甚至他还希望再有不开眼的跳出来,他好再次收割一拨人头。 而泽州本身是河内最后的防线,断不能使叛军主力越过泽州去。 张文远和徐虎子率军北上,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的泽州,泽州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张文远就这么放弃了泽州? 不过张文远将全部军队都带走了,哪怕众人想造反,也不能临时拉着一群农民去造反啊。 不少持阴谋论的人认为张文远是欲擒故纵,又担忧局势,泽州反倒是没事。 长平关地势险要,依托山岭而建,南来的军队别无他法,只得攻击正面,可谓天险。当初秦赵长平之战,正是白起命骑兵奇袭赵括身后的长平关,赵军才大败亏输的。 张文远以四千人马守卫长平关,虽较之余公理所部数量上差了十倍,但仍旧对守卫此地有信心。 余公理一路长驱直入,直奔长平关下,张文远坚守不出。 余公理大怒,乃命麾下日夜攻打长平关。长平关一带的地势险要,正前方的丹朱岭地势狭长,攻击部队既无法展开地形,也无法有效躲避关头的打击。汉王叛军在之后的六天时间里发动了整整三十多次攻击,皆被张文远所部击退。整个狭窄的山道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汉王军中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此时在张文远的南方,周罗睺也正率部赶来。 当日周罗睺率部向东驻防陕州地区,防止汉王叛军趁机渡河,占领陕州,割裂长安与洛阳的联系。 但遗憾的是黄明远高看了汉王军队的部署,裴文安主力一心进攻关中,因此根本没有在芮城方向布置军队。裴文安兵败之后,蒲州南部的残兵溃散,尽被史祥所部歼灭,而更无军队南渡。 周罗睺再继续守备陕州黄河便失去了意义,因此黄明远便传令周罗睺继续东进,去增援箕关。 周罗睺到达洛阳,邀宇文述一同北上。但宇文述不愿意北上,周罗睺无奈,自引军队从孟津渡河,直趋箕关。 这时听闻在洛阳的陈后主病逝,但周罗睺因为行军无法去参加陈后主的葬礼,因此周罗睺痛哭,为陈后主穿了三日的孝衣。 之后周罗睺北上,听闻此时泽州未丢,心中大喜,立刻又率部赶往泽州。等到周罗睺进入泽州城,竟然发现城中竟然没有军队,原来泽州全部军队都被张文远调到长平关阻敌。周罗睺心中大惊,暗叹张文远“胆大心细,实所罕见。” 而城中的个人见周罗睺北上,倒是松了一口气,辛亏没有趁着城中无兵动乱,否则怕不要一起给汉王陪葬了。 周罗睺领兵继续南下,于长平关与张文远汇合。此时长平关还牢牢地控制在隋军的手中,余公理费尽心思也不能越长平关一步。 长平关狭窄,其实要想守住此地,只需数千人便可阻挡千军万马,这也是当初张文远敢于在此一搏的原因,甚至都不担心丢了泽州城,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坚守住此地,一定会有援军。 但现在周罗睺万人北上,并不能增强关中守备。 这时张文远向周罗睺献计,余公理并不知晓隋军的援军到来,一直以为其正面所面对的不过数千泽州军。不若以泽州军继续守卫长平关,而周罗睺麾下万余关中主力则趁机从侧翼激机动到余公理的身后,全歼其部。 此时山势众多,看似无路,其实有路。张文远便知晓一条山沟中的一条路,可以完美地绕过长平关。张文远在此布置了三百士兵结寨守备,但余公理并未发现此处。 “余公理轻率无计谋,依恃人多而骄横,很容易打败,他若是真的能想到我军迂回到他的身后,这些日子,他早走此路了。” 周罗睺很赞同张文远的判断,便依计行事,悄悄率领万余主力从西面数十里处,进入一条山谷之中,然后沿着两山之间一处浅窄河道,果然来到了汉王叛军的身后。 余公理正一门心思的要攻破长平关,哪里会防备身后会有隋军出现。 这日夜里,汉王叛军因为连日攻关,疲惫不堪,早就懈怠。余公理当时为了便于攻击,把大营一分为二,主营在长平关北二十多里,而前营就在丹朱岭内。 此时余公理毫无防备,周罗睺乃直扑余公理主营。 余公理突遭袭击,全军大乱,此时后有隋军,前有长平关,余公理进退无路,被堵死在丹朱岭内。 余公理血战一夜,丝终不能突破隋军的包围。余公理战死,余部尽降。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高壁岭之战(上) 在隋军各路平叛大军进展顺利的同时,黄明远的主力已经逼近汉王杨谅的腹心地带,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 黄明远在占领蒲坂城之后,修整一日。九月九日,黄明远将蒲坂城交给从郑县到达的崔弘升,令其坚守蒲州,自率主力骑、步兵四万五千人向北而去。 而另一路隋军偏师史祥也从风陵渡方向强渡黄河,击破留在此地的数千汉王叛军,占据黄河渡口。史祥乃受命沿着首山、百梯山(今中条山脉)一路向东北而行,先后占领了盐池(今运城盐池)和安邑县、夏县,扫清了蒲州的南部叛军。 黄明远数万主力,一路浩浩荡荡,往北而去。其主力还未出蒲州境内,从蒲坂城到晋阳八百余隋里,沿途的叛军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尽皆望风而逃。 十一日,隋军下闻喜城。 十二日傍晚,隋军主力兵临晋州城下,晋州刺史裴文安命人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准备负隅顽抗。 晋州的守兵不足,并不足以出击,但若是选择攻城也要数日消耗。黄明远担心汉王叛军会堵塞雀鼠谷,因此乃命史祥率领两千人围住晋州,并总管晋州、绛州、吕州三州诸军事,又命段文操、杨万项二人各率两千人围住绛州、吕州,勿使三州在大军身后作乱。 黄明远准备绕过这些据不投降的城池,直接奔晋阳而去。 军中大将崔彭、独孤览等人皆是大吃一惊。独孤览直接进言道:“汉王经营河东多时,虽为叛逆,但河东之地,附逆者无数。今总管以数万之兵战汉王叛军十余万人之兵,本就是艰难重重。今总管令大军绕开城池,孤军深入,一旦稍有小挫,必会危及全军,倒时恐进退无路。” 其他人也纷纷进言,主要是言汉王虽兵败蒲州,但根基未损,手下还有十余万精锐军队,并非不堪一击。黄明远此举,实乃非生即死之策,太过凶险。 黄明襄也建议黄明远稳扎稳打,一路边破敌边进军,同时等待巴蜀、关西、关中等地的府兵。 众人的建议虽然稳妥,全军一路平推,步步为营,可为大军争取充足的时间,但同时也给了汉王充足了的时间做准备,黄明远并不想在晋阳打一场耗时数月的攻坚战。 陈远也认为此时黄明远可以选择突击直入,汉王杨谅必无所防备。 黄明远乃对众人说道:“今汉王新败,军心不稳,内乱不止,正是士气最为低落之时。我军长驱直入,直捣汉王腹心之地,汉王必无所备,仓促应战,我军必可大胜。若此时顿兵于晋州城下,虽稳固了后方,但也给了汉王整顿军心,调兵遣将的机会。到时候双方沿途恶战,怕是从晋州到并州数百里之地,皆是一片焦土啊。” 黄明远跟众人解释之后,便命众人拔营北上。他本来没有跟众人解释的义务,只是怕众人因为反对而乱了军心。 众人也不敢拒绝,第二日一早,立刻拔营北上。 黄明远的平叛大军一路栉风沐雨,并不停歇,于十五日上午,隋军主力进入雀鼠谷。 雀鼠谷为从介休到霍邑之间一段数十里的间道险隘。寓意为其崎岖陡仄,唯有雀、鼠之类才能飞越翻过,是自晋州经灵石、介休向太原进军的必经之路。 黄明远乃将主力部队驻扎于灵石县东南的高壁岭,等待汉王大军的到来。 众人对于黄明远突然停止前进,更是大惑不解,直言大军要抢在汉王叛军之前出了雀鼠谷,否则被汉王叛军堵在谷中,怕是进退两难。今日为何总管反其道而行之? 甚至连陈远也是疑惑。 黄明远乃对陈远说道:“汉王所部十余万,尽是精锐,若是坚守介州,我军兵少,如何能胜。今我军顿兵于雀鼠谷之中,汉王叛军所来,势必要堵塞各处道路,将兵力分散。而且谷中道路狭窄,不便大军布阵,汉王叛军兵力再多,势必只能布置长阵,难以集中力量应战。到时我军一部军队在此与汉王叛军相持,一部绕到汉王叛军身后,必能将其全歼。” 雀鼠谷利于兵少而不利于兵多,最好的布置是两三万人在此依托地形布防,可挡数十万大军。但一旦兵多,实际上在第一线的还是那些人,其余的都成了累赘。 陈远听后赞叹道:“主公神算,远不及也。” 黄明远在鼠雀谷屯兵之后,远在晋阳的汉王杨谅也得到了消息。杨谅心中如五雷轰顶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王頍劝杨谅派遣大军,堵塞雀鼠谷,以抵御隋军,至于雀鼠谷以南的州县,只得是自求多福。而且杨谅等人也不知道黄明远是绕过绛州、晋州直奔晋阳城而来,只以为黄明远兵贵神速,神威无敌,数日之间,以及攻破了沿途绛州、晋州诸州县。 杨谅听从了王頍的建议,乃以老将上大将军赵子开担任晋州行军总管,率领八万余人直奔雀鼠谷而来。 雀鼠谷天险,一旦重兵防之,隋军除非飞跃过来。 此时顿兵于鼠雀谷中的隋军听说汉王叛军已经向雀鼠谷进发,纷纷向黄明远进言,请求赶在对方到达之前出谷布阵,皆被黄明远拒绝。 赵子开乃军中老将,出身天水赵氏,曾跟随韦孝宽讨伐尉迟迥之乱,后担任过蔚州刺史、代州总管、行军总管等职。赵子开虽然不是名将,但为人谨慎,行军打仗皆布置周全,虽无大胜,但亦无大败, 杨谅正是看重赵子开的稳妥,这才命其领兵抵御黄明远。杨谅叛军,屡遭败绩,他已经有些不敢再主动出击了。 赵子开得令之后,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来到雀鼠谷。不过听到谷中隋军已至,正屯营驻扎,乃心中大惊。赵子开也听闻黄明远的名头,只是与黄明远从无交集。他并不怀疑黄明远的能力,因此不敢应战,而是派兵占领了雀鼠谷周围所有的道路,栅栏堵塞山径小路,而将主营驻扎在高壁岭,全军摆开阵势,前后列五十里的战阵,企图借助崇山峻岭,以重重兵力,彻底防死黄明远所部。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高壁岭之战(下) 对面的隋军众人眼看着汉王叛军将整个雀鼠谷防御的如铁桶一般,丧失了突击良机,因而心中无奈。而黄明远却又是刚愎自用,不听从任何人的劝导,更是让此战的胜败蒙上一层阴影。 黄明远仿佛一点也不知道。 站在营中高台之上,黄明远远远望去,已经能够看到高壁岭上的赵子开的军旗。高壁岭在山西灵石县东南二十五里,是整个雀鼠谷第一险隘。相传汉高祖刘邦出击陈郗时吕后斩了韩信,刘邦于返回长安途中,在此收到了吕后送来的韩信首级,遂葬之岭上,故又名韩信岭,亦称韩侯岭。 高壁岭海拔一千二百米,山势险峻,峭壁深涧,北倚绵山,南接霍岳,东与灵空山对峙,西与秦王岭相望,乃中华三千年之古官道,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扼南北交通之咽喉,历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川陕通衢”之美誉。 黄明远不由得赞叹一声:“此岭真是天生的险地。” 黄明襄乃说道:“看贼将之阵势,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坚守。虽然看其布置也没有什么过于出彩的地方,但胜在全面、仔细,倒也不是一个庸才。若是我军攻击,怕是要费不少时间。” 黄明襄也不清楚兄长为什么在此延迟。 黄明远冷笑一声道:“这高壁岭胜则是天堑之道,若是败的时候,便是一个盖了盖子的棺材,赵子开跑都跑不了。” 十七日傍晚,黄明远乃调骁果军、禁卫军骑兵主力共计两万五千人悄悄潜入大营,向南而去。又以崔彭为军中主将,命其率领余部多置旗帜,诈作主力大军,牵制赵子开。 亏得赵子开为人谨慎,倒是不用担心其会主动出击。 黄明远自率主力精锐向南,潜入霍山,沿着悬崖深谷前进。 夜色降临,数万大军行走于崇山峻岭之中,幸亏月明如昼,才能使得大军辨别方向。虽然黄明远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向导,由其引路带着隋军向高壁岭之后前进,但山岭之间的道路险阻超出了黄明远的想象。 大军翻山越岭,行了一段距离,实在是没有道路。黄明远乃命众人将除了武器、铠甲、水囊等必备品之外,其它辎重全部就地丢弃。 骁果军将士虽然战力不俗,但是吃不得苦,更没有走过这种山地,因此没前进多少,沿途便有不少人故意掉队。等到大军过了又一座山丘之后,不少老兵油子终于忍耐不住,不愿走了。 因为这些人在其中鼓动,很快影响到其他人。不少人骂骂咧咧,一时之间,军中气氛立刻变得难看。 黄明远大怒,若是这些人是丰州军,黄明远早就将他们处死了。 不过黄明远也不放任这些们带坏了军队,哪怕此时是关键时刻。眼看这些领头的兵油子骂骂咧咧,吵吵嚷嚷,黄明远直接让身边的亲卫将这些兵油子全部抓了起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斩首示众。 “今日或是走出这片山岭,然后打破叛逆;或者死在这里。再胆敢有乱军心者,杀无赦。今日战胜叛军之后,所有缴获,我分文不取,全部分给你们。” 有上百颗血淋淋的人头震慑,众人皆是心惊胆战。常听说黄总管乃是“煞神”,今日果然见到了。 当然除了恐惧,还有黄明远宣布的丰厚赏赐,都激励着众人。 黄明远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凭借这些年的威望,终于压制住众人。为了稳定全军,黄明远乃以薛世雄为先锋,率部为大军在前开道;独孤览率领禁卫为中军;而段文振则率军殿后。 大军一路穿山越岭,走了整整一夜。等到第二日中午时分,大军终于绕道到高壁岭的后面。黄明远在谷口扎营,等待傍晚的到来。 此时崔彭也按照黄明远的命令,命荆元恒率部挑战。 双方在雀鼠谷展开了一场拉锯战。赵子开步步为营,虽然隋军攻势顽强,但鏖战一日,始终难以寸进。 这时崔彭鸣金收兵,荆元恒所部呼啦啦地后退,很快便有些混乱起来。这时赵子开麾下将领杨源见隋军有些溃乱,竟然选择前去追击。 杨源出身皇族,素来与杨谅亲近,自矜手下兵多,对赵子开坚守不出的命令不以为然。 杨源这一动,立刻带动其他友军的变动,军中立刻有些混乱起来。 荆元恒看到身后有追兵,乃命部下将辎重物资全部舍弃,疯狂逃奔大营。而身后的杨源追兵见此,更是激动,乃舍鞍争相取物。 其他各部见此,本就不太听从赵子开命令的诸将立刻一拥而上,准备趁机痛打隋军这落水狗。 此时黄明远在高壁岭之后,眼看夜色将墓,乃命封德彝挑选五十名士兵守卫后营,自率主力向高壁岭发动决死突击。 过了大半个时辰,封德彝还没有挑选出人,等到黄明军中,只见众人皆踊跃报名,企图守营。原来是众人因为恐惧汉王叛军的强盛,不想出战,多数人抢着守营,因此导致封德彝行动迟缓。 黄明远马上把争相留下守营的五十人召出军营,全部斩首。 这一次黄明远亲自挑选留守人员,众将士心中畏惧,因此都不愿意留下。因此军心可用,士卒争战。 正值赵子开和崔彭大军决战之机,黄明远乃率军驰马行进,突然出现在高壁岭之后。 此时赵子军中因为杨源的擅自出击,各自为战,一时之间,赵子开根本无法约束军队。而此时黄明远率领憋了一天一夜的骁果军主力直接冲击赵子开的大营,呜鼓纵火。 此时赵子开军中一片混乱,赵子开看到大营遇袭,惊出一身冷汗,他忙令各部向大营方向支援。只是雀鼠谷狭窄,数万大军迁延在谷中,横亘数十里,那里能够腾挪转身。因此赵子开率领的前军向后退,后面的前军又向后赶。 此时崔彭在军中看到高壁岭火起,忙令大军出击,和突袭部队一同夹击叛军。 赵子开所部数万人,不知所措,各自溃散,自相践踏,死伤了不计其数。赵子开在亲卫的护卫下,也顾不得大军,只得向北逃命而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蒿泽之战(上) 高壁岭一战,隋军大获全胜。此战赵子开八万大军,折损过半,等到赵子开逃出雀鼠谷,在介休整兵之时,残部仅剩不到两万余人。 此时赵子开所部丢盔弃甲,兵无战心,也不敢留在介休城,竟然不顾介州刺史梁修罗的劝阻,直接选择弃城而逃。 赵子开走后,介州刺史梁修罗也不愿困守孤城,为赵子开做这个替死鬼,因此竟然选择尾随赵子开之后,也弃城而逃。 黄明远命独孤览紧追赵子开不舍,赵、梁二人弃城而逃之后,隋军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介州,取得了雀鼠谷以北最重要的补给点和立足点。 九月二十日,黄明远率领隋军主力进入介休城,经过短暂的修养补充之后,大军随即向北进发。 赵子开弃城而逃之后,到达介休城以北的蒿泽(今山西汾阳县北湖泊)附近,遇到了杨谅亲率的主力大军。 之前杨谅派遣赵子开南下守备雀鼠谷之后,担心赵子开会不敌黄明远。这时王頍也趁机劝杨谅亲征黄明远,以振奋士气。到时候和赵子开的主力会师,十几万大军必能击破黄明远。 杨谅本来不想亲征,可他耳根子软,碍不住王頍的劝说。 这时另一员杨谅的重臣萧摩诃也劝杨谅亲征,与其等到杨广召集完众军之后,大军压境,不如主动出击,击败孤军深入的黄明远所部,收复河东南部,到时候是打是和,也能有个选择。 众人皆赞同杨谅亲征,杨谅无奈,只得令大将茹茹天保为先锋,大将军王世宗为左军,萧摩诃为右军,召集大军南下。 等到杨谅到达蒿泽,正好遇到大败亏输,狼狈而逃的赵子开,杨谅听闻战果之后是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 赵子开这几日惊惧交加,此时见到杨谅,抱着对方的腿大哭,直言黄明远如“恶鬼下凡,难以一战。” 众人闻之,皆有惧色。 这时王頍见军心大乱,立时大怒,劝杨谅斩杀赵子开以警三军。不过杨谅以赵子开是老将,劳苦功高为由,免了赵子开的死罪,令其在军中戴罪立功。 王頍无奈,却不能决定。 此时杨谅汇合赵子开全军,大军将尽十万人。杨谅命大军在蒿泽东北方向布下大阵,等待黄明远的到来。 黄明远一路追击,早从斥候那里知道杨谅亲征的消息。 并州是天下精兵汇聚之地,能征善战的将领无数。若是杨谅派遣上将层层据守,黄明远还真不一定短时间攻破对方。但现在杨谅亲征,却是仍黄明远抚掌大笑。 众人见此不解,皆云“叛军调集主力精锐,要与我军决一死战,怕是汉王叛军会在生死关头拼死力战。此事正是让我军为难之事,总管如何不忧反喜。” 黄明远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领军的将领为猪狗者,哪怕千军万马,怕是也要丧个干干净净。” 有些人真不一定适合亲征,譬如赵光义、朱祁镇。 杨谅虽然被杨坚安置在并州守备河北地区,总揽大河以北防务,位高权重,但实际上他的军事能力有限,和二兄杨广、三兄杨俊差了很多。 杨坚登基之时,杨谅只有六七岁,其从小受杨坚夫妻溺爱,学得些文人士子的东西,单论领军打仗,他连纸上谈兵都不如。 开皇十八年二月,杨谅为行军元帅率领水陆大军三十万,进攻高句丽。九月,强渡辽水又时逢雨季,军中疫病流行,军队不利而还。 开皇十九年,隋文帝任命杨谅为行军元帅,想让他率兵攻打突厥,但杨谅最后未去临阵统兵。 开皇二十年,步迦可汗南征,杨谅兵出朔州,一无所获。 仁寿元年,阿勿思力进击启民可汗,杨坚遣杨谅前往救援,可杨谅被阿勿思力人打败,他属下的将帅因罪被解职除名的有八十余人,都被发配流放到岭表。最后导致杨坚不得不再次启用杨素。 说杨谅是蠢猪有些过,但杨谅真的没有什么统帅能力,反而会因为胡乱指挥导致叛军将帅因其分心。 听到斥候汇报汉王顿兵于蒿泽东北方向,黄明远又命大将薛世雄和其弟黄明襄率骑兵四千余人从蒿泽以西绕道奔袭汉王大营的后方,而黄明远自率主力赶往杨谅为自己设置的主战场。 黄明远的主力到达了蒿泽东北方向,隔着汉王叛军的大营有二十余里。 远远地望去,汉王叛军连营数里,人马众多,声势颇广。隋军之中不少人见之心有惧色。 黄明远却说道:“汉王叛军离着兵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众人不解。 黄明远乃说道:“从汉王叛军的大营之中,便可看出一股恐惧之气在蔓延。汉王一败蒲州,再败高壁岭,若是今日再败蒿泽,便就要覆灭了,如何能不畏惧。” 众将乃解,无不佩服黄明远的望气之法,心中的底气也阻力不少。 而对面的汉王杨谅,眼看隋军人马不及他的一半,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这麾下精锐,都是并州善战之兵,以二打一,哪怕不胜,也不会败吧。 不过黄明远所部到达蒿泽之后,坚守营中,并不主动出战。而杨谅本就对黄明远心生畏惧,就更不敢出战。 蒿泽乃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昭余祁,也叫大昭泽。此地是为晋中盆地最低处,又值秋末冬初,水汽弥漫,因此在这时节,蒿泽附近多有大雨。 黄明远抵达蒿泽当日,便天降大雨。此雨忽然下个不停,道路淤烂,天气骤变,双方皆是难以一战。 此时的杨谅眼看大雨不止,天气变冷,他实在难耐,又加上对黄明远的畏惧,便有了退兵之意,准备退到清源县(今山西清徐县)再于隋军一战。 王頍劝谏说:“黄明远孤军深入我方阵地,人困马乏,大王率领精锐部队,亲自出击,一定取得胜利。而今见到敌人就要退走,显示我们胆怯,使军心沮丧,更增加对方军队的气焰,大王千万不可回军。” 王頍字字珠玑,句句泣血,可惜杨谅却不愿意听从。 九月二十五日,天仍下着大雨,杨谅下令全军拔营北上,返回并州。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蒿泽之战(中) 大雨肆虐了数日,却始终不见停歇。这么大的雨仿佛是一张大大的厚厚的雨帘,席卷着天地。大雨越来越疯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天地,仿佛要把世界撕碎了一般。 这时候有斥候前来报到,对面的汉王大营已经连夜拔营。黄明远看着这狂风暴雨,不知道该赞叹杨谅的大胆还是还笑他幼稚。这种天气他也敢拔营,真以为自己的麾下是铁军啊。 黄明远命各路斥候齐出,咬紧了杨谅所部的行踪。 这时独孤览也知道了杨谅撤军的消息,自来黄明远军中请战。他麾下有平叛大军之中最强大的骑兵,而此时杨谅仓皇北逃,军无防备,一旦追击成功,必能大破叛军。搞不好还有可能生擒了汉王杨谅。 不过黄明远拒绝了。 “这么大的雨,杨谅走不了多远,且让杨谅大军再行一日,我军再去追赶。” 但独孤览担忧若是再等一日,他麾下的骑兵未必能够追得上杨谅大军。如此大的雨连下了这么多日,道路早就泥泞不堪,遍地淤泥,骑兵根本无法发挥机动优势。 独孤览担心的是事实,但黄明远并不担心。薛世雄率领四千骑兵已经提前从蒿泽以西绕道杨谅身后。虽然有大雨阻隔,但薛世雄也是名将,五六天的时间,怎么也该赶到了预定地点。 况且对付这片烂泥地,他自有办法。 此时黄明远传令三军,全军再修整一日,等待命令。 就在黄明远的平叛大军悠哉悠哉的在蒿泽修整之时,杨谅所部近十万大军却在北返的路上艰难的跋涉。 杨谅所部实在是太悲惨了,先是天气骤变,接着又是天降暴雨,好好地一场计划中的大决战变得虎头蛇尾,杨谅所部叛军更是因为赵子开之败而士气大跌。 汉王杨谅又一意孤行地北返,因此近十万大军只得冒着大雨,在烂泥地里艰苦行军。汉王叛军部的斗笠、蓑衣准备的不足,超过一半的士兵都没有雨具,只能穿着甲胄淋着大雨行军。这数日的大雨,弓弩、甲胄早就浸泡坏了,更何况是人。 除此之外,汉王所部的马匹也因为淋雨不少都患上了疾病,纷纷倒毙在路上。 从汉王所部驻营地到清徐县,不过是五六十里的距离,往日大军紧赶慢赶,一天的时间也便到了。而今日这六十里的距离,对于汉王叛军来说,就好像是漫长的天路,怎么也看不到坦途。 汉王所部叛军艰难跋涉了整整一日,冒着风雨行了不过二十多里路,再难寸进,只得扎营。等到大军扎营,十余万大军已经是疲惫不堪,人困马乏。 到了半夜,天气更加寒冷。汉王叛军随身携带的衣服、裘衣全都已经湿透,又冷又寒,根本无法抵御寒冷。不少人冻得瑟瑟发抖,躲在帐篷之中相互拥着取暖。 本来因为天热的原因,叛军随身携带的帐篷根本无法遮挡风雨。这一次扎营,帐外大雨,帐内小雨,情况别提多糟糕。 众人仿佛也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得机械的取暖,御寒。大营之中,倒着无数横七竖八的士兵,而不少因为泄了这口气而再也无法起来。 王頍看到大军此等样子,是心惊胆战,这群士兵,怕是不在崩溃的边缘爆发,就要在崩溃的边缘灭亡了。 王頍只得又来到杨谅帐中。 杨谅今日虽然一直在车上,挨不着风雨,但这等行军,风雨如晦,也让他心神疲惫。王頍到时,杨谅正在帐中挨在榻上歇息,有两个侍女在给他捶腿。 王頍进入大帐,看到杨谅如此做派,心中大怒。外边的士兵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这里有侍女服侍。一旦让众人知道,怕不得立刻要哗变。 只是此时为了十余万大军的生存,他只得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大王,我军今日拔营,行军不到三十里,且人马俱疲。以这样的速度,就是到了明日,也无法到达清源城。黄明远用兵诡异,见我军拔营,必定从后方追击。而臣刚才遍观大营,军中根本无人防备,一旦黄明远大军杀来,后果怕是难以想象。还请大王下令大军丢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连夜进军,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清源城。” 杨谅听了却是不以为然。 “王公,你看这么大的雨,黄明远怎么会追来。且我军已经行了一日,黄明远根本追不到我们。现在将士们因为冒雨,本就军心不稳,心有怨言。孤若是此时再下令大军连夜赶路,怕是会引起士兵的哗变。再说我军离着清源城也就三十余里的路程,明日我令大军加快速度,到时候哪怕连夜行点路,也一定进入清源城。” 王頍见杨谅根本看不到此时情形的危急,也知道连夜赶路怕是很难让众人接受,便又劝道:“大王,若是不能连夜赶路,还请大王速速令人调拨军队,加固大营防御,防止黄明远突袭。” 杨谅见王頍再劝,感觉王頍有些不依不饶,心中满是不快,他觉得自己受够了这些谋士的自以为是。 杨谅有些脸色难看地说道:“王公,孤已经命茹茹将军负责严密警备大营,必不会被黄明远突袭的。” 王頍再想说什么,却是被杨谅打断。 “王公,孤累了,你若是无事,还请先回去吧。”虽然杨谅如此说,却是要很不耐烦地要将王頍赶走。 王頍无奈,只得离开。 这时候王頍才感受到了当初裴文安心中的悲愤来,任凭你智计百般,但是杨谅就是不用啊。 回到自己的帐中,此时王頍的儿子正在收拾行囊,王頍便嘱咐儿子说道:“汉王刚愎,不听良言,现在情况很不妙,我军必败。一旦军中乱起,你切记要跟着我。” 现在王頍自觉已为杨谅尽力了,可惜杨谅不听。而今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杨谅兵败之后,保全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外边的风雨依旧很大,让人的心中充满了阴晦。王頍看着这天地之威,就感觉自己仿佛是水中随风雨飘荡的一叶小舟,无处着力。 但愿今夜能够平安无事吧!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蒿泽之战(下) 正如王頍所料不假,如此破敌的天赐良机,黄明远若是不选择突袭,那便不是黄明远了。 黄明远之前阻拦独孤览的求战,除了因此汉王叛军的士气还没有因为大雨行军降到最低,另一点便是他在等一样东西的到达。 杨谅叛军离开的下午申时左右,从介州运来的大批门板到达了黄明远的大营,黄明远乃在营中击鼓聚将。 当日风雨起时,黄明远便问了一些居住在蒿泽的老人。这些人告诉黄明远每到秋、冬换季的时节,蒿泽这里就要下上数日的倾盆大雨,年年如是。到时候风雨不止,天地昏暗,仿佛龙王发怒一般,因此也叫龙王雨。当地人会在雨停之后,祭祀蒿泽之中的龙王。 至于龙王发怒黄明远自是不相信,但是此地因为地势较低导致一些特殊的气象倒是可能。 黄明远担心雨后泥泞,大军不能一战,因此当即下令后方的介州,令其提供足够多的雨具、木板等物资,若是木板不够,哪怕将所有人家的门板拆下来也在所不惜。 此时大雨,现砍树也来不及,守将只得挨家挨户的征集门板。等到足够的门板送到黄明远的军中,杨谅已经离开了。 门板送达,万事俱备。黄明远命令周法尚率军五千携带这上万块门板和木板,沿着汉王叛军逃跑的方向,铺出一块两丈宽的道路来。 汉王叛军已经离开了将近一日的时间,黄明远虽然料到对方走的不远,但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汉王叛军身前,大军必须连夜追击。 黄明远乃以独孤览为先锋,跟在周法尚所部铺路大军的身后,一路向北追击。黄明远给独孤览下了死命令,大军一定要在晚上四更之前追上汉王叛军。 独孤览得令之后,不敢停歇,拼了命地往北赶去。 黄明远数万大军,已经修整了数日,早就憋得难受。虽然此时天降大雨,但是黄明远早就从介休城内找到了充足的雨具。再加上隋军用木板铺出一条道路,因此众人虽然冒雨行军,也只是看不清道路,脚下并没有泥泞的烂泥,并不疲惫。 数万大军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如一条游龙一般向北而去,还不到三更时分,独孤览的前锋便已经追上了杨谅所部大军。 双方离着不过五里,若是平日,早被对方发现了。可现在五里的距离,有风雨阻隔,双方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山河一般遥远。 等到三更时分,独孤览回报的信使传来黄明远的军令,令其速速攻击汉王杨谅的大营,击破其军。 独孤览听令,抽出长刀,遥指远方的杨谅大营,命大军杀去。 此时的汉王所部还在酣睡之中,枕着风雨,根本不知营外的事情。杨谅虽然已经安排茹茹天保巡营,但自茹茹天保之下,任务是一级压一级,都认为这种天气隋军根本不可能打过来,因此皆没有防备。 偌大的一个军营,此时竟然没有丝毫的防备。 叛军以为这场风雨就是他们最好的防备了,但是却不知道踏着风雨而来的隋军,也视这场风雨为最好的掩饰。 当独孤览的数千大军冲向汉王大营之时,大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杀入其中。 汉王大营所在的位置较高,且没有积水,因此泥泞程度不大,正好方便隋军骑兵的突击。哪怕隋军骑兵的速度在往日根本不足为虑,但在这不辩方向的雨夜,简直就是黑暗中杀出的一道闪电,震慑人心。 汉王大军根本没有抵抗,便在隋军的屠刀下混乱了。众人本就因为今日大雨行军,疲惫不堪,又因为屡战屡败,士气低落,本来以为在此风雨之中,还是安全的,但隋军突然出黑暗中杀出,实际上已经摧毁了汉王叛军的心里防线。 此时四面风雨,他们仅有的心理依靠丧失,最后只剩下天地间的无助了。 “投降不死!” “投降不死!” 风雨太大,连呼喊都听不见,很多事情只能凭借本能去做。 幸好黄明远提前要求独孤览杀入叛军大营之后,不要多杀伤,而是尽可能的俘虏,这才让士兵到时都喊“投降不死!” 营中士兵无数都纷纷跪地受缚,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人。 幸好此时周法尚所部也赶到了此地,独孤览乃专心破敌,至于收拢俘虏的事情,则全交给了周法尚。 这时汉王营中纷乱,而此时北面也要一支军队冲来。 独孤览听到底下奏报,心中大惊,难道汉王的援兵竟然才此时到了。 等到双方相近,对方的“隋”字旗依稀可见,独孤览这才认出对方竟然是绕道蒿泽的薛世雄部。 原来薛世雄早就到达了蒿泽以北,并派遣哨骑四处探查。黄明远给薛世雄的命令是在蒿泽以北埋伏,因此他并没有调头南下。今日傍晚,他的哨骑就发现了汉王杨谅的行踪,薛世雄立刻便想突袭汉王军营。 只是天降大雨,薛世雄也不知道此时的黄明远所部有没有一同追来,因此担心手中兵力不足,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战意,在此观望。 眼看到了夜里,薛世雄始终没有发现黄明远所部,心中唯恐明日汉王便逃归清源城,因此决定今夜四更,全军向汉王大营发动突击。 薛世雄还没有动手,已经赶来的独孤览便攻入汉王大营,黄明襄当机立断,劝薛世雄出击。薛世雄立刻点兵出击,这才与独孤览相会于汉王大营之外。 独孤览、薛世雄二人上万骑兵冒着风雨从两面向汉王大营发动攻击,彻底断绝了汉王所部逃生的可能。 此时风雨之大,也看不清对方的身份。独孤览和薛世雄二人在军中冲杀了两个来回,整个大营之中再无抵抗的士兵了。 整个叛军营中,哀鸿遍野。血与雨相互交杂在一起,将这场赤裸裸的杀戮完全给遮掩下去。 也不知道黄明远统帅的主力是什么时候到的,此时十几万人马在这泥烂之地,只能凭着意识而战。 黄明远不敢大军分散攻击,只得一方面命骑兵向北绞杀逃走的残兵,一面清理营中俘虏,至于其他四散的溃兵,这般雨夜,也是无能为力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英雄气短 等到天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为这数万生灵的死亡而叹息,竟然停止了数日的暴雨,给了交战的双方一份喘息的机会。 这一夜大军都杀疯了,连军官也无法约束众人。血水混着雨水,四处流淌,整个大地都成了血色的,满是阴森。 黄明远令人整点战果,汉王叛军自大将王世宗之下,在此夜被斩杀、践踏而死的共计有一万八千人,其余士兵,尽皆成了黄明远的俘虏。 叛军将领王世宗,北齐旧将,北据派的领袖之一。昨日一战,众人哪分得清将领还是士兵,王世宗逃脱不得,被杀于乱军之中。 叛军俘虏,乌压压地一大片,望不到头。独孤览见叛军的俘虏比隋军数量都多,便问黄明远如何处置。却是有些担忧这些叛军到时会生乱,便希望能够一劳永逸,全部诛杀。 黄明远乃说道:“彼辈已经丧胆,难以再战,仲观(独孤览之字,览,观也)不必担心。且此为内战,众子皆为圣人之民,我等此战只为平叛,无需多造杀戮。”便让独孤览将这些俘虏收缴兵甲,然后全部带到介休城安置。 独孤览乃从命。 这时薛世雄带人押送了一条大鱼过来,正是杨谅麾下大将萧摩诃。 此事萧摩诃被绳子紧缚,头发凌乱,胡子发白,一份狼狈不堪的样子,很是凄惨。一代名将,到了古稀之年,落得就此下场,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南北朝百余年,英才名将辈出。而萧摩诃英勇绝伦,气冠三军,有“关张”美誉,屡屡单骑冲阵,多次上演了斩将夺旗的神话,堪称南北朝第一猛将。可惜萧摩诃一生没有得遇明主,女儿嫁给的太子陈胤被废;自己在前线舍命激战的时候陈后主却与妻子私通;投降隋朝之后又跟着无能的杨谅反隋,到最后一代名将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自己与萧摩诃无冤无仇,时至今日,黄明远并不愿故意羞辱萧摩诃。因此黄明远让人将萧摩诃身上的绳子除去。 萧摩诃神色自若,感谢黄明远去绳之恩。 “老夫小时候是听闻陈武侯‘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盖世功绩长大的,总觉得世上难再有此等天纵之才的人物,可与陈武侯比拟。这两年总听说大隋出了一个少年英雄,英才绝伦,不弱于当年的陈武侯。我还以为也会黄总管如陈武侯一样昙花一现,没想到黄总管却越走越远,马踏草原,大破突厥,成就了不世之功。老夫在晋阳常盼能与黄总管一见之,也能一观当时陈武侯那般良将的风采,却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这般场面,真是时也命也。” 萧摩诃自说着,也是一阵唏嘘。 黄明远对着萧摩诃拜了一下,说道:“多谢萧老将军夸赞,明远较之陈武侯,还多有不如。此战能如此大胜,也是运气,若是由萧老将军领军,明远未必能胜得这么顺遂。” 萧摩诃听了,脸色灰败。过了良久,才说道:“若是人人都有这般运气,老夫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天定运数,非人力所能扭转。” 萧摩诃说完之话,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任命了一般。黄明远也看出了萧摩诃的心灰意冷,投降大隋的萧摩诃因久不得志,这才被王頍等人撺掇着参加了这场叛乱,但实际上杨谅根本就不信任萧摩诃。终此一场,本该力挽狂澜的萧摩诃也并未发挥什么作用,一直跟随叛军随波逐流,直至被黄明远生俘。 叛乱之罪,谁也救不了萧摩诃。 黄明远乃说道:“今日汉王之败,不在萧老将军。老将军有什么未尽之事,尽请告诉明远。明远但是力所能及,必尽力为之。” 萧摩诃也回拜一礼。 “多谢黄总管,今日总管之礼遇,全了老夫最后的体面,老夫感激不尽。如今我是阶下囚犯,生死不握于己手,李广尚知‘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我萧摩诃今年七十有三,先叛陈国,又叛隋帝,三姓之人,又有何面目去长安丢人现眼?还请总管将萧摩诃斩于此地,让萧摩诃留住最后一份尊严。还有若是可能的话,请黄总管在老夫死后,将老夫府尸体送回始兴郡(今粤北地区)安葬,也能让老夫叶落归根。老夫今死期将至,无能为报,来生必结草衔环报答总管的恩德。” 说完萧摩诃长揖及地,久久未起。 “老将军放心,明远必不负重托。” 萧摩诃得了黄明远的允诺,再无牵挂,反而有种解脱。 “若是十五年前,老夫死在钟山,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忠义死节的将领受后人敬仰呢?” 到了门口,萧摩诃又回头说道:“今日黄总管恩德,摩诃感激不尽。临别之前,有一言相赠,‘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冠军侯千古传颂,汉武帝晚年念念不忘,怕是也因为冠军侯英年早逝吧,否则冠军侯活到巫蛊之祸,谁知冠军侯又不是第二个白起呢?” 说完之后,萧摩诃不等黄明远回答,便走出了帐外。 黄明远让人将萧摩诃押到山岗之上。萧摩诃面南而跪,慨然赴死。 萧摩诃被斩首之后,黄明远让人将萧摩诃的首级送回长安,而尸体盛放于棺材之中,被黄明远派人送往岭南。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黄明远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自己到底是霍去病还是白起呢? “主公有事?” 陈远叫醒了有些陷入沉思的黄明远。 黄明远向陈远问道:“仲长,你说若是名将,是做霍去病好还是白起好?” “回主公,远觉得做名将者,何如刘寄奴者?” “刘寄奴?” 黄明远忽然大笑起来,差点着了萧摩诃的道,这老头临了还想蛊惑自己叛隋。自己不是霍去病,也不是白起,甚至都不是刘裕。自己是视中华大于社稷的黄明远,注定了要在这如画的江山之中泼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仲长,萧摩诃虽勇,关键时刻,便进退失据,一生悲剧,不冤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无间道 战后,黄明远并不停歇,除了留部分军队在此地处置战场和俘虏,其余主力,继续向北追击汉王杨谅。 昨日如此一战,虽然隋军势大,但因为风雨所阻,汉王杨谅反而趁机逃出了隋军的包围。只是此战汉王杨谅丢掉了近十万大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最后的本钱。杨谅也顾不得体面和舒适,抱着奔马一路狂奔,每每听到身后雨声变大,还以为是隋军的追兵赶到,吓得是魂不附体。 等到天明,一路狂奔的杨谅竟然逃出了数十里,逃到了清源城。而此时杨谅的身边,只有不到数百人,其余人马,已全部丢失。 幸好清源城有纥单贵指挥的两万新军,这才让杨谅避免了手中无兵的尴尬。当初纥单贵蒲州兵败逃回晋阳之后,杨谅虽然大恨,但因为纥单贵是其亲信,最后也饶恕了纥单贵,而且让他担任新招募的两万人的统帅,在清源城练兵。 被纥单贵迎进城中之后,望着身边残存的几人,杨谅不由得放声大哭。这次大败,他的军队、他的霸业已经全部都完了。 身边众人也不知道怎么劝他。 杨谅正垂泪着,忽然有晋阳的信使来报。杨谅接过信报,双目圆睁,大叫一声,口吐鲜血,竟然晕了过去。 众人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救醒了杨谅,再看信报,皆是心中大惊,汉王府主簿豆卢毓造反,晋阳丢了! 对于杨谅一党来说,晋阳便是他们最后与朝廷周旋的依仗了,若是晋阳丢了,他们连这么一点依仗也没有了,只能等死。 “豆卢毓逆贼!” “打回晋阳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等到杨谅被救醒过来,看着众人,弱弱地问了一句道:“是不是晋阳丢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说话,而杨谅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痛哭流涕的杨谅真的是绝望了,从小顺风顺水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山穷水尽,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王公何在?” “王公何在?” 杨谅下意识地便叫自己的谋主王頍,但是众人相顾,皆是不知道王頍在哪里。最后还是赵子开上前回道:“大王,王公昨夜没有跟我们一同返回清源,怕是已经落到朝廷的手中了。” “啊!” “天亡我也!” 杨谅又差点晕过去。 人到用时方恨不在,杨谅之前有多嫌弃王頍的啰嗦,现在就别提多想念王頍。只是昨夜那种情况下,王頍没能跟他们一起返回清源城,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时之间,杨谅又想起了当初王頍的好,忍不住悲戚起来。 还是赵子开知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黄明远的追兵就在后面,而天色放晴,一旦黄明远大军堵到清源城外,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大王,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我等要赶紧返回晋阳,诛杀豆卢毓这个逆贼,才有可能与朝廷周旋。” 这时候杨谅被众人所劝,也是心中稍安。 “对!对!对!咱们赶紧走,赶紧回晋阳。豆卢毓这个狗贼,孤要将他碎尸万段!”杨谅对豆卢毓的痛恨激起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的血勇,杨谅准备返回晋阳,讨伐豆卢毓,他要问问豆卢毓这个狗贼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 其实并非是豆卢毓背叛了杨谅,而是豆卢毓根本就没有忠诚过杨谅。既无忠诚,何来背叛,他自始至终都是朝廷那边的人。 豆卢毓是隋朝名将豆卢积的次子,他的妹妹嫁给杨谅,他作为大舅哥也是水涨船高,担任汉王府主簿。 豆卢毓少英果,有气节。他作为一个世家子,很清楚杨谅所处的尴尬位置,因此尽力避免家族被拖到杨谅的战车上。后来杨谅眼看大位无望,曾试探过豆卢毓造反的想法,但被豆卢毓苦谏拒绝。 此后虽然杨谅不再和豆卢毓谈论造反之事,但豆卢毓心知杨谅必反,因此写信给兄长,让兄长避免与杨谅联系,更不可卷入其谋反的事件中。 豆卢毓的兄长显州(即唐州,今河南省泌阳县、桐柏县一带)刺史豆卢贤派弟弟豆卢懿前来看望豆卢毓,豆卢懿见晋阳的形势如此紧张,离生乱之时不远,担心豆卢毓会被困在晋阳,不得不附逆,因此劝豆卢毓赶紧离开。 但豆卢毓却不愿如此一走了之。 豆卢毓私下对弟弟豆卢懿说道:“我一个人回归朝廷,自然可以免祸,但这只是为我自身考虑,不是为国家。我的身份在并州本就特殊,我不如暂且装作跟从杨谅,慢慢地再见机行事,打听情报,替朝廷平叛出力。” 豆卢毓深知豆卢家族若是不让杨广因为杨谅之事忌惮,只得立得平叛大功才可。因此豆卢毓自己上演了一出无间道。 果然,杨谅作乱之后,豆卢毓没有直接反对,反而凭借着舅兄的身份,打听了很多事情,也劝着杨谅疏远裴文安、王頍等心腹谋士。 杨谅起兵之后,其兄豆卢贤更是向杨广进言道:“我弟弟豆卢毓平素就有抱负有气节,一定不会跟着造反,但是迫于叛逆的凶威,不能自主。我请求从军,和豆卢毓一里一外,杨谅就无法图谋作乱了。” 杨广虽然没有同意豆卢贤的请求,但是让他跟豆卢毓联系,多多打探杨谅的情报。并下达了一封赦免并州从逆反正官员的诏书,令豆卢毓多多拉拢杨谅的部下,准备反正。 豆卢贤秘密派家人把杨广的诏书送到豆卢毓的住处,兄弟二人开始策划这出无间道来。 刚开始杨谅手握重兵,虽然与豆卢毓亲近,但是豆卢毓并无丝毫的兵权,因此豆卢毓虽然积极活动,也联络了不少的仁人志士,但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但裴文安兵败蒲州之后,豆卢毓趁机在杨谅面前述说朝廷的强大,并积极的出谋划策,向杨谅表达忠心。 杨谅倒也比较相信这个舅兄,觉得“打虎亲兄弟”,渐渐的给了豆卢毓很大的权利,委以重任。当然杨谅忘了他现在打的就是兄弟。 赵子开南下之后,豆卢毓也怂恿杨谅亲征,在豆卢毓和王頍等人的劝说之下,杨谅南下,而豆卢毓则趁机留在了晋阳,开始了他的反正行动。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晋阳之变(上) 杨谅出城之后,豆卢毓见机会来临,便准备在晋阳城反正,直接端了杨谅的老巢。 此时晋阳城由身为汉王府主簿的豆卢毓和汉王府府掾属朱涛二人留守。二人虽然是杨谅的亲信,但官职皆不高,本来并不适合担任留守。但之前杨谅数次兵败,对麾下将领也有些不信任,因此才将自己的老巢和家眷托付给亲戚出身的豆卢毓和朱涛二人。 杨谅离开的当夜,豆卢毓便联络了开府仪同三司盘石侯宿勤武、开府仪同三司宇文永昌、仪同三司成端、仪同三司长孙恺、车骑将军安成侯元世雅、原武令皇甫文颢等人,准备向朱涛摊牌。 豆卢毓以商议晋阳城防务为由,派人请朱涛前来自己的府上议事。 朱涛到来之后,豆卢毓便设宴款待朱涛。二人一同饮酒,一同观看歌姬表演。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豆卢毓突然长叹一声,对朱涛说道:“唉,朱兄,你我皆要大祸临头了。” 朱涛大惊,不明所以,乃向豆卢毓询问。 豆卢毓乃说道:“汉王被小人撺掇着造反,已构成了叛逆罪。今朝廷的鲁国公已经率征讨大军压境,汉王怕是很快就会失败。汉王毕竟是天子之弟,未必会被处死,但你我二人,身为汉王的亲信,到时候恐难以幸免。到时候不仅辜负了国家,怕是也要受牵连获灭族之罪?” 朱涛脸色一变,这种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这种话不应该从豆卢毓口中说出。朱涛不知道豆卢毓今日是何用意,只得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道:“恕涛木讷,不知豆卢主簿所言何意?” 豆卢毓乃近前说道:“汉王已经大势已去,再是负隅顽抗,也难以翻身。你我二人,留守晋阳,不若以晋阳秘密向朝廷投降,到时候也能洗清身上的叛逆身份,性命得保,家族以安。” 朱涛听了,立刻怒发冲冠。他一把踢翻了身前的桌案,指着豆卢毓说道:“你也是汉王的亲眷,深受汉王大恩,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汉王把大事托付给我们是信任我们,难道你豆卢毓要做贰臣不成。” 说完朱涛也不管豆卢毓难看的脸色,起身向外离去。 豆卢毓被朱涛骂的脸上一阵紫青,最后才冷冷地说道:“朱涛你可想好了,到时候身死族灭可别怪豆卢毓没提醒你。” 朱涛也不回头,没好气地说道:“朱涛生死,自不用豆卢主簿操心。” 这时候豆卢毓猛地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大声说道:“朱涛,既然你死心到底,冥顽不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忽然院子之中冲出数名手持弩机之人,向着朱涛便扣动了弩机。朱涛大惊失色,来不及说话,便被射成了刺猬,身死当场。 这时黑暗之中一人上前,从朱涛身上摸索出一块令牌和官印,递给过来的豆卢毓,又随手用佩刀砍下了朱涛的脑袋。 杀人者乃是汉王府库直长孙恒布(也作行布)。 “道生(豆卢毓的字),有了朱涛手中这块令牌,便能调动城中守军了。” 豆卢毓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朱涛是个死脑筋,不肯为我所用,否则便可兵不血刃的拿下晋阳城了。” 豆卢毓说着从自己身上也取出一块令牌,然后将两块令牌合二为一。之前杨谅为了不使一人独揽晋阳兵权,特意设置此令牌分别交给朱涛和豆卢毓,告诉众人只有两块令牌合二为一之时,才能调动晋阳城内的守军。 豆卢毓折腾这么一大圈,拉拢朱涛,就是为了能掌握晋阳城的兵权。 掌握的晋阳的兵权,豆卢毓又和宿勤武、宇文永昌、长孙恒布等人商议如何反正,这时宇文永昌提议将被杨谅关押的并州总管府司马皇甫诞从监狱里放出来,请他主持大事。 皇甫诞做过兵部、比部、刑部侍郎,俱有能名;后来迁治书侍御史,朝臣无不肃惮;再之后皇甫诞又历任河南道大使、大理少卿、尚书右丞、尚书左丞等职务,是天下名臣。 而且皇甫诞在并州期间,总府政事,一以谘之。在整个并州城内,威望显着,人所仰慕,是最好的领头人。 长孙恒布乃率人将监狱中的皇甫诞救了出来,并与之商议反叛汉王之事。皇甫诞本就不支持杨谅谋反,眼看杨谅将败,虽然吃惊其败的速度,但是立刻便同意了在晋阳城拨乱反正之事。 杨谅南征之时,只在晋阳城呢内留下了数千兵马,宿勤武等人担心一旦杨谅返回,这些兵马并不能守住晋阳。 而且杨谅在并州七年,心腹无数,威望隆重,宛若皇帝。一旦杨谅兵临城下,那些原本随同豆卢毓反叛杨谅的士兵,到时候也会纷纷倒戈。 这时车骑将军安成侯元世雅提议可以用城南的稽胡人。 稽胡是匈奴的别种,又叫山胡、步落稽,源于南匈奴。南北朝时徙于今山西、陕西北部方圆七八百里的山谷间,种落繁盛,他们从事农业生产,辅以蚕桑,以麻布为衣,与汉人杂处。 北魏孝昌元年(525年),汾州(治今山西汾阳市)稽胡首领刘蠡升借北方群起反魏、中原板荡之机,在云阳谷(今山西右玉县东北云阳堡)聚众举兵反魏,自称天子,建年号“神嘉”,置署百官,建立起地方民族政权。535年,稽胡灭于东魏;576年,刘蠡生之孙刘没铎趁着北周灭齐的时机趁机复国,次年又被北周所灭。 稽胡人虽然元气大伤,但之后也在山西、陕西等地苟延残喘,甚至到了唐朝时期,稽胡人还先后在绥州等地反叛称帝,最后被夏州都督王方翼配合右武卫将军程务挺剿灭。至此之后,稽胡人逐渐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这次杨谅起兵,担心军力不足,便征召了一批稽胡人为用。不过这群稽胡人虽然悍勇,但纪律实在太差。杨谅担心这些稽胡人会祸乱河东各地,因此并没有令其出征,而是屯于晋阳城南的山谷一带。 稽胡人为利益卖命,并不忠于杨谅,若是由稽胡人守城,势必不会出现临阵倒戈的现象。 其他诸人也没有好办法,只得同意了这个建议,引稽胡人入晋阳。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晋阳之变(下) 第二日一早,豆卢毓便在总管府摆下了鸿门宴,以自己和朱涛二人的名义招众文武前来议事。晋阳城中文武到了之后,豆卢毓便图穷匕见,自言自己奉天子之命,讨伐杨谅,现率领晋阳城拨乱反正。同时豆卢毓又拿出来天子的诏书,劝众人随他一同反正。 众人畏惧豆卢毓的兵权,也同样担忧杨谅怕是难以翻身,因此纷纷景从。当然其中也有杨谅的心腹,不愿背叛杨谅者,皆被豆卢毓派人直接当场杀死,以杀鸡儆猴。 之后被豆卢毓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皇甫诞来到众人面前,众人乃举皇甫诞总揽政务,又由豆卢毓总领晋阳城中的兵权,为皇甫诞之佐,握有实际权力。 皇甫诞等人乃征调城中壮丁,准备守城。乃令宿勤武守卫东门,宇文永昌守卫西门,元世雅守卫北门,长孙恒布则配合稽胡人守卫南门。 稽胡人进城之后,因军纪涣散,在城中无恶不作,百姓不堪其苦。奈何豆卢毓等人要依靠这些稽胡人来守卫城门,因此对于城中百姓的怨言,只得装作不知。而晋阳城中百姓本来因为汉王地位素来骄傲,受到稽胡人如此骚扰更是不满,因此民心涣散,皇甫诞、豆卢毓等人并不得晋阳城中百姓的支持。 刚开始众人为豆卢毓所执,只得同意豆卢毓的反叛计划,跟随他一同反叛。但之后众人眼看豆卢毓等人并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因此不少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而且杨谅的王妃豆卢氏知道兄长背叛了杨谅之后,带着儿子杨颢亲自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豆卢毓的背叛,逼得豆卢毓哑口无言,进退不能。豆卢毓无奈,只得将妹妹和外甥囚禁到杨谅的宫中,使之不能与外界接触。 豆卢毓此举,更是让杨谅一些的旧部不满,城中气氛压抑,人心动荡。 也不知是不是豆卢毓等人运气不好,本来众人预计杨谅要和朝廷大军相持一段时间,但杨谅败的太快,豆卢毓在晋阳城根本就没有做好防备。而且晋阳城中有杨谅的亲信偷偷潜出城去,向杨谅报信。 杨谅率领二万大军北上之事,豆卢毓毫无防备,等到杨谅到了晋阳城外十余里,豆卢毓等人才发现杨谅大军。众人大吃一惊,这才准备抵抗杨谅。 城中本就只有数千士兵,而且经过豆卢毓等人对军官的清洗,仓促之间,战力羸弱。皇甫诞又征发上万民夫守城,但因为稽胡人祸乱晋阳城一事,哪怕皇甫诞在晋阳城威望显着,百姓也对其严重不满。 含怒而来的杨谅驱兵至晋阳城下,眼看晋阳城城门紧闭,不纳其入,勃然大怒,乃令豆卢毓出来见他。 杨谅的大旗在城南高悬,南门的守卒皆是大惊,纷纷询问长孙恒布。杨谅在并州七年,朝廷盛选僚佐,前后长史、司马,皆一时名士,因此百姓负担不重,安居七年,使得杨谅在此颇得人心。 长孙恒布不敢直言对面的乃是杨谅,因此便说这些都是前来诈城的贼人。众人半信半疑,勉强应战,但兵无战意。 杨谅眼看豆卢毓不来见他,南门守将也没有应答的,因此命纥单贵率军攻城。 此时南门守卫的除了长孙恒布麾下,还有一群稽胡人,这些人并不认识杨谅。长孙恒布见自己麾下没有战力,便对这群稽胡人说道:“大败对面的贼军,并州府库任凭尔等搬运。” 稽胡人听到长孙恒布竟然要把并州的府库都给他们,纷纷大喜,乃拼命力战。 长孙恒布将并州的弩具一一分发给这些稽胡人,等待杨谅的士兵靠近之后,这些稽胡人便用弩机、弓箭射击城下。稽胡人可不管你是不是汉王,只有有好处,照杀不误。 杨谅看到城头上的军队,心中大怒。 纥单贵冲了两个回合,皆没有击破对方的箭雨。这时赵子开上前进言道:“大王,我军现在只有这两万人马,一旦损耗过多,哪怕攻下了晋阳城,等到黄明远来了,也未必可守?” 杨谅问赵子开计策,赵子开乃建议攻打其它城门。以汉王在晋阳城的威望,必有军队倒戈。 杨谅从计,乃转道西门。西门的守将是开府仪同三司宇文永昌,宇文永昌本来就不是一员骁将,等到杨谅靠近城门,向城上大喊之后,众人纷纷混乱,宇文永昌根本控制不了军队。 这时有人竟然打开城门,迎汉王杨谅入内,宇文永昌带人阻止,竟然被众人围攻,死于乱军之中。 汉王杨谅不费吹灰之力,乃进入晋阳城中。 西门一破,其她诸门也没有能力挽狂澜的能力。汉王叛军纷纷冲入城去,很快便占领了晋阳城, 开府仪同三司盘石侯宿勤武带着亲兵与汉王叛军在晋阳城中展开了巷战,宿勤武虽然勇武,但身边亲兵数少,最后战死于巷战之中。 其他诸人包括皇甫诞、成端、长孙恺、元世雅、皇甫文颢等人纷纷被俘,被献给了杨谅。杨谅对众人早就充满了怨恨,直接让人将成端、长孙恺、元世雅、皇甫文颢等人处死。 杨谅又亲自劝降皇甫诞,希望他能够归顺。毕竟皇甫诞在晋阳城的威望很高,又是名臣,杨谅还不想杀他。 但皇甫诞这次被俘,自知必死,乃破口大骂杨谅无父无君,乃是小人,令其悬崖勒马,早日投降。 杨谅被皇甫诞激怒,竟亲自拔刀杀了皇甫诞。 而城中豆卢毓知道汉王杨谅入城之后,知道汉王对自己的痛恨,自己虽然是其舅兄,但绝无幸免之理。因此豆卢毓乃于家中自缢而死。 长孙恒布在南门抗敌,忽然听到西门失陷的消息,骤然大惊。而其麾下将领,听到汉王入城的消息,也一哄而散,四散逃命。 长孙恒布无奈,乃打开南门,准备南逃。 稽胡人首领白铁干见汉王进城,知道得罪汉王狠了。今日汉王有数万大军,一旦报复,他区区千余人的稽胡兵根本无力阻挡。白铁干为了向杨谅请罪,竟然命人将长孙恒布捉住,献给了杨谅。 杨谅逼长孙恒布投降,长孙恒布不从,也被杨谅所杀。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四面张网 黄明远收到晋阳之变的消息已经是他占领清源城之后的事情。 二十八日中午,在杨谅大军离开清源城三个时辰之后,隋军先锋独孤览所部抵达清源城。留守清源县的汉王叛军立刻不战而降,将清源城交给了隋军。 独孤览知道晋阳事变之后,来不及向黄明远汇报,当机立断便率部向晋阳城赶去,企图增援豆卢毓。杨谅比他早走三个时辰,独孤览自信可以追得上对方。一旦自己将杨谅所部堵在了晋阳城外,以杨谅叛军羸弱的战力,怕是会立刻不战而降。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但凡豆卢毓等人能坚持一两个时辰,独孤览的骑兵赶到,杨谅仅凭麾下两万羸弱兵马,根本不堪一战。 独孤览加速前进,可惜离着晋阳城不到十里的距离,竟然有斥候来报,汉王叛军已经入城了。 独孤览眼看晋阳城已经丢了,而他麾下尽是骑兵,无法攻城,只得选择退回清源城。 独孤览返回晋阳城之后,黄明远已经率领主力进入清源城。 听到城内的豆卢毓连三个时辰都没有撑下来,黄明远大吃一惊。听到汉王杨谅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晋阳城内的守军打开了城门,放他进去,黄明远更是陷入了沉思。 汉王杨谅必败无疑,但如何能够更好的打下晋阳城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豆卢毓这些本来的内应已经损失一空的情况下。 晋阳城可谓是大河以北第一坚城,是自秦汉时期便控制漠南的要地。大隋建立之后,历经杨广、杨俊、杨谅三位封王的经营,墙高城坚,又有汾水环绕,可谓是易守难攻之地。晋阳城内有居民数十万,以杨谅的威望能瞬间拉出数万民壮为其所用,再加上杨谅手中两三万士兵和上百万石的屯粮,杨谅可坚守一年以上。 黄明远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跟杨谅耗上一年。 黄明远正思索着如何攻打晋阳城,这时独孤览匆匆来到黄明的中军帐,汇报道:“总管,据我派出的斥候回报,杨谅回晋阳之后,将所有反叛的将领全部杀死。开府仪同三司盘石侯宿勤武、开府仪同三司宇文永昌等人尽皆战死,原并州总管府司马皇甫诞被杨谅手刃,车骑将军安成侯元世雅、汉王库直长孙恒布等十多人全部被杨谅下令斩首,主导此次晋阳反正的汉王府主簿豆卢毓自尽而死,其尸体被杨谅下令分尸。” 黄明远听了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说谁?长孙恒布?哪个长孙恒布?” 独孤览知道黄明远与长孙晟的关系,因此有些脸色难看地说道:“是长孙都护的庶长子长孙恒布,今年只有二十七岁。” 过了一会,黄明远才说道:“没有丢他父亲的脸,至少他用他的死证明了他的忠诚,没有给其父亲带来麻烦” 长孙恒布的事情很遗憾,长孙晟几个儿子之中,次子长孙恒安庸碌,三子长孙安业无赖,长孙无忌贪权,唯有长子长孙恒布有乃父之风,今日身死,甚为遗憾。 黄明远没有过多的为此事伤神,他看了一下地图,便再次召众将议事。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众将吃过晚饭,准备休息。这些日子,诸将风餐露宿,马不停蹄,这还是自介休城之后第一次入城修整,难得的舒畅。 黄明远召集诸将入帐之后,便下令各部立刻点兵北上,直趋晋阳城下。 众将皆大惑不解,此时汉王已经逃回晋阳,犹如落入米缸的老鼠,爬不出来了。平叛大军这些日子连夜行军,疲惫不堪,不如修整一日,再行北上,反倒是安稳。 不过黄明远下令,诸将不敢违背。此时黄明远已经完全在军中树立了权威,已经不做立威之事,但诸将已经被黄明远的狠厉吓怕了,不敢有丝毫的违抗。 诸将按照命令,连夜行军。清源城到晋阳城有三十里地,这一夜又是一番艰苦的行军。 不过诸将士还算安稳,虽然也有抱怨,但是跟着黄明远是打胜仗,加官进爵,得缴获,众人皆是收获颇丰,也就不在乎这点辛劳。 众人急行军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到晋阳城南十里处。黄明远透过夜色远远望去,此时的晋阳城在苍茫的夜色之中若隐若现,已经遥遥在望。 黄明远乃命段文振、薛世雄、崔彭三个各领所部,分别从两翼悄悄行军,包围晋阳城的东、北、西三个方向,又令独孤览率领骑兵在晋阳城四门游弋,而黄明远则率领余部包围晋阳城南面。 黄明远要求各军在晋阳城四周广布旗帜帐篷,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景象。又令各军无需攻城,只是坚守营寨,同时组织城中的汉王叛军向外突围。 “主公四面张网的策略,怕是明日一早杨谅见了,会吓破胆了。” 黄明远笑道:“这最后一战,也是就营造一些气势,来一个虚张声势,浑水摸鱼罢了,唬一下杨谅,让他早日投降。” 陈远问道:“主公以为杨谅必降?” 黄明远眉毛一挑,反问道:“他倒是不想投降,可是他不降他能怎么办?之前这几战,杨谅早就丧胆了,根本没有一战的勇气,哪怕他现在抱着晋阳城这个金饭碗,他都不会要饭了。我军一夜之间将晋阳围的水泄不通,难道杨谅不会感到恐惧。现在只是让杨谅更绝望一番,他就会乖乖受缚。” “主公名鉴!” 陈远忽然问道:“主公以为天子是要如何处置杨谅?” “仲长此言何意?” “若是杨谅到了长安,天子会很为难······” 黄明远直接伸手止住陈远的话,然后说道:“仲长就此打住。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或是明或是暗的示意我,但是我绝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杨谅一定会活着送到长安,这是毋庸置疑的。” 陈远听后,长揖在地,说道:“主公如此说,仲长便放心了。” 黄明远悠长地说道:“仲长,我不会为了获取天子的欢心而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的。而且这种事情,的确做不得,做不得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兵临城下 九月二十九日一早,晋阳城内的士兵一觉醒来,突然影影绰绰地望见远处无数的营帐相连。士兵们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细观察,远处斗大的“黄”字正在迎风飞扬。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朝廷的平叛大军已经兵临晋阳城下了。 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这个消息便在晋阳城内炸了。 杨谅听到手下的汇报,踉踉跄跄,难以言语。他忽然间心情并没有那么惊恐了。就好像一个一直在等待屠刀落下的犯人看到刽子手的大刀一样,杨谅的心中竟然有一种别样的轻松。 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了! 杨谅有些颓然的坐在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心中无限的复杂。还记得当初自己属下的将帅因罪被解职除名,并被发配流放到岭南时,杨谅因为这些人是他过去的老部下,便奏请先帝留下这些人。 当时先帝发怒地说道:“你作为藩王,只应恭敬地遵从朝廷的命令,怎么可以因私而谈论宿旧,废弃国家的法令呢!你这小子,一旦没了朕,要想轻举妄动,人家抓你就象抓笼子里的鸡雏一样,心腹又有什么用呢?” 阿耶说得对啊,阿耶在时,自己是威震天下的河东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大河以北,随心所欲,毫无顾忌,晋阳城内外,哪个不想做自己的心腹。可阿耶去后,杨广视自己如寇仇,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现在哪还有心腹来救自己。 这时门下来报,城外黄明远派使者前来。 杨谅本不想见黄明远的使者,怕对方见到自己这副落魄样子而讥讽,但也不愿丢了自己的气势,只得命对方觐见,自己在汉王府主殿接见对方。 来者是杨谅的老熟人屈突通。 黄明远兵围晋阳城之后,实际上就没准备攻城。大军先是靠着突然围城给了城中军民一个下马威,狠狠打击了晋阳城军民的士气。 接下来黄明远就准备派人入城劝降,直击杨谅的心理防线。 至于人选,封德彝等人倒是踊跃报名,毕竟劝降汉王之功巨大,虽然当这个使者要冒一些风险,但相比较未来的收益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黄明远看了众人一圈,最后还是点了屈突通。 黄明远其实对屈突通并不熟悉,更没有什么私人的交情。这个后来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人物,实际上是大器晚成。当年凭借着“陇西隐马案”秉公执法、力谏文帝而脱颖而出,日渐重用,但到现在仍旧只是一个中层将领。 黄明远用屈突通除了他的能力以外,实际上他与杨谅的关系并不错。而且屈突通担任过任左勋卫车骑将军、亲卫大都督,后来因为杨坚信重,也算是杨坚的近臣。由屈突通前往晋阳城劝降,也能使得杨谅不那么抵触。 屈突通入城之后,便被引入正殿,此时殿中并无旁人,只有屈突通和杨谅二人。 看着杨谅鬓角斑白的头发,屈突通也是有些唏嘘。一个多月前他前来并州的时候,汉王那是还般意气风发,风采耀人,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汉王已经苍老如斯了。 “屈突将军来此,是来劝孤投降的吗?” 杨谅坐在坐上,尽量挺直了身躯,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只是杨谅越是如此,越让屈突通看到他的勉强与矫饰。 屈突通上前一拜,说道:“禀汉王,末将奉黄总管之命,来劝大王投降。” 杨谅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走到屈突通身前,指着屈突通说道:“你还胆子真大,如此大摇大摆,难道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屈突通面不改色,对杨谅说道:“大王明鉴,大王杀一屈突通容易,但再想迎下一位屈突通入城便难了。屈突通此来,是大王最体面的解决这次叛乱的机会。但是屈突通死了,大王真的以为黄总管不敢攻城吗?” 杨谅怒斥道:“我晋阳城上下,军民一心,黄明远有胆就让他来攻,孤不怕他。” 屈突通回道:“活晋阳一城百姓难,让百姓铭记更难。末将听说大王回城之时,满城军士倒戈,将大王迎入城中。民心所向大王,大王难道不该为这些百姓想一想吗?大隋有两百个州府,就有两百个晋阳城,区区一个晋阳城,天子并不放在眼里,难道大王真的以为天子不敢夷平了晋阳城吗?” “你······” 杨谅口中哆嗦,但却说不出话来。 屈突通接着说道:“大王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满城百姓着想,难道还不为汉王府上下数百口性命着想。一旦大王负隅顽抗,谁敢保证他们的性命,大王难道愿意等到百年之后,成了孤魂野鬼,到了清明,连烧一刀纸钱的人都没有吗?” “你放肆!” 屈突通的话字字如刀一般,直击杨谅的心里防线。杨谅越听越惊恐,越听越愤怒,此时的他心中气闷,只得勉强维持自己的体面,指着屈突通全是愤怒。 屈突通并未变色,反而继续说道:“末将来见大王之前,黄总管曾告诉末将给大王捎几句话,黄总管说‘大王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他只是不想脏了手,所以才派末将前来城中劝降。如果大王仍然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再硬撑下去,黄总管不会再劝,有些事情他虽然不屑去做,但争着去做的人多如牛毛’,还请大王明鉴。” 杨谅听后大惊。他当然明白屈突通话中的意思,但他从来没想过杨广会杀他,所以才吃惊。而且从黄明远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多人还想要让他不明白的死。 “你们要杀孤!” 杨谅的话中有些颤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时候屈突通突然跪在地上,对杨谅说道:“末将受先帝大恩,所以不得不说这些话,大王若是回京,便会给天子造成一些麻烦,所以很多人急天子之所难,想趁机杀了大王,若不是黄总管压着,根本就没有通此次劝降,而大王到时候迎接的,便只是屠刀了。” 杨谅听完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满脸的失魂落魄。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城头变换大王旗 突然这一刻,杨谅才发现自己离着死亡是这么近。 杨谅自幼受杨坚夫妻宠溺惯了,除了父母,不知畏惧,所以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肆意妄为。这场叛乱,与其说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叛乱,倒不如说是杨谅因此对杨广不满而耍的一通脾气。知道黄明远的大军兵临城下,杨谅虽然惊惧,但也只是以为自己会像自己的四兄那样被废黜、囚禁,他真的没想到就这么死去。 杨谅让屈突通离开,自己则是无奈地躺在台阶上。 过去的种种都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些旧事大多是他和父母在一起的快乐往事。杨坚篡位之时,杨谅才只有六岁,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的兄长、姊姊一样,体会到过杨坚篡位之前那段艰难的时光。杨谅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成长的,当其他人还在路上奋力奔跑的时候,他的人生就站在了终点线。 可惜这一切都完了。 这是大殿之中进来一个女子,正是杨谅的王妃豆卢氏。 豆卢氏是将门虎女,性格坚韧。这些日子,没有人比她更担心自己的丈夫。丈夫被众人蛊惑,以为可以抢得皇位,但从古到今,那些企图谋反的藩王,有几个能成功的。豆卢氏也劝丈夫要慎重,但是那时候丈夫满脑子都被皇帝的位置所充斥,怎么会听从豆卢氏的话。 果如豆卢氏所料,杨谅看似强大,起兵之后,一败涂地。而这两日的动荡,更是让豆卢氏心如刀绞。兄长为了家族利益背叛了丈夫,丈夫击败了兄长还杀了对方。到现在,丈夫穷途末路,他们一家的命运也走到了尽头。 “英儿,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杨谅看到妻子进来,躺在台阶上喃喃地说道。 豆卢氏看着杨谅说道:“不就是败了吗?我们向二兄投降,任打任罚,随二兄处置。” 杨谅脸色一暗,悲伤地说道:“哪有这么容易,二兄是要杀我们,他是要处死我。” 豆卢氏听了一惊,但也没有慌张。杨谅起兵叛乱之时,她心中早就有了这种预感。在皇位面前,兄弟情义算什么。南北朝近两百年,七个国家林立,封藩王者不下上百人之多,其中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豆卢氏脸色平静地说道:“杀也好,不杀也好,我们都管不了,就由二兄决定便是。到时候哪怕是死,也是我们夫妻二人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杨谅看着妻子,吃惊地问道:“英儿不怕死吗?” 豆卢氏说道:“怕,可怕就能够不死了吗?大王是大隋的大王,真龙之子,地位崇高,哪怕是死,也应该堂堂正正的去死,而不是这样悲戚的躲在这里,像个懦夫一般让人耻笑。既然二兄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大王,那大王便保留一份自己的尊严吧。” 杨谅听了心中一震,盯着妻子看了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杨谅站了起来,拉着妻子的手说道:“孤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肆意妄为,一意孤行,才将你们母子带到今日的地步。现在孤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便是从天子那里为你们留一份生机。” 杨谅拉着妻子的手走到大殿外,这时内侍头目王义立刻上前侍奉。 杨谅望着殿外的宫殿楼阁,山川景色,满眼止不住地哀伤与痛惜。 “王义,你去传孤令,令赵子开将军率领晋阳城降了。” ······ 九月三十日一早,赵子开赤裸着上身,带着并州文武前来黄明远的军中,向黄明远请降。而这一日离着黄明远从长安出兵平叛之日,正好隔了整整一个月。 黄明远接受了赵子开的投降,命崔彭将赵子开等并州文武全部羁押在军中,又令段文振前往晋阳城接管城池与一应事务。 黄明远下令:“凡入城官兵,不得掳掠,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擅杀,违令者立斩无赦。” 汉王杨谅没有出城,黄明远一阵担心,还以为杨谅自尽了,幸好杨谅还没有自尽的勇气,因此只是在王府免冠徒跣,等待黄明远上门。 此时杨谅虽然被废,但人家仍是杨广的兄弟,而且黄明远更不愿因此此事为人诟病,因此只是命人将杨谅一家关押起来,送往京师,又严令所有人不得对废汉王无礼,更不得慢待。 黄明远如此礼遇,也算全了杨谅的脸面,杨谅一番感激不尽。 黄明远为了保护杨谅,怕有人暗中谋害,专门令尧君素带人护送杨谅一家回京,又告诉尧君素废汉王对天子的重要性,万不得有失。 晋阳城兵不血刃而下,黄明远并不准备大开杀戒。除了命维持城中秩序的士兵斩杀了一批趁机打劫的浪荡子和溃兵,黄明远命城中一应照旧。 城中军民本来因为数日之内,城头旗帜数变而感到心惊胆战,但黄明远一番安民的动作下来,众人总算看清楚黄明远的意图,也都开始大胆经营生产了起来,晋阳城也算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黄明又命人将豆卢毓、皇甫诞、宿勤武等人的尸体收殓,准备以后交给其家人。豆卢家因为豆卢武集、皇甫家因为皇甫无逸的关系,倒是皆与黄明远的关系不错,于情于理,黄明远都应该如此。 还有长孙恒布的尸体,黄明远命人入殓之后,运回长安。至于背叛他们的稽胡人,黄明远下令将其全部诛杀,首级悬于晋阳城头,以儆效尤。 诸将担心如此大规模杀戮降兵不好,黄明远乃痛斥道:“这些稽胡叛逆是降兵吗?他们是叛逆,若非此等叛逆背叛,豆卢将军、皇甫公等着早就将废汉王堵在了晋阳城下,还会有这么多的忠义之士蒙难?这些稽胡人非降兵也,乃是国贼,必杀之。” 众人从命,乃将白铁干等人诛杀殆尽。 晋阳城中的大户眼看黄明远扎眼之间便诛杀千余人,原本因为黄明远礼遇而自矜的人脑袋立刻清醒了过来。黄明远的手可是不软啊,众人心中服威,无人敢不从命。 黄明远又命封德彝署理晋阳令,代替自己处理晋阳事务,黄明襄佐之。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三镇南下 十月一日,从北面赶来的郑言庆和李景、梁默等人也赶到了晋阳城。 郑言庆和李景击破乔钟葵之后,二人乃聚集了近三万人马,直奔岚州而去。岚州是并州的北方屏障,北方三镇一旦攻取岚州之后,便可以直接威胁到杨谅的腹地。 此时一直在朔州观望的梁默看到郑言庆解了代州之围,自己面上也不好看。大家都是北方军镇,相互之间也各为依托,若是因为此次和代州交恶,以后一旦自己有事,人家也未必会管你。 而且这次涉及到朝廷平叛,属于站队问题,容不得马虎。若是被人参奏自己心向汉王,据城自守,无论如何,怕是会吃不消。 想通了此节的梁默也马上紧张起来,立刻征调了一万人马,向南去追郑言庆,只求能及时汇合郑言庆、李景二人,哪怕不能立功,但至少也不会问罪。 朔州离着代州不远,梁默很快便在崞县(今治山西省原平市崞阳镇)追上了郑言庆和李景二人。 三人相见,梁默连连给二人陪不是。郑言庆虽然面色无恙,毕竟是否救援代州跟其关系不大,但李景却是恼了梁默。 再是有嫌隙,这般要命的事情如何能够意气用事,你这般是要我死吗? 三支军队心照不宣的南下,郑言庆主动居中,隔开了两军。虽说郑言庆的资格很难有这个位置,但总不能让代州军和朔州军挨着,再生事端。 隋军主力一路进抵忻口,乔钟葵麾下大将墨弼在此驻守。 墨弼乃乔钟葵麾下勇将,乔钟葵攻打代州之时,墨弼作为一支偏师,奉命扫荡代州南部诸县。等到乔钟葵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墨弼心知怕是难以抵挡,立刻率部南下,屯驻于忻口阻击隋军。 忻口坐落于忻口山之断阙处,左倚云中河,右托五台山,是并州北部的屏障,晋阳北上的要隘。此时乔钟葵虽然战死,但墨弼悍勇,以三千兵马扼守此地,拒不投降。 隋军主力数次攻击,都被墨弼击退。 忻口地形极其险要,其主山岗四周山岭起伏,沟壑纵横,群岭把忻定盆地入口处的二十里的正面,分割为两个管孔通道,道路狭窄,隋军根本没法发挥兵力上的优势,其主力骑兵更是无法参与决战。 墨弼将主力一分为三,除了主山岗以为,近半的兵力分别布置在南怀化庄和忻口庄两个小村庄。南怀化和忻口作为左右通道上的两个小村,恰如两只鸟瞰忻口的眼睛,战略咽喉位置不言而喻。 眼看人力优势无法发挥,郑言庆乃建议全军一分为三,分别攻击。 郑言庆率丰州军主攻正面山岗,李景和梁默分别率领代州军和朔州军进攻南怀化庄和忻口庄。如此布置,便摊薄了墨弼手上的防御兵力,使得墨弼的布置捉襟见肘起来。 丰州军与墨弼在正面山岗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三次攻上山岗又被压下来。 郑言庆不愿意与墨弼拼人命,因此隋军主力被墨弼挡在此处数日,始终难以寸进。 这时郑言庆在当地老百姓的指引下,从正面山岗之上,找到一条杂草掩着的小路。忻口上四十里孤山空余,杂草漫山遍野,少有人踪。 郑言庆命蔡知运率领数百名精锐士兵秘密从小路穿到墨弼的身后,趁着隋军和墨弼所部激战的时刻,突然出击。 墨弼兵少,经过这几日的鏖战本就损失惨重。而此时蔡知运突然杀出,导致墨弼后路断绝,而墨弼根本没有剩余兵力去阻挡蔡知运所部。墨弼血战一日,也没有击退蔡知运所部,反而兵力越战越少,损失殆尽。 九月二十六日,墨弼战死于忻口,全军覆没。此战虽然不大,但较之汉王叛军数十万主力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反倒是令人敬佩。 隋军拿下忻口之后,郑言庆和梁默、李景商议,主力先向西拿下岚州,扫清了侧翼的叛军,再向南进击晋阳。 大军直趋岚州的治所静乐县,将措不及防的岚州官员团团围住。 乔钟葵北上之后,岚州的兵马被调动一空,根本无力守御,岚州官员遂请出被关押的原岚州司马陶模,向隋军请降。 陶模因为反对乔钟葵随同杨谅起兵,因此被关押起来。这一关就是一个多月,等陶模出来之后,已经是物是人非、换了人间了。 陶模也不愿岚州再遭兵祸,因此领了这份推举,带人前往郑言庆军中。 郑言庆和李景等人商议处置了一批汉王杨谅的死忠,又命陶模暂时管理岚州,便率领主力继续南下晋阳。 众人紧赶慢赶,没想到黄明远已经攻克晋阳,平了汉王的叛乱,皆是大惊。 一月的时间,驰奔上千里,歼敌数十万,虽古之名将亦不可能也。 三镇之兵南下,令黄明远松了一口气,这次汉王的叛乱算是控制在了长城以内,没有波及到塞外。 这时郑言庆献上乔钟葵的首级,黄明远看着这个去年还跟着自己冲锋陷阵的猛将,实在唏嘘不已。 料想北伐之时,黄明远对乔钟葵并不信任,还处处提防。但乔钟葵算是个难得的将才,有大局观,更不缺乏勇略,数月转战,多立战功,到最后黄明远也颇为欣赏。 尤其是杨坚驾崩之后,黄明远唯恐乔钟葵跟随汉王造反,也担心殃及其麾下近万经历过北伐的并州精锐,因此连着给乔钟葵去信数封,希望能劝乔钟葵回头,可惜不遂人愿,乔钟葵到底还是跟着杨谅一条道走到黑,战死在沙场之上,也算为杨谅尽忠。 “一个经历过草原厮杀还活着回来的将士对于国家来说是多么重要,汉王为了野心,坑杀我近万精锐将士,大隋得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批失去的人才找补回来。” 郑言庆也禀报了杨思恩战死的消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只剩下唏嘘。黄明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让郑言庆好生处置杨思恩的后事,若是需要,可将其家人迁往丰州,勿令其子女、父母无所依靠。 这一战,无论是自己一方还是对方的人,都死了太多,只是因为一些人的野心,真心不值得啊。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清洗并州 郑言庆等人的到来,让黄明远手上有了足够的兵力,黄明远乃命郑言庆和李景二人率部向西南方向的晋州、绛州进军,汇合史祥等人之后,攻略河东南部尚未投降的州县。又令梁默则和段文振的骁果军一同向南,攻打韩州、潞州、泽州等地的汉王叛军残部。 黄明远本人则率领其余部队继续留守晋阳城,防止有汉王余党的反击。 黄明远除了有统兵之权,还担任河北安抚大使,负责整个大河以北地方上的绥靖、安定事务。 入城之后,虽然黄明远接受了晋阳城内汉王手下的投降,但这并不意味着朝廷不会追究旧账。 叛逆之罪,十恶不赦。实际上为了彻底肃清汉王的残余影响,使朝廷彻底控制并州地方,朝廷对于并州该有的清洗是不会少的。 不过因为并州是和平解放的,隋军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顺利进城,朝廷的吃相肯定不能太难看。 苏威、牛弘等人也写信给黄明远要尽快安定并州,以安抚为主。 不过安抚虽然能够快速稳定地方,但后患也大。既然无法使用暴力的手段完全扫除旧的势力,实际上无论如何安抚,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并不能触及到根本的势力,并州遗留的问题也难以真正的解决。那些支持汉王的叛逆家族,虽然赌输了这一场而损失惨重,到最后也不过是将一些替罪羊抛出来了而已。 这种结果,黄明远当然不能接受。 而且从私心上来说,如果不能从这些河东的本土势力手中清理出大量的职位和权利,黄明远又如何安排自己的麾下。 丰州太小,黄明远更看重“表里山河”的河东,因此希望将自己的权利深入到河东地区。而并州一地,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以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都是要清除掉的。不过这个时代,世家大族掌握舆论,黄明远已经不是创业时期的愣头小子,因此要注重声名,注意影响,所以黄明远本人并不想做这个恶人。 黄明远于是任命樊子盖为权并州刺史,负责并州一切政务,以及整个并州除了晋阳城以外的汉王余党的整肃。 樊子盖为官清廉谨慎,不纳贿赂,治军严格,是个清官忠臣。然其为人严酷少恩,果于杀戮,是个酷吏。 而晋阳城内,黄明远又特令封德彝在晋阳城内清理汉王旧部,全权负责对晋阳城内的汉王旧部叛逆的甄别。 黄明远故意告诉封德彝汉王旧部“有恃无恐,祸连河东,一旦让这些叛逆侥幸逃脱,他日必为朝廷之祸患,天子之为难”,要求封德彝“不必在意手段,宁枉勿纵”。 为了给封德彝打气,黄明远又特意叮嘱封德彝,“此乃安定河东之第一要事,天子在观我等之所为,德彝万勿使天子失望。” 又命封德彝向樊子盖学习。 封德彝立刻表示,“为天子分忧,必竭尽全力”,便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肃反”大业中了,之后黄明远似乎就当起了甩手大爷。 黄明远还为了彻底与樊子盖和封德彝二人的行为做个区分,以视察北方各州的名义离开了晋阳。整个并州彻底落入樊子盖和封德彝二人的手中。二人一文一武,彻底将并州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十月三日,交城(即古交城,今古交市大川河桥东寨湾滩、汾河湾和水泉寨之间)县令押送来了王頍的儿子。 当日杨谅在蒿泽撤退之后,王頍便知道大事不妙,杨谅必败。又因为王頍苦劝无果,遂准备跑路。 等到隋军主力突袭杨谅的蒿泽大营,汉王叛军四面溃乱之时,王頍便避开杨谅,骑着提前准备好的两匹良马,便冒着风雨向西北方向而去。 王頍准备直接逃往草原,寻一部落枭雄佐之,再图后事。 可惜王頍走到交城山,正巧郑言庆等人南下晋阳,所以导致道路断绝,王頍根本无法离开并州。 而且王頍因为冒雨夜奔,染了风寒。他本来五十余岁,又加上连夜奔波,忧思惊恐,这一病便彻底倒下了。 这时的王頍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前往草原,而留在中原势必会遭到清算,而今只剩下一死这条路了。 王頍倚着马匹,奄奄一息,对儿子说道:“我这一生,通晓五经,好读诸子,偏记异书,颇晓兵法,计谋韬略不亚于黄明远。奈何时运不济,难遇良主,万般设计却不为杨谅所采纳,以至到了这步田地。我不愿坐受擒获,以成全黄明远那小子的名声。在我死后,你要切记,躲在山中,不要离开,千万不要去亲朋故友家躲藏。” 说完之后,王頍便选择自尽了。 王頍之子将他的尸体埋葬在石洞里,按照父亲的指使准备在山中隐藏。可惜王頍千算万算,却忘了他的儿子是个贵公子,整日里锦衣玉食,哪里吃得这种苦头。 王頍之子在山中找不到吃食,只得选择下山找到亲戚家投奔,最后被人告官抓住,王頍的尸体也被找到。 对于王頍这般下场,黄明远也不由得感叹。 王頍也算是一个奇人。 王頍是南梁名将王僧辩之三子,少好游侠。年二十,尚不知书。为其兄王颙所责,遂感激诵习,成为大才。年二十二,周武帝引为露门学士,每有疑决,多頍所为,当世称为博物。又晓兵法,益有纵横之志,每叹不逢时,常以将相自许。 王頍曾跟随其兄长王颁掘开陈霸先的陵墓,将骨骸焚化成灰,加水喝进肚中,让人听之,心潮澎湃,真乃奇人也。 可惜竟如此身死。 黄明远长叹一声,对在自己身旁做书吏的弟弟黄明瑜说道:“九郎啊,要切记大难来临之际,敌人的网肯定早就设好。想当初沈充在兵变失败后投靠自己的部将,结果一出场,马上被抓,就是明证。风头正盛时,投奔亲友,要不是就是亲友死,要不就是自己死,还不如做个乞丐来得保险。在无限的利益面前,亲戚朋友有限的情谊都不可靠啊。” 之后黄明远便将王頍的首级斩下,送回长安,王頍之子也被黄明远下令处死。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收买人心 黄明远离开的这些日子,并州简直成了地狱一般。实际上连王頍这种已死之人,尸体都被斩首,更不用说那些活人。 樊子盖上任之后,秉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将附逆的一干官吏无论大小全部拘捕,人数之多,监狱都装不下。 至于并州各地的豪族权贵,参与杨谅谋反和提供支持的,也全部被处置。 后来樊子盖在汾河边上处置犯人,杀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停,被直接处死的高达数千人之多,小儿闻之止啼。 但樊子盖相较于封德彝,仍逊色一筹。 黄明远能放权也能收权,他彻底放权实际上是想看看封德彝到底能做到哪一地步。不过封德彝也确实出乎黄明远的意料,此人真是天生的奸佞。 封德彝刚刚接手此事,便令城中汉王旧部相互告发,凡有叛逆之举者,尽皆被捉拿入狱。封德彝又令下吏对这些捉拿之人日夜严刑拷问,竟有人因此而被活活打死。封德彝还喜欢用醋灌入囚犯鼻中,或者摧残其下身,因此囚犯不敢有任何隐情,以致牵连无数。 一时之间,晋阳城内之人,闻封德彝之名皆不寒而栗。 处置人这种事,能让人体会到权利的美妙性,做这种事会使人不知不觉的上瘾。封德彝往日虽然险佞内狭,但为人善矫饰,居之自如,人莫能探其膺肺。现在一招权在手,倒是失了往日的谨慎。 不少人被封德彝处置的死去活来,纷纷写信给黄明远告状。黄明远收到信后,却是一概不理,反而将这些信件送给封德彝,又告诉封德彝自己为其撑腰。 封德彝得到黄明远的暗示,胆气更盛,他一口气将晋阳城内千余人投入到监狱之中,然后牵连之人多达数万人,还有扩大之势。 事情发展到黄明远都始料不及的地步。封德彝此人下手太狠,又行事不公,引得不少事端,若是再让他如此无所顾忌下去,则晋阳城就乱了。而且大隋的统治阶层还是这些世家,也不可能连根拔起,封德彝的清洗已经足够了。 黄明远乃决定亲自接手此事,务必不要将清洗之事牵连过大。 实际上晋阳城的事情,黄明远不去亲自过问,但并不代表他不知晓。表面上黄明远将权利都交给了封德彝,但其实封德彝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代理晋阳令,其权利都来自于黄明远。 十月中旬,黄明远返回晋阳城。 这时原本被羁押在晋阳狱中的柳彧向黄明远伸冤,给了黄明远一个最好的契机。 柳彧乃北周旧臣出身,以正直闻于朝,为百官所敬畏。不过柳彧也因为太过于严正,所以得罪了杨素。 本来杨谅造反跟柳彧没有什么关系,柳彧算是倒霉之人。仁寿二年,蜀王杨秀被废为庶人。而柳彧在杨秀来致罪之前,曾得到博陵人李文博所撰《治道集》10卷,然后送给杨秀。杨秀作为报答,赠柳彧奴婢十人。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后来杨素知道之后,为报宿仇,乘机奏柳彧与杨秀交往,有不轨之谋,因此柳彧被削职为民,流配怀远镇(今辽宁辽中县附近)。当柳彧行至高阳(治今河北高阳县东旧城)时,杨坚后悔了,下诏征他还朝。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便完结了,可就在柳彧返经晋阳时,杨坚病逝了。 再之后杨谅起兵造反,柳彧也因此滞留在晋阳。杨谅起兵之后,闻知柳彧经过晋阳。杨谅心知柳彧乃当世名臣,威望甚高,特振人召柳彧,想与他商议反叛事宜。 柳彧为系囚之人,不知朝中变化内情,在他应召后才知杨谅竟然要反叛。柳彧不愿与杨谅同流,但又自度无法脱身,便急中生计,假称中毒,作垂危之状。 杨谅也不是傻子,闻听柳彧重病,心知他不愿与己同谋,不禁大怒,即将他囚禁起来。 杨谅兵败之后,柳彧以为有出头有日,但谁料到处置杨谅旧臣的乃是封德彝。 封德彝初为杨素幕僚,结为姻亲,妻子是杨素的堂妹。封德彝知道杨素与柳彧的仇怨,故意陷害柳彧,以柳彧“在晋阳心怀两端,以观时局,虽无反迹,实有贰心”为名,将柳彧列为杨谅的同党。 因为柳彧名望甚大,封德彝不敢私自加害,但也命人在饭食里掺杂污秽之物,又不给柳彧衣物等用具,想尽办法折磨柳彧。 幸好封德彝之上还有黄明远,柳彧乃买通狱卒,向黄明远自述冤情。 黄明远听说此事之后,勃然大怒。 黄明远叫来封德彝,将告他的状子全部丢到他的身上,这些状子竟然有一尺之厚。 黄明远怒斥封德彝道:“封伦,我将如此大事交付于你,本是看你行事周全,看在越国公的面子上给你赚取功劳,你看看晋阳城今日作何样子。你难道希望晋阳城内的文武再反一次不成,还是觉得不杀人不过瘾,要将晋阳城内的文武官员杀光?” 封德彝大惊,忙跪在地上求饶。 黄明远乃当着众人斥责封德彝一番,私下里又勉励了他一番,这才让他离开。 封德彝在黄明远这里是战战兢兢,三魂七魄都被吓飞,好容易才解脱大难,但是仍畏黄明远如虎。 封德彝离开之后,陈远说道:“这封德彝倒也是个人物,脸厚心黑,拿得起放得下,有奸臣之资。” 黄明远笑着说道:“若不是有封德彝扮这个黑脸,弄得晋阳城内人人自危,众人又如何知晓我的好。我不是那些个酷吏,要靠着杀人来幸进。今日大肆处置了这些人于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让整个河东更厌恶我。我今日活百人,若是有一人能记我的好,那我得了一个可用之人。而今日整个河东,赖我之活者,又何况千万之数。” 陈远以为然。 黄明远接手清算之事后,将封德彝抓的人大部分都释放了,只挑了一少部分真正的汉王死忠处置。而更多的是一些官声不好,或者残民害民之管,都被黄明远趁机处置。 如此一来,晋阳城立刻与往昔大不相同。黄明远也是为人人称颂,晋阳百姓的心中,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黄明远又示意樊子盖从轻处置,因此尽得并州士庶之心。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天子信重 十月二十八日,杨广遣宰相裴矩赍手诏前来并州慰劳黄明远。 以宰相劳军,既是天子对平叛大军的认可,也是天子对并州事务的重视。早在黄明远擒获汉王杨谅之时,便去信长安,请求天子派遣重臣来处理并州诸事。本来黄明远除了大军主帅的身份,还是一国宰相,于情于理由他全权处置汉王留下的诸事都是最应该的。只是黄明远以为自己平叛大胜,本就满朝瞩目,若是再对并州之事大包大揽,反而让众人妒忌,甚至引得天子顾虑。 天子的信任很重要,但维持天子的信任更重要。永远不要怕以最坏的心思去忖度君主,因为只要你能想到的坏想法,一定都会出现在君主的心中。 果然黄明远的做法令杨广大喜,杨广乃在朝堂上赞扬黄明远不贪慕权利,只图为君分忧的忠心。直言黄明远“入居台铉,出统戎旃,爰自先朝,累匡多难,靖群氛于海表,凝庶绩于天阶。敏事而寡言,居敬而行简,人难其易,尔易其难。” 杨广也大度的表示对黄明远的信任,令其全权处置汉王叛乱后续诸事。 黄明远感激涕零,但是更行事更谨慎了。除了每每在人前言天子之恩遇,大表忠心外,其余诸事都不辞辛苦的向天子请奏,同时也将不少事务交予萧琮处置。 萧琮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能担一些虚名,但绝对不要染指重权,因此跟黄明远让来让去,倒是大河以北诸事,全落在了司马卫尉少卿权并州刺史樊子盖的身上。 樊子盖和黄明远的弟弟黄明襄一起,成为整个大河以北事务的实际决策者。 不过樊子盖的身份、资历终究不足,而且之前那一通大杀四方也弄得毁誉参半,且其常年在岭南任职对河北等地事务并不熟悉。这次裴矩前来并州,黄明远准备全权交给老丈人了。 天子以裴矩劳军也是有深意的,给了黄明远足够的尊重与信任。历史上因为杨素是主帅,负责劳军的正是内史令杨约。 黄明远带着众文武在城门处恭迎裴矩入城,又设香案,在城门处跪迎天子的旨意,做足了姿态。就连陈远、封德彝等人都没想到黄明远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时代并不流行下跪,很多时候大臣接旨、与天子说话等事都不需要下跪。尤其是身份到了黄明远这种级别,讲究的将相不辱。所以黄明远跪迎天子旨意,真是惊掉了众人下巴。 不过好处也很明显,众人皆赞叹黄明远对天子之忠。 至于裴矩,刚开始满是错愕,后来便是满含笑意,心中赞赏。黄明远跪迎天子使臣,虽然看起来很出格,甚至是很丢脸,落了宰相的脸面,甚至要为人诟病。但因为天使是裴矩,一切便说得通了。相对杨广和裴矩,黄明远本就是后辈,又是裴矩的女婿,这跪拜之礼还真说得通,更没给朝臣留下把柄。 至于天子那里,恐怕对于黄明远的做法,会更满意。 裴矩赞赏的点点头,这个女婿虽然屡立大功,不过二十余岁就完成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但直到现在,并无骄纵,反而越发小心谨慎,真不想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黄明远越谨慎,说明他的危险越小,也便不会昙花一现。 裴矩为全了黄明远的跪迎面子,使整件事更加合理,因此便直接在城门处宣读圣旨。此次劳军因为仗还没有完全打完,各部仍在征战,因为并没有官爵的封赏,而是多以物质赏赐为主。至于黄明远,更不在乎这些东西,因此杨广在圣旨中通篇赞扬了黄明远的忠诚与能力。 “道备文武,衷怀忠亮,表宏才而应运,申茂绩而经邦,……往属凶丑乱常,云雷经始,咸能外持戎律,内翊皇图,披荆棘而有功,历险艰而无易。或分麾东讨,扫昏祲於河北;或仗节北临,备长城於万里。” 黄明远跪在地上,听到圣旨,感动得热泪盈眶,涕流满面,一直说着“天恩浩荡,黄明远敢不以死报乎!” 众人扶起黄明远,看着黄明远略显狼狈的样子,却没人敢嘲笑他。自东汉以后,人心不古,忠臣难觅,但并不代表众人不敬佩忠臣。黄明远虽为天子之爪牙,地位显重,但惟忠惟义,也算彪炳史册。 杨广在圣旨中还封黄明远的长子黄维扬为上大将军勋位,加检校海州刺史;次子黄维扬为山阳郡开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左勋卫骠骑将军;刚出生的三子黄维周,还不满月,也被天子封为滋阳县开国伯,仪同三司,加检校千牛备身。 也是巧了,裴矩来的前一日,裴淑宁产下一子,此时杨广听说之后,便给这个新生儿取名为维周,取自《诗经·崧高》之中的“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意思是“高峻的四岳之上降下神灵,由此诞生甫侯申伯二贤良。甫侯和申伯这两位贤良臣,不愧为我大周王朝之栋梁”。算是直言希望黄维周也能成为甫侯申伯这种国之栋梁。 算起来黄明远也是悲催,三个儿子出生之时,他皆不在身边。而三个儿子的名字,除了老大维扬,老二维烈、老三维周都不是他取得,还没法找人说理去。 他是真想亲自给儿子取名。 不过众人可不知道黄明远的无奈,他们只见到天子对黄明远的重视与亲近。往日天子也只是为自己的诸孙起名,现在连着为黄明远的两个儿子起名,算是把此二人当做天子的孙辈对待。 黄明远又再次代儿子感激天子的恩重。 黄明远知道,三个儿子如此重封,想来回朝之后,自己也不会有其它重赏。 黄明远再是能力出众,功劳巨大,但年龄在这摆着呢,现在再升官除了三省主官,只剩下三公三师了,因此杨广也不想使黄明远封无可封,因此只得加封其子。而黄维扬三子都是垂髫、襁褓的年龄,但其官职爵位的高度却是无数努力奋斗一生的人都无法企及的,如此又会让多少人由衷的羡慕啊。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翁婿之对 裴矩入城,黄明远乃大宴众人,招待天使。值此兴盛之时,众人在宴上一番推杯换盏,莺歌燕舞,只闹到月上中天,这才散去。 众人离去,黄明远这才和裴矩一同前往书房。 黄明远破晋阳之后,自不会傻傻的住进杨谅的宫殿,给人攻讦的机会。因此黄明远乃以刺史府为自己的住处和议事堂,并命樊子盖、封德彝、张镇周等人于此处理政务。因为藩王出镇的原因,并州刺史常年缺失,因此这刺史府也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不过黄明远丝毫不以为意,甘之如饴,倒显得简朴清贫。 翁婿二人坐定,早有人上了清茶,给二人解酒。黄明远放下杯子,便急着问道:“岳父大人,淑宁身体可好?” 裴淑宁四年产三子,黄明远也害怕妻子因此伤了身子。 裴矩没想到女婿不先问孩子,反而先问女儿,倒是一愣。这年头就是有宠妻的,也没有人会这么直白。裴矩想起家中那个传说,女婿曾下令若是生产时大人与小孩同时出现危险,二者取其一时,必保大人。本来裴矩还当做一个笑话,当不得真,哪有人会在意女人胜过孩子的,今日看来,没想到还是真的。 裴矩因而笑道:“明远放心,宁儿和周哥一切安好。” 黄明远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我时常担心她们母子的身子,淑宁三次生产,我皆不在身边,更不曾陪着她们母子过满月,为夫为父,都有缺失,实我之过也。” 裴矩说道:“明远不必内疚,你是男人,要做大事,你在外好了,她们母子才能更安康。” 翁婿二人又叙了一会家中的俗事,主要是黄明远向裴矩问询家中的情况。黄明远虽有一封封家书,但裴淑宁可能会报喜不报忧,终究不如裴矩了解的清楚。 这时裴矩端起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这才忍不住说道:“老夫来晋阳之时,还担忧明远因立此泼天的功勋,会进退失据,现在看来,是老夫多虑了。明远为人小心,谨守臣节,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黄明远苦笑道:“我倒是想犯点错,然后闲置两年,把身上的热度消一消,只是时机不合适。现在明远总是感受到为宰相的惶恐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蜚语,最能杀人啊。” 裴矩乃说道:“天子还是信任明远的。” “正是因为天子信任,我才敢做这个宰相。在草原的时候我本来想入了朝,好好蛰伏一段时间,没想到又遇到杨俨、柳述兵变,先帝驾崩,圣人继位,再接着杨谅叛乱,每个停歇。我深陷其中,实在架不住众人火上烤啊。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否则我现在早就自请出外做一州刺史了。” 裴矩听后,没有说话。黄明远跟他们这种苦熬几十年的宰相不一样,短短数年,有了今日权势,现在的黄明远也算是功高震主。有时候裴矩甚至都有些嫉妒自己这个女婿,出身低微,如何就有这样的大运势在身,神鬼难敌。 裴矩乃说道:“你虽然多立大功,但素来与朝臣无所瓜葛,只要明远依旧如现在一般谨慎,必无祸端。天子现在身边能相信的人并不多,明远恰好是最相信的那几个人。” 黄明远只得说道:“希望如是吧!” 黄明远又问道:“岳父大人,维扬等人,现在不过几个孩童,朝廷都是将军、刺史的加封,让人听起来就有些惊心。如此封赏,实在太过,我是否向圣人请求辞让。” 裴矩说道:“明远大可不必,以你今日平定汉王叛乱之功,其实这样的封赏也并没有多重,要知道当初高颎辅佐先帝,次子高弘德加封应国公,三子高表仁加封渤海郡公,而维扬、维烈才到哪里,我还觉得封的有些低了呢。” 黄明远点头称是。 还是自己见得世面少啊! 有些话翁婿二人也不能深聊,若是再说下去反倒显得朝廷薄待了功臣,他们有向朝廷要官的嫌疑,因此便转向其它话题。 目前朝廷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杨谅的处置,黄明远便向裴矩问道:“岳父大人,天子如何处置废汉王杨谅?” “还能如何,杀不得,只能囚之。杨谅还在被送回的路上,朝堂上的众人便坐不住了。朝中内外,诸臣纷纷进言,要诛杀杨谅。更有宇文述带头进言,若不杀杨谅,便无法震慑不臣之人。更有甚者,竟然要伏阕死谏,还有人言若不杀杨谅,就死在朱雀门前。” 黄明远听后有些鄙夷地说道:“倒真是一群戏精啊!那天子当如何?” 裴矩一愣,问道:“戏精?” “有些老贼演戏都成精了。” 裴矩一想,女婿真是一语中的。 “众人认准了天子要杀杨谅,因此疯狂进言,其势巨大。也唯有乐平公主亲自面见天子,跪求天子饶杨谅一命。天子无奈,最后只得向诸臣言‘杨谅虽罪无可恕,然始终是朕之兄弟,在情不忍心,欲饶恕免其一死。’,最后天子下令将庶人杨谅将从宗室中除名,削为民,除其户籍,囚禁于内侍省。杨谅之子杨颢也一同与其囚禁。” 杨谅被如此处置倒是不出黄明远所料,杨谅再是有错,杨广都曾向杨坚夫妻承诺饶他一命。而且其兄弟五人,二人身死,一人被废,若是杨谅再因此身死,天下人如何看杨广。 现在杨谅被废黜囚禁,不会再有害于天下,杨广对内对外都有了一个交代。至于杨谅本人,怕是将会在某个合适的时候便死去。 “如此处置,倒是稳妥!” 裴矩忽然说道:“我听说明远曾下令任何人不得伤害杨谅,务必安全的将杨谅送到长安。长安不少人背地里议论明远故意给天子找麻烦。” 黄明远听后脸上并无变化,淡然地说道:“杨谅此时死在河东,无论谁下的命令,天下人都会将之归于天子的身上。杨谅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是天子杀死的他。” 裴矩虽然觉得女婿的本意未必如此,但黄明远这么说,他也只得当成如此。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噩耗突来 闲扯了半天,黄明远终于和裴矩聊起了今日的正题,关于大河以北事务的处置。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大河以北的情况。 黄明远这个全权处置汉王叛乱后续诸事大臣虽然一直在做甩手掌柜,但晋阳城内一举一动的变化,黄明远都无比清楚。因此聊起这些事情,黄明远都能很详细的跟裴矩说个清楚。 不过说起樊子盖和封德彝二人做的事情,裴矩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樊子盖和封德彝的做法才符合杨广的意图,天子知道二人的情况之后,还私底下赞扬了二人的尽忠职守,为君分忧。裴矩以为黄明远不应该如此仓促地罢黜了封德彝,而是要任其搞风搞雨,将这些汉王余党全部处置了。 裴矩以为黄明远在晋阳对待汉王余党的态度有些宽松了,虽然迅速稳定了晋阳的局势,但毕竟不太符合杨广的意图。 黄明远听完满是吃惊,樊子盖和封德彝在整个河东杀了上万人之多,其余牵连之人,更是无算。如此这般,杨广还不满意,难道真的以为河东的世家大族都是待宰的羔羊吗?至少在黄明远看来,现在的清洗程度刚刚好,既没有放过叛党核心,也不会引发大的骚乱。 但裴矩也带来了杨广的意思,希望黄明远能够除恶务尽。裴矩甚至直言,黄明远目前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用封德彝对付这些叛党,省得恶了天子。 听到裴矩的话,黄明远也有些沉默。 自己好人已经做了,哪能回头,黄明远可不想面对处处烽烟的河北之地。 想到这里黄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在晋阳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善果已经种下,威望也达到了顶峰。黄明远又不想做并州总管,更不想在此割据,若是再继续留在晋阳城,除了使自己原本顶峰的威望下降以外,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黄明远决定离开晋阳。 有了这个想法,黄明远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便当即向裴矩说了此事,向天子请求回京。 裴矩闻言,也觉得黄明远这个想法不错。 毕竟黄明远不比旁人,拿捏尺度很麻烦。裴矩这种文官处置汉王旧部,若是宽松了便是仁政,若是严苛了便是执法严明。换了黄明远,处置宽松了便是收买人心,而严苛了就成了嗜杀成性,为人暴虐。 现在有裴矩在并州代替他,黄明远便可乘机脱离晋阳这个大陷坑。 至于如何处置汉王旧部,裴矩倒是打定主意将此事交给樊子盖和封德彝。尤其是封德彝,着实出彩,是条好狗,咬起人来,倒是不会让人失望。 黄明远看出裴矩的想法,便建议使樊子盖总揽此事,而由封德彝佐之。封德彝人品实在太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樊子盖虽然也是一个酷吏,但却清正廉洁,为人正直,为了避免出现大规模的冤案产生动乱,还是需要樊子盖镇着封德彝。 裴矩倒是同意。 翁婿二人直谈到半夜三更才分开,回去之后,黄明远也没有功夫睡觉,便招来陈远何黄明襄商议此事,又急赶着写了一封请求回京的奏疏,让人连夜送往长安。 黄明远一直折腾到天明也没有来得及休息。费了一夜的心神,黄明远是疲惫不堪。多亏有老丈人裴矩愿意替自己背锅,把自己给摘出来,否则这晋阳还无法离开。难道还真的像老丈人说得那般翻脸不认人。 一直到天明,黄明远勉强得闲,躺在书房的躺椅上,黄明远准备休息一会。今日上午,黄明远便准备以剿灭汉王余党的名义离开晋阳,前往潞州。若是得了天子的诏令,便能直接赶往洛阳,也不必再回晋阳了。 杨广现在不在长安,而是去了洛阳。 十月十六日,杨广刚将老爹杨坚埋进了泰陵,紧接着便往洛阳而去。 原来是术士章仇太翼对杨广说道:“陛下属木命,雍州属金,是克木之冲,不可长久居住,谶语也说:‘修治洛阳还晋家’。” 这个章仇太翼便是那个先后为杨坚、杨勇、杨广三人占卜出谋的章仇太翼,其诡异的身份和出现场合实在让人难以看清其真正的立场。 当然一个术士的话便能劝动杨广迁都之事,黄明远对此表示怀疑。 不管杨广到底出于何种目的,反正公开的说法便是杨广听了章仇太翼的话深以为然,便留下皇太子杨昭守卫长安,自己驾临洛阳。 黄明远躺在躺椅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推了黄明远一下,黄明远睁开了眼,正是雄阔海。 往日雄阔海粗中有细,绝不会轻易打扰黄明远的消息。此时叫醒自己,黄明远心知势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绛州传来消息,右武侯大将军周罗睺在攻打绛州的时候,身中流矢,不治身亡。 吃惊的黄明远立刻便站了起来,周罗睺算是自己在朝中少有的盟友之一。朝中诸将虽然大多都曾在黄明远的麾下为将,但因多为关陇世家的出身,与黄明远并无深交。黄明远也就只是和南陈将领出身的周罗睺和关陇世家外围的杨义臣、段文振等人真正交好。今周罗睺身死,黄明远在朝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盟友。 周罗睺深受杨广信赖,非关陇世家的将领之中,除了黄明远这个大气运的,便是周罗睺了,其在黄明远的盟友之中,是无可替代。 黄明远冷着声音问信使道;“周大将军是如何战死的?” 信使哆嗦着说道:“周大将军到达绛州之后,绛州刺史薛粹便派人出城投降。薛粹是周大将军的旧识,因此大将军很是相信他。等到大军入城之时,周大将军便决定先入城,使绛州城的文武不至于有疑虑。谁曾想离着城门数十步,城头上突然数十把弓弩对准了大将军。大将军措不及防,身中数箭,众人赶紧上前将大将军救回。等到回营之后,大将军身受重伤,挨了几日,最终回天无力。” 黄明远听了也满是无奈,这就是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却在一条小河沟里翻了船,时也命也。 黄明远来不及思索后续事情,便通知陈远和裴矩等人,自己要前往绛州。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罗睺之死 彼时韩州、潞州、晋州、吕州皆下,绛州可谓是此次平叛的最后一仗,周罗睺战死绛州还真是一场意外。 当日周罗睺和张文远击败余公理之后,乃挥师北上,进攻潞州。潞州位于上党盆地的腹心位置,物产丰饶,地理位置优越,是河东仅次于并州的富饶之地。 潞州刺史梁菩萨见到余公理的人头之后,吓得魂不守舍,心中惶恐。而此时北面也传来了晋阳城破的消息,梁菩萨唯一一点等待援军的念想也破灭了。梁菩萨显然不想为汉王杨谅殉葬,因此便横下心来,决定向平叛大军投降。 十月四日,梁菩萨率部向周罗睺投降,潞州克复。 次日,周罗睺继续率部北上韩州。 于此同时,从晋阳南下的梁默和段文振二人也持汉王杨谅的降书一路南下韩州。双方于韩州城下会师。 韩州刺史韦道正见汉王已降,他再负隅顽抗也没有什么意义。无论投降还是城破,作为叛臣,韦道正都是一个死字。因此韦道正在州衙的后院悬梁自尽,并遗命城中的文武向平叛大军投降。 十月六日,韩州官吏打开城门,向平叛大军投降,韩州克复。 诸将之中,无论地位还是官职,都以周罗睺为首。此时郑言庆和李景等人正在围攻晋州,周罗睺乃决定先向西与郑言庆等人会师。 周罗睺大军挥师西进,十月十五日,周罗睺乃与郑言庆、李景等人会师于晋州城下。 此时晋州还未克复,郑言庆和李景已经围攻了晋州数日。 晋州刺史便是裴文安,虽然郑言庆已经持汉王降书来劝降裴文安,但裴文安似乎是立下了死志,一心顽抗,抵死不降。 或许是裴文安真的对杨谅失望了,所以直接将持劝降书的汉王属官处死。他也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不过是城破身死,但裴文安心中甚是不甘,因此虽然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裴文安却是矢志不渝。 裴文安自蒲坂撤兵之后便很清楚汉王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裴文安自到任晋州之后,便下令加固城墙,征调民夫,广积粮草,准备在晋州与黄明远打一场持久战。谁曾想不遂人愿,黄明远在晋州城下转了一圈,竟然选绕过晋州向北而去。 裴文安手上不过数千人,守城有余而出击不足,因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黄明远北上。 后来史祥率部围攻晋州,也是在屯于营中,坚守不出。裴文安屡次出击,想拔掉这颗钉子,却始终无法攻破史祥大营。史祥成了一块牛皮糖一般紧紧地贴在晋州城身上。裴文安若是想追击黄明远,若是带的兵多,史祥就反过来攻击晋州城;若是带的兵少,史祥就趁机进攻出击部队。 裴文安与史祥斗智斗勇,最后却没有丝毫办法可以破敌。 如此十多日较量,直到汉王投降。 郑言庆率部南下,与史祥会师于晋州城下,实力彻底压过了晋州城。可惜裴文安丝毫不畏惧,反而打定了坚守的主意。 裴文安杀死了郑言庆派遣的汉王属官之后,郑言庆又派人找到了裴文安的妻子,令其向裴文安劝降。 裴文安的妻子来到晋州城下,对裴文安大声说道:“汉王无义,已经灭亡,你何苦要自取祸害?” 裴文安说道:“天下的事情不是女人所能知道的。”于是拉开弓射向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中箭而倒。 城中诸将见此大惊,心知裴文安意志坚定,自是无人敢劝。 郑言庆眼看劝降无望,遂决定攻击晋州城。不过郑言庆不愿蚁附攻城,使军队伤亡惨重,因此在晋州城外挖了一道壕沟,准备困死晋州城。并命麾下打造攻城器具与炮车。 李景也是伤筋动骨的很,自是没有意见。 十月十日,郑言庆已经准备齐全,乃命炮车轰击晋州城。隋军炮车整整轰击了晋州城墙五个时辰,晋州城墙垮塌者数处,死伤惨重,隋军的炮车有三十多架因为不停歇地使用而损毁了。 次日一早,郑言庆命大军强攻晋州。隋军先用云梯爬城,裴文安命士兵用钩杆将云梯顶翻,随即又从城上投火焚烧云梯。之后郑言庆又下令隋军用钩车、木马攻城,但当他们靠近城墙时,又被城上投下的石块砸得七零八落。晋州诸军,简直疯狂了一般。 郑言庆眼见隋军损失不小,因此下令停止攻城,又围城挖壕,壕外再加筑栅栏,以作长期围困。 这一次攻城并没有多大规模,但充分暴露了丰州军、代州军这种边军不擅长攻城的弱点。尤其是丰州军,因为环境影响,更擅长野战、野战,甚至是防御战,唯独没有攻城战的经历。其部虽然装备优良,但步兵大多都是充当骑兵的辅助,决战时都以骑兵为主,这攻城的能力自然就弱了许多。 郑言庆也知道若是继续攻击晋州,要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必会伤亡惨重。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卒,他当然舍不得折损在这里,因此郑言庆决定继续围困晋州,并不时以炮车袭扰之。 之后隋军在晋州城四面布置了上百架炮车轰击晋州城墙,晋州城墙继续垮塌无数处。 再之后周罗睺所部到达晋州城下,接手了攻城战。 此时的晋州城已经是摇摇欲坠,周罗睺见了晋州城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郑言庆这是要将晋州从地图上抹去。不由得羡慕丰州军工匠的数量和水平。 不过也得益于郑言庆的炮车攻击,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晋州。裴文安带领残兵在城中展开了巷战,最后力尽战死。 此时围攻吕州的杨万项也传来消息,吕州投降。 此时大军云集晋州,共计十余万人,河东诸州,唯有绛州未下。眼看大军消耗严重,也无需全部南下绛州,周罗睺乃决定自己和骁果军拿下平叛,又令郑言庆、梁默、李景三人北上率军返回。 十月二十一日,周罗睺所部三万多人马到达绛州城下。 绛州刺史薛粹同样拒绝投降。薛粹是员智将,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因此故意命人诈降,等到周罗睺无备入城之时,突然命人刺杀周罗睺,周罗睺无备,身中数箭。 周罗睺被众人救回,医治了数日,终于无救,于二十六日死去。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绛州之战 从晋阳到绛州,六百里的距离,黄明远四天的时间便赶到了。等到黄明远到了绛州城外的隋军大营,只见全军缟素,一营皆白。 黄明远快步进入中军大帐,帐中便放着一具棺材,而棺材之中便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周罗睺。 黄明远不禁悲从中来,上前扶着周罗睺的棺材大哭起来。 “哀哉公布(周罗睺字)兄,今日大军得胜之期,如何不幸身死?”众人忙上前相劝,黄明远早已是悲痛欲绝。 等到众人扶起黄明远,便纷纷跪下。 “大总管,吾等没有保护好周大将军,对不起您!”众将纷纷哭述,黄明远心中更恼,站起来一脚将最前面的段文振踹翻在地。 黄明远气得直发抖,指着段文振骂道:“元起(段文振字),尔等数万大军兵围丧胆之城,竟然连一军之主都保护不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我真恨不得砍了你们。” “大总管息怒!末将恨不得代周大将军去死!” ······ 黄明远发了一通脾气,这才勉强平静下来。这通脾气有痛惜于周罗睺的身死,也是趁机震慑各部,收拢军心。最重要的便是给朝廷、给天子、给周罗睺的旧部去看的,黄明远是个重情义的人,一直都是如此。 众人挨了这段骂,没什么实质性的处罚,这才放心下来。 周罗睺身死,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其麾下数万兵将皆有责任,至于其身边亲兵,更是要斩首殉葬。 黄明远这般痛骂了众人一顿,其实也算是免了众人罪过,戴罪立功。众人此时也服服帖帖,哪怕是骁果军那群桀骜不驯的愣种,此时也是对黄明远俯首帖耳的很。 黄明远又让人设祭物于周罗睺灵前,进行祭拜。身为朝廷官员,哪怕死了,也有该有的礼仪,礼不可废。哪怕黄明远的感情早在之前进帐的时候已经释放完了。 众人摆好灵堂,黄明远亲自奠酒,跪于地下,读祭文曰:“呜呼公布,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五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呜呼公布!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黄明远祭毕,又是伏地大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众人皆为之伤痛不已。 此时周罗睺的次子周仲隐跟随其父在军中,为父守孝,黄明远勉慰之,令人好生照料。 原本的中军大帐停了周罗睺的棺材,黄明远到了之后,自不会让人给他腾出地方来。因此段文振又在一侧搭建了一个相同的大帐,作为黄明远的驻跸之地,以为中枢。 黄明远祭奠完周罗睺之后,推辞了段文振等人的宴席,便直入大帐,准备应付绛州之事。 “若是拿不下绛州城,尔等有何面目来见周大将军。” 此时距离周罗睺中埋伏已经十余日,隋军因为主帅身死,士气大跌。若不是薛粹手中兵力不足,隋军早就被击败了。 周罗睺身死之后,段文振被推举为主帅,但史祥等人无论资格、官职均不弱于段文振,只是骁果军兵马众多的无奈之举。 段文振也清楚此时隋军内部混乱,不便攻城,否则若是因为统帅问题产生纰漏,怕是又要大败。 周罗睺身死还可以说是意外,但隋军败不起。 因此这些日子,段文振命全军沿着绛州城围城挖壕,壕外再加筑栅栏,要困死绛州城。 薛粹虽然大胜,但并不知晓周罗睺的情况,后来见隋军之后,人人戴孝,有哀苦之状,心道周罗睺该是死了。不过薛粹担心周罗睺此为诈死之计,而且手中兵力不足,因此并不主动出击。 黄明远到达绛州时,双方便是这种互相对峙却无丝毫攻击的奇怪场面。 “一个小小的绛州城,你段文振、史祥、薛世雄也都是名声在外的大将,却让对方吓成这样,传出去之后如何统御三军。尔等众将听命,五日之内,务必破城。” 众将领命。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命五百士兵护送周罗睺的灵柩返回京城,接下来全军要大战,再将其留下容易打击了军心。 护送周罗睺灵柩的众人走了数里,突然之间舆马自止,驾车的马夫策之不动,有飘风旋绕焉。 众人大惊不解,唯有黄明远上前扶着周罗睺的灵柩说道:“公布兄恨小寇未平邪?此等小寇,明远寻即除殄,无为恋恨。” 于是风静马行,见者莫不悲叹。 黄明远送走周罗睺的灵柩之后,并不急着攻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是攻城,还是炮车为最。 这些日子段文振虽然没有攻城,但命人打造了大批的云梯、冲车、井栏、攻城车等器具,只等着攻城时派上用场。 黄明远乃命工匠打造了三百架抛石机使用。 军中工匠不会打造丰州的梢炮,甚至连霹雳车也不怎么擅长打造。因此黄明远便让众人打造最简单的抛石机,能将巨石投掷出三四十步即可。 绛州城没有真正的守备利器,兵卒又少,根本无需梢炮。 如此三四日,黄明远一直不攻城,众人心中焦急,担忧五日之期无法破城。等到最后一日的时候,黄明远命人将这些抛石机推了出来,集中到一面城墙上狠狠地轰击。 三百架抛石机,再是制作粗糙,也是利器。薛粹命弓箭手射向抛石机,企图将之摧毁,黄明远乃调集三千弩兵与之互射。于是绛州兵大溃。 如此攻击了一日,到了傍晚,黄明远突然下令大军出击。整个绛州的北面城门早就被隋军轰塌,再加上隋军攻击突然,对方措不及防,很快便丢了北城墙。 隋军进入城中,薛粹被俘,汉王叛军最后一个据点绛州遂克复。 周罗睺的儿子周仲隐梦见父亲对他说道:“我明日当战。”其灵坐所有弓箭刀剑,无故自动,若人带持之状。绛州城陷,便是这一日。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君臣之间 绛州之战后,大军或是临时留守,或是班师回朝。黄明远因为要处置绛州、晋州等地事务,也没有返回晋阳。 黄明远的求入朝信送到洛阳之后,天子便同意了他的入朝。只是之后周罗睺身死,耽误了时间。等到黄明远安置好晋州、绛州等地之事,已经是十一月底了。 黄明远不再耽搁,直往洛阳而去。 此时杨广刚到洛阳,便有大动作。十一月初,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前往洛阳的路上,黄明远见到数股浩浩荡荡的民夫队伍的集结、做工。整个洛阳外围简直成了一个大工地,尽是热火朝天的民夫做工场面。 对于掘堑挖沟之事,黄明远持保留意见。这般浩大的工程,不仅伤了民力,且沿途损坏的良田无数,至于到底有多大的防御效果,却是难说。 而且黄明远心中止不住地担忧,不仅仅是掘堑之事,而是杨广已经露出了好大喜功、不恤民力的征兆。 黄明远很是无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黄明远从孟津渡了河,洛阳已在望。纳言杨达和内史侍郎裴蕴二人亲自出洛阳城迎接。 因为黄明远的到来,天子特意为黄明远准备了一场欢迎仪式。欢迎场面空前盛大,锦绣异常,裴蕴更是直言此乃天子特意为黄明远安排的。 虽然这般安排体现了天子对于黄明远的看重,但是对于黄明远来说,如此规模宏大的仪式不仅使得黄明远难以低调,而且如此行径着实是奢侈了些。 不过,黄明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异状,他的脸上所展现的始终是对天子的忠诚与热忱。对于每一个臣子来说,如此隆恩,夫复何求。 入城之后,黄明远直趋皇宫,拜见天子,而不必等候天子的召见,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情。 众人除了艳羡还是艳羡! 黄明远所赶赴之皇宫,非汉魏洛阳城皇宫,是朝廷为天子临时修建的离宫。 洛阳城自北魏灭亡之后,已经近百年不为国都。尤其是北周、北齐在此地争霸拉锯,洛阳城损毁严重。尤其是北魏的残存宫殿,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早就难以居住。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黄明远倒是理解了杨广为什么重修洛阳城了。 黄明远进了正殿,杨广早就在此等候。黄明远远远的望去,只见杨广龙威燕颌,不怒自威,冷峻犀利,寒气逼人,使人不敢直视之。 这才短短几个月,杨广较杨谅初叛乱之时的紧张与克制相比,天子之威,跃然而出。 杨广真是天生的雄主。 黄明远忙凛然神色,脱去鞋袜,解下佩剑,小步直趋入殿。离着杨广有十余步的距离,黄明远便跪在地上拜道:“臣并州道行军大总管河北安抚大使黄明远拜见圣人!” 黄明远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杨广并没有第一时间便阻止黄明远的行礼,而是等到黄明远三个头磕完,这才热情的将黄明远唤起。 杨广对黄明远很满意。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是大臣梦寐以求的三件事,尤其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这两点,对于重视礼仪的儒家士大夫来说小步直趋、报名入殿会显得这人很是狼狈。到了黄明远这个级别的大臣,一般都享受“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这两点特殊礼遇。 不过黄明远今日御前,仍然小步直趋入殿,大礼仪参拜,极大地满足了杨广的虚荣心,使得杨广甚为满意。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杨广对于气派、尊重、虚荣感这些东西特殊的在意,因此黄明远不断提醒无论什么场合,都给足了杨广面子。 这时杨广从位置上起来扶起黄明远,也给足了黄明远殊遇,算是君臣相宜的典范。 黄明远坐在一侧榻上,便与杨广谈起了关于河东的事情。黄明远一月破晋阳,生俘汉王,涨足了杨广的面子,因此天下人再无人敢小觑杨广的威严。凭借着这次大胜,杨广直接全面地掌握了朝政,并无丝毫的过度。 这些日子以来,杨广动作迅速,不断地提拔官员,改革制度,发布施政纲领。仁寿四年尚未过去,大隋便直接越过了后杨坚时代,开始了杨广一朝的全面发展。 今年十月底,杨广下诏不再给女子授田,同时免除妇女及奴婢、部曲的赋税,规定男子二十二岁成丁,算是一次不小的改革试验。 受田和赋税涉及到国家多个方面的利益,阻力极大。而超出所有人想象,杨广用出色的政治手腕与强硬的态度将此事顺利推行下去,也使得其威望更加显着。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不管杨广的政策好与坏,目的与否,而实际上最大的意义便是其天子的态度在大隋顺利的试行。 当然谁也想不到,未来十年,天子的态度似乎太多了,多到压垮了这座盛极一时的王朝。 此时的杨广还是有一些小兴奋,他虽然一开始便步子跨的大,但也是在试探中进行。若是他的政治主张无法推行,他势必要开始朝臣方面的变动,甚至是更激烈的动作。也幸好上一任天子杨坚不喜欢授予高职,因此杨广上台时只有三个宰相,大将军几乎全部空缺,给了杨广充足的腾挪空间,合理发挥人事的作用。 当然杨广也清楚他在朝中最大的支持除了本身的天子之威,便是一路高歌猛进的平乱大军,否则也不会在黄明远来洛阳是给予黄明远这么大的恩遇。 而黄明远不骄不纵的态度让杨广很满意,至少现在黄明远还是一个合格的鹰犬。 黄明远高度集中着注意力,不使自己有丝毫的放松,他不断地提醒自己曾经的晋王再到后来的皇太子,再到现在的天子,这是三个人,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以相同的态度对待。 因此黄明远一丝不苟地述说着河东地区的全部情况,而杨广也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地点头或开口询问。 君臣之间,颇为融洽。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总管废立(上) 到了午时,黄明远便自然地在宫中留饭。黄明远被杨广留饭也不是第一次了,二人之间的感情超过了君臣,如父如子一般,黄明远也不像杨昭、杨暕那样惧怕杨广,因此杨广反而爱留饭黄明远。 二人吃饭,多是黄明远吃而杨广看。 黄明远如往常一般用饭,该吃便吃,该喝便喝,并不忸怩。而且黄明远多在杨广身前,知晓杨广的喜恶,倒也不会失礼。 上首的杨广不时的让人给黄明远添菜,黄明远倒是来者不惧。正吃着饭,快到尾声,一旁的杨广擦擦嘴,放下毛巾,忽然随意地问道:“明远,你以为现在的总管制度如何?” 此时正吃着饭的黄明远差一点呛出来,强忍着吃惊压下这口咳嗽,黄明远又忙端起杯子压下这阵惊慌意。 黄明远早就感觉到杨广想废除总管制,但没想到会这么早。不过此次杨谅造反是个契机,若不是杨谅担任并州总管,职兼文武,大权独揽,也不可能有实力发动这般规模的造反。而与之相比,整个大隋实际上是有四个超级总管的。 这时候提起总管可不是后来那些太监头子或者是仆人头子,总管实际上是汉末三国的都督诸州军事改叫的,初始于北周,兴盛于大隋。总管,顾名思义,全面管理。这时候的总管加使持节,管理辖区军政民政。所辖区域增减无常,一般辖数州,多者可达数十州。因为总管管辖的州府数量不同,共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的总管府,其中上总管视从二品,中总管视正三品,下总管视从三品。除了并州、扬州、益州、荆州四大上总管府,其余数十个总管府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一卫大将军或将军。 这些总管府遍布全国,大隋号称三十六总管,虽然实际上因为废止,在相同时间同时存在的并没有那么多,但也可看出其数量之盛。而这些总管职兼文武,上马管军,下马抚民,几乎算是唐朝军阀的翻版,与节度使有着一拼。实际上若不是北周和大隋中央控制权力极强,且王朝寿命并不长,早就出现军阀割据的想象。 黄明远在丰州为什么权力这么大,甚至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因为是边州,民风比中原州郡开放,外部压力大,掣肘少。另一个原因便是总管有持节杀人的大权,既是地方官吏,又是钦差,有着不向朝廷报告便可以诛杀下属官吏的权利,除了天子,无所畏惧。 这些总管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中央政府的集权。 黄明远明白,杨广这是在试探自己这种总管制既得利益者的态度。凡担任总管者,除了少部分皇亲国戚和文官忠臣,超过九成的还是黄明远这样的武将。同时关陇世家也是借着上层的总管府和中下层的骠骑府、车骑府,这才将触手铺展到全国各地。 黄明远此时立刻便明白,杨广询问自己不仅仅是要自己对总管制度的看法,还有自己的态度。而对于现在的黄明远来说,天子的态度就是自己的态度。若是废除了总管制度,虽然会影响到自己在丰州的一些布置,但废除了这些总管才能确保以后不会出现军阀割据的现象,后来唐朝的统一也才会阻力那么小。 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长揖于地,对杨广说道:“即使圣人不询问明远对于总管制度的态度,明远也是想向天子进言的。总管制度对于现在的大隋,实际上已经弊大于利,到了不得不废除的地步。” 杨广一愣,没想到黄明远直接提到了废除。 不过杨广仍是上前扶起黄明远,又笑着说道:“明远不必如此拘束,这只是你与朕的探讨而已。” 黄明远便说道:“总管制度,实际上是东汉以来,群雄割据,列国兼并,中央政府为了保持对边疆地区的控制,不得不设置的一种制度。在战时阶段,可以有效地发挥属地的全部资源,便于对敌作战;战后又能集中力量稳定当地局势,安抚百姓,此制度对于大隋初建之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总管权势的巨大,也威胁到中央政府的权威。当初北周之时,相州总管尉迟迥联合青州总管尉迟勤、郧州总管司马消难、益州总管王谦等人举兵叛乱,整个天下震恐,其声势之大,几乎覆亡了长安。而实际上若不是幽州总管于翼、徐州总管源雄、毫州总管贺若谊、利州总管豆卢积这四人忠于朝廷,当时胜负尤未可知。而这一次汉王叛乱,一人作乱而河北尽反,此皆为总管制度的大害。 总管统帅诸州兵马,掌兵权;兼任刺史,掌民权;征辟官僚,署理财权,可谓是一地之主也。而朝廷将一地的从叛不做约束,完全寄托于臣子的忠心之上,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黄明远越说越激动,仿佛与此制度不共戴天。当然黄明远也不过是表明一个自己的态度而已,所言不过是尽可能的夸大、矫饰而已,并没有直接深入到总管制度的根本问题。 倒也不是黄明远不想就这个问题展开细述,而是杨广想废除此制度,黄明远说什么都没有用。实际上历史上杨广于大业元年二月刚平定晋阳,而晋州、绛州要到同年七月份才平定,这种局面下杨广仍旧是力排众议,于大业元年三月便废除了总管制度。 果然杨广听了不住地点头,黄明远算是说到了杨广的心里。其实这件制度主要还是触碰到关陇贵族的利益,只要大多数文官不反对,而作为军中领袖的黄明远也带头支持,杨广便有决心废除总管制度。 在黄明远看来,废便废了,但要有补救措施,使得总管制度被废除之后,地方上不至于生乱。若是杨广如历史上那般废完之后便完了,岂不是胡乱作为。 此时的杨广眉开眼笑,笑着说道:“明远之见,老诚谋国,与朕不谋而合。真该让那些老臣们看看,什么是为国为民?什么是担当大事?如此真知灼见,他们羞不羞煞。”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总管废立(下) 这时黄明远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章,递了上去,说道:“圣人,这是臣对于总管制度一些浅见,包括总管制度废除的重要性和总管制度废除之后的善后事宜,请圣人御览?” 杨广接过奏章,并未直接翻看,而是放在一旁,反而直接问道:“明远以为总管制度废除之后尚需什么善后事宜?” 黄明远乃说道:“总管制度从一开始便是中央为了提高行政效率、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而不得不设置的制度,是稳定边关、筹集粮草、掌管行政等大事最为有效的措施。一旦废除,虽然看起来加强了中央对对方的统治,少了兵变的可能,但毕竟各地离着中央政府较远,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中央根本难以应对。 各总管时有叛乱的根源在于中央缺少了对各地总管的节制,致使各地总管远离中央,又身负军政大权,兵马钱粮,无一不在他们的管辖之内,一旦谋逆,中央便束手无策。 但各地总管尤其是边地总管,节制边关兵马,既可以防止外敌入侵,又能维持地方,催纳钱粮税银,如果贸然废除而没有替代之机构,整个边疆便会成一盘散沙,外敌入侵的时候也会所向披靡,无人能挡。朝廷仅靠各地的车骑府、骠骑府各自为战,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应敌,则必败无疑。而中原、江南等一些偏远地区,本就新附,中央并没有完全控制,若是没有相关的机构,也会出现地方不安、税银不畅的现象,不可不防啊。” 杨广皱着眉头问道:“若是如此,难道就不废除各总管了?” 黄明远忙说道:“这总管之制,弊大于利,废一定要废。但要有计划的废,有针对的废,要设置新的机构取代他。‘总管者,必总管之’,将总管之权一分为二,民权、军权互补统属,则能有效地化解这个矛盾。 在边州要害之地,可保留总管府的设置,而使总管府专管军权。使总管与刺史分置,不得兼命。又化大总管府为小总管府,一总管府只辖一、二州郡,到时一总管府不过少则一两万,多则三四万的兵力,又没有行政之权,后勤保障全由刺史辖制,则各总管绝无反叛之可能。 而内陆各总管府则无需担负太多的军事作用,可以直接撤销。而为了保障各地的财税转运,可以设置转运使,主管榖物、财货转输与出纳,同时监管盐铁、漕运,确保各地的赋税、粮食能顺利输送到关中。同时各转运使本身不掌兵权,而是负责提调各属州郡府兵配合转运任务以及沿途剿匪,用时则聚,闲时则散,既发挥了转运使的协调、提调作用,又使得各转运使不至于成为新的总管。” 杨广听后,大为震动,若是黄明远说得这些可以顺利实行,便可从根本上解决地方割据的问题。 此时的杨广忍不住抚掌说道:“明远真英才挺出,国之干才也。” 其实废除了总管之后,杨广也担心原本总管的职用无法发挥。但是他实在是对总管制度深恶痛绝。这才开国之初,四大总管之中便有三个出事,实际上杨广本人若不是扬州总管的身份,也不可能生出问鼎之心。 杨广说道:“北疆之地,虽然草原畏服,但毕竟多动乱之事,除了安北都护府以外,可留营州、幽州、代州、朔州、丰州、灵州、凉州、叠州,而内地则置陇右、河东、河北、河南、淮南、江南、剑南、山南、荆襄、岭南十处转运使,则便可完全替代原本数十处总管了。” 黄明远赶紧回道:“圣人圣明。” 杨广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这样还是不保险,像凉州、幽州仍然是要害之处,其兵数万,一旦出现反复,便影响巨大。就跟这一次杨谅之乱一样,若是窦轨真的叛乱,而来护儿没能顺利拿下幽州,使得刘建和窦轨合流,则整个河北将不复为朝廷所有。 杨广因此又说道:“你以为凉州和幽州该如何布防?” 幽州和凉州相当于大隋的两个拳头,而河东、朔方则是胸膛。两个拳头一左一右,钳制着草原,其防御体系很是完善。至于说幽州、凉州哪个方向是发展重点,那取决于大隋的目标是高句丽还是西域。至于布防之事,乃是战术,如何能在此一言决之。 黄明远立刻便明白杨广不是在问幽州和凉州的布防,而是想问黄明远如何将凉州和幽州给拆分。 实际上黄明远并不支持拆分两个总管府。这两个战区实际上是大隋扩张的直接前沿阵地,而且无论是幽州方向的契丹、奚人以至于位置更远的高句丽等东北三国,还是大隋西面的吐谷浑、西突厥以及马上就要崛起的吐蕃,实际上都是潜在的敌人。现在大隋还远未到没有敌人的地步,而削弱幽州和凉州的实力实际上是削弱大隋东北和西北方向的扩张能力。 不过也怨不得杨广担忧,幽州俯视河北,凉州鸟瞰陇右,一旦生乱,一取关西,一卷河北,便是天下之要事。杨广为求稳妥,黄明远根本无法劝动。 黄明远想了想便说道:“幽州乃北方之要隘,天下之通衢,大隋经营东北之核心。幽州总管府之地,可单独划出平州置平州总管府,勾连辽西与河北;再将易州归为内州,不再为幽州总管府管辖。此举即保持了幽州的大部分实力,同时也使得幽州不能阻隔东西关隘,则幽州可安。 而凉州之地,横跨千里,勾连沙漠与河湟之地,同时面对西域、草原和吐谷浑,压力巨大。可将凉州总管府一分为三,甘、瓜二州向西北应对西域;郑州(即鄯州,而郑州此时叫做管州,大业二年,郑州改为鄯州,而管州又改为郑州)、廓州、河州等地,则向西正面抵挡吐谷浑;北面的凉州便可全心应对草原之敌。” 杨广听后忍不住点点头。他也担心拆分幽州和凉州两个军府之后会引起边境的连锁反应,但按照黄明远的布置便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得掌实事 对于黄明远的筹谋,杨广不无赞叹地说道:“国家大事,尽入明远心中。” 黄明远赶紧跪下说道:“明远愚见,不过是纸上谈兵。” 杨广笑指着黄明远说道:“你的本事,朕还不知道?” 听到杨广的取笑,黄明远只得说道:“圣人谬赞,明远处理政事的能力较之诸位相国差得实在太多,也就是纸上谈兵。” 杨广对于总管制度的废立心中有了底细。具体裁撤涉及的问题太多,包括一大批高级将领的任免和军队的处置,杨广也不会一言决之,还要和其他众人商议,形成切实可行的一套方案。而等到这套方案出来,怕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此时杨广也不再多说,看着黄明远一副推脱的样子,杨广佯装成而是有些恼怒的样子说道:“不要为自己的疲懒推脱,你若是纸上谈兵,那别人就都是那个兵了。诸宰辅之中,以你最年轻,你不多担待一点,朝堂上的活让谁做去。” 说到这里,杨广可能想起来之前黄明远的处事,真的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也是宰辅了,关乎一国之社稷,有些事情就不要畏首畏尾。这几年你总是学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信任朕还是不信任你自己啊,你才二十多岁,难道要跟那群老臣一样躺在功劳薄上混吃等死啊。” 杨广也看出黄明远在朝堂上故意藏着掖着的态度,黄明远低调、谨慎的做法他很欣赏,但又有些生气。这么年纪轻轻不知道为君分忧,怎么就光想着明哲保身,像个老油条一样,难道以为朕是个会屠戮功臣的昏君吗? 虽然杨广手段很凌厉,但杨广是个念旧的人,除了那些天天在其耳边劝谏的人,他还真没有处死一名功臣,就连杨素都是一生荣宠不尽。 不同于别的君主那般忌惮手下,对于黄明远,杨广还真没太多压力。除了杨广超出常人的自负与自信以外,对于黄明远,杨广以子侄辈待之,警惕心也少了许多,还真不觉得黄明远功高盖主。 黄明远赶忙说道:“明远不敢。” 杨广皱着眉头说道:“你不是不敢,你是滑头!你是怕朕会心胸狭窄,会猜忌功臣,会过河拆桥。但你跟着朕这么多年,朕是这种人吗?” 黄明远只得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广又说道:“朕不管你之前怎么想的,以后给朕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年纪轻轻的,就要勇于承担责任。你见到刘备猜忌诸葛亮了吗,好好一个宰相之才,你别把自己给糊弄废了。” 黄明远赶紧说道:“明远遵旨!” 杨广笑道:“这才对嘛,年轻人还是要有朝气,否则如何能挑起更重的担子来。尚书省之中,越国公久不视事,苏威一个人担着,也是难以周全。朕准备让你管越国公这一摊事务,分管吏部、礼部、民部,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大隋八名宰相之中,杨素虽是宰相之首,但有名无实,实权都在苏威手中。七名宰辅之中,苏威总揽政务,负责尚书省;杨达负责门下省;杨约负责内史省;牛弘专掌人事权;张衡、裴矩二人负责制诏;唯有黄明远在宰辅之中属于打酱油的,没有什么具体负责的事情。 尚书省实际上除了虚名的尚书令,权利一分为二,左、右仆射各掌一部分,相互制衡。但身为尚书左仆射杨素不管政务,权利全部为苏威掌握。此时尚书省还不是唐朝时期的执行机构,尚书仆射作为真正的宰相,地位极高,也是一朝的核心。杨广素来不信任苏威,自是不愿意让苏威一人独霸尚书省。 尚书仆射管理掌统理六官,为令之贰,令阙则总省事,劾御史纠不当者。六部九寺之中,左仆射分管吏部、民部、礼部、太常、宗正、鸿胪、太府、司农,右仆射分管兵部、刑部、工部、大理、太仆、光禄、卫尉、将作、都水,互为照应又互相监视。 黄明远想了想,自己负责杨素的那一摊实在不合适。左仆射主要负责人事、钱粮、礼仪,权利太重,影响也大。而且自己若是上到苏威那个小心眼的前面,岂不是让他忌恨。 因此黄明远说道:“圣人隆恩,明远本该依从,只是尚书省尚有苏相,明远一个毛头小子,若是掌管左仆射之事,乃越过苏相,实为不妥。况且明远也不善钱粮、礼仪之事,贸然上手,反而影响朝政运转,还请圣人明鉴。” 杨广笑道:“你啊你啊,什么时候都是这般周全。既然如此,便让苏威分管左仆射之事,你分管右仆射之事。苏威这个人,滑头的很,你跟着苏威,可学其才,切不可学其油滑之道。” 黄明远只得点头应和。 教训了黄明远一顿,杨广才觉得舒畅了。就如很多父亲看到嘚瑟的儿子一样,总是能找到儿子的缺点然后狠狠地批一顿,才能感到酣畅淋漓。 两个儿子之中,杨昭那里,太过一本正经,杨广是没办法给他发脾气;至于杨暕,那就是个顽石,杨广根本没法感受到父亲的权威。所以杨广有事没事只好在黄明远这里找补一下心理落差了。 杨广不好女色,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妃嫔,也只有萧氏所出的三子一女,而且三儿子早死,只剩下杨昭、杨暕二人,寻常时候,杨广倒是真把黄明远当成儿子。 包括给黄明远定亲,给黄明远的儿子取名字等事,都是在行使一个父亲的权利。尤其是黄明远与南阳公主的事情,杨广现在也颇有些后悔,只是不能提,只得在别的方面给黄明远以补偿。 杨广信佛也信道,也曾经使人给黄明远算命,但皆是黄明远一生无帝命,无反骨等一类的说法,因此杨广更不怀疑黄明远。 至于黄明远,倒也真的尊敬杨广,杨广在其生命之中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对黄明远影响非常重。只是黄明远本人又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既不愿跟着杨广陪葬,但也感念杨广的恩情。 双方就这么一直以这样一种真诚而又虚伪的关系相处,直到多年以后。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不做高颎 黄明远与杨广一直聊到傍晚,今日面圣整整在此待了四个时辰,这怕是杨素和苏威加起来都没有的待遇。黄明远眼看天色不早,便准备起身告退。 这时杨广突然问道:“你家六郎婚配了吗?” 黄明远不知道杨广突然问此事为何,但又担心杨广会干涉其中,便回道:“回圣人,我家六郎还未成婚,只是已经订婚了。” “哦?” 杨广好奇地问道:“是谁家的女郎,能嫁于黄家的芝兰玉树?” 黄明远回道:“订下的是吴兴沈氏的女郎,其兄长乃是赣州司马原海陵令沈映。” “吴兴沈氏?”杨广问道“明远还与吴兴沈氏有联系。” 黄明远怕杨广多疑,连忙说道:“沈映之祖父便是南陈散骑常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沈恪,其子沈法士当年为江州长史,家父当年战死江州之后,多蒙沈法士收敛尸体,礼葬于江州万家岭。黄家欠沈家一个人情。后来我在江都认识了沈映,了解到此事,便和沈家约定了婚事,以报答沈家。 只是后来诸多杂事,我与沈映失了联系。正好六郎南下江南游历,认识了沈家女郎,叙其旧事,竟然发现两家还有婚约,这便应在了六郎身上。” 杨广了然,笑道:“果然是天定的姻缘,只是江南沈家,地位实在是低了些。要知道现在的六郎,名震长安,若是要想婚配,怕是整个关中世家的适龄女郎都上赶着要嫁给六郎。” 黄明回道:“六郎与我一般疲懒,说起来当日盩厔一战,六郎赢得一个美名,但实际上巧合幸运颇多。他虽然名高,其实才学尚需磨炼。与沈家相比,人家好歹还有个江南大族的名头,而我邹山黄氏,也就是这两年才崛起的,还不如人家沈家。” 杨广乃不无遗憾地说道:“你素来重恩义,这六郎之事,倒也是一桩美谈。朕本来还想给六郎指个婚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谢圣人隆恩!” 杨广明摆着想让黄明远问对方是谁,但黄明远就是不提。实际上黄明远自己也能猜出对方是谁,无非是萧家或者杨广的几个亲信,但黄明远都不愿意和他们联姻。实际上若不是当初自己无力反抗,而裴矩在历史上的官声地位还不错,黄明远都不愿意与裴家联姻。无他,这些杨广的宠臣到了隋末除了拖后腿以外,根本啥都做不了。 不过杨广并不打算放过黄明远,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褒国公的小女儿今年十五岁,褒国公也看上了你家的芝兰玉树,便想求朕做个媒,谁曾想六郎已经有了婚事,真是遗憾。朕记得你还有一对孪生弟妹吧?” 果然是宇文述,他这个女儿莫不是历史上的宇文昭仪。历史上宇文家仅剩的两个聪明人,年近三十再婚嫁给李渊被封为昭仪,宠冠后宫,差点被立为皇后。 说实话若不是宇文述的女儿,黄明远还真是愿意其为皇家妇,此女进退有据,胸有丘壑,是个奇女子。只是事涉宇文述,黄明远反倒不愿意。 整个大隋朝廷都知道黄明远与宇文述不和,虽然二人从未发生过矛盾。 “回圣人,明远家中还有一个九郎,一个七妹,俱是十六岁,乃先父去世之后遗腹所生。” 杨广听了说道:“可怜你父忠心耿耿,却连未出生的一双儿女都没能见到。你这些年多立功勋,没给你父丢脸。” 黄明远低着头不说话,这时杨广又说道:“虽然六郎已经有了婚约,但你家九郎和褒国公的女儿年岁正合适,不知你愿不愿意和褒国公结这个亲。” 黄明远真想跟杨广说弟妹二人也定亲了,只是这种事一查就知道,黄明远也没法说谎。 黄明远不愿意与宇文述结亲,一忌宇文述的狠辣,结亲毫无意义,历史上李浑是宇文述的妹夫,下起手来不照样狠辣;二忌历史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是杀害杨广的凶手,若是还有此事,黄明远必然要诛灭宇文氏;三忌自己未来十几年的策略便是要与宇文述做死对头,以求杨广心安,若是娶了宇文家的女儿,怕是要家宅不宁了。 这亲结了,弊大于利。但是黄明远已经拒绝了杨广一次,也不好太拂了对方的面子。 黄明远说道:“圣人与褒国公厚爱,明远本该从命,只是我家九弟实在顽愚,从小被家母宠溺惯了,怕是配不上褒国公家的女郎。” 杨广倒不以为意地说道:“明远不要自谦,京中谁不知道黄家儿郎,最是自律,黄家家风,天下闻名。” 黄明远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圣人,臣家九郎、七娘从小跟在母亲身边,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心性倒是单纯了些。臣自知出身卑微,高门大户也看不起臣家,那些愿意与臣结亲的人家,大多都是一边鄙夷明远粗鄙,一边又看重明远现在的身份。这些日子,不少山东大族要把庶子、庶女婚配于我家九郎、七娘,还一副看得起我黄家的样子,臣深以为耻辱,也不愿去高攀那些豪门大族,因此便要给他二人寻个寻常亲事,哪怕小门小户,不求有多大作为,只求在我的羽翼下平安过个一生。” 杨广看着黄明远,长叹一声,说道:“长兄如父,你是拿几个弟妹当子女去养,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黄明远此时也不禁眼眶发红,低头不语。 杨广又说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总不能委屈了他们。太子身边无人,朕征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你家七娘今年也十六了,不若进攻做个良娣,太子与崔氏的为人你也清楚,必不会欺负了你家七娘。” 皇帝、皇子与大臣们联姻是太寻常的事情,不光嫁女,还要纳妃,当初高颎的女儿嫁给太子为妃,儿子又娶了太子的女儿。若不是杨广本人春秋鼎盛,一旦娶了黄明远的妹妹生出皇子,以后恐生祸乱,他都要纳黄明远的妹妹为妃了。 黄明远听后赶紧叩头道:“圣人不可,若是圣人将我家七娘纳入东宫,臣当永世不踏入东宫之门!” 杨广一愣,有些生气地说道:“难道明远以为太子还配不上你妹妹?” 黄明远满眼噤泪地说道:“圣人恕罪,明远实不愿意做第二个高相国啊。”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弟妹婚事 杨广到底没再提此事,不过也没了与黄明远再聊下去的尽头,便放黄明远离开了。 出了离宫,黄明远才松了一口气,他后背都湿透了。小妹无论是嫁给杨广还是嫁给杨昭都不可以,那只能是害了小妹一生。刨除其它原因,光是小妹未来的孩子会有黄明远这样一个舅舅,难道杨广不担心大隋社稷会动乱吗? 杨广还不想将黄明远彻底推到杨昭的身边,黄明远举出高颎的例子,他也有些犹豫。实际上杨广也觉得是因为高颎与杨勇的联姻才导致的高颎如此坚定地支持杨勇,高家把赌注都压到了杨勇的身上。 若是黄明远又当如何呢? 说到底是杨广的儿子太少,没有选择,因此不敢完全放任黄明远成为外戚。若是黄明远成了皇帝的舅舅或者是外公一类的人物,什么窦宪、梁冀这样的权臣在黄明远面前都是个屁。 杨广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打消这个念头了。 黄明远离开了杨广的离宫,在从人指引下,匆匆回到家中。他本来在洛阳是没有府邸的,但杨广在靠近离宫的地方给他赐了一幢宅子,临时使用。 宅子不大,看起来也很破旧,不过胜在靠近离宫,位置犹豫。现在修建新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这幢宅子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回到府上,黄明襄、黄明瑜兄弟二人都在。当初离开晋阳的时候,黄明远也将两个弟弟带出来了,省得二人留在晋阳会引起什么麻烦。而且黄明襄实际上是借调的东宫官员,马上就得返回长安。 黄明远将二人叫到书房,告诉二人的婚事要抓紧举办了。 倒不是黄明远急切,有一就有二,今天是宇文述,明天又不知道是谁。几个弟弟也跟腐肉一般,招苍蝇啊。 黄明襄好说,本来便是明年下半年的事情,婚事也准备了很长时间,自是提前也来得及。吴兴沈氏虽然在大隋不怎么出名,但陈叔宝的皇后便出自吴兴沈氏,沈氏乃豪族出身,自沈劲之后两百多年以来,在江南也已经是一流的世家翘楚。 至于黄明瑜,这才十六岁,哪有婚配对象。 “圣人要给你二人做媒,乃是褒国公宇文述的女儿。先是六郎,后来又是九郎。” 黄明襄和黄明瑜皆是大惊。 黄明远接着说道:“不过我替九郎拒绝了。”黄明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对实事了解不多,也知道兄长与宇文述的关系不怎么样。 “听说这宇文家的姑娘实在不错,样貌、德行都是优选,也不知道九郎可不可惜啊。” 听到黄明远调笑,黄明瑜脸上有些赧红。他一直长在邹山,学于书院,心性单纯,因此也有些羞涩。还是黄明远这一次把他带出来让他跟在军中做个书吏,长长见识,这才成长了不少。 “大兄说笑了,宇文家的教养这么差,宇文化及、宇文智及都是纨绔子弟,不通礼仪,其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黄明远一笑,歹竹出好笋了呗。 “不过九郎年纪也不小了,也要尽快成婚。” 这时黄明襄问道:“兄长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 黄明远没直接说,而是看了黄明瑜一眼,说道:“你问问小九想娶谁?”黄明瑜脸色涨红,也不说话。 黄明远乃说道:“既然你不说,我便随便给你找了,这几日可是有不少人联系我。” “大兄,别!” 黄明远和黄明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小九是有心上人了。 “你和陆婉的事情自己去和贞娘说。” 黄明瑜有些吃惊的说道:“兄长,我?” 黄明远看到黄明瑜紧张的样子,笑道:“怎么?要娶走人家的小娘子,自己还没有勇气吗?” 黄明瑜挣扎了良久,才说道:“诺!” 这时黄明襄不无担忧地说道:“婉娘由母亲教导,性子也温婉贤淑,嫁给九郎倒也合适,但是陆先生姐妹的身份终究是有些特殊啊。” 陆贞姐妹的身份不仅是特殊,说起来就是黑户,若是得不到陆家的接纳,只能算庶民。哪怕就是强要陆婉嫁给黄明瑜,光是身份就见不得人。 提起陆贞姐妹的身份,黄明远就不无来气,陆家也太冷血了,虽然陆家大郎时常来看陆贞姐妹,但到底陆家对陆贞姐妹二人没有一个结果。 黄明远绷着脸说道:“这一次我亲自去找陆德明,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说法,否则我让陆家从哪来滚回哪里去。” 陆德明是陆贞的大伯,杨广登基之后,征辟为秘书学士。实际上相对于陆贞的身份,陆婉能够明媒正娶地嫁给黄明瑜,反倒是陆家喜闻乐见的。 现在的黄明远也算是一根大粗腿了。 实际上黄明瑜和陆婉的事情还不是最为紧迫的,七娘明年也十七岁了,跟二叔家的五娘、六娘同庚,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相较于男子取亲,女子嫁人的对象选择更为重要。无论是对方的家世、人品都要契合,而眼下,并无合适的人选。 这时黄明襄说道:“大兄,我在东宫,倒是有不少人似乎有想为七娘做媒的打算。” 黄明远看向弟弟说道:“都有谁?” 黄明襄说道:“皇后跟我提了一下莒国公萧琮的长子萧铉,似乎希望通过结姻之事与我家重归于好。萧铉大七娘五岁,现在是太子内坊丞,人品、样貌倒还合适。而太子妃崔氏也向我提了一下他的弟弟崔处仁。崔处仁大七娘三岁,现在国子学读书。就连李敏也有与我家联姻的想法。” 黄明远一愣,看向弟弟说道:“这崔弘升、萧琮等人都在我军中,怎么没有人跟我提过此事?” “大兄的脾气,谁敢触怒。他们这不是怕大兄不同意而弄得没脸,所以才故意走弯路试探呗。” 黄明远想了想,这才叹口气说道:“萧家、崔家,豪门大族,千年世家,门槛太高,实在非良配啊。至于李家,李敏真是脑子糊涂了,我怎么会和李家联姻。” 黄明襄又问道:“兄长决议如何?” “再看看吧,也要问一下小妹的想法。” 黄明远有些皱眉,便让两个弟弟离开,自己一个人思索。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仁寿四年终 黄明远一直在洛阳随驾,看样子这个新年怕是要在洛阳渡过了。这些日子,政事上他也不过多插手,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洛阳新城的选址上。 虽然天子还未下令,但督建洛阳城的重任,十有八九还是要落在黄明远的头上。这大半个月,黄明远跑遍了洛阳的各处地区,查阅文集,勘测地形,寻访风物,这才初步确定了新城的地址。 十二月初,杨广召平叛诸将赴洛阳进行封赏。这是洛阳第一次取代长安,作为大隋的政治中心进行活动,其意义不言自喻。 同月中旬,“元胄案”爆发。 元胄是杨坚的心腹出身,北周时期杨坚入朝为相的时候,元胄负责保卫相府安全,被杨坚引为心腹。更曾在杨坚被北周赵王宇文招谋害的时候,舍生忘死地保护杨坚。 元胄后来与杨广交好,深度参与了废除慜太子杨勇的事件,因此也算杨广一派的人。 不过后来蜀王杨秀获罪的时候,担任右卫大将军的元胄因犯有与杨秀结交往来的罪而被除名,长期不得起用。杨广继位之后,元胄本以为能咸鱼翻身,可惜愿望落空,杨广根本没有估计的到元胄。 失望的元胄心中不忿,便仗着老资格处处给杨广添堵。 迁都洛阳,便会弱化长安的地位,其结果对于以关中为根基的关陇世家的影响最大。而元胄则作为反对迁都的急先锋,公开叫嚣,上窜下跳,串联起不少反对派向杨广发难,对于初即位的杨广来说,影响很坏。 恰巧平叛功臣慈州刺史上官政因犯罪被流放到岭南。原来当初慈州之战之后,上官政前往记室元务光之家,见到元务光的母亲卢氏,精虫上脑,竟悦而逼之。卢氏以死扞卫了自己的贞洁。上官政为人凶悍,怒甚,竟然以烛烧其身。不过上官政捅了大篓子,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乃顶级门阀,因此卢家人告到杨广那里,上官政也被处置。 将军丘和因为蒲州失守被除名,元胄与丘和有旧谊,两人饮酒正酣,元胄对丘和说到:“上官政是壮士,现在被流放到岭表,不会出大事吧?” 他又抚摩着肚子说:“像此公这样的人,就不会不出事了。” 丘和将此话报告杨广,正对元胄不满的杨广正愁没有什么把柄处置元胄,此时抓住时机,竟然以谋反的罪名问罪元胄,元胄因此获罪而死。 而之后杨广也召回上官政任命为左领军府将军,任命丘和为朔州刺史,皆咸鱼翻身。而唯一付出代价的只有元胄一人。 元胄被处死之后,关陇世家无不胆寒,虽然之前元胄已被杨坚问罪,但元胄乃是实打实的关陇顶级贵胄,资历、威望无不远迈常人。而杨广如屠杀猪狗一般处死元胄,其手段与冷酷令人胆寒。 元胄用自己的血使得迁都一事成了定局。 十二月底,对于平叛的封赏开始。 仍旧是在洛阳离宫,杨广命令有关部门官员大规模地陈列金宝、器物、锦彩、车马,以奋人心。而以黄明远打头,有功诸将分列左右,等待封赏。 杨广命令吏部尚书牛弘宣读诏书,称赞了诸将讨伐杨谅的功劳,并对诸将分别进行赏赐。 黄明远加食邑三千户,真食八百户,并之前共计一万零四百五十户,真食任城县共计一千八百户。并赐给织物五万段、绮罗一千匹,赐杨谅妓妾二十人。 周罗睺赠柱国、右卫大将军,谥曰壮; 萧琮拜检校内史令,改封为梁国公; 黄蒙加开府仪同三司衔,迁寿州刺史; ······ 其余诸将,不一而足。 郑言庆以救援代州,攻破岚州之功,加检校右卫将军,检校定州刺史; 而黄明辽以恒州血战之功,迁巨野县公; 张文远以坚守泽州,攻破潞州之功,迁马邑县公。 欧彦加上大将军衔; 刘云芳迁吕州刺史; 陈远加上开府仪同三司衔; 黄明襄加上仪同三司衔; ······ 而河东等地的骠骑府、车骑府,不少也为丰州一脉的将领占据,此时的河东反而成了黄明远第二个根据地。想来若是以后李渊占据了并州,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再起兵成功。 而且趁着北地各处官府空缺,黄明远乃使堂弟黄明祯外放为幽州副总管,玄州刺史。而其弟黄明瑜也因从黄明远北伐有功,加仪同三司衔,被黄明远打发到内史省做了一名正九品的内史录事,虽然位卑,但是进入中央书记处,就是一支蚂蚁都比别的地方大。 这一次杨广非常大方,黄明远一路进击晋阳,如武装行军一般顺利,因此诸将几乎是封赏优渥,众人再三拜谢,舞蹈而去。 大业四年,一整年的波折不断,黄明远从草原回到丰州,再到长安,册封太孙、仁寿宫变、杨广登基、杨谅谋反,东进平叛······一桩桩一件件影响着整个大隋的发展。而在这一年里,黄明远从一个年轻有为的赳赳武夫,成长为整个大隋举足轻重的人物,回首看来,虽然每一步都是那么从容、真实,但真的如梦一般。 过了今年,历史便要彻底步入大业元年,盛世和动乱也便不再久远。从这一刻开始,黄明远才真的感受到时间的紧迫性。 这个宏大的帝国,有自己为他添加的一砖一瓦,浸润了自己的心血。如果现在黄明远告诉其他人他要在十年之后走向轰然倒塌,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可是黄明远却是无比真实的感受到,一切都在真的扑面而来。 何去何从,倍加艰难。 黄明远走出离宫,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远处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是如此格外的安详与柔和,这是自己要守护与热爱的东西。 黄明远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阳光的温暖。 身后的杨义臣看到黄明远抬头闭目的样子,拍了黄明远的肩膀一下问道:“明远可是昨夜劳累过度,身体不适。” 黄明远没有说话,望着远方的山河城池,黄明远无悲无喜地喃喃说道:“大业,就要到了。” 天下安康 第一章 营建东都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 洛阳的春天,到处春风送暖,花海飘香,让人醉在其中。相较于关中的长安,这里少了一份肃杀,而多了一份安逸。 黄明远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感觉,但是相较于长安,他却是更喜欢洛阳。或许是他骨子里便认为长安是关陇世家的地盘,又无时不觉得关陇世家的强大,因此每每在长安总有种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而到了洛阳,仿佛又换了一种天地。在这里因为一切从自己的手中冉冉升起,所以总是觉得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自由。每每登高望远,外出游玩,总感觉这山这水,仿佛比长安都要精致上许多。 不知是不是杨广也是这种感觉,在长安压抑地狠了,所以一登基便急不可耐地逃到了洛阳。后世有人统计杨广十四年的天子生涯中,一共在长安待了一百八十六天,屈指可数。 去年的除夕是在丰州过的,今年黄明远却是也回不到长安。 妻子淑宁去年年底刚产子,身子虚弱,不便外出,黄明远也没让他们来洛阳,因此今年的除夕是黄明远带着弟弟黄明瑜在杨广的离宫中度过的。 过了元宵,黄明远便让裴淑宁举家往洛阳搬迁。一家老小,全部家当,全都不剩的搬了过来。除了留了几个家里的老人看房子,什么也没给长安留下。 黄明远还让人处理了自己在关中的庄园以及田地,甚至一些祖地都卖了出去,仿佛出逃一般的要离开关中。 虽然朝臣也听说天子有意要从长安迁都到洛阳,但是天子也没有公开的表态,更没有正式的圣旨,谁都不觉得天子会如此的急迫。迁都可是一个大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朝廷哪怕真的迁都,还要先营建东都,以及其它事宜的安排,没个三五年的时间也是难以实行的。 但是众人不知道的是迁都的时间不定,甚至整个终大隋一朝也没有定。可作为天子,杨广已经基本不会再待在长安了。 而与众人的观望心疼不同,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家者中,只黄明远一人。 也有人觉得黄明远实在是精明,不管天子做什么,都可以牢牢地把握住天子的想法,紧跟天子的脚步,做一个愉快的舔狗。如此精明而又贴心的臣子,谁能不喜欢?怨不得人家爬的这么快,这都是有道理的。 当然别人不知道的是黄明远并不是上赶着巴结天子,他只是担心杨广不回长安,势必在关中的威望迅速跌落。若是再如历史上那般让李渊在长安称帝,那自己在长安的那些家当不是白白便宜了李渊了吗? 现在关中屡屡与自己犯冲,敌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因此黄明远可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 黄明远还准备让四海商团慢慢由明转向暗处,甚至明面上和自己脱离关系。盛世的时候,商业自然繁华,物流天下,日进斗金,凭着黄明远的身份、地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故意找黄明远的生意的麻烦。但到了乱世,商人就是待宰的羔羊,尤其是敌对方的商人,难道自己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商团到了乱世都要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当然在别人眼中黄明远是为天子站队,还是赤裸裸的。 黄明远积极的态度很让杨广高兴,很久没见黄明远这么积极主动地去做一件事了,自己上次的敲打果然有用。 杨广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朝臣都不支持他迁都的想法。实际上无论是天子的心腹还是朝堂上的重臣,满朝文武之中,真没有几个人支持杨广迁都的。谁愿意放弃安稳的日子从头再来。哪怕杨广处死了元胄,杀鸡儆猴,也没法完全压制朝中涌动的潜流。 关中南倚秦岭山脉,渭河从中穿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四面都有天然地形屏障,易守难攻,“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贸,沃野千里,蓄积多饶”,“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关中的一切仿佛天然为帝王之基设定的,没有人愿意离开关中这个安适的宅院,前往破败不堪的洛阳。 实际上杨广本人也不敢明言迁都,只得一个人耍无赖,故意赖在洛阳不走。就如汉文帝杨坚每年都会有大半年的时间在仁寿宫一样,杨广也将全套的行政班子从长安带到洛阳,在此办公。众人能反对迁都之事,但不能干涉天子的去留,因此这都也变成不迁也迁了。 不过这洛阳城的确破败不堪,实在不堪为都。 春季,正月,壬辰朔(初一),杨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业,是为大业元年,同日册立太子妃萧氏为皇后。 紧接着杨广便下诏废天下诸州总管府,只保留边地的营州、幽州、代州、朔州、丰州、灵州、凉州、叠州(洮州)八总管府,增设平州、甘州、郑州(廓州)三总管府。各州总管只管掌军,与刺史不得兼任。原属于总管府长史所负责的军中供给等事也转交给当地刺史负责,使得州刺史能够从供给上牵制本地总管。 同时设陇右、河东、关中、河北、河南、青兖、剑南、山南、淮南、江南、荆襄、岭南十二个转运使,掌一地水陆转运,并监察地方官吏。原本的各州总管多转为刺史或者是入朝为官,而各地的转运使全部使用的是杨广的亲信,无关陇世家出身者。如此安排使得杨广能够独揽财权,又一次重创关陇世家。 总管府的废除,是杨广在事关各方根本利益的争斗中第一次胜出,而与之带来的便是天子权威上的增强。 废除总管府之后,杨广开始准备营建东都洛阳,堂而皇之的在洛阳不走了。 杨广下诏在伊、洛营建东京,诏书说:“宫室的规制,本应从方便使用出发,现在营建的宫室,务必要节俭。” 同时杨广又正式任命皇太子杨昭为长安留守,吏部尚书牛弘、内史令杨约、太子太保杨弘三人为副留守。而大隋首都也正式名不正言不顺却堂而皇之的从长安转移到了洛阳。 三月,杨广任命黄明远为营建东都大监,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副监,在洛阳开展了大规模的营建工程。 天下安康 第二章 工期之难 为了建造东都洛阳城,杨广下令,每个月役使壮丁二百万人;又为了充实东都洛阳城,杨广下令迁徙洛州城内的居民和各州的富商大贾几万户入东都;最后为了加强东都洛阳城的防务,杨广下令废弃二崤道,开辟册道。 为了增加修建东都的合法性,压制朝中的反对声音,杨广在诏书中称:废汉王谅起兵时,山东州县曾一度沦陷,根本原因是由于“关河悬远,兵不赴急”。又称“国朝新立,南服遐远(指陈朝故地),东夏殷大(指北齐故地)”,要看准时机,采取方法加以控制。而此刻即是良机,为此杨广亲自来到洛阳。 杨广如此说法,倒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长居洛阳的礼法问题。天子本应该长居都城,不得轻出,可现在杨广为了天下安定而长居洛阳,以便控制关东、江南。这件事本就是天子不辞辛苦,诸朝臣还有什么可置喙的呢。 至此,朝野内外再无人反对营建东都之事。 不过没人反对营建东都并不代表此事彻底底定,能建城是一件事,能建好城又是一件事。因此杨广任命黄明远担任营建东都大监,更多的是为建城一事保驾护航。 黄明远虽然身为营建东都大监,但实际上整个工程的建设主要依靠副监将作大匠宇文恺。宇文恺是北周大司徒宇文贵之子,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城市规划和建筑工程的专家,隋大兴城便是宇文恺设计建设的。 黄明远不是一个贪权、拦权之人,因此本着“术业有专攻”的原则,黄明远基本上将权利放手给宇文恺,任其自专。至于另一个副监纳言杨达,他本就是个低调谨慎的人,也知道在天子那里他就是一个挂名人物,因此更是决不插手东都的建设。 宇文恺本就有建设大兴城的经验,再加上拥有足够的权利,很快便使得东都洛阳城的建设进入正轨。 不过杨广给黄明远的工期只有一年,使得整个东都的建设异常紧张。而实际上当初的大兴城,光是宫城和皇城已经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还在天下人看来颇为神速,惊为神迹,至于外郭城实际上营建的断断续续,要在大业九年才完全竣工。同样是大隋另一个标志性的建筑仁寿宫,也是宇文恺用了整整二十五个月的时间才建设完成。现在这么大的东都洛阳要一年之内竣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宇文恺“揣帝心在宏侈”,于是设计的东京极其穷极壮丽。这更增添了整个工程量。 宇文恺也是个狠人,知道若是按部就班的建设,根本不可能如期完工,因此为了赶工期,便狠下心来,用人命来填补时间的空缺。 在营建过程中,每月役丁两百万人,其中筑宫城(紫微城)者七十万人,建宫殿墙院者十多万人,土工八十多万人,木工、瓦工、金工、石工共有十多万人。宇文恺任命了一大批监工督办驱使民夫日夜不停地工作,其催逼之急,简直如狼似虎,不给役夫一丁点的活路。 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工地上已经有数万人因沉重的劳役而死去,载尸车相望于道。 黄明远虽然放权给宇文恺,但也不是对营建之事不管不问,眼看役夫伤亡超出了想象,黄明远已经坐不住了。要是这样下去,整个东都要死多少人,而自己的名声也要坏了。 黄明远自不能让宇文恺再胡作非为,因此直接停了宇文恺的职权,只令其负责营建设计之事。 对于黄明远的强势,宇文恺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重新掌权之后,黄明远当即将隶属于左武卫的军医营调到了东都建设工地,进行卫生整改,确保这上百万人堆在一起不会出现大规模的疫病。 左武卫的军医营是黄明远仿照丰州的军医营建设的一个机构,名扬于平定废汉王杨谅之乱期间。当时平叛事急,黄明远来不及约束各军的卫生和伤员的医治工作,便以左武卫的军医营总揽军中的卫生、医疗工作。没想到效果大佳,整个军医营保住了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也成功引发了禁军中的卫生改革。 这一次情急之下,黄明远便准备使左武卫军医营老保障整个工程的医疗。 军医营的到来对于役夫的救治、修养有极大的作用,但是并不能缓解这些役夫沉重地劳役负担,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黄明远便招来各工程的管事,令众人约束各部,减轻役夫的工作量,不要把人命当草芥。 听到黄明远的训斥,众人也满是无奈,一脸委屈。谁也不想役使役夫过度,但实在是完不成工作,他们也没有办法。下边的各级监工下吏也是如此,不使劲逼迫,就不能按期完成进度,众人为了不掉自己的脑袋,也就只得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了。 还是这该死的工期害的。 要想治本,还得将工期设计在合理的时间内。黄明远便前往宫中请求杨广能否延长一下东都洛阳城修建的工期,但被杨广拒绝。 也就是这个人是黄明远,换了别人早就被杨广免职了。 杨广给黄明远算了一笔账,这些年作为关中农业命脉的郑国渠、白渠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又因河床下切,灌溉面积减少四分之三,严重时甚至减少十分之九。和汉代相比,关中田地减少三万八九千顷之多,而人口增加了数十万。其粮食还要供应整个关北、河西、陇右地区,因此这几年关中长安的粮食供应发生严重困难,实际上整个关中的崩溃就在眼前。原本东南粮食可以转输于洛阳,但转输至长安得改用陆路绕过三门天险,既运粮有限,又耗费耗时,得不偿失。开皇十四年(594年),“关中大旱人饥”,隋文帝只得亲“率户口就食于洛阳”,并“令百姓就食,从官并准见口粮贩给,不以官位为限”,成为名副其实的“逐粮天子”。 天子说得如此真切,黄明远又能如何再推辞,总不能跟杨广说建城容易,可你那些该死的宫殿、楼阁、园林实在是太多了,能不能少建设一点。 杨广这里实在是指望不上,黄明远便只能自己想办法。 天下安康 第三章 事半功倍 节省民力不难,但问题是要如期完工。 黄明远本身不是学土木工程的,也不懂怎么盖楼,单论专业水平,甚至不如宇文恺这些长期从事建设的土着。但是黄明远知道,若是想提高工作效率,在不变动原始的框架结构的基础上,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要改进生产工具的水平,使之更符合生产力的发展;二是优化人员配置,进行科学管理。 改进生产工具不是一蹴而就的,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黄明远对于传统的建筑工具顶多算是认识,很多还叫不上名字,若是想短时间内对其进行改进,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耐不住后世全国各地商品房疯狂的建设,哪里都有盖楼的,所以他也清楚现代建筑最需要的东西。 对于现代建筑,最标志性的建设工具,怕是每一个建筑工地都必不可少的塔吊了。 后世的塔吊多种多样,但是论其发展源头,都是杠杆作用的产物。通过平衡重的用量与平衡臂的长度的调节,能够很大程度的节省人力物力。 此时没有混凝土,所以很多建筑都是用巨大的条石进行建设,费时费力。 对于役夫来说,瓦工、木工、金工等活是上等活,属于技术活,伤亡率很低很低,待遇也不算太差。真正伤亡率高的是石工,而最辛苦的是运输、搬运工人,二者都属于纯体力活,消耗巨大,还因为没有保护,所以多有死伤,是工地上最大的消耗品。 而解决运输、搬运困难,是解放人力最好的方式。 黄明远建不了后世巨大的塔吊,但是却可以模拟出其初始行态。 黄明远命人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制作出了数百具巨大的杠杆,再通过滑轮等工具连接,用来作为最原始的塔吊。每个杠杆有数十人操作,可以轻松将上千斤的巨石抬升到数丈高的位置,简单轻便易操作。 黄明远还制作了大量的轮滑组件作为工具,同是铺设运输轨道,大大提升了工程的进度。 这时宇文恺又找到黄明远,上报整个建设工地的材料不够,尤其是土料不够。 此事也可以理解,新建的洛阳城在汉魏洛阳城的西十八里处,远离主城区,道路运输不便。而且很多材料包括土、木、石料都要从虢州、卫州等地运来,极为不便。 这年头的运输成本很多情况下比原材料成本贵的多,修建东都花费的庞大人力物力,一半都浪费在这些物质的运送上。 当年建设大兴城时,巴蜀的巨木从汉中等地运过来,需要翻山越岭,人背肩扛,光是险峻的蜀道,就不知有多少人身死。可以说长安的每一根柱子,都沾满了运送役夫的鲜血。 至于洛阳,运输难道又远大于长安了。 黄明远也有办法,若论运输,何如水运。黄明远命人将巴蜀等地的大木沿江边砍下,直接制成竹排,顺水而下,再沿长江、邗沟、淮河、汴渠、黄河运抵洛阳。 如此运输,虽然路途遥远,但却省时省力,木材运输的花费减少了九成以上。 至于缺土之事,黄明远又命众人在新城修建之处就地取土,烧制砖石。 在工地上就地取土烧石,直接省了运输费用。而新城砖石的耗费量大,没几天整个工地就被挖成了大沟。 这些大沟正是黄明远说设计的,他命人将这些大沟相互连接,然后挖通附近的洛水进入渠中,组成一个以洛水为干渠、各处壕沟为支渠的新的水网。各地水运来的资材,都通过洛水和大渠运至新城的各处施工工地。 黄明远又命人将废弃的瓦砾全部堆在河渠一侧,等待这一处工程完工,便断流排水,然后复将这些瓦砾回填入沟中,使原本的水渠又变成了平地。 如此一般,大大节省了人力物力,使得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黄明远轻巧地一番设计,使得朝廷省下的费用要用亿万来计算。至于因此而活命的役夫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不少人知晓是鲁国公的慈悲心救了他们的性命,因此很多人在家中都供奉起黄明远的长生牌。黄明远的声望本来尽在大河以北,而这一次也传遍了河南、淮北等地。 为了更好的对役夫进行管理,黄明远又命人将数以百万的役夫以万人为单位组建成上百个工程营,每营以各部抽调的军官和军医按照黄明远制定的工程营制度进行统一管理,保障役夫基本的生活条件和居住条件,压缩役夫每日的劳动量。 每工程营各分为千人工队,百人工队,十人工队,各设千人工长,百人工长,十人工长进行管理,以物资奖励来督促各营、各工长之间相互竞争,提高工作效率。 黄明远这般设计,立刻将原本混乱无序的东都工地变得严整、有效起来,而东都工地的役夫的死亡率也降到了最低。实际上在整个东都修建期间,东都工地上的上百万役夫从未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的疫病,也从未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的伤亡事故。 考虑到“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黄明远又设置了一个督监工营,负责监督监工小吏日常工作,确保营中不会出现苛刻残暴的下吏苛待役夫的可能。 黄明远将整个工程的制度确定之后,东都工地的一切开始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差不多到了四月初,黄明远又将整个东都的建设工作全部交给了宇文恺。 宇文恺虽然媚上欺下,但对于工程建设实在是一把好手。这一次黄明远狠狠地敲打了他一番,也能使其警醒一番。 宇文恺的兄长上柱国杞国公宇文忻在开皇六年联合梁士彦、刘昉等人密谋叛乱,事泄被杀。宇文恺虽然没有被株连,但战战兢兢的很,也唯有用时人诟病的奇技淫巧来谄媚天子,其本人也性格软弱,至于黄明远,他是决不敢得罪,只得萧规曹随。 黄明远也是不得已,他可没这么多时间时刻盯着东都建设工地。 不过这一次黄明远也没有完全信任宇文恺,他表旧部员外散骑侍郎冯慈明总监整个东都修建工程的进度,又表自己的表兄崔仁恕为监察御史,为冯慈明佐贰,负责监督宇文恺的所作所为,省得宇文恺这个谄媚之人为了幸上又不恤民力。 天下安康 第四章 大兴土木 东都的建设落入正轨,黄明远也闲了下来。 黄明远喜欢穿梭于各处查看,虽不曾视事,但各处的景象尽入自己的胸中。因此黄明远不管事,却不为人蒙蔽。 每一次站在邙山之上,北望黄河,南眺东都,心中尽是无限的豪气。望着这座宏伟的都市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的成型,黄明远内心也不由得意气风发。 整个东都洛阳城占地四十七平方公里,由外郭城、皇城、宫城以及东城、含嘉仓城、圆璧城和曜仪城等小城构成,算上外围,超过上百平方公里。宫城是宫殿所在处;皇城是文武官司所在处;外郭城就是大城或称罗城,是官吏私宅和百姓所住处。整个洛阳城横跨洛水南北,修桥两座,外郭城在洛水以南有九十六坊,以北有三十六坊,还有东、南、北三市,极其宏伟壮观。 杨广建造洛阳,从政治上看,是为了便于对关东和江南地区的控制。从经济上看,是因关中物资不足以供应统一后隋朝中央政府所需,洛阳地位适中,转运财货比较便利,路程也远比长安缩短。 为了满足整个洛阳的粮食所需,黄明远又亲自在城内和城外的附近地方,选址规划建造了许多大粮仓,如含嘉仓、洛口仓等,常存粮上百万石,保证了洛阳的粮食供应。其中洛阳北面七里所置的回洛仓,仓城周围十里,穿三百窖,共容二百余万石。至于城内的含嘉仓中,共有四百余窖,大窖可储粮一万数千石,小窖可储七、八千石,为天下第一大粮仓。 而洛阳城周边,卫州黎阳仓、洛州河阳仓、陕州常平仓、华州广通仓等地,递相贮存,漕运关东及河东的粮食充实京城。 而且为了东都洛阳城的经济发展,在建造洛阳城开始的时候,朝廷就从河北、江南及其它地方将大批豪族、富贾迁到洛阳城来,增加了洛阳城的繁荣。 历史上宇文恺拼了命不顾役夫的生死才完成了东都的建设,而现在经过黄明远几次给工程建设提速,料想也勉强可以在一年之内完成洛阳城的建设。 这些役夫虽然要辛苦一年,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但生命勉强得以保证,总算是不至于残害百姓。 不过黄明远似乎明显是想多了。 杨广这个工程狂魔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大隋有百姓数以千万,而百万役夫不过是几十分之一,远不足挂齿。 很快,在所有人的措不及防之中,杨广开始了他的新动作。 三月底,杨广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役夫百余万,开通济渠。自洛阳西苑引谷、洛二水入黄河;又自板渚引黄河水入汴水,疏通莨荡渠故道使水入淮,到达山阳(今江苏淮安)。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疏导吴王夫差所开邗沟,引淮水南下至扬子(今江苏邗江南)入长江。通济渠的开凿,直接沟通了黄河、泞水、淮河、长江四大水系,成为运河的主体部分。渠宽四十步,以通龙舟,沿渠筑御道,植柳树,自东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柳荫相交。每两驿置一离宫,为沿途停顿之所,自京都至江都,离宫有四十余所。 无论如何评价这个工程,都能称得上其利国利民。但前提是不损害老百姓的利益,但杨广似乎为了这项工程而疯了,规模如此庞大的通济渠开通工程,杨广也要求要于当年完成。 要知道一千两百多年后的苏伊士运河只有一百九十千米,英法却用了整整十一年的时间开凿。 实际上大运河的开凿始于文帝时代,当时引渭水从大兴城到达潼关,长达三百里,名广通渠,转运关中进出物资。 通济渠之事,黄明远没有开口。 大运河修建的主观目的是为了巩固政权,加强控制地方,攫取东南财富。虽然其修建过程有些过分,但是道理上讲得通,个人也无法阻止。黄明远心中虽然对杨广作为不满,但为了大局,还是强忍了下去。 可若是开凿运河之事黄明远还可以接受,但接下来杨广所做的事情却是让黄明远感到不安与厌恶了。 天子可以无能,也可以昏庸,但不能疯,而现在的杨广一登基便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疯狂。 四月,杨广命令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二人营建显仁宫。显仁宫南边连接阜涧,北边跨越洛水,征调大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输送到洛阳;又搜求海内的嘉木异草,珍禽奇兽,用以充实皇家园苑。 五月,杨广又命宇文恺在东都西郊建造了大花园西苑。西苑周围二百里,苑内掘人工湖,名积翠池,周围十余里,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山,三山各相距三百步,高出水面十余丈。台观殿阁,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山上,无论从那方面看都如若仙境。 积翠池的北岸有龙鳞渠,迂回曲折流入池里。沿龙鳞渠建筑了长春、永乐、延光、明修、合香、承华、凝晖、丽景、飞英、流芳、耀仪、结绮、百福、万善、清暑十六院,院门临渠,每院由一位四品夫人管理,院内的堂殿楼观,极端华丽。在各个院内,一年四季花木常新,秋冬草木凋谢以后,则剪锦彩为花叶。为了防止锦彩退色,随时要调换新花,保持春夏秋冬都有供玩赏的景物。池内也剪彩绸做成荷、芰、菱、芡。十六院亦竟以珍羞精丽相比,以求得到杨广的欢心。 杨广喜好夜游,经常在月夜携带宫女数千人游西苑,令宫女在马上表演,弦歌达旦,他作《清夜游曲》,在马上演奏。 杨广又派遣黄门侍郎王弘等人到江南建造龙舟和各种船只几万艘。各地的官吏监督工程严酷急迫,服役的壮丁死去十之四、五。有关部门用车装着死去的役丁,东到城皋,北至河阳,载尸之车连绵不断。 杨广又在洛阳城建造天经宫,每年四季祭祀文帝。 ······ 一项项工程建设让人应接不暇,而浩大的工程,极端的时间,严苛的劳役,都从根本上在损害着这个国家的根基。 天下安康 第五章 义无反顾 杨广如此的不恤民力,也不是没有人看到其中的危害,但朝中重臣都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并没有人及时地劝谏杨广。 实际上大家对这种大规模的建设工程都已经无视了,甚至也没有人想到体恤民力这个事情。当初修建仁寿宫的时候,督工极为严酷,役夫疲顿颠仆死亡万人以上,役夫死者相次于道,而天子却赐杨素钱百万,锦绢三千段。有杨素这样鲜活的例子在,谁还在乎那些卑贱的草芥,早就想着借此机会讨好天子,升官发财了。 这一次东都洛阳城的建设若非是黄明远督工,又有谁会在乎这些如杂草的役夫。当然大环境如下,个人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都是杯水车薪。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劝谏杨广,但大多都是一些怀着各种各样心思的关东士子。 杨广在河南地区大兴劳役,将大量的人力物力集中到自己的手中,同时通过修渠等事加强了对关东地区的控制,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这些关东世家的利益。这些世家不敢光明正大的和杨广敌对,却都有各种代言人为其摇旗呐喊。 杨广本就是要向关东中下层势力下手,使得大隋的统治能够深入地方,因此对于这些关东士子的劝谏,更是毫不在意。 即使有真正为国为民心忧的士子,不过是人微言轻,甚至都到不了杨广的耳中。 如此这般,杨广也便忽略了各处工地役夫的生存环境。当然以杨广的性格,哪怕他就是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在乎的。 无论是杨广还是关东世家、关陇贵族,都把此事当做一种权利的斗争,所有人不过是供斗争消耗的棋子而已,本身并无实际价值。 黄明远看在眼里,心中是着实地担忧。 虽然杨广做的很多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修建东都得罪了关陇世家,开通运河又得罪了关东世家。至于其他一些做法,过于偏激,过于求快求全,激化了原有的社会矛盾,使得大隋好像如油烹一般炙热。 各地的工程越来越大,役夫死亡也越来越多,眼瞅着杨广没有一点放慢脚步的意思,黄明远有些坐不住了。实际上现在的大隋远称不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对外,有林邑王梵志作乱;对内有河北各地杨谅余部叛乱。 因为裴矩放任樊子盖和封德彝二人在河北等地的暴行,等到黄明远离开并州之后,朝廷对整个河北的清洗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很多州县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清洗,各地因此被屠戮的官吏、豪绅不计其数。 整个大河以北,各自自顾不暇,人人谈朝廷而色变。 朝廷对河北各地的清洗也激起了杨谅旧部的反抗。杨谅旧将刘建、侯莫陈惠和原泽州刺史张伯英在韩州杀死朝廷官员,竖起反旗,割据自保;原介州刺史梁修罗在隰城(治在今山西省柳林县西)杀死县令,自称晋王造反;原杨谅大将綦良也在林虑(治在今河南省林州市)打着相州薛胄的名义叛乱。 大河以北,处处烽火,朝廷不得不以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领左右大将军来护儿、右领军大将军于仲文、左领军大将军崔彭等人分路平叛。又赦免了一批被关押的汉王余党以安抚河北人心,这才勉强压制住河北士庶躁动的人心。 但朝廷和河北贵庶的仇恨又加深了无数。 这种变乱,实在令黄明远难以接受。他不明白,本来可以很简单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得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黄明远不管别人有什么想法,也不管杨广高不高兴,他觉得自己至少要做些什么。至少大隋今日的盛世,有自己的一番心血。 陈远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之后,极力希望能够阻止黄明远去劝谏杨广。 在陈远看来,现在的大隋,是个疯狂的大隋,天子也是个疯狂的天子。黄明远此时去劝谏天子,企图拦下天子的脚步,实乃有害无益之事。 一方面杨广登基之后,对于官吏、百姓越发的严苛,实际上这大隋的人心便越不稳。整个天下如同一口大锅,刚开始水只是沸腾,但若是烧锅的人不以为意,水熬干了,锅就要坏了。黄明远担忧变乱,而陈远更看重这种天赐良机。大隋在一步一步走向毁灭,这不正是改朝换代的好机会。 另一方面,陈远担忧黄明远前去劝谏会触怒杨广。杨广的残暴他是见识过的,作为杨广重臣心腹的黄明远首要的便是维持天子对他的信任,至于劝谏之事,很容易触怒杨广,他有些不明白黄明远为什么非得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远苦口婆心地说道:“主公不是之前也定计要韬光养晦,怎么现在又想要劝谏天子。现在天子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怎么会听得进人劝。而主公一旦触怒天子,怕是前功尽弃了呀。” 黄明远绷着脸说道:“仲长说得都对,天子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若是不去劝谏这一次,良心上过不去。身为臣子,见君主有错而不谏;身为人主,见天下百姓受难而不知体恤,一心只知道蝇营狗苟,算什么大丈夫。” 陈远知道黄明远这拗性子又犯了,可黄明远拗起来,他根本拗不过黄明远。 因此陈远无奈,只得拱手说道:“主公要尽人臣之事,远不敢阻拦,但陈远也要尽人臣之事,请主公不要阻拦。劝谏之事不可,请主公明鉴。 主公若是非得如此,请主公在进谏之时,记得身后数以万计的军民的生死与期望,切莫触怒了天子,毁了无数人的一番心血与期望。”说完陈远长揖在地。 黄明远拍拍陈远的肩膀,笑道:“仲长说笑了,用不着搞得如此悲壮。我是去劝谏,又不是去找死,如何会触怒了天子。” 陈远此时只得强颜欢笑,心中无奈道,去说天子不爱听的话,而这位天子还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可不是要触怒天子。 但面对黄明远,陈远只能将所有的言语压在自己的肚子里。 黄明远什么人也没有告诉,他打定主意将此事压到最小的范围,一旦出了问题,也好和杨广转圜。 天下安康 第六章 直言进谏(上) 六月的洛阳,已经很是炎热。 赤日炎炎,似火烧一般,哪怕是清晨时分,微有风吹,也是热风,让人浑身难受。看着这酷热的天气,丝毫不见一点雨意,黄明远心中满是担忧。 由不得黄明远不担心,今年天气太热,春季雨水也少,河南、河北等地已经出现了干旱天气,各地都出现了歉收的情况。而各种工地的役夫却要顶着这么热的天气在赤日下连续劳动,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黄明远准备了几日,终于决定前去面见杨广。 黄明远独自一人来到宫门口,早有宫门守卫将黄明远请进离宫之中。黄明远现在炙手可热,这些普通守卫巴不得伺候好黄明远好进入黄明远眼中,因此殷勤小意的很。 今日不是大朝期,各位朝臣各归各位,因此杨广倒也得闲。黄明远求见的牌子一递进去,不一会便有人请黄明远入内觐见。 站在宫门口,黄明远长呼吸一口,迈着沉着稳健的步子进入离宫之中。 这离宫虽为杨广临时停驻之地,但并不简朴。杨广登基之后,便命人在洛阳将昔日天子行宫扩建修缮,其宏伟高大,一如正式的宫殿。 黄明远被引入正殿之中,杨广正在批阅奏章,见到黄明远来了,忙招呼黄明远坐下,让其等上一会。他又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才将手边的几本奏章批改完,才有时间搭理黄明远。 黄明远一直正襟危坐,等着杨广空闲下来。 杨广也是没拿黄明远当做外人,因此对待黄明远倒是少了一些客套和虚伪。 眼见杨广闲了下来,黄明远便提议春色正好,要陪着杨广游览一下离宫内的花园。杨广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今日黄明远此来怕是有事,而且不欲让其他人知道,这才要出去说事。 杨广当即同意了黄明远的建议,二人便往后花园而去。 能觐见天子的大臣不少,但还没人在天子面前提这般要求的。也就是黄明远与杨广关系非同寻常,这才见杨广还能自由地选择地点,换了旁人,自是不可以。 黄明远跟在杨广身后一步,一前一后前往后花园。到了后花园之后,杨广身后还有不少的太监、侍女跟在,都被杨广摆手叫退。 杨广自是信任黄明远的忠诚和勇武,因此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黄明远陪着杨广游了花园有半刻钟的时间,不时地聊着洛阳的花卉园林,还有关于东都洛阳的修建进度。 杨广提起了黄明远设计的杠杆吊车,也不由得称赞黄明远心思巧妙。 二人边走边聊,走到一处凉亭处,杨广在前进去之后,坐在一个石凳上,对着黄明远说道:“明远今日如此反常,怕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而不好开口,今日只你我君臣二人,但说无妨。” 听到杨广开门见山的问询,黄明远反倒是不再挣扎,他尽量让自己的表现跟往常没有区别,乃用较为平和、自然的语气说道:“圣人明鉴,明远今日,的确有些小事。” 杨广回过头来,指着黄明远,不由得笑道:“你啊,从小到大心里藏不住事情,说吧,这次是何事?” 黄明远乃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两日东都因为新建的原因,乱糟糟的,我趁着督工的机会,出去转了一大圈,心中倒是有些感触,因此来见圣人,想要给圣人说说我这两日的见闻” “哦?” 杨广倒是很好奇地说道:“明远有什么见闻,也跟朕说说。” 黄明远乃说道:“明远这几日,先是东至板渚,接着沿着莨荡渠故道一路南下,六日跑了五百里,倒也算是将通济渠工程跑了一多半。 圣人开通济渠与邗沟,乃是开天辟地未有之大功绩,较之大禹治水之功亦不多让。此二运河的开通,加强南北交通,巩固大隋对全国的统治,使得南方的丰饶物资顺利北运,促进了江南地区的开发。而此二运河也成为连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促进沿河城市的繁荣。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天下万民千秋万代亦要感恩圣人的莫大之功绩。” 黄明远的马匹倒是很让杨广受用,毕竟能够完全看出自己开运河的意图人可不多。朝中那群老臣,叽叽歪歪,总是不厌其烦地试图让自己接受他们的观点,什么开运河劳民伤财,大兴劳役不利天下安定。真是笑话,真该让黄明远好好教教他们什么叫真知灼见。 杨广说道:“你今日特意来此可不只是为了来拍朕马匹的吧?别转弯抹角了,有什么说什么吧!” “圣人明鉴,万事瞒不过圣人。” 黄明远乃说道:“此二运河之事,虽然伟大,但明远这些日子发现下面不少的官吏试图在给圣人的这次千秋伟业抹黑。明远觉得,此事应该让圣人知道。” 杨广一惊,乃说道:“竟有此事,明远且一一说来。” 黄明远乃平静地说道:“实不瞒圣人,自圣旨令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开通济渠,整个通济渠的工程便混乱异常。这皇甫议先后征发了河南、淮北近百万的役夫,却没有任何有效地安置措施,因此这百万役夫还未开工,这各处工地便疫病丛生,亡者无数。皇甫议隐瞒不报,竟然将大量的尸体丢入渠中,致使淮水上游污染,整个淮地引发大疫。 皇甫议严苛,上行下效,为了能够尽快赶工,开河的役夫日夜不停地劳作,而各地的督工官吏仍旧严酷急迫,服役的壮丁死去竟有十之四、五,简直骇人听闻。臣听说开河工地装死人的车子,竟然绵延二百余里,东到城皋,北至河阳,载尸之车是连绵不断。 皇甫议此举,大大刺激了其它工地上的督工下吏,因此包括宇文恺、封德彝、王弘等人纷纷严苛暴虐,至于西苑、天经宫、龙舟署等处,简直就成了修罗场,每日毙命者无算。” “够了!” 杨广转过脸来,满脸青紫地看着黄明远说道:“朕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你也是跟那些腐儒文人一样,来劝谏朕停开运河,停修西苑、龙舟的。” 天下安康 第七章 直言进谏(下) 听到杨广的诛心之论,黄明远“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圣人明鉴,腐儒文人为了求名而胡言乱语,难道明远也是求名之人?那些欺世盗名的虚名,明远要之有何用?” 杨广阴沉着脸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你在并州就释放了大批杨谅逆党,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收买人心?” “圣人!” 黄明远高声说道:“这开运河的想法,明远六年前在扬州的时候,便曾向天子提出来。明远还记得当时天子吟诗一首,‘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会待高秋晓,愁因逝水归。’明远六年前就希望开运河,现在怎么可能又反对开运河?”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还记得他这首《早渡淮》,因此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没好气地说道:“这都是六年前的事情,当初你支持开运河,未必现在还支持。” 黄明远有些急切地说道:“圣人,运河之事,无论什么时候,都必开无疑。至于西苑和天经宫、龙舟署,都是为了大隋国威的宣扬,也是无可置疑的。但是圣人不能让下面的这些小人污损了天子的威名啊。其他事是小,唯有天子的声誉,才是至高无上的啊。” 看在黄明远一片忠心的样子,杨广倒也不再生气,而是颇不以为然地说道:“明远实在多虑了,你说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死了几个庶民,怎么会污损了朕的声誉,朕的威名是要随着这条大河永垂不朽,青史留名的。” 黄明远强争辩道:“圣人,那不是死了几个人,而是几十万人,未来甚至更多。如此多的伤亡,便是几十个家庭的毁灭,整个大隋经不起这般的动荡。” 杨广傲然地说道:“几十万人又如何,朕广有四海,有亿兆百姓,哪怕死了几十万,这大隋还是大隋,朕还是他们的天子。” 黄明远看到杨广对百姓生死的冷漠,也满是心寒。为天子者,以天下之力供养一人,他怎么能不爱天下万民呢? 黄明远大声说道:“圣人,既然可以能够平平安安的获得声誉,又何必死这么多的役夫,徒惹人诟病。圣人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君主,就不应该让小吏督工的过错归罪到天子的身上。是这群督工小吏害死了无数的役夫,毁掉了圣人对天下的隆恩,天子当治之。” 杨广听了有些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死了一些役夫而已,杨广并不在意。但正如黄明远说的,若是不死人便可以成事,他又何必背这个坏名声。毕竟杨广也不是真的变态,以杀人为乐,只是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根本不会顾及底层的百姓。 杨广看着黄明远,沉着脸说道:“你说该怎么办?” 在黄明远看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停止西苑和其它一切不必要的建设,然后集中精力修建东都和通济渠,改善役夫工作条件,最大程度的维持社会稳定。 但对于杨广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西苑那是他的脸。 黄明远只得说道:“可适当延长各项工程的工期······” 黄明远还没有说完,杨广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绝不可能,朕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无论是东都洛阳还是通济渠,都关系到大隋的方略和未来,决不能延期。” 黄明远不无腹诽地说道:“我说道是你的那些宫殿台阁,皇家园林。” 只是这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反对的,黄明远只好说道:“臣在东都洛阳工地以万人设置工程营,再配备左武卫军医营,制定制度对役夫进行统一的管理,改善了役夫基本的生活条件和居住条件,使得洛阳工地役夫死亡率大大降低。臣窃以为可以将其推广到其它工地之上。 同时朝廷要可以专门组建一个机构,颁布律令,加强对各处工地监工小吏的监督,确保这些监工小吏不会严苛暴虐,逼死人命的现象发生······” 杨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黄明远的建议也有啰嗦废言的时候。听到黄明远要加强对监工下吏的监督,杨广再次打断黄明远,不无生气地说道:“在工地上设置监工,本来就是为了督促役夫不得偷懒,是为了加快施工进度。若是再命人监督这些监工,使得其不得严刑峻法,无异于砍断了这些监工的爪子,到时候还怎么指望这些监工下力,更如何保障工程进度?朕看不是监工太严苛了,而是那些刁民过于偷奸耍滑,到了不得不严惩的地步” 在杨广看来,黄明远就是太妇人之仁了,有股子书生意气。 黄明远没有反驳杨广的话,上层人物不识得民间疾苦,到了后世都有主持人问留守儿童为何不吃肉,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天子呢。 黄明远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双手高举过头,向杨广说道:“圣人,各地监工之严苛,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至于负责通济渠开河的副监右武侯将军麻祜,竟然吃食人肉,天神共愤。” 杨广听了也是一惊。 “吃食人肉,这可是真的?” 黄明远乃说道:“明远一路南下,所见酷吏不计其数,而由以麻祜最为出名。其食人肉的恶名,整个淮北闻之而胆战。臣沿途所见,怵目惊心,非言语所能形容。” 对于黄明远的话,杨广还是比较信任的。尤其是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黄明远根本不会信口开河。 杨广虽然残暴,但对于吃食人肉这种变态的行径,也是不能容忍的。而且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在朝堂内部发酵开来,又会给那些反对开运河的人无数借口。 杨广这是也郑重严肃起来,对黄明远说道:“明远,你今日所说的事情,朕会好好考虑的。但今日朕亦有要事要你去做,朕派你前往淮北诸地,探查麻祜吃食人肉之事,若是此事当真,你可将麻祜就地处死,但要切记,勿使其恶行渲染于朝堂之上。” 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领了旨意说道:“明远必不辱使命。” 天下安康 第八章 处置麻祜 黄明远接令之后,当夜便离开洛阳,赶往宁陵县。 麻祜的驻地便在宁陵。 麻祜字叔谋,便是后世人尽皆知的“麻胡子”麻叔谋。麻祜是太原晋阳人,乃是两晋时期的羯人之后,其先祖便是后赵凉州刺史麻秋。麻祜性虓险鸩毒,其凶残的心性不亚于先祖麻秋。 羯人是当时匈奴族的一个分支,可谓是五胡乱华之中最残暴的一个民族,凶狠残虐,耽于杀戮。最恐怖的是羯人喜欢吃食人肉,把汉族女人称为“两脚羊”,可谓行走的禽兽,枉称人字。冉闵推翻后赵王朝,并号召河北等地汉人杀胡复仇,邺都一地被杀的胡人就高达二十几万,多为羯人。至此之后,羯人才逐渐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到了麻祜这里,已经没有羯人的说法,只能从其样貌之中勉强看出遥远的出身。 这麻祜虽然往日里残暴严酷,但也并不吃人,没想到出了帝都,反倒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魔。 黄明远到达宁陵之后,立刻前往麻祜的驻地将其扣押,又命手下接掌麻祜手上的军队,控制其核心将领。 实际上麻祜吃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蔽之事,往日只是朝廷没有渠道知道,这才让麻祜在此作威作福。等到黄明远到了宁陵,控制住麻祜之后,乃让随从分头寻找证人、证据,很快便将麻祜吃人的事情查的一个水落石出。 随着送到黄明远这里的证据越来越多,黄明远看得都是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原来麻祜作为督造运河的副监,率领部队到达宁陵后便突然患病,卧床不起,四处求医诊治。 一位给麻祜诊治的大夫说必须用肥嫩的羊肉蒸熟后加入药物,一起服食。麻祜让人找来几支羊羔,同杏酪、五味子一同蒸食,名为“含酥脔”。 虽然督造运河之事麻祜只是副监,大监是尚书右丞皇甫议。但皇甫议诸事繁杂,又不愿离开洛阳中枢,因此诸般事务全部委托给麻祜,令其管理。麻祜手中有兵,又得了皇甫议的授命,因此这开河之事,全都一言决之。 修河各地的士绅为了巴结麻祜,闻听其喜食嫩羊肉,因此前来献羊羔的约有几千人。 宁陵县下马村有个叫陶榔儿的土财主,家财万贯却为人凶暴,他家的祖坟靠近运河河道,害怕挖河时被发掘,便想着贿赂麻祜。陶榔儿因麻祜喜食嫩羊肉,竟然偷了别人家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献给麻祜。 麻祜很满意陶榔儿的孝敬,便让人改了施工方案,向南挪了十余里,避开了陶家的坟地。 陶榔儿兄弟为了继续巴结麻祜,便继续偷盗小儿蒸熟献给麻祜。而陶榔儿兄弟得了麻祜的信用,在宁陵也变得显赫起来。当地有其他的匪徒知道此事,便效法他们,偷盗乡间小儿换取麻祜的任用。 结果麻祜吃人肉上瘾了,其他什么也不想吃了,非吃蒸的小孩子肉不可。可是宁陵一带小孩子被他吃了好多,纸包不住火,麻祜很快在当地声名狼藉。为了躲避麻祜这个吃人恶魔,当地百姓吓得都把小孩子藏起来了,就这还有丢失小孩的,一众手下哪里给他弄小孩子肉吃。 麻祜因此便有断餐的时候。 此时就有人给他出主意,既然宁陵县找不到小孩子,可以去戈壁鹿邑县偷小孩吃。麻祜大喜,便就派人去鹿邑偷小孩回来蒸着吃。 宁陵、鹿邑各地村庄接连丢失小儿达数百名,到处可以听见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哭声。传说当地凡是有小孩的人家,都特制一个大木柜,用铁皮裹缝,夜里就把小孩藏在柜中,用大锁锁牢,而且全家人点着蜡烛值班看守。到天亮打开柜子,若小孩还在,全家老幼都一一庆贺。即使如此,当地丢失小儿的事件仍然不断发生。 百姓报官官不敢过问,老百姓苦不堪言。 然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因此麻祜吃人的事情却是从当地传扬开来,且越传越广,弄得人尽皆知,而黄明远也听说了此事。 黄明远从麻祜的宅子里,还发现了尚未吃完的人肉。其禽兽之状,让人愤怒。 黄明远将麻祜所做的事情一一摊开,麻祜此事早就吓待了。只见其两眼血红,不住地跪地求饶。 黄明远命人将麻祜直接看管起来,又连夜写信给杨广请示。 虽然杨广令黄明远可就地处死麻祜,但其毕竟是一府将军,从三品的高官,也不宜擅自处死。 黄明远的信送到洛阳之后,杨广拿着奏疏,看得是浑身发抖,最后下密旨使黄明远以“麻祜乃杨谅余党,阴谋作乱的罪名”将麻祜腰斩。陶榔儿兄弟等给麻祜献上小孩的人也同时正法。 黄明远将麻祜处死后,其尸体交给了宁陵、鹿邑的老百姓处理。当地百姓对麻祜是千仇万恨,没有一个不想吃他肉、喝他血的。 而远在洛阳的杨广,似乎也因为麻祜的事情,心中受到震动。不久之后,杨广便下令各处工地,皆要按照黄明远撰写的管理条例进行管理。又严令各地的监工,不得随意打骂役夫,不得残虐害民,更将其中几个暴虐之名显着的官吏一一处死。 如此这般,总算使得各处的工地火热之势降了一下温,而各处的役夫这才勉强有了一些生存的空间。 虽然黄明远是秘密进谏,但倒是传扬了出去。朝中众人对他的评价不一,有说黄明远迂腐的,有说黄明远仁义的,倒是在两淮、河南等地,无数人因之而活命,更将其视为救命的稻草。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再征林邑(上) 对于役夫的事情,杨广总算让了一些步,黄明远也不敢逼迫太甚。至于延期之事,更不要提了。 因此为了防止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黄明远乃常于各处工地巡视,总算震慑住不少的官吏,勉强使得役夫的生存、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 六月初,岭南传来消息,攻打林邑的驩州道(又称日南郡,即今越南北部)行军总管河阴县公刘方卒于军中,原本刚被杨广下令在林邑故地设置的荡州、农州、冲州三州十二县再次全部沦陷。 而此时朝廷对于三州的官员还没有完成任命呢。 林邑,即今越南中部。延袤数千里,有城郭、宫室,隋时已有文字,信佛教,人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林邑之地乃是西汉设立的日南郡象林县,东汉末年,本地有名为区连者,杀害县令,自称林邑国王,从此象林县从汉朝的统治下独立出来。 林邑虽然去中原万里,但实际上与中国联系密切。东晋几次进攻林邑,都没有成功。而南宋后来攻灭林邑,但因为南北朝混乱,还是让林邑复国。 到了文帝末年,群臣有人言林邑多奇宝,文帝图掠珍宝,乃授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筹划处理林邑方向的事务,以尚书右丞李纲为司马,带兵进攻林邑。 此时刘方正担任为交州道行军总管,刚刚平定了交趾(治宋平,今越南河内)李佛子叛乱,俘获俚人(古族名,主要分布在广东西南沿海及广西东南等地)首领李佛子。 也不知道杨坚是怎么对林邑动了心思,不过正巧大隋刚北伐成功,天下无事,而刘方所部的南征主力正好位于交州还未返回,所以杨坚要趁机搂草打兔子,平了林邑这个隐患。 但实际上林邑国虽然狭小,但国人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相对中原来说,多为野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 而且岭南之地气候潮湿闷热,多瘴气,环境恶劣,北方士兵不耐当地气候。 东晋时期,几次兵败便是明证。 杨坚如此一拍脑袋,既没有长久的规划,也没有攻占林邑之后长久的布置,完全如土匪劫掠一样脑袋发热决定,真是让人咋舌。 不过刘方果是一员名将,隋军战力也远超还是野人的林邑。 刘方得令之后,既无可靠的补给,又无后援,乃派钦州刺史宁长真、驩州刺史李晕、上开府秦雄等人率领步骑兵一万余人出越裳(大体位于今日越南广平省、广治省一带),收复了一直被林邑侵占的汉日南郡(即驩州)的南部,稳定了形势。 刘方又在驩州打造战船,准备水路并进。 可是刘方这边准备好了,却没想到天子杨坚忽然去世,国家大丧,接着便是汉王叛乱,整个朝廷混乱不堪,等到形势安定,时间已经过去数月。 新继位的杨广跟其父也差不多,是个喜欢开疆拓土的人,因此命刘方继续攻打林邑。 仁寿四年底,刘方命宁长真、李晕率数千主力从越裳翻越山脉,直逼林邑国腹地;而刘方亲自率领大将军张愻、司马李纲等人统帅水师出比景港(今越南广平省巴洞以北地带),奇袭林邑主力军身后。 大业元年正月初,刘方军队近万人乘坐数百艘战舰到达林邑出海口。 林邑国王梵志正率军应对北面的隋军,这次猝然遇袭,措不及防,仓促应战,阻击军队立刻被刘方击败。梵志兵败逃走,又命麾下分兵把守各处要道,阻击刘方。 这时梵志麾下有人献计,隋军强大,不可力敌,可诱敌深入,以象兵破之。 刘方一路追击溃逃的梵志,主力渡过阇黎江(今越南中部日丽河)。而此时林邑增援的士兵乘坐巨象,从四面八方攻来。 隋军多是北方人,根本没有见过能够征战大象,双方刚一接战,刘方所部便遭遇失利。刘方眼看大象皮糙肉厚,难以一战,便命人挖了许多小坑,用草盖上,作为陷阱。 刘方让士兵向林邑军队发起挑战,两军交战,隋军佯作战败不敌,立刻向后退去。林邑士兵得胜,便趁机追击隋军。他们乘坐的大象很多陷入小坑被绊倒,于是林邑士兵非常惊恐,军队大乱。 刘方立刻命埋伏好的士兵用弩射击大象,大象受伤惊惧,立即四散逃跑,根本无法约束,因此将林邑军的阵势践踏扰乱。刘方趁机用精兵继续进攻,林邑军大败,被俘杀者超过万余人。 敌军一路败退,溃败百里。隋军一路追击,历区粟(今越南广治省广治河与甘露河合流处)、六里,前后数战,每战必捷,遂至大缘江(今越南中部香江)。 此时林邑人对于隋军,根本无计可施。他们集中兵力沿江据守,不过却没太多长进,还是使用老方法,立栅据险,与隋军对抗。对于破除这种江边的立栅,隋军已富有经验,因此并不困难的又击败了对方,渡过了大缘江。 刘方率军追击,屡战屡胜,追过了马援铜柱以南,用了八天就打到林邑的国都典冲城。三月,屡战屡败的梵志放弃了都城,逃到了海上。刘方率军入城,缴获用金子铸成的庙主牌位十八枚。 杨广闻询大喜,此乃其登基之后第一次开疆拓土之功,因此杨广不准备见好就收,而是下令在林邑故地上设置三州十二县,使其永为中国之土。 正常情况下,隋军大胜,此战便也结束了。不过刘方所部都是北方人,肯定不能在此长居,因此刘方乃刻石立碑,记录了这次征伐的功绩,尔后带着战利品返回。 朝廷又安排刘方的司马李纲,率领岭南本地的士兵,前来接手林邑,处置林邑被占领后的事务。 南土炎热多雨,北方士卒,包括刘方本人在内,都不能适应此种特殊气候,士卒多患脚肿,死者十之四五。而刘方到了交趾,也患病死于途中。 刘方一死,军心涣散。 而隋军主力撤后,林邑王梵志则趁机卷土重来,赶走了留守的隋军,重占国土。至此,刘方数年攻伐林邑之成果,毁于一旦。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再征林邑(中) 刘方身死的消息传到了洛阳,杨广闻讯后非常悲伤,下诏书说:“方肃承庙略,恭行天讨,饮冰湍迈,视险若夷。摧锋直指,出其不意,鲸鲵尽殪,巢穴咸倾,役不再劳,肃清海外。致身王事,诚绩可嘉,可赠上柱国、卢国公。” 不过林邑王重占国土,林邑之地得而复失,杨广却有些无法接受。 对于踌躇满志的杨广来说,林邑之地虽然偏远,但却是其在位后的第一次开疆拓土,他都已经昭告天下,设置州县。如果就此草草了事,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空,太落了杨广的面子。 因此此时的杨广虽然不知道林邑到底离洛阳有多远,但却是恨上了林邑。 也是林邑国王梵志死脑筋,做事不知道回旋,若是这时候趁机上表,乞为属国,全了杨广的面子,此事或许也就这么过去。若是运气好,还等得到一批天朝上国的赏赐。但此时重回林邑的梵志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击败了隋军,能重现祖先击败东晋的荣光,因此全没考虑到对面大隋天子杨广的面子,杨广如何不怒。 这时杨广便招黄明远等人,商议再次征讨林邑之事。 杨广实在是不知道林邑的情况,只知道此地在岭南以南,气候炎热异常,因此杨广哪怕想征讨林邑也无从下手,这才招众人商议。 林邑,那是什么地方,众人没一个清楚的。 不过众人心里都不建议再次出兵林邑,毕竟这种偏僻之地,打败了对方也无法占有其地,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劳民伤财,大动干戈。 不过众人知晓杨广的性子,更不能在这个场合落他的面子,因此无人敢反驳。 杨广遂定下出兵的决议。 这时对于出兵的将领和军队,又有了争议。 有朝臣建议再征调河南等地的府兵,南征林邑。黄明远则向杨广提议,岭南气候特殊,多瘴气、害虫,北方士兵到了岭南多不能适应岭南的特殊气候,因此每每中央政府南下征伐,反倒是病死者无数,远超战死的人数。若是想彻底占领林邑,朝廷可征调剑南、岭南、荆襄、江南等地的府兵,就近组织成部队征讨,方能适应气候,顺利进军。 杨广本就不想让多为关陇贵族控制的北方军队南征,因此立刻同意了黄明远的建议。 黄明远又向杨广举荐了大将周法尚为主帅,征讨林邑。 周法尚为南陈旧将出身,后投奔北周。大隋灭陈之后,周法尚先后担任过鄂州刺史、永州总管、岭南安抚大使、桂州总管等职务,长期安抚岭南道,威望显着。而且周法尚通晓水军、步军诸事,攻略林邑,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广也很满意周法尚,因此同意了黄明远的建议。以周法尚为驩州道行军总管,再攻林邑。 周法尚乃是秦王杨俊的旧部,因此北降以来虽然多立功勋,但苦于没有靠山,官却越做越小。后来其眼看黄明远势大,便主动交好黄明远,与黄明远结成了姻亲关系。其次子周绍范娶了黄明远的堂妹黄家六娘。黄明远想将触手南伸,手上又没有合适的人选,这这才特意举荐周法尚为帅。 而黄明远的堂弟黄明聪时为泸州车骑府车骑将军,当日征讨遂州僚人之乱的时候,与周法尚同在卫玄帐下为将。这一次在黄明远的授意下,周法尚又特意将黄明聪从泸州调到麾下为将,与其一同出征林邑。 朝廷任命了周法尚为主帅,再加上黄明聪为上将,实际上整个征讨林邑的事情便为黄明远所左右。 不过还不够,黄明远又表赣州司马沈映为行军长史。 由不得黄明远看到林邑便两眼放光。虽然朝中众人皆是以为此地乃不毛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黄明远却知道,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啊,是中国绝不能舍弃的地方。 在黄明远看来,中国古代的问题,政权最终崩溃的原因都源自土地问题,进一步引申到吃的问题,再具体点便是中国土地的产出始终不能满足中国人口的增长,使得无数的王朝在顶峰时期因为粮食问题走向衰亡。而解决了土地的问题,老百姓便不会再作乱,国家的基本局势便能保持安定。以中国内部强大的修复能力,根本不必再担忧什么胡虏、蛮夷。 而中国的本土就这么大,哪怕开发到极致,再加上红薯、玉米,能养个三四亿人口便足矣,但问题是黄明远可没有本事找到南美洲。 所以唯一能解决的办法便是拓展生存空间。但中国实在太大了,让他们从丰饶的中原前往鸟不拉屎的异域,众人实在是不愿意。所以一定要让众人看到开拓的好处,而在黄明远心中,林邑便是最合适的地方。 相对整个中国,他本是不值一提的,但这里有中原所没有的优势,产粮多。后世2017年,越南一国产粮四千五百万吨,而与之临近的两广地区面积、人口总和远超越南,其粮食产量不过两千八百万吨,还不到越南的三分之二。这还是因为越南大多地方都是丘陵和山脉,更为重要的是,越南的水稻产量还很低。 林邑约占越南的三分之一,以现在的生产水平,哪怕只算后世的十分之一的产量,林邑一年也能产出两千五百万石,哪怕中间有差异,再打个对折也是一千多万石。如果能够从林邑每年补贴中原上千万石粮食,可养活的百姓不计其数。 黄明远打定主意,将林邑拿在手中。以林邑为根基,向北到交州地区,向南到湄公河三角洲,都是最重要的产粮区,还有丰富的煤炭、铁矿、铜矿资源。 若是未来真的要逐鹿天下,李渊有关陇贵族给他提供人才和资源,但自己可没有什么依靠。尤其自己的基本盘在大河以北,因为农民起义的问题几乎都被打烂了,能够给自己输血的只有林邑。 黄明远早就有心交州、林邑等地,但其势力都在河北,于岭南之处,全无根基。这一次能有如此良机,如何能够错过。 黄明远还准备在此地和江南造船,组建自己私人的海上舰队。若是天下混乱,自己在中原打造的四海商团必然因为战争原因失去大部分的经营能力,黄明远当然不愿这么多人才白白浪费,若是趁机将方向转向海洋,连接江南和南洋等地,则未来的大航海时代也能提前到来。 而无论如何算计,林邑都是自己未来发展不可缺少的一环。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再征林邑(下) 时周法尚远在洛阳未到,而从泸州顺江而下的黄明聪带领三千剑南士兵,一路疾驰南下,直趋交州。 当时南征大军因为主帅刘方病逝,又久不得回乡,因而士气低落,只有长史敬德亮在军中勉强约束众人。 黄明聪率军到达交州之后,因周法尚未至,遂暂代军中主帅。黄明聪治军军令严明整肃,军容齐整,有违犯军令的人必被斩首;同时又对士卒仁慈爱护,士兵患病他亲自抚慰关照,士兵皆愿为之效命。 当时上开府秦雄随军重病,不能视事。黄明聪见其病危,难以痊愈,一时流泪不已,又亲自照顾秦雄。南征将士遂感受到黄明聪的仁心,因此黄明聪尽得南征将士军心,刘方旧将秦雄、宋纂、何光、严愿等人皆为之用。 黄明聪原本是准备等待主帅周法尚南下之后再行出兵,可他在交州待了没有多久,便接到了尚在林邑没有归还的行军司马李纲的求援。 当时刘方北上之后,便留了一部兵马于比景,并命李纲在此戍之,处理林邑方面的事务。当初,尚书右丞李纲因为几次有不同意见违逆了杨素和苏威,杨素就向文帝推荐李纲,让他作刘方的行军司马。刘方是杨素的旧部出身,深得杨素信赖,也懂得杨素派遣李纲前来的用意。他几次寻衅,趁机侮辱李纲,而李纲几乎被刘方致死。 这一次李纲更是被刘方置于了死地。 刘方去后,林邑国王梵志去而复返,乃引重兵围困比景港。李纲此时手上不过两千余岭南士兵,困守比景港,孤立无援,只得向交州求援。 当时主帅周法尚不到,军中无人能做主,因此接到李纲的求援众人皆不知所措。李纲是刘方带人排挤的,因此在军中也没人与他亲近,此时更无人开口要救援李纲。 黄明聪知道比景港是隋军在林邑最后一块根据地,也是二次征伐林邑的前进基地,不能丢失,因此救援李纲一事不得耽搁。 黄明聪乃力排众议,决定提前出兵征讨林邑。 黄明聪的身份本来没资格作为大军主帅,但其作为黄明远的堂弟,在朝中有黄明远为其撑腰,再加上其这些日子在军中不断收拢人心,因此无人违逆。 黄明聪乃率领所部并刘方旧部共计九千余人,又汇合驩州刺史李晕,并征调位于岭南的大将军张愻所部,紧急赶往比景港。 黄明聪所部一路推进,大军进驻安远县,直逼北上的林邑军主力。 实际上这一次的林邑兵较之之前,战力差了不少。之前刘方第一次南征,几乎将林邑主力全歼,林邑国数十年积蓄全落到刘方手中。这一次林邑国王梵志卷土重来,虽然看起来兵力充足,来势汹汹,不弱之前,但实际上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黄明聪前锋不到两千人,林邑之兵见黄明聪所部人少,乃聚而围之。为了振奋隋军士气,黄明聪乃命副将杨弘礼率军击败林邑军的前锋,斩首数千。又与李晕合军进攻交谷城(今越南河静省河静以南)。 交谷城是林邑在横山以北最后的据点,兵力充足。 黄明聪故意只命杨弘礼率少量部队攻城,而假装把主力进攻他处,以麻痹林邑军。而暗中黄明聪则命心腹蒯云烈等人率敢死士,每人都持火炬和铜角,在夜间四鼓时分,越过重壕,用云梯登城。 猛将宋纂一马当先,先登入城,士卒们也纷纷蚁附而上,然后吹响号角,万炬齐举。城下军队呐喊而进,有如雷霆之势,遂攻进城中。 隋军攻破交谷城,重创了林邑军的士气。 此时林邑国王梵志又使出了杀手锏象兵部队,准备攻击进击的隋军。 黄明聪用画成的狮子蒙在马上冲击,又故意敲鼓,并以众弩击杀大象。林邑军的大象都返身退走,林邑军大部溃败。 此战黄明聪斩首七千余级,俘获无算,几乎全歼了林邑残余的主力部队。 失去军队的梵志又惊又惧,乃率兵南逃。黄明聪率兵继续猛攻,一路追击到大缘江,将其沿江木栅尽毁,再次俘虏和斩杀无数林邑军。 黄明聪进军如有神助,乃穷追不舍,乘胜攻破林邑国都,并安抚官民和归附者,来归顺的人每天以万计。 此次黄明聪为了防止梵志去而复返,便命杨弘礼、宋纂、何光三人追击梵志,并击破了林邑各处的援兵。 梵志仓皇失措,焚烧宫室仓库后逃到海上。他本来以为这一次又能像之前一般逃脱,却没想到黄明聪早料到梵志兵败后会出海,因此命麾下大将张镇州率领舟师伏于林邑以东的海上。 等到梵志出海之后,张镇州发现对方的痕迹,立刻出击,于海上击败梵志残部,并擒杀梵志。 至此林邑国始平。 黄明聪进军如旋风一般,实在太快了。等到周法尚赶到交州,黄明聪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已经平定的林邑。 捷报传到洛阳,杨广大喜,黄明远趁机劝杨广迁部分汉民于此,使林邑之地,永入大隋。 杨广乃以黄明远的建议施行。 为了更好的经营南方,杨广又以周法尚为交州刺史,兼任交州安抚大使,负责经营交趾和林邑。 命黄明聪为开府仪同三司,荡州刺史,代管农州、冲州二地。林邑虽然设置了三州十二县,但基层官吏全无,三州的班子也根本拉不起来,吏部也没办法配齐上百人去林邑为官,因此只得使最靠北的荡州代管农州、冲州二地,至于属县,只有一个典冲城。 而长史沈映则被任命为驩州刺史。 黄明远又趁机表自己的表弟崔仁翰为交趾令,至此整个越南之地,基本上落入黄明远的手中。 黄明远乃给堂弟黄明聪去信,自己会令资源向林邑倾斜,命其向南攻略澜沧水三角洲的野人部落,发展农业,储蓄粮食。而黄明远也会从大隋内陆向林邑移民。 林邑本身自然条件优越,虽然不是王霸之基,但开发好了,又是一个小江南。未来北方争霸,林邑承担着输血的作用。而哪怕北方争霸真的失败了,但狡兔三窟,林邑也将是家族在南方的一条退路。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莫如兄弟 对于杨广来说,林邑之事更多的在于其颜面问题,所以大隋再次出兵林邑之后,杨广也就不关心出征的情况。 实际上满朝内外,也没有几个人会对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关心。在众人看来,什么林邑国,不过是个野人之地,又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是没人对黄明远的积极态度感到吃惊,但黄明远吗,天子的爪牙,以讨好天子为目的。况且他一个武夫,对开疆拓土之功天然的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明远自五月底正式入值尚书省,虽然没有正式的职务,但天子将原本苏威独霸的尚书省之权一分为二,黄明远成为了尚书省的二号人物。 虽然黄明远之前也是宰相,但一个管事和不管事的宰相实际上是有天差之别的。黄明远因此权势更盛,成为了朝堂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至于其得天子信重,整个大隋朝堂无出其右者。 黄明远入值尚书省之后,并未变得骄纵,待人处事一如往常。在他看来,若是大隋某一日真的会亡,那在大隋的窠臼里为了一点权力争斗不息,实在是自寻烦恼。 尚书省本来一直是苏威的自留地,黄明远担心自己来此苏威会心中不舒服,破坏了双方的联盟,因此对苏威越发的恭谨有礼,其姿态倒也让苏威说不出话来。 苏威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也算是垂垂老矣。但其权利欲越发旺盛,若不是来的是黄明远,他心中忌惮,早想办法将对方挤兑出去了。 这些日子,苏威面对杨广的咄咄威逼,步步退让,在群臣看来,已经失了宰辅的身份和气度,颇为众臣诟病。但苏威却依然我行我素,不为众人的言语有所变化。实际上开皇十二年的“朋党案”,早把一个政治家的脊梁打断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政客。 苏威看得很清楚,杨广用他不过是遮羞而已。没看到这些日子权利基本上都到了裴矩和张衡二人手中,纳言杨达早就不管事了,拱手将门下省的事情交给了裴矩。 苏威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地等到退休,别跟天子过不去。对于黄明远,他并没有足够的本钱和对方对抗。 至于杨广,那就是尊神,供起来吧。 很快,震惊朝堂的“滕王卫王案”爆发,让杨广的狠辣与严酷更明明白白地暴露于外。 杨家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奇葩,本就人丁稀少,还内斗不止。早在杨坚时期,就有兄弟反目之事,惹人议论。 杨广当上天子之后,对待诸王的恩宠很薄,却多有猜疑防范。他的两个堂兄弟滕王杨纶、卫王杨集心中感到忧虑恐惧,就叫术士卜问吉凶并打醮求福。 杨纶让术士王琛而问之,还令沙门惠恩、崛多等为其度星法事(哪里都有和尚们的事,尤其是这些阴晦之事);杨集让术士俞普明章醮以祈福助。二人越玩越大,最后便有人告发他们怨恨诅咒天子,杨广便让黄门侍郎王弘追查此事。不管此事的真相如何,也不知道杨纶、杨集二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怨恨诅咒天子,到最后王弘给杨纶、杨集二人判了一个坐当死。 杨广便下诏群臣如何处置二人,杨素便说道:“纶希冀国灾,以为身幸。原其怀恶之由,积自家世······其先乃离阻大谋,弃同即异,父悖于前,子逆于后,非直觊觎朝廷,便是图危社稷。为恶有状,其罪莫大,刑兹无赦,抑有旧章,请依前律。 集密怀左道,厌蛊君亲,公然咒诅,无惭幽显。情灭人理,事悖先朝,是君父之罪人,非臣子之所赦,请论如律。” 也不知杨素是不是投天子所好,反正义正言辞的要处死这二人。 黄明远素来不参与这种事情,也不发表意见。不过杨广似乎没打算放过看热闹的黄明远,又让黄明远表态。 二人诅咒之事,本就是说不清楚,以这样的罪名杀死两位亲王,纯属笑话。再说大隋现在一共只有三位亲王,一口气杀了两位,让天下人怎么看。 黄明远只得说道:“虽复王法无私,恩从义断,但法隐公族,礼有亲亲。致之极辟,情所未忍。”却是反对处死杨纶、杨集二人,而是建议将二人除爵便可。 杨广似乎也觉得一日杀二亲王将会闹得有些大,便同意了黄明远的建议,下诏将杨纶、杨集除名为民,流放边郡。 杨纶、杨集被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不过是杨家自己的事情,宗室本无恩于国家,其被立、被废,无关紧要。 不过此事倒是让仅存的蔡王杨智积吓得不轻。杨智积之弟高阳郡公杨智明亦以与杨纶、杨集交游夺爵,本就谨慎的杨智积逾惧,乃阖门自守,非朝觐不出 杨智积有大才,是杨家少有的文武之人,而且为人谨慎小心,是个可以倚重的人,但杨广却不用。 黄明远尤其不理解杨广的心思,哪怕这些堂弟各怀心思,也要想办法收为己用。在世家大族林立的今天,杨家本就出身卑微,若是再不仰仗亲族,又能靠谁呢。 似乎从八王之乱始,皇族之人就尤为忌惮自家人。天下三百年混乱,各国被诛杀的皇亲国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实际上,宗族之内有矛盾很正常,但生死存亡之时,最靠得住的依旧是宗族。为上者对待家族子弟还是要公正廉明。黄明远底下十几个弟弟,他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不偏不倚,因此众人也把他当做父兄来看待,听从他的安排,黄明远也竭尽全力地培养他们。这些家族子弟才是自己未来能靠得住的人。 黄明远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劝谏杨广,去亲近自己的兄弟。当然,他现在也没有能亲近的兄弟了。 好像从杨坚开始,兄弟之间就关系不好。杨坚做大哥的,与其弟杨整、杨瓒关系不好,甚至杨瓒曾数次阴谋图害杨坚。至于杨广兄弟,杨昭兄弟,也不过是徒惹笑柄而已。 杨纶、杨集都是朝廷内部可有可无的人物,因此没有人会在意。 或许是怕人议论自己苛待宗族,杨广又以三叔滕穆王杨瓒第六子,杨纶六弟杨诜,袭封滕王,以奉穆王嗣。至于杨集没有兄弟,卫王一脉直接断绝。 这件事对黄明远影响并不大,但是却让黄明襄很是激动。 黄明襄写信给黄明远说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天子连兄弟都不爱,又怎么可能爱天下人。” 黄明远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心中是这般想的,但杨广这位天子的演技,的确是太差了一点。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天子南巡 杨广此时可没有心情在意自己的几个堂兄弟,也不知道外人对他的看法。杨广这个人很奇怪,他一方面很重视外界对自己声评,尤其是外国人的颂扬能让他兴奋的睡不着觉;但一方面又根本听不进外人的意见,讨厌劝谏。 到了八月份,前往扬州的运河勉强疏通,杨广便准备前往扬州。 自今年三月开始,这条运河疏通、挖掘了不过五个月,竟然已经能够行舟,除了大隋百工精湛的技术,是朝廷对小民的盘剥。这条运河每一里河沟之下,都是无数的庶民的尸体,满满的都是血。 八月五日,天子诏命,以宰相苏威留守洛阳,以鲁国公黄明远总揽禁卫,天子于八月壬寅(十五日),自显仁宫前往扬州。 天子南巡,除了身边的嫔妃、宫女内侍以外,包括朝中重臣、侍卫共计数万人之多。本来长安是首都,天子驾临洛阳之后以宰相留守,现在又使人留守洛阳,使得整个天下的政治中心有三处,也让人哑然失笑了。 但天子认为可以,也便可以了。 为了巡幸扬州,杨广足足准备了数月。 之前杨坚在位的时候,朝中众人也多从仁寿宫避暑,但这一次不同。除了妃嫔、官吏,还有朝臣家属,各国使节,杨广甚至将南陈后妃、被废黜的蜀王杨秀等人都带着一起南巡,如此大规模的前往扬州,还真是第一次。 从洛阳至扬州共约一千五百里,沿途十余个州府,上百的县府,朝廷如此大费周章的南巡,颇为人诟病。黄明远私底下觉得,杨广除了巡视江南,加深对其统治以外,怕是还有衣锦还乡的想法。毕竟他虽然家在关中,但在扬州待了十余年,也算是个老扬州人了。当然,还有没有杨广实在住烦了离宫的原因,也未可知。 八月十五日,杨广在还未建成的显仁宫游览了一圈之后,直接坐上了王弘带来的龙舟。作为天子亲信的王弘,此时也算是有名的佞臣了,因为其为天子建造龙舟之事,现在的奸名远超后来的裴蕴和虞世基。 登上龙舟,远眺黄河,后世之人,很难想象大批的战舰在黄河之上乘风破浪、扬帆起航的场面。 这时候的黄河,泥沙之害还没有那么严重,不仅能通航,还能通大船,甚至是最庞大的五牙战舰。滚滚黄河,一路向东,仍是中原地区最为重要的交通水道。 黄明远作为总揽禁卫的重臣,自是须臾离不开杨广的身边。这一去扬州,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的,黄明远便准备带着长子维扬、陆贞和侍女七七一同前行。若不是几个年纪小的不便车马劳顿,黄明远都准备带着裴淑宁同去。 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一览江南原汁原味的山川风景,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黄明远作为朝堂上的宰相重臣,自是有属于自己的座驾。负责打造龙舟的王弘倒也知道自己这个天子的小亲信远不如黄明远这个大亲信地位高,因此为了迎奉黄明远,给黄明远安排的座驾很是舒适。虽未逾越,但其内也别有洞天。 不过黄明远本人和儿子都不常在船上。 黄明远作为军队统帅,自是需前后奔波。而黄维扬小小年纪,也常伴天子身侧。 杨家人都是隔代亲,虽然杨广与杨昭的关系不怎么亲近,但杨广却是极其疼爱孙子杨佶。杨广自从离开长安之后,便将杨佶待在身侧,亲自教养,一如当年的杨昭一般。杨广怜爱孙子没有玩伴,便时常招黄维扬前来自己的龙舟与杨佶玩耍。因此黄维扬也常在杨广身边,颇为杨广喜欢。 十八日,南巡的队伍到达小朱航,从漕渠出洛口,并换上了更加宏伟的龙舟。 天子的龙舟上有四重建筑,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龙舟最上层是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都用金玉装饰;下层是宫内侍臣住的地方。皇后萧氏乘坐的翔螭舟规制比炀帝乘坐的龙舟要小一些,但装饰没什么不同。 整个队伍另有浮景船九艘,船上建筑有三重,都是水上宫殿。还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蔑等几千艘船,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坐,并装载朝廷内外各机构部门进献的物品。 为了使这些龙舟在还未完全修建好的运河之中行走,这些船共用挽船的民夫八万余人。而且这纤夫还分等级,其中身强力壮的挽漾彩级以上的有九千余人,称为殿脚,都身穿锦彩制作的袍服。这些殿脚专门拉龙舟,远远望去,好像云彩拉着龙舟前行一样。 除此之外,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几千艘船供十二卫府士兵乘坐,并装载兵器、帐幕,由士兵自挽,不给民夫。 看着无数的大船巨舰,黄明远第一反应就是以这时候的造船技术,自己的航海舰队没跑了。 原以为国人对水军不重视,造船技术要到宋朝才有了质的飞跃,现在看来,自己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中国造船技术的领先,在整个古代就没有断节过。 这南下的队伍,舟船首尾相接二百余里。每到晚上,灯火照耀江河陆地,运河之上,犹如一条绵延千里的游龙。大批的骑兵在两岸护卫行进,旌旗蔽野。队伍所经过的州县,五百里内杨广都命令地方进献食物,以供养天子。多的一州要献食百车,极尽水陆珍奇;这些东西后宫都吃腻了,很多吃不了的,将出发时,便就地把食物扔掉埋起来。 人人都说天子好,黄明远之前还没感觉。无论是从电视里看的,还是现在经历的,总觉得天子除了权利大,责任重以外,所拥有的的一切未必都是好的,毕竟有所得必有所失。但现在看着这百里行舟,山珍海味,金银珠宝,极尽奢华,试问又有哪个人面对这般景象不被迷了心智?好像这种情况下,当个昏君,也是正常的。 看着杨广每日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的姿态,黄明远不由得摇摇头。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杜伏威 南巡队伍一路南下,到了泗州,杨广乃决定在此短暂停留一番。黄明远也难得清闲,便带着儿子黄维扬行迹于泗州码头的草市之中,探寻一番泗州的风情。 泗州一直到清朝时期,都是淮河要地,清康熙十九年时(1680年)主城陷入洪泽湖中,后世遂不得闻。但此时的泗州因为大运河的开凿,勾连两淮,位置绝佳,因此异常繁华。 一路南来,黄明远每到一地,只要有机会,便会带着儿子去访问一下民情,了解社会现状。这个时候,因为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导致南北差异巨大,而民间和豪门生活更是天壤之别。 就像晋惠帝始终想不明白老百姓没有粮食吃为什么不吃肉一样,没有经历过百姓生活的上层人物是很难真正理解下层的老百姓的疾苦的。 对于长子维扬,黄明远抱有很大的期望,也一直是把长子当做未来的天子来培养的,因此他希望长子能够从小便知晓民生疾苦,懂得亲民、爱民,能够养成开放、进取、积极、发展的大局观。 这一日早上,卯时刚过,黄明远父子二人便只带了几个护卫,来到泗州的草市。此时虽早,但草市上的小商小贩早就已经出摊,来回的叫嚷声不断。 隋唐时代的商业还并不算太发达,市场都被固定在里坊之中,开放都有规定的时间。也就只有渡口边的草市这种野路子因为来往人流量大,又没有位置、时间限制,才能够粗放发展的如此繁荣。 后来唐宋时期那些着名的古镇,大多是从这种草市发展起来的。 黄明远找了路边一个干净的小摊,点了两份鸡丝豆腐脑和一盘油旋子,这都是当地的特产,父子二人便吃了起来。 黄维扬虽然还不满五岁,但高门的大户的嫡长子,更早当家。他从丰州、长安、洛阳再到泗州,虽然年少,但足迹也遍布南北,经历丰富,成长的也很快。加之他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多了父母的陪伴,享受到充足的父母亲情,因此人格培养健全,成长条件优渥,早就不是一个寻常孩童。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别提多舒服。 黄维扬虽小,也愿意跟着父亲的身旁,哪怕是只是安静地吃顿饭。这一年多来,黄明远北上南下的,极其忙碌,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也急剧减少,因此父子二人都异常珍惜在一起相处的机会。 维扬年纪毕竟还小,虽然吃着新奇,但一碗鸡丝豆腐脑也吃不下。因此他只吃了一半,这豆腐脑便吃不下去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要吃多了,因此他便放下筷子准备看着父亲吃。 黄维扬刚放下筷子,抬头就看到父亲身后对面的街上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桌子上的豆腐脑和油旋子,眼睛里满是火热。 黄维扬也好奇地盯着那个小男孩去看。 黄明远看到儿子正看向他的背后,也转过头去,看到了街对面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年纪不大,不过八九岁上下,衣服破烂,浑身脏兮兮的。他盯着油旋子,满眼放光,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衣服的一角,看到有人看向他便低着头却不愿意转过头去。 黄明远看到这男孩很好奇,也想让儿子了解一下穷人家的孩子的生活,便让一旁的苏邕去把这男孩叫过来。 这时惊动了不远处男孩的父亲,男孩的父亲看到苏邕要带走他的儿子,以为儿子闯了祸,立刻就带着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地上痛哭求饶起来。 苏邕好说歹说将三人带来,而这三人不知道贵人相招,是福是祸,因此皆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 父子三人一看就是老实人,黄明远更不会为难他们,因此让人端了三碗鸡丝豆腐脑,又拿了一些油旋子给这三人吃。 刚开始那男孩的父亲还满是怯意,不敢动筷,后来见对面的贵人没有恶意,这才敢接受对方的好意。三人兴许是饿的狠了,立刻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看就是很久没吃饭的样子。 经过交谈黄明远才知道,这个男人叫杜老四,是齐州漳丘(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人,乃是运河上被征召的役夫。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是他的同乡辅公祏,而另一个小一点的是他的儿子杜尧。 听到这两个名字,黄明远心中一顿,单是一个还不好说,但这二人在一起莫不是就是杜伏威和辅公祏二人。毕竟辅姓本就是个稀有姓氏,再加上二人都是齐州人,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杜伏威的年龄应该比辅公祏小啊,要不然也不会称其为兄长,这杜老四明显比辅公祏大不少。 再看向那个正和豆腐脑做斗争的杜尧,黄明远心道若是这个孩子,便对上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眼看对方是后来闻名天下的三大农民军之一的杜伏威,黄明远对这二人也有了些兴趣。 黄明远笑着对杜老四说道:“杜老四,我且问你,尔等不都是齐州人吗,离着这里有上千里之遥,怎么会来到泗州讨生活?” 杜老四脸色一暗,赶忙说道:“回贵人的话,俺也不知道官老爷们为啥会让俺们来这地方,眼看乡里快到秋收了,麦子要烂在地里也不能回家,俺们也心急很。这次俺们齐州人来了数万人之多,都是被派来开挖运河的。” 黄明远又问道:“那你知道当地人去哪了吗?这服劳役除了戍边,其他的不是应该就近服劳役吗?” “贵人,谁说不是呢?小人听说这边的壮丁都去了东都,早就没人了,然后俺们才来补这边的空缺。” 黄明远立刻明白,怕是地方上的役夫实在不够了,所以地方上开始实行跨区域服役。这虽然弥补了劳役的不足,但实际上使得人力的流动性增强,增加了官府的管理难度。而这些役夫又因为离开了家乡,长期不能回家,心中恐惧,增大了作乱的可能。 杜老四也不知道黄明远的身份,看到黄明远的样子满是畏惧,也不敢说话。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螟蛉之子 黄明远想到这里,又向杜老四问道:“你们这些役夫远道而来,有专门的官员管理吗?是不是有偷盗、打架斗殴甚至杀人越货等事情的出现?” 这时杜老四一旁的辅公祏吃完了一碗豆腐脑,怯怯地说道:“前些日子,来了一群当官的,将俺们编成了什么工程营,说是会按什么制度管理,反正俺们也不知道什么制度,也没人管。不过贵人说的偷盗、杀人的事情营中倒是有不少。俺们大家都是不同的地方来的,为了活着都抱成一团,因此常有打架的事情。在营里只要不耽误干活,就是打死人了也没有人管。这些日子营里的吃食越来越不好,量也越来越少,常有饿死人的事情。听说不少沂州那边的役夫,都准备偷偷逃走了,说是要回家。不过俺听说也有不少人不敢回家,会有官府的人去抓,因此这些人实际上都逃出去当土匪去了。” 黄明远听了脸色越发的难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再好的制度,天子不上心,下边的官吏就不会上心,然后便形同虚设。 原本这些老百姓各在自己的家乡,再是有点见识,也不过围着一个村子、一个里转,但现在因为服役的关系,天南海北的役夫云集在一起。很多有能力的人立刻便会脱颖而出,各种思想也开始传播起来。 实际上这数以百万的役夫,对于朝廷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大的火药桶,一旦处置不当,使得他爆炸,便会伤人伤己。难道这群为了活命的人还会老老实实的去做顺民,他们为了生存,只会成为流寇、土匪,祸乱一方。 而王弘只知道谄媚天子,却不知道妥善管理,除了使得无数的役夫死亡,还会使得这些痛恨劳役的百姓成为朝廷的敌人。而整个大隋末年的民乱,基本上就是这么产生的。河北、河南、两淮地区的最初的一批乱民,十有八九都是修渠开河的役夫。 不在压迫中死亡,就在压迫中爆发。而很显然,这样的爆发会直接摧毁了大隋。 看到黄明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杜老四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杜老四心底直埋怨辅公祏这孩子,这贵人看着就不凡,怎么什么话都说。 黄明远自不会和三人计较,看到三人恐惧的样子,便笑道:“尔等不必恐惧,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说着,黄明远便向杜老四问道:“老四,你这儿子今年多大了?” 杜老四忙说道:“回贵人,这是小人的二儿子,今年刚满十岁。” 黄明远又说道:“你这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虎头虎脑的,惹人怜爱,我看着也喜欢。我有心收养你这个儿子做个义子,你觉得如何?” 杜老四听了一愣,有些惊住了,接着便是欢喜地跪在地上叩首道:“谢谢贵人提携,谢谢贵人提携!” 说着杜老四一拉儿子杜尧,说道:“儿啊,还不给贵人磕头?” 对于黄明远的话,杜老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并不怀疑黄明远会对他们父子不利。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几个穷劳役,臭虫一样的人物,如何值得人算计。 杜老四怕贵人反悔,因此忙叩头谢恩,要把此事坐实了。 这时一旁看起来有些傻傻的杜尧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要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听到父亲的话,他赶紧跪下一同磕起头来。 黄明远满脸微笑,将杜老四扶起来,这时又看向杜尧问道:“你愿意认我为义父吗?” 杜尧虽然看着木讷,但却是一个机灵人,听到黄明远如此说,他便立刻喊道:“孩儿见过义父。”说着不停地磕头。 黄明远将杜尧扶起来,说道:“你今年虽然才十岁,但跟着父母艰辛生活,也算成年,我且送你一个字,便叫伏威。今日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这把跟随我多年的配刀就送给你了。”说着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递给了杜尧。 杜尧抱着四尺长的马刀,欢喜无限,爱不释手。 “谢谢义父!” 而一旁的辅公祏也是满眼艳羡,对于他们这种一辈子要在土里挣扎的泥腿子来说,有一个贵人赏识提携的机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儿孙改变命运唯一的机会。 贵人看得起他们,可惜却不是他辅公祏。 不过这也让辅公祏觉得杜尧日后不可限量,因此打定主意以后跟着杜尧混。 黄明远本打算带走三人,可因为杜老四的家人都还在工地之上,杜老四也不好直接跟着黄明远返回。而且黄明远坐的是龙舟,戒备森严,也不能让杜老四一家上船,坏了规矩。 黄明远便让杜老四和儿子回家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带着妻子家人,跟着黄明远委派的一个侍卫前往泗州城,然后通过四海商团前往洛阳。 对于黄明远来说,今日收杜伏威为义子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早就有的想法。 这年头万事讲究靠家族,一个人的单打独斗根本不可能。黄明远没有李渊那般庞大的家族,自然要想尽各种办法增强实力。 同时代的窦建德、杜伏威,因为出身卑贱,没什么家族依靠,都是收了无数的义子。这些人对其竭尽忠诚,成了他们最忠诚的核心嫡系。而之后那些泥腿子争天下的,朱温、李克让、朱元璋、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全都收了无数的义子。而其中的佼佼者李存孝、李存审、沐英、李定国等人都成了国家基石一般的人物。 义父义子的关系,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纽带,将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黄明远早就有收一批义子的打算,也收养了一大批的孤儿,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个时代能在后世留名的,最差的也是寒门地主出身,要想找一个出身低微又有天赋的少年,的确很难。 而杜伏威这个人,年纪虽小,但可塑性强,有相当出色的军事天赋。最重要的是他野心小。隋末时期无数人称王称帝,但唯有杜伏威一人从未称王,而且早早的便主动投降了李唐。此人若是培养得到,将来可以成为儿子最好的助力。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以人为重 杜氏父子离开之后,黄明远问向儿子道:“雕郎,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收那个年轻人做义子吗?” 黄维扬小名雕郎,因为他有一对白雕,去哪都带着,黄明远便给儿子起了一个小名叫做雕郎。这年头跟后世一样,讲究名字贱,好养活,比如刘裕小名“寄奴”,宇文泰小名“黑獭”,陶渊明小名“溪狗”,赵匡胤小名“香孩儿”,若没个小名都不好意思出门。黄明远还没脸叫儿子“猫蛋”、“狗蛋”的,雕郎正好意味着鹰击长空,鹰扬天下,倒是跟他的名字维扬对应。 黄维扬年纪还小,不太懂得父亲的深意,便说道:“莫不是那个人有很大本事,所以爹爹要收为义子。” 阿耶这种称呼胡风太重,黄明远素来不喜欢,因此让家里的孩子都叫爹爹。 黄明远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 黄维扬虽然年少,但见父亲亲他,也满是害羞,脸色绯红。不过父亲与他亲近,他很是开心。 “雕郎真聪明,那个少年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大才,所以我趁着他现在穷困,以义父义子的名义去招揽了他,以后方能为我所用。” 黄维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刚才那个普普通通还流口水的小男孩和父亲口中说得大才相提并论,于是疑惑地说得:“可是我却看不出他哪里神奇来?他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还有些馋。” 黄明远不由得笑了笑,抱着儿子说道:“雕郎,很多人未发迹之前,并不是那么引人入目的,切记不要从外貌、出身辨别一个人的才能,因为那些是天生的,而能力却是后天培养的。你要记住,有才能的人,越是出身卑贱、境遇不堪,越不能歧视,因此拉拢一个人,要从其低微时开始,雪中送炭,才能得人心。” 黄维扬似懂方懂的点点头。 黄明远抱着儿子,对儿子说道:“雕郎,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国君,一个叫齐威王,一个叫魏惠王。二人在郊外会猎,两个人就说起了各自国家的宝贝。魏惠王说:‘我有直径一寸左右的珍珠,能照亮车前车后各十二辆的珠子有十枚,而齐国有什么样的宝贝呢?’齐威王便说道:‘我的宝贝和你的不同。我有四个臣子,派他们分守东南西北,各地其他国家就不敢对付我的国家,还要来朝觐于我;国内的盗贼都被平定,各地的老百姓也纷纷迁到我的国家。我这四个臣子,能照耀千里,岂止十二辆马车呢!’” 黄维扬听后说道:“父亲是说人才比珠宝珍贵。” 黄明远意味深长地说道:“雕郎,你要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官职爵位,而是人才。在人才面前,金银珠宝不值一提。只有掌握了人才,才能获得金银珠宝,获得官职爵位,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黄维扬点点头,虽然不太懂父亲的意思,但还是将之记在心中。 对于黄明远来说,儿子现在很多道理不懂不要紧,但要让他知道。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才会逐渐明白。 黄明远抱了儿子一会,黄维扬对父亲说得:“爹爹,我想下来走走!” “好!” 黄明远放下儿子,牵着儿子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 父子二人游览了一圈草市,倒是很惬意新奇。实际上父子二人并不是见到草市的东西感到稀奇,因为家中有四海商团,天底下的珍奇玩意都能送到家中,维扬也早就见识了各种珍奇玩意了。不过这种无拘无束的畅玩,让父子儿子彼此很舒服。 离开草市之后,黄明远又带着儿子去了离得草市比较近的工程营。双方虽然离得不远,但却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如果说草市有多么的繁华,这工程营就有多么的破烂。 别说又专门管卫生的人员,基本的热水和厕所管理也没有。运河两岸,一排排破烂的地窝棚,就成了这些役夫居住的地方。 因为今日不行船,又不能开河,这些役夫破天荒的歇了一天。这些人一个个在工程营内外,望着运河,眼神空洞,瘦骨嶙峋,仿佛是没了灵魂。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相互之间却又是无比的沉默,气氛很怪异也很压抑。 黄明远不知道这些役夫是如何想的,但他知道,这样的生活,自己怕是一分钟也受不了。而为了脱离这种生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在乎,哪怕是死都可以。 黄明远觉得这些人中一定有很多人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黄维扬站在父亲的身边,望着远处的工程营问道:“父亲,他们都是住在这里吗?” 黄明远望着远处对儿子说道:“对,这就是他们的一切!” 黄维扬不解地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不住屋子呢?” 是啊,为什么不住屋子?黄明远没有嘲笑儿子如晋惠帝问的“何不食肉糜”一般幼稚,在他们心中,人不就是该吃肉,该住屋子的吗? 可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谁又把他们当作人了?或者说现在的他们,还是人吗? 黄明远没有回答儿子,而是问道:“雕郎,你看到了什么?” 黄维扬稚嫩地说道:“我看到他们一个一个,过得好辛苦啊。爹爹,我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黄明远意味深长地说道:“雕郎,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兼济天下的理想。而我们所奋斗的,最直接的,就是让这群没有饭吃,没有房子住的穷人,能够吃饱穿暖。现在有些事情或许做不到,但这种理想却永不能忘记。” 常怀赤子心,不负青云志。 黄维扬看着父亲的样子,虽然不懂的很多,却又好像懂了什么。 ······ 黄明远带着儿子一直逛到下午才返回船上,小家伙东跑西颠了一整天,虽然兴奋,但还是疲累的很,早躺在黄明远的怀里睡着了。 黄明远将儿子交给了七七,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座驾,他要去查一查泗州民夫的具体情况,现在之时,万事丝毫不赶掉以轻心啊。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役夫之乱(上) 黄明远父子一路游泗州的时候,杜老四父子也带着杜伏威和辅公祏二人回到了住的窝棚。辅公祏因为和杜老四同乡,其父又是杜老四的旧友,因此杜老四一直把辅公祏当做儿子一般照顾。 这工程营中,鱼龙混杂,为了不引人注目,黄明远派的侍卫也不宜进去其中。因此他便跟杜老四父子约好,明天一早他会来接他们一家人。约定好之后,这名侍卫便离开了。在他看来,不过一家役夫,料这工程营的管事也不敢得罪鲁国公。 而杜老四本着财不外露的心思,严厉约束儿子不得与旁人说起今日的事情,不过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他们一番欣喜的回到家。 说是家,就是个住的地方。 杜老四和长子二人被官府征发徭役,家中无人照料,因此其妻子也充当健妇,来到工地上给人洗衣做饭。一家人短暂寄居于泗州,又无生活来源,日子过得无比艰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徭役才能结束。 对于杜老四来说,往日生活全无盼头,不过是一日熬过一日,谁知道哪天运气不好就死在运河里了。今日没想到小儿子入了贵人的眼,他们家总算是时来运转,碰到了贵人。 杜老四回到家中,悄悄告诉妻子此事,令其连夜收拾行李,等待明天贵人上门。在杜老四眼中,那些衣着华丽的都是贵人,黄明远的侍卫自当也是。 杜妻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为人老实巴交,也没什么主意。听到丈夫这样安排,她便立刻收拾东西。实际上杜家也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到了夜里,杜老四一家正准备休息,忽然同村的张老憨来到杜老四家的窝棚口,张望着喊道:“四兄?四兄?” 杜老四听到外边有人唤他,心中本就有事的他立刻一惊。 杜老四没有出去,而是在窝棚里轻声回了句:“是老憨兄弟啊,这么晚了,有啥事不能明天早上说?” 这张老憨忙说道:“四兄,白日里天师召集大家议事,你也没到,现在就差你了,你咋忘了呢?“ 杜老四明日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本不想去,奈何张老憨催促的急,实在没办法,他又不想让人看出破绽,节外生枝,因此只得一个人跟着张老憨前去。临走之前,杜老四又叮嘱妻子和长子杜庚好好看家,等他回来。 他们这些役夫看似只是一群出苦力的,但是因为来自各地,因此也各自以家乡组成了属于各自的小团体,相互抱团取暖。杜老四因为擅长拳脚,又为人仗义,所以在一众齐州役夫之中也有些威望。 这天师是他们拜的一个组织,在开河的役夫中很是流行。 众人作为役夫,无偿为朝廷干活,每天在工地上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却连个温饱都混不上,还有生死难料的危险,这群普通寒伧再是愚昧顺从,由不得众人不对现实不满。只是大多数人上有老,下有小,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将心中的愤怒和反抗压制在心头。 而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给人希望的宗教团体最容易在这种地方繁衍。 这个天师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道士,在役夫群体中很是有名。众人传说这天师乃是天上的星宿转世,精通各种法术,神通广大,因此信徒颇广。杜老四亲眼见过天师施法,便可捉鬼拿妖,剑斩厉鬼,其更有神功护体,能使人刀枪不入,众人皆是深信不疑。 这时杜老四来到聚会的地方,工地之中不少威望显着的头领们都到了。 只见此时那个天师站在人前说道:“是谁给你们现在的苦难日子,又是谁让你们过得生不如死?都是隋朝的天子。现在真正的天子已死,天国当立,隋朝皇帝乃西方妖孽所化,要杀光你们全部之人。尔等跟随我诛杀隋朝皇帝,共建神国,尔等也当享无限之极乐,永保富贵。” 这时那个天师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立刻振臂高挥道:“诛杀隋帝,共建神国,重铸乾坤,永享极乐。” 此年轻人正是杜老四的齐州老乡,齐州章丘人王薄。 众人仿佛也被洗脑了一般,跟着呼道:“诛杀隋帝,共建神国,重铸乾坤,永享极乐。” 此时众人早就被这个天师给洗脑严重,因此脸上满是癫狂的样子,哪还有之前老实巴交的模样。 若是今日之前,杜老四也会积极地参与其中,成为他们的一员。既然天师能够让人刀枪不入,那哪怕是造反,也是可以成功的。 但今日见到贵人提携,让他的心又冷却了两分。造反是要死人的,而跟着贵人,却能够平平安安的获取富贵。人就是这么现实,既然有了退路,杜老四便不愿造反起来。 只是在这种场合,旁观者清。杜老四心中明白,众人早就中了这个天师的魔咒,他万万没有反对的道理,否则必会血溅五步。因此杜老四此时只能佯装成天师的信徒,加入其中,然后趁机逃脱。 这天师让他们这些头脑去四处召集亲信同乡,很快便有万人之势。 此时人马混乱,杜老四又在众人之中作为领头人,极其显眼,根本逃脱不了。此时长子也被同乡裹胁到作乱的队伍,杜老四见到儿子,又急又恼,却无能为力,因此便叮嘱儿子一会发生动乱一定要紧跟自己。 眼看这么多人作乱,今日的动静怕是小不了。 杜老四却无能为力,只得被众人裹胁。 早有管事和监工上前叱骂,原本这些监工对众人非打即骂,众人对于这些监工畏之如虎。不过现在有了天师的保佑,他们能够刀枪不入,谁还惧怕几个监工。 管事、监工人少,王薄带着几个健壮的役夫立刻上前,将几个管事、监工围住斩杀。众人提着他们的人头,越发的血往上涌。 眼看之前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管事、监工全死了,众人似乎有些相信这个神国的到来。 王薄又带着人四处在营中放火,火光冲天,大人小孩的哭喊声无数。在这冲天的大火中,一场罪恶和反抗的动乱,被彻底点燃了。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役夫之乱(下) 当运河岸边的工程营乱子刚起的时候,黄明远便已经发现了骚乱的情况。只是此事实在出乎黄明远的意料,这场动乱出现的时间要比黄明远想象的早。毕竟工程营的役夫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大可能冒着杀头的危险去作乱。而且现在天子在泗州,平叛的军队也在泗州。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什么原因,容不得黄明远再有什么顾虑,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平叛。 黄明远一边命人前往杨广的龙舟上报叛乱情况,一面命人将他的座驾往岸边靠。此时运河北岸一片混乱,而朝廷的指挥中枢在运河之上,通信不便,势必要移师上岸。 黄明远又令人在座驾之上悬挂帅旗,号令三军。 此时杨广也接到了侍卫的奏报,并派人授权黄明远前往北岸平叛。望着运河北岸工程营处扑天的大火,杨广的眼中止不住的愤怒。这些叛逆存心给他上眼药,要让他不痛快。尔等叛逆让朕不痛快一时,朕便让尔等不痛快一世。 黄明远靠近运河北岸,直奔运河北岸的右领军府。时右领军府主将为黄明远的旧部麦铁杖,其在平杨谅之乱后以功晋右领军府将军。 杨广南下之时,人数众多,还未完工的运河并不能承载这么大的人流,因此杨广以左右领军府在运河北岸,左右领左右府在运河南岸,与天子并行护卫。此时北岸的戍军正是左右领军府。 工程营的役夫虽然叛乱声势很大,但也就是在工程营内闹腾,并没有影响到岸边的军队。 众人眼看工程营闹腾势大,不敢擅专,这才使得叛乱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平定。 黄明远到达右领军府军营之后,右领军府军营内部也出现了混乱。原来军中忽有谋反者起事骚动,在夜间,惊乱起火,因而全军尽受其扰。 黄明远身边一同宣旨的虞世基以为右领军府协同工程营役夫叛乱,难以信任,因此劝黄明远暂避锋芒。 黄明远眼看北面的叛乱越闹越大,若是右领军府大营一样乱了,光靠左领军府大营根本压制不住。 这些役夫虽然没有全部叛乱,但碍不住对方的裹挟。一旦让对方成势,便是百万役夫同乱,到时候怕是整个泗州都要完了。 黄明远心中清楚,这个时候,绝不能乱。 黄明远对虞世基说道:“虽然不知道右领军府为什么生乱,但这一定不会是全营尽反,若是此时把右领军府兵当做生乱的队伍,则是将其推到了对力面上。我想今日的叛乱必是有组织的预谋,而右领军府的生乱也是潜藏其中的奸人故意生事,想藉此骚动去惑乱众人而已。” 黄明远乃令虞世基将圣旨交给自己,而其前往河南岸的左领左右府调兵,命其前往北岸平叛。 而黄明远带人闯入右领军府军营,直奔帅帐,这时麦铁杖正在调兵平乱。 黄明远接过指挥权,下令军中士兵只要不是谋反者就在原地安坐勿动,黄明远自守立于阵中,又令麦铁杖扛着他的帅旗带领亲兵数十人,清缴军中叛乱。很快麦铁杖便将生乱的士兵一一消灭,并擒获了制造动乱的首领,彻底挫败了谋反。 黄明远顾不上审问,便将这些匪徒全部交给陆贞,令其彻查。 此时运河之中的备身府兵也上了岸。杨广登基之后,重整备身府,缩减为左右二府,分别是由段达、赵才二人指挥,又令亲信独孤盛、司马德戡、宇文成都、裴虔通等人征召数千关中精锐,建立骁果军中军,以为亲兵。 此时左右备身府登岸之后,黄明远下令左右领军府主力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包夹乱军,稳定局势。又令段达、赵才二人指挥的左右备身府军为中军,直奔叛军最集中的方向。 黄明远要求众人,第一要务不知歼敌,而是要将叛军和未生乱的役夫全部隔开,防止未生乱的役夫被叛军裹挟。 同时黄明远又命各军将外围未生乱的役夫带到西面二十里的空地安置,然后再对叛军进行清剿。 叛军到底有多少人不好说,但整个运河北岸数十万人,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只看气势,犹如天地崩裂一般混乱嘈杂。这些叛军似乎也不敢进攻军营,反而不断在工程营中裹挟、制造声势。 这是一场临时准备的叛乱,哪怕有计划有目标,仍然无法改变这群叛军内部组织的混乱。数万人的叛军,相互之间根本不认识,更别说有效的指挥。因此混乱在一开始之后,众人过了最初的同仇敌忾,只剩下内部的狂欢。 而造反者似乎也不在意他们目标的偏离,既然是造反,那就是造反。 整个工程营带给人的感觉是混乱的,是哀嚎和凄惨的。那些手拿各式各样武器的役夫,在杀了压迫他的监工和小吏之后,一下子便从被统治者成为了统治者,因此他们尽情地狂欢,尽情地掠夺和杀戮,享受这种权利带给他们的美好。 等到朝廷的军队从各个方向杀入叛军之中后,他们毫无阻挡,便将面前的叛军全部摧毁。 大隋的禁军,虽然早就蜕化、腐烂,但此时至少还可以欺凌一下叛军。 麦铁杖是个勇将,而段达也是个狠辣之人,因此隋军与叛军交战之后,众人不断往里面突,企图将这些叛军给驱散,形成倒卷的局势。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这些叛军毫无抵抗力,被骑兵驱赶着四散溃逃,整个工程营更加混乱。哪里都是叛军,哪里都是隋军,根本逃不得命。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恐惧的叛军士兵面对屠刀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抱头跪在地上,请求活命。而段达等人狠辣无比,哪管叛军之人投降不投降,挡在他前进路上的,一律杀死。 大队的骑兵将这些叛军一个个完全分割、摧毁,摧枯拉朽一般平定了这场叛乱。 黄明远又担心平叛大军会大肆屠杀,因此令众人将俘虏全部看管起来,不得随意屠戮。这么多的叛军,大多都是胁从,没几个是真心的,官军的屠刀总不能老是对内。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真正目的 役夫的叛乱很快被平定了,虽然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善后期,但基本上不会再出现反复。众人都喜气洋洋,唯有黄明远心中满是忧虑。谁能想到大隋第一次农民起义会发生在大业元年,这很可怕,即使他很快便被扑灭。 叛乱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像野草一样,风吹遍地,消除不尽。而令人不安的是,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不过今日的叛乱,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黄明远虽然没有组织过叛乱,但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叛军往往缺乏组织,很多情况下是少部分人发动叛乱,然后带动其余不明真相的人参与,而这一次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 黄明远不知道什么人能够仿佛在一瞬间便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动乱,而最大的怀疑便是整件事情仿佛有人在背后操纵一般。很显然,答案很明显又很模糊,很有可能就是那几家人做的事情,但具体是谁却很难说。 黄明远正思索着整件事情可能的前因后果,这时陆贞来到黄明远的身边,低声汇报了对那些军中叛乱的人的审讯结果。 据这些叛乱者交代,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等到对面的工程营生乱之后,他们便利用在军中的优势,制造混乱,最好让人以为整个右领军府一同叛乱了。这些人听命于一个叫毛复的人,除了毛复本人,众人跟工程营并无联系。可惜这个毛复在平乱的时候,眼见无法走脱,便当场自尽了。 这是一个死士,其志不小啊。 陆贞这边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是从众人口中审查出了一个名字——万安堂。 万安堂? 黄明远感觉自己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忽然间他想到当年他在婺州平乱的时候,从汪文进那里得到的消息,也是这个万安堂。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然又出现了。 看来今日之事与南陈余孽有关系。 不过黄明远倒也理解,杨广南巡,最重要的影响便是加深大隋对江南地区的影响力,这些志图复国的南陈余孽能不紧张。 不过对方在军中的实力并不强,官职最高的毛复也不过是个都督,其余人多是大头兵,所以才没有酿成更大的苦果。 黄明远便对陆贞讲了一些他的判断,又说道:“贞娘,从右领军府这里怕是不会有太大收获,你要将目光转向工程营。这工程营数十万人今日几乎是一同叛乱,绝对非一日之功,且其鱼龙混杂,怕是会有大鱼。” 这时陆贞回道:“诺!郎君,不过贞娘有些其它的想法。” “贞娘且说!” 陆贞说道:“贞娘总觉得今日的事情有怪,为什么这个万安堂会选在今日动手。他们应该清楚朝廷的数万大军就在此地,他们鼓动这些役夫叛乱绝不可能成事,除了暴露目标,损毁实力,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天子在此,若是能击杀天子,损失再大也是值得的。” 陆贞反驳道:“若是如此,自是可以。但实际上天子是坐的龙舟,身边又有数万军队护卫,这些人即使是在岸上成事,也不可能威胁到天子。哪怕此地情况有变,天子直接坐龙舟离开便是,难道这群岸上的役夫还能阻拦。” 黄明远听着陆贞的疑问,也陷入了深思。 难道他们试图在利用这场叛乱来隐藏他们的真正目的?若是真的如此,他们倒是成事了,毕竟朝廷大部分的目光都转向了北岸的工程营。 那他们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黄明远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应该都不会少了天子,即无论如何,对方的目标只能是天子。 黄明远立刻下了决断,无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必须要在天子身边。 黄明远立刻让陆贞留在此地查探消息,他又前去前帐,将清理役夫叛乱之事交给了麦铁杖、段达等人,然后便匆匆赶往杨广的龙舟。 实际上杨广的龙舟虽然在运河之上,但也是在匆匆护卫之中。数千名士兵紧紧围住龙舟,护卫着天子,这种情况下,对方根本到不了杨广身前。 除非是刺客。 运河之上,上天无路,但入地可是有门的。士兵们再是戒备森严,也不能监视到水下的每一寸水域。虽然龙舟下面有防刺客水潜的措施,但毕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黄明远在回去的路上,细细地思索着这一切,一场布置严密、场面宏大的刺杀计划便完全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黄明远上了杨广的龙舟,几个重臣都在,众人看到黄明远入内,皆目光看向黄明远。 黄明远上前叩首说道:“臣不负圣望,已经平定了役夫的叛乱。” 杨广大喜。 “朕就知道,有明远在,朕无虑也。” 这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道:“鲁国公,这役夫到底是什么原因叛乱的?” 黄明远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众人下面正在详查。 实际上在黄明远平乱的阶段,杨广等人除了焦急地等待,也没有闲着。这么大的事情,总要善后,众人倒都不担心黄明远的能力,没人以为黄明远无法顺利平叛。 今天的事情,对于杨广来说糟糕透了,弟弟杨谅造反,这群泥腿子也造反,难道以为自己不敢大开杀戒吗? 杨广本就视这群人为草芥,因此下定决心要将这些叛逆诛杀殆尽,以泄心头之恨。 幸好牛弘、张衡劝阻。这看今日的形势,叛乱的役夫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么一大批人全部诛杀,要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二人以修建运河为重,建议杨广把这些叛乱的役夫直接贬为修河的奴隶,好节省民力。 杨广也觉得就这么杀了这群人太便宜了,因此下旨诛杀叛乱全部首恶,其余附逆,全部贬为奴隶。 黄明远进来之后,知道了此事,他也没有劝阻。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他也无法改变。 黄明远一心考虑着刺客的事情,忙使眼色让杨广摒退众人。 杨广倒是和黄明远配合默契,因此很清楚黄明远的意思,便以天色太晚,有事明日再进行处置为由让众人散去,只留下了黄明远一人。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深夜刺杀 夜色静谧,温凉如水。相隔不远的岸上,火光与哀嚎声冲天,宛如地狱。而不远处的运河之上,却一片宁静,仿佛对动乱未曾耳闻。 此时水下不知几尺之处,正潜着一人,此人便是张仲坚。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健儿,张仲坚的水上功夫了得,也是一名有数的弄潮儿。作为一名善泅者,张仲坚也曾如吴越之地的古人一般,披发文身,手持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以此夸能。 这一次他是提前便在运河水下潜藏了一天一夜,这才躲过了禁卫军的搜查。 躲在水下,外面能隐隐约约听到无数的嘈杂之声,想来计划应该是如期举行,整个工程营应该已经全乱了起来。 张仲坚屏住呼吸,默默潜伏,不敢有丝毫的声张,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否则稍有差池,便可能功亏一篑。 躲在水底,周围都是寂寞。 张仲坚叫什么他自己似乎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出生时父嫌丑欲杀之,获救从师于昆仑奴。再之后他便走上这条血雨腥风的道路,一刻不得停歇。后来他杀得人越多,江湖人越怕他,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因他满脸胡子,赤髯如虬,那些人便给他取了一个名号,叫做“虬髯客”。 张仲坚望着水上的月亮,猜测此时应该快到寅时了,这才准备潜出水面。 张仲坚从水靠中抽出一柄细短的双面利刃拿在手上,然后头部上浮出水面。此时一片夜色,也没人发现会从水中探出一个人头来。 张仲坚立刻靠近离得最近的一艘船,此时船尾正好有一名内侍守夜。不过夜色太晚,此人也太疲倦,因此也是昏昏欲睡。 张仲坚立刻潜入船尾,趁此人不备,将其脱入水中扼死,然后换上了此人的衣服。而那名内侍则被张仲坚绑在了船底,一时半会露不出来。 张仲坚最开始选的上浮位置离着天子的龙舟很近,他看准方向之后,又潜入水中,偷偷潜行过去。 离着龙舟没多远,张仲坚停在水中。龙舟有数重,长二百尺,上面有数百米护卫,船底四周也满是利刃和网子,根本不能靠近。 张仲坚用短刃割断网子,又用飞爪偷偷潜伏近龙舟附近水面,然后在水里故意制造声响。 马上有侍卫发现了他,张仲坚自言自己乃是内侍,刚刚不小心落水,请求众人拉他上去。侍卫根本没想到会有刺客,再说刺客根本无法靠近龙舟,因此便不疑有他,用绳子将张仲坚拉了上来。 张仲坚为了这次刺杀,早就把一脸标志性的赤色长髯剃了,因此众人倒也没发现异常。 张仲坚怕身上水迹引人注目,便一路躲躲闪闪的进了一个内侍的房间。来之前早有人将天子龙舟的布置给他说的一清二楚,张仲坚倒也不担心找不到天子。 这内侍房间内只有三人,其余人都在值夜。 三个内侍还吃惊张仲坚突然闯入,而张仲坚却直接利刃出手,迅速将三人杀死。又将这些尸体掩藏到床底下,然后换了一个干净的内侍衣服。 张仲坚一路躲躲藏藏的竟然潜入到船舱的第四层,天子就在此处。因为侍卫、内侍都严格约束位置,并经常轮换,所以张仲坚一路潜藏,竟无人发现。 眼看越来越靠近天子的房间,张仲坚也的心中也满是激动。谁能想到今日刺杀之事竟然会如此顺利。 张仲坚刚要向天子房间走去,这时一个内侍上前呵斥道:“你是哪个局的,怎么到这来了,知不知道规矩?” 张仲坚赶紧认罪。那内侍也没有功夫搭理张仲坚,因此便将其赶走了事。 张仲坚吓出一身冷汗,眼看此时天要亮了,东方也泛出一圈鱼肚白,他知道刺杀之事刻不容缓,便潜藏于船顶之上,不断向天子的房间处移动。 到了天子房间之上,从窗口里望去,天子正在桌案前伏笔。张仲坚大喜,立刻从船顶下令,趁着速度,从窗口一跃而入,手中的两柄飞刀便脱手而出,直奔天子而去。 桌案前的天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飞刀透体,惨叫一声倒下。 张仲坚大喜,顾不得查看,便急速往后退,准备从窗口处跳入水中。但张仲坚还没到窗口,窗外便是几柄弩机对着了张仲坚。接着有人推门而入,将张仲坚团团围住。 张仲坚知道,今日走不了了。 进门的正是黄明远,黄明远顾不得张仲坚,赶紧上桌案前,将尸体犯了过来。此人不是天子,而是一个小内侍假扮。 “好狠辣的手段,两柄飞刀,直中要害,登时毙命。” 黄明远走到张仲坚身前,说道:“若是不想被弩箭扎成刺猬,就把刀丢了,束手就擒。” 黄明远倒是不担心此人会口中藏毒,那实在太虚幻了,不过是电视剧里的幻想。这时候还没有合成毒药,一般的毒药毒性太差,哪能藏到牙齿中。难道刺客要一路上嘴中含着毒药包吗? 张仲坚双手颤抖,数十把弩机对着他,他只要一动,便会成筛子,根本逃不出去。 此时的张仲坚倒也光棍,眼看没有逃跑的机会,便直接将手中的兵器扔了,束手就擒。 黄明远也不敢确认他是否真的认输,便一挥手,让人将其捆上。 这时张仲坚也不挣扎,而是盯着黄明远问道:“我刺杀成功了吗?” 黄明远轻笑一声,回道:“你自己觉得呢?” 张仲坚顿时便知道自己这次刺杀对方早有防范,之前的顺利怕也是对方故意露的破绽。今日事败,实非侥幸之事。整个组织费劲千辛万苦,就是要让这里乱起来,使得天子身边的侍卫减少,好给他趁机刺杀的机会,看来一切都成泡影了。 张仲坚犹不甘心,盯着黄明远问道:“这位将军,我是哪里露出破绽的?” 眼看刺客镇定的样子,黄明远倒是赞叹对方一身的勇略,只是今日便是可惜了。 “雕虫小技,犹如过家家一般,尔等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成。”黄明远说完一挥手,便让人将刺客带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江南乱因 张仲坚眼看事败,既不反抗,也不求饶,挺着笔直的身躯,被司马德勘带着侍卫押了下去。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下黄明远,这时一直未出现在人前的杨广才从一个暗门处走了进来。 之前替杨广死的内侍早让黄明远让人抬了下去,可看着遗留下的一地血污,杨广心中仍满是后怕。今日若不是黄明远警觉,提前猜测会有刺客,今日死的便是他了。 可后怕完之后,杨广的心中便是无尽的愤怒,如火浪一般在他心中涌动。这群逆贼,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杀天子,真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他若不将这群逆贼诛杀干净,难以泄其心中的忿恨。 原来黄明远猜测到今日工程营事情有诡异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对方的目标是龙舟上的杨广。龙舟不比岸上,进入运河之后,再是戒备森严,禁卫军也不可能完全笼罩到运河的水道以下,因此必然会给对方潜入的机会。 黄明远其实也不相信会有人有能力在水下潜行十余个时辰,那不成人鱼了。陆贞长在南方,曾听说过这种弄潮儿,对此并不以为奇,忙劝黄明远不得不防。 黄明远让杨广摒退众人之后,立刻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杨广。杨广听闻之后又急又恼,立刻就要让身边的禁卫加强戒备,排查河道,不放过蛛丝马迹。 黄明远劝杨广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戒备再严,只能让对方放弃这次计划,但危机却没有过去。他建议杨广可以乔装掩藏,使人暂替,然后假装不备,等对方的刺客上钩,再通过刺客顺藤摸瓜,直指阴谋背后的主使。 杨广听从了黄明远的建议,便乔装成普通侍卫,秘密转移到另一艘龙舟之上。至于在这里代替他钓刺客上钩的假天子,不过是黄明远找的一个跟杨广身形差不多的内侍。黄明远怕对方找不到天子的房间,还故意让杨广的房间亮着灯,又撤去了大部分的暗卫,守株待兔。 之后黄明远便下令整个天子龙舟上的侍卫,内紧外松,哪怕有什么发现也不要声张,以防打草惊蛇。 就这般布置,才能让刺客轻松上了船。否则张仲坚真以为大隋的禁卫是吃素的不成。 实际上刺客上到龙舟第二层的时候,一直在龙舟第四层一个房间内观察的黄明远已经发现了对方。 为了能活捉对方,黄明远才没有下令主动出击。 张仲坚一开始就落入了黄明远的彀中,什么以为的防备稀疏根本都是假象,因此被黄明远生俘也便不意外了。 众人都离开之后,只剩下黄明远和杨广,原本愠怒的杨广此时也平静下来。对于这次的刺杀杨广心中虽然愤怒,但心中并不吃惊。他作为一个天子,很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对敌人的防备也从没有松懈过。今日他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样子与其说是对刺杀自己的愤怒,反倒不如说是他习惯性的掩饰。 杨广看向黄明远,问道:“明远觉得今日之事,幕后之人是谁?” 黄明远回道:“回圣人,今日工程营的混乱,右领军府的混乱,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个最后的刺客。逆贼为了刺杀圣人,不惜牺牲数以万计人的性命,可谓是丧心病狂。不过对方准备的越是充分,破绽便越大,普天之下,能不动声色地掀起这么大的风波的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今日在右领军府中,臣从一个逆贼口中,查到了南陈余孽万安堂的痕迹,料想今日之事,哪怕不是万安堂所做,也必跟其有莫大的联系。” 万安堂? 这个名字杨广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 当年婺州之变之后,黄明远从汪文进处发现了这个万安堂的痕迹,杨广立刻命人在江南各地大肆搜捕了一番,也抓了其中不少头脑,但最终没有发现万安堂真正的核心高层。 万安堂也警醒的很,自那以后,似乎便在江南销声匿迹了,任凭杨广怎么追查,却是再无踪迹。本来杨广对此都有些淡忘了,却没想到数年之后,这个神秘的南陈复国组织竟然又再次出现。还一击致命,扇了杨广重重一巴掌。 杨广忿恨地说道:“此等余孽,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却为恶极甚,就该斩尽杀绝,以儆效尤。” 说到这,杨广有些激动,在房间里开会踱着步子,恶狠狠地说道:“明远,你说朕对他江南人还不好吗?免税,大赦,选臣、巡幸??????可这江南人为什么从不念朕的好,反而屡屡反叛?” 黄明远忙回道:“圣人明鉴,非大隋不厚恩江南,而是这南陈灭亡不过十五年,很多南陈的官员还在,这些人原本在南陈高官厚禄,世代公卿,但在南陈亡后却利益受损,因此始终不甘心,这才屡屡作乱。” 黄明远说的倒是正理,虽然杨广在北方大兴徭役,但对江南人还是不错的,也没有怎么滥用民力,苛待百姓。 实际上南陈的动乱多有江南世家在背后支持,这些人从来不与大隋一条心。毕竟这些江南世家在南北并立的时候能与北方世家分庭抗礼,甚至还以汉文化正宗占据心理高度。可现在南朝灭亡,江南众人没了依靠和上升通道,这些江南世家当然担心家族就此没落,因此非得想方设法再搞一个南朝出来。实际上一直到宋朝,江南世家的底蕴远不如北方世家,因此面对北方世家,多无还手之力。这也导致了每每南北分立之时,为了不让北方世家侵害,不让朝廷政治中心北移,江南世家基本都反对北伐,甚至屡屡给北伐拖后腿。纵观从孙吴之后的江南历史,基本上都是保卫战、防御战是龙,攻击战是虫,这与南方世家保守、排外的态度不无关系。 另一方面,江南自孙吴以来,世家大族一直欺压寒门庶族。隋灭陈统一中国后,南方士族豪强因对隋实行的限制政策不满,便利用民间对隋欲移民关中流言的惊恐心理,乘机煽动叛乱。南陈灭亡之后,杨素率军先后平定江南士族豪强高智慧、沈玄侩、沈孝彻等叛乱的战争,都是这个原因。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招抚江南 在黄明远看来,现在的局势是江南世家眼看隋朝势大,明面的造反不成,这才潜入地下,组成了万安堂继续与大隋王朝对抗。 杨广点点头说道:“明远说得不错,这些人在江南盘根错节,对上掌握财富,对下引领庶民,但其又始终不能进入大隋朝廷,如何不会积极谋反。” 这时杨广突然向黄明远问道:“明远,你觉得若是朕赦免南陈皇室,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授予官职,是否能使得江南的士族尽归心?” 杨广实际上早就在考虑此事。 这不是史书上说的杨广因为宠信南陈皇室出身的妃子,才厚封南陈皇室,随才叙用,而是杨广深思熟虑的结果。 现在的大隋官场,天子以下,实际上还是以关陇世家和关东世家的斗争为主,至于江南世家,实在是实力有限,没什么发言权。要不然杨广也不会提拔裴蕴、虞世基等江南人拉偏架了。在杨广看来,适当的将江南世家引入大隋内部,既可以冲击关陇世家的统治,也可以让三方相互掣肘,平衡势力。 现在的江南世家基本上都是以西梁萧家为首。萧氏本身作为外戚,又曾经是一国之主,实力与影响力庞大。虽是杨广爱屋及乌,因为皇后萧氏的原因给了萧家足够的尊荣,可若是让江南世家都以萧家马首是瞻,怕是也会滋生萧家的野心,威胁大隋的利益。杨广大肆提拔虞世基、封德彝等人,就是要让他们分走一部分江南世家的力量,不让萧家一枝独秀。现在再引入南陈势力,使得江南世家三足鼎立,而他为仲裁,也能平衡江南世家的实力。而且陈家和萧家因为历史原因也是死敌,各有彼此的势力,根本不会合二为一。 黄明远不由得赞叹杨广手段的老辣,立刻回道:“天子明鉴,此举必定让江南百姓感受到天子圣恩。而且除此之外,我以为现在朝廷之中,江南出身的官吏实在太少,不利于朝堂稳定。江南士子久得不到朝廷征辟、提拔,是为大患,天子当广召江南士子为用,此更会使江南士庶归心。” “明远所言不错!” 杨广听得有些欣喜,赦免南陈皇族,拉拢江南世家,只要江南士庶还想重振旗鼓,就必须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走。人就是这样,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无论多么的志气高昂,但凡有一条路可走,也没有人会选那条绝路。如此徐徐图之,整个江南世家除了倒向朝廷,根本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实际上历史上杨广的手段很了得,霸道和王道杂处,基本上压制了国内的世家大族。若不是后来杨广玩脱了,导致自己的基本盘崩了,再过上几年,使得朝廷势力三分,而最终权利归于天子,则必定能完全压制住天下的各方势力。 可是若是知道收敛,懂得过犹不及,那也不是杨广了。 ······ 杨广是个急性子,因为对于刚才定下的策略有些急不可耐。 黄明远还没和杨广聊完怎么处置万安堂的事情,杨广的侍卫统领司马德戡便急急地来报。杨广被打断后很是不满,他最是讨厌有人打扰他。 看到慌慌张张的司马德戡,杨广更是愤怒,随手将手边的镇尺砸到司马德戡身上骂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跪在地上的司马德戡被砸了一镇尺,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他此时都要哭了,不怪司马德戡慌张,实在是天大的祸事让他给碰到了,刚刚抓的那个刺驾的刺客跑了。 刺客跑了? 杨广和黄明远听闻也满是吃惊,这一个刺客,在这么多侍卫之中,怎么还就跑了。 怨不得二人吃惊,实在是这龙舟之上,有上千的侍卫,戒备森严,就连鸟兽都不能靠近。而黄明远刚才又带人将刺客已经抓获,缴了兵器,五花大绑,怎么能让他跑了。 这种事情,从前可没发生过。 也是这些侍卫大意了,只以为将刺客缚住便没事了,也没有细细地给张仲坚搜身。谁想到张仲坚在自己的袖子之中暗藏了一个薄薄的刀片,他在被押送的过程中,偷偷用刀片割断了捆绑双手的绳子,然后突然暴起发难,打翻了押运他的侍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跳入了水中。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张仲坚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一旁的侍卫见此立刻持弩向刺客射击,可已经晚了。虽湖面上箭如雨下,但还是让对方早一步跳入河中,并未射中对方。等到会水性的众侍卫再去下河搜寻时,早已经不见那名刺客的踪迹。 众目睽睽之下,一众人让一名被缚的刺客逃跑,知晓此事的杨广此时别提多生气了,立刻便下令将刚才押送刺客的一批侍卫处死,又下令众人严查刺客的踪迹。至于负责押运的司马德戡,也被杨广革去爵位,杖责八十军棍,在御前戴罪立功。杨广终究不舍得处死司马德戡。 对方的刺客实在是惊于刺杀之道,刚才那般严密的押解尚且让对方逃脱,此时再想追查对方的踪迹,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 黄明远亲自带着人沿着张仲坚逃走的痕迹追寻,从一处岸边发现其上岸的痕迹,然后张仲坚遁入丛林之中,再无踪迹。 走了刺客,再想通过刺客顺藤摸瓜已是不可能,而今日黄明远费尽心思的布置,也都落了空。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埋怨的时候,黄明远总揽禁卫,责任倒是也能落到他的头上,因此立刻向杨广请罪。 杨广知道此事不应责备黄明远,因此免了其过。 经此一事,让原本看不上江南世家的杨广对其的看法大变。这些世家虽然看起来好像没落,但实际上皆是实力出众,底蕴非凡。若是轻视了对方,怕是会吃了大亏。当然这也更是加强了杨广希望引入江南世家来平衡朝中势力的想法。这场大乱,无论其目的到底是什么,江南世家通过此次大乱给杨广展现了自己足够的实力。 对于杨广和大隋来说,接下来便是要如何招降这些心怀鬼胎的江南世家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整治邪教 这场刺驾的风波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杨广在泗洲工程营动乱之后的第二日便乘龙舟离开了泗州,留下一地鸡毛的烂摊子。 这场动乱波及了数十万人,因之人头落地者更是无数。虽然黄明远尽力令各军约束杀戮,但既然是平叛,便是血与火的碰撞,又如何能够少死伤。 整个泗州运河沿岸,被杀的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闻之作呕。 对于杨广来说,泗州给他留下的尽是一些不堪的回忆。 杨广也不愿意再继续留在这里经历这些糟心的事情,便决定继续向南,只留下了宰相裴矩处置泗州的善后事宜。 当然,泗州刺史和工程营管事等人皆被处死,被处置的官员不计其数。 泗州工程营的叛乱牵动了数以万计人的生命,超过数万人身死,至于被废为奴隶的更是不计其数。但对于杨广、黄明远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其实不过是旅程中的一场波折。 对于杨广来说,所关注的是天子被冒犯的威严,是江南世家的动荡,是大隋的社稷江山,是臣子们的不尽人意。而唯独不是泗州城外这十万草芥的生命。 而对于黄明远,一名将军,从南杀到北,眼里见的多了,心里都有些麻木了,甚至都习以为常。 实际上这场巨大而荒唐的叛乱对黄明远的影响还不如杜伏威一家人失踪之事对黄明远的影响大。 事后,黄明远才发现杜伏威的父亲杜老四和兄长杜庚二人被叛逆裹挟着参与了这场叛乱,最后又在混乱之中死去。杜伏威和其母亲以及辅公祏三人,却都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在混乱中被冲到哪里去了,还是无名无姓的死在了乱葬岗中。 对于此事,黄明远的心中也是无奈,自己好不容易收个义子,还没有发挥其作用,却不幸失踪了。 幸好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给人留了一个念想。黄明远倒是相信杜伏威这种有气运的人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死去,不过他失去了自己的庇佑,又重新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泥腿子,怕是杜伏威又要从土匪开始做起了。 因为泗州的动乱,杨广怕沿途仍会有刺客,也不在各处州县停留,而是令船队直奔扬州而去。 事后,黄明远才全面了解了关于泗州役夫动乱的事情。原来对方能够这么统一的组织起十余万役夫一同动乱,便是靠了一个叫什么天师教的组织。这个组织的领头的天师号称有神通广大的能力,上及九霄,下通九幽,神鬼莫测。 天师,合乎天然之道的老师。后来天师便成为道教首领的一种称呼,南北各地皆有天师道流传。 但这是合法正规的宗教。 而这个所谓的天师教不过借个称呼而已,至于什么天师,在黄明远看来其也就是一个招摇撞骗之人。 什么黄纸现血字,什么油炸厉鬼,油锅捞钱······看起来唬的人一愣一愣的,但这些用来诓骗普通百姓的小法术纯属雕虫薄技,后世稍微有点科学常识的人就能够明白他们耍的把戏。 当然,他们也确实靠着这些雕虫小技令愚夫愚妇深信不疑。 而且令黄明远更为担心的,是这些人企图利用宗教来颠覆传统政权,这是黄明远所不能容忍的。 一个国家,国体可以有多种,但绝对不能以宗教立国。 这对于任何朝代都是一个大毒瘤,其宗教组织严密,信徒极广,范围极大,极难剿灭。而且这是古代般的思想教育,能够颠覆人心。历史上的白莲教就靠着他那套思想,生生不,整整造反了一千年,到了清朝灭亡还没有完全湮灭。 黄明远知道之后,立刻便面见杨广,请求杨广下旨彻底绞杀江南地区以宗教聚拢人心的邪教。 杨广信佛也信道,算是一个比较资深的宗教信徒,因此对于信教一事放得很宽,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坏处。 所以杨广对于黄明远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黄明远神色严峻地说道:“圣人,若是好的宗教,自然可以教化人心,劝人向善。可现在这些弥漫江南的宗教很多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宗教,而是奸邪之人组织起来的邪教。这些野心勃勃之人,利用谶语、迷信、类似宗教经卷的典籍来蛊惑人心,妖妄不经,获取民众信任,赚取民众财富,谋求颠覆国家。而这些邪教本身又有很强的引导性,让人不易分辨,愚夫愚妇很容易受其蛊惑。一旦这些邪教意图谋乱,四方信徒云集,便可造成浩大的声势,危急天下。当初张角创太平道,提出“致太平”的理想,以善道教化百姓,到处治病救人,可一朝起事,便使得四百年汉家江山走向倾覆;而东晋的孙恩、卢循利用五斗米道造反,使得整个江南糜烂,江山落入权臣之手······此等旧事,皆是前车之鉴,圣人不得不防。” 黄明远如此郑重其事,杨广也不得不在意此事。 虽然杨广并不认为这些阴谋诡计能够打败他,但是天底下若是少点乱子,他也不愿自寻烦恼。而且黄明远屡次在其身边提出“皇权不得让神权沾染”的说法,任何提高神权的做法都要有所警惕,让杨广很是赞同,也使得此时的杨广并不如历史上那么信佛道。 杨广乃下旨,这个流传于江淮地区的天师教为邪教逆贼所创,乃是彻头彻尾的邪教。今后若是再发现各地有传道人员,直接处死。同时杨广又令人严查各州县的宗教、淫祠,非官方承认的宗教和祭祀活动,一律定性为邪教、淫祠,不得开展。 大隋自上而下开展了一场隋朝版的“宗教严打”,总算把一些邪魔歪道的气焰压制下去。 宗教是一种思想,也是一处舆论阵地。 而压制宗教的另一方面便是提升儒学地位。杨广又发布诏令,推崇儒道,兴教化,继绝学,倒是引得一批儒家士子的称赞。 处置完邪教、淫祠的事情,天子的舟驾也从淮水转入邗沟。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故地重游 九月底,南巡船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天子的龙舟终于到达扬州治所江都城。 江都原名广陵,为避杨广讳才改名为江都的。 这里算是黄明远半个家。 从开皇十年杨广出镇江南起,黄明远在扬州断断续续地生活了将近十年。开皇十八年秋,黄明远平定婺州之乱后,跟随杨广前往长安,后来又前往丰州,从此再没有回过扬州,至今已经七年矣。 越靠近扬州城,黄明远的心中越是激荡。自己成长于此,在这里渡过了最为快乐的少年时光。当时年少,风流不羁,仗着自己的后世见识,也曾春风得意,鲜衣怒马,扬州内外,尽是自己走过的足迹。 年少时最不缺的便是崇高的志向和风发的意气,等到历经了世事沧桑,感受到社会的恶意,才知道当初的岁月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黄明远站在船头,望着不远处的扬州城头和隐约可见的大江,旧日的少年时光仿佛依稀可见。当初自己当时和杨清儿、杨昭一起纵马扬州,肆意欢畅,而今都早已被旧时光吹散了。 “巴巴掌,打到正月正,家家人家玩龙灯;巴巴掌,打到二月二,家家人家接女儿······” 不知道船上哪一个扬州人竟然轻轻地念起了扬州的民谣,黄明远感觉到是无比的熟悉。那时候感觉有些土的民谣,现在听到又是多么的快乐与亲切。黄明远不由得长叹一声,轻生念道: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念到最后,黄明远却是已经有些泪流满面。自己位极人臣,却失了当初的快乐与爱人,一饮一啄,到底该怨哪一个。 此时陆贞从船舱里出来,将一件大氅轻轻披到黄明远的身上。 “郎君,船头风大,莫着了凉。” 黄明远指着远处的扬州城墙,对陆贞说道:“我幼年失怙,九岁便来到扬州,在这里待了八年,所有的最美好的故事和快乐都留在了这座城市,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当初都很是熟悉。可是今日再见,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或许我真的是离开这里太久了。” 陆贞轻轻的说道:“或许是郎君心中将所有的美好都赋予了扬州,心心念念的都是心底的那座城,所以再次相见,才会感到陌生吧。” “或许吧!” 少年时光,不应该赋予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期冀与美好吗? 黄明远的船在南巡队伍的最后,其望见扬州城头之时,实际上前面天子的龙舟已经到了扬州城。 天子南巡,早有淮南、江南各处的官吏前来扬州等候。 等到南巡的龙舟到达扬州城外,码头之上,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杨广是从扬州总管的任上成为皇太子的,之前其负责管理江南三十六州,而尤其以扬州一地,实际上等同于杨广的封地,因此杨广在此地威望极高。 在众人的欢呼簇拥下,杨广下了船,满脸欢喜,春风得意,如衣锦还乡一般。当然此时也没有狗血的刺驾或者其它事情发生,众人早排查的滴水不漏,因此天子的欢迎仪式在庄严肃穆、热情活泼的氛围中开始又结束,而杨广则带着庞大的队伍前往江都宫。 黄明远作为杨广的近臣,又总揽禁卫之事,本应该随时在杨广身边。但黄明远临到江都之时向杨广告了假,故意让座驾落在队伍之后。杨广知道黄明远的心结,因此便允了此事。所以黄明远的船只才可以脱离大部队,自由自在的在运河上畅游一番。 到了傍晚,黄明远终于赶到江都,也进入江都宫城内。 整个江都宫名为宫殿,实际上是在当初晋王宫的基础上新建的一座城,位于现扬州城的西面方向,靠近大江。黄明远本就在晋王宫附近有自己的府邸,此时来到扬州,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 黄明远没有急着前往行宫,而是带着人到了自己的旧宅。杨广忙着接见江南诸臣,也顾不得见黄明远,因此黄明远反倒是有机会自由活动。 这处宅子不大,却是自己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宅院,因此经营起来,极其用心,宅子的装修颇具现代风格。 院子内两棵梧桐树犹在,是自己刚搬入宅子时亲手种的,当时种的时候只是两棵树苗,而今已经亭亭如盖矣。 黄明远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这些条条小路,都记录着自己儿时的欢乐与童趣,今旧人不在,时光催老,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宅子。 ······ 到了晚间,黄明远在扬州的旧部李旰、向但子、王世充等人闻讯前来府上拜见黄明远。 李旰等人是自己真正的旧日心腹,而王世充则是以黄明远的亲信自居,上赶着来巴结黄明远的。 黄明远在扬州嫡系人马很多。 扬州勾连淮北和江南,乃是淮河以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通衢要道,又是未来江都宫变的地方,极其重要。因此一直以来,黄明远都没有放松对扬州的监视。 尤其是向但子,位置极其关键。虽然他只是一个县丞,但其出身游侠,三教九流皆有交往,不显山不露水,反倒是在扬州中下层编织了一幅巨大的网络,实力巨大。 而李旰是黄明远担任扬州总管府参军事时提拔的一名手下,乃是魏州顿丘人,今年刚三十岁。李旰虽然年轻,但在黄明远的支持下,已经是扬州长史,乃是黄明远在扬州党羽的领头之人。当年黄明远在杨广麾下任职的时候,本能的就以为以后基本盘会在扬州这一带,因此在扬州之内的势力也多有谋划。谁曾想从婺州回来之后,因为南阳公主之事,黄明远不愿再回扬州,而是北赴丰州,这些扬州的旧部便因为没有统领之人,星流云散,仅有当时担任总管府兵曹行参军的李旰勉强维持,这才没让当时那个弱小的势力完全崩盘。 幸好后来黄明远在丰州东征西讨,一路显赫,并终于在冠军侯山一战中一飞冲天,名扬天下。 消息传到江南,原本散落的人心才又重新开始积聚。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定策江南 慜太子之乱后,黄明远才腾出手来,联络当初在扬州的旧部。黄明远利用老丈人裴矩吏部侍郎的身份,不断提拔、安插当时在扬州的亲信。而李旰也在黄明远的照扶之下,从一个小小的行参军一路升职,到现在已经是扬州长史,权势颇大。 而其余旧部之中,官职显着者有濠州长史宋琬、常州司马李惠、吴州车骑将军王增辩、熙州骠骑将军陈棱、婺州车骑将军管崇等人。 现在黄明远封侯拜将,也成了一条巨粗的大腿,众人岂不纷纷投效。 这一次天子南巡,举世瞩目,黄明远身份特殊,也是重要人物。众人不敢太碍眼,因此只有李旰几人私下里代表众人前来。李旰出身不高,能有今日全靠黄明远的扶持,因此对黄明远也算是忠心耿耿。 黄明远因为常年不在扬州,对于江淮的事情实际上并不了解,因此好声勉励了李旰一番,也并未聊什么实质的东西。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众人看着从容自然的黄明远,心中大安。黄明远走后,本以为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谁能料到数年之后,当年说走就走的老大竟然成为朝堂上第一流的人物。 众人走后,黄明远独留了向但子。 向但子与其他人是不一样,他是家臣,更受信重。作为黄明远了解江南动向的一枚重要棋子,向但子详细地跟黄明远说了一下自己麾下情报系统的情况,以及最近江南势力的动向,使得黄明远对江南事情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 二人一直谈到第二日早上,向但子这才离去。而向但子临走之前,告诉了黄明远一件小事,之前黄明远让其照拂的那个女子竟然失踪了。 黄明远有些愣神,那个花一般的女子也是五年前的旧事了。 ······ 之后数日,黄明远每日在扬州城内寻访旧迹,畅游山水。他本就对扬州城熟识,虽然过了六七年,但变化并不大,因此黄明远穿街走巷,寻故访友,倒也轻快。 而南巡的杨广则没有黄明远的轻松,他每日都有繁杂事务缠身,根本无暇游玩。 除了每日接见江南的官吏世家,安抚江南势力,更令其头疼的便是日渐不稳的江南局势。 自杨广登基以来,整个江南地区谋反案件发生了大大小小四十余起。虽然很多都是几个老农脑袋一热,扛着旗帜就宣布造反的闹剧,但也有宣州人祖毕带领当地数万人造反,肆虐十余县的大案。其平叛过程,动作缓慢,迁延日久,严重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杨广对这屡禁不止的叛乱很不满,但也没有办法,虽然他已经命人征兆江南各地有名望的士子入朝,同时广招江南世家觐见安抚,但这一切事情发酵传播都需要时间,无论是朝廷对江南世家的信任还是江南世家对朝廷的信任都需要时间来增强。 可变乱等不得。 杨广只得约束各州县官吏严查境内士庶的言行动作,勿使乱民有谋反的机会。 这与施恩江南的政策又产生了背离。 严刑峻法只得压制江南士庶的行为,压制不住对方动荡的心。这样不仅不能彻底安抚江南,反而使得江南士庶与朝廷的关系变得更差。杨广要拉拢江南世家大族的想法也会落空。 在黄明远看来,杨广对于局势过度焦虑了,今年江南的动乱频发是有原因的。年初杨广裁撤了大批的总管府,实际上也导致很多地方军队被裁撤。没有军队的支持,朝是对江南的控制大大的削弱。而地方府兵大多都出身本地,又多有江南士庶渗透,根本不能成为朝廷镇压南方动乱的依靠。因此这些江南势力找到机会,也便越发冒头,企图试探朝廷的底线。 杨广对此没有办法,便招黄明远问策。 南方动乱的直接原因是朝廷废除总管制导致中央政府对江南地方控制力的减弱。而南陈造反组织万安堂又趁机兴风作浪,这动乱也便随之而生。 黄明远也没有好办法,虽然杨广在积极拉拢江南世家,但这需要时间。同时朝廷也不能对江南的反叛势力有所低头,因此这就使得各地州县陷入了一个困境。 黄明远只好建议杨广,江南府兵多不足用,不若在江淮地区,置数名讨捕大使,并调集数支队伍,专司剿匪一事。这些军队与江南各世家别无牵扯,其本身又只担负剿匪职责,军队人数只有数千到万人,并不会成为新的隐患。而且有这些讨捕军,天子可以直接将命令下到地方,也能震慑江南的不臣势力。 杨广也意识到自己在废除总管制的事情上步子迈的有些快。南方大批镇守地方的军队被裁撤,而单纯的刺史、县令又受当地势力掣肘,根本无法担负镇压地方的重任。一旦地方生乱,互不统属的各州县便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 杨广乃决定按照黄明远的建议,建立直接受朝廷指挥的讨捕军。 杨广的动作很快,毫不拖泥带水。这边刚确定方略,那边圣旨便出炉了。 因江南各地不稳,盗匪频生,朝廷拟置讨捕军,设讨捕大使,讨捕群匪,绥靖地方。各讨捕军每军约万人左右,由中央直属。 以原扬州总管府的部分裁撤军队建江东讨捕军,治所为吴州,管辖长江以南,浙江以西的地方;以原洪州总管府的部分裁撤军队建浙东讨捕军,治所为越州,管辖浙江以东包括闽越等地;以原寿州总管府的部分裁撤军队建江西讨捕军,治所为洪州,管辖江州以南到南岭之地;以原徐州总管府的部分裁撤军队建淮南讨捕军,治所为庐州,管辖长江以北、淮河以南之地。黄明远又表自己的旧部蔚州刺史欧彦为江东讨捕大使。 虽然江南世家排外,但朝廷有数万精锐部队入驻江南各地,料想再是脑袋发昏的人,势必也会想想造反的后果。 而这数万军队的入驻,不管将来大隋是不是会如历史上一样盛极而衰,料想江东地区也不会再像历史上那般迅速糜烂了。或许杨广逃到江都之后,还能握有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之乱 按照黄明远的计策,杨广一方面对江南世家示之以恩,这一次更是选拔了数百江南世家的子弟为官;另一方面则用军队震慑,驻军深入各州,双重其下,迅速使得地方上开始安定下来。 若是按照既定政策实行,数年之后,江南地区还真可能成了杨广稳固的大后方。 杨广和黄明远重视江南世家,但其他朝臣并不这么认为。 泗州刺杀天子事件之后,杨广命令大臣彻查此案,并下旨江南各地追剿万安堂余孽,捉拿刺驾之贼子。又命各地取缔天师教,缉拿妖人。 这件事本来是对南陈余孽一次有计划的清洗,其目标性也很明确,就是反对势力。在杨广看来,此事并不会对江南的局势有太大影响。 这朝野内外,最忌讳谋反之事,一有风吹草动,朝廷往往捕风捉影,见风是雨。 而且这皇权社会,尤其是在皇帝下达对案件的指示后,司法官员往往极力迎合君上心理,将嫌疑人犯屈打成招,把鸡毛蒜皮之事办成大案要案,然后大肆株连,揪出一撮又一撮的谋逆案犯。 因此负责查办此案的大理寺少卿上仪同三司于士澄在江南大肆追查刺客,其本着“宁可错抓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态度,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抓捕的人越来越多,竟然有数百人人被迫承认自己是刺客,而涉及到的万安堂余孽达数万人之多,俘囚满狱。 本来一场有限度的追剿活动,最后竟有漫延之势,成了一场对江南势力的大清洗。 刚开始第一茬案犯报到杨广这里,杨广还并不以为意,大手一挥,“并令同日斩决”,下令将这数百人同日处死。 但之后案犯越来越多,连杨广看了都满是错愕。 虽然诛恶务尽,但若是这样杀下去,怕是整个江南的官吏、士绅都要杀光了。还怎么拉拢江南世家。 杨广命大理寺和刑部要严格复核这些案件。大理丞张元济觉得此事颇为奇怪,这些被指控为万安堂余孽的案犯涉及到方方面面,若是真的全是万安堂余孽,对方早就能一举掌控江南了,何必继续蛰伏待机。 张元济调阅了相关的文书档案,发现大多数人的罪状都是似是而非。 但于士澄在大理寺本就威望很高,且此次是天子下令的查案,本着杀错不能放过的想法,龙威之下,司法部门竟没有一个人敢触逆鳞,这事便成了定案。 于士澄在江南大肆株连,每日被杀者无数。被抓获的叛逆越来越多,最后竟然达到满衙皆贼的地步。到了这种局面,于士澄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骑虎难下,容不得后退,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个案子查下去,坐实了众人的附逆之罪。 终于,江南的士庶终于无法忍受了。 十月四日,万安堂余孽谢异、王褒、顾子元等人在吴州昆山(治所在今上海市青浦区东南)杀死县令,扯旗造反。 吴州刺史刘权忙调集兵马镇压昆山的叛乱,但此时江南士庶被于士澄的暴虐所激起的愤怒早就填满胸膛。这时有人带头,江南豪强一呼百应,纷纷举旗反隋,声势浩大。再加上万安堂余孽的鼓动,整个江南立刻乱了起来。这些反隋武装“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手段残忍,影响恶劣,严重动摇了大隋政府在江南的统治基础。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再继续清洗了,若是不能镇压叛乱,江南怕是要乱了。这场动乱实际上是一场无妄之灾,若不是地方官员为了政绩为凌虐百姓,也不会引发这么大的骚乱。 杨广听闻消息之后大怒,立刻命各地清剿匪患,安定地方。 为了彻底镇压各处盗匪,杨广以黄明远为吴州道行军大总管,江南安抚大使,率领禁军和淮南府兵征讨江南叛逆。杨广授予了黄明远便宜行事的权利,江南四品以下官员可任由黄明远处置。而实际上整个江南也没有几人是四品以上的官吏,黄明远事实上成了江南官员的太上皇。 临别之际,杨广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江南之地,本就人心不附,此次贼乱,正是彻底清理这些叛逆的好机会。卿切记要将叛逆攘除干净,勿使江南再次为乱。” 杨广性格有时候的确太刚了,难道不知道若是如你这般,这仇恨便要深重,江南人心更不附了。杨广做的很多事情再后人看来都得不偿失,不是他没有理智,而是他觉得不必在乎。 黄明远当然不会像杨广要求的这样。虽然到了吴州之后,一阵大杀四方,也能很顺利地平定叛乱,到时候赚得一堆封赏更是易事,但为天下计,解决问题不是这么做的。 虽然平乱之事很急迫,黄明远仍前往大理寺和刑部,将各处谋反案的卷宗都带上了。大理丞张元济这一次将自己对这些案件的审核全部交给黄明远,看着这一件件触目惊心的案子,黄明远也不禁皱眉。这于士澄真是找死,若不是知道于士澄乃是天子的心腹,甚至黄明远都觉得于士澄在故意制造混乱。 十月十五日,黄明远带领六千禁军和扬州本地官军万余人从江都港渡河,直扑大江以南的延陵(即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 延陵为江南之要隘,控南扼北,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吴州的动乱已经蔓延到延陵等地。虽然延陵城并未被叛军所攻占,但延陵各地,大批暴民肆虐,官府在此的统治不复存在。 黄明远命右领军将军麦铁杖率领步骑三千直奔延陵城,沿途暴民,尽皆击溃之。 等到麦铁杖率军到了延陵城下,竟有数千暴民围城。这些暴民虽然有一些大族私兵裹胁,但本身没有组织。麦铁杖一击之下,便将其击溃。贼军四散溃逃,这时延陵之围乃解。 解了延陵之围,大军才有了一个安全的前进基地,而江北的物资也能顺利的运到大江以南。 黄明远顾不得留在延陵安抚百姓,只留下左武侯大将军郭衍率兵五千在延陵继续安抚士庶,清理叛军残余,其余部队继续南下。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解围吴州 谢异和王褒二人是万安堂的重要人物,也早就筹谋在江南起事了。 二人在昆山作乱既是预谋已久的,也是计划之外的。之前起事的时机一直不合适,二人准备也并不充分,可两个筹谋造反的人也没有想到于士澄这一通查案下来,直接掀了江南人的桌子,也掀起了江南人的怒气。 二人见此大喜,便趁机裹挟了大批百姓,制造了这场叛乱。 二人都是当年南陈的吴州刺史萧瓛的部下。萧瓛是西梁皇帝萧岿的第三子,在南陈灭亡之后,拒不降隋,并被吴人拥戴为主。后来宇文述率军征讨,攻破吴州,并生擒了萧瓛。而谢异和王褒二人也在兵败之后躲藏民间,幸未被擒获。 王褒是萧瓛麾下骁将,有勇力,长于军事。 谢异是江南有名的术士,“颇知废兴”,在梁、陈之际,他每次预言几乎都得到了验证,所以声名远扬,深得江南一带人的敬信。 因此这次二人在江南起事,引得无数人追随。 二人占领昆山城之后,便竖起反旗,征召部队,响应人数达数万人之多,二人乃趁势围攻吴州城。 吴州刺史刘权也是一员干臣,虽然手中兵力捉襟见肘,但与吴州骠骑府车骑将军王增辩二人稳守吴州城。王褒率军数次攻击皆不敌,乃顿兵于城下,准备围困。 十月十八日傍晚,黄明远所部疾行四百余里到达吴州城下。 当日解了延陵城之围后,除了留守部队,黄明远将剩余主力一分为二,以右领左右大将军来护儿率领水军和步军共计八千人,行水路从江南河南下;而黄明远自率三千精锐骑兵,走陆路向吴州进发。 大军前进迅速,直指吴州,过州县而不入,哪怕是遇到叛军,也只是将其击溃,并不乘胜追击。 黄明远很清楚,吴州是江南的核心。吴州定,江南安;若是吴州被叛匪攻破,必会大大增强叛匪的士气,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趁机跳出来作乱,江南的动乱也会进一步恶化。 黄明远并没有将叛匪放在眼里,麾下三千骑兵直奔吴州城,此时谢异、王褒二人皆没有想到隋军援军会这么快到达,因此没有防备。 黄明远到了吴州城十余里之外,顿兵不前。此时隋军斥候四出,却一无所获,黄明远这才发现叛军竟然根本没有对吴州北方的援军有所防御。此时隋军援军离着吴州城这么近,对方甚至没有派遣斥候巡逻。 黄明远心中大定,乃亲率十余骑向前观察敌情。 黄明远登上吴州城西北面一处高地,眺望吴州城。雄阔海递过一个单筒望远镜,黄明远拿着手中,向对面叛军阵营望去。 只见叛军虽然人多,尽是乌合之众,其兵连营数里,人马粮草相杂,营中是一片混乱,甚至都没有基本的围栏做防御。 而且这些叛军一心攻城,对于外围几乎没有防备。精锐与炮灰混杂,身后更是兵民都有的大营。这样的军队,哪怕是十万人在精锐面前,也只能是一触即溃,根本不足为战。 黄明远放下心来,看来叛军起事尚短,并没有完成对老百姓初步的整编。 黄明远乃回到军中,下令以大将麦铁杖为先锋,又命麾下精锐组成锋矢阵型,直奔叛军大营冲去。 十余里的距离,在骑兵全力驰奔之下,几乎是转眼就到。 隋军骑兵奔腾如飞,直奔叛军杀去。而正面的叛军大营,对于隋军来说几乎是不设防一般,因此很快便冲入营中。 数万叛军眼看着隋军杀入,大惊失色,皆无所阻挡,整个阵型立刻被隋军冲散。 黄明远又命人在叛军营中放火。叛军营中,烟焰冲天,大小营帐,尽在燃烧。而火随风势,风助火威,越烧越旺。叛军混乱,尽皆溃逃四散。 原来整个大营尽是芦苇扎成,叛军在营中又无序,因此整个大营本就满是隐患。黄明远这才趁机放了一把火,使得偌大的叛军营寨,全变成一片火海。 这些叛军此时还没有完成百姓向军队的蜕变,因此见此惨状,皆是哭爹喊娘,慌乱不堪,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 此时王褒见此,只得命麾下第一骁将李棱带领军中仅有的数百骑兵阻敌。 李棱是清流县人,曾是当年在会稽自称天子的高智慧的部下,此时接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迎向隋军。 叛军的这些骑兵本部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在江南之地欺负一些本地土兵还可以,哪里能和北地精骑对抗。 双方一相遇,叛军骑兵便有十余骑落马。 李棱手持长槊冲入军中,正好迎面遇上了麦铁杖。 麦铁杖手持大槊,高呼道:“尔等识得吾麦铁杖吗?” 麦铁杖乃是南陈奴隶出身,曾为皇帝执掌御伞,以勇武而名震一时。当初顾世略也是识得麦铁杖的,当初麦铁杖跟随杨素南征,麦铁杖侦察时被贼兵捉住,李棱派三十个军士押送他,押运途中,麦铁杖夺取军士的刀,乱砍押送的军士,直到杀尽为止,然后一一割下他们的鼻子,怀揣而归, 因此李棱听到麦铁杖的名字,想起当时军士惨状,竟然浑身一哆嗦。 而此时容不得李棱半分失神,双方两马相交,兵器相撞,李棱被麦铁杖一槊刺中胸膛,倒落下马,立时毙命。 看到军中第一猛将李棱身死,此时的三军统帅王褒已经傻了。王褒虽然也骁勇,但不是一员良将。当年萧瓛兵败,驻守吴州城的王褒见势不妙,换了件道士的衣服弃城而逃。因此此时的他手脚冰凉,浑身发颤,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至于谢异,一手无缚鸡之徒,让其出谋划策还可以,若是让他领兵,则纯属难为他。 因此叛军再无人能力挽狂澜,直至崩溃。 此时在城中的刘权也发现了援兵的到来,眼看援军得胜,他心中大喜,也不犹豫,立刻命王增辩打开城门率部追击溃败的叛军。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夜里,叛军大溃,跟随王褒、谢异二人返回昆山老巢的溃兵不过千人,其余叛军尽被隋军歼灭。 至此,吴州城之围乃解。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借汝头颅一用 刘权也是北齐、北周时代的老臣,曾经做过北周的假淮州刺史,也曾跟着杨广平陈,多经战阵。但今日见黄明远如摧枯拉朽一般攻破叛军的营寨,也是叹服不已。当世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战后,刘权亲自带着麾下文武出城门迎接黄明远。这是在战场上,虽然不用讲究什么礼节,但双方级别、地位相持太大,刘权本人仍是尽量恭谨,勿使黄明远不满。 黄明远倒是对刘权很看重。此时吴州尽反,当地官吏、府兵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叛逆。刘权能靠着一批心怀鬼胎的军队和属下,牢牢地守住吴州城,堪称能臣。 黄明远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世略(刘权字)忠直,困守孤城,拼死奋战,真乃守节之士,吾必向天子为世略请功。” 刘权见黄明远如此有礼,并不骄矜,也是欣喜。至于黄明远所说的请功,刘权倒满是期冀,他今年已过六十,时日无多,实不愿再在江南之地蹉跎。 二人相谈甚欢,刘权身后的一群属官也放下心来。 这时刘权一侧的一人突然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似是对二人不满。 刘权满是尴尬,乃向黄明远介绍道此人便是大理寺少卿于士澄。 于士澄,杨广之心腹也,当初王弘督造龙舟的时候,他便是王弘的副监,曾亲自前往江南采木。于士澄虽然官职不高,但甚得天子之心,再加上他出身洛阳于氏,在关陇世家中门楣显赫,因此素来骄矜。 黄明远见是于士澄,心中一喜。此时江南动乱,他正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向江南百姓表达诚意,收服江南士庶的心,你于士澄就跳了出来,真是雪中送炭啊。试问现在还有什么比于士澄的脑袋更能使人信服的呢? 黄明远实际上是认识于士澄的。朝堂之上就那几个人,谁不认识谁,只是两人级别相差巨大,平日里素无交集。但此时黄明远却故意装作不认识,乃问道:“你就是于士澄?” 于士澄也是于家人一脉,其父便是太师于谨的小儿子上仪同三司追赠恒州刺史于旷。这于家跟黄明远也是积怨已久,这于士澄自是对黄明远没有什么好颜色。当然于士澄也有依仗,他不仅出身于家,还是天子的心腹。既然大家都是天子心腹,于士澄自不认为比黄明远差了什么。 “正是在下!鲁国公有何见教?” 看到于士澄爱答不理的样子,黄明远心中不由得笑了。这于士澄真是胆大包天,你的上司王弘在我面前也是要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你倒是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今日让你知道,天子的心腹与心腹之间,也是有不同的。 黄明远冷笑一声,又问道:“于士澄,你可知罪?” 于士澄作为一名正四品上的一寺少卿,并不对黄明远的叱问当作一回事,反而笑道:“鲁国公今日可是说笑了,我有什么罪?” 却是满脸对黄明远的嘲讽,似乎在说我就是有罪你能把我怎么的。 这时黄明远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于士澄,你也是朝中重臣,深厚皇恩,本该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天子隆恩。可你却徇私舞弊,假借查案之名,贪污腐败,草菅人命,清除异己,祸乱江南,终引得今日大祸。你若是有脸之人,此时早该自裁以谢天子,你却仍在此冥顽不灵,丑态百出,当真是罪不容诛。 来人,把于士澄给我绑了,拉到吴州城中闹市口,斩首示众。” 黄明远身后的雄阔海上前一把制住于士澄,像提溜小猫小狗一般将其捉住。 周围众人此时都看待了,黄明远竟然须臾之间,便要斩杀一名四品重臣。但没人敢上前劝阻,此时的黄明远正是立威的时候,没有哪个傻子想替于士澄去死。 此时于士澄也惊了,乃大呼道:“黄明远,你竟然敢杀我?” 黄明远根本不听于士澄说什么,直接一摆手,容不得于士澄半点辩解,便让人拖着于士澄往城里去。 被缚住的于士澄这才知道黄明远没有说谎,他是真想杀自己。于士澄心中大惊,乃高呼道:“你不得杀我!你不得杀我!我乃天子近臣,朝中要员,你不得杀我!你若是杀了我,天子不会饶了你的,于家也不会饶了你的·······啊·······鲁国公,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黄明远却是闻也不闻,仿佛未曾听见。众人俱是低着头不语,脸色发白,更有人瑟瑟发抖。恍惚之间,只见到来回挣扎的于士澄被人拖着越走越远,而其挣扎声与凄厉的叫喊、求饶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过了没多久,雄阔海便提着于士澄的脑袋来到城门处。黄明远看也不看,便让人挂在城门口,仿佛那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头。 众人瞠目结舌,而黄明远则自顾自地进城去了。 只剩下无数的人对着挂在城头上的于士澄的脑袋指指点点。不少人觉得此事难以置信,那个把吴州城祸乱的不轻的于士澄就这么被朝廷来的贵人砍了脑袋了? 城中各处竟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于士澄死的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虽然在黄明远的眼中,其死得如蝼蚁一般,但在其他人的眼里,这是一个再明白无误的风向标,朝廷来的贵人要重新处置于士澄留下的案子了。 实际上黄明远杀于士澄正是为了安定人心。不管于士澄出于什么目的,但事实是于士澄的所作所为将整个大隋与江南士庶对立起来,不杀了于士澄便不能使朝廷与江南士庶重归于好。而现在于士澄一死,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到于士澄身上,错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江南士庶,只是一个于士澄。 黄明远进入吴州之后,便将安抚吴州的事情交给刘权,又命接下来将要赶到的来护儿继续征讨叛逆,自己则一心投入到审理逆案上。对于这些早就在监狱里等死的囚犯,黄明远不是像于士澄那般大刑伺候,而是让人去掉他们的镣铐锁链,给他们洗澡换衣服,吃上好饭好菜。还安慰这些人不要恐惧,告诉他们朝廷一定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世家邀约 第二日,黄明远便将被关押的一部分人释放出去。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个是对江南士庶的一个鲜明的信号,我要放人了,我要向你们示好了。没过两日,黄明远又释放了一批被关押的犯人,如此数日,释放被关押犯人之事不绝,而整个监狱也空了,被继续关押者寥寥无几。 黄明远如此一来,吴州整个万安堂余孽案的犯人几乎全被释放。其他地方的余孽,黄明远也传令除证据确凿者,一律释放。 这时跟随黄明远前来的陈远也有些疑虑,主公如此大张旗鼓的释放犯人,不是打了朝廷的脸面。这件案子牵涉的事情太过重大,毕竟是刺杀天子之事,天子又要严查叛逆,主公这么做怎么和天子交代。 黄明远说道:“若不是想让江南百姓知道我正在辛苦查案,我早就将所有人都释放了。这些被释放的人之中,谁是叛逆,谁是良民我也不知道,肯定有人被错放。而我释放这些人,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朝廷对江南士庶的善意,好破灭江南百姓心中集聚的怒火。” 陈远不解道:“那如此这般,叛逆便不查了,天子那里主公怎么交代?” 黄明远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查了,实际上我已经很深入的在查了,而且很快便要有结果了。只要我把案子查清,天子那里自不会有别的说法。” 陈远眼看黄明远什么也不说,也不再细问。 这些案犯被释放之后,黄明远又接见了当地一些声名远扬之人,对其劝慰,好言抚慰,并把之前动乱的责任全推给了已经死了的于士澄。这些人本就是必死之人,侥幸捡回一条命,哪还敢对朝廷不满,因此众人皆是附和着黄明远的说法,感怀天子圣恩,因此宾主尽欢。 黄明远又让众人给各地的叛逆写信,凡牵涉到附逆案的,一律无罪。凡是举兵为乱的,只要投降,朝廷也会赦免其罪,妥善安置。 黄明远带着如此的诚意,倒也打动了不少人。 没人愿意成了乱匪,尤其是家大业大的江南豪绅。之前江南百姓尽皆附逆,除了被裹挟以外,大多人都是因为牵涉到叛逆案中,求生无路,造反也只是为了自保求生。这一次黄明远代表朝廷赦免了众人,使得众人看到了生的希望,也有了选择。 现在大隋朝廷蒸蒸日上,江南早就被朝廷的铁犁犁过多次,那些心志坚定的叛逆早死了。这次但凡能够有条活路,大部分的老百姓也就趁机降了。 因此不出黄明远所料,大批的犯人被释放之后,很快各地大大小小的叛军纷纷向官府投降,整个江南的形势瞬间便安定下来。 同时官军也对那些态度坚定、抵死不降的叛逆给予了重击,坚决清剿。奉命平叛的来护儿一路南下,连破杭州、睦州、越州等地的叛逆,而留守延陵的郭衍也汇合后续援军之后,趁势西进。其主力又汇合熙州、庐州等地的官军,平定了蒋州、宣州、歙州等地的叛逆。 至此,轰轰烈烈的江南叛乱迅速被平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朝廷对于江南的安抚,就是人心的争取了。 而江南的乱子虽然安定,但对于黄明远来说,还是得向天子交差,所以这万安堂的余孽仍旧要查,而且还得一网打尽。 ······ 吴州解围之后不久,隋军主力反攻昆山城。昆山城的叛军本就士气低落,因此很快被攻破。贼首谢异战死,王褒率部破围而出,向东北方向逃窜。 十一月二日,吴州解围近半个月后,吴州刺史刘权率兵攻破了常熟县海阳城,生俘了此次吴州叛乱的叛逆之首王褒,彻底平定了吴州之内的所有叛乱。 而随着叛乱的平息,加上黄明远抛出去的橄榄枝,原本甚是桀骜的江南世家也不得不为了家族利益,开始向黄明远示好。而黄明远也借助这些世家的力量,开始私下里清理不合作的世家和通过此次叛乱暴露出的真正敌对势力,暗暗将整个吴州梳理开来。 这时黄明远又代表天子要在吴州甄选官吏,闻听此事,各世家大族也激动起来。众人清楚,再是家族底蕴深厚,要想延续家族传承,还是要有足够的子弟为官。 因此吴州世家大族为了搭上黄明远这条线,纷纷给黄明远送礼。黄明远也来者不拒,尽收入囊中,以安人心。这些人似乎还觉得不够,又以黄明远拯救吴州士庶为名,请求宴请黄明远,以加深与黄明远的关系。 至少这次宴请名义上是这个原因。 实际上黄明远并不相信这些江南世家的。因为地域封闭的原因,江南世家甚至比关东世家更为嚣张自傲。当初侯景降梁,为了结好江南世家,便向萧衍请求娶王、谢女为妻,但梁武帝果断地拒绝了他,甚至回道:“王、谢高门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就是说就凭你还配不上王家、谢家的女子,只能娶个朱家、张家之下的人。侯景因此大为恼火,发下毒誓道:“会将吴儿女以配奴!” 侯景是什么人,那是敢跟高澄(高欢长子)争天下的人。所以说当年的侯景之乱也有江南世家作死的原因。 此时这些江南世家虽然不复两晋南北朝的嚣张地位,但黄明远仍不觉得自己有让整个江南世家倒头便拜的实力和地位,哪怕是想从黄明远这里为家族争夺足够的资源。吴州的朱、张、顾、陆,越州的虞、魏、孔、贺,这代表了整个江南世家的底蕴,而这么多的江南世家如此低头的邀请自己,怕是有什么目的,想从自己这里实现。 不过黄明远也不能弱了自家气势,只得同意。 刘权也觉得吴州世家大族的做法有些突兀,甚至喧宾夺主。他担心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因此便做主将整个宴会改到了刺史府,也好护卫黄明远的安全。 黄明远私底下也向随他一起的陆贞询问对方到底想做些什么,陆贞则认为“不是想趁机利用郎君,便是想趁机刺杀郎君,此宴绝无恐好事。”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晚宴刺杀 十一月五日下午,晴空万里,微风拂煦,阳光正好。 黄明远一行人刚一到达刺史府,早就等在此地的一众江南世家的人物便拥了上来,将黄明远团团围住。 众人热情洋溢,态度亲切,言语之中无不显露着一丝谄媚。利益面前,有些脸面也便不值钱了。 刘权上前给黄明远一一介绍众人,能来此的至少家世上都不差。黄明远虽然尽皆不认识,但也向众人保持了最大的善意。 一众人簇拥着黄明远进入刺史府,到了酉时,准时开宴。 相对于北方的宴会上的庄严大气,南方的宴会少了几分拘束,更多了一些魏晋时期的洒脱和肆意。众人虽然皆有位置,但相互之间,三五成群,也是各自尽兴,并无太多的约束。幸好众人对于今日之事还有分寸,没有人当众服食五石散,否则这宴会堂上怕是要来一场当场裸奔了。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或许是这些南方世家骨子里就有魏晋士子的放荡不羁,不少人酒醉之后,又歌又舞,恣睢任意,无拘无束,倒是令人心向往之。 相对于这些江南世家子弟的随意,黄明远就相对要克制的多。他本就不太适合这种场合,也不擅长长袖善舞的交际手段,因此虽然也在宴上,但只是浅尝辄止,始终保持着清醒,并未沉浸。 黄明远坐在主位上,满含笑意,却是不动声色。不少人觉得如此不妥,他们没能与黄明远打成一片,而那些恣睢任意的人反倒成了黄明远的笑话了,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上前灌黄明远的酒。 酒过三巡,这时吴州世家的领头人物顾弘上前行礼道:“老朽顾弘见过国公,南国本是丰饶之地,国公南来,为我吴州百姓扫平冤屈,安定地方,余等身为地主,本该代表江南的百姓尽地主之谊。可余等众人见识短浅,使国公不能尽欢,若因此怠慢了国公,请国公恕罪。” 江南百姓,你能代表的了吗? 这顾弘是南陈忠臣顾野王之子,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他虽然是个白身,却是吴州世家的领头羊,似乎也能代表江南的百姓。 黄明远自不会与顾弘争这些东西,他拿江南百姓压自己,自己便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回道:“顾公客气了,公等皆是大才,而明远这个武夫才是真的粗鄙之人。至于这怠慢之语,顾公说笑了。这无论江南、江北,都是大隋国土,我等皆在圣天子麾下,沐浴着圣天子的恩德,虽然一在中央,一在江南,相隔万里,但心却是一般。既不分你我,又如何言怠慢。” 顾弘想割裂南北再谈,但黄明远偏不让你如愿。咱俩不是南北之间对等的关系,而是中央与地方的上下关系,我是上,你是下。 顾弘碰了个钉子,忙点头称是。黄明远年轻轻轻,就已是一国之相,不可小觑。顾弘也没有继续与黄明远交锋,这时候也不是谈论事情的场合,具体的利益交换要到宴会之后才能细谈。 众人一番恣睢,到了戌时左右,一开始的纵情宴饮才结束,实际上这个时候整个宴会才进入高潮。 接下来便是由舞伎给黄明远献舞。 这贵族的宴会比后世的宴会有趣热闹多了,娱乐项目众多,而江南世家的宴会更是个中翘楚。但因为今日是众人宴请黄明远,本就有很深的政治意味在其中,因此很多节目都不适合。而且黄明远为人沉稳干练,性情谨慎多疑,虽然身前莺莺燕燕环绕,但并未沉迷于酒色,因此众人为其准备的很多项目也就无法进行。 到了最后,只剩下最隆重也是最重要的献舞了。 众人散开,分别坐到两侧,留出大堂中的位置。 这时一名一身淡青色的翠嫩烟萝衫,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青色的翠水薄烟纱,头戴白色面纱的女子缓缓上前,开始献舞。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女子发饰上点缀的珠子和流苏轻盈的舞动着,就好像天上的星星在移动;秀发和腰肢来回的摆动着,就好像龙跃蛇舞一般空灵。 此女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使人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众人对此女惊为天人,看得或是不住点头,或是微笑不语,或是两眼泛光,不一而足,但大多为此女的姿色与舞技所折服。 这时此女独舞舞罢,从其两侧又上来十六名陪舞的女子,环绕此女,微微轻动。而中间的女子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的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黄明远也是不住地点头,这般技艺,就是皇宫里的歌姬也不多见。 一曲舞罢,众人拍手叫好。 这名领舞的女子在十六名伴舞女子的环绕下,慢慢地向黄明远靠近。离着黄明远有一丈多的距离,已经到了黄明远面前。这领舞的女子缓缓伸出一只手,递向黄明远。 一旁的众人满是艳羡。 不少人心中酸溜溜的,黄明远真好福气,江南世家竟然找到这般绝色来孝敬黄明远。 面对此女的搭手,黄明远自不能像猴急的猪哥一般不顾脸面。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面含忧色,让人心痛,总感觉自己似乎是认识此人。 而且虽然众人都为女子的惊人之舞所影响,但黄明远却并未失去警觉。一般献舞之后,舞者或是下台离去,或是堂上拜谢,很少会有主动靠近主位上的人的。所以此人一靠近,黄明远便立刻警觉起来。 此女离着黄明远有半丈的距离,人已在其桌案前了,这已经算是一个较为危险的距离。 黄明远眉头微皱,一侧的雄阔海也刚要上前挡住此女前进的道路。而这时此女身侧的一个陪舞,忽然从下摆裙中拿出一支小弩,对准了黄明远。 在众人的惊慌失措之中,此人对准黄明远扣动了扳机。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玉碎花消 此女动作迅速,拿起手弩便对着黄明远射去。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道利箭直向黄明远射去。 眼看黄明远已经是避无可避,这时一个身影迅速扑到黄明远的身前,挡住了刺客必杀的弩箭。而这时本来要替黄明远挡箭的雄阔海也早已上前一把将女刺客踹倒。黄明远身边的护卫一拥而上,将那个女刺客拿下。 歌舞升平的宴会之上,杀机抖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当然黄明远没事算是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否则整个吴州的天都有翻了。可同时众人心中也满是担心,没有人会知道被刺杀的黄明远会做些什么。 眼见有人刺杀自己,黄明远脸色一变,立刻恢复自然。这么多年来东征西讨,他各种场合什么没见过,早就养成波澜不惊的心境。所以一次小小的刺杀,还不能让黄明远变色。当然今日之事,不得不承认,是他疏忽了。 要不是刚才那个跳舞的女子为自己挡了一箭,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黄明远上前将那个为他挡箭的青衣女子抱起,此人胸前正插着一支弩箭,鲜血直往外流。黄明远伸手将此女子脸上的面纱拭去,有些吃惊,这女子的面容自己竟然有些熟悉。 不过容不得黄明远过多思索,便赶紧给此女子止血。黄明远发现这个青衣女子伤处的血竟然发黑,刺客的箭是竟然淬了毒。 “阔海,快叫军医!” “诺!” “没用的!” 这女子竟然用力说出话来,又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这时黄明远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子,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熟悉,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浮现在脑海之中。 黄明远试探着问道:“你是琼花娘子?” “郎君!” 柳琼花颤抖着喊出这两个字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此人竟然是失踪多年的扬州歌伎柳琼花,自从在扬州失去下落之后,向但子多方打探都没有找到柳琼花的踪迹,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 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再见便是这种场合。 黄明远将柳琼花抱在怀里,此时身受重伤的柳琼花早已经是奄奄一息。她脸上苍白,嘴角泛着血沫,强忍着疼痛不住地伸着手。 “郎君!真的是你吗?” 柳琼花颤抖着喊出这两个字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曾经是多么想能够再次见到郎君,陪在郎君的身边,可惜这一生终不能如愿。今日有幸能死在郎君的怀中,也算是得偿夙愿。现在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女儿。 黄明远知道柳琼花有些激动,忙握住她沾满鲜血的手说道:“琼花,别说话,你会没事的!我保证!我保证你会没事的!” 今时今日黄明远又见到柳琼花,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的涟漪。只是这种场合见面,绝不是黄明远所愿意的。现在黄明远唯有竭尽所能,救治柳琼花。 黄明远回头张望道:“军医呢?军医到了吗?” “郎君,没用的!” 柳琼花用沾满鲜血的手握住黄明远的手,喃喃地说道:“郎君,没用的,我知道······我······要死了,一切都是没······没用的。” 黄明远有些愠怒,高声喊道:“怎么会没用?琼花,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柳琼花强忍着病痛,满脸苦涩的笑容。 “郎君,请听我······我说,有些话······若是不说······就······就真的没机会了。琼花······琼花能为郎君而死,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唯有一事放······放不下,请郎君······请郎君照顾好······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她现在落在歹人手中······郎君快去救······救她。” 听到柳琼花的话,黄明远如遭雷震,自己与柳琼花还有一个女儿? 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不是深究此时的时候,黄明远握紧了柳琼花的手,说道:“琼花放心,我一定会找回女儿,不让她受一点伤害,而琼花你也会没事的。” 说着黄明远对着外面咆哮道:“军医,军医呢?” 柳琼花对着黄明远喃喃地说道:“郎君,若是·····有来生,请让琼花的身份······不那么低微,让琼花···有资格陪在郎君······的身边。” “会的,会的!” 此时的柳琼花满脸含笑,毫无痛苦的样子。只见她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嘴里喃喃地唱着:“琼花落,琼花开,江都琼花甲天下,扬州美女生琼花······” 柳琼花的声音越小,最终再也听不见。 一丝泪光从黄明远的眼角滑过,有些人,有些事情,一转眼便是一刹那,便是一辈子。 寂寂蕃百观里花,伊谁封殖得名嘉。应知天下无他本,惟有扬州是尔家。 种雪春温团影密,攒冰香重压枝斜。倚阑莫问荣枯事,付与东风管物华。 柳琼花毕生都在苦苦地爱着黄明远,爱的那么低微,她自卑于出身,始终渴望去爱而不敢去爱,到临死之际,都把自己放的那么低微。 柳琼花用她的生命在黄明远的生命中刻下了一个深重的符号,不管什么时候,黄明远总会记得有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曾经为自己付出了生命。 直到现在,当初初见时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扬州美女柳琼花,淡漠的胭脂,白中透红的脸腮,漾着迷醉的酒窝,箷黑弯长的眉毛,流盼生光的双眸。再搭配上淡青色的绣花罗衫、翡翠绿绉裙,看上去真的似花非花,又似画非画。 广陵楚雨打琼花,不留尘迹在天涯。 她这么孤零零地来,又这么孤零零地走了,多年以后,也没人记得她曾经的故事,只有这一年一年盛开的琼花,会记得那个如晨曦中开放的女子。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朵洁白的琼花,伫立江边,眺望北方的爱人了。 黄明远长叹了一口气,将柳琼花放在了榻上,这才缓缓走下,走到众人面前。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事后余波 黄明远盯着众人,而底下人赶紧底下了头颅。 “我这次来江南,为了江南士庶的安定,不可谓不尽心。我本以为,我代表朝廷已经向诸位表达了诚意,诸位也能感受到朝廷的诚意。到时候双方携手,共同促进江南的发展。可是现在看来,我错了,有人把我的相忍为国当初了怯懦,有人把我的谆谆善意当成了无能,既然我给诸位一个安定的机会诸位却不接受,那么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让江南变得安定。” 黄明远的一字一句,满是杀气。 众人无不惊恐万分,唯恐黄明远在江南再次大开杀戒。 江南世家的代表顾弘赶紧向黄明远告饶道:“鲁国公,鲁国公明鉴,今日之事,我等实在不知啊,请国公恕罪!请国公恕罪! 我等感受到了国公的诚意,也愿意跟着国公致太平,今日之事,实乃奸人设计,毁坏我江南得之不易的太平。” 黄明远两眼紧盯着顾弘,眼色凌厉地说道:“这宴是顾公组织的,这舞是顾公安排的,此时顾公竟然跟我说,尔等完全不知情,你说我会不会信?” 眼看黄明远目如闪电,杀意凛然,众人全都为其摄魂,俱是胆战心惊,手脚冰凉,生怕黄明远头脑发热,一声令下就要将他们屠戮于此。 此时顾弘强忍着心中的惧意,拱手说道:“鲁国公明鉴,今日之事,必是有奸人设计。国公南下的所作所为,我等皆看在眼里,心中对国公是无比钦佩,如何会刺杀国公?况且退一万步说,我等再是不智,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刺杀国公,岂不是自捣死路,拉着家族毁灭?请国公明鉴。” 实际上黄明远并不想怎么样这些人,哪怕柳琼花为此死了。 黄明远来江南是为了安定江南的,是为了招抚江南世家的。黄明远今日为了泄愤,固然可以将所有人全部杀死,但明日江南必会处处烽火。 今日黄明远如此样子,更多的是一种震慑和恐吓。 黄明远一甩袖子,冷冷地说道:“我相信顾公的诚意,也希望此事跟顾公无关,但我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顾弘忙说道:“请国公放心,我吴州世家必会给国公一个交代。” 黄明远这才寒意放缓,过了片刻说道:“顾公,我知道今日之事与顾公无关,是有人想利用我来达到屠杀吴州世家的目的,所以我愿意给吴州诸位一个机会,也愿意给江南士庶一个机会。刚才死的那个女子,是我一个故人,她有一个女儿,现在被幕后之人给捉住了。那个小娘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如何她伤了一根毫毛,那请顾公莫怪明远无礼,我会让吴州上上下下给她陪葬。” 黄明远说得波澜不惊,而顾弘却越发胆战心惊,他丝毫不怀疑黄明远会有这个魄力和胆量,去屠杀尽他们所有人。于士澄一个小人都是一个疯子,那这个大隋战神有什么理由不会比于士澄更疯狂呢? 顾弘忙说道:“但请国公放心,穷我吴州上下之力,也不会让小娘子受伤害。” 黄明远没有说话,而是点点头,便让顾弘带着堂上那些惊慌失措的众人离去。这个时候,黄明远根本不想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再看看堂上已经死去的柳琼花,黄明远默默说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一点伤害。” 此时刺杀黄明远的刺客被众人羁押在侧殿,黄明远走到对方面前,捏着对方的喉咙说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女子是个死士,所以不发一言。 黄明远也清楚这种家族训练的死士意志有多么坚定,于是对着身侧一个北斗人员说道:“既然她不说,那就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女子听着黄明远的阴沉的声音打了一个哆嗦,不寒而栗起来。 ······ 等到众人离去之后,陆贞也从黄明远的行辕赶了过来。听说黄明远遇刺,还伤了人命,陆贞大惊失色,毫不顾忌地便往黄明远处而去。 等到到了刺史府,见到平安无事的黄明远,陆贞这才放下心来。 见到陆贞,心情不佳的黄明远上前一把将其抱住,搂在怀中,感受着那一丝的安心。陆贞只是静静依偎在黄明远的怀里,感受着黄明远心中那份悸动。 黄明远没有瞒着陆贞,而是将今日的事情以及自己与柳琼花的事情都告诉了陆贞。自己实际上只见过柳琼花三次,板渚一次,惊鸿一瞥;李府一次,露水姻缘;而今日又是一次,却是舍身赴死。柳琼花虽然很漂亮,但若是说黄明远喜欢她,却是不可能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如同生命里过客的人,却在自己的生命长河里留下重重的一笔,让自己永远难忘。 这是一种知道失去才会有的难过,而难过的又岂止是失去。 黄明远对于自己与柳琼花的女儿,更多的是愧疚,是一个父亲的哀伤。不管她是什么原因来到这个世上的,自己都有责任照顾好女儿。而这四年多来,自己没有一天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 陆贞静静地听着黄明远的述说,她很明白柳琼花这种卑微的爱而不得的感觉,每每在无人的时候,才是那么的锥心刻骨。或许自己比柳琼花要幸运一些,至少自己能够陪在郎君身边。 陆贞也劝慰黄明远不要担心,这一次她把所有带来的探子都撒到了吴州各地,一定在最快时间找到那个小娘子。 黄明远握着陆贞的手,心中很是安慰,至少这种时候,不是自己一个人。 稳定了情绪,黄明远将雄阔海、苏邕等人招了进来。黄明远面色严峻地说道:“你们估计也知道了,今日死的这个人是我的女人,而我的女儿也被这些逆贼挟持了。诸位兄弟跟随我多年,今日在这里我不多说,一切拜托诸位了。” “请主公放心!” 黄明远满心震荡,这一次不想闹大,也不成了。 陆贞带着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要把整个吴州城掀一个底朝天。黄明远一个人在刺史府,命人给柳琼花找了一副棺材,又亲手将其收敛。 今生便是这样了,若是有什么因果,便来生再偿还吧。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姑苏山下 黄明远没有返回行辕,而是直奔吴州城西北的姑苏山,他要去见一个人。 此时夜已经极深了,黄明远一行驰奔而至,穿梭于夜色之中。众人行到姑苏山下一处庄园,雄阔海上前敲开了庄园紧闭的大门。 庄园里的人前来的大队人马很是惊慌,就想将黄明远等人拒之门外。但黄明远带着军队亲至,一拥而上,进入庄中。雄阔海带人接管了庄子的防御,整个庄内被映得是灯火通明。 有管事的不敢阻拦,赶紧忙不迭的给黄明远引路。 黄明远大步流星地进入庄园,要见的正是此处庄园的主人沈遵礼。 沈遵礼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他有一个姐姐却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皇后沈婺华,而黄明远今日此来的目的也是沈婺华。 沈遵礼是沈婺华的堂弟。沈婺华之父尚书右仆射领吏部尚书侍中赠太子少傅望蔡县侯沈君理的儿子沈遵俭早死,以六弟沈君高的儿子沈遵礼为继承人。沈遵礼在南陈灭亡之后,隐居于姑苏山不出。 沈遵礼并不认识黄明远,因此见到黄明远匆匆前来甚是吃惊。不过黄明远大军压境,他也不敢怠慢,只得将黄明远迎入正堂,然后端坐榻上也不说话,忖度着黄明远此来的目的。 黄明远看着沈遵礼,直截了当地说道:“沈公,在下今日前来的目的,怕是沈公也能忖度个一二。我也不与沈公绕圈子,万安堂的事情,沈公参与了多少,都请沈公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只要沈公如实说出,我决不为难沈公。” 果然为了此事,沈遵礼的心一惊,便沉了下去。 此时的沈遵礼只得故意装傻道:“鲁国公说的事小可实在不明白。自前朝灭亡之后,小可便一直在姑苏山隐居,为了避祸,连祖籍吴兴也没有回去,根本不知外边诸事,更没听说过什么万安堂啊。” 眼看沈遵礼故意含糊,黄明远眯着眼睛说道:“沈公,在下以为自己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到。在洛阳的时候,明远也见过长城县公(陈叔宝的爵位)夫人,因此明远看在长城县公的面子上,没有为难沈家,而沈公却用伪言欺我,难道以为明远真的不敢动沈家吗?” 眼看黄明远要发怒,沈遵礼急了,连忙说道:“国公在上,非是小可推脱,小可实在是不知道万安堂的事情啊。小可实不知沈家与万安堂有什么关系,引得国公大动干戈,此中间必有误会。” 黄明远听了,满是冷笑道:“看来沈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沈公当知道我今日前来意味着什么。那陈胤、谢异之事也是难道误会?” 听到黄明远说出这两个名字,沈遵礼身形一颓,心中却满是无奈。今日之事,怕不会这么容易过去了。 实际上黄明远虽然查到不少东西,但对于沈遵礼并无什么真正的把柄,今日只是在诈沈遵礼。 谢异作为一个术士,在吴州等地潜伏了十几年,这次又领导了昆山城的叛乱,黄明远有理由相信谢异加入了这个叛逆组织。 至于陈胤,则更简单了。 万安堂既然是南陈余孽,必然会有一个图腾人物团结各路人马,而这个图腾人物最少也是南陈的一个核心皇族。 实际上当年南陈灭亡,所有的皇族除了抵抗被杀的以外,其余人等多被一网打击,幸存者并不多。能作为图腾的,陈宣帝陈顼和陈后主陈叔宝二人的儿子则又最为可能。 陈叔宝父子二人加起来生了六十多个子女,除了已经死去的还有数十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在大隋朝廷的监管之下。后来万安堂事件发生之后,黄明远曾详细的查阅过这些人的资料。后来发现所有人中,最可能的抵抗组织首领是陈叔宝的长子废太子陈胤。 废太子陈胤,陈叔宝的庶长子,母为姬妾孙氏,因生母早亡,被皇后沈婺华收养,被立为太子。南陈祯明二年(588年),陈后主废掉陈胤的太子之位,立张丽华的大儿子陈深做皇太子。隋亡之后,陈胤不知所踪,疑殁于乱军之中。 现在黄明远有理由相信是南陈的抵抗势力带着陈胤逃走,继续在江南等待复位的机会。 而作为陈胤的嫡亲舅舅,一直在江南隐居的沈遵礼,陈胤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拉拢他。所以不管沈遵礼愿不愿意,他都应该已经加入了万安堂,甚至会作为陈胤的心腹来平衡其他势力。 这才是黄明远来此地的底气。 实际上黄明远并没有猜错。沈遵礼的确是被自己的外甥陈胤裹挟着不得不加入了万安堂的,甚至还是陈胤在堂中的嫡系领袖。 当初沈遵礼隐居姑苏山的时候,的确是想隐居一生,不问世事。奈何很快亲外甥知道了他的隐居之地,亲自来请他加入万安堂。沈遵礼知道若是自己拒绝,陈胤并不会留其性命,因此无奈之下才同意此事。 眼看沈遵礼不语。此时一侧的黄明远突然大喝一声说道:“沈公还在纠结什么?谢异已经招了,我才能找上沈公,沈公以为负隅顽抗便能够侥幸逃脱吗?还是觉得自己铜皮铁骨,大刑之下,仍能意志坚定,抵死不说?是让整个沈家为陈胤一党陪葬还是让全家人继续太平的活下去,全在沈公的一念之间。” 被黄明远这一刺激,沈遵礼脑袋上如霹雳崩裂一般,神魂俱惊。他打了一个趔趄,好久才回过神来。 黄明远已经跟他摊牌了。 看着堂上内外虎视眈眈的隋军士兵,沈遵礼相信只要黄明远一声令下,他一门老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遵礼本就是一个性格平和温良之人,有些逆来顺受,今日这个场面,他哪里敢不屈从这般阵势。 沈遵礼扶着桌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国公问什么我便说什么。唯请将军能够信守承诺,在下说完之后,能够放过我的家人。” 黄明远冷着脸说道:“你且放心,我必会将他们送到万安堂都找不到的地方。” “谢国公!” 沈遵礼平和了一下心情,开始将自己所了解的万安堂情况一一与黄明远说出。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万安底细 这万安堂实际上是一个以陈胤为核心,团结了多个抗隋势力的团体总称。 最初这个万安堂是南陈老将鲁广达、樊毅之弟樊猛、萧摩诃之子萧世略等人一同成立的,其核心人员都是南陈旧臣的家属子弟。这些人原本都是南陈的世家大族子弟,出身显赫。一朝陈亡,家族落败,又失了上进的渠道,因此便组成了这万安堂,意图复陈。 陈胤作为南陈后主长子,因此被众人奉为主,作为图腾。 原本这万安堂的根基是南陈的旧臣及其子弟,权利也多掌握在这些人手中。但后来随着陈胤年纪逐渐长大,其内部的权利斗争便开始加剧。陈胤急切希望能够收拢权利,因此重用王毅、谢异这些人,又招揽了亲舅舅沈遵礼,以与南陈旧臣相抗衡。 沈遵礼虽然在万安堂内部明哲保身大过忠心耿耿,但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性,作为万安堂内部的高层,也基本上将万安堂内部的情况掌握的七七八八。眼看今日是彻底栽了,沈遵礼也没了后路,只能降服。 既然选择降服,沈遵礼也是光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的详细说了一遍,包括万安堂的人员组成,基本情况,所作所为甚至内部斗争等全都没有隐瞒。 实际上他虽然是陈胤的舅舅,可这外甥也不是真正的亲外甥,沈遵礼没道理为了一个外甥亡了整个家族。 拿着沈遵礼手中一圈名册,这些都是沈遵礼写下的关于万安堂人员的名单。黄明远搭眼一看,这里面的人有县令,有都督,还有商人和小吏,五花八门,简直涉及到江南的方方面面。万安堂有如此实力,也难怪能组织泗州的叛乱和刺杀。 黄明远关心女儿的事情,便问起沈遵礼关于吴州万安堂的情况。 吴州算是万安堂的大本营,更确切的说是陈胤的大本营。包括沈遵礼等陈胤的嫡系都出身吴州,因此万安堂在吴州的实力最是显着。 在吴州,姑苏山的沈遵礼的庄园算一个据点,由沈遵礼坐镇;其渗透最严重的昆山城也是一个据点,由谢异坐镇。但若是说最核心的,还是陈胤常居住的包山(今太湖洞庭山)庄园,以及王毅在原南陈信义郡(今江苏省苏州东部常熟、昆山一带)兴国县的庄园。 黄明远知道,能通过吴州世家之手组织对自己的暗杀,绝不是单独的某个人或者谋个分支能做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万安堂高层的计划。因此自己的女儿一定在这些核心据点中,甚至跟万安堂的高层在一起。 吴州四个据点,姑苏山和昆山城都破了,那最可能的便是包山和兴国旧城。而且黄明远更倾向于兴国旧城。 此次刺杀,组织严密,手段狠辣,必定是万安堂内部多谋之士精密策划的。现在陈胤最重要的谋士便是王毅和谢异。谢异主导了昆山的动乱,那主导刺杀自己一事的,便只能是王毅了。 黄明远立刻下令卫队长秦琼率部直扑包山,而黄明远本人则赶往兴国旧城。至于姑苏山的沈家庄园和沈遵礼一家,黄明远便命人暂时留守,准备交给陆贞到来后再行处置。 黄明远身边不过两百骑,一分为三之后,人力捉襟见肘。黄明远又下令急调吴州的驻军增援。而黄明远本人心急如焚,顾不得等待援兵,便带数十骑直奔兴国旧城。 黄明远一路疾驰,在吴州城东北方向遇到了正前往兴国旧城的陆贞等人。 实际上黄明远还真没跟沈遵礼信口开河,陆贞麾下的北斗真的抓住了谢异。当时昆山动乱,黄明远便命陆贞仔细监控谢异,好顺藤摸瓜。昆山城破之后,王褒突围向吴州东北的常熟等地,而谢异为乱兵隔绝,突围无望,只得化装成道士,逃亡民间隐匿,最后被人供出来被隋军抓获。 谢异不仅是此次造反的逆臣,而且还是万安堂的余孽领袖,因此黄明远从刘权手中要过来谢异,将其交给陆贞审问。 谢异出身陈郡谢氏,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姓。但谢异本人出身偏支,到了他这一代,所能依仗的只剩下这个姓氏了。因此谢异先是跟随萧瓛抵抗隋军,失败后又加入万安堂,一直在江南一代组织抵抗力量,意图起兵造反。 这次昆山之乱,谢异没想到隋军的平叛大军会来的这么迅速,因此最终兵败。 被隋军生俘之后,谢异倒是气节坚定,一心求死,倒是令人敬佩。 黄明远为了能查办万安堂,便让陆贞对谢异进行拷问。谢异倒是性格坚韧,无论是弹琵琶还是老虎凳,都无法使其屈服。明对拷问,谢异就一个回答,“我不知道”,哪怕是北斗里面最狠辣的审问高手也无法夺其志。北斗审讯了谢异良久,也没有问出结果,因而这一耽搁,便过了时间。 黄明远遇刺之后,陆贞也发了狠,令人用最严酷的刑罚拷问谢异,意图摧毁谢异的抵抗意志。陆贞又找到了谢异隐藏的一对儿女,以二人性命逼问谢异。如此逼问下,谢异最终撑不下去,意志崩溃的他终于选择了向陆贞交代一切。 与沈遵礼相比,谢异才是万安堂真正的核心人物。沈遵礼主要作为陈胤的大总管管理与陈胤有关的事务,而谢异作为陈胤的军师,直接领导了万安堂相当一部分重要的力量。而且因为谢异明里暗里与王毅争权夺利,实际上谢异背地里隐藏的实力更强大。 而谢异这里一松口,对于陆贞来说,万安堂就没有什么秘密了。经过综合分析现有的情报,陆贞也把矛头对准了位于兴国旧城的王毅,她也认为这次暗杀的直接组织者便是王毅。 虽然他们没有什么王毅的资料,但从谢异口中得知,此人老奸巨猾又心狠手辣,没有什么原则,最是擅长这种刺杀、刑讯的阴晦之事。 陆贞忙派人去给黄明远送信,又命丹娘持她的命令,调动北斗人员前往太湖之中缉拿位于包山庄园上的陈胤。而陆贞本人,则直接调动军队,往兴国旧城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笑里藏刀 等到黄明远与陆贞率领的大队人马赶到兴国旧城之后,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兴国旧城原本在南陈时是个县城,后来陈亡后被并入常熟县,其县城也逐渐荒废,城中更没有什么守卒。 兴国旧城不大,而王毅的庄园便在县城的东侧。 黄明远赶到此地,立刻命人上前围攻王毅的庄园。此时王毅尚不清楚刺杀之事是否成功,更不清楚黄明远此来的目的,因此黄明远决定采取快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实际上隋军的快速赶到也真的打懵了王毅。 此时的王毅还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隐秘的据点会被隋军发现,但庄园已被隋军团团围住,当务之急便是抓紧时间突围。 实际上此地除了王毅这条大鱼,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那便是陈胤。 陈胤本来隐藏在包山,这一次前来,是来找王毅麻烦的。 王毅带走了陈胤看上的一个人。 陈胤今年三十三岁,常年的躲藏岁月让他脸色有些苍白。此时他正在大堂之上,呵斥王毅,让王毅将柳琼花给交出来。 今年年中的时候,陈胤偶然遇到了柳琼花,立刻便惊为天人,要将其收入帷幕。万安堂势力广大,陈胤找到柳琼花的住处之后,立刻将柳琼花母女给劫掠回包山。 被掳的柳琼花不从,陈胤正准备用强,正好遇到了在包山的谋士王毅。王毅也对柳琼花的美貌惊为天人,但他反对陈胤将其收入帷帐。 柳琼花如此绝色,天下少有,其如西施、郑旦一般,正是一枚绝好的棋子,若是仅仅娱乐君王,岂不是暴遣天物。 王毅劝陈胤不要急着用强收用了柳琼花,他能帮着陈胤好好劝说柳琼花从了陈胤。陈胤大喜,遂将柳琼花交给了王毅。 王毅当然不想让柳琼花只是作为陈胤的禁脔,他准备将柳琼花作为进献给杨广的角色美女,用其来刺杀杨广。 他又用柳琼花的女儿为质,要挟柳琼花为其卖命。 这让柳琼花刺杀杨广的事还没开始,黄明远便来到了吴州,不费吹灰之力,平定昆山之乱,又安定了吴州世家。虽然王毅与谢异二人之间相互较量,但昆山之败,直接使得万安堂在吴州损失了一多半的力量。为了防止黄明远这个杨广的走狗完全安定江南,王毅不得不提前出手,利用柳琼花来刺杀黄明远。 王毅买通了吴州世家一些巴结黄明远的人,进献了柳琼花。而王毅要求柳琼花在宴会之时趁机刺杀黄明远。为了防止失手,王毅还在陪舞之人中专门布置了一个真正的杀手佐助柳琼花,确保万无一失。 此计谋不得不说甚妙,可惜后来柳琼花认出了黄明远,替黄明远赴死,这才使得王毅的计划最终功亏一篑。 不过陈胤可不知道这些内情,王毅劝得他把柳琼花交给了王毅,只是希望王毅替他说服柳琼花,但他可没想到王毅直接把柳琼花派出去当西施。因此陈胤知道此事之后,肺都要气炸了,顾不得暴露,便从包山直奔兴国旧城。 陈胤让王毅立刻交出柳琼花,但是人已经派出去了,哪还能再给他。王毅满脸无奈,而陈胤却不依不饶。 就在此时,黄明远带着大军杀到,不由分说,便向庄园内杀去。 庄园之中的王毅吃了一惊,他心里很清楚既然隋军大军杀来,单凭他在庄园内的人手,是绝不可能抵挡的了隋军主力的。 幸好王毅此人未雨绸缪,经营这处巢穴多年,竟然在庄园下面偷偷掘了一条地道,直通外面。 眼看隋军杀来,王毅顾不得组织抵抗,便带着陈胤往地道口而去。 陈胤此时也吓傻了,哪有半点主意,因此被王毅拉着,只得跟随其行动。这地道口狭窄,外面又一片混乱,只进去了王毅、陈胤和几名护卫,其余人都被留在了庄内。 王毅让人打着火把,他拉着陈胤一路快跑。 忽然身后听到几声闷哼,王毅突然一把将陈胤推到。看到陈胤摔倒,王毅赶紧上前将其扶住。 陈胤此时还惊魂未定,忙问道:“王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隋人怎么杀来了?” 王毅靠近陈胤说道:“大王请近身一些,老臣说给你听。” 忽然王毅眼中一道凶光闪现,陈胤满脸不敢置信,刚要高声呼喊,王毅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而另一只手在陈胤肚子里搅了几搅,这才罢手。 奄奄一息的陈胤惊恐着说道:“为什么?” 王毅满脸狰狞地说道:“三十二年前,汝陈氏杀吾父,尔等以为王琳的儿子会为陈霸先的子孙效命吗?” 王毅之父王琳,南北朝时梁朝着名将领。侯景之乱时,屡从王僧辩作战,军功与杜龛并称第一。太平二年(557年),陈霸先废梁建陈,王琳拒绝臣服,后被陈将侯瑱击败,逃亡北齐。陈将吴明彻北伐时,王琳被围困于寿阳。吴明彻引淝水灌城,寿阳城陷落,王琳被俘后。吴明彻顾忌其深得人心,恐生变乱,遂将王琳处决,王琳时年四十八岁。王琳共有十七子,王毅为其十子,江陵陷落时与其母蔡氏被西魏俘虏,后被西魏归还于王琳。 念及父仇,王毅潜伏于万安堂,今日终于杀陈胤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密道之中,陈胤的几个侍卫全被杀死,只有王毅和几名亲信逃走。王毅也顾不得带上陈胤的尸体,只带着几名心腹,一路潜逃出密道。 而此时的黄明远,还真没想到王毅会利用密道逃跑。密道这种东西,小说里似乎不少,但实际上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他还真没见过。 等到隋军攻破了王毅的庄园,将所有的抵抗力量全部歼灭之后,才发现并没有找到王毅的踪迹。通过审问俘虏,黄明远才知道王毅早就逃了,而一同逃的还有万安堂的领袖陈胤。 这时,陆贞也带着人翻遍了整个后院,终于从一个院子的柴房里找到了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忙将此人带到黄明远的身前。 此时的黄明远也顾不得什么王毅还是南陈废太子陈胤了,他一把上前,将女孩拥在了自己的怀里。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女儿好好 抱着女孩,黄明远突然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女儿,不会有错。 女儿的样子简直跟小妹小时候一个样子的,但似乎又糅杂了些江南女儿的温婉与娴静,更加的清秀与姣好。抱着这个宛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黄明远的心中不住地后怕,天可怜见,自己总算没有失去这个女儿。 此时小女孩也在好奇地看着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吃惊,她强忍着畏惧,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又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人。 阿娘,你在哪里,这里有个怪人,好好害怕。 言萱已经好久没见过阿娘了,她好想阿娘。 黄明远松开小女孩,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道:“我叫好好,我阿娘说让我要好好的。” 黄明远心中一片绞痛,强忍着泪水说道:“好好好啊!好好好!” 好好打量着黄明远,感觉黄明远好奇怪。她不由得问道:“你是谁啊?见过我阿娘吗?你跟她说,好好想她,好好已经好久没见过阿娘了。” 听着女儿奶声奶气地声音,黄明远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这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五年没有见过的女儿。 黄明远伸手抚住女儿的脸旁,说道:“我是你的爹爹,你是我的女儿。” 小好好大吃一惊,忙问道:“你真是好好的爹爹吗?可是为什么从来都不来见好好啊?” 黄明远搂住女儿,喃喃地说道:“是爹爹不好,是爹爹对不住你,爹爹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再不让你离开爹爹的身边。” 好好还小,很多东西还不懂。她只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爹,只有她自己没有,因此很多小伙伴叫她野孩子。她也希望自己有个爹爹,可阿娘说爹爹在很远的地方。因此她就盼望着爹爹有一天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爹爹出现了,跟她想到一模一样,她以后就可以拉着爹爹给别人说,好好不是野孩子,好好也有爹爹了。 黄明远将女儿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对着众人说道:“这是我的女儿,鲁国公府的大娘。”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高呼“大娘”。 好好看着高呼的人们,有些害怕,于是她抱紧了爹爹,有爹爹的感觉真好。 一旁的陆贞看着黄明远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一个孩子,也能在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人陪伴。 此时隋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庄园,将一应人员全部抓获。这时樊兴上前奏报给陆贞几句,听得陆贞是一阵皱眉。 顾不得现在黄明远的开心,陆贞上前轻声跟黄明远说道:“郎君,陈胤死了。” 黄明远吃了一惊,不是刚才说王毅和陈胤已经从地道里逃了吗? 陆贞便详细奏道,北斗的人员通过审讯庄园内的叛逆,找到了王毅逃走的那条地道。樊猛带着人追了进去,却只找到了陈胤和几个护卫的尸体,而一同出逃的王毅却不见踪迹。樊兴令人从地道另一个出口冲出去,发现那里是个乡间马厩,早有人骑着马从那里逃走了。 陈胤死在了地道里,这是黄明远没有想到的。 这陈胤难道是王毅担心逃跑不便给杀了,也不对啊。黄明远并不觉得这种场合二人会内讧,也不认为有第三股势力杀了陈胤然后挟持走了王毅。实际上陈胤只是万安堂一个名义上的领袖,其是生是死并不重要,光凭沈遵礼和谢异的供述,也能对万安堂一网打尽。但如此超出掌握的事情,黄明远还是不喜欢。 这时陆贞说道:“郎君,王毅不会是潜伏在陈胤身边的死间吧?” 黄明远脑中一闪,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王毅不会是王僧辩的后人吧。但王頍一共三兄弟,并无这个王毅,黄明远马上否决了这一点。 王毅? 黄明远忽然记起《资治通鉴》曾记载南梁名将王琳有一子,好像叫王毅,看来八成是此人。时间太长,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 黄明远乃对陆贞说道:“王毅暂时不要管,今日先清理万安堂的事情。贞娘,通过姑苏山、包山和此地得到的信息,你带人将万安堂在吴州的据点全部拔除。同时通知黄桃树,令其抓捕江南其余地方的万安堂余党,你也趁机把所有抓获的人处理掉。至于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黄桃树来办,咱们就不参和了。” “诺!” 有陈胤和谢异二人的尸体,再加上被俘虏的王褒,黄明远已经足够给杨广交差了。至于整个万安堂的清理,会很多程度上暴露北斗的实力,黄明远并不愿过多的参与。 对于黄明远来说,今日找到了女儿,已经算完成了全部的任务,至于万安堂的事情,不过是顺手而为,并不重要。 黄明远让人找了一辆车子,自己亲自陪女儿上了车子,然后带着亲卫和陆贞以及北斗全部人员返回。至于这个据点,黄明远则交给了跟随而来的军队暂时管理,等到黄桃树的内卫接手,又是一段时间。 黄明远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来到吴州,公事已经全部完成,剩下的只剩下私事了。 和女儿回吴州的路上,黄明远询问着女儿和柳琼花的生活。 柳琼花母女二人回到吴州之后,柳琼花虽然有些积攒,但生活还是比较拮据。不过母女苦中作乐,倒也生活的很快乐。 柳琼花并没有放松对女儿教养,她本人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五岁的小女儿在母亲的教养下,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并不弱于世家女子。 黄明远听着女儿的生活,心中更加心痛。他能想象的到柳琼花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的事情有多不容易,也因此对女儿更是亏欠。 好好虽然有了爹爹,但还是想阿娘,因此一个劲地询问爹爹阿娘在哪?黄明远只能敷衍女儿,糊弄过去,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女儿真相,那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或许是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复杂和惊喜,小丫头太累了,沉沉地睡在了爹爹的怀里。黄明远抱着女儿,看着她连睡觉也那么的小心翼翼,满心的心酸与怜意。 东方欲晓,天边也泛起一层鱼肚白。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归葬祖坟 回到行辕,早有人给好好布置好房间。但小丫头仿佛害怕黄明远会跑了一样,努力抓着父亲的衣角不放手。 小女儿有些敏感与不安,黄明远自是好好的陪伴女儿。 就这样,这两日黄明远去哪里,小丫头就跟到哪,活像黄明远的一只小尾巴。看着可爱的女儿,作为父亲的黄明远的心也都化了。 后来黄明远才知道女儿的大名叫言萱。 “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女儿是柳琼花对黄明远深深地思念,是心中永远的伤痛。 虽然大女儿的名字又不是黄明远起的,但黄明远还是给女儿保留了这个名字。忘忧草,忘忧草,自己以后一定会让女儿忘记所有的忧愁。 黄明远又让人找到了柳琼花和好好之前居住的地方。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好好打包带走,而她们母女租住的房子黄明远也买下,以慰藉思念。 而且黄明远还找到了柳琼花的小丫鬟荚蒾来照顾好好。这些日子荚蒾与柳琼花失去了联系,一个人在家,手足无措,差一点吓死。这时看得小小娘子,“哇”地大哭起来,抱着好好不放手。 当初在李府见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当然现在也是。 黄明远毕竟是个男子,诸事繁忙,照顾女儿也未必能完全周到。现在有荚蒾一手负责好好的生活起居,黄明远倒也放心。 就这般到了晚上,黄明远正陪着女儿吃饭,一直低着头不语的好好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黄明远说道:“爹爹,阿娘是不是死了?” 黄明远被女儿这句突兀的话问到了,当场就有些紧张,喃喃地竟说不出话来。看着满脸天真无邪的女儿扑闪的大眼睛,黄明远真不知该如何回到女儿。 “好好,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好好看着爹爹,突然起身扑到爹爹的怀里,然后说道:“阿娘和我离别的时候偷偷告诉我,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就和荚蒾姨母去找爹爹,只要把这块玉佩给爹爹,到时爹爹就会认我们的。可现在我见到了爹爹,见到了荚蒾姨母,却是不见阿娘,所以我才觉得阿娘是不是死了。” 黄明远看着女儿递给自己的那个玉佩,正是当年自己在李府交给柳琼花的那块玉佩。 黄明远抱紧女儿,问道:“好好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好好说道:“阿娘说过,人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爹爹,好好以后再也看不到阿娘了吗?可是好好不在身边,阿娘会担心的。” 黄明远沉默不语,我的好好啊,爹爹该怎么跟你说呢? 好好聪慧而又心思细腻,虽然年龄还小,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瞒着的,与其给以后留下遗憾,还不如让她见母亲最后一面。至少柳琼花生她养她一场,临终还会有个女儿念着。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爹爹带你去见阿娘。” 好好乖巧地坐在黄明远的怀里,搂着父亲的脖子说道:“好!” 柳琼花的棺材被黄明远放在了一处偏院,黄明远在此设置了灵堂,有荚蒾在这里为柳琼花尽孝。 此时黄明远抱着女儿走到小院,荚蒾看到黄明远父女,满是吃惊,国公不是说好了此事暂时不必告诉小小娘子。接着哭着的她又笑了,小姐总归有小小娘子来送一程,没有遗憾。 黄明远对荚蒾说道:“荚蒾,你给好好弄上一身孝衣,让她送她阿娘一场。” 好好早跑到棺材一侧,看到棺材里躺着的柳琼花,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娘,你睁睁眼,我是好好,你看看我。阿娘,我是好好,你看看我好不好······” 好好抱着柳琼花的身子哭了起来,黄明远在女儿身后静静地看着,满是痛心。 这时女儿突然回过身来,扑到黄明远的身上说道:“爹爹,阿娘是怎么了,你让阿娘醒醒好不好,让阿娘再看看好好······” 黄明远伸出手拂去女儿的眼泪,轻声说道:“好好,阿娘一直都在,她没有离开好好,只是去了天上了。” 好好哭着说道:“那阿娘为什么不说话?也不起来看好好!” “阿娘一直都在看着好好。”黄明远指着天上一颗星星对女儿说道,“阿娘去了天上,变成了星星,你看她一闪一闪的,就是在和好好说话,在向好好问好。” 好好说道:“可是好好不想让阿娘离开好好啊!” 我该怎么给你解释死亡这件事情呢? “好好,是天上的神仙把阿娘带走了,阿娘也舍不得好好,可是天上的神仙需要阿娘啊,你是想让阿娘只保护你一个人,还是保护天底下所有的人呢?” 小好好骨子里是善良的,所以她也不能拒绝阿娘跟着神仙去保护所有人,哪怕她非常非常的思念自己的阿娘。 好好搂着父亲的脖子说道:“可是我就是想阿娘啊。那爹爹以后会不会也去天上做神仙啊?” 黄明远抱着女儿说道:“咱家已经有你阿娘去了,爹爹自然要永远陪着好好,看着好好长大,就不好去当神仙了。” 好好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失去了阿娘,就害怕也没了爹爹。 这时荚蒾拿着一身小的孝衣给好好送来,黄明远亲手给女儿穿上,让女儿给柳琼花守孝。 时人重孝,哪怕此时的女儿再是不懂死亡的含义,不懂得守孝之事,但等她长大了,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会痛悔曾经的事情。黄明远不愿因此事而使女儿今后的人生蒙上阴影,留下遗憾。 黄明远对荚蒾说道:“你也给你们娘子收拾收拾,三天后出殡,你跟着船队一起前往邹山。” 荚蒾听了一愣,没明白去邹山做什么。但她接着便是大喜,立刻跪在地上叩起头来。她当然知道邹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小姐总是念叨的地方。小姐总算是没有白死,国公爷同意小姐埋入黄家的祖坟了。 黄明远也不管荚蒾心中的兴奋,他带着女儿在这里给柳琼花守了整整一夜的灵,全了这份情谊。他能为柳琼花做的并不多,既然如此,埋入黄家祖坟,也算不让柳琼花走得遗憾吧。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华亭鹤唳 十一月十日,黄明远携陆贞前往昆山华亭。 实际上黄明远在来吴州之前,最重要的两个目的之一便是携陆贞前往华亭陆家。对于陆贞的身份黄明远也不报希望了,黄明远并不幼稚,因此很清楚陆贞的身份对于两家来说都有些尴尬,黄明远无法给陆贞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而陆家要守住最后的颜面,所以现在的情况只剩下顺其自然这一条路。 而黄明远带陆贞前往陆家,一是希望陆贞能够见一下她的母亲,以慰藉其相思之情;二是为了黄明瑜与陆婉的事情。 黄明远再是同意黄明瑜娶陆婉,也必须要给陆婉一个合适的身份,黄家的身份也不容许黄明瑜娶一个没有身份的妻子。 这一次相比上一次,黄明远的身份使他有了更多的底气。之前陆家可以不卖他面子,因为黄明远虽然名望再大,但影响不到江南的事情。但现在黄明远手握江南的生杀大权,只要他愿意,可以裁决所有事情,可以说是江南世家头上的土皇帝。 黄明远也不像上一次那么冒失,因此提前去信给陆贞这一脉的陆家家主秘书学士陆元朗(陆德明)去信,初步达成了一个共识,因此这才登门。可以说这一次上门与其说是与陆家交涉,倒不如说是走一个流程。 隆冬时节的华亭,寒色皎皎可鉴,岚光郁如浮华。这朦胧暗流的时节,让人不由得对华亭的鹤唳心向往之。 现在的陆家,已经比不得往昔。当初南渡之时,陆家作为江南第一家族,与北来王家、谢家豪门相比,也是不枉多让。而南陈亡后,陆家绝了上进的道路,家族之中也人才凋零,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名冠吴越”的陆家了。 此时陆家家主陆元朗尚在洛阳,因此现在陆家管事的是陆元朗的叔叔陆行之。 知道黄明远来访的消息,陆行之早带着家中子弟在门外等候。黄明远驱车直到陆家大门前,与陆家人相见。 虽然陆家没落,但这华亭古镇,说是朝廷的,实际上是陆家的也不错。 整个华亭之内,高门大户相连,一幢幢皆是陆家各支的宅院。陆家自庐江太守陆康这一脉起,显赫于陆逊陆抗父子,到今天已经四百年。虽然子弟分支遍布江南各地,但各房的祖宅却依然留在了陆家。 江南世家,其保守、排外的性格,使得他们比北方世家更团结。这或许也是两宋之后,江南世家仍残存的原因。 陆家之中,最出名的便是陆逊、陆抗父子,但陆抗六子,尽皆死于东吴之亡和八王之乱,因此陆逊实际上并无什么显赫子孙。而真正传下来的吴郡陆家,反而是其弟东吴选曹尚书陆瑁和堂叔郁林太守陆绩这两支,真是令人唏嘘。 陆行之带人亲迎,黄明远看在陆贞的面上,也给足了对方面子。实际上这些日子,之前刺杀黄明远的事情还没有最终说法,众人早担心的紧,黄明远前来陆家,也侧面说明黄明远不想大开杀戒,留了一面。 这场面陆贞不好下车,马车便被直接迎进了陆家。 陆行之引着黄明远游览了一番华亭的美景,虽然不失世家大族的风骨,但言语之间,其巴结的目的也不言自明。 这是江南世家最低潮的一个时期,再大的面子抵不过生存。 今日陆家子弟十余人,尽在一堂。这些人出自陆家诸房,可以说是陆家最重要的种子。黄明远与几人交流一番,发现不少人倒不失为才。 今日此事这也是黄明远和陆家的交换。看在陆贞的面子上,黄明远愿意提拔陆家一些人才,以为陆家续血。众人也都清楚,因此这些陆家才俊在黄明远面前,也是费劲心思施展才能,以期获得黄明远的看重。 看着这些陆家子弟,黄明远内心里对陆家的看重又提升了一层。陆家果然底蕴深厚,其子弟教养也符合这个时代的标准。陆家能这么快翻身,到了唐朝先后出了陆敦信、陆元方、陆象先、陆贽、陆扆、陆希声六位宰相,门楣不坠,是有一定原因的。 黄明远希望通过陆家来发展自己在江南的势力,因此大家一开始便有心结好,自是聊得投机。 到了中午,陆家专门设宴款待黄明远。 这吴中特有的菰菜、莼羹、鲈鱼脍,令人垂涎。这苏菜讲究新鲜、精细,黄明远也是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的鲈鱼脍,简直让他这个后世来的老饕都赞不绝口。若是可以,住在华亭,领略江南美景,吃着这鲜美的莼羹、鲈鱼脍,真是要乐不思蜀了。 午饭过后,黄明远又专门前往陆家的藏书阁拜访。自两晋以来,江南相对安定,尤其是吴中地区,甚少兵灾,因此陆家很多书籍、文卷都保存的完好。为了筹建丰州的图书馆,黄明远搜寻无数珍本,也不如陆家的藏书之多。 黄明远请求能从陆家抄录一些图书,而陆家正依仗黄明远的时候,自是无有不从。 差不多一日兴尽,黄明远终于提到了自己今日的来意了。他为自己的九弟黄明瑜来提亲,而提亲的人选正是陆元休的小女儿。 对于这一件事,家主陆元郎早就同意了,黄明远此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而且这次是陆家攀上了黄明远,若是家族能够借助黄明远重新起飞,又岂是一个女子可获得的。 至于陆婉的身份,也得到了解释。陆婉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因此为了能长大成人,一直寄养家中供奉的尼姑庵之中,现在长大了,便正式回家。这种事情,在江南信佛之地,并不少见。 而之前说陆家两个女儿死了之事,也好解释。本来那就是私底下的事,根本没有传扬,知道的也不多。现在只要辟个谣,只言死的是大女儿,二女儿之死是谣言便可。反正两家都不计较,别人更不积极。 至于陆婉,已经在回陆家的路上。 黄明远和陆行之很快就婚事达成了意见,双方便是初步确定了亲事。众人都很高兴,唯有陆贞的父亲陆元休眼看自己插不上话,很是别扭。黄明远自不会扒着对方,因此只当没看见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了却心愿 黄明远与陆家的男人们在华亭游览的时候,而马车上的陆贞也顺利进入了陆家的后院,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初见之时,为了陆家的颜面,黄明远让陆贞待在车子里进了陆家。其实陆行之、陆元休都知道车里的人一定是陆贞,但故意不说破,就是不给自己难看。因此陆贞的马车有人引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后院。 很多事情并不是秘密,只是没有戳破窗户纸而已。但没有戳破窗户纸,大家就还是把它当做秘密。 其实陆母在当年黄明远前往长安陆家之后,便已经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活着的消息。思女心切的她急切地盼望见到自己的女儿,但丈夫不允,而长安到吴州又相隔万里,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可能从吴州去长安,因此虽满是思念,却根本难以一见。 至于陆贞本人,因为父亲的决绝,也无法与母亲联系。 当时的局势是黄明远最荣耀也最艰难的几年,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权利之争,你死我活,因此陆贞更不会因为自己与陆家的联系而给黄明远带来不可预知的事情。所以母女二人虽各知安好,但天各一方,没有联系。 也就是陆士季打着求见黄明远的名义,每每去黄家看看妹妹,才能使得陆贞得到点母亲的讯息,再让兄长给母亲带些东西。 这次黄陆两家联姻,黄明远亲自上陆家求亲,也给了陆贞一个回家的机会。 知道自己能够回家,陆贞也慌了神,一会觉得衣服穿得不对,一会觉得打扮得不得体,还是黄明远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安慰陆贞,才使得陆贞能够镇定下来。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权势滔天的暗探之王,只是一个要归家的游子。 而陆母也早就知道大女儿会归家,因此一大早便在院中翘首以盼。女儿是不是瘦了、黑了,女儿是不是变了样貌······做母亲的没有一样不担忧的。 陆贞的马车被迎进后院,人刚下车还没站稳,陆母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儿,早就两眼噤泪,一把上前抱住女儿,叫着“我的儿啊”,大哭了起来。 而此时的陆贞也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潸然泪下。 当年的自己年轻气盛,少不更事,最后选择了离家出走这种决绝的方式,以至于酿成大祸,悔不当初,直到临走之时,还和母亲闹着矛盾。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后悔自己的不懂事。可时光飞逝,旧事难寻,到今日一别,已经六年多了。 陆贞跪在地上痛哭道:“阿娘,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起来,彼此述说着各自的思念。 陆贞给母亲擦干眼泪,和母亲进入内堂。陆母看着有些消瘦了的女儿,心疼的不得了。 摒退下人之后,陆母忙问女儿这几年的生活状况。虽然早就知道陆贞跟着黄明远,但一个没名没份的妾侍,天知道自己这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女儿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 做母亲的,没有一个不担心女儿过得好不好,更何况陆贞那特殊的身份。陆母当然不知道陆贞在黄明远跟前的地位与权力,眼看女儿连个贵妾的身份都没有,也只是以为女儿算一个受宠的外室,而且还没有孩子,这将来等女儿老了该怎么办? 至于黄明远,陆母实在觉得是他委屈了女儿,自己的女儿是荣养的高门贵女,身份、地位、才貌样样出挑,若陈国还在,做皇后都是可以的,怎么能没名没分的委委屈屈,与那些卑贱的女子为伍呢。 陆贞不能和母亲细说自己的情况,只得劝慰母亲自己过得很好。自己能日日夜夜跟在郎君身边便已经足够幸运了,又如何奢望其它。 不过母亲又提起了孩子,陆贞也有些上心。前两日黄明远对好好的疼爱,就有些刺激到陆贞了,她也想和郎君有一个孩子,有个依靠,有个安慰。 母女俩在房间里聊了一整日,到了快酉时了,黄明远一行需返回吴州,母女俩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陆贞跪在地上,给母亲磕了三个头,陆母抓着陆贞的手,泪流满面。 天色渐晚,陆贞坐在车上,不住地回望已经渐渐远去的华亭,这次分别,下一次再见又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但能再见到母亲已经是多大的幸运,陆贞你又如何敢再贪心呢? “谢谢郎君!” “傻丫头,对我还用说什么谢吗?” 黄明远搂着陆贞说道:“贞娘放心,有机会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陆贞抬起头看着黄明远说道:“谢谢郎君答应了婉娘与九郎君的婚事。” 陆贞很清楚陆婉现在配不上黄明瑜。不在于家世,而在于娶了陆婉对黄家并没有什么意义。看看黄家结亲的人家,闻喜裴氏、京兆苏氏、河东薛氏、琅琊颜氏······都是一些能急速提升黄家地位的家族,而陆家虽然也有些名头,但很显然不在其列。 陆贞很清楚黄家人对这门婚事有多么的质疑,若不是黄明远坚持,这门亲绝对成不了。至于黄明瑜的态度,根本没人关心。 黄明远轻声说道:“傻丫头,这种事更不用去谢。姻缘一事,是老天爷注定的,九郎和婉娘注定会在一起,你又何必谢我。” 陆贞看着黄明远,没有说话。 黄明远知道陆贞的意思,明瑜与陆婉的事情,陆贞没少私底下推动,更有不少的算计,但现在明瑜既然喜欢上了陆婉,其它事又何必在意呢?总归到底,爱情不管原因,只论结果。 二人虽不开口,却各知心意。 “对不起!”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黄明远连夜返回了吴州城,回去的路上,陆贞沉沉地睡入黄明远的怀中。这一次前来陆家,让陆贞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也解了她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哀愁。从今以后,陆贞虽然仍旧不能回复身份,但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有了家族的支撑。 黄明远抱着陆贞,知道她这些年承担的压力与心中的苦痛,而也因此,更觉得自己对陆贞无比地亏欠。而今以后,只有好好待她,方能弥补。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千金马骨 等到黄明远一行人连夜赶到吴州城时,已经是快到三更时分了。 回到行辕,底下人上报,今日又有大批的江南世家人物求见。 这些日子,黄明远的精力都在女儿身上,同时也为了给吴州的诸世家一个教训,因此对于吴州诸世家人物的求见一概不理,连诸人送的礼也一概不收,摆明了一副要严查的样子。 而这几日,吴州城内外的军队不断地进进出出,禁军精锐无不被甲枕戈,杀气腾腾。吴州本地的世家大族见之都心惊胆战,要不是黄明远命军队阻塞各处道路,众人早就趁机逃出吴州了。 ······ 吴州,顾家。 以顾弘为代表的江南几大家族都齐聚顾家,共同商议对策。 “叔大(顾弘字)公,黄明远这些日子已经是图穷匕见了,须臾之间便要对咱们动手,你是咱们领头的,到底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 “咱江南人不能让他们北地寒伧给欺负了。” 一众人在这里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场面乱糟糟一团,混没个主意。 顾弘看着众人说道:“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诸公让老夫拿主意,老夫又能有什么主意?人命还能和刀枪硬抗吗?” “叔大公,咱们就这么屈服了,让北人拿住了咱们的命门,还有的好!”一侧几个年轻的站起来说道。 顾弘根本不答话,还让北人拿住命门,难道现在他们的命门不在北人手中。南陈亡了十六年,这十六年一代人,他们顾家有几个出仕的。他眼看着家族里的年轻人蹉跎岁月,韶华流逝,心底也急。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六年,若是再这般下去,家族没有出仕之人庇佑,任凭顾家底蕴多深,终究还是会沉沦没落。若不是没有机会,顾弘早就想向大隋屈服了。 十六年前不低头是为了江南世家的脸面,众人还没看透现实,总以为大隋奈何不了他们;十年后选择低头是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感受到社会的恶意,一切为了江南世家的生存。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最终没能说出一个结果,不少人垂头丧气的走了。顾弘看得很明白,大家都想选择屈服,但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来,而且没人想做第一个。 众人离开之后,只有一人留了下来,乃是孙家家主孙绎。孙绎乃是陈后主时五兵尚书领右军将军侍中孙瑒长子孙让的儿子。 孙家相较于顾家,在江南只能算普通家族,根本排不上号。不过顾弘素来与孙绎交好,因此孙家依靠顾家,勉强立身。 南陈灭亡之后,打击最大的实际上就是孙家这种中小家族,因为他们没有名望,没有影响力,一代人才断裂,便可能走向没落。 孙绎之父孙让早卒,其叔孙训曾担任南陈的高唐太守,陈朝灭亡后入隋朝。但这并不意味着孙家完全倒向大隋。孙家位于吴中,万事只能跟着顾家、陆家这般大家族走。 “叔大已经打定主意了?” 顾弘与孙绎二人分走,孙绎问道。 “万事瞒不过文理(孙绎字)啊。” 孙绎又问道:“众人态度不一,贸然定策,若事有不暇,叔大考虑过后果吗?” 顾弘只得说道:“非如此,事将何为?”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为了家族,也不能再撑下去了。以前是没得选,大家只能装作高风亮节。但现在大隋朝廷伸出了橄榄枝,若是抓不住,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只是众人不知道大隋到底会如此安置他们,也不了解大隋的真实情形,唯恐选择了降服,却被大隋任意宰割。 因为未知,所以畏惧。 这时顾弘的弟弟顾异说道:“兄长和公理兄不必担忧,我觉得此事未必为坏,反而为好。” 顾弘与孙绎皆看向顾异。 顾弘知道这个弟弟素来才智过人,便问道:“幼举(顾异字)此言何意?” 顾异说道:“兄长明鉴,既然鲁公南来,则说明天子定江南之心已下,不可逆也。否则只为平乱,一大将足矣,而不必派遣鲁公。” 顾弘点点头说道:“我亦是如此看法。” 顾异接着说道:“而朝廷若定江南,势必要招纳我江南世家为用。” 孙绎打断道:“幼举,未必如此,当年陈亡之时,大隋朝廷宁可让杨素在江南大开杀戒,也没有向我等低头示弱。” 顾异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昔日江南半为我江南世家所有,是故大隋根本不放心我等,唯有杀戮,以大规模消除我等之影响。而今日我江南世家早已势弱,无法威胁大隋统治,大隋为了平衡局势,保持安定,故引我江南世家为用。 今朝廷势大,若朝廷只是想打压我等,根本无需选官用人,只需继续打压,则我等亦无它法。而鲁公南来,便是有意使江南世家归于朝廷,故厚恩于我,以慰其心。所以我等降服朝廷之后,必引以为用。” 顾弘点点头,又说道:“幼举此言不错,可当日宴会刺杀一事后,鲁公脾性、所为大变,每日是杀气逼人,我唯恐鲁公误会我等故意寻衅,会以杀定势,而江南又乱。” 顾异笑道:“兄长所见乃表象也,我等皆见鲁公杀气逼人,可鲁公杀一人耳?不过是试探、恐吓而已。在鲁公看来,他已代表朝廷示恩,又借着刺杀之事立威,恩威并举,若我江南世家还不降服,那鲁公才是要大开杀戒。” 顾弘、孙绎二人大悟。 顾弘乃说道:“幼举所言极是。” 顾异说道:“兄长当立刻去见鲁公,面陈其事,使鲁公感受到我顾家的拳拳之心。” 顾弘说道:“此事怕是难行,现在鲁公根本不见我等。” 顾异又说道:“兄长,此一时彼一时,我听闻鲁公已前往华亭陆家,看来有扶植陆家之意,所以这些日子鲁公便会动了。陆家素与我顾家不相上下,若使陆家为首,则我顾家何为?” 顾弘一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时顾异接着说道:“朝廷定我江南,所求者无非土地也,我等当献土于朝廷,以使朝廷感受我之诚意。现在众人忧虑,各自踟蹰不前,我当为千金马骨也。” 土地,那是祖辈的积蓄啊。 此时顾弘也只得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压服江南 从陆家回来的第二日一早,黄明远招来了黄桃树,听其奏报关于万安堂余孽抓捕的情况。黄桃树出手狠辣,又为人精明,虽然黄明远严令其不得引起吴州城的动荡,但其在吴州城内外,私底下抓捕了数百人,株连者无数。当然这一次隋军的行动目标明确,遂一举将万安堂一网打尽。 与于士澄脑残的大肆胡来不同,黄桃树虽然抓捕的人不少,但都有确凿的证据,能使人信服。因此吴州内外众人虽然惊心,但也没引起多大的动荡。 看到这些日子的形势变化,黄明远知道抻着吴州世家的火候到了,还是要一紧一松的。 而黄桃树这里的行动使得黄明远心中有了底之后,他便招吴州诸世家前来行辕。 虽然众人不断地求见黄明远,但黄明远真的要见他们了,不少人也紧张。 这是黄明远自遇刺之后第一次出手,顾弘等人皆是胆战心惊,是死是活,其结果怕是就在今日。 作为吴州世家代表之一的陆家也来到了黄明远的行辕,但相比其他人,则要有底气的多。 众人进了正堂,各自坐下,顾弘等人看着桌子上的食物,皆是吃惊。这座子上摆放的正是吴州的特色食品菰菜、莼羹、鲈鱼脍。这些东西对于吴州世家大族都是烂大街的东西,但黄明远在这种场合摆上宴席,其目的怕是不言而喻。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众人各自坐好,黄明远起身对众人说道:“明远此来吴州,多蒙诸公款待,今日设宴回请,诸公莫嫌宴席之寒酸啊。” 众人连道不敢,上次的事情可没有那么愉快。 于是饮酒开宴,黄明远似乎也多了几分兴致,不时地与众人交谈。 明远夹起一块鲜美的鲈鱼脍,悠闲的咀嚼起来,一副悠然的样子。放下筷子,黄明远随口对身边的顾弘说道:“顾公,这莼鲈之味,果然是难得佳肴啊,真是百吃不厌。顾公在吴州能常食此等美味,真是幸事啊。” 顾弘因为身份地位在吴州世家之中较高,因此居于上位,此时的顾弘满脸笑意,点头回道:“吴州佳肴,清扬婉约,回味无穷。老夫等皆是老迈无用之辈,也只得寄情吴州山水和这莼鲈之味了。” 黄明远说道:“顾公谦虚了。当年季鹰先生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去官返乡,令人钦慕。季鹰先生性情高洁,任心自适,不求当世,但如此大才终老乡间,终是可惜。今日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正是需要顾公等俊才出世入仕的时候,顾公如何推脱。” 顾弘听了大喜,之前拼命巴结黄明远,不就是为了今日。不过顾弘也是老练,忙说道:“老夫实在年高,有心无力,做不得什么事了。”而实际上顾弘才刚四十七岁。 虚头巴脑,上等人的通病。 黄明远遂拉着顾弘的手说道:“明远之前来吴州的时候,天子就交代明远。江南之地,物华天宝,人家地灵,这吴州之地,更是江南第一等好地方,顾公又是江南豪杰的翘楚之才。明远此来,肩负着为国选材的任务。如此大事,尚需顾公佐助,若顾公寄情于山水,虽然更遂其志,然面对这么多江南儿郎,如何能可?” 顾弘笑得更开心了。 “国公如此诚挚,老夫虽驽钝,敢不效命。” 虽然顾弘看似推脱,但谁都知道,一旦顾弘低头,顾家在其中能获得的利益最大。 黄明远扶起顾弘说道:“今日朝廷选拔江南俊才,乃可喜可贺之事。天子仁厚,不分彼此,顾公与诸位,可是要牢记天子的仁义啊。” 顾弘很明白黄明远的意思。这是江南世家向杨广的一个投诚,一个承诺,杨广今后将会将江南世家引入朝堂,而江南世家到时候便是要以圣人马首是瞻。 命都没了,要什么脸面。 此时顾弘竟然起身跪在地上说道:“国公在上,今天子隆恩,不以我等卑鄙,超举显拔,天之大恩,我等如何敢不奉圣人的诏命,殚精竭虑,以报圣恩。我顾家愿献三百顷土地于天子,以表顾家之忠心。” 黄明远见顾弘很上道,也是一喜,便上前将顾弘扶了起来。 顾弘的样子,何其的谄媚,但却是最实在的表现。朝廷在江南的底气是军队,江南世家的底气是影响力,但无疑还是朝廷的更可怕。 杨广想解决江南世家,一是收回部分土地,以压制世家实力的扩张;二是使其成为自己的应声虫,能够平衡朝堂的势力。至少现在来看,江南世家很清楚杨广的底线,没有死死地抓着土地不放手,是有诚意的。 三百顷虽然不算多,但已经让顾家伤筋动骨了。 众人看到顾弘下跪献土,纷纷侧目,鸦雀无声。顾弘可是他们的领头羊,江南世家的头面人物,就这么给黄明远跪了?而且祖宗流传下的土地,就这么给朝廷了。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当然也有机灵的看到顾弘在表忠心,也纷纷跟着高呼道:“为圣天子效命。” 黄明远很是满意。 吴州世家是江南其他各地世家的领头羊,也是风向标,他们今日的态度为其余各州县做了一个表率。 当然杨广与江南世家的合作不仅仅如此。今日只是表个态,具体的方式要多的多,总归便是大隋选拔江南人才为用,而江南世家帮着大隋安定江南,都是互惠互利的。双方倒是做的好生意。 一场宴请,宾主尽欢,众人很晚才散去,根本没人提之前刺杀的事情,仿佛共同忘了一般。接下来众人回去,便是朝廷选拔人才,同时朝廷势力大举向江南渗透的时候。这一次,众世家再次屈服,反正从南渡以来,他们屈服的次数也太多了。 至于柳琼花的事情,吴州世家内部已经进行了清理,不少人为之丧命灭门。而黄明远,也不可能大开杀戒,所以吴州世家只能是补偿。 吴州世家私底下给了黄明远百顷土地,还有钱财无数,更有一大批黄明远急需的造船工匠。而这件事情,也便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远洋舰队 十一月十五日,胡逗洲(今江苏南通地区,此时作为长江出海口一个冲积岛,还没有完全与陆地相连)外海。 此时海面之上,波涛汹涌,风高浪急。 但即便如此,仍无法阻止众人的喜悦,因为今日是黄氏远洋商队成立的日子。黄明远一众人于昨日登岛,今日一早,便在海上进行了一场军事演习。 黄明远和陈远、陆贞以及商队总管事黄明远的堂兄黄明俊等人,一同登上了位于岛东的了望塔上,通过望远镜来观望位于胡逗洲外海的海上战斗。 了望塔上的信号旗升起,一艘战船从岛南方的港口出发,直奔外海之上。到了了望塔以东十二里左右的位置,此战船开始减速。而在其以南一里方向左右,是一艘靶船。只见战船船头的旗手挥旗向了望塔示意之后,战船正对着靶船的侧面,先后有四根火箭射出,正中靶船,而间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接着又是四根火箭射出,继续击中靶船。 靶船之上,熊熊烈火开始燃起,很快便肆虐了整个靶船。 而战船继续用火箭攻击,经过五轮火箭打击之后,靶船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床弩轰击,直接在原地解体。 整个战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艘战船在这个距离上直接被另一艘战船摧毁,让众人看了不住地惊叹。这种最原始的海上攻击,竟然有种暴力的美。 船载床弩是黄明远设计的得意之作。黄明远将大型的床弩直接建在船上,以代替火炮使用。一艘主力战船可置十二架船载床弩,两侧各四,前后各二,接战时直接用碗口粗的长槊轰击对方。而且槊头还绑上了特质火油,水泼不灭,只要击中对方的战船,便能引起大火。 黄明远的预想之中,火炮短期之内是很难实现的。但是若是以后船载床弩的长槊绑上火药,制作成神火飞鸦,其战力将成倍提升。 当然民间自然是没有人能制作床弩这种利器的,这些工匠一般掌握在朝廷手中,黄明远也不敢擅自克扣军械来补充海军。但黄明远懂得流水化生产,因此将床弩的各种零件分开生产,拉到岛上再进行组装,便是一架新的床弩了。 这艘战船五轮攻击,大都击中了靶船,虽然靶船不移动,但射手的能力也是值得表扬的。 一旁的舰队指挥官黄明俊更是满面红光,兴奋异常。他本是黄明远的堂兄,但父母早亡,因此一直跟在黄明远身前办事。后来他在四海商团负责船只运输,半年前才升为这支船队的总管事。 在黄明俊看来,虽然这支舰队不大,大郎君和自己却投入了巨大的金钱与精力,今日演习成功,总算没让大郎君失望。 这时黄明俊又指着远处的赶来的另一艘战船说道:“大郎君,接下来便是海上接舷战。这一次刚才的攻击船将作为被攻击目标。” 黄明远点点头。 双方靠得很近,眼看就要撞在一起。这时攻击战船竟然直接用前方包铁的尖锐式撞角撞向对方的腹部,然后用钩拒使双方相连。这时战船前部的“乌鸦”便可搭在对方战船之上,双方肉搏战。“乌鸦”便是一种建在船上的云梯,是黄明远模仿的古罗马人的设计。而撞角东西方早有,威力巨大,若是使用“攻城锤”式撞角,甚至能直接将对方撞翻。 之后,黄明俊令人还演练了排杆攻击,利用排杆的势能直接砸碎一艘战船。这东西威力不亚于火炮,当初杨素伐陈,曾直接用五牙大舰上的排杆轰塌了鄂州的城墙。 黄明远从望远镜里看着海上的战斗,攻击一方的战斗素养很高,操作也很熟练,平日里是下了大功夫的。 演习进行了一上午,黄明远对于演习的结果,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支军队舰船不多,至少战斗力很强。若是有足够的船只支撑,拉到海上之上,可以说是远东海洋的霸主。 不过这支稚嫩的军队也有很多的缺点。实际上除了黄明远发明的船载弩炮之外,无论是“乌鸦”还是排杆,其更多的是利用在近海和内陆河流湖泊交战上,其庞大的身躯很影响船只的速度和续航力。 黄明远对黄明俊说道:“海上交战不比内湖作战,重点还是要在船载床弩之上,保证船只的速度和远程打击力度。” 黄明俊点点头。 实际上这支舰队,已经超越了整个时代了,黄明远按照自己的记忆,绘制了不少的中国沿海地图和东亚、东南亚的地图,又制作指南针,教给船队储备橙子补充维生素C······尽可能用超越时代的东西来提升这支舰队的能力,这是让这个国家走出内斗怪圈的新希望。 这是一支走向大洋的舰队。 黄明远并不担心他们实力,一直到十六世纪,中国的造船技术仍旧领先世界,水师战斗力也领先世界。这个时代的远洋贸易,最大的敌人是天气和来自海洋本身的危险。 黄明远放下望远镜,对一侧的陈远说道:“仲长,这支舰队怎么样?” 陈远叹服道:“之前远还不清楚主公为什么要大力发展造船,现在看来,两军交战,若是有这么一支水师,攻击到对方的腹地,瞬间便可抵顶战局。” 黄明远听了,不由得笑道:“仲长格局还是太小了,我建这支舰队不只是为了交战,那太大材小用了。将来这支舰队要垄断整个大洋的贸易和商道,未来整个海洋都是我们的,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天地。” 一侧的陆贞看着满脸自信的黄明远,风采盎然,令人着迷。 “仲长,贞娘,有可能今日我所做的这个决定,会比一场王朝霸业更能为后人所铭记。在中华王朝有无数,但一个海上帝国却是这个国家从未出现过的。” 演习完毕之后,黄明俊带领全部舰队人员共计一千七百人登岸,列成一个方阵,黄明远在此为他们授旗,宣告着这支亦商亦军的部队的产生。 波涛澎湃,海风嘶吼! 这支新生的舰队,开始走向大洋。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大匠唐懿 海军成军之后,舰队使向南方的舟山群岛,在那里建设自己的母港。虽然胡逗洲紧临吴州,扼守长江,地理位置优越,但其距离陆地太近,很容易被其他势力发现,生出事端。而舟山群岛附近,控南扼北,又岛屿众多,多良港,更方便走向大海。毕竟下一步,远洋舰队的目标还是流求(今台湾岛),那里才是远东舰队的核心战略基地。 而黄明远等人,则前往胡逗洲的造船厂。 北人骑马,男人乘船,作为南方主要的交通工具,此时江南的私人造船厂也不少。黄明远在此建厂,并不引入注目。至于一个胡逗洲,乃荒凉穷困之地,人口稀少,以黄明远的权利地位,很容易将其变作私人领地。 实际上这一次招安江南世家,对于黄明远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他准备在吴州筹建的造船厂稳了。 打造一支远洋船队,开启国际贸易之先河,怕是每一个穿越人的梦想。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种想法很不现实。海上贸易,风险极大,虽然成功了收获丰富,但光是打造这么大规模的舰队,就需要极大的投资,而这核心是造船。 现在的黄明远已经有了两个造船厂,一在莱州后世的威海卫,一在海州郁洲岛(今连云港地区,后成为陆地)。但相较于南方的造海技术和造海规模,这两个北方造船厂的实力仍不够看,不仅仅是物资、人员相对匮乏,光是人才的思想观念就差距很大。所以黄明远决定在江南再建设一个大型造船厂,作为远洋舰队的母船厂。 这个时代最重要的造船基地应该是扬州,扬州滨江临海,水运发达,自古就是南北交通的重要枢纽。历史上刘晏在担任盐铁转运使时,在扬州建成了十个大型造船工场,共造了两千多艘船只。不过考虑到杨广以后常驻扬州,黄明远可不想将自己的舰队造船厂布置到杨广的眼皮子底下,惹他碍眼。而吴州一带,良港无数,又靠近舟山群岛,再加上自己巨大的影响力,正是发展造船业的好地方。 黄明远早早拿下了胡逗洲和刘家港,就是瞅准了这里的优越位置。 为了建好这个船厂,黄明远还在造船厂之中模仿了后世的制度,将管理和技术分开,由总管事负责管理船厂行政事务,而总工程师负责管理造船技术。 造船厂的总管事黄壬,原来是海州厂的总管事,黄明远的亲信出身。 黄明远很小的时候就注重培养亲信,收养孤儿,然后从中挑选人才,以为己用。到今天为止,黄明远手上最重要的四海商团,除了总揽的整伯,便是下属的十二个大管事。这些大管事分管商团各项事务,而黄明远则通过这十二个大管事以及培养的数十名管事来确保商团不会背叛。至于其它各处田产、庄园、船厂、矿山等地,也基本上是这种模式。 其中四海商团十二名大管事以地支命名,分别是黄子,黄丑直到黄亥。而其它产业最重要的十个管事则以天干命名,分别是黄甲,黄乙直到黄癸。之前海州刺史是黄明远的舅舅,黄明远便让黄壬在海州建了第一个造船厂。 而总设计师唐懿,则是这个时代少有的一名造船大师。 提起唐懿,后世并不知名,但他的儿子唐逊曾任扬州道造船大使,为唐太宗打造征高句丽的战船,是一代名匠。 唐懿乃是三国时期魏安远将军唐咨的后人,造船世家。唐咨是历史上少有的大运气的人,由魏奔吴,授左将军;复归入魏,拜安远将军。因为魏国善待东吴兵士,唐咨在东吴的家室亦没有被诛杀。后来魏国要伐吴,命唐咨在青州制作浮海大船作攻吴准备,而其中一支子孙便世居于青州。 唐懿本身出身官宦世家,祖父唐永,父亲唐琌被封为平寿县公,二人都是出身关东的关陇世家外围人员。而唐懿本身也做到平原王长史,太子通事舍人,成为太子杨勇的心腹嫡系。 不过也是唐懿命不好,杨勇造反而亡,唐懿这个东宫重臣也被贬为华阴县令。再后来杨俨、柳述之乱,朝堂上再次清理杨勇旧臣,唐懿也被卷入之中,下狱论死。幸好黄明远意外知道唐懿的才能,这才保住了唐懿的性命,使其只被免除官职。 这唐懿前途无路,又惧了官差,因此黄明远稍一招揽,唐懿便投奔黄明远做了门客,以求得黄明远的庇护。黄明远便让唐懿前往海州厂做工监,负责打造船只。 此时黄明远在海州的造船厂发展的极其不顺利,主要是缺乏人才,黄明远招揽的一批工匠虽然技术不错,但并不擅长总揽全局,也不懂得设计改装,因此黄明远提得不少建议都没办法落实。 而唐懿果然不负黄明远所望。等他到了海州之后,眼看造船厂的工匠虽然技术娴熟,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建造过程及其凌乱。唐懿便将造船厂一分为五,各司其职。同时又令各部先建造民用小船,锤炼工序,甄选人才,培养技艺。等到大批的民船制造出来售卖出去之后,整个船厂的工作都步入正轨,而民船出售的资金也弥补了一部分亏空,船厂这才有了足够的生命力。 这时候唐懿又从各分厂抽调大批工人,组建总厂,按照黄明远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制造各部零件,而五个分厂则成为五个装配厂,分别负责装配各类船只。如此一来,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海州厂生产能力大大提升,光海船就打造了二十余艘。 此时正好天子又要打造龙舟,光各类船只便需要上万艘之多。黄明远仗着身份的便利,便从王弘手里为海州厂拉来了一大批订单,同时引入一大批工匠。经过这次龙舟打造,海州厂终于成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厂。 而此时江南局势更加复杂,新建的胡逗洲船厂局势也更严峻,为了自己的航海大业,黄明远这才将唐懿调到胡逗洲,重新在此筚路蓝缕,披荆斩棘。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未来战舰 进入船厂区,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数千工人正热火朝天的进行施工。前期的施工进行了快一个月了,生活区已经建设完成。 不过一个大型的造船厂,尤其是一个要以海船制造为主的造船厂,在这个时候,对于综合实力要求之高,不容小觑,而且其金钱、物资消耗可谓海了去了。若是没有这次吴州世家的供奉作为启动资金,黄明远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为了建这个船厂,黄明远不仅投入巨资,还从四川运来上好的树木为用。又从莱州、海州抽调大批的工匠,还有在江南通过陆家招募的工匠,勉强补足了人才的需求。而这边的船厂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基础设施建设,实际上等到真正船只下水,怕是要到大业三年。 不过,黄明远并不着急,这是一颗种子,总会生根发芽。 黄明远满是好奇地看着各种工地,有时候还和工匠攀谈两句。之前莱州、海州的两个船厂黄明远都没有去过,这一次反而是初见。 一路走过,各处的工人都频频侧目,大抵在想这是什么大人物。造船厂的总管事黄壬在最前面领路,而总设计师唐懿则挨个给黄明远介绍各处区域已经施工情况。虽然这里较着后世数万吨的船台无法相比,但此时看着这番场面,想象着未来数百米长的宝船从此处驶入大海,心中也是蔚为激荡。 “嘉德(唐懿字),这大海之中,风浪巨大,非江河之中可比。嘉德对于这海船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唐懿很清楚黄明远若是要做之前的船只,便不会有如此之问,因此对于黄明远的考教也不敢疏忽,忙回道:“主公,这大海之上航行,本就风险巨大,触礁、进水本是常事,而船舱连贯,一旦进水,便是船毁人亡。为了防水,我们之前在海州建船,已经把船只分成三个水密隔舱,但我窃以为如此还不够,当年梁国的八艚舰曾将船舱一分为八,我们的海船也要尽可能的多设置水密隔舱,同时置水密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黄明远便问道:“如此,技术上对船只龙骨的强度要求便大大增加,技术上可能成功?” “回主公,我们在海州便不断增加水密隔舱的设计,现在技术上已经可以实现十到十二个水密隔舱设计。” 黄明远闻此看了唐懿一眼,看不出唐懿还是个如此周密的人。 当然,水密隔舱大大增强了船只的生存能力,但是船只本身的设计更重要。黄明远本身不会设计船只,但是他却知道未来船只的发展趋势。 若是有可能,黄明远希望打造出一批大航海时代的风帆战列舰,纵横四海。但此时火药还没有出现,更别说火炮,以火炮为主战力的风帆战列舰也不靠谱。 现在黄明远所需要的战船,要体型巨大,结构合理,建造坚固异常,安全性高,这一切皆对技术要求极高。短时间内要创新是很难的,所以现阶段还是要先模仿。 若是比较船只的建造水平,首推两宋。整个中国航海事业的顶峰时期是在宋朝,中国古代四大海船基本上都成型于宋朝。 在莱州造船厂,黄明远便让人打造了沙船。这种船是现在使用船只的发展,出现在唐朝,是一种遇沙不易搁浅的大型平底帆船。因为是从现在所有船只中略做改动,所以生产倒也不困难。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近海航行方面性能优越,载重量大,是黄明远设计的未来近海运输船,整个海运的主力军。 但胡逗洲的船厂,黄明远主要的目的是走出去,走向南洋,走向世界,因此适合近海航行的沙船便不合适了。 众人游了船厂一圈,进入正堂。 黄明远乃对唐懿说道:“这海战之上,除了攻击力,便是速度,所以我觉得可以使战船底部改为尖底。首尖,可以乘风破浪;尾宽,可以平衡船身;两头翘,双舵设计。在浅海和深海都能进退自如。”这时黄明远根据历史上的福船所设计的新型船只。福船上平如衡,下侧如刀,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稳定范围甚大,能在天候险恶的海域航行。 唐懿听了眼看一惊,说道:“主公,此设计妙啊。尖底减少水阻,宽身保持平衡,若是再增大上部设计,则适航性能更强。” 黄明远听了则是一惊,唐懿这种设计,不正是后世的广船吗。广船的设计出发点便是抗倭战船,船体的横向结构用紧密的肋骨跟隔舱板构成,纵向强度依靠龙骨和大擸(木字傍)维持。结构坚固,有较好的适航性能和续航能力。 福船和广船配合,若是再能在船上包铁,其战力,一千年之内都能领先整个世界。而这些正是黄明远殖民开发所需要的。 “这两种船只,皆可同时建造,并根据实际情况不断改进。” “诺!” 黄明远不是玩船的人,也不知道福船和广船到底孰优孰劣,不过既然都是历史甄选的产物,因此便皆可为用。黄明远也没有搞过造船,所学所知也不过是对历史一星半点的了解,能否成功,全靠试验。 这时唐懿又让黄明远给两种船只命名,黄明远想了想,也不准备给他们改名,便继续命名为“福船”和“广船”。 二人聊到深夜,唐懿这才离开。 唐懿走后,黄明远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广船多以铁力木所造,其坚固程度高于由松杉所造的福船,若广船与福船在海中相撞,福船会被撞碎。铁力木耐用程度较好,也比较耐虫蛀。不过多产于云南,现在黄明远可不能从南宁州弄铁力木。 幸好广东信宜、广西藤县、容县也有铁力木,而中南半岛、东南亚更多,使得黄明远对中南半岛和东南亚的怨念更深。 事实上中国本土已经很美好了,黄明远也不是一个喜欢殖民的人,更没对美国大陆有什么想法。但整个东南亚作为一个天然的大粮仓,若是得之,能养活的中国人要增加一倍,实在不能不让黄明远动心啊。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狷狂之士 黄明远一行人在胡逗洲船厂待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一早准备离岛。离岛之时,唐懿满眼血丝的送黄明远离开,黄明远知道唐懿怕是研究战船设计整整一夜未睡。 黄明远拍怕唐懿的肩膀,勉励他要注意身体,船厂离不开他。又听闻他的长子唐逊今年十六岁了,便招其子入自己的亲卫队中。唐懿听后大喜,他可不认为黄明远是要把儿子唐逊当做人质,而是认为这是黄明远给家族一个重新振兴的机会。当年黄明远在丰州的亲卫,最低的也早就担任都督、帅都督了。所有人都知道跟着黄明远身边,前途无量。 临别之际,黄明远又叮嘱了黄壬几句,便离开了胡逗洲船厂。作为一个朝廷大佬,黄明远南下吴州,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黄明远并不想引得太多人关注自己在胡逗洲的船厂。 十一月十八日,南下浙东平乱的来护儿率部返回吴州。黄明远令来护儿和黄桃树、刘权等人继续留在吴州维持江南的稳定,黄明远则准备返回江都。 自己留在吴州也没什么事了,继续再留下来不过是接着和这些世家大族虚与委蛇。况且南来吴州一个多月,黄明远有些想儿子了。 黄明远来时匆匆,返回的时候声势便大了许多。除了从吴越之地带走的上百名吴越世家子弟,还有各家族赠送的各种礼物,因此船队浩浩荡荡,有百余条船之多。倒不是黄明远贪婪,而是有时候收钱比不收更受人待见,若是不收,反而会让江南的事情犯嘀咕。而且有船厂这个大吞金兽的消耗,黄明远手上也缺钱。 至于杨广见了,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奖励黄明远。 此时的江南河,因为还没有大规模疏通的原因,河道狭窄,远没有后来运河的气势。黄明远一路行船,也不愿沿途再节外生枝,因此过州县而不入,不与地方打交道。 这些日子在船上,不是和女儿、陆贞在一起,便是考教从吴越带来的士子,甄选一些人才。自己作为这些人的荐官,无论何时与这些人都脱不开关系,因此也不愿推荐一群腹中空空的草包。 而且这些人很多还会重新被安排在江南任用,单凭这些人,未来江南之地平定的难度,便要降了五成。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虽然是寒门崛起的大时代,但因为资源、渠道、教育等原因,真正的人才还是集中在世家之中。因此黄明远带来的这些人虽然都是因为家世原因才得以出仕,但众人却也大多都是有才之人。包括顾弘的侄子顾胤、陆家的陆柬之、陆玄之、大家蔡凝的儿子蔡君知、常州晋陵(今江苏省常州市)人高子长等人,都是一时的佼佼者。 这些江南士子,大多家学渊源,传承久远,一看便知乃大家出身,与很多北方自学出身的学子明显不同。单论文化素养,这些人并不亚于北方士子。 船队一路北上,走的也不甚快,终是道路不远,数日之后,便从京口进入大江。 渡江之时正在早上,因此水雾蒙蒙,对岸景色稀疏难见。到了中午,雾气散去,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尽入人眼帘。对于吴越士子来说,过了大江便算是正式离开家乡了,因此众人皆是面有戚色。 此时交通不便,山川阻隔,很多离乡的游子一生都无法归乡,譬如当初北上的陆机、陆云兄弟,因此众人心中戚戚,倒也正常。 这时唯有一人,饮酒如常,见到大江,甚至放声高歌。 黄明远见到很是称奇,便命人招此人前来询问。这人叫郝俊,祖籍历阳,现居杭州钱塘,年不过二十岁,出身平常。黄明远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此人是谁,不过也不在意,这世上这么多人,有才华之人如过江之鲫,但同时拥有运气和机会能留名于世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若是过于在意是不是后世留名,那黄明远麾下一多半人怕是用不得了。 黄明远便询问此人为什么与其他人不一样。 郝俊说道:“此去洛阳,乃为光大门楣,以一人之力而复兴家族,哪有时间像小儿女一般自怨自艾。当初二陆兄弟北上之时,志气高昂,自认为是江南名族,于洛阳空无一物,于是洛阳皆惊为天人,这才是江南士子该有的风范。若是还没到洛阳便如女子一般思乡心切,还不如早日归家,省得坠了我江南士子的风采。” 黄明远一听,不由得一笑,这郝俊不知才华如何,但好生的心气高昂。 黄明远乃问道:“郝郎以二陆自比怕是不妥,须知二陆北上,可是身死而不得回乡啊,此言太晦气了。” 郝俊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乃说道:“国公,二陆身死,却天下闻名,若不是二陆,当时北方诸公谁闻江南世家。我等此去,若不能尽显风采,纵是苟活,强如身死。” 黄明远心在止不住笑意,这还是“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的信徒,只是不知是坐井观天,盲目自大,还是真的腹有才华。 对于郝俊,黄明远也不在意,只把他当做旅途中的一个乐事,打发一下无聊的旅程。黄明远看得出郝俊是故意在激起自己对他的兴趣,因此故作狂妄之态,只是黄明远早过了闻匹夫才士而欣喜的地位,因此并没有立刻引其重用。不过总归是出了头的椽子,黄明远倒是记住了这个郝俊。 这郝俊本身出身低微,是数百名江南士子中仅有的几个寒士,他自知天子看重江南士子是为了拉拢江南世家,因此以自己的出身,若是没有特殊际遇,怕是只能成为寻常小吏,所以他故作狂妄,以求得鲁国公另眼相看。 不过郝俊倒也有城府,眼看黄明远并没有对他另眼相待,也不在意,依旧表现如常,倒是令黄明远有些吃惊。黄明远还以为他眼看自己无视会气馁或者是愤怒,但显然这郝俊心胸气度皆是不凡,能容大事。对此黄明远也有些赞叹,乃令人盯住郝俊,看看是不是一个可用之才。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虬髯客(上) 船队一路向北,眼看过了江中心,离着对岸还有数里。 黄明远正在船头观看这激昂之势,这时船顶的传令兵传信,江上有一尾偏舟向他们靠近。 黄明远有些纳闷,正常情况下,哪怕江上有渔夫、摆渡见到黄明远这种大股船队,也会避开,难道是有人在故弄玄虚。黄明远并不担心对方会刺杀自己,单凭一尾扁舟,若是能够成功,那自己手下都是废物了。 黄明远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让人传令,放那一舟靠近。 这一尾扁舟,不断向黄明远的座驾而来。仿佛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离着黄明远的座驾有三十丈的距离,这扁舟停在了江上。 黄明远远远望去,船头之人,身穿褐衣,满脸虬髯,英气勃然。此人正是当日刺杀杨广的那名刺客。当日黄明远并没有认出此人,后来此人逃走,想着这个人脸上微有髯,且身手了得,这才恍然大悟,此人莫不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 黄明远倒是不在意其逃走,只是为见到英雄而没有与之一晤而感到可惜。没想到今日这虬髯客又自己找上门了。 黄明远站在船头,乃高声呼道:“来者可是扬州虬髯客?” 张仲坚吃了一惊,没想到黄明远竟一语道破其根脚。他今日此来,本来是因为当日被活捉而不忿,因此想与黄明远斗上一番,也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奚落对方一番。没想到一见面黄明远便叫出其诨号,这让他有些为难。他担心黄明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张仲坚客也不含糊,乃高声回道:“正是在下,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鲁国公也知道我虬髯客的名号。” 黄明远乃厉声问道:“阁下此来,所为何事,你一介悍匪,难道不怕我捉拿你吗?” 对于黄明远的恐吓,张仲坚一笑,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道:“听完鲁国公天下闻名,当日只是匆匆一瞥,因此在下今日就是想再见见鲁国公。” 却是示意有本事你尽管来。 黄明远也没有动手。这大江之上,虬髯客水性又绝佳,黄明远虽然人多,还真难以捉到他。与其大费周章,让他耻笑,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这次阁下见到我了,如何?” 张仲坚倒是不故意抹黑黄明远,而是大声说道:“今日一见,国公果然气度不凡,虬髯客输得不怨,不过国公可敢来此与虬髯客一见。” 这时陈远、陆贞等人皆是一惊,陈远更是上前厉声斥道:“好贼子,真胆大尔。” 这时陆贞看着黄明远一番兴致盎然的样子,吃了一惊,忙问道:“主公莫不是想前去吧?” 黄明远眉毛一挑,说道:“有何不可?” “可这太危险了!” 黄明远笑了起来,乃说道:“我之前哪一日不危险,这到了高位,每日劳于案牍之中,还不如一个庶民自在。今日有如此奇伟之人,如何能不一见。” 黄明远乃高声回道:“为何不是尔来吾处?” 张仲坚回道:“国公弩利,虬髯客可没把握再次从国公手上逃命。” 见这虬髯客倒也直接,反倒让黄明远更有兴趣,乃高声回道:“既然如此,我亦不与你计较,你且在船上等着。” 陆贞和陈远皆苦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黄明远并不听从。这时陈远要跟随黄明远一同,被黄明远拒绝。 “仲长又不善水,跟去作何?” 黄明远乃让人放下一条小舟,黄明远让秦琼给自己摇舟,向虬髯客而去。秦琼虽然为北方人,但长在济水边上,水性高超。若非如此,历史上也不会入了来护儿的水军。 小舟如箭一般靠上虬髯客的船,黄明远和秦琼乃跳上甲板。 张仲坚此时见黄明远前来,也不由得赞叹黄明远的胆大。 黄明远看着虬髯客身后的炉子上煮着肉,炉边放着一个皮革的包裹,于是笑道:“今日黄某上门,张兄难道连酒肉也不愿请一下黄明远。” 张仲坚见黄明远果然认出了自己,既不推辞,也不承认,而是闻之大笑,乃请黄明远坐下同食。 黄明远也不忸怩,乃与张仲坚一同坐在了船头,而秦琼则立在了黄明远的身后。 “煮的何肉?” “羊肉,估计已熟了。” 黄明远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切肉吃了起来。秦琼想阻止,黄明远乃笑道:“叔宝放心,这虬髯客必不会投毒的。” 张仲坚这时回身从船舱里搬了一坛酒出来,要给黄明远倒上。黄明远笑道:“我可不喝这种劣酒。”便让秦琼回小船上搬下两大坛酒来。 黄明远自己倒了一大碗,又给张仲坚倒了一碗。张仲坚也不在意,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此时腹中酒如火烧一般,张仲坚忍不住赞叹道:“好酒,果然比某家的好啊!” “那是!天底下就没人比黄明远的酒好!”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倒是异常痛快。 这边大快朵颐完毕,锅里还剩下不少肉。张仲坚拿起刀来,胡乱切了递到船舱里的驴前喂给驴吃。 黄明远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虬髯客来见自己还带着一头驴,笑问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虬髯客竟然骑着一头蹇驴。” 张仲坚头也不回地回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给驴吃肉?” 黄明远“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可问的,既然人能够吃肉,为什么驴不可以?” 这时张仲坚抬起头,说道:“国公的气度果然令人佩服。这头蹇驴跟我良久,不离不弃,我也舍不得弃掉。” 黄明远乃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张仲坚回到座位上,斟过一遍酒后,便问道:“某家有些下酒物,国公可和我一起吃吗?” “不敢!” 黄明远早看出他包裹内的东西,当然拒绝。张仲坚也不以为意,于是自己打开革制的包裹,取出一个人头和心肝。他把头扔回囊中,用匕首切心肝,一边吃,一边说道:“此人乃天下的负心人,我恨他十年了,今天才抓到,憾释矣。” 吃人心肝之事,江湖之上并不少见,因此黄明远虽然不耻这种行为,也不多说。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虬髯客(下) 到了这时,双方才开始真正的交谈。 黄明远乃问道:“看张兄你的仪表气度,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不知何以为匪?” 黄明远第二次叫出虬髯客的身份。 张仲坚知道黄明远已经深了解他的秘密,只是没有动手,不知想做什么。他本人倒是洒脱,也不吃惊,而是拍拍手,用布擦了擦嘴说道:“国公知道某家姓张?” “扬州张仲坚,大江之上,第一等的豪杰,我又如何不知道?” 张仲坚也不回答,像是默认了黄明远的说法。 “国公怎么知道某家为匪,而不是万安堂的一个余孽呢?” 黄明远说道:“单凭陈胤这个庸才,可驾驭不了张兄这般豪杰。什么万安堂,不过是一群南陈的遗老遗少在自娱自乐,张兄难道看得上这般组织?” 张仲坚听后“哈哈”大笑,乃给黄明远斟上酒说道:“知我者国公也,某家也看不上陈胤那群人,一群遗人,却称孤道寡,满是小家子气。只是某家之前欠万安堂一个人情,不过我已经替他们刺杀了皇帝,便与万安堂两清了。” 黄明远笑道:“那张兄找我的真正目的呢,不会真的是被抓了不服吧?” 张仲坚说道:“若是败在别人手上,某家自是不服,但对于国公,单凭国公横扫大漠,平定胡虏,虬髯客便服矣。败在国公手上,虬髯客与有荣焉。” 不得不说,黄明远平定草原之事,对于其隐藏的助力超乎想象。平定草原之前,黄明远再是能征善战,天下人也不以为意。平定草原之后,黄明远一人的影响力不弱于那些世家大族。而在江湖侠客之中,黄明远更是被奉若神明。 “那张兄所为何事?” 张仲坚说道:“某家识人无数,英雄也有,枭雄也有,但这些人不过可作将帅罢了。唯有国公,虬髯客看不透,便想再见识国公一番。” 黄明远并不在意虬髯客的夸奖,而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张兄现在见识了,以为如何?” 张仲坚乃说道:“国公身上有奇异的气象,某家觉得这是王气。” 黄明远眼皮一跳,没有说话。 “国公以为虬髯客信口开河?” 黄明远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是真有王气,还能如这金陵城的王气浓。陈叔宝仰仗的也是王气,而今却是南陈亡了快二十年,金陵城也早就隳了。” 张仲坚默不作声,坐在位置上,有些死心,连连饮酒饮了数杯,对黄明远说道:“你是真命天子!” 黄明远闭口不言。 这时张仲坚说道:“可与国公手谈一局?” “可!” 二人撤了桌案,张仲坚回到船舱端出一副棋盘,放在桌子上,二人于是边喝酒边下棋。 二人棋力相当,这一盘棋下了有一个时辰。期间酒喝完了,黄明远又让秦琼搬了两坛酒,也尽被张仲坚喝光。 终究是黄明远棋高一招,张仲坚下了一棋子后说道:“这局全输了!在此失掉全局了!无路可救!还说什么!”却是投棋认输。 黄明远看着虬髯客,乃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别的地方却可以。勉力为之,不要把这放在心上,万事不能强求。” 张仲坚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满眼的落寞。 “只听人说天下之数已定,非人力可以阻之。今日某家之见国公,才知国公将来会是一个真正英明的君王,能至天下太平,虬髯客不及也。起陆之贵,际会如期,虎啸风生,龙吟云萃,希望国公能够成就功业,勉力为之吧!” 黄明远并不说话,只是看着虬髯客,沉默以对。至于虬髯客的话,黄明远心中也是一惊,这个虬髯客真不是一般人。 黄明远乃说道:“张兄是听谁说天下之数已定?” “是剑南的一个少年道士,他劝过我我非能王霸之人,不要自寻烦恼。我之前还不信,但见到国公,才知此言是真。” 剑南的少年道士,难道是袁天罡或者是李淳风?二人的年龄黄明远并不知道,也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听到二人的名字。 黄明远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对这些什么预言、谶纬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自己也能写一本《推背图》、《烧饼歌》,但并没有什么用。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在无时无刻创造历史。 不过这道士的说法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在故作深沉?黄明远准备让人前往四川好好打听打听。 二人聊到这里,其实也便要结束。 张仲坚将黄明远送到小舟之上,忽然问道:“国公今日赴约,难道真的这么自信虬髯客不会伤你?” 黄明远闻之“哈哈”大笑。 “张兄谬矣!黄明远这辈子从未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心思上。我自信的不是张兄,而是我自己啊。” 张仲坚目瞪口呆。 黄明远此时已经乘船远去。张仲坚望着远去的黄明远,伫立船头。这时传来一阵声音道:“张兄且离去吧,等到黄明远上船之后,船上的弩箭便要射向张兄了。” 接着高声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张仲坚大惊,乃摇橹北上。 等到黄明远回到大船上,陆贞、陈远等人都上前问询黄明远是否有事。黄明远忙示意众人自己无恙,陆贞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又听到黄明远与虬髯客一起吃肉喝酒,此时陆贞两眼通红地说道:“郎君往后切不可如此莽撞了。” 黄明远笑道:“贞娘且放心,我心中有数。”最容易下毒的酒是黄明远拿的,至于炉子上的肉,哪怕就是氢化物也不可能煮的时候没有异样。至于在船上水中,虽然虬髯客本事强,但黄明远自信水中本领不弱于对方,因此今日看似凶险,但其实一切尽在黄明远兄长。 众人散去,陈远问道:“主公今日何必甘冒此等大险?” “这虬髯客是个大人物啊!” 这虬髯客既然有帝王之心,必有出众的势力,黄明远今日折服对方,等到他日,便能收为己用。黄明远可是很眼馋虬髯客的舰队和财富。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契丹之事 虬髯客之事后,船队没再起什么风波。过了大江,扬州城已经肉眼可见。 黄明远上了岸,还没来得及回府,便见到来招其入宫的内侍。黄明远只得让陆贞带着女儿、家当归家处置,自己则前往杨广的行宫。 来到行宫,还没到正殿,早就听说黄明远回来的黄维扬便前来迎接父亲。 黄明远前往吴州的时候,杨广便把小维扬接近宫内,和杨佶一起陪他。因此小维扬这些日子常伴君前,甚得圣宠,俨然又是一个黄明远。小维扬常在天子身边,消息也灵通,听得父亲今日回扬州,早赶着来接父亲。 黄明远一把抱起儿子,也不避旁人。一个多月没见儿子,他甚是想念。 只是此时黄明远顾不得儿子,内侍一个劲地催促黄明远,因此黄明远只得让儿子在宫中等候,自己便着急忙慌地去面圣。 黄明远赶到行宫正殿,杨广也早就等着黄明远。 “臣黄明远叩见圣人!” 杨广上前将黄明远扶起来,说道:“明远辛苦了,这一次安定江南,剿灭万安堂,拉拢江南世家,为朕解决了江南隐患,明远真是功不可没。” “全赖圣人洪福。” 对于黄明远办事,杨广总是无比的放心。 今日杨广着急忙慌地召见黄明远是有事情的,因此杨广稍微问了一下关于江南的情况,便谈起了另一件事。 今年九月,契丹寇营州。 黄明远听了也是一惊,自黄明远平定草原之后,大隋在草原的威名天下少有,各部闻大隋之名,无不胆寒。区区一个契丹还敢拭大隋的兵锋,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时候的契丹还不是武则天之后那个威震东北、祸乱百年的契丹。 “契丹”之名,始见于北齐天保五年(554年)成书的《魏书》。关于契丹人的起源时,大致有“匈奴说”和“东胡说”两种意见。现在关于契丹的历史,一直到后世也没有一个说法,大体是在辽河地区汉魏之后多民族杂处的结果。历史上在南北朝时期契丹族日益兴盛,并向南发展。北齐文宣帝高洋于天保四年(553年)亲率大军攻击南下的契丹部落,俘获十余万人、数十万头牲畜。契丹部族损失惨重,后又受到突厥的侵扰,因而“部落离散,非复古八部矣”。隋初又分别臣附于隋朝与突厥,逐渐得到恢复,游牧于辽西地区。 但关键是契丹不应该有这种胆量入侵大隋啊。 杨广将营州总管邓暠的奏报交给黄明远,这时黄明远才弄清了契丹入侵大隋的始末。 此时的契丹,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以契丹八部为首的一个部落联盟,其势力最大时东与高勾丽邻,西与奚国接,南至营州,北至室韦,算是东北地区一个实力强大的部族。而其中大贺氏部落的首领大贺咄罗威压各部,成为契丹部落联盟的酋长。 这大贺咄罗也是年轻,胆识破壮。这两年契丹气候不好,缺衣少食,眼看这个冬天也难过了。而此时的大贺咄罗为了树立威望,竟然决定南侵营州,以掠夺过冬物资。 也是大隋在营州地区实力不足,给了大贺咄罗的侥幸心理。虽然大贺咄罗也知道隋朝实力强大,但他们生长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只要攻破营州城,缴获大批过冬的物资,然后远遁草原,他们便不惧隋军。 不得不说大贺咄罗太年轻了,还不懂得隋军的威胁,若是让铁勒的大哥哥屈古棱和同罗斜也给他讲一讲隋军的残暴,怕是大贺咄罗就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了。 当然年轻的大贺咄罗也有可能“我不听,我不听”!毕竟这年头可能我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吧,可能我见了黄河才会死心吧,可能我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吧,可能我还没遇见那个他吧。对!没遇见杀他的黄明远! 对于这种公然的挑衅杨广这种人怎么能忍,盛怒之下的杨广遂决定派兵征讨契丹,以儆效尤。 只是此时已经快到十二月了,天寒地冻,道路长远,因此朝中众人都不赞同此时出兵。杨广无奈,便想着询问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能有什么意思,杨广能忍他也不能忍,很多时候明知是出力不讨好的死,但旗帜不能倒,威信不能丢,所以不能不硬着头皮参与。况且什么契丹、女真等名字黄明远听了就讨厌,因此怎么可能放过对方。 “圣人,契丹入侵营州事小,但大隋的威望事大,一旦大隋对此事听之任之,怕是草原各部心中也会有其它想法,到时候原本草原大好的局面便有可能出现崩乱。这个时候,决不能对此事放纵自流,而是一定要狠狠地打击契丹的气焰,给草原各部一个警醒。此事契丹就是那只鸡,大隋势必要干净利落的除掉他。” 杨广听完很是高兴,果然还是黄明远更得其心。他早就想打了,可那群朝臣畏首畏尾,不知道这威名损失容易再得却难,一旦让契丹踩在大隋的头上不报复,其它各部不是要有样学样。 “明远之言,正合朕心。不过也有人言要击败契丹,至少要出兵三万,此时东北天寒地冻,贸然出兵,于我不利。” 黄明远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出兵不合适,但对于大隋来说,真的有时候面子大过一切。而且营州是大隋榆关(今河北省秦皇岛榆关镇,其作用与后世的山海关差不多)以外唯一的据点,若是被契丹占领,未来进攻高句丽时怕是不知道又要浪费多长的时间。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圣人,我大隋可以令草原诸部调兵出击契丹,只以大隋部分军队督之。草原诸部在契丹之上,一旦出兵,便可堵住契丹北逃的道路。此举可试探草原诸部对大隋的忠诚,也可就近观察现在草原诸部的战力,一举多得。” “明远所言尽善也。” 杨广听后大喜,如此一来,大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而平定契丹,不仅杀鸡儆猴,也没损失了实力。至于黄明远说得观察草原诸部战力之事,杨广并不在意,他可不认为现在的草原已经恢复过来了。 黄明远一仗打出二十年的太平可不仅仅是句虚话。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封女县主 由杨广和黄明远共同决定,出征契丹之事便成定局。 黄明远保举通事舍人韦云起前往草原联络各部,监领草原之军。韦云起算是黄明远的旧部,虽然不是嫡系,但其在朝中也是亲黄明远一系的人。 自杨广登基之后,韦云起因为曾经弹劾柳述的事情,再加上黄明远的举荐,很得天子之心。原本无所事事、遭人排挤的他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升到了通事舍人。通事舍人掌呈递奏章,传达诏命,也能参与朝政,乃是天子的内史门下的秘书。 杨广也认为韦云起很合适,不过鉴于韦云起没有掌过兵,贸然令其统率北地的骄兵悍将,恐难以服众。因此杨广便以韦云起为营州道行军长史,监草原兵,另以幽州副总管玄州刺史黄明祯为行军总管,领幽州军救援营州,讨伐契丹。 对于天子以三郎挂帅的命令,黄明远并没有感到吃惊,此乃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事情。虽然草原诸部臣服大隋,但在北方用兵,还多为胡人,要想到时压服草原诸部,使其成为一群好猎犬,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这次援救营州,征讨契丹势必要用到幽州的部队,而幽州诸将之中,也只有黄明祯与胡虏有多接触,还身为黄明远的弟弟,能慑服诸胡,因此天子以黄明祯为将便不足为奇。 黄明远神色平淡,一副与黄明祯不认识的样子,天子用人,与我无关。 杨广也没有太多想法,点黄明祯为将主要就是黄明祯最为合适。 黄明远建议征调草原胡人三万骑,多为启民部、拔也古部和同罗部为主,也能趁机试探这些胡人的战力。而幽州抽调主力精锐一万,双方协同作战。 杨广以为可。 定下此事,杨广便照例与黄明远又闲聊两句。这是二人多年来的习惯,也是黄明远得圣宠的一个具体体现。 杨广这时便问道:“听说明远这次前往吴州,得了一个女儿。” “回圣人,确有此事。” 好好的事情瞒不住旁人,黄明远也没想瞒住其他人。这是自己光明正大的女儿,不需要躲躲藏藏的。 杨广倒是有些揶揄道:“明远可是好风流啊,让朕都是羡慕不已。” 黄明远听到杨广的话,并不羞赧,而是认真地将当初自己在李家遭暗算,误与柳琼花有了一夜之情,然后这次前往吴州,自己又遭人暗算,柳琼花以死相救的事情说了一遍。自己与柳琼花的事情,虽然曲折,但实际上连风流韵事都算不上,自己也并无失礼亏节之事,因此并不需遮掩。 杨广听了此中的曲曲绕绕,也不由得赞叹道:“柳氏虽出身低微,真乃一奇女子啊!今日殒命,实乃憾事。”却是又对当初李家构陷黄明远一事痛恨不已。李家仗着权势地位,连国之大将都敢坑害,真是胆大妄为。 稍后,杨广又询问黄明远以后怎么安置这个突然而得的女儿。 黄明远说道:“柳琼花之事,臣虽问心无愧,然其人为我所死,臣终归心中有内疚,此便准备将其收葬于祖坟之中,全了她为我而死的情义。至于臣这个女儿,我身为父亲,却让她流落江南数年,实乃心中有愧,以后唯有日日补偿之。往后在黄家,臣这个女儿便是养在裴氏名下的嫡女。” 将好好落在裴氏的名下是黄明远想了又想、慎重决定的事情,虽然这样对柳琼花很不公平,但对于女儿却是最好的安置。毕竟柳琼花不仅是妾,还有歌伎的身份,有损好好的声名。黄明远不想让长女顶着一个歌伎生女的帽子长大、嫁人,因此只能抹去柳琼花的痕迹,想来哪怕柳琼花泉下有知,也会理解自己的做法。 杨广听了倒是赞同。 “你这女儿叫什么?” 黄明远回道:“小女大名叫做言萱,是柳氏给她起的。” 杨广听后念道:“焉得萱草,言树之背。这柳氏倒也是个知文之人。”却是又感叹这般奇女子的早逝。 杨广想到这里,突然说道:“你这次前往江南,居功甚伟。朕知道你对于官爵、名禄素来不在乎,至于钱财更是不缺。既然如此,朕也怜你一片爱女之心,不若朕便封你这个女儿为县主,也算给她一个皇室依靠,不让人小觑。” 黄明远听了大惊,连忙说道:“圣人不可,县主是乃皇族女性可得的封爵,小女年幼,何德何能,如何能担得起如此厚赏?万望圣人要收回成命。” 杨广笑道:“一个县主的封赏,较之你今日之功劳,可谓是不值一提,有什么不值当的。再说当年你母亲的姑姑崔氏,在北周也曾被封为公主,成为一段佳话。今日朕封你的女儿为县主,又有何不可啊?” 杨广说的是黄明远的曾外祖父崔猷的第三女,曾被北周权臣宇文护收为养女,封为富平公主,不过富平公主早死,后世也没有什么记载。实际上苏威的妻子北周新兴公主也是宇文护的女儿,所以从这里算起,黄明远还要叫苏威一声姑姥爷。 县主,是源自东汉的县公主,东汉公主封地为县,故亦称为县主。但是魏晋之后,公主封号多为郡,双方便有了差别。隋唐以来,太子之女封郡主,诸王之女,亦封县主。至于县公主除了一些和亲公主以外,很少再出现。 不过隋朝与后来的唐朝还不一样,因为隋朝皇族稀少,因此诸王之女封爵也高,多得封郡主,甚至还有人被封为县公主或者是邑公主。 今日杨广封黄明远的女儿也不是多过分,只是这种异姓公主、郡主,多被用来和亲异域,没什么好下场。若不是黄明远知道大隋没几年了,黄明远打死也不会接受这个县主。 “臣代小女叩谢圣恩。” 实际上今日之事,并非杨广心血来潮,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封赏黄明远。黄明远本身位置已经足够高,而且三个儿子也荫赏足够。因此杨广思虑再三,将这个封赏落到黄明远的女儿身上,也算隆恩。 黄明远又在杨广这里坐了一会,便请求带儿子回府。黄明远已经回来了,杨广也没理由将人家儿子再留在宫中。 黄明远告退,乃从杨佶那里带着儿子回府。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仍怜小儿女 回去的路上,黄明远与儿子同乘一辆马车,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黄明远问了维扬一些自己离开之后维扬这些日子的事情。 维扬虽小,但却很有分寸,在天子身边也有礼有节,从不逾越,因此很得天子的宠爱,与杨佶的关系也很好。 黄明远与儿子聊着这些日子他的食宿、起居、生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实在也太少年老成了,比当年的自己都厉害。 黄明远不由得摸着儿子的头颅,儿子养得太懂事了,父亲心中着实骄傲,也有些愧疚。这么小就让他失去童年的快乐,将他放在宫中这种吃人不见血的地方,自己这个父亲有愧啊。 黄维扬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好久不见父亲,他心中甚是想念。 “雕郎,你以后不必这么约束自己,你现在这个年龄,就是由着性子来也没事的。别把自己弄得太紧绷了。” 维扬点点头。 黄明远拿出一枚印章,交给儿子。这是黄明远去江南得到一块顶级的青田石,这块石头微透明而淡青略带黄色,是青田石中的封门青,象征隐逸淡泊,有“石中之君子”的美誉。黄明远得之,爱不释手,便找吴中名手给自己和三个儿子打了共计四枚印章。 小维扬拿着这块印章在手中,温润清静,正雅冰质。虽然他不懂玉石,但拿在手中也感觉到其魅力,因此极为喜爱。 印章上写着“爱子维扬”四个字,维扬看了满心欢喜。 父子二人端坐车中,这时黄明远突然问道:“雕郎,你是家中的老大,弟弟妹妹都以你为首,你想没想过家中再有一个姊姊。” 黄维扬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说得:“雕郎有很多姊姊啊,大舅舅家的敏秋姊姊,宇文姨娘家的小孩姊姊,还有大姑姑家的雪雁姊姊······” 黄明远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我说的是亲姊姊,同一个父亲的姊姊,像蘩娘那样的姊姊。” 黄维扬看着父亲,瞪着两个大眼说道:“爹爹切莫以为我年幼而故意诓骗于我,人家爹娘只能生弟弟妹妹,哪有再生兄长姊姊的?” 黄明远闻言,不绝大笑,摸着儿子的脑袋,忍不住说道:“你小子还挺聪明。” 父子一番戏谑,黄明远才正色说道:“你有一个姊姊,只是早年流落在外,爹爹这次前往江南,以外找到了她。” 黄维扬听了满脸欣喜,说道:“姊姊她叫什么?有多大了?她也是阿娘生的吗?她是怎么流落在外的······” 黄维扬满是好奇,一连串问出好多好多问题,让黄明远应接不暇。 “你姊姊叫好好,和你一样大,都是五岁了。” 至于其他的,黄明远并没有跟长子讲。 此时黄维扬也没顾得上父亲绕过话题的事情,而是异常兴奋,从车子里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我有姊姊了,我有姊姊了。” 黄明远在子女刚生出来之后,便有意识的让他们在一起吃饭、学习、甚至睡觉,因此几个孩子之间甚是亲昵。今日黄维扬听到有个姊姊,更是开心不已,他也有姊姊疼爱他了。 “别摔倒了!” 黄明远扶住要蹦起来的儿子,说道:“雕郎,你虽然有了姊姊,但你是咱家男孩子里的老大,是个小大人、男子汉了,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弟弟、妹妹和姊姊,不能让外人欺负了。还有啊,你姊姊初到咱家,还不适应,你得好好照顾姊姊。” 黄维扬重重地点点头,这是他身为小小男子汉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一定要好好完成。 父子二人一路到家。 这黄明远原本在扬州的府邸,这些日子经过扩建修整,早就成了一幢宏伟的宅院。也是黄明远早就占了这么一个好位置,数年前又把房子周围的地方都买下来,这才能进行如此规模的扩建。而现在这里因为天子的到来寸土寸金,百官皆是难寻觅一宅,就是宰相也别想在扬州弄这么大的府邸。 黄明远倒不是想着在扬州搞房地产开发,虽然这是个商机,而是考虑到未来杨广要在扬州待好多年,这里也算个家了。而且只有地方大了才好经营,退一万步,至少江都之变的时候也能藏兵不是。 父子二人进了宅院,陆贞和好好早就在府中等着了。 好好被陆贞打扮的粉雕玉琢,如画中的小仙子一般。好好长得本就随她母亲,因此小小年纪,明眸皓齿,如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 黄维扬看到站在正屋门口陆贞身侧的好好,立刻跑上前去拉住好好的手。本就内向的好好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黄维扬赶忙说道:“姊姊勿惊,我是你的弟弟雕郎。” 黄明远也跟上前去,对小维扬慈爱地呵斥道:“雕郎还是这么莽撞,切莫惊了你姊姊。” 黄维扬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又跟陆贞行了礼。 黄明远这才跟女儿说道:“好好,这就是我跟你说得你大弟维扬,他跟你同岁,你叫他雕郎就是。” 好好躬身行了一礼。 “弟弟!” 黄维扬赶紧要扶她起来。 这时黄维扬拉着好好的手说道:“姊姊跟我走,我有好多好东西要给你呢。”却是拉着有些弱弱的好好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还要吃饭呢!” 陆贞喊道。 黄明远拉住陆贞的手说道:“不用管他二人,让他们姐弟熟悉熟悉。好好从小一个人长大,性子有些冷淡内向,不善与人交流,这不好。而雕郎正好从小情商就高,有她带着好好,想必能够很好的融入家中的圈子。” “嗯!” 陆贞点点头,至于黄明远说得什么“情商”这种莫名其妙的词语,她早就见过不怪不怪了。 陆贞轻声说道:“郎君对外是要让好好和雕郎做双生子吗?” 好好已经要挂名到裴淑宁的名下,且好好和维扬二人本就年龄相仿,只相差了两个月,若是变成双生子,往后好好的身份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黄明远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好好已经记事了,瞒不住。有些事情看似正确,却对她太残忍了,我不想以后好好会恨我。现在这样让她知道自己的生母又成为嫡女最好,总能让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红颜薄命 好好在扬州生活的很安稳,有黄维扬带着她,她也渐渐走出了失去母亲的阴影,快乐的成长起来。 很快翻了年,便到了大业二年,而此时杨广仍然没有回京的意图,这让百官很是恍惚。这好端端的一国天子,老是不在京城待着算什么事情啊? 不少人因此上书进谏天子,请求天子尽早回京。但杨广既不答复也不驳斥,而是对这些劝谏留而不发,不以为意。 或许杨广心中知道这么做不对,但那又如何。 正月,东都洛阳建成,杨广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开府仪同三司,又赏了黄明远上万匹绢,并正式下圣旨封黄明远的长女为余杭县主,食邑五百户,实封五十户。 这件事让人吃惊也让人理解,黄明远,天字第一号的狗腿子,他有什么封赏都可以理解的,不过一个县主,有什么可吃惊的,人家还未断奶的儿子都封了郡公了。 当然也有人知道了黄明远长女的事情,窃窃流言,狗苟私语,而黄明远却并不以为意。 大家很快便把目光又落到东都落成的事情上,众人皆心道,既然东都都修好了,那天子也该回家了吧,你不想家大家可都想呢。 但杨广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回京,也不做任何的时间规划,众人干着急就是无可奈何。 ······ 三月初三,上巳日,女儿节,宣华夫人去世,时年二十九岁。 三月六日,消息经六百里快急传到扬州。 与后世宣华夫人艳名满天下不同,实际上宣华夫人的死很平静、很无声无息,一个先帝宫妃的死亡,又如何能够让朝堂内外的人所知道。若不是黄明远与宣华夫人特殊的关系,也不会在意其生死的。 隋文帝杨坚去世后,宣华夫人作为无子的嫔妃遵从妃嫔守节的制度,出居仙都宫,直到去世。 宣华夫人的故事在后世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以前,黄明远还会相信杨广与宣华夫人之间有着不可名状的故事,但是现在,身在局中,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有多么可笑。 杨广与宣华夫人的事情,传得最邪乎的自然是仁寿宫变,而另一件则是杨广“烝母”。传说杨坚死后,杨广派使者送一金盒给宣华夫人,并亲自加上签名封条。宣华夫人收到后很害怕,担心是杨广送毒药来赐死她,于是不敢打开。使者一直催她,她才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放的竟是好几枚同心结。宣华夫人的侍女们于是都安下心来,认为总算保住了性命。但宣华夫人为此相当不乐,不肯答谢,宫人们逼着她,她终于向使者答谢。当晚,杨广便和宣华夫人发生关系。之后宣华夫人出居宫外,后又被杨广召入大兴宫。当时杨广与宣华夫人夜夜笙歌,椒房独宠,萧后深感不满,因此派人羞辱宣华夫人,逼死了她。杨广后来十分伤感,为其写下《神伤赋》。 先不说里面各种漏洞,光这故事编的曲折离奇,荡气回肠,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亲身经历,黄明远还真信了。 当朝皇帝强收先帝的嫔妃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毕竟现在刚从最最肮脏的两晋南北朝时代过来,这都不叫事。但杨坚死后,宣华夫人就在仙都宫守节,杨广更是很快离开长安,到了洛阳,又前往扬州,二人几乎都没有什么交集,何来私通之说。 甚至杨广南巡扬州,连南陈皇后沈婺华、废蜀王杨秀等人全带了,就是没有带宣华夫人,若二人真的有染,杨广如何将宣华夫人舍弃到仙都宫而不顾。 实际上这些都是李二的诬蔑。 而恰恰是李二在杀掉兄长和弟弟之后,强占嫂嫂,强娶弟妹,才是真的无耻。 杨广虽然残暴,但也不是傻子,天下美女何其多也,怎么会凭白给自己弄一个“烝母”的名声。 实际上宣华夫人枉当了隋朝两帝宠妃的虚名,其人不过是杨坚的一个玩物而已。虽然她本人亲身投入到夺嫡的大戏之中,却到死也没有完成改善家族生存环境的愿望。说杨广爱极了宣华夫人,可杨广登基之后,宣华夫人的母亲陈朝施太妃和嫂子沈氏依然没有任何加封,一个哥哥也死在了流放地。 实际上后世关于宣华夫人的故事,大都是从其侄女陈婤身上嫁接的,陈婤得宠于杨广,被封为贵人,隋炀帝才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 但这一切一切,并不损其风情故事。 作为一个亡国公主,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黄明远去见杨广,出乎意料地见杨广并不高兴,望着北方,似乎在凭吊些什么? “宣华夫人薨了,你可知?” 黄明远点点头。 “朕出来这么久了,准备回东都的了,回去之后,你去为宣华夫人料理一下后事。朕记得你有个妾室是陈家人,说起来与宣华夫人还有些亲戚。” 黄明远回道:“天子现在返回,到东都时怕是要四月份了,会不会耽搁了丧事?” 杨广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你就不必跟随朕的大队人马返回了,先提前回去处置此事。此事除了你,别人都不合适。” “诺!” 杨广看着北方,自顾自地说道:“十七年前,朕率军攻入建康城,从一口枯井里将南陈后主陈叔宝和宠妃张丽华抓获,南陈的妃子宫女、王孙贵胄也尽皆被送往长安。当时有一个随行的将官羞辱南陈的一个宫妃,而南陈一众人眼看宫妃受辱,皆无人敢言。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不顾生死上前训斥那个将官。那将官羞恼,要上前杀了他,被朕遇到阻止了。而朕后来再遇到那个小娘子的时候,她已经是宫中的妃嫔了······ 唉······ 方其为储贰,用智固已谲。 及夫据大器,为谋抑何逆。 龙舟及凤(榻木换舟),无岁不游适。 离宫与别殿,快意事淫佚。 置酒燕要荒,会者三十国。 紫舌与黄支,无所不臣服。 亲驾两征辽,方且肆穷黩。 群盗遂蜂起,土地日紧蹙。 惛犹不知悟,愎谏辄诛戮。 肘腋俄变生,兵刃交于目。 不肖孰甚焉,身亡而国覆。” 三月十日,杨广下令返回东都。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好好回家 黄明远带着家人从扬州出发,三月下旬,黄明远船队到达东都洛阳。 此时的洛阳城已经按照黄明远与宇文恺的设计建设完毕。整座城池位于洛水与渥水相交之处,南对伊阙,北依邙山,东逾瀍河,西临涧水,洛水贯穿其间。整座城池规模宏大,布局有序,完美地与洛阳的山川地貌结合在一起,真正地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理念。 洛阳城营建之初,即迁来天下富商大贾数万家。随后,又陆续命江南诸州“科上户分房入东都住,名为都京户,六千余家”;河北诸郡“送工艺户陪东都,三千余家”。一时洛阳富商聚集,冠盖如云,百业俱兴,热闹非凡。 而此时值三月末,正是洛阳百花争艳之时,三月的洛阳城内鲜花盛开,花枝招展,可谓百花斗艳、竞相开放,就像织成的锦绣一样耀眼夺目。 黄明远第一次见到落成的洛阳城,也是被其美轮美奂的景色而惊住。碧瓦朱甍,雕栏玉砌,应是最好处。 黄明远一路入城,直奔惠训坊内,黄家的新宅子就在这里。惠训坊是个小坊,面积相当于其他里坊的一半,其地紧临洛水,在洛水南岸。 杨广宠信黄明远,因此赐整坊之地于黄明远,营豪宅。整个朝堂内外,如黄明远之宠信者,无如也。事实上杨广的次子杨暕也仅得宜人坊半坊之地,虽然面积与黄明远的惠训坊相当,但也没有黄明远这份荣宠。因此杨暕每念及此事,便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其他诸人,乐平公主赐宅履道坊;陈叔宝追赐宅广利坊;废蜀王杨秀赐宅明义坊;杨广的侄子杨浩赐宅道德坊;来护儿赐宅择善坊······ 进入家中,裴淑宁早带着家人来迎接黄明远。 大半年不见,甚是想念,几个年纪小的都有些不认识爹爹了。黄明远上前,挨个抱抱,直引得小儿女们欢喜无限。 今日对于黄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引好好入家门。 早在北上之时,敏感的好好就心中充满了忐忑,她不知道那个未知的家是否如扬州的家一般轻松,也不知道洛阳的家人是否如爹爹和大弟一般亲切,她更不知道那个要做她母亲的人是否会喜欢她。因此离着洛阳城越近,好好的心中便越发忐忑。 幸好维扬发现了姊姊的异常,因此尽心开导,总算缓解了好好心中的紧张。 好好对父亲的地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理解,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官,天子身边的宠臣,至于得宠到什么地步,她并不知道。她往年跟在柳琼花身边,虽然柳琼花教的她知书识礼,落落大方,但对于豪门大族顶层生活她并不了解。不过好好也是聪慧的很,知晓自己见识少,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 黄明远也看得出女儿的谨慎,告诉她这是在自己的家中,不要拘束,尽心而行便可。只是好好内向,不是轻易可以开导的。黄明远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在以后尽可能的引导。 自孟津上岸坐上马车之后,好好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得从纱窗中瞧了一瞧,路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非别处可比。 过了不久,众人进坊,一片小广场北面便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五间的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鲁国公府”四个大字,门两侧列着十二把长戟,一直排开,好不威风。 此时中门大开,府上男女老少尽在门口恭迎。黄明远自前下马,而维扬也拉着好好地手下了马车。 此时好好再找陆姨已是不见踪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时一个仪态万千的年轻妇人上前拉着好好的手说道:“这是好好吧!” 好好此时忙行了一礼。 黄明远说道:“这是你的母亲。” 好好心中有万千复杂的心思,最后却弱弱地喊了一句“母亲”。却是想起了已经去了的阿娘,眼眶微红。 “好孩子!” 裴淑宁也知道好好心中的心思,更觉得这个小丫头心思细腻,因此满是怜爱地牵起好好的手,领着她认识下面的弟弟妹妹。 几个小孩子都还小,也就蘩娘比好好小一岁。不过她也弄不清了,不是她是大姐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大姐? 黄明远牵着几个孩子进了家门,一路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再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越过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黄明远告诉好好,他们是去见曾大父和大母。 此时黄胤之和崔夫人都在正堂等着,黄明远进入正堂行了一礼,便将女儿好好介绍给大父和母亲。 好好上前正欲下拜,早被祖母抱住,搂入怀中。 虽然柳琼花出身低微,高门大户出身的崔夫人很是瞧不上,若是寻常时候,根本不可能容许其为妾。只是其为儿子挡了刺客,救了儿子一命,也算是黄家的恩人,崔夫人也便不顾及此事了。 崔夫人已经有了好几个孙女,原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女的到来也并没有多看重。只是今日见到好好,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立刻便让她满是心疼起来。自己这个小孙女,实在是惹人怜也惹人爱。 一家人吃了一顿午饭,黄明远便让孩子们出去玩了,正堂里只剩下大父、崔夫人、黄明远和裴淑宁。 这事别人不好开口,崔夫人便问道:“远儿,好好的安置你是怎么想的?”实际上是对黄明远只是将好好记在裴淑宁名下,而没有为好好改生母而不满。 黄明远说道:“天子那里也为好好赐了县主的爵位,好好的身份不成问题。” “糊涂。” 崔夫人一拍桌子,说道:“记名的嫡女和真正的嫡女能一样吗?” 黄明远自是不能说其它原因,只得说道:“阿娘且放心,我的女儿,哪怕是庶女也比旁人的高贵的多,阿娘应该对儿子有信心。” 崔夫人看了一眼儿子,到底没再说什么,而黄明远看着一旁的妻子,满眼都是歉疚之色。这件事委屈淑宁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再见杨昭 黄明远返回洛阳之后,除了在打理宣华夫人的后事,也没太多杂事。宣华夫人不过是一个先帝无子的嫔妃,不管她身份到底特殊不特殊,其丧葬规格也不高。而且她出居仙游宫一年多,早就不是陈氏家族最大的希望了,因此宣华夫人的丧事很落寞。她一个人寂静的死去、出殡、埋葬,就如同她二十九年的人生那般哀凉。 南陈皇室几乎没有几人在长安,只有宣华夫人的嫡母柳敬言派了一名侍女前来。而期间为宣华夫人守孝的,还是侍女芳娘和黄明远的妾室其侄女陈婤二人。 南陈灭亡时陈婤才三岁,也被没入隋朝后宫。是做姑姑的宣华夫人照料,陈婤才得以长大成人。也是宣华夫人帮助,陈婤才得以离开大隋后宫,后来嫁给黄明远。因此宣华夫人对于陈婤来说,如母亲一般亲近。 宣华夫人出殡之后,没有埋入杨坚的太陵,而是安葬在邙山。杨坚身边有独孤皇后就足了,并不需要宣华夫人的陪伴。 宣华夫人的葬礼不过只是用了几天的时间,也无人在意。 黄明远本人提前回了洛阳,虽然是为了宣华夫人的葬礼,但身为宰相,逃不得政务之事。诸相之中,留守的是内史令杨约、纳言杨达和新封的内史令萧琮,其中杨达和萧琮二人都跟透明人一般,不为在朝官职所约束,诸事尽落于杨约身上。 黄明远也有样学样,在杨广身边的时候还不好偷懒,现在杨广不在,黄明远便明目张胆的将政务都交给杨约等人,好乐得轻松自在。 杨约倒是甘之如饴,大家都很满意。 黄明远自回洛阳之后,尽力低调,但洛阳城内,趋之若鹜之人还是不知多少。毕竟黄明远也算是洛阳城内最靓的仔了,由不得一些人不上赶着巴结。黄明远实在被闹得很了,为了不太张扬,因此令家人闭门谢客,他也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 到了四月初,从长安奉诏赶来的杨昭也到了洛阳。 黄明远自仁寿四年八月北伐废汉王杨谅后,就再也没见过杨昭,而今已经快两年了。虽有书信往来,但对杨昭的身体状况着实了解不多。两年不见,杨昭胖了更多,也显得苍老了许多。他脸色发白,眼眶深陷,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简直随时都可能毙命。黄明远见了杨昭之后简直难以想象,要知道杨昭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正是青春当时。 黄明远知道杨昭的病已经影响到了心脏功能,心脏这台人体发动机随时可能因为能量不足而停止运转。用中医的话说,是病入膏肓了。 看着黄明远的吃惊,杨昭笑道:“没想到我成了这个样子了吧?” 黄明远忍不住说道:“昭哥,两年不见,如何至于此,如何至于此啊?” 看到黄明远满脸忧伤,杨昭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远哥切莫忧心,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你看我不是还活着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黄明远吃惊地问道:“昭哥的身子,难道孙真人也不能救治吗?不是之前说已经有很大的改善了吗?” 杨昭勉强笑道:“孙真人为了我的病已经是费尽心力了,若不是孙真人,我怕是早就不在了。生死之事,皆是天注定,这‘大夫救病不救命’,孙真人又没有管着生死簿,没道理就非得能治好我啊。” 杨昭的话语中,虽然看似洒脱,可满是落寞与无奈,还有不甘。他怕是有史以来最有地位和影响力的皇孙、皇子,是一个天定的王者,可偏偏还是抵不过一个命数。 黄明远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黄明远不明白有孙思邈等人给杨昭医治,即使不能治好,也应该可以延续生命。但现在看来,并没有出现多大的改观。 实际上黄明远不懂的是,有些内里的疾病,真的很难延寿。而且这一世杨昭数次领军,风餐露宿,他本就身体不好,也影响到了身体健康。若不是有孙思邈等人医治,杨昭实际上要比历史上还要早去世。 杨昭本人在长安,过得并不是太好,生活上他极其节俭朴素,进膳不要很多食品,帷布、席子都也很简单;而政治上,他不仅要维持长安政府运转,又要应付洛阳的天子,家国、宗族、君上、兄弟······费心费力,这人的身体也便一日日差了下去。 “好了,你我二人好久未见,当说些高兴的事情,说这些烦心事做何?猊奴(黄明远次子黄维烈的小名)可在,我来看女婿了。” 杨昭洒脱的拉着黄明远的手,上了马车。 这一次黄明远坐到马车前说道:“昭哥,我好久没给你驾车了,今日就让我给你驾车吧!” 杨昭一听笑道:“怎么,今日不是避嫌的时候了?” “驾!” 黄明远一扬缰绳,驱赶马儿向前而去。 “在天下人眼中,我避嫌有用吗?若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这个太子,我这个宰相,连亲昵三分的姿态都不敢,那我这些年步步惊心、费尽心思,到底又做了什么呢?” 黄明远一路驱着马车到了洛阳城新修的东宫之中,又让人回家去接次子。 杨昭端坐在车厢里,问道:“听说远哥得了一个女儿,被阿耶封为县主,远哥觉得咱俩结为亲家如何?” “去你的,你怎么老是想着我家的孩子。先拐走我一个猊奴,现在又肖想我女儿。” “怎的,你觉得我家佶哥不好?” ······ 二人一番斗嘴,倒也扫去一些之前的阴霾。 黄明远驾着马车,对杨昭说道:“昭哥,这一次前往扬州,佶哥在天子身边沉稳干练,少年老成,每日常在天子身侧,颇得天子宠爱。” 杨昭身为杨佶之父,却一年多没见过儿子了,想知道儿子的情形还得从黄明远这里了解。 “远哥多费心了。” “放心昭哥,有我在呢!” 二人也没有多说,但心中却是已经明晓,很多事情真的要开始准备了。如今这个时候,杨昭的身子等不住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落日的余晖洒在宫殿之上,宛如泼了一地的碎玻璃。这不甚强烈的光,越照越斜,黄明远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任凭阳光照在了脸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开科取士 四月,庚戌(二十六日),从伊阙排列了千乘万骑的天子车驾仪仗终于进入东都境内。辛亥(二十七日),杨广驾临端门,并下诏大赦天下,免除今年的租赋。 这一次回京,天子车驾之盛更胜过往。 杨广新弄出了一个羽仪仪仗队伍,令人打着刚弄好的仪仗出行,羽仪仪仗队伍把街巷都填满了,连绵二十余里,令人瞠目。 原来在今年二月丙戌(初一),杨广在江都下诏命吏部尚书牛弘等人议定皇帝的车驾服饰、仪仗制度。朝廷本来有已实行的制度,但杨广全都瞧不上眼,他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制定。 杨广又任命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让他负责督办此事,送往江都。 何稠聪慧精巧,博览群书,是这个时代有名的工艺家,建筑家。杨坚临终的时候,还专门接见了何稠,并告诉杨广“何稠用心,我付以后事,动静当共平章。” 何稠参酌古今制度,作了不少增减。他在天子礼服上画日、月、星、辰,用漆纱制成皮帽。又制做三万六千人的黄麾仪仗,以及辂辇、车舆和皇后的仪仗,文武百官的礼服,都务求华丽壮观以使天子满意。 一个小小的仪仗制作,服役的工匠有十万余人,用的金银钱帛不计其数。 为了制作羽仗,何稠又请求朝廷向各州县征收羽毛。百姓为了搜捕鸟兽,水上陆地都置满了捕鸟兽的罗网,可用作羽毛装饰的鸟兽几乎被捕尽杀绝。 传闻乌程县(今浙江省湖州市)有棵很高的树超过百尺,树周围没也有可以攀附的枝条。树上有鹤巢,有人要捉鹤,但爬不上树,就砍伐树根。鹤怕它的后代被杀,就自己把羽毛拔下来扔在地上。当时有人称之为吉祥的征兆,说:“天子制羽仪,鸟兽自动献羽毛。” 杨广也为此事而沾沾自喜,唯有黄明远知道之后,很是难过和无助。连一只鸟都被逼得把羽毛奉献出来,那人呢?当他们有一天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就是他们要爆发的时候,那时候的大隋能够阻挡的了吗?黄明远不由得想起陈胜的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没有人会甘愿去死啊。 当时张衡劝谏天子要爱惜民力,被训斥了一顿,黄明远自是更不敢开口了。 而这一次回家,杨广正好用这套依仗显摆了一路,摆足了天子的威风。 杨广回京之后,黄明远本来还想向杨广汇报一下关于宣华夫人的丧葬之事,但被杨广拒绝了。一个先帝的嫔妃丧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黄明远被杨广晃了一下子,天子的喜爱真是令人吃惊啊,难道那个在扬州城头追忆宣华夫人的人不是你吗? 壬子(二十八日),杨广下令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随才叙用,由是并为守宰,遍于天下。如陈叔贤(陈叔坚)为遂州刺史;陈叔卿为都官侍郎;陈叔齐为尚书主客郎;皇太子陈渊为散骑侍郎。 至于杨广为什么授予陈氏子弟官职,官方没有说法,不过私底下众人皆传言杨广宠信妃子陈氏,其原为南陈广德公主。一时之间,纷纷扬扬,也没有定论。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 同月,杨广下令黄明远以宰相的身份筹办进士科考试,这场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正式被拉开了帷幕。 整个中国官员的选拔方式是经历过很漫长的变迁的。周代以“乡举里选”的方式,即由“乡老”(族长)等选拔本乡土的贤士,经过地方长官的层层上贡,直达中央。虽然有选拔,但核心还是周代的“世卿世禄”制度的延续。到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世卿世禄制被严重破坏,由举荐考核而任用(以及按劳绩提升)的官僚制度逐渐产生,这实际上已经算科举制度的萌芽了,只是没有什么正式的制度进行支撑。 到了汉朝,提拔民间人才采用的是察举制与征辟制。汉代各科察举都要通过朝廷考试。但考试在察举中并不重要,举荐才是决定性的。随着两汉以经学为代表的世家的崛起,世家子弟基本上垄断了这两条道路。一般没有门路的布衣平民,几乎没有被察举、征辟的可能性。 魏文帝时,陈群创立九品中正制,由朝廷任命特定官员,按出身、品德等考核民间人才,分为九品录用,算是察举制度的改良。但是魏晋时代,士族势力强大,常影响中正官考核人才的公平性,后来甚至所凭准则仅限于门第出身。于是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不但堵塞了从民间取材的道路,还让士族得以把持朝廷取材。 隋文帝登基之后,便废除了九品中正制,但朝廷的官员还是要选拔的。开皇十八年(589年)隋文帝诏诸州举贡士人按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两科分别荐进,但仍然摆脱不了关于九品中正制的窠臼。 这时候黄明远瞅准时机,便向杨广建议了“科举制度”,不是仍脱胎于传统举荐制度的科举制度,而且是使经过数千年完善的科举制度。 杨广刚开始对其还不以为意,毕竟不分品性优劣,统一考试选拔的事情古往今来都没有过,如此做法杨广也有些疑虑。但是当黄明远将过程和好处向杨广一一解说之后,杨广本人也坐不住了。 若是科举制度能行,则能兴盛大隋万年江山。 杨广不是个能等待的人,因此立刻下令黄明远筹办此事。 黄明远也义无反顾的接过来这个重任。 当然科举考试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对于世家大族的影响也是颇为巨大的。放弃家世、只论才华,这让素来对家世感到优越的世家大族无法接受。 实际上若非可以,黄明远也不愿背这么大的因果,得罪这么多的世家大族。但科举一事,早一时比晚一时好,虽然会因此得罪了很多人,但同时也会获得很多人的支持。至少因为科举制度而得官的一批人都会是黄明远的支持者。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舌战群儒(上) 自从朝廷要实行科举制度之后,朝堂之上,朝臣纷纷上书劝谏杨广,罢行此事。杨广见群情激愤,众说纷纭,一时竟也有些犹豫起来。 四月三十日,杨广在东都紫薇城乾阳殿召集群臣,商议开科取士之事。 大早上天还未亮,黄明远便已收拾妥当,准备上朝。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这场仗避无可避。 裴淑宁来给黄明远送早餐,黄明远胡乱吃了两口,便要出门。 出了家门,漫天星斗,不见人迹。黄明远端坐在马车之中,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醒是睡。而苏邕驾着车,雄阔海骑马在前,一手持棍,一手打着灯笼,在前引路。 往常上朝,黄明远都是骑马,倒不是有其它原因,而是从上辈子黄明远就没养成早起的习惯,这辈子也一样,为此每次上朝都落到最后,只得骑着马赶路。 这次大战之前,黄明远要表现自己的从容淡定,因此也就选择乘车了。 惠训坊离着皇宫也近,没多长时间黄明远便到了端门外。 此时老丈人裴矩正在端门外,黄明远下了马车,走上前去。黄明远有时候颇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起这么早。 裴矩上前低声问道:“明远可是考虑清楚了,今日的你可不是一个沙场上搏命的将军,而是一个宰辅,万事都要周全。你可知道开科取士会得罪多少人,有些事马虎不得啊。” 黄明远说道:“丈人放心,明远一切皆在心中。明远不管是一个将军,还是宰辅,都是天子的臣子,为君分忧,分内之事。” 裴矩看了看这个女婿,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黄明远没有和裴矩一起入宫,而是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宫门。现在自己争议多,没必要也让老丈人招惹上是非。开科取士的事情是黄明远提的,黄明远也早就料到会产生的争议。 开科取士的确震惊了所有人,反对者也有之,但支持者也有之。 黄明远当然明白此事意味着什么,但越是如此,黄明远越毫无畏惧。陈远等人都建议黄明远不要盲目得罪世家大族。但黄明远知道,若是为了未来一份未知的支持去违背自己的内心,那自己是不愿意的。 因此进入皇城的路上,黄明远一个人拿着笏板,对于四周的议论充耳不闻。这是一场不可失败的仗,是为了中国的未来而蹚出一条荆棘之路,哪怕再是艰险,都不能后退一步。 在乾阳殿门口,黄明远遇到了宫人扶着的杨昭。杨昭刚想说什么,黄明远一摆手说道:“今日之事乃国之大事,储君到时只需听之即可,无需发一言,切记。”说完也不管杨昭想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进入殿中。 今日算是小朝,来的都是重臣。 黄明远进殿之后,也不与众人寒暄,而是一个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闭眼,等待天子。 众人皆是盯着黄明远,但没人上前。 杨广到了之后,黄明远便当堂启奏开科取士之事,以为朝廷补充人才。具体到如何实行,黄明远建议“分科举人,考试进用”,朝廷不仅设置明法、明经、明算等科目,同时设置直接选拔授官的“进士科”。 分科举人汉朝就有之,至于考试,更是历朝历代都有之事。众人对于科举制的争议,主要集中在黄明远提的“三大建议”和“三小建议”。 三大建议是对于科举制度本身的。第一,士子应举,原则上允许“投牒自进”,不必非得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特别推荐;第二,“一切以程文为去留”,换言之,举人及第或黜落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校才能决定,与其它无关;第三,以进士科为主要取士科目,朝廷统一测试,士人定期赴试。 至于诸科,黄明远更是要求“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 而三小建议更让众人无语。第一,考试采用弥封制,统一字体;第二,考试分两场,前一场定去留,后一场定名次,朝廷按名次授官;第三,有至少六到八位大臣负责阅卷,最后由天子定名次。 三小建议是对科举制度本身设置的,也是为了强化考试的公平。若非这个时代纸张珍贵,读书人也少,黄明远就建议实行誊录制了。 不过黄明远提出的这些已经简化的东西在众人看来仍旧是惊世骇俗,堂中诸人听后议论纷纷。 在很多人看来,考试可以,但黄明远提的“三大建议”和“三小建议”却不成。 这时内史令杨约上前说道:“鲁公之言,虽然看似有理,但实在是大谬啊。如此选官,不问品行,若是选取了道德败坏,残民害民之徒,岂不是坑害了一地百姓。官吏选拔,首重家世德行,此乃亘古未变之道理啊。” 众人闻之,也是纷纷如此说法。实际上自两汉以来,更重视德行的选拔,黄明远提出只论才学的事情,着实让众人接受不了。 眼看众人议论纷纷,都不赞同,黄明远与杨广对视一眼,便站出来说道:“杨公,自两汉以来,多以道德、家世选拔人才,然残民害民之徒少乎。科举取士,哪怕所选取的人才有道德缺憾,但至少能力充足,不会贻误政事。而一些号称道德之士,不识稼穑,专好卖弄魏晋遗风,让这样的人去担任官吏,那国家如何大治。” 杨约哑然。 “鲁国公此言差矣!” 这时新上任的民部尚书杨文思站出来说道:“相对于寒门中人,那些世家大族子弟,多家学渊源深厚,耳濡目染,也懂得治国治民之道。而朝廷贸然选人,若是选得一些寒门子弟,虽懂得一些学识,但没有理政经验之传承,一旦轻易为官,怕是会出现祸事。” 杨文思是杨素的堂叔,出身弘农杨氏,作为天底下前五位的大家族,他当然不支持黄明远的建议。他虽然表面上是担忧科举选拔的士子不擅长理政,实际上还是要天子遵循九品中正制,实行家族传承式的世袭制度。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舌战群儒(下) 眼看杨文思发难,黄明远躬身向杨文思行了一礼说道:“杨尚书所言极是,然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擅长理政治国的。而且家族传承的理政理念,常有偏颇之处,未必完全合适。而朝廷选拔人才,将之培养,以为官员,不仅将朝廷本身的理政理念传递给诸人,还能使得上下齐心,用政专一。我以为,这些士子从天南海北中被甄选出来,每一个人都压过无数的人才,料想一些经验、理念之事,难道还学不会吗?” 杨文思语塞。 这时礼部尚书崔仲方也站了起来。虽然他是黄明远的外叔祖,但在这种利益之争上,他和黄明远的亲戚关系简直不值得一提。 崔仲方看了一眼黄明远,然后说道:“鲁公所言,虽然有理,但科举选拔的人才毕竟良莠不齐。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哪怕再是有不堪之人,但总会顾忌家族声望,有族规约束,不会胡乱行事。然很多寒门子弟,没有家学传承,一朝得势,心性不稳,便会横征暴敛,贪污腐化,不问长远,只争一时一刻之利。若是朝廷只论才学,不管道德,怕是朝廷之中,会出现无数酷吏贪官啊。” 崔仲方代表了关东世家,其话语权极重。 黄明远看着崔仲方,却不以为意,今天谁站出来他都能能接受,毕竟利益之争,完全是你死我活的事。 崔仲方的话虽然是这个理,但事却不是这个事。 黄明远对崔仲方行了一礼,说道:“崔公此言,以今日之猜测论明日之可能,怕是也未必准确。世家子弟,虽然有家族,然寒门子弟就没有家族吗?既然如此,众人皆有家族,难道不都会顾忌家族声望。贪腐之人,不在出身,不在地位,只在私欲,那些不能克制私欲之人,哪怕他再是出身显贵,也会贪腐。试问天下之宗族,何如皇家之高贵也。但是皇家之中,譬如废王杨纶、杨集、杨谅等人,难道出身不显赫吗?不一样心怀不轨,怨望咒诅,枉顾君恩。 再者人心无涯,朝廷有方。贪官污吏,自古不绝,自有朝廷法度约束。贪官污吏之徒,难道不畏惧御史台、大理寺吗?只要朝廷严格约束各级官吏,哪怕有害群之马,也会有法律处置,又如何会出现酷吏贪官。 换句话说,朝廷多酷吏贪官,不是我等宰相重臣之责吗?我等不思如何更正己过,清正朝堂,却要把朝堂用人的大门给关上,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崔仲方也被黄明远逼得哑口无言。 不少人都觉得黄明远是狡辩,但就是无言以对。 这时元寿也站了出来说道:“鲁国公之言,或有缺处。鲁国公以文卷定名次,论才华,却难道以为一张文卷真的能够看出对方是否有才华?俗话说‘猛将必发于行伍,宰相必起于州县’,鲁国公的想法,怕是本末倒置了吧?” 黄明远看着元寿说道:“一张考卷当然不能断定一个人是否真的有才华,但考试之事,较于治国,容易了十倍、百倍,若是考试这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够指望他能做好治国之事?” “这······” 这时黄明远又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之局势,难道诸位就看不清吗?不是我大隋想要开科举士,而是现在的大隋已经到了不得不开科举士的地步。” 众人被黄明远的大声激地一震。 黄明远面色严肃,对众人说道:“诸位想没想过为什么江南之地,屡屡动乱,朝廷镇压了十几年,总是不绝。难道江南之人就真的喜欢造反吗?朝廷灭陈,选拔南陈旧官吏者不过十之一二,那些没被选拔的官吏难道就不忌恨大隋吗? 有的人这时候就会说了,让他们忌恨吧,大隋不惧。但诸位请想一想,若是江南的士庶都忌恨大隋,难道大隋真的要杀光江南所有人吗? 有人又要问了,江南的士庶为什么忌恨大隋。那是因为大隋灭陈十七年了,从江南选拔的官吏却屈指可数,无数江南大族因为没有官员纷纷没落。如果一个人,一个家族因为没有希望,没有入仕的机会,诸位以为这些江南大族会不忌恨大隋。 江南如此,诸位再看看自己身边有多少荆襄的官员,有多少剑南的官员,有多少岭南的官员。怕是再如此,江南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将大隋给淹没了。 科举制度,是给所有人一个上进的机会,哪怕是一条极其狭窄的道路。只要有希望,这些人便不会冒着风险去造反。朝廷非得逼得这些人去投奔胡人、南蛮、叛逆吗?诸位可否知道,我军北伐草原,百战得胜,唯有一败,是在浑义河三千运粮士兵被胡人突袭,全军覆没。而袭击他们的是一个叫同罗部的部落。同罗部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为什么如此强大?乃是因为部落首领重用了一批关东士子,才让其称霸草原,而这些关东士子本身,因此在关东当地都出不了仕,所以才投奔胡人。 这种情况,诸位难道不担心吗? 诸位有人担忧自己的子弟跟泥腿子在一起考试,有失身份。但诸位试想,大族子弟,其从小所享受的又岂是寒门子弟所及的,若是这般一起考试,尚比不过对方,那么其能力也可想而知,若是被举荐为官,怕也是要祸害苍生,贻害家族。” 这时有人试图打断黄明远的话,黄明远伸手阻止了对方。 “最后一条,虽然众位常言‘千年世家’,但诸位之中,又有几个千年世家。当初汉末颍川郡四大家族,荀、陈、韩、钟,名震天下,而今安在哉。若有科举制度,哪怕家族没落,只要后世子孙向学,总有一日会恢复祖先的荣光。若无科举制度,家族一旦没落,再无任何翻身之可能,难道诸位就不在乎这种事情的发生吗。” 黄明远几乎是悲愤着说完了这些话,而黄明远说完之后,鸦雀无声,再无人言语。不管黄明远所言是对是错,总有一番道理在其中。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阳光正午 黄明远的言论明显镇住了所有人,众人为其气势所慑,没人再上前质疑。 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杨约、崔仲方这两个东西部的世家代表也不说话了。今日与黄明远一番舌辩,他们是输得彻彻底底。 这时礼部尚书牛弘站出来说道:“圣人明鉴,臣以为黄相国所言有理,开科取士,与国有利,可慎重考虑。” 这时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卫玄也站出来说道:“臣也以为黄相国所言有理,毕竟科举之事,的确能够全方位的选拔人才,勿有疏漏,对朝廷来说,是个利大于弊的事情。” 之前是大家族出身的官员反对开科取士,但有黄明远带头,很快一些中小世家出身的官员便起来支持黄明远。 说是世家,但世家之间,实力、地位悬殊极大。在大世家跟前,小世家其实比寒门也强不到哪里去。隋朝之前,朝中大权或是由军功贵族出身的关陇胡人掌握,或是由关东大家族掌握,中小世家也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喝口汤而已。而在现在的权利体系中,这些中小世家也是最容易衰落的,一旦一两代没有杰出子弟,便会沦落到寒门之中。这次黄明远提出的开科取士,最是得利的便是他们。开科举士使得他们能够有合理的渠道提升门楣,给家族一个稳定输出的机会挑战世家大族,他们如何能够不支持。 世家对于科举制度的支持与反对,是一群大老虎在对战数不清的狼群、鬣狗、甚至是蝼蚁。哪怕这些老虎将其短暂的关在笼子之中,也无法压服天下人心啊。 眼看双方各执一词,无法定论,这时候天子的心腹虞世基站了出来说道:“圣人明鉴,臣以为诸公所言皆有道理,既然诸公所争议的是开科取士选拔的人才能否胜任,那不若可以暂且试验一次,开科取士选拔一批人才,以为国用。若是这些人才能够很好的满足朝廷用人的标准,那便可以继续选择开科取士的办法选人;哪怕这些人不堪大用,也不过经此一次,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无碍的。” 杨广听了,乃言:“善!” 虞世基乃是天子的心腹,甚至是天子的传声筒,这一次虞世基如此上奏,众人便明白这是天子的意思,天子是赞同开科取士的,至少是相当程度上赞同开科取士的。 当杨广也赞同虞世基的建议时,众人便知道开科取士之事,已经无法阻拦。 崔仲方、杨约等人忽然明白,哪怕今日的黄明远也未必是此事的主角,开科取士怕就是咱们这个天子的心思。 杨广下令,由黄明远总管这次开科取士的事情,礼部尚书崔仲方、内史侍郎虞世基、太府卿元寿三人佐之。天子给黄明远安排的三个副手,一个关东人,一个关西人,一个江南人,也算是照顾到所有的势力,让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黄明远又建议天子,将开科取士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初,给各地的士子赴京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杨广皆照允。 这个小朝会进行了三个多时辰,等到众人散去,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 黄明远走出乾阳殿的大门,一股炽热的阳光正好照在黄明远的身上。黄明远抬头看了看太阳,正是当时。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时代的潮流,不是哪一个人可以阻挡的。 黄明远站在门前,眺望满城。不知道何时他的外叔祖父崔仲方站到了他的身前。 崔仲方看着远处的洛水和洛阳城,对黄明远说道:“今日的你真的很让我失望,我本来以为邹山黄氏,有你这位百年难遇的奇才领路,再经过百余年的发展,便能跻身于顶尖世家的行列。但你却自甘堕落,与那些泥腿子为伍,放弃了黄氏数十年的努力。你知不知道,从今日开始,你就是举世皆敌了。” 黄明远笑道:“外叔祖,若是黄家看那些寒门庶民为泥腿子,那是不是崔家也看黄家是泥腿子呢?” “你!” 崔仲方听到黄明远的反驳怒不可遏。 黄明远说道:“外叔祖,不是黄明远自甘堕落,而是外叔祖看不清时代了。数百年前,读书人极少,且大多数都出自世家大族之中,世家大族控制了学问的解释权利,所以自然而然要以家世为标准选人。可现在,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大,上层的世家大族已经无法再完全控制学问了。中下层的读书人,为了改变命运,争取上升通道,他们势必要拓宽选人用人的道路,从你们的手中争夺这份主导权。 我知道,崔家的权利在关东超乎想象,但那又如何,影响力再大也比不过刀子,当年的崔浩之死和清河崔家灭族不就是一个例子吗。若是关东世家真的有翻天覆地的实力,当年也不会有“五胡乱华”的事情发生了,更不会让关陇贵族控制的北周灭了北齐。 外孙劝外叔祖一句,当别人用言语求着你变的时候,你最好是权衡利弊,不要螳臂当车。否则当中下层的大部分人都不满意的时候,他们就不是用言语来求你,而是用刀子来杀你了。 外孙还有一句,社会的变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任何违逆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很多人都希望趁机搅乱天下,来争取更多的利益,但这条路行不通。 难道外叔祖以为现在的世家大族会比战国时期的关东诸王室贵族更强大?秦朝末年,诸国贵族皆反。可刘邦横扫项羽的时候,那些一直希望趁乱取势的人,都被埋葬着那次动乱中。在当世的人看来,这个世界是贵族统治的,诸侯贵族不可获缺,可今日当人们再回头时,可还有一个战国贵族家族延续到今日。同样的道理,世家大族也是如此,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一样,天下还真不缺哪个世家大族。外叔祖信不信,今天全天下的世家大族全没了,明天这天下依旧是天下,阳光依然如此炽热,所以人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之后,黄明远也不顾崔仲方早就目瞪口呆的脸,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李筠之死 夜色静谧,月光倾泻在水面上,仿佛如青丝一般细腻。微风略过,泛起微波,水面上的月光立刻崩裂开来,皱了一池的水。 书房之中,李筠脸色严肃,仔细地观看着李节给他的卷宗。而一侧的李节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只有袖子里微微轻颤的手能让人察觉到他的紧张。 二人皆不说话,就这么僵在这里。除了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屋子里安静的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筠终于看完了卷宗,揉了揉眼睛,将卷宗放在了桌子上。 “我本来以为大家都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一次次给他们机会,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悔改,只会放纵我给他们的机会。” 李筠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李节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他这位兄长,虽然素来以文弱示人,但若是狠辣起来,却是比武夫还有狠厉。 李筠靠在太师椅上,晃了晃脖子。 “不得不说,这黄明远还真是奇思妙想,这鲁公椅坐着就是比软垫要舒服的多啊。” 黄明远自造的太师椅,也曾送给京中不少的同僚,这把看起来有些庄严、肃穆、严谨、精致的椅子,一经出现,立刻获得了大多数老年人的喜爱。因此这椅子也在大隋的中高层官员之中慢慢流传开来。 这不是李节能够品评的,因此李节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实际上李筠也只是自言自语。 看到李节有些紧张的样子,李筠笑道:“子克在我这里不要这么拘谨,你我乃同宗兄弟,骨肉至亲,何必显得如此疏远。” 看到一直伫立在那的李节,李筠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一直站着,又说道:“子克赶紧坐下,此乃汝家,这般拘束做什么?” 李节这才坐到了一侧的软垫之上。不过这又显得有些滑稽了些,因此李筠的太师椅太高,而两侧榻上的软垫又显得矮,两人一高一低,倒像是李节给李筠跪着一样。 李节自北伐之后,黄明远以其功劳,表其为正七品下左领左右府司马。终究碍于李节李家人的身份,黄明远并不愿意相信于他。给他一个卫府司马的职务,倒是让他有了一个新的起点,也算对得起他的那些情报。 后来平废汉王杨谅之乱的时候,李节也跟着从征,屡有微功,又因此迁右武侯府车骑将军。 李节回归李家之后,因为得罪李浑的原因,便选择投奔李筠。而李筠也因为手上无人,而李节能力、态度得用,遂对其日渐信任,多交给他一些隐晦事情。 这一次,李筠便安排李节秘密调查李家族老等人的隐晦之事,作为处置这些人的证据。 而李节本就擅长这种私底下的隐私工作,因此很快完成了李筠的授命。 李筠坐在太师椅上,忽然问道:“子克觉得我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李节早就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收敛的像一个老人一样。对于这种事情,他更是不多发表言论。因此虽然李筠问询,李节却只是说道:“李节一切唯从家主的命令。” 李筠似乎也没想从李节这里得到什么建议,自顾自地说道:“现在家族沦落如斯,真的是没有办法啊。若想家族能够涅盘重生,唯有狠下心去,砍掉多余的枝芽。” 李节明白李筠的意思,但是却觉得李筠的做法有点激进了。李家家大业大,子孙繁多,但有用的却没有几个,大多数人不过是仗着家世混日子。但即便如此,李家明面、暗地里的实力都是惊人的。 李筠选择直接对李家的一些族老下手,在李节看来,手段、方法有些过于简单直接与激烈,虽然把对方逼到了墙角里,但也容易直接造成家族的分裂和对方的反扑。现在虽然李筠利用各种隐私压得不少人抬不起头来,但李节料想这些人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李节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着李筠自信满满的样子,最终没有开口。 到了二更天,李节便离开了。他不住在李家的大院里,而是住在别的里坊。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住在李家的大院子里憋得慌。 李筠让下人将李节送走,自己一个人便待在书房里,筹谋着明天的事情。他已经等不下去了,是到了和那些人摊牌的时候。 “噔!噔!” 李筠听到有人敲门,眼看没有下人过来开门,李筠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门外之人竟然是李善衡。 李善衡与李浑等人关系亲密,与李筠的关系却是一般。因此李筠神色平常的转身回到椅子上,神色淡淡地问道:“这么晚了,善衡来做什么?” 李善衡披着一身硕大的黑色斗篷,影影绰绰看不起面容。 李善衡眼看李筠对他态度并不怎么积极,便反手关上门,自顾自地进来坐到了榻上。 “家主,你我怎么说也是一族兄弟,何必如此疏远,让人看了笑话去。” 李筠不知道李善衡的来意,看了看他说道:“善衡,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你若是无事,那就出去吧。” 李善衡站起身来,来到李筠面前问道:“十叔(李浑)他们让我来问一问家主,都是一家人,家主非得要这么绝情,把我们斩尽杀绝。” “放肆!” 李筠有些愠怒的站起身来。 “你懂什么,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家族的未来。” 李善衡眼前李筠发怒,也没有畏惧,而是顺手拿起李筠桌案上的卷宗翻阅了起来。 “放下!” 李筠立刻从李善衡的手中将卷宗夺了过来。 李善衡讥笑道:“偷偷打探族人的隐晦之事,以威胁族人,这也是为了家主好?” 李筠满脸青紫,一指门的位置,对李善衡厉声呵斥道:“给我滚出去!” 李善衡看着李筠,又说道:“家主真的做出决定了!” 李筠瞪着李善衡道:“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让下人将你拖出去了。” “哈!哈!” 李善衡走到李筠的身前,靠近他低道:“既然家主如此决绝,我却不能让家主一错再错啊。”说完,李善衡便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刃,照着李筠的胸前狠狠地扎去。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事有蹊跷 到了五月份,黄明远一心筹措开科取士之事,没想到一件事又扰乱了朝廷的注意力。五月十日,申国公李筠薨。 本来这只能是一个消息,但很快变成一场风波。 若是李筠是正常死亡的,此事倒也没什么,偏偏李筠是被贼人入室刺杀的,这便在朝堂内外引起了渲染大波。 申国公李筠虽然不是什么重臣,身上也仅仅挂着一个检校右卫将军的虚职,但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作为申国公府的家主,其本身就有不弱于宰相的身份、地位。 申国公府最显赫之时,权盖朝野。申国公李穆官拜太师,其子孙之中即便尚在襁褓的,也都拜为仪同,他一家中手执象笏做官的子弟有一百多人。申国公府拥有丹书铁券,李穆的贵盛,在当时无人可比,连杨坚都只能厚礼相待。 而李筠作为李穆的孙子,本人天然便是关陇世家的领袖人物,其在关陇世家内部拥有极重的话语权。 虽然李穆死后,杨坚、杨广父子不断地削弱李家的权利和地位,但申国公府在大隋仍然拥有超然的地位。所以现一代申国公的身死,也便足以在朝堂内外引起莫大的风波了。 黄明远知道李筠之死还是在当天半夜快天亮的时候,陆贞顾不得黄明远在休息,叫醒了黄明远。 因为李家与黄明远的敌对关系,因此陆贞安排了大量的北斗人员在李家潜伏。 听说李筠突然身死,黄明远还一阵恍惚。历史上李筠死在仁寿四年,后来他没事,黄明远也便以为此事不会再发生。可没想到自己这个蝴蝶翅膀虽然给李筠延长了两年的寿命,可他现在依然死于非命。 李家诸人,因为之前的事情大多都和黄明远关系很糟糕,提起黄明远无不咬牙切齿。唯有李筠,却是主动与黄明远示好,还积极修复李家与黄明远的关系,因此这两年,黄明远与李筠的关系还不错,彼此之间也有往来。 今日李筠暴毙,黄明远实在出乎意外。 虽然陆贞回报,现在还不清楚到底谁是刺客,但黄明远第一反应便是李浑,毕竟历史上便是李浑刺杀了李筠。 李筠死了,看起来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大晚上的,自己难道还能吊唁,因此黄明远又回去继续休息。可是躺在床上,黄明远脑海中却不断思索着李筠之死带来的影响,整个人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李筠不仅仅是他本人,其身后代表着李家半个多世纪的实力积累,能量巨大。而李筠死后,谁若是成了李家势力的继承者,立刻便能成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想到这,黄明远实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此急招陈远前来问询。 陈远一家一直住在黄府之中,因此没多久陈远便到来了,听到黄明远说到申国公李筠身死,他也大吃一惊。以如此直接的方式来诛杀一位地位崇高的国公,怕是整个大隋也没有这样的事情。 陈远说道:“主公,李筠之死死得很是蹊跷啊。”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我原本以为是李家内部的内讧,但现在看来,感觉又未必仅仅如此。” 陈远忙问道:“主公如何认为是李家的内讧?” 黄明远说道:“李家的事情,我倒也清楚一些。李筠这个人,心机颇深,眼光也很长远。他很清楚李家现在的状况,因此希望通过家族内部的改革,来使日渐落败的李家焕发新生。他对外团结关陇各家,同时与不少敌人化敌为友,包括我;对内不断提拔家族出身不高的人才,同时严格族规,约束族人,这两年来李家虽然不如之前高调,但推陈出新,却是实力又增添了不少。当然李筠的改革触犯了不少家族内部成员的权利,其堂弟李瞿昙就曾公开指责李筠的行为乃是乱政,李氏家族之中也有不少有身份的人联合起来抵制李筠。不过这两年李筠在家族内部合纵连横,狠狠地打压了家族一批族老的地位,将家族大部分的权利收归到自己手中。 我之前以为是其家族内部有人对李筠的作为不满,所以趁机刺杀李筠,但后来仔细想想,但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刺杀一位国公,不是小事,他们就不怕朝廷找到凶手。再说杀了李筠又如何,难道李家人还能决定新国公的人选吗?” 陈远点点头,又问道:“主公想如何处置此事?”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插手此事,李家与我牵涉颇多啊,我若是出手,有利有弊。” 这时陈远连忙说道:“主公最后不要插手。” “这是为何?” 陈远说道:“按照主公的分析,臣担心此事与天子有关。”黄明远刚觉得这不是有些荒谬吗,历史上可是李浑和宇文述商量的此事,然后突然发现,陈远说得未必没有道理。 若是单只李浑一人,他再是丧心病狂,如何敢堂而皇之地刺杀一家之主,然后还成功获得了申国公的爵位。 李浑必然得到了一份称诺或是支持,才敢做出这种事情。 黄明远突然有些觉得此事跟杨广也有关系了。 这时陈远又说道:“主公,李筠的做法对于李家可能是有利的,然对于天子来说,可不希望李家再出一个李太师。关陇世家的凝聚力越强,天子便越不安心,只有一个四分五裂的关陇世家和一个四分五裂、越来越没落的李家,才是天子希望看到的。” 黄明远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同意了陈远的说法。 到了五更天,快要到早朝时间了,陆贞突然引着一人来到黄明远面前,正是此前多时不见的李节。 李节听说李筠死了之后,心中大惧,毕竟他今夜可是见过李筠的,没得让人把他当做凶手。李节思前想后,便决定前往黄明远这里求救。 见到黄明远,李节没有隐瞒,将自己今日面见李筠,为李筠做的隐晦之事一一说出。 黄明远听完,没有多说,但是心里却是觉得李筠太自负了,怕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给监视了,甚至身边的下人都有可能为人收买,如此又如何不死呢?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李府吊唁(上)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便前往申国公府吊唁李筠。 申国公府前,白纱、白帐,早就洁白一片,此刻白色布满整个街道,竟然显得有些碍眼。来来往往不少的人,也不知是李家人还是来吊唁的,竟将整条的街道都拥堵了起来。 黄明远来的不早,此时已经辰时过半,太阳升的老高。黄明远本人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引得无数的目光,不少人都盯住了这边。 原本黄明远与李筠二人交好,这才勉强和李家缓和了双方的对立关系。而今日李筠已死,其他李家人自是看到黄明远如见到寇仇一般,无比敌视。 黄明远对李家人自是浑不在意,大步流星地走进李家。他是来吊唁的,可不是来看李家人脸色的,若是李家人将其赶出去他也不在乎,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只是若李家真的这么做,怕是脸都要丢尽了。 似乎李家人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可生事,因此黄明远这一路虽然有众人侧目,但也没人敢阻拦。 黄明远走进灵堂,只见李筠的妻妾子女跪了一屋子。黄明远鞠了三礼,又上了一炷香。眼看李家也没有几个人欢迎他,黄明远便来到李筠的妻子侯莫陈氏面前,说道:“李家嫂子,伯坚兄(李筠字)忽丧,令人哀痛。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李家之事,我等身为外人,也不便插手,但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黄明远的,还请言之,黄明远若能为之,必竭尽全力。” “妾身多谢鲁国公,国公有心了!” 侯莫陈氏是上柱国梁国公侯莫陈芮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因此虽然此时满是悲伤,但还是行礼拜谢。 侯莫陈氏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看得起时事。丈夫去世,满堂的叔叔伯伯,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丈夫留下的爵位,而黄明远虽然是外人,却未必不如那些李家人可信。 而黄明远终究还是没忍住,主动开了口。倒不是他与李筠的交情有多么深厚,但若是让庞大的李家就这么被李浑顺遂地接过去,黄明远心中着实不愿意。如果可以给李浑制造一些麻烦,黄明远一定乐此不疲。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黄明远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开。 出了李筠的灵堂,黄明远便准备离开李府。这李家的猫啊狗啊的,没几个喜欢自己的,黄明远也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刚出灵堂,黄明远这时正好遇到了李敏,他是在此正等着黄明远的。 此时见了黄明远,李敏拉着他便要前往侧院。二人往日关系倒也不错,因此黄明远倒也跟着李敏没有离开。 到了一处侧院,李敏一屁股坐在榻上,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远哥,李筠死得不明不白,我有些怕了。” 远哥?我跟你关系有这么熟吗?再说你害怕了我能怎么着。黄明远看着李敏,也不说话。 李敏似乎也不是想要黄明远回答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昨天下午我赶来的时候,李筠已经死了。他被刺客用淬了毒的剑刺中,最后中毒而死。我见到他尸体的时候,他满脸发黑,脸色惊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 我之前就告诉过他,不要这么激进,不要这么激进。李家这种庞然大物,百死而不僵,即使要解决问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李筠就是不听我的,他说他已经获得了家里一些族老的支持,而且朝廷里也有人支持他。他觉得只要将李家那些弊病丛生的枝叶全部砍掉,就不会影响主干的生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么做是行不通的,总有一天那些人会对他下手。果然,李筠死了······” 李敏絮絮叨叨了不少,一些李家的隐匿之事这时候也说了出来,而他却没有发现。黄明远却是听从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李筠除了有李家人支持,这属正常,还有朝中人支持。朝廷中能够对李筠清理李家的,又能是谁。 黄明远本能的怀疑是杨广,亦或者是历史上在这件案子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苏威? 黄明远等李敏镇定了不少,才说道:“你知道是谁杀了李筠对不对?” “不,不,我不知道!” 李敏跟踩了狗爪子一样,立刻站了起来否认。可越是如此,黄明远却越觉得如自己所料。 李敏看着黄明远紧盯着他的双眼,渐渐也软了下来,最后只得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李筠,但我猜想这里面跟李家的一些族老脱不开关系。” 黄明远看着李敏,继续问道:“对于李筠被杀一案,李家是怎么处置的?”这种事情,虽然大理寺要插手,但还是以李家为主。 李筠说道:“现在疑犯有两人,一个是李节,他是昨天晚上最后见到李筠的,但是没有其它证据指证李节。另一个是李瞿昙,一群族老从李瞿昙的家中搜出来一把刺杀李筠的淬毒短刃,因此真相大白,众人便以李瞿昙与李筠有隙,怀恨报复,痛下杀手为由,准备处置李瞿昙。” 黄明远看着李敏问道:“那你以为是不是李瞿昙?” “我,我不知道。” 黄明远看着李敏,没有说话。 许是黄明远给李敏的心里压迫实在太重了,过了一会他说道:“远哥也知道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俗事,连朝廷授官都不去赴任,所擅长的也就只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对于这权谋之道,实在不是所长。岳母大人之前便曾教我,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向远哥求教,今日李家之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只得求远哥给我拿个主意。” “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黄明远乃说道:“你既然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权谋的人,有些事情就不要插手。李筠的事情,你最好忘了便是,以后还是做你的闲散贵人吧。” 李敏不解地问道:“就是如此?” “对,有公主在,只要你不涉及到别人的核心利益,人们总归会给公主一些面子。不过你今天最好想办法带我去看看李筠的尸体。” 李敏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要求。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李府吊唁(下) 二人从侧院出来,再次直奔李筠的灵堂,黄明远大步流星地踏入李筠的灵堂,堂上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黄明远不管旁人的眼神,便上前一把推开棺材。棺材里的李筠面目青黑狰狞,身上的创口在胸前,但创口并不大,不致命。而真正造成李筠身死的是兵器之上淬的毒。 李敏之前说李筠中毒浑身抽搐痉挛,说不出话来,差不多有一刻多钟便死了。黄明远看李筠中毒后的样子以及死亡时间,猜测是中了箭毒木的毒。 箭毒木,它有一个更有名的称呼,叫做见血封喉,其本体植物是世界上最毒的植物。光听这个名字就能感受到他的可怕,其乳白色汁液含有剧毒,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 这个年代毒药并不少,但很多提取困难,并不想小说里毒药、蒙汗药满天飞。 按道理来说这种毒药应该只出现在岭南,不应该传到北方,他也没见过谁使用。但是前世黄明远好奇这种名震一时的见血封喉,因此查过其资料。传说北齐皇室就有这种毒药,大名鼎鼎的兰陵王高长恭就是死于这种毒药。 想到北齐,黄明远有些相信此事怕是真的跟杨广脱不得干系。别人未必有这种毒药,但北齐第一杀手刘桃枝一定会有。 若是杨广下的手,问题就更加复杂了。黄明远有些明白杨广要做什么了,但越是对事情深入了解,越觉得可怕。 黄明远推上棺材盖,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闻讯而来的几个李家子弟围了上来,领头的正是与黄明远不对付的李元敷。 “黄明远,你要干什么?” “不得对鲁国公无礼!” 看着乱糟糟的众人,李敏赶紧呵斥众人,却是无法止住混乱。 黄明远看着李元敷说道:“怎的,我作为申国公的老朋友,今日来看看老朋友,不可以吗?” “你为什么要打开棺材!” “对!” “尔等亵渎申国公的遗体,以为我李家无人吗?” 一时之间,李家人七嘴八舌,气势汹汹。 ······ 黄明远看着被鼓动地李家人,然后盯着堂外,不发一言。 这时李筠的妻子侯莫陈氏也上前劝阻众人,直言黄明远看尸体是经过她同意的,让众人保持冷静。 李元敷本来就是想弄事情的,怎么肯善罢甘休,因此众人还是不依不饶。 此时李筠的叔父李浑也上前来。 李浑老远看见黄明远,就分外眼红。对于黄明远给他的羞辱,他永远忘不了。今日黄明远来了李家,他势必不会让黄明远好过这一关。 李浑推开人群,对黄明远说道:“鲁国公,你来李家吊唁故申国公,李家自然感激不尽。可今日鲁国公亵渎故申国公遗体,怕是要给李家一个说法吧。” 黄明远看着李浑,玩味地说道:“给李家一个说法,那好啊,那我要是说申国公不是李瞿昙所杀,安武郡公以为如何?” 众人听后皆是大惊,李浑更是脸色难看地说道:“黄明远,你休得信口雌黄,李瞿昙刺杀申国公一事,证据确凿,难道还可以抵赖不成?” 黄明远看着李浑说道:“安武郡公莫惊,我又没说是你杀的,你着什么急?” 黄明远又走到李浑身前,把手放在李浑的肩膀上,突然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李浑,我看在申明公的面子上,已经对你足够客气了,你若是再敢出言不讳,休怪我无情。” 说完,黄明远一甩手,转身去推开了李筠的棺材。 “你干什么?” 黄明远不管众人的样子,而是跟侯莫陈氏说道:“嫂夫人,当时申国公被刺杀时是一个人在书房,下人听到有响动的声音才前往书房,但当时刺客已经逃走,只剩下受伤的申国公。等到众人赶到的时候申国公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出话来,没多久就死了对不对?” 侯莫陈氏擦擦眼泪,点点头说道:“鲁国公所言不错。” 众人不明白黄明远问这个干什么,黄明远却是不在意众人的嘀咕,直接跟侯莫陈氏说道:“嫂夫人请看申国公身上的伤口。” 说着指着李筠的伤口说道:“这伤口在申国公的胸前处,说明当时是刺客正对着申国公刺了这一刀。看这处伤口,是从斜上方往下刺的,才会出现一条向下的切口。” “那又如何?” 黄明远看着众人说道:“这说明刺杀申国公的人应该比申国公高出很多,才会一刀刺出,从上往下。” “嘶!” 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 黄明远接着说道:“申国公个头不高,大约五尺五寸(163)左右。而据我所知李瞿昙恰恰比申国公还矮,只有不到五尺四寸(160),试问这个伤口能是李瞿昙刺的吗?” “这······这·······”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黄明远也不多说,而是拿过一把剑来,在一侧的柱子上画了一道线,正好是李筠伤口的高度。他则自己再用剑指着那个位置,果然是斜向下。 黄明远收回长剑,对众人说道:“看申国公的伤口,至少要高申国公十寸,才能刺出这种角度。” 说完黄明远盯着一个人看到,正如这位的身高。 众人纷纷侧目,而黄明远所看的乃是李善衡。李善衡有六尺六寸(195)的身高,在人中也很是显眼。 “胡说八道!” 此时李浑满是愤怒,犹如气急败坏的鸭子一般。黄明远却是冷笑道:“是与不是,怕是尽在众人心中。” 因此看也不看,便一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去。 走到门口,黄明远突然说道:“李家嫂嫂,你们家以后若是有人想抢你儿子的国公位置,尽可找黄明远,我这个人最看不得小人得志。而且啊你记得,虽然谁刺杀的申国公未必可知,但往往那个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便最有可能是凶手。你看看往后谁跳出来争申国公的爵位,我想那个人准是凶手错不了。”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脸色,大步流星地离开,只留下一个气急败坏的李浑。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事态复杂 黄明远一路离开李府,回到府上。 此时陈远正在府上等在黄明远返回。黄明远没有回后院,而是径直来到书房,然后将袍子丢到一侧,坐在太师椅上说道:“不出仲长所料,今日去李家果然是收获不小啊。”黄明远当即便将自己在李家检查李筠的尸体,还在李家把李瞿昙非杀人凶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远听后吃了一惊,在陈远看来,不管凶手是谁,黄明远都不应该沾染此事,有弊无利,事前陈远便劝过黄明远。 “主公贸然插手,易惹上李家之事啊。” “躲不了啊!” 黄明远也是无可奈何,他不找麻烦,麻烦来找他。 黄明远又对陈远说道:“今日之事,我怀疑与天子有关。” 陈远点点头,这不是一个新论点,事实上从一开始黄明远便怀疑天子,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黄明远遂将今日在李筠身上发现的见血封喉之毒以及李敏所言的朝堂上有人支持李筠对李家进行变革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陈远。 “从李筠身上中的毒来说,很可能与天子有关系,否则李浑很难弄到见血封喉。但是从李敏那里得到的信息来看,朝廷有人支持李筠,我也怀疑这个人是天子。” 陈远听后也是大吃一惊,这件着实出人意料,若是天子一边支持李筠,一边又支持李浑,还帮着李浑刺杀李筠,那整件事情就太可怕了。 “主公,此事未必就是天子做的。” 黄明远看着陈远说道:“仲长,我从来不觉得巧合这种事情会这么多,否则也不会叫巧合了。” 说完,黄明远又长叹道:“李筠之死,我本不意外,可越深入下去,越觉得惊心。此事最最合理的解释,是天子一面通过支持李筠,使得李家内部产生对立;一面又弄死李筠,防止李筠革新成功,促使李家四分五裂。但若真是如此,那天子的所作所为也实在太可怕了,几乎是将李筠、李浑以及整个李家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着实不敢相信啊。” 陈远听完忙说道:“主公莫惊,一切不过猜测而已。再说天子要打压关陇世家,而申国公府正是其中的翘楚,所以天子筹谋对李家下手,并不稀奇。” “这一次怕是李浑被天子卖了还替天子数钱呢!” 黄明远说道:“仲长,你看着吧,李浑一定不知道是天子给他的毒药,而他这个把柄也会一直被天子所掌握。等到有一天天子不需要李浑和李家的时候,便会以此为借口,将李浑和李家连根拔起。” 陈远默然,又不无担心地说道:“天子要捧李浑上位,怕是容不得旁人插手。而主公今日在李家所为,怕是与天子的意图相反,今日之事,主公难道不担心天子会怨怒。”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黄明远笑道:“这倒也没什么,仲长不用担心。在我看来,天子根本不在乎谁能当下一个申国公,他要的是李家出现分裂,出现动乱,难以统一。而且今日之事,我也算是歪打正着,毕竟我那一番推理,怕是有不少人要怀疑是李浑为了申国公的爵位对李筠动得手,哪怕李浑之后能成为新的申国公,李家私底下也会出现动荡。况且今日李浑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今日他能杀死李筠成为新的国公,来日别人就能杀死他成为代替他的人。 现在的李家,不管到底谁是凶手,已经是颜面大失。天子巴不得现在的李家丢人现眼,声名狼藉,所以对于我今日所做的事情,他只会高兴,不会生气。” 陈远这才放下心来。 “那主公要替李筠之子争这个国公位置?” 陈远还是不建议黄明远自作主张,干扰杨广的计策。天子这个人,素来自负,凡事容不得旁人插手。 黄明远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这个位置能争得了,我今日便不会大张旗鼓地这么说了。天子怕是许了李浑这个国公位置,所以李浑才敢动手,否则没有天子示意,你以为李浑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与李浑有仇,他若是掌握了李家,怕是会千方百计与我作对。我今日替李筠的遗孀出头,就是希望能挑动几个李家人跟李浑作对的,在李家另立山头。不仅是天子不想看到一个统一的李家,我也是如此。毕竟一个完全针我的李家,哪怕我不在乎,可对方时不时地针对我一番,我以后也难受。” “主公明鉴!”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黄明远离开李家之后,这李家便闹翻天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今日黄明远闹了这一场,将矛头直指李善衡,这李家有心人还不猜个一二。正如黄明远所说的,谁杀的申国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因为此事而得利。 这时李筠的堂弟密国公李琛站出来认为李善衡存在重大的嫌疑,要将其关押审讯。而李浑则以为今日诸事不过是黄明远故意使之,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的话而对自家人动手。因此双方坚持不下,这乱子便越闹越大。 各方势力纷纷出手,没多久整个洛阳城便传出李浑阴谋杀害申国公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众人秉持着空穴来风的说法,四处传播,李浑根本是百口莫辩。 而这一件事直接导致了不少人对申国公的爵位产生了企图与觊觎。既然李浑这种人都有可能成为新的申国公,那其他人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因此这申国公府暗流涌动,越发混乱起来。 实际上李浑从法理上来说,还真没有多少资格继承申国公府。李穆有十几个儿子,几十个孙子,李筠也有兄弟、儿子,哪里轮的上李穆这个庶出的叔叔继承位置。 历史上李浑能夺得申国公的爵位,最重要的便是突然出手,在李筠身死,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买通了宇文述和苏威,这才捡了一个便宜。而此时当申国公位置的争夺被摆到明面上之后,李家子弟为了这个位置,各显神通,李浑也没那么安稳了。大家都是李氏子孙,在关陇世家里盘根错节,谁在朝堂上还没几个亲戚啊。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谋定后动 过了一日,天子命人查办申国公被刺杀一案。此案经过发酵,朝野内外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李家这般大族成了老百姓街头巷尾闲谈的笑料,其脸面都丢尽了。 也许这样的局面正是杨广希望看到的。 接下来大理寺入住李家查案,这如同是羞辱一般的待遇,李家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朝廷内外众人纷纷感叹李家的没落。 幸好杨广没做绝,要是把李家有嫌疑的一一捉拿,李家就要直接垮了。 这一次黄明远替李瞿昙洗清了嫌疑,案犯自然要换成了别人。 李浑又把矛头对准了李节,声称其当天夜里最后一个见到了申国公,李节离开以后,申国公便遇刺身亡,无论如何都有理由怀疑李节是那个杀手。 同理,李节的身高离六尺六寸也差了不少。 而且李筠是在李节走后半个多时辰之后才毒发身亡的,李节离开时还有申国公府管家陪同。而李筠所中之毒毒发不过一刻多钟,中间隔着两刻多钟没法解释。 有黄明远为李节撑腰,李浑也没办法屈打成招。 也不知道是李浑等人丢卒保帅,还是又设计了一个替死鬼,反正最后大理寺查办的结果便是杀人者乃是李家族老归政县侯李直。 李直因为当初李筠处置了其子李峤,使得李峤不久后身死,因此对李筠怀恨在心。再加上李直忿其吝啬,因此遣刺客刺杀了李筠,又嫁祸给素来与其关系不睦李瞿昙。李直也是刚烈,被抓获之时,义愤填膺地述说了对李筠的控诉,然后便当着众人地面自尽了。这让大理寺的人想详查都没有办法。 事有内情,但天子不愿意深挖。 杨广明显是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便命大理寺以此草草定案,又将已死的李直枭首示众。而李筠则被追封为河州刺史,谥号为“悼”。 肆行劳祀曰悼。放心劳于淫祀,言不修德。年中早夭曰悼。年不称志。恐惧从处曰悼。从处,言险圮。对于李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话。这似乎已经意味着朝廷对李筠是不满的,同时朝廷也没有提李筠的子嗣对申国公府的继承问题似乎更验证了众人之前的猜测。 因此李氏众人为了这个申国公的爵位皆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侄子告叔叔的,有哥哥害弟弟的。整个李家都打出狗脑子来了,为了申国公的位子,往日大家族里什么亲情关系现在都成了一场笑话,李家的这场内乱直接扯掉了高门大族最后一块遮羞布。 刚开始杨广还乐得看笑话,李家的衰落正是他想看到的。但是后来杨广发现,李家之中,群魔乱舞,为了爵位,连一丝脸面都不要了。再让李家这么闹下去,到时候没脸的不仅是李家,怕是连朝廷的脸面都要掉光了。 杨广没办法,也不敢再放任李家这群混蛋再继续混账下去,只得命朝廷尽快确定申国公的继任人选。 朝堂之上,宰相苏威率先上奏原申国公李筠持身不义,为人吝啬,苛待族人,导致族内骨血相杀,兄弟寇仇,直接引起了李家的混乱。申国公作为国之重臣,不忠不义,上不能为天子分忧,下不能为群臣作表率,因此为正本清源,请绝其封。 若是没有后来李家人闹出的这场祸乱,杨广或许也就顺其自然的允了苏威的请求。毕竟打掉申国公府这个关陇世家的旗帜是大隋两代帝王的梦想。只是李家的混乱,让杨广进一步看到李家的强大。若是贸然废除申国公府的承袭,怕是会引得其他关陇世家的反扑。 因此杨广只得违心说道:“申国公还是有大功于大隋的,只是子孙不孝,才导致今日的局面。李家诸子混账,朕却不能让申国公死后无人奉祀啊!” 杨广如此说法,算是不同意苏威绝封的请求。 这时宇文述便上前说道:“圣人天恩,才垂恩李家,不使其绝封。然李筠为人不义,治家无方,却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再以李筠的子嗣来承继申国公府的爵位,怕是天下人也要哗然。是故臣以为虽不绝封,但申国公的爵位却要易支。” 李浑对申国公的爵位垂涎三尺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因此为了夺位,李浑早就四处活动。宇文述是李浑的妻兄,又是天子的心腹,因此李浑曾请求宇文述为其美言,并许诺“若得袭封,当以国赋之半每岁奉公。” 申国公府的一半收入到底有多少,怕是一个天文数字。宇文述作为有名的财迷,闻听这么一大笔财富,两眼放光,且他也希望拉拢李浑来对抗黄明远,因此立刻同意了李浑的请求。 这时宇文述说完,不少人纷纷上前附言。 杨广当然不愿意李筠的子孙继续担任申国公,嫡支在这个位置上的影响力可不是旁支可以比拟的。每易一次支,申国公府的影响力就衰落一大截。 杨广乃说道:“褒国公之言甚是有理,诸位爱卿以为呢?” 众人自是没有反对的。 这时杨广又问询众人“由谁来袭封申国公的爵位最好?” 宇文述上前又奏道:“立嗣以长,不则以贤。今申明公嗣绝,遍观其子孙,皆无赖也,不足以当荣宠。唯安武郡公有勋于国,谓非此人无可以袭封者。”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虽然也有推举别人的,但皆没有推举李浑的人多。宇文述说得倒是不错,李穆子孙中能袭封者,真没几个人才,以无赖者居多,矮子里面拔将军,还真就李浑最合适。 这时杨广看向黄明远,询问黄明远的意见。虽然黄明远扬言为李筠子嗣争夺袭封,但今日在朝堂之上,却是未发一言。 面对杨广的问询,黄明远自是赞同李浑袭封,倒是引得众人一片吃惊。今日黄明远是怎么了,如何这般好说话。 李浑袭封是杨广的意思,黄明远自不会与杨广去执拗此事。自己的确最近势力太大,杨广给自己找个敌人也是正常的。一个宇文述明显斗不过自己,再加一个李浑,不就势均力敌了。 黄明远不反对,此事便是定了。 杨广乃下旨,封李浑为申国公,以承申明公嗣。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釜底抽薪 等到这时候,杨广下了旨,众人本来皆以为此事尘埃落定的时候,黄明远突然站了出来。对于黄明远来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明摆着李浑是敌人,还能不狠狠坑他一下。 众人没想到黄明远这时候站出来,黄明远不顾众人的目光,乃说道:“圣人明鉴,申明公后嗣之中,的确安武郡公最适合袭封。然这些日子朝廷内外,皆传言是安武郡公刺杀了申悼公,此事不管是真是假,然空穴来风,终归对朝廷不利。若是今日就这样让安武郡公袭封,怕是会给不少人一种刺杀家主便能袭封的错觉。”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个传言,但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而且你早干嘛去了,天子都下旨了,你再提,难道要天子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非是黄明远,杨广早就让人叉出去了。 这时杨广只得稳住性子,问道:“明远有何主意?” 黄明远当然不会给杨广没脸,因此说道:“禀圣人,这天子允安武郡公袭封申国公,也是为了给申明公奉祀,是沾了申明公的光。对于外面说安武郡公刺杀申悼公之事,臣也是不信的。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以为为了向天下人昭示安武郡公的清白,可只许安武郡公继承申国公的爵位、名号,至于申国公府所有财富,包括现在的府邸,都应留给申悼公子孙继承。毕竟申悼公乃是被刺杀而死,天下哗然,也得考虑影响。 而且安武郡公这个爵位,可使申悼公世子李蔚继承,并给与李蔚一些补偿,也算能平息这些日子李家的纷争,全了李家的颜面。” 李筠在朝中也不是没亲属,只是宇文述势大,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已死的李筠得罪宇文述。但今日黄明远站了出来,单挑宇文述和李浑,众人纷纷大振,因此赶紧上前摇旗呐喊。 实际上杨广也担心李浑得了申国公的爵位之后重振李家声威,黄明远如此安排,只让李浑得了爵位,却得不到申国公的财富,正好解了杨广心中的为难。至于李筠之子李蔚,尚且年幼,且一个郡公的爵位,并无太大阴影。至于其握有申国公巨大的财富,杨广也不担心,李蔚能不能守得住都不一定,又如何会威胁到朝廷呢? 杨广乃笑道:“明远之言有理,朕光想着申明公承嗣之事,却忘了李浑的声名。” 时宇文述坐不住了,李浑得不到申国公的财富,那他如何获取报酬。 因此宇文述立刻起身说道:“圣人不可!” 杨广说道:“如何不可?” “这?” 黄明远的做法,有理有节,宇文述根本无法反驳。总不能说那些财富有我的一半吧。 宇文述也知道杨广有意削弱申国公府,因此乃说道:“这李浑继承爵位却不继承申国公府的其它,臣恐有人说其得位不正。” 黄明远立刻站出来说道:“有天子圣旨在,谁敢说得位不正。” 宇文述气急,说得位不正是你,说得位正也是你,你黄明远到底要干什么,就非得与我过不去。 此时黄明远的建议明显入了杨广的心中,杨广一伸手,拦住要说话的宇文述说道:“明远之言,可谓真知灼见也,妥善安置了动乱的李家,也体现了朝廷的法度深严,实在稳妥啊。” 杨广发话,算是正式确定了这个结果。宇文述眼前一黑,差点要倒下,这都是他的钱啊,要飞了。 此时天子又下一令,封李筠之子李蔚为安武郡公,继承申国公名下全部财产、土地和宅院。 散朝之后,黄明远大摇大摆地离开乾阳殿,宇文述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 “鲁国公,虽然今日你棋高一着,使得李浑空得了一个申国公的爵位,但鲁国公怕是忘了,一个申国公的爵位,怕是比十个申国公府的财富还要重要。” 黄明远听了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国公位置,有这么重要吗?要不褒国公拿出十个申国公府的财富,我把这个鲁国公的位置让给你。” 说完黄明远大笑着离开了。 只剩下宇文述一个人气恼却无能为力,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他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黄明远这个小贼。当然他忽略了自己再年轻二十岁也不是黄明远对手的事了。 黄明远心情大好,众人皆以为自己今日输了,却不知道真正大败亏输的是李浑。申国公的名头固然很好使,但那得天长地久。而实际上到了明年四月,杨广就会改官职,废伯、子、男爵,只留王、公、侯三等爵。同时杨广还会干一个坑爹的事情,将国公以下数百个爵位全部废黜,只新封了数个爵位。申国公的爵位实际上也会被废除,要到大业六(610)年,杨广追封李穆为郕公,李浑这才复起。李浑也就能抱着申国公的位置再乐呵不到一年,到了明年有他哭得时候。 很快今日的事情便传遍了朝堂内外,有哭有笑,但不少人突然重新审视了黄明远。今日黄明远的计策,真可谓是毒辣啊,翻云覆雨只在等闲之中,把李浑好端端的国公玩残了一半,而李浑没有数年的时间,怕是根本难以恢复申国公的威势。 李浑在家中对黄明远恨得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而且现在他还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他对宇文述的承诺都是在取得申国公府的基础上,但现在申国公的爵位拿到了,却没有什么收益。他拿什么来满足宇文述的胃口? 宇文述这个豺狼是那么好打发的? 另一边侯莫陈氏等李筠一派,眼看顺利着陆,也心中安定。虽然丢了申国公的爵位,但也得了安武郡公这个爵位作为补贴,而且还得了申国公府的全部财富,也算是有了一个退路。 此时侯莫陈氏也看出了,若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就得紧抱住黄明远大腿,否则指不定李浑啥时候就把他们孤儿寡母给生吞活剥了。侯莫陈氏打听到李浑向宇文述行的重贿,也一狠心向黄明远送了一大笔礼。 申国公府经过半个世纪的财富积累果然不凡,黄明远也没有什么施恩不图报的想法,便果断的收了这一大批孝敬。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晴天霹雳 李筠的事,总算这么过去了,至于此事给关陇世家到底带去了什么样的影响,那就真的见仁见智,难以分说了。 六月,壬子(二十九日),杨广任命杨素为尚书令,加司空衔;进封豫章王杨暕为齐王,增加食邑四千户。 因为黄明远的原因,杨广压了杨暕很久,但杨暕身为天子仅有的两个儿子,总不能让他整天和几个子侄辈一个爵位,因此这亲王封赏势在必行。不过也就是个空头的爵位,虽然加了四千户,但并没有授予其它职位,因此黄明远也没有异议。 七月,辛酉(九日),黄明远奉命前往河东祭祀黄河河伯。 自夏王姒芒以来,中原王朝就有祭祀黄河河神的习惯。每年的六七月份,黄河水泛滥,而这个时候,朝廷便会举行祭祀仪式,来乞求黄河河神保佑中原地区风调雨顺。这种祭祀的级别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一般用不到天子亲临。若是别的王朝,便会安排朝中比较有地位的亲王来代天子进行祭祀。不过大隋的情况太特殊了,基本没有合适的亲王人选,因此杨广登基之后每年都安排宰相前往河神庙进行祭祀。 今年轮到黄明远了。 黄河河神官方称呼叫黄河河伯,管理天下河川。河伯原名冯夷,传说其淹死到黄河之中,然后前往天庭告状,趁机得了一个河伯的官职,而河神庙就在河东蒲坂城。 得了这么一个容职,本该是件光荣的事情,不过这黄河河伯在黄明远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不知道神仙到底有没有存在,但这黄河河伯留下的那些故事,没一个好事。 《秋水》中的“望洋兴叹”、“贻笑大方”;河伯渎职导致大禹治水;传说河伯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被人形容为花花公子;河伯作为凤凰男娶了宓妃然后天天出轨;孔子的学生澹台灭明过黄河被河伯抢劫白璧;西门豹治邺时河伯娶老婆;河伯传到日本之后成了恶魔河童······反正中国古代的神就没有像他这么有槽点的。 这样的神,连黄明远这个穿越者都看不起。 黄明远因此倒也随意地前往河东,反正不过就是祭祀一个风流浪子。晏子早就说过了,“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水泉将下,百川将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天不下雨,河伯自身难保;若洪水滔天,则是河伯实力大增,试问河伯又如何保佑老百姓风调雨顺呢? 不过也就是黄明远不在乎这种事,其余众人那个不是满心虔诚。 到了河东,黄明远就把诸事全交给下面,自己乐得清闲。跟随黄明远来的太常寺官员和蒲州本地官员对于祭祀河伯之事的流程都很娴熟,因此根本不用黄明远操心。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黄明远在黄河边上主持对河神的祭祀。也不知道是谁选的这个日子,这时候举行祭祀,也不怕百鬼夜行。 太常寺的官员在黄河边搭建起高台,摆下三牲祭品。黄明远代表天子宣读祭文,然后将将猪、牛、羊等三牲祭品沉于河中,同时将一块黑色的玉圭投入水中。传说夏朝君主姒芒第一次祭祀河神的时候,便将当年舜帝为表彰大禹治水成功而赏赐给大禹的一块黑色的玉圭一起沉在河水中,表示虔诚,并祈求河神的庇护,后来也就有这习惯。 黄明远不由得吐槽道幸好没有给河神娶妻,否则自己成什么了。 祭祀之后,黄明远带了一条黄河大鲤鱼,返回东都洛阳。这条黄河大鲤鱼寓意着此是河神所赐,是祥瑞之兆,天下从此太平无事。 不管黄明远信不信,天下人反正都信了。 这种祭祀,无论是谁基本上都是做个人偶,完全听礼官指挥。别说发挥了,就是稍微与礼制不同,也是大不敬。黄明远本来对于这场祭祀还很好奇,毕竟是我国后世已经失传的传统文化。不过祭祀完之后,全无惊喜,只剩下麻烦二字。 祭祀完河伯之后,十七日上午,黄明远在蒲州当地官员的欢送中返回洛阳。从蒲坂到洛阳有五百里路,因为出公差的原因,再加上带着一批礼官,黄明远也不急着赶路,便准备用五六日的时间返回东都即可。 十九日下午,黄明远一行到达陕县(今河南省三门峡市)渡口,从此地坐船返回河南。 差不多快要到酉时,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便准备在陕县歇息一夜,再行赶路。 到了戌时,黄明远用餐完毕,便返回驿馆房间休息。这两日眼皮老跳,黄明远有些心神不宁,因此今日黄明远谢绝了陕县地方官的宴请,早早地便返回房间。 天色还早,黄明远也睡不着,便靠在榻上看书。七月的夜晚,哪怕下了凉,房间内也热的很。黄明远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没心情地翻着书。到底是看不下去,黄明远索性将书合上,闭目养神。 这酷热天气,实在搅得人心神不安。 黄明远睡得迷迷糊糊,这时雄阔海推开房门,叫醒了黄明远。 “主公,东宫的王内侍来了。” 黄明远脑袋“轰”一声,整个人也立刻清醒起来。黄明远马上从榻上起身,问道:“人在哪里?” 雄阔海把人引进来,正是杨昭身边的内侍头目王丰,黄明远倒也与他熟识。 这王丰一看到黄明远,立刻跪到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国公爷,你快回洛阳吧,太子殿下不行了。” 黄明远猛地站了起来,盯着王丰说道:“到底是何情况,快快说来。” 这王丰哭述道:“国公爷,这前个早上,太子殿中突然犯病,药石无救。太医给太子殿下诊治了一天,皆是束手无策。等到昨天早上,太子殿下已经是不行了。太孙妃眼看没有办法,因此密遣小人往河东寻国公爷,请国公爷回去主持大事。” 黄明远此时满脑子都是“杨昭不行了”,有些恍惚。 王丰接着哭述道:“国公爷,求你快回去吧,要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此时的黄明远定了定神,让雄阔海安排车马,他要连夜返回洛阳。又让苏邕带人立刻出发,给黄明远前出探路并打听具体情况。 黄明远满心颤抖,却是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有这一天。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争分夺秒 洛阳,东宫。 刚才太子杨昭刚吐了血,太子妃崔氏带着人手忙脚乱地将杨昭安置住。杨昭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沉沉睡去。杨昭自长安来洛阳已经很长时间,到了七月份,天子便命杨昭返回长安。当时杨昭身体不虞,便请求杨广能多留一些日子,但是他拜请无数,杨广却不同意。 杨昭本来身体不好,再加上天气炎热,这一急之下,杨昭便病倒了。 “王德,鲁国公到了吗?” 崔氏坐在榻上,托着头疲惫地问道。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这时崔氏身边的内侍王德说道:“回太子妃,快了,王丰昨个中午离得京,怕是这个时候也快到蒲州了。奴婢想鲁国公只要接到消息,必会飞马赶回,料想三日之内,应该能赶到。” 崔氏皱着眉,不由得叹气道:“还要三日,可殿下哪里等得了三日。” 虽然无奈,崔氏也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黄明远总不能飞过来。崔氏摆摆手,让王德等人下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殿中。 等到众人离开,快被压垮的崔氏再也忍不住,伏案大哭起来。 消停日子还没过几天,她的天却快要塌了。崔氏也是命苦,刚嫁给杨昭不久,便出现了其姑毒死亲王之事,崔氏作为外嫁女,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而杨昭当时也对崔氏不满意,差一点要请求天子直接废黜崔氏。 好容易风波过去,她也生了儿子,可之后杨昭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每日看着杨昭一点一点衰弱下去,崔氏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老天爷如何待她如何苛刻。 这时候杨昭突然醒了,崔氏听到消息,急忙赶过去。 此时的杨昭气色比刚才好了很多,话也能说出来了。崔氏给杨昭喂了一些水,又给杨昭拿了几个靠枕,让他靠在榻上。 此时杨昭问道:“远哥到了吗?” 崔氏知道杨昭心急,她也急,可黄明远离得实在太远了。崔氏只得说道:“殿下放心,鲁国公就快到了。” 杨昭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远哥赶不赶的到。” 崔氏眼中的泪水差一点就要流了出来。 这时太医巢元方偷偷叫出崔氏,说道“太子殿下此时已是回光返照,还请太子妃速速回报圣人。” 崔氏听了差一点摔倒,还是贴身侍女将他扶住。崔氏全身的重量压在侍女身上,勉强支持住。 “巢太医,这可不能有错!” “太子妃,臣不敢妄言!” 崔氏心中一震,瞬间完全沉到了谷底。她扶着侍女,对内侍王德说道:“快去乾阳殿回报圣人和母后。”然后又让人去带杨昭的子女前来。 终是等不来黄明远了。 而实际上此时黄明远已经到了洛阳城。 黄明远带着人昼夜兼程,马不停蹄,一天一夜疾驰了近三百里,终于在戌时过半赶到了洛阳。此时洛阳城已经完全关闭,黄明远若是要进城,怕是要等到明天一早。 黄明远如何能等到这个明日。 黄明远便让守门的士兵将他和雄阔海从城头缒上,而其他人被留在了城外。也幸好黄明远认识守将,因此才能入城。等到黄明远进入城中,早有提前入城的苏邕在城门处等候。 事情的确是真的。 黄明远再无迟疑,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皇城外,此时端门已经紧闭,任何人无法出入。而作为皇城的正门,自是守卫严密,不可能让黄明远进去。幸好崔氏担心黄明远若是在夜里返回洛阳进不了皇宫,因此提前安排人在此等着,只是没想到黄明远会来这么早。 黄明远在东宫人员的安排下,从左掖门进入皇城,直奔东宫。 夜里私自进宫,这已经是足够杀头的大罪了。而对于黄明远来说,这事连遮掩都无法。但黄明远此时并不在意,若是因此见不到杨昭最后一面,黄明远会抱憾终生的。 此时东宫之内,东宫之臣黄明襄、陈孝意、柴孝和等人皆聚在外殿中,满是焦急。这个时刻,对于众人来说,很不好过。任谁作为东宫之臣,太子却要死了,怕都是要笑不出来,甚至可以说这些人的前途基本都完了。 对于众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办? 杨昭的身体,指定没办法。摆在众人面前有两条路,或是星离云散,再寻出路;或是以东宫的势力,推举杨昭的长子杨佶成为皇太孙,继承杨昭的全部力量。 这并不是臆想,而是有前例可寻。 南齐永明十年(492年),齐武帝萧赜长子萧长懋去世,终年三十六岁。其子南郡王萧昭业通过自己的贤良仁孝打动了萧赜,同年四月被立为皇太孙,七月继承皇位。 但现在的问题是当时的萧昭业已经二十一岁了,而今日的杨佶才六岁。杨佶再是得杨广的喜爱,怕是也很难被立为皇太孙,毕竟杨佶没有成年,而杨广春秋鼎盛,也没有急着立继承人的必要。 最大的可能便是将此事搁置。 但没有一个统一的东宫,他们这群东宫之臣便要星离云散了。 现在能够将杨佶拖上皇太孙位的只有黄明远一人,可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他却不在。 这时柴孝和最是急躁,带着一群人围在黄明襄身边问道:“黄舍人,鲁国公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所有人都清楚,对于太子党最重要的人不是他们这些东宫之臣,而是黄明远。若是太子今日若是真的有什么不测,那只有黄明远能抵定乾坤。 黄明襄此时也在急躁着,只是他算是东宫潜邸众人中的首脑,不能乱了手脚。对于兄长什么时候能到他也不知道。东宫的人,他的人,黄家的人,只要能用的全派出去了,可洛阳到蒲州一来一去一千里的路却不是虚的,兄长哪怕会飞,也得需要时间啊。 这时候眼看黄明襄不说话,众人更是急躁,大殿内的气氛也降到最低点。 此时杨广夫妻也接到信息,赶到了东宫。夫妻二人再是对这个长子的感情复杂,但其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啊。 萧氏坐在杨昭榻边垂泪,杨广站在外室无悲无喜,只有杨昭伏在榻上,泪眼婆娑。 “儿子不孝!”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大喊,“鲁国公到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往殿外看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英年早逝 黄明远的到来立刻给众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黄明远和没有黄明远,对于东宫之人来说是两回事。 王德引着黄明远进入外殿,众人全都围了上去。只见黄明远浑身风尘仆仆,满眼血丝,袍子都贴在身上了。 “鲁国公······” “见过国公······” ······ “稍后再说!” 黄明远也不管众人的七嘴八舌,直接推开众人,往内殿而去。 进入内殿,黄明远没想到杨广夫妻二人皆在,连南阳公主杨清儿也在。黄明远上前对杨广行了一礼。 这个场合,杨广也没有问黄明远怎么入地皇宫,只是一摆手,让黄明远去看杨昭。 黄明远沉下心,起身赶到内室。 此时杨昭正捱在榻上,看到黄明远,他竟然笑了。而黄明远上前几步,扑到在榻前,握住了杨昭的手。 “昭哥,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黄明远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从军这么多年,黄明远见过无数的生死,早就心如磐石一般,别说流泪,就是变色的时候也很少。但这一次,面对着杨昭的死亡,他没法不痛苦,没法不流泪。 “远哥······” 此时的杨昭已经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几乎是用毅力强吊着自己微弱的生命。 他握着黄明远的手,眼泪也流了出来。他是多么的不舍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他的父母、妻子、儿女,还有最好的朋友,他们曾相约去建设一个最好的时代,但现在却再也不能实现了。 “远哥,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你别说了······” 黄明远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杨昭强忍着说道:“远哥,我不行了,不能再和你去创造一个盛世了······佶哥他们,我都交给你们了······” 黄明远拳头紧握,指甲扎到了肉里,鲜血流了一手。 “河南王在哪?河南王呢?” 黄明远对身后的王德等人吼道。 杨佶等人早到了,只是刚才天子在才没有入内。黄明远这么一吼,王德赶紧把杨佶、杨倓等人送入殿中。 杨昭的几个儿子跪了一地,黄明远发现竟然黄维扬也在此。 这几日黄维扬入宫来陪杨佶,今日没有出宫,这才留在东宫。 黄明远强忍着悲伤,转头又对王德说道:“把所有东宫的大臣都叫进来,让他们来认一下新主子。” 没有人对于黄明远的做法赶到质疑,连外室的杨广听到也没有说话。 杨昭更是满脸含笑,他知道哪怕他死了,只要远哥在,也不会让他的子女受到伤害。 此是众人呼啦啦地进入内室,皆是杨昭的亲信近臣,杨广也走了进来。 黄明远抽了一下鼻涕,用袍子胡乱擦了擦脸,对杨昭说道:“昭哥,咱俩这么多年了,无论什么时候,你也不能不认当初的承诺。今日当着圣人的面,省得以后再没人承认,之前咱可说好了,让维扬给河南王当伴读,而清河公主许给维烈,这你得认吧!” 杨昭一愣,他比所有人都知道黄明远对长子的期待,因此他说笑了好几次,黄明远都没有应允此事,就是担心长子过早的被宫中的倾轧所影响。但今日,黄明远竟然如此决然的同意了此事,他可知道,若是杨佶以后不能成为天子,作为杨佶的伴读,维扬也将没有未来了。 “远哥······” 黄明远强笑道:“你可不许反悔!” “嗯!” 杨昭伸手向诸子,杨佶赶紧上前,而其余杨倓、杨侗、杨侑等人也上前。 杨昭对长子说道:“给鲁国公跪下!” 众人皆是一惊。 而杨佶马上听从父亲的话跪了下来,其余杨倓、杨侗、杨侑三人也一同跪了下来。 “给鲁国公磕头,往后阿耶不在了,你们要向尊敬我一样尊敬鲁国公,对于鲁国公要以父事之,切记永不能忘。” 杨佶四人给黄明远磕了三个头,哭着说道:“儿子记住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杨佶是郡王,地位比黄明远还高,黄明远是不能受他们的礼的。但是黄明远没有推辞,亦没有闪躲,而是郑重地接受了四人的跪拜。 接受了他们的跪拜,也便意味着接受了杨昭的托孤。 黄明远盯着杨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昭哥,你放心,我黄明远向你发誓,哪怕有一天黄明远粉身碎骨,也会保住佶哥四人的生命,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谢谢!” 杨昭满眼泪花,今日有黄明远的承诺,他也走得安心了。 杨昭又把目光看向杨广,断断续续地说道:“儿子不孝,不能再侍奉耶娘了,请耶娘莫要悲伤。东宫之人,皆是忠良,请阿耶妥善安置。”决口没再提几个儿子的事情。他已经把儿子托付给黄明远了,他放心。 杨广没说话,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此时杨昭满脸笑容,看着远方,他仿佛看到了黑夜、星空,还有童年的大父、大母,以及儿时的黄明远、他和杨清儿。那时候的他是那么的年轻,他们在满是绿色的山坡上跑啊跑,仿佛从不知疲倦,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快乐,多想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啊······ 七月,壬申(二十一日),寅时,皇太子杨昭薨。 殿中众人纷纷哭了起来,而崔氏直接晕倒在地上。场面一片混乱,整个大殿都是回荡的哭声。 黄明远站在那里,默默地流着泪,无语凝噎。 昭哥走了,带着未竟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自己失去了在这个世上最好的一个朋友。老天爷真是讽刺,给了大隋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偏偏又亲手把他带走。若是老天爷不愿意给大隋延命,又为何给大隋这么一个希望呢。 杨昭是不幸的,在最好的年华死去,没能亲手完成自己的梦想。 杨昭也是幸运的,死在了大隋最盛世繁华的时代,没有看到十年后大隋分崩离析的动乱和纷争。否则以他的仁爱,面对山河沉沦,人民流离,该是多么的悲伤与痛苦。 杨昭走了,走得这么突然,走得这么干脆,也带走了黄明远对于大隋最深的那份羁绊。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丧明之痛 此时的黄明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明远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后殿,一个人来到殿外的台阶上,任凭殿中满是慌乱与哀哭。 黄明远随意地坐在了台阶上,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呜咽”着哭了起来。昭哥你怎么能死,你死了我以后怎么说服自己拯救大隋啊。 这些年来,黄明远明知大隋未来必乱,纷争也会不断,黄明远本人更是为那个即将到来的乱世在不断地做着准备。但黄明远可以拍着胸脯向任何人说,他没有为了加速那个时代的到来做过任何一件有违良知的事情,他虽然也肖想过天子之位,但他从来没有为了得到天下而故意加速大隋的崩溃。 这里面固然有对天下万民的不变初心,但也有对杨清儿、杨昭、杨广三人的感情羁绊。 可后来杨清儿嫁人了,杨广变得自己越来越不认识,只有杨昭一直以来,给了自己充足的信念。在黄明远心中,哪怕自己做天子也不会比杨昭做的更好。 可杨昭死了,自己心中最坚固的那根柱子也崩塌了。黄明远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样,但是或许大隋真的没有机会了。 凌晨三点半的洛阳夜色,一片苍茫。这如水的夜里,也把黄明远的所有心思都沉到了水底。 黄明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坐了多长时间,有可能是一刻,一个时辰,也有可能是一瞬吧。 此时一个人也坐在黄明远的身边,黄明远没有抬头,但知道来的是杨广。 “昭儿小时候,跟我很亲,就跟你和维扬一样。只是后来他常伴先帝身边,与我们待的少了。再后来等他长大了,却变得越发老成,跟我一点都不像,与我和他阿娘也变得没有那么亲了。 后来,我欲跟大兄争太子位,昭儿却反对,私底下劝了我好多次,他心中并没有觉得我得胜了他就是太子了,反而很同情大兄。我当时觉得这儿子有些不明事理,别人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作为我的长子,你怎么能不理解我呢。我以为他当时毕竟还小,不懂事,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变,可他后来却迂腐的很,简直不像我的儿子。 再后来,他突然就声名显赫了,甚至比他老子还厉害,他成了天子最宠爱的孙子,被封为皇太孙,甚至有可能直接继承皇位。 那时候我也慌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儿子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儿子还真的迂腐的很,他宁可死也不会跟我争位置,只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杨广说着说着,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儿迂腐啊,他不知道为了天子之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到底有多少人。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就将唾手可得的位置给丢了。 我登上了皇位,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断地跟我唱反调,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这里劳民了,那里伤财了,他就不知道我是他的父亲,我不希望他跟我唱反调吗,他就不能说‘阿耶做得好吗’?我想着既然如此,那你回长安吧,咱俩不见便不相厌,他求我不回去,我不同意。可我就是想让他认个错,说声以后不跟阿耶唱反调了,可为什么他总不明白。” 杨广此时也悲痛欲绝,放声哭了起来。 “昭儿,我的儿啊,你去了阿耶该怎么办啊?” 此时的杨广不再是那个执掌乾坤、威震四海的霸主,而只是一个失去爱子的父亲。 一旁的黄明远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躲避。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是得宠的时候。而且与杨广在私事上多接触一番,也能加深双方的感情羁绊吧。 过了不知多久,杨广将这股感情宣泄出来,人也轻松了许多。 杨广毕竟是天子,哪怕再是动情,也不会如凡夫俗子一般喋喋不休。实际上杨广今日若不是悲痛的狠了,也不会有这般痛哭。 黄明远其实很愿意相信古往今来的君主在对臣子许诺时是真诚的,譬如朱元璋封功臣,当然结果可能跟天子许诺的不一样,其实不是天子虚伪,而是天子善变。他们可以自由的切换身份,而不会显得违和。同样他会爱你时愈爱,恨你时愈恨,甚至不留余地。 很快杨广就完成了慈父到天子的转换。 杨广从黄明远手上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说道:“让明远见笑了。” “圣人多虑了,没有一个父亲不会如圣人这般。而圣人所要承受的却比明远承受的多的多。” 杨广听后无言,也没有就此再聊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今日明远说将长子维扬给佶哥做伴读,为次子请尚公主之事,不是开玩笑吗?” 黄明远脸色很是平静地说道:“臣已经当着天下人的面如此说了,如何会反悔。” 杨广看着黄明远,问道:“可前年底的时候,明远还告诉朕不想做第二个高颎,只愿做个纯臣,怎么现在就要把自己绑死在太子一脉的战车上了呢?” 黄明远苦笑道:“圣人,哪里还有太子一脉的战车啊,昭哥已死,这一切都已经分崩离析。我本来是不应该管的,可我不管可以吗?我与昭哥这么多年来情同手足,他这一走,走的痛快了,留下了孤儿寡母怎么办,圣人以为,以齐王的秉性和对昭哥的忌恨,若圣人百年之后齐王即位,齐王能容得下昭哥的子嗣?” “放肆!” 杨广盯着黄明远的眼睛,二人对视,黄明远却丝毫没有退步。 到最后竟然是杨广有些屈服了。 黄明远起身跪下,对杨广说道:“伏愿陛下审思,无令错误也。若立齐王,则昭哥一脉必不存也;若立佶哥兄弟,虽齐王不会显赫,但必定世代富贵平安。今佶哥虽幼,但圣人却是春秋鼎盛,等到圣人到了花甲、古稀,佶哥到时也早就成年。由圣人亲自指导,难道还教导不出下一个昭哥吗?我知齐王,圣人亦知齐王,何必非得用齐王的秉性和能力来赌大隋社稷的安定呢?” 说完黄明远重重地叩下了头。 杨广看着黄明远,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让黄明远离开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气焰嚣张 当沉重的丧钟划破了洛阳城凌晨的寂静,整个天地只剩下一片沉荡的阴郁。“轰隆”的雷鸣拼了命地在不断地嘶吼,而整个城市,陷落在一场哽咽的雨中。 这场大雨真大啊,仿佛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天这地这山河,都在为杨昭的离去而哭泣;这山这水这天下,都在一片哀鸣中将要沉沦。 太子杨昭薨了! 朝野内外都震惊于太子杨昭的去世,不少感怀杨昭贤德的大臣、内侍闻询之后,纷纷失色痛哭。 此时此刻,直到这位以贤能闻名的太子去世,众人才发现他们失去的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太子。杨昭生性谦和,言色平静,未曾发怒。即使有深嫌可责的人,他也只会说一句“大不是”。杨昭进膳不要很多食品,帷布、席子都极其节俭朴素。臣下有年老父母的,他都要亲自询问是否安好,逢年过节都有恩赐······他就是这样仁爱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所有与杨昭有接触过的人,无不齐声称赞他的宽仁。 就连一生的隋黑魏征后来在修史书时都不得不遗憾地写道“元德太子雅性谨重,有君人之量,降年不永,哀哉!” 一大早杨广便传下诏书,罢朝五日,为太子举丧。 太子薨逝,本来就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不过这一次杨广并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只是将杨昭的丧事,交由宰相苏威和牛弘负责。本来这个人选是黄明远,但黄明远拒绝了,他实在是没心情做这件事情。 对于杨昭丧事从简的事情,众人议论不已。不过杨广素来豪奢,如此大事上简朴,让众人觉得不同寻常,有人以为是因为杨广对杨昭的不满。但连鲁国公黄明远都不质疑,因此更无人敢言语。 对于外界的议论黄明远当然清楚,但他更知道从简的事情不是因为杨广不爱杨昭,而只是杨广知道,长子素来简朴,若是极尽豪奢,长子会不喜欢。一辈子以自我为中心的杨广,第一次用别人的心态来考虑事情。 杨广的悲伤不次于他,只是他是天子,不能说啊。 白日里,黄明远便留在了东宫没有离去。昨夜杨昭去世,今日够资格的朝臣便会一一前来吊唁,杨佶兄弟等人实在年少,杨昭又没有旁的兄弟可以依靠,因此黄明远得给他们在这撑着场面。 作为外臣,又不是东宫属官,黄明远所作所为本来是不合适的。只是自昨天到今天,黄明远所做的不符合礼法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事。 黄明远现在要做的是将杨佶推上皇太孙的位置,至少也得给杨佶兄弟在宫中足够的生存空间,因此必须得聚拢住人心。 而黄明远本人,在威慑方面,最合适不过。 杨佶今年六岁,虽然年少,但也带着弟弟们为父守丧。他与其父颇似,小小年纪也能看出坚毅、老成的性子,因此虽然疲累,倒也咬牙坚持。 一上午来吊唁的人不少,都是朝中显贵。不过因为黄明远在此,虽然东宫坍塌,但也没有人敢在此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众人都是聪明人,现在的黄明远就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几乎是时刻要爆发。可没人愿意在这种场合触怒于他。 到了下午,雨不仅没停,反而下的更大了,整个天地如一张张连起来的帘子一般,仿佛将每一寸空间给割裂开来。 东宫内压抑的很,虽然乱糟糟的无数人,反而显得有些空旷的静。这份安静和着那嘶喊的不知疲倦的哀乐,让人觉得呼吸都要被扯破了。 过了申时,一上午不见的齐王杨暕终于到了。 今日的杨暕心情别样的好,压在他头上这么多年的杨昭终于去世,而作为天子唯二的两个儿子,太子之位已经唾手可得。百官之中,众人争相致礼,这一上午便有好几家大家族向其示好、效命,因此杨暕此时更是志得意满,志气骄纵。 这个病秧子,死得何其晚啊。 杨暕一路从大门穿堂而过,昂首阔步地进入杨昭的灵堂,旁若无人。 而黄明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没看见一般,接着低下头微微逼着眼睛。这把杨暕气得不轻,他本以为现在失去依靠的黄明远见到他会痛哭流涕,向其求饶,可黄明远偏偏还如此嚣张。黄明远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时候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敢这么骄纵。 不过杨暕也知道这里是杨昭的灵堂,不好发怒。而且杨暕骨子里有些忌惮黄明远,因此哪怕他恨透了黄明远,也不敢在这里找麻烦。 找不了黄明远的麻烦,不代表杨暕干不了其它的。杨暕囫囵拜了几下,便径直走到杨佶的身边,一把将杨佶抱住。 此时的杨暕满脸狰笑道:“乖侄儿,你阿耶死了,以后就跟着二叔,二叔保你知道什么是快活。” 杨佶还小,措不及防,被杨暕抱在怀里,立刻吓得挣扎起来。 “放下!” 黄明远站了起来,历斥一声。 素来对黄明远有些畏惧的杨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干什么怕黄明远。 刚才后退失了脸面,杨暕心中大恼。 也因为如此,杨暕手上便不自觉地用力,疼得杨佶叫出声来。眼看杨佶脸色有痛苦之色,杨暕心中反而畅快了不少。 此时黄明远上前两步,一把推开了杨暕,将杨佶从其手中抢了过来。 杨暕大怒,就要动手。 “杨暕,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此时杨暕身边的侍卫不在,他再是骄纵,也知道不是黄明远的对手,因此吞了一口口水,最终还是色厉内荏地退步了。 不过输阵不数嘴,杨暕狠狠地说道:“黄明远,你别这么嚣张,那个胖子已经死了,等孤以后继位,孤非得弄死你不可。” 黄明远冷冷地看着杨暕说道:“杨暕,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一点。而且你记住了,你现在还不是天子,等你哪天真当了天子再来我面前大放厥词吧。” “你!” 到底杨暕不能怎么黄明远,只得恨恨地离开,不过其在心中,已经给黄明远深深地记了一笔,等着报复回来。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血溅东宫 杨暕气急败坏地出了杨广的灵堂,怒气冲冲地他差一点被门槛绊倒,于是又狠狠地踹了一番东宫的门槛。 “你!” 此时怒火中烧的黄明远早就忍不住就要冲了过去。而一旁的黄明襄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抱住了黄明远。 “大兄,齐王这是在故意激怒你,大兄千万不要中计。” 黄明远恨恨地瞪着杨暕,几乎要咬碎了牙齿,但仅存的理智告诉黄明远不能出手,黄明远最终没有迈出哪一步。 杨暕眼看黄明远要动手,吓得匆忙跑到殿外。然后等了几秒,眼看黄明远没有追出来,他便放下心来。 “黄明远,你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杨暕又得意洋洋地对着黄明远放了两句狠话,恶狠狠地说道:“黄明远你且等着,等到孤他日掌权,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和那个小畜生。” 可能杨暕也怕黄明远再次追出殿外。放完狠话之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黄明远在殿内抱着杨佶,看着嚣张跋扈离去的杨暕,也是无奈。 纵横沙场这么多年,黄明远何曾受过这种屈辱,更很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但至少现在,他还真的对杨暕没什么好办法。看看今日东宫众人眼中对杨暕的畏惧,便可以看出杨昭死后杨暕独一无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今日若不是自己在这里镇着,怕是不少人已经直接选择投奔杨暕了。 即便如此,东宫也是快树倒猢狲散,而齐王府将要如日中天,这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违逆的大势。 黄明远在那满是瞎想,怀中抱着的杨佶也心思莫名,父亲去世,他们兄弟没了依托,今日若不是鲁国公,怕是二叔要狠狠地欺凌他一番。可恨他年纪太小,无力反击,而等大长大,还要好多年。杨佶知道而今众人心思各异,能对他们好的,只有鲁国公一人了。 黄明远放下杨佶,自己一个人走出正殿。外面正服丧的众人看到黄明远的身影,皆低下头来,不敢看黄明远。 黄明远看着这般场面,不禁长叹一声,有些哀伤地说道:“太子尸骨未寒,尸骨未寒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众人听后,更是难堪! 可众人也不敢反驳,头低地跟甚了。 这时杨昭身边的内侍张义突然站了起来,对众人喊道:“太子贤良之名,传于天下,昔日我等哪个不受太子恩德。可今日一朝病薨,灵柩之前,子女遭人欺凌,而满朝旧臣,竟无一人敢言语,真是可悲啊!满朝旧臣齐不语,竟无一个是男儿啊!” 说完张义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大声说道:“我身为人臣,见主人受辱而不能御之,今只得以死来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 说完,张义便决绝地用匕首刺入腹中,鲜血飞溅。 张义倒在地上,血混着雨水顺着大殿的台阶不断向四面流去。 “轰!” 一颗惊雷在天空中炸裂,映的所有人脸色都满是苍白。 在太子杨昭的灵前,其旧臣张义自杀以明志,立刻震惊了东宫内的所有人。而这个消息也随着交加的风雨,立刻向外四散而去。 黄明远立刻上前,查看张义的伤势。张义自刺的这一刀,甚是决然,一刀下去,顿时鲜血迸射,连肠子也流出来了,人更是晕倒在地。 黄明远忙呼东宫的太医,对他施行急救。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黄明远看着地上的张义,两手颤抖,不住地喃语。 很快东宫内侍怒斥东宫众臣,并当着众人的面自尽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其后更是引申出齐王杨暕大闹太子杨昭的灵堂,殴打侄子,并大放厥词的事情。 在兄长的灵前说要杀光自己的侄子,天底下还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吗?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整个洛阳城也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虽然众人都碍于杨暕现在以及未来的身份,无人敢言语,但杨暕如此豺狼心性,如当初后赵太子石邃、石宣一样,也让众人心中一寒,这天下能交到这样人面兽心的人手中吗? 随着这场风波的扩散,杨暕的声名较之前更烂了。 这边太医得到黄明远的指点,用桑白皮作丝线,给张义缝合了肚腹,敷上药物,这才保住了张义的性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至于东宫诸臣,怕是早就被羞死了。 丧礼的第一天便生出这么多的波折,苏威也是担心的很。张义在杨昭灵前剖腹,不管什么原因,都有他的失职,他也担心天子因此找他的过错。 因此苏威找到黄明远,商量着是否严格约束一下东宫的内侍,省得之后再出现各种不可控的事情。但被黄明远拒绝了。 “鲁国公,今日场面实在太过凶险,若是冲撞了太子灵柩,我等万死不能辞其责啊。” 黄明远看了苏威一眼道:“苏公,难道是你、我还是这满殿的东宫臣子冲撞了太子的灵柩?” 眼看苏威还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一伸手拦住了苏威,他现在没有功夫跟苏威扯皮。 “苏公,今日若不是这张义,太子的脸面就丢到家了。太子恩养东宫群臣这么多年,临到了了,还需要一个内侍全了太子的脸面,你、我身为人臣羞也不羞。既然文人士子们不能为太子找回这张脸面,就别嫌内侍对太子忠诚了。” 苏威听了哑然。 有那么一瞬间,苏威觉得自己甚至不敢在黄明远面前反驳。过了好一会,苏威才知道,从前在他面前恭谨谦让的年轻宠臣,早就成了一条蛟龙,一只猛虎。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虎啸深山,百兽震惶。 枭雄,只要枭雄才能形容黄明远。 苏威忽然觉得,太子一方有黄明远这样的枭雄,谁又敢保证齐王的位置稳了呢? 出了这样的风波,之后便也没人再敢刺激黄明远。都知道黄明远这个人发起狠来就是一个愣头青,谁知道会做什么事。 至于杨暕大闹杨昭灵堂之事,杨广只是命人狠狠地训斥了杨暕一番,最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杨素病重 杨暕之事的风波,终究在天子的强力干涉下被压了下去。 而黄明远本人,因为好几夜没有休息,实在是撑不住了。到了快傍晚,满是疲惫的黄明远便在东宫内找了个空房间靠在榻上休息。 没想到这点遐想也做不到,到了酉时过半,天色已暗,马上要关宫门了,竟然有杨素的儿子杨民行匆匆找到了黄明远。 杨民行告诉黄明远,杨素快不行了,临终之前想见一见黄明远。 黄明远吃了一惊,他去河东的时候还听说杨素的气色不错,没听说杨素病危啊? 只是这个时候,杨民行也不可能拿父亲的生死来诓骗于他。 虽然东宫之事多繁杂,但杨素相招,而且黄明远也想知道杨素临终见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便跟着杨民行去了杨府。 穿过长长的街道,来到了杨素府上。今日下了一天的雨,连夜色都是灰蒙蒙的,真不是个好日子啊。 等到了杨府,果然府中一片戚戚然的景色,隐隐有哭泣之声,看来杨素真是不成了。 实际上杨素病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拖着,黄明远之前也来看望过杨素几次,但每次见杨素都感受不到杨素将死的样子,也便没放在心上。 可今日看来,历史并没有骗人啊。 而且黄明远虽然知晓历史上的杨素活不过多久,但没想到其丧日竟然与杨昭的丧日只隔了一日。 杨素虽然并无丧像,但之死早有预兆。 作为大隋第一重臣,杨素虽然有辅佐杨坚建国立业的谋略,并且有平定南陈、北破突厥的功绩,还是杨广夺嫡过程中最重要的功臣,但其家世、功绩太大,朝廷内外影响力太巨,所以深为杨广所忌。 杨广表面显出对杨素特殊的礼遇,前后赏赐给他的东西不计其数,实际上恩情却很淡薄。年初太史令袁充说隋地所属的分野将有重大的丧事发生,杨广害怕此事应到自己的身上,因而急忙改封杨素为楚公。因为楚地和隋地在二十八星宿上属同一分野,杨广想借杨素来拦挡遭丧的运气。 杨素卧病在床的时候,杨广常派一些有名的太医前去诊治侍候,并且赐他许多上好的药品,然而却总在暗地里向太医询问杨素的病情,总怕他不死。 杨素知道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已到了极限,也知道杨广对其的想法。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再不死,杨广怕是要对家族下手了,因此杨素不肯吃药,也不想谨小慎微地活下去了,他经常对弟弟杨约说:“我难道还要活下去吗?” 而到了今日,杨素在病榻之上听闻太子杨昭身死消息,心中大惊。他知道杨昭的身死,必然让杨广心中的担忧加剧,而自己若是再不死,怕是杨广都要睡不着觉。 只是自己为了家族去死可以,但是杨素不甘心。 实际上杨素也能看得出杨广的好大喜功,虽然大隋看似强大,但根基动荡,隐患太大。杨广这般极速前进,急功近利,一再打压关陇世家,导致大隋立国根基极其不稳。他若是能稳扎稳打还可以,否则一旦某一件事挫败,便能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崩盘。 杨素实际上给儿子杨玄感留下了极其深厚的本钱。杨素领兵数十年,除了新崛起的黄明远一系,大隋诸将几乎无人不在其麾下为将过,这使得杨玄感在军队中人脉、影响力极其充足。再加上弘农杨氏,天下第一等的家族,也给了杨素充足的底气。 杨素叮嘱儿子,杨广为了打消自己留下的影响力,一定会百般打压杨家,他要儿子杨玄感和弟弟杨约一定要忍让,不可妄动,等到大隋将亡,群雄逐鹿之际再利用杨家的实力后发制人。并叮嘱杨玄感万不可贸然行动,不能做第一个造反的人,免得为他人做嫁衣。 杨玄感和杨约含泪答应。 杨素为家族后事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他对于一人却不敢放心,此人便是黄明远。黄明远乃当世名将,杨素自觉此人已经可以与自己比肩。虽然儿子杨玄感大智如愚,但相比较黄明远,实在仍有不如。 杨素决定将黄明远再推上一推,将黄明远推到他当年所处的位置,他不相信黄明远不理解自己的处境。 所以在临死的当口儿,杨素要见黄明远。 等到黄明远到达杨家,杨府上下,一片悲悲戚戚,满是惨色。若不是知晓其地,黄明远真的很难将这里和当初那个门庭若市的杨家相对应上。 黄明远进了杨素的房间之时,只见杨素去冠散发,拥被而卧。其子杨玄感在一侧给其喂汤药,杨素将口就之,汤流满襟,其衰老之状令人唏嘘。 见到黄明远进门,杨素伸着手,有些激动,又有些哽噎地说道:“明远来了!” “明远拜见老太仆!” 黄明远刚起身,杨素便将其唤道身边坐下。 黄明远也有些吃惊,自己何时与杨素如此亲密了。 黄明远吃惊地说道:“明远去河东之前见太仆,当时太仆还精神矍铄,更赠明远一首共七百字的五言诗,气势宏大,风韵出众,当时明远还言下次再见要与太仆论诗,可现在不过月余,太仆何以至此?” “老之将至,如危在旦夕啊。” 这时杨素拉着黄明远说道:“吾今衰老病笃,已死在旦夕矣。可惜诸子不肖,只能籍父之名,不能传吾功业。吾与明远,虽然年龄相差甚大,但确实乃忘年之交,吾生平用兵之事,素来自傲,向来以古之名将自诩,当今天下,也只服明远一人。希望以后明远能念着旧情,多招抚我这几个儿子一番,杨素不胜感激。往后明远见到天子,千万看觑诸子!”言讫,倒在床上,声嘶气喘。 杨素说得很情重,甚至都要吧自己感动了。可一侧的黄明远听了是后背一片发麻。什么情况,这场面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杨素这是要做司马懿,把自己当做了李胜,诈病赚自己呢? 若非黄明远知道杨素怕是就死在这段时间,怕是会第一时间丢下杨素便逃走。 杨素临死了还想干什么?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临死算计 幸好黄明远看过《三国演义》,没有被杨素的演技给欺骗过去。 黄明远强忍着惊惧,平复了心情,乃说道:“太仆实在多虑了,太仆偶有小恙,便安心养病,必无事也。且诸位世兄皆是良才,乃国之栋梁,天子岂不重用之,太仆无需担忧。” 黄明远把杨素当做老狐狸的时候,杨素也暗骂黄明远小狐狸,真是稳健,宠辱不惊。他可没看过《三国演义》,还以为黄明远心机深到这般地步,更不敢小觑。 到了这时,杨素也知道不动真格的,还真忽悠不了黄明远,乃令其子杨玄感等人全部出去,只留下黄明远一人。 等到所有人离开,杨素突然强忍着病体,要爬起来给黄明远磕头。 黄明远大吃一惊,赶紧扶住杨素。 “太仆不可,太仆于我,如父如师,如此实在折煞明远也。” 杨素拉着黄明远的手,老态龙钟,两眼噤泪,悲戚地说道:“老夫时至今日,别无他法,只求明远救杨家一条生路啊。” 黄明远托住杨素,也不知道他闹得哪出。 “太仆,万万使不得啊!” 杨素被黄明远按在榻上,这才斜躺着。 “明远啊,老夫现在才明白‘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现白头’啊。”说到这,杨素竟然‘嘤嘤’哭了起来。 黄明远实在猜不透杨素的心思,只得顺着他的心意说道:“黄明远深受太仆看重,若是能尽力的,必不敢辞让。” 杨素要的便是黄明远这句话。 杨素也平复了心情,喃喃地说道:“弘农杨氏,自前汉赤泉侯起,到现在八百余年,世代钟鸣鼎食之家,而从安平敬侯(弘农杨氏第一代杨敞,赤泉侯杨喜曾孙,司马迁的女婿)传到我这是第十八世。我自小穷困失意,却不拘小节,胸怀大志,十几岁便初仕北周。三十余年,灭南陈,定江南,御长城,征突厥,南征北战,赫赫战功,我杨素自诩不弱于古之名家,可到了今日,临死之际,却是连药都不敢喝。” 说着,杨素眼角连泪水都流了出来。 黄明远坐在一旁,也不多说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古往今来的君主,哪个不是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富贵啊。这不是你忠不忠诚便能决定的,白起不忠吗?伍员不忠吗?文种不忠吗?李牧不忠吗?可哪个不因此而被杀。我杨素还算是命好,活得久一些,实力大一些,所以天子不敢杀,这才能够老死于病榻之上。可我死后,家族乎?子嗣乎?又该如何?” “咳!咳!” 杨素一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黄明远赶紧上前帮其顺顺气。 黄明远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太仆,为人臣者,敢不忠心竭力?天子与太仆乃是君臣相得的典范,天下之人,无不羡慕,等太仆百年之后,此事也会为人所称赞,是故今日太仆实在是多虑了。” 杨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又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你还年轻,还不懂啊。我也是懂得的太晚了,这才途使名望虚高,死前连家人都不能保。今日唤来明远,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今日死后,来日天子怕是要清算我的子嗣,我不图他们能够大富大贵,唯求到时候明远能够帮着照抚一二,使他们能够留得性命,也不至于让我死了之后,到了祭日也无人来坟前烧炷香。” 黄明远连忙起身说道:“太仆,必不会如此,必不会如此!” 杨素却是紧紧地抓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若是不答应老夫,老夫就死在这!” 眼看杨素这样子,黄明远还真怕他碰瓷自己,因此也不敢强甩开他的手。真不知道他哪里这么看得起自己,竟然对自己托孤献子,自己也没跟他生死情深啊。 虽然无奈,但黄明远只得躬身说道:“太仆如此重托,明远敢不受之。翌日若是玄感世兄等人有事,明远必尽力助之。” “多谢明远!” 如此这般折腾,杨素也耗尽了足够的心思,又闲说了两句,终是身体疲惫,撑不下去了,黄明远便起身告辞。 杨素也没留黄明远,而是让其弟杨约将黄明远送出门。 出了正屋,杨约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送给黄明远,言是其兄的馈赠。 黄明远心中明白这是杨素请托的代价,于是也不推辞,直接拿了东西,便离开了杨府。 等到黄明远走了,杨约和杨玄感来到杨素榻前,询问情况。杨素不由地说道:“黄明远看似忠厚直率,但其实油滑的很啊。想来我今日的一番话,他是能听得进去的。” 杨玄感不无疑虑地说道:“父亲今日与黄明远所言,若是黄明远传到天子那里该当如何?” 杨素乃说道:“放心,黄明远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天子向他问起今日的事情,他该怎么回答。” 说完杨素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黄明远也是人,也有家族,也会害怕,毕竟谁也不想做白起啊。” 杨素又叮嘱长子一番,将来若是黄明远没有造反或者被杨广弃用,他万万不可起兵造反。 而黄明远离开杨府之后,在马车上打开了杨约送给他的盒子。不出黄明远所料,正是一大批的地契、商契,足足有上百张之多。 杨素贪财,之前依仗自己富足的钱财,广求家产,东西二京他的居宅奢侈华丽,早晨拆毁晚上重建,营造修缮从不停止,在各方的大城市,他的旅店、水磨和肥沃的田地、华丽的房子都以千百来计算。没想到这一次杨素拿出这么厚的东西来求黄明远帮着做一件未必会可行的事情,黄明远也不得不赞叹他的大手笔。 可惜这些钱实在是烧手,不好拿。 黄明远将盒子放入怀中,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杨素实在太小瞧自己了,若是没有这盒钱财自己还猜不出他的用意,但这盒钱财送得却是有些画蛇添足。想让自己看到杨素的样子物伤其类,然后与天子生隙,真真是好算计。 不过转念一想,黄明远又有些纳闷,杨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离间自己与天子?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谁为谁作嫁衣 黄明远连夜赶回皇宫,面见杨广,并把这盒子礼物交给了杨广。 杨广向黄明远详细地询问杨素说了什么,黄明远并没把杨素的那些话告诉杨广,只是说杨素希望子嗣能够得到天子的照抚。 杨广又问:“杨素果真要死了?” 杨广还是不相信此事。 黄明远说道:“杨太仆会不会今日死明远不知道,但他说他今天会死。” 杨广听了不发一言,过了一会才说道:“朕知晓了,此事你无需向他人提起便是。杨太仆去后,你替朕送送杨太仆。” “诺!” 杨广很快让黄明远退下,至于那些地契、商契,杨广要交给黄明远,但黄明远却拒绝了。杨广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自己全收下了。 黄明远知道,过不了几日天子便会从其它地方将这些地契、商契给自己找补回来,自己不缺钱,没必要拿杨素送的东西。 黄明远也不留在皇宫,去东宫看了一下杨佶兄弟,便出了皇宫。天子不处罚自己,自己别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终究是个外臣,昨日之事还能说是事急从权,现在可不能赖在皇宫里不出来。 离开皇宫之时,已经是满天的星斗。黄明远仰望苍穹,满脑子都是杨素说得话,心中久久不能释怀。 黄明远承认,虽然知道这是杨素的计谋,可他的话的的确确入了自己的心。这年头,谁想当白起啊。 到了府中,已经是四更天,这七八月份天长夜短,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了。 黄明远回府,又是引得家中一阵鸡飞狗跳。现在黄明远满心疲惫,很多事情也没功夫和妻子解释。 让下人打了一桶水,黄明远好好洗了一个澡。连续的奔波,黄明远都快臭了。或许是太疲惫了,洗着洗着黄明远竟然靠着浴桶睡着了。 差不多睡了一个时辰左右,已经是寅时过半。 裴淑宁虽然怜丈夫疲惫,但也只得叫醒了黄明远,今天丈夫还需要去东宫。她也知道太子的死对黄明远的影响,更知道丈夫心中的烦忧。 黄明远正吃着早饭,陈远和陆贞急匆匆地赶来。裴淑宁吃了一惊,往日陆贞可不会来正院。 “郎君,刚才下边人来报,楚公杨素今日丑时薨。” 听着陆贞的汇报,黄明远并不吃惊,杨素已经断了生机,生死只在须臾之间。 黄明远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事我知道的,我昨夜还见了杨素,他给我说了一些兔死狗烹的话,我能看出来他的用意,但是又觉得他临死之前特意找我挑拨离间一番,实在不值当的。所以杨素的真实用意,我还有点疑惑。” 陈远三人皆愣住神了。 黄明远看三人满是吃惊,便接着说道:“昨夜杨素给我来了一出司马懿诈病赚曹爽,我差点以为他要造反。” 还是陈远反应及时,忙说道:“楚公一面对主公示弱,一面又讲什么兔死狗烹的话,他怕是故意要主公与天子离心,甚至有孙权怂恿曹操称帝的意思,意欲把主公架在火上烤。”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仲长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这对于杨素又有什么好处?” 众人不说话了。 除了杨素对天子不满,故意给天子找麻烦以外,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目的。可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杨素这般人杰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难道只是为给杨广找麻烦,黄明远却是不信的。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直没说话的裴淑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众人大吃一惊。裴淑宁说完,黄明远猛地抬头看向妻子。 裴淑宁接着说道:“若是夫君跟天子闹崩,他们怕是能趁机取利了。” 这时陈远也说道:“夫人说得不错,怕是杨素故意挑起主公的不满,在主公心中扎下一根刺。只要有一天大隋出现乱子,主公若是趁机反叛,便入了杨素的彀中。到时候主公为杨家打开局面,杨家便可趁机仗着人脉、实力图谋天下。即使主公不会反叛,但主公也会顾虑以后会不会落得杨素的下场,与天子离心,而不能为天子用。” 黄明远听完陈远的话,倒是心中一明,有些讪讪地笑道:“这杨太仆真是高看我了啊,竟然把我当成杨家造反最大的障碍了。” 黄明远又冷笑起来,说道:“若是杨素活着,我自是担忧一百二十个心,但杨玄感,的确有才华,但较之其父,目光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啊,杨素高看这个儿子了。” 黄明远想通此节,再不担心。杨素希望自己做那个首乱者,为杨家火中取栗,却不知道最按捺不住地是其子杨玄感,杨玄感才是那个为天下人火中取栗的人。 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换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往皇宫。 果然到了皇宫,便传出了楚公杨素去世的消息,天子为之废朝五日,以示哀悼。 得,杨昭那五日还没有过完,这杨素的五日又来了。 到杨昭的灵前转了一圈,黄明远便带着姐夫张方翼、弟弟黄明襄、家仆黄青等人前往杨素家中吊唁。 弘农杨氏不愧是天底下前五的大家族,来吊唁的人成群结队,不绝如缕,比去东宫的还要多。 杨广也亲自前来吊唁,追赠杨素为司徒,光禄大夫,虢州、蒲州、晋州、绛州、汾州、怀州、卫州、泽州、潞州十州刺史,谥号“景武”,赐给他载丧的鍂车、为他执班剑的仪仗四十人,以及鍂车前后的仪仗队和乐队,还赐给谷子小麦五千石、织物五千段,派鸿胪卿专门监督办理丧事。 又下诏曰:“夫铭功彝器,纪德丰碑,所以垂名迹于不朽,树风声于没世。故楚景武公素,茂绩元勋,劬劳王室,竭尽诚节,协赞朕躬。故以道迈三杰,功参十乱。未臻遐寿,遽揖清徽。春秋递代,方绵岁祀,式播雕篆,用图勋德,可立碑宰隧,以彰盛美。” 杨广给足了杨素死后的哀荣,连最苛刻的人都没有什么可说得。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杨素死去的当日,杨广比旁日都多用了一碗饭。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朝堂发难 接连两场大丧,让本来九月份要举行的开科取士都不得不推迟了。 杨昭和杨素的丧事前后牵连了近一个月,杨昭安葬之后,杨广下旨追封杨昭为元德太子,陵寝为庄陵,并在杨昭的陵墓庄陵旁建造寺庙,进行追念。 黄明远本来想为杨昭求个皇帝的追封,可惜没有前例。到这时黄明远又深恨隋朝在唐高宗和武则天夫妻之后了,可惜了夫妻二人那么多的骚操作现在却没法引为前例。若是有李治追封太子李弘为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礼葬于恭陵的前例,黄明远也敢在人前为杨昭争一争这个天子的名号。 现在只能从杨佶兄弟等人入手。 黄明远这边在酝酿新一轮的攻势,而杨暕那边早就高歌猛进了。虽然之前杨暕大闹杨昭灵前的事让杨广狠狠地训斥了杨暕一顿,同时也因为杨暕的豺狼之性使得他在人前失了很多分,但他毕竟是天子唯一的儿子,因此愿意给其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的人比比皆是。 杨昭死后,朝内外都很关注此事,都认为齐王杨暕应当被立为继承人。杨广命吏部尚书牛弘为杨暕精选官员,王公大臣因此多推荐自己的子弟。 八月初,有大臣请求天子将杨昭身边二万多属官、军队都归于杨暕,东宫旧臣震恐。 众人看的清楚,对方这是想先造成既定事实,然后再以此推杨暕登上储位。可若是杨暕得势,能用他们这些先太子的旧臣吗?还不得统统扫到垃圾堆里。 这样的结果叔叔可忍婶子也忍不了。 到了这个时刻,太子旧臣也不得不反击了。一场轰轰烈烈地决战大幕被拉开。 八月十五日望,大朝会。 朔望之朝,本来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到了现在,基本上便是一群久不上朝的老臣见见天子的日子,既不会议事,也不会断事,不过是走个流程。 众人本来也是这般认为,一顿流程过去之后,便要散场。 这时监察御史崔仁恕站出来请天子下旨驳斥“将元德太子属臣、军队归于齐王”的言论,以正视听。 众人皆是大惊,这件事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毕竟也只是私底下地动作,还没宣之明面上。崔仁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其推到众人面前,众人实在没有准备。 当然,很多人也知道崔仁恕是黄明远的人,看来黄明远是准备主动出击,不愿坐以待毙了。 杨广闻之,眉头一皱,他也清楚这是黄明远指使的,可这种场合,黄明远想干什么? 杨广并不想黄明远落杨暕的脸,毕竟他现在就杨暕一个儿子。 杨广不虞地看向黄明远,黄明远并不避让。双眼互视,眼神中却是一样的坚不可摧。 “这事稍后再议。” 杨广并不想在大朝会上将这个窗户纸捅破,实际上这件事并不只是杨暕的人在私底下运作,杨广也有这个目的。 崔仁恕早就知道杨广的反应,因此扑腾一声跪下。 “圣人,元德太子尸骨未寒,而奸邪之徒却是意图用这种方法来谄媚齐王,使齐王陷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地步。若是圣人不进行干涉,这些奸邪之徒为了幸进,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啊。臣知齐王素来礼敬兄长,爱护弟妹,乃是贤王,可这些日子这些奸邪之徒任意妄为,沆瀣一气,使得齐王风评受损,现在满洛阳城都认为齐王故意在太子的葬礼上大闹,乃小人得志之态。如此骇事,不可不查啊。” 说完崔仁恕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杨广满脸恼怒,厉声呵斥道:“朕说了,这事稍后再议。” 崔仁恕说道:“圣人可等得,齐王等不得,太子殿下等不得啊。” 恼羞成怒地杨广拿起桌案上的镇尺就丢向了崔仁恕,正中其头。崔仁恕立刻便被打的头破血流。 此时的崔仁恕血流了一脑袋,顺着脸往下淌,半个脸都是血红色。杨广也没想到砸地这么准,一时之间有些失色。 此时崔仁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杨广说道:“圣人啊,江山社稷,不可轻视啊。满朝文武都看着,天下百姓都看着,不能让奸邪之徒坏了这大隋社稷啊。” 说着崔仁恕竟然向大殿上的柱子撞去。 幸好一侧的侍卫拉住了他,才没让崔仁恕脑浆迸裂。可他流了这么多血,此时早就精疲力竭,因此就这么晕了过去。 自从虞世基怒撞大殿柱子后,谏臣都学会了。 “好!好!” 杨广气得脸色发紫,指着黄明远说道:“鲁国公,你有什么意见。” 杨广很清楚崔仁恕的幕后主使是谁,因此更加愤怒。此时竟然直接唤黄明远的爵位,可知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 黄明远心知此时该是自己的表演了,因此站出来说道:“回圣人,臣也以为该好好管管这些不知实事,只知道一味幸进的奸邪之徒了。” “好!好!” 杨广紧盯着黄明远说道:“你也以为不能将元德太子属臣、军队归于齐王?” “是!” 黄明远行了一礼说道:“这众人妄言,本就是无稽之谈。太子的属官怎么能交给齐王呢?难道齐王是太子?是故正如崔御史所言,凡有此上奏者,皆是其心可诛。” “鲁国公此言不妥。” 这时队伍后面一年轻之人站出来说道:“太子薨逝,数万属官、军队自不能空着。早早交予齐王,不是更好地利用吗?” 此人正是杨暕妻子的堂兄,京兆韦氏上庸郡公韦世康之子内史舍人韦福嗣。 黄明远看也不看,怒斥道:“滚下去,这时什么场合,除朝中的宰辅和进谏天子的谏臣,有你一个小官说话的地步。” 黄明远怒发须张,吓得韦福嗣一个趔趄。 “鲁国公好大的官威!” 黄明远打了小的,出来了老的。刚才怒斥韦福嗣,韦家人自然不满,所以太常少卿安邑县伯韦霁站出来给韦福嗣撑腰。 黄明远看也不看,转过头去,对杨广说道:“天子名鉴,今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及至花甲古稀,还有数十年之久。众人急着将元德太子属臣、军队归于齐王,置天子于何地?” 此时杨广已经不再发怒,他倒想看看黄明远到底要如何收场。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一石多鸟 杨广说道:“鲁国公,正如众人所言,这数万属官、军队,总不能白白耗着。” 黄明远立刻说道:“天子明鉴,天子春秋正隆,而元德太子新丧,无论如何都不适合新立太子。既然如此,天子何不缓个几年,好真正培养一位能比肩元德太子的储君。至于东宫的属官和军队,本是为太子所设,既然元德太子已丧,自是无需再留,不若将东宫的属官、军队各自裁并,以稳定局势。等到来日朝廷有了新的储君,也可再行组建属官、军队。”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黄明远这是要亲手将东宫党给捏了一个粉碎。众人不由得赞叹黄明远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么一股力量,摧毁起来眼睛都不眨。现在的河南王等人太小,理所应当的不如齐王。 所以河南王无论如何都无法掌握这份权利。既然如此,与其便宜了齐王,不如毁了。 可若是黄明远说的能成,再缓上几年立储,到时候河南王等人也已经长大,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看到杨广有些犹豫,黄明远急忙跪在地上再次说得:“天子明鉴,先帝早崩,而圣人登基不过两载,正是该大刀阔斧建功立业之时,何必为细枝末节所扰。至于后世之事,怕不得二三十年之后,何必如此匆忙。” 此时的黄明远已经是图穷匕见了。 为了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明远大声喊道:“圣人,明远与圣人恩若父子,明远无以为报,今日以天起誓,若圣人百年之后,明远必以身追从,侍卫陵寝,以报圣人之大恩。是故今日,圣人切莫做日后后悔之事啊。” 众人看着黄明远都呆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黄明远是不是发誓圣人死了以后,他要殉葬啊。 杨广也为之动容。 此时的杨广站起身来,走到黄明远身前,将其扶起。 “明远之忠诚,朕知之,朕知之。既然如此,东宫属官、军队的善后之事,便交由明远去办。” 说完,有些疲惫的杨广便摆摆手,让众人退去。 不少人后背都湿透了,跟看了一出大戏一般。而一些齐王党羽的重臣,心中都不得不承认今日败的不怨啊,黄明远连命都赌上了,他们还怎么玩。 所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日齐王一党被黄明远打掉了气势,再想推齐王上位,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众人都各自散去,今日种种,心中自是有一杆秤。不过不得不承认,不管黄明远是北地的,还是洛阳的宰辅,其骨子里那股子狠劲却是从没有失去。 此时的殿中,杨广只留下了黄明远。 看着黄明远,杨广心情复杂,最后化作一阵长长地叹息说道:“今日明远将了朕一军,朕从未想到过。” 黄明远“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是明远不忠不孝,让圣人为难了。” 杨广无奈地说道:“你不是最不喜欢麻烦,你不是要明哲保身,为什么要出这个头啊?” 黄明远此时已经满脸是泪,伏在地上说道:“圣人,明远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看着昭哥留下的骨血被他们所害了啊。我答应过昭哥,要昭哥好他们。” 杨广怒声说道:“胡说八道,有朕在,那个敢害他们?” 黄明远说道:“圣人在,明远自然放心,可圣人自问,若是有一天圣人不在了,齐王坐上那个位置,他能够留佶哥兄弟一条命吗?” 杨广身子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上次黄明远就提出过这个问题,这一次杨广不得不认真考虑了。 杨广走了,只留下黄明远一人跪在大殿之中。这大殿满是空旷,开阔的让人心酸。 黄明远离开皇宫,其弟黄明襄早在端门外等着。 看到弟弟,黄明远忙问道:“六郎,伯度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 听到崔仁恕没事,黄明远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之事多亏兄长,才得以险胜!” 黄明远有些自嘲道:“这算什么胜利,顶多是两败俱伤。” 黄明襄看着兄长,欲言又止,到最后终究没有忍住,问道:“兄长今日在朝堂上的话是认真的?” “什么话?” “就是圣人百年之后,兄长以身追从,侍卫陵寝。” 黄明远看了一下弟弟,问道:“有何不妥吗?” “可是。” “圣人本就不对齐王有多大希望,今日齐王成不了太子,怕是永远都成不了太子了。而我摆明车马的支持杨佶,如果今日不向天子许诺殉葬,你以为天子会放心我,不怕我成了下一个文帝?” 看到弟弟有些担心,黄明远拍着弟弟的肩膀说道:“我若是在天子死后不是,天子就得让我在其死前死。所以啊,我要殉葬,并不是早死,而是晚死。” 黄明襄若有所悟。 “六郎,这一次,我不准备让你留在朝中的了,没多大意义。你做好去江南的准备。” 黄明襄点点头。 黄明襄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兄长既然知道齐王成不了太子,又为什么要将东宫旧臣打散了呢?” 黄明远看了弟弟一眼说道:“齐王成不了太子,但东宫的一切天子却可能交给齐王,以安人心。况且我留着东宫旧臣干什么?结党营私,还是等着这些人以后再合起伙来反对我?哪有什么东宫旧臣啊,现在只有孤臣黄明远是皇长孙的依靠。” 黄明襄大悟,兄长一步棋看数步,真正的深谋远虑。 黄明远回府之后,便借口养病闭门不出,果然过了没两日,天子下诏,封元德太子长子杨佶为晋王,次子杨倓为燕王,三子杨侗为越王,四子杨侑为代王。又以黄明远次子山阳郡公黄维烈尚元德太子长女清河公主。 同时,太子又下诏罢除东宫属官,另行安置。其中陈孝意被任命为刑部比部侍郎;柴孝和为泗州长史;狄孝逊为管州司马。而黄明远的弟弟黄明襄被任命为江南转运副使,也远离了朝廷中枢。 对于黄明远来说,江南之地,有欧彦、李旰、李惠、王增辩、陈棱、韩谊等人,再加上黄明襄,有人有兵有粮,算是固若金汤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科举之道 自从进入九月之后,连着下了两场秋雨,已经将秋老虎的暑气给浇灭,因此天气转冷,没两日便凉意颇深了。 虽然之前的诸事耽搁,但到了九月十日这一天,科举考试进士科依然如期进行。时间不等人,离寒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一大早,房玄龄便提着书箱早早的来到了科举院外等候。大隋原本没有过科举考试,更没有能容纳数千人考试的地方。不过这对建设狂魔杨广来说都不是事,很快杨广大笔一挥,便下令在清化坊建了一座科举院,作为考场。此地之大,能容纳八千举子同时考试。 房玄龄自以为来的算早的,没想到科举院外早就有星星点点的人,很多人兴奋的大半夜便赶到此地等候。 很快还不到辰时,整个科举院外已经聚拢了一大批的考生。这些考生来自五湖四海,年龄、身份各不相同,但此时众人满是热情,脸上的喜悦洋溢。天可怜见,圣人降恩,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能改变命运的计划,可不敢不抓住。 眼看人越来越多,整个科举院门口的道路已经完全堵塞。 这时从清化坊外涌入了大批的军队,将整个科举院团团围住。众人正面面相觑之时,这时考试院的大门打开。 门中走出一人,正是吏部侍郎高构(高孝基),他阅卷官之一,也是此次考试的直接副审。 高构站到大门前,朗声说道:“天子隆恩,怜尔等寒窗苦读,入仕不易,因此开科举士。为保证此次举士的公平,凡有挟私夹带舞弊者,一经发现,立刻逐出,永不叙用,尔等切莫自误。” 说完,高构也不再管底下议论纷纷地众人,便进入科举院,这时便有士兵上前维持秩序,引导士子进入科举院。 开始不少人还存有侥幸心理,觉得高构之言,不过说说而已。很快便有人被搜身发现夹带,立刻便逐出,任凭这些人如何哭述,都没有办法。 场中众人,皆是一惊。 负责搜身的骠骑将军段文操上前说道:“刚才高侍郎已经说了,不要侥幸,尔等再有夹带者,如此人下场。” 黄明远一开始便将这次考试按照明朝的科举考试去进行,因此省去了升级关,直接进化成最终版。 不少人都是高门大族出身,对于士兵的搜身很是不满,觉得有辱斯文。 这时有一个被搜身的世家子弟,对向他搜身的士兵大骂道:“尔等氓吏,如此对待我等冠冕大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狗屁开科举士,我绝不受此屈辱。”竟甩甩袖子,愤然离开。 段文操不为所动,站出来对众人说道:“还有没有要走到,不愿意参加的,尽可离开。” 果然一些世家大族子弟,纷纷离去。对他们来说,当官本就是一件易事,根本不需要在此受辱。 当然大多数人没有这些人的出身,因此虽然不满,但并未离开。 段文操又说道:“尔等不要以为搜身是对尔等的羞辱,这是鲁国公对尔等的爱护,科举考试若无公平,尔等以为自己能成功登顶吗?” 这时不少人也觉得的确如是,而那些本就没有舞弊的更是点头。 房玄龄跟着前进的队伍缓缓向前,这时身后的一名士子说道:“鲁国公真长策啊,听说整个开科取士都是鲁国公一手操办的。” 还有人欣喜地说道:“走了那些世家大族子弟,不知能空出多少名额。” 不少人也如此认为。 这时一名年轻的士子说道:“未必尽然,走了这些人,怕是这次考试能否入了朝中人的眼也未必可知。” 房玄龄一惊,他也是这般想法。 此人在房玄龄身侧一队后一个位置,因此房玄龄斜转过身去,向此人拱手道:“在下齐州房玄龄,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卫州宋正本。” 房玄龄问道:“宋兄以为今日之事,会影响我等的授官?” 宋正本说道:“摆明的事情,没有世家大族参加的考试,世家大族会重视吗?” “还有鲁国公!” “总会有人为难的。” 这时队伍向前,二人也未及闲谈,便跟着向前。 到了门口,果然有士兵上前解了房玄龄的头发,进行搜身,还查看了其携带的书箱,眼看没有问题,才让他们进去。 进了院中,竟然有人领着他们去洗澡。 当然不是让他们去大池子泡澡,黄明远还害怕传染花柳病呢。后世惨痛的教训,不可不防啊。 不过黄明远将大浴池隔成了上百个一步见方的小池子,每人一个,洗个干净。 宋正本见此,不由得笑道:“这鲁国公誓要把这次考试变得最公平的了。” 幸好提供的水不凉,否则这天还容易感冒。 等到房玄龄洗完澡,穿上衣服,已经折腾了大半个上午了。在兵丁的引领下房玄龄进了自己的考房,等待着考试开始。 作为黄明远的表兄,房玄龄要做官很容易,实际上黄明远屡次提出征辟房玄龄,但他都不愿,他看不上大隋。这次开科取士,与其说他是来考试的,不如说他是抱着见识的心态来的,见识科举取士,见识天下英才。 眼看考试也没开始,房玄龄便与邻房聊起天来。 不少大家出身的士子在这种场合,并无禁言的觉悟,反而因为见识有些如鱼得水。临房的人叫杜如晦,比他小五六岁,出身于京兆杜氏,家世显赫,不过他这一支却相对比较平庸。不过房玄龄与杜如晦交谈之后,便发现对方才华、见识皆是不凡,聪明识达,王佐才也。 二人虽然初识,但相互却皆是敬佩,因此不知不觉竟契合。正欲深谈,这时有巡逻的官兵将他们喝止。 考试呢,还以为墙角唠嗑。 房玄龄只得平下心来,不再言语。不过今日见识的宋正本、杜如晦等人皆是人才,房玄龄有些觉得自己这几年待在齐州有些坐井观天了。 此时未时过半,还不开考,房玄龄也等得有些心急。 这考试正常情况下已经开始半个时辰了才对,难道发生了意外。不过房玄龄也不敢和一侧的杜如晦商量,而是渐渐盘算起来。 实际上这个时候,真的出了大事。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舞弊事件 黄明远翻看着几份小抄,满是沉默。 这次考试有人夹带小抄很正常,黄明远早就预料到了,毕竟有考试就会有作弊,因此他并不以为意。 上午搜身的时候,黄明远也去了前院,主要是担心因为搜身一事会出现士子大规模的抗议事件,因此提前一步待在前院等着解决问题。 出乎黄明远意料,除了一些世家大族子弟咆哮而出,大部分人心态都很平和,也没人现场抗议,让黄明远准备好的力挽狂澜扼杀于想象之中。实际上黄明远不知道的是大部分士子因为缺少入仕途径,只得成为小吏或者是谋士,这一次有这样一次幸运的机会,哪有人敢冒然闹事,误了前途。 而且搜身之事让不少人窃喜,毕竟场上还是不作弊的人多。 黄明远闲来无事,便顺手翻越起竹筐里的小抄。这些小抄都是证据,为了以防万一,黄明远都令段文操将其收集起来。 这时候的小抄虽然没有明清时那么发达,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些人,有把小抄放到吃食里的,有把小抄缝在衣服夹层,还有人把小抄藏到头发里······真是让人佩服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黄明远看着小抄的内容,有经学,有诗词,也是五花八门。 翻了一份,竟然还是几道判题,真是厉害。连续翻了几份,黄明远心中沉了下来。连看的好几份小抄,有数个是判题,而且答案几乎差不多。 黄明远叫来几个书吏,令他们分门别类的整理这些小抄。众人七手八脚忙活完,黄明远一看结果,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些小抄虽然各种各样,但有十几份小抄的答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若是一份两份还好,但十几份都这样,黄明远决不相信这是巧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黄明远心中猜测怕是考题泄露了。 黄明远立刻匆匆前往内院,此时副主考官元寿、崔仲方、虞世基,考官高构、苏夔、诸葛颍、柳拚、庾自直等人皆在。 黄明远将十几份小抄交给众人传阅。 元寿不解,乃问道:“鲁国公,此时开考在即,你不知道从哪找的这些东西给我等观看,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黄明远正色道:“元太府,这些都是今日的考生夹带的小抄,你还没看出有问题吗?” 元寿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问题,不少寒伧之人,为求幸进,不惜败德辱行,今日这么多小抄就是不以德行选人的弊病。鲁国公选人之时,可是要睁大眼睛啊。” “元寿!这里不是你说风凉话的地方,你好好看看,这些人夹带的小抄答案皆是相同,还看不出来问题吗?” “今日数千人参考,十几份小抄相同,这有什么问题?” 黄明远看向众人说道:“今日虽然数千人参考,但抓到的作弊考生不过四十余人。而这四十余人之中,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答案相同,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众人听到黄明远的话,皆是一惊,不少人脸色也难看起来。 元寿站出来说道:“鲁国公不过是猜测而已,有可能这就是巧合呢?也有可能是这十几个人一起作弊呢?” 黄明远根本没搭理元寿。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诸位,我怀疑今次的考题已经泄露了。” “啊!”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而元寿不由得说道:“鲁国公,今日大比,你不要胡搅蛮缠,有谁拿着几个小抄便说考题泄露的。” 黄明远继续不搭理元寿,而是从桌上将考盒搬到了众人面前。 黄明远打开考盒,这里面有杨广亲自出的题目,被火漆封在信封里,连黄明远本人都不知道具体内容。 黄明远将信封交给一侧的虞世基,然后说道:“众位同僚,你们且一一传看,这考题是否被打开过。” 众人一一传看,皆是言没有被打开。 黄明远乃当着众人的面将火漆撕开,把考题放在众人的面前。 虞世基代众人打开考题,高构拿着一张小抄进行比对。刚开始的制式文章还有不同的地方,但到了后面的判题,竟然与小抄完全对应。 众人心中明白,不管这小抄的答案是否正确,这泄题一事,怕是准了。 包括元寿、崔仲方、虞世基、高构、苏夔等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元寿也不说话了,但却有些幸灾乐祸。考题泄露了,看你黄明远怎么考试。 黄明远让虞世基立刻前往皇宫,去向天子禀报此事,一边又命段文操去抓这些夹带小抄的士子。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次开科举士,一旦不能顺利进行,怕是打了天子的脸啊。 这时崔仲方站出来说道:“今日开科取士,乃是国之大事,但现在考题泄露,为了以示公平,今日考试应该停止,然后等天子裁决。” 考试不能如期进行,最高兴的便是崔仲方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人。一旦这次考试停止,便会有人上书天子,请求罢黜开科取士的制度,到时候能不能举行下一次的考试只有天知道。 “不行,这次考试绝不能停止。” 黄明远当然清楚崔仲方的意图,因此更不能让他如愿。 “开科取士,为国选才,天下瞩目,一旦停止,整个大隋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这责任你们谁能担得起。所以这次考试,必须要考,还要顺利的考下去。” 众人皆是没有说话,黄明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违逆。 诸葛颍建议仍旧按照天子的考题来考,将错就错,但也被黄明远拒绝了。 明知道试题泄露,还继续使用,这不是给天下人话柄吗?巴结天子也不是这么巴结的,黄明远可不想让这次考试蒙垢。再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主导了这次考试,玩砸了不也得找自己。 这是史上第一次开科取士,决不能夭折。 “我决定重新拟题目!” “重新拟题目?”众人皆是一惊。 “对!” 黄明远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开科举士乃天下盛事,我等必须得给天子和万民一个交代,否则何以服人。” “圣人那里?” “无论出了何事,我担着。” 毕竟黄明远是主审,他这么决定了,众人也没有意见。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处之泰然 既然黄明远拍板决定,也没有时间耽搁,黄明远便和众人当场出题。 历史上隋唐进士科,诗赋是主要内容,不少人向杨广建议考诗赋,但被黄明远劝阻。黄明远上书杨广,今次开科取士,是为大隋挑选治国之才,不是选拔诗人。若论诗词歌赋,疏人比得过陈叔宝? 陈叔宝是个典型的反面人物,陈后主在诗词歌赋方面可谓当世翘楚,但一个君主不专心于治国而醉心于诗文和音乐,岂不可笑。杨广虽然也擅长诗赋文章,不过他素来不耻陈后主,黄明远以陈叔宝劝谏,杨广立刻便赞同了黄明远的主意。 因此得以定下了经义、策论为主的考试内容。 黄明远设计将考试分为两场,如明清科举一般,不过省去了经义考试,五经这个说法,早在汉朝便形成了,不过大隋朝时没有统一的经典,使得科举制度在经义考试方面仍然困难。这考试根本没法定答案,因此也便省去了经义考试。 第一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又三日考第二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反正在黄明远看来,明清的科举考试内容已经足够充足了,黄明远也没法跟后世考公务员一样设计个行政理论和申论让大家来考。 因为是第一次考试,内容相对简单不少。 而且第一场实际上是考士子的对政务的处理能力,包括赋税、断案、屯田等事,以及公文写作能力,实际上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后备人才,还想做大官,做梦去吧。 十余位考官坐到一起,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拟了数十道题。黄明远作为主考官,看了一下众人出的题目,将几道太难或者是太简单的去除了,然后又把同类型、同内容的题目也去除了,从中选取了题目作为考题。 然后黄明远想了想,又在其中增加了一道算术题,以考赋税的形式放到题目中。考试没有数学,那少了多少的乐趣啊。 对此众人并无意见,黄明远担了大责任,自然有大权力。 考题出来之后,黄明远让人将新的试题写到牌子上,并命人将这些牌子举着给众人观看。现在印刷术也不普及,而且容易泄题。 外面的众人早就不耐烦了,可考场内开始严禁喧哗,更有无数人开始巡逻。众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合适,只得蜷缩于考房之内,不敢妄动。 很快有兵丁出来,示意众人考题出来了。 房玄龄从考房内探出头去,看到兵丁举着的牌子,连忙将题目抄了下来。十道题,题量也算是不小,说是要考三天,其实后天酉时过半便要交卷,实际上只有不到两天半的时间,甚是紧张。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考试,但黄明远早将试题的类型公布天下,因而也做了准备。房玄龄誊抄好题目,粗略一观,发现题目似乎并不太难,因此倒是松了口气。 不少人拿到题目,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眼看天色不早,自早饭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房玄龄早就饥肠辘辘。刚才不知道情况,他也不敢用饭,现在虽然题目下来,但吃饱才有力气答题不是。 房玄龄又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火炉烧了一锅水,将带来的饼掰碎了,放上一些熟羊肉,在锅里煮。黄明远告诉过他,考试之中千万别喝凉水,省得拉肚子。房玄龄携带的这小火炉正好派上用场。 不一会水开了,放也煮好了,房玄龄的简易版的羊肉泡馍闻起来是喷香扑鼻。虽然房玄龄手艺不咋的,但这时候了,有口热乎饭可不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很快,房玄龄考房内诱人的滋味便传到了四周考房之内。 不一会周围的的人也闻到了香味,有两个巡逻的士兵也过来查看究竟。 房玄龄自是旁若两人,并不在意。这时候只有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考试,否则三天两夜得脱一层皮。房玄龄给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泡馍,真是令人垂涎三尺。 这时一侧的杜如晦也闻到了香味,隔着板子忍不住说道:“君有佳肴可享,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杜如晦又没人提醒,不过带了些冷糕点,哪里准备的这么齐全。因此看到房玄龄的饭,饥肠辘辘的他也是羡慕的紧。 房玄龄遂又盛了一碗,让巡逻的士兵给杜如晦送去。 这巡逻的士兵见此也是气得发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你是来考试还是来野餐啊。 这时巡场的高构也发现了这里的事情,便皱着眉头上前问道:“你这学子,不好好答题,反而吃吃喝喝,将考场当做什么了,你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吃饭的?” 房玄龄却是并不紧张,而是行了一礼,向高构说道:“非是在下胡闹,只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在下担忧吃住不好,伤了精神,有碍答题,这才造次。此事虽然突兀,但考试之前也没有明文禁止,所以晚生此举,并不违规,还请先生明鉴。” 听到房玄龄的辩解,高构倒是觉得房玄龄这个人不一般,旁人参加这种考试早就战战兢兢,见到考官责备更是汗流浃背。而房玄龄却是当着自己的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已经领先无数人一筹。 高构便说道:“公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愿保崇令德。”却是把房玄龄当成了一个有本事的人。 房玄龄倒是宠辱不惊,并不以高构的夸奖而欣然自喜,回了一礼,然后坐下继续答题。 高构巡场完之后,回到考官的屋子,便向黄明远讲起了此事。黄明远一听便知道是自己的表兄房玄龄,没想到自己给他烧水的炉子,让他弄出了新花样。不过高构能一眼识得人才,也是不凡。 黄明远倒也不提与房玄龄的关系,而是说道:“此子说的有理,磨刀不误砍柴工,是我们疏忽了。这众人连考两场,六天五夜,不少身体不好的士子怕是直接倒在考场上。不能让士子因为物外之因而思绪不佳,影响了考试的发挥。” 因此黄明远下令供应士子们充足的热水和热饭。 众人闻之,皆称黄明远贤。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舞弊内幕 考生们考了六天五夜,黄明远也没有在考场内待着,将考场中的事情交给众人之后,黄明远便前往皇宫。 黄明远倒是不担心有人会使坏,出了叉子,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了。而且为了防止元寿、崔仲方耍花招,黄明远连二人也一起带上了,因此考场中能主事的只剩下刚从皇宫中回来的天子心腹虞世基。 现在对于考官根本没有成行的制度,因此也没有考官不准立场的说法。 黄明远到了皇宫,果然杨广刚发完一顿脾气,晋王杨佶也在这里,应该是杨佶劝好了杨广。黄明远看到这很高兴,至少这说明杨佶对杨广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见过圣人!” 杨广看到黄明远,赶忙询问关于科考的事情,担心会出了问题。杨广素来骄傲,若是在这件事上闹出笑话,跌了一个大跟头,杨广非得杀人不可。 “请圣人放心,此事必无缺漏。” 对于黄明远命人重新拟题的事情,杨广很满意。黄明远当机立断,没让朝廷的声名受到损失,值得奖赏。当然也就是黄明远,这是有担当有责任,换了别人杨广又可能说是擅权妄为了。 黄明远待了没多久,黄桃树便带着人汇报审理情况。 杨广接到消息,便命黄桃树严查此事。实际上这种案子真的没有多疑难,不过是天子想不想查的问题。 黄桃树接手之后,直接逮捕了所有能接触到考题的内侍和宫女,严加审讯。黄桃树可不讲什么证据,一切严刑开道。本来能接触考题的人就少,众人也不是什么忠贞义士,三木之下,还有审不出的。 内给事张德和内仆局书令史伍习二人有重大嫌隙,从天子定题到交给黄明远这一段时间,只有此二人有机会查看。 当然没有人怀疑题目从黄明远这里泄露。 黄明远从拿到题到打开题盒,一共不过一个多时辰,哪里去做的题目答案。 二人也很快招供,而且指使人还不尽相同。二人供称,指使张德的是武城县公独孤贺;而指使伍习的乃是尚衣奉御萧璟。 看到这个结果,没人说话了,连杨广都有些为难。独孤贺是杨广五舅独孤顺的儿子,而萧璟是萧妃的四弟。二人皆是皇亲国戚,身后有着庞大的家族。若就只是牵扯二人,杨广处置了也没什么问题,他担心是独孤家和萧家牵扯到这里面。 黄明远见此,上前说道:“圣人,无论是独孤贺还是萧璟,未必是真凶,也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杨广脸色难看地说道:“既然是有人陷害的,为什么不陷害别人,只陷害他们。” 黄明远语塞。 对于此事,黄明远也不干涉,只看杨广与独孤家和萧家的利益交换了。至少现在杨广还不能放弃两家。 杨广看着黄明远说道:“明远,黄桃树从宫内查,你也要带着人从宫外查,主要是题目怎么泄露给那些考生的,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黄明远看着杨广说道:“圣人以为此事跟独孤贺和萧璟无关,另有人作祟?” 杨广脸色难看地说道:“既然查到了,一定跟这两个蠢货有关,跑不了。可是独孤贺为人勇而无谋,萧璟也是个没脑子的。这次科考舞弊,如此环环相扣,绝非这二人能设计的。朕怕这两个蠢货为别人火中取栗,成了别人的棋子。” 黄明远点了点头,他也这样认为。今日若不是第一场考制式文章和判题,导致士子夹带的答案大同小异,黄明远也发现不了这些小抄的关联。因此哪怕抓到舞弊的,也以为是普通夹带放过去了。 一旦考完试案发,舞弊的事情再爆出来,朝廷就难看了。这么狠辣的计策黄明远也不认为是这两个家伙能设计的。 此时舞弊案没有爆发,除了被抓的,之前被赶出考场的考生也没来得及离开洛阳。实际上黄明远在发现小抄有问题之后,已经命人抓捕了几个人,扣押在军中。 幸好之前这些考生都有登记,也有花名册。 黄明远命人挨个排查这些考生的笔迹,又捉拿了十余人,尽皆交给黄桃树的内卫审查。 这些考生本就没见过严刑峻法的场面,很多便将案件吐露了一个干干净净。 黄明远顺藤摸瓜,按照这些人的供状去捉拿那些卖给他们考题的人,但很遗憾扑了一个空。 线索至此便断了。 这时候没有天网,没有监控,想找到这些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黄明远也只得命人盯着这些客栈,酒馆,看能不能幸运地抓获他们。 不能再查下去了,或者也用不着查下去了。这种案子,实际上查出来是谁也意义不大,杨广给人定罪,也不是非得要有证据。 黄明远返回皇宫,杨广正在查看关于独孤贺、萧璟二人的证词。 杨广越看越愤怒,这独孤贺供认自己竟然是喝多了,也不知道被谁怂恿着,便做了此事。而萧璟也差不多,别人怂恿,却找不到幕后主使人。 杨广勃然大怒,这是把自己当傻子。杨广真想不分轻重将两家处置了,可没办法,一个母族,一个妻族,处置了两家,独孤皇后的脸面怎么办,萧氏的脸面怎么办。 黄明远这边也没有查到什么。 眼看杨广愤怒,黄明远便劝道:“圣人明鉴,既然已经找到独孤贺、萧璟二人,无论是不是独孤家还是萧家,这板子都要打到两家身上。两家若是不服,便让两家自己找怂恿二人的人。 实际上到底是谁泄露了考题不重要,无外乎这三大世家集团。圣人不如顺水推舟,引得几家相争,到最后自有人来找圣人。” 杨广眼前一亮,这倒是各好办法。 很快杨广下旨独孤贺、萧璟二人革职、削爵,贬为庶民,流放巴州。独孤家和萧家也不敢劝阻,只得任凭杨广发落二人。 杨广密令独孤家和萧家自行找到那个舞弊之人,否则重惩。对于杨广来说,两家找不找得到他不关心,只有能搅乱这些世家的关系。而且这件事就像一把利刃一样悬在各家的脖子上,只要杨广愿意,他可以让任何人成为舞弊之人,倒是给各家一个足够的威慑。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榜上有名 经历过六天五夜的考试,房玄龄感觉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场。交卷之后,房玄龄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科举院走了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感觉脑子清明了不少。他的小火炉第二日便没有再用了,要不然天天羊肉泡馍,真成了来野餐的了。 一同出来的杜如晦等人,比他还惨。房玄龄有黄明远提醒,准备还充分,至于杜如晦等人,哪里经历过这般场合,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渡过了六天五夜,真的像割了一层肉一般痛苦。不少人都是被院里当兵的给扶出来的。 反而是出身贫寒的宋正本,从小过的日子远比这要艰难的多,虽然数日辛劳,但总算是有吃有喝,因此反而不觉得难熬。 “我终于又活过来了。” “这怕不就是圣人说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了。” “我带的点心第三天就吃完了,若不是鲁国公让人提供了热水热饭,我等怕是已经饿死在里面了。” 众人七嘴八舌,无不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放榜之日,要在十日之后,众人还得滞留洛阳一段时间。这些士子来自天南海北,家境、身份也千差万别,考试之前,不少人苦读,也没多少人出来玩乐。这一考完,不少人如脱缰的野马,开始依红偎翠、灯红酒绿肆意放荡起来。 整个洛阳因为这些涌进的士子,也显得格外繁华、生机了不少。 不过黄明远等人却没那么幸运,这时候众人要忙着阅卷。数千份考卷,需要一一弥封起来,幸好无需誊录,否则过程更麻烦。 不过这也没法阻止草率阅卷的发生,数千份试卷,哪看得完。阅卷官分别是黄明远、元寿、崔仲方、虞世基、高构、刘炫、诸葛颍、柳拚、苏夔、庾自直十人,除了正副主考官外,刘炫是着名的经学家,诸葛颍、柳拚、庾自直三人这是杨广的御用文人。 为了减少对考试结果的争议,黄明远直接引入了打分制。两场考试各五十分,最后进行累加。 除了黄明远以外的九位阅卷官分成了三组进行共同阅卷,这样使得每份试卷有三个人进行阅卷打分,最后的结果还要报到黄明远这里核准。 十人几乎用了好几个通宵,才把这些试卷改完。 可能是大隋这些年累积了无数的人才,虽然这次考试的题目新颖,但九十五分之上的,有数十人之多。当然这也与题目相对简单有关,参与考试的大多都是中小家族以上出身,对朝政和公文本就熟悉,因此考试起来也便得心应手。 不过从第二场的策论来看,倒还真有不少人才。 黄明远为此来专门收录了一些成绩不高,但是策论写的很好的考生,这些人都是因为出身低,没有经验,这才写不好公文的,但是光凭策论也能看出其见识、学识,经验是可以培养的,但思维、目光有时候也看天赋。 等到排名的时候,大家争议又来了。现在还没有殿试这一环节,因此这场考试便要定最终名次了。虽然大家都有分数,但满分的有五六个之多,总得有人第一。 众人拿着卷子相互争吵,但互不相让。很明显一个进士科第一名并不重要,但排名却是代表了地域势力的争夺。 虽然现在还弥封着,但考生的政治倾向却看得出来,由此以此推论身份也便不难了。 黄明远呵斥众人一顿,也不管你是谁,这时候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最后黄明远定下这六个满分的统一列为进士科甲等,以成绩定名次。至于成绩,十名审阅官再次分别阅卷,统一打分,然后再算。 这样虽然有恶意打分的情况,但至少让所有人无话可说。而且黄明远还要求去除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再算平均分,基本上做到了真正的公平。 如此折腾一番,六个人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黄明远亲自拆封,高构、苏夔统计,虞世基誊名,将这六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红纸之上。至于分数,为了避免争议,并未写上。 黄明远看看这六个人的名字,好家伙,果然到哪里是金子都会发光。 第一名,房玄龄,齐州临淄。 不出黄明远所料,自己这表兄历史上就考过状元(进士科第一),这次也是如此,无愧自己隋唐第一宰相的称号。 第二名,杨纂,出身弘农杨氏,北魏华州刺史杨俭的孙子,杨弘礼的叔叔,和杨素一个辈分,历史上在唐朝做过户部尚书。 第三名,张损之,江南吴州张家的人,历史上做过侍御史。 第四名,温彦博,并州祁县(今山西祁县)人,文林郎出身,这时带着官职回炉深造,历史上在唐朝做过中书令。 第五名,黄凤麟,黄州黄冈(今湖北武汉市新洲区)人,历史上做过侍御史。 第六名,宋正本,魏州魏县(今河北大名县西南)人,历史上窦建德的第一谋臣。 六个人中,一个河南的,一个河北的,一个河东的,一个江南的,一个关中的,一个荆襄的,黄明远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 其中房玄龄、张损之、杨纂、温彦博、黄凤麟五人本来在历史上就是甲科出身,而宋正本也是一代谋臣。黄明远倒是很满意,至少六个甲科没出现水货。 而且杨纂代表顶级世家,房玄龄、温彦博代表了中流世家,张损之、黄凤麟代表了没落的魏晋世家,而宋正本代表了寒门。 如此兼顾了地域、身份,黄明远都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结果。 除了这六人,黄明远还从考生之中,发现了杜如晦、温彦将、韦挺、于志宁等人的名字。果然这一网下去,捞了不知道多少大鱼。 接着黄明远等人又定下了进士科乙等和进士科丙等人选。九十五分以上者,列进士科乙等,共七十八人;至于九十分以上者,列进士科丙等,共二百三十一人。凡甲、乙、丙三者,共计三百一十五人。 除此之外,还有策论第二场四十八分以上,总分未满九十分的,共七十三人,也被录入副榜,列同进士科。 今年有考生五千多人,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七。 众人质疑黄明远录取的人多,黄明远反驳道:“若是不能多多录取,如何让人皆选择参加科考。”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春风得意 九月二十五日,一大早众人就云集科举院前,观看张榜。不管是考生还是看热闹的,都不约而同地拥挤在院门口,科举院前的方寸之地围的水泄不通。 不时有你推着我,我踩着你的叫骂声。 眼看上午过半,科举院的门还没有打开,众人皆是心急如焚。虽然天色变冷,但此时此刻,不少人都满头大汗,燥热难耐。 与科举院隔着一个坊的北市,一家酒馆之中,房玄龄正和杜如晦、宋正本等几个士子在此饮酒。 眼看天色不早,杜如晦笑道:“房兄、宋兄不去看一下张榜?去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了。” 宋正本答道:“既然榜在那里又不会跑,早去晚去又有何妨?” “是极,是极!” 二人皆是豁达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宋正本,房玄龄、杜如晦几人出身并不低,再加上有才华,自觉也是会中榜的,只是名次的问题。 且现在科举院门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着实没必要凑这个热闹。 不少人也是打着这个想法,因此在北市暂避。 这时不知道外面谁突然喊了一声“开榜了”,这时原本坐在酒馆内的一些士子立刻起身跑了出去。不少人说是不在意,但事到临头,还是抛不下这份担忧与向往。 这时与房玄龄等人一同前来的一名士子也起身要走,还要拉着宋正本一同前去。 宋正本说道:“仁兄若想去看榜,叫上房兄等人便是,我今日酒没喝够,是不回去看的。” 那士子说道:“宋兄,人家房兄等人是何出身,必定能考上,我们就不一定了。” 宋正本并不以为然,说道:“若是着急着榜就能考得上,那大家都去看榜,也不用考试了。” 那人眼看劝不动宋正本,一甩手便走了。 这是房玄龄笑道:“宋兄豁达,乔(房玄龄的名字)佩服。乔知宋兄大才,若求登榜,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只是乔有些唐突之问,若是真的未上榜,宋兄又当如何?” 宋正本说道:“若是没上榜,那便回家便是。这次本来就是老天爷意外给我这般士子的机会,即使不中,我还能比之前更差吗?” “宋兄之胸怀,海纳百川,从容不迫,乔服矣。” ······ 虽然几人不去看榜,但大多数人还是按捺不住的。 此时有士兵从考试院出来,将人们喝退至线外,然后便开始张贴皇榜。这榜是从后往前贴的,在考试院的墙上,一字排开。 人群之中,不少人不时地高喊“中了”、“中了”! 竟然有人看了一遍,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竟然欢喜过度,自己拍着手大笑起来,还念叨着“噫!好了!我中了!”此人往后退时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 有人知道他这是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因此忙打了此人几个嘴巴子,这才让他正常起来。 考试院前是一片混乱,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无数人状若疯癫,或喜或悲,场面让人哭笑不得。 杨广知道今日放榜,也提前让黄明远等人陪着来看今日放榜之事。眼看场面混乱,元寿鄙夷地说道:“如此心浮气躁、志得意满的士子,难道真的能大用吗?” 杨广心中也有这种感觉。 黄明远立刻反驳道:“元太府怕是没经历过报国无门的绝望吧!今天这些士子疯癫的样子,才是天下最真实的写照。因为他们太在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了。只有癫狂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戾气,否则这些人一旦绝望,就会是国家最恐怖的隐患,元太府可以想象这些人都要做张仪、范雎吗?” 众人无言。 考试院前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黄明远很快便安排大量的士兵来维持秩序,防止踩踏事故。 接下来黄明远又挑选了十余个声音大的健儿,在科举院门口、洛阳各处城门口以及主要道路上进行读榜,非得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等到最后甲等的名单公布,,黄明远又让人组织跨马游街。 房玄龄、宋正本等人原本在酒馆正喝着酒,不一会便有人来给他们报喜。几人还在应付报喜的人,这时官方的人员也到了,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往考试院去。 这一次数百名士子都被召集起来,黄明远也向杨广请假来到院门口,宣布跨马游街开始。 甲等的士子有马骑,至于乙等的士子可以坐在游街的马车上,而丙等的士子没有前面的待遇,只等走着。 黄明远还亲自带头,将房玄龄扶上马,又牵着走了几步,给足了众人荣宠。 至于杨纂、张损之等人,也有高构、苏夔为他们牵马。 不少士子见此纷纷大惊,宰相牵马,还能跨马游街,这得是多大的荣宠。光宗耀祖,莫过于此啊。 很多落榜的士子也暗暗发誓,下次再来。 黄明远一边牵着马,一边吟诗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好!” 黄明远用自己的牵马为进士科的普及铺平了道路,至此,这进士科的高大上,算是真的进入众人的心中了。 不少人纷纷表示,有祖宗荫庇为官算什么,能比得上进士及第一般荣耀。 杨广在高处看到这般景象,也赞叹黄明远的手段、心思,更是觉得开科取士之事,的确有利于国家的统治。 众士子围着几个里坊游了一圈,沿途百姓,无不欢呼。众士子也如做梦一般,受尽了追捧。 士子们游街夸官之后,杨广亲自在洛水宫苑之中接待了新科进士,这使得新科进士的地位进一步提升。 天子命吏部给众进士授官,黄明远建议天子对这些进士进行一场短期培训,再授予官职,省得这些没做过官的白丁出了差错。杨广欣然从之。 黄明远把众人安排到吏部培训了三个月,等到授官都已经年底了。授官之时,黄明远又力排众议,给这些人高授。房玄龄被任命为从八品上尚书都事,位低权高,是尚书左右丞的秘书。其他人也被授予了要职。 有了这四百多人,杨广也安心了,若是如此这般不断地开科取士,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旧官僚裁缔一空。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大破契丹(上) 九月底,杨广下旨,改封鲁国公黄明远为卫公,褒国公宇文述为许公。再加上之前的楚公杨素,已经有三个人封公爵而不是国公了,众人不知道杨广想干什么,但黄明远明白,杨广这是在酝酿爵位改革了。 十月初五,从营州传来消息,年初奉命征讨契丹的黄明祯、韦云起率军大破契丹,解营州围。 自去年十二月份杨广以黄明祯为营州道行军总管领幽州军救援营州,讨伐契丹,已经过去十个月了。 当初黄明祯接到命令,已经是去年十二月末了。黄明祯顾不得天寒地冻,赶紧征调兵马出榆关,救援营州。至于韦云起联络的突厥军队什么时候到达黄明祯不知道,也不敢指望。 这时候的隋军,还没养成有胡人配合作战的习惯。 当年关中之战后,黄明祯在长安待了三年多,虽然久未征战沙场,但来到幽州却很快便适应。 黄明祯也不是一个人上任,甚至比黄明辽去恒州时准备的还要充分。自到了玄州之后,黄明远便将当初高震麾下的数百骑兵交给黄明祯,又将赵士悌、刘黑闼、范愿、蒙陈其等人为黄明祯爪牙,以助黄明祯在玄州立足,并表赵士悌为玄州骠骑府车骑将军,刘黑闼、范愿、蒙陈其等人俱为大都督,使得黄明祯完全掌握了玄州之地的军权。 黄明祯出兵之后,率兵直驱营州。时天寒地动,隋军骑兵与契丹人相比根本不占优势,因此黄明祯到了营州之后,乃屯兵于白狼水(今辽宁省境内的大凌河),与营州隔河相望,作为牵制。 久攻营州不下的契丹酋长大贺咄罗,本想仗着天寒抢上一拨,眼看隋军援军到来,心中大惊,便有撤军的想法。只是他不愿意舍弃马上就要到手的营州城,也担心部队在损失这么大的情况下却没有什么收获会影响士气,因此不敢轻易退兵。 眼看黄明祯顿兵不前,大贺咄罗准备试探黄明祯的实力,然后再做计较。 一月十三日,大贺咄罗一面令军队继续围攻营州城,一面分出数千骑兵越过白狼水,直扑隋军大营。 黄明祯来到白狼水之后,便挑土泼水,利用这天寒地冻的气候,连筑十二座小堡,作为防线,拱卫大营。每个小堡中布置数百弓弩手,各堡之间相互照应。等到契丹骑兵杀过来之后,这个堡中的弓弩手便相互配合,射杀契丹骑兵。契丹骑兵若是要攻击某一个小堡,则要面对相邻数个堡垒的设计,还要防止黄明祯的主力部队袭击身后。 而且这些小堡极大限度地限制了骑兵的纵横,人为割裂了契丹骑兵的冲锋道路。契丹骑兵数次对隋军发动攻击,皆被隋军击败,损失惨重。 吃过几次亏之后,大贺咄罗不敢再贸然攻击黄明祯所部。眼看隋军援军不主动攻击,也不知道隋军打什么主意,为了稳妥,他便只得对其采取守势。 而正面的营州城,因为援军到来,士气大振。大贺咄罗几次攻击,都被黄明祯从南方牵制,使得他无法尽全力。 如此双方对峙了大半个月,契丹人的攻击毫无进展。南面的黄明祯所部像一个铁壳一般砸不烂,打不开;而每每要得胜的营州城,则会因为南线隋军的攻击而功亏一篑。黄明远就像是钓鱼一样,击而不打,就是跟契丹人绕圈子,大贺咄罗气个半死,实在无可奈何。 到了二月初,双方已经僵持了大半个月,契丹人的补给早用光了,冻饿而死的部众不计其数,满大营都是尸体。 契丹本来就是冬天行军,兵家大忌,再加上孤军深入,补给不足,士兵们哪还愿意继续打仗。眼看众人怨声倒载,大贺咄罗也不敢再留在营州城,便准备撤回草原。 但来时容易去时难,大贺咄罗一露出逃跑的姿态,黄明祯便发现了对方的意图。虽然双方实力相差不小,黄明祯也不想让自己的军队在此消耗太多,但如此良机,不痛歼契丹人不足以让大贺咄罗感到后悔。 黄明祯命刘黑闼、蒙陈其二人为前锋,各率领千余骑兵提前从两侧绕到契丹人的前方等待。 二月六日,大贺咄罗北逃,而黄明祯并未追击。 等到契丹人全部离开营州城下,黄明祯才调兵出击,而此时对方已经逃了数十里。众人皆劝黄明祯追击,但黄明祯却在营州城下不动,令大军修整,等到三更时分,黄明祯忽然击鼓聚将,向北追击而去。 众人不解,这时候再追击,他们还能追得上吗? 眼看众人对此表示怀疑,黄明祯才说道:“这大贺咄罗也是枭雄,围攻我营州这么长时间,就这么落荒而逃,他岂能甘心,又如何和部众交代。我料其怕我军追击,必亲自断后,甚至会设下埋伏,等待我军追击,好趁机得胜。而我缓了一日,大贺咄罗见我军没有追赶,则会以为我军胆怯,便会大胆地赶路,这防备也会稀松。我军再次出击,必能击破无备的对方。” 众人大悟。 果然不出黄明祯所料,大贺咄罗眼看引不得隋军,知道伏击的计划破灭了,因此便赶回前军,向前赶路。 等到契丹人到达托纥臣河(今赤峰地区老哈河)附近,已经算进入契丹腹地。此时天降大雪,风雪怒吼,人马行走不便,大贺咄罗更是放松下来。 而此时埋伏在托纥臣河一带的刘黑闼和蒙陈其二人突然杀出,直击契丹所部。契丹人遭当头一击,措不及防,被隋军骑兵切成数段。双方激战数个时辰,不分胜负。 而此时星夜赶来的黄明祯率领三千骑兵到达托纥臣河战场,给了对方致命的一击。 契丹人被隋军袭击后方,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出现崩溃。 黄明祯集结主力从后掩杀,大破契丹军队。契丹人拼命逃窜,伏尸数十里,胆魄近丧。黄明祯的前锋部队直追到弱洛河(沙拉木伦河)才收兵。 此战伏杀契丹主力军队数千人,俘获牛羊数千头,狠狠地打击了契丹人的士气。对于契丹人这种不大不小的部落,损失几千人的部队几乎是元气大伤,没有数年根本不能恢复实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战隋军杀的契丹人胆寒,大贺咄罗也再无勇气对抗隋军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大破契丹(下) 此时隋军主力在托纥臣河大败契丹主力的时候,韦云起也奉命赶往了草原。 本以为众人会赢粮景从,可出乎韦云起的意料,这草原各部对大隋心存疑虑,因此对于南征契丹的事情,有些推阻。而那些愿意为大隋出兵的铁杆小弟,黄明远又不想用,是故久久没能成行。 拔也古、同罗、启民等部这两年都在休养生息,实际上是控制的草场多而人少,因此并不愿主动出击。而且众人都被隋军坑的惨了,实在害怕有陷阱。 各部推脱天冷,一直不发兵。直到四月底,天气转暖,各部实在推脱不得,这才听从大隋的命令出兵契丹。 韦云起共征调胡人部队三万人,兵分三十营,又命军队每五千人分成一路,共六路军队出发。每营相隔一里,不得混杂,听到鼓声就行动,听到号角声就停止;无公事派遣不得驰马。 三令五申之后,军队擂鼓进发。 当时启民部有一个纥干自觉是胡人,不归属汉人统辖,因此对于韦云起的命令置若罔闻。韦云起再三约束,这些人却难以驯服。韦云起早就知道不立威不能压服住这些胡人,便直接将这个纥干斩首,并传令三军。 至此胡部众人乃大为震恐,进见韦云起,都跪着行走,战栗不己,不敢仰视。 五月十八日,韦云起率领的胡兵和再次出塞的黄明祯所部于弱洛水源头会师。 黄明祯所部击败契丹军队之后,又几次出击,但契丹人远遁,皆一无所获。契丹人吃了上次亏之后,都向北逃去,躲得远远的。黄明祯不敢贸然出击,乃无功而返。 等到韦云起率兵出发,黄明祯也再次点兵出击。双方这次准备将整个契丹从西到东清扫一遍,彻底消灭契丹人。 契丹原本从属于突厥,后来黄明远北伐之后,才独立出来。 这一次韦云起命这些胡人诈称到柳城与高丽人做买卖,并严令有敢泄露实情的人就杀。而契丹人本就曾臣服突厥,劫后余生的契丹人也以为隋军报复完毕,不再回来,因此对越境的大股胡骑不做防范。 黄明祯率领联军一路向东北方向,终于在弱洛水以北的地区发现了契丹人的踪迹。而此时的大贺咄罗都快逃到了室韦人的地盘。 南征营州不胜,还惹上了隋人这个大敌,大贺咄罗的统治自然不稳。幸好大贺部的实力远超其余各部,大贺咄罗又擅长政治斗争,因此大贺咄罗清理了两拨叛逆,勉强维持住了契丹联盟。 但弱洛水以南是实在不敢待了,这里离着汉人这么近,都在隋军的兵锋之下。大贺咄罗只得一路向北迁徙。 到了弱洛水以北,大贺咄罗也不敢再四面树敌,开始命各部在此地休养生息。这一次契丹南下损失惨重,且尽是青壮,再来两个灾年,契丹八部联盟都要崩溃了。 大贺咄罗想休养生息,但隋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五月二十五日,渡过弱洛水的联军一路北上,一直追击到离着契丹大营不到五十里的路程。而此时契丹人竟然还未发现。 此时万事俱备,黄明祯便命韦云起率两万胡人骑兵直击契丹人的大营。而黄明祯和赵士悌则分别率领万余人马从两侧合围。 契丹人措不及防,直接被端了大营。 作为敢挑战大隋的一个部落,契丹人是有足够实力的。营州战前的契丹人有一万五千帐,七万人左右,能出精锐骑兵两万余人。 而此时契丹人的主力骑兵不过万余人,如何敌的过四万精锐。再加上隋军以有心打无心,双方一经交战,契丹大军立刻崩溃。 而且契丹大营,老弱病残皆有,极大地制约了契丹人的守备。 整个战场实际上如摧枯拉朽一般将整个契丹的抵抗力量摧毁。此战联军大获全胜,俘虏契丹男女五万余人,斩杀无算。只有大贺咄罗带着少部军队突围,不知所踪。 这俘虏的五万契丹男女,男子被杀掉,而俘获的契丹女人和畜产的一半赏赐给参战的胡人,剩下的全部被黄明祯收起来带回去。 如此大胜,基本上摧毁了契丹的实力。韦云起想退兵,但黄明祯却拒绝了他。在黄明祯看来,契丹虽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契丹底蕴深厚,又靠近幽州,若让他复兴,很容易成为大隋东北地区的腹心之患。因此黄明祯决定除恶务尽,务必将契丹人完全摧毁。 黄明祯又命各部分头出击,清理契丹草原。 大贺咄罗被打的死命逃窜,一直逃到了靺鞨,进入了深山,才逃得性命。而剩下的契丹各残部则没有那么幸运,经过胡人和隋军的双重打击,到了七月份整个契丹草原已经见不到契丹人了。 于是大军返程。 这一战虽然是征调了草原各部为大隋出战,但因为击败契丹如摧枯拉朽一般,各部也因此收获颇丰。 而契丹西面是奚人,属东胡一支,以游猎、畜牧为主,兼营少量农业,实力不弱。这时草原各部要看契丹是个软柿子,便希望能趁机攻打奚人,夺取战利品。 此时隋军之中眼看破契丹一战如此顺利,也希望趁机攻打奚人,赚取功勋。 众人皆请求攻打奚人,尤其是草原胡人,群情激愤,韦云起也压制不住。 黄明祯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因此拒绝了攻打奚人的建议。眼看几个胡人头领上蹿下跳,甚至试图不听军令,独自行动。黄明祯立刻将这几人斩杀,以儆众人。 黄明祯很清楚,击破契丹是因为对方主动挑衅,为了大隋的威慑力,不得不出兵。但奚部和契丹都是大隋与同罗部之间的缓冲。若是消灭奚部,得利最多的反而是同罗部。因此对于大隋来说,不是消灭奚部,而是将其推到抗击同罗的第一线。 黄明祯乃令人招抚奚部。奚人本就对大隋征讨契丹战战兢兢,现在大隋主动示好,敢不从命。因此奚人接受大隋的册封,成了隋朝的属部。 此战,大隋极大地震慑了草原诸部,基本维护住自己对北方的威慑力。战后,黄明祯进平阴县开国侯,增食三百户,授平州总管府总管。 而韦云起被提升为兵部侍郎。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斩草除根 时光飞转,很快便进入大业三年。 年初,杨广任命张衡为御史大夫,罢相事,算是免了相职,使其专掌御史台。说不上是升还是降,张衡本来在宰相里面存在感就低,而这两年,杨广身边的核心事务也渐渐转到虞世基、裴蕴那里。对张衡来说,他本就为人耿直,性格直率,担任御史大夫似乎更合适。 不过黄明远却是有些担心,张衡这两年与之前相比变化不大,但天子的性格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张衡还以事晋王、事太子的方式对待天子,能不得到杨广的疏远。 至少在黄明远看来,张衡罢相,是杨广要抛弃那些不喜欢阿谀的直臣的一个信号。 同月,纳言杨达迁为右卫大将军,罢相事。 杨达这位不管事的宰相总算是卸任了。他能成为宰相,更多的是因为他宗室身份,但杨广却并不看重宗室。 二月,杨广命令内史令杨约到京师祭祀祖庙。杨约走到老家华阴,想到兄长新丧,因此便决定绕道前往拜哭。此事为御史知道之后,上书弹劾,杨约因此被坐罪免官。 整个大业三年初,杨广一口气罢了三位宰相,初登基的八相此时只剩下苏威、牛弘、裴矩、黄明远四人。杨广也不增补宰相的人选,反而让增补裴蕴为给事黄门侍郎,虞世基为内史侍郎,参与朝政。 每每有朝中政事,皆是杨广与裴蕴、虞世基二人相商,然后交给朝臣办理,反而把苏威、牛弘几个宰相排除在外。 苏威、牛弘、裴矩三人都不是那种性格强势的大臣,也不敢与杨广争权,而黄明远更是成了第二个杨达,也不参与诸多事务。至于裴蕴、虞世基,唯诺取容,不敢忤意,因此大权皆操于杨广一人之手。 杨广大权独揽,驾驶着大隋这个庞然大物在杨广独有的轨道上超速前进,不能停止。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够让这辆超速的列车降降温了。 三月,辛亥(初二),杨广返回长安。 月中的时候,传来消息,慜太子杨勇六子皆死。 黄明远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惊,不是杨勇的儿子才被流放岭南了吗?怎么这么快便死了。 杨勇去世之后,留下八个儿子。其中杨裕因为之前黄明远刺杀案早死,杨俨因为仁寿宫变而死,还有六人存世。 当初仁寿宫变,虽然杨俨是主谋,但黄明远劝杨广不要将其名字公布,只推给柳述、元岩二人。毕竟杨俨与杨勇牵连太深,容易给不轨之人口实。 杨广同意了黄明远的做法。 这杨俨便被传在朗州养病,直到大业元年初,黄明远平定杨谅之乱,才传出杨俨在朗州病逝的消息。 至于杨勇诸子,杨广开始没想着处置他们。 前年,滕王杨纶、卫王杨集被告发怨恨诅咒皇帝,因此除名为民,流放边郡。而杨广又想起了他六个侄子。 对于杨广来说,前太子留下的六个儿子就是隐患啊。谁知道这几个人哪天被有心人利用,偷偷逃了出去,便打个旗帜造反。这种事成功不了也折腾死你,折腾不死也恶心死你。 杨广不想再留后患,希望一劳永逸。 当时元德太子杨昭知道杨广的想法之后,拼命向杨广替这几个堂兄弟求情。直言若是囚禁着这些人,过些年也就没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了。可贸然加害,一旦传扬出去,又会给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诋毁天子的机会。 当时杨广也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再加上杨昭苦苦求情,遂同意了杨昭的请求。而杨勇的六个儿子也被囚禁于长安的内侍省,与外界断了联系。 可谁知道天不佑人,杨昭早死。而原本并不担心继承人问题的杨广也因此着了急,杨暕是个浑蛋,杨佶等几个孙子都还小,稍有差池,他连继承人都没有了。 杨广一边打定主意造人,一边下决心铲除杨勇的六个儿子。 这时候便有人来为杨广排忧解难。 当初杨勇被废之时,云昭训的父亲云定兴和太子宗卫率长史车骑将军阎毗皆因为取媚太子杨勇而获罪,他们及其妻子儿女都被官府没收为官奴婢。过了两年,才放免为民。 不过二人都有看家的本事,擅长艺术行业,手工、建筑、木匠活都是绝世无双。杨广继位之后,进行许多营建工作,听说他们构思奇巧,就召来让他们掌管营建之事,任命阎毗为朝请郎。 而云定兴用从女儿那里得来的明珠络帐等宝物贿赂宇文述,与之结交为友,并用奇装异服和新颖别致的音乐向宇文述献媚。然后他还制作许多精美的衣物、兵器、甲仗等,由宇文述呈进,以奉承天子。 云定兴比阎毗下的功夫多,但结果却不如阎毗。 宇文述非常喜欢云定兴,当时杨广要征讨四夷,大造兵器,宇文述推荐云定兴来监造,杨广同意了,但还是没授予其职务。 云定兴实在不解,便向宇文述询问原因。 宇文述对云定兴说道:“您有如此好的手艺,你所造的器仗都合乎圣人的心意,但就是得不到官做,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慜太子的几个儿子都还没有死啊!” 云定兴听了也满是戾气,狠狠地说道:“这些没用的东西,皇上就该把他们杀了!”杨广听说之后很高兴,就封云定兴为少府丞。 这时宇文述向杨广进言道:“慜太子的几个儿子都已成年了,现在您正要出兵征讨四夷,倘若让他们跟着您出征,就很难掌管,倘若把他们留在一个地方,又恐怕不妥。进、退都不好办,请您早些处理。” 杨广遂决定处死几个侄子。 黄明远当时进言,不要在长安动手,避免人多嘴杂。杨广觉得很有道理,遂将杨勇的六个儿子分别流放到岭南,派人在路上把他们全部杀死。 黄明远不由得长叹一声,他建议杨广流放杨勇的几个儿子,也是希望趁机能让几人活命,没想到杨广如此狠辣,直接出手将众人杀死。而传说代表天子处死杨勇六子的,便是云定兴,其中还有他的亲外孙安城王杨筠。 杨广又把杨勇的姬妾分给亲信众人,原颍川王杨煚之母成姬便赐予黄明远。看着半老徐娘的成姬,黄明远暗暗发誓,自己若是不想妻妾有如此下场,便不能输,自己没有退路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帝国祸根(上) 实际上除了黄明远,也没多少人关系一个已经死了五六年的前太子的儿子的情况。五六年的时间足以让天下大多数人忘了杨勇。 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另一件事,官制改革。 四月初,杨广下了一份新诏令,百官不能按正常的考核制度升级,必须有德行,并有显着功劳、能力的人才得以提升。 此令一出,百官哗然。本来当官有几个不为升官,而正常的考核制度升级,保障了大部分普通官员的利益,他们可能没有太多的关系疏通门路,也无法直达天庭,也就是靠着一步一步的考核升级,才得以升职。而现在还要考教德行,还要有显着功劳、能力,这不是活活堵死了他们上进的路吗? 这年头有本事刷德行、功劳的还会在下面郡县当官。 黄明远很想看看杨广的脑回路,作为一个到达权利顶峰的天子,真的一定要一步一步把自己玩死吗?官员不按正常的考核制度升级,不是给了官员上下其手的机会。能够得到提拔的,不是那些能力未必强但关系一定硬的人吗?这样的制度,损害最大的不是天子的权利吗? 而杨广却似乎看不出来。 杨广实在太吝惜名位,群臣中有应当升官进爵的,多让其兼职暂代而已。虽然有的职务有空缺,却空着不补上。 四月上旬,杨广下令设置选曹大臣。 杨广终于向吏部下手。 原本牛弘担任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员资料以及人事任免权,可以任免四品及以下官员,但此时的牛弘根本不能专行其职。 这一次杨广任命纳言苏威、兵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黄明远、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给事黄门侍郎裴矩、左卫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参予掌握选择官吏之事,他们六人和牛弘被合称为“选曹七贵” 七人之中,苏威、牛弘、黄明远、裴矩皆是宰相,宇文述、虞世基是天子心腹,武将之首,至于张瑾则是杨广扔给关陇世家一个打酱油的,以堵住他们的嘴。 张瑾为人性格懦弱,胆子也不大。他是宇文述的下属,曾经在军中说了一些话,宇文述觉得不中意,竟然直接瞪着大眼斥责张瑾。张瑾也是无能,竟然吓得惶惧而走,因此为众人所讥笑。 七人之中,根本没人拿官小位卑的张瑾当回事,他也没有话语权。 虽然这七个人同时在坐,当杨广又借着虞世基插手其中。因而官吏升迁任免的实权,实际由虞世基借着杨广的权利独霸。而虞世基本人也是一个贪官,收受贿赂,行贿多的人就超越等级和不按一般常理去提拔,不行贿的人就只能原地踏步而已。 当然,一切还不仅如此。 大业三年(607)四月,壬辰(十四日)。 杨广下令: 增置殿内省,与尚书省、门下省、内史省、秘书省为五省;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台为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 将十二府卫改为十二卫四府。其中改左、右卫为左、右翊卫;左、右备身府为左、右骁卫;左、右武卫仍为旧名;改左、右领军府为左、右屯卫;加置左、右御卫;改左、右武侯府为左、右侯卫;改左、右领左右府为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仍为旧名。其中宇文述仍领左翊卫;杨达领右翊卫;黄明远领左武卫;李景领右武卫;独孤览领左骁卫;来护儿领右骁卫;郭衍领左侯卫;卫玄领右侯卫;张定和领左屯卫;于仲文领右屯卫;而新设置的左、右御卫,并未设置大将军。 减并州县,改州为郡,以郡统县,恢复秦制,实行郡县二级制。同时,在郡上设置司隶、刺史十五员,司监察之职。 改度、量、衡,全部依照古制。 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原上柱国以下至都督共十一等,现改为光禄、左光禄、右光禄、金紫光禄、银青光禄、正议、通议、朝请、朝散九大夫,改开府仪同三司为从一品文散官阶。 当然上面几条,无论怎么解释,都可以让人接受。 但下一条就让所有人崩溃了。 废伯、子、男爵,只留王、公、侯三等爵。而且将以前所赐封的爵位、勋位、散官全部废除,立功后重新再封。而且所封爵全部变成了光禄大夫之类的散官、文官称号。至于原本庞大的王府、上柱国府、柱国府等各级属官,全部撤销。 平心而论,这些改革好不好?好! 可众人愿不愿意接受?不愿意! 杨广此举,可以说是将世家大族的勋官、爵位、门望,以及官员的升级,通通都废除或者冻结,对于门阀来说就剩挖祖坟了。 可以说对于所有世家大族来说,杨广可谓是寇仇。 自隋亡到唐亡,白马驿之祸,朱温将三十多名顶尖门阀领袖,左仆射裴枢、清海军节度使独孤损、右仆射崔远、吏部尚书陆扆、工部尚书王溥、守太保致仕赵崇、兵部侍郎王赞等“衣冠清流”三十余人,投尸于河,这才标志着世家政治的灭亡。 而杨广竟然准备提前三百年完成这个事情。所以三征高丽之后,众人对大隋群起而攻之,再无人真的忠于大隋,李唐起兵入关中如摧枯拉朽一般,都是在此埋下的祸根。 当然,黄明远阻止不了。 对于杨广的政策,黄明远曾向杨广进言:“如此快步急行,容易崴脚。” 杨广却回黄明远道:“天下之大,不快步疾行,如何能够快速前进。道路漫长,虽偶有崴脚,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黄明远无言。 可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乃至病入膏肓。 对于这些改革,其他人不满,黄明远自是不能不满。而且黄明远身上的卫公,本就是改制后的爵位,不在废黜的行列。 杨广又以黄明远和宇文述为开府仪同三司,为散官最高职务。引得所有人羡慕不已。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心腹呢? 除此之外,赵国公独孤纂被封为蜀公;莒国公萧琮被封为梁公;豆卢愿师被封为雍丘侯,全是杨广的亲戚。再加上黄明远、宇文述、杨玄感三人,整个朝廷上上下下一共只有六个人有爵位。 事实上不只是黄明远看到了问题,连妇女、小孩都明白杨广之策的弊端。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帝国祸根(中) 回到家中,妻子裴淑宁正在坐月子。今年四月,裴淑宁生下了与黄明远的第四个孩子,又是一个男孩,让黄明远想要一个小棉袄的美梦再次落空。 当然这一次黄明远终于有机会给儿子起名字了,因为杨广光顾着官制改革的事情。 黄明远的小儿子叫维清,名字取自《诗经·周颂·维清》中的“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小名叫青耕,便是《山海经》中抵御瘟疫的祥鸟。 这年头女人坐月子规矩多,黄明远不能见妻子,便在屋子里隔了一道大屏风,而他本人则每日坐在屏风之后,陪妻子和儿子一段时间。 黄明远背靠着屏风,早有下人抱出了小儿子。黄明远看着摇篮里的儿子说道:“本来以为这小子一出生也能得个仪同三司的勋位,现在看来是泡汤了。” 裴淑宁靠在榻上,听了丈夫的话说道:“可不是一个仪同三司了,光咱家四个小子就是一个上大将军,一个郡公,一个开国伯,都是你一刀一枪地在塞外搏出来的,现在就这么没了。咱家崛起也就这几年,也就靠着拼命挣出来十余个有爵位的人才勉强跻身大家族,现在全没了。” 不怪裴淑宁抱怨,这年头家族地位如金字塔一般一层一层阶梯状分布,位于下层的家族怎么往上层跻身?不就是看官职、爵位、土地这些东西。这些人一代代的往上拼,稍有差池,便是家破人亡,现在多年的积累全完了。 并不是所有家族都一个叫黄明远的战神。 收回爵位、勋位,那些大家族还可以靠着之前祖上的门楣继续显赫。但那些正在快速上升的中下家族,无疑遭到了重重地一击,几乎打断了向上的道路。 实际上这一次收回爵位,邹山黄家原本要跻身关东上流世家的步伐也停滞了下来。若不是还有黄明远撑着,家族未来根本看不到希望。 “不光是咱家,都一个样。” 黄明远也满是无奈,但也不能跟任何人抱怨,反而跟妻子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家里约束好了,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 裴淑宁点点头,说道:“我已经下令了,就担心有人嚼舌根,出了乱子。只是这件事,朝廷真的就这么办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这可是数千个爵位、散官、勋位,涉及到了整个大隋的家族,天子就不怕底下人忌恨生乱。” 黄明远看了一眼妻子说道:“你都明白的道理,圣人能不明白,他这是相信哪怕有人忌恨生乱,也威胁不到他。” 裴淑宁此时还在坐月子,黄明远陪着妻子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妻子的房间。 黄明远想着去和陈远商议一下此事,便前往陈远的院子。走到花园的亭子里,没想到陈远此时竟然一个人在小酌。 黄明远有些吃惊,往日陈远是不喝酒的,更不会来后花园。见到黄明远,陈远神色平常,马上邀请黄明远与其一同饮酒。 黄明远问道:“今日仲长有何喜事,竟然如此开心?” “今日天子废爵了,我能不开心。” 黄明远知道陈远的想法,也不好申斥他。只是看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唯恐天下不乱,实在令人生气。 陈远也不管黄明远有些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主公,我就说咱们这个天子会犯错吧。等到他到达顶峰的时候,就是坠落山崖的时候。咱们这个天子从小没受过挫折,又能力、手腕皆不缺少,素来志得意满,以为天下全在其手中,任其揉搓。可他却不知道,这天下之事,不只在权利,而尽在人心。他高高在上,是这些文武百官、世家大族托住了他这个天子。众人在天子面前的确皆是棋子,可是棋子也是有尊严的。天子这一次将所有人的脸面撕碎了用脚踩到泥里,你觉得天下人会怎么看?” 黄明远默然。 见黄明远不说话,陈远接着说道:“主公熟知历史,自然知道历史上那支战无不胜的秦军为什么会被刘邦、项羽的泥腿子打败吧?” 没等黄明远回答,陈远自顾自地说道:“是秦朝军功受田制度的崩溃啊,老秦人一百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用军功获取土地、财富。可是六国统一之后,他们上进的路子被堵住了。一个人没有了上进的渠道,你能指望他们再像以前那样不惜死吗? 传说始皇帝要兑现灭六国的封赏,六国的土地要大上三倍才可以,可六国的土地能大上三倍吗?不能,所以始皇帝没有完成封赏。等到刘邦入关中的时候,老秦人再也没人为秦国效死了。主公觉得,今日的大隋,是否比当日的秦国做得还要过分呢?” 黄明远开口说道:“仲长,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限制关陇世家和关东世家的权利,将权利收归天子。这么做,是有意义的。” 陈远大声说道:“可天下人不愿意。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天子做什么都利可以,但不能对我无义。而现在天子已经对所有人无义了,是所有人,有人会甘心吗?主公且看吧,没等天子做完这一切,这个天下就已经亡了!” 亡了! 亡了! 亡了! 黄明远如同雷震,是啊,杨广做事太急功近利,失败了又不能正面应对,这个国家,又如何不亡了呢? 眼看黄明远一直沉默不语,陈远说道:“主公,今日咱们这个圣人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你要比我更清楚。 我承认他这么做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天下之人,形形色色,有理想并为之拼命的,实际上不过是少数,其余人大多是为了活着,为了名,为了利。若是有人剥夺了自己的名与利,哪怕此人是天子,也是敌人。当初韩信评价刘邦与项羽,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羽待属下像亲人一样,可那有什么用,就是因为不舍得封赏所以众人弃之如敝履,主公当谨记之。” 陈远说完之后,自己提着酒壶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只留下黄明远一人,在那久久站立。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帝国祸根(下) 黄明远一个人默默的品着陈远的话,感到意味悠长。 作为来自后世的人,黄明远实际上也不怎么相信忠诚二字,毕竟听习惯了“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这些说法,在一个一切用钱衡量的时代,讲忠诚的人大多都成了傻子。因此黄明远更喜欢用利益打动手下,比起虚无缥缈的忠诚,利益这种实实在在的东西更现实。 当初在丰州的时候,虽然众人对黄明远敬若神明,但也是因为黄明远能带着他们打一个又一个的胜仗,别人取代不了。若是黄明远成了一个不能打胜仗的傻子,众人再是对其忠诚,也不会再跟随黄明远。 黄明远暗暗告诫自己,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自己若想成功,只得满足手下的追求。至少是大部分人的追求。 想到这,黄明远又看看自己,忽然感到有些颓然。 说实话,黄明远有些不想再待在朝中了,因为现在的生活,也不是自己的追求。回头看来,这两年自己在帝都到底做了什么,好像没什么成绩,却渐渐被京城的风气所沾染。尤其是自己担任宰相,却无所事事,黄明远内心里也有些受不了。 说是明哲保身,其实也是不作为,若是在丰州,黄明远早把这种人踢走了。黄明远还是想做些事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有些东西习惯了,真的就习惯了。就像现在已经腐化堕落的贺若弼等人,虽然他们曾经披荆斩棘,帅师伐国,声名显赫,可此时的他们还能提得起刀,上得了马吗? 黄明远没有耐心再等上十年。 这一夜,黄明远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久久不能释怀。黄明远承认陈远说的对,大隋马上要变天了,可无论大势如何发展,自己得跟得上自己的脚步。 ····· “啪嚓嚓!”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在地上划过。元弘嗣愠怒的将杯子砸到地上,满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这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啊!” 其子元仁观也满是狰狞,恶狠狠地说道:“阿耶,大不了咱们就反了他。既然杨广不让我们活,咱们便给他拼个你死我活。” 元弘嗣恨不得听从儿子的意见,可随即颓然地坐在了榻上。若此时还是有兵的时候,元弘嗣绝对会选择造反。可他自从被免去幽州总管之后,并无差遣,只有闲职,手上更是无兵无权,哪里有资格去造反。 元仁观也知道父亲的难处,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阿耶,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咱们,没了爵位,咱家还是咱家吗?咱关陇各家这么多人,难道就不能硬气一点?” 元弘嗣颓然地说道:“他这是早准备好了,根本不给咱们留反应的余地。现在各家有几个掌重权的,没有军队,凭什么反。我们现在就是没牙的老虎,任他宰割。或许他现在就等着有人跳出来,然后杀鸡儆猴。” “我不服!我不服!” 元弘嗣拉住咆哮地儿子,说道:“难道就你一人不服,这一次怕不得数千人不服,数万人不服,数十万人不服啊。整个关东各家族已经被他压得怒火中烧了,心底的怒气就快要喷薄而出。” 元弘嗣相信,没有人会坐以待毙。用不了多久,杨广就会遭到反噬的。 这样的情景,不独元弘嗣一家,整个长安城内,不少人家都在愤怒,相同的场景比比皆是。杨广用一把利刃,无情的戳破了所有人的荣耀和依仗,还在地上踏了几脚。而众人为了不被历史的滚滚河流甩下,只得拼命与杨广搏斗了。 ······ 黄明远还在酝酿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很快,朝廷又有了新事。 经过一年多的世家,牛弘领头,终于完成了新法律的制定。共十八篇,称之为《大业律》,四月中旬开始实行。 这部法律就是一个畸形产物。 倒不是说法律有什么问题,而是杨广在法律还没有实行之前,就把法律破坏了一个彻彻底底。 《大业律》的目的是实行宽政。文帝末年,法律严苛,百姓久已厌恶法律严酷苛繁,所以杨广下旨制定《大业律》。 但后来频繁的劳役征发,使百姓无法忍受,官吏们常常临时胁迫百姓服役以应付差使,《大业律》制定出了之后,根本没人按律令执行了。 牛弘曾从容地问刘炫道:“《周礼》记载是士多而吏员少,现在吏员比从前多出百倍,减少则无法应付事务,这是什么原因呢?” 刘炫说道:“古人委任吏员须要有责任有成绩,年终考核成绩,案卷不用重新审理,文牍不求繁多琐碎,吏员的责任,只是掌握工作的要点而已。现在的吏员总是担心文簿要重新审理考核,假若文辞考虑不周密,就会不远万里去追查印证百年的旧案。所以有谚语说:‘老吏伏抱文案而死。’事物繁杂这是为政的弊端,这就是吏员多而效率低的原因” 牛弘又问道:“北魏、北齐之时,吏员们办事很从容,现在则忽忽忙忙不得安宁,这是什么缘故?” 刘炫说道:“过去州只设置长吏、司马,郡只设置郡守、郡丞,县仅设县令而已。其余应配备的僚属,则由长官自己挑选任命,得到诏命后就赴任,每州吏员不过几十人。如今则不然,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部由吏部掌管,零零碎碎的事务都属于考绩范围。减少官吏不如减少事务,官员们的事务不减,却希望他们办事从容,那可能吗?” 牛弘很同意刘炫的话,但却无可奈何。 黄明远拿着这部新的《大业律》,直觉得杨广愚蠢。若是如秦朝一般,法律严苛也就罢了。你既然制定了宽松的法律,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老百姓,给老百姓一个又一个希望,然后又亲手打碎,难道不是在刺激他们吗? 合上《大业律》,黄明远有些难受地坐在自己的八仙椅上。沉重的徭役和严苛的法律失了民心,官职改革失了官心,天下的官和民都得罪了,这个看似庞大的帝国,实际上又如何不走向失败呢?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争相进献 凡夫俗子的吵吵闹闹,杨广是不会在意的,因为他是神。作为神布皓月之光,岂是那些米粒之光可以争辉的。 大业三年五月,杨广为了北巡,征调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又“举国就役”,从榆林北境,东达于幽州,开广百步、长三千里的驰道。 六月,杨广北巡。 黄明远还没能想好怎么安排自己,便跟着杨广北巡去了。这一次北上,杨广的主要目的便是宣扬国威,震慑胡狄。而若是要震慑胡狄,黄明远自是最好的选择。 而这一次北巡,除了杨广想北上扬威,启民可汗多次派人前来朝中朝见,也引得杨广有心抖一抖“天可汗”的威风。 启民可汗算是最通晓汉族文化的人,他知道怎么从汉人这里获得利益,因而这两年拼了命地巴结杨广。年初入朝时,启民可汗甚至要穿隋朝的服饰,不过杨广没有允许。但杨广也很满意启民可汗的识大体,因此各种赏赐不断,而启民可汗也在各次朝见中名利双收。 启民可汗似乎发觉朝见是个很赚钱的生意,五月初九,便派儿子拓特勒来朝见杨广;五月十八日,又派遣侄子毗黎伽特勒来朝见,做足了孝子贤孙。杨广对启民可汗一百个满意,因此对启民可汗在草原上的小动作也视而不见,任由其做大。 二十三日,启民可汗又派使者请求亲自入塞迎接杨广,幸好这一次杨广没犯傻,没有同意。不过启民可汗也不在意,又白得了一大批的赏赐。 一个月三次朝见,收获无数,杨广和启民可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够了。 黄明远冷眼旁观,却不多言。 对于草原的事情,黄明远现在很少发言。本来就是自己扫平的草原,若是对于草原事务再事事主导,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要称霸草原呢。 杨广这一次北巡,以九原、榆林、雁门、马邑四郡为主。 因为要展示军威,北巡的队伍中军队较之南巡更多,还多为骑兵,因此消耗巨大。但北方常年征战,不如江淮地区富饶。天子北巡,对于地方官来说,最大的压力便是保障物资的供应。 若是要支持十余万人大半个月的供应,九原郡也拿得出来,但整个九原的府库怕是要空了,这可是当初北伐之后三年来的积攒。 年初杨广改制,丰州便重新被一分为二,以牟那山为界,西边是九原郡,原丰州刺史荣毗担任太守,治九原县;东边是榆林郡,原丰州长史李子孝为太守,治榆林县。丰州实在太大了,地广千里,让谁担任刺史都不放心,所以杨广索性一分为二,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不过这一次边界从呼延谷西移至牟那山,整个北宁平原都属于榆林郡。因为战事减少,丰州的核心已渐渐从九原郡向榆林郡转移。 而丰州总管府继续辖九原郡、榆林郡两地,治北宁县,不再管辖雕阴郡(即上州)。 丰州总管府下辖两个虎贲郎将,其为左、右四个车骑府改编,共计一万两千人。又辖九原左、右、前、中、后五个鹰扬府,榆林九原左、右、前、中、后五个鹰扬府,云中前、中、后三个鹰扬府,每府大约两千余人,共计十三个府两万六千余人。 黄明远在废黜骠骑府、车骑府设置鹰扬府上夹带了不少私货,至少没有让丰州总管府的实力下降太多。而且随着众人一步步升迁,实际上现在的丰州总管府、榆林郡、九原郡从上到下都是丰州一脉的人,也就只有荣毗一个人在坚守了。 不过荣毗真正热爱丰州这片土地,因此黄明远也乐得有个人能看着丰州的众人。 “子敬,你能不能别晃了,我脑子都晕了。” 看着这自己面前来回踱步的于崇,荣毗也不禁头疼。他们几个丰州的要员已经在此商议多时,但对于如何接待杨广,仍是没有办法。 原本想着提供一部分粮食,然后请求朝廷支援一部分,但自从雁门太守丘和进献之后,原本的计划就全落了一个空。 丘和当初在蒲州弃城而逃,之后一直没有起复。后来丘和通过告发元胄一事,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因此被授予代州刺史。改官制之后,代州成了雁门郡,丘和便担任雁门郡太守。 这丘和自此得到了启发,别管官做得好不好,就得巴结天子,才能做大官。因此这一次杨广北巡,丘和掏空了整个雁门郡来巴结杨广,其进献的食物非常精美,让杨广都叹为观止。 然后杨广到了马邑郡,马邑郡太守杨廓无所献,杨广很不高兴。 杨广再相比较,越发觉得丘和这个人很知趣,因此任命丘和为博陵郡太守,让杨廓到博陵去向丘和学习。由此杨广所过之处,尽献奇珍异品,大肆奢侈,此风自丘和而起。 马邑和雁门两个郡的做法,已经有了最直接的结果,下边大家该怎么做,怕是也心中有数了。 黄明远也直接写信给郑言庆几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怕榆林、九原二郡艰苦一下,也不能给天子发作的机会。 也因为如此,郑言庆、李子孝、荣毗等人才头疼。 “实在不行,就从粮仓调数千石粮,应付过去。” “这能是应付的吗?奇珍异品从哪里来?” 众人七嘴八舌,也没个说法。这时李子孝轻轻叩了一下桌案,示意众人不要再争论不休了。 这时李子孝说道:“北宁产米,可为祥瑞。大河以南沙地,产蒲桃和寒瓜,也可进献天子。至于大军的吃食,一部分粮食,外加数千头羊,也勉强供应。至于其他,可进献天子一些珍奇的皮毛,算作贡物。” 众人想想,皆是点头。 “丰州的大米、蒲桃、寒瓜,都是特产,远近驰名,倒是能让天子尝尝鲜。至于羊,九原更不缺,每年丰州都淘换大批的牛羊,数千头羊远不如上万石粮食珍贵。至于皮毛,丰州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贿赂天子最好。” 郑言庆看着众人说道:“既然如此,那多准备一些皮毛,除了天子,其他重臣、妃嫔也要一一奉送,不能让人们以为咱们丰州失了礼数。” 众人从之。 不过心中也是感慨,上赶着做佞臣,这算什么事。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志得意满 六月上旬,杨广的车驾到达榆林郡。 十余万人的队伍,行列拉得极长。远远望之,逶迤数十里,旌旗蔽日,甲戈林立,众马奔腾,长啸嘶鸣,极尽天子的威风。 可对于沿途郡县来说,这就是一群消耗巨大的蝗虫,为了满足这支庞大队伍的需求,沿途郡县无不穷尽心力,以供杨广奢靡的需求。 为了满足杨广的喜好,李子孝从榆林、九原二郡征调了大量的能工巧匠和珍奇物资来供给杨广。不过丰州再是发展迅速,终究是底子薄,较之其它地方,也没什么珍馐佳肴,与众不同的也只有丰州米、丰州蒲桃、丰州寒瓜这些特产,全择优送到天子那里。 不过丰州靠近塞外,牛羊充足,较之粮食,以牛羊抵充,倒也没伤及根本。 杨广看着这些丰州特产,倒也清楚榆林的情况,因此没有为难。 吃食上不出彩,甚至还比较落后,李子孝只得从其它地方进行弥补。这一次丰州专门找到两匹汗血宝马,献给天子。自汉朝以来,众人对汗血宝马是只闻其名,从未见其身姿,不过汗血宝马,天下闻名,众人惊闻,也是大吃一惊。 此次丰州送的汗血宝马龙骧虎跃,雄姿勃发,奔腾起来,逐日追风。杨广骑在马上,纵情驰奔,摸着马身上如鲜血一般的汗渍,竟忍不住高呼起来。 郑言庆又为杨广献上一副珍贵的白熊皮,此皮之大,世所罕见,长宽皆近一丈,皮毛光滑柔顺,闪闪发亮,让人叹为观止。 这件白熊皮,是郑言庆从一个来自流鬼国(今俄罗斯勘察加半岛)的商人手中意外得到的,他本来想献给黄明远,但为黄明远说拒绝。黄明远可是认得北极熊,因此并不以为奇。如此好皮子,正好在天子北巡的时候,投其所好,增高添彩。 杨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熊皮,还是白色的,因而极为欢喜。古人对白色的动物有种疯魔一般的想法,只要是白色的,几乎皆称之为祥瑞。因此见到这么巨大的白熊皮,杨广真以为是天降祥瑞于他。若不是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杨广就要将这白熊皮披在身上去草原游荡一圈了。 丰州不仅尽心供奉天子,郑言庆还拿出各种皮毛、马匹来贿赂杨广身边的亲信、近臣,包括虞世基、裴蕴、宇文述等人。不管对方与黄明远的关系如何,丰州都做的尽心尽力,不使众人挑出疏漏,更不仗着有黄明远为他们撑腰而不把众人放在眼中。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天子身边的人,没多少善茬,丰州不过付出是些许皮毛、马匹,却能使得这群人不在背后坏事,怎么都是丰州赚了。 果然郑言庆一圈财货撒出去,众人对郑言庆、李子孝等人交口称赞,榆林、九原倒是得了一个好名声。 杨广在榆林郡转了一圈,先是放马黄河,又去看了一下云中古戍,倒是极尽兴致。不过似乎看到大隋北地异常的强大,自觉超越汉唐之时,因此杨广便有心前往塞外去炫耀武力一番,做下当初秦皇汉武都没做到的事情。 毕竟自三皇五帝以来,还没有哪个中原的天子能够饮马阴山,北越长城。 杨广是想一出是一出,可苦了随行的大臣。黄明远也担忧北出阴山有什么意外,因此也不赞成杨广的想法。但现在的杨广,可不是之前那般能够轻易劝谏的人,因此便一意孤行,非得出阴山一番。 黄明远只得亲率数千骑兵,北出阴山为前部,负责天子的安全。 这一日杨广从云中堡出发,到达大斤山。此时站在山上,极目远眺,前方之处,天似苍穹,笼盖四野;身后长城,蜿蜒曲折,龙盘虎踞。杨广一眼望去,尽是万里山河,仿佛整个草原尽在掌握之中。 杨广忍不住高声吟道: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好!” 黄明远迎着烈风,大声喊道:“圣人此诗,气体强大,颇有魏武之风。” 杨广听后也得意洋洋,在杨广心中,黄明远可不是那些匹夫所比,其诗才仅次于他,因此对于黄明远的赞叹,杨广感到很满意。 “说说看!” 黄明远乃说道:“圣人此诗,乃是写了大军得胜的事情,我军十余万铁骑,横扫草原,大破胡虏,单于来朝,胡酋归降,大军凯旋,饮庆功酒,此诗大气磅礴,恢弘壮丽,其英气勃发,喷薄而出,乃古今少有啊。” 听着黄明远的赞扬,杨广早就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了。 “明远也和一首。” “诺!” 黄明远爱诗文,也写得好诗文,人所共知。虽然黄明远的诗文不习六朝骈文之风,更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积,但是读起来却是志气高昂,雄冠当世。因此不少文人推黄明远的诗才为当世无双,而黄明远本人也成了“豪放派”的鼻祖。 不过现在杨广正志得意满,黄明也不会上赶着扫天子的兴致,拿出个《将进酒》、《蜀道难》这种等级的千古名篇,那不是故意越过天子,打天子的脸。杨广在这方面,素来小性,黄明远可没那番卖弄的心情。 不过黄明远也没有过于藏拙,想了想,乃朗声吟道: “塞外悲风切,额根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都尉返达兰,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这首诗是唐将李靖率领大军一举扫除东突厥对内地的侵扰,李世民为了纪念这一胜利而创作的,乃仿习杨广的诗。 此时黄明远吟出,正和与刚才杨广的那首《饮马长城窟行》相和。 杨广听后,也忍不住叫好道:“明远之诗,立意高远,言辞从容,层次分明,音韵优美,一扫六朝以来的绮靡和宫廷诗的艳丽,堪称佳作啊。”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能屈能伸 杨广在阴山志得意满的时候,以启民可汗为首的草原各部领袖早就已经在碛口等待了。这一次杨广北上,黄明远好说歹说,终于把杨广的北巡终点定在了碛口城。可能杨广也知道北地苦寒,不想去戈壁里吃沙子,便同意了此事。 杨广北巡碛口,自然不是要看孤零零地安北城,而是要在草原诸部首领面前展露肌肉。杨广怕诸部胡酋惊恐,因此命长孙晟传达自己的旨意,将各部首领召到安北城。 自大隋仁寿北伐至今已经快四年的时间,因为战争减少,秩序稳定的草原诸部算是逐渐恢复了些元气。 不过草原形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最大的一点便是伊然部的覆灭和阿勿思力的死亡。 突厥诸部之中,伊然可汗都速所部分得的虽然是之前最肥沃的牙帐故地,但因为黄明远的一把火,这里都成了荒原,因此反而落了下势。性情大变的都速此时不仅不体恤民力,反而横征暴敛,剥削无度,属下诸部颇有怨言。而都速大怒,诛杀了部下族长、大将一百多人。于是下属的突厥诸部纷纷武力反叛,并推举步迦可汗的旧部阿史那思摩为主帅,讨伐都速。 都速本就残暴,不得人心,因此在与阿史那思摩的交战之中屡战屡败,麾下望风而逃。大业二年五月,阿史那思摩率军攻破突厥牙帐旧地,都速本人也战死在战斗之中。 之后都速的领地便四分五裂,一部向西投向了归化可汗阿史德乌末咄,另一部则被趁机西向的阿勿思力占领。 此时控制着都速差不多一半地盘的阿史那思摩,眼看四面受制,竟然选择投降了启民可汗。而原本都速部一多半的力量则被启民可汗纳入怀中。 阿史那思摩的投降,直接导致了原本处于平衡状态的突厥迅速动荡起来。启民部不仅实力大增,还将阿勿思力和阿史德乌末咄的地盘分割开来。黄明远数次请求天子处置启民可汗,勿使其吞并伊然旧部,但杨广早就中了启民可汗的迷魂汤,竟然选择了默认。 此后启民可汗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原本是阿史那家族分出的舍利部、绰部、思璧部等几个部落纷纷依从启民可汗。 屋漏本逢连阴雨,大业三年三月,奉化可汗阿勿思力病逝。 阿勿思力的死使得原本突厥内部唯一一个能够对抗启民可汗的人去世,阿勿思力之子默啜并无其父的威望,无法压制部落中的反对势力,奉化部开始没落起来。 突厥的形势不可避免的向启民部沦落。 而铁勒诸部内部的形势也并不乐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隋一走,拔也古部继续作为铁勒诸部的带头大哥。虽然屈古棱没有向西发展,但其向东不断攻击室韦诸部,实力回升很快。 同样同罗斜也也将部落迁徙到弓卢水南,然后卧薪尝胆,休养生息。这两年同罗斜也不断攻击霫部回血,实力也回升很快。 至于黄明远在草原中部搞得那个独洛水联盟,终究因为没有大部领导,因而在几大部的压制下,勉强生存。无论是执失淹、苏农伯都还是浑破六、阿跌诃咥,皆不是真正的枭雄。诸部联合起来虽然实力很大,但多数时候不过是各怀心思,并不齐心。若不是其声势浩大,而且又有长孙晟在安北城为他们撑腰,早有人对诸部动手了。 黄明远不知道草原的局势还到底能够维持多久,但只能尽可能地给各部制造麻烦,使草原霸主出现的时间能够更远一些吧。 此时诸部还当然不知道大隋这个庞然大物会在未来十余年里轰然倒塌,因此接到长孙晟的信之后无不战战兢兢。没有几个人想去安北城,谁愿意到汉人的地盘仰人鼻息啊。可是也无人敢拒绝这次征召,毕竟没有人愿意再次面对大隋锋利的横刀与肆虐的马蹄。 众人之中,怕是只有启民可汗一人是欣然前来的。 启民可汗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伺候好了这位汉家的天子,他便能获得无数战场上都无法获得的东西。 诸部如期到了安北城,各自在城池四周扎营。 此时天子还未到,长孙晟便想先震慑诸部一番。 长孙晟先到了启民可汗的帐中,胡部四处放牧为生,这营寨扎的虽然还可以,但模样却不怎么的。营寨之中杂草肮脏,乌烟瘴气。 长孙晟想让启民可汗亲自除草,示范给各部落,以表示对朝廷的敬重。 启民可汗虽然让黄明远坑了好几次,但和长孙晟关系还不错,毕竟长孙晟还是名义上草原的统帅,大隋在草原上的最高指挥,因此启民可汗也希望多多拉拢双方的关系,防止南面起火。 “长孙将军,好久不见!” “可汗好!” 二人一番寒暄之后,长孙晟便故意指着帐前的一株草说道:“这根草很香。” 启民可汗一愣,不知道长孙晟的意思,便拽起放到鼻前闻了闻,然后说道:“长孙将军,这次你怕是错了,这草一点也不香。” 长孙晟便说道:“天子巡幸所到之地,诸侯都要亲自洒扫,修整御道,以表示对天子的至诚崇敬之心。现在牙帐内杂草丛生,我只说是留着香草罢了!” 这时启民可汗才醒悟道。 不过启民可汗反应也快,连忙说道:“我的罪过!这是我的罪过啊!我的骨肉都是天子赐给的,得到为天子效力的机会,怎么敢推辞呢?只是因为边远地区的人不知道法度,失了礼仪,全靠将军教诲我们了。今日能得长孙将军的恩惠,是我的幸运。” 说完启民可汗便撸起袖子,拔出佩刀,亲自铲除营寨之中的杂草。 有了启民可汗带头,启民部的显贵和草原诸部的其他人都争相仿效启民可汗。于是从榆林北境,到碛口的安北城,再向东到蓟,全体胡人出动,开辟了一条长三千里、宽一百步的御道。 杨广知道此事之后,赞扬长孙晟妙策,也赞扬启民可汗的忠诚。唯有黄明远心在满是担忧,启民可汗能屈能伸,这次又歪打正着,入了天子心中,怕是草原的局势,会更混乱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养虎为患 没等杨广离开榆林郡,而早知消息的启民可汗便带着儿子和义成公主赶往榆林,亲迎天子出塞。很快,其他各部首领也蜂拥而至。 启民可汗见了杨广,又旧事重提道:“当初先帝可怜我,将安义公主嫁给我,所应有的东西都不匮乏。而我的兄弟们嫉妒,都要杀我。我兵败之时,走投无路,抬头只有天,低头只有地,只得将身家性命都托附给先帝。先帝怜惜我将死,养护我使我又活下来,让我作了大可汗,还安抚了突厥的百姓。如今陛下治理天下,仍和先帝一样养护我和突厥的百姓,使我们什么也不缺乏。我身受圣恩,感恩的话说不尽。我现在已不是过去的突厥可汗,而是陛下的臣民,我愿意率领部落百姓改装易服,同华夏一样。” 杨广想了想,还是没有接受,便说道:“漠北并未平静,还须要征战,只要你们存心恭顺朝廷,何必变易服装呢?”便拒绝了启民可汗的做法。 黄明远不解,使草原胡人改装易服,便能利用强大的中原文化对这些胡人进行融解,用不了多久,这些胡人也会尽成汉人,如此好的机会,杨广怎么会弃而不用? 黄明远便询问杨广缘由,而杨广说道:“胡人乃蛮夷也,不配为华夏之民,且若是诸部尽易服改制,安有天可汗?” 黄明远听了一愣,这理由也是没谁了,为了万国来朝而万国来朝,杨广这怕是魔怔了吧? 当然杨广不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他还准备好好地向胡人炫耀一番,让诸部的胡酋都知道什么叫天朝上邦,什么又叫泱泱大国。 为了接见这些来朝的胡人首领,杨广命令宇文恺制作大帐,帐内可坐几千人。而整个大帐以锦制作,色彩鲜艳,美轮美奂,极尽华丽,耗费锦帛无数。 七月初七这一天,中原的乞巧节。 杨广来到位于云中戍城东的大帐,备好仪仗侍卫,宴请启民可汗及其其他胡人头领。这些人坐在帐中,一眼竟望不到帐篷的边,皆是无比震惊。 宴间演出散乐,华丽优美,气势宏大,各方部落的胡人都惊异欢悦,争着进献牛羊驼马几万头。 而杨广也不吝啬,竟然直接赐给启民可汗帛二万段,其他各部的首领也按照级别的不同都有不同的赏赐。 黄明远看得瞠目结舌,素来吝啬的杨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 今日杨广所散发出的锦帛,怕不得有数十万段之多。这些东西封赏给军队,每人能拿到一段锦帛。这样即得了军心,还增强了社会流通,刺激了经济发展,他不香吗?而如此大方的赏赐给这些胡人,能有何用。 杨广并不这么认为,他大方地赏赐了这些胡人,使得这些胡人对他顶礼膜拜,齐呼“天可汗”,杨广便觉得值得。 杨广又赐给启民可汗辂车与坐骑,鼓乐幡旗等仪仗,特许他朝拜时不必唱名,其地位在诸侯王以上。 启民可汗喜不自禁,叩头便拜,简直要把杨广当做亲爸爸。 其余诸部,为了多获取一些封赏,也无不极尽谄媚姿态,令人作呕。可如此直白的拍马匹,杨广偏偏好这口。 胡人直率,所以不说虚言,这就是杨广的逻辑。 黄明远对此默不作声,这一次北巡,他便几乎不说话了。沿途之事,也皆不再过问,只等着北巡完毕,便离开中枢。 此时的黄明远坐在一侧,身边并无多少人。透过帐篷内的焰火,黄明远看着杨广和启民可汗等人的笑容是如此的狰狞,甚至丑陋。 黄明远只得自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卫公难道也有忧愁?” 此时长孙晟来到黄明远的身边坐下。 看着杨广对胡人的重重恩赏,一直在北方的长孙晟心中也满不是滋味。天子如此厚赠胡人,难道忘了一直在北地戍守的安北军了吗?比之胡人,难道他们不是跟应该得到天子的封赏。 长孙晟对黄明远说道:“卫公,今日之事如何不劝阻圣人啊?单不说这如海了去的赏赐,光是今日天子如此提高启民可汗的地位,便是后患无穷。试问来日整个草原,还有哪个部落敢与之为敌。这不是给启民可汗以机会来“扯大旗作虎皮”,打着大隋的旗号拓展地盘吗?今都速败亡,阿勿思力身死,整个突厥皆无人可掠启民可汗之锋芒,现在朝廷不仅不阻止其壮大,反而放任自流,养虎为患,试想来日,整个北伐的战果,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长孙晟毕生都在为平胡而努力,对可能造成的草原动荡最是关心,因此见草原局势因为杨广的妄为而逐渐走向不可控的地步,他如何能够不痛心。 黄明远也脸色阴暗,无奈地说道:“季晟兄,非我不作为,启民崛起,草原不稳,我心之痛,不弱于季晟兄啊。可今时今日,你也看到了,我说的话,圣人也未必听得见去,实在如之奈何?” 二人相顾,皆是无奈。 长孙晟低着头说道:“卫公,自去年以来,我常感身体不适,旧日伤患之处,更是隐隐作痛。我戎马生涯四十年,风餐露宿,刀枪箭雨,身体早就垮了。这两年我在安北城,常感力不从心,怕是时日无多,老之将至。这一次,我准备向天子辞职,回家修养,省得贻误军政,也好多活两年。” 黄明远知道长孙晟有些心灰意冷,且他的身体也的确是出了问题。自长子恒布在晋阳城战死之后,虽然长孙晟还强作没事,但身体、精神便有些垮了。数年前还能引弓射雕的长孙晟,现在拉弓都有些困难,所以黄明远根本无法开口劝阻。 只是长孙晟既去,这安北都护府继任的合适人选又能选谁。 看到黄明远的担忧,长孙晟便说道:“卫公且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安置好安北军再离开的,这也是我多年的心血。这几年耀之(斛律晟)作为副都护帮了我很多,也熟悉北地形势,我离开之后,将安北军交给耀之,我很放心。” 黄明远说道:“但愿如此吧。”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再逢故人 这时舞台上的演出也到了极致。 杨广在大帐之中筑池建台,有舍利兽先来跳跃,忽然激水注满街道,遍地都是鼋鼍、龟鳖、水人、虫鱼;又有鲸鱼喷雾掩蔽日光,转眼间化作黄龙,长七八丈。又有二人头顶条长竿,竿上有人舞蹈,忽然两竿上的人飞腾而过,跳到对方的竿上。还有神鳌背负大山,魔术艺人吐火等技艺,千变万化。艺人们都穿着锦绣缯彩的衣服,舞蹈者身上环佩叮,还点缀着花色的羽毛。 最后还有乐正白明达所演奏的曲子,乐曲极为哀婉愁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如痴如醉。 来自草原的这些胡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宛如土包子进城一样,都被中国的盛世华丽与绚烂震惊了。连最是嚣张的咄吉世也不得不赞叹大隋的强大,突厥一时难以与之匹敌。至于屈古棱、同罗斜也等人,见此场面,方知大隋之国富,竟然一时之间心生无力之叹。 这些胡人本就豪放不羁,又能歌善舞,因此一个个的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热闹通宵。杨广看着这宏大场面,别提多欣慰。 唯有黄明远心中凝重,对于这般盛世场景也不在意了。 长孙晟被叫去招待一众胡人,黄明远不愿意前去看杨广与启民可汗二人丑陋逢迎的面目,便选择在角落里坐着。不是没人看到他,只是没人敢上前而已。这些胡人畏黄明远如猛虎一般。 黄明远也乐得自斟自酌,他要看看双方是怎么的丑态百出。 黄明远正自得其乐,这时便有人径直向黄明远走来。 “兄长,如此良辰美景,如何在此干坐?” 黄明远沿着问询之声看去,来者正是义成公主杨静乐。 “是公主!” 黄明远赶紧起身行礼。 “兄长折煞我了!” 与六年前相比,杨静乐脸上稚嫩之气已去,越发的明艳动人。其一颦一笑,充满了成熟与知性,都令人心醉。 这两年义成公主在启民部之中,实力越发庞大,已经成为启民部内部仅次于启民可汗和世子咄吉世的第三大势力。义成公主靠着大隋的支持,垄断了启民部与大隋之间的互市,又依仗安北都护府的兵马保护,不断增强势力,压制敌对。现在的义成公主,在草原之上,处处以大隋的代言人自居,可谓是名声赫赫的存在。 启民部有今日的声势,义成公主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传说在启民部之内,启民可汗也压制不住义成公主,因此义成公主在部落之中,我行我素,好不嚣张。偏偏启民可汗要仰仗义成公主交好大隋,因此只得对其不断忍让。 “兄长多年不见,还是神采依然。” 此时的义成公主,言语之间,从容不迫,充满了自信。 “公主过奖!” 其实这个时候再与义成公主再见,彼此之间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情义,但早已因为时间流逝、空间转换而磨灭。自从义成公主利用黄明远派去的将领和朝廷派去的将领相互制约,相互清洗,黄明远就知道义成公主是个天生的政治人物,手腕高超,心智坚定,成长的极其迅速。 而从那时候起黄明远就知道,若是小觑了这个妹妹,怕是会吃大亏的。 今日再见,双方本就充满了提防,黄明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老朋友一样,庸俗地问义成公主在突厥过得好不好,人家一个公主,突厥的可贺敦,用你开口。 不管背地里的生活如何,只是表明上是光鲜亮丽的,义成公主也过得乐此不疲。 至于劝义成公主想办法限制启民可汗实力与野心的扩张,也是不切实际的。 义成公主虽然是大隋的公主,但对于大隋来说,其地位与价值其实也体现在突厥和启民部的地位与价值上,她与启民可汗实际上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没了突厥,她在大隋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普通女子。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义成公主当然不会这么幼稚。 黄明远神色淡定,对义成公主说道:“自当初大利城一别,已经六年没见公主,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不知这些年公主可还安好!” 黄明远还是庸俗的与义成公主客套起来。 这时义成公主听闻黄明远的话,脸色一变,嘴巴一撇,已是将要潸然泪下。 “昔日兄长待静乐如亲妹,缘何静乐与兄长数年不见,今日兄长竟如此疏远静乐?公主,我算什么公主,兄长难道还不清楚吗?” 义成公主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圈。 “这些年来静乐一个人在突厥苦碍,受尽了染干父子的欺凌,身为国人,却要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真真是生不如死。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静乐便会想到便是受了委屈,还有兄长挂念,便也不算无依无靠,心中便满是期望。这次能够前来榆林,静乐想着能够见到兄长,心中异常欢喜,可是今日见到兄长,兄长见到静乐就如见到路人一般疏远,这让静乐心中如何不难受。” 黄明远默然。 “苦了你了!是我对不住你。” 看着黄明远沉重的样子,义成公主忽然破涕为笑,用手帕掩着嘴笑道:“兄长原来是心疼静乐的,我还以为兄长真的是铁石心肠呢。兄长且放心,多亏了兄长当年为我筹谋的部落,让我有足够的力量对抗突厥的贵族。而且这些年染干上赶着巴结我们大隋,在部落之中,虽不说对我言听计从,却也没人敢欺辱于我。若是他们真的当我一介女流好欺负,我手下的军队可是不答应。” 黄明远吃了一惊,没想到义成公主竟然诓了自己一下,北地沉浮这么多年,小丫头也成老狐狸了。言语之间,嬉笑怒骂,顺手拈来,已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 黄明远反应也快,变色不过毫厘之间。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方能让我放心,若是染干父子敢欺负你,我就把他父子打开花。” 听到黄明远有些憨憨的话语,义成公主掩嘴轻笑。 一番玩笑,二人之间倒是少了几分隔阂。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离奇之子 黄明远满脸笑容,看着义成公主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说道:“静乐成大人了!比我想的做的更好!” 义成公主掩嘴,笑了笑说道:“在那种地方,我若是还不长大,早就骨头渣都没有了。” 黄明远听后,不由得长叹道:“承受荣耀,赴诸青春!多少人为了天下苍生之安宁负重前行,才有今日大隋之盛世。静乐之功,不逊卫、霍,明远代天下万民谢静乐了。” 说完黄明远对着义成公主行了一礼。 “兄长使不得。”义成公主赶紧上前虚扶。 黄明远神色肃然地说道:“静乐,你当得起这一礼。当初万般诸事,明远对你心中都满是愧疚,若是我等男人能早日摧破胡虏,如何能够送女儿去异域受这般屈辱。今时今日,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只等请求静乐好好照顾自己,草原之上若有何事,我绝对义不容辞。” “谢谢兄长!” 这时义成公主神色有些凝重地回了一礼。 黄明远将义成公主虚扶起来。 “不说这些令人不高兴的事情!” 义成公主笑道:“兄长这些年应该子女满堂了吧!” “还好!虚耗了几年,我感觉自己都老了。” 黄明远又说道:“这一次善经也跟着我来榆林了,一会我引他去见见你。数年不见,善经也成大人了。” 提到弟弟,义成公主眼圈又红了起来,离开中原数年,当时的弟弟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想到现在也成大人了。 眼看义成公主流泪,黄明远赶紧劝道:“静乐且放心,令尊现在是义阳郡太守,而且善经也跟在我身边听用,总能给他一个前程。” “多谢兄长!” 义成公主很清楚,自己家虽然是宗室,但父亲跟当今天子的关系实属八竿子打不着。而且父亲性格柔弱,老实巴交,也没什么本事。自己当初没被选为公主时,家里都有些穷困;自己能成为公主,主要是杨家宗室实在太少,适龄的女子也太少的原因。 自己的父亲什么能力义成公主当然清楚,若非黄明远搭手,父亲也做不到什么太守。至于弟弟杨善经,跟着黄明远,她更是放心。 虽然数年不见,眼看黄明远将自己的一家安顿的井井有条,义成公主也心生欢喜,他这是念着我的。 二人就在闲聊之时,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阿娘!阿娘!” 黄明远见这小男孩一身隋人服饰,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而且这小男孩也没有剃去头发,身着打扮全然汉人模样。若不是叫着义成公主母亲,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突厥人。 义成公主慈爱地将儿子搂在怀里,给黄明远介绍这是她的儿子阿史那维翰,汉人名字叫杨维翰。 义成公主之子抱着母亲,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母爱。 黄明远看着义成公主的儿子,总觉得此子并无突厥胡人种的模样,反倒是标准的汉人样子。细细打量,黄明远忽然感觉到,这个小孩子竟然跟自己的儿子维扬长的好像。 黄明远不由问道问道:“维翰多大了?” 维翰?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 出自《诗经·大雅·板》,意思是大国犹如屏障挡风,大宗犹如栋梁支撑。这名字起得,黄明远想说跟自己起名这么像。 义成公主随口说道:“今年五岁了,仁寿二年四月的人。” 黄明远心中一震,仁寿二年四月的人,那不是说这个孩子在仁寿元年七月份便怀上了。七月份,那是自己送义成公主前往大利城的日子,是在她与启民可汗成亲之前。 当然也有可能是早产,但哪里这么多巧合。 黄明远吃了一惊,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吧,可是自己当时并没有和她发生什么关系。而公主和亲,难道又是公主期间与人私通。 黄明远摇了摇头,使节队伍这么多眼睛,也瞒不住啊。 黄明远正在狐疑,义成公主便借口自己有事,领着儿子走了。 看着义成公主母子二人的身影,黄明远脸色阴沉,有些事情,义成公主在瞒着自己。 此时义成公主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侍女宜芳轻声问道:“公主,告诉了卫公小郎君的生辰,会不会有碍?” 义成公主不以为意地说道:“会有什么碍,他也该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事情了。别人儿子有的,我儿子也应该有。” 之后的数日,义成公主有意避着黄明远。凭借义成公主的身份,她若不想见黄明远,黄明远还真无法近前。 不过黄明远也安排人前往突厥查探义成公主之子的身份。不出黄明远所料,阿史那维翰的身份果然不同寻常。义成公主成婚不到九个月就产子,而且平日并不与启民可汗相见。不少知晓此事的突厥人都言阿史那维翰不是启民可汗的儿子,而是义成公主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启民可汗碍于形势,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下这个儿子。 空穴来风,义成公主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情。 可是黄明远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自己何时与义成公主有了关系,还有了儿子? 莫非是当日黄河之会? 现在也没有DNA技术,所以阿史那维翰到底是谁的儿子,黄明远也不清楚。义成公主也不是柳琼花,现在的她已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根本不能以普通女子对待。 很快黄明远便明了义成公主的真实目的。不管阿史那维翰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义成公主欲拒还迎的姿态已经说明,她想从黄明远这里获得利益,而筹码则是阿史那维翰。 黄明远冷静下来,也不再探究阿史那维翰的身份,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现在他也只是突厥的一个王子。自己越是对他感兴趣,急着查探他的身份,越陷入义成公主的彀中。 黄明远不再试图与义成公主接触,就仿佛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阿史那维翰一般。 黄明远缓了下来,而义成公主反而有些着急,她不相信黄明远不想从她这里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主动开口,她要黄明远来求她。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诛杀高颎 很快黄明远就顾不得义成公主的事情了,因为朝廷之中,爆发了一件大事,天子下令,罢免宰相苏威,诛杀高颎、贺若弼、宇文弼等人。 杨广北上之时,便下诏征发男丁一百余万人修筑长城,西起榆林,东至紫河(即今内蒙古南部、山西西北长城外的浑河)。尚书左仆射苏威劝阻,杨广不听。这条路修筑了二十天便完工,死伤无数。 这便是高颎等人要被诛杀的直接原因。 因为高颎的主动投诚,杨广在登基之后,还是很优待高颎的,不仅任命其为太子太师,与杨雄、杨弘等人并列,还恢复了其爵位齐国公。 不过高颎似乎还沉浸在杨坚的时代,对杨广的性格并不完全了解,因此对于杨广的作为,屡屡劝谏。 杨广征召全国周、齐、梁、陈等朝乐家子弟为乐户,从六品以下到庶人,有擅长音乐的,全向太常寺报到,高颎对此对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乱政,劝杨广废止,但杨广不听。 此时的高颎似乎因为年老和离开政治中心,已经丧失了政治警惕性,因此他之后对太常丞李懿说道:“北周天元帝因为好乐而亡国,殷鉴并不远,怎么可以再重复呢?” 而这两年,杨广的种种作为,也越来越让高颎不满,因此高颎竟然和安德王杨雄说道:“近来朝廷太无纲纪了。” 这一次杨广召见启民可汗,黄明远、长孙晟皆对杨广对胡人厚赏不满,但也没有说话,但高颎却认为杨广此举不妥,对启民可汗的待遇过厚。他又对太府丞何稠说道:“这个胡虏很清楚中国的虚实,山川的险易,恐怕会成为后患。” 不仅如此,高颎还和杨谅的旧部礼部尚书宇文弼走得迫近。须知祸从口出,从高颎管不住嘴开始,他的下场已经注定。 宇文弼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杨广对其虎视眈眈,却与高颎私下里说道:“周天元帝的奢侈,以今天的情况与之比较,也不算太过分吧?”后来又说“修长城的工程,幸而不是急迫的任务。” 如此种种,早有人上报给了杨广。 七月二十五日,杨广下令,捉拿高颎和宇文弼,满朝皆惊。 二人一个太子太师,一个礼部尚书,虽说都没有多大的实权,但皆是前朝老臣,地位崇高,身份贵重,影响深远,因此被逮捕之后,朝臣纷纷上书求救。 光禄大夫贺若弼也上书进言,请求天子明察,没想到有人上告贺若弼也私下议论宴请启民可汗的规模太奢侈。杨广遂把贺若弼也抓了起来。 贺若弼之父贺若敦因口出怨言,为北周晋王宇文护所不容,逼令自杀,临死前,曾嘱咐贺若弼说“我想要平定江南,然而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实现了,你应该继承我的遗志。还有我是因为嚼舌根而遭致杀身之祸的,你不能不好好想想啊。”并用锥子把贺若弼的舌头刺出血,告诫他要慎言。 之后贺若弼因伐陈之功,变得越发骄纵,自命不凡,在朝廷之上屡屡大放厥词,数次被贬官下狱。这一次,他终于又倒在了这张嘴上。可惜杨广不是杨坚,不会轻易放过贺若弼。 贺若弼是军中仅存的名将,威望显着,他的被捉,使得众人明白杨广处置高颎的决心,因此再无人敢进言。 七月二十八日,杨广以诽谤朝政的命令,下诏赐死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 虽然黄明远知道历史上杨广曾下令赐死高颎等人,可因为黄明远从中调和,杨广与高颎的关系相较于历史上已经改善了许多,因此赐死令下来,黄明远大吃一惊。 原本黄明远以为并无大事,因此并未替高颎求情,但现在却是坐不住了。杨广要杀别人,黄明远自是管不着,但高颎不一样,他对自己来说就像半个老师一样,而且还是弟弟黄明襄的老师,于情于理,黄明远都不得不出手相救。 这时不少人都来到黄明远的营帐,请求黄明远能够向天子建言,饶恕高颎。众人之中,有清流之士,有高门大族,也有杨广旧臣,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有人能够救高颎在,只有黄明远一人。 黄明远并没有同意,而是将众人一一劝走,黄明远有心替杨广求情,但不想让天子以为他这是挟势压人。 送走众人之后,黄明远匆匆前往杨广大帐,路上为陈远所阻。 陈远问道:“主公此去天子大帐,是否是为了替高公求情?” “不错!” 陈远上前伏在地上说道:“主公万万不可前去,此乃无解之局。天子杀心一起,无可阻挡。而主公一旦踏入其中,便会左右为难,顾此失彼,更严重者,甚至为天子所厌。” 陈远担心黄明远不明白前去为高颎求情意味着什么,因此说道:“天子要杀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不过是借着由头清洗当初的慜太子余党,主公且看着,用不了多久史万岁、薛道衡等人也会被处死,无他也,斩草除根。主公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够阻拦天子吗?” 黄明远看着陈远说道:“仲长,你说得我都清楚,可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前往天子那里进言。高公于我,如师如友,更是黄明远最钦佩之人,哪怕不能成功,我总要为高公之事尽力。” 陈远拉着黄明远的腿说道:“若因此使得天子厌恶,主公不后悔吗?” 黄明远说道:“若是真的如此,我亦无可奈何。” 说完,黄明远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黄明远来到杨广的营帐,早有杨广的亲信太监张成上前说道:“哎呦喂,卫公啊,你可不是为了高太师的事情来向圣人求情的吧,这两天来了好多人,引得圣人大怒,昨个都没有用饭,你可千万别点火啊。” 黄明远偷偷给张成几颗金豆子,问道:“这两天来为高太师求情的人有很多?” “对啊,可都被天子斥退了。” 黄明远心中了然,便向大帐而去。此时正好遇到出来的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瞬间便清楚黄明远此来的目的,因此向黄明远摇摇头,示意不要开口。她已经向天子求情了,但没有用。 黄明远没有回应,而是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智谏君王 杨广听到黄明远求见,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君臣二人十几年,黄明远此来的目的他很清楚,但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痛快。不过黄明远是宰相,杨广也不好直接将其拒之门外。 黄明远入帐行礼之后,坐在一侧,杨广说道:“明远此来何事?”却是有赶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自是当做不明白天子之意,而是说道:“明远这些日子,在学习为相之道,因此常翻阅史书。今日得空,便想向圣人请教史事。” 杨广有些吃惊,但黄明远既然不是为了高颎之事前来,他倒也放下心来,因此随口问道:“你有何所得啊?” 黄明远说道:“明远最近在研究北齐宰相杨愔之事。杨愔作为高洋的顾命大臣,职兼文武,名冠天下,却不能力挽狂澜,扶幼主于危难之际,最终本人身死,幼主被废,实在令人唏嘘啊。” 杨广听到黄明远的话,以为黄明远是在担心自己扶持杨佶也会落到这般下场,因此说道:“杨愔虽有才华,但不识时事,只一书生而。高洋死前,仓促离世,亦没有为其子扫清家族障碍,仅仅单靠杨愔一人,手无兵权,落到如此下场,倒也不足为奇。” 说完杨广长叹一声道:“为君者,高洋、高殷之殷鉴不远,要警惕啊。” “圣人所言极是!” 这时杨广也不在意其它,便笑着问道:“天下贤相极多,明远怎么想起研究杨愔之事了。杨愔受托孤之寄,不能尊主庇身,也不过一常人矣,不值当明远学之。” 黄明远笑道:“杨愔之事,我也是意外学之。岳家裴氏,还受过杨愔的恩惠,因此才研究其事。” “哦?竟有此事,我却不知之?” 杨广听说杨愔对裴家有恩,也满是好奇。 黄明远乃说道:“内子曾祖父中军将军裴公佗有六子,次子便是家岳之父,而四子壶关令谒之便曾受杨愔的救命之恩。 当初北齐文宣帝高洋晚年沉溺于酒色,恣意妄为。有时脱去上衣裸露身子,涂脂画眉,招摇过市;有时又手执长矛,在街市横冲直撞,全无人君之象。 有一天,他问一位过路妇人道:‘天子怎么样?’ 妇人没好气地回答他:‘疯疯癫癫的,哪里像个天子呢!’ 高洋闻听之后一怒杀了那个妇人。 当时裴公谒之便以直言规劝高洋,而高洋便执剑威胁于他。裴公谒之白刃临颈而面不改色,进谏如故。 高洋便对当时的宰相杨愔说道:‘这傻汉不怕死吗,怎么敢这样?’ 当时杨愔有心相救,便叹气对高洋说道:‘他希望陛下杀了他,以此获取后世的美名啊!’ 高洋听后迅速把刀收了回去,得意地说道:‘你小子想让我杀了你好成名,想得美,我偏不让你成名!’ 而裴公谒之也因此活命,直到北齐灭亡。” 杨广脸色变了几变,看着黄明远说道:“明远此来,不是来向朕请教学问的,而是为高颎来求情的吧。” 黄明远面不改色地说道:“圣人误会了,高公虽然与明远关系亲厚,如老师一般,但较之圣人与明远的关系,其差了怕是十万八千倍。圣人之于明远如师如父,明远虽然有心救高公一番,但若是为了救高公而使得圣人愠怒,明远不愿为也。 至于高公之事,不管什么人进谏,生杀皆操之于圣人一人之手,明远以为,圣人不必在乎旁人的意见。” 眼看黄明远这个态度,杨广很是满意。不管黄明远说得是真是假,至少他没有像之前那群人那样,沽名钓誉,进谏求名。 对于黄明远,杨广还是能抱最大的善意的。 杨广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因此说道:“既然你今日来了,也提到了此事,你觉得高颎该不该杀?” 黄明远忙说道:“圣人以为该杀,那自是该杀。明远长在军中,素来讲究令行禁止,对于军令,下面的将领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滑头!” 杨广指着黄明远笑道。 “说你的意见!” 黄明远说道:“杀与不杀全在天子一念之间。杀有杀的好处,也有坏处,利弊不同。” “有何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黄明远说道:“若是杀了高颎,以后自是可以以儆效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诽谤朝政。但高颎其人,素来迂腐,若说其真的包藏祸心,怕是也未必。其诽谤朝政之事,不过是失去相位之后的不甘,经过别人几经撩拨,这才胡言乱语。” 杨广说道:“你是说高颎是因为没当上宰相才诽谤朝政的?” 黄明远笑道:“要不然能为何事?难道他还想造反不成?臣想高颎怕是想以此引起圣人的注意,最好圣人对其所言心悦诚服,然后重新拜相,他就更满意了。” “他想得美!” 黄明远也附和道:“高相国实在是老糊涂了,想当宰相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跟圣人说便是,何苦弄得双方这么难看。” 杨广点点头,仿佛同意黄明远的话。 “这些进谏之人,总是喜欢沽名钓誉,高颎这么大年龄了,也不例外啊。” 黄明远说道:“高颎一辈子,到现在所能仰仗的,也就是辅佐先帝,开创盛世的声名,为了复起,他能不从中想办法。” 杨广也是深以为然。 “朕也就是被高颎的言论给气到了,事事以先帝如何如何,不再其位,却一再妖言惑众,实在令朕生气。” 黄明远笑道:“圣人息怒,这高颎一再提起先帝之事,不就是想让天子记得他的功劳吗?他老了,想做宰相也就这点办法。” “罢了!罢了!” 杨广指着黄明远笑骂道:“今日之事,朕也看出来了,你还是在拐着弯替高颎求情。正如你所说的,高颎老糊涂了,朕也不是非得杀了高颎才行。既然如此,就让高颎离开京城吧,不要让他再烦朕了。” 黄明远笑道:“圣人隆恩,想来普天之下,都会为圣人开阔的胸怀而赞叹的。” 杨广笑道:“朕不要别人赞叹,只要高颎不再肆意折腾,让天下人以为朕薄待老臣便是。”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心若死灰 七月二十九日,杨广再次下诏,最终赦免了高颎的死罪,全家流放九原郡。至于宇文弼和贺若弼,则仍被处死,且贺若弼的妻子儿女被没收为官奴婢。黄明远能救高颎一人已是万难,至于宇文弼和贺若弼,则是无能为力了。 众人本都以为高颎必死无疑,其人有文韬武略,对世务贤明,通达事理,自从蒙受重任以来,竭诚尽力,推荐引进忠诚贤良之士,以天下为已任。执政将近二十年,朝野上下无不敬重;先帝严苛,国家富庶,也是高颎的努力。今日天子不念旧情,一朝被杀,朝臣没有不伤感的。 等到高颎被赦免,众人未先对高颎的存活而欣喜,却无不感慨黄明远对天子影响之巨大。心腹之臣,能左右天子之见,果真如此。 至于虞世基等人,也无不艳羡,他虽然权势滔天,但在杨广面前也就是一个棋子而已。他也曾进谏杨广不少事,但多为杨广斥责,因此再也不敢违逆杨广的心思。今日之事,他才知自己与黄明远的区别。 “高颎老朽昏聩,虽然免死,但毕竟法不可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将其流放凉州,以儆效尤。” 将高颎流放凉州之地,那高颎离死也不远了。 黄明远只得说道:“圣人自对高颎示以天恩,自是隆恩浩荡。不过凉州太远,又风沙侵袭,若是高颎死在半路上,好事则变成了丧事了。” 杨广到觉得也是。杨广自大的很,若要杀人,直接处死便是,倒还不屑于如此害人。 “既然如此,便流放九原郡。你在九原多年,终归有些旧部,能妥善安置好高颎。” 这烫手山芋安置的,黄明远也是无语。交给我算什么,朝廷将高颎放其归家有这么难吗? 不过渤海高氏,也是豪门大族,又是北齐皇族,在河北之地实力雄厚。或许杨广也担心高颎回到故乡之后会利用影响力在河北为乱,因此非得将其流放。至于九原之地,虽然黄明远与高颎交好,但因为之前大同之事,九原可没几个人喜欢高颎,所以在这里,高颎绝折腾不起来。 至于黄明远,杨广还是相信的。 黄明远忙称“诺”! ······ 圣旨既下,当即执行。 不知道为什么,黄明远选择亲自去观看宇文弼和贺若弼二人行刑。这种场合虽然不在人前,但黄明远还是能见到的。临刑之时,宇文弼沉默不语,一心待死,而贺若弼却是高呼“冤枉”,终究无济于事,到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杨广似乎喜欢将死法分等级,对于赐死高等级的大臣,他从来不会赐剑,赐毒酒,而是赐绳子。在他看来,这是仅次于赐绫的死法,是属于王公贵族的死法。而王公贵族之死,不当流血。 看着宇文弼、贺若弼的尸体,比听一百遍鸡汤文更直观。乱世一步一步就要到了,不努力从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路,宇文弼和贺若弼二人就是下场。 看着前几日还是大臣家眷、千金贵人的贺若弼的妻子儿女,现在被锁拿着成为了奴婢,从天上跌落到尘埃之中。想来过几年,如此这般场景,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这不是一个能够有尊严的活下去的时代。 当日下午,黄明远便在榆林城西送别高颎。 从狱中出来,高颎没有丝毫的间歇,就要被送往九原郡。 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漫天的落霞铺满了天空,照得天际都是绚烂的红色。高颎对黄明远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我被没有同宇文公辅(宇文弼字)、贺若辅伯(贺若弼)同死,便知道是明远所救。天底下若有人能从圣人的屠刀下救得高颎性命的,也唯有明远一人了。今日之事,高颎感激不尽。” 黄明远赶紧上前扶住高颎。 “高公使不得,折煞了明远了。明远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是天子不愿意杀高公,所以在最后关头才改了主意。也是高公福缘深厚,遇难成祥。” 高颎自嘲了一句道:“我算是什么福缘深厚啊,明远不用推脱了。我很清楚当今圣人的心。他杀我之心比你想得还有重,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罢了。咱们这位天子,记仇啊。” 黄明远听着高颎吐槽杨广,却不好附言。 这时高颎又说道:“圣人未即位之前,虽然我也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终究还是勤政爱民,知人善用的。可这两年,随着自己帝位的稳固,圣人越发骄纵自满,忘乎所以,刚愎自用,其原本残暴、独裁、昏庸的一面也暴露无遗。这天下乱了三百年,百姓罹难了三百年,好不容易才统一,百姓也有些好日过,我实在不愿看到这大好河山再次分崩离析,天下万民再次流离失所啊。” 高颎为这天下安康费尽心力了二十年,努力拼搏了二十年,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如今这份盛世得来的不易。 高颎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现在圣人那里也就是能听得明远的话了,往后明远要多多利用身份,勿使天子走错道路啊。” 黄明远想答应高颎,话却说不出来。 此时黄明远满脸为难地说道:“高公,非明远推拒,我亦忧心忡忡,可实在没有办法。天子诸事都是心思早定,难道我能事事反驳。不瞒高公,我实在有心去矣,不愿再留在中枢这般难受啊。” 高颎看着黄明远,心思万般复杂,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是我强人所难了,天子本性如此,又岂是明远可以左右的。可是这泱泱朝堂,除了明远,又有谁能托付呢?” 高颎闭上眼睛,满是痛苦地说道:“这天下诸事,实在万般不由人啊!”说着高颎眼角的泪水已经滑落。高颎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大隋分崩离析的那一日了,可是那是自己这一生心血的崩坏啊。 满天的夕阳照在高颎的身上,将高颎的身影拉得悠长悠长。 黄明远望着高颎远去的身影,久久无法释怀。 “明远,若是有可能,请救一下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吧!不为了杨家,只为了这受苦的天下万民。”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巡幸胡虏 高颎走了,走的波澜不惊,又走的心如刀割。属于高颎的时代已经落幕了,属于当年那个开皇盛世的时代也已经落幕了。 黄明远早让人在九原妥善安置高颎,不使其有衣食之忧。 高颎走后次日,天子下诏,罢尚书右仆射苏威职务,废为庶民;罢内史令萧琮职务、爵位,废为庶民。 苏威是因为之前进谏之事被废黜,而萧琮则是因为与贺若弼交好。 原先,梁公萧琮因为皇后萧氏的缘故,很为杨广亲近推重,是爵位改制之后仅有的五个公爵之一。萧琮宗族中的涉及服丧缌麻三月的人,都按才能提拔任用了,萧琮的几个兄弟,都在朝廷作官,萧家势力在朝中雄厚。萧琮性情恬淡儒雅,不把职务放在心上,虽然客居他乡,但对北方的豪强贵族,都没有看得上的。他与贺若弼有交情,贺若弼被杀,又有童谣说:“萧萧亦复起。”这一次杨广处死贺若弼,查到他与贺若弼的关系,又想到之前流传“西梁将要兴盛”的说法,因此对萧琮满是猜忌,直接废为庶民。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就是杨广。 四个宰相,又折一个。 八月初二,杨广下旨迁黄明远为内史令,仍领左武卫大将军,为首相;迁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增补为宰相。 迁鸿胪卿楚公杨玄感为礼部尚书;迁段文振为兵部尚书;迁西南道大使长孙炽为民部尚书;迁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工部尚书;迁崔弘升为右御卫大将军。 又令萧琮的弟弟萧珣之子萧钜继承萧琮的爵位,为梁公。 诸相之中,黄明远越过牛弘、裴矩,竟然神奇地成为了大隋首相,而内史侍郎虞世基更成了黄明远的直接手下。 黄明远倒也不以为意,本来就不想再待在洛阳了,即使有这么一个首相的任命,对于志不在此的黄明远来说,又有何意义。 八月初,杨广准备离开榆林,前往定北城。 这时太常卿元寿向杨广建议道:“汉武帝出关,旌旗连绵千里,极其壮观。现在大军十余万人北巡,却集聚在一起,毫无气势,不如将御营的军队分为二十四军,每天派遣一军出发,相距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连,千里不绝。如此场面,气势恢宏,更能体现出天子北巡的威严。” 杨广大喜,众人也纷纷赞同。 若是旁事,黄明远自不会扫了杨广的幸,但行军之事,关系到数万人的生死,不可不慎。 黄明远于是反对道:“如此必不可行。我军兵亘千里,沿途有山川隔阻,一旦遇到不测,队伍就会四分五裂。到时中枢有事,则首尾不能相顾,况且出塞道路险阻漫长,难以相救。虽然有汉武帝出关兵连千里的故事,但如此布置,实乃取败之道也。” 黄明远乃大隋军神,说的话本就够分量。且这几年黄明远身为宰相,地位崇高,早养得一股贵气,且兼具杀伐之威,因此元寿虽乃老臣,又声誉颇隆,但此时也不敢和黄明远直接争辩。 杨广听了有些不高兴,乃问道:“明远有何意见?” 黄明远乃说道:“我军兵多,当将军队列成方阵,四面向外防御,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倘若发生变故,就命令受敌的方面抵抗,并从阵内派奇兵,冲出阵外奋力攻击,以车子作壁垒,再设曲形钩阵,必可破敌。此与据城,理亦何异!到时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亦可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 “好!” 杨广听了,也不得不赞同黄明远思虑周全,布置妥当。 黄明远又举荐老将慕容三藏和周法尚分领骁果军左右统领,为大军侧翼。于是数万大军,顺利出了阴山。 杨广的车驾从从榆林出发,经过云中,溯金河而上,进入草原。当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随驾的士兵有十余万人之多,至于其他民夫、役夫,数不胜数。时队伍强盛,马匹十万,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而杨广又命令宇文恺等人制造观风行殿,殿上可容纳侍卫几百人,行殿可以离合,下设轮轴,可以很快地推移。又命宇文恺制作行城,行城周长二千步,以木板为主体,用布蒙上,再画上彩画,行城上观台、望敌楼全都齐备。 沿途的胡人见了皆是惊叹,以为是天神下凡。每望见御营,十里之外就跪伏叩头,没人敢骑马。 到了初九,杨广到了安北城。 只是此时的杨广不先去安北城慰问戍边的将士,反而先驾临启民可汗的营帐。北地将士多心中不满,却无人敢言。 安北城虽然在阴山以北,仍然是座城池,与中原城池并无不同,在杨广心中,怎么能赶得上威服胡人来的痛快。 杨广来到启民可汗的营帐,启民可汗在营寨前捧着酒杯为杨广祝寿,跪伏在地上极为恭顺。 启民可汗摇尾乞怜,让杨广心中如夏天喝了一杯冰水一般痛快,早忘了启民可汗在草原之上也是一只猛虎会吃人的事情了。 此时胡人王侯以下的人都袒衣割肉立于帐前,不敢仰视。 杨广见之异常高兴,乃吟诗道: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韧献酒杯。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最后一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意为哪里像汉武帝这样,去到匈奴单于早已逃跑而留下的空帐里。 杨广在这里自夸,已经比汉武帝都厉害了。 看着杨广自卖自夸的嘚瑟劲,黄明远真想一杯酒泼到杨广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突厥之事,几乎全在文帝时期底定,干汝何事? 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 皇后萧氏也临幸义成公主的牙帐,对义成公主赏赐及其丰厚。对于历史上的萧皇后来说,这或许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毕竟大隋亡后,是义成公主给了萧皇后一个容身之地。 杨广之后又赐启民可汗和义成公主金瓮各一只,以及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的人也受到不同等级的赏赐。 一时之间,杨广和胡人尽欢。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心生不满 杨广在安北城厚赐胡人,本来是向胡人展示大隋的富饶。可是杨广在厚赐胡人的同时,却忽略了驻扎在安北城的隋军士兵。终于引得安北都护府将士的不满,甚至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动乱。 天子北巡安北城,本来对于安北城的士兵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安北军将士也满是期待与自豪。他们常年驻扎在这片异域草原,栉风沐雨,披星戴月,艰苦异常,天子的巡视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可这种心理安慰最后也落空了,天子一到安北城便一头扎进了胡虏的怀抱,对他们根本不管不顾。 “大眼,我看那群胡狗都得了不少的赏赐,上官说没说啥时候给咱们发赏。” “是啊旅帅,我还等发了赏赐给俺家娘子做身衣服呢。” “这年头咱们领赏还得在这群胡狗之后,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还计较这,有就不错了!” …… 安北城北门城楼子里,一群当兵的正聚在一起讨论关于赏赐的事情。 “你们觉得天子会赏赐俺们啥?” “俺觉得怎么也得赏一匹布吧。” “切,你看胡狗都拿了一匹绢,咱们怎么也得给两匹啊?” “俺的娘来,两匹绢,那得多少钱?”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里满是期待。 对于他们这群戍卒来说,这时候是难得的清闲时刻。往常需要随时戒备草原各部,可如今大隋十余万大军,将安北城团团包围,哪里有胡狗敢来撒野。 杨大眼是这群人的旅帅,长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是安北军中一员骁将。他也心急赏赐的事情,只是不如这群当兵的这么直白,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眼看手下讨论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没谱,杨大眼不得不呵斥道:“做好你们的事就是了,朝廷还能少了你们的赏赐。” “都听旅帅的,别跟他娘没见过世面一样!” “哈哈!” 城楼子里充满了愉快的空气。 下面当兵的急,上面的都护府早就急破头了。 本以为赏赐完胡人,就轮到都护府的士兵了,可朝廷那边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长孙晟一天便惊了,急忙亲自到礼部、太府寺询问,可所得到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天子根本没有赏赐安北军的诏令。 有给胡人的,却没有官兵,这是什么逻辑。长孙晟知道他们被天子所遗忘了,可是他怎么跟期待万分的众人交代。因此长孙晟又急又恼,旧病复发,倒在了床上。 此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军中,立刻哗然。军中官兵议论纷纷,尽是对朝廷咒骂声。寡而患不均,若是没有赏赐胡人这件事,众人对没有赏赐还不会这么激动。安北军的士兵大多都是参与过北伐的老兵,本就骨子看不起胡虏。在他们看来,这不仅仅是有没有赏赐的问题,这意味着在朝廷眼中,胡虏比他们更重要,朝廷这么做是把安北军的脸面扯破了给胡虏践踏。 “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有胡狗的,没我们的,难道我们比那群胡狗还要轻贱?” “实在是欺人太甚,真把我们当后娘养的了!” 众人议论纷纷,群情激愤,一股愤恨、恼怒、心凉的舆论风潮在军中蔓延开来。而安北军将领也对朝廷不满,因此并没有及时制止这股风潮。 隔了两日,故意找茬的安北人便把一群胡人挡在了城门外。 本来安北城不允许胡人进入,但是杨广到来之后,为了表现中华的热情好客,便允许普通胡人进城买卖,以营造热闹、繁华的场面。 看着这群胡人拿着天子的赏赐,在安北城不断炫耀,众人火气“腾”的便上来了。杨大眼尽力约束部下,可还是发生了冲突。 一个安北城士兵故意为难胡人,不让他进城。而这群胡人有大隋天子背书,也不再惧怕安北军,因此非要进城。 双方刚开始骂骂咧咧,推推搡搡,最后竟然动起刀子来。周围的隋军和胡人见此怕自己人吃亏,也一拥而上,最后双方竟然在安北城的北门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双方死伤四十余人。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杨广闻讯,勃然大怒。他刚给胡人营造出一片盛世祥和的氛围,安北军便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深深的刺痛了这位天可汗的心。 恼怒的杨广下令,所有参与斗殴的隋军全部处死,长孙晟也被呵斥。 黄明远闻讯,赶紧前往天子大帐,此时长孙晟等人正被天子训斥。 眼看帐中启民可汗等人接在,黄明远拜见杨广之后,便来到长孙晟的身前,狠狠的训斥了长孙晟一顿,最后黄明远又问道“这一架你们是胜了还是败了”。 长孙晟赶紧说道:“回卫公,我军死四人,伤七人;胡人死十六人。” 黄明远听到这脸色才好看起来。 “架没打输,还算没有丢人。” 黄明远装作不知道杨广处理的结果,向杨广说道:“请天子下令,安北军私自斗殴的士兵,违反军纪,按律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不过斗殴得胜,没有失了大隋国威,可赏布两匹。” 众人皆惊,启民可汗更是站起来求杨广做主,天子刚才可是要处死他们的。 黄明远脸色一变,来到启民可汗的身边说道:“是谁给尔等胡人在安北城动刀的胆子?尔等难道以为大隋的刀不利吗?还是觉得北伐过去了四年,你突厥有和大隋动刀的本钱了?” 启民可汗大惊,不住的向杨广辩解。黄明远问得太诛心了,让启民可汗一时只得辩驳。 黄明远接着说道:“尔等胡人,凡有冤屈,可向大隋朝廷申辩,但敢在大隋地界擅动刀枪,大隋绝饶不了尔等。” 黄明远又向天子请求,所有参与围殴的胡人全部处死。 杨广也有些吃惊,但见黄明远对胡人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只得同意。 杨广不是傻子,黄明远的办法更能立威,之前他要处死参与斗殴的士兵并不是他在讨好胡人,只是因为感到丢了颜面,而现在黄明远已经给他找回来了。 底下的胡人见到黄明元杀气腾腾的样子,仿佛又回到四年前水深火热的日子。启民可汗也心中惊惧,只得从命。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多事之秋 黄明远在天子与启民可汗之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参与斗殴的胡虏,狠狠地杀了胡人的威风,大涨了隋军的士气。 黄明远也很清楚这场风波爆发的原因,知晓隋军的怨气,因此私下里给了长孙晟三万匹布,一千五百万钱,让他私下里分发给安北军将士。安北军作为插入草原的一把尖刀,是遏制胡人势力向漠南发展的最大屏障,黄明远可不想因为这次赏赐之事,使得安北军与朝廷离心。 至于长孙晟虽然知晓私自劳军不妥,但看到部下义愤填膺的样子,只得接受了黄明远的馈赠。长孙晟很清楚安北军一步一步已经成为了黄明远的私军,只是他马上要离职了,也不愿多生事端。天子不爱他们而人臣爱之,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的事端啊。 ······ 斗殴之事发生之后,杨广对草原诸胡的兴致也有些意兴阑珊,过了几日,终究是没了那份心情,便准备返回大隋。 而此时黄明远还与义成公主有事情没有解决。 黄明远在安北城待了数日,故意对阿史那维翰的事情不闻不问,仿佛毫不关心一般。而本准备以逸待劳的义成公主终究是没有耗过黄明远,开始发慌。若论定力,她还差得黄明远好远。 “兄长好狠的心,竟至静乐与儿子于不顾!” 义成公主最后不得已又来找到黄明远,直言阿史那维翰是黄明远的儿子,就是在黄河一夜有的身孕。 义成公主希望黄明远能够给她们母子支持,二人利用手中的力量将阿史那维翰推到突厥大汗的位置。 黄明远还不至于色迷心窍,因此并不为义成公主说蛊惑。 若是大隋安康,黄明远还会对义成公主的谋划感兴趣,但现在启民可汗没有几年好活,而大隋离崩乱也没有几年,一旦等到大隋对草原失去威慑力的时候,现在的万般谋划也会付诸流水。而且阿史那维翰年龄实在太小了,要想成人至少还要十年的时间,无论是突厥、大隋还是黄明远,都没法给阿史那维翰十年的时间去成长。 即便这个谋划能够成功,对于中原王朝,胡人是敌人,是需要打击和压制的,若是他跟胡人之主有了血缘关系,反而会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最重要的一点,对于阿史那维翰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黄明远一直持保留态度。 眼看黄明远不松口,义成公主退而求其次,希望在与大隋的互市中,可使铁器之物入义成所部。 片铁不得入草原,这是黄明远定下的规矩。而位于安北城的安北军,非常重要的职责便是缉私,防止军需物资流入草原。 这事关原则问题,任凭义成公主如何哀求,黄明远仍是严辞拒绝。 不过为了照顾义成公主的面子,也为了让义成公主以为自己很重视阿史那维翰,黄明远给阿史那维翰准备了非常多的礼物,包括玉佩、横刀、宣纸等东西,甚至是自己的配剑。 十五日,杨广准备返回中原,启民可汗随从杨广入塞。 看着黄明远离去的背影,义成公主的侍女宜芳问道:“公主,卫公不相信小郎君的身份吗?” 义成公主笑着说道:“不,他恰恰已经相信了。” 宜芳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卫公做什么不同意公主的建议,甚至不给我们铁器呢?” 义成公主仿佛有所回味地笑道:“他是怕我得寸进尺啊。” “那我们便放弃这件事情?” “为何要放弃?”义成公主笑道,“既然我已经从明远阿兄那里打开了一个缺口,那么这个缺口,很快便会扩大,最终完全为我们所有。宜芳,明远阿兄在北地的势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我们得让丰州军和安北军为我们争取利益。” 宜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 杨广入塞之后,便让启民可汗返回。 此时长孙晟以身体原因,向天子请求卸任都护一职。杨广在成为太子之前,便与长孙晟交好,又怜其长子殁于王事,便同意了此事,并迁长孙晟为左御卫大将军。 至于安北都护府都护一职,长孙晟推荐副都护斛律晟担任,杨广允之。至此,整个安北都护府完全落入丰州系的手中。 ······ 杨广从楼烦关进入关中,然后到达晋阳城。此时并州已经改名为太原郡,杨广下令在晋阳修建晋阳宫。 当时杨广对御史大夫张衡说道:“朕打算经过你的家,你可以朕作主人。” 张衡是河内郡(今河南省沁阳市)人,于是赶到河内,与张家的人准备好牛肉美酒,等待天子前来。 杨广上太行山,开辟直路九十里,以到张衡家里。 九月十三日,杨广到达济源,驾临张衡宅邸。杨广很喜欢那里的山泉,留下来饮宴三天,因而对张衡说:“以前随先皇帝拜谒太行山的时候,途经洛阳,看到这里,深深遗憾不得相访,不料今日得遂夙愿。” 张衡拜伏于地,谢谢杨广,并奉杯敬祝杨广。 杨广更高兴,赐他住宅旁的田地三十顷,良马一匹,金带、绢采六百段,衣服一袭,御用食器一具。 张衡推辞,杨广说道:“天子到了哪里,之所以叫‘幸’,就是因为这,不必推辞了。” 张衡又给杨广献食,杨广下令赐给公卿,一直到卫士们,无不沾光。张衡因是杨广当藩王时的故交,恩宠无人可比,很有些傲气。 众人都以为杨广对张衡恩遇隆重,只有陈远看出杨广的恶意。 这时陈远对黄明远说道:“天子若是真的一心荣宠张公,必高官厚禄奉之。今圣人驾临张公宅邸,所作所为,用力过重,有故意示人之嫌。且圣人如此厚待张公,若是往后对张公下手,世人也不会以为天子是刻薄寡恩,而会认为张公恃宠而骄。我猜测张公死期怕是不远了。” 黄明远回忆历史上的张衡,差不多明年便被贬为榆林郡太守,后年又被贬为江都宫监,再之后除名为民。大业八年张衡,最终被赐死。 此时的黄明远心中一阵寒噤,曾几何时,杨广心中决定要对自己如师如友的张衡下手的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过江猛龙 回到洛阳之后,黄明远以不适应京中为相一事,请求辞去宰相之任,外放为官。黄明远向天子明言感觉自己在京中,无所施展,实在困顿,希望哪怕为一地太守,安定地方,也好过在京中蹉跎时间。 一国首相,任相不过几个月便要离职,这时前所未有的事情。 杨广闻之先是震怒,便将黄明远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黄明远跪在杨广面前,声泪俱下的叙述了自己在京中的蹉跎,直言自己还欠缺为相的能力,请求天子让他出外再闯荡一番。 杨广终究与黄明远如父如子,也没有责罚黄明远,后来更似乎理解了黄明远的心思。的确这宰相让他架空的成了闲人,当的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杨广思虑再三,终究没同意黄明远罢相的想法。黄明远在大隋身份特殊,且刚任首相一两个月,若是罢之,岂不是儿戏,也容易影响到杨佶。 不过杨广也知道黄明远志不在洛阳,若是强留之,反而影响君臣关系。杨广最后下令以黄明远首相之职,留守长安,总揽关中、关北、陇右、河西、剑南、汉中等地政务。 对于黄明远来说,虽然在长安也是有诸多掣肘,但自己也能放开一定的手脚进行施展,至少比在洛阳无所事事要好得多。 不过长安是关陇世家的大本营,甚至是黄明远敌人的大本营,因此势必成不了自己日后的根据地,甚至还会出现无数的非难与攻讦。不过黄明远这些年以少胜多的仗打了太多,各种险境早就遭遇了无数,因此在敌人腹心中活动,黄明远第一感觉反倒还挺刺激的。 大业三年十一月初,黄明远带着家人返回了长安,主政关中。 黄明远主政关中,无异于一场大地震爆发。朝野内外皆是议论纷纷,有言黄明远被天子厌弃的,有言天子在为齐王铲除绊脚石,有言天子要对付关陇世家······各种议论不绝。 黄明远倒是不以为意,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 关中不少的大家族在于家、李浑等人的纠结下,对黄明远满是敌视,准备严阵以待。其中又以时任京兆丞的窦谊对黄明远最是敌视,准备给黄明远一个下马威。 不过窦谊也有自己的底气。窦谊是太傅上柱国邓国公窦炽之子,家世显赫,地位崇高,虽然官职不高,但作为关陇世家的老牌二代,无论名气还是地位都大的很。 窦谊之前一直在外地为官,并未和黄明远有过接触,因此对于黄明远的豪横颇不以为然。 当初北周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仪同的时候,尽是一群盈朝,他们这些二代、三代子弟什么没见识过,还能怕了一个来自关东的竖子。尤其是窦家最有上升势头的前幽州总管陈国公窦抗因涉案汉王杨谅构逆而被天子除名,窦谊认为这件事与黄明远有莫大关系,因此更将黄明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黄明远到任之后,窦谊身为黄明远的直接下属,故意对黄明远的命令视而不见,还处处找机会给黄明远制造麻烦。 黄明远自从担任宰相之后,居移气,养移体,早就没有之前在边疆时的莽撞杀气了,因此对于窦谊如小孩子一般的耍闹脾气,倒是不以为然。黄明远与窦谊的弟弟窦威关系不错,所以倒也不跟窦谊一般见识。 不过黄明远放窦谊一马,但窦谊却不以为然,还以为黄明远畏惧于他。他这二杆子劲上来,更是想狠狠削一削黄明远的面子。 这一日黄明远主动宴请窦谊,希望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黄明远也没有功夫天天应对这熊孩子。但黄明远在府上久候不至,窦谊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黄明远强忍着怒气开宴,而窦谊在宴会之上又大放厥词,傲气十足,对待黄明远,颇有一种对待晚辈的教训姿态。 窦谊在黄明远的宴会上过足了嘴瘾,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只留下在府上怄气的黄明远。 黄明远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众人,有些颇为无奈地对陈远说道:“仲长,这才过了多长时间,难道他们真的以为黄明远变得好欺负了,果然好人难当啊。” 次日,黄明远便准备对窦谊动手。 当时窦谊为京兆丞,黄明远命窦谊监管百姓缴纳粮食。窦谊本就是世家公子,浪荡浮华,对此破不以为然。 没想到粮食缴纳入库之后,黄明远亲自去查看粮食情况。果然粮食收的良莠不齐,黄明远便以渎职的罪名,命人鞭打窦谊。 窦谊没想到黄明远真敢对他动手,因此破口大骂。 黄明远让雄阔海抄起鞭子便对着窦谊狠狠地抽去,抽的窦谊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后来众人劝阻,窦谊才乃免。 众人本以为此事便如此了,黄明远却强令还没有伤好的窦谊继续监管百姓缴纳粮食,并宣言如果在粮食里发现一点米糠一颗秕子,就加以处罚。果不其然,窦谊难以完成此事,每日都挨到黄明远的毒打。每次鞭打虽然不到十下,但一天里有时要打好几次。 后来窦谊忍受不了,情绪爆发,竟然选择弃职不干,再也不受黄明远的驱使。 此事正和黄明远之意,果然黄明远见窦谊弃职,便下令以渎职的罪名将窦谊逮捕下狱,禁止给他食物。窦谊饿得受不了,抽出衣服里的绵絮,和着水吞咽下去。 这时候眼看黄明远要弄死窦谊,窦家人也坐不住了。 窦家人知道黄明远的性格,若是真的将黄明远激怒,怕是会直接处死窦谊。因此窦威亲自出马,向黄明远请罪。 窦威是窦家少有的人才,又曾担任过黄明远在左武卫的长史,因此黄明远给了窦威一个面子,放出了窦谊。 而此时的窦谊已经被折腾的丢了半条命。 窦家人眼看窦谊的惨状,虽然怨恨,但却没有人敢报复。至于关中其他家族的族老们,眼看窦谊都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心有戚戚。他们心知再是有资格,若是黄明远不在意,也会失了面皮,因此更没人敢直接给黄明远对着干了。 处理了窦谊为代表的关陇反对派,黄明远的工作倒是顺畅了许多。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伊吾事件(上) 黄明远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刚松口气,还没安稳,西域便传来消息,伊吾国(今新疆哈密)杀害隋使,使节崔仁恕以下仅十三人身免。 整个大隋,闻之立刻哗然。 伊吾国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没多少人知道,可他竟然敢挑衅大隋,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际上伊吾国还真不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个大隋根本就看不上但却不得不看的地方。作为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伊吾国,因为位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因此素来在西域颇为强横。又因为其临近大隋,位于大隋向西进入西域的门户位置,因此对大隋颇为警惕。 杨广自北巡之后,为了打通西域,重现汉时荣光,便以裴矩为全权大臣,驻在张掖(今甘肃张掖),并往来于武威、张掖间,主持与西域的联系及商业交通事宜,也兼管与西方各国的通商往来。 裴矩曾经向胡商访求西域四十四国的山川地理和风俗,国王以及百姓的风土人情,服饰仪表,撰成《西域图记》三卷。书中记有访求的四十四国情况,另外还制作了西域地图,上面包括了西域所有重要的地点,从西倾山开始,纵横连亘将近二万里。 为了经略西域,裴矩向杨广提出三条要道,以敦煌为总出发点,向西直达波斯、大秦等地。其中敦煌是由内地到西域的咽喉,而伊吾(今新疆哈密县)、高昌(今新疆吐鲁番)、鄯善(今新疆罗布泊西南)则分别为三条大道的起点。三条大道第一为北道,在天山北路,由伊吾经蒲类海、铁勒等部至西海;次为中道,即天山南路的北道,由高昌、焉耆(在今新疆)、龟兹(今新疆库车)等地而至西海;三为南道,即天山南路的南道,由鄯善、于阗(今新疆和田)、朱俱波等地而至西海。 三条道路,北道沙漠最少,且绿洲相连,乃是最适合大规模出击的路线。 其中伊吾又是大隋连接高昌的要害,因此控制伊吾成为大隋控制西域的第一步。 不过伊吾王石羔也对大隋势力进入西域颇为警惕。虽然这一次事件并不是石羔下令截杀大隋使节,而是其属下自作主张,但归根到底,这一次有预谋的截杀,实际上是伊吾国对大隋的试探。 裴矩献上西域地图之后,杨广就想对西域动兵,但被裴矩劝阻。 裴矩说道:“以国家之威德,将士之骁雄,渡过汜水,翻越昆仑山,易如反掌。但目前西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是故西域诸国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成为大隋的臣属。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当前只需皇华遣使,不必动用干戈,诸蕃便可既从,吐谷浑、西突厥亦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杨广听了,大为高兴,赐裴矩帛五百段,每日让裴矩到御坐旁,亲自询问西域的情况。 裴矩也很清楚杨广爱听什么,因此说道:“西域有很多珍宝,吐谷浑也容易被吞并。” 得到裴矩的支持,杨广的野心更盛。于是杨广下诏,自言仰慕秦皇、汉武的功绩,诚心要开通西域。 开通西域之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裴矩头上。杨广将筹划处理四夷的事务都委托给了裴矩,又派裴矩到张掖,招引西域各国的胡人,给他们利益,劝告他们入朝。 而西域的胡人往来不断。杨广为了表现中国的强大,因此极尽豪奢地接待西域胡人。他们所经过的郡县,疲于招待迎送,耗费以万万计。 要开通西域,自然绕不过西域的霸主西突厥。 而此时的西突厥早就已经纷争不断,陷入内斗之中。 开皇七年,西突厥阿波可汗大逻便被叶护可汗处罗侯俘获,突厥人立鞅素特勒的儿子为可汗即泥利可汗。泥利妻向氏为“中国”人,生子达曼。 泥利可汗在步迦可汗第二次兵败大隋之后背叛步迦可汗,自号为西突厥可汗,后在仁寿三年被铁勒部击败而死,他儿子阿史那达曼继位,号称泥撅处罗可汗。而向氏再嫁泥利可汗之弟婆实特勒。 早在开皇二十年,婆实特勒和向氏至隋京朝觐,因突厥内乱,留在京师鸿胪寺居住。达头可汗败亡以后,泥撅处罗可汗成为西突厥最高统治者。泥撅处罗可汗所部大多居住在乌孙国的旧地,其治国无道,臣民多叛。 大业元年,泥撅处罗可汗发兵袭击西域铁勒诸部,对铁勒人的财物征以重税,搜括他们的财物,又猜疑薛延陀部生变,将其部族酋长几百人集中到一起全部杀死。因此铁勒各部都起来反对处罗,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建牙贪汗山北;又立薛延陀部俟斤字也乙失钵为小可汗。他们与泥撅处罗可汗交战,屡次击败泥撅处罗可汗。契苾歌楞为人勇毅绝伦,很得铁勒部众的民心,邻国都怕他,伊吾、高昌、焉耆等国都依附莫何可汗。 而此时步迦可汗的孙子,都六的儿子射匮可汗也开始反攻倒算,准备夺回西突厥大可汗的位置。相较于西突厥最善战的射匮可汗,本就能力平庸的泥撅处罗可汗自不是对手。在契苾歌楞与射匮可汗的夹击之下,泥撅处罗可汗的统治是岌岌可危。 裴矩虽然为人油滑了些,但能力的确是一等一的。他在张掖便询西域之情,而此时西域的动乱自是一清二楚。 既然杨广有心开通西域,重建两汉之盛景,因此裴矩便建议杨广趁西突厥内乱良机,进取西域。而泥撅处罗可汗此时正是孤立无援之时,若是朝廷加以招服,软硬兼施,走投无路的泥撅处罗可汗必会倒向大隋。 到时候大隋趁机进入西域,师出有名,又有泥撅处罗可汗相助,必能在西域站稳脚跟。 杨广大喜,皆允之。 当然,若是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前往西突厥,要求泥撅处罗可汗归顺大隋,也是不可能的。泥撅处罗可汗毕竟是一国之主,也要脸面,更兼并未真的山穷水尽,很可能会因此而与大隋交恶。 这时裴矩又建议杨广,听说西突厥的泥撅处罗可汗思念他的母亲,可以此为由,派人前往西突厥。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二章 伊吾事件(中) 中原自魏晋之后,已经数百年不与西域相连,更兼大漠阻隔,虽有来往于东西道路上的胡商,但朝廷并无人能出使西突厥。 最后裴矩推荐了监察御史崔仁恕。 崔仁恕自当日血溅朝堂之后,声名鹊起,多为朝臣所重。 作为一名宰相,黄明远是公认的不好在朝廷中揽权,因此在朝堂文官之中,并无太多心腹。而担任监察御史的表兄崔仁恕算是黄明远在朝廷内仅有的几个亲信,也是黄明远身为宰相在朝中的脸面。 而裴矩推荐崔仁恕,不少人觉得这是黄明远要插手西域之事。 至于崔仁恕虽出身博陵崔家嫡支,但没人以为其能代表崔家。崔仲方以小宗压大宗,夺了崔家权利,除非他愿意将崔家交还给黄明远的两个舅舅。 实际上,黄明远之前并未关注西域,这一次是崔仁恕向裴矩毛遂自荐。崔仁恕也曾在丰州负责治理沙漠,因此对阻隔山川的大漠并不畏惧。黄明远西镇长安之后,崔仁恕在洛阳待的也不开心,倒是希望能如韦云起等人一般出外建功。 与崔仲方的战斗,靠不了别人,要想夺回家族权利,还得要自身强大。 崔仁恕自荐,解了裴矩燃眉之急,也让杨广大吃一惊。虽然杨广很讨厌崔仁恕,但这年头不仅有人穿越过沙漠,还治理过沙漠,自是这个使节之任,舍崔仁恕其谁。 杨广乃拜崔仁恕为使节,前往西域,招抚泥撅处罗可汗。 崔仁恕乃欣然领命,也不管洛阳众人的吃惊,便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西域。 不少与崔仁恕交好的人劝诫崔仁恕辞去此任,甚至崔仲方也警告崔仁恕西域之事,不能率性而为,宜辞去此任。 然崔仁恕心智坚定,任凭别人如何劝阻,却矢志不渝。 崔仁恕对亲近之人说道:“吾虽出身博陵崔氏,却自幼出崔家,其身份不如一寒伧也,若再不搏命,安得再见祖宗。虽前路万里,山川阻隔,然总归不如博陵崔家离我远也。” 如此豪言壮语,竟然有一丝悲愤,倒是引得不少人讥讽崔仲方兄弟的无义。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崔仁恕,其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西行之路。 到了长安,崔仁恕见到黄明远,黄明远乃让堂弟黄明诚护卫崔仁恕左右。黄明诚曾跟随高震纵横漠北,几次杀进杀出,对于沙漠戈壁倒也熟悉,有黄明诚跟着,倒是能护卫崔仁恕的安全。 崔仁恕欣然从之。 自从崔仁恕请求担任使节出使西突厥之后,黄明远便主动查询关于西域的资料,并让陆贞加强对西域、河西的渗透。 常在其身边的陆贞不解缘由,也以为黄明远想主导西域事宜。 众人却是不知道,此时确实是今后数十年插手西域最好的机会。等到射匮可汗和统叶护可汗二人相继上位之后,西突厥达到了全盛,到那个时候,再想插手西域诸事,怕是要事倍功半。 哪个汉儿无投笔从戎、扬威异域的梦想。 黄明远本来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便放弃了西域,准备留给后人。到现在机会来了,黄明远自是不甘愿再等数十年。 历史上隋朝生乱,本已经开始的西域战略被夭折。而之后西突厥射匮可汗、统叶护可汗相继励精图治,西突厥也进入全盛时期。要等到唐太宗晚期打败了薛延陀部之后,才再次真正进入西域,而真的恢复两汉荣光,已经是五十年后的唐高宗时代。 黄明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五十年后,因此现在有一丝机会,黄明远自不敢放弃。 西域啊,无数次得而复失,中国人数千年来挥之不去的一块伤疤啊。 黄明远所思所想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他已经准备对西域动手了。 崔仁恕从长安再次出发,一行使节、卫队两百余人穿越陇右、河西之地,越过沙漠,西出玉门,并最终到达位于析罗漫山(今新疆哈密以北的天山)的突厥牙帐。 不出所料,泥撅处罗可汗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见到崔仁恕时态度很是傲慢,接受诏书时也不肯起立。 别说招抚了,泥撅处罗可汗根本不给大隋面子。 崔仁恕对泥撅处罗可汗说道:“突厥本来是一个国家,却一分为二,每年双方都交兵打仗,打了几十年的仗而不能互相消灭,其原因是很明显的,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启民可汗作为东突厥大可汗,率领其部落百万之众,屈身折节,卑躬屈膝,对大隋天子称臣的原因是什么呢?正是因为对可汗您的切齿之恨。启民可汗不能独自制服您,便想要借大隋的兵力,共同灭掉可汗您。 大隋北伐,步迦可汗御西突厥数十年又统一两突厥亦不可挡,可汗自比步迦可汗如何? 因为可汗的无理,朝中群臣都想接受启民可汗的请求,讨伐可汗。天子要是允许了,出兵就有日可待了。大隋与启民可汗,再加上步迦可汗余部,从三面合围可汗,可汗以为自己可以挡吗? 本来这都已经成了定局,只是可汗的母亲向夫人,惧怕西突厥国被灭亡,每日早晚守在宫门,向天子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求皇帝派使者召见可汗,让可汗入朝归附。 天子怜悯向夫人爱子心切,因此没有发兵,而是派使者到这里来。可现在可汗如此傲慢,那么向夫人就成了诓骗天子。天子震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向夫人一定会被天子在闹市杀掉,并将首级传示西域各国。 到时候天子发动大隋的兵马,借助东突厥的人力,左提右挈以夹击可汗,我只怕您的国家离灭亡的日子就不远了。 既然西突厥无与大隋作对的实力,那可汗为什么要爱惜行两拜之礼,而丢掉慈母的性命呢?吝惜说一句称臣的话,而使国家社稷成为废墟呢?” 泥撅处罗可汗听了此话,早就被震的惊惶四顾。正如崔仁恕所说,一旦大隋和东突厥以及步迦可汗的余部搅和在一起,哪里是他能够阻挡的。 至于大隋横扫漠北,生俘步迦可汗之后,有谁会认为大隋没有能力出玉门关。 想通了这一点,本就焦头烂额的泥撅处罗可汗自是不敢再肆意妄为,得罪隋使,而是一跃而起,流泪再三拜谢,跪在地上接受诏书,并派遣使者随崔仁恕朝贡上等好马。 崔仁恕乃趁机提出通商、筑城、朝贡等事,泥撅处罗可汗为崔仁恕所慑,自是无有不从,崔仁恕遂为大隋打开了前往西域的大门。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伊吾事件(下) 崔仁恕圆满的完成了出使西突厥的任务,便决定返回中原。 一众人自析罗漫山向东南方向前进,沿途便经过了伊吾国。因为大隋进入西域的第一站便是伊吾国,崔仁恕也不想与对方交恶,因此便沿着边境线而走,不愿进入伊吾境内。 众人向东南走了一段时间,便有伊吾国的军队从后面赶了上来,拦住了崔仁恕的队伍。 对方自言是奉伊吾国国王石羔的命令前来迎接大隋天使。对方人多势众,崔仁恕不愿多生事端,便选择跟随对方返回伊吾城。 如今的伊吾国并非当地的土着所建,而是来自于河中地区昭武九姓的石国人建立的。 传说康居人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至两河流域,子孙繁衍,分王九国,总称昭武九姓,而石国便是其中一个大国。 石国人的一支东进,消灭了原本的伊吾国,而在伊吾的土地上建立了新的伊吾国。 石羔自知位于西域与大隋的要道之上,因此对来往的隋人极为关注。他知道大隋日渐强盛,也了解一些中原王朝经略西域的事情,因此很清楚若是大隋有意返回西域,而伊吾便是首当其冲。 这一次石羔发现了崔仁恕的队伍,异常吃惊,有隋朝时节出没于西域,这说明离隋人返回西域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若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大多以羁縻之,但伊吾地理位置关键,隋朝一定会谋取伊吾的控制权,这是毋庸置疑的。石羔这国王好好地坐着,在丝绸之路这个风水宝地,光靠收过路费便赚的盆满钵满,他当然不愿意将伊吾这个宝地拱手让出。 所以发现隋人使节之后,石羔便第一时间下令将这些人控制起来,带回国都,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他们。 崔仁恕等人被带到伊吾之后,伊吾的国相等人接见了他们,但石羔本人却一直不露头。崔仁恕想离开,但数次为伊吾人劝阻。崔仁恕明白,他们是被对方软禁了。 伊吾国作为一个小国,又位于交通要道之上,不可避免的便出现了亲突厥派和亲汉人派。而石羔本人则一直态度不明,希望左右逢源来维持自己的独立地位。 这一次隋使进入伊吾城,石羔又态度不明,自然而然地让人以为石羔选择了大隋。因此国内的亲汉人派备受鼓舞,而亲突厥派却异常紧张。 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一旦亲汉人派得势,到最后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时亲突厥派的首脑人物石首归遂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隋朝使者全部杀死,到时候石羔骑虎难下,必定会投向另一方。至于大隋的报复,他们并不担心,天高皇帝远,只要将这些汉人全部杀死,谁有知道是他们动得手。至于石羔,怕是会想尽办法去遮掩吧。 石首归便调集重兵,准备袭杀隋使。 崔仁恕被囚禁了数日,心中也只犯嘀咕,对方到底想做什么。这时未虑胜先虑败,黄明诚担心对方会对他们不利,便劝说崔仁恕尽走离开伊吾。 只是身处城中,他们也没办法逃走。 黄明诚便买通了城中的看守,令其给他们通报情况。而黄明诚也在落脚的驿馆之中步下埋伏。 这日石首归要突袭隋朝使者,不过很快便被在驿馆四周布控的黄明诚发现,预先设下了埋伏,等石首归的部队突然闯入驿馆之后,黄明诚率早就准备好的部队一阵箭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石首归没反应过来之前,隋军众人便各骑战马,向城门冲过去。 对于逃生路线,黄明诚早就预演了无数遍,因此众人冲出驿馆,沿途有阻拦者,全部杀散。 等到众人跑到城门处时,守门官兵不知情况,正欲上前追问,便被隋骑直接踏翻。 黄明诚一马当先,冲到门前,命人打开城门。伊吾国的城门有两道,外面便是连接护城河的吊桥,用铁链连着。 众人一时之间,拉不开铁链,黄明诚便抽出腰间宝剑,对着铁链连砍数十下,只听“轰”的一声,吊桥落地。 这宝剑是黄明远赐予黄明诚的,乃是齐公冶用精铁百炼成钢所打造,极其锋利。这一次为了砍断铁链,竟然卷了刃。黄明诚暗叫可惜,却也顾不得这宝剑,便带着人马从城内冲了出去。 此时伊吾城内一片混乱,消息终于传到了国王石羔那里。 石羔听后大惊,恨不得杀了石首归,这隋人是可以随意招惹的。 这时石羔身边的国相石柏龙劝石羔道:“若是没有今日之事,大王自可选择交好隋朝。但今日隋使被突袭,无论生死,其人必定以为今日之事是大王所为,怕是会对大王恨之入骨。一旦让这些隋使逃到大隋,隋人势必会展开报复。隋军强盛,我军难以敌之,伊吾国便要遭受灭顶之灾。为今之计,只有杀光这些隋使,掩盖其踪迹,使得死无对证,才能逃过这一截。” 石羔听了脸色数变,最终满是无奈。 石羔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石柏龙的话怕是要成真。隋使遇袭远遁,哪怕他亲自前往分说,对方也未必会相信他,而隋人的报复一旦展开,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石羔握着石柏龙的手说道:“老相国,你亲自带人追杀隋使,务必要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大王放心,隋人突出重围,必无准备,老臣必当将隋使留在伊吾。” 石柏龙带人一路向东南方向追击,而隋军由于道路不熟悉,数次被对方发现,又经历数场血战,才侥幸突出对方的包围圈。 石柏龙小瞧了隋军的准备,自从发现伊吾人可能会对他们不利,黄明诚便提前准备好充足的粮草,马匹,准备跑路。 黄明诚之前在草原之中,最擅长的便是游击战,数次以少胜多,也经历过被胡人追赶的事情。因此石柏龙虽然调动了全国的力量追杀他们,但黄明诚却带着部队神奇地突围而出。 十余日之后,黄明诚和崔仁恕杀入玉门关,而尽二百人的使节队伍,只剩下十三人。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四章 出征伊吾 使节遇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洛阳,朝野众人闻之,满朝哗然。实际上现在大隋虽然危机重重,但拜隋军屡战屡败之赐,满朝上下皆自傲于大隋的强大,没人觉得敢有国家挑衅大隋。 而伊吾杀使事件,如同当面对杨广辱骂,并狠狠地在杨广脸上打了一巴掌,杨广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 出兵! 出兵! 杨广这里从没有隔夜仇,他一定要灭了伊吾国。 实际上相较于大隋,伊吾不过是大象与蚂蚁的区别。大隋出兵容易,灭伊吾国也并不难,难得是从长安到西域这万里征途的消耗。 从长安往西,直到伊吾,是整整四千多里的路程,沿途还要经过大河、山川、沙漠、戈壁的阻隔。以一支一万人的军队为例,从长安城出发到达伊吾差不多要两个月。而这两个月消耗的粮食海了去了,从长安到伊吾,每运送一石粮草,至少一多半会消耗在路上。而要满足一支万人军队至少一个月的粮食供给,朝廷要派出五万民夫为他们运输粮食。 这种消耗,大隋不是支撑不起,但为了一个小小的伊吾国,不值得。况且穿越山海阻隔的远征,谁能保证一战得胜。 试想一下,一支孤军,跨越四千里出击敌国,环境恶劣,辎重不足,沿途几乎没有补给。若一旦不克,怕是会被对方直接困死在城下。 虽然众人嘴上对伊吾国骂的痛快,但实际上没人敢劝杨广出击,也没人愿意带兵出击伊吾,哪怕众人都知道杨广的心思。 眼看众人装死,杨广勃然大怒,满朝文武,竟无人可替自己分忧。 最后还是黄明远从长安上书杨广,请求朝廷发兵击伊吾国,并自陈方略。 黄明远在信中向杨广陈述了隋军发兵伊吾的利弊,认为虽然大军出击伊吾奇险,但也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一旦隋军攻克伊吾,大隋便在西域有了稳定的落脚点,到时候无论是进入天山以北还是进入天山以南,都有了稳固的前进基地,其利益比投入产出大的多。 换句话说,在西域所能给大隋带来的利益面前,这些投入微不足道,哪怕远征大军全军覆没,朝廷仍可以继续组织部队出击,知道攻克伊吾。 因为值得。 黄明远用兵素来追求稳妥,但到了用险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束手束脚。 黄明远还建议,此次若攻下伊吾国,便可在此地建设新城,并留下军队屯戍。大军以此地为出击点,不断向西、向北蚕食西域之土,最终达到两汉时西域都护的权利与威势。 为了勿使府兵顾念家乡,黄明远提出可在关中、三河之地,招募健儿,参与长征。并建议从征戍者及客户中召募愿作长征健儿的人,除一般待遇外,长年免赋;其家口若愿往,则给田宅,家用粮和春冬衣由官府供应。 到时以长征健儿戍守西域,增加汉人人口,屯田积粮,以求达到自给自足,想来用不了多久,汉家旗帜便能布满天山内外。 杨广见到黄明远的奏疏大喜,对于其提出的长征健儿的意见也很是同意。若是单纯征调府兵,的确很难使这些有家有室的人坚守当地,而纯以募兵,则解决了这个难题。 杨广立刻下令,在关中、三河等地军中和良家子中招募一万五千士兵,以为西征之用。 三河百姓苦杨广久矣。 大业四年,正月,乙巳(初一),炀帝下诏征发黄河以北各军一百多万人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向南到黄河,向北通涿郡。男丁不足,开始役使妇女。 因此募兵令一下,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加入的募兵之中,很快便招募满一万五千人。 虽有良兵,亦需良将。但是此次西征,朝中将领实际上都不愿意参与。 这一战对于众人来说实属鸡肋,胜了功劳不大,但此战远渡沙漠,却很容易失败。而且即使得胜,主将怕是也会被任命为当地守官,到时候哪辈子才能回到洛阳。 没多少人想去西域吃沙子。 此时黄明远又上书请求天子征调其弟恒山郡太守黄明辽担任西征主帅。 众人对此皆是不解。 恒山郡乃是上郡,黄明辽小小年纪,担任一地太守,政事全出于一人,可谓是一地的土皇帝。过个几年,有兄长在朝中依靠,无论是入京为一卫将军还是外放为一州总管,都是妥妥当当的,何必前往西域去吃沙子。 陈远也劝黄明远,此举大为不妥。 恒山郡位于河东和河北以及幽州、代北的要害之处,有黄明辽在此,到时候黄明远无论南下北上,西出东进都如入无人之地,而丢了此地,则痛失一臂。 不过黄明远态度很坚决,恒山郡重要,而西域更重要。 实际上黄明远没有说的便是,一旦天下大乱,河北便是最糜烂的地区。到时候整个河北皆反,就是最厉害的将领到了这里怕是也无能为力。因此黄明远希望弟弟早日从这里脱身,省得陷入农民军的泥潭。 至于黄明远的根据地,已经随着丰州将领的外放,逐渐转移到关北和河东。历史上的隋末之乱,河东算是破坏最轻的地方。实际上不算丰州和安北,黄明远在关北、河东等地有两个太守,八个郡尉,丰州子弟遍布黄河两岸。若是真的天下有乱,黄明远可是要和李渊争夺这块根据地了。 没人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但见黄明远将亲弟弟都推到西征主帅这个烫手的山芋位置上,没人不感慨黄明远的忠诚。 杨广大喜,乃赐黄明远绢千匹。 黄明远其实也知道此次西征的难度,不在战场,而在沿途行军和补给。黄明远自不会坑自己的弟弟,因此向杨广请求任命黄明辽为敦煌郡太守。敦煌郡有一半在玉门关外,若是黄明辽得掌敦煌郡,便能在此地进行足够的修整,也能得到敦煌当地的支援,哪怕兵败,顺利撤回关内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若是没有这个职务,黄明远可不相信敦煌郡会听从调配,老老实实地支援西征大军。怕不得早把西征大军当过境的敌人了。 杨广自是无有不允。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五章 从军行 大业四年五月初,杨广拜黄明辽为玉门道行军总管,兼领敦煌郡太守;以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为副总管;李节为行军长史,出征伊吾。又诏草原胡部,从北面往攻助战。 李节自李筠死后,担忧李浑报复,惶惶不可终日。为了死中求活,原本已经淡化与黄明远关系的他,再次投效到黄明远的门下。不是投奔,而是愿意改名换姓,为奴为婢。 黄明远最终拒绝了,用一位申国公府的嫡出子弟为奴,他还不想惹那么大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出征西域,黄明远正好希望有一人可为黄明辽佐贰,便选了善于诡谋的李节。李节是个聪明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留在中原因为身份原因黄明远总不敢信任他,怕其会被主,但到了西域,便没这么多考虑。 李节虽出身李家,但因为与李浑作对,也没人承认他是李家人了。黄明远使其跟随西征大军前往西域,虽然西域遥远,但也能躲避李浑,他也是欣然从之。 西征大军最重要的基地是敦煌,能不能在敦煌得到足够的修整和补给,关乎到此次西征的成败。 敦煌一地,自古与中原交往并不密切,权利多为当地世家盖、张、索、曹、郭、宋、容等掌握。单凭军队,黄明辽很难也没时间掌握敦煌。 黄明远怕黄明辽吃亏,因此又请求杨广任命留在敦煌郡的黄明诚为敦煌郡郡尉;崔仁恕为敦煌郡郡丞,兼领大军粮道,替黄明辽守备后路。 实际上在考虑西域战略之后,黄明远便对河西下手。大隋合并州县之后,在河西只有武威、张掖、敦煌三郡,黄明远身边没有能担任太守的人,因此便保举自己的姑父张志宽为张掖郡郡丞,又任命黄凤麟为福禄(治今甘肃省酒泉市)令,孙伏伽为允吾(治今甘肃省永登县,大业六年改名为会宁县)令。再加上原本为武威郡郡丞的安修仁,黄明远便将整个河西走廊的联系给打通了。 此次大军西征,将领缺乏,黄明远一股脑地将丰州将领填充进去,再命丰州旧将高震、伏延旺荣、蒙跃、暴固、尉迟恭等人跟随,黄明远甚至把自己的卫队长秦琼也交了出去。西征部队实际上便是另一个丰州军。 五月五日,大军在洛阳誓师西征。 杨广在圣旨中痛斥了伊吾的恶行,乃命黄明辽奉天子之命帅师伐国。 朝中众人对于此事,大多冷眼旁观。黄明辽此战若胜利,对大隋西域战略也有好处,哪怕失败了,也是黄明远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而黄明辽却是心中激荡,第一次接过天子节,率军出讨,这种将要征服万里的快感是难以形容的。 黄明辽知道自己身后代表了黄明远,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实际上他比黄明远可谓是更纯粹的将领,也更喜欢征战沙场,而不是每天和州府的小吏以及当地的世家无休止地扯皮。 因此对这一次出击伊吾,他也是报了万分的希望与准备的。 ······ 黄明辽率部到达长安之后,黄明远早就为其弟远征做好了准备。 长途出击,不仅仅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和物资准备,其对周围环境的了解,对所能面对困难的预知等等多种原因,都影响战争的走向。 时人多知西域很遥远,但西域到底有多远,其实大家都不清楚,甚至后世的国人也未必完全知晓。换个可以衡量的,后世从洛阳到乌鲁木齐的Z字头列车,一般要行三十个小时,至于早期的绿皮火车,一般要几天几夜。 所以这个距离,对人的精力、忍耐力是一个严峻地考验。 时人因为没有高德、百度地图等佐助,无法直观的查看地球上各处的真实地形、地貌,因此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是相对片面的,极易为一家之言所影响。所以哪怕黄明辽做的准备再充分,他还是没有到过西域,其未知性也便越大。 黄明远也没有去过西域,但他对西域的了解要远超当世之人。 黄明远为弟弟专门画了十余幅地图,尽皆将西域“三山夹两盆”的地形地貌完整的刻画了出来,甚至为了让弟弟对整个西域有个全面的认识,黄明远将西域以西的河中、呼罗珊等地也尽皆详细的标注出来,以供参考。 黄明远画地图可不像现在的人一样重城池而轻土地,因此整个地图几乎如后世一般,其西域之广大也映入黄明辽的眼帘之中。 黄明远如此非只是为了攻略伊吾,一个小小的伊吾国尚不入其眼中。所为者,乃三千里西域也。 黄明辽与兄长相谈了数日,颇有所长,也明白的兄长的用意。如此向西,是要完成如张骞、班超之事业,黄明辽本人也不由得心情激荡,壮怀激烈。 黄明远又令人筹备了数千头骆驼为黄明辽所用,有此物佐助,跨越沙漠的难度大大降低。 沿途之中,黄明远已经开始向河西一带铺展四海商团的商道, 临行之际,黄明远将弟弟送到长安城西,拉着弟弟的手说道:“今日西征分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西域不比家中,万事都要你一人做主,是故你以后行事,更当妥善思之,吾要莽撞。” 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弟弟,黄明远也心有戚戚,此一别去,便是山高水长了。 黄明辽也牢记兄长的殷殷嘱托,心中悲戚。 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辽对兄长行了大礼,这才翻身上马,率队伍离开。 黄明远带着长子维扬和黄明辽的长子黄维稷,直送到看不见征人的身影。黄明辽的长子维稷,乃大业元年人,比维周小半岁,因此族内排行第四。他今年尚不满四岁,没法跟随黄明辽西去,因此便被留在黄明远身边教导。 黄明远去岁新增二子,分别为斛律敏儿和七七所生。他不到三十岁,已经有了六个儿子,也算是枝繁叶茂了。唯有二弟黄明辽,膝下仅此一子,黄明远对其无比怜爱,更过诸多亲子。 惟愿吾弟,平安得胜。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六章 一路向西 黄明辽等人一路向西之后,虽然道路险远,但因为沿途并无阻拦,走得也顺畅。大军走了月余,渡过黄河,然后向西渡过沙漠戈壁,直奔西域而去。 大军一路到达敦煌郡,屯驻于玉门关,此地离着伊吾只剩下七八百里的路程。不过再向西北,尽为山川戈壁沙漠所阻隔,并不易前行。 这一次出击伊吾,大隋与突厥启民可汗约定共同出击,但黄明辽在敦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见到突厥人的踪迹。眼看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了踪迹,被伊吾人知道了消息,因此黄明辽实在坐不住了。 黄明辽很清楚启民可汗和兄长的龌龊,也并不吃惊对方的失期。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双方相隔千里,失期之事很容易在天子那里搪塞过去。但这伊吾国还是要打的,所以并不能对突厥人抱有太多的希望。 黄明辽实际上并不指望启民可汗,反而对其更多的是警惕。这一次其虽名为相助,但与中原相隔万里,双方未必不会产生冲突,到时候若是为突厥人所掣肘,反而不美。 第十五日,黄明辽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回报天子,弹劾突厥人的失期,因此决定不再等待突厥人的到来,而是选择独自向西。 一路向西,便是伊吾国。 此时的伊吾国并不知道隋军已经将至了。当日石柏龙没能全歼隋使的团队,反而让对方逃到了大隋境内,因此石羔心中震恐,日夜不安,唯恐隋军会对伊吾国展开报复。可若是让石羔主动向大隋请罪,他也不愿意,因为他不愿意承担因为攻击隋使而付出的代价。 国中之人听闻此事,也是一片惊呼失措。众人皆畏惧大隋强大,心中不安。 相国石柏龙乃劝慰石羔和国人道:“大隋距离我伊吾数千里,中间有沙漠千余里之遥,冬冷夏热,没有水草,大隋军队根本难以前行。哪怕隋军真的不计成本的强行军至伊吾,料想其所携带粮草也不会多。我军只要坚守城池,等隋军将粮草用尽,到时候隋军自退,我军再与隋军接战一定能打败他们,所以这一次隋军前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也不知道真实情况,见石柏龙如此信誓旦旦,也只得相信了他的说法。 当然石柏龙本人对于隋军是否会到来也是半信半疑,不过双方隔着这么远,就算隋军真的打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隋的强大,只是他们听到的,但真实情况,伊吾国并不清楚。在石羔等人看来,再强大也差不多像西突厥一样,他们还有西突厥可以求援,这才是他们之前敢在大隋面前耍花招的原因。 而此时,黄明远从敦煌出发,直奔莫贺延碛(位于罗布泊和玉门关之间,现称“哈顺沙漠”)而去。碛,浅水中的沙石,引申为沙漠。此地是处戈壁沙漠,虽不是完全为黄沙所覆盖,却也山石嶙峋,植被稀少,险峻异常。唐朝时玄奘法师西去印度取法时便曾经过此地,曾记载“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 这里天然隔绝了西域和河西,互为双方的屏障。 黄明辽带着大军进入沙漠之后,正值春季风沙时节,因此沙漠之中,风沙弥漫,不辨道路。 众人大约行了数日,黄明辽估计已经过了一半的路程,差不多到了沙漠的中心地带,无论是环境还是沙势都更加严峻。正巧遇到沙尘暴,风沙漫天,黑云蔽日。黄明辽眼看无法躲避,立刻命大军将骆驼围在一起,组成驼城,以隔绝风沙。 风沙过后,点检众军,到没有多大伤亡,不过大军携带的淡水不少为沙尘暴所倾覆,所剩无几。而这些剩余的淡水,很难支撑大军赶到伊吾。 满满黄沙,若是无水,大军怕是要陷入绝境了。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面有惧色,若是解决不了水源的问题,这片沙漠便是他们的死地了。 黄明辽不是神仙,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水来。 这时有人劝黄明辽效仿西汉贰师将军李广利在远征大宛的时候穿井汲水的方法,走出沙漠。可在沙漠之中,到底能不能凿出水来,谁也不知道。 黄明辽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意见,单凭凿井,实属将生死交给上天,结果难测,决不可行。 眼看大军陷入绝境,不少人感到惊慌。 黄明辽忖度出戈壁差不多四五日的时间,而虽然现在水源不足,但勉强能供应两三日,缺的便是剩下两三日的水。也就是只要有一定的水源补充,再加上有限度的节水,便能顺利走出沙漠。 这时黄明辽想起兄长告诉他戈壁沙漠里天气干燥,昼夜温差大,很少有地方长草,长草的地方必有很多的水分。一夜过后,通过水蒸气的原理,草上便形成了露水,都是空气里的水气遇冷凝结成的小水珠嘛。 什么水蒸气这些莫名其妙的称呼黄明辽是不懂得,但他知道兄长说如此这样或许能有水。 于是黄明辽下令,全军将士在戈壁里有植物的地方悬剑列盔接水。后来佩刀佩剑不够,什么铁器都用上了。 到了夜里,黄明辽也满是紧张,若是此策不能成功,只能选择杀马、杀骆驼了。 幸好到了第二天,果然各盔中都有水,虽然每个头盔里的量不多,但架不住准备充分,锅碗瓢盆全都用上了,也集聚了不少的水源。 众人大喜,以为神助。黄明辽乃对众人说道:“此乃上天见我等无水而赐之,必保佑我等能顺利走出戈壁,消灭伊吾。” 众人因此军心振奋,士气高涨。 靠着原有的水和每夜的积水,大军在五天后终于走出了戈壁,到达了柳谷水。大军美美的饱饮一顿,解了数日的饥渴。 这场戈壁行军,给了黄明辽深深的印记。事后回忆,黄明辽对沙漠的可怖仍然心有余悸。漫天黄沙,烽烟茫茫,不辨道路,若不是兄长提前帮着准备,他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渡穿过沙漠。 大军继续向西,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杀至伊吾城下。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七章 帅师伐国 西域的这些国家,大多都是城邦国家。基本上是一个主城和一些城镇支撑起整个国家,而伊吾国也不例外。伊吾国八成的实力在伊吾城内。 西域这些国家,因此实力各不相同,在西突厥的统治下,诸国之间是交叉附属的。可能一个国家上面有两个、三个宗主国,而自己本身是别人的附属国,但是自己也拥有附属国。 此时西域东部最强大的便是高昌国,伊吾国也是高昌国的附属。 但此时大隋强盛,高昌王麴伯雅很清楚大隋的强大,虽然接到了伊吾国的求援,但根本不敢妄动。石羔这个蠢货,连他都不敢招惹大隋,小小的伊吾国却不自量力,石羔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隋军突然出现在伊吾人的面前,迅速进击至伊吾城下。 伊吾国人见之大惊,惶惶如不可终日。 黄明辽命人上前劝降,国王石羔则拒不投降。 伊吾王石羔自知自己之前是大大得罪了隋朝,一旦为隋军所获,必没有好下场,因此企图据城自守。他还相信石柏龙所说的隋军万里跋涉、粮尽必退的话。也觉得无论是高昌国还是西突厥皆不会放任隋人在此攻城略地。 黄明辽见此,便命大军将伊吾城团团围住。 黄明辽很清楚大军长途跋涉,士气可鼓不可泄,必须一鼓作气攻破伊吾。否则迁延日久,则双方士气此消彼长,这一战就难打了。 当初黄明辽西征之时,黄明远为其安排了十余名擅长制作工程器械的工人,全部随军。因此眼看伊吾国据城自守,黄明辽乃命麾下士兵制作攻城器具,并砍木填充城壕。 等到准备妥当,隋军便直接用推车撞击伊吾城的矮墙。相对于中原的城墙,伊吾虽然名义上为国都,但城墙也不过跟一个小县城差不多。隋军攻击这种城墙,根本用不了太大的功夫。 没过多久,伊吾的城墙便被推车撞破,撞开的穴口有数丈之宽。黄明辽又命人用抛石车往城中砸石头,城头上的伊吾兵尽被巨石砸的头破血流。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有的人披着毡子,用来遮挡落石。至于城头,则被隋军砸的碎烂,城头守军都没有立足之地。 隋军又修建十丈高楼,俯视城内,落石砸中的地方或被砸中的行人,都大声高呼求饶,城内的人都躲入室内了。 在隋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伊吾城不出意料地破了。城头守军,四处逃窜,如狼奔豕突一般。 眼看破城时机已到,黄明辽乃命高震、蒙跃、尉迟恭三人率军分三面入城,向皇宫杀去。 尉迟恭一马当先,带着数十名骑兵,直奔皇宫,立刻便冲散了街头上的伊吾军队。伊吾兵早就奔溃四散,也没人能组织抵抗,根本不能当,直接被尉迟恭杀败。 石羔眼看隋军已经进城,吓得战战兢兢,只得命不到千余的卫士紧紧守卫皇宫。只是仅凭皇宫,是很难抵挡隋军的。为了向隋军求降,石羔下令袭杀隋使的石首归,准备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石首归的身上。 石羔此时穷途末路,只得寄希望隋军的仁慈,因此派人打着白旗请降。伊吾国的使者说道:“之前是国中人自作主张,国王根本不知道。现在国王已经杀了袭杀隋使的主谋,请求隋军能够手下留情。”便送上石首归的首级。 黄明辽看着伊吾人送来的石首归的首级,不由得觉得此事有点好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伊吾王才选择投降,不觉得晚了吗?或者说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隋军只剩下收获战利品了,若是就此罢手,岂不是傻子行径。 没有人会罢手的,当然历史上征讨高句丽的杨广除外。 黄明远乃对伊吾使者说道:“今伊吾王若是真心悔过,就命部下放下兵器,在军门前束手投降,否则一切免谈。” 伊吾使者回到皇宫之后,将隋军的条件说给石羔。而石羔却满是为难,隋军不给他一个承诺,他是真心不敢投降啊。否则一旦束手就擒,隋军将他一刀砍了,他找谁说理去。 再者,石羔心中一直妄存侥幸,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利。 实际上黄明辽也不想接纳石羔的投降。若是石羔投降,哪怕被俘,送回洛阳,也有可能保住王位。而直接杀死石羔,则整个伊吾城群龙无首,则能够任由黄明辽对其清洗。大军远道而来,又要以伊吾为基地建设,因此启动资金还只能依靠对伊吾的清洗来获得。 这整个伊吾国权贵的命运便由此注定。 黄明辽不待石羔做最后的决定,便直接命大军向皇宫推入。敢有阻挡者,全部杀死。石羔没想到黄明辽这么着急,投降也得有来有往,你隋人怎么不讲规矩。 尉迟恭率先杀入皇宫之中,他早得黄明辽的命令,因此直奔国王而去。 此时石羔身边只有数人,尉迟恭带人杀入,石羔吓得便跪地投降。尉迟恭看着摇尾乞怜的伊吾国王,直接命部下将其乱箭射死。石羔等人无可躲避,尽皆被射死。他临死都不知道隋军为什么都不要生俘他。 尉迟恭带着伊吾王的脑袋来见黄明辽,黄明辽看来一眼石羔的人头,便不在意了。于是让人将伊吾王的头颅硝制好之后派人送往长安。 对于大隋来说,一个死了的伊吾王才是好王。 作为东西要隘,大隋并不是对伊吾国一无所知。在袭杀隋使事件之前,大隋更多的是希望通过影响渗透将大隋的影响力渗入伊吾国,因此伊吾的亲大隋一派实际上不少是大隋扶植的。 上一次石首归袭杀隋使,国中亲大隋一派的势力损失惨重。 这一次大隋杀入伊吾,为了更好地统治此地,还是需要依靠伊吾本土亲大隋一派的势力。因此黄明辽在对伊吾完成大清洗之后,便急着召见了伊吾亲大隋一派的一些党羽。这些人中以石固为首,之前因为石首归等人的打压,早就只得苟延残喘。这一次大隋爸爸来了,他们翻身农奴把歌唱,立刻便上赶着争做一名合格的带路党。至于已死的石羔,早就没有人在乎了。 黄明辽乃任命石固等人为幕僚,在石固等人的帮助下,稳定了伊吾的局势。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八章 西州 伊吾国立国数十年,虽然国家不大,但因为地理位置特殊,积攒的财货不计其数。因此整个伊吾国的权贵阶层,无不豪奢淫逸,腐化堕落。这一次黄明辽攻破伊吾国,将伊吾国的权贵阶层清洗了一个遍,整个伊吾国的大部分财富都落到黄明辽手中。 黄明辽乃将部分财货分给部下,并允他们在伊吾安居乐业,至于剩余部分则用来经营伊吾。 按照杨广的安排,在伊吾城西南建立了新伊吾城,又建了柔远(治今新疆哈密市东南)、纳职(治今新疆哈密市西三堡)二镇。此二镇与伊吾城三面拱卫新建的新伊吾城,为其屏障。 原本朝廷对怎么安置这支西征大军并无说法,但黄明远上书杨广,开拓容易戍守难,可以长征健儿屯垦西域之地,愿意携带家属的皆允其定居新伊吾,因此新伊吾又断断续续迁来数千户人家。现在中原徭役苛刻的很,使得很多人愿意向西乞活。虽然背井离乡,路途迢迢,但至少能有条活路。 黄明远后来又断断续续偷着往新伊吾提供了约两万名青壮,都是关中、关西地区活不下去的百姓。而有了这两万名青壮,黄明辽竟然在小小的伊吾供应起近三万军队,横扫无数国家,这又是后话了。 黄明辽攻破伊吾,无论是北面的泥撅处罗可汗还是高昌王麴伯雅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他们可不是石羔这种没见识的土鳖,大隋的强大印刻在他们的心头。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突厥已死的都蓝可汗和刚死的步迦可汗。 黄明辽虽只是攻破了伊吾城,踏出小小的一步,却有些打破了西域的局势。 虽然西域又多了一个强势分蛋糕的人,但毕竟是敌人也是以后的事情。而现在西域各部势力,泥撅处罗可汗和契苾哥楞、射匮可汗等各方混战,早就打出狗脑子了,众人现在都想做的便是获得大隋的支持,以击败其他势力,至于会带来的危害,那便顾不得了。 很快各方都来到伊吾,向黄明辽伸出了橄榄枝。 很快,黄明辽进入西域的影响便开始出现。 大业四年十二月,身处鄯善的西突厥吐屯设阿史那摄将以鄯善、且末等地向黄明辽投降,请求归附大隋。 阿史那摄虽控制着庞大的鄯善、且末等地,但一直被泥撅处罗可汗打压。随着泥撅处罗可汗逐渐长大,为人也越来越狠辣,阿史那摄唯恐步薛延陀部那些被杀酋长的后路,一支战战兢兢。 这一次大隋进入西域,阿史那摄看到了机会,若是投降隋人,既获得了一条大粗腿,躲避泥撅处罗可汗的打压,又能以第一个投降大隋的人获得千金马骨的待遇。思虑再三,阿史那便果断的投降大隋。 当今世上,若论大腿,还这没有谁比大隋更粗。 阿史那摄的归附,使得黄明辽平白占据了鄯善(今新疆若羌附近)、且末(今新疆且末附近),打通了南线通往葱岭以西的道路。这个时代的鄯善、且末,可不是后世贫瘠、荒芜的南疆。南疆大河且末水(车尔臣河)向东沿着且末、鄯善流入南疆第一大湖蒲昌海(罗布泊),沿途良田绿洲无数,物产丰饶,农业最是发达。 而据有这二地,黄明辽便可养活足够的兵力。 黄明辽既攻破伊吾,又新得鄯善、且末,便报之于洛阳朝廷。 杨广得信大喜,黄明辽此战,望一而得三,不仅报了伊吾国袭杀隋使之仇,还为大隋开拓西域站稳了脚跟。现在大隋在西域拥有伊吾和鄯善、且末等地,向北、向西可通达西突厥,随时威胁其腹地。向南便和河西、陇右将整个吐谷浑之地包围,稳定西陲,使关西无忧。 而且杨广还充满了野望,若是可以,大隋也能如西汉一般,攻取天山南北,越过葱岭,一直向西,建立属于自己的西域都护府,比肩汉武帝。 大隋新占三地,自是不能放弃。尤其是黄明远数次上书,要移民实边,编户齐民,永葆其地。 三地之中,鄯善、且末各有王国,几无汉人,而且还有突厥阿史那摄在此,因此大隋虽然名义占据,实际上能够经营的只有伊吾。 若是要设立都护府,还稍有不妥,而且容易引起突厥和西域诸国的敌视,得不偿失。最后黄明远建议杨广可在伊吾设置一个新的总管府,统挟西北军事。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设置西域都护府。 杨广深以为然。乃下令在伊吾国故地设伊吾郡,鄯善国地设鄯善郡,且末国地设且末郡。三郡之上,设西州总管府,治新伊吾城,统辖三郡军事。 黄明远又建议三郡之中,只有伊吾郡能发挥作用,实力稍弱,不能抵挡西突厥。不若将敦煌郡以归西州总管府统辖,也能使其有稳定后方。 隋朝的玉门关是在现在甘肃省瓜州县以东,因此敦煌郡三县之中的敦煌、常乐(今甘肃瓜州县东南锁阳城)皆在关外,郡治更是在最西面,以敦煌郡属西州,并无不妥。 杨广乃从之。 西州总管府的官员自然以此次西征将领为主。黄明辽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迁西州总管府总管,领伊吾郡太守。伊吾之地,也没有什么民事,为了方便屯田,因此便以黄明辽兼之。 以李节授正四品正议大夫,为西州总管府长史;卫玄之子卫孝则为司马。 王威授左虎贲郎将;高震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为右虎贲郎将;尉迟恭、伏延旺荣分授从四品通议大夫,分任左、右虎牙郎将。 蒋允会授从五品朝散大夫,迁伊吾郡郡丞; 暴固授从四品通议大夫,迁伊吾郡郡尉; 蒙跃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迁且末郡郡尉领郡事; 秦琼授从四品通议大夫,迁鄯善郡郡尉领郡事; 二郡并无汉民,因此不设太守、郡丞,只以郡尉领之。 又命崔仁恕代为权敦煌郡太守; 黄明诚授从四品通议大夫,仍领郡尉事。 至此,整个西州之地,尽落入黄明远的手中。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九章 吐谷浑 现在的大隋,虽然百姓流离失所者无数,民众皆苦不堪言,但你仍然不得不把整个时代当做一个盛世,至少是属于统治阶级的盛世。 自杨广登基以来,诸国敢有忤逆,无不摧折。北有突厥,东有契丹,南有林邑,西有伊吾,皆为大隋所灭。四方诸国,闻大隋之名无不俯首帖耳,战战兢兢。至少在这个畸形的盛世里,大隋在所有人的眼中,仍是一个巨无霸的存在。 或许没有三征高丽之事,大隋会在自我修复中逐渐走向正规。 对内,杨广压服世家大族,朝廷权利全握于杨广一人之手,杨广除了大兴土木,其实也没有其它挑战。 对外,诸国畏服,奉为尊主,仗又不能随随便便打,所以亦无大事。 此事的杨广内心实际上是有些空虚的。 杨广没有一天不在营建宫室,两京以及江都,苑囿亭殿虽然很多,时间久了炀帝仍非常感到厌倦,每次游玩,左顾右盼,觉得这些宫殿苑林都没有中意的,不知道什么是好。于是遍求天下山川图册,亲自察看,以寻求名胜之地营造宫苑。至于美女、珍宝,更是不计其数。 可娇艳的美女看惯了也会烦腻,奇珍异味吃多了也会反胃。所以此时的杨广便处于无敌而寂寞的状态。 既然天下无事,那边找事吧。 所以杨广将目光放在了国外。四夷畏服,方显天子威严。但现在的场面,远不能算得上万国来朝,既然万国不来,我便去找万国。 大业三年,杨广命羽骑尉朱宽和何蛮出海求访异国风俗,至流求(众说纷纭,一说台湾,一说今日的琉球群岛,一说泛指广泛的东南亚海国)而还,这便是杨广的初步探寻。 大业四年初,杨广派人联络倭国。不过倭王多利思比孤派人来朝贡,给炀帝的书信上说:“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引得杨广很生气,差一点要攻打倭国。 之后,杨广又招募能够沟通极远地方关系的人,广为出使各国。 屯田主事常骏等人请求出使赤土国,杨广非常高兴,命令常骏携带着财物五千段,用来赏赐赤土国王。而赤土国,已经是后世的马来西亚地区了。 常骏等人到达赤土国的国境,赤土国王利富多塞派遣使者乘三十只大船来迎接他们,进献金锁以缆常骏的船。常骏等人在海上渡了一百余天,入赤土境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才到达赤土国的国都。赤土国王居住的宫殿、器物用品,都极其珍贵华丽,接待使者的礼节也十分隆重。国王还派儿子那邪迦跟随常骏入朝进贡。 但终究这些事情不能天天发生,所以杨广仍旧需要寻找新的目标。 正巧原本向大隋投降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反悔,杨广接到消息大怒,乃下令征讨吐谷浑。 吐谷浑原本是一个人的名字。吐谷浑,乃鲜卑人,姓慕容,即历史上有名的燕国慕容氏那个慕容。他本是十六国时期前燕政权建立者慕容皝之父慕容廆的庶长兄。其父慕容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后来其父死后,慕容廆要吞并兄长的部落,慕容吐谷浑乃西逃入青海之地。 吐谷浑的孙子叶延,在沙州(今青海省贵南县穆克滩一带)建立慕克川总部,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从此,吐谷浑由人名转为姓氏和族名。 吐谷浑传承了十几代,到了隋朝,已经是河源地区最大的部落。其最庞大的时候,吐谷浑部得据甘、青间,实控东至洮河、龙固(今四川省松潘),西达赤水、白兰,北界黄河,南至大积石山的广大区域。 到了北周时期,吐谷浑王慕容夸吕定都伏俟城,并开始称可汗。 慕容夸吕传子慕容世伏,娶隋朝光化公主为妻。不久,慕容世伏死,弟慕容伏允立,依照风俗,仍以公主为妻。 历史上吐谷浑要到唐朝时期被吐蕃击败内附,直到八世纪末湮没于历史之中,再无痕迹。后世金庸大侠在的小说《天龙八部》之中,意图恢复燕国的大反派慕容复,其名字除了时时提醒自己复国称帝,也是因为这是慕容家族最后一代王者的名字。吐谷浑最后一位乌地野拔勤豆可汗,大唐长乐州都督青海国王便是叫慕容复,慕容复之后,封嗣绝矣。 中原王朝与吐谷浑多有矛盾,北周在576年、隋朝在581年给予反击,使吐谷浑汗国受到重创。 开皇十七年,吐谷浑内乱,可汗慕容世伏被杀,其弟慕容伏允继位,号为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依照吐谷浑习俗娶慕容世伏天后光化公主(隋朝宗室女)为妻,隋文帝杨坚应允。此后,吐谷浑年年朝贡不绝。但慕容伏允常打听隋朝的情报,入主陇右、河西之心不死,令杨坚非常非常厌恶。 杨广即位后,慕容伏允派使者和高昌、突厥一起向隋朝朝贡。 裴矩出使西域回来,建议杨广要想控制西域,首先要消灭吐谷浑。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整个河西走廊的安危。 河西走廊狭长,如一根扁担一样挑着西域和中原,而吐谷浑居高临下,占有地理优势,可随时出击河西。一旦河西有碍,大隋在西域投入多大的精力都没有意义。 杨广也对吐谷浑没有好感,便命裴矩去筹谋吐谷浑之事。 吐谷浑现在向大隋称臣,无缘无故对属国动手,也非大国的身份。况且吐谷浑西陲大国,一旦令其西遁,则为边患矣。 但裴矩不愧是小说“邪王”石之轩的原型,其心机、谋略无不是人中翘楚,难有人可比。 裴矩既在西域威望日隆,便劝说西域的薛延陀、契苾部攻击吐谷浑。而作为回报,大隋将帮助他们在西域立足,抵御泥撅处罗可汗,甚至是允其东归草原。 其铁勒人在西域的实力远不如突厥,一面要抵御泥撅处罗可汗,一面又要防备射匮可汗,其处境很是艰难。 而大隋的许诺正中铁勒人的心。 至于说大败突厥人,他们实际上也不敢想,但是能求得生存,甚至真的在西域待不下去了,还能返回草原,也是一条后路。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章 主帅人选 大业四年二月,契苾歌楞和乙失钵二人趁机率领两万骑兵,自西域南下,直击吐谷浑北部。吐谷浑猝不及防,被铁勒骑兵击败,一溃千里。 慕容伏允匆忙向东逃窜。 等到兵败的慕容伏允到了大隋西平郡境内,便派遣使臣向隋朝请求投降要求救援。 也是慕容伏允为人精细,等到到了西平郡治所湟水(今青海乐都)县后,隋军早在此等待。他眼看隋军队伍雄壮,实力强大,心道隋军怕不是故意在这里等我吧。若是因此引隋军进入吐谷浑,即使打败了铁勒人,这河源之地,到底还是谁的。 俗话说“请客容易送客难”,慕容伏允认为隋军是那个恶客。 这时候慕容伏允也不管隋军原本是他的救命稻草了,也不进入湟水城,直接就率众向西逃跑。 这时候宇文述也懵了,不是原计划跟着慕容伏允进入吐谷浑,然后趁机收服其地,占领其土,怎么还没见面,慕容伏允便跑了。 不过宇文述也是久经战场之人,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但一直以来的军事素养却没有丢。因此宇文述立刻便引鹰扬郎将梁元礼、张峻、崔师等追击慕容伏允,并传信给位于浇河郡(治所河津,今青海省贵德)的安德王杨雄,二人合围吐谷浑部。 宇文述在曼头城大败吐谷浑,杀其众三千余人,乘胜又攻占了赤水城。吐谷浑残部再次退守丘尼川,隋军继续追击,在丘尼川再次大败吐谷浑,俘虏其王公、尚书、将军共二百人,虏男女四千余人。 但此战并没有这么简单便结束了。 实际上这一战最关键的便是慕容伏允的逃跑,他这一举动直接给了大隋出兵吐谷浑的理由。慕容伏允向天军诈降,又弃天军逃走,此举居心叵测,实宜诛杀之。 之前裴矩了解到慕容伏允为人多疑,且权利欲极重,便劝宇文述以盛兵迎接慕容伏允。到时候慕容伏允疑心病发作,必然担忧隋军会以客压主,其不纳王师,逃走之举,便不言自明。 而如此以来,此战的战和之事全看大隋的意图。 宇文述率军返回之后,杨广也得到慕容伏允反叛的消息。对于大隋来说,已经称臣的慕容伏允此举就是反叛。 杨广心中也是无限豪气,既然慕容伏允敢叛,他就能灭了慕容伏允。此时慕容伏允和光化公主的儿子慕容顺正在隋朝交聘,被杨广下令直接扣留。 慕容顺本来想娶个隋朝的公主,但现在看来,别说公主了,能活着回去便不错了。 杨广乃召集群臣,商议征讨吐谷浑之事。 吐谷浑可不是伊吾所能比的,其地东西两千里,南北千里,胜兵数万,虽然之前两次大败,但实力犹存。 众人没有敢阻拦杨广征讨吐谷浑的,以谁为将便成了难题。 这时黄明远便上书天子,自请为将。 吐谷浑地广人稀,此次出征,势必要以骑兵为主,并打一场歼灭战,才能消灭吐谷浑。诸将之中,实际能打这一战的人并不少,未必一定需要黄明远出战。但朝中诸将也数年没有军功可赚,因此纷纷请战,不乏左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和灵州总管梁默等人。 除了黄明远,能统御诸将者并无他人。而可与黄明远相争者,只有宇文述和安德王杨雄。 黄明远并不在乎打这一仗,只是自平定杨谅之乱后,自己也三四年没有领军打仗,虽然身为宰相,地位崇高,但在军队的实际影响力却在逐渐降低。尤其是这两年宇文述、郭衍、李浑等人在军队的势力对黄明远产生围剿,而与黄明远亲近的周罗睺等人又先后去世,此消彼长,黄明远在军队的影响力便从北伐和平定杨谅之乱的顶峰往下回落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要想重回巅峰,干净利落地解决吐谷浑之战是最好的机会。 但宇文述对此位置也虎视眈眈。 宇文述虽是硕果仅存的老将,但杨广继位之后,大隋的中坚将领是李景、独孤览、来护儿这群人,而相对于黄明远,他跟这群人更陌生。为了保持他军中的地位,无论如何也要成为这次征讨吐谷浑的主帅,否则他这个军中第一人便被黄明远架空了。 至于安德王杨雄,虽然也想领军,但杨广父子对其防范的很,这样的大军主帅根本不可能交给他。 主帅之选是黄明远与宇文述的较力。二人皆是天子心腹,谁为主帅,俱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黄明远抢先出手,请求天子加宇文述宰相衔。 当今大隋,只有五位宰相,这还是因为年初天子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五人之中,黄明远在长安;裴矩又常在西域;牛弘自入了夏天便染疾不能示事;朝中只有元寿和杨文思二人。虽然大隋的宰相也就那么回事,但总得摆个样子。 所以黄明远以宰相不足为由,请立宇文述为宰相。 黄明远如此做法让宇文述有些难受了。一国之宰相,谁不想当啊。杨广虽然宠信他,偏偏就是不授予其宰相之位,让宇文述望眼欲穿却无可奈何。一个国家的宰相,不在于其品级的高低,那是地位的象征,作为人臣哪怕天子再是宠信,不列宰相,便不能名正言顺的自承阁老重臣。 这一次黄明远保奏其为宰相,宇文述当然明白黄明远没安好心,就是要自己放弃此次主帅的选拔。 宰相的位置他想要,可主帅的位置他同样也想要。 权衡之下,最后宇文述还是选择了宰相的位置。毕竟当上宰相之后,军中第一人的位置便没那么重要了。宇文述也很清楚,虽然他是左翊卫大将军,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并不如黄明远,甚至也争不过黄明远。 宇文述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个年纪,所争的也无非是个地位和荣誉,到老了能成为宰相,死后也能重重地写上一笔。 宇文述自辞主帅的选拔,选择了向宰相位置低头。 没有了宇文述的搅局,黄明远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西征主帅的不二人选。而天子也给宇文述加参知政事,给了宇文述宰相的荣衔。 对于黄明远来说,宇文述做不做这个宰相都不重要,因为是不是宰相都没有宰相的权利。杨广再是宠信宇文述,也不会将权利交给他,所以宇文述做不做宰相,又有何区别呢?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斩杀大将 大业四年五月底,杨广拜黄明远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总揽二十五万大军征讨吐谷浑。 以灵州总管梁默为张掖道行军总管;以兵部尚书段文振为武威道行军总管;以太仆卿杨义臣为西平道行军总管;以河州总管吐万绪为浇河道行军总管;以左屯卫大将军张定和为青海道行军总管;以右侯卫大将军卫玄为积石道行军总管;以右翊卫将军张寿为临羌道行军总管;以卫尉卿刘权为海西道行军总管。 大军共分九部,从数个方向直逼吐谷浑。 杨广也下令趁机东巡陇右、河西诸郡县。 接到这个诏令,黄明远内心是有些无奈的,这般分兵行军实际上是一种妥协后的结果。当初北伐突厥,大多数人其实不看好黄明远的万里远征,因此并没有太多人去争取一个出兵将领的位置,其部十余万,尽归于黄明远一人指挥。 但现在征讨吐谷浑,很明显就是一场刷战功的战争,因此不少人抢着拿到一个名额,跟着一同出征。 其实对于黄明远来说,征讨吐谷浑五万骑步兵足矣,再多了就是浪费了。按照黄明远的设想,大军可以在陇右高原附近适应三个月左右的高原气候,然后直趋伏俟城。逼得对方和隋军决战。 双方骑兵对决,黄明远有把握以五万精锐破吐谷浑十万军队。 但现在的结果很明显与黄明远设想的不一样,兵分九部,合同进剿,看似给吐谷浑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实际上每一路对上吐谷浑都不是那么实力充足。一旦有一两路军队落败,整个包围圈便尽数被撕裂。 但黄明远还不能反对此等进军模式。 大家都想着刷军功,黄明远若是让大多数人回去,不是要与整个军队阶层为敌。 而且合兵共击也不行。数万骑兵直捣黄龙,那是因为部队少,速度快,可充分利用骑兵优势与敌决战。但你这么多军队出击,后勤辅助人员更多。到时候别说长途奔袭,就是普通行军也快不了。而到了西海地界,吐谷浑的军队怕是还没看到隋军就要主动逃了,谁和你隋军进行决战。 黄明远难道带着二十五万大军在吐谷浑的屁股后面跟着跑。 所以为了能够合围对方,还得分兵,还得承担兵败的危险。就好比说让黄明远一个人带着五万军队出击吐谷浑,满打满算三个月消灭吐谷浑,自身损失不超过一万人。而现在军队多了五倍,其结果变成了半年不一定能赢,其损失甚至能达到十万人。 这样的结果你说是不是坑啊。 但现在就得这么打,因为所有人都要分薄此战的战功。 尤其是杨广免了大家的爵位、勋位之后,不少人都成了白身官员,没有功劳,哪辈子能得到升迁。之前远征伊吾没人抢是因为大家不想得胜后留在西域吃沙子,但这一次跟着战神出征,那功劳不是稳稳地。 黄明远也只得勉力维持。 大军六月份从各地集结赶往陇右、河西等地,等到集结完毕、等待出征已经是八月初了。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快要转冷,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暴风雪,别说大破吐谷浑了,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黄明远可不想跟老天爷赌运气! 朝廷费了这么大功夫,所有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西征功劳,延期根本不可能。所以黄明远知道,无论如何,他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吐谷浑,然后带着军队平安返回。 不能败啊! 黄明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声名所累。 陈远曾劝过黄明远,最好还是不要接下这个任务。胜则没有多大意义,败则声名尽丧。 可惜退不得。 黄明远领兵进驻允吾县,乃招诸将一同来此会商军务。 由不得黄明远不如此折腾,这关键时刻,得给这群满是傲气的人上上弦。至少让他们知道如果不听话会死人的。 众人纷纷依令前来。不少人都很清楚黄明远的性格,知道在黄明远手下不怕打败仗,就怕不听令,因此也没人敢在这种场合得罪黄明远。 本以为此事便是如此这般了,却没想到又生了变故。 黄明远定的到达允吾县的时间为八月十五日,因为黄明远已经准备八月下旬对吐谷浑发动攻击。各部将领大多从洛阳、长安赶来,因此并无违时之人。而位于陇右负责防御吐谷浑的廓州总管李威却是久侯不至。 李威是李穆的侄子北周敦煌郡公李基之子,其父李基曾尚北周义归公主,追赠使持节上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曹徐谯三州刺史。而李威本人很小的时候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又为李穆尤所钟爱,因此入隋之后,虽然李威能力一般,但一路升迁,官拜廓州总管,是李家的核心人物。 李浑为黄明远所羞辱之后,李威甚是愤然,觉得家门受辱。这一次黄明远招诸将商议军事,李威故意迟迟不到,就是为了羞辱黄明远。 当然李威也知道黄明远手段了得,因此故意在八月十五日傍晚到达允吾。而如此这般,黄明远就是愤怒,也奈其不得。 黄明远有时候都有些感谢李家,自己每每想立威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帮忙。 黄明远当即下令将李威捉拿起来。 李威大怒,当堂咆哮黄明远不公。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逾期,如何要受处置,因此高呼黄明远是公报私仇。 黄明远笑道:“我定八月十五日之期,乃是申时过半为准,尔到达允吾城时,已经过了酉时,逾期半个时辰,所以我处置你并无不妥。” 李威一愣,他光顾着八月十五日,哪里还管具体时辰,再说一天的时辰不是以落日为准吗。 李威一时发懵,黄明远直接厉声呵道:“李威逾期不至,又咆哮大帐,推出去斩了。” 众人一听都懵了。 李威可不是普通人,这是申国公一脉的人,自身还是一总管府总管,国之重将。众人纷纷上前进谏,黄明远却是一概不论,一挥手便让人将李威带了下去。 满帐俱是面面相觑,只有李威的咆哮声在大帐内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搅屎棍 不一会便有人托着李威的脑袋上来了,黄明远看也不看,直接让人挂在帐外旗杆上示众。 有了李威的脑袋衬托,原本对于此次议事不以为然的将领也紧张起来。黄明远一挥手便是一名高级将领人头落地,这杀意有谁不怕。因此帐中诸将,无不战战兢兢,畏黄明远如虎。而黄明远乃重宣军令,各部需按照军令并己前进,勿有冒进或者是后退者。凡不遵从军令者,杀无赦。 有李威的脑袋在此,没人觉得黄明远在开玩笑。 看着杀意凛然地黄明远,不少没在其麾下任职的将官不住地暗骂,谁他娘的说卫公待人宽和,不凌虐下属,这他娘的叫宽和,你问问李威信不信。之前董纯、梁默等人都曾在北伐过程中犯错,但当时黄明远并未深究,董纯、梁默等人感怀黄明远的恩德,常对众人言黄明远为人宽仁,不少人还真信了。现在众人早把董纯、梁默等人在心中骂了无数遍。 待到众人走后,黄明远坐在帐中,闭着眼睛,不发一言,似在歇息。过了好久,跟随其出征的记室齐洛悄声问道:“大总管是在为李威之事烦忧?”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换了旁人,自是不可能擅杀大将,尤其是李威这个级别的大将。至少也得向杨广轻视一下。但黄明远此次出征,为了能约束诸将,专门向杨广求的假节钺,意味着黄明远可在战时状态不必请示、汇报天子,便可以直接斩杀自己军中触犯军令的将士,最高可杀节将(含假节、持节、使持节)。这份权利在大隋只有杨广一人获得过。 所以说黄明远的做法虽然狠厉,却符合程序。至于杨广那里,黄明远并不担心会因为这件事而使得天子厌恶。 杨广更在乎黄明远的忠心。 齐洛不敢再问,缓缓退下。 齐洛是黄明远的妹妹黄明瑛的丈夫,今年才二十三岁。齐洛本姓高,乃是北齐名将兰陵王高长恭的儿子高平安之子,原名高元洛。 北齐武平四年(573年),兰陵王高长恭因言“国事即家事”,坐罪鸩死,时年三十三岁,死后宗亲被满门抄斩。而高长恭只有六岁的儿子高平安则被家将秘密带出,养于河南,并改名为齐平安。北齐灭亡之后,齐平安后来投到黄胤之的门下为学生,娶妻黄胤之的外甥女赵敬。齐平安一生随黄明远治学于邹山,并未出仕,开皇十八年,齐平安病逝于邹山,留下了二子齐洛和齐简。 齐洛从小长于邹山,虽无祖父那般出色的军事天赋,然其温良敦厚,貌柔心壮,音容兼美,躬勤细事,也为一代人杰。其与黄明瑛从小熟识,年龄大黄明瑛两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此及至年长,黄胤之便将黄明瑛许给齐洛。 大业二年二人成婚之后,齐洛便入黄明远幕下为吏。这一次出征黄明远为了让齐洛镀一层金,然后外放出去,便表其为记室,常在左右。 等到齐洛出来之后,见到陈远,陈远向其问道:“主公如何?” 齐洛向陈远行了一礼,说道:“大总管有些烦忧,不知为何。” 陈远看着齐洛说道:“你且把事细细说来。” 齐洛便将刚才与黄明远的问话一一告诉了陈远,还有些疑问。 陈远想了想,说道:“李威之事,不过杀鸡儆猴,若是主公因此而烦忧,之前便不会杀了李威。” 齐洛不解,在他看来,虽然黄明远手握符节,但以此而擅杀大将,终究是让天子忌讳的。 齐洛便向陈远问道:“向闻大总管在北伐突厥之时,对待诸军将领极其宽仁,即使诸将微有小错,也并不责罚众人,因此众人皆云‘大总管宽和仁厚’。可为何今日西征,大总管对待诸将极其严厉,甚至不惜出手杀死李威以树立威信?” 陈远乃说道:“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征伐突厥的时候,主公身份不高,威望也不足以压服诸将。诸将之中,鱼俱罗、董纯等人无论资历、职位都高于主公,因此主公不得不对众人怀柔,以团结众将。否则即使严刑峻法,只得使得众人背反。但今日出征,主公身份今非昔比,哪怕严苛诸将,但也无人敢反对。且此战务求众人按照主公的方略进军,因此必须树之以威,使得众人不敢违逆。” 齐洛大悟。 陈远又想了想,说道:“今日主公所忧虑者,怕是天子将要赶往张掖召见群胡之事,主公担心天子会因此而插手军务吧。” 齐洛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道:“不至于吧,天子素来信任大总管,专委军事,如何会如此?” 陈远嗤笑道:“咱们这个天子,素来志大才疏,又自以为是,没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不插手军务,西征战事便能一月而定,若是让他插手,怕是两月也结束不了。” 齐洛看到陈远如此直白讽刺杨广,心中大惊。只是他对杨广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只当没有听到,便告退而去。 陈远看着离去的齐洛,不由得轻轻一笑。杨氏家族并无大功于天下,天下人不喜欢杨氏的何其多也。 陈远匆匆进入议事堂,此时黄明远正在看着吐谷浑的地图。 看到陈远,黄明远马上说道:“仲长到了,且随我一观军务。” 黄明远指着地图说道:“仲长且看,吐谷浑的主力现在在西海(今青海湖)以东地区,我军沿着长宁川水(今青海西宁市境内北川河)一路向西,将吐谷浑军堵在整个西海以东,琵琶峡(今青海门源回族自治县大通河峡谷)以南,临羌城以北的狭长地带。到时候我军四面合围,便能将吐谷浑军一举歼灭。” 这是黄明远想了好久才想好的进军方略,这一仗最重要的便是出击迅速,堵住吐谷浑人逃窜的路线,一旦让慕容伏允率主力向西、向南逃窜,那整个青藏高原,哪里去找寻慕容伏允。 陈远并没有向黄明远那么兴奋,而是问道:“主公所谋划者,皆乃良策也。可远听说天子已经到了武威,今天子西来,此战能否尽如主公之意施展?” 黄明远看了看陈远,最后没有说话。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征大战(一)土楼 这一仗,最重要的一点是快。 八月十八日,黄明远向各部下达了全面攻击的命令。 各路隋军按照黄明远的设想进展神速,一路直逼吐谷浑腹地。 黄明远这一路四万主力军从允吾城出发,沿着湟水一路向西,直逼长宁谷地和临羌城。在其右翼的是杨义臣率领的西平军共计三万人,沿着浩水(今青海大通河)直逼琵琶峡,而在其左翼的则是张寿率领的临羌军共计两万人,与黄明远并行于湟水之南,直逼临羌城(今青海省湟源),堵住吐谷浑主力南下的道路。 此三军共计九万人,是黄明远计划中的与吐谷浑人决战的主力。 南线的吐万绪率领的两万五千名浇河军和卫玄率领的两万五千名积石军则准备绕过西海南线,占领曼头城(今青海省共和县西南)、树敦城(今青海省共和县东南),再横穿大非岭(今青海省海南山),直取伏俟城(今青海省共和县石乃亥乡铁卡加村西南),攻克吐谷浑的首都,阻止吐谷浑人南逃。 至于北面的梁默的张掖军,段文振的武威军和张定和的青海军,各有三万人,分别从北面三个方向向南压缩吐谷浑的生存空间,将其逼入黄明远预设的决战战场。 而刘权的海西军共两万人,要从张掖出发,翻越祁连山之后攻击吐谷浑在西海以西的广大区域,并阻止兵败后的吐谷浑残部逃向西域。 九路大军,各有分工,目标明确。开战之初,大军进展极其顺利。 黄明远麾下四万军队多是关中府兵和禁军部队。 吐谷浑虽然是一个国家,但也是一个半封建半奴隶制的国家,自可汗以下,分数十个小部落,每部落的头领叫做名王。而整个吐谷浑自慕容伏允以下,共有三个势力最大的名王,分别是天柱王彻里泥,大宝王尼洛周,仙头王巴里易三人。三人实力强大,手下各有十余个部落附从,三人实力加起来几乎半为吐谷浑的国力。 慕容伏允闻听隋军再次西来,赶紧向西逃窜,以求躲过与隋军的决战。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隋军的对手,因此仍寄希望于游击战略,耗退隋军。 其心腹赵华宣便劝慕容伏允,位于海东的天柱王彻里泥一定不会愿意舍弃自己的地盘,因此只要将整个东线的军权全部交给天柱王,其必然在此与隋军死战。 不求天柱王战胜隋军,只要他能托住隋军一段时间,慕容伏允便能带领主力撤退到西部地区。西海以西人迹稀少,地形空旷,回旋的余地也大,隋军不会永远留在吐谷浑,因此等到隋军后撤,他们便能趁机反击。 慕容伏允大喜,乃从之。他倒是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打死不和隋军决战。 赵华宣是一名中国来的道士,传说其善使幻术,有通天之能。因此慕容伏允对其言听计从,倚为心腹。 慕容伏允乃下令,临羌城的兵马和海东各部全部听从天柱王的指挥。 而天柱王彻里泥得到消息后大喜,按照慕容伏允的布置,其麾下军队近五万人,有部众二十万之多。 正如赵华宣所料,虽然隋军来势汹汹,但天柱王并不觉得隋军有多么可怕,他认为慕容伏允的后撤乃是自己吓自己。等他击败隋军,便能挟此大功登上吐谷浑可汗的位置,他对此可是觊觎了良久。 天柱王彻里泥在牛心川水(今青海湟中县东之南川河)西岸布置了三万兵力,又命部队渡过河去,扼守长宁川、牛心川和湟水交界的土楼山(今青海省西宁市北北禅山),互为照应。 时河水激流,不能泅渡,而天柱王驻兵于此,将其视为天堑。 黄明远听闻吐谷浑在牛心川水布置重兵防御,乃急调张寿的临羌军与自己会师,双方合兵一处,共计六万人,俱为黄明远指挥。 黄明远夺了张寿的兵权,但其也不敢反击,只能将兵权拱手让出。 黄明远所部乃急进至牛心川水以东,与天柱王隔河相望。 黄明远望着此地,三河交汇,土地肥沃,乃是建城的好地方,后世的西宁城便在这里。 看着对岸天柱王的布置,倒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无错。而北岸的土楼山,控制了湟水以北的制高点,挡住了隋军绕道迂回的可能。 越是中规中矩的布置,有时候越难打,强渡并不容易。 众人无奈,皆不知如何渡河。 黄明远看着对面的吐谷浑的旗帜,对众人说道:“凭何敌要在此与我决战,我便在此决战,既如此,我军当不战也。” 不战? 黄明远乃命张寿率领一万军队于牛心川水东岸构筑防线,阻止敌人渡河。而黄明远则选择趁机向北渡过湟水,攻击位于北岸的土楼山。 土楼山海拔两千多米,湟水穿峡东流,两岸石崖壁立。而土楼山则四面群山环拱,山崖层叠,远望如土台楼阁高耸,并不容易攻击。 黄明远乃命部队以千人为一队,五万人分成五十队从此山各个方向向山上攻击。吐谷浑人虽然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但并不擅长守备,因此隋军四面出击,整个土楼山的吐谷浑军队便陷入乱战之中。 黄明远命麾下大将虎牙郎将左天成带领数百精锐步兵直冲土楼山的吐谷浑主阵地。 左天成是曹州济阳(治今河南省开封市兰考县固阳镇)人,乃是寒门出身,凭借军功一步一个积功至此。 左天成乃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向前冲去。此时山势陡峭,难以骑马,因此众人皆是步战。左天成连劈带砍,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勇武,吐谷浑兵皆不能敌,连连后退。 左天成乃乘胜追击,不舍敌虏。其数百人奋力搏杀,沿途胡虏几无挡者。 黄明远见左天成得胜,乃一挥令旗,令数千步卒从后压上。左天成得到支援,便一鼓作气,冲向胡虏。 山前胡虏被隋军冲击的无法立足,纷纷丢弃各小寨,向山上集结。 此时众人皆担心胡虏会凭险不出,唯有黄明远看到吐谷浑军积聚到山上,露出了笑容。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征大战(二)兄弟 到了夜晚,双方霸战。今日苦战一日,虽然打的吐谷浑人连连后退,但土楼山实在险峻。吐谷浑人利用地形,给了隋军很大的杀伤。 黄明远自觉若是强攻,也能攻破此地,但至少会有数千人的伤亡。 次日一早,黄明远继续命各军试探性攻击,而土楼山上的吐谷浑人火力不减,非一时难下。 今日左天成继续带领数百名精锐士兵为突击队,从正面攻击土楼山。 左天成连续攻击了三次,但每次都为正面一处山崖所阻。这处断崖有四五丈高,与地面几乎成九十度,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可以通过。而吐谷浑人利用这个断崖,在两侧布置了大批弓箭手阻敌。而隋军若是要抢攻山道,必须从断崖处通过,则完全暴露在吐谷浑人的弓箭手面前,因此每每冲锋到此处,都伤亡惨重。 这种攻坚战,完全是拿人命去填。 虽然土楼山战况激烈,但此时黄明远的目光已经土楼山转向其西南方向的一处峡谷,而此峡谷便是大名鼎鼎的漆峡(今西宁石峡)。 漆峡因湟水穿峡东流,所以也叫湟峡。此峡之险,巧夺天工。从北面向其望去,临风揽胜,但见石峰对峙、河水中穿,两山如门,长河如带,悬崖陡壁,浑然一体。崖畔依山傍道,山径狭窄,只能逾次而入,短兵相接,做“穴中之斗”。 此等要害之地,可谓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吐谷浑人并不认为隋军能够突破漆峡的天然防御,因此吐谷浑的军队并未在漆峡布置重兵,只是靠北面一侧的悬崖之上,用巨石堵塞了道路而已。 黄明远站在江边,不住地眺望对面。而陈远看着黄明远紧盯着漆峡,若有所思地问道:“主公难道是想派人横渡漆峡,经长宁川水绕道土楼山之后?” 黄明远反问道:“仲长以为不可行吗?” 陈远说道:“可行倒是可行,只是漆峡险峻,水流湍急,又逆流而上,大部队很难渡过漆峡。” “怕是未必!” 为了能够保证偷渡成功,黄明远已提前派遣军中善水之兵提前潜行入漆峡之中,侦察其地形地貌。吐谷浑人的无备才是黄明远敢于偷渡的原因。 黄明远又招军中千余善水的士兵集结,命人砍树做舟,又用羊皮做成气囊悬于木舟左右。而黄明远早就招纳了数十名在此摆渡、了解水情的摆渡人,作为大军的向导。 这种突袭,千余人已经很多了。但考虑到土楼山上有上万吐谷浑部队,突袭队少了不能保证突袭效果。 而且要考虑到非战斗伤亡。 黄明远虽然对横渡漆峡做了较为充足的准备,但滚滚大河,谁也不敢保证其安全性。在黄明远看来,这千余名士兵,真正能有五百人能够登岸,他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落水之人,虽不乏奇迹降临,但此时天气已经转寒,水势又急,怕是一旦落水,很难幸免。 至于幸存之人,还要从山后攻击吐谷浑人,以接应大部队登顶。对于突袭队来说,这一战即使能胜,料想此战之后,幸存者怕十不存一。 但这就是战争,为了整体的胜利,为了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只能以牺牲少部分人为代价。 而这般险路突击,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能决定整支队伍的生死,意义更为重大,但谁为指挥官,却是一件难事。 军中诸将也很清楚这一战的艰险,并没有几人愿意承担这个重任。 主要是这一战非战斗减员的可能性太大,即使是主帅,身在河中,其死亡概率与士兵也没有多少的区别。面对滚滚大河,湍湍急流,并无几人敢于自告奋勇。 最后还是黄明远麾下虎贲郎将段文操便站出来请求出战。 段文操是黄明远在左武卫的心腹,是军中四个虎贲郎将之一。此时眼看无人请战,便自告奋勇,请为突袭队的主将。 黄明远大喜,以为壮之。 而黄明远的堂弟黄明离也请求与段文操一同出击。 黄明离今年二十四岁,质厚敦笃,性直不挠,曾随黄明远征讨突厥,多立战功,现官任左武卫鹰扬郎将。 黄明离一同请战,也让包括黄明远的所有人感到吃惊。 人有远近亲疏,因此也便各有私心,黄明离毕竟是黄明远的堂弟,若是因此而战死于此地,黄明远不知道如何和二叔交代,所以从未想过让黄明离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而在众人看来,黄明离这么做也是多此一举,他在黄明远的手下为将,堂兄手指缝里漏一些功劳黄明离也能吃撑了,何必去冒这般的风险。 黄明远不想让堂弟去,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拒绝,因此只得同意。 众人准备,黄明远乃将黄明离叫到自己的帐中问道:“五郎,今日之事,是你自己想做的,还是别人教唆的?” 黄明离赶紧说道:“回兄长,今日之事,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你知不知道这一战有多大的风险?” 黄明离跪下说道:“大兄,普天之下,何人疏不怕死,但有时候却不得不舍身求死。诸兄弟不在,唯我一人在兄长身边,自是不能坠了兄长的名头。今日偷渡漆峡关乎到此战的胜利,而诸将皆有畏惧,我若不站出来做表率作用,如何能够引得全军将士一同争渡破敌。” 黄明远神色有些复杂,这个弟弟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总是自己能够信任的人。黄明远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为了自己不为难,才去冒险的。 黄明远将弟弟扶了起来。 “五郎,我已过了在意虚名的时候,所以你不必替我考虑这些,也不必为此而冒险。今日争渡,九死一生,伤亡并不会小,其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黄明离说道:“兄长放心,五郎必不辱使命。” 黄明离一心求战,黄明远也不会给他泼上一盆水。百战余生,他既然愿意去闯荡,黄明远自不会牵绊他的脚步。 黄明远拍拍弟弟的肩膀,欣慰地说道:“我家好儿郎何其多也,如何能不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西征大战(三)夜渡 到了夜晚时分,五十条渡船在河岸边已经准备完毕。今日月色并不明显,人在江边,几乎看不到身影。众人登上渡船,沿着河边向漆峡内驶去。 漆峡两岸的石壁高耸陡峭,且树木茂密,白日里也是不见阳光,而到了夜里,更无月色,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行船,完全是靠着经验在夜里行驶,简直就是赌运气。 这些被征召的向导、摆渡人见隋军的举动早就被吓破胆了,因此在船上也是战战兢兢。他们虽然平日里也曾在湟水上摆渡、打渔,通晓水性,但整条湟水足够养育他们了,因此哪里横穿过漆峡,更何况是夜间。 向导们刚知道黄明远的要求时,差一点被吓得尿裤子。这官老爷真是胆大敢想啊,哪有横渡漆峡的。不知道“漆峡弯处九十九,渡船难过鱼见愁”。说这漆峡之险,连鱼见了都愁渡,更何况是人呢。 怕死的众人跪在地上不断向黄明远求饶,请求黄明远打消这个念头。任凭黄明远如何威逼利诱,这些人只是不从。后来黄明远恼了,便威胁众人,若是众人不想横渡漆峡,那就通通处死。众人更怕死,只得无奈地同意。 上船之后,黄明离紧握佩刀,半蹲在船头,作为前头渡船领路。 船头迅疾,分开一道道的急流。 他是先锋,因此便带着人在最前面开路。黄明远本人也没有经过这种场面,心中其实也满是紧张,不过作为主将,他不能将紧张传染给身边的士兵,只得紧绷着脸,看向远方。 为了怕船队被激流冲散,隋军将渡船的船头船尾用粗绳子连在一起,分成数列前进。刚开始众人勉强通过月光,观看前进方向。且河面宽广,因此渡船虽然逆流而上,但也勉强而行。 但走到漆峡外,道路突然便窄,水流更急,渡船根本不能向前,反而被水冲得向后。 这时一侧领头的一艘船突然撞到了岸边的礁石之上,船头破裂,船体进水,不多时便沉了下去。 船上众人纷纷落水被冲散四去,其余船只上的人根不来不及搭救。如此场面,使得其余船上的人大惊。 “断绳!” 幸好后船的人眼疾手快,直接将两船相连的绳子给砍断,防止被前船扯下水。 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撞上了礁石,沉了下去。 黄明离知道,不能再这样了。这里的水情不明,水急浪险,又礁石遍布,若是就此行军,怕是全军都会死在这里。 黄明离压着声音低声喊道:“有谁敢上前去探路?” 这时船上一人对黄明离回道:“郎将,让我去探路吧!” 黄明离也看不到那人,只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回郎将,小人叫闻人遂安,是宣州人,善习水性。之前受大总管派遣,曾前往漆峡之内查探情况。” 黄明离一喜,忙问道:“之前你是游过去的?” 闻人遂安忙答“是”! 黄明离更是惊喜,又问道:“那现在可敢再次游入漆峡之内?” “那有何不敢?小人自小是个弄潮儿,在大江里能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似一根白条。” 提起自己的本事,闻人遂安傲气的很。 黄明离便让闻人遂安背上绳子,从船上跃入水中。 这江南的弄潮儿果然好本事,浮沉之中,丝毫不惧。再大的风浪闻人遂安也见过,心中有数,因此并不急于探出头来,直到找准了方向,才浮出水面,一路逆流而向峡谷中而去。 原本闻人遂安探查谷内情形之时,便记得谷内大部礁石的位置,因此便引着众人向水深处而行。 不过这水流实在太急,单靠人力,渡船实在是难以前进。 闻人遂安想到谷口内一侧有一块巨型礁石凸起,若是借助礁石之力,或许能把大军引入。因此他奋力向着礁石方向游去,逐风排浪,终于到了礁石伏击。这礁石巨大,看着似乎很坚固。 闻人遂安遂将背上的绳子绑在了礁石之上,固定住了位置。 有了礁石的阻挡,入谷的船只终于能够稳住阵脚。 黄明离乃在前引路,指挥残存的船只缓缓向礁石而去。 这时闻人遂安伏在礁石旁,等到黄明离的船到附近,才爬了上去。一上船他便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经过今日一番浮沉,早已经是筋疲力竭。 黄明离握着闻人遂安的手说道:“今日若我能活着回去,必向兄长举荐你之大功。只是前途仍然风险极大,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只能靠这般以礁石定点的方式前进,汝可再敢为大军探路。” 闻人遂安浑身湿哒哒的,乃喘着粗气,大声说道:“为大总管效死,有何不敢?”于是背上麻绳,再次翻身跳入水中。 河水湍急,冰凉刺骨。 闻人遂安靠着自己对谷中地形的记忆,带着大军避开一个个礁石的阻隔,成功穿过漆峡之中。 过了漆峡口,河面变宽,此时湟水向北分出一道支流,便是长宁川水。众人进入长宁川水之后,水流逐渐变得平缓起来,沿岸悬崖峭壁也少了许多。 众人继续向北而行,视野也变得越发开阔起来。 黄明离率军继续在前面探路,过了没多久便看到低矮的浅滩。 透过夜色,黄明离隐约看到东面的土楼山,而他们也成功偷渡到土楼山的西面。黄明离乃下令各船寻机登岸,在河边集结。 此时众人从戌时左右出发,一路不停,到现在整整过了近四个时辰。 众人在岸上集结,突袭队只剩下三十余条船和六百余人,其余人等,尽落入水中,不知生死。一道峡谷,让偷渡队伍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 而完成任务的闻人遂安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了河床之上,筋疲力竭,再也起不来了。 黄明离上前拉着闻人遂安的手说道:“今日大功,卿居第一。” 闻人遂安也无法再出击了,主将段文操遂把闻人遂安和其余一些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全留在了此地看守战船,而其余六百名士兵则趁机向山上的吐谷浑人杀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征大战(四)夜袭 隋军登岸之后,便向着土楼山进发。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这土楼山的吐谷浑人对于西面全无防备,隋军一路很容易便登上了土楼山西侧的山峰。 在吐谷浑看来,漆峡实在太险峻了,因此他们认为绝对不会有人能够度过漆峡,对于土楼山背后的防御更是全无准备。 黄明离带着百余人各持横刀一路推进,直到土楼山顶吐谷浑部的指挥部外侧。 此时营寨之中,天柱王麾下的大将斛疑也对于今日之战犹有余悸。隋军太强大了,虽然地形不利,但却冒着箭矢不断冲击吐谷浑的防线。吐谷浑东线的数道营寨被隋军打破,斛疑苦心经营的防线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坚固。 在斛疑看来,隋军若是依然如今日这般悍勇,要不了半个月便会攻破土楼山。因此斛疑急忙向天柱王送信请求援兵,直言天柱王若再不来救援,怕是只能给他收尸了。 到了四更,整个吐谷浑营中一片寂静。今日众人都累得不轻,军中众人早就沉沉地睡去了。 而此时的黄明离带着众人一路前进,来到了吐谷浑一处营寨不远处。眼看营寨之中影影绰绰,看起来营寨面积也不小,黄明离不知道到了何处,忙派人向身后的段文操汇报。 段文操到了军前,看着对面的阵势,对黄明离说道:“长凤(黄明离字,长离,即凤),观此营大小,怕是可以容纳数千人之多,因此我以为此处怕是胡虏的主营寨,而胡军主将便在此处。” 黄明离点点头道:“郎将所言极是,末将亦如此认为。” 段文操乃命黄明离为前部靠近吐谷浑的营寨,冲杀进去,而段文操在后率主力掩护。 黄明离提刀在前,伏在草丛之间,靠近胡虏营寨。吐谷浑营寨后面甚是寂静,并无巡逻的士兵,黄明离趁机在前,命人用斧头劈开营寨的营墙,然后冲了进去。 胡虏对于后营本就疏于防备,而为了长久地坚守此地,又将粮草辎重尽置于后营。等到黄明离带人杀入营中,便只见整个营寨之内,粮堆、草料林立。 黄明离当即命人点起火把,将这些粮堆、草料堆一一点燃。 大火很快冲天,惊动了所有人。 胡虏对于隋军的突然出现没有丝毫的防备,甚至等到火起,不少人还以为是走水了。等到后营之中喊杀声震天,胡虏才知道是隋军袭营,拼命起来御敌,但早就晚了。 这里虽是胡虏的主营寨,但多以辅兵为主,真正的战兵不过两千余人,其余兵丁被斛疑分散于各处山头布放。 这一次隋军突然杀入,虽然人数不过六百人,但实力精锐,又握在一起如一记重拳,因此很快便将胡虏之中散碎的防御撕扯的四分五裂。 黄明离提着横刀,周围亲卫举着火把,便冲到了中营。 这时斛疑刚积聚完亲兵准备御敌,慌乱的他甚至连偷袭的隋军数量也不知道。只听到满山尽是隋军的高呼声,仿佛隋军已经遍布群山。 斛疑心中惊惧的很,根本不敢与隋军决战。 “前面便是胡将!” 双方走个正对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都是一惊。 “杀光胡虏!” 黄明离早提刀冲入胡虏之中。 斛疑见此场面,硬着头皮向隋军杀去。但其麾下士兵早就惊惧交加,哪还能与隋军一战。 黄明离提着刀,左右劈砍,全身都浸染满鲜血。 等到双方队伍各自撕开,黄明离提刀已经冲到了斛疑的身边。斛疑提刀就砍,黄明离着和对方战到一起。 双方各自砍了数刀,不分胜负。 早有黄明离的亲兵从后赶了上来,护住黄明离。这些人各持十余把长矛,向胡虏搠去。而众人积聚,空间狭小,早有数日被搠翻。 斛疑看场面混乱,隋军越聚越多,根本难以逃脱,遂下令向反方向冲去。 黄明离上前抢过一名亲兵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向斛疑掷去。斛疑虽逃出了数十步,没想到被黄明离一矛击中,身体被钉在了地上,倒地而死。 其余几个亲兵赶紧上前砍下了斛疑的脑袋,又大呼“胡酋死了!胡酋死了!” 被冲乱的胡虏狼奔豕突,各处逃命,也不知道真相,此时是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段文操也赶到了胡虏中军,见胡酋脑袋,也是大喜,又下令打开东门,迎隋军主力上山。 黄明离率部攻破土楼山胡虏主营的时候,见到山上火起的黄明远心知段文操率部偷袭成功,也下令全军出击。 自突击队出发之后,黄明远便站在河边,不发一言。之后河中能隐约看到隋军四处漂泊的尸体,黄明远更是脸色严肃。 这一仗,黄明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响。 等到后半夜,众人皆劝黄明远回营休息,被黄明远拒绝。是成是败,全在今夜,谁也休息不得啊。 等到土楼山上火起,黄明远心中大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隋军还能有组织地向吐谷浑营寨发起攻击,说明突击队还有组织和战力。 黄明远立刻下令各部向土楼山的胡虏发起最后一击,支援突击队。 军中众人本就枕戈待发,而黄明远的命令下达之后,早就抑制不住战意的众人如下山猛虎一般,向胡虏杀去。 而因为吐谷浑的中军遇袭,指挥中枢被隋军打掉,整个土楼山数十处营寨内有吐谷浑军队数千人之多。但此时没了指挥,皆是各自为战。 数万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山上的胡虏击败扫清。 等到黄明远亲自带人杀到胡虏后营之时,黄明离也提着斛疑的脑袋前来。他见了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说道:“末将幸不辱命,斩杀胡酋!” 黄明大喜说道:“真乃吾家之‘千里驹’也。” 这一战,隋军直到第二日上午才将吐谷浑军队清理干净。隋军斩首三千余级,其余尽成了隋军的俘虏。 黄明远命人将其羁押,送到后方充作劳役。 至于隋军,伤亡最惨重的便是突击队,千余人的队伍,活下来的不到四百人。黄明远乃将这支部队重新整编,作为左武卫一部精锐,并充作黄明离麾下指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征大战(五)伏击 土楼山既破,天柱王在东部边境苦心经营的防线瞬间便被隋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其部主力的侧翼完全洞开。 九月一日,黄明远在湟水边祭祀了死难的将士,然后命令大军主力向西北方向渡过长宁川水,再向西南方向的临羌城杀去。 临羌城是吐谷浑在海东地区第一大城,位于湟水与羌水(今青海省药水河)的三角地带,城东西一百六十七步,南北一百六十三步,近于正方形,夯土筑,有两丈高。此城为西汉神爵元年(前61年)后将军赵充国所筑,到了北魏时期为吐谷浑所据。 临羌城也是一座少有的险城,两侧为湟水和羌水,而西北面的戎峡(今药水峡)是其天然屏障。 不过因为天柱王将决胜战场设在了牛心川水,因此在临羌城内留守的士兵并不多。 隋军进军速度奇快,从长宁谷地直扑临羌城。城中胡虏措不及防,直接被隋军堵在城中。临羌城占地不过九十亩,面积不大,因此吐谷浑军队仰仗险城坚守不出,急切之间,隋军并不能迅速攻下。 黄明远并不担忧临羌城。在黄明远看来,临羌城就在那里,无论如何跑不了。而天柱王麾下的吐谷浑主力才是真正的打击目标,而一旦天柱王选择逃跑,再向南追上他就难了。 黄明远可不想天柱王带着数万军队逃走,因此黄明远决定分兵阻击胡虏。 黄明远乃留五千部队交给麾下大将虎贲郎将达奚暠,令其继续围困临羌城,然后自率军向天柱王部扑去。 黄明远之前率部北上之后,张寿便在营中多布旗帜,以为军广。 天柱王彻里泥不知真假,见隋军数万之众,人马俱威,因此并不敢轻易渡河,只得紧守营寨,准备打防御战。 但过了两日,彻里泥见隋军既不大规模打造战船,也不抢渡出击,只是坚守营寨,心中便有些疑惑。 若是说隋军打不过吐谷浑军彻里泥可能信,但若是说隋军见到吐谷浑军连主动出击都不敢,彻里泥是万分不信的。 这时彻里泥猜测,隋军是不是主力转移,只留下少部分军队在此迷惑自己。又过了半日,实在按捺不住的彻里泥不欲继续与隋军相持,乃决定偷偷渡河攻击,试探一下隋军的实力。 这天夜里,彻里泥命前军万人趁夜偷渡。船行了多半路程,也不见有隋军阻拦。彻里泥大喜,隋军怕是真不堪一击,连他偷渡都发现不了。 彻里泥命全军加快速度,赶紧等岸。 等到离着岸边有数步,已经到了河滩,不少人跳下船来从河滩之处抢渡。 众人心中惊喜,眼看就到了隋军营地,他们马上就要杀去。这时突然正前面山坡之上,突然从地下钻出一群人,向吐谷浑士兵射去。 这些人皆是手持弩机,不断地向胡虏发射。 因为距离不远,数击之下,胡虏便是成排成排的倒下。没有被攻击到的胡虏也是心中惊恐,慌不择路。 这时隋军营寨阻拦的墙板也纷纷倒下,对面便是一排一排的具装甲骑,还有其余的突击骑兵。 这时营寨之中一声鼓响,众人得令,纷纷向前突去。 原本壕沟之中的隋军早已分散向两边,留出中间的位置。而壕沟不过半步多,战马一跃便直接过去。 双方距离不过百余步,这点距离骑兵甚至都来不及加速。不过因为隋军大营位置较高,因此算是从上往下的俯冲攻击。 数百具装甲骑从上向下冲击,立刻便碾压出一条数十步宽度的血路。沿途的吐谷浑军队尽是被踏翻,尸体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后面的隋军骑步兵分别掩护攻击,不断地将吐谷浑的军队往河中赶。 吐谷浑人哪里见过这样可怖的军队,仿佛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收割生命如割草一般。因此吐谷浑军队纷纷崩溃,四面逃散。 河中尚有之前东来的渡船,不少人准备乘船逃回西岸。不过虽然船只不少,但这些人早就惊惧交加,混乱不堪,为了抢夺渡船,甚至相互拔刀,不少人竟然被自己人砍死。这群败兵已经没有抵抗的意志,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夺船逃命之上。 河岸边的场面惨烈与不堪,鲜血染红了河水,尸体阻塞了河道,令人不忍直视。 不过虽然对同胞狠辣,但仍旧逃不脱隋军的马蹄。具装甲骑向河岸不断挤压吐谷浑士兵的生存空间,没有渡船的人纷纷跳河逃命。吐谷浑人不擅长凫水,因此落水之后,纷纷溺水。且时九月时节,河水极凉,人马落入水中,顿时手脚麻木,纷纷溺毙,因此整个河面上飘满了死尸。 这一夜激战,到了天明,河东岸已经没有活着的吐谷浑人了。 张寿虽然为人勇猛,但也极其狠辣,因此下令不留俘虏。隋军在牛心川水东岸杀红了眼,直杀得刀卷枪折,犹不罢休。 张寿又命人将胡虏的尸体在河岸一侧筑成京观,以恐吓敌军。 原来当日黄明远准备离去之时,便猜测隋军在河东岸再是虚张声势,怕是也撑不了几日。 若是被吐谷浑人发现了隋军主力动向,无论是渡河还是支援土楼山,都会影响隋军部署。胡虏畏威而恃强,因此若是知道隋军主力不足,恐怕会直接攻击隋军大营。 黄明远这才命张寿一面假装主力,一面深挖壕沟,布置埋伏。而隋军斥候也无时不盯着吐谷浑人的主力。 等到吐谷浑人准备偷渡,早被隋军发现,而黄明远留下的数百骑具装甲骑便被张寿布置在正对着胡虏的方向,建下了奇功。 这一战天柱王的主力部队折损七八千人,伤亡惨重。天柱王彻里泥本人经此一败,也是惊惧交加,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小觑隋军。 隋军得胜之后,继续稳守大营。 眼看隋军没有强渡牛心川水,天柱王松了一口气,只得下令部队紧守营寨。至于出击之事,却是再也不敢。 双方隔江对峙,而互不出击,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战争场面,令人惊叹。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征大战(六)追击 黄明远的主力离开临羌城之后,直奔牛心川水西岸而去。大军分三路出击,正好堵住了天柱王彻里泥的大营。 这个时候,傻子也知道隋军之强大,不是天柱王部落区区数万人可以挡的,因此这个时候,天柱王脑子很清醒,一个字“逃”。 天柱王率领部下两万多人抛弃营寨,向西南方向逃去。彻里泥很清楚,既然隋军主力是从西北方向杀过来,那位于土楼山和临羌城的部队怕是凶多吉少了。 西南方向,面积广阔,逃跑空间极大。若是借助对有利地形的了解,甩掉隋军并不困难。 黄明远见吐谷浑人溃逃,下令全军追击,务必将天柱王所部全歼于此地。 将军荆元恒和郭荣二人各领万军,疯狂追击。 黄明远早料到天柱王会不战而逃,因此提前便命令大将荆元恒率万余兵马迂回至西南方向阻击胡虏。 荆元恒在当初平定杨谅之乱的时候便在黄明远麾下为将。得令之后,他直奔湟中堡西北驻扎。等到彻里泥的大军惊慌失措的赶来,正好遇到了在此拦路的荆元恒所部。 彻里泥所部是荆元恒的两倍,但这个时候他哪里敢战,为求逃命,底裤都不要了,更不要说决一死战。 荆元恒一挥令旗,命麾下骑兵向胡虏扑去。隋军个个如狼似虎一般,仿佛要把胡虏撕裂。 场面宛如屠杀一般。 没多久左侯卫将军郭荣也率部赶到,从后方攻击胡虏。前后夹击之下,吐谷浑主力直接崩溃。 这场仗就像杀猪一般,等到战后,两万余名吐谷浑主力计四千多人被杀,一万多人被俘虏,只有一开始便疯狂逃命的彻里泥带着不到千余人的残部向南撕开了隋军的防线逃脱。隋军追之不及,等到战场结束之后,早就找不到彻里泥的影子。 黄明远趋兵赶到,听闻走了彻里泥,倒也不怎么在意,一个胡虏头子,影响不了大局。 这时黄明远麾下骑兵队正席玭上前,请求追击。 席玭是原州临泾(今甘肃省镇原县)人,祖父便是北周大将军襄唐丰郢复五州刺史静安郡公席固。席固早死,没有赶上隋朝代周,其子孙也不成器,长子席世雅死于北周末年,而次子席世英只是恩荫了一个上开府仪同三司,因此席家没落。 席玭年不过十八,却极其骁勇,黄明远以其在左武卫中为骑兵队正。 杨广在大业三年改制之后,将原本的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等北周旧制改名为校尉、旅帅、队正。这是黄明远认为最正确的一次改名,都督本来是都督诸军事,乃是一方节帅,西魏、北周的胡人胡乱封赏,使得微末小卒也成了都督,实在乱了体统。 “尔等蛮夷,已无大碍,无须分兵追之。” 席玭跪下说道:“请大总管允小将追之,若不得胜,请斩吾头。” 席玭艺高人胆大,又年轻气盛,竟敢质疑黄明远。 黄明远倒是没有生气,主要是他想着培养席玭,因此想看看席玭到底有没有培养的资格。 黄明远允其率五十骑追击天柱王,席玭兴奋的领命轻出。 黄明远身边的齐洛问道:“大总管,只予席玭五十骑,一旦遇敌,怕是凶多吉少。” 黄明远神色如常地说道:“他一个队正,就只能领五十骑。况且这是他自己请命追击的,若是为敌所败,只得说明他没有异能。无能而不自知,就是死了也活该。” 一瞬间,齐洛有些失神。 席玭带人向南追击之后,没多久便离开了主力部队巡逻范围。席玭虽然桀骜,但并不愚蠢,敢贸然请命,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席玭出身关西,虽然家族没落,也算是一方土豪。席玭从小舞刀弄枪,善于纵马,也长于奔袭追踪。 天柱王一路奔逃,也根本无法掩藏行踪,因此虽然不停地逃命,而席玭的小股部队也是马不停蹄,昼夜不停,紧咬住胡虏队伍。 沿途有掉队的胡虏,尽为席玭等人所杀。 席玭向南追击了数日,虽然循着天柱王离去的痕迹,数有斩获,但并没有追上天柱王。席玭心中有些焦急,若是,若是再这么追下去,即使追上对方,也不知到何时。 西南方向,最重要的便是树敦城,席玭以为天柱王逃了这么久,也得考虑怎么收场,否则丢了全部军队,他什么也不是。而对于天柱王来说,作为东线主帅,前往树墩城收抢兵权最合算。 席玭遂放弃追击,向树墩城方向而去。 果不出席玭所料,逃了两日,彻里泥也勉强回过神来。看着所剩无几的军队,彻里泥也是欲哭无泪。 这时部下劝他趁机抢夺树墩城,这里储备充足,只要拿下此地,便能东山再起。而且作为东线主帅,彻里泥完全有资格统领城中军队。 彻里泥大喜,于是转向树墩城。 双方正想到一起了,算是彻里泥的大不幸。在树墩城东北方向四十里左右,席玭终于截住了吐谷浑人。 望穿秋水的席玭立刻大喜,不顾对面的吐谷浑人数量十倍于己,立刻下令麾下骑兵扑向对方。 这群脱缰的野马挥舞的横刀,一个个仿佛下山猛虎一般。 对面残存的吐谷浑人因为脱难,这几日已经放松了警惕,因此忽然看到对面冲来的隋军,顿时两眼圆睁,肝胆俱裂,之前隋军在牛心川水和湟中堡的恐怖杀戮场面又浮上了心头。 吐谷浑人也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只感觉漫山遍野都是挥舞着横刀的隋军骑兵。 猝然应战,立刻崩溃。 四散的吐谷浑军如猪圈里将要被屠宰的猪一般,无脑的四处乱窜,任凭彻里泥如何呼喊,哪有人在意。 隋军在后掩杀,竟然出现了数十人追着上千人打的荒唐场面。 席玭在阵前早就盯住了彻里泥,因此一接战他便直奔彻里泥杀入。 千军万马之中,如风驰电掣,无人能阻,而席玭纵马挺槊早杀到对方马前,提槊便向彻里泥刺去。 只听“啊!”一声,彻里泥被刺中胸口,倒毙下马。席玭跳下马来,用横刀砍下了彻里泥的脑袋。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西征大战(七)帝来 这一战隋军杀伤并不多,但天柱王部落最后的残兵却完全崩溃,天柱王身死,其部落便完全覆灭。而年纪轻轻的席玭也幸不辱命,成功斩杀天柱王彻里泥。 席玭追击天柱王残部之时,黄明远也再次兵发临羌城,准备拔除吐谷浑在湟水沿岸的最后一个据点。 临羌城守将把该也是个聪明人,作为天柱王彻里泥的亲信,把该能够负责守卫临羌城,不可谓不深得彻里泥重任。一开始把该也是兢兢业业的为主子守城。当然在他看来临羌城位于后方,并没有太大危险,至少在天柱王彻里泥返回临羌城之前是没有危险的。 不过隋军来的迅疾,等到隋军围城之后,把该便觉不妙。把该担忧彻里泥怕不是兵败了吧。但前线并无任何消息传来,因此把该不敢妄动,只得继续打探消息,稳守其最大的筹码的临羌城。 等到隋军主力又杀回临羌城,摆出无数吐谷浑人的脑袋,威吓把该的时候,把该知道自己的主子天柱王已经完了。 这时候的把该没有任何要为主子报仇的想法,也没有为主子殉节的忠诚,而是立刻选择开门投降。 这是个脑袋和气节二选一的问题,如果是在中原,那些汉家将领无论如何都会有所纠结。但胡人就不一样了,因为胡虏以强者为尊,不讲究气节啊。 隋军不战而下破城,倒是省了一番力气。而且作为海东第一大城,临羌城内粮草充盈,物资丰足。这本是天柱王为了称霸吐谷浑而多年的积累,起苦心经营二十年,这下全便宜了隋军。 黄明远占领临羌城之后,并不修整,除了留守少部分军队据守以外,主力继续向北进发。黄明远这一路在土楼山消耗了太多的时间,虽然彻底堵住了吐谷浑人南线的口子,但并没有完全如设想的一般最先如尖刀一样直插入吐谷浑的腹部。 黄明远因此以大将荆元恒而先锋,令其穿越长宁谷,沿着长宁川水北上。又命令张寿沿着湟水逆流而上,攻取西海盐池(尕海),断吐谷浑之侧翼。 黄明远又传令各军加快向预定目的地集合,防止吐谷浑主力逃窜。 而此时其余各路隋军的进展算是比较顺利的。 杨义臣所部沿着浩亶水一路北上,直趋琵琶峡。琵琶峡作为吐谷浑东面的要地,控北扼南,连接东西,是青海北上河西的要道。慕容伏允命令大将慕容孝隽率领数千兵马扼守此处。 慕容孝隽是慕容伏允的宠臣,素来得慕容伏允信任。但其多专民事,并不长于军事,因此便将军队沿着峡谷布防,企图将隋军完全堵在峡谷以外。 杨义臣率部赶到,正好发现慕容孝隽将较为稀薄的兵力摊的过大,处处设防导致处处不防,因此立刻下令全军向吐谷浑部队发起攻击。 慕容孝隽本就兵力不足,虽然凭借地形险要进行据守,但防线数次被隋军击破。 双方相持一日,慕容孝隽终于抵敌不住,率先率部逃走。而其余部队见主将逃窜,立刻一拥而散,四处溃逃。杨义臣所部则趁机占领琵琶峡,打开了吐谷浑东面的大门,也堵住了慕容伏允向东的道路。 同时,北面隋军的主力梁默的张掖军、段文振的武威军和张定和的青海军,也进展神速。 段文振率部兵出武威,占领了雪山(今甘肃、青海边界的龙岭);梁默率部从张掖出击,一路向南,击溃数个吐谷浑部落,占领了泥岭(今青海大通山)。再加上从临羌城赶来的黄明远所部,四军正好将吐谷浑主力围在了西海以北的狭窄地区,使其不能腾挪闪躲。虽然慕容伏允的主力军企图避战,但只要隋军步步为营,将包围圈一层一层缩小,处在包围圈之中的慕容伏允插翅难逃。 与此同时,九月上旬,杨广从洛阳赶来。 杨广这一次巡视河右,行进出人意料的迅速。七月的时候,西巡队伍到达扶风郡杨家旧宅,待了两日,接见了一下杨家的族人,接着便一路向西,出临津关,渡过黄河,到达西平郡。 九月四日,杨广竟然兴致勃勃的在拔延山举行大规模的围猎,长围竟达二十里,而在此不远的盐池和琵琶峡都还是战场。 得知杨广到来的如此迅速,黄明远也不得不抛下军务,从长宁谷南下,去拜见杨广。自古御驾亲征,莫过于此,将帅不得不分心顾忌天子,即使有着十分力气也使不出六七分,哪能得胜。 黄明远劝杨广是否可停止前进,等待大军歼灭吐谷浑的主力之后,再行进军。不过杨广似乎对于游览吐谷浑之地兴致盎然,笑着对黄明远说道:“有明远在,吐谷浑之宵小如何敢来?” 杨广又详细询问了军情,黄明远倒是细细说了一番。不过这一次杨广提出了不少他自己的意见,有些黄明远并不认同。 杨广也没想让黄明远完全顺其心意,因此笑道:“明远在前线更熟悉军情,朕之所言,仅为参考。” 杨广想插手前线指挥,让黄明远心中很不舒服。 之前几战,情况都比较特殊,无论是在冠军侯山击破步迦可汗还是平定杨谅之乱,实则是杨广陷入危局,形势不利,不敢插手。但杨广本身控制欲极强,因此若是有机会,他并不愿放手这种做将军的机会。 九月九日,杨广队伍进入长宁谷,又越过星岭(今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北);次日,到达了浩亶水。 杨广队伍人数众多,船只不够,根本无法渡河,因此杨广下令在浩亶水之上建桥。不过此地水流湍急,因此都水使者黄亘并没有把桥建成。杨广大怒,下令斩都水使者黄亘以及监工九人。黄亘是杨广的心腹,也是黄明远手下黄衮的兄长,且巧思绝人,改创多务,在黄明远眼中属于不可多得的特殊人才。黄明远便为其求情,杨广遂免了黄亘的死罪,令其革职待命。 数日之后,桥建成,西巡的队伍才得以继续前进。 黄明远一直将杨广送过浩亶水,这才请命返回驻军。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章 西征大战(八)决胜 黄明远在杨广行营处迎来送往,耗费了尽半个月的时间,虽然心中不愿,但黄明远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 此时天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吐谷浑之地本就地处高原,气候寒冷,虽然黄明远提前为士兵准备了大量的裘衣、棉衣,但仍有不少士兵只着单裘,因此冻死者不计其数。 黄明远心知,决战之机不能再等待了,否则这一战便成了要和老天爷做斗争。因此黄明远下令各部加速向包围圈之中的吐谷浑部前进,要在最短的时间歼灭其军。 而此时位于隋军包围圈的慕容伏允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打是一定打不过的,但未必不能胜。 隋人不习惯吐谷浑的天气,只要再拖一个月,大雪封山,这些隋军将不败而败,吐谷浑也便保住了。 为了干扰隋军的视线,慕容伏允派他的一个王诈称是伏允,据守车我真山(在今青海祁连县东南)。只要能将隋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慕容伏允便能从隋军闪开的空档处逃脱。 不过慕容伏允的计划并没有得逞,黄明远得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命军队向车我真山方向转移,而是继续向预定战场加快进军。 众人不解,慕容伏允向北逃到车我真山,若是不追击过去,便要让他从北面跑了。 黄明远乃说道:“若是慕容伏允真的在车我真山,这时候为了躲避我军追击,势必要潜匿隐藏,如何能这般大张旗鼓的进军。其如此作为,不过是故意欲转移我军视线,吾料想此不过是慕容伏允派遣的一路偏师而已,丢卒保车。” 隋军因此按照原计划行动。 九月十八日,在浩亶水的上游地区,杨义臣所部终于发现了吐谷浑部队的踪迹,随即双方展开了激战。 这次双方的相遇,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都知道双方在捉迷藏,相聚并不遥远,但猝然发现,仍然皆是吃惊。 抓到吐谷浑人尾巴的杨义臣自是大喜,他一边向周围各处隋军报信,请求支援,一边派军队一拥而上,紧紧地咬住吐谷浑人。 而此时的慕容伏允却很难受。 吐谷浑重要的组成力量天柱王所部被黄明远在牛心川水附近歼灭,杨义臣又击破慕容孝隽部占领琵琶峡,而其余各部也不同程度的遭到隋军的打击。此时慕容伏允手上的吐谷浑主力不过五万余人。 慕容伏允也知道隋军不可能饶恕他,一旦隋军各路援军赶到,重重包围之下,其部根本不可能突围而出。因此这一次面对杨义臣部,慕容伏允也知道若不胜则必死的道理,下令各部拼命抵抗,与隋军死战。 双方数万骑兵在浩亶水畔进行了大决战。 隋军人少,却是以攻为主。杨义臣命虎贲郎将冯孝慈为先锋猛攻吐谷浑人战力薄弱的侧翼,慕容伏允也不示弱,当即以军中精锐支援侧翼。双方野战一个上午,吐谷浑人兵多,隋军略有不支。 杨义臣见此,乃手持长槊,带领亲兵向前支援。 众将顾念杨义臣的安危,杨义臣大吼道:“今日若败,安得免死。”因此亲率数百人突击而出。 左右将领,无不受其感召,因此纷纷效命。 杨义臣毫不畏死,带领士兵向吐谷浑人发起了决死突击,立刻鼓舞了军中士气。隋军连破吐谷浑军数道防线,杨义臣带领亲兵甚至杀穿了吐谷浑人中军,杀到了离慕容伏允十余步的地方,双方面目清晰可见。 慕容伏允之弟慕容融拼死救援,挡住了隋军的突击队伍,将慕容伏允从火线接了下来。慕容伏允退到阵后,已经看不到杨义臣等人的身影,犹感到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双方在浩亶水边打了一天一夜,直杀得昏天黑日,山河倒悬。虽然隋军士兵精锐,且装备精良,但常年驰奔于西海草原的吐谷浑的骑兵战斗力也不弱。更兼吐谷浑人知道这一战若败绝无幸免的道理,因此从慕容伏允以下这一次铆足了力气死战,双方竟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浩亶水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个草原都被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战死者的尸体和伤员的哀嚎之声,倒毙的尸体沿着浩亶水往下流去,几乎使得浩亶水断流。 杨义臣知道援军一定会尽快赶到,因此虽然压力颇大,但打得不慌不忙,也不畏惧伤亡。而慕容伏允却没有这个底气,再和隋军僵持下去,他就再也不能走脱了。现在破围而出的想法已经失败,唯剩下弃卒保车。 一日之后,慕容伏允选择留一部坚守阻击,其自率主力撤退。 于此同时,黄明远所部主力也赶到了战场附近,对慕容伏允部发起了攻击。实际上杨义臣派人向黄明远送信的时候,黄明远离着杨义臣不过百余里,因此得到吐谷浑人的消息之后,大喜过望的黄明远立刻命荆元恒率领八千骑兵不计伤亡的赶往战场支援杨义臣,然后自率大部队跟随。 事实证明,慕容伏允在此消耗的两天成了其败亡的最重要原因。荆元恒的主力骑兵马不停蹄的狂奔,一日前进了一百四十里,在慕容伏允撤退之时赶到了主战场,并向对方发起了攻击。 早就士气低落的吐谷浑士兵在看到隋军援军的那一刻,心中最后一口气也落了。因此面对攻击,立刻四散崩溃。 至此,慕容伏允部兵败如山倒,慕容伏允再无力与隋军对抗。 狼狈逃命的慕容伏允只得以大将梁屈葱率部断后,自率残余部队向西南逃命。而赶来的黄明远与杨义臣兵和一处,对其紧追不舍。 梁屈葱算是慕容伏允真正的忠臣,在最后关头并没有抛弃慕容伏允,而是选择为其牺牲。被三面包围的梁屈葱且战且退,激战三十多里,最后还是不敌隋军,数千部队只剩百余人,梁屈葱仍死战不退。最后为黄明远所部生俘,其部全军覆没。 这一场大决战隋军歼敌近四万人,一举击溃慕容伏允主力部队,消灭了大量吐谷浑的有生力量,彻底打断了吐谷浑人的脊梁。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征大战(九)将殁 黄明远这边大获全胜,诸将皆欣喜不已。此战虽然没有生俘慕容伏允,但歼灭了吐谷浑大部分的有生力量,仅靠现有的残部,慕容伏允已经很难再维持自己的统治。此战之后,大批隋军也可以趁机撤离西海地区,躲避即将到来的高原风雪。 然后黄明远没来的及上书向杨广抱功,便有噩耗传来。 次日一早,黄明远正筹谋如何进击伏俟城,便有报信儿的从西北而来,正是张定和麾下的青海军将领张平。一进辕门,张平便哭着向黄明远报道“大总管,我家将军在车我真山战死了。” 黄明远惊的手中的笔都掉了,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你说什么?”却是满脸不敢置信。 张平哭诉道:“大将军奉命前往车我真山讨捕慕容伏允,疏料在登山之时被吐谷浑伏兵射杀。” 黄明远大声怒吼道:“谁给张定和的命令让他前往车我真山?我不是传命各部,慕容伏允在车我真山的情报有诈,命各部继续向南往中军靠近吗?” 急切之间,愤怒的黄明远一把将面前的桌案推倒。 众人皆惊,杨义臣赶忙上前,对张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张将军无令而前往车我真山?” 张平赶紧说道:“大总管,杨将军,我家将军绝未要违反军,实乃奉天子诏命,讨捕胡酋。” 杨义臣大吃一惊,赶忙问道:“天子诏命?此事绝不可胡言乱语。” “末将绝无虚言!” 张平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诏书,交到了杨义臣的手上。 杨义臣打开递给了黄明远,黄明远绷着脸接过诏书,压着怒火看完,然后又递给了杨义臣。 黄明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杨义臣看完也没有说话。很明显这件事是杨广做错了,不管其出发点是什么,都不应该越过主帅直接插手军务。身为天子,杨广当然可以直接给张定和下命令。但无论如何,国事自有之根本制度。杨广既然拜将黄明远,军中之事自然由黄明远一人决之。杨广越过黄明远给张定和下命令,往小了说是天子肆意破坏朝廷规章制度,往大了说就是对黄明远的不信任的一种体现。 即便如此,黄明远却不能说什么,难道质疑天子给将军发号施令,那不使得天子以为黄明远把军队当成自家的。 帐中鸦雀无声,众人的心思各自不一,此时却无人敢插话。 黄明远也知道这时候若是有什么不满的表现,反而容易与杨广产生矛盾,还给了奸邪小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黄明远尽可能的平心静气,让张平将整个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杨广的北巡队伍过了浩亶水,一路北上,期间杨广也没有闲着。 慕容伏允的疑兵之计没有骗得了黄明远,却传到了杨广那里。反正杨广的军事素养忽高忽低,难以解释,所以这一次他便信了。 正常情况下,天子若是发现统兵大将有失误,若是不想换将,为了不与主将发生矛盾,也为了主将的脸面,一般会私底下偷偷联系主将,避免此事声张,防止因此事引得军心动荡。 但杨广偏不这样,他就跟一个瞒着家长做调皮事的熊孩子,不仅没有通知黄明远,反而私底下直接给张定和下命令。 杨广到底怎么想的无人知晓,但却是用迷之操作打了所有人的脸,包括黄明远和他自己。 黄明远此时不仅不能生气,甚至连一丝不高兴都不能有。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然后让张平继续讲述张定和的死因。 张定和率领的青海军是一支偏师,原本黄明远命其从西海的正北方向向南压过来。而其部从武威出师之后,一路向前,屯兵于车我真山的东南方向。 杨广中计之后,便就近命张定和前往车我真山破敌。张定和所部近三万人,尽是精锐,原本是即使中计,也不应该身死的。 张定和少时家境贫寒,有志向节操,但或许因为是出身原因,其性格有些执拗,甚至为了成功而不折手段。当初伐陈之时,张定和家穷,生活不能自给。他要把妻子的嫁衣卖掉,妻子坚决不同意,张定和愤而从军,回来就把妻子给休了。 这一次杨广越过黄明远给张定和下旨,张定和先是一惊,再便是大喜。虽然他不敢想取代黄明远的地位,但若是因此立功,势必能更入天子之眼。张定和原本是史万岁的部将,虽然这几年一直巴结杨广,被引以重用,但旧日的经历终是一个隐患。 张定和领命之后,便直趋车我真山。 慕容伏允麾下将领华该在山中虚张声势,佯装主力,但实际上不过几千人。张定和赶到之后,双方接战,很快华该不敌,便向山上溃逃。 张定和见此,更是欣喜。他认为吐谷浑人不堪一击,因此决定抢攻车我真山,趁对方立足不稳,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张定和本人以勇武着称,其跟随上柱国李充攻打突厥,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突厥兵刺中他的脖子,他就用草塞住伤口继续作战,神态自若,因此全军闻名。这一次为了破敌,张定和本人更是不避箭矢,挥锋持锐,带队攻击。 吐谷浑残部被隋军包围在一个山头,急切之间难以攻下。这时张定和便挺身登山,前去劝降。张定和可能是过分自信了,战场之上,竟然没有穿盔甲便来到前线,因此对面的华该趁机命神箭手射向张定和。 偷袭之箭正中张定和脖项,其血流不止,没多久张定和便身死军中。 张定和的副将柳武建大怒,派人急攻华该,将其全部杀死。 黄明远听了之后,也觉得张定和之死实在太过于儿戏,如此一员上将,竟然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以至于死于匹夫之手,真是令人叹息。 黄明远与张定和的关系并没有太亲近,不过张定和倒是很巴结黄明远,因此黄明远倒也信重其人。不过这一次杨广下诏,他甚至都没有告知黄明远一声,其心可诛啊。 黄明远让人带张平下去,却是想着怎么向杨广上奏这个战报?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征大战(十)撤兵 黄明远先是传令柳建武接掌青海军,并向武威郡转移修整。黄明远击败慕容伏允之后,真正的决战已经结束,只剩下对吐谷浑残部的清理。而青海军主将身死,士气大跌,已不适合再战。 至于杨广那里,黄明远派人去送车我真山大捷和张定和战死的消息。大捷一事倒还寻常,无非战报、请功,而折了主帅,青海军不受罚就是好事,哪还有什么功劳。至于张定和,黄明远只是命人将其身死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上报给杨广,至于如何处置,黄明远没任何意见。当然黄明远也不曾提张定和进军车我真山的事情,仿佛对杨广绕过自己对张定和下令一事不知道一般。 而张定和作为一军之主,却自恃武勇,无备身死,险些丧了三军,到最后也只能是死了白死。 至于其余诸将,料想此事之后,也该有所警醒了。 杨广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黄明远给其全了脸面,翻过此事,他自是不再提。不过张定和之死,实出杨广意料之外,毕竟一卫大将军,乃国之重将。因此杨广为张定和以身殉国而悲痛流泪,追封他为光禄大夫。此时众人皆无爵位,杨广又重新封他为武安侯,谥号壮武,赠绢一千匹,大米一千石,以其子张世立嗣之。 此战之后,杨广也不敢再插手军务,只得灰溜溜地前往张掖。 浩亶水大捷的第二日,吐谷浑仙头王走投无路,率领部众男女十余万来投降。 仙头部落是吐谷浑三大部落里面实力最小的一个部落,因此仙头王素来对慕容伏允恭谨,是慕容伏允的嫡系一派,颇受慕容伏允信重。 慕容伏允接战隋军之时,便以仙头王为相,处置国是,统领民众。 等到慕容伏允兵败,一直统帅后军的仙头王此时手中并无多少军队,眼看隋军杀来,便横下心来,率部投降。随同的还有吐谷浑十余个部落,尽是吐谷浑核心支撑力量。 见到黄明远,仙头王立刻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毁销骨,伤心欲绝,直引得黄明远都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黄明远考虑到若要治理吐谷浑,一味的杀戮是不行的,还要本土人士的配合,仙头王虽然没有气节,但咬起人来是条好狗。黄明远遂痛斥仙头王一番,又代表天子赦免了仙头王的罪过,令其为天子效命。 仙头王激动莫名,把头都磕破了。 仙头王离去之后,陈远对黄明远说道:“此胡虏狡诈伪饰,豺狼心性,主公万万不可相信。” 黄明远笑道:“胡虏之人,有奶就是娘,哪有什么忠诚。仲长放心,我从未信任这些胡虏,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仙头王投降之后,整个西海以北的地区再无吐谷浑军队。 黄明远便以此战基本得胜,只剩下对吐谷浑残部的清理为由,不待杨广下诏,便提前命各部撤出吐谷浑,返回陇右河西安置。 进入九月下旬之后,天气更加寒冷,有些地方更是零零星星下了几场雪,封了路,这对于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大隋后勤供应更是雪上加霜。 到了这个时候,该打的仗,该立的功早就结束了,而且天气寒冷,也没人愿意继续留在西海这个破地方。 黄明远决定,黄明远所统这一路,包括麾下西海军、张寿的临羌军和杨义臣的西平军。作为隋突大决战的主力,伤亡惨重,军队疲敝,黄明远只留下一万五千名骑兵,其余部队全部交给杨义臣,令其押着十余万吐谷浑部众返回西平郡。 北面的段文振率领的武威军,以及梁默指挥的张掖军,因后勤补给困难,全部返回武威等地待命。 而南线吐万绪率领的浇河军和卫玄率领的积石军,也被下令撤回浇河、临洮等地,只命吐万绪率领一万士兵继续在河源一带肃清当地的残敌。 相较于精锐的北方主力部队,浇河军和积石军只是两支偏师,作为牵制力量在南线出击。因为吐谷浑主力尽在北线,南线广大地区兵力空虚,防备疏漏,吐万绪乃一路连克树敦城、曼头城,缴获杂畜数万。 而此时的浇河军竟成了离着伏俟城最近的部队。吐万绪乃率部向北进击,横穿大非岭(今青海省海南山),逼近伏俟城。 而卫玄的积石军也攻破积石城,在七乌海(亦作乌海,今青海玛多县东北的托索湖)大破吐谷浑部,俘获吐谷浑名王数人,杂畜五万。 总体来说,这一战皆进展顺利,大获全胜。 各部奉命返回之后,整个吐谷浑只剩下黄明远所部一万五千人了。 本来黄明远是想这一万五千人也不留,天寒地冻,非战斗减员极其严重。黄明远并不担心慕容伏允会卷土重来,反而觉得若是慕容伏允卷土重来,明年则趁机再次兴兵,必能彻底将吐谷浑的慕容伏允部队清楚干净。 不过杨义臣不同意黄明远的想法。 在杨义臣看来,虽然现在吐谷浑天寒地冻,大军再次进行远征是一种冒险。可此战也的确是摧毁吐谷浑的最好机会,谁知道明年大隋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兴兵,因此杨义臣请命留守其地,再破胡虏。 黄明远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杨义臣的意见,不过他选择了自己留下。杨义臣虽然是员上将,黄明远却担心他不爱惜军力,因此为了这一万五千名将士的生命,黄明远也只好留下来受冻了。 九月二十六日,大隋各部接到命令,开始缓缓撤退。黄明远乃趋兵直至伏俟城。慕容伏允没有选择坚守老巢,而是继续向西逃窜,只留下其弟慕容融率领数千人留守伏俟城,阻挡隋军。 说是留守老巢,只是慕容伏允不愿意逃得太难看;而且部落里有一部分人实在不愿意离开,宁可与隋军决战也要坚守祖地,他只得将这些人留在伏俟城替他阻挡隋军前进的道路。 黄明远赶到伏俟城之后,立刻分兵五千,交给段文操去追击慕容伏允,自率领余部攻击此城。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征大战(十一)破都 “伏俟”为鲜卑语,汉意为“王者之城”。此城分内外两城,光是内城就见方有一百三十余步(200米),城高四丈多。而外城南北狭长近千步(1400米),东西四百六十余步(700米),总城池占地约一千五百亩。 实际上伏俟城的外城只能算是一个围子,只能隔开内外,尚不能称为城。因此隋军围城之后,慕容融便将军队转移到内城,至于外城,则拱手让给了隋人。 内城狭窄陡峻,虽然慕容融兵力不多,且士气低落,但其仰仗数千残兵在城中不出,急切之间,难以攻下。 此时天寒地冻,隋军也来不及打造大型的攻城器具,而黄明远麾下尽是骑兵,若是将此投入到攻城战中,黄明远也是不舍得的。 这是大将达奚暠向黄明远建议,伏俟城内城不大,慕容融只是把军队转移入内城,这些军队的家属尚在外城,我军可以趁机驱使城中的吐谷浑人来蚁附攻城,到时城中的吐谷浑人必然军心大溃。 黄明远当即便反对此事,打仗归打仗,这点人道主义底线他还是有的。 眼看黄明远不允,达奚暠又向黄明远苦劝道:“大总管,此两军交战,生死无算,为求得胜,万不可心软啊。今日死得若不是吐谷浑人,则必然是我大隋儿郎。” 黄明远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达奚暠的建议。若是不按照达奚暠的计策,短时间内的确很难攻破内城,而此时隋军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谁也不敢保证明天会不会来一场大风雪,而若是不能破城,隋军便会困死在此地。 黄明乃下令达奚暠将城中的居民尽数羁押起来,驱使攻城。 下完这道命令,黄明远自己都笑了,从军越长,自己越心硬如铁,到今日地步,哪还有后世的仁爱、平等与自由,怕是让后世的自己来点评,现在的自己早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有些人或许不知道,当你现在有条件挥霍足够的生存空间,享受天堂生活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别人身坠地狱换来的,所以不要以你现在的标准来指责前人。) 整个伏俟城内有百姓数万人之多,多是老人和妇孺,慕容融放弃外城,直接将这些人推给了隋军。达奚暠用屠刀将这些吐谷浑人全部聚集在内城外,令其向城头发起攻击。这些吐谷浑人稍有抵抗,便立刻被身后的隋军屠杀。 说是攻击,不过是放出去给城头上的吐谷浑军队杀戮。 内城外布满了尸体,城下不敢抵抗的吐谷浑人只得一边扯着嗓子向城头求饶,一边被逼着扛着云梯去蚁附攻城。 城头的守军大多家属都在城下,因此城上城下相互叫喊,哭声连天。 眼看这些蚁附之人靠近了城墙,城头上的吐谷浑将领慕容赤立刻下令放箭阻敌。不少亲人在下面的吐谷浑士兵、将领纷纷向慕容赤请求,不要放箭。但慕容赤心如磐石,很清楚让对方靠近城墙的后果,因此果断命令士兵反击。 达奚暠在阵后看着城头上的吐谷浑官兵纷纷射杀城下的百姓,忍不住大笑起来。 “慕容赤,你不得好死······” 一时之间,场面极为混乱,吐谷浑的士气大降,士兵崩溃不堪。 达奚暠在阵后让人高呼“尔等只要投降,我立刻放了你们的亲人,让尔等团圆”的话,虽然慕容赤不停地说这是隋军的阴谋,可城头上不少吐谷浑人纷纷意动,原本固若金汤的内城瞬间便人心崩裂起来。 当夜,无数人从城头缒下来向隋军投降,甚至还有人企图打开城门,直接放隋军入内。 虽然慕容赤发现的早,当机立断带人平定了军中的骚乱,但城内人心已乱,城池陷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时负责守备伏俟城的慕容融也很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处境。他虽然是吐谷浑的王子,但也只是一个王子。现在吐谷浑已经要亡了,他若再是负隅顽抗,怕是会引得隋军大开杀戒,到最后使得伏俟城内无存人。因此慕容融决定向隋军投降。 此时的他怨恨兄长为什么屡屡挑衅大隋,难道这天底下还有人能与大隋为敌? 不过慕容融虽然是主将,但城中兵权多为慕容赤控制,他还不能直接下令投降。慕容赤是其兄长慕容伏允的心腹,年老功高,在军中威望也高,因此城内大小事务多为慕容赤做主,慕容融也就是一个橡皮图章。 原本慕容融也不敢对这员威望显着的老将贸然动手,但现在城内已经人心紊乱,因为慕容赤下令放箭之事,对慕容赤不满的人也不再少数,更有很多人像慕容融一样异心生变,准备投降。因此慕容融顺利联络了城内不少实权将领,准备发动兵变。 到了夜里,慕容融急招慕容赤询问军情,商量突围之事。慕容赤不疑有他,虽然他并不准备突围,但还是信任慕容融的,因此径直来到慕容融府上。 而此时慕容融早在府上埋伏了甲兵,等到慕容赤入内,便立刻命人向其动手。 慕容赤大惊,指着慕容融怒问道:“慕容融,你是吐谷浑的王子,可汗的弟弟,难道不应该为国尽忠,你为何要反叛吐谷浑?” 慕容融满脸狰狞,恶狠狠地说道:“是你们背叛了吐谷浑,才引来了今日的祸端,使得吐谷浑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慕容伏允得罪了大隋,他自己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让我们吐谷浑陪他一同殉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吐谷浑。” 说完慕容融一挥手,身后万箭齐发,便将慕容赤射成了筛子。 慕容赤既死,慕容融当即命人将其亲卫全部杀光,又清洗军中慕容赤的亲信力量。众人这两日早为隋军的手段所震慑,因此心存投降的不再少数。之所以还没有动手,不过是有慕容赤在上面压着,严酷军法之下,没人敢言语。 这一次慕容融提着慕容赤的脑袋召集诸将,众人见此,哪还有抵抗的心思,立刻便纷纷景从。 第二日一早,已经得到全城将士支持的慕容融命人打开了伏俟城内城的大门,亲自带着众人在城门口赤着身子,牵着白羊,向隋军投降。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征大战(十二)俘酋 黄明远接受了慕容融的投降,不管其目的如何。大隋要统治此地,就不可能将所有的吐谷浑人全部杀光。 黄明远手上兵力不足,因此并没有离开伏俟城继续西进,而是也准备撤兵。 这时段文操从前线传信,其部在泥岭以西遇到了西进的梁默所部,梁默所部不回返,而段文操也只得随行。 原来杨广不仅命令张定和出击车我真山,还在浩亶水大捷之后,听闻慕容伏允逃走,便下令梁默率军追击。 梁默得令之后,便从泥岭向西一路追击吐谷浑残部。后来梁默接到了黄明远的退兵命令之后,梁默左右为难。其部下给其出主意,一方面向黄明远报告天子的命令,另一方面则以一部骑兵继续追击慕容伏允,而主力部队则撤往河西待命。 梁默大喜,乃亲率八千骑兵继续向西深入追击吐谷浑人。 此时已经进入十余初,整个西海地区大雪暴降,天寒地冻,不少地方都已经开始封山。梁默继续向西追击,其危险性不可谓不大,只是天子命令,梁默也不敢不从。 大军越来越往西,正好遇到了一样西进的段文操。此时段文操已经在返回伏俟城的路上。向西追击了数日,但段文操始终没有追上慕容伏允,这恶劣的天气使得段文操不敢再向前。对于隋军来说,最大的敌人已经从吐谷浑人变成了西海的天气,若是补给断绝,整个大军有覆灭的危险。 段文操劝梁默一同跟他返回伏俟城,再做计较,没得因为天气折了部队,但梁默却是不允。 天子令其追击慕容伏允,他从向西追了数百里便要返回,到了天子面前怎么交代。天子可不管天气什么原因,一个不遵圣命,便能使天子恶了他。因此梁默虽然知道前途艰险,但仍旧固执的要继续向西追击。 段文操无奈,又不能任由梁默一人西行,其部兵马不多,更易受挫。段文操只得一面向黄明远报信,一面尾随梁默之后,折道西行。 梁默一路追击吐谷浑残部到黑海(今青海省德令哈市哈拉湖),终于中了吐谷浑人的埋伏。 慕容伏允一路西逃,眼看隋军紧追不舍,知道若是不击败这股隋军,根本逃脱不了。慕容伏允也是人杰,遂决定就此反击,在黑海东南隋军的必经处设下埋伏。数次大败,慕容伏允手中只有不到万人,一旦再次兵败,就只剩下覆亡。 不过慕容伏允意志坚定,决定赌这一场。 果然梁默轻而无备,一路率领轻骑兵前行,在黑海地区落入了吐谷浑人的埋伏圈。 梁默是员猛将,骁武绝人,每从征伐,冲锋陷阵。因此虽然被围,但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指挥军队防御。 吐谷浑人也尽是精锐,梁默带队两次冲锋,皆不能破围,反而中枪落马,只得徒步参战。眼看身边士兵越战越少,梁默也不禁长叹“今日当死在这里”。 幸而此时段文操从后率部赶到,拼力厮杀进击,所向披靡。吐谷浑人与梁默大战,已经用尽了力气,段文操率领的援军突然到来,立刻将士气高涨的吐谷浑人击破,其部开始出现崩溃。 此时的慕容伏允见到此状,也只得哀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助他,乃使得隋军援兵赶到,现在已再无胜利的可能。 慕容伏允乃放弃围歼隋军,选择撤兵。 而此时梁默受伤,其部折损严重,段文操也无力追击,只得任由对方撤离。 二人准备返回,正好又遇到了向西追击的刘权所部。 刘权与梁默的情况一样,同样是被杨广所遣追击慕容伏允的。不过刘权在海西地区搜寻了吐谷浑人半个月,也没有发现慕容伏允的踪迹,也准备向西追击。 这时梁默刚遭遇大败,因此劝刘权以他的教训为前车之鉴,最好撤兵。 刘权却认为慕容伏允的境遇要比他们的更糟糕,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怕付出再大的伤亡,也要追下去。对于梁默的反对,刘权说道:“吐谷浑人不定居,没有城郭,随水草迁移流动,如果不趁他们聚居在一起时袭击他们,等到他们四处游荡,怎么能捣毁他们的巢穴呢?现在慕容伏允一路往西北逃,无论是让其逃到西域,还是留在海西,将来都是大隋的一大祸患。” 于是刘权亲自挑选骁勇骑兵一千多人为先锋,直逼慕容伏允离开的方向。而段文操和梁默二人也盘算,此时境况如此,他们早就过了撤兵的好时机,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要横穿大山,面对严酷的环境,还不如跟着刘权继续向西追击吐谷浑人,最后折道从伊吾回国。 因此二人便缒在刘权身后,也继续进军。 这般天气,滴水成冰,沿途冻毙者不计其数。沿途缺水,将士们甚至只得抽饮马血。在这个硕大的海西荒原,众人行千余里,士糜冰,马秣雪,终于在南龙勒山口(今甘肃省、青海省边境当金山口)追上了慕容伏允。 南龙勒山层峦叠嶂,山势陡峻,植被稀疏,纵横沟谷,切割剧烈,南坡相对平缓,地表风化严重,岩体破碎。属于人迹罕至,飞鸟不驻之地。 慕容伏允无论如何没想到隋军如此穷追不舍,因此到了此地,因为天气原因,也放松了警惕。 而刘权的前锋部队沿途掉队过半,拼着一口气向西追击。等到发现了吐谷浑人的营帐,甚至来不及等待身后的梁默主力支援,便向吐谷浑人杀去。 这一战慕容伏允再也没有延续自己的神奇,逃命大法失去了效果。隋军攻破慕容伏允的牙帐,杀掉几千名吐谷浑兵,获得牲畜十多万,自伏允以下,其妻子儿女皆被隋军俘获。 至此这场大战终于落幕。而隋军梁默、刘权、段文操三部共计三万多人出击,辗转月余,一路冻死、冻伤无数,等到众人从龙勒山返回敦煌修整之后,三军合计不过一万两千余人,只剩下三分之一多。 同月,慕容伏允手下大将大宝王尼洛周率领数万部众向隋军投降,至此整个吐谷浑再无任何抵抗势力。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平定西戎 梁默、刘权等人追击慕容伏允的时候,黄明远也率部返回张掖郡。 此时吐谷浑既平,正好杨广巡视河西,遂在张掖郡招待西域各国前来朝觐的君主。 大隋先灭伊吾国,又破吐谷浑,因此整个西域诸国震恐,无不畏服。裴矩乃前往西域对诸国说之以利害,使其前往张掖朝见杨广。 以高昌王麴伯雅和吐屯设二人为首,共计西域二十七国前往张掖朝觐天子。杨广到达燕支山(今甘肃省大黄山),麴伯雅等西域二十七国的国王、使者都在道路东侧拜见杨广。他们均受命佩戴金玉,身着锦衣,焚香奏乐,歌舞欢腾。 杨广命武威、张掖的当地士女盛装修饰,纵情观看。衣服、车马不新鲜整齐的,由郡县负责征收更换。车驾马匹充塞道路,周围绵延几十里,以显示中国的强盛。 眼看场面盛况空前,杨广不无得意地对身边的给事郎蔡徵说道:“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南朝的各位皇帝却多爱敷脂粉,坐于深宫,不同百姓相见,这是什么道理呢?” 蔡徵说道:“这就是他们王朝不能长久的原因。” 杨广大喜说道:“卿于朕所见大同啊。” 接下来杨广到观风行殿,大规模地陈列仪仗、礼仪,带着高昌王伯雅和伊吾的吐屯设上殿宴饮,其余的蛮夷使臣在殿下陪宴的共有二十多个国家。杨广命人奏九部乐,以及表演鱼龙戏来娱乐,对各国来使赏赐不等。 这一次裴矩招抚西域之事,甚得杨广之心,因此杨广夸赞裴矩“有绥怀之略”,乃进位裴矩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不过这次通西域之事,看似盛大,但国家并没有因此而得利,只是杨广的一厢情愿,为了个人虚名而国家买单。后来从西京各县以及西北各郡,都辗转输送财物到塞外,每年耗费以钜万亿计,路途遥远险阻,或遇上强盗抢劫,凡人畜因死亡不能到达目的地的,郡县都要再行征调,以至使他们家业破产。因此百姓失去生计,西部地区先贫困起来。这是后话。 大业四年十月十日,黄明远赶到张掖,觐见天子。 黄明远这次攻破吐谷浑,功劳巨大,因此杨广对其不吝褒扬,大大的赞赏了一番。至于杨广越过黄明远指挥张定和等人的事情,二人自是不提。杨广知道自己错了,黄明远知道杨广知道错了,杨广知道黄明远知道自己错了,黄明远也知道杨广知道他知道杨广错了,此事便翻过去不提。 很多时候,有些天子的错是不得不无条件接受的。 十月下旬,梁默、刘权等人终于率部从敦煌赶回了张掖,还带来了慕容伏允的人头。杨广大喜,乃指着慕容伏允的人头斥骂道:“尔等蛮夷还敢再不敬天可汗否?”于是又让人将慕容伏允的人头传首各地。 黄明远闻听梁默等人为了追击慕容伏允的残部,在路上冻死了上万人之多,心中欷歔。而杨广闻之却不以为然,还笑黄明远如何不如当年丰州之煞神了,变得有些妇人之仁起来。 我依然如当年未变,可天子不懂我,因为我比任何人更爱自己的麾下。 这一次因为天气原因,隋军尽撤离的吐谷浑,等到明年开春,为了统治其地,还得令军队返回、驻扎,并移民实边。 而且这一次慕容伏允身死,吐谷浑名存实亡,为了更好的统治其地,朝廷不可能放任吐谷浑部众自行其是。 黄明远建议瓜分吐谷浑故地,其黄河以南,连云山以东的地区全部并入浇河郡;而黄河以北,包括临羌城、长宁谷、琵琶峡直到车我真山的地方,全部并入西平郡。 以大非岭为界,以南的地区直到雪山,新设置河源郡,治古赤水城(今青海兴海县桑当乡夏塘古城),领赤水、远化(曼头城)二县。 其余地区设置西海郡,治古伏俟城,领威定、宣德二县。 至于原有的吐谷浑部落,尽是游牧民族,要想使其归于王化还要时间。因此黄明远建议将吐谷浑部牧民一分为三。 可以将原本被羁押的慕容伏允之子慕容伏顺立为吐谷浑大可汗,使其领部分吐谷浑部众屯于尕海;以慕容伏允之弟慕容融为小可汗,屯于伏俟城;再以大宝王尼洛周为丞相,屯于乌海,如此便可将吐谷浑分裂。 慕容伏顺年小,在吐谷浑并无什么威望。但他本人又是天子的外甥,因此若想统御其地,自然要靠着母舅家。而慕容融、尼洛周二人原本是是臣,现在却享受君的待遇,若想稳定统治,也只能抱紧大隋的大腿。 三人各不能统一吐谷浑,则大隋从容分化、瓦解吐谷浑。 杨广闻之大喜,皆允之,又下令将天下的罪人流放这里,作为戍卒守卫这些地方。并命刘权镇守河源郡积石镇,大规模开发屯田,以抵御吐谷浑,保持西域道路的畅通。 至此,吐谷浑之地勉强平定。 这一次西征吐谷浑,伤亡很大,不过大多为严寒冻毙。黄明远自己是内疚不已,但天子却并不以为然。 黄明远官居宰相,封爵卫公,自是无可封赏,因此杨广乃封其长子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东海郡太守。黄维扬虽然才九岁,倒是跟外公裴矩的官位一样高。又加黄明远次子黄维烈为正四品正议大夫,检校监门郎将;三子黄维周为正五品朝请大夫,检校千牛备身;四子黄维清为从五品朝散大夫,检校太子千牛备身。 四子皆得封赏,倒是破了杨广之前有功授爵的说法。 其余诸人,陈远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迁兵部侍郎; 段文操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加检校左武卫将军,迁西平郡太守; 黄明离授从四品通议大夫,迁左武卫虎牙郎将; 席玭授从五品朝散大夫,迁左武卫鹰击郎将; 闻人遂安授从五品朝散大夫; ······ 吐谷浑故地虽然为新拓之土,可势力范围实在太乱,且其重要性也比不得西域,因此黄明远并没有将一众旧部置于此地,将其划为势力范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迎风冒雪 河西苦寒,条件不比关中,因此杨广在张掖待到了十一月,便决定返回关中。 十一月的河西,是一个雪国。数九寒天,冰封雪地,雪虐风饕,整个世界有如被封印了一般,山冷地在颤抖,河冻地僵硬了,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这样的天气,连呼吸都觉得如刀割一般,还要长途行军,其后果黄明远不敢想象。 但杨广也有自己的意见,现在才十一月,等到天气转暖也得到来年的三四月份,他堂堂天子,难道要在河西待上四五个月?道路阻隔,关河难越,天子悬于河西,那天下该怎么办? 现在想起天下了? 黄明远竟无言以对,众人各无反对之言。 十一月二十日,天子发车驾于张掖,返回关中。 从河西到关中有两条路线,一条是日常穿越武威、金城到关中,另一条则是走西平、金城到关中。 到了这个时候,杨广还脑回路清奇的不走普通的北线,而走新开的南线,因此大军便沿着祁连山返回关中。 车驾到了大斗拔谷(今甘肃省、青海省交界的扁都口隘路),山路狭窄险要,队伍只能鱼贯通行。时风雪晦冥,天地动荡,整个人间都失了颜色。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申时过半,离着天黑不到一个时辰了,而大军离宿营地还很远。 黄明远在前带着骑兵趟了一遍道,走了数十里,便见大雪封山,再难向前,因此只得返回。 到了车架之中,杨广正在六合城上取暖,看到黄明远进来,杨广赶紧问道:“明远,前路如何?” 黄明远说道:“圣人,臣带队出数十里往南,雪大风急,道路难辨,大雪已经将整个山谷封冻住,再往前实在无路。” 杨广听了心中一震,强忍着吃惊道:“明远,真的无路可走了?” 黄明远说道:“圣人,非但前路不可走,臣以为当速速后退。大斗拔谷海拔地势高峻,本就寒冷,再往南还要翻越雪山。这一路本陡峻难行,一旦大雪不停,不仅仅是前路断绝,臣只恐后面亦为大雪封堵,到时候我军便会困在此地了。” “有这么严重?” 看着黄明远郑重的样子,杨广也不得不相信。在杨广心中,黄明远从不妄言。 杨广问道:“大军入谷数十里,还能返回的了吗?” 黄明远坚毅地说道:“圣人,无论如何今夜必须连夜返回,而且一定要走出山谷。臣亲自带领数千将士在前扫雪开路,必保圣人无恙。” 黄明远领命,倒是让杨广多了一些信心。 这时黄明远又说道:“圣人,数万大军掉头不易,一旦出现问题,便会发生变故。而圣人的六合城实在过于庞大,难以掉头,反而会导致拥挤,堵塞道路。臣请圣人从六和城移驾,转到马车之上,轻车简从赶路。” 杨广常年四处巡视,自是不耐车马劳顿,因此命何稠制作了木制的六合城当行宫。六和城长有一百二十步,高四丈二尺,占地近五百亩。城上载有枪车,每次停下驻宿,则把车辕朝外作为外围,内布铁蒺藜;再安设弩床,都插上钢锥,锥向外;上面装置旋机弩,用绳子系在弩的板机上,只要有人触动绳子,弩机就旋转,向触动的方向发射。在弩外周围又布置能弋射的短箭,并装设铃柱、木槌、石磐用来报警。 这还是小打小闹,过两年六合城被升级为一个周长达八里的城池,把高句丽人都吓尿了。 这六合城是杨广的极爱之物,若是就这么放弃,杨广实在不舍,可黄明远说得也很重要,他可清楚若是军队发生混乱的结果。 最后杨广忍着痛意,还是决定听从黄明远的建议。 杨广前往了马车之上,随同的还有后妃、内侍、宫女,马车没有那么多,其余人只得步行或者骑马。 风雪使天色昏暗,文武百官饥饿难忍,衣服又全为风雪所打湿。 黄明远调集了五千士兵,来到队伍之后,开始扫雪开路。这一路前进,虽然人马众多,但沿途道路尽为风雪所没,深处能到人的腰部。别说驴马行走,人也趟不出道来。因此只得以人力掘进为大军开道。 黄明远又令杨义臣、卫玄、来护儿三人分领兵马,维持秩序,大军前后变队,转换方向。道路实在崎岖难行,因此一些车驾都只能沿途丢弃。 来护儿带着骑兵沿途巡查,但有喧哗、声乱者,被尽皆处死,因此一军皆静,无人敢高声喧哗,大军使得缓缓北上。 黄明远又请求杨广将随军携带的御酒、衣裘尽赐予众人以御寒。 杨广不太愿意,天子之物,岂能分给这些泥腿子。宇文述、虞世基等人也纷纷反对,认为此等乱了体统。 黄明远大怒,呵斥众人道:“如此时候,正当齐心协力,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吗?” 虞世基等人畏惧,乃不敢言语。 黄明远乃向杨广劝道:“圣人明鉴,以今日这苦寒,众人若不能抵御,怕是十万大军,十不存一啊。酒、衣之物,本是死物,散尽复来,何如十万将士珍贵啊。” 杨广还算顾全大局,因此乃从之。 黄明远于是以天子命将御酒、衣裘发给众人,众人因此山呼“圣人”! 很快,便到了深夜,天气更冷了。 不少人认为应该宿营,但被黄明远拒绝。黄明远乃说道:“一旦众人宿营,失了心力,怕是会尽冻死在此地,因此哪怕累死,不许休息,必须走出大斗拔谷方可。” 众人不敢拒绝,黄明远乃带人亲自在前趟路。 眼看沿途无数人冻僵,不少人停在那里便成了雕塑。黄明远于是下令,将六和城、还有不必要的车架、物资全部在路上烧毁以取暖。虽然杯水车薪,作用不大,却慰藉了众人的心,给了众人走下去的希望与勇气。 众人走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才走出了大斗拔谷。沿途士卒冻死无数,马驴冻死十之八九;后宫的妃嫔、内侍有的都走散了,根不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等到出了山谷,黄明远派出的士兵早在此地用车马、木板搭建了一座临时的避风城池,众人乃得一口喘息之机。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子有方 营地之内,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痛哭之声,这两天一夜的行军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冻毙而死,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冻掉的手脚,冻伤了躯体。沿途的道路上,只有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冰雕,叙述了这场雪夜行军的惨烈。 众人无论是天子妃嫔、官吏眷属,还是内侍宫女,大都是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般惨烈的场面。寒风之下,不分贵贱,因此冻死的贵人也不在少数。望着茫茫雪原,一望无际,前途未卜,生死难料,除了哭泣,又剩下什么呢? 黄明远也不让人去阻止这些啼哭,众人心中有火气,有悲愤,有愠怒,还有哀求,这些东西不释放出来,会在军中形成一个定时炸弹的。 此时黄明远一边联络张掖郡官府,给大军提供给养,一边带人巡逻戍卫,防止出现异常情况。 到了快傍晚,黄明远才将巡逻的重任交给杨义臣,返回了营帐。 黄明远忖度,众人歇息了一个下午,算是勉强缓过劲来。而且看起来风雪将要减小,今日在此宿营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返回张掖。 众人毕竟不全是军队,身娇体弱,难以长途行军。若不是对生的渴望,众人早就倒在了前进的路上了。 进了营帐,帐内正烤着火,黄明远搓搓手,勉强暖和起来。张掖郡紧急给西巡队伍送来了几千斤木炭,供众人取暖。以黄明远的身份也分了几十斤。 黄明远将大氅交给长子维扬,然后坐在了火堆旁。 “这两天我顾不得你,身子骨可还行?” 黄维扬说道:“爹爹放心,这两日我都跟在晋王身边,沿途行军都有马车,因此虽然寒冷,倒还撑得住。倒是爹爹在外面领兵,要注意身体。” 看儿子没事,黄明远放下心来。黄维扬跟着晋王杨佶,倒是吃不了亏。 黄维扬今年虚岁八岁了,这个年纪在皇家也算是半大小子,要经事了。而黄明远也不把儿子当做小孩子看待。 “这次出巡幸亏没带你母亲。” 虽然很多官吏跟着杨广出巡,允许带家人同往。但杨广天南海北的出巡,这时代医学条件又不发达,极易出现水土不服的事情,黄明远可不愿家人冒这个风险。因此每次跟随杨广出巡,从不携带家人。 这时黄维扬乖巧地给父亲取来了一碗热汤,黄明远接过一饮而尽,腹中也一番温热。 父子二人围着火炉坐下,黄维扬问道:“爹,咱们还得多久能到达张掖城?” “这里离着张掖城还有几十里,还得一日。” 黄维扬不解地问道:“现在风雪怒吼,咱们为什么不尽快赶往张掖城,到城中躲避风雪,还要在这里临时宿营呢?” 黄明远说道:“虽然张掖城近在咫尺,但这两日的连续行军,却也耗尽了众人的精气神儿。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一味地求快求全,反而可能使自己筋疲力尽,很多时候,磨刀方不误砍柴工。” 黄维扬点点头。 黄维扬又问道:“父亲常在军旅,理应晓得,侦察敌情,料敌先机。行军亦如打仗,却落得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 黄维扬实在不解,父亲难道明知会大雪封山,还选择一路到底? “此次行军,非吾愿也。” 黄明远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吾虽为宰相,大将,亦不能违背天子之命。是故吾虽然知道前途艰险,但做不得主,只得规劝天子;但既然天子下令,只得遵从,不能违背?” 黄维扬说道:“那天子下错误的命令也要执行吗?” “对!天子之命,哪怕错误,也只能执行,否则就要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是,人非禽兽,不能只是个傀儡,因此对于天子的命令,要有自己的判断。是非对错,心中不能混淆。” 看到儿子有些不解,黄明远对儿子说道:“每个人都会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这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你要学会动脑子,辨是非,心中有自己的准则。” 黄维扬点点头。 这时黄维扬又问道:“天子为什么会下错误的命令而不更改呢?” 这个问题对于黄维扬来说有些深奥,什么天子权威,地位、荣辱都不好跟他讲。想了想,黄明远说道:“因为天子更爱自己的脸面。” 黄明远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次的灾难本可以避免的,天子也有数次机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但天子为了自己的颜面,置大军生死于不顾,最终才酿成了现在的惨剧。 雕郎,人这一生没有人不会犯错。父亲如此,你也如此。但是有的人犯了错,能够吸取教训,及时改正;有的人却倒在了错误面前。 你要记住,在很多时候你的脸面一文不值。所以切记不必为了脸面而掩饰自己的错误,因为有时候越是掩饰反而丢的脸面越大,积极改正错误不仅不会丢脸,反而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闻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黄维扬听了父亲的教诲,重重的点点头。 这几年,儿子成长的越来越出色,黄明远并不怀疑儿子的聪明才智,而是担心儿子会像杨广一样走到了歧路上。 杨广性格两大弱点,一是自以为是,死不认错;二是没经历过挫折,抗压能力差。所以他终究一生不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君主。 自己的儿子是自己未来事业的继承者,终究不能培养成一个方正君子。因为那样的人在波诡云谲的官场之上,活不长。 黄明远也没法让儿子经历大的挫折,但所要明白的道理,却是得让儿子心中清楚。 这时雄阔海将父子二人的饭送来,早就饥肠辘辘的黄明远马上大快朵颐起来。他虽然身份贵重,但这两日一直在军中,因此也没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黄维扬倒是跟着晋王杨佶,短不了嘴。 父子二人正吃着饭,这时雄阔海又匆匆进来禀报道:“家主,刚才乐平公主那里派人前来报信,公主怕是不行了,请家主速速过去。” 黄明远猛地站了起来。 吃了一惊的黄明远来不及穿上大氅,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黄维扬忙抱起父亲的大氅,跟着雄阔海一同前往乐平公主的营帐中去。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命途多舛 黄明远一口气冲到了乐平公主的营帐,帐外早就围着不少人。黄明远径直进入营帐。此时宇文娥英正在母亲的榻前啼哭。 看到黄明远前来,宇文娥英忍不住抱住黄明远哭述道:“阿弟,阿娘病了,你且救救阿娘,你且救救阿娘!” 在宇文娥英心中,黄明远素来是无所不能的。因此惶恐无助的她此时只能把黄明远当作是救命稻草。 此时躺在榻上的乐平公主杨丽华听到黄明远的声音,忍不住唤道:“是明远到了?” 乐平公主本就身体不好,跟着杨广西巡又舟车劳顿。再加上这一次遭遇大雪,本就身子骨弱的乐平公主感染了伤寒,遂一病不起。 听到乐平公主的呼唤,黄明远赶紧上前说道:“姨母,明远在此。” 此时躺在榻上的乐平公主面色苍白,眼神灰暗,瘦骨嶙峋。她见黄明远过来,遂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我这一生,从太子妃到皇后、皇太后再到公主,辗转流连,一生不得安定。想当初周室灭亡,我身为皇太后,没有同殉,已经是国之丑事,而至于今日,苟延残喘,惶恐度日,终究到了临死之时。我这一生,也曾恨过、怨过、后悔过,终究到了现在,只能怪人生无常,造化弄人,我命该如此。 可是到了今日临死之时,原以为大彻大悟的自己,终究有三件事情放不下。遍寻诸人,也只有明远可以托付。不知明远能不能帮我这个老婆子完成夙愿。” 黄明远赶紧说道:“姨母放心,莫说是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明远势必帮姨母完成心愿。” 乐平公主脸上带笑道:“引之(黄牵字)有此佳子,我也羡慕。” “第一件事,我这一生,辗转流连,就只有娥英这一点骨血。娥英性子天真,不通时事,而李敏也不是长于保家之人。因此若是有一日娥英有事,万望明远看在我的面上能出手相助。我没有多求,不求娥英长保富贵,惟愿能留下一命。” 黄明远忙说道:“姨母放心,只要有明远在,必不让阿姊有恙。” “我信明远!” 乐平公主又说道:“第二件事,我这一生,既是大周皇后,又是杨家长姐。我兄弟姊妹十人,尽皆零落,残存者寥寥无几。明远你是大隋宰相,天子重臣,若是可以,请对宇文家的人和我之兄弟姊妹照拂一二,勿使其沦落到沿门托钵、目不忍睹的境遇。” 说着,乐平公主眼角已经湿润。她虽然历经世事,饱受磨难,却心地善良,兄弟姊妹都视之为依靠。 世人盛传:开皇末年,渭南有一个人寄宿在别人家,晚上听到猪圈中的两头猪在对话。一头说:“年关将近,主人明天一定会杀了我当供奉的,我应该去哪里避一避呢?”另外一头回答说:“到渭水北面的姐姐家去。”两头猪商量着就相随而去。第二天天亮后,主人不见猪,以为是客人的过错,因此多有指责。客人将昨天晚上听到的如实相告,主人果然将猪找了回来。这件事就应在了乐平公主身上,之后的杨秀、杨谅、杨阿五等人有事,都是乐平公主每每相救,为其保全性命。 黄明远伏在榻前说道:“姨母放心,明远必尽力为之,总不会让姨母为撼。” 乐平公主点点头,又说道:“这第三件事,汝之阿父已经去世十九年了,作为老朋友,我却从没有去拜祭过他,真是遗憾。” 说着乐平公主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交给黄明远道:“我之将死,怕是此生再没法拜祭汝父,只好到了地底下跟他抱歉。这块玉佩随我四十多年,望明远将其埋在汝父坟前,也算是我去拜祭汝父了。” 说着,乐平公主的眼睛有些放亮,眼角里还闪着泪花。 黄明远接过玉佩,心中喟然长叹。最后说道:“姨母且放心,万般诸事,明远必为姨母为之。” 这时杨广也从营帐外匆匆赶来。对于这个长姐,杨广满是感情,兄弟姐妹之中,杨广唯与长姐感情深厚。 这时杨广上前抓着乐平公主的手说道:“阿姊,阿摩来了。” 乐平公主努力睁开眼,看着杨广说道:“阿摩,我要去见阿耶和阿娘了。” “阿姊莫走!” 杨广哀痛地说道:“阿姊莫走,你若走了,这世上只余我一人,该如何是好?”杨坚夫妻十个子女,虽一母同胞,但多没有好下场。 杨广众兄弟姊妹之中,老三杨俊和三姊广平公主、四姊早死;老大杨勇死于慜太子之乱;老五杨谅也于大业二年去世;五妹杨阿五也于大业二年早死,除了不甚亲近的二姐襄国公主,可不只剩下杨广一人。 乐平公主哀鸣道:“阿摩,我这一生,没有儿子,惟有一女。我不怕死,只是深深怜爱女儿和女婿。我现有的食邑,乞求转赐给李敏。两小儿女的事情,万望你这个做舅舅的招抚。” “姊姊放心,弟弟记住了。” 这时的杨广是如此的真心实意,当然谁也不知道仅仅是在五年之后,他便亲自下令杀死了李敏,又毒死了亲外甥女宇文娥英,负了对姊姊的誓言。 此时的乐平公主听到杨广的答应,心中再无遗愿,眼神中的光渐渐地散去,最后溘然长逝。 宇文娥英扑在母亲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广亦不甚悲伤,两眼噤泪。 黄明远上前扶起宇文娥英,不让她如此悲伤。宇文娥英转身扑到黄明远的怀里,嚎啕大哭道:“阿弟,阿娘走了,我以后没有阿娘了,我以后没有阿娘了。” 黄明远也满是悲伤,虽然与乐平公主相处不多,可是其对待自己,却是真心实意的。而今如此溘然长逝,又如何不使人心痛。 她这一生由太子妃而皇后,由皇后而皇太后,当为多少女子所羡慕。只是她的皇后不是唯一的,太后也不是唯一的。她顶着公主的头衔在隋代坎坷求生,毕生不曾二嫁,但是始终过得不甚如意,唯一的女儿在她这把庇护伞倒了之后不久也因政治倾轧而丧命,这多舛的命运,又向谁去述说。 天下安康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拜祭长孙 杨广终究没有在河西待到明年开春,而是选择从北线继续返回关中。到了大业五年年初,一众人经历了疲惫不堪的挣扎,终于到达了长安。 或许杨广也为这次出巡所经历的极端天气后怕不已,因此决定在长安歇息一段时间。 而且乐平公主杨丽华去世,对于杨广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杨广回到长安后,下令有关官员置办礼仪,以皇后的礼仪将乐平公主杨丽华与北周宣帝宇文赟合葬在定陵。 对于乐平公主来说,这个不算完满的结局或许最合适吧。 至于乐平公主交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只能等黄明远返回邹山的时候再埋到父亲的墓旁。老一辈的事情,黄明远也不愿多过问,随着当事人一一去世,很多事情都随风散去,只剩下逝者曾经最美好的梦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大业四年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除了乐平公主去世,去年十一月份,黄明远的亲家也是老朋友长孙晟也去世了,时年五十八岁。因为在草原上又多蹉跎了几年,使得长孙晟的身体比历史上更加差,也比历史上早去世几个月。 先是周罗睺,再有张定和,再到现在的长孙晟,故人一个接着一个去世。虽然黄明远还不到三十岁,却有一种早生华发的感觉。总觉得隋末那个时代好像离自己很远,因为自己是大隋盛世的将军。 跟天子告了假,黄明远便带着长子维扬前往长孙府上。 长孙家族出自鲜卑拓跋部,世代显赫,向上能追溯到代国拓跋什翼犍时期的南部大人长孙仁。之后长孙家族数代封王,长孙晟这一支的祖先便是长孙仁的一个孙子上党王长孙道生。上党王的爵位传了四代,到了长孙晟曾祖父长孙稚,长孙家族越发繁盛。 长孙稚五子,俱为公爵,一时显赫。 不过到了隋朝,长孙家族也显赫了一段时间,甚至杨坚的四儿子杨秀还娶了长孙家的女子。不过在长孙晟的堂叔薛国公长孙览去世之后,长孙家族开始走下坡路。 虽然长孙晟常在北疆,多立功勋,但随着杨广对关陇氏族的打压,长孙家走向没落却是不争的事实。 黄明远到了长孙府,因为长孙晟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也已经出殡,因此家中倒也没什么宾客,很是安静。 接待黄明远的是长孙晟的次子长孙安业。长孙晟的长子和次子俱是庶子,且长子恒布早死,次子恒安庸碌,家门自然为长孙安业承袭。至于《隋书》记载长孙无忌承爵位,纯属李二给舅子脸上贴金,若是真的若此,承爵的长孙无忌还能被未承爵的兄长赶出家门。 虽然长孙安业在史书上被记载为十恶不赦,但实际上更多的有时代原因,至少与长孙安业接触,黄明远倒是觉得此人彬彬有礼,甚为大方成熟。 长孙安业和其弟长孙安世、其兄长孙恒安引着黄明远前往长孙晟的灵前拜祭,黄明远给长孙晟烧了一炷香,又让儿子维扬给他叩首。 虽然长孙晟死了这么久,但祭文还是要有的。 “季晟兄,你我二人,相识于兵荒马乱之际,患难于生死存亡之间,抵御胡虏,纵横草原,马踏胡酋,勒石刻功,形影不离,恩若兄弟,如何今日忽亡,而不待明远返京······” 黄明远痛哭一场,虽然是走形式的,但是想起当初北伐草原的事情,还是甚为悲伤。况且长孙晟是少有的能为国为民、舍身忘己的人,这样的忠臣、良臣难再得。 这时长孙晟的兄长民部尚书长孙炽和长孙家的家主司农少卿长孙洪(长孙览之子)二人前来,劝慰黄明远一番,这才让黄明远父子止哭。 看到伯父来了,长孙安业兄弟三人也松了一口气。他三人俱比黄明远大,尤其是长孙恒安今年都三十九岁了,比黄明远大十一岁。但在黄明远跟前三人只能算小子辈,以叔父侍之,实在压力山大。 当然身份也不对等。 “有劳卫公亲临,使舍宅蓬荜生辉啊。” 三人坐定,长孙安世等人和黄维扬皆立于两侧。听着长孙炽的客气话,黄明远不禁面露悲伤的说道:“长孙兄与我,如师如友,恩若兄弟。他今不幸离世,我未能陪在身边,甚是遗憾啊。” 说完又对长孙安世兄弟三人说道:“长孙兄虽过逝,但我两家的关系却不能疏远。你们兄弟三人,有仲光(长孙炽)教诲,我也甚为放心。不过以后你们兄弟若是有什么事情,切莫闭口不言,我作为长辈,还是能帮衬一二的。” “谢过叔父!” 长孙安世兄弟三人赶紧行礼。当下若是说天子以下,还真就是黄明远的承诺最为有用。 长孙炽虽然也担任尚书,但是去年才接的杨文思的班,在朝堂上话语权并不多。这一次长孙晟去世,天子追赠长孙晟为左骁卫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上党郡太守,殊荣显赫,便是黄明远向天子求的。 长孙炽兄弟也不得不感叹,素问卫公与关陇世家出身之人关系不睦,以李家、于家为首之人更是视卫公如寇仇,无论如何想不到长孙季晟竟然与卫公关系如此亲密。若是十年之前,长孙家自是为了与关陇世家的关系避着黄明远,但现在天子打压关陇世家,而黄明远却是天子最亲近的重臣,因此长孙家也愿意结好黄明远,以求振兴门楣。 其实黄明远一侧的黄维扬也感到不解,他从小便知道父亲在他小时候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乃是安北都护长孙晟的三女儿。他倒不是对长孙晟的身份不满,但却是对这门婚事不解。他身为父亲的嫡长子,婚事自是不愁的,甚至天子都想将公主交给他,但长孙晟的小女儿,身份并没有什么特殊,甚至现在隐隐有些配不上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黄维扬不知道黄明远纯粹是在追星,谁让那是“千古一后”。 双方聊了一会,黄明远早发现了问题,故意不提,说闲之间,黄明远便笑问道:“今日只见安世兄弟,为何不见无忌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章 忤逆之事 这个无忌当然不是张无忌,而是长孙晟的小儿子长孙无忌。 长孙晟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是小妾生下了长子、次子,然后娶嫡妻叱干氏生下了三子、四子。后来叱干氏去世,他又娶了洮州刺史高劢的女儿,生下了小儿子长孙无忌和小女儿长孙观音婢。 实际上高劢作为长孙晟的老丈人,只比长孙晟大两岁。 高劢出之渤海高氏,其父便是北齐宗室名王清河王高岳,与北齐开国皇帝高欢为同一个祖父。高劢在北齐封乐安王,北齐亡后先后在隋朝担任扬、楚、光、洮四州刺史。 (这里插一句,李承乾同时具有北齐(外祖母)、北魏(外祖父)、北周(祖母)皇室的血脉,真是浑身流淌龙血啊。) 众人听到黄明远问询长孙无忌,皆是脸色难看起来。 黄明远早就知道情况,也不说话,就等着众人开口。 还是长孙炽为长辈,因此只得说道:“这件事我本想过些时候亲自前往府上向卫公亲禀,没想到卫公这次问到了,便向卫公启明此事。 愚弟季晟去世之后,这高氏便言愚弟生前要将爵位、家族传给幼子无忌,这不纯属无稽之谈吗?因此安世便和高氏生了矛盾,吵了一番。高家因此说我长孙家欺负孤儿寡母,便将高氏和无忌、三娘全都接到了高家。” 黄明远脸色并无变化,长孙安世等人也战战兢兢。毕竟黄家与长孙家结了亲,这结亲的对象是三娘。 黄明远问道:“便如此了。” 长孙炽连忙说道:“高家接走人之后,我亲自带着安世兄弟前往高家赔礼道歉,希望迎回高氏和无忌、三娘母子,只是这高氏的兄长高俭指责我长孙家仗势欺人,誓要从逃回公道。高氏也言除非安世奉季晟遗嘱,否则绝不回来。” 这还差不多。 黄明远心中了然,这倒应该是事情的真相,至于《隋书》记载:长孙晟临死前,对长孙安世不放心,知道长孙安世不是个能继承家业的人,就把爵位和勋官让小儿子长孙无忌继承。长孙安世怨恨父亲,就把继母高氏和年幼的弟弟长孙无忌、妹妹长孙观音婢赶出家门。只能说胜利者无耻的篡改,根本都不符合逻辑了。 不说这个朝代是有御史、谏官等检查百官的言行,若是长孙安世真的将继母、弟弟、妹妹赶出家门,一个忤逆大不孝的罪名,便能将其打入地狱。《开皇律》十恶第七条曰不孝,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会赦犹除名。若此事为真,高家还能让长孙安世这么逍遥自在? 高家也不是寒门小户,能任由长孙家欺负。若论门楣,渤海高氏,乃是海内大族,可比胡人出身的长孙家尊贵多了。 而且长孙家也不是长孙安世做主,上面还有伯父长孙炽和家主长孙洪,他们能够任由侄子做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 不过高氏与长孙安世有矛盾然后住到了高家是真的。 黄明远一拍桌子,吓得长孙安世兄弟几人一哆嗦。 黄明远厉声斥责道:“你们兄弟三人有几个脑袋,敢将母亲赶出去,难道是不怕死吗?” 长孙安世兄弟三人赶紧跪下道:“叔父明鉴,非吾兄弟要将母亲赶出去,实在是母亲不肯回来,侄儿等也无办法。” 黄明远说道:“那就再去请,请不回来就跪死在高家门口,否则就别回来。我可不想季晟兄刚去,家里就有小吏上门来捉拿其子女。季晟兄丢不起这个身后名。” 黄明远虽然与长孙晟关系好,但也干涉不了长孙家的家世。但黄明远身份、地位特殊,谁也不敢提出来。而且黄明远现在是选曹七贵之首,全天下的当官的位置理论上都归黄明远管。 也不管在地上叩首的长孙兄弟,黄明远对长孙炽说道:“仲光兄缪矣,难道不是安世赶出去的高氏,天下人就不会议论吗?更何况你也说安世和高氏发生了争吵,天底下有当儿子的与母亲发生争吵然后逼的母亲离家出走的吗?” 虽然高氏是继母,实际年龄比长孙安世等人还小,但作为长孙安世兄弟几人母亲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 长孙炽赶紧说道:“卫公所言极是!”说完又对长孙安世兄弟几人呵斥道:“你们几个听到了吗,若是不能请得你们母亲回家,你们就别回家了,我们长孙家可没有忤逆不孝之子。” 黄明远看着长孙炽的表演,也不多说,不过是跟自己看的,早干嘛去了。 不过长孙炽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表演黄明远未必在意,便又说道:“卫公,安世兄弟几人即使接回了高氏,之前的矛盾还是存在的。卫公也不是外人,有些事若是不解决,母子几人总是容易龌蹉,还请卫公能帮着安世兄弟从中转圜。” 这时长孙安世也趁机跪在地上说道:“请黄叔父做主,若是别的安世也便让了,实在安世作为嫡子,没道理将家族的嫡支传承交给弟弟。” “你也起来吧!”黄明远唤起了长孙安世,又说道“今日之事,我去与高氏嫂嫂分说,不让你们为难。可之后我若是知道你兄弟几人敢败坏季晟兄的家风,别怪我处置你们几人。” “叔父放心,侄儿必不敢如此。” 黄明远又在长孙府待了一会,这才离开。 走出长孙家,黄明远便向儿子问道:“知道为什么长孙家的人对我这么客气?” 黄维扬说道:“因为父亲能握住他们的前途?” “对,若非如此,就是亲老子也管不住他们,更何况我这个外人。驭人者,知其所求,而握其七寸,方能不被人反噬。” 黄维扬点点头。 黄明远说道:“那你觉得长孙家的事情该如何处置为妥?” 黄维扬想了想,对父亲说得:“唯有使高氏放弃述求,回归长孙家,此事方得圆满,若是再让高氏闹下去,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黄明远说道:“高氏不是傻子,她为了长孙家的家风,也不会像疯狗一样闹下去,但是她对长孙兄弟怨念很深,能不能回长孙家,怕是难说啊。”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面见高氏 黄明远从长孙家出来,便直奔高家而去。 相较于曾经显赫尊荣的长孙家,高俭高士廉的家就破落了许多。虽然是北齐皇族,但高士廉的父亲高劢在大隋只是一个州刺史,高士廉本人也只是担任从九品下的治礼郎,官职卑微,地位低鄙。 不过高士廉年轻时很有器量,对文史典籍也有所涉猎,与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浚是忘年之交,因此得到公卿的赞许。他自以为是北齐宗室,不宜广交名流,于是隐居在终南山,闭门谢客,直到大业中方入仕,因此名声斐然。 黄明远到了高府,高士廉赶紧将黄明远迎入府中。黄明远这个身份的人前来拜访,不说使其家蓬荜生辉,也是脸上生光的事情。 “下官高俭见过卫公。” “士廉不必多礼,今日我来,以私人身份拜访令妹高夫人,无须多礼。” 高士廉此时困厄,倒是值得自己拉一把。虽然未来在唐朝高士廉能够官居宰相多占了外甥、外甥女的光,但其人才能,可为一郡州长或者是一部之首,算是一个能臣。 不过高士廉身份特殊,黄明远倒是不愿过于直白,省得惹了麻烦。 很快长孙晟的继室高士廉的妹妹高夫人带着儿子长孙无忌和女儿长孙观音婢出来了。 黄明远上前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嫂夫人。” 高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因此还了一礼,又让儿女给黄明远行礼。 双方各自坐定,黄明远便说道:“我随天子出征吐谷浑,方才回京,便听到季晟兄之不幸。季晟兄于我如师如友,今猝然离世,实在令人万分惊愕,悲痛欲绝。” 黄明远说到这,也是唏嘘不已,而高氏更是眼圈微红,潸然欲下。 黄明远接着说道:“嫂夫人,我刚从长孙家出来,不知这个当口,嫂夫人如何带着孩子们从长孙家出来?” 听到这,高氏更是忍不住了,眼泪也流了下来。她一边用帕子擦着泪水,一边说道:“不瞒黄家叔叔,这长孙家实无我母子三人的立足之地啊,我若不搬出来······”说着,高氏已经是泣不成声。 黄明远赶紧规劝道:“嫂夫人莫哭,我虽是外人,不便插手长孙家的家世,但总归是儿女亲家,自不会让嫂夫人母子让人欺负了。” 高士廉也赶紧上前规劝妹妹,高氏这才止住了哭泣,絮絮叨叨地与黄明远说起了前因后果。 原来长孙晟身前,曾经与高氏说过,家中诸子,能继承其家业者,唯长子恒布也,然恒布早逝,诸子庸碌,后继无人。及幼子长孙无忌渐长,聪明鉴悟,应对敏速,雅有才略。长孙晟常言能传其业者,终幼子无忌也。 不过说归说,终归嫡庶有别,长孙晟也没有名正言顺的把继承人改为长孙无忌。是故这事直到长孙晟死,也只是说说而已。 长孙晟去世之后,年长的长孙安世等人继承家业,长孙无忌只有十二三岁,更兼家主后母所生之子,身份尴尬,高氏便想替儿子夺回丈夫许下的家业。否则家主困顿,母族无力,儿子无忌岂不是要一生蹉跎。 终究是高氏年轻,一番相争之下,高氏没有争过获得长孙炽等人支持的长孙安世兄弟,最终落败。 双方为了家产、勋位,争的不可开交,甚至撕破了脸,长孙安世更是口出狂言“有他在高氏别想好过”。落败之后,高氏思前想后,若是继续待在长孙家,他们母子根本无自保的能力,因此高氏便选择逃出长孙家住在了娘家。 高士廉一家虽然没落,但整个渤海高氏的门楣却不低,因此高氏回到娘家,长孙家也不敢动武,这才相持下来。 历史上等到明年长孙炽去世,长孙洪外放,长孙家彻底没落,更没有功夫管高氏母子了,而高氏也带着儿子、女儿在高家直到去世。 黄明远听着高氏的话,前前后后,倒也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因此说道:“嫂夫人且听我一言,这天子废黜旧爵之后,众人本就没什么爵位,一些家产而已,何必争之,若是子孙贤能,亦无需靠祖宗产业过活。我知嫂夫人怜爱无忌,但这些东西,争之无益,嫂夫人安知日后无忌之功业越不过季晟兄。” “这······” 高氏有些犹豫,黄明远说道:“若是嫂夫人不放心,我便保无忌一个前程。” 高氏连忙说不敢,但黄明远如此说,倒是让高氏放下心来。以黄明远的身份、地位若是想提携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黄明远接着说道:“嫂夫人还是要早些回家,宜防此事坏了季晟兄的声名。且无忌毕竟是男儿,将来无论到什么位置,都是长孙家的人。若是就这么离开长孙家,难道以后要自觉于家门,还是嫂夫人想给无忌改为高姓?” 高氏大惊,连忙说自己没有此意,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黄明远连连规劝,最终高氏同意返回长孙家,黄明远也言会让长孙炽等人亲自来接,不失了高家的身份。 不得不说高氏这一出做的大错特错,男人在这个时代,牵绊最深的便是宗族,若是没有宗族,相当于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不用风吹便散了。历史上若不是长孙氏成了皇后,长孙无忌成了宰相,长孙家都不一定承认长孙无忌的身份。 离开高家,黄明远便问儿子道:“你今日见了长孙家的小娘,可还顺眼?” 黄维扬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故儿子并不敢观之。” 黄明远在儿子头上敲了一个暴栗,说道:“好好说话。” 黄维扬捂着头嘿嘿笑道:“谈不上多么喜欢,但也不讨厌,但总觉得这个小娘子文文静静的,让人看了很安心。” 黄明远点点头。 黄维扬忽然问道:“父亲先是为我定了长孙家的婚事,今日又为了长孙家的事情折腾了这么多,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与长孙将军的关系。” 黄明远笑了笑说道:“天下间与我关系好的人倒也不少,我哪有那个闲工夫管人家的家事,不过是不想黄家未来的宗妇从小破门而出,不能养于家。至于为什么选长孙家的三娘做你的妻子,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小娘子可以兴家。” 黄维扬努努嘴,却是不信。 天下安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权势顶峰 长孙炽亲自带着弟弟长孙敞、侄子长孙安世等人到高家将高氏母子等人接了回去,给足了高颎的面子。 长孙炽很清楚,现在长孙家还算不错只是因为有他撑着家族的门面,但下面的子侄辈并无人可以撑得起门楣,因此等他兄弟几人去世之后,长孙家就没落了。现在黄家崛起,黄明远年轻,他如何能不让子孙牢牢地抱住黄家的大腿。当初弟弟写信给他说起与黄家的亲事,长孙炽还看不起黄家,觉得黄家不过一个关东寒门,且与黄明远结亲容易得罪李家、于家。但现在看来,还是弟弟高瞻远瞩,说不得未来长孙家要依靠的便是弟弟的小女儿了。 黄明远知晓高氏回家之后便没再过问,有自己的面子,长孙家但凡不傻也不会如何高氏母子。 黄明远倒是叮嘱儿子可与长孙无忌交好,其人可用。 至于高士廉,黄明远寻了一个由头将其调到了左武卫担任户曹参军事,也算入了黄明远的门下。 黄维扬说是没怎么看上长孙皇后,但其实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还满是憧憬的。因此黄维扬数次偷偷跑到长孙家,打着见长孙无忌的名义去看长孙观音婢,还通过长孙无忌给未来的小妻子送些礼物,倒是小儿女心态十足。 黄明远虽然知道,但也不禁止,反而为他们遮掩。 少年时期朦朦胧胧的爱情最是纯真、美好,黄明远虽然给长子定下了妻子,却也希望儿子能够真心与未来的妻子相亲相爱,而不是像自己这般,虽然位高权重,但失去的东西却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黄维扬常来往于长孙家,倒是与长孙无忌感情日密。 长孙无忌大维扬四岁,不过维扬素来老成,双方之间倒是志趣相投。而且维扬常在杨佶身边,身边玩伴的陈克敌、苏烈、段志玄等人又将其视为主人,因此无论是维扬对杨佶还是其他人对维扬,言行举止皆是有所约束,不得尽心。反倒和长孙无忌在一起轻松惬意,互为知己,颇有些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 朝堂之上,杨广在长安待了一个多月,便决定返回东都洛阳。 不知道杨广是不是跟长安犯冲,因此实在不喜欢长安的风景,黄明远感觉他跟逃一般离开了长安。 到了洛阳,杨广算是终于决定好好歇歇,平息一番此前在西巡的惊吓。这次西巡,让杨广受惊若甚。虽然杨广喜欢巡幸各地,可若是没有其它原因,杨广可是不愿意再前往河西再受罪了。 四月末,杨广下令:民间铁叉、搭钩、刀之类都属于违禁之物。 在黄明远看来,杨广已经发现了民间不断升腾的浪潮,企图能釜底抽薪,安定地方。但在黄明远看来,开始禁止铁器,已经是一个王朝民间问题大规模爆发的征兆。无论是前面的秦朝还是后面的元朝,都证明禁止使用铁器实际上连扬汤止沸都做不到,因为木质器具一样能杀人。 但杨广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禁了铁制用具,将老百姓关进了笼子里,那么普通百姓又如何再作乱呢? 六月份,裴蕴上书以民间户籍脱漏甚多,或年及成丁,犹诈为小;年未至老,已免租赋(即诈老诈小,虚报年龄以躲过纳税年限),请求杨广重新检点人口。 裴蕴虽然奸猾,但确实是一各治世能臣。 他曾担任过多地刺史,深知这种情况,因此上书天子。在检点人口的过程中,如果一个人的情况不属实,那么有关的官员就被解职,分正里长皆远流配;另外又允许百姓互相告发,百姓检举得一丁者,令被检之家代输赋役。 隋朝因袭北魏施行均田制时所立的三长制。隋朝的三长,在畿内为保长、闾长和族正,畿外为保长、里正和党长。三长就是封建政权在检察户口时所依靠的农村中基层组织。 杨广大喜,乃令裴蕴加民部侍郎衔,专司阅实户口之事。 裴蕴也不负众望,这一年,通过检点人口,各郡总计增加了男丁二十万三千人,新归附的人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人。至此,隋共有一百九十余郡,一千二百五十五县,八百九十万余户。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是隋朝极盛时代。 杨广也对裴蕴的能力赞不绝口,览阅报告,对百官说道:“前代没有贤才,以致户口罔骗冒充,现在户口都确实了,全是由于有了裴蕴。”因此逐渐对裴蕴亲近信任,不久,就提升裴蕴为御史大夫,让他和裴矩、虞世基参与掌管机密。 前御史大夫张衡之前因为被人弹劾违反制度,被杨广贬为楼烦郡太守,空出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为裴蕴所补。 裴蕴之阿谀谄媚不弱于虞世基,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两条猎犬。 裴蕴善于观察以迎合皇帝细微的心思和意图。杨广要加罪的人,裴蕴就曲解法律以编造成罪状;杨广想要赦免的人,裴蕴就附和炀帝意思,从轻解释典章法律,因此就将人释放了。此后大大小小的刑狱之案,都交给裴蕴办理。刑部、大理寺都不敢与裴蕴争论,必定要秉承裴蕴的意图来衡量法律,然后才决断案件。裴蕴机智、善辩,说起话来口若悬河,犯人的罪过或轻或重,都凭裴蕴的一张嘴。他剖析、解释问题明达敏捷,当时的人都不能把他问住。因此那些不谄媚天子的,都被踢出了朝堂。 裴蕴虽非宰相,但与裴矩、虞世基三人共同参掌机密,形同宰相。 三人之中,裴矩为给事黄门侍郎掌门下省实权,虞世基为内史侍郎掌内史省实权,再加上掌握了御史台的裴蕴,三人靠着杨广的信重垄断了中枢权利,反倒成了大隋真正的宰相。而原本大隋真正的宰相黄明远、牛弘、宇文述、杨文思、元寿等人,虽然同被杨广信重,但反而渐渐失去了宰相的权利,只留下宰相的虚名。 至此,满朝之中,权利尽归于杨广,再无人能够制衡,杨广本人也成了汉武帝之后权利最大的天子。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弥勒下生(上) 大业六年春,正月,癸亥朔(初一),早晨,差三刻天亮时。 今日是朔望大朝,也是一年的开始,难得天子今年没有出巡,这元旦大朝也能如期在洛阳举行。各部官员天不亮便纷纷走出了家门,前往紫微城(洛阳皇宫)。 去年末刚下了一场大雪,雪尚化未化,天也冷的很,因此除了等待上朝的官员,洛阳城内的大部分百姓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洛阳城外郭,定鼎门外。 夜色朦胧,静谧如水,夜色与残雪交织在一起,天与地灰扑扑的一片。整个定鼎门仿佛被一条灰色的纽带缠绕,安静而又诡魅。 城门不远处,略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这时城墙之上一个起夜的士兵,正睡得癔症,随意地扫了两眼,突然看到远处有白色的身影在晃动,他不由得一惊,赶忙跑进城门楼子里推了推正睡着的一个老兵游子,喊道:“陈老六,你看那个发白的东西是什么,我看着它怎么还会移动?” 陈老六听到这话,翻了个身说道:“你有病吧,别自己吓自己了,赶紧猫一会,再过三刻钟就要开城门了。”然后便不再搭理他,接着酣睡。 虽然是守城官兵,责任重大,但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看门的工作也就是应付个工事,没人当回事。京城的城墙真出了事,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且大冬天的,天寒地冻,也没人愿意站在城墙之上喝风。 这年头,冬夜里守夜的士兵最是辛苦,站在城墙之上,迎面尽是东南西北方向来的冷冽寒风,跟刀割钝肉一般刺骨。不过这些士兵也不傻,反正大晚上的没人检查,因此城墙上的士兵,或是猫在城门楼子里,或是直接就到城门洞子了酣睡去了。 刚才的那个年轻小卒想想觉得也是,这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啊,他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翻身躺下,终究是不愿再冒着寒风出去确认一下。 此时在定鼎门外,早有一群打扮奇怪的人集结在一起。这些人头戴白帽,衣穿白衣,焚着香,手持鲜花,还念念有词,模样极奇怪。 “明王,咱们真的要进城?” “怎么,你是要质疑我的决定?”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觉得,那些人未必可信。” “弥勒下生,明王出世,这佛国就要来了,些许小卒,如何能挡得了佛祖的脚步。” ······ 这时本不应该打开的定鼎门忽然打开,这些白衣人仿佛得到信号,便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带领下,向定鼎门而去。 “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 “淤泥源自混沌启,弥勒一现盛世举。” ······ 众人口中念念叨叨的,脸上满是虔诚与狂热的样子。他们的动作统一,神态相似,一举一动,跟个木偶傀儡一样。而且这些人穿着白衣,穿梭于夜色之中,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白无常一般可怖。 到了定鼎门外,一个穿着似下级军官的人探头探脑地出来,对领头男子说道:“大师,你们进城的时候可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微闭眼睛点点头,不过反而让那军官赶到中年男子很是威严,因此赶紧合十作揖,迎众人入内。 中年男子打头进入,身后尽是一群白衣人。 那军官再是小心,开启城门的声音也不小,不少人从睡梦中醒来。不过靠山吃山,这种事情也多了去了,虽然私开城门是死罪,但总不如到手的银钱实在,所以守城的官兵门清的很,没有一个人上前质问。 这时有人发现了入城之人的装束,此时在城门洞子里竟然有一群士兵向他们稽首行礼。 一个年轻人从中年人身后站了出来,摸了摸一个当兵的脑袋,那个当兵的立刻激动地跪下了。 这时这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忽然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突然暴起,从身上的袍子里掏出一把短刃,直接刺进了那个军官的腹中。 与此同时,接到指令的其他白衣人也立刻向城门洞子内两侧还在酣睡的士兵扑去,并夺取士兵们的武器。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些对其膜拜的士兵竟然也加入到这群白衣人的队伍之中,向着他们昔日的同袍挥出了罪恶的屠刀。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立刻便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虽然守城官兵也号称是精锐部队,但都是一群表面光的家伙,且以有心算无心,这群白衣人很快便占领了定鼎门的城门洞子。 鲜血淅淅沥沥的流了一地,染红了整个城门洞子。 这时领头的中年男人踏过满地的尸体,走到人前,对众人大喊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乱世已至,弥勒佛祖已转世下凡,将普度众生,但凡信奉之人,便可得证果位,共入弥勒净土,不死不灭。今日尔等随我,杀死昏君,共建佛国。” 当先便提起一把刀,向天街而去。 众人仿佛如中了魔咒一般,口诵经文,面露痴呆,两眼放光,眼神狂热,精神高涨,立刻跟在此人身后,提着刀枪,向城内杀入。 定鼎门是从皇城往南,通过天街出城的正门,取名于“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之意,是洛阳城外郭第一门。 此时天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群上朝的官员,稀稀疏疏。 这些白衣暴徒冲入天街之后,立刻各处施暴,沿途有人阻拦,立刻便被杀死。不少人还在天街两侧的房屋处放起来火,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事态发展迅速且诡异,立刻便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给他们打开了城门,而从城门一路往北便是皇城。这群人一路杀向北面,速度很快。而本来洛阳城之中,负责巡逻的兵马无数,但恰恰没人发现这群人在天街上,更没有巡逻的部队出来阻止。 没人知道这群贼人要干什么,不少劫后余生的人心中难以置信地揣测着,难道这些人还想冲击端门(皇宫正门)。 天下安康 第二章 弥勒下生(下) 此时的杨暕坐着车子,着急忙慌地往洛阳城而去。 昨天在城外的庄园玩得太疯了,杨暕累得实在爬不起来,因此便没有回城。今早挂念着大朝会的事情,杨暕也不敢耽搁,只得一大早便赶着入城。 众人正好从定鼎门进,而杨暕本人则靠在车上小憩。 突然车子一顿,没有停稳,小憩的杨暕也随着惯性,头部狠狠地磕在了车上,人也立刻醒了。 被撞了脑袋的杨暕大怒,咆哮着立刻就要处死车夫。这时亲信乔令则赶紧跑了过来上报道:“大王,死人了,定鼎门的官兵全死了。” 原来是前面侍卫发现城门洞子内尽是尸体,众人大惊,这才引起了恐慌。 杨暕一愣,立刻就要站起来去一看,没想到又撞到头部。 乔令则赶紧去扶,直弄得一阵手忙脚乱。 杨暕下了马车,看到城门洞子里一地的尸体和已经发黏的鲜血,差一点没吐出来。他金枝玉叶的,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修罗场面。这时亲信刘虔安来报,有个没咽气的士兵说道“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城门,有一群穿白衣服的贼人突然闯入,袭击了我们,并沿着天街向北面杀去。” “他们难道要去攻打端门?” 杨暕满是吃惊,这可是赤裸裸地造反。 此时一旁的乔令则眼睛一亮,立刻上前说道:“大王大喜,此时上天掉下来的功劳,大王今日若是平贼有功,圣人欣喜,这储君之位不是手到擒来。” 杨暕一听,也是一喜,护驾平贼,可不得以储君之位酬之。此时杨暕也没了最开始的惊慌,反而脸上布满了喜色。这一段时间他很不得天子的好感,此不正是一个讨好现天子的好时机。 一群不知死的蟊贼,正好拿他们开刀献祭品。 杨暕此时为河南尹,正好负有其责,因此立刻派麾下卫兵向那群贼人杀去。 杨暕手下心腹将领刘虔安、裴该二人各率领百余精锐向逆贼追去,很快就遇到了正在四处烧杀的白衣逆贼。 刘虔安见对方未着甲,看起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因此立功心切的他立刻带人冲入对方阵中。 这群白衣人也发现了官军,立刻掉头迎击。 双方交手,出乎刘虔安的意料,这群白衣贼人看起来不怎么厉害,但却拼命地很,仿佛不畏惧死亡一般,与他们不停地缠斗起来。 而且这些人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说什么妖法一般。 “佛爷下凡,刀枪不入!” “信弥勒,得永生!” 一群人不知道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一番,面对血淋淋的刀枪,竟然熟视无睹,一个一个前赴后继的冲向隋军。 刘虔安一刀劈死了一个白衣人,可是此人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身受重伤,仍然回砍。其余诸人,似乎也没有看到地上同伴的尸体,机械系与隋军搏杀到一起。 刘虔安好不容易躲过对方临死一击,后背都湿透了。他此时心中大惧,眼看对方悍不畏死,心道这不会是什么妖法吧,心中气势不由得便缩了回去。 主将后退,其所部卫士也没人拼命,一时间竟然被对方打得连连后退。 那领头的男子见此大喜,便站在高处高呼道:“大隋气数已尽,今弥勒佛祖下生,普救众生,带领尔等百姓建立一个没有贫富、没要压迫的佛国,尔等随弥勒佛祖,杀光这群狗贼,建立弥勒佛国······” “杀光这群狗贼,建立弥勒佛国······” “杀光这群狗贼,建立弥勒佛国······” 不少人听着这个男子振奋人心的发言,竟然有一些激动,仿佛全身充满了力量。 正激战的刘虔安也不是傻子,过了都这么久,竟然还没有游街、巡逻的禁军来支援他们,这本身就有问题。 刘虔安更是吃惊,怕不是被卷入什么风波之中了。 刘虔安眼看这群白衣人一时之间难以平定,手下众人也死伤惨重,遂和裴该决定后退,等待齐王援兵。 而此时城中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群人,纷纷加入这群白衣人的造反队伍。也可能是他们提前留下的后手,也有可能真的是被这群逆贼所鼓动的人。毕竟对大隋今日现状不满的不是一个两个,天子的敌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齐王卫士被贼人半包围,边战边退,但有掉队的,立刻便被这些妖人围住砍杀。 那中年男人,又拿出数柄法器,在众人的包围中做起法来,其念念有词,动作优美,众人更是万分虔诚,仿佛真的天神附体一般,一时竟无人能敌。 眼看今日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 幸好此时,齐王杨暕终于带领大队人马赶了上来。 作为河南尹,他有权利调动属于河南郡的军队。此时大队隋军杀来,立刻就将那群白衣的逆贼围了起来。 不管是真有弥勒下凡,还是佛祖降生,在真刀真枪面前都不值一提。对方再是不畏死,也抵不过如潮水一般的隋军。隋军很快便将这群来历不明的贼子围剿、杀散,最后其他附逆的贼人纷纷被绞杀,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白衣贼人围在一起负隅顽抗。 或许这群白衣逆贼真的中了妖法,虽然大队官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但这些人竟然毫不恐惧。 这时刘虔安站了出来,要这些贼人投降。 可这些贼人虽然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了,但浑不在意,不少深受重伤的人相互扶携,围成一圈,开始诵经起来:“礼敬三宝礼敬弥勒胜者拿摩惹纳达雅呀拿摩巴嘎哇得释迦牟拿耶答他嘎答耶阿哈得三藐三布达雅······” 一时之间,众人好像满脑子都充斥着佛经。 “妈的,你们是和尚吗?” 刘虔安上前呵斥这些人,但没人搭理。 满是愤怒的刘虔安大步上前,挥手便一刀刺死一人,其余诸人仿佛跟自己无关一样,看也不看,继续诵经。 “我看你们怕不怕死!我看你们怕不怕死!” 刘虔安大怒,照着众人挥刀乱砍。 钢刀砍过,尽是支离破碎,血肉横飞,那些受伤的妖人终于支撑不住,抱着伤口嚎叫起来,这时终于没有他们的佛爷能救他们了,一时场面立刻混乱。刘虔安遂命人将这些白衣贼人全部杀死,只是走脱了那个作为首脑的中年人。 天下安康 第三章 奸邪妖人 宋子贤沿着空旷的街道没命的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跑得他大冬天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都要跳了出来,而两侧早就听不到厮杀和喧闹。 此时宋子贤的心神才放松下来,却是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狗啃泥。 这时想起刚才惨烈的杀戮场面,宋子贤不由得扶着墙大口吐了起来。 宋子贤是定州唐县人(今河北唐县略北)人,善为幻术,自称“弥勒出世,明王下凡”,远近信众,日数百千人。 他住的楼上,每天夜里都有光亮,他能把自己变成佛的样子,并自称弥勒佛出世。他还把一面镜子悬挂在堂中,墙上显出的都是各种野兽的样子。有人前来拜谒,他把那面镜子一翻,便使之看到自己来世的模样。有的是高官显贵,但有的竟然是毒蛇和野兽。这些人看到毒蛇野兽惊惧交加,而宋子贤就趁机告诉他来世的罪恶和业绩。等到对方再一祈祷之后,他就转出人的样子给对方看。因此人皆曰其为能,远远近近的人们,都被宋子贤迷惑住了。 宋子贤本来仗着一手幻术骗吃骗喝,积累财富,也只是欺骗一些愚夫愚妇。可自从杨广登基之后,河北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加艰苦,也对安定的生活更加的渴望。此时宋子贤居心叵测,便利用手中的幻术大肆传播弥勒教,各地百姓纷纷景从,其手下聚众几千人。 宋子贤做弥勒佛时间长了,有时候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弥勒佛转世,有着无上的通天修为。 去年底,有个人找到他,花了五千万钱,请他前往东都洛阳城,制造一场混乱。事成之后,对方保他安全。 宋子贤在河北教唆民众信教,虽然看起来声势不小,不过是小打小闹,蒙骗的都是些苦哈哈的老百姓,别说五千万钱,就是五万钱也是稀罕。谁会跟钱过不去,他一开始传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蒙骗一批愚夫愚妇,换点辛苦钱。 当然制造混乱肯定会死人,但用一批信众的命去换五千万钱,如此惠而不费的事情,宋子贤当然愿意。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至于对方想做什么,心思玲珑剔透的宋子贤也不是不清楚。但能找他在东都制造混乱的,能有好人好事,可是宋子贤不在乎对方的目的,给钱就行。 在对方的安排下,宋子贤带着一批信徒悄悄来到了洛阳,一番筹划之下,然后便有了今日的动乱。 本来对方告诉他只要他们制造起乱子就好,会有人跟随他们一同生乱。 宋子贤也按照约定,在天街上四处杀人放火,制造混乱。而与此同时,对方对方承诺的事情的确出现了,这乱子越来越大。 宋子贤此时便准备趁乱脱身,不再管这里的乱事,可是谁曾想竟然有大队的隋军杀来,他的部众竟然被对方屠杀一空。这和对方之前称诺的完全不一样。 一众手下的信徒都死了,还是宋子贤留了一个心眼,眼看情况不对,拔腿就跑,这才躲过了隋军的屠杀。但此时宋子贤已经不敢去找之前许诺他的人。他混迹江湖多年,干的就是坑蒙拐骗的活,当然清楚对方怕是想一同将他们清理掉。宋子贤知道只要自己一出现在对方面前,便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 歇了一会,宋子贤的心勉强跳得没有那么激烈了。 这时宋子贤左右张望一番,眼看周围没有人发现,这才迅速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猛地扔到了墙的另一侧。宋子贤清楚,怕是到了天亮之后,整个洛阳城便会大肆追讨穿白衣的人。他当然不敢再穿着这身衣服在城内乱窜。 宋子贤也是留了后手,他命人提前在洛阳安排了秘密落脚点,就是防止今天这种事情发生。 “哪里来的贼子?休走!” 宋子贤刚想逃走,面前竟然有几人骑马拦住了宋子贤的去路,正是黄明离和席玭二人。二人刚从府上出来,是要前往左武卫军营。远远望见,此人在此鬼鬼祟祟的,还把衣服丢了,当即便以为此人是个杀人流窜之徒,而丢掉的衣服便是血衣。 宋子贤听到喝问,魂都快吓飞了。他转头一看,对方竟然是一身甲胄的军官。宋子贤暗骂倒霉,哪里敢留在原地,立刻向另一侧调头跑去。 “拿住贼人!” 黄明离二人一见贼人竟然逃跑,立刻一夹马腹,追了上来。 宋子贤哪里跑得过马上的黄明离二人,很快便被二人堵在巷子中。 席玭在马上手持横刀,指着宋子贤斥问道:“尔等贼子,快束手就擒!” 此时宋子贤当然不敢就此被二人拿住,即使二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等到天明天街之事传开了之后,对方也能想到联系到自己。 宋子贤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求道:“二位贵人,小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刚才摔了一跤,衣服染上了狗屎,这才扔了,在下实在是从未作奸犯科,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啊!” 虽然宋子贤演得挺情真意切,但小眼一转,一看就是假的。黄明离二人哪里会被其只言片语蒙蔽了,就要下马拿人。 这时宋子贤眼看逃不出去,忽然从怀里丢出一点东西,身前“扑”升起一团火焰,成了一个火坑,挡住了黄明离和席玭二人。 “你二人若是再过来,我就烧死你们。” 二人皆惊,这是什么妖术。 这时黄明离说道:“这地方平常日子没有坑,此事必为妖术,我等一身正气,不畏妖术,必不怕这这妖孽的妄为。” 于是黄明离大步上前,跨过火焰。果然如黄明离所料,这不过就是一个障眼法,看着吓人而已。黄明离走过之后,不仅没有被火焰烧到,原地再也看不见火坑了。 宋子贤一见自己往日倚仗保命的法术也不管用了,心中大惊,其立刻便掉头狂奔。 这时席玭抽出马上的弓箭,张弓搭箭,正中宋子贤的大腿。 宋子贤“扑腾”一声扑倒在地上,席玭上马向前,一手抄起还抱着大腿鬼哭狼嚎的宋子贤,向河南郡衙门而去。 天下安康 第四章 天子之意 很快天街之乱传到了皇宫之中,听闻此询,无比的震惊的杨广当即将桌子都掀了。新年大朝会,因大斗拔谷之事一整年不得劲的杨广正准备好好露个脸,没想到让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蟊贼给搅了兴致。 黄明远听到此事也吃了一惊,听到这个弥勒佛,他第一反应就是中国历史造反专业户白莲教,可那也是宋朝以后的事情,难道隋朝就有了。黄明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时间太久远了,所以有些事忘了,但今日发生的这件事的确超出了黄明远的认知,让黄明远感到一丝的惊恐。 今日的大朝会很快便散了,杨广赶着听齐王杨暕的奏报。 黄明远匆匆回到家中,便招陈远问询此事。 经过陈远的叙说,黄明远方才松了一口气。弥勒教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已存在了近百年之久,历史没有产生突变。 弥勒教极其恐怖,最早于北朝梁武帝时期创立,创始人傅大士自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广弘菩萨行,门下有傅宣德等人。到北魏宣武帝时,冀州沙门法庆,身怀妖术,自命为“新佛”,以李归伯为“十住菩萨”,创“大乘佛”。所谓的“新佛”就是引用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 弥勒教一反佛教五戒戒杀的原则,力倡杀人作乱,以杀修佛,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可谓无恶不作,直到后来才被元遥所灭。 此后,假弥勒降世为旗号的事件此起彼落,不断有妖人乘机闹事,聚众造反,为祸苍生。 黄明远方才明白,这弥勒教一开始便是一个恐怖组织。细细回忆,才记得历史上北宋中期最大的叛乱王则贝州之乱,便是假托“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 到了元朝末年,这弥勒佛、摩尼教、白莲宗及民间信仰之秘密教会,互相融合,最后到了明清,便被统称为白莲教。 黄明远对于这些邪教没有任何好感。不管这些邪教是不是真的为了老百姓,单凭他们上千年造反都没有什么名堂,便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水平。无论是身为统治阶级,还是后世穿越的老百姓,都不会认同他们这种只会破坏、不坏建设的邪魔外道。 黄明远不断看着各种关于弥勒佛的资料,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压制佛、道发展的好机会,至少能从崇信佛道的杨广那里撬开一层裂缝。 到了下午,黄明远匆匆赶往皇宫。 此时黄明离和席玭已经把他们抓的宋子贤送到了河南府。二人也没想到,本以为抓个小毛贼,没想到竟然是个反贼头子。 此时杨广也已经从杨暕那里得到了完完整整的消息,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京师之地,阴谋作乱,滑天下之大稽。杨广一面命黄桃树彻查关于这次造反之事,一面招黄明远等人处理这起叛乱。 上一次大规模的宗教叛乱,还是九十年前法庆在河北造反之事。而且涉及到宗教之事,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且忌讳的事情。 众人皆不言语,还是黄明远站出来说道:“圣人明鉴,臣以为今日之事,当严查之。” “明远以为怎么个严查法?” 黄明远说道:“今日定鼎门之乱,看似一场闹剧,却是令人细思极恐。几个邪魔外道之徒,便可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发动叛乱,而差一点便没法收拾,此为何也?邪教害人。 昔日在泗州之时,一群邪魔外道之徒蝇营狗苟,便撺掇数万人造反,若不是处置及时,整个泗州差一点糜烂。而今日又是如此。 这些邪教冒用宗教之名义,利用制造、散布歪理邪说等手段蛊惑、蒙骗愚夫愚妇,最终达到对百姓的控制。而这些人又利用百姓,收敛钱财,发动叛乱,最终危害天下之稳定。而今日大隋境内,邪教屡屡作乱,光大业五年,竟有二十多起邪教造反,其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置的地步了。” 杨广本来也没有觉得有多么严重,但黄明远如此说来,二十多起邪教造反,却是让他听得毛骨悚然。 “明远觉得该如何处置?” “非严厉打击不能除之。” 严厉打击杨广倒是很愿意,但怎么个严厉打击法也是问题。 黄明远接着说道:“天子明鉴,若要打击邪教,非得从根源处置。这些年来,这些邪魔外道大多假借佛家、道家的身份蒙骗众人,比如这弥勒教,就是假托佛家之弥勒佛,蒙骗世人。所以要想断其根源,必须先从佛家、道家身上整治,非朝廷发有佛家、道家文牒的僧侣、道士一律还俗且不得传教,这文牒发放由朝廷统一管理。朝廷一方面专门组织力量打击邪教,一方面自上而下对佛家、道家展开一场净化行动,双管齐下,到时候必能剔除掉隐藏的邪教力量,使邪教无所遁行。” 杨广听着黄明远的话,总觉得有些牵扯过大,他倒是不怕折腾,但他信佛、信道,总感觉如此折腾佛祖、道祖,有大不敬之嫌疑。 “朕再思量思量!” 众人散去之后,杨广独留下了黄明远,他倒不是谈清理邪教的事情,而是向黄明远提到关于近日定鼎门之乱,还有隐情。 今日宋子贤被活捉,然后便被送到河南府,又转到内卫,交给黄桃树审问。 宋子贤又不是什么贞节烈士,三木之下,连他小时候“打瞎子,骂哑巴,骗傻子,踢瘸子,绊跛子,追疯子,偷乞丐,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全都一五一十地吐了出来,当然也包括这一次他被人买通前来洛阳生乱。 这次生乱,让杨广震惊又愤怒,他下意识地便觉得跟朝廷世家有关。他本以为他对这些人的清洗已经可以了,没想到隐藏的残余力量还有这么多。这让杨广生出一股危机感,他得想办法彻底摧毁这些反对力量。 “明远觉得会是谁做的这件事?” 宋子贤与对方是各得所需,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隐隐猜测对方应该是东都的大人物。 其实这件事并不难查,光是对方给宋子贤的五千万钱就是一笔巨款。这时代有没有转账、支票,顺着这笔钱的流通就能查到对方是谁。 只是天子此问何意? 黄明远马上跪到地上说道:“伏唯天子之意,臣恐唯一些关西人家所为。”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 天下安康 第五章 和尚皇帝 对于杨广来说,不管最后查到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准备将之泼到朝廷世家的头上,他准备再次清洗一部分不合作的世家,再狠狠削打一番对方的声望。 此事在杨广的眼中,已经从事关佛、道的邪教生乱转移到世家大族对他的阴谋对抗上。自始至终,杨广都只认为能够威胁其统治的是世家大族,至于佛、道两家,再是庞大,终无兵马,难以成事。 至于黄明远的建议,杨广最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是否整治佛、道两派。毕竟佛、道两家,虽不掌握权力,可涉及到的事情太大,容易导致的连锁反应也太多。不过杨广也同意全国范围内打击邪教,尤其是针对河北、青兖等原北齐故土内的邪教组织。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定鼎门事件还没有结束,河北的僧人高昙晟便在涿郡怀戎县(今河北涿鹿市)发动了叛乱。 高昙晟,无论是中国宗教史还是中国造反史都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物,并不是他势力有多大,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和尚皇帝。朱元璋只是曾经当过和尚,然后投军,做到了皇帝,而高昙晟则是直接率领一群和尚造反,然后称帝。 高昙晟本来只是怀戎县的僧人,仗着家族势力,自称是北齐皇室之后,广招羽翼,聚众数千。尤其是他在寺院之中,养了数百名武僧,整日里不说念经拜佛,打坐参禅,而是专习武艺,打熬身体。这些人全无出家人的慈悲心肠,而是仗着武力在怀戎县欺男霸女,剥削百姓,无恶不作。 而怀戎县又在太行山以北,靠近口外。朝廷的势力在此多有不足,而高昙晟作为一个和尚,又有着家族势力的支持,在怀戎县势力很大,其气焰也越发嚣张。 大业五年十二月,正值年尾,怀戎县百姓普天同庆,官民也一同举行祭祀活动,引得很多人前来围观。 高昙晟率领五十僧兵突然闯入祭坛,杀掉正在祭祀的县令及守将,然后裹挟全城人民公开造反。占据县城后,高昙晟自称大乘皇帝,国号“佛”,年号,立尼姑静宣为皇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年头想要造反的人并不少,真正去造反的人也不少,可是如高昙晟这般把造反当做儿戏的还真是少要。 高昙晟占据怀戎县之后,既不攻城略地,扩充实力,也不积极备战,防范隋军的围剿,而是发了几十份招降告示送给周边的隋军州县。 高昙晟对着周边隋朝官员,以及土匪、流寇,纷纷封官许愿,令其依从,使得整个怀戎城内,“公爵满街走,总管多如狗”。 可惜这一切都是高昙晟的自嗨自乐。 怀戎县叛乱之后,消息传到蓟县,很快幽州总管府的驻兵便兵发怀戎城,不到三日,隋军便攻破怀戎城,而高昙晟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一场闹剧一般的造反不到半月便被平定。 而此时的怀戎县已经是一地鸡毛,高昙晟占据怀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便令全城半数以上的男子全都出家做和尚,而女子则尽皆为尼姑。他又将城中的官府尽改做寺庙,而把他的寺庙改作为宫殿,所有文武大臣,也尽皆剃去头发,身披袈裟。 等到隋军破城,满城的男子,都剃成了秃瓢,令人哭笑不得。 高昙晟的叛乱来到快去的也快,但其背后却有着无数的隐情。 这高昙晟在怀戎县盘踞多年,也不是傻子,现在大隋正强盛之时,高昙晟如何敢逆势造反? 原来去年年中,怀戎县来了一个道士,寻上门来。说也奇怪,和尚、道士本是两家人,生来便是敌人,相互见了,不痛殴对方也就罢了,这道士怎么敢到和尚门前。 高昙晟本以为这道士消遣自己,就要让人将其痛打一顿轰出去。 没想到这道士还真有点本事。道士一见到高昙晟,倒头便拜,口里念念有词。高昙晟满是疑惑,这道士便告诉高昙晟他会望气,而高昙晟身边有五色祥云环绕,气运不凡,非常人也。 高昙晟大喜,乃让这道士给他算上一卦。 道士算完之后,直惊呼高昙晟乃是西方的佛子降世,将要直登天子之位,御极天下,麾下也会有西方十八位金身罗汉下凡助阵,替佛子扫平天下。 道士的话说道高昙晟的心坎里,他大喜过望。高昙晟一直认为自己有北齐皇室的血脉,登基为帝,乃天理昭昭之事。 此后高昙晟将这个道士引到家中,视为军师一般的人物。这道士也给高昙晟出谋划策,很快便使得高昙晟的势力大涨。而高昙晟对其也越来越信任,最后竟达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在祭祀之时袭杀县令便是这道士献的计。 占据怀戎县城之后,高昙晟志得意满,在众人劝说之下,他便得意洋洋地登基做天子了。 而隋军围城,大厦将倾,高昙晟这才发觉之前的道士已经不见踪迹。此时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而本身也没有多大是才能,只能仰仗身边数百名和尚兵,最终怀戎城破。乱军一拥而上,高昙晟被争强功劳的众人给杀死。 临死之际,高昙晟还念叨着他的军师,他是佛子降世,有十八罗汉助阵,你怎么就突然跑了。 殊不知那道士并没有骗他,他果然在今年成了天子,还有了一个尼姑皇后,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天子只做了不到半个月就死于非命。 而此时远在三百多里外的蓟县,一个道士正骑着一匹瘦驴悠哉悠哉的赶路。这道士邋里邋遢,也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如果黄明远能够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个老道士便是离开自己快要十年的凌敬。 而此时的凌敬已没有当年初出茅庐的青涩模样,他只是一个脏兮兮的游方道士。 幽州总管府平定了辖区内的叛乱事件,很快上报到天子那里。若是平日,这般叛乱也不过是几个愚夫愚子的闹剧,甚至都到不了天子的桌案上,可事涉僧侣,刚过去的定鼎门事件还没有落幕,谁也不敢将此事隐瞒天子。 天下安康 第六章 整治佛道 杨广接到怀戎叛乱的奏疏,当即心态就崩了。 杨广素来宠信佛家,其交往的和尚也皆是道德彪炳的大师,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和尚造反做皇帝。 这一个和尚,称帝做天子,还娶了个尼姑做皇后,真是天下奇闻。这群和尚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难道天天诵经焚香、打坐参禅不够吗。 杨广是信奉佛家,但他信奉的是能够帮他稳住天下民心、稳固统治的佛家,而不是要造反的佛家。他先是一个天子,然后才是一个佛教徒。 朝廷内外也炸了锅了,实在是此事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和尚娶尼姑,这······这成何体统?” “先有弥勒教,再有大乘国,这佛家之事,怕是实在不成体统了。” ······ 作为宰相,再是没多少实权,但实际上黄明远手指缝里漏上一点,也能量巨大。这些日子,黄明远便命人准备了不少关于僧侣作乱的事情上报给天子,不断给予杨广等人心理暗示,让杨广觉得佛教这些年来做的有些过了。而等到这一次先有定鼎门之乱,然后便是高昙晟之乱事发,终于激起绝大多数人对宗教的反感。 众臣纷纷上表。 “圣人明鉴,这僧侣一道,良莠不齐,多有假借佛、道名目为非作歹之徒、愚弄百姓,祸害乡里,而今日已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杨广还是犹豫,这时黄明远又趁机进言道:“圣人明鉴,今日整治佛、道肮脏、隐晦之种种丑恶,实为广大佛、道之真善。若使二者并行,则真善势必为丑恶所污染。佛、道不进行整治,则恐为邪教所据。” 佛教、道家到底发展到什么情况,其实杨广也不清楚。只是当其所看到的和以往的认识出现分歧时,他本能的便会产生怀疑,便会寻求答案。等到黄明远将佛、道的恶事在一桩桩、一件件摆到杨广面前,他便会以为佛、道是故意蒙骗于他,他之前所认为的都是假的。 爱之深,便会恨之切。 虽然担忧会平白生出波折,但杨广最终还是不愿意使自己的统治重大隐患,因此决定整治佛、道两家。 正月二十五日,杨广下令,凡僧、道者,必有官方之度牒,无度牒者一概还俗;朝廷每三年对持度牒之僧侣进行考核,凡考核不过者一概收回其度牒;朝廷每年限量发放度牒,要成为僧、道者必须熟悉佛家、道家之典籍,文试不过者不得申请度牒;各地僧、道统一进入官方指定的寺庙、道观修行,若是寺院、道观破落不堪,便一律废毁;各地拆废寺院和铜像、钟磬,所得金、银、铜一律交付民部铸钱,铁则交付本郡铸为农器,还俗僧侣各自放归本籍充作国家的纳税户;凡寺庙、道观者之寺田,按人头每人不允许超过十亩,凡多余者一律收归官府所有;凡寺庙、道观者不允许蓄奴······ 后面这限田和禁奴是黄明远提出来的,而且态度很坚决。黄明远以为既然是做和尚、道士,就是为了修行,是为了寻大道。修行之人,不重钱财,不重口腹之欲,收租、蓄奴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做和尚、道士是要人伺候的吗? 朝廷对佛家、道家的整顿很迅速,很快便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一场整治运动。 杨广以御史大夫裴蕴为首,负责整治之事,黄明远又给他推荐了两个反佛斗士傅奕和老部下王文同。 这两个人的杀伤力,超乎想象。 作为一个酷吏,王文同实在是憎恶佛家,见沙门斋戒菜食者,以为妖妄,皆收系狱。其奉命前往河北处置邪教之事,到了河间郡、信都郡等地,便召集僧侣、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然后王文同便以聚结惑众的罪名,将这些人尽斩之。这真是钓鱼之大成者。 然后他又召集当地大批的僧尼,检验身份,发现不是童男女的有数千人之多,他一口气全部杀死······ 可怜那些婚后出家的人,也成了枉死鬼。不过仅仅几个郡县,就搜检出这么多的龌龊,其比例实在是太高了。 如果说王文同是从行动上彰显整治的雷霆手段,那么傅奕便是从理论上为整治行动提升高度。 至于傅奕,作为反佛斗士,不断从理论高度鼓吹禁佛之事,也引起极大的反响。 很快,整治佛、道之事很快便在各地如火如荼的展开。佛家占据大量人口和土地,地方官府早就苦不堪言。这次朝廷重拳出击,和尚们纷纷遭了秧。 原本有杨坚、杨广两代天子庇护,这群和尚是要钱不要命,大隋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就是水碾磨面,寺庙就是最大的垄断者,为了赚这笔钱,他们甚至和齐王杨暕直接打官司抢生意(唐朝也曾跟太平公主争抢,真是厉害)。郑白渠原先能灌溉四万顷良田,生生被以寺庙为首的磨坊主们减少为一万顷。开皇年间,和尚更是为了庙产纠纷,竟跟太子杨勇打起了官司。和尚们还涉足高利贷、酿酒等多种产业,和世家大族的纠纷并不少,简直就是全民公敌。 而这一次失去庇佑的和尚们,立刻就被早已愤怒的统治阶级给撕碎了。 佛、道之整治,有得利的,如大隋政府;亦有受损失的,如各家佛寺。 眼看大隋重拳出击,各家德高望重的僧人都做不住了,纷纷前来京师活动。而出名者,譬如三论宗创始人吉藏禅师,“佛经翻译主事中国第一人”彦琮禅师,印度大师达摩笈多法师,华严宗创始人杜顺禅师,净土宗实际创始人道绰禅师,佛教禅宗四祖道信禅师等等······ 佛家汉传八宗,几乎大多崛起或创立了隋朝。 而此时,众位佛家僧侣齐至,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因为杨广信佛,这些僧人的地位也极高。 杨广本人信佛,也承诺保护佛家的合法权利,奈何下面的官吏不堪,导致佛家遭噩。众人很快发现,光向天子求情是没有用的,因为此事的主导者是宰相卫公黄明远。 很快不少人便又将门路寻摸到黄明远这里。 天下安康 第七章 佛家那些事 这一日黄明远回府,到了家门口,便见有大大小小的几个和尚在门外的凉亭内等着,黄明远心知对方来意,也不回家,便径直来到凉亭之中。 一群和尚来赌当朝宰相家的门,谁惯的他们? 这群和尚有老有小,衣着、打扮也并不完全相同,但除了在京中负责给天子翻译经文的彦琮禅师,黄明远一个也不认识。 黄明远双手合十,向众人行了一礼道:“诸位大师云集舍宅,不知所为何事?” 众僧也合十回礼,领头的是彦琮禅师。 彦琮禅师曾和黄明讨论过佛法,因此与黄明远也算相识,不过此时他似乎也是当和尚当傻了,眼见黄明远笑语晏晏,竟然直言道:“贫僧等此来,还请卫公放过佛家!” 这是来求饶的还是来挑衅的。 黄明远忍不住笑道:“大和尚此言何意?我却是有些糊涂了。难道是我侵吞你寺产了,还是抢夺你寺中奴仆了,如何就要放过佛家?” “这!” 众人当然知道黄明远是今日之事主导者,但黄明远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彦琮禅师一愣,便说道:“今各地官吏苛逼极甚,佛庭遭劫,佛门荼毒,已无我佛家容身之地,故此事虽非卫公所为,亦因为公所起。我佛家一心劝人向善,与世无争,实不应遭此噩运。” 黄明远不由笑道:“大和尚所言过了,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赖上我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我还以为你们会去找宋子贤和高昙晟呢。” “卫公说笑了,我等怎么会和那群邪魔外道混在一起。” 有人接过彦琮的话,却也不多说。 黄明远看得清楚,这群和尚,除了彦琮,都是鬼精的人。 黄明远心中却是有些轻蔑,这些人啊,既然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做什么和尚,难道战场、商场、官场不能发挥你们的聪明才智吗? 又想当和尚,又想管闲事,能得你们。 黄明远乃说道:“既然诸位打定了主意,此事在我。那我也告诉诸位,今日之事,非是屠佛,亦非禁佛,而是为了整治佛家、道家之中的种种不堪。诚然佛家之中,有诸位大师这般的德高望重之辈,但这些年也因为大肆扩充僧侣,使得佛家之中混进了无数的作奸犯科之徒,这些人打着佛家的名义,巧取豪夺,为非作歹,更有甚者,意图颠覆朝廷。佛家之中,实在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诸位大和尚也当知道,河北等地竟有和尚称帝造反,又有和尚前来京师造反······如此种种,非远之过,盖因佛家自身之责也。” 众人纷纷辩解道:“可弥勒教、大乘教之类的邪教组织,跟我佛家全无关系。” 黄明远看着众人道:“大和尚这就是不讲理了,都是和尚,怎么就没有关系。若是你们坚持这般,那我也告诉诸位,朝廷整治的便是邪教,亦非尔等名门正派。” 这时一个健壮的和尚大声说道:“各地官吏大肆行毁佛、禁佛之事,拆毁佛寺,强夺佛产,逼迫僧尼还俗······难道这也是整治邪教?” “昙宗,不得无礼。” 黄明远一听,这不是戏文里《十三棍僧保唐王》的那个昙宗吗,不过佛家也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牛皮吹得也清新脱俗了些。李世民要是沦落到和尚们去救,也不配做军事大家了。 黄明远笑道:“如此健壮儿郎,真勇士也,汝为何不参军报国,光宗耀祖,彰大门楣。若是不成,在家种田,孝敬父母也是好的,何至于如此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朋无友,白白来世上走一遭。不知阁下的父母甘愿阁下做和尚吗?” 昙宗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有些愤愤地说道:“卫公有凌云壮志,甘愿沾染世俗功名利禄,可昙宗此身早已献予佛祖,矢志不渝,卫公又何必奚落于我。” 此时昙宗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虽然已经做了和尚,但实际上心性尚浅,并不能压制心中的愤怒。 黄明远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听说出家人者,看破红尘,跳出三界,修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阁下一心向佛,我还以为早就已经达到忘我之境界,不为外物所浸染,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了阁下。” “你!” “昙宗,你若是再无礼便返回少林寺吧。”一旁的一个中年和尚赶紧喝止昙宗,此人正是少林寺的主持志操禅师,相对于其他人,志操禅师只是一个小字辈,此时唯恐昙宗触怒了黄明远,坏了众人的大事。 志操行了一礼,向黄明远说道:“卫公恕罪,昙宗乃寺内武僧,修行尚浅,今日言语不当,还请卫公不与他一般见识。” “无妨!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和尚动怒,只是觉得既然心没有跳脱红尘,便返回红尘既是,否则一会红尘内,一会红尘外,总是不好,容易让人以为红尘是你家的。” 众人接是没有言语。 黄明远挥挥手,坐了下来,也不再挑逗这群和尚。他还真有点怕和尚,当然不是这群人,而是灭佛的传承。 黄明远看向志操禅师问道:“少林寺竟然也有武僧?” 志操说道:“禀卫公,少林寺中,也是为了强身健体,护持寺庙,防备盗贼,因此才有僧侣习武。” 黄明远说道:“我建议志操禅师还是取缔了这些武僧吧,当初高昙晟在怀戎造反,靠得就是武僧。这武僧之事,实在是犯忌讳啊。尔等佛家之人,还需武僧护卫,岂不是跟达官贵人一般,又何必修行,令人嗤笑。” “这!” 黄明远却是不再理会志操,他一个小辈,还真没那么大的面子。 黄明远这时也坐了下来,对彦琮禅师说道:“大和尚以为我是崔浩、卫元嵩一般的人,敌视佛家,意欲将尔等处之而后快?” “不敢!” 黄明远一副不信的样子说道:“大和尚,尔等虽然说不敢,却是这么想的。不过尔等谬矣!我素来笃信佛法,少时曾有大和尚称我也慧根,而我本人更是精通佛经,今日所为,非害佛家,而乃救佛家也。” 天下安康 第八章 仁者心动 听了黄明远的话,众人面上皆是不信。 黄明远也知道众人心思,也不争辩,而是对志操身边两个武僧说道:“和尚,看到亭子外挂着的那个幡了吗?我且问你,是风吹的幡动,还是幡挟着风动。” 若是换了别的和尚,能给黄明远扯出个花来,但黄明远故意选了昙宗和惠瑒两个武僧,就是防止跟对方陷入辩论的怪圈。 昙宗不搭理黄明远,而惠瑒则说道:“是风在动!” “不对。”黄明远摇摇头,看向昙宗说道,“怎么,昙宗,不敢答吗?” 这昙宗被挤兑的难堪,便说道:“既然不是风动,难道是幡动?” 黄明远又摇摇头,笑着说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若离风则幡不曾动,若离幡则不见风动,若离心则不知何为动。” 众和尚一时皆惊。 彦琮禅师呼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说道:“卫公果然有慧根,吾等不如也。” 黄明远笑道:“大和尚过奖了,非是黄明远有慧根,而是诸位身在彀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前佛家之中,诸多污秽之事,诸位难道尽不知否,怕是不尽然吧。” 眼看有人想申辩,黄明远伸手阻止道:“我知佛家之中,有修道人不见他人过之说,所以很多修行人对此避而不谈,这是对不见他人过的误解;而修道人不见他人过,是修道人能够站在对方立场,换象思维,能够理解对方,而不是见恶而不言。 我知道诸位今日见到寺庙损毁,僧尼还俗异常心痛,可为了佛家之新生,这些损失是值得的。佛家自天竺传入中原,至今已经六百年。六百年岁月,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被吸纳进佛家,佛家是越来越壮大,可是期间诸人,善恶相杂,良莠不齐,引得人们对佛家声讨,这难道不是事实?如何有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灭佛之事,诸位心中难道真的不明白。若论向佛之虔诚,何如梁武帝者,南朝四百八十寺,可尔等佛家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彦琮禅师听了也只得叹道:“萧檀越之事,是我佛家之罪过。”梁武帝在侯景之乱中,被一群和尚饿死,乃是佛家无法遮掩的丑闻,每每说道这里,就是绝杀。 佛家之人,都没法辩解的一件事情。 黄明远接着说道:“大和尚,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也无法改变,但现在问题却没有解决。今日之环境与当初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敢断言,如果佛家一如今日,就是没有这一次整治,到了未来也逃不过屠杀。 今天子笃信佛家,故给了尔等一条明路,若是真想禁佛,难道那些屠杀僧尼、毁禁佛经的事情不会发生。天子没有这么做,正是爱护佛家的表现。清除了寄生在佛家众的污秽,到时候佛家便是众正盈朝,群贤毕至,方能解佛家之危难。 而现在的问题便是,诸位要和天子的正道势力站到一起,还是和那些邪教、贼人站到一起了。” 若是谈论佛经,讲什么功德、因果,黄明远当然不如这群大和尚,但是讲大道理,却是不逊色他们。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做到名僧的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难道僧侣之间的恶行,他们真的不清楚。其实众人很清楚历次灭佛的原因,只是刀割在自己身上,有损的是自己的利益,所以众人实在肉疼。 大势不可逆,听到黄明远的话,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难道杨广不信佛吗?他比所有人都虔诚,但整治佛家,便能获得真金白银的人口、土地、粮食······这东西是信仰能换得吗?所以杨广虽然知道底下人做的很过火,但理由充分,且收获丰盛,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和尚难道不懂得大势吗?也不是。这一次众人如同逼宫一般,不过是求得天子和朝廷的底线,同时赚取一波东山再起的怜悯心。钱财乃身外之物,保不住也没有办法,但不能断了传承。 这时彦琮禅师说道:“卫公之言,振聋发聩,老和尚惭愧。佛家之弊病,我等也知之,只是此乃日积月累之事,非一时一刻可根治也。我等感怀天子隆恩,普降甘霖,润我佛家,我等必配合天子整治之事。只是我等苦行僧,其间多有可怜之人,还望朝廷明鉴,勿损了良善之人。” 黄明远乃说道:“大和尚放心,这次朝廷的宗旨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万不会有碍大贤。” “今佛家乱象,没个章程,这才让无数邪魔外道隐藏于佛家之中。我已经禀明天子,明鉴佛家之宗的正道门派,定为正数,以为传承。至于其它非正派之学说,皆不得传播、传承。” 将佛教的门派以行政化的手段定下了,实际上便是断了其向外创新发展的路子,佛家只得在朝廷划定了筐子里腾挪转移。相比未来那些佛家显宗,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众僧闻之,皆是大惊,这可是关乎到宗派传承的大事,没看到两汉时期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打生打死之事,朝廷稍微偏偏手,就能决定一个门派的传承。 此时也没人再愿意留在这里跟黄明远理论了。对于众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想办法使门派成为国家所定的名门正派,否则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卫公大智,吾等不及也!” 众人着急忙慌要走,双方分别,黄明远对彦琮禅师说道:“吾有两偈,还请大和尚一观。”说完便当场写了两首四句偈语。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彦琮禅师看完身子一顿,过了良久才说道:“今日是贫僧执念了,贫僧今后当再不问世事。”说完,彦琮带着众僧拜别而去。 黄明远不由得轻声说道:“人在江湖中,皆从心所欲,如何能跳开红尘之外啊,何处是红尘,何处亦不是红尘,又有谁能够将其割裂的开呢?”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外患渐生 此次整治佛、道,在黄明远等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远远超出了杨广的本意,虽然没有大量屠杀僧尼、焚毁佛经,还保留着很多寺院与僧尼,但沉重打击了佛家的势力。 这次整顿前后断断续续达数年之久,天下一共拆除寺庙四千六百余所,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僧尼二十六万余人还俗成为国家的两税户,没收寺院所拥有的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没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对其它外来的宗教:祆教、摩尼教、景教等,也都采取了相应的废除手段。凡国中所有的大秦寺(景教),摩尼寺,一并撤毁;斥逐西域教徒,多半道死;京城女摩尼七十人,无从栖身,统统自尽;景僧、祆僧二千余人,并放还俗。 这场佛、道整治运动沉重打击了寺院经济,增加了政府的纳税人口,扩大了国家的经济来源,巩固了中央集权,也从客观上也减轻了人民供养僧尼的经济负担。 至于道士,虽然道家之风也弥漫,但大多数的道士就是兼职,且人数稀少,至于所受的冲击相对于佛家,则难以相提并论。 ······ 无论是对于杨广还是大隋,之前关于邪教生乱之事,其实根本是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要关注的事情。 黄明远也是借力打力,搂草打兔子,若非机缘巧合,他也不会对佛家动手。当然这次整治很显然只是暂时的,因为乱世将至,又将会给寺庙在土地和人口上一个巨大的发展机会,佛家复兴就在眼前。 但黄明远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意义,至少这一次整治运动,给未来提供了一个先例,一份经验,还有一个选择。 整治运动黄明远不去管,因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很快,杨广又给自己找了麻烦,至少是黄明远所深恶痛绝的麻烦。 从去年下半年,随着四方平定,杨广便召漠北、西域诸胡前来洛阳觐见。虽然今年年初的定鼎门事件有所耽搁,但到了正月十五,杨广为了消弭定鼎门事件的影响,仍在在端门天街举行盛大的百戏表演。戏场周围长五千步,演奏乐器的人有一万八千人,乐声几十里以外都能听到,从黄昏至清晨,灯火照亮了天地,至月末才结束。百戏表演耗费巨万,从此每年都是这样。 而此时,天街的血腥之气犹未散尽。 不过这样的场面也的确震撼了各方胡酋,华夏之壮美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因此诸胡对大隋越发畏惧,侍奉杨广越发恭谨,令杨广心怀大慰。 此时各部的胡人眼看中土物产之丰饶,令人目不暇接,都请求前往丰都市场(洛阳东市)进行交易,杨广便允了此事,并交给虞世基去办理。 虞世基投其所好,乃下令整修装饰店铺,屋檐式样要划一,店内挂设帷帐,珍稀货物摆满店堂,商人们服饰华丽,连卖菜人也要用龙须席铺地。胡客凡有经过酒食店的,命令店主都要邀请入座,酒足饭饱之后,不取酬偿,并诓骗他们说:“中国富饶,酒食照例不要钱。”胡人都惊叹。 胡人中聪明的人有些发觉,看到用丝绸缠树,就问:“中国也有穷人,衣不蔽体,为什么不把这些丝绸给他们做衣服,却用来缠树呢?”市上的人惭愧得无言以对。 虽然如此,但朝廷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改正。 时突厥始毕可汗咄吉世、同罗部酋长同罗斜也等人前来大隋朝贡,眼看隋朝为了面子如此豪奢,不由得鄙夷隋朝天子之昏庸,竟然生出了不臣之心。 同罗斜也这两年经过沉淀,越发老谋深算,再无昔日的轻浮之气。他以为自己学习中原,却从未去过中原,并未正在了解中原,这才是他屡战屡败的原因。 同罗斜也便前来洛阳朝贡,走在洛阳的大街上,看着宏伟洛阳城,同罗斜也也不得不感叹自己是坐井观天,大隋之强大远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同罗斜也也不气馁,看着大隋天子对他们的优待,反而雄心越发膨胀。草原的王者会用最凶狠的方式对待敌人,只有愚蠢的汉人才会把敌人当做朋友。 “你们以为大隋很强大,我却不这么认为,大隋天子今日能为了面子,虚伪矫饰,明日便能为了面子,乱政怠政。” 作为军师的祖君彦更是想方设法激起同罗部的斗志。 祖君彦告诉同罗斜也,“汉家天子,素来喜内斗,一旦外患已去,必生内乱,昔日箕子佐政时,见纣王进餐必用象箸,感纣甚奢,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今隋帝亦是如此,其喜好奢华、好逸恶劳,排斥良臣,任用奸佞,用不了多久,大隋就会生乱,而酋长的机会就来了。” 同罗斜也也为其所振,不过他仍有些担忧道:“隋尚有黄明远,恐难以敌之。” 整个草原被黄明远杀破了胆,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就没有不畏惧他的。同罗斜也对黄明远虽恨之入骨,但这份畏惧却日渐加深。 祖君彦说道:“酋长不必担心,昔日夏桀身边亦有关龙逄,商纣身边亦有三仁,但依旧国亡身死。昏君不会因为身边有贤臣辅佐而变得贤明,他们只会因听不得忠言而妨害忠臣。大隋虽有黄明远一人,根本不可能拯救拥有昏君的隋国。” “善!” 祖君彦又建议同罗斜也,之前同罗部因为狼居胥山一场大火伤了元气,损失惨重,数年之内,根本难以复兴。可结好突厥,诈称下臣,诱使突厥反隋,到时候同罗部便能渔翁得利,再次复兴。 同罗斜也几经沉浮,倒也不在意那点脸面。咄吉世这个人,贪婪霸道,城府远不如其父,倒是一个好垫脚石。 此时二人不知道的是,咄吉世本人早就对父亲谄媚大隋不满,有心取而代之。去年启民可汗去世,咄吉世继位,突厥早就加快了对外扩张的步伐。随着突厥人元气一步步复兴,咄吉世也准备对大隋伸出潜藏已久的獠牙。 天下安康 第十章 西域变局 一月底,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到达洛阳,朝觐天子。 此时的泥撅处罗可汗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而只是作为一个丧家之犬,来大隋境内求一条活路。 大业四年,崔仁恕出使西突厥,使得泥撅处罗可汗向大隋称臣。但对于杨广来说,名义上是西突厥大可汗的泥撅处罗可汗,仍然是大隋最大的敌人。到了年底大隋征讨吐谷浑,杨广也西巡河西之地,于是召泥撅处罗可汗前来张掖一会。泥撅处罗可汗对于庞然大物的大隋心中恐惧,担心大隋会趁机扣留于他,因此便托故不至。 杨广在张掖大会西域诸国,二十多个国家都来了,唯有泥撅处罗可汗不至,使得杨广勃然大怒。在杨广看来,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不过西突厥毕竟是西域大国,杨广虽然愤恨,但也不会疯狂到派兵攻打西突厥,毕竟现在大隋经营西域尚浅,还没有这个实力。 但这并不代表杨广会放过泥撅处罗可汗。 这时裴矩献计,西突厥此时国内大乱,不若诱使西突厥西面的射匮可汗(达头可汗孙)发兵袭击泥撅处罗可汗。 虽然泥撅处罗可汗是西域大可汗,但在大部分突厥人眼里,实际上射匮可汗才是真正的西突厥之主。室点密家族统治西突厥已经半个多世纪,其影响力远非泥撅处罗可汗父子可比。在西突厥人眼中,泥利可汗就是一个背叛者,当初若不是达头可汗收容兵败的阿波可汗余部,泥利可汗家族早就灭亡了。 射匮可汗,其部在碎叶川(今哈萨克斯坦楚河)一带。 泥利可汗自称西突厥大可汗之后,室点密家族实力犹在,泥利可汗为了稳住对方,因此封射匮可汗为小可汗。 射匮可汗实力不足,因此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泥撅处罗可汗残杀铁勒首领,引起铁勒诸部暴动,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在准噶尔盆地建立铁勒汗国,泥撅处罗可汗势力开始急竭衰落。 而射匮可汗便突然出击,数次击败泥撅处罗可汗,并攻占了西突厥王庭三弥山(今新疆库车县北哈尔克山)。至此,泥撅处罗可汗势力大衰,攻守之势相易。 泥撅处罗可汗向东逃窜,盘踞在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破城子),勉强支应。 之后大隋出使西突厥,而泥撅处罗可汗向大隋称臣。射匮可汗不知道具体情况,担忧隋人干涉,因此一直没有主动出击。 杨广派裴矩前往馆驿,委婉地暗示劝告射匮可汗的使者。杨广在仁风殿召见射匮可汗的使者,述说泥撅处罗可汗不顺从的之事,称赞射匮可汗一向亲善,并说将要立他为大可汗,命令他发兵诛灭处罗泥撅处罗可汗,然后和亲于射匮可汗。 射匮听使者汇报此事后,心中大喜。没了后顾之忧的射匮可汗率领数万主力直袭泥撅处罗可汗,双方在莫贺城(今新疆阜康东)西南沙碛展开决战,泥撅处罗可汗大败,损失惨重。 到了此时,泥撅处罗可汗所部已经陷入绝境。 泥撅处罗可汗麾下大将阿史那统建议泥撅处罗可汗投奔大隋。中原王朝对于归附的胡人首领一直都很优待,都是高官厚禄的养之。甚至是数次入侵大隋的步迦可汗在被俘后也没有被处死。此时泥撅处罗所部西有射匮可汗,北面是铁勒人,东面是大隋,相对于其他人,投降大隋是最后的选择。 这时泥撅处罗可汗的母亲向氏也来到浮图城,劝说儿子投降大隋。 泥撅处罗可汗此时是进不能退亦不能,已是走投无路。他本身便不是一个才能出众的统治者,性格残暴而优柔寡断,也根本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到最后在众人的劝说下,泥撅处罗可汗选择投降大隋。 此时黄明辽位于伊吾郡也一直关注着西突厥的局势。朝廷愿意用射匮可汗来制衡泥撅处罗可汗,但黄明远却知道射匮可汗比泥撅处罗可汗难对付的多。射匮可汗在位时期,西突厥中兴,拓地东至金山,西至里海,建牙帐于龟兹以北的三弥山,玉门以西各国纷纷称臣。 因此黄明远告诉黄明辽要尽可能地接收泥撅处罗可汗的实力,同时拉拢北面的铁勒人,来与射匮可汗相对抗。 伊吾郡原本只有伊吾县,后来大批的中原移民到了伊吾之后,又将柔远镇升级为柔远县。 黄明辽也四面出击,扩大伊吾郡的势力。大业五年初,黄明辽率军越过析罗漫山,进占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此地是汉将赵充国屯田之地,土地丰腴,水土肥沃。黄明辽在此设蒲类镇,以威慑北面的胡人。 泥撅处罗可汗既向大隋请降,便率部东进,前往伊吾郡。 而黄明辽本人乃率万余骑兵,直趋可汗浮图城。黄明辽诈作泥撅处罗可汗手令,骗开城门,接收了此地,并又向西占领莫贺城。 这些地方留守士兵本就不多,且是被泥撅处罗可汗所抛弃的部众,因此黄明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地全部占据。 而泥撅处罗可汗来到伊吾新城,便遭到隋军的缴械。 泥撅处罗可汗大将阿史那统早与大隋有联系,在其帮助下,隋军将其部团团包围,又拉拢分化,使得泥撅处罗可汗麾下诸将纷纷投降。泥撅处罗可汗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向隋军交出部众,自己率领少量亲信前往洛阳。 黄明辽又清洗其部旧将,裁汰老弱,精选强兵,并使之与汉军杂处,至此泥撅处罗可汗麾下近万主力尽落入黄明辽手中。 泥撅处罗可汗怏怏地来到洛阳,杨广大为高兴,以特殊的礼仪接待了他。二人一起宴饮,泥撅处罗可汗向杨广跪拜稽首,为这么晚才觐见皇帝而谢罪。杨广以好言安尉他,准备了天下的山珍海味,安排了盛大的女子乐队,绚丽的罗绮,美妙的音乐,使人耳目一新,然而泥撅处罗可汗始终怏怏不乐。 杨广乃封其为曷萨那可汗,领五百骑常从皇帝巡幸。 黄明辽留下了泥撅处罗可汗麾下的精锐,而使老弱残兵入关。因此杨广又命泥撅处罗可汗之弟阙度设率领这老弱万余人,至会宁(治所在今甘肃省永登东南)居住。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征讨高句丽 二月份,高句丽使者来朝,没两日,杨广便突然下令,征讨高句丽。 此时黄明远还没有返回长安,闻听此询,大吃一惊。大隋衰败的直接原因便是三次征讨高句丽,最终使得庞大的隋帝国轰然倒塌。这一次征高句丽更是比历史上提前了近一年,其结果难以预料。 黄明远心乱如麻,之前还没有要征讨高句丽的征兆,怎么杨广突然就起意了。 黄明远不明白事情原由,所以没有直接前往皇宫进谏,而是来到了老丈人裴矩这里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黄明远匆匆赶到裴府,老丈人难得没在天子身前伺候。 裴矩今年六十三了,还东南西北的跑,身子骨也是强劲。见到黄明远前来,他赶紧将其引入书房。 “泰山大人,天子缘何要东征高句丽。” 裴矩不在意地说道:“高句丽有不臣之心,故天子讨之,有何不可?” 裴矩的理由很直接,也很充分,黄明远甚至无法反驳。 实际上高句丽一直是大隋王朝的一个心病,征讨高句丽之事还真不是杨广心血来潮的事情。 高句丽,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七世纪在今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存在的一个政权。其人民主要是濊貊、扶余人和汉人,后又吸收一部分靺鞨人、古朝鲜遗民及三韩人。 高句丽本来是我国东北一小国,曹魏时袭击辽东西部,被曹魏大将毋丘俭击败,国都也被毋丘俭摧毁,而高句丽东川王逃到沃沮(朝鲜半岛北部)。 永嘉之乱后,高句丽趁中原混乱的机会,不断窃取辽东之地,到长寿王时代,高句丽版图达到巅峰,东临日本海,南至牙山湾、竹岭,西至辽河,东北尽有挹娄之地。 南北朝乱世之时,大家互相攻伐,也顾不得东北之地。然隋朝统一天下之后,东北面的高句丽就成了肘腋之患,如鲠在喉。 从地形上来说,高句丽居高临下,俯瞰辽西。而从辽西往南,过了燕山,便是千里平原。对于大隋来说,高句丽从战略上威胁了大隋的河北地区。东北方向一个强大的国家是不符合大隋的安全战略的(这一点历史上从未改变)。 不过因为大隋的主要敌人是突厥,所以一直对高句丽采取守势。 开皇十七年(597年),高句丽平阳王联合靺鞨先发制人攻辽西军事驻地,被营州总管韦冲击退。次年,隋文帝杨坚命汉王杨谅、上柱国王世积为行军元帅,周罗喉为水军总管,率大军三十万,分水陆两路进攻高句丽。汉王杨谅率陆路隋军出临渝关。时逢雨季,道路泥泞,粮草供应不上,军中缺乏食物,又遭遇疫病。水路隋军由周罗喉率领,自东莱(今山东省掖县)出海,直趋高句丽国都平壤城,其部在海上遇大风,船多沉没。九月二十一日,水陆两路被迫退还。隋军伤亡达十之八九,此战被迫撤退。而高句丽也损失惨重,婴阳王高元慑于隋军威,亦遣使谢罪,被迫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请为臣属。 杨坚也只得罢兵,待之如初。 大隋灭突厥之后,整个北方的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此时的高句丽失去了与大隋的缓冲突厥,因此战战兢兢,唯恐大隋对其动手。 去年启民可汗病重,正值杨广北巡汾阳宫,便前往北方探望。 杨广到了启民可汗营帐的时候,恰好高丽使者也在启民可汗的帐里,启民可汗不敢隐瞒,就让他觐见杨广。 好啊,我数次召你,你却不来,反而有心思和突厥眉来眼去。 杨广正愁没借口教训高句丽,便斥责对方“心怀叵测”,吓得高句丽使者汗流浃背。 这时裴矩便趁机进言道:“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别为异域。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 杨广大喜,现在四夷宾服,唯有高句丽在东北还小动作频繁,疏为碍眼。 于是杨广便让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 杨广的态度,按时朝觐,则既往不咎,以礼相待;若是不来,朕就带着军队去你的国家见你,真是赤裸裸的威胁。 婴阳王高元闻之大惧,此时的大隋比历史上更加强大,连老大哥突厥都被灭了,他哪有胆量抗拒大隋,便准备前往大隋觐见。 这时高句丽的首相渊太祚、老将乙支文德和姜以式等人纷纷反对,认为隋朝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高元本人也心生恐惧,担心隋帝会将其扣留,遂不敢前来大隋,只是遣使者前来大隋朝觐杨广。 对于杨广来说,他本就对高句丽心生他意,而高元的不遵王命更是给了杨广最好的借口。这些年大隋之兵北破突厥,西灭伊吾与吐谷浑,南灭林邑,东征流求。声威赫赫,无往不利。区区高句丽一个弹丸之地,杨广自是不在意。 而且灭掉高句丽,整个东北方向的安定便有了保障,他这个天可汗也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裴矩细细地给黄明远分说了杨广关于东征高句丽的事情,黄明远听的眉头越来越紧。此时裴矩也看到黄明远的异样,因此问道:“高句丽乃肘腋之患,必除之而安天下,明远眉头紧皱,可是事有不妥。” 黄明远沉吟了一番,才说道:“非是不应该征伐高句丽,而是朝廷此举太过草率,不是用兵之道。” 裴矩笑道:“一个小小的高句丽,伐了便伐了,如何草率?” 黄明远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就是信息不对等的可怕,他根本没办法和其他人解释其中蕴含的风险。所有人都觉得高句丽不过一个蕞尔小国,一战可定,这才是最可怕的,众人根本不清楚高句丽的实力与底蕴。 事已至此,此事怕是要成为定局了。 黄明远只得对裴矩说道:“岳父大人,这一战非同小可,怕是比之前的突厥还要凶险。所以这一战一定请天子以我为帅,而不得旁人。而且兵在精而不再多,故我只要二十万人,便可破高句丽,多则恐误事矣。” 见黄明远如此谨慎,裴矩也不由得慎重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婿从不无的放矢,因此问道:“不过一高句丽,明远缘何如此紧张?” 黄明远严肃地说道:“定高句丽不难,定人心难。我怕大隋会在阴沟里翻船啊,到时,悔之晚矣。”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同为留守 从裴府出来之后,黄明远终究没有再前往皇宫给杨广泼一盆冷水,东征高句丽本身是一个极为正确的战略,属于人心所向的事情,大隋也需要征讨高句丽来安定北方。 错的不是战略,而是杨广的指挥,但这是还未发生的事情,没法作为证据。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相信大隋会在高句丽这块弹丸之地遭到失败,难道自己要跑到杨广面前告诉他三征高丽会直接导致大隋帝国的崩塌。 实际上这些年大隋对外战争的不断胜利和杨广极具开拓性的野心,使得国内对外扩张思想涌动,无数人希望能在对外战争中分一杯羹。或许他们根本不清楚高句丽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国家,但依然无法抵挡他们心中建功立业的热情。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从本质上来说大隋东征高句丽没有错误,毕竟对外战争也是转移国内矛盾的一个有效方法。错误的是大隋军队之中过度轻视高句丽的心态,以及杨广在这次战争中各种各样的迷之操作,将一场必胜的战争活活给打败了。 还得自己去指挥这一仗。 料想自己担任主帅之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即使违抗一下杨广的命令,应该是可以击败高句丽的。 没有了黄明远可能的阻挠,东征高句丽之事便成为定局。 杨广宣布,今年一年为筹备期,明年开春便行征伐之事。 杨广本人对于高句丽也不上心,虽然当年大隋在开皇年间东征高句丽以失败告终,但主要是因为天灾和杨谅的无能。以现在大隋的实力,对于高句丽,当时摧枯拉朽一般。 三月初,杨广以江都宫成,下令再次巡视江南。 当然除了江都宫建成以外,东南海上诸国又重新引起了杨广的兴致。 杨广去年派遣朱宽去招抚流求国。流求王不顺从,杨广便命令陈棱、张镇周、管崇发东阳兵万余人,自义安泛海击之。三人灭流求国,斩流求王欢斯渴剌兜和小王欢斯老模,获其王子欢斯岛槌,虏其民万余口而还。 杨广闻之大喜,乃进陈棱右光禄大夫,淮南讨捕大使;张镇周为金紫光禄大夫,右骁卫将军;管崇为正议大夫,建安郡太守。 之前无论是西巡张掖还是北巡安北城,皆有大批的胡人、西域小国前来朝贡,这一次杨广便想着南巡江都,引得南方诸酋前来觐见,坐实了他天下共主的身份。天子富有四海,自当东、南、西、北诸藩国齐至,光是西戎、北胡,怎么能算是四海宾服呢? 这一次杨广南巡,自然还是带着大半个朝廷南下,然长安、洛阳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都城,也不能废事。 杨广便又以黄明远为东都留守,驻跸洛阳。相较于长安,在杨广心中,还是洛阳更为重要 今年年初,民部尚书长孙炽去世,纳言杨文思以足疾不堪趋奏,请求辞去宰相的职务,杨广允了此事,但仍复授其为民部尚书。而吏部尚书牛弘自去年多病,亦常不能视事,宰相队伍,越发零落。杨广不得已,只得召回黄明远留守洛阳。 黄明远才兼文武,又得杨广信任,这留守之事杨广倒是不担心。 黄明远本来对于留守之事倒是并无他意,他实在不愿跟着杨广巡幸江都,这年头的巡幸,实在太过辛苦与折腾,留在洛阳,反而更自在一些。然而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想的,虽然将东都交给黄明远,但又以齐王杨暕同为东都留守,为黄明远之佐贰。 这两年,随着杨昭诸子逐渐长成,而杨暕更加混账,杨广对杨暕冷待了不少。只有今年杨暕平定鼎门之乱,才引得杨广另眼想看了几分。此次杨广将杨暕留在洛阳,说是其看重杨暕,但却没有将其带在身旁;但说其是故意冷落杨暕,东都留守的位置也很重要的很。 而且黄明远与齐王杨暕,相为寇仇,二人同为留守,只得无端引出偌大风波。不过杨广似乎是希望黄明远与杨暕和好,才做出这般安排。 临别之际,杨广又叮嘱杨暕遇事不要擅自做主,要多听从黄明远的建议。却不知道杨广纯属多想,杨暕早就打定主意,这次非得给黄明远好看。 黄明远对于杨广的安排本也不解,但后来便不在意了。人站的高度不同,境界也不同,就如同杨暕把黄明远视作生死仇敌,而黄明远的眼中却从来没有杨暕一样。 杨广走后,杨暕便仗着自己亲王身份,意图大权独揽。他本来就是二位留守之一,又兼着河南尹,要巴结他的朝臣不知道有多少。因此杨暕便凡事不与黄明远商议,屡屡自作主张,以彰显存在感。 一开始黄明远还不与杨暕计较,不同于杨广对杨昭的悉心培养,杨暕就是一个小孩子心性,手段更是全无。 但杨暕却越来越过分,甚至把黄明远当成了下属,言语之间也不留情面。 黄明远虽然在杨广跟前素来温顺的跟小绵羊一般,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只大老虎。 这日杨暕又一次在黄明远说话的时候粗暴的打断,黄明远再也忍不住了,便拂袖而去。杨暕看着黄明远在朝上失态的样子,却是心中大喜。 这家伙二杆子劲上来,连亲爹都不认。 乐平公主曾上奏隋炀帝,说有一个柳家的女子长得很美,杨广当时没有说什么。杨暕后来听说之后,便收纳了柳氏。过后杨广问乐平公主柳家的美女在哪儿,乐平公主回答说在齐王府,引得杨广很不高兴。 去年杨广前往汾阳宫打猎,令杨暕用一千骑兵参加围猎。杨暕猎获许多麋鹿进献给杨广,而杨广自己却未能获得猎物,于是向随从官员发怒。随从们都说是因为齐王身边的人阻拦了道路,野兽不能前来。杨广因此动怒,要人查寻杨暕的过失。 这一次杨广不带着杨暕一同南巡,实际上也是给杨暕一个机会,看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做储君,只是杨暕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黄明远离开之后,却是觉得不能再这样。 杨暕这边肆意妄为,虽说不能帮着做什么事,却能让你什么事都做不成,这是朝廷,不是过家家。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凌之以威 对于杨暕,黄明远很清楚,你就不能给他脸。他就是一个无赖,还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无赖。而对付这种无赖,就是你要比他更强硬。 听闻杨暕因为气走了黄明远,而高兴的在府上举办宴会,黄明远决定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于是黄明远前往齐王府。 杨暕听说黄明远的求见之后更是欣喜,他以为黄明远这是向他服软,既然如此,他就更好好的羞辱黄明远一番,让他知道双方的身份,因此杨暕便故意将黄明远晾在大门外一个时辰。 黄明远终于对杨暕忍无可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发作。进入杨暕府上,黄明远看到对方,杨暕还想说两句风凉话,黄明远便直接上前揪住杨暕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威胁道:“杨暕,你我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这些日子肆意妄为,祸乱朝堂,屡屡羞辱于我,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杨暕被黄明远的所为惊住了,费劲挣扎却难以脱手。 眼看黄明远目露凶光,杀意凛然,杨暕吓得是肝胆俱裂,真以为黄明远要杀他,更是结巴道:“黄明远,你······你可别乱来,我······我是齐王,你······你要是杀了我,圣人是······是不会放过你的······求你,求你,别杀我!” 黄明远当然不会杀了杨暕,眼看其丑态百出,黄明远便一把将其掷到地上,然后冷冷地说道:“我杀你如屠狗一般,今日不杀你,是怕脏了我的手,但你若是再敢对我不敬,看我不弄死你。” 黄明远威胁完杨暕之后,便堂而皇之的离去,只留下吓得如烂泥一般的杨暕,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良久不曾起身。 此事来的快去的也快,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事情发生在齐王府上,杨暕更是三缄其口,令人不得传扬。 不过此事过后,杨暕再也不敢在黄明远跟前嚣张跋扈了。 黄明远打上门去的做法当然不是莽撞,而是知道杨暕畏威而不怀德,一味退缩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杨暕以为自己软弱。这次狠狠的震慑其一番,虽然直接,但省去了无数麻烦。 至于杨广那里,只要自己不说话,不过是扯皮而已。 果然如黄明远所料,杨暕被黄明远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当然不忿,还上奏天子,弹劾黄明远对其无礼。不过他与黄明远关系众人皆知,杨广也没有当真,他根本就不信这个儿子的话。 而黄明远更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失了告状这个办法,杨暕还真没法奈何黄明远,杨广不信任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又恐黄明远再次报复,只得老实起来,再也不敢与黄明远为难。 因此朝廷倒是无事了一段时间。 黄明远毕竟是宰相,又威望显着,因此他不想让杨暕插手朝政,杨暕本人还真的无可奈何。朝政上插不上手,杨暕这个留守只是一个空名头,他本人也只得再次沉浸于声色犬马之中。 作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杨暕为人骄纵恣睢,又昵近小人。黄明远虽然斩断了杨暕插手朝政的手,但也不可能完全限制杨暕的日常生活,因此杨暕便派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等人寻求声色狗马。乔令则等人因此放纵,访得人家有美女的,就假传杨暕的命令叫来,送到杨暕府内,隐藏起来,恣意淫乱,然后抛弃。洛阳之中因为杨广的原因,胡人遍布,因此厍狄仲锜、陈智伟两人便向胡人抢取食物,勒索名马,得数匹马进献给杨暕。杨暕也知道父亲对胡人的重视,因此命他们送还主人,库狄仲锜等人却谎称是齐王的赏赐品,将马归为己有,杨暕本人却不知真实情况。 很快,杨暕的声名便越来越烂了。 不少人便建议黄明远上书天子弹劾杨暕,至少也不能让他做的太过分,但却被黄明远拒绝。陆贞、陈远等人不解,毕竟陆贞这里有杨暕无数的罪状,可谓是罄竹难书。 黄明远说道:“天子虽然讨厌杨暕,但毕竟是其唯一的嫡子,若无谋反等大罪,天子是不会处置杨暕的。我若是弹劾杨暕,反倒是让天子以为我容不下他。” 在黄明远看来,让杨暕在天子与天下人面前失分,本身就是打击杨暕的一个方式。杨佶等人做的越好,杨暕错误越多,人心便会越清楚,双方的地位便会逐渐易位,而胜利的天平也会落到杨佶这边。 没多久陆贞便向黄明远禀报,杨暕又搞了一个大消息,与人通奸。 杨暕的妻子韦氏,是原民部尚书韦冲的女儿,较早去世。而韦冲是北周名将韦孝宽的亲侄子,官拜民部尚书。 京兆韦氏,地位尊崇,是关陇世家汉人中最顶尖的门阀,有着“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美誉。韦氏去世之后,杨暕没有新娶妻,但是却和韦氏的姐姐元氏妇(因嫁于元氏,故称元氏妇)搅和在了一起。二人私通,生下一个女儿,外人都不知道。杨暕暗中召引乔令则在府内设宴饮酒,乔令则为庆贺此事,甚至脱掉杨暕的帽子以助欢乐。杨暕又招来看相的人让他遍视后庭,看相的人指着元氏妇说:“这个生孩子的妇人要做皇后,王爷您富贵不可言。” 杨暕大喜,于是更宠信元氏妇,而元氏妇在齐王府上,亦如当家主母一般。 杨广这个人虽然骄奢淫逸,但是极其重声誉,好面子。一旦杨暕与人通奸的事情传出,必会引得杨广震怒。而且韦家地位崇高,为了身份、名誉,也会选择与杨暕决裂。 在陆贞等人看来,这是扳倒杨暕最好的机会了。 黄明远想了想,最终没有选择直接弹劾杨暕,而是让人将此消息放出去,先在京中人家传播。等到人所共知的时候,自然而然会传到杨广的耳朵里。到时候杨广想要捂住此事怕是也不可能了。 事依然要做,但不能是自己做。 虽然这些错处对于杨暕来说都未必一击致命,但日积月累,此消彼长,杨暕的太子梦怕是会落空了。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黄河决堤 对于黄明远来说,杨暕的事情,终究是小事。很快黄明远便没精力再关注杨暕的事情了,因为今年秋天,河南大水,黄河中下游数处决堤,自洛阳以西淹没三十余郡。黄汤一样的泥水怒吼着从上游倾泄而下,在黄河两岸横冲直撞,涌起的波浪如翻江倒海一般将一切都淹没。 整个黄河两岸,赤地千里,哀鸣遍野。 十月乙卯(初三),黄河的砥柱(山名,位于河南省三门峡东,屹立于黄河急流之中,今因整治河道,山已炸毁)崩塌,堵塞河道,使河水逆流几十里。 大水之后便是大疫,大疫之后便是大灾,古之有之。 黄明远反应倒是很迅速,水灾过后,立刻下令各郡赈灾,开仓放粮;又派遣官吏分赴各地专督救灾一事。但地方郡县存量有限,对于如此大灾无异于杯水车薪。而朝廷主要的粮食都位于黄河两岸的各大粮仓之中。 对此,黄明远犯了难。 虽然之前杨广留黄明远、杨暕二人一同留守洛阳,但也知道黄明远威望、能力不是杨暕可比的,为了保持二人之间的均衡,杨广便将粮仓、武库、工坊、藏库等专委杨暕署理,再加上其兼任的河南尹,便不会被黄明远架空。 虽然现在杨暕被架空,但黄明远也没法调动这些物资。 水灾到来之后,黄明远一边命人前往江都禀报杨广,一边积极抗灾。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明远手中既没有粮仓,也管不了藏库,没钱、没粮,想救灾也无可奈何。 很快杨广的命令从江都传达过来,原则上同意黄明远救灾,但是京中诸仓的粮食一概不许动用,杨广还准备用他们来东征高句丽呢。 没有粮食,神仙也无能为力。 杨暕似乎也知道黄明远因为粮食的事情发愁,便故意躲了起来。他正乐得看黄明远的笑话,怎么可能给黄明远粮食。 黄明远只得在各地勉力收集一些粮食,进行赈灾,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至于原本的淮南供粮,因为黄河大水,断了漕运,也难以输送过来。至于关中、河东等地,虽未受灾,可它们素来是不要朝廷支援便好了,根本没法给朝廷帮助。 十月五日,黄明远亲自向东巡视黄河水灾情况。 一路向东,尽是被黄河淹没之地。今年秋季洪水,实出人意料。本来这个季节,很难有这么大的洪水的。 然而到了八九月份,天降大雨不停,接连下了一个多月,因此黄河漫长,冲了河堤。黄河已经多年不成决堤,其工程老旧,也是决堤的一个重要原因。 等到堤防骤溃,洪流踵至,漫天的大水滚滚而来。沿岸百姓所有的财物、房屋、土地全都被洪水淹没。 而在洪水之中,罹难的老百姓,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洪水所致,澎湃动地,呼号震天,其骇惨痛之状,实有未忍溯想。即使有老百姓攀树登屋,浮木乘舟,也只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大都缺衣乏食,魂荡魄惊。而此时雨势不止,洪水蔓延,众人只能辗转外徙,以求生存。 大多数残存的老百姓都因饥馁煎迫,疾病侵夺,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河南各地州县官道之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两侧的沟渠之中,尸体更是数也数不清。 就是那些真的命硬的人,历经九死一生,侥幸没有成为溺鬼,也尽成流民。这些人为了活命,只得卖儿鬻女。 各地市场上率缠号哭,难舍难分,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到了后来,因为买卖人口的太多了,连人都不值钱了。 黄明远一路走来,眼中看到的就是这般惨绝人寰的景象,沿途洪水淹过的地方,如同鬼魅之地,非复人寰。 黄明远几乎是每天上一道奏疏请求杨广赈灾,但都如泥牛入海,没有音讯。有时候黄明远都忍不住气恼,这时你家天下啊。 过了虎牢关,进入荥阳,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了。黄河从这里决口数处,又沿着通济渠一路南下,荥阳、东郡、梁郡等地几成鬼国。 “安乐(宇文恺字),自荥阳以下,还有多少处溃口没有堵住。” 宇文恺赶忙说道:“回卫公,从荥阳郡一直到济北郡,还有七八处缺口没有堵上,而最大的溃口便是荥泽渡口。”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溃口?” 宇文恺赶紧说道:“卫公,现在大雨不停,河水暴涨,仅靠人力,根本难以堵塞溃口。” 黄明远没在多问,而是说道“去荥泽渡口看看。” “卫公,荥泽渡口太过危险了。” “别人能去我不能去?” 黄明远不顾众人的劝阻,打马往荥泽渡口而去。 宇文恺擦了擦脸色的雨水和汗水,也只得跟上,自己这个工部尚书做的,实在太难了。 自洪水溃堤之后,黄明远就把他当成包身工压榨,一刻不得闲。宇文恺跟着黄明远东跑西颠,为了堵塞溃口费劲了心思。 这一路走来,黄明远已经杀了十三个渎职的官吏,宇文恺也是战战兢兢,唯恐触怒黄明远,天知道哪天黄明远一生气便将他杀了。 宇文恺不由得抱屈,还是做将作大匠好,自己是擅长工事,但也不会治水啊。 到了荥泽渡口,黄明远果然看到滚滚的黄河水从此处往南漫灌。溃口已经有数十丈宽了,但看这流势,再让它继续冲下去,百丈的口子也是可能的。 “为什么没有在此堵塞溃口?” 荥泽令戴胄赶紧上前说道:“相国明鉴,荥泽实在无法组织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来封堵溃口,只得先以救人为上。” “那工部呢?” 宇文恺立刻不说话了,这么大的水势,让他也没办法。 黄明远怒吼道:“没办法便不去做了吗?若是当官这么容易,还要你们干什么?”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 黄明远大声说道:“各处溃口,务必完成封堵,否则你宇文恺给我提头来见。” 宇文恺吓得一哆嗦,赶紧称“诺”。 人力不足,黄明远于是下令调驻扎在洛阳的左、右武卫军共三万人前来黄河两岸救灾。并命各地郡县官员招募流民,以工代赈,勿使其化为匪。 又命宇文恺征调洛水内所有大船,在渡口沉船封堵。 至于各级官员,则分段护堤,人在堤在,堤绝人杀。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众志成城 很快,荥阳当地几百名士兵便被调到了荥泽渡口负责堵塞溃口。 实际上这些官兵刚到来时也是不解,他们当兵吃粮的,哪里干过这般事情。 众人在雨中列队完成,虽然暴雨如注,但也站的齐齐整整,一看便是一支能征战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在河南这种腹地可不多见。 黄明远骑着马来到人前,大声说道:“将士们,今日黄河溃堤,你们面前荥泽渡口便是最大的溃口,黄河水就是从这里南下,淹没了你们的家园。今日我调集你们前来,就是为了和我一同堵住这个缺口,保卫我们自己的家园。” “是鲁国公!” “是鲁国公!” “鲁国公他老人家来救我们荥阳百姓了。” 相对于黄明远新封号卫公,还是当年北伐突厥之后被封的鲁国公更为百姓所铭记。这些年来,黄明远北灭突厥,西灭吐谷浑的故事影响了无数的年轻人。 “兄弟们,鲁国公他老人家来救我们荥阳百姓,我们就跟着他老人家干!” 于是众人群情激昂,应者云集。 黄明远看着领头一人,年约三十余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于是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 那人立刻身体一挺,高声回道:“末将全旭,现任荥阳郡北鹰扬府鹰扬郎将。” 全这个姓氏不多见,黄明远便问道:“前灵州总管全暅你可识得?” “正是家父!” 黄明远一听,不由心中叹道“真是人间何处无关陇世家,传说大隋六百个军府三分之二都是关陇世家,果然诚不欺我。” 全暅的祖父是西魏上洛郡公全企,世居上庸丰阳(今湖北竹山西南),人称之巴夷。其子全仲遵、其孙全暅先后承继上洛郡公爵位,至大业初废。全家算是关陇世家之中的一个边缘家族,值得一提的是全暅娶了窦荣定的女儿,因此算是杨坚的侄女婿,后参与杨坚代周之事,官至上大将军灵州总管。 当然,黄明远是用人,至于全旭的身份并不在意。 黄明远命令全旭为统领,直接带领其部负责堵塞溃口一事。 没多久,戴胄也带了上千人前来支援。 众人就地刨土装入麻袋之中,做成沙袋。一个个沙袋先是在溃口两侧堵塞,防止溃口的长度继续扩大。 过了没多久,荥泽县先后有三艘大船从上游下来,来到缺口处。 黄明远直接让这些船在溃口处就地自沉,以做挡水屏障。等到大船在溃口沉没之后,众人各自扛着沙袋向溃口处投放,先后数百袋沙袋投入水中,水势立刻为之一阻挡。 黄明远又让人在大堤外侧打下上百根木桩,深入底下,以为栅栏,阻挡被向外冲击的沙袋。 此时大河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始终不愿受制于人。因此河水不断向溃口冲击,企图夺路而逃。新修成的临时大堤立刻便不断经受河水的冲击,摇摇欲坠。 “必须加固大堤,全旭,你带着人再在木桩内侧投放两层沙袋。” 全旭马上大胜喊道:“卫公,这新堤撑不住了,根本没有时间。” “混账!” 黄明远立刻咆哮起来,他看不出新堤撑不住,但撑不住也得撑,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立刻找一下长绳子过来,铸成一道人墙护堤。” “卫公!” “相国!”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哪里听说过人堤。对面可是滚滚洪水,哪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眼看众人模样,黄明远便知道跟他们劝说是没用的,甚至下命令也不好使。唯有以身作则,带头示范,才能唤动这些人。毕竟大隋的官兵可不是人民子弟兵。 黄明远也不答话,立刻便拿起一根麻绳,绑在了自己的腰间。其余雄阔海等卫士,也纷纷效仿。 宇文恺、全旭、戴胄等人皆惊住了。 黄明远神色如常地说道:“有什么可吃惊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奶孩子去。老百姓供养我等,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相国!” 此时戴胄等人眼里满含泪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宰相级高官会为了老百姓而不惜舍生忘死。 全旭一把抓住麻绳,大声说道:“卫公,让我来!” 黄明远笑道:“我带兵打仗十几年,可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 于是全旭等人纷纷将麻绳系在身上,以成人墙。戴胄也想效仿,被黄明远阻止了,还得有人指挥堵缺口。 这时宇文恺抓着黄明远地手说道:“相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不是还有大批民夫,如何能让相国亲自上阵啊。” 黄明远说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当兵的,生来便是要保家卫国的,这是我们的使命,至死不渝。” 宇文恺无法理解这种情怀,在他看来,他们的命是金贵的,而那些民夫都是贱民,本来就该做这些下贱的事情,黄明远的所作所为,一不小心便配上性命,不值当的啊。 可黄明远今日告诉他,什么叫作值当。 众人挽着手,相互组成一道人形大堤,向滚滚洪水冲去。 这黄河之水,见此立刻肆虐怒吼,向他们袭来。眼看波浪一波一波向着人墙侵袭,很多人吓得都闭上眼睛。 黄明远与两侧的人相互紧紧环住臂膊,如千钧一般锥在地上。 有人被波浪吹倒,两侧的人立刻便将他提起。因此虽然波涛汹涌,人墙在波涛面前仿佛若有如无,可是任凭波涛千磨万击,可是人墙却是我自岿然不动。 岸上的老百姓也惊呆了,光见当兵的欺负人,没见当兵的这么拼啊。听说里面还有一个大官,这是好官啊。 戴胄带着人拼了命一般向溃口处倾倒沙袋,一层一层的沙袋和木桩交相呼应,将原本溃烂的大堤一点一点补全。 黄明远等人也不知道到底在河水里泡了多久,这十月的天气,人都已经要冻僵了。 等到大堤铸成,河水被封堵在河道之中,大堤外的水流也渐渐减少,众人不由得高声欢呼起来。直到此时,这道一直护卫大堤的人墙才缓缓散开,个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众人已经累得筋疲力竭了。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流民惨状 黄明远在荥阳郡奔波了数日,终于将荥阳郡四处溃口全部堵塞住。 在当地驻军和民夫的口口相传下,身为宰相的黄明远为了堵塞黄河溃口而跳入黄河之中的事情立刻便在黄河两岸流传开来。 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黄明远这般高高在上的人如何会为了下层老百姓这般舍生忘死,但此事终究使得流离失所的河南百姓心中有了一份慰藉。这些质朴的百姓将黄明远视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将黄明远的声名推到了顶峰。 差不多到了十月中旬末,这场延续了整整近两个月的大雨终于落下了帷幕,一直肆虐的洪水也随之散去。 洪水之后,是黄河两岸数百万嗷嗷待哺的老百姓。这些人因为洪水的缘故失去了全部的家当,若是没有官府赈灾,他们怕是连三五天都撑不过去。 可官府也拿不出足够的粮食。 黄河边的草市边,到处都是买卖人口的场面。先是儿童,皆着便是女子。一排排的女子、儿童如同牲畜一般,被押到草市边上,来往的人口贩子,就像对待牲畜一般,将他们或买或卖。有点姿色的尽被卖入大户人家为奴或者是卖入窑子里,至于长相一般的也没得好,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人愿意让老婆、孩子当畜生一般买卖,但实在活不下去啊。 这些流民,无论男女,皆是两眼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黄明远一路走来,实在不忍观之。 在一处流民点,黄明远见到了一群正在打起来的流民,马上令部下将他们驱散开来。这些人两眼赤红,面目狰狞,形同鬼魅。 驱散众人之后,黄明远才发现一群人在争夺一堆观音土。 从前只在史书中看过观音土,这一次是真的见识了。观音土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少量吃不会致命,但会腹胀,难以大便,由于没有营养,不能消化,绝大部分饥荒的人食用后还是会死的。 这时一个小男孩趁着众人不注意,抓起一把观音土就往嘴里塞。黄明远看到之后,一把将其手中的观音土打掉。那男孩也不哭,趴着地上接着舔观音土。 黄明远看的眼眶都湿润了。 “乡亲们,这观音土不能吃啊,吃了是要死人的。” 可众人没人在意黄明远的话,一个个脸上呆滞,没有一点生机。 一个老年人拄着棍子说道:“贵人啊,这观音土只有吃多了才会死,可不吃饿啊。”老人竟然呜咽起来。 “求贵人让我们吃吧!” 说着老人竟然跪了下来,其他人也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黄明远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如刀绞。这就是盛世,这就是帝国。这样的帝国,这样的盛世,对于老百姓来言,又有何用。 黄明远没法阻止任何人,只能将随身带的粮食全给了这些灾民。 “戴胄,县里真的就没有一点粮食来赈济灾民。” 戴胄脸色一暗说道:“相国,这场洪水整个荥泽县全被淹没了,包括几个粮仓也没能幸免,县里实在是没有粮食了。” “那荥阳郡呢?荥阳郡乃是上郡,郡内储粮充足,他们不能给荥泽县一点支援。” 提到郡里,戴胄更是无奈。 “相国,郡中是有存粮,但太守不敢动。而且大部分粮仓,都属于朝廷直接管理,太守根本动不了。” 黄明远清楚戴胄说得是实情,包括黎阳仓、洛口仓这些各大粮仓,虽然分散于各处,但都是中央直属。连自己都管不了,更何况是一方太守。 黄明远不说话,继续向前。 在另一处难民点,相同的惨剧,相似的乱相。 “俺家家主怜惜你们没有活路,特地命俺来赈济你们。一个女人,俺给你们五升小米,先到先得,俺就要一百人,多了俺就不要了。” 听到这消息,灾民们几乎是打破头往前抢,为了五升小米,卖老婆、卖女儿又算什么。也有人没老婆、女儿卖,但可以抢啊。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为了活命,还能顾得了什么? “俺的小米啊,那是俺拿媳妇换来的······” 看着这满糟糟的乱象,黄明远竟然都不敢前去阻止。 骑在马上的黄明瑜望着这场面,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道:“大兄,这就把人当牲口卖了?” “当牲口可能活命,当人,活不下去啊。” 黄明瑜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兄,她们那些女的是要被送到大户人家做婢女吗?” “我不知道。” 是与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吗? “观音土,卖观音土,上好的观音土!” 一个看起来混子样的男人,在一边大喊。也有人想上去抢,早被其身边的打手打翻了。 “我这上好的观音土,筛细了,添水,与野菜一起揉成一个团子,蒸熟,咽下去跟窝窝头一个样。我自己都流口水啊。二十个观音土团子换一个女人或青壮劳力。” “给我!” “给我!” 只要是吃得,都有人一窝蜂地哄抢。 在流民之中,粮食就是命,就是尊严,就是理想,就是一切。 黄明远一行人在路上救了一个饿晕的小男孩,看着不过十岁左右。这般小男孩实际上数不胜数,能救助的黄明远一般都让人收养了。黄明远虽然怜悯这些百姓,但也很现实,这些孩童比大人更有用。 让黄明远格外注意的是小男孩饿晕了也背着一个包裹,而包裹之中尽是一些书。如此绝境还不放弃学习的,值得他注意。 小男孩叫刘仁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看着黄明远等人有些畏惧,但也强作镇定,尽量大方。 小男孩一路跟着黄明远等人前进,沿途不断给黄明远等人讲着他的故事。 “有经验的大叔告诉我,树皮得去掉老皮,留下嫩皮,再蒸煮切段,晒干后磨成细粉,与树叶糊一起捏成菜团。可惜我都没吃过,一开始树皮都叫人抢光了。” “那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我曾经可是现在为了一个烧饼就陪人家一晚上。” ······ “听说隔壁几家将孩子都换了。” 黄明瑜不解地问道:“换孩子干什么?” 刘仁轨一副看白痴的样子,当然是吃啊,大灾之年,难道谁还替别人养孩子。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流民围城 沿途不曾停歇,黄明远又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洛阳城。 黄明远在东巡途中发现,各地的灾民不知是因何原因,都在不断地涌向洛阳。而这些灾民成千上万,破坏力惊人,一旦处置不当,便极易可能转化为流民,甚至是土匪,其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北魏之亡,正是源于六镇的流民。 黄明远很清楚,灾民若是被逼到绝境上,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现在的社会,也绝不会缺一个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若是在洛阳城下发生农民起义,对大隋王朝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为今之计,只有在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开仓放粮,给这些灾民一条活路,避免他们作乱,也给官府一个喘息的机会。 黄明远一边上书给杨广阐述局势的恶化,一边快马加鞭的往洛阳赶。 黄明远现在最担心的是这股流民往洛阳而去是人为因素,有人在故意制造混乱,不知道又有多少野心勃勃之辈企图利用这次水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杨广到底是什么态度黄明远也不知道,可若是他不同意黄明远的策略,到时候就错过了最后挽回局面的机会了。 黄明远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杨广同意不同意,自己都要开仓放粮。 当然其中的难点是这个开仓放粮的权利是握在杨暕的手上,而杨暕则是百分之百不会同意此事。 入了虎牢关,河南地区的流民更多了,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役夫。他们不同于那些因为受灾而乞讨的百姓,因为这些役夫因为放纵的劳役心中已经充满了愤怒,再加上这场百年难遇的洪水,几乎就是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炸弹。 黄明远一路赶到邙山,而此时已经晚了。 到处都是灾民,几乎望不到边际。黄明远知道现在洛阳城门必定紧闭,他们也入不得城。 黄明远立刻登上邙山,南望洛阳城,果然城池附近密密麻麻都是灾民。也不知道洛阳八关的守卫是如何守关的,怎么能让数十万灾民云集洛阳城。 黄明远不知道这些流民是怎么过的洛阳八关,但若是没有人故意放他们入河南郡,黄明远是绝不信的。 内忧,外患,万事乱如麻啊。 黄明瑜有些吃惊地问道:“大兄,洛阳城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民,怕不得数十万?” 黄明远脸色难看,最后才说道:“这不仅仅是天灾,还有人祸。是有人故意让这些灾民来洛阳,有人要趁机生乱、浑水摸鱼啊。他们这是要让数十万百姓和整个洛阳城陪着他们的野心毁灭啊。” “大兄,那现在该怎么办?” 黄明远看着远处的洛阳城,口中吐出一个字“等”。 此时洛阳各门被灾民围的水泄不通,派出的斥候回报,绝无回城的可能。既然进不得城,那就只得能邙山上待着。 黄明远一边留在邙山之上观察全局,一面命人混入流民之中打听动静。不出黄明远所料,果然有人在灾民之中传播洛阳有粮食的消息,让灾民们往洛阳去领粮食,这些灾民也不辨真假,只得跟着大队的人流往洛阳赶。 可是灾民到了洛阳城下,只看得紧闭的洛阳城,哪里有一颗粮食。灾民们恐惧着,哀嚎着,也愤怒着。 这些灾民虽然还暂时没有生乱,但其忍耐是有限度的。 黄明远不知道对方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毁了洛阳城他们就能获得好处? 黄明远以为洛阳城至少短期内还是安稳的,然而出乎黄明远所料,洛阳城门不知道如何竟然突然打开了,而同时无数的灾民一哄而入,涌入洛阳城中。 黄明远想去阻止,可个人的力量在数十万人面前是微不足道的,所以黄明远无法阻止这数十万老百姓不断地涌向洛阳城。 虽然守城的官兵在城门处大开杀戒,尸体堆满了整个城门,终于使得灾民四散,但入城的灾民也不知道有多少。 洛阳城内的局势,怕是更严峻了。 黄明远在邙山忧心似火地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两支兵马。一支是全旭手上的荥阳郡北鹰扬府军千余人,都是和黄明远一起在荥泽渡口堵过黄河的;还有一支是黄青从陕县带来的左骁卫驻防骑兵。 两支人马合兵一处,共三千余人,尽是精锐。有了这支生力军,黄明远这才敢在军队的护卫下返回洛阳城。 洛阳城门紧闭,黄青带着骑兵驱散了一直聚集在城门处的大队灾民,黄明远直趋道洛阳城正北的徽安门下。 戍守此处的正是右翊卫虎牙郎将王智辨,眼看黄明远回城,他担着巨大的干系打开了城门。黄明远这才得以返回洛阳城内。 不出黄明远所料,洛阳城内都乱了套了。 各处坊门紧闭,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灾民进城之后,其中掺杂了无数的乱民,这些人四处劫掠,极大地混乱了洛阳城内的安定局势。 黄明远顾不得回家,匆匆赶到皇城之中,在没有黄明远的这些日子里,因为缺乏一锤定音的人,中央系统也陷入了崩溃的局面。 两个留守,黄明远前往荥阳各地救灾,而杨暕倒是大权独揽,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局势,反而依旧我行我素,四处玩乐。众人找不到领头的,能不发生混乱。 黄明远的到来立刻给了众人一个主心骨。 黄明远马上召集洛阳城内的重臣了解局势。 时洛阳城内主事的是大理寺卿杨汪、御史中丞元文都、河南府少尹樊子盖三人,三人身份、影响力不够,自是压制不住众人。 经三人汇报,洛阳城建春门被打开,是驻守此处的一个鹰击郎将因为与上司发生了矛盾,为了蓄意报复上司,才故意打开城门,引灾民入城。 事发之后,这个鹰击郎将眼看事情闹大,自知罪无可赦,便在府上上吊死了。 樊子盖命人严密探查了这个鹰击郎将的社会关系,但皆是一无所获。此人出身不高,存在感也很弱,往日里也是性格温良,与人友善,其作出这种事来,实在令人大为吃惊。 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可里面看起来却是深不见底啊。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危急时刻 黄明远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法,一个鹰击郎将可做不出这般大事,看来其不过又是一个替死鬼。 但黄明远很清楚此时也不能大动干戈,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城中局势,更没有经历与对方斗智斗勇,便不得打草惊蛇。 黄明远开始按部就班的去处理诸事。他马上令樊子盖去城中征调物资,处置赈灾之事;杨汪负责安抚人心;元文都负责纠察城中不法之事;又命右侯卫大将军卫玄总揽洛阳城防御,日夜巡逻。 别的事好说,但唯独赈灾一事,很是麻烦,关键是众人无权打开太仓。 黄明远命令左武卫将军荆元恒持自己的令牌前往太仓护粮,先事实上控制太仓。而黄明远本人则是前往宜人坊去见杨暕。 黄明远已经做好了强开太仓的准备,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兵的。瞒着杨广用合法途径打开太仓和率军强攻打开太仓这是两回事,而后者,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卫公,擅开太仓,乃是死罪,就是天子那里,也说不过去。” 齐洛猜到黄明远要做什么,立刻劝谏道。 “这只是最后一步,若是走通了齐王的路子,拿到了令牌,便无须此事了。” 齐洛知道黄明远与齐王的关系,并不看好此事,便说道:“相国,齐王那里,只怕不会允了此事。” 黄明远说道:“我知道,可若是能成,就是让我给他磕头赔罪,我也心甘情愿。” “相国,不可啊!” 齐洛难以想象黄明远向杨暕折腰的场面。 黄明远猛地回头,看向齐洛,说道:“今洛阳之事,关乎城内外百万百姓的生死,我既担负此重任,就得为这百万人负责。我一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听了黄明远的话,皆是动容。 这场大灾来临之后,很多人跟着黄明远一路东奔西走,看着黄明远为了救灾之事舍生忘死,不眠不休,皆是崇敬万分,感激涕零。 “相国,你这是要做圣贤之人啊!” 黄明远笑道:“我算什么圣贤,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众人打马出了皇宫,往日繁华热闹的天街,现在极其荒凉,黄明远沿途遇到不少生乱的流民,尽皆命人将其冲散。对黄明远来说,最大的挑战不仅仅是成群的灾民,还有混入洛阳城的贼人。很明显洛阳城门打开是一个阴谋,而涌入的灾民也是这群贼人的一个掩护。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人黄明远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粮食。 黄明远一路到了齐王府,杨暕果然不见黄明远。 杨暕知道黄明远前来就是让他放粮的,他乐得黄明远难受,所以便待在一侧看笑话。当然他也不敢见黄明远,谁知道这个二愣子要做些什么。 黄明远不和杨暕计较,但现在的局势却让他没有时间和杨暕捉迷藏了。眼看齐王府不见客,黄明远直接让人强闯进去。 “黄明远,你想干什么,强闯亲王府,你是要造反不成?” 黄明远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对杨暕说道:“我听闻有乱民冲击齐王府,所以亲自带着军队来护卫齐王。” 杨暕对黄明远也有些发憷,因此不耐烦地说道:“没有的事,我这里好的很。” 黄明远毫不在意,直接上前握住了杨暕的手,冷冷地说道:“大王这些日子没有出府,对城内的局势或许不清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王好。” 杨暕大惊,上次受到的羞辱还历历在目。眼看被黄明远制住,杨暕立刻说道:“黄明远,这是齐王府,你想干什么?” 黄明远制住杨暕,低声说道:“不想死,你就嚷嚷。” 杨暕色厉内荏,但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说道:“黄明远,孤可是大隋的亲王,你若是对孤不轨,圣人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黄明远低声说道:“闭嘴,现在的局势你看不明白吗?洛阳城外怎么会无缘无故有这么多灾民,又是谁打开的城门,是有人想利用这些灾民趁机作乱。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早就死了。” 杨暕一惊,满脸不敢置信。但对方毕竟是黄明远,他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了,毕竟黄明远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现在各处野心家云集,你必须听我的,开仓放粮,否则整个洛阳城就完了。” 杨暕满是犹豫,但仍然有些硬气地说道:“黄明远,你应该清楚,放粮的事情孤也做不得主,圣人虽然命诸粮仓听从我的调遣,可是这些粮食都是圣人要东征高句丽的,不能轻动。你不是已经上报圣人了吗,圣人允你了吗?黄明远,孤没你那样的圣眷,你也莫害孤。洛阳城乱,你就去处理乱民,在孤这里也没有用。” “你!” 黄明远怒不可遏,指着杨暕说道:“杨暕,你也是皇室中人,这大隋天下,是杨家的天下,若洛阳城有失,你又能存活否?” 杨暕还没说话,这时一直在院子里护卫的苏邕突然闯了进来,大声说道:“相国,樊少尹报,有灾民聚集成团,往含嘉仓城方向而去。” 黄明远和杨暕皆惊住了。 灾民往含嘉仓城而去,其目的是明摆着的。 听到含嘉仓城出了问题,黄明远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含嘉仓城是洛阳最大也是最重要的粮仓,一旦有失,洛阳几十万人的粮食供应便出了问题。 黄明远转身对杨暕说道:“齐王,你听到了吧,局势到底如何你也看出来了,一旦含嘉仓被乱民攻破,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 眼看杨暕态度已经松动,黄明远又狠声说道:“我是一国宰相,出了什么后果我来担着,到了圣人那里,我也将你摘出去。” 这时杨暕挣扎再三,最后只得有些赌气道:“既然你要放粮,那孤也不管,但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孤什么也不知道。”说完杨暕便将一块腰牌递给黄明远。 “多谢齐王!” 黄明远接过腰牌,掉头就走。 杨暕在后面忙喊道:“黄明远,你记住你说得话。”而黄明远早就翻身上马,离开了齐王府。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乱象丛生 灾民袭击含嘉仓城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 进入洛阳城的数万老百姓,已经成了洛阳城内最大的隐患。而城中的老百姓为了躲避乱民的侵袭,纷纷关闭坊门,组织起来,持械自卫。洛阳城是被一个个坊墙给隔开的,进不得放中,众人只得聚在各条道路上。这使得这些灾民在城中也找不到粮食,更是被巡逻的士兵来回的驱赶,心中更加低落、绝望。 这时不知道谁告诉他们含嘉仓内有大批粮食,只要抢了含嘉仓,所有人都能得活。 若是往常,灾民对于抢劫官仓还有些畏惧,毕竟在他们心中官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至于抢劫官仓,更是死罪。但实在架不住肚子饥饿,慢慢压过了心中的恐惧,有些人心思早就松动了。 “他娘的,老子宁愿被官军杀死也不愿饿死!” “他娘的,咱们跟他们拼了!” “咱们这么多人,他们法不责众!” “死也做个饱死鬼!” 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原本怯懦的老百姓心中也松动了起来。不少人心中更是充满了怨恨,既然官家的粮仓里有粮食,那为什么不拿出来赈灾呢? 整个城中的灾民在众人的鼓动下,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含嘉仓城集结。原本无序的灾民也开始有组织起来。 含嘉仓城本身是皇城的一部分,仓城为长方形,四周以墙围之。南北、东西墙各一里多,墙高两丈多,仓城面积约为四十三万平方米。 含嘉仓城本身守卫森严,乱民根本难以冲击。 这群乱民到了含嘉仓城外面,见到高耸的城墙,才知道要抢粮有多难,光是这道城墙,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众人又没有什么攻城器具,难道要徒手爬上去不成。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有人提议用火烧城,只要烧开了木质的城门,便能涌入仓城之中。 灾民大喜,众人从四面八方抱着各种杂物堆积到含嘉门外,点起大火。 这时又有人建议,可以拆掉城中房梁的巨木,众人扛着,撞开城门。接着便有人四下去拆房梁去了。 灾民之中,群情激昂,又兴奋异常,只想着就要得到粮食,早就忘了他们如此行为的后果。 而仓城之中的守军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主动攻击,只得对试图靠近城门的乱民射击驱离。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你弱他就强,眼看守军没有太多抵抗能力,甚至不敢动手,灾民民心中大定,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跟我冲进去,他们不敢动手!” “打破仓城,抢粮食了!” 局面直接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含嘉仓城外面一些小的仓窖,被一些乱民冲破,果然无数白花花的大米从仓窖之中流了出来,众人马上哄抢开来,热情更亢奋了。 此时拿到令牌的黄明远直奔含嘉仓城,而含嘉仓城外的路上早就被灾民挤得水泄不通。眼看这些灾民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群情激愤,早就没有了约束。而同时城中不少地方都已经起火。 “达奚暠,你立刻带人冲散灾民队伍,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黄明远很清楚,这个时候一定要打掉这些灾民的气势,让他们感到畏惧,否则群情激愤之下,这些昏了头脑的灾民怕是敢当场造反。 有些灾民高声鼓动,意图驱使众人与官军对抗,但热情毕竟抵挡不了铁骑与横刀,很快便被达奚暠率人冲散。这时一众灾民才发现,官府真的要杀人,不少人又想起前两日建春门外的杀戮,胆寒起来。 满是恐惧的乱民四散逃去。 达奚暠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护着黄明远进入含嘉仓城, 此时荆元恒已经在城中。 他之前带着人奋力冲破灾民队伍,从两侧的大门进入仓城,然后接管了含嘉仓城的守备。 见到黄明远,荆元恒便将今日的局势详细叙述了一遍。他认为这群灾民绝不是普通的灾民,其中必定混杂了大批的贼人。若是没有这些人带头,灾民不会有这般胆气,更不敢直接与官府对抗。 黄明远也赞同荆元恒的看法。但问题是数万人之中,根本分不清谁是灾民,谁是混入其中的歹徒。 驱散乱民之后,黄明远手持令牌,进入仓窖之中。 看着码地整整齐齐的粮食,再看看大河以南数百万嗷嗷待哺的老百姓,真是一件极大地讽刺。 黄明远马上下令将仓城之中的粮食调到河南府仓库,交给樊子盖赈灾。 有了这些粮食,黄明远才有平息此次乱子的底气。 赈灾之事,自有樊子盖一众人负责,而对于黄明远来说,今日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灾民清理出洛阳城,否则后患太重了。但是用正常手段很难达到效果。 黄明远便向同样问询赶来的卫玄问道:“文升(卫玄字)将军,城内大约有多少灾民?” 卫玄赶紧说道:“回相国,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涌入洛阳城的灾民有三四万人之多,分布在城中大大小小各处街道,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各处的里坊之中,至于其中到底夹杂了多少贼人,根本难以估计。” 黄明远听了略一沉吟,三四万人,使用暴力手段根本不现实。 达奚暠建议道:“相国,莫不如我们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吧!” “不行!” 这些人心中打定主意,只有洛阳城内才能获得生路,若是现在驱逐他们,在他们看来和直接杀死他们没什么区别,到时候必然会生出大乱。 但如何让他们主动离开洛阳城。 这时候陈远忽然说道:“相国,这些灾民所求无非是活命,而贼人所求则是生乱,双方目的并不相同,只是因为同在城中,所以才聚在一起生乱。既然如此,莫不如以粮食诱之,灾民要的是粮食,而不是待在城中。” 黄明远听后眼前一亮,立刻说道:“仲长所言极是。” 黄明远便命令卫玄在洛阳城东门以外的地方每隔二十丈便建一个大锅,越往东锅越大,并晓谕全城的灾民,立刻前往城外受粮。今日城门关闭之前,敢有留在城中的灾民,一律以暴徒处置。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竭泽而渔(上) 此时黄明远在城内火急火燎的处置乱民的时候,城中各大家族,也在吐槽着黄明远面临的处境,看着黄明远的笑话。 独孤府,后花园。 杨广的七舅独孤整正和窦抗在花园里垂钓。不出黄明远的所料,今日城中的乱象跟这些关陇世家有莫大的关系。 杨广一步步对关陇世家的的打压,终于激起了对方的反扑。虽然名义上关陇世家没有扯旗造反,但是他们却从这次洪灾中看到了机会,并巧妙地布下了一个局。 这次洪灾巨大,直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要消弭水灾的影响,其实最重要的就是钱粮的救济,尤其是粮食。窦抗看到了大隋朝廷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天子未必会拿出粮食来赈灾,毕竟在他们那位天子眼中,老百姓远不如征讨高句丽重要。而没有充足的粮食,必然会导致流民士气,粮价飞涨。 而窦抗和独孤整商议,通过各家的力量,将这股流民引入东都,威胁朝廷。 天子不愿意出粮,而数十万灾民又是一股巨大的威胁,此时若想消弭灾祸,无论是天子还是黄明远只能选择向各家低头。 到时候此消彼长,双方攻势之势相易。而世家既可以获得庞大的人力资源,又能趁机囤积居奇,同时还能从杨广那里获得利益,甚至能狠狠反击杨广对关陇世家的打压,可谓是一举多得。 甚至为了进一步逼迫朝廷,二人命人打开城门,引灾民进城,还命人混在灾民之中,故意制造混乱。 至于这些灾民是不是会毁了洛阳城,二人是不在意的。洛阳城毁了正好,那大家一起回长安。 黄明远回洛阳之后,沉着应战,毫不退缩,让众人愿望落了空。窦抗发了狠,便策划了袭击含嘉仓城的事情。 窦抗的谋划虽然没有成功,但已经使得洛阳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时刻可能爆炸。 窦抗认为要持续给黄明远巨大的压力,迫使其难以支应。 “道生(窦抗字),你看黄明远这是想做什么?” 黄明远传令在城门外埋下大锅,赈济灾民之事早就传遍了全城。众人没想到黄明远有这么大的魄力,敢私自放粮。虽然此举能够安定灾民,但实际上黄明远也将自己致于天子的对立面。 众人就想看黄明远到最后如何收场。 当然黄明远的命令也让众人不解,赈灾就赈灾,搞这么多事做什么? 窦抗虽然也憎恨黄明远,但也不敢小觑其人。他几次出手,都被黄明远化解。黄明远如此做,在他看来必有深意,只是目前还不明白而已。 “独孤公,不管黄明远想做什么,我们自己都不能乱。这一是人,二是粮。这河南水灾,淤了运河,南方的粮食自然就进不来。黄明远现在能赈灾,可洛阳城的粮价也涨了,即使他安抚了灾民,黄明远又如何平息城内的粮价? 城内那些人,独孤公要约束妥当了,借乱烧粮、抢粮,一定不要给黄明远喘息的机会。” “道生放心,必无疏漏。” 窦抗点点头。 此时太阳已落,只有夕阳的余晖照射到府中,映得人睁不开眼。 独孤整虽然年龄大了,但却性子有些急。这边掉了半天的鱼,却始终没有没钓上来半条,因此颇为恼怒。 但钓鱼之事,本来调的就是心境,心烦意乱之下,哪里能钓到鱼。 这时窦抗又钓到一条鱼,顺手放入桶中。 “独孤公,这钓鱼之事,全在于意,可是急不得啊。” 独孤整一把将鱼竿放在地上,狠狠地说道:“我真想把这片鱼塘抽干了,到时候看这群小畜生还往哪里逃?” 窦抗听了一愣,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刚才独孤公说什么?” 独孤整一愣,不知道窦抗的意思,便说道:“我刚才说‘到时候看这群小畜生还往哪里逃?’” 窦抗听了摇摇头说道:“不对,不是这一句,上一句是什么?” “‘我真想把这片鱼塘抽干了’,道生,你在弄些什么玄虚之事?” 这时窦抗狠狠地一拍脑袋,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大意啊,大意啊,我早该想到了啊!” 独孤整也满是焦急地问道:“道生,到底怎么回事?” 窦抗有些无奈地说道:“独孤公,我等中黄明远计矣。” “啊!” 窦抗问道:“我且问独孤公,是不是让城里的人待机蛰伏,公在城中给他们提供好了粮食。” “对啊!” 窦抗听完拍着手说道:“错了,错了。黄明远就是料到我们会如此安排,便故意设计。他让人在城外赈灾,从城门处越往外,锅越大,米越多,那些饿狠地百姓,不得拼命地往锅大的地方跑。而城中的灾民,一面听到有赈灾的消息,一面是城中军队的屠刀,怕是也会往城外跑,到时候城内剩下的不就只剩下我们的人了吗?黄明远率领城中军队,挨个里坊搜索这些人,独孤公以为能逃多少。” “啊!” 独孤整这时候真的被惊住了,他万想不到黄明远布了这么一个局。 “道生,咱得赶紧让咱们的人出城,省得被黄明远一锅端了。” “晚了!” 窦抗满是悔恨地说道:“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已经关闭了,哪里还能出去。” 焦急地独孤整脱口而言道:“那咱们将所有人都带到府上安置!”说完之后,独孤整也觉得有些不现实,这数千人,如此碍眼,如何瞒得住黄明远。 “独孤公,怕是黄明远早就锁定了这些人,只是引而不发,就等着看谁和他们联系,好顺藤摸瓜,以尽全功。我们不能中了黄明远的奸计,这个时候即使牺牲这些人,也不能让黄明远将我们和他们联系上。” 独孤整无奈地坐到凳子上,两眼无神,过来好一会才喃喃地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窦抗只得说道:“秘密派不相干的人联络到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与黄明远拼了吧。” 窦抗派人前去查探外面的形势,没多久便有人来报城中戒严,不许人上街,整个城内到处都是军队,他们根本出不了门。 窦抗与独孤整各自对视一眼,皆是无奈,黄明远做事,决不会给任何人空子。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竭泽而渔(下) 永泰坊内,一处寺庙内。 因为佛道整治的原因,洛阳城内一些小点的寺庙,都被合并、取缔,因此城中空了不少庙宇,此时正好成了入城的流民的栖息地。 “主持,今日很多人听了官府的诏命,已经纷纷前往城外就粮去了。” “还叫主持,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嘛,不许叫主持,要叫司马。” 黄明远的命令已经传遍了整个洛阳城,立刻便出现了灾民争相出城的现象。 此时一个壮汉,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草棒,看着众人说道:“洛阳城的贵人没有指示,咱们先不动,你们派人去告诉那些灾民,官府都是骗人的,出了城根本没有粮食,官府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是!” 一众人倒是并不担心,他们不缺粮食,也不用和灾民去抢官府的赈灾粮。而且更重要的是,众人还不知道黄明远剑指的是他们。 “主持,咱们什么时候回扶风啊,大家离家时间太长,都有些思乡。” “大家不用担心,等我待着你们干完这一票,拿到了剩下的钱,咱们就回扶风,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比这痛快的多。” 这时一个年轻的有些怀疑地问道:“司马,那贵人许的准嘛,这洛阳城到处都是乱民,咱们再让乱民裹胁了。” 另一人忙说道:“老五,乱民好啊,咱们就是乱民!” “老四,别乱说!” 刚才那个叫老五的低声说道:“司马,那群人怕是不可信,鼓动造反,多大的罪名,俺担心咱们前脚为他们卖命,后脚就被他们给卖了。” “他们敢!” 这时刚才那个壮汉,也皱着眉头,眼神里闪出一丝的戾气,恶狠狠地说道:“老五说得不错,咱们得防着被他们坑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你们要在城中多招揽流民,到时候咱们手中有人,他们若是敢翻脸,咱们就带着这数万流民直接反了,我看他们怎么办?” “对,咱们打下这洛阳城,让司马当皇帝,咱们都做大王!” 透过夕阳下的光,照得每个人秃瓢脑袋发亮。众人的眼中满是疯狂与渴望,令人看得发寒。 这个壮汉,名叫向海明,扶风(今陕西省凤翔县)人,属沙门(为梵语出家修道者之谓),自称“弥勒”出世。 年初大隋因为定鼎门事件和高昙晟之乱,清理邪教,以弥勒自称的向海明自然首当其冲,被官府定义为邪教。虽然其侥幸逃得性命,但成了逃匪,失了根基,四处流浪。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被独孤整选中,成了这次流民事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向海明兄弟靠着武力,很快从灾民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灾民的带头人之一。而之前的含嘉仓城之乱,几人就是重要的组织者。 此时到了傍晚,众人正准备吃饭,灾民没有粮食,但独孤整早给他们准备了粮食。就听见一个小喽啰慌乱了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司马,隋军打进来了。”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此时黄明远早已将洛阳城中数万军队分成上百支,扑向了城内各坊。很多贼人藏匿的大据点都早就被黄明远侦知,就等着收网。 “今日清剿城中贼人,反抵抗者格杀勿论。” 黄明远直接对众人下达了杀气腾腾的命令,为求全歼这股贼人,即使有误伤也顾不得了。 黄明远当然知道城中肯定还有没有出城的灾民,但机会是自己选的,且只有一次。 黄明远作为宰相,虽然不能控制粮仓和武库,但还是可以直接调动城中各支军队。再加上黄明远对军队的影响极重,因此各支部队很快调动完毕,挨个里坊里开始清剿。尤其是一些寺庙、市场等地,更是决不放过。 向海明听到隋军杀来,吃了一惊,可他也是多年的悍匪,一身的功夫,手底下上百人都是武僧出身,因此骤然遇袭,倒也不慌。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众人纷纷从一堆草丛中抽出武器,各持刀枪向庙外的隋军杀去。 而此时负责围剿这个寺庙的全旭早就准备好了,等到众人从房子里冲到院子里。占据四面墙上的弓箭手纷纷放箭,射向众人。 箭如雨下,最前面的一众武僧皆被射杀。 “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眼看隋军早有准备,向海明眼都红了,此时到了危急时刻,他挥舞着大刀,向隋军冲去,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隋军又如何会给他机会。 早有长矛手上前,照着贼匪乱刺,向海明忙躲,人还没站稳,四面八方都是长矛刺来,早将其肚子戳穿。 “啊!” 众人收回长矛,向海明已经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一众隋军根本没人在意,接着向前刺杀,直杀得众武僧血流成河。 今夜城中各地到处都是乱象,这些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的各家死士发现被包围之后,立刻便展现出悍勇的一面,与军队搏斗起来。但无奈人少,力不可支持,因此只得尽被消灭。 黄明远在内史省待了一夜,等到天亮,各处的消息也纷纷传来。 荆元恒、达奚暠等人纷纷提着贼人的脑袋前来禀报。今夜直接诛杀贼人逾七百人,至于被抓捕的,有上千人之多。 黄明远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毕竟只有把屋子打扫干净,才能开门待客,而现在,朝廷终于从原本被动的局势上赢了一手,可以和对方光明正大的较量了。 拿下了城中的贼人,这些黄明远都交给内卫处置。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黄明远本人也干涉不了。 有了含嘉仓的粮食赈济灾民,总算将灾民如沸腾热水一般的激愤给降了下去。不过城外有数十万灾民,还有闻询往洛阳赶来的灾民,这么多人,洛阳本身也无法负担的起。 黄明远一面从灾民中甄选精壮,使其迁往河西、关北、陇右、西域等地,一面以工代赈,抢在世家大族之前将这些流民握在手中。 虽然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的确很困难,但这是与世家大族的战争,不能退缩。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世家大族酝酿的第二波风浪,又要来临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粮食危机 十一月初,通济渠还没有完全疏通,而天降大雪,天气骤寒,整个北方一片雪国,黄河也开始封冻。 洛阳城的粮价一日高过一日,而且还供不应求。 不知道是谁传播的,今年冬天淮南的粮食一粒也送不到洛阳,而整个洛阳本地的粮食也因为黄明远大规模赈济灾民,早就已经空了。 洛阳城有百万百姓,听闻这个消息,立刻大惊,全都疯了一样去购买粮食。各处粮店门前的队伍排的有数里之长,很多人都提前一天一夜去买米。 这年头根本没有纯粹的商人,各家的米店背后都有大家族的影子。因此独孤整一声令人,众人仿佛约好一般,纷纷囤积居奇,每天只卖一个时辰的米,还供不应求。往往头天一个价格,等到第二天再次看门,又是一个新的价格。 洛阳米价,一日三涨,眼看着从斗米十余钱涨到了斗米一百五十钱。 这可苦了洛阳的百姓,可粮食是不可替代的商品,粮食再贵,人还能不吃吗? 实际上这种情况,黄明远早就预料到了。河南水灾,正好是秋收季节,因此无数郡县颗粒无收,这才导致了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 黄明远掌握了含嘉仓之后,立刻便往河南各郡发送了八十万石粮食,以使得各地赈灾。 而洛阳城周边,有着数十万流民,以每人每天一斤米算,每天要消耗五六千石粮食。而此时的含嘉仓还不是未来唐朝的天下第一大仓,这近百万石粮食出来之后,含嘉仓本身也要空了。 黄明远很清楚,对方敢涨价,就是知道含嘉仓内缺粮,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即便对方的招数再是狠辣,自己都得想办法平息粮价,维持稳定,否则洛阳城内的本地百姓要乱了。 历史上囤积居奇的事情并不少见,很多时候比的就是手中的底牌,但黄明远并不敢保证自己底牌大的过对方。 十一月五日,黄明远下令,各地米行、粮站凡囤积居奇、抬高物价者,一律严刑处置。 八日,黄明远下令,官府开含嘉仓粮二十万石,平息粮价。 十日,黄明远又下令征调洛阳附近的回洛仓、洛口仓二仓粮食五十万石,平息粮价。 ······ 黄明远拿出七十万石粮食来平息粮价,虽然来势汹汹,但如无根之水一般,投入到偌大的洛阳市场,也狠狠打压了一波洛阳的粮价,但并没有达到黄明远的目的。各处米行跟着黄明远的价格往下降,但到了斗米五十钱,就降不下去了,反而对方大肆以斗米四十钱收购朝廷的平价米。 过了两日,洛阳的米价又涨到了斗米六十钱,还有回涨的趋势。 此时各大家族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不住地嘲笑黄明远的傻劲。 而在独孤家,独孤整严令家族下面的米行、粮站全面吃进朝廷放出来的粮食,有多少便吃多少。 独孤整之子独孤怀恩担忧黄明远会继续调回洛仓、洛口仓甚至是河阳仓、常平仓的粮食来压低洛阳的粮价,但被独孤整给否了。 “怀恩,这回洛仓、洛口仓粮食再多有什么用,洛阳的饥荒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直到明年夏收,还有半年的时间。黄明远有多少粮食往里面填? 我不怕他调集粮食跟我们打价格站,咱们的粮食本来成本就不高,跟他耗得起。我还希望他把洛阳周边的粮食都耗光了,看他怎么跟天子交代?” 看着儿子有些愣神,独孤整跟儿子说道:“怀恩,这没有粮食,天子也没有那么硬气,最好因此处置了黄明远。我独孤家垄断了大隋五成的粮食买卖,这就是我今天敢跟黄明远一战的底气。” 而此时朝廷的放粮依旧不停止。 黄明远胆气大,可朝廷其他人都吓坏了,甚至是卫玄、樊子盖等人都劝黄明远慎重考虑,不可与粮商打意气之战。朝廷缺了粮,可不是闹着玩的。 甚至连在家享乐、不问世事的杨暕也惊了。 洛阳城的粮食贸易,由独孤家、齐王府和许公府三家垄断。其中独孤家最盛,占有市场的六成,齐王府和许公府加起来差不多三成半。这些日子洛阳城内的粮价大涨,杨暕的米行、粮站也赚的盆满钵满。 眼看这生意既能赚钱,又能恶心黄明远,杨暕心中别提多开心了。 尤其是恶心黄明远。 对于任何能给黄明远找麻烦的事情,杨暕都是乐此不疲。 可很快,杨暕也发现问题了。黄明远不停地往市场上抛售粮食,这些可都是含嘉仓、洛口仓等各大粮仓的粮食,都是朝廷的战略储备粮。 今年河南歉收,明年出征高句丽,朝廷都要靠这些粮食支撑,可黄明远现在将这些存粮都销售一空,明年朝廷拿什么来用。 想到这杨暕也害怕了。 本来此事与杨暕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奈何当初黄明远的令牌是他给的,等到天子回来,因为粮草空空而震怒,能跑得了他。 此时身边人都劝杨暕,要及时跟黄明远的所作所为划清界限。 杨暕便跑到黄明远那里,大闹一场,要求黄明远停止抛售粮食,而黄明远当然不从。这是一场战争,没法半途而废。 杨暕怒吼道:“黄明远,你如此肆意妄为,我会向天子弹劾你的。” 黄明远丝毫不为所动。 眼看朝廷的粮食如水一般越来越少,众人的心思也各异。无论如何,都没人觉得黄明远能逃过这一关,更多人看着黄明远怕是真的要倒了。 送走了杨暕之后,黄明远传令,将官府平价的粮食升到六十钱一斗,不限制任何人购买。 樊子盖等人觉得黄明远怕是疯了,官府出售的粮食大部分被各大米行的人买走,然后再次高价出售。朝廷这个时候不想着限制这些人买入,反而给他们提供便利,最后不是白白损害了朝廷了利益而肥了这商。 但黄明远依旧一意孤行。过了两日,黄明远下令将粮价提升到七十钱一斗。 这时候各米行、粮站的商人纷纷欢呼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黄明远已经撑不下去了。 各米行、粮站的价格也纷纷推高,试图对黄明远形成一个包围圈。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釜底抽薪 任凭各大家族和粮商们如何动作,而此时在风暴眼之中的,黄明远,仍旧是岿然不动。事情很明显,单凭他手中的力量,的确不可能和这些世家大族相抗衡。双方打的是一场不对等的经济仗,对方根本就不在乎收益,而是想把官仓耗空,甚至趁机打掉自己。 在黄明远看来,既然文斗已经无法得胜,那就只剩下武斗。作为官府,在任何时候,黄明远永远持有掀桌子的权利。 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 天寒地冻,街面上是人迹全无。一座近百万人的城市之中,却宛如睡着了一般困顿。 初更时分,左武卫两万军队已经在城中集结完毕。 全军分别由蔡知运、黄明离、尧君素、左天成四名虎贲郎将统帅,俱是黄明远的亲信,分别前往城中各处米行、粮店。 两万大军同时出手,一处又一处的米店、粮站、仓库被咆哮着叫开了大门。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左武卫的官兵便闯了进去,控制了各处的粮库。至于各大粮商,直接被官兵当场捉拿。 而与此同时,左武卫官兵也将洛水两岸的各处粮仓、盐仓全部控制住。 这些粮食连夜被运到了含嘉仓内,而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之前从各大粮仓卖出的平价粮。 这一次,这些粮食又全部回到了黄明远的手中,被用来填补之前的亏空。 洛阳城内一个又一个闻名遐迩的粮商被黄明远直接下令砍了脑袋,挂在了城头。从今天开始,洛阳城内的粮商几乎不存在了。 夜里乱了一整夜,到处都是军队,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第二天天亮,众人走出家门,才看到城门楼子上挂着的一个又一个的人头,竟然都是那些粮商的脑袋。而洛阳城最有名的粮商独孤恪的脑袋就挂在了城门正中间,硕大的脑袋是那般的显眼。 众人又惊又惧,很快有官兵骑在马上,敲锣打鼓,在街头呼叫。 “官家新出平价粮,斗米只要四十钱,应有尽有。” 众人这才发现,黄明远真是狠啊,这些粮食怕不是从各处米店运来的,还沾染着各大粮商的鲜血吧。 此时哪还有人敢去囤积这些平价粮,众人都担心落了下一个独孤恪的下场,成了朝廷宰杀的肥猪。也只有那些真正缺粮的穷人才敢去买粮,而这正式黄明远愿意看到的。 有些时候,屠刀总是比说教更管用。 不同于富人的兔死狐悲,心中戚戚,普通的老百姓却是乐开了花。前些日子就是这商,害得他们没有粮食。这一次卫公将这些奸商全杀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继续高价囤积。 很多人把他们缺粮一事也栽到了这些商人头上。没看到卫公将这些奸商杀了之后,他们立刻不缺粮了,粮价还降了下来。尤其是黄明远向众人承诺,年底之前,粮食会降到斗米三十钱以下,更让老百姓乐开了花。 卫公是真心为民啊。 数十个粮商被杀,可不仅仅牵扯到这些粮商,其背后影响的各大家族无数,否则一群商人,怎么敢和朝廷唱对台戏。处置了他们,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很快,独孤整、杨暕甚至一些其它家族的人纷纷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此时黄明远就在内史省等着这群人。 “黄明远,你什么意思?” 齐王杨暕气势最是汹汹,黄明远掀了粮商的桌子,除了独孤家就他赔的最惨。他出了大价钱买了朝廷的平价粮,最高可是斗米七十钱,这一次又全让黄明远给查抄了。 黄明远看着兴师动众的这些人,却丝毫不怵。黄明远很清楚,跟这些老家伙是没法将道理的,拼的就是气势。 黄明远脸色一怒,当即厉声喝道:“杨暕,这是什么地方,朝廷的内史省,容的你来撒野。” 黄明远厉声暴喝,让杨暕一个寒噤,他素来对黄明远忌惮的很。 眼看杨暕被黄明远一声厉喝吓得退让,独孤整也不得不心底暗骂自己这个外甥孙是个废物。 独孤整只得说道:“黄相国,这里是内史省不假,但也是大隋的内史省。黄相国在这里呵斥一位亲王,可是人臣的本分。” 眼看独孤整来势汹汹,黄明远回道:“平乡侯给我扣了一顶好大帽子,这内史省不是我黄明远的,但我黄明远却是大隋首相,难道齐王违反了朝廷律令,我这个大隋首相还说不得?倒是平乡侯,这内史省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 独孤整一甩袖子,被黄明远气得不轻。他是独孤皇后的小弟弟,整个朝野内外谁不对他礼敬三分,没想到黄明远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独孤整身后的独孤怀恩轻轻一拉独孤整的袖子,悄声说道:“阿耶,正事。” 独孤整这才发现被黄明远气糊涂了,赶紧正色说道:“内史省架子大,老夫本不该来。可是架不住公道人心,黄相国一夜之间,诛杀数十名朝廷良善商人,闹得洛阳城人心惶惶,难道老夫身为朝廷命官,不该管吗?” 黄明远看了独孤整一眼说道:“谁给平乡侯说这些人都是良善商人?” 独孤整怒极反笑道:“老夫在洛阳多年,这些人是不是良善,我还不知道。只是因为朝廷缺粮,便不分良莠,杀人夺财,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 黄明远笑了。 “平乡侯怕是弄错了,这些人全都犯有大罪,我可是依法处置!” “他们犯了什么罪?” “囤积居奇。我十一月五日下令,各地米行、粮站凡囤积居奇、抬高物价者,一律严刑处置。这些人无视朝廷律法,仍旧高价卖粮。这些人摆明了和朝廷作对,我杀了他们不为过吧。” 独孤整听了有些瞠目结舌。 “这卖粮食的,定价如何,自是人家商家说了算,朝廷如何干涉定价?” 黄明远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富有四海,给商品定价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商家若是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定价,可以不做这门生意,朝廷不会强迫你去做。但若是你做了这门生意,就要按照朝廷的律令来,否则你若是违背了,别怪朝廷杀你头。”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无论独孤整怎么撒泼打滚,愤愤不平,他和他背后的关陇世家其实已经输了。虽然黄明远的做法不那么讲规矩,但却是打到了独孤整的七寸,而独孤整却无可奈何。不出所料的话,这还不算完,洛阳城里的乱民来源大家心知肚明,哪怕独孤整是杨广的亲舅舅,杨广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若是独孤整赢了黄明远,为了安定局势,杨广定不会提此事,可现在独孤整输了,以杨广的性格,其结局也便注定。 此时杨暕和独孤整也返回府上,独孤整在考虑此时如何体面的善后,而杨暕却是在考虑黄明远带给他的损失。 作为洛阳城内第二大粮商,杨暕的吃相比独孤家还要难看。杨暕本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所顾忌,朝廷每次推出平价粮,杨暕手下的米店便毫无顾忌地去购买,甚至高价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鸡飞蛋打,杨暕损失超过了三十万贯钱,还有为他效命的好几家粮商。 吃了这种亏,而对方还是杨暕无比憎恨的黄明远,此时的杨暕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回到府上,连最心爱的元氏妇的伺候也无法使得杨暕提起兴趣,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被黄明远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羞耻。 元氏妇抱着杨暕的小女儿询问杨暕为何不开心,听到杨暕的述说,元氏妇不由得笑道:“王爷是圣人之子,而那黄明远不过是个臣子,他还敢真的得罪王爷?要我说他不过是仗着圣人的宠信才敢如此孟浪,可王爷真跟黄明远顶起来,黄明远又能怎么办呢?” 杨暕有些不解,元氏妇便说道:“既然黄明远可以明目张胆地从王爷手中抢走这些粮食,那王爷为什么不能也从黄明远手中将这些粮食抢回来呢?到时候看黄明远怎么办,还能屠了我齐王府?” “给他个胆。” 杨暕想着元氏妇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对啊,黄明远敢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阿耶的信任,可我若是如他这般,他又能怎么着自己。 杨暕觉着自己似乎之前是被黄明远这个纸老虎给唬住了。 杨暕想到这里,上前一把将元氏妇搂在怀中,猛亲了两口。 “尔真乃吾之佳妇也。” 杨暕和元氏妇温存了一会,便匆匆出去寻找长史柳謇之,心腹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等人,商议从黄明远手中抢回粮食的事情。 杨暕前两年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因此一众心腹多是斗鸡走狗之徒,也没几个好人。 杨暕如此计划,众人自是点头附和,唯有长史柳謇之觉得不妥。 柳謇之是柳庆、柳机的侄子,柳述的堂兄,原为光禄少卿。杨广为杨暕精心地挑选僚属,这才选中了柳謇之,并且告诫柳謇之说:“齐王德行、业绩修习完美,那么富贵自然就会来到你身边,齐王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罪过也会相及于你。” 柳謇之当然不是乔令则这佞幸进之徒,很清楚杨暕如此做法会导致什么后果,因此苦劝杨暕,不要贸然行事。 但此时杨暕早迷了心窍,哪里听得进去柳謇之的劝告。 当夜,杨暕点齐了府上两千多人马,全副武装,由刘虔安、裴该等人统帅着往皇城而去。 杨暕虽然只是齐王,但自元德太子杨昭去世后,一应待遇比照太子,属官、侍卫无数,因此身边也有两千多的军队可以自由调动。 杨暕侦知自己的粮食都被黄明远放到了右掖门内大街西侧的子罗仓,这里已经是皇城范围内。 此时子罗仓守卫并不森严,杨暕便想着利用身份压制守军,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些粮食搬走,到了明日一早,等到黄明远发现,已经尘埃落定,黄明远也无能为力。 如杨暕想象的一般,他一路很是顺利。 到了右掖门,守卫此地的竟然是杨暕的人,因此杨暕很顺利的便入了城。此时杨暕不由得感叹老天保佑,省了多少麻烦。 到了子罗仓,守卫的也没有多少人。杨暕当即便上前呼叫子罗仓的守备郎将杨雒,命他开门。 此时杨雒久候不至,杨暕有些急躁,便命刘虔安上前扣门,实在不行便冲击开正门。 刘虔安骂骂咧咧地走到人前,刚想大声呼叫,忽然说不出话来,单手捂住脖子,两眼惊恐,竟然有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咽喉。 刘虔安没说出话便倒在了地上。 此时四面便亮,从右掖门内大街两个方向,竟然有大队的马队冲了进来。接着对方便举起屠刀,向他们杀来。 “齐王造反闯宫!” “齐王造反闯宫!” 只听众人纷纷高呼,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暕也大吃一惊,他只是来抢粮食的,怎么成了造反闯宫。 杨暕此时也失了方寸,眼看对方向他们杀来,忙令身边的侍卫抵抗。 今夜是黄明远值班,因此留在内史省没有离开。 负责今夜皇城巡夜的右侯卫大将军卫玄,他接到齐王造反的消息,也是吃了一惊,赶忙前来内史省向黄明远汇报。 皇城内其他衙门的人此时也纷纷乱了方寸,都不约而同地往内史省这边来。 “乱什么?天还没有塌。” 黄明远斥退众人,忙令卫玄率部前往右掖门平乱。 为了随时在皇城之中有嫡系人马,因此黄明远下令各卫一同轮戍皇城,并由在洛阳的十二卫大将军和将军轮流统帅。此举保证了无论在任何时候皇城内都会有一支左武卫军,而黄明远也不至于无兵可调。 此时黄明远便调动了皇城内的一府左武卫军,也匆匆前往右掖门。 卫玄的能力、忠诚黄明远当然相信,但也担心会误伤了杨暕。 此时右掖门火起,喊杀声无数,整个皇城都乱作一团。无数的人在喊杀声中瑟瑟发抖地躲避着,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杨暕的侍卫虽然尽是精锐部队,但本就不知情由,一片混乱,打的也没有什么章法。等到卫玄的平叛大军到达,杨暕的部队便立刻树倒猢狲散了。 杨暕所部两千余人尽为卫玄歼灭,杨暕带着十余个亲信拼死往城外而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生获杨暕 这场乱子,进行的如同玩闹一般,朝廷如砍瓜切菜一般,须臾之间便将其平定。 但平乱之后,真正的麻烦才来了。众人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今日叛乱的不是别人,而是天子仅存的嫡子齐王杨暕。 杨广一生只有四子,长子和三子已薨,而四子杨杲才四岁,能不能成人还不知道,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杨暕就是未来的大隋天子。可现在杨暕叛乱,对于整个大隋来说,不亚于天崩地裂。 卫玄、樊子盖、元文都、杨汪、荆元恒等人皆是面面相觑,盯着黄明远也不说话,此事该如何处置,也只得黄明远拿主意。 黄明远对众人说道:“不管今日之事到底是什么原因,齐王兴兵攻打皇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便将今日之事如实的奏报天子。文都(元文都,字文都,名字已经不见于史册),你负责写奏疏,我来署名,诸位若是愿意同署,各随心意吧。” 众人只得皆称“善”。 黄明远承担了大部分责任,对众人来说已经算很厚道的了。 黄明远又说道:“不管齐王攻打皇城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我等当立刻控制齐王,交给天子发落,勿使其引出更大的乱子。现在齐王逃出东都,宜速速捉拿回京。” 将齐王捉拿回京也是正当之事,若是齐王逃出洛阳之后,脑袋一热,竖起反旗,到最后麻烦就大了。以杨暕现在的所作所为,谁也不敢保证他不做出其它出格的事情。 黄明远看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众位皆知道我与齐王有隙,今日捉拿齐王之事,我不便参与,便有文都和卫将军全权处理。你二人务必要将齐王带回来,同时不得伤了齐王。” “诺!” “屈突将军,你立刻率左骁卫人马赶赴宜人坊,查抄齐王府,并控制住府内所有人,务必不得惊扰了齐王府内眷。” “诺!” “荆将军,立刻率部出洛阳,赶往虎牢关,接掌此地,封闭关防,任何军队、灾民不得通过。” “诺!” “达奚将军,你率部接管洛阳城防,清理齐王府溃兵,从现在开始,洛阳城全面禁严,。” “诺!” ······ 黄明远一条条命令如流水一般发布下去,很快将风声四起的洛阳城给安定下来。 之前清理城中乱民和抓捕粮商已经将洛阳城梳理的差不多,这一次再次戒严也只是将程度强化了不少,但洛阳城内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实际上只要粮价不继续上涨,他们也没有兴趣关心朝廷内部发生的乱事。 不少溃逃的士兵各处逃窜,甚至还有人在街上为非作乱,但很快都被随之而来的禁军抓捕、诛杀,没多久街面上便安静下来。 至于齐王府,屈突通大兵压来,更是毫无抵抗。此时杨暕造反的消息早传到了府中,府内什么流言都有。有说杨暕被直接杀了,有说杨暕逃跑了······众人惊慌失措,府中混乱不堪,一片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样子。偏偏杨暕正妻早死,府上主事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元氏妇,更没人能约束的了众人。 若不是屈突通带兵安定了齐王府的局面,怕是齐王府内先大乱起来。 屈突通接管了齐王府,羁押了府内所有官员、妃子、内侍、婢女等等,还搜查出厌胜之类的诅咒之物。 这几年杨暕光看着储君之位,就是坐不上。再加上杨昭的四个儿子越来越大,杨佶本人也是贤明远扬,颇受朝臣敬重,因此杨暕心中常不安定。可是杨暕本人又无能为力,便暗中行使邪道,做了很多厌胜之类的诅咒之事。这一次查抄齐王府,这些事情全部暴露。 黄明远本人是不信厌胜之事的,可是拿着这些证据,黄明远知道光是这些杨暕就完了。一旦涉及到巫蛊之事,就是父亲儿子也互不相饶。 此时齐王杨暕本人早已经逃出洛阳城,往伊阙县而去。伊阙县令皇甫诩是杨暕的心腹,深受杨暕宠信,杨暕为了他曾经违反“县令无故不得出县境”禁令,将其带到汾阳宫。 杨暕逃出城后才发现自己无路可奔,也唯有皇甫诩能让他信任。 到现在杨暕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是带着人去抢粮,如何成了闯宫造反?杨暕本人虽然混账,但也清楚这个罪名有多大,一旦落实,他就完了。 杨暕自己觉得他是被黄明远害了,虽然杨暕本人也说不清楚因果缘由。 杨暕一副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样子来到伊阙县内,皇甫诩见状大惊。杨暕本人是美容仪,疏眉目,没想到竟然成了没毛鸡了。 杨暕将昨夜的事情细细跟皇甫诩说了一番,皇甫诩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几亿钱算什么,当了储君,什么都有了。现在就是黄明远把齐王府都抢了,也不能带兵攻打皇城啊。齐王自己说是要打子罗仓,可子罗仓也在皇城之中,数千军队夜里闯入皇城,不是造反是什么? 事到如此,皇甫诩再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坑也别无他法。他本身和杨暕绑到一块,一旦天子知道了此事,杨暕就是不死也会被废成庶人,至于他们这些齐王心腹都不会有好下场。 为今之计,一切解绳的源头还是天子。杨暕必须赶在黄明远的奏疏到江都之前,赶到江都向天子认错,才有一丝机会。 皇甫诩劝杨暕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江都,跑死也得见到天子。 此时杨暕也没有之前的骄纵了,虽然他不怎么愿意,但也知道若是不如此,他真的没有未来了。 可是杨暕刚准备走,没想到伊阙城便被团团围住。 卫玄大军跟在杨暕身后,马不停蹄,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终于将杨暕堵在了城中。伊阙城本身没什么驻军,杨暕本人和皇甫诩也被卫玄生擒。 此时卫玄又奉命前往杨暕在伊阙县境内的鹿蹄山庄园,将其查抄,缴获甲胄两千多具,弓弩数千具,俘获私兵一千多人。 杨暕在鹿蹄山的庄园是陆贞发现的,此时这么多的私兵、甲胄,也成了杨暕阴谋造反的直接证据。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君臣父子 杨暕被卫玄带回洛阳,黄明远将其囚禁在内侍省。 对于杨暕,黄明远是没有处置权利的,但也不可能让他继续自由活动。杨暕这些日子整天对黄明远喊打喊杀,刚开始黄明远还来看了杨暕一次,但之后便索性随他去吧。杨广四个儿子,长子杨昭“雅性谨重,有君人之量”;三儿子早殇;小儿子杨杲“性至孝”,唯有杨暕“禽兽不如”。 杨暕造反的事情黄明远虽然多有遮掩,但这么大的乱子,谁也无法遮住。很快这个消息便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而黄明远在这个局势、这个位置上,感受到了八面来风,压力甚大。 杨暕造反,一直巡幸江南的杨广也待不住了。此消息传到江都,杨广勃然大怒,甚至下令要将杨暕处死,萧后带着南阳公主在杨广面前苦苦哀求,才使得杨广改变了心意。杨广刚命令开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长八百余里,宽十余丈,使之可以通行龙舟,并在沿岸设置驿宫、临时停顿处,打算向东巡游会稽。但朝中乱成这个样子,杨广哪还有巡游的兴致,不得不于十二月初下令返回东都洛阳。 此时天寒地冻,沿途各郡一边疏通运河河道,一边拼命破冰开路,沿途冻死者不计其数。 杨广到了荥阳郡,巡视了江南水灾的情况,并招黄明远前来荥泽县见驾。 黄明远接到天子诏令后,连家都来不及返回,便直接往荥泽县而去。此时整个洛阳都控制在自己手上,天子不可能不对自己起疑。黄明远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使得天子以为自己有二心。 黄明远到达荥泽时,杨广正在带着人巡视荥泽大堤。 这两个多月,降雨减少,洪水退去,荥阳郡一直在组织人力重修河堤。不过因为时间尚短,天气严寒,这河堤也没修多少,河堤上当初阻塞溃口的木桩、沙袋依旧清晰可见。 黄明远直趋荥泽大堤,正好见到站在堤上凝神的杨广。 “见过圣人!” 黄明远倒头就拜,而杨广却没有让黄明远起来。杨广一直没说话,黄明远便一直跪着,过了快半个时辰,杨广才平淡地说道:“起来吧!” 黄明远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自己留守洛阳期间有功无过,杨广也不可能处置自己,只是无论是私自开仓放粮还是因此导致的齐王叛乱之事,终归使得杨广心中不痛快,对黄明也有不满。今日这通下马威,是对黄明远的惩罚,也是杨广舒展心气的仅有的办法。君臣一打一挨,算是消弭了那一丝的怨气。 杨广看着已经冰封的黄河,问道:“你当时就在这里跳的黄河?朕不知道该说你是实诚还是傻,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吗?真就到了你这一国宰相去跳下去堵溃口的时候?” 黄明远赶紧回道:“臣没想那么多,只是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总觉得若是自己都不敢亲身赴险,凭什么要求底下人去做,因此为了坚定所有人的信心,我也只得亲自带头了。” “那你要是有什么不测该怎么办?” “臣觉得无论如何河南数百万老百姓总比臣要重要的多。” “愚蠢!” 杨广此时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朕过往总以为明远骨子里有些妇人之仁,就是做了将军也没有改过来。现在看来,你这不是妇人之仁,是天生的仁者之心啊。你能和昭儿亲如骨肉是应该的,你跟昭儿一样啊。” 杨广在那喃喃自语,而黄明远在其身后低着头也不说话。 杨广转过身来,对黄明远说道:“这一次洛阳之事,全靠明远了。无论是抗洪,救灾,平乱,都是要拼命的事情,每一件事稍有差池,整个大隋就要乱了。明远扛住了这份压力,替朕守住了这份家业,朕要谢谢你啊。” 杨广要煽情的时候可不得了,黄明远赶紧跪下说道:“臣不过是完成自己的职责,不敢受圣人如此恩重。” 杨广将黄明远扶起来,有些感叹地说道:“完成自己的职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若是天下臣工都能完成自己的职责,朕也不用这般费心尽力了。” 至少在杨广心里,他是一个好皇帝。 杨广和黄明远沿着大堤边走边聊,便说起了这些日子洛阳城发生的事情,包括莫名其妙的灾民入城,大批潜匿的贼人等等。 杨广虽然已经从黄明远的奏疏中知道了此事,但黄明远再次说来,杨广仍然义愤填膺,震恐至极。 “这些人,就看不得天下安宁啊。该杀!该杀!” 黄明远不做评价,毕竟独孤家是杨广的母舅家,除了他本人,别人还真资格动独孤家。 至于黄明远之后和洛阳粮商的斗争,甚至诛杀了洛阳城内全部的粮商,在杨广看来,就不值一提了。这些各大家族的狗腿了,还敢发国难财,死了便死了。而且粮食行业乃是暴利,各大家族都眼巴巴地想分一杯羹,因此黄明远这一次虽然下了死手,但后继者却绝不会缺少。 实际上,在杨广看来,黄明远做的最出格的事是私自开仓放粮。杨坚、杨广父子都是属松鼠的,喜欢储存粮食,而且将其看的比天都重,若不是黄明远及时从各粮商哪里将粮食找补回来,杨广非得处置黄明远一番。 就是如此,黄明远也挨了一顿训。 “粮食乃国之大事,事关社稷威望,岂能儿戏。” 杨广和黄明远一直没提齐王杨暕的事情,具体的事情黄明远都在奏疏里写的清清楚楚,今日再是提此事,就是逼着杨广杀儿子了。 二人走了良久,杨广最后才不得已地说道:“明远,杨暕之事,朕会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但其它之事,就此打住。朕只有杨暕这一个成年的儿子,不然的话,朕早就将其处死并陈尸于闹市以昭明国家的法度。现在杨杲、杨佶等人皆未长大成人,还请明远谅解。” 杨广这么说意味着杨暕的命是保住了,黄明远眼看杨广满是一个父亲的辛酸,只得点点头。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山河将乱 送走黄明远之后,杨广脸色难看地坐在榻上,略有所思地望着黄明远远去的身影。 忽然杨广问向一侧的内侍头领张诚道:“张诚,你觉得这次齐王谋反,跟卫公有没有关系?” 张诚心中一颤,然后才让自己面色、语气如常道:“圣人,这种事情,非是奴婢这个残缺之人可以说的。” “让你说你就说!” 听到杨广发怒,张诚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圣人明鉴,恕老奴多嘴,卫公于陛下之忠,是人所共见的。至于其它,恕老奴愚钝,实在看不明白。” “你起来吧!” 杨广的脸色也逐渐好转,轻叹一声说道:“明远这孩子朕是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朕当是清楚的。齐王和独孤家都背叛了朕,只有这孩子才是真的忠于朕啊。” 想到舅舅独孤整,杨广心中又是一寒,总有人喜欢在自己的心头割肉。 “张诚,你说朕对于独孤家,给得还不够多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毁了大隋,对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朕之前太过于放纵他们了。” 张诚赶忙说道:“圣人息怒,圣人对于他们恩深似海,是他们不知珍惜,非是圣人之过。圣人之圣明,古之明君亦不如也。” “那为何他们屡屡生事?” “恕老奴多嘴,人心不足。” “好一个人心不足,朕这个舅舅,活了一辈子,官居极品,富可敌国,到最后还不如你这一个内侍。” 杨广一个人一直坐到天亮,回去之后,他就要面对背叛他的亲舅舅和亲儿子。 第二日一早,御驾便离开荥阳,往洛阳而去,由于黄河冰封,难以行船,杨广御驾弃舟登岸,从陆路返回洛阳城。 一场腥风暴雨随之而来。 二月四日,杨广到达洛阳城,随即召见了其舅父平乡侯独孤整,整整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最后人们只看到独孤整有些失魂落魄地返回家中,当夜病殁。独孤整的丧事办的并不寒酸,甚至杨广还派燕王杨倓亲自致祭,但之后却是令人回味,杨广并没有提爵位的继承,也没有给独孤整谥号,其意味令人难以捉摸。而在此之后,独孤家的官员陆陆续续被去职。 再之后杨广又见了被囚禁于内侍省的齐王杨暕,也是父子相谈了整整一夜。期间曾传出数次怒吼的声音,还有杨暕的哭泣,但最终父子二人到底谈了什么,无人可知。 第二日一早传出消息,帝诏:齐王杨暕颇怀骄僣,昵近小人,所行多不法,被废为房陵王,迁居金墉城囚禁。 终究是父子,杨广还是放了杨暕一马,其带兵闯宫一事也被说成了无视法纪,行为无状,至于其它的更是没有提。反正只要是天子的意愿,在裴蕴的巧舌如簧之下,总能变得合理合法。 黄明远也没有什么异议,他并不是要杨暕死,省得受到杨广的迁怒。现在杨暕的政治生命终结,再也不能兴风作浪,正是黄明远愿看到的最好的结果。 或许是处置杨暕让杨广压了火,因此在处置杨广的余党,杨广彻底爆发,其下手极其狠辣。包括乔令则等齐王亲信,全部被处死,元氏妇也被以魅惑君王赐死,其余杨暕的府僚、佐官通通都被放逐到边远地方。 杨广甚至恨屋及乌,太史令庾质是名臣庾季才的儿子,他的儿子是齐王府的属官。杨广知道后便震怒地质问庾质道:“你不能一心一意地侍奉朕,竟让你儿子侍奉齐王,为什么你的心意正反不一呢?” 庾质赶紧辩驳道:“我侍奉陛下,儿子侍奉齐王,实在是一心一意,皆不敢有二心。”可杨广仍然不满,便把庾质贬为合水县令。至于其他曾经为杨暕成为太子而鼓吹的人,这一次通通受到杨广的清算,纷纷被罢黜贬斥。 杨广或许不相信齐王杨暕敢谋反,但却相信,齐王势大,威胁的就是他的统治。 或许杨广也知道此时朝中人心震荡,因此竟下旨册封只有十岁的长孙晋王杨佶为皇太孙。杨佶天资英畅,敬礼大臣,颇肖其父,朝中皆称之为贤。 杨暕被废黜之后,朝中没有成年的皇子,储位不稳,人心动荡。杨广以杨佶为皇太孙最快程度上稳定了朝中的局势,安定了人心。 杨广又亲自为杨佶选拔僚属,并以观王杨雄为太子太师,内史令黄明远为太子太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太子太保,皆是朝中要臣,杨佶的地位迅速稳固起来。 而黄明远长子黄维扬仅仅十岁,也被天子任命为正六品下太子内直监,掌管东宫殿内事务。 一时之间,黄府没了未来的隐忧,颇有些鸡犬升天的样子。 ······ 自去年杨广下诏征讨高句丽,便命令前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监督劳役甚急,结果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几乎不敢休息,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十分之三四的人因此死去。 至大业六年七月开始,杨广征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到涿郡,船只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运载兵器铠甲以及攻城器械的人来往在路上的有数十万之多,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杨广自计划征伐高丽,又下诏在关东诸州,命令养马以供军队役使。又征发民夫运米,储存在泸河、怀远二镇。运粮车的牛都没有返回的,士卒死亡过半。耕种失时,田地荒芜,再加上饥荒,谷价腾贵,东北边境地区尤其突出,一斗米要值几百钱。运来的米有的很粗恶,却命令百姓买进这些米而用钱来补偿损失。 杨广又征发小车夫六十余万,两个人推三石米,运粮的道路艰难险阻且又遥远,这三石米还不够车夫路上吃的,到达泸河、怀远二镇时,车夫们已没有可以缴纳的粮食,只好畏罪而逃亡了。再加上官吏贪狠暴虐,借机渔肉百姓,百姓穷困,财力都枯竭了。安分守己则无法忍受饥寒,死期也将迫近;抢劫掠夺则还可能活命,于是百姓开始聚众闹事作盗贼。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大幕拉开 就在大部分上层统治者还在醉生梦死的时候,底下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已经再也无法忍受朝廷的暴虐,开始了自发的进行抵抗。 人心已经乱了,国家也要开始乱了。 最先乱起来的便是青兖之地。青兖百姓,素来彪悍,多习武事,自先秦起就多为动乱根源。 齐州,长白山(今山东邹平、章丘交界处)。 王薄在长白山为匪已经好几年了,自当初在泗州发动役夫之乱后,王薄和他那天师师傅被官军追得满世界跑。再后来万安堂覆灭,二人没了组织,只能在江淮一带借着坑蒙拐骗过活。江淮一带是徭役最繁重的地区之一,二人很快被官府抓作徭役,前去挖掘运河。王薄的天师师傅不堪重负,死在了挖掘运河的大堤上。王薄实在碍不住,偷偷逃了出来,死里逃生。 逃出来之后,王薄无路可去,便回到家乡,投奔昔日的旧友孟让。孟让在长白山为盗匪,而王薄在孟让的帮助下,也很快在长白山站稳脚跟。 二人一直在山中掳掠,勉强过活。到了大业六年秋,北地水灾,流民遍地,哪还有让他们掳掠的肥羊。 这日孟让前来王薄的寨子里,就是和王薄商量怎么渡过这个冬天。 “王薄,现在这局势你也看到了,这年头盗匪越来越多,有钱人越来越少,咱这一行越来越没有油水,我那都快要断粮了,这个冬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山中几个头领商量了一下,咱们干一票大的,现在就差你了。怎么样,干不干?” 孟让在长白山的威望不是王薄可以比的,因此山中一些大的掳掠,单个山头吃不下的,都是由孟让组织各山头一起协同。 王薄见孟让前来,赶紧说道:“不瞒兄长,兄长要做一票大的,其实小弟也准备做一票大的。” 孟让听了有些吃惊,便说道:“哦,王薄,你找到什么好肥羊了,跟我还藏私?” 王薄将一张纸递给孟让,说道:“兄长,这就是我准备干的大的。” 孟让也不识字,脸色有些微妙地说道:“王薄,这是干啥,弄这文绉绉的东西,他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啊。” 王薄赶紧赔罪。 王薄也跟着那死鬼师傅学得几个字,因此相比较长白山上的这群土匪,王薄自以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虽然与众人一同为盗,王薄却瞧不上他们。 “兄长且听我读来: 要抗兵,要抗选,家家要把铁器敛, 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脏官杀个光。” 孟让听了半天没说话,到最后才有些哆嗦地问道:“王薄,你想干啥?” 此时王薄也没了刚才的笑脸,而是目露凶光,对孟让说道:“孟大兄,我们兄弟在长白山中,不过是勒索绑票,偷鸡摸狗,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啊?昏君杨广登基以来,大兴土木,徭役日重,每年到民间选征美女入宫,地方官吏趁机作崇,强占民间良女,加之连年旱涝灾害,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当初陈胜、吴广便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便到了天下大变的时候,我等兄弟为何不能做下一个陈胜、吴广?” 眼看孟让有些意动,王薄接着说道:“兄长放心,我当年在江淮纵横多年,也算个人物。现在有大人物找上门来,他们许诺,只要咱们在山东乱起,武器、粮食都会源源不断地供应咱们的。” 孟让也是悍匪,此时也不再犹豫。 “既然王薄兄弟有如此志向,我孟让无论如何也得陪兄弟走这一遭。” 二人商议之后,便召集长白山上的各路盗匪,商议一同起事。 王薄带着麾下下山,向长山县(治今山东省邹平市长山镇)令投降,还带来了长白山大盗孟让的首级。 在长白山地区,孟让的名头可比王薄大多了。孟让的受首,让县令喜不自禁。 长白山就是一个土匪窝子,群盗极多。众人为匪的心思各异,也有不少人当匪盗就是为了受招安的。 王薄此来,手下不过一百多人,县令也不疑有他,更准备将王薄竖立成一个盗匪典型,以匪治匪。 王薄本人识文断字,在县令身前也甚是恭谨,全无寻常盗匪的粗鄙与猥琐,因此颇得县令的好感。因此县令让王薄进入城中,准备明日整点人马。王薄一行人,手中的兵器大多都是木叉、锄头、木棍,根本都称不上兵器,更无铠甲和远程兵器,让县令看了啼笑皆非,也就没有将王薄一行人缴械。 等到夜里,夜深人静,被安置在城中的王薄一众人纷纷从身上掏出利器,前往城门之处。 这时天气寒冷,守门的士兵不多,且大多打着瞌睡。王薄带人一拥而上,将守卫杀死,打开城门。此时孟让等人早就在外等待多时,眼看城门打开,孟让遂带人冲入城中。 一时之间,四处火起,城中大乱。 王薄、孟让分头带人清缴城中残兵,长山县遂破。 王薄、孟让二人在长山县打起反隋的大旗。 为了招纳队伍,王薄又作歌《无向辽东浪死歌》曰: “长白山前知事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而这王薄的匪号便是知事郎。歌谣号召百姓拒绝出征高句丽,参加起义军,并迅速传遍长白山区。附近的贫苦农民,被欺压严重,多往归之,因此参加起义的人数迅速增至万余。 这次乱事给了所有不堪重负的百姓一个希望,一个方向,也让民间积攒多时的愤怒彻底爆发。那些因为水灾而没了希望的流民,纷纷加入到造反的行列,而长白山各地的盗匪见此也纷纷效仿,不少人打起旗号,开始起事。 一时之间,整个大隋开始风起云涌,乱民遍地,整个大隋都开始乱了。 这次的乱事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是因为他规模有多大,也不是他在当时影响有多大,而是他彻底的拉开了隋末农民起义的大幕,敲响了大隋的丧钟。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瓦岗军起 大业六年十二月,东郡。 一条黄河,滚滚东流,沿途有多少英雄豪杰。这东郡之地,勾连河南、河北和青兖之地,最是膏腴。山东好汉,热情豪爽,粗犷剽悍,扶危济贫,仗义死节,而人丁也最是彪悍。在东郡民间,提起翟让的名头,哪个不竖起大拇指。 传说翟让武功超群,神武过人,平生仗义疏财,为人义薄云天,专爱结交天下好汉,闻名江湖。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钱赍助他起身。 可此时谁也不知道,名震江湖的翟让已经身陷囹圄了。 此时月明风高,点点月光透过牢房的小窗子洒到翟让的面前。翟让倚靠着墙壁,一个人喝着闷酒。 “想我翟让一生,仗义疏财,义薄云天,却没想到却落得如此地步,真是天意弄人啊!” 翟让本是东郡土豪出身,家族在东郡势力强大,他本人更是担任东郡的法曹参军事。但翟让这个人是典型的地头蛇作风,平日里对于武勇游侠之人甚是喜爱,多引为党羽。因此每每郡中有游侠之人犯罪,翟让都利用自身的关系,操纵官司,暗地里替这些人反案。 凭借这一手,翟让得到了郡中游侠的拥戴,本人更是做着半白半黑的勾当。 可谁曾想“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翟让仗着土豪身份在郡中的勾当早就引得录事参军事郑议不满,只是没有拿捏到其错处。今年新上任的东郡太守乃是原大理少卿李孝贞,出自赵郡李氏。 郑议趁机向李孝贞述翟让之罪。 在李孝贞眼中,翟让不过是只蝼蚁,反手可以碾死。再说他前来东郡,正要立威,翟让这个黑白通吃的人物正是合适,因此便以“私通奸人,阴谋作乱”的罪名将翟让抓进监狱。 翟让本来是个操纵诉讼的人,没想到让更高级别的人将他的官司操纵了。 翟让被抓进狱中只能等死。 幸好翟让还有点薄名,因此在狱中每日酒肉伺候着。不过眼看就要问罪,这判罚的罪行是被送到运河堤上做工,怕是活不过三日。 翟让正自怨自艾,这时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翟让抬头望去,正是往日的好友黄君汉。黄君汉也是本地土豪出身,出自濮阳黄氏,其父乃原汴州刺史黄察,黄君汉现为东郡狱吏。 翟让吃了一惊,忙说道:“景云(黄君汉字),你怎么来了?” 黄君汉上前打开翟让的牢门枷锁,对翟让说道:“翟法曹,你受苦了。天时人事,也许是可以预料的,英雄豪杰哪能在监狱里等死呢?” 翟让听了又惊又喜,说道:“我如今就好比关在圈里的牲口,生死全不由己,今日只能听从景云的吩咐了。” 黄君汉对翟让说道:“法曹交友便天下,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翟让再三拜谢,又说道:“翟让今日蒙受景云的再生之恩,才得以幸免,感激不尽,可景云就这么放了我,又该如何向上级交代?” 这时黄君汉勃然大怒道:“我本以为你翟让是个大丈夫,可以拯救黎民百姓,所以才冒死来解救你,可你现在却像一个妇人一样,优柔寡断,絮絮叨叨,如何能成大事?我自有办法去给上级交代,倒是你,别忘了‘替天行道,扶危济贫’的誓言。” 翟让向黄君汉磕了一个头,说道:“来日,翟让必不负景云。”说完便匆匆离去。 翟让离开监狱,偷偷潜入家中。这时好友贾雄建议翟让带领家中佃户、奴仆,前往瓦岗山(今河南滑县南)为匪。 瓦岗山离着白马县城和翟让的老家韦城(治所在今河南滑县东南)不远,山势雄险,易守难攻,方圆数百里,土地肥沃。 贾雄知晓阴阳,擅长占卜,深得翟让信任重用,翟让对他言听计从。他认为现在大灾之年,流民遍地,百姓无处乞活,正是人心思变的时候。 而天子无道,昏庸暴虐,不恤民力,天下人苦不堪言,此时如枯木干柴,一旦有星点的火花,便能燃烧整个天下,此正是天下大乱的格局。天下将乱,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现在抢先占据一方势力,将来无论是退是进,都有选择。 翟让作为中下层的实力人物,眼看大隋底下一日烂过一日,早就有心谋立,因此在贾雄劝说之下,翟让便带着兄长翟弘、侄子翟摩侯、亲信王儒信等人,前往瓦岗山自立起事。 翟让在东郡之地,本就声名远扬,蜚声在外,因此郡中犯法亡命之徒,纷纷前来投奔。而东郡因水灾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也纷纷前来投奔。 翟让的好友单雄信骁勇矫健,擅长骑马使矛,闻听翟让在瓦岗山起事,他便招集年轻人前去投奔翟让。 离狐(今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人徐世积家在卫南,十七岁,也是当地的土豪,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其人有勇有谋,也前来投靠翟让,他们以瓦岗山为根据地,故称瓦岗军。 瓦岗山虽然险峻,但并不是长久的根基之地。 瓦岗山人数日渐增长,翟让也每感山中供应不足。但若是让他们前去攻打城池,其势力也不足。 同时李孝贞知道翟让起事之后,便调集部队前往前往瓦岗山围剿。因山势险峻,李孝贞屡次进攻瓦岗山,皆是损兵折将,不能成功。因此李孝贞便下令断绝通往瓦岗山的各处道路,坚壁清野,以打击翟让所部。 这时徐世积便劝说翟让道:“东郡对于您和我都是乡里,那里的人我们大都认识,实不宜去侵犯他们;荥阳郡、梁郡,是汴水流经的地方,畅通南北,我们可以在此打劫过往的行船商人旅客,足以自给。” 翟让大喜,便率众从瓦岗山突围,直趋荥阳郡、梁郡的境界,靠着运河,打劫往来的公私船只,因此供给充裕,来归附的人越来越多。徒众达一万余人,所部多为渔猎手,善使长枪。 至此,瓦岗军的势力急剧扩大,开始在中原地区攻略城池,成为中原之地一支重要的农民军。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窦建德 贝州,漳南县。 “漳南县人窦建德,私通贼匪,阴谋作乱,十恶不赦,兹判处阖族死刑,即刻执行。” 随着一声“斩!”字,闹市之中,二百多窦家的男男女女被纷纷诛杀。鲜血染红了街道,刺鼻的腥气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城里的百姓刚开始看到杀人的场面还拍手叫好,而看到最后,看着这满地尸体和滚滚的人头,只剩下抱着肚子不停地呕吐。 这么多人,杀得刽子手都有些麻木了。 就是这么一份狗屁不通的判决,既没有经过朝廷刑部和大理寺的审核,也没有等到秋后,就决定了窦家二百多人的生死。 这不仅仅是一份草菅人命的处置,而是整个大隋官场开始出现动荡的具体表现。地方绕过中央自行其是,中央以为无法再约束地方。 而如窦家的事情一般的,还在整个河北各地上演,比比皆是。 窦建德今年三十八岁,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点勇力和威望,但本身还是个农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县令老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跟贼匪搭上关系。 窦建德悔啊,早知道做什么农民,跟着黑子兄弟去丰州不好吗?当初刘黑闼逃亡丰州之后,过了三四年,便让人来接自己的老娘,还给窦建德捎了一份信,让窦建德也来丰州。 可窦家在漳南县立足百年,也还过得去,窦建德实在是故土难离,便婉拒了此事。 四年前,刘黑闼又给窦建德来信,说他在北平郡做了鹰扬郎将,劝窦建德前来北平,混个功名。当时窦建德心动了,谁能料到当年那个人憎狗嫌的刘黑子也当上了贵人,吃上了皇粮。 可等他刚准备动身,窦建德的母亲去世,便耽搁行程。然后数年,家中琐事缠身,窦建德到底没有前往北平投奔刘黑闼。到了今年,窦建德已经年近四十,都抱上了孙子,已经快要算老年了,很多事也便失去了心气。 窦建德都想好了,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做个一辈子农民,把儿子送到黑子兄弟跟前,有他照料,求个前程也好。 天子下诏征讨高句丽,高句丽在那窦建德也不知道。不过县令甄选了两百个精壮汉子,也一同前去。 窦建德虽然只是个农民,但在县里也是名声在外。县里挑选勇敢优异的人当小帅,于是便把窦建德这个里长报了上去,委任为二百人长。 窦建德接了官家的令,便准备带着这二百人前往郡里集合,跟着前往高句丽。谁料想今年秋天发生水灾,漳南县离着黄河不远,也遭了灾,不少人纷纷逃走,这队伍也集结不起来了。 同县有个孙安祖,房屋财产被洪水冲走,老婆孩子饥饿而死。县里看上孙安祖骁勇,也把他选进了队伍。孙安祖以家庭贫穷为理由不愿入伍,便向漳南县令当面申说。 在县令眼里,孙安祖一个贱民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拒绝自己,因此大发脾气,下令狠狠打他。这孙安祖驴脾气上来了,也愤而暴起,竟然杀死了县令。 杀人之后,孙安祖也怕了,因此他连夜逃跑投奔好友窦建德,而窦建德也收留了他。 这时孙安祖劝窦建德和他一起起事,听说平原郡挨着黄河水灾更严重,平原县(今山东平原西南)人刘霸道以负海带河、地形险阻的豆子航(今山东惠民县境)为根据地,已经起事了。豆子航内成群的盗贼多隐匿在其中,刘霸道喜好仗义助人,打抱不平,他家的食客常达几百人,待到群盗兴起,远近的盗贼很多都依附于刘霸道,他拥有部众无数,号称“阿舅贼”。 但窦建德还是犹豫。 不过窦建德本人虽然是个农民,但见识却是很深,他并不反对孙安祖为匪,反而认为天下将要大乱,为兵为匪,只是转换之间。 窦建德对孙安祖说道:“文帝在位时,天下富裕兴旺,派出百万人马征讨辽东,尚且被高句丽打败。今年河南、河北发生水灾,百姓贫困,民不聊生,但天子不体恤民情,要亲自到辽东督战,加上往年西征,损伤的元气还没有恢复,百姓疲劳困乏,连年征战,长年在外的人不能回家,如今又要出兵,很容易酿成动乱。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死,就该建功立业,怎能去当仓皇逃跑的俘虏啊。我熟悉高鸡泊(今河北省衡水市故城县县城西南),那里面积辽阔方圆几百里,湖沼上的蒲草又密又深,可你以到那里去隐藏起来,找机会出来抢劫,足够生活、积蓄,拉起人马以后,等待时局动荡,必然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孙安祖认为窦建德所言极是,因此再次劝窦建德跟他一起前往高鸡泊。窦建德有心同往,但他不像孙安祖孤身一人,阖族二百多口,他没法一走了之。 孙安祖离开之后,窦建德帮着他招集引诱逃避征兵和没有家产的百姓,得到了几百人,让孙安祖带领,进高鸡泊当草寇。同年孙安祖在高鸡泊内起事,自称将军。 于此同时,鄃县(治今山东夏津县城)人张金称也邀集了上百人,在黄河的险要水域活动。 蓨县(今河北景县)人高士达也兴兵造反,招集了一千多人,在清河郡一带活动。 当时往来于漳南县境的各股盗匪,沿路屠杀抢劫当地百姓,焚烧房屋,惟独因为窦建德蜚声在外,所以不到窦建德的家乡骚扰。 郡里有个主簿王密,是当初被刘黑闼杀死的王洚的堂兄,本就觉得兄弟的死跟窦建德脱不得干系。这一次王密便以此上告郡里窦建德跟盗匪们相互勾结,郡里也不分青红皂白,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窦建德的生死,只是拿窦建德做个儆猴的鸡,因此将窦建德家族两百余口全部杀死。 窦建德此时正前往高句丽的途中,听说家族被灭,如遭晴天霹雳,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窦建德欲找郡里报仇,可实力不足,没奈何之下,窦建德带着手下的两百人逃跑,前去投奔东海公高士达。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风波连连 大河南北各处群盗蜂拥而起,不可胜数,徒众多的可达万余人。他们四处劫掠,攻陷城邑,屠杀官吏,不可平定。杨广乃命令各地的都尉、鹰扬郎将与郡县要互相配合,追捕盗贼,随捕随杀,但是仍然无法制止百姓的造反。 但杨广对于此事仍旧没有放在心上,些许蟊贼,反手可定。对于这个时代的统治者来说,虽然对于农民起义是绝不放过,但其实并不重视。而事实上到今天为止,虽然历史上起义无数,但纯因农民起义亡了一个国家的,还未存在,农民起义还没有担负起灭亡一个朝代的主力军的角色。 所以,只有黄明远一个人担忧,但没有什么用。 正月份,杨广为杨佶进行了皇太孙册封仪式,并大赦天下。册封典礼的场面一时恢弘壮大,庄严肃穆,令人咋舌。 皇太孙初立,正是要创造条件,给其养望之即。本以为杨广在此之后会消停一下,没想过册封皇太孙的事情还未完全结束,杨广便又放了一颗卫星。 经过一年的准备,杨广为欲恢复辽东故地,声言“眷彼华壤,翦为夷类”,并指责高句丽“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靺鞨之服,侵轶辽西”,借口高句丽王高元不肯入朝,下令东征。 轰轰烈烈的三征高句丽正式拉开。 杨广又诏令集结天下的军队,无论南北远近,都要汇合于涿郡。集结了天下军队之后,杨广又另外征发了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又命令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到高阳,用来装载衣甲、幔幕,还征发河南、河北民夫以供军需。 天下都为攻打高丽的事而闹得骚扰不安。 如此这般消耗,杨广终于做好了准备,要对高句丽动兵。 而超乎所有人想象,各路隋军在名义上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百一十三万,而为大军运输物资的民夫是隋军的两倍,大隋直接、间接的参战人员已经超过了五百万。 这般规模的战争,大隋从没有打过,甚至南征南陈也没有动用过这样的兵力。上一次起这么多军队的还是前秦苻坚,但他败了。 黄明远拿着兵部送来的兵力、人员统计如有千钧之重,这样的战争,人数越多,消耗越多,出错的可能越多。古往今来,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韩信一样“多多益善”,更多的是像苻坚一般兵败丧师。 平心而论,至少现在的大隋还真没有能统兵百万的将领,甚至自己也有所欠缺。 黄明远立刻去见杨广,请求减少参战兵力,不要如此大动干戈。 黄明远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消耗、道路承载能力、后勤保障能力等多个方面向杨广解释了减少参战兵力的原因,直言兵力超过三十万,人数越多,反而越难以取胜,不若减少兵马,以精兵出击,必能破敌。 但杨广却都不置可否。 “明远所见,的确在理,可今日攻伐高句丽,群情激愤,万众一心,纷纷请战,朕不能让众位臣工寒心啊。” 杨广一句话便堵死了黄明远的话。 天下人都求战心切,企图借这次出征赚取功劳,换得爵位。你黄明远官封顶爵,不需要战功,但人家需要,总不能每一次好处都让你黄明远一个人占了。 道理黄明远都懂,可无论如何用不了一百一十多万兵力。 杨广对黄明远语重心长地说道:“明远要知道,高句丽能拉出四十万人以上的军队, 兵法讲究‘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再加上高句丽人坚守城池,以及天气原因,大隋出动一百一十万大军并不多。” 眼看无法说服杨广,黄明远便请求自为东征主帅。在黄明远看来,现在大隋能当主 帅的也只有黄明远,到时候这一百一十多万兵力妥善安置,总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但出乎黄明远意料,杨广竟然拒绝了。 杨广告诉黄明远,这一次东征高句丽,将不会以黄明远为主帅,而是使其留守洛阳城。大隋天兵百万,高句丽闻之必将望风而逃,根本用不到黄明远。相较于辽东,国内还有很多心怀鬼胎之徒,意欲混乱天下,只有留下黄明远看家他才放心。 黄明远满是吃惊,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天子守家,将军出征,在杨广这里怎么还要反过来? 黄明远忙劝阻杨广收回成命。辽东险阻,天子不宜犯险。但杨广却认为自己还在壮年,不畏风险。且各路兵马混杂,皆不统属,若是委以大将,必然出现争端,误了军事。只有他本人领军,才能更好地督促各部。 今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出人意料,黄明远脑子有些混乱,今日之事,好像杨广是有备而来,自己完全落入杨广的彀中。 黄明远最后只得浑浑噩噩地出了皇宫。黄明远准备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在重新请求杨广收回成命。 到了内史省,正好遇到裴矩,裴矩听到黄明远与天子的奏对大惊,不由得说道:“明远误矣。” 黄明远不解。 裴矩说道:“明远今不到三十,其功盖朝野,本就是骇人听闻。今天子打定主意,自己御驾亲征,就是不愿让大隋之兵,全为明远一人所掌握。此时天子巴不得明远与东征之事毫无关系,省得被人说是籍你之功。而此时明远不知在天子面前避嫌,反而先是否定天子的调兵遣将,又自请为主帅出征,岂不是伤了天子的颜面,天子如何会听从明远的建议。” 黄明远这才恍然大悟,忙问岳父该如何善后。 裴矩说道:“明远这个年纪,功劳已经到了顶峰,此番出征辽东,是成是败,明远就不要参和了,省得触怒了天子。” 黄明远忙说道:“我非在意功劳之人,可此战若败呢?” 裴矩看着黄明远,一字一句地说道:“天子若问,天下无将否,明远但如何回答?” 黄明远身子一震,却是说不出话来。 出了皇宫,府中竟有人在宫门口等着,直言老家出事了。 黄明远慌乱赶回家中,一见大门,便看见一身孝衣的十二弟黄明澄跪在地上哭道:“大兄,大父去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大父之丧 大父自去年冬天,便身子一直不适。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每个冬天都是一道生死关。黄明远之前每旬都往邹山送信,询问大父的病情,也总是说要回家探望大父,可自去年九月、十月的洪灾起,黄明远本人如同一台机器一般连轴转,哪里能挤出这个时间。 黄明远每每还心存侥幸,总觉得大父虽然年纪大了,但之前毕竟身子骨康健,等到自己空下闲来再回邹山也是晚不了的。可今日噩耗传来,黄明远才真正感受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 很快,黄府上下便是一片缟素。 黄明远又让陆贞给自己上了一道守孝的奏疏,并向朝廷报信。 此时黄明远也顾不得东征高句丽的事情。自己父亲早丧,自己作为承重孙,要代替父亲来为祖父尽孝。 嫡长子先亡,丧事由嫡长子的嫡长子,即嫡长孙主办,这个嫡长孙就叫承重孙,是承担主丧重任的意思,地位比其余叔叔还要高。在北方农村发丧时是要由承重孙摔盆的。 俗话说:“孙不藏爷”,如果父母在世,孙子没有必要守重孝。即使父亲去世,孙子也只需要为祖父母守孝一年。唯有黄明远这种承重孙,要实实在在的代替父亲守孝二十七个月。 而且这种场合,也得需要黄明远前往邹山主持丧事。 消息送到皇宫,杨广也吃了一惊。黄胤之是杨广的老师,不是那种挂名老师,而是真正实实在在教授过杨广兄弟。对于这个老师,杨广素来敬重的很。虽然大业之后,黄胤之回到邹山教书,不在朝中任职,但每年的三节两寿的贺礼,杨广从来没有误过,每每提及老师,也必然恭恭敬敬。 黄胤之去世,杨广也极为哀痛,潸然欲下,追及儿时在黄胤之身边求学之事,更是伤痛莫名。 杨广乃下诏,追封黄胤之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鲁郡、琅琊、齐郡、彭城、东郡、东平、济北、济阴、北海、高密十郡太守,卫公,谥号文贞。并赐给黄家载丧的鍂车,执斑剑的仪仗四十人,以及鍂车前后的仪仗队和乐队,还赐给谷子小麦五千石、织物五千段,派鸿胪卿专门监督办理丧事,并且下诏书表示哀悼。 杨广本人为表示哀痛,又下令废朝三日,命燕王杨倓代他前往邹山致祭。 以黄胤之的身份、功绩,太傅与十郡太守的追封的确太高,上一个享受这种规格待遇的还是杨素,实与其之前的官职、地位不符。不过谁让人家有一个好孙子,天子爱屋及乌,谁又能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便带着全家返回邹山。 在众人看来,大战在即,黄明远是作为主帅的不二人选,势必是要夺情的,《周书·王谦传》便记载:“朝议以谦父殒身行阵,特加殊宠,乃授谦柱国大将军。以情礼未终,固辞不拜,高祖手诏夺情,袭爵庸公。” 但出乎众人所料,黄明远就这么不声不哈地走了,而天子也没有夺情挽留,不少人猜测难道二人又闹僵了。 只有裴矩、虞世基等杨广的心腹才知道,天子不想让黄明远挂帅,又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正为难呢。这次黄胤之的去世简直是天赐良机,能够名正言顺地夺去黄明远的权利,杨广又怎么会费力不讨好地去使黄明远夺情呢? 黄明远也知道杨广的心思,事已至此,真的不是自己人力所能扭转的。 黄明远还不甘心,到了荥阳,又上书杨广,请求以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统帅,通领大军征讨高句丽。 自己虽然与宇文述不和,但宇文述怎么说也是一代名将,东征西讨多年,至少军事水平比杨广要高出一筹。为了能保住东征大军,黄明远也只好选择资敌了。 但杨广本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御驾亲征,宇文述再是天子心腹也没有用,因此对于黄明远的建议却是不置可否。 历史巨大的惯性终于又重新走到了正轨上,而黄明远也没能再次拯救这个庞大的帝国。 回到邹山,三位叔叔都已经丁忧在家。 至于孙子辈的一众人,二弟黄明聪在交趾;三弟黄明祯在平州,是东征高句丽的先导部队;四弟黄明辽在西域;六弟黄明襄为江南转运使,主持江南河开通之事;五弟黄明离为左武卫虎贲郎将,七弟黄明溥为左武卫鹰扬郎将,二人俱要随左武卫军征讨高句丽。 年长的一众人,此时皆无法回家。 当然几人也无需辞官为大父守孝,但大父的丧礼,几人怕是也无法参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此时局势波诡云谲,不得不说兵权最重。乱世之中,为了保全家族,别说是丧事,就是牺牲又是谁能避免的。 黄明远担忧会有人趁机发难弹劾,于是又亲自上书,以“百善孝为先,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也”为由,替几个弟弟夺情。 杨广只关心黄明远,至于其余等人,并不在意。东征高句丽,一百一十多万大军,家里有丧事的不知道有多少,难道朝廷还都能等他们。 至此,家中只剩下黄明远和几个年轻的弟弟。 毕竟黄明远的地位崇高,大父的葬礼也很隆重,从天南地北来的吊唁宾客如车水马龙一般,数月不曾减少。 黄明远的影响力在这场葬礼中显得淋漓尽致。 丧礼之后,大父被埋入祖坟,与这青山绿水为伴。大父一生教书育人,死后也将化为神灵,守护他至亲至爱的邹山书院。 大父的坟挨着父亲的坟,黄明远不仅为大父守孝,也补上当年的遗憾。当年父亲死时,黄明远年仅九岁,没过多久便被杨广接到晋王府抚养,也没有替父亲守孝,这二十七个月,这山这水这祖先,都一同浸在这邹山的祖坟之中。 黄明远不是那种愚孝之人,既然守孝,但也不是白白消耗这二十七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黄明远不断地整合家族在邹山的力量,包括周边任城、瑕丘、滕县各地的庄园。毕竟乱世将要来临,而邹山又在乱世之中最为混乱的青兖地区,在这里不求进取,至少也要守住祖业。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御驾亲征 黄明远回到邹山守孝,可这个世界还是要继续运转,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耽搁,所以东征高句丽之事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去年冬季十二月,吏部尚书牛弘在江都去世,时年六十六岁,杨广伤悼痛惜不已,追赠牛弘为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文安侯,谥号叫“宪”。 今年正月,左侯卫大将军真定侯郭衍去世,时年五十七岁,追赠左卫大将军,谥号为襄。 今年二月,原纳言,民部尚书杨文思去世,时年七十岁,追赠为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平舒侯,谥号为“定”。 今年三月,内史令元寿去世,时年六十三岁。帝悼惜焉,哭之甚恸。追赠尚书右仆射、光禄大夫,谥号曰景。 ······ 朝廷一连串丧了好几位重臣,再加上黄明远守孝,整个宰相班子都快没人了。 杨广不得不,重新授苏威为纳言,执掌朝政。 自大业三年被贬黜之后,苏威后来又担任了鲁郡太守。后来杨广也知道自己是迁怒苏威,而且朝中没有苏威,真没人替他妥善处置繁杂的朝政,所以杨广不久召他还京,参预朝政,后授太常卿。此后苏威行政,更加谨慎,也更加不敢与杨广产生分歧。 此次被恢复宰相的位置,苏威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给事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五人共同参掌朝政,当时称他们为“五贵”。 杨广又任命宇文述为内史令,免了他左翊卫大将军的位置。或许是黄明远推荐宇文述为帅让杨广感到一丝危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剥夺了宇文述的兵权。 杨广又任命杨义臣为礼部尚书,杨玄感为兵部尚书,卫玄为刑部尚书,樊子盖为民部尚书。至于吏部尚书则被空缺,而直到隋末,杨广再也没有任命吏部尚书。 至于十六卫大将军,也大多被重新授命。 原右翊卫大将军杨达晋左翊卫大将军; 右屯卫大将军大将军于仲文晋右翊卫大将军; 纳言苏威为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兼领左武卫; 兵部尚书段文振领左侯卫大将军; 左武卫将军荆元恒晋右侯卫大将军; 东平郡太守吐万绪晋左屯卫大将军; 右屯卫将军麦铁杖晋右屯卫大将军; 李景、独孤览、来护儿、梁默、崔弘升仍领其军。 ······ 于是一切准备完毕,到了三月初,杨广御驾开始前往辽西。 各路人马纷纷往辽西赶,人马相继不绝于道,预计在平壤城总汇集,名义上的军队总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运送军需的人加倍。 这一百多万大军,杨广共分三路出击,杨广本人为最高统帅。每军设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每队一百人,十队为一团;步兵八十队,分为四团,每团各有偏将一名;每团的铠甲、缨拂、旗幡颜色各异;设受降使者一名,负责奉授诏书,慰劳巡抚之职,不受大将节制(杨广挖的坑,把自己给坑了);其它的辎重、散兵等也分为四团,由步兵挟路护送;军队的前进、停止或设营,都有一定的次序礼法。 第一军出发,以后每日发一军,前后相距四十里,一营接一营前进,经过四十天才出发完毕。各军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相连九百六十里。 除了上百万大军,此次东征还带有大批的官吏、僧侣、妃嫔、内侍,天子御营共有十二卫、三台、九省、九寺,分别隶属内、外、前、后、左、右六军,依次最后出发,又连绵八十里。 陆路三路大军,除了杨广亲自指挥的中路军,还有左、右两路军。而左、右两路军再分十二路,分以二十四路军将统帅,每路军马各有各自的军事目的,加上大量的辅兵及运粮部队分走二十四条进兵路线。 其中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余、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粘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蹋顿、肃慎、碣石、东、带方、襄平等道。 另外还有来护儿率领水军从东莱郡出发,从海上进攻,突袭平壤。 杨广自己携带大量无用之人,也允许将领携带家眷。杨广甚至对宇文述说道:“礼,七十者行役以妇人从,公宜以家累自随。古称妇人不入军,谓临战时耳。至于营垒之间,无所伤也。项籍虞姬,即其故事”。宇文述遂携带家眷出征。 消息传到邹山,黄明远不由得哀叹道:“天子这是要去高句丽打仗,还是要去旅游啊?”对于这一仗,黄明远充满了绝望。往昔自己统军,务求精兵简政,减少后勤补给,可这一次,别说打仗,光是沿途补给也能将隋军活活耗死。而且数十道大军分散攻击,大大摊薄了每一路的兵力,容易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 黄明远无奈,决定亲自写信给杨广,请求杨广慎重布置东征之事,但陆贞却并不希望黄明远如此。 在陆贞看来,黄明远既然已经回乡守孝,就应该不再过问朝中之事,更何况是东征之事。一旦天子对此心生嫌隙,则众口铄金,不得不防。 黄明远也知道如此,可总不能让他看着东征大军白白覆没。 最后黄明远说道:“天子可以不听我的,但我总要完成自己身为宰辅的职责。”因此黄明远连夜写信,让人快马送到杨广军中。 至于杨广听与不听,只有天知道。 杨广自是不知道黄明远的担忧,反而为此沾沾自喜。这一次出征高句丽,杨广亲自统军,这感觉就是不一样,气派十足啊。 天子銮驾一路北上,不像是统兵打仗,反倒是郊游一般,在桑干水(流经北京、河北、山西等地,存疑)的南面祭祀土地,在临朔宫(隋蓟城行宫,在今北京市区西南)南祭祀上天,在蓟城(今北京市区西南)北祭祀马祖(中国古代军队中祭祀的保护军马的马神)。反正一切的流程,杨广还像是出巡一般。 五月中旬,经过一路的跋涉,隋军终于到达了双方边境。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隋军队浩浩荡荡地进击高句丽,也是瞒不了对方的。高句丽虽然无力进攻,但也提前在辽河沿岸布置了大量的军队,防御隋军。 而位于辽河东岸的武厉逻城(今辽宁省新民县公主屯后山遗址,存疑),是隋军首战最重要的目的地。 武厉逻城位于辽河东岸,俯瞰辽西,既是辽东城的西面屏障,又是高句丽攻打大隋的前进基地。高句丽在此经营日久,防备甚为严整。 高句丽军主帅姜以式也清楚武厉逻城因为孤悬辽西的原因,并不能坚守,但姜以式仍留兵万人于城中,企图在此迟滞隋军的步伐,并打击隋军的士气。为了帮助武厉逻城更好的守备,他还命部队从辽河上对武厉逻城进行支援。 隋军负责进攻武厉逻城的是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和平州总管黄明祯。黄明远常在辽西,几次帮着营州军回击高句丽军,对于武厉逻城也不陌生。 李景赶到,问询关于武厉逻城的情况,黄明祯便说道:“武厉逻城本就是军事用城,城坚池深,不过因地处辽河岸边,并无险可守。城中守将姜东城,乃是姜以式的族人,为人狡黠,用兵多奇诡,是个难对付的人。” 李景不解道:“既是姜以式的族人,为何还留在武厉逻这片险地,难道姜以式以为我百万大家还无法攻破一个小小的武厉逻?” 黄明祯也是摇头,直言不知。 实际上不仅李景和黄明祯弄不明白,姜东城也不明白。在姜东城看来,武厉逻城孤悬辽西,就是隋军嘴边的一块肉,根本没有守的意义,与其守卫此处,不若集中主力守卫辽河,也能阻止隋军过河。 但既然姜以式受命,他也不能不战而逃。 姜东城思量着先胜上一仗,再趁机突围过河,到时候只推说隋军势大,因为有胜仗之功,也能搪塞的过去。 然姜东城手下军队不过万人,若要胜这一场,也不容易。 这时麾下献计道:“武厉逻城地处辽西,城中多有汉人。可令这些汉人使人往隋军营中下书,言‘高句丽人残暴不仁,压榨汉人,民怨沸腾,其愿为大隋天子效命,隋军可连夜进兵,请为内应’。隋军骄纵,必不以有假,到时候其军若来,我军将其诱入城中,然后四门放火,外设伏兵,隋军纵使有神鬼之能,料其必不能脱。” 姜东城大喜,乃遵循其计。 当日,李景率军佯攻了武厉逻城,皆不得成功。武厉逻城不大,因此军队不能完全展开,隋军兵力必不能发挥完全优势。黄明祯乃请多造投石车,以为攻城之用。 当夜,李景和黄明祯正在商议攻城之策,忽然辕门来报,城中有汉人潜出,给李景送了一封书信。 信上写道:“······万望将军速来,当为内应。城上插白旗,大书‘义’字,便是暗号。到了初更时分,城上鸣锣为号,便可进兵,城中必开门接应。” 李景与黄明祯看了,皆是面面相觑,如何刚想睡觉,就来了枕头,实在太是时候。 李景有些迟疑,黄明祯却说道:“大将军,我以为此人不可信也,两军交战,城中必防备森严,其虽为城中大户,但身为汉人,安能得到高句丽人信任,至于打开城门更是不可能。姜东城为人多谋,只恐其中有诈,不可不防。” 李景点点头,又说道:“虽然如此,此却是一次良机,一旦失之,却是使得破城更添了三分难处。” 黄明祯便说道:“既然如此,我军可将部队分为三队,两队伏城外接应,一队入城,方可。”李景乃从之。 当夜隋军到了城下,城头遍竖旗幡,而位于西北角上,果然有一“义”字白旗。 黄明祯更觉事情有诈,难道对方有人还在高句丽军中领兵。 此时大约初更,月光还未上。只听得北门上喊声忽起,接着城头火把燎乱,然后城门大开,吊桥放落,李景见此,便要带兵入城。 黄明祯赶紧上前拦住说道:“大将军为军中主帅,未可轻动,还是末将为先锋进城。”李景点头应允。 黄明祯带领万人往城中而去。 进了城门,黄明祯并未往城内杀去,而是命令部队前往城墙之上,并控制城门,等待城中军队前来厮杀。 众人不解,黄明祯乃说道,我军对于城中情况并不了解,若是贸然前进,易中埋伏。今日我军兵多,占领城门,后面军队变能源源不断进入。城内的高句丽军队为了抵御我军,也会尽数前来,到时候我军占有城墙,地势之利反尽归我军。 此时姜东城率领军队还在城中等待隋军,左等右等,却总不见隋军到。正疑惑间,突然有人来报,隋军占领了北门,正在顺着与城墙上的军队战斗。 姜东城大惊,但此时隋军已经入城,他也顾不得关心隋军为什么没有中计,忙向北门方向而去。 此时北门城墙之上,金鼓齐鸣,喊声如江翻海沸。 看到城中到处都是引火之物,黄明祯已经确定这是高句丽人的奸计。黄明祯一面上报李景,一面以北门为依托,扩大战果。 姜东城欲哭无泪,隋军没有中计,这城门又失守,让他如何御敌。 此时城中混乱,隋军仗着兵多,从左右两个方向往里推。沿途高句丽军队的埋伏,尽为隋军发现,双方立刻混战在一起。 姜东城见无可挽回,便带着军队突围,但城中太乱,哪里是道路。 此时城中已经火起,姜东城拼死到了东门,城门处推的都是干柴,已经燃起大火,无法出城。这本是为隋军准备的,正好用到姜东城身上。 姜东城大惊,又绕南门而去,情况一如东门。 眼看后面隋军追来,姜东城便欲冲出去,方到城门边,城门上崩下一条火梁来,正砸到姜东城身上,那马瞬间倒地,姜东城也被砸的脑浆迸裂,燃起火来。 隋军在城中激战一夜,等到天明,才发现已经被烧焦的姜东城。隋军成功占领武厉逻城,只可怜多智的姜东城,却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笑柄。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辽河血战 拿下武厉逻城之后,隋军顿兵辽河西岸,双方数十万兵力隔河相望。 此时高句丽人据险以守,隋军数次小规模渡河,皆没有成功。 杨广到了辽河之后,便下令工部尚书宇文恺在辽水西岸建造浮桥。对于隋军来说,建造浮桥很合适,但问题是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这浮桥如何建成。 大隋上一次与高句丽打仗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众人对高句丽的实力并不了解。但想来大隋百万精锐,绝不是高句丽人可以抵达的,因此众将纷纷请为先锋。 自大业三年之后,众人想尽了方法以求立功。上一次西征吐谷浑,自黄明远以下,诸将以从征吐谷浑有功,多受封赏,让众人羡慕不已,这一次有这么好的机会,那个不争先恐后。 此时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疾病,本不能战,可诸将请战,他也不能落于人后,因此跑到杨广那里请求为先锋。 也不知道杨广脑子是不是犯浑,竟然同意了此事。 麦铁杖的主治大夫吴景贤以为麦铁杖身子还未痊愈,希望麦铁杖最好留在后军休息,麦铁杖说道:“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用艾炷烫鼻梁,用瓜蒂喷鼻孔,治黄不差,而卧死在儿女的怀中乎!” 到了第二日一早,宇文恺指挥役夫在辽河之上搭起了三座浮桥。浮桥从西岸开始,一直向东岸延伸。高句丽人水军实力不足,不敢与隋军水师交战,因此只得眼看着隋军将浮桥一路搭建到河东岸。 麦铁杖带领左屯卫军跟着搭桥的役夫之后,沿着还没有建好的浮桥便一路向东。 麦铁杖勇猛而有膂力,年轻时能日行五百里,跑起来可以赶上奔马,常陪麾问罪,先登陷阵,勇不可挡。 此时为了尽快打开缺口,麦铁杖便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麦铁杖的三个儿子都阻止麦铁杖冲在最前面,而麦铁杖却对儿子说道:“我久蒙国恩,今天应是为国捐躯的时候。我如果战死,你们将会富贵。在忠与孝上,希望你们多努力。” 麦铁杖持枪跃马,无人能挡。 浮桥一路延伸到东岸,这时原本寂静一片的高句丽人营中突然有军队大股杀出,而此时浮桥离对岸还有数丈的距离。 麦铁杖大惊,一旦被高句丽人堵在河岸边上,今日便是败了。 为了替役夫争取搭桥的时间,麦铁杖骑着战马,一跃而起,冲到了对岸。其身后的左屯卫将士也纷纷跳入水中,泅渡上岸。 “报国之时,就在今日!” 麦铁杖带着数百名士兵登上河岸,和大批的高句丽军队绞杀在一起。 虽然隋军骁勇,悍不畏死,但高句丽人仗着地势高峻,居高临下,射杀隋军。无数隋军还没有登上河岸,便被射死在水中,隋军将士的鲜血染红了辽河东岸。 而麦铁杖虽然勇武,但高句丽人却如潮水一般不断地涌过来,杀之不绝。麦铁杖带着亲卫左突右冲,却始终不能突破高句丽人的防线,反而渐渐被对方包围。而高句丽人也不傻,看出麦铁杖是主将,因此将大批的兵力往麦铁杖这边调集。麦铁杖身边的亲卫越战越少,势如危卵。 此时在河西岸的负责接应的是左屯卫虎贲郎将钱士雄。 钱士雄眼看麦铁杖陷入重围之中,便要准备带兵从浮桥冲过去,救援麦铁杖。 这时其部下鹰击郎将黄明信劝道:“我军现在只能通过三座浮桥支援前军,浮桥狭窄,难以多人通过,这样的支援可谓是添油战术,正入高句丽人彀中。郎将不如命兄弟们尽皆登船,直冲向对岸。虽然行船较慢,但能运载的兵多,反而有利。” 黄明信是黄明远三叔黄蒙的次子,在族中排行第八,今年二十二岁。黄明信曾跟随黄明远征讨吐谷浑,后以功授鹰击郎将。后来黄明远见众兄弟皆在左武卫军中较为碍眼,便将其调到左屯卫军中。 钱士雄虽然觉得黄明信说得在理,但此时麦铁杖在对岸危在旦夕,等不得乘船。因此钱士雄便命各鹰扬府乘船渡河,而他亲自带领数百名精锐从浮桥通过,救援麦铁杖。 此时麦铁杖被围在军中,身边亲卫不到百人,且人人带上。眼看身边高句丽人越聚越多,竟然望不到边,麦铁杖自知今日一战,怕是无法幸免。 此时麦铁杖的战马早就中枪倒毙,麦铁杖本人的腿上和肩膀皆受了伤。 众人且战且退,退到一处大石旁边,再无力冲锋。 高句丽人一批一批地冲了上来,麦铁杖的亲卫为了护卫他尽皆战死。眼看突围无望,麦铁杖不愿意被对方俘虏,因此说道:“我跟随陛下二十年,征战南北,没想到今日死于弹丸小国之手,恨不能见殄灭高句丽小儿。”乃横刀自刎。其部将虎贲郎将孟金叉等人也一同战死。 钱士雄冲到河岸,也被高句丽人所阻。眼见大将军麦铁杖自刎而死,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左屯卫的将士还在孤军奋战,见到麦铁杖身死,纷纷痛哭。 很快,黄明信等近万左屯卫军到达河东岸,与高句丽人绞杀在一起。 黄明信本就在孝期,他身穿孝衣,头缠白布,身先士卒,提着长槊喊道:“今日大将军为国战死,我等哪怕身死,亦不能让大将军的尸体受辱于高句丽小儿之手。” 于是黄明信冲杀在前,迎面便刺倒一名高句丽骑兵。他本人翻身上马,自为箭头,带领部下在高句丽军中左右屠杀,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人不能抵挡,黄明信一路向前,乃冲到麦铁杖尸首旁,又携麦铁杖尸首杀回河岸。 高句丽人眼看黄明信如天神下凡一般,心中畏惧,纷纷避让。 越来越多的左屯卫军登岸,胜利的天平渐渐地向高句丽军转移。宇文恺指挥众人在后延长浮桥,乃得通河东岸。 这一战左屯卫军主力两万人拼死力战,高句丽军不能抵挡,死伤愈万,于是撤退。隋军乃顺利渡过辽河,占领河东岸。 高句丽的辽河防线既破,隋军主力始渡过辽河,向东进军。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城西大战(上) 辽河一战,隋军准备并不充足,因此作为先锋的左屯卫军损失惨重,自大将军麦铁杖以下,虎贲郎将钱士雄、孟金叉等皆战死,主力部队折损近万人。 杨广对于麦铁杖的身死哀痛莫名,甚至扶尸流泪。又下诏:“铁杖志气骁果,夙着勋庸,陪麾问罪,先登陷阵,节高义烈,身殒功存。兴言至诚,追怀伤悼,宜赉殊荣。用彰饰德。”追赠麦铁杖为光禄大夫,宿公,谥号刚烈;追赠钱士雄为左光禄大夫、右屯卫将军、武强侯,谥号刚;追赠孟金叉为右光禄大夫。 麦铁杖长子麦孟才承袭爵位,被杨广特封为左屯卫虎牙郎将。而奋勇夺得麦铁杖尸体的黄明信也被杨广封为正四品正议大夫左屯卫虎牙郎将。黄明信占了一个天子亲封的好运,天子不封小官。 虽然麦铁杖战死,但此战仍要继续。 辽东城(今辽阳市区辽阳老城东北隅)就是魏晋时期的襄平城,东晋义熙六年(420年)为高句丽人占据,其自先秦一直到明末都是东北地区的核心城市。辽东城离着辽河不过十余里,隋军主力转眼便到辽东城下。 负责戍守辽东城的是高句丽婴阳王高元的弟弟高建武和高句丽大将姜以式。姜以式是高句丽的名将,也是坚定的主战派,其出身名门,在高句丽地位崇高。开皇十八年,姜以式曾以逸待劳,击败劳师远征的隋军水师。 此时辽东城集结了兵马近十四万,约占整个高句丽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兵权尽为姜以式掌握。 曾经战胜过隋军的姜以式并不觉得大隋有多么可怕。在他看来,虽然大隋兵多,但远道而来,师老兵疲,根本难以连续战斗。而他虽然主要目的是守卫辽东城,但宜挫一番隋军的锐气,到时才能更好地守城。 因此姜以式率领主力部队近八万人在城西布下大阵,准备与隋军主力决战。 高句丽源自白山黑水之间,生长于丛林山岭之中,因此兼善骑兵和步兵,这也是为什么相较于庞大的草原部落,往往是发源自东北的一些小部落更容易聚起强大,甚至入主中原。前有慕容、拓跋,后有完颜、建州。 姜以式主动出来列阵决战,让隋军喜出望外。 辽东城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早已是城高池深,防御完善。若是攻打这样的城池,是要伤筋动骨的,因此没人愿意最先蚁附攻城。而自杨素在灵州北大战之后,隋军更喜欢利用准备精良的骑兵野战,姜以式不知死活的行为正和隋军心意。 这一战杨广以左、右武卫军打先锋,配合三万名江淮弩手和三万名岭南排镩手。左武卫军主帅黄明远不在,临时统帅苏威也只是挂名,两员将军荆元恒调任,达奚暠资格不够,因此这一场仗的主帅便是右武卫大将军李景。 大业五年,李景和郭衍二人因为有不满的言论,被人上奏给了杨广,因此被杨广罢免,过了一年多才因为黄明远的建言而官复原职。之前武厉逻之战,胜在取巧,闪光点都在黄明祯身上,他实功劳不多,因此这一仗也是李景重立地位的一战。 五月十八日上午,双方在辽东城外列阵。 隋军除了李景麾下十万主力,其余皆在阵后。此时李景所部两万人自为中军,而达奚暠率领左武卫军两万人为左翼,右光禄大夫张愻率领三万岭南排镩手为右翼,陈棱率领三万江淮弩手列在阵前。 至于大军身后,便是杨广的六和城,杨广带着曷萨那可汗(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及高昌王麴伯雅站在城头之上观阵。对于此战,杨广信心十足,因此便希望通过此战威慑二人。 对面的姜以式见隋军仍然列了一个前面是弓弩手,后面是步兵的大阵,不由得轻笑隋军这么多年,还是老招数。 虽然这些年隋军战绩斐然,但并未与高句丽交过大战,因此高句丽人对于隋军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以步克骑的时代。 今日李景为求稳妥,便布了一个以守为主的阵型,而若是黄明远布阵,怕是会将骑兵置于两翼突出位置,以求合围对方。 姜以式望着隋军,不由得有些轻视,既然你要我攻,那我便攻给你看。他知道要破隋军这种王八壳子阵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以骑兵不顾伤亡地贴上去。只要冲到隋军阵前,便能以骑克步,击破隋军。至于隋军的骑兵,当年不过是作为掠阵的辅助兵种。 姜以式一挥令旗,便命前军主将安殿宝率领两万精锐冲向隋军。姜以式孤军十四万守卫辽东城,麾下满打满算不到五万骑兵,这一次全带出来了。 这安殿宝是高句丽有数的名将,面如赤金,高梁大鼻,阔口银牙,号称有“横推八马倒地之能,倒拽九牛回天之力”,最是武勇。 此时高句丽骑兵万马奔腾之势,直奔隋军阵地而来。而李景则眼神坚定,目露寒光,只等高句丽骑兵靠近,便一挥手,命阵前弩手射击。 隋军弓弩最是犀利,李景一声令下,数万支箭便如黑云一般铺天盖地射来,仿佛要把天空压塌了一般。安殿宝也知道隋军弓弩的犀利,不敢怠慢,忙弯腰靠向战马的一侧躲避。 仍旧有无数的战马纷纷倒下,卷起无数的尘土飞扬。 但对于骑兵来说,这是对轻步兵大开杀戒之前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眼看高句丽骑兵一点一点向前,就要撞上隋军弩手。李景一挥手,弓弩手后撤,处于弓弩手间歇的长矛兵持矛向前,布下坚实的长矛阵。接着阵后无数的巨型盾牌也斜插入地上,组成拒马状拦截对方。 奔腾的骑兵狠狠地撞上磐石一般的步兵,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这样的情形是双方主帅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看是隋军的盾强还是高句丽人的矛强了。 眼看中军开始搏战,姜以式决定不给隋军任何喘息的空间,因此他一挥手,便命左右骑步兵分别出击,攻击隋军两翼。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城西大战(中) 此时位于左翼的达奚暠早就按耐不住,李景的右武卫军骑兵实力不充足,但是左武卫军却是大隋骑兵最强的部队。拜当初黄明远出征吐谷浑所赐,左武卫军总计两万三千余人,却拥有三万六千匹战马,骑兵超过万人,实际比步兵还要多,每年的物质消耗也是最多。若不是黄明远做宰相,左武卫的马匹早被兵部找理由趁机削减过半了。 左武卫军四部中,以蔡知运和黄明离两部最是精锐,尤其是黄明离所部,麾下五千人马皆是突击骑兵,一人三马,精甲长矛,堪称骑兵之精锐。 “是时候让其余十一卫看看他们与左武卫的差距了。” 达奚暠一甩令旗,黄明离高举长槊,一声令下,五千骑精锐,如铁锥一般向高句丽人刺去。 此时杨广看到斗大的“黄”字旗,一时失神,不由得向身边的裴蕴问道:“那是哪支部队,何人领军?” 裴蕴赶紧说道:“回圣人,此乃左武卫的骑兵,领头人乃是卫公的堂弟黄明离。” “黄明离?” 杨广不由得赞叹道:“当初冠军侯山之战,黄家四郎单人独骑,杀入冠军侯山,英姿勃发,堪为神人。我本以为黄家的武勇尽在黄家四郎身上,但前有黄明信,后又有黄明离,明远一家,真是忠武传世。” 此时黄明离带领数千骑兵,与对面的高句丽人迎面相对。 这一部先锋素来是席玭,他之勇武,当世罕见。只见席玭手持大槊,如箭头一般冲入高句丽人阵中,立刻左挑右刺,沿途敢阻挡者,皆无一合之敌。席玭这把锥子很快便插入高句丽人腹部,撕开一道口子。 对面的高句丽将领高傐见此大惊,立刻便调集军队去堵席玭这个缺口。 席玭所部,如平静地海面划开一条水波,炸的四面八方都是混沌的感觉。此时高句丽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席玭这一块,而位于中军的黄明离一挥手,大军开始变阵。 两侧两个鹰扬郎将分别向两侧移动,各和中军散开一道缝隙。 而黄明离则是命各部将长矛夹到腋下,对着高句丽人平举,第二次冲锋正式开始。 与席玭的突击部队不同,后面的长矛骑兵开始排成墙一般的阵型冲锋,步子也不快,却像山一般巍峨。虽然他们单个的战斗力未必如高句丽人,但此时的墙式冲锋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要压垮面前的一切。 墙式冲锋有效地弥补了士兵个人骑术的不足,对于中原王朝的骑兵来说是天然的首选战术。黄明远倒是不担心会有人抄袭,因此墙式冲锋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技巧,其核心在于铁的纪律和有效的组织,但这一点却是大部分军队不曾有的。黄明远接手左武卫军之后,不断地培养士兵的纪律性、荣誉感,又不断地汰换军中将领,一步一步将异己清楚,使整支部队如臂指使,这才训练出一支如海如山的精骑。 一排一排的左武卫骑兵不断地碾压高句丽骑兵,原本冲锋正酣的高句丽骑兵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根本突不出去。而成排的利矛却仿佛是地底来的夺命勾索,不断地收割他们的性命。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高句丽骑兵再也抵挡不住,开始后退。 然后这些骑兵一退,立刻便带动身后原有的步兵阵型开始混乱。隋军一点一点地往前突击,不断挤压对方的生存空间。而刚开始撤退的高句丽军队还有秩序,之后便成了混乱状。 “高句丽败了!” 大批的高句丽骑兵开始后退,倒卷原本的阵型。 此时在军后的达奚暠看到前军得手,一挥令旗,命令尧君素、左天成两部出击,直袭高句丽人侧翼。 作为大军主帅的李景也发现侧翼的得胜,虽然他很吃惊左武卫战斗力竟然如此精良,但马上令身后部队出击,与高句丽的先锋部队绞杀。 另一侧的张愻所部三万名岭南排镩手,也迈着坚定的步子缓缓向前。排镩手就是排矟手,是一手持盾一手持矛的兵。这三万排镩手列成一个巨型长矛阵,立刻就挡住了高句丽人的骑兵。 此时对面的高句丽军主帅姜以式脸色异常难看,他没想到隋军的战力如此之强,他的骑兵不仅没有打破局势,反而被隋朝军队给压制。尤其是侧翼的骑兵开始崩溃,一旦侧翼被隋军完全攻破,则势必影响全局。 姜以式的左、中、右三军各有一万骑兵、一万步兵,而此时除了他的中军两万人,其余部队都和隋军战在一起。 姜以式不能让侧翼被隋军攻破,于是他下令中军一万骑兵向侧翼增援,抵挡隋军。 这一万人投入战场,立刻与左武卫军激战到一起。也因为有这万余骑兵支持,姜以式的右翼勉强稳住阵脚,没有被直接冲破。 但这正是左武卫希望看到的。 左武卫一万一千名骑兵中,除了黄明离所部有五千骑兵,而尧君素部、左天成部和中军护卫各有一千名骑兵,剩下的三千人都在蔡知运麾下。 此时黄明离部五千骑兵从正面撕开了高句丽人的阵型,接着又和高句丽的中军援兵战在一起,双方混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根本抽不得身。 而尧君素、左天成两部则处于黄明离身后的侧翼,三军成“品”字型向前突击,此时只有蔡知运所部缒在身后。 战场上打得一片混乱,各处军队都相互搏杀在一起,无法分开。而双方各军之间,因为收缩阵型,集中兵力,都闪出不小的距离,尤其是黄明离所部,更是有意识地引着对方往北打。 在高句丽中军和右翼之间,一条半里长的裂隙便被撕扯地越来越大。 而一直没有动的蔡知运部此时眼看高句丽的中军已经不会再有其余机动兵力了,便瞅准时机,下令全军出击,其一出手便是直袭姜以式的中军。而此时姜以式中军已经没有骑兵可调动,只剩下不到万人的步兵。 蔡知运所部奔腾向前,如摧枯拉朽一般狠狠地撞上了高句丽人的中军。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城西大战(下) 姜以式此时面对隋军的骑兵,心中大惊。若是他们像隋军一般的中原部队,自是不畏惧以步战骑,毕竟他们有强弓劲弩、大车拒马可用。但高句丽人不一样,若是让他们的步兵守城还可以,至于用步兵野战,可没有这个传统。 因此在蔡知运三千突厥骑兵的冲击下,姜以式的步兵立刻便一击即溃。 姜以式也知道自己麾下的步兵战力,根本没准备让他们冲阵破敌,此时中军遇袭,他只得调其余部队回援。 到了这个时候,姜以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有些小觑隋军了,事已至此,再得胜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尽可能的保全部队,撤回城中,再做计较。 姜以式要各部回援中军,但这是不可能的。姜以式能看出战况,李景自是也清楚这一战破敌就在当前,蔡知运部如一把尖刀一般插入高句丽人的胸膛,这一手中心开花直接改变了战争的走向,而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牢牢地牵制住高句丽部各军,给蔡知运的中心破敌争取时间。 全军突击。 李景也不过了,命令右武卫主力押上,死死地牵制住安殿宝所部。 而位于右翼的张愻也咬住对方。其麾下虽是步军,但反而主动向对方发起冲击。至于左翼的高句丽军,虽然人数远多于隋军,但本就被隋军骑兵搅得七零八落,苦苦支撑,哪里能撤出去。 安殿宝等人也知道中军危急,发疯了一般往回撤。 “命令陈棱所部弩手,向前跟紧中军,射击胡虏。” 眼看李景下令弩手攻击,右武卫虎贲郎将皇甫无逸赶忙劝道:“大将军,我军与高句丽人混战在一起,若是命令弩兵射击,极易伤到我军。” “这个时候了,还顾得了这些。” 陈棱所部数万人仰天四十五度射击,无数弓弩纷纷落到百十步开外的阵中。无数的高句丽骑兵纷纷落马,场面更加混乱。 “咬上去!” 战况越发激烈,李景一把将头盔扔在地上,大吼道:“得胜之机,就在此时,儿郎们随我冲啊。” 隋军受到李景的振奋,如发了疯一样向高句丽人突击。 而另一侧的右翼所部,因为全是步兵,无法压住对方。而张愻也拼了命,不顾伤亡地一次又一次地冲锋。 战况异常激烈,但隋军也不能说百分百地掌握了局势。 这时军后的郑言庆突然向杨广请命道:“圣人明鉴,今日一战,我前军已胜,唯所虑者,我前军骑兵较少,虽击破胡虏,而不能尽歼灭之。末将请命,率本部骑兵加入战阵,堵截高句丽人。” 杨广也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得胜的这么快。若是能够尽可能的歼灭敌军,他当然愿意。 “善!” 郑言庆得了军令,立刻下楼整军。这一次他带来了两万丰州兵,约八千骑兵,尽是精锐,火长以上的将领几乎都参加过北伐。 黄明远之前便写信给郑言庆,可在野战中立功,但务必不要渡过萨水。 郑言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很听从兄长的命令。 此时丰州军八千骑兵出动,立刻便是天摇地动,山河变色。只见丰州军的鹰扬大旗打起,六和城上无数的草原部落首领浑身都哆嗦。 丰州军出击,立刻就迎上了高句丽人的左翼骑兵,也是离着中军最近的骑兵。 高句丽人虽强大,但较之草原骑兵还远不如,因此双方已经交战,立刻便是无数骑兵落马。 此时城头上的杨广看着底下威武雄壮的丰州军,不由得得意洋洋地对众人说道:“尔等可识得,这就是那支斩杀都蓝可汗、生擒步迦可汗的丰州军。”众人听着,仿佛又想起当日面对隋军的绝望,脖颈处都有些发凉。 丰州军八千骑兵加入战场,彻底堵死了高句丽军左翼回援中军的可能。而中军的安殿宝又被李景死死地拖住,注定了中军将要孤立无援。 蔡知运带着三千骑兵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姜以式的中军大阵,很快便将其斩为三截。 败了! 姜以式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强大的隋军面前,他的挣扎几乎是不堪一击。那高句丽的命运是不是也会如此。 撤!能撤多少撤多少。 姜以式下令全军撤退,但他本人还率领残部紧守。他是大军能撤回来的最大屏障,若是他先带人撤了,其余部队便完了。 高句丽人要撤,隋军自是不愿意,野战中多杀伤对方的军队,才能更好地攻城。 高句丽人哪里还撤的下来。 城头上的高建武也满是焦急,怎么就败了。 这时身边众人纷纷建议,出击救援姜以式,可高建武也是犹豫,一旦出城,让隋军大举攻击,丢了城池怎么办?可姜以式也得救,守卫辽东城全靠他吗。 最后高建武只得命大将左雄率领万余骑兵列阵城外,掩护姜以式撤退。 战争到了这种程度,只剩下最原始的搏斗。高句丽人连连后退,已经到了绝境的边缘。 终于,高句丽人右翼被左武卫军击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句丽人败了!” 高句丽的右翼开始大规模地溃败,再也止不住败势。隋军从后掩杀,追击成了屠杀。而右翼的惨败很快波及的全军,各部开始出现不同程度地溃逃。 没多久左翼也开始溃败。左翼部队是高句丽人最弱的一环,此时被丰州军和排镩手挤在一起,骑兵动不了,步兵不敢动,只剩下被隋军狠狠地蹂躏。 位于中军的安殿宝见此,也不知抵抗,直接选择转身后撤,至于麾下能撤多少,只得看天意了。 至此,高句丽人全军奔溃。 隋军开始大规模地屠杀对方。 此时姜以式又羞又愧,意欲自杀,被身边众人抱住。 “上将军,辽东城不能没有你啊!” 姜以式无奈,只得在众人的拥簇之下,逃入辽东城,彻底放弃了他的部队。 这一战直打到天黑才结束,高句丽的溃兵太多,隋军杀也杀不完。整个城西尸横遍野,鲜血染得大地赤红。 这一战,隋军共歼灭高句丽部队六万余人,打到高句丽人再也不敢出城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是对是错 此战之后,隋军主力乘胜围攻辽东城。 辽东城城坚粮足,作为高句丽人抵御大隋、经营辽东的核心之地,很不好打。虽然之前辽东城下一场大战,高句丽主力折损六万余人,但城中尚有八万军队,还有十余万百姓。 隋军对辽东城发起了几场试探性攻击,都被对方击退。这时虞世基等人建议杨广可围点打援,引诱高句丽各部救援辽东城。只要将各路高句丽援军击败,辽东城就成了一座死城,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杨广最后允之。 杨广遂命令各军攻城,同时又命令诸将,高句丽人若请求投降,立即就宣布安抚接纳,不得纵兵进攻。杨广担忧各部立功心切,直接吃了辽东城这个诱饵,那他拿什么来引诱高句丽人。 后世有种观点,认为杨广发动高句丽之战,是为了清洗关陇集团在军队中的势力,所以故意让北方军队去送死,而且这种说法能够解释为什么杨广在辽东屡屡做出蠢猪式的决定。 黄明远对此是嗤之以鼻。 杨广是个政治家,难道不知道征辽失败的后果。有人这么认为杨广的做法,难道觉得治理国家是一种儿戏。 实际上历史上的杨广,没有黄明远佐助,也在与关陇世家的斗争中占据优势地位。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政治清洗才是最容易的,而战争清洗不可预测性实在太大。况且军队是统治阶级维持稳定最重要的工具,杨广若是疯狂到将数百万军队送给高句丽人做炮灰,那杨广凭什么来维持统治,历史上杨广可没有逐渐类似新军一样的部队来替代旧军队。 而且因为军队的服从性,大部分的士兵是只听上一级的,因此只需要将各级将领清洗一遍便可重新掌握军队。实际上杨广已经在这么做了,其重用的来护儿、周法尚、陈棱、薛世雄、裴仁基、赵才都不是关陇世家的人,关陇世家的实力也被杨广压制到最低,杨广没必要舍近求远。 东征高句丽的失败是一场战术失败的战争,但绝不是战略上自我毁灭的战争。如果一开始杨广就希望这一战失败,那么他绝不会御驾亲征,而是将这一战交给别人,让臣子做战败的替罪羊。 至于很多阴谋家说得杨广为了净化北方汉族血脉而故意驱使北方汉人去死的说法,只能说神想象,杨广本身就有一半的胡人血脉,难道他连自己也要杀了吗? 至于后来杨广为什么会二次、三次征讨高句丽,一是杨广不甘心于失败,二是杨广将征讨高句丽作为重拾威望的救命稻草。 命运弄人,实在无奈。 当然后人所有的推测不过是后人从结果倒退原因,一切皆不得而知。但现在隋军可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失败,都有人都士气昂扬。 接下来第一日攻城,隋军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各种攻城器具齐上阵,尤其是负责掩护的数百架投石车,直打得城头上的高句丽人抬不起头来。 眼看这种结果,众将万分兴奋,但杨广却是有些担忧。一旦众人将辽东城打下来,还怎么围点打援。 但也不能挫伤众将士的积极性,而且隋军诸将,为求立功,对于杨广缓攻的要求阳奉阴违,也令杨广大为恼火。 杨广为了约束众军,遂下令:“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此非大军行法。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如此一来,杨广便将各军的指挥权收归自己手上,各军是战是和,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杨广的想法不错,可是杨广没有手机,不能跟各军将领打电话、发微信,因此事事要求诸将回报,大大影响了效率,也导致各部失去无数转瞬即逝的战机。 说杨广的命令很愚蠢吗?的确。但古往今来哪个君主不是为了中央集权而做出很多令人无语的愚蠢之事,比如赵二的授图作战,仗还没打,先给你发图纸,你敢信。 杨广又大赦天下,命刑部尚书卫玄、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免去辽东百姓徭役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自杨广下令之后,辽东城的战事便如杨广如预料的一般,陷入了停滞。 隋军数十万精锐围城,光是投石机、弩炮、冲车、云梯等就无数,光是对辽东城日夜不停地轰击,也能破城。 隋军白日里攻破辽东城一处城墙,打开一处缺口,而高句丽人支撑不下,眼看城破在即。这时姜以式设计向隋军投降,好埋伏隋军,同时争取时间。 没想到高句丽人刚一打白旗,隋军便允了。 这时左侯卫大将军段文振向杨广进言:“戎狄之性,无亲而贪,狡猾多诈,不可轻信,勿复诸葛恪攻合肥之旧事。” 三国时期,吴将诸葛恪围取合肥新城,张特与将军乐方等带领三千人死守。张特于是使出缓兵之计,告诉吴人说:“如今我已经无心再战了。但大魏律规定,被围攻超过百日而救兵仍然未至者,虽然投降,其家属也不治罪;我自受围攻以来,已经九十多天了,这城中本来有四千余人,战死者已超过一半,城虽然失陷,但还有一半人不愿投降,我要回去劝说他们,逐一辨别好坏,明天一早送名单过来,请先把我的印绶拿去当做信物。”并将其印绶送给吴人,吴人听信他的话但没有接受他的印绶,遂停止了攻城。然后张特趁夜拆下房屋建材来修补城墙破损之处。等到隔天,张特已修好了城墙,便告诉吴人说:“我但有斗死耳!”吴人因为被戏弄而猛攻,吴军昼夜攻城,疲劳不堪,无法作战。不久,诸葛恪自知失计,又耻于攻城不下,最后因为军心涣散和魏军增援到来而只好退兵。 但杨广对此充耳不闻,反而令众将接受高句丽人的偷袭,停止进攻,之后高句丽人果然没有真的投降,反而趁机修补好城墙缺口,又反复起来。 之后每每辽东城将要被攻陷时,城中的高句丽人就声称要投降。将领们奉杨广旨意,不敢抓住这一时机,只得先命人飞马奏报炀帝,等到天子答复回来,城中的防守已调整巩固好了,随即高句丽军又坚守城池。 如此再三,高句丽人虐杨广千百遍,杨广待高句丽人为初恋,因而辽东城久攻不下。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辽东大战 “这他娘打得什么仗啊!” 黄明征进入帐中,愤愤地将头盔掷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到胡凳上。 郑言庆看到黄明征愤然的样子,放下笔说道:“今天高句丽人又投降了?” 黄明征愤愤地说道:“可不是吗,今天代州军都要攻到城头上了,我正准备带着人支援,好打开缺口,这边高句丽人就竖起了白旗。刘士龙这个狗娘养的比谁来的都快,立刻就下令让我们停止攻击。代州军不敢忤逆,只得撤了下来,白白损失了两三百人。” 这种事众人都习惯了! 郑言庆说道:“这种事在咱们自己军中说说就算了,出了门要管好嘴,别给大兄惹麻烦。而且不光是你自己,底下的兄弟们也要约束好了。” 黄明祯满是怏怏的脸色,却也知道郑言庆说得在理。 “我就不明白了,天子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用刘士龙这个狗贼,若不是刘士龙阻挡,我们早打下辽东城了。” 郑言庆神色如常地说道:“哪里是什么刘士龙,那也就是个提线木偶,没有天子撑腰,你以为他能命令的隋?现在情况很明显,天子怕是不想打下辽东城,所以才让刘士龙给我们拖后腿,往后跟底下的弟兄们说都机灵着点,再攻城的时候都躲着,别那么拼命,以人为先。” “嗯!” 这不是丰州军一家的事情,如果只有他们自己,郑言庆敢说自己仅凭借手上两万人马也敢和姜以式正面相抗,可现在各部挤在一起,他们受制于人,万般力气都使不出来,与其徒耗士兵的性命,也唯有先保存实力了。 说到底,在郑言庆等人心中,丰州是黄明远的丰州,而不是天子的丰州。即使是天子,也不能让丰州军白白送命。 果然不出所料,高句丽人当夜赶紧修好了城池缺口,到了第二日刘士龙前去受降的时候,高句丽人又翻脸不认人了。 接下来跟无限循环一样,隋军又得接着攻城。 隋军围了辽东城一个多月,但始终没有多大的成果,至于之前预料的高句丽援军也根本没有来。 实际上大隋百万大军东征,处处皆是战场,高元只得命各部紧守城池,各自为战,根本无力相互救援。 黄明远此时也从家里再次给杨广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不遵王化,致大隋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性多多诈,畏威而不怀德,深须防拟,勿为其乘。其口陈降款,毋宜遽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圣人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则余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胡人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对于黄明远的说法,杨广也不得不承认是一条良策。 等到六月二十六日,杨广知道自己之前的计策怕是落空了,只是他还不能认错,只得又羞又急。当日杨广亲自来到辽东城南,观看辽东城的形势,眼看城头上那碍眼的高句丽旗帜,杨广便将诸将召集起来斥责道:“辽东城一月未下,谁之故也?你们自以为官居高位,又依恃着家世显赫,想要暗中怠慢欺骗朕吗?昔日在京师的时候,你们就都不愿意朕前来辽东,今日看来,你们是怕朕看见你们的私弊和腐败吧。今日朕亲自督阵,就是要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今天若是有人真的不畏死,尽可虚应了事,你们看看朕敢不敢杀你们?” 杨广倒是将责任一推二五六。 不过杨广一番威胁,倒是使得众人各自畏惧,不少人都因此变了脸色。 于是杨广亲自组织今日的攻城。 大军四面围住辽东城,开始对辽东城发起猛烈的攻击。一时之间,抛石机声隆隆,飞石漫天,弓矢遮日,无数的隋军如黑云压城一般逼近辽东城。 实际上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和欺诈,姜以式大大提升了城内民夫的战斗力和军队的士气,之前城西之败的影响也被降到了最低。辽东城中可战之兵超过十万,并没有隋军想象的那么脆弱。反而隋军之前好像屡屡攻破辽东城的模样,不过是姜以式故意示敌以弱。 这一次隋军发起攻击,高句丽人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仍准备磨洋工。毕竟这半个月来,隋军的攻击越来越无力,甚至都没有靠近城墙便撤了,因此高句丽人的心态也很放松。 谁料到一开始隋军便万炮齐发,打得城头上的高句丽人晕头转向,根本抬不起脑袋来,再看看城下铺天盖地的隋军,高句丽人这才明白,隋军这次要玩真的。 此时隋军的云梯已经靠近辽东的城墙,也后面的箭楼也压着城头上的高句丽人不断射击。 这时一架冲梯冲锋在前,很快搭在城墙之上。 冲梯长达十五丈,高耸异常,此时只见上面一将把横刀插在腰后,一口气爬至顶端,冲到了辽东的城墙之上。 有人先登,众人皆是大喜。 只见这人从冲梯之上跳到城墙上,挥刀向四周劈去,砍倒两人,跃到城墙之内,与高句丽人短兵相接。其他的高句丽人见此,也纷纷一窝蜂地向此聚集。此人挥刀乱砍,杀死十几个人,终究是缺少支援,竟然被高句丽人掀下了城墙。 远处隋军众人皆是一惊,以为此人怕是要摔的粉身碎骨。只见此人在下坠之际,竟然一把抓到冲梯上垂下的绳索,然后抓着绳索又爬到冲梯上,继续攻击。众人纷纷高呼,赞赏他高超的身手。 这一战直打到太阳落山才结束,隋军准备不足,低估了城内高句丽人的实力,因此损失惨重,也没有破城。而杨广对于破城的热情,也因此这次失败的攻击,迅速低落了下去。 不过让杨广欣喜的是今日登城的勇士,名叫沈光,常州吴兴人。杨广对他的豪壮感到惊异,并召他前来朝见,见面之后对他非常喜欢。当天就任命他为朝请大夫,赏赐宝刀、良马,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依为心腹。后来杨广又提拔沈光为备身府折冲郎将,掌领新成立的骁果中军一部。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平壤之战(上) 在隋军陆路主力攻击辽东城的时候,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的水军主力也从东莱郡渡海,直奔高句丽后方而去。 此时来护儿被任命为平壤道行军总管,兼检校东莱郡太守。其与副将周法尚二人一同,率领江淮水军,渡海而击。时数万水师主力,船只连绵几百里,遮天蔽日,极为壮观。 果然高句丽人将主力都调到辽东,对于海上的敌人无备,来护儿所部自浿水(今朝鲜大同江)进入高句丽境内,所部一路突击到平壤城六十里外。 这可吓坏了婴阳王高元。 高句丽有军队近五十万,但此时平壤城的兵力却捉襟见肘。其中一部被姜以式统帅困守辽东城;一部十万人左右被莫离支(即首相)渊太祚统帅在北境抵御隋军;剩下的大部主力近十五万都被乙支文德统帅在鸭绿水(今中朝边境鸭绿江)一带布置第二道防线。隋军主力大军压境,他哪里有军队抵挡。 此时平壤城周围满打满算不到四万人,皆多是二线部队,战斗力较弱。此时众人对如何抵御隋军意见不一,高元的妹夫大将温达主张坚壁清野,将防线收缩到平壤城,与隋军打持久战。 但高元的弟弟高建不同意。 高建是高句丽南部防御百济的大将,大隋入侵高句丽之后,大量兵力被调到辽东,此时高建手上也不过只有两万人。接到平壤城危急的消息,高建顾不得南面的百济,立刻率部两万主力赶回平壤城,赶在隋军到达之前入城。 但高建对坚守的策略不同意。他认为一旦高句丽人后退,让隋军兵临城下,必然会导致军心大降,影响前线战局。此次隋军虽然大军压境,却是渡海而来,水土不服,疲惫不堪,战斗力能剩下多少不好说。与其困守都城,不若主动出击,一举将这支孤军深入的隋军击败。 而且高建负责防备百济,屯驻汉城,他的所有家底都在汉城,他很担心百济会趁机入侵,打碎他在南方的瓶瓶罐罐。 温达虽然是高元的妹婿,但是平民出身,地位不高,话语权也不重,因此高元遂同意高建出动出击的建议,率领五万主力西出,与隋军相遇于平壤城西六十里外。 此时高句丽人大军齐出,声势浩大,隋军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因此有些担忧。但来护儿却是大喜,乃对众人说道:“我原以为高句丽人会坚壁清野等待王师,到时候山河阻隔,我军后勤压力就大了。可如今他们却赶着来送死,我一日之内便能歼灭他们。” 于是来护儿命儿子来整和大将东莱郡太守张长逊率兵出击。 不出来护儿所料,高句丽人架势很足,但实力并不强。除了高建所部,其余部队都是二流货色,一触即溃。 来整和张长逊分别率兵突击高句丽人的两翼,高句丽人不能挡,竟然有军队直接溃逃。 高元和高建二人皆是大惊,局势竟然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可关键是这仗已经打了,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可一旦落败,怕就是大溃了。 此时兄弟二人也是浑身冷汗。 高建忙率领军中最精锐的三千骑兵,准备突击隋军的中军,一旦撕胯了隋军的阵型,哪怕两翼输了,高句丽人便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是危难关头高建唯一能做的赌博。 眼看高句丽人大股骑兵杀来,来护儿不忧反喜,他很清楚,这是对方最后的反扑了,再是强烈,只要将其击败,对方就彻底完了。 来护儿一挥令旗,亲自率领中军骑兵冲向对方,数千骑兵的大战,尘土飞扬,血流成河。只杀的人头滚滚,根本分不清你我。 很显然高建的决死突击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他被来护儿的主力击败,本人也身死阵中。 高建的死直接导致了高句丽人的溃败,至此,高句丽人再无战意,四处溃逃。高元在亲卫的护卫下狼狈逃窜,拼了命地往平壤城逃。 隋军追之不及,这才让高元逃脱。 此战高句丽人五万主力损失惨重,跟随高元逃回平壤城的军队不足万人,皆丧尽了胆魄。 高元逃回平壤城,看着一众残兵败将,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高元本人深恨啊,之前给隋人服个软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肉,没看到启民可汗跪舔大隋多愉快。自己到好,是有骨气了,可是也快要灭亡了。 如果能重来,高元一定不会再去招惹大隋,而是可劲地叫“爸爸”。 此时平壤城中人心惶惶,一片乱象。高元招来众人,问讯对策。 有人建议赶紧招乙支文德回来护驾;还有人建议放弃平壤城,暂时北狩;更有人建议向大隋求和,只要心诚,大隋乃是天朝上国,一定不会亡了高句丽的社稷······ 众人七嘴八舌,谁也没能给高元一个稳妥的主意。 这时还是高元的妹夫温达上前说道“一定要紧守平壤城。” 在温达看来,从平壤城往北,直到萨水并无太多大城可以坚守。一旦放弃平壤城,便意味着要放弃萨水以南的土地,即使撤到乙支文德的防线内,实际不过是让乙支文德腹背受敌。 既然无论如何这一战避无可避,与其在不定的萨水边与隋军决战,不如选择守在城高池坚的平壤城,胜算更多一些。 不过平壤城的兵力都让高元、高建兄弟祸祸光了,没有军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拿什么跟隋军打。 温达建议可以请平壤城各家出私兵,以作卫军。 而且温达还建议将宫里的内侍、奴仆、杂役,甚至城内属于王室的佃户、奴隶和监狱里的犯人,全部组织起来,守卫城池。 高元大喜,乃将全部军队交给温达,令其守卫负责平壤城。 温达是平原王高汤的女婿,其妻便是平冈公主。传闻其是一个傻瓜,后来得到平原王之女平冈公主的青睐,一步一步成为闻名遐迩的将领,并担任大兄(高句丽的官职)之位,后来还率兵收复了新罗占领的阿利水(汉江)以北的土地。不过后来温达遭到世家大族的排挤,才赋闲多年,不得重用。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平壤之战(下) 此时平壤城内紧锣密鼓的组织防御,而隋军之中,来护儿和副将周法尚却出现了分歧。 来护儿见高句丽人不堪一击,便欲改变计划,提前对平壤城发动攻击,若是抢在陆军前面成功,这灭掉高句丽的大功就落到了他的身上。灭国之功,谁不羡慕。 但周法尚却认为不能因为一战得胜便认为高句丽人无力再战,实际上他们现在在高句丽的土地上,并不清楚其真实情况,一旦贸然前进,很容易遇到埋伏。 因此周法尚建议来护儿可趁机清理平壤城外围的援军,等待陆路各路军队到达后,再一同发起进攻。 此时的来护儿早就被灭国大功蒙蔽了双眼,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他又哪里听得进周法尚的话。因此来护儿挑选精兵四万,和儿子来整一起直趋平壤城下。 此时城中的温达知晓隋军来势汹汹,为了给气焰嚣张的隋军再填一把火,温达便命令大将赵善仁率领军队埋伏在罗郭内空寺,并且只许败不许胜(当然也不可能胜)。 等到赵善仁率兵离开之后,温达便放弃外城,将城中主力全部集中到内城之中,又将其余部队分别掩藏到城内各处寺庙之中。 此时来护儿所部到达平壤城外,命令儿子来整进攻罗郭城。 高句丽人佯装不敌,很快便丢掉城门,向城内逃去。来整率领主力部队跟追不舍,一路追击到城中的内空寺。 此时高句丽人在此埋伏的军队突然杀出。 来整是来护儿的第六子,骁勇善战,屡从征讨,所向皆捷,跟随其父多立战功,虽年纪不大,但名声显赫,有“小卫公”的美誉,时人以之为“黄明远第二”。 大军骤然遇袭,可来整不慌不忙,立刻组织军队反击。 赵善仁指挥的高句丽军仗着伏击,还有股子勇气,但双方真的开始相持,其部立刻就弱了下去。 战不多时,本来兵力薄弱、战力不强的高句丽军马上就要被隋军包围,赵善仁不敢再战,立刻带领残部撤离。 来整紧追不舍,一直追击到平壤城的外城。 高句丽人都堵在城门口,混乱不堪。来整见此,心道天意让他破此城,因此在后趋兵掩杀,随着溃兵冲入城中。 领军的来护儿听到儿子已经破城,心中大喜。此时他眼看灭国之功就在眼前,也顾不得谨慎,更忘了查探城中是否有埋伏,便命令大军一窝蜂地往城中杀去。 此时被追击的高句丽军队哭爹叫娘,四处逃窜。而趁势杀入城的隋军也不停歇,乘机抢占城门,引主力进城。 这高句丽王城破了,他来护儿也做了一次帅师伐国,殄灭社稷的将军。来护儿此时心情无比舒畅,简直如喝了三伏天里的凉白开。 来护儿晓谕诸将,清理城中的乱兵,完全占领城池。 来护儿通过情报也知晓此时的平壤城内最多不会超过两万军队,再加上罗郭城一战,高句丽能调动的兵力更是寥寥无几。除非乙支文德选择不要萨水防线了,拼命回援,但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上也来不及,因此来护儿毫不怀疑城中高句丽人的兵力。 一个军队的风貌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将领风貌的具体体现,而此时的来护儿便是得意忘形到家了。 来护儿本人得意忘形,底下的士兵也乱了套。隋军进城之后,街道上尽是各种被丢弃的财宝、钱币,众人见此眼都亮了,不少人直接便上前抢夺街道上的物品。接着这些街道上的物品还不够,不少人竟然三五成群、挨家挨户的进行抢劫。 整个城中,乱作一片,隋军更是乱不成伍。满城尽是丑陋的劫掠声和高句丽人的哀嚎,如同鬼蜮。 这时在内城城头上,温达正在看着外城发生的这一切。 温达身边的将领眼眶隋军正在肆意屠杀高句丽人,无不眼眶微红,义愤填膺,纷纷请求下去与隋军一战。 温达强压住众人,不许出战。他知道到此时起,原本士气低落的高句丽军队已经完全士气高涨起来,因此他们心中已经充满了对隋军的仇恨。 很快,隋军差不多三分之二多的人已经进城。 温达见此已经时机妥当,便直接下令各军打开城门,冲向隋军。 此时高句丽内城诸门打开,满是愤怒的高句丽军队高喊着“杀光隋人”的口号向外城的隋军冲去。 虽然这些高句丽军队并不是什么军队,但一腔血涌,也是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城中的隋军因为满城劫掠,早就“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少人更是两腿打颤,别说御敌,好多人站都站不稳。 此时高句丽人突然杀出,大吃一惊的隋军便挣扎着御敌,但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哪里敌得过预谋已久的成编制部队。因此双方一交战,隋军便一触即溃。 没多久,隋军的溃败便延伸至全城。 此时来护儿也得到了高句丽人突然反击的消息,问询的他后背发凉,万万想不得高句丽人敢有这份胆量。 “给我拦住高句丽人,他们人不多,只要挡住这一波攻击,高句丽人就败了。” 来护儿毕竟是宿将,一眼就看出了高句丽人的反击不过是一腔之勇。但他并不知道温达手中足足有四万多人,这一波攻击,注定要将混乱的隋军给淹没了。 来护儿越打越心惊,四面八方都是高句丽人,根本难以突围。 这时来护儿的儿子来整带着亲卫前来护卫着父亲。 “父亲,快走吧,我军败了,若是现在不突围,一旦城门也丢失,我们就得困死在城中。” 来护儿眼看城中混乱的场面,心中不由叹息,他也知道局势不可挽回,因此和儿子奋力杀出重围,突出城外。等到父子二人突围而出,身边几至无人。 这一战隋军大败,四万大军生还者不足万人。 温达率军追击至隋军的船只停泊处,留守的周法尚和张长逊严阵以待。温达自知麾下兵力不能和精锐隋军一战,因此撤回平壤城。 来护儿经此大败,于是率军后撤,屯兵于海边,不敢再留下接应各路军队。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东进鸭渌 到了七月初,虽然辽东城无数次岌岌可危,但隋军到底还是没有打下此城。姜以式带领城中局面全民皆兵,一次次打退了隋朝的攻击。隋军虽然数量充足,但没有一个合格的指挥中枢居中协调,因此各自为战,攻击混乱,根本无法发挥军队的战斗力,到最后反而事倍功半。 此时杨广也颇有无奈,始终攻不下辽东城,预定的进军计划便无法展开,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征讨高句丽总不能虎头蛇尾吧。 这时有人献计,辽东城乃一孤城,可令大军越过辽东城,自捣平壤,击溃高句丽人的主力,这辽东城便不下自下。 杨广也感觉丢了面子,闻此大喜,乃从之。 杨广下令,内史令宇文述加扶余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四万五千人,出扶余道; 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加乐浪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四万五千人,出乐浪道; 右御卫大将军崔弘升加遂城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五千人,出遂城道; 左骁卫大将军独孤览加辽东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辽东道; 检校左侯卫将军平州总管黄明祯加沃沮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沃沮道; 左屯卫将军辛世雄加玄菟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玄菟道; 左御卫将军张瑾加襄平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襄平道; 右武候将军赵孝才加碣石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碣石道; 左武卫将军达奚暠加增地道行军总管,领军三万人,出增地道, 全军三十万五千人,最后在鸭渌水西岸汇集。 三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东来,可谓是投鞭断流。沿途的高句丽人没有敢阻挡的,隋军便一路进至乌骨城(今辽宁凤城边门镇)。 乌骨城乃是鸭渌水的门户,守将乃是乙支文德的儿子乙支藏。 高句丽人的城池多建在山川险峻之处。乌骨城利用左右两山的悬崖为壁,山势低凹处以楔形石块垒筑城墙。南西各口用土石横筑一高大城壁.城有外城和内城,外城城沿山脊逐段而修,呈卵形,其中一部分则以悬崖峭壁为墙。 这乌骨城守军仗险据守,隋军远道而来,数次攻击,不能破城。 非是隋军不用命,实在是因为乌骨城依托悬崖地势,导致正面空间极其狭窄,隋军的攻城部队根本不能展开有利的队形。 这时黄明祯向主帅于仲文请求绕过悬崖,从背后突袭乌骨城。宇文述虽然身份为宰相,又是天子心腹,地位最高,但杨广为了限制其权利,便以于仲文长于谋略为由,派其为诸军咨禀节度,成为大军事实上的主帅。 于仲文虽然与黄明远有仇,但也知晓此时不宜节外生枝。黄明祯的建议的确有利于破局,于仲文从之。 九大总管之中,于仲文和宇文述二人地位最高,荆元恒和独孤览位列一卫大将军,与之差不多。其余五人之中,张瑾出身关陇世家,资格最老;赵孝才是天子心腹;唯有黄明祯、辛世雄、达奚暠三人地位、资历皆不足。 黄明祯自忖,怕是接下来的战斗中,于仲文、宇文述二人会故意坑害其部,因此此次主动求战,是为了在之后的战斗中可以名正言顺地推脱一些不合理的任务。 黄明祯领命之后,便率部悄悄北上,潜入乌骨城北侧的山中。 黄明祯所部三万人,除了本部平州军一万五千人,还有幽州军一万五千人。黄明祯从中挑出三千善于攀爬的士兵,命幽州虎牙郎将吕会彦为主将,趁夜奇袭乌骨山。 山高石险,道路不辨,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悬崖峭壁之中。 等到吕会彦带人奋力登上悬崖,乃放下绳子,将大批隋军缒上。乙支藏果然自恃悬崖峭壁天险,对其没有防备。 黄明祯乃率部从其后突然杀向城中。乌骨城利用悬崖为壁,使得城池极为陡峻,但也使得城池位于悬崖低凹之处,半个城池尽在悬崖之下。 隋军不断地向城中投石,砸死砸伤无数。 乙支藏虽然是乙支文德的儿子,但能力较之其父乙支文德差得太远。隋军骤然突袭,而乙支藏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时城内一片混乱,城外的隋军主力听到动静也纷纷开始攻城。 乌骨城内外杀声不断,乙支藏在乱军拥簇下,不得不选择弃城突围。没了乌龟壳的高句丽军队,根本不是隋军的对手,因此大败亏输,溃乱四散。 乙支藏率领数千军队突围而出,向东面投其父乙支文德去,而天险乌骨城遂陷入隋军手中。 隋军攻破乌骨城,总算是拥有了一个向东与乙支文德对抗的据点。于仲文乃下令众军将粮草,辎重纷纷屯于乌骨城之内。 因为诸军各不统属,指挥不便,于仲文乃和宇文述商议重新整编各军。于仲文以自己的乐浪军和赵孝才的碣石军为中军;宇文述的扶余军为左军;崔弘升的遂城军和达奚暠的增地军为右军;独孤览的辽东军和辛世雄的玄菟军为前军;张瑾的襄平军和黄明祯的沃沮军为后军。 三军齐整,战意盎然。 此时从北面国内城赶来的高句丽援军也离着乌骨城不远。只是隋军声势浩大,国内城的高句丽援军根本不敢主动出击。 隋军开始离开乌骨城,向鸭渌水进击,而高句丽人的国内城援军便缒在隋军身后,如鬣狗一样准备时刻从隋军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众人纷纷担心,一旦主力离开乌骨城,作为后勤中心的乌骨城会遭到这股高句丽的袭击。 可是众人回头去追击这群人,这群人又纷纷避战。 这时于仲文下令,挑选瘦弱的马、驴几千头,放在军后,众人不解。等到隋军主力继续向东的时候,跟在隋军身后的高句丽人便突然出击。而此时于仲文便下令后军立刻回击,果然与高句丽人相遇。 双方鏖战一场,高句丽人不敌,被隋军大败。 原来于仲文故意挑选瘦弱的马、驴示敌以弱,让对方以为隋军的后军尽是老弱残兵,引诱地方出击。高句丽人果然中计,被隋军击败。 隋军解除了后顾之忧,乃一路向东,抵达鸭渌水西岸。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军中危机 在大航海之前,人类有史以来的大帝国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一个帝国能够真正的成为世界霸主。限制他们的不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探索欲望,而是那脆弱的后勤补给。 事实上大航海之前人类最大的帝国蒙古帝国的扩张,也是因为他在一定程度解决了后勤问题。 隋军的战力丝毫不弱于中国任何一个时代。从先秦时代传下来的尚武的血液浸润到每一个男儿的骨子里,达到顶峰。也是在这个时代,作为武将时代最后的辉煌,各种超级名将辈出,杨素、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李靖、李世民、李积、苏定方、裴行俭······各种交相辉映,使得这个时代熠熠生辉。 换句话说,东征高句丽这场仗是绝不应该输得。我们有最善战的军队,最优秀的统帅,最精良的器械,最充足的信心,但结果就是那么出人意料,随机最后败的是如此之惨。 除了杨广教科书式的犯错,混乱的人心······之外,最先体现这场仗不妙前景的,正是东征大军的后勤问题。 三十万大军从辽西的泸河、怀远二镇出发,人马供给一百天的粮秣,又装配排甲、矛以及衣资,戎具、火幕,每人负担三石以上重量,使人无法承受。 不少人为图轻快,纷纷将所携带的物资丢弃。 宇文述发现这个苗头之后,立刻下令约束各军,“士卒有丢弃粮食的斩首!”但是仍旧无法禁止此事。军士们眼看不能丢弃,便都在幕帐内挖坑把粮草等物埋起来。 到后来此事在军中成了潮流,只是瞒着上层的将官。 诸部之中,形势最好的是增地军的两万左武卫军。其部有三万多匹战马,几乎能够一人分到两匹战马。因此一匹驮人,一匹驮着物资,勉强没有丢弃物资。稍微挤挤,还能匀出来一部分马匹帮着同属增地军的河东的府军。但其余部队可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黄明远那个手段,因此眼中只得满是艳羡的目光。 达奚暠虽然知道不少人打的主意,但他还真不敢擅自借给别的部队马匹。他在左武卫本来就没多大影响力,能有今日,全是黄明远一手提拔,其对于黄明远制定的制度,从来都是萧规曹随,不敢逾越一步。 因此增地军在其余部队的羡慕嫉妒恨中,较为轻松地前进。 此时黄明祯的沃沮军中,也出现了掩埋粮草、物资的情况。不过情况还不严重,毕竟相较于禁军,边军之中的马匹普及率反而更高。尤其是当初黄明祯横扫契丹,也好好的给平州军置办了一些家当。 黄明祯对平州军控制很强,因此很快鹰扬郎将范愿便向黄明祯禀报了此事。 刘黑闼对此还颇不以为然,对黄明祯说道:“总管,是此事俺老黑看怕是仅之过虑了,这就是朝廷不懂情况瞎指挥,这兵贵神速,哪有带着好几石的物资急行军的。我说这也不是个事,反而说明咱们的士兵聪明,想当初我们在漠北纵横的时候,什么时候有过补给,不都靠从胡狗那里缴获嘛。到了平壤城,今日丢的啥都有了。” “黑子,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黄明祯说道:“你那是几千人在草原上,又全是骑兵,主要是打游击,当然可以就粮于敌,但我们这是三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物资如山如海,到哪弄这么多粮食。 今日士兵们开始丢弃粮食、物资,其军心、士气可想而知,真到了关键时候,你敢相信他们们。” 刘黑闼赶忙说道:“总管,咱平州军什么战力总管还不知道,到了要命的时候,决没有孬种。” 黄明祯皱着眉头说道:“大兄曾说过‘打仗第一事在于粮’,我绝不担心我军的战力,我只担心这么打下去,怕是整个大军会断了粮。” 范愿、刘黑闼二人也紧张起来。 “不会吧,我军一路所向睥睨,谁能断咱们的粮道?” 黄明祯将军中诸将唤来,下令各部彻查此事。又下令军中所有非必须的物资全部丢弃,减轻士兵的负重。并集中部分马匹,又临时赶制一大批车辆,将各部粮食全部集中看管,置于中军,以保障供应。 想了想,黄明祯又不放心,乃下令赶制一批在丰州时的炒面,每人携带五斤,背在身上,可供每个士兵五、六天左右的食用,关键时候便能保命。他又下令,这些炒面不许食用,不许丢弃,违令者斩。 因为将士兵携带的粮食全部集中处置,军士们的负重大大减轻,这五斤炒面背着,倒也并不吃重。而且黄明祯在军中威望显着,因此无人敢违背。 这时黄明祯还不放心,他第一次有些相信兄长说得此战可能会败。当所有人都认为此战一定胜利的时候,恰恰就是可能落败的时候。各部军士如果不是以为此战必胜,就是再辛苦也没人会丢下粮食。 未虑胜先虑败,黄明祯知道单靠其部的实力,关键时候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他第一时间便准备联络兄长旧部左武卫。 没想到黄明祯还没有动作,五弟黄明离便来到黄明祯营中。 “三兄!” “五弟!” 果然黄明离前来正是为了粮食之事。黄明离因为是黄明远的弟弟,再加上当年漆峡之战拼死搏命,因此在军中威望极高,甚至不弱于达奚暠。现在左武卫大将军和一个将军空缺,只剩下达奚暠一个将军。而达奚暠也清楚黄明远的影响,在军中极其依仗黄明离,因此军中诸事,实际上多为黄明离做主。 兄弟二人见面,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立刻便相互交流了各自的情报。二人对兄长的先见之明叹为观止,更考虑一旦真的落败之中的境遇。 二人商定,双方互为依托,一旦出现变局,便相互靠近,相互支援。无论如何,要以保住手中军队为上。 商定之后,黄明离匆匆离去。 而黄明祯则前往宇文述的军中,向宇文述汇报此事。这不是可以独善其身的事情,能够改变这种情况的,军中也只有宇文述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军中哗变 关于粮食、辎重的问题,宇文述不是不清楚,否则也不会严令“士卒有丢弃粮食的斩首!”但后勤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他有心却也无力,只得以严刑峻法压制底下的军士。 但这种严苛在行军艰难的客观条件下,很快便在军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波动。 扶余军的主力皆是来自河北、青兖一带的府兵,这些军队因为长期受灾和朝廷对所属地区的打压,导致其兵源良莠不齐。而这些地方的府兵对大隋朝廷的归属感也弱。 扶余军营。 今日因为大总管宇文述下令处死了几个私自丢弃粮食的士兵,因此到了傍晚歇营之后,军中士兵各自三三两两的围绕在一起,议论着此事。 “听说了吗,今早上宇文总管巡营,发现有人丢弃粮食,直接下令杀了。听说宇文总管还下令各府彻查此事,敢有丢弃粮食者,一律严惩不怠。” “不可能吧,这么多人都丢了粮食,要是处罚,那得处置多少人?”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听说渤海郡的兵府那边已经开始清查了,一旦查到,即刻处死,绝不留情?” “啊!” 众人各自谈论着此事,也不知道一个个是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 扶余军因为马匹不足的原因,大都将辎重给丢了,先是雨具、锅灶等用具,后来连粮食也没留。众人不是没想过丢了粮食怎么办,可是携带着数百斤的东西,还怎么长途行军。 也因为如此,扶余军中皆是人心惶惶,担忧、紧张的情绪弥漫在全军之中。 宇文述也清楚丢弃物资的事情,但是并不以为会有多严重,但是今日宇文述到了各府兵营中转了一圈,才发现问题大大超出想象。 超过一半以上的士兵已经将三分之二的粮食丢弃,若是任由此风蔓延,到时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溃退吧。 宇文述当然清楚所有人都处置是不可能的事,只得杀鸡儆猴,震慑三军,方能止住这股邪风。只是河北各地的府兵本身就对朝廷有着各种的不信任,而诸将又没有将宇文述的精神完全传达下去,这才出现了人心惶惶的局面。 宇文述安排军中法曹陈威前往各军,督导此事,并警示三军。 陈威今年四十五岁,是个倔强的老头,凡有命令,都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为人缺乏变通,脾气又坏,因此虽然有能力,到四十多岁也只是个法曹。 陈威带着执法兵丁先到了渤海郡的三个府兵营中,果然渤海府兵的情况很严重,甚至一些将官也和士兵一般,丢弃物资。 陈威直接下令将渤海郡左鹰扬府鹰扬郎将任达和其麾下校尉、旅帅共计十一人抓了起来,判处死刑。 消息传出,一时哗然。 本来众人还以为是意思意思,毕竟法不责众,现在陈威直接处置鹰扬郎将这种中级将领,实在超出了众人的认知,一时之间,任达麾下的士兵纷纷骚动起来,军营之中弥漫着紧张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如流感一般,立刻萦绕三军。 “听说了吗,朝廷要把左鹰扬府中所有的官吏全部处死!” “不对,我听说整个左鹰扬府上下的官兵全部处死!” “听说了吗,朝廷要把军中渤海籍的官兵全部处死!” “我给你说个消息,听说朝廷要清洗河北人,军中凡是河北郡县的官兵,全部处死!” ······ 消息越传越走样,本就对朝廷不信任的河北府兵,问询开始骚动起来。 “大兄,咱们就眼看着他们关西蛮子欺负咱们,听说明日一早,陈威这个狗娘养的 就要将任达等一众人处死,这群关西蛮子清理完左鹰扬府,下一个就是咱们中鹰扬府。” 高子开是渤海郡中鹰扬府的鹰扬郎将,传说他是高颎的族侄,但也没人清楚是否属实。不过高子开体格健硕,勇武过人,且为人侠义,仗义疏财,在渤海郡中很是有名望。渤海郡三个鹰扬府,众人都是以高子开为首。 高子开有些犹豫,他倒是对部下约束的很,军中丢弃粮食的现象并不严重,但若是对方真的有意为难,那势必能够找到借口。 高子开最终没有接受部下的建议,趁机闹乱子的后患太大,毕竟刀把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但高子开这么想,已经危在旦夕的任达却顾不得这么多,他命令亲信在营中散播陈威要坑杀全军消息,鼓动部下围攻陈威。 当夜,左鹰扬府军营中暗流涌动,残存的军官和任达的亲信在营中各处串联。 到了三更,左鹰扬府士兵突然杀入军营大帐,将被关押的任达等人放了出来,并围攻陈威等人。 陈威措不及防,最后在一众执法士兵的护卫下逃回扶余军的中军。 到了这个时候,任达等人已经算是造反了。 左鹰扬府士兵的动乱仿佛如一簇火苗,立刻就点燃了整个军营,其余各府的士兵纷纷响应,大有群起而动之势。 而渤海郡中鹰扬府军营中,高子开还准备明日去走一走于仲文的路子为任达求情,对整个大军的动乱是措不及防。 任达等人动乱之后,担忧声望不足,竟然推选高子开担任统帅,一众咆哮着涌入高子开的军营。 中鹰扬府的士兵也早就对陈威不满,在众人的裹胁之下,虽然高子开不情愿,但不得不成为叛军的最高统帅。 此时发现情况的其余各军见扶余军动乱,立刻率军平叛。 被拥为统领的高子开也知道他们实力不足,不能与大军硬抗,那无异议以卵击石,因此主动派人前往中军与于仲文、宇文述谈判,声明众人并不是叛乱,只是出于义愤,来向宇文总管说理,只是群情涌动,失了方法,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于仲文和宇文述当然清楚对方说的不实,但此时此刻,军心不稳,跟着高子开闹出乱子的有数万人,难道他们还能将这些人全部处死。 为了稳住全军,稳定军心,二人接受了高子开的说辞,并未处置一众人等,并处死陈威,以示诚意。 而高子开等人也回归各营,一场乱子就此消弭。 但此时双方已经彻底产生隔阂,都明白现在不动手只是时机未到,只剩下谁先对谁动手了。 而且此事之后,之前宇文述严查丢弃粮食的命令也作废了,又没有其他方法解决问题,因此此事在军中也越演越烈,最终酿成了一场硕大的苦果。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放虎归山 就在这个当口,对面的高句丽人竟然派人来乞降,而来人正是高句丽人主帅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进入隋军之中,四处观察隋军的情况。他今日亲自前来隋军营中,除了要表达诚意,也是为了观察隋军的虚实。 宇文述让人将乙支文德迎入帐中,他高居首位,正襟危坐。左面是军中实际统帅于仲文,右面是担任慰抚使的尚书右丞刘士龙。 乙支文德进入帐中,倒头便拜。 “小国将领乙支文德拜见上国天使。” 宇文述让乙支文德起身,然后故作愤怒地说道:“乙支文德,为什么辽东郡公(隋文帝杨坚于590年封的高元的爵位)不亲自前来?” 乙支文德赶紧说道:“上国天使明鉴,天军降临高句丽,我家大王本应该躬身前迎,但身有微恙,不能前来,因此只得命文德来拜见诸位天使。” 乙支文德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浑是一个小国使臣的模样,至于现在与大隋的战争,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宇文述又问道:“既然尔等要迎接天军,为何却一再使兵马阻拦,难道这就是尔等所谓的拜见。” 乙支文德赶紧辩白道:“上国天使明鉴,这全是大将军姜以式自作主张,我家大王全不知情。” “好个全不知情,那我且问你,天子诏辽东郡公前往洛阳朝觐,为何辽东郡公不遵臣礼,屡屡推辞?” 乙支文德又说道:“不是我家大王不愿意去,只是大将军姜以式把持朝政,我军大王做不得主。” 反正不管怎么说,乙支文德都把责任都推到了姜以式的身上。 其实高句丽中也有抵抗派和非抵抗派,姜以式和乙支文德就是其中的代表。乙支文德很清楚大隋实力的强大,非高句丽所能比拟,因此一直希望高句丽能够和大隋交好,集中力量先攻取百济、新罗两国,然后再图谋中原。 而姜以式和渊太祚则代表了高句丽北方势力集团的利益,主张向西、向北扩张,因而与大隋产生矛盾。 乙支文德态度很好,宇文述等人也很满意。最后双方商定,高句丽人将停止抵抗,高元本人也将前往辽东城朝觐天子。而隋军暂时停止对高句丽的进攻。 议和事必,乙支文德便要准备离开。 于仲文认为高句丽人的求和未必可信,毕竟他们在辽东城已经上演了无数次这样的花招。为了确保高句丽人是真的投降,可以先暂时将乙支文德羁押在隋军营中。 乙支文德是高句丽人主帅,一旦其被隋军羁押,高句丽人的军心势必动荡。到时不管他是真降假降,对隋军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但慰抚使刘士龙却坚决反对此事。 刘士龙说道:“乙支文德身为高句丽人的统帅,亲自前往我军来降,本就是诚意满满之事。我天朝大国,反而做出扣押使节的事情,说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且今高句丽人来降,不管是真是假,一旦我们抓了乙支文德,便是理屈在前,势必会让高句丽人怀疑我们的诚意,不敢投降。为了抓一乙支文德而失一国之心,此乃愚不可及也。” 刘士龙作为慰抚使,在辽东城下代表着杨广,早就信心膨胀了。因此虽然于仲文是大军事实上的主帅,但他也毫不客气。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刘士龙看来,一旦抓了乙支文德,双方再战。到最后即使胜了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就此让高句丽来降,他作为天国上使,功劳自然都在他的身上。 刘士龙如此说法,倒也让于仲文觉得有些道理。而且刘士龙代表了天子的意见,于仲文万万不希望因为此事引得天子不满。 因此于仲文便同意放了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出了大帐,心情舒畅,都多少年了,隋人还是这么好面子。乙支文德是反对与大隋交战,但却并不是一个投降派。事实上他与大隋仇深似海,比谁都想击败大隋,只是他和姜以式等人的策略不同而已。 此时隋军杀来,光凭普通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击败隋军,因此他才主动前来诈降,使隋人放下戒心。 到了辕门口,乙支文德突然转身向一名把守辕门的隋军问道:“小哥,吃得饱吗?” 眼看这个隋人对他很是警惕,乙支文德笑笑说道:“小哥不用担心,今日我高句丽与大隋和谈,这场仗不用再打了。” 听到乙支文德的话,对面才有些放松,便说道:“总算不打了,他娘的,这些日子可累死老子了。” 另一个人说道:“陈老六,你累个屁,你的东西早扔光了。” “滚!” 这时这个陈老六也觉得不应该在敌军使者面前说这般话,便说道:“我们天天吃的饱着呢?” 乙支文德一笑,也没有说什么,便翻身上马,往自家军营而去。 ······ 乙支文德走后,匆匆赶来的崔弘升才到军帐。 崔弘升出身博陵崔氏,又是皇太孙的亲外公,因此三人对其很是尊重。 崔弘升见了三人,便问道:“宇文相国,我听说高句丽人主帅乙支文德来军中乞降,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宇文述说道:“崔将军,乙支文德已经回去了。” 崔弘升一惊,说道:“宇文相国,于将军,刘右丞,怎么能让乙支文德回去呢?” 刘右丞此时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崔将军,乙支文德是高句丽的请降使者,既然请降完了,自然该回去。” “缪矣!” 崔弘升说道:“宇文相国,乙支文德是高句丽人最骁勇善战者,一旦高句丽人反复,乙支文德就是我军最大的祸害。如此好机会,如何能白白将其放走。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宇文述也脸色难看道:“不能吧!” 崔弘升说道:“高句丽人最是狡诈,相国难道忘了当初辽东城下的事,他们反复了可不是一次。” 宇文述三人也楞住了。 于仲文这时站了起来,说道:“崔将军说得不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于是于仲文马上派人去追乙支文德,并哄骗乙支文德说道:“我家将军还有一些细节想与贵使相商议,想请贵使再回营中。” 乙支文德哪里相信,却是头也不回,往鸭渌水而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李代桃僵 因为与宇文述和于仲文关系的不睦,黄明离命人时刻监视着中军大营的动向。 乙支文德到了隋营的消息也瞒不住众人,黄明离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众人本以为宇文述和于仲文会扣下乙支文德,但出人意料的是乙支文德竟然又从军中大摇大摆地走了,让黄明离错愕不已。 怎么就这么走了? 黄明离脑中立刻闪过兄长信中的交代。兄长在信中叮嘱自己,若是乙支文德前往军中请降,还安然离去,一定要择机诛杀此人,勿使其逃回高句丽。 兄长真神人也,竟然能猜到此事。 黄明离也不犹豫,当即便准备按照兄长的要求,去截杀乙支文德。 他立刻在军中选了五百名精骑,准备亲自前去。 这时黄明离刚准备出营,闻讯而来的达奚暠拦住了黄明离。 “长凤(黄明离字,长离,即凤)这是准备去做什么?” 虽然黄明离威望极高,但对于达奚暠还是做足了样子,给足了尊重。眼看达奚暠拦路,黄明离只得下马说道:“将军明鉴,今日高句丽人主帅乙支文德前来我军投降,又被中军放走了,我要把他追回来。” 达奚暠立刻说道:“长凤大谬,中军之事,自有主帅决定,岂是我等可以干涉的。” 黄明离眼看达奚暠不允,只得低声对达奚暠说道:“达奚将军,不是明离自作主张,此乃家兄密令,不可使乙支文德逃回高句丽。” 黄明远的命令,达奚暠当然不敢轻视。 达奚暠眉头一皱,说道:“不可胡言乱语,此事与卫公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命你们去追击乙支文德的。” 黄明离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件事一旦事发,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能牵扯到兄长身上。 “将军说得是。” 达奚暠看了看黄明离又说道:“你身份太碍眼了,也不要去,追击乙支文德的事情交给席玭和全旭。” 黄明离想了想,点点头。 达奚暠叫来席玭和全旭二人,密令二人追击乙支文德,不论死活。 全旭自当初参与荥泽救灾,后来又率兵赶往洛阳,便被黄明远所倚重。其部参与过荥泽救灾的官兵也被编入左武卫中。 二人得令之后,以席玭为首,便快马加鞭,前去追赶乙支文德。 差不多跑了六七十里地,马都累得吃不消,还是没有发现乙支文德的踪迹。席玭有些吃惊,按正常情况来看,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追上乙支文德了才对。 席玭不知道的是乙支文德离开隋军大营之后,先向东走了没多久,后来便遇到了隋军追来的使者。 乙支文德虽然没有跟隋使返回,但心中却是一惊,看来隋人是反悔了,要把他留在隋营。乙支文德又不是真心投降,当然不甘心留在隋营。他担忧隋人会再次派遣军队来堵截他,因此便决定让一部侍从伪装成他的样子,继续向东前进。而他本人则乔装打扮,选择向北改道,然后再折道向鸭绿江。 席玭追了很久,这才觉得不对劲。 “淮之(席玭字),我怎么觉得好像乙支文德没有走这条道?” 席玭翻身下马,看了看地面的踪迹,又摇摇头道:“没道理啊,这些马蹄印都是刚踏过的,说明才走过不久。” 全旭说道:“那要是乙支文德故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来谎骗我们呢?” 席玭听后也没奈何道:“那他可走的路就多了,不过他怎么知道我们会追击他?” 二人一路追击,都已经追到这里了,若是乙支文德提前岔道,他们总不能再返回去重新找寻踪迹。 这时席玭说道:“不管乙支文德要怎么走,他的目的地都是鸭渌水对岸的高句丽大营,我们去那里堵他。” 全旭大惊,以他们数百人去高句丽十几万大军的营前截杀乙支文德,真是敢想啊。 全旭大席玭十多岁,二人都是没落关陇世家出身,因此关系很好。他实在觉得席玭这个想法太过于疯狂。 席玭说道:“从这里到高句丽人的大营也没有多远,我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只能兵行险招。” 见席玭一心如此,全旭也只得同意。 二人将部队一分为二,一前一后,相互掩护,直奔鸭渌水而去。 到了鸭渌水岸边,还是没有发现乙支文德的踪迹,席玭便决定向北搜寻。向南是大海,他不相信乙支文德会从海上遁走。 果然二人向北搜了十多里,正好遇到乙支文德派遣接应的人。 “前面的就是乙支文德,别让他走了!” 席玭看着对方的旗帜,高声大喊,便呼啸着向对面的高句丽人冲去。 席玭才刚过二十,又有万夫不当之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畏惧。此时他手持长槊,一马当先,直冲向对面的高句丽人。 而对面的高句丽人此时还不知道情况,便见对面一队身穿黑甲的骑兵如闪电一般直向他们扑来。 席玭一勒战马,一槊便向当前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刺去,正中其前心。此人立刻惨叫落马。 “一个不留!” 此时后面的全旭也带人跟了上来,在后指挥其军。 席玭本人如杀神一样,冲入高句丽人军中,左右突杀。这些高句丽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杀神,根本无人是席玭的对手。因此眼看着席玭如划开一道波浪般,冲入军中。 “乙支文德哪里走!” 中军一人在马上也是一惊,忙回道去看。此时一道寒光向他袭来,此人满是恐惧,睁大的眼睛不敢相信。 “啊!” 席玭长槊狠狠地砸向前面的“乙支文德”,槊尖正中此人脖颈,竟然生生的将脑袋从头上砸了下来。 “乙支文德,死!” 席玭乃仰天长啸,声如龙钟,震得高句丽人是心惊胆战。 此时全旭也从后面指挥军队将这些残余高句丽人团团包围。这些高句丽人虽然骁勇,但先是失了领头之人,后又为席玭的武勇所慑,胆气已丧,哪还能再战,遂为隋军尽数屠杀。 双方战罢,席玭让人捡起乙支文德的脑袋,挂在马脖子前,便一手扛着高句丽人的旗帜,回去复命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主帅分歧 然而回到增地军中军,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这个人竟然不是乙支文德。 席玭眼看杀错了人,当即也不多说,提起长槊就要往外走。黄明离伸手一把将席玭给拉住。 “郎将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将乙支文德的脑袋给拿来。” 黄明离摇了摇头说道:“淮之不必再去了,天不绝乙支文德,且让他的脑袋在头上多留几天吧。” 此时中军大帐,于仲文和宇文述听说乙支文德不返回隋营,心中大惊,却是有些相信崔弘升的话。这个乙支文德怕不是真心要投降。 乙支文德是高句丽人军中名将,一旦将其擒获必能大大打压高句丽人的士气,如此大好机会他们没有掌握住,疏为可惜。 于仲文与宇文述二人面面相觑,又转头看向刘士龙。 刘士龙被看到脸色有些难看,一甩袖子说道:“二位将军看下官也没用,我只是一个慰抚使,这军中之事自是由两位将军决定的。”却是将自己的责任一推二五六。 于仲文和宇文述也清楚刘士龙的秉性,没有跟他再作争辩。现在乙支文德已经逃了,对于隋军来说,只剩下两条路,继续攻击,还是选择返程。 此时于仲文与宇文述的态度截然相反,宇文述认为应该退兵,而于仲文不同意。 宇文述说道:“次武(于仲文字),今日乙支文德已逃,我军情况尽为高句丽人所知,而且我点验诸军,粮食快要尽了,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军去进攻平壤,我以为我军现在最好撤回辽东,再观后续。” 于仲文当然不同意,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领军指挥数十万军队,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返回了,有何颜面见人。 对于黄明远与于家的矛盾于仲文很清楚,但他从不轻易挑衅黄明远。他知道这种矛盾的出现根本原因是于家的没落,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振家族的声望,而不是与黄明远斗气。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于仲文因此说道:“许公,我军三十万大军东征,连平壤城的边都没到就灰溜溜地撤兵了,到时候有何面目去见天子啊。” 宇文述作为杨广的亲信,又成了正式的宰相,官拜公爵,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已经达到了顶峰,因此对军功之事并不热络。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怕是无论如何也掀不动头顶上的黄明远,既然如此,何不求稳。 因此宇文述又说道:“次武,你我皆是打了多年仗的人,很清楚粮草的重要性。现在乙支文德在鸭渌水东岸屯兵十多万,与我军相持。我军要想成功渡河,怕是一个月也难,可粮草根本撑不到一个月,与其到时候狼狈退兵,为敌所趁,还不如提前撤退,稳扎稳打,保全局势。” 这时崔弘升也建议道:“我军孤军深入,身后好多城池还没有打下,此已经是兵家大忌。若是高句丽人袭我军后,而乙支文德又从正面牵制,则我军粮道有断绝之危险。” “够了!” 于仲文此时愠怒地说道:“此战是成是败,难道是我们在这里争论出的。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狠清楚,我军一路连战连捷,高句丽人步步后退,我们若真是要退兵,到时候该要怎么跟天子解释? 况且,我这次出行,本来就知道不会有功,为什么呢?古时的良将能够成功的人,那是因为凡军中的事都由一人作主,现在大家各有各的心思,怎么能战胜敌人呢?” 此时宇文述、崔弘升皆不说话了。 虽说大家身份差不多,但说到底于仲文是天子委任的诸军统领,即使宇文述的官职、爵位压其一头,但此时于仲文拿这个说事,其他人还真没法反驳。 此时宇文述也怒了,他作为宰相,虽然不是主帅,但因为身份的原因,在军中跟主帅也差不多。往常有什么事情,都是他和于仲文、刘士龙商量着来,一锤定音的也多是他。可今日于仲文堂而皇之的将这个事情戳破,实际上最难看的是宇文述,毕竟一直是他在篡夺于仲文的指挥权。 宇文述怒极反笑地说道:“既然于大将军这么说,我们也无话可说,但于大将军也要记住了,天子只是命各军要向你咨询、汇报并听从你的调动指挥,并没有真正任命你为主帅。” 说完宇文述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去。 于仲文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太急了,宇文述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天子宠臣、一国宰相,话语权极重。一旦他不支持自己在军中的权威,那么自己很难完全调动各军。 不过于仲文并不后悔,因为这是于家最后的机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这时刘士龙一见宇文述、于仲文二人恼了,心中大喜。只有二人恼了,自己在军中的话语权才会重起来。 刘士龙说道:“许公还是太心急了,毕竟这能指挥全军不就是大军主帅。于将军,我也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怎么跟天子交代,天子可是一心想着高元能够到他御前受缚乞罪。” 得到刘士龙的支持,于仲文遂顺利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全军。于仲文命令各军即刻拔营东向,去迎击高句丽军。 这时作为后军的黄明祯前来中军,请求作为偏师,抵押北面来的高句丽军队。 黄明祯认为,乙支文德将十多万军队沿着鸭渌水布防,隋军势必要在此与高句丽人相持。而北面国内城的高句丽人肯定会趁机袭击隋军的身后。 黄明祯所部作为偏师北上,便可以为大军护住侧翼,保障后路。 于仲文是个知兵之人,立刻便听出黄明祯建议的妙处。老实来说,隋军绝不怕正面的敌军,唯有担心后路问题,黄明祯北上,便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使得于仲文可以专心应对正面的乙支文德。 九军之中,张瑾和赵孝才都支持宇文述,黄明祯和达奚暠又来往密切,于仲文担心黄明祯倒向宇文述,到时候他怕是就指挥不动军队,这时候趁机将黄明祯调出,也有利于他整合各军。 因此于仲文以黄明祯为北路领军使,转道向北,保护大军侧翼。而黄明祯也如愿脱离了东征大部队。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背水一战 鸭渌水东岸,高句丽人大营。 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之下,乙支文德终于返回大营。此时在营中代替其指挥的大兄温达将其迎入帐中。 “昨夜傍晚,有斥候发现对岸将军护卫的尸体,还以为将军遭遇不测,今日将军归来,我总算是放心了。” 乙支文德敢冒险深入隋军大营,可不是在拿高句丽人的安危赌博,而是因为温达到来,能够代替其统属全军。即使他被扣留,高句丽军队也不会崩溃。 乙支文德摆摆手说道:“九死一生啊,也是我习惯性地做了两手准备,没想到派上了用场。这一次多亏隋军刚开始没想对我动手,否则我绝难幸免。” 乙支文德想想都有些后怕,这一次自己实在有些冒险了。 “将军,隋军战力如何?” 乙支文德摇了摇头,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隋军之强,实所罕见,我军虽然久经战阵,怕是也难以与隋军一较高下,这一仗,怕是难了。” 温达听了,情绪也有些低沉,当日平壤城之战他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这次从乙支文德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黯然。 “温达,不用担心,你可是大败过隋人的。” 乙支文德上前拍了拍温达的肩膀笑道:“隋人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无法战胜,实际上我已经找到对付隋人的方法。” 乙支文德接着说道:“正如温达说的一样,这次我前往隋军营中发现,隋军普遍都视我军如无物,自主帅以下,异常骄纵。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我发现隋军之中,粮食不足,如果他们强自进军,这就是破敌之关键。” 温达听了,眼前一亮。 “将军所言极是,既然隋军缺粮,那就将隋军放到鸭渌水以东。我军以高墙壁垒与隋军阻之,将其粮食耗尽。到时候再截断隋军归路,则隋军便将不攻自破。” 乙支文德点点头。 乙支文德本人也是外来户,因此虽然温达出身不高,但却很看好他,他也希望通过温达来与渊太祚、姜以式等本土势力派对抗。 “我准备再败几场,多让隋军放心放心,既然隋军全军骄纵,那我等便让他骄纵到天上去。” 二人大笑起来。 温达看着地图,忽然说道:“乙支将军,你看我们将主战场设到平壤城怎么样?” 乙支文德听了大惊,看了看温达,却看到他脸上坚毅的眼神。 平心而论,退到平壤是最好的选择,平壤城池高大,十多万军队退守平壤,也不担心主营被隋军攻破。 而且高句丽人一路退到平壤,还有萨水和浿水两道防线可以为用,而隋军的后勤补给则会被拉长数百里,从鸭渌水到平壤城数百里狭长的道路,都会是隋军的死地。 但尽管有这么多的好处,但那毕竟是平壤城。 乙支文德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温达将军,你可知道,一旦让隋军进至平壤城下,将会意味着什么?” “将会意味着高句丽已经无路可退了。” 温达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就是要让所有高句丽人丢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平壤城内的人已经经历过一次隋军入城的惨状,如果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 温达握紧乙支文德的手说道:“将军,我们无路可退。” 乙支文德最终还是被温达说服了。 二人分头去布置军队,乙支文德率领八万主力继续在鸭渌水布防,而接下来这些人就是诱敌深入的全部力量,也是平壤城守卫的全部力量。 温达率领五万军队南下,然后向东隐藏,这些部队将会在隋军南下之后突然出现在隋军的身后。 乙支文德知道隋军皆是骁将,能征善战,未必能如自己的意一般一路向南。温达也担心对方会识破诱敌之计。 乙支文德说道:“若想让隋军跟着我们的思路走,我们就是不停地败,败到隋军都应接不暇,败到隋军都感到麻木,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军真的是实力不济。” 所以虽然要撤退,但乙支文德让人让人在鸭渌水布防,还布置得严严整整的,不让隋军看出丝毫的马脚。 此时于仲文下令隋军继续向东进军,抵达鸭渌水江边。于仲文派人渡河,要求乙支文德率领全军投降。 乙支文德仍然打太极,请求隋军宽限时间。 这一次隋军再不为所动,于仲文直接命独孤览的辽东军和辛世雄的玄菟军二军强渡鸭渌水。 乙支文德一开始守的也很认真,甚至他准备牺牲上万人来使得隋军中计。 高句丽人打退隋军五次攻击,整个江面上尽是浮尸。 于仲文此时也是佯攻,到了第二日,崔弘升的遂城军所部乘坐大批的舢板小船沿着海岸线一路渡过鸭渌水江口,到达对岸。 乙支文德大惊,虽然他是准备诈败,但没想真败,一旦隋军拖住他的主力,其余部队过河,他就要被对方围死在鸭渌水岸边了。 此时乙支文德啥也顾不得了,急忙令主力全军撤退,粮食全部烧光,各种物资全部抛弃。 高句丽人狼狈地向南逃了数十里,才勉强稳住阵脚。 崔弘升的遂城军没有继续追击高句丽人,而是稳守鸭渌水南岸,接应主力大军渡江。 大军渡江之后,继续向南前进。 向南稳住阵脚的乙支文德差一点吓掉了魂,他不得不承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隋军即使再是缺粮,但战力十足。宇文述、于仲文等人都是骁将,难以敌之。高句丽人根本不能与隋军进行野战,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乙支文德乃使出了疲军之计,命令骑军不断骚扰隋军,又沿着道路设下了十余条防线。 每次隋军一攻击,高句丽人便佯装不敌,迅速撤走。隋军一日之内,七战七捷。 乙支文德又再次下令,沿途村镇所有粮食都进行收缴,无法收缴的也全部烧毁,绝不留给隋军一丝一毫。 经过高句丽人的袭扰和坚壁清野,隋军虽然一路势如破竹,但并没有太大的战果。而大军主力在暑日里连日行军,又粮食不足,隋军是疲惫不堪,已成强弩之末。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危机四伏 隋军主力过了鸭渌水,越来越往南。 没走多久,于仲文就感觉不对了,这高句丽军队的战斗力是不如隋军,可也不至于一触即溃吧。而且更重要的是,乙支文德十余万主力,一直呈后退的态势,一直没有和隋军真正爆发一场大决战,甚至都没有打出一场强劲的防御战,实在不符合常理。 此时于仲文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怕是中了高句丽的诱敌之计。 于仲文可以说是大隋少有的将才,胸有大志,气度超凡,不避强御,明断无双。当年平定尉迟迥之乱,于仲文以八千破十万,生擒尉迟迥部悍将席毗罗,而此时黄明远还没出生呢。 于仲文赶紧派出斥候向四面侦察,找寻高句丽军队的主力。出人意料的是,隋军的斥候遭到了高句丽人的强力阻击,伤亡惨重。 于仲文望着地图,突然有一个想法,高句丽的主力是不是就在隋军的周围,只是一直在避战。 于仲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真是如此,说明自己已经陷入了高句丽人的包围圈中,局势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否则对方不会如此强力封锁自己的侦察。 于仲文第一时间便是想退,这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此时敌暗我明,又是异国他乡,一旦出了差错,便是将数十万大军至于险地。而现在撤退,很有可能在对方的包围圈没有完成之前,跳出对方的包围,打乱对方的布置。既然高句丽人要诱敌深入,自己退到乌骨城,对方的计划便完全落空了。 可很快于仲文便否决了此事。要深入高句丽是他自己的决定,甚至为此他都和宇文述撕破了脸,这时候撤退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到时候此次远征劳而无功的责任怕是都会被推到自己的身上,其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这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什么依据。现在大军连战连捷,各军也士气高昂,若是此时突然后退,众将士会怎么看。众人来高句丽都是为了立功的,自己就这么后退,怕是要得罪死无数人。 有些事,于仲文身为大军主帅,可也做不得。 无论如何不能撤。 于仲文不断告诉自己,高句丽人屡战屡败,一溃千里,哪有余地再来埋伏自己。而且于仲文自忖手上有二十多万能战善战的将士,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在他看来,即使高句丽人再是可能埋伏了精兵悍将,自己也有这二十多万大军,也足以应付任何的局势。 对于高句丽人的埋伏,于仲文实际上内心是不怎么担心的,这也是他敢于不后撤的底气。 于仲文没有后撤,此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隋军更是因为连日的大捷而喜不自禁。连续的胜利,已经使得他们没法去思考对方的溃败是不是有可能是伪装的问题了。 因为连续的胜利,众人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大军连续渡过鸭渌水和萨水,向着平壤城前进。此时于仲文和宇文述还不清楚来护儿大败的消息,否则二人也不会如此乐观。 大军一直推进到平壤城以北三十余里的地方,凭借山势扎营。这个时候不是隋军在做攻击前的准备,而是隋军已经走不动了。 一个多月以来,大军长途跋涉,消耗严重,到了今日,大军的粮草、辎重已经寥寥无几,根本无法维持。 终于,第一支粮尽的部队出现,张瑾的襄平军所部粮食告罄,向主帅于仲文请求拨付粮草。 张瑾的这个请求将于仲文给弄懵了。战前为了减轻运输,各部早就配置好了粮草,甚至分发到每一个士兵手上。这个时候,张瑾来要粮草,不是开玩笑嘛? 可张瑾也是无奈,他指挥的部队主要是淮南、江南一带的府兵,这些人别说马匹了,连北方的独轮车也不会使用。而且南方人相对北方人,在整体身高上略有差距,因此这群人是最先丢弃粮草的一批人。在众人的心中,反正中军是有粮草的,即使自己的没了也能找中军去要,因此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张瑾,出发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了,现在军粮丢失,大军崩溃在即,你罪该万死。” 宇文述一拍桌子,对着张瑾狠狠地斥责道。 张瑾因为常在宇文述麾下,最是畏惧宇文述。宇文述的一声厉呵几乎使得他胆寒。 “许公,非末将无能,这群淮南蛮子彪悍的很,动不动就拔刀,末将也不敢逼得太狠。” 许是想起之前扶余军的兵变,宇文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于仲文跟着张瑾到了襄平军中查探情况,正好此时襄平军要用午饭。一个伙夫样子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大木桶来到人前,一众士兵见此立刻蜂拥而至,将其围的水泄不通。 “都别挤,一人一勺。” “这他娘的又是稀粥,打发要饭的。” 当兵的性子野,眼看碗里尽是清水,飘着几粒米花,立刻就怒了。一个士兵更是愤怒地把碗都摔了,指着伙夫的鼻子骂道。 那伙夫早有心理准备,说道:“没有粮食,你让我怎么着?要不你吃了我。再说也不看看你们多长时间没有交粮食了,有这些稀粥就不错了,过两天连稀粥都没有。” 说完,这伙夫也不管众人的脸色,转头就走。 于仲文上前叫住伙夫,看他桶里剩的残渣,果然都是清水,米粒极少。 这时一侧的张瑾说道:“大将军,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末将不会开这个口,可······可真是没办法了,士兵们都饿了两三天了。” 于仲文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会去营里搬点粮食吧。” 这时一个当兵的被人一撞,汤也撒了。那个当兵的看着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此时饿的很了,竟然趴在地上舔那几粒零星的米花。 于仲文眼眶微红,却最终没有说话。 回到军中,于仲文赶紧命各部上报现有粮食的储量,不出所料,各部皆是只有数日的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于仲文终于绝望了,天意不让他破高句丽。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断尾求生 兵粮即将耗尽,三军可谓是大祸临头。于仲文、宇文述、崔弘升、刘士龙、独孤览、荆元恒等几人在中军大帐商量对策,到最后一直认为,仅凭现在的力量,隋军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破城。 所以只能后撤。 但此时孤军深入,想撤走也不容易。只看高句丽人步步诱敌深入,怕其已经在隋军回归之路上布满了伏兵,道阻且长,这注定会是一条艰险的突围之路。 这时独孤览上前说道:“我军孤军深入高句丽几百里,粮草断绝,已至绝境。一旦胡虏在萨水布防,断绝我军后路,则我军将会被积压在萨水以南、浿水以西以北的狭窄地区,直至被胡虏困死。为今之计,只有在不惊动高句丽人的情况下,派遣一支军队立刻北上,坚守萨水北岸,保障大军北归后路,同时接应大军北撤,阻挡高句丽人援兵,才能为大军打开一条安全通道。”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若高句丽人真的在萨水以北有伏兵,怕不是一个小数目。到时候这支部队要经受两面的攻击,甚至有可能为整个大军断后。 “我来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达奚暠突然站了出来,向于仲文请命。 “许公,大总管,刘慰抚,末将愿前往萨水,为主力开路断后,我左武卫军骑兵众多,速度较快,即使落在后面,也能跟的上。” 众人盯着达奚暠,但达奚暠却没有一丝退缩。 于仲文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这个时候各军同床异梦,心怀鬼胎,各自为战,那样大家便危险了。既然达奚暠主动请命,他便同意了达奚暠的请命。 达奚暠也不明白蔡知运和黄明离二人为什么让他主动请求去萨水为主力断后,不过他虽然无雄才伟略,但却听得进劝,因此便按照二人的建议请战,果然得允。 达奚暠接命之后,暗暗调动军中全部力量。到了夜里,全军突然拔营,往北而去,骑兵一夜急行军八十多里地,几乎把马腿都跑断了,才在高句丽人反应过来之前,赶到了萨水。 达奚暠渡过萨水之后,命人在萨水北岸挖掘壕沟,修建营地,伐木做船,搭建浮桥,时刻准备接应隋军。 而此时在平壤城下的隋军主力,则没有轻动。 于仲文决定反向而行之,他派人前往平壤城,去威胁高句丽人,若是高句丽人再不投降,便攻击平壤城,城破之后,高句丽王室陨落,莫怪他没有提前说。 于仲文知道,这时候就看谁先露怯了,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败了。他必须要唬住高句丽人,使其不敢妄动。然后才能在高句丽人的眼皮子底下,在其包围圈没有完成之前撤退。而派人气焰嚣张的威胁,正好可以让高句丽人误以为此时隋军实力仍然强劲,同时弄不清隋军真正的意图。 果然,乙支文德见到隋使之后有些糊涂了,按他的计算隋军应该粮草不多了才对,怎么可能还敢这样气焰嚣张,态度恶劣。 一时之间,乙支文德弄不清状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弄清楚大隋的真实意图,乙支文德便派遣使者前往隋军营中再次诈降。 高句丽使者到了隋军大营,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横刀,吓得高句丽使者瑟瑟发抖。他跪在隋军的中军大帐,向于仲文请求道:“小国冒犯天威,已经知错,唯请天朝上国能够宽宏大量,原谅高句丽。若是隋军能够就此退兵,高句丽王一定亲自前往辽东城下拜见大隋天子。” 于仲文先是勃然大怒,指责高句丽人背信弃义,屡次反复,他不会再相信高句丽人的谎言,他要立刻攻破平壤城。 最后在宇文述的配合下,于仲文装模作样的一番,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高句丽人的请降,还威胁对方三日之内,必须来隋军大营就缚,否则隋军立刻攻城。于仲文说了一番训斥的话,倒是把高句丽使者唬得一愣一愣的。 只是于仲文不知道,这高句丽人使者虽是真的使者,但私底下主事的却是装扮成一个书记的平冈公主。 平冈公主是温达的妻子,高元的妹妹,也是高句丽一位女中豪杰,素来有威名。这一次乙支文德不能露面,高句丽军中也没有合适的人来打探消息,因此平冈公主便在自告奋勇地请求前来隋营。 平冈公主作为一个书记,也没有人注意。她在隋军营中,四处观察,终于发现隋军士兵虽然看起来士气昂扬,其实是面有饥色。而且她看到有修缮营帐的人竟然漫不经心,跟本没有常驻的打算,因此猜测隋军怕是在故作声势,而目的却是要逃。 回到平壤城中,平冈公主赶紧将自己发现告诉了乙支文德。并劝乙支文德莫要中了隋军的计谋,放跑了隋军。 此时乙支文德才放下心来,一切与自己设想的不错,于仲文倒是好演技啊。现在就是要把这数十万隋军留下来,打疼隋军。 “隋军既然接受了我家的投降,这就说明隋军根本没有力量打下平壤城,否则他不会放弃这块到嘴边的肥肉。”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乙支文德率领平壤城共计八万军队出城,突然向隋军发起了攻击。 骤然被攻击的于仲文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高句丽人反应会这么快。对方此时攻击,怕是意味着自己之前的欺瞒战术完全落空,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包围圈也已经完成了。 此时此刻,再容不得半分的犹豫,于仲文立刻下令全军突围。 高句丽人缒在身后,粮食几乎的消耗殆尽的隋军根本走不了多远。于仲文很清楚,要么断尾求生,要么全都死在这里。所以诸军之中,必须留下一支部队在此阻击高句丽的追兵。 此时谁留下也成了问题,都不是傻子,留下来几乎没有生的希望。而且众人也都是一方宿将,生死存亡的关头,谁又愿意为了其他人自我牺牲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独孤览站了出来,请求断后。 “独孤家世享大隋恩德,该是我独孤览报答大隋恩情的时候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水淹七军 数十万人的到来,延长的就如同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无数的士兵在这条人河里低着头不断向前,机械而又单调。 “阿兄,咱们怎么就这么走了?” “早走早回家不开心啊!” “也不是,就是觉得走的有点突然,这不都到了平壤城里了,怎么不攻城?俺听说城里的好东西数都数不清。” 这时一个年长的士兵靠近那个年幼的,低声说道:“俺听说军中没粮了,所以不得不走。” 那个年轻的士兵大吃一惊,大声说道:“怎么会啊?听说朝廷的粮食如山如海,还能缺了粮食?” 年长的士兵反问道:“那你身上还有粮吗?” 年轻的士兵一时语塞,却是有些不相信地说道:“俺身上是没有,但是中军该是有吧。” “干什么呢?行军途中,禁止喧哗。”这时二人交谈声音太大,立刻引来校尉的呵斥。二人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快步赶上。 实际上这样的对话不知道有多少地方都在传播,过了没多久,整个大军都知道军中没有粮了,这立刻引得军中人心惶惶起来。 可惜此时于仲文和宇文述光想着赶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开始动荡的军心。 全军的粮草最多还能撑三日,但于仲文并不担心,只要成功渡过萨水,他们哪怕是杀马也能赶到乌骨城,而在那里,还有一批后备的粮草可以应急。 此时于仲文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左武卫身上,黄明远亲自训练的军队,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一支强兵吧。 到了傍晚,眼看萨水已经在望了,这时从北面赶来的左武卫斥候直趋军中,向于仲文禀报萨水军情。 达奚暠已经在萨水之上搭建了三条简易的浮桥,又制作了一大批竹排,可以支持大军渡河。 于仲文大喜,乃命各部加快速度,赶在天明之前,渡过萨水。 此时达奚暠亲自率兵在萨水边布防,而令黄明离率领主力骑兵往北侦察。虎贲郎将蔡知运亲自带兵守在渡口旁,准备接应大军。 这时蔡知运的副将虎牙郎将周仲安说道:“郎将,你有没有发现今年萨水的水位有些浅啊?” “有吗?” 周仲安说道:“郎将知道,家父曾长期统帅水军,我也跟在父亲身边,懂些水务。看这河床,明显是水位降了不少才新露出来的。” 经周仲安这么一说,蔡知运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不应该啊,今年雨季降雨很多,之前渡过鸭渌水的时候道路很是泥泞难走,没道理在丰水期水面下降。” “除非有人拦住了上游的来水。” 蔡知运一惊,此时也严肃起来,对周仲安说道:“此事开不得玩笑。” “郎将放心,肯定没有错。” 蔡知运马上前往达奚暠军中,向达奚暠禀报此事。 达奚暠也是吃惊,若是高句丽人真的在上游蓄水,那大军渡河之时,其结果不堪设想。 达奚暠急命令左天成率部逆河而上,去查探情况,他则亲自渡河,去见于仲文,劝其暂缓渡河。 此时于仲文也赶到了萨水边,被达奚暠拦住。 众人听了达奚暠的说法,半信半疑。萨水这么宽广,高句丽人哪有能力在河中拦截。而且最重要的是后面便是高句丽的追击军队,大军根本没有时间在此耽搁。 于仲文和宇文述都主张赶紧走。 二人都觉得此时是夜晚,便于隐藏,高句丽人无法发现隋军的踪迹。若是成功渡河,便能跳出高句丽人的包围圈。 达奚暠苦劝不听,众人遂决定当夜渡河。 到了三更时分,萨水两岸一片寂静,听不到动静。 于仲文乃下令张瑾的襄平军为前军;自己的乐浪军和赵孝才的碣石军为中军;宇文述的扶余军为右军;崔弘升的遂城军为左军;辛世雄的玄菟军为后军,分批次渡河。 此时月色朦胧,照得整个萨水都闪闪发亮。 大军渡了一个多时辰的河,已经有数万人抵达了对岸。此时只听见上游一声轰隆,众人大惊,没过多久,便是滚滚的河水向西袭来。 “发水了!” 正在渡河的士兵大惊,这铺天盖地的大水从四面八方封堵过来,压得人透不过气。还在河中的竹排立刻便被打翻,三条浮桥也迅速被大水冲垮。 无数的士兵落入水中,浮浮沉沉地挣扎着。但此时河面上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的打来,将无数的士兵推向高处又落下,然后卷入河底。 萨水源于高句丽狼林山西南麓,向南偏西流,上游地形陡峭,下游为平原,水量极大。乙支文德在萨水筑坝拦截,蓄了好几天的水势,这一次大水破堤而出,将整个隋军席卷。 此时隋军已经完全乱了,一条滚滚的萨水将二十多万大军一分为二。 河北岸的左武卫士兵立刻便拖着竹排、绳子去救人,但根本无济于事。在自然之力的面前,人力是如此的渺小。 蔡知运目眦尽裂,这打得是什么仗啊。 此时达奚暠还在对岸,而萨水北岸成建制的隋军只有增地军这一支,蔡知运便自为统帅,指挥全军。他一面命人向北去找黄明离,使其主力骑兵归队;一面将所部一分为二,他和尧君素各统帅一部,将防线布置为内外两道,防止高句丽人的军队突然杀到。 大军混乱了一夜,是疲惫不堪。 到了天明,汹涌的萨水终于平静了下来。放眼望去,整个萨水之上布满了隋军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密密麻麻,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蔡知运赶紧抢修浮桥,河对岸还有十余万大军,必须全部送到河对岸。 于仲文过河过得早,此时惊魂未定的他看着惨败如斯的大军,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他完了! 蔡知运也没有时间管于仲文,他只能将被救上来的隋军交给于仲文,让他重新组织军队,而蔡知运则牢牢掌握北岸这支唯一成建制的部队,不给于仲文插手的机会。 天亮了,洪水也过去了,可没有人有劫后余生的感觉,所有人都知道,洪水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正在快速赶来的高句丽军。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断后之军 折腾了一夜,惊魂未定的隋军勉强登上了萨水北岸,也不知道到底伤亡有多少。这时忽然整个萨水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高句丽人仿佛从天而将一般,将隋军团团包围。 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高句丽人。 若是旁的时候,隋军再是伤亡惨重,也能组织抵抗。可现在大水过后,一片疮痍,众人早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哪里还有余力和精气神。 于仲文先渡过萨水,而宇文述则在河南。 此时过河的也有数万军队,不过皆是旗帜不整,组织混乱,根本分不清各是哪支部队。于仲文有心先整理军队,待军队的战斗力恢复之后,而河南主力也渡河之后,再统一北上,但刘士龙却不同意。 刘士龙以为,大军兵败,高句丽人四面出击,唯有尽快突围,保存部分主力方为上策,若是在萨水迁延,等到高句丽人的包围圈合拢之后,怕是只能被对方全歼了。 刘士龙的认识不为错,但是却高看了高句丽人的战力。若是高句丽人真的能够吃掉这股隋军,他们根本到不了萨水北岸。 于仲文有些犹豫,刘士龙说道:“于大总管,你兵败如此,已是重罪,若是再全军覆没,天子颜面当如何,你于家能当得起天子的雷霆之怒。” 于仲文一时恍神,再也勿复多言,直接下令全军即刻北上。不过于仲文总算是没有直接坑死宇文述,而是留下了增地军坚守萨水,接应宇文述,为萨水南岸的隋军留下了一份生机。 至于过河的诸军,大多都已经丧胆,即使有人反对立刻北上的命令,但胳膊也拗不过大腿,因此一众残兵,满是狼狈地往北而去。 正在坚守萨水一线的周仲文听到于仲文率军逃走之后,当即就炸了。 这个时候,最好的策略是集中力量,再行突围。直接这般知会一声便逃了,不是将增地军和南岸的隋军当成了弃子了吗,这是一军主帅该干的事情。 周仲安出身将门,脾气也冲,马上赶到蔡知运军中,还没进帐,便大声嚷嚷道:“郎将,于仲文这个没胆的狗才跑了,我们得把他们追回来。” 蔡知运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听到周仲安的大嗓门,便说道:“追什么追,追上了有什么用?” 周仲安一愣,忙说道:“让他们回来啊。” 蔡知运说道:“于仲文若是能回来,他就不会走了。既然他走了,便是不会回来。我们现在追上去,若是好了便是无功而返,若是急了,便会同室操戈。” 周仲安急了,连忙说道:“那就这么看着他把我们当成了弃子?” “我们只要自己不把自己当成弃子就行了。” 这样的局面,是蔡知运所料想中的事情。虽然隋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左武卫军有兵有粮,高句丽人即使有十万兵马也未必拦的住,所以一切局面并没有那么坏。而且蔡知运还有些私心,若是于仲文留下了指挥,左武卫军不过是一个配角,注定不会有太大作为,但现在于仲文走了,这场大戏便交给左武卫军去唱了。 河南岸的宇文述见到于仲文逃了,他心中也慌了。他很清楚于仲文所面临的选择,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怕会沦为高句丽人的俘虏。 此时宇文述也顾不得继续在萨水南岸组织大军撤退,而是着急忙慌地渡过了萨水,试图追上于仲文的主力队伍。 同时在宇文述后渡过萨水之后,他便直接下令右屯卫将军辛世雄率部在萨水南岸组织防御,掩护主力撤退。 说是掩护,实际上不过是炮灰而已。 诸总管之后,各自显赫,几乎每人都是一方势力的代表。唯有右屯卫将军辛世雄虽然是陇右将门出身,但并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这个时候,不牺牲他又牺牲谁,难道是天子心腹赵才,关陇嫡系张瑾还是皇太孙的外祖父崔弘升。 辛世雄也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因此得令之后,满腔悲愤,却无处述说,最后只得说道:“为国尽忠,死而无憾!” 就这样辛世雄便和蔡知运一南一北,在萨水岸边布置阵列,为大军断后。北面还好,因为隋军骑兵一直在扩大侦察,高句丽人为了防止隋军发现,埋伏圈很大,离得也比较远。但南面是紧追不舍地高句丽主力,此时终于赶到,正好狠狠地撞在了玄菟军的身上。 位于南岸的玄菟军因为没有遭到洪水突袭,建制还算完整。只是大军狂奔了这么久,已经疲惫不堪。 辛世雄也顾不得修整,便命军队搭建工事,但是还没有准备完,对方已经杀到。双方立刻混战到一起,拼命搏杀。 这个时候,由不得隋军不拼死力战,但高句丽人大多了,辛世雄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刀都砍卷了,可总是杀不透重围。而且因为之前的混乱,他的命令根本无法传递到各部,只得各自为战,而辛世雄本人能指挥的军队更少。 阵型不成列,根本就是乱战。 辛世雄眼看着高句丽的军队将四分五裂的玄菟军一点一点分割、打散。 辛世雄虽为一军之主,但也亲自上阵。他手持大槊,不避生死,来回冲杀,战马被敌方射死,辛世雄便扛着大槊拼死步战。 双方在萨水南岸几乎是一寸土地的来回搏杀。 战到最后,辛世雄身边的亲卫几乎全部战死,他本人也身中数枪,浑身是血,倚在倒下战马上,却是站不起来了。此时的他唯能握住手中一杆大旗,勉强使之不倒。 高句丽人蜂拥着聚拢了上来,用刀剑指着辛世雄大呼道:“抓到一个隋军将军!抓到一个隋军将军!” 此时血染征袍的辛世雄抬起头来,看着四面的敌人,轻蔑地笑道:“大隋有战死的忠臣,无被俘的将军。”忽然他猛地撞向面前指着他的长枪,数支长枪透体而出,鲜血四溅。 辛世雄不甘地咽了气,唯有手中那杆大旗还在屹立不倒。身边的高句丽人看着辛世雄的尸体,无不面面相觑。 辛世雄战死之后,玄菟军更乱了,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临危受命 此时萨水北岸,因为左武卫军建制完全,组织得力,这防御战打的倒是有来有回。河北岸的高句丽人少,因此也不敢对左武卫军展开猛烈攻击,只得把重心放在搜索隋军的溃散兵将之上。 到了中午,从北面赶来的黄明离所部骑兵终于冲散了阻军,和蔡知运成功会师。黄明离所部向北遇到不少的高句丽溃兵,当即便觉得形势怕是不妙,担心前方有埋伏,立刻便下令转道回师。 但是有高句丽人军队欺其兵少,企图歼灭这支成编制的隋军,因此不少高句丽军队围拢上来。 黄明离也不恋战,且占且退。 对方追之逾急,黄明离故意不与对方拉开距离,等到追的最紧的一支高句丽部队渐渐与其他部队拉开距离之后。黄明离率部突然调头,直奔对方冲去。 这群高句丽人没想到隋军还敢回击,因此措不及防。左武卫的核心骑兵,几乎是冠绝天下,无人可敌。这群高句丽军队碰到他们,算是倒了大霉。黄明离率军冲入对方之中,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不到一个时辰,便全歼了这股高句丽军队。 隋军得胜之后,立刻再度南返,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战场。 而随后赶来的高句丽军队看到战场上这般惨烈的场面,皆是心中大惧,不敢再度追击。而闻讯的高句丽主将更是下令诸军不得擅自追击隋军骑兵,以防受伏。 而隋军歼灭了此股胡虏之后,平安南返,再无人能挡。 黄明离率部返回萨水南岸,萨水战场的惨状也让他为之一惊。他没想到隋军会败的这么惨烈。 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对于左武卫军来说,此时最大的问题是增地军此时没有主帅,无人指挥。 此时去河南岸的达奚暠不知所踪,左天成又率部逆萨水而上,三军无主,这也是之前蔡知运只是防守没有出击的原因。 黄明离回来之后,蔡知运便建议以黄明离暂代主将之位,统帅诸部。黄明离作为黄明远的弟弟,其身份特殊,便为诸军接受。而且黄明离本身威望也不低,又统帅着左武卫最强大的骑兵,借着黄明远的余荫,也能约束三军。 但面对众人的恳求,黄明离却拒绝了。 “公威(蔡知运字)将军,若是别的时候,我仗着兄长留下的余荫也能勉强统帅三军。可现在是危难时刻,稍有疏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一军主将为三军之胆,非得大智大勇不足以统帅诸军。我黄明离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本事是没办法带着数万兄弟们突出重围,若是现在强要接手全军,便是害了弟兄们。 公威将军是我大兄爱将,当年跟着我大兄东征西讨,在大同城的时候其形势比现在还要危急。现在唯有请公威将军统帅全军,我军才能成功突围。” 说到这里,黄明离单膝跪地,向蔡知运请求到。 这时尧君素也一同请求。尧君素不是没想过主帅的人选,黄明离说的不错,他们虽然平日里在军中似乎地位比蔡知运还高,其实若论沙场本身,较蔡知运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卒还差得远呢。 这个时候,不靠资历,不靠地位,只凭本事。 其余诸将也纷纷下跪,请求蔡知运担任主帅。只看昨日蔡知运临危不惧,妥善处置,没有使左武卫军落入险地,便知其乃大将之才。 眼看二人一同请求,蔡知运也做不得推辞,再说都是军人,也没有文人身上那股酸臭味,因此蔡知运乃说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蔡知运再是推脱就是虚伪了。今日我便暂代大军主帅,带着兄弟们杀出重围。凡请诸位兄弟,遵守将令,不得违抗。” “谨遵将命。” 蔡知运担任主帅之后,立刻开始调兵遣将。这个时候也不是斗心眼的时候,蔡知运便直接下令。 增地军的主战力是左武卫军。目前左武卫缺左天成一部,但还算完整。蔡知运既已为三军之主,便命自己的副将周仲安指挥自己所部,又命虎牙郎将高元备负责指挥同属于增地军的近万名河东府军。 蔡知运又命虎牙郎将张希康收揽沿途溃兵。他很清楚,与其让这些溃兵四散,最后被高句丽人屠杀,不如自己收拢起来为用。 蔡知运一一布置军务,各分其职务,使得原本有些迟滞的增地军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对于增地军来说,现在的问题就一条,便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即刻向北突围,还是仍旧作为大军的后卫,等待全部军队渡河。 至于于仲文下的命令,没人在意。于仲文自己都逃了,难道指望别人为他去做炮灰吗? 不过此时虽然于仲文和宇文述二人皆已经渡河,但萨水南岸还有很多军队,包括独孤览统帅的辽东军,辛世雄统帅的玄菟军,以及其他散乱的军队。若是此时增地军选择突围北上,等待这些部队命运的,便只剩下全军覆没。 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必须赶紧撤退,高句丽人越聚越多,我军必须趁着敌军的包围圈合拢之前突围出去,否则就要被高句丽人合围了!” “我军若是就这么走了,萨水南岸的军队就全完了!” “我军若是不走,也的跟着他们一起完!要知道我军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撑不下去了。” ······ 众人为了是走是留不停地争论着! 蔡知运听着众人的意见,最后向录事参军事徐闻膺问道:“徐录事,我军中还有多少粮食?” 徐闻膺说道:“我军因为前期储备足够,到现在还有能三万人半个月的粮食。但我军要是收拢溃兵,这个时间肯定还要缩短。” 蔡知运点点头说道:“半个月的粮食,打个对半也能支撑七八天,足够我军从这里到鸭渌水跑个来回了。” 蔡知运拿起地图,对众人说道:“我跟着卫公行军打仗多年,印象最深的便是卫公曾经说过‘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从萨水到鸭渌水四百五十里,我军留足三天的粮食,剩余的时间我准备向南,接回萨水以南的兄弟们。”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义无反顾 听到蔡知运的话,众人皆是大惊。不突围、不坚守反而主动进攻,这也实在太疯狂了吧。 看到众人的不解,蔡知运说道:“怎么,你们以为高句丽人有多少人?” “看这架势怎么也得有几十万吧!” 蔡知运笑道:“狗屁,他哪里来的几十万人?若高句丽真有几十万人,能让我军渡过萨水,他们早在萨水北岸布置千军万马了。辽东城有十几万,整个辽东各处防御也得有十多万,再加上还要防备南面百济和新罗的趁火打劫,我估计乙支文德手中的兵力最多不超过十五万,这还不算上他要留守平壤城的兵力。 所以你们看,高句丽人看似四面八方都是兵,实际上每处的防线都很薄弱。他庞大的兵力不过是乙支文德制造的一个假象。 我军是被萨水这一场洪水打懵了,再加上军中缺粮,军心大乱,才是溃败如斯,但我增地军全军可不是如此,我们有粮,没有遭遇洪水,军队也成建制,所以我们的战力是在高句丽人之上的。 你看乙支文德十几万大军,要有一部围攻独孤览将军的辽东军,要有一部去围歼萨水南岸的玄菟军,还要分出一部绕道萨水以北堵截我军,那么实际上我军正面到底有多少军队,怕是不会很多。 我军渡河之后,两万多主力先直接突破河南岸的高勾丽人,再向南去救援独孤览将军,以我左武卫精锐为箭头,直接将四面分散的高句丽人搅得粉碎。 而且你们别忘了,当初渡过鸭渌水之前还有黄明祯将军所部并未过河,他们也是全副武装的三万军队,我相信只要他们闻讯,必会赶来增援我军的。到时候我军集聚,胜负犹未可知。” 众人不得不承认,蔡知运的设想虽然出人意料,但成功性却也很大。 这时尧君素说道:“蔡将军说得都有道理,但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我军越往南,离鸭渌水越远。而救援的军队越多,能支撑的时间越短。” 蔡知运看着尧君素说道:“尧郎将知道人在绝境的时候会怎么样吗?” “如何?” 蔡知运说道:“人若是真的到了绝境,连自己都会吃。若是让尧郎将吃掉自己一条腿便可以逃出生天,尧郎将会如何?” 尧君素听了大惊,喃喃不能语。 蔡知运上前拍了拍尧君素的肩膀说道:“边地的险峻超过了你的想象,我们在沙漠、戈壁之中,因为缺水喝马尿、自己的尿都是常事。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就是禽兽之事也只得行之,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尧君素口不能言。 蔡知运看着众人,高声说道:“众位将士,我跟着卫公东征西讨十几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而逃。卫公只教会了我怎么像猛虎一般打胜仗,没教过我像狗一样逃命,所以今日,我就带着你们,去打胜仗!” “胜仗!” “胜仗!” 蔡知运乃命黄明离所部骑兵为先锋,向萨水南岸杀去。 北岸隋军的突出击出乎高句丽人的预料,高句丽人的目的本来是阻止隋军北上,其防御方向也放在了北方,哪里会料到隋军会反其道而行之。 一时之间,尽是混乱。 左武卫的前锋骑兵渡河之后,领头的正是席玭。这两日被高句丽人压着打,隋军一败涂地,他早就愤怒难耐,此时渡过河来,他竟然瞬间畅快了许多。 “儿郎们,随我杀虏!” 席玭挺枪跃马,当先向高句丽人杀去。 对面一将,身高马大,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眼看席玭杀来,便上前阻挡。席玭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眼看胡将杀来,席玭手中钢槊便照着对方脑门狠狠砸去。对方没防备席玭力有千斤,因此抬手去挡。席玭这一槊来势凶猛,正中其刀上,将其崩飞。 这一槊重若千钧,打飞了钢刀,而攻势毫无减缓。 对面的高句丽将领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逃命,那长槊便狠狠地砸到他的头上,当时这人便脑筋崩裂,眼珠飞出,倒毙下马。 席玭看也不看,便向前杀去。 此胡将被当场打死,其余敢有上前阻挡的,皆被席玭一槊一个,送去见了阎王。高句丽人大惊,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啊,一时之间,肝胆俱裂。 “杀光他们!” 席玭麾下千余骑兵,在高句丽人军中杀了一个来回,捅穿了对方的军阵,又将其碾地粉碎。 黄明离在后,命斛律进周和全旭二人在席玭侧后方左右掩护,三人成品字形一路突击。 黄明离所部在河对岸杀出一块数百亩的空地,蔡知运在后面紧跟着带领大股部队渡河。全军渡河之后,蔡知运下令左武卫的人将浮桥和渡船全部烧光。 众人大惊,蔡知运乃高声说道:“今日渡河,唯有死战破敌,再无其它办法。尔等或是死战得胜,或是溃败被杀,尽在自己手中。” 蔡知运破釜沉舟,立刻便激起了三军将士的血勇。 众人纷纷高呼“死战得胜!” “死战得胜!” 激昂的喊声震耳欲聋。 蔡知运乃下令全军突击,趁着这股血勇之气,一鼓作气,打垮对面的高句丽军队。 而整个战场上溃乱的玄菟军所部眼看援军到来,也纷纷振奋,有援军到来,他们便不是孤军。此时心中振奋的玄菟军也不甘心为人鱼肉,开始奋勇抵抗。 席玭指挥骑兵不断向南驱赶高句丽人,眼看不远处一群高句丽人正在围杀一位隋将。此隋将虽然勇武,但寡不敌众,险象环生。 席玭当即提槊跃马,往敌寇最多处冲击。 千余骑兵一鼓作气,立刻就将眼前的高句丽人冲散。 当前隋将,虎背狼腰,英姿勃发。其杀入敌军之中,如卷席一般,正是辛世雄的侄子辛文礼。 席玭救了辛文礼,遂和辛文礼重新杀入高句丽军中。 隋军与高句丽人在萨水南岸激战了整整一天一夜,隋军残兵几次崩溃,都被左武卫主力挽回了局面。 整个战场成了一片血海,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染就的泥泞。 傍晚的夕阳,斜照在这片修罗场上,映得鲜血都是暖色调的,可混着那惨烈的哀嚎和弥漫的硝烟,却显得格外的狰狞。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血战到底 这一战之惨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隋军打开局面之后,稳固住了防线,而高句丽人见此也不示弱,乙支文德马上令部队堵住缺口,不断地向隋军发现反冲锋。双方的主力骑兵在战场上来回的拼杀,如同绞肉机一般绞杀着双方的有生力量。 双方一攻一守,中间又夹杂着来回的拉锯。 等到第二日傍晚,双方打得精疲力竭,再也无力再战。 残破的隋军已经不知道到底伤亡了多少,除了成编制的增地军,其余各部都是混乱不堪,毫无组织,最后不过是机械的战斗。 不过隋军依然靠着韧劲守住了自己底线。 这种韧劲让乙支文德赶到无比的可怕。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隋军的强大,所以当这种强大再次爆发之后,乙支文德心中竟然隐隐有一种恐惧。 这一次参与血战的全是高句丽的精锐,也是高句丽最后的军队。乙支文德本来准备是用他们来痛打落水狗的,根本没想到会成了今日的局面,煮熟的鸭子活活做成了一锅夹生饭。而这锅夹生饭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 濒临绝境的隋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磨的高句丽军精疲力竭。最后乙支文德不得不鸣金收兵,重整旗鼓。 隋军拼得起,但高句丽真的拼不起啊。 乙支文德的退却,给了隋军一个可以掀动整场局势的机会。 乙支文德心悸,而对面的蔡知运也不轻松。这一战几次摇摇欲坠,他都是咬着牙硬撑的。增地军就像的救火队长一样,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冲,有好几次他本人都不得不持刀拼杀。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高句丽精锐的战斗力,隋军此前败的不怨。 这一战增地军伤亡数千人,都是精锐,其军直接便伤筋动骨。而作为后卫的玄菟军伤亡更是惨重。他们此前为高句丽人包围,血战不退,包括主帅辛世雄以下无数人阵亡,到了战后整点军队,仅剩不过万余人,还个个带伤。 玄菟军编制不全,蔡知运只得将玄菟军收拢起来,命辛文礼指挥其军。 辛文礼好个猛将,也曾参与过北伐,因此与蔡知运相识。此时蔡知运救了他的性命,为了自身和家族,他也便选择听从蔡知运的指挥。 至于其余各军部队,来源纷杂,更是没有组织,蔡知运也不知道到底伤亡了多少人。战后勉强统计,能战之兵不过一万两千多人,且多是溃兵,很多人都已经丧了胆气,需要重新进行修整。 此时这些部队也不可能找到本部,只能跟着增地军继续转战,寻求生路。可一支万余人的部队,毕竟是正规军,整点之后其实力惊人,而且军中各级将领掺杂,很多都是老资格的将官。蔡知运担心不好管理,会成为全军的乱源。因此他遂下令左武卫各部可以从这些溃兵中挑选精锐补入左武卫之中,增强左武卫的战斗力。 至于此举不符合朝廷的章程,却是顾不得这么多。 左武卫军从各部之中挑选了四千余精锐部队补入,以老带新,实力更加精锐。至于剩余的八千多人,蔡知运则将其为一部,交给张希康指挥。 各部诸将等人劫后余生,也是心有余悸。 此时只有左武卫最为齐整,战斗力也最强,众人心知离了左武卫军他们必败无疑,因此各部倒也服从蔡知运的指挥。至此这支敌后部队完成了真正的整编。 打退了高句丽的追击,此时摆在众人面前的路还是之前的两条,但大军所处的环境已经发生改变。 众人都认为高句丽人已经被打退了,不若趁此良机赶紧北撤,毕竟他们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万人马,靠着增地军的粮食最多也就支撑六七日,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此消耗。 有人提议救援辽东军,但众人对于独孤览的辽东军此时是否还生还抱有极大的怀疑,不少人都认为高句丽人大举进攻,这说明他们已经歼灭了辽东军才对。 但蔡知运却不同意,他认为大军应该继续向南。 众人不解,甚至黄明离等人也觉得此举实在太冒险了,还是北撤更好。 蔡知运说道:“这两日决战,我军与高句丽人打了一个平手,不胜不败,这说明双方都还有战斗力。我们现在和高句丽人,就像丛林里两只搏斗的老虎,打的半死不活,但谁也不认输。这时候就是拼耐力的时候,就是还有一口气,也得强忍着,等对方先趴下。如果我军现在渡江北上,就是将最薄弱的后背露给了高句丽人。众人觉得我军一路北上奔袭四百五十里,沿途会有多少埋伏。而高句丽却能在我军后面从容追击,我大军慌不择路的北上,最后还有多少的战力。” 众人乃明。 可众人对于向南仍然打嘀咕,毕竟隋军没有多少粮食可以挥霍了。 蔡知运乃说道:“我军没有粮食,但高句丽人有!”说完蔡知运乃将手指在了地图上一处城池上,乃是平壤城西面的辱夷城。 众将散后,蔡知运独留下了黄明离。 别人可以不理解他的意图,但在军中他必须得团结好黄明离。 “五将军,此次我们南下,真实目的就是救回左骁卫大将军独孤览,不仅仅是为了我们,更是为了卫公。” 黄明离有些不解。 蔡知运说道:“这几年卫公不在军中,影响力有些下降,原本与卫公交好的周罗睺、长孙晟等将军先后去世,听说段文振将军也病得很重。独孤览将军是与卫公交好的将军中地位、身份最特殊的一位。此次我们若是能救他一命,更能使独孤览将军心向卫公,卫公在朝中的地位也将更稳固。” 黄明离这才大悟。 到了当夜,北上搜寻高句丽人的左天成所部也终于返回萨水北岸,与大军会师。左天成知道洪水的消息后,马上便下令向中军靠拢。不过高句丽人也发现了左天成部的行踪,因此一直咬着他们不放。左天成血战数场,这才脱身。 蔡知运命左天成不必南下渡河,而是就地组织防御,接应主力。蔡知运对左天成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血战到底,扎死在萨水北岸。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不辱使命 第二日一早,蔡知运便命人前往高句丽军中出使,与其下战书。这一战,打得就是气势,蔡知运只是要将虚张声势耍到极致。 而鹰扬郎将全旭则自告奋勇,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全旭知道自己虽然也得卫公看重,委以重任,但他既不是丰州系出身,也没有参加过北伐,天然在卫公团体中就是弱势。军中与之相当者,不知凡几。而他此时已经三十多岁,正是猎取功名之时,若想能够在卫公体系中增强地位,只能拼命。 一大清早,全旭便穿好盔甲,准备出发。重任皆劝他带上一队士兵,也能有个照应,但被全旭拒绝。他此时前往高句丽营中,是为出使,又不是求战,是生是死跟带多少人并没有关系。若是高句丽人不讲规矩,反而坑害了一队弟兄。 就这么全旭一人一马来到高句丽军中。 此时乙支文德听说隋朝来使,心中吃惊,不知对方来意。因此乙支文德命人故意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杀一下对方的锐气。 全旭来到高句丽军前,对方便在辕门处设置了一顶刀墙,挡住其去路,还命全旭报门而入。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高句丽士兵凛凛的杀气吓破胆了。但全旭是一名将军,还是一支充满荣誉军队的将军,如何能被这种阵势吓退。 全旭脸色一凛,虎目圆睁,瞪着高句丽人大喝道:“撮尔蛮夷,不识礼数,吾乃大隋使节,天国上臣,尔等以为如此不入流的手段可以吓住我嘛?” 全旭也不管脸色难看的高句丽将领,径直而入。 无数的刀枪离着全旭的脖子不过两三尺,似乎顷刻之间便能落下,要了全旭的性命。一旁的士兵看得也满是惊惧,但全旭却是浑然不惧,仿佛周围的刀枪不存在一般。 乙支文德在帐中听说之后,不由得叹道:“中华之地,多英豪啊!”却是知道自己有些弄巧成拙,反而丢了脸面。 全旭进了乙支文德的大帐,不待对方说话,便赫然问道:“我听闻高句丽也是海东大国,颇知晓礼仪,今日一见,却是觉得名不副实。堂堂一国大将,不要起脸来,连国格都不顾,难道高句丽之人,都是一群死皮赖脸之徒。” “大胆!” “大胆!” 乙支文德被对方指着鼻子骂,也是脸色难看,阴沉地说道:“隋使辱我高句丽甚矣。还请隋使向我高句丽道歉,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全旭骂道:“乙支文德,我听说你数次向我大隋卑躬屈膝,磕头求饶,现在却出尔反尔,难道不是不顾国格,卑鄙无耻的小人吗?这个时候你成了各人物,难道忘了在我军军营帐中是怎么苟且的?” 全旭的话立刻戳破了乙支文德的底气,毕竟之前多次投降是存在的。 乙支文德只得说道:“兵者,诡道也,国家大事,又岂是尔等能懂得。” 乙支文德不欲与全旭争论口舌,又恐全旭说出什么让他更尴尬的话,便又说道:贵使今日前来,怕是不是准备逞口舌之快的,有什么目的,尽管直说,不必歪歪绕绕,令人笑话。” 全旭大笑起来。 “把卑鄙无耻说得这么清醒脱俗,乙支将军也是少有的人才啊。既然乙支将军脸皮有三尺之厚,我是自愧不如。我奉于大将军和宇文大将军之命前来高句丽,是给乙支将军送战书的。之前我军中了你的诡计,输了一筹。但笑到最后才是赢家,所以我家将军准备,你我双方再战一场,各凭本事,看谁能得胜。” 说着,全旭从怀里掏出一封战书来,递给一个高句丽将领。 之前便商量好的,为了诈乙支文德一番,全旭装作主帅是还是于仲文,让乙支文德弄不清隋军的底细。 乙支文德粗略一看,将战书放在桌子上,乃说道:“既然于将军有如此兴致,那乙支文德便奉陪到底。不过我劝贵使给于将军带句话,我劝于将军快快投降,我保于将军能安享富贵。现在于将军手上还有军队,还有筹码,一旦败了,怕是投降都晚了。” 全旭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此话我同样送给乙支文德将军。”说完全旭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而去。 此时乙支文德一伸手,身边护卫一哄而上,将全旭团团围住。 全旭看着乙支文德,冷冷地说道:“怎么,乙支将军想把我留下。” 乙支文德说道:“你嘴巴实在太臭了,虽然你是使节,我不好杀你,但是也要把你的舌头留下。” 全旭听了“哈哈”大笑。 “乙支文德,你还说小看我中华儿郎。天下有战死的隋将,无偷生的隋人。我今日前来,就没准备活着离开。你今日可以杀了我,但你能留下的,就只剩下一具尸体。” 说完全旭从腰后抽出两把短刀,一把对准了乙支文德,一把对准了自己。 “乙支文德,今日不过是血溅五步,你死或者我死罢了。” 乙支文德盯着全旭,两眼冒火,最终还是没有让亲卫们对手。杀一个隋使容易,但这么做的后果只能让隋军更加的同仇敌忾,决一死战。仗打到这种程度,任何事情都会影响到战争的走向。 “你走吧!” 乙支文德一挥手,让人放开了包围圈。 全旭收起两把短刀,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乙支将军放了在下,那来日我们就在战场上见。” 说完便转身离去。 走到大帐门口,刚要掀开帘子,全旭忽然又转身对乙支文德说道:“乙支将军,我军将军还有句话,让我捎给将军,我大隋男儿,从来没有舍弃袍泽的行为,所以还请乙支文德等着,我军会从尔等阵中将辽东军接回去的。” 乙支文德冷厉地说道:“你们想接回去什么,接回去死尸吗?” 全旭说道:“我大隋立国这么多年,从无覆没的军队,即使是一群尸体,我们也会带着他们返乡的。不过我相信他们会跟我们一同回去。” 乙支文德神情一紧,不过一瞬间。但此时全旭却知道,独孤览所部怕是还真的存在。 全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高句丽军营,然后返回军中。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孤注一掷 全旭离开之后,乙支文德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立刻出兵,将对面的隋军碎尸万段。可思索再三,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感情,乙支文德最终决定还是不和隋军决战。隋军粮草不足,利在决战,但高句丽粮多人少,却适合和对方相持。乙支文德很清楚,只要消耗干净隋军的粮草,再强的军队也不过是两脚羊。 乙支文德遂下令全军后撤,等待隋军下一步动作。他相信萨水北岸的温达是可以将十多万隋军给拦住的。 乙支文德准备给隋军放开施展的空间,他要看看隋军到底想干什么。 乙支文德虽然知道大隋最出名的战神是黄明远,但其实对黄明远并不了解,也不清楚像蔡知运这样寒门出身的丰州系将领,都是黄明远从大同城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其用兵之道,大都传承之黄明远的教授。 乙支文德已经很疯狂了,但较之黄明远用兵仍旧差得很多。 所以他也不知道,蔡知运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放在被动逃命的位置上,蔡知运全部的目的都是击败乙支文德,彻底打赢这场仗。 黄明远曾告诉过诸将:“战场之上,要让对方跟着你的思路走,而不是顺着对方的思路中,其中境遇,千差万别。”便是如此。 全旭回营之后,向蔡知运汇报了高句丽人营中的情况。不出他所料,这一次虽然高句丽人占了上风,但损失也不小,和隋军拼消耗,他们拼不起。 最令蔡知运兴奋的是独孤览所部还幸存的消息。 独孤览一人就值五万大军。 蔡知运马上命令军队,整点行装,准备出击。隋军的粮食最多可以供应八天的时间,这意味着隋军八天以内必须完成全部的战略目标。 很快,斥候回报高句丽人后退的消息。 蔡知运心中大定。他当然知道高句丽人不敢与他们一战的事情,他们就是全军覆没对于大隋不过是九牛一毛,乙支文德全军覆没高句丽就要亡国了。蔡知运也知道乙支文德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要的就是高句丽后退,跟他腾出足够的运动空间。 毕竟丰州一脉的将领最擅长的便是运动战。 蔡知运乃下令,将全军一分为二。以黄明离为主将,统帅其部、高元备部和辛文礼部,伪装成全部主力,一直向南救援独孤览。而蔡知运另统帅周仲安部、尧君素部和张希康部,负责进攻辱夷城。 辱夷城靠海,而隋军这一次进军平壤城的路线也靠海,这也使得高句丽在整个西面没有什么伏兵。 蔡知运下令全军丢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向南开拔。 大军在高句丽人斥候的注视中,一路向南。 乙支文德得到隋军向南的消息也吃了一惊,他有些不清楚隋军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此时隋军不是应该趁着这个间隙渡河北上,逃回鸭渌水以西吗? 向南? 乙支文德忽然想起今日隋朝使节说“将辽东军接回去的”话,难道这支隋军是想向南救援被包围的隋军。 太疯狂了。 乙支文德心中突然有一股无力感,这支隋军太坚韧强悍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打败对方。 此时乙支文德只得一边下令全军向南追击隋军,一面传来南线各部稳守防线,阻拦住隋军。 幸好隋军粮食不多,他们人越多,能支撑的时间就越短。只要高句丽大军将隋军牢牢困在此地,此战便立于不败之地。 ······ 此时在浑弥古城(故治在今朝鲜平安南道安州区东南)东北方向坚守了三天三夜的辽东军已经弹尽粮绝了。 留下来的时候,独孤览就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可是眼看大限将至,精疲力竭的将士一个个饿的手脚无力,却奋勇的死去,他还是那么痛苦。 本来最不应该留下的就是独孤览,可是这种时候,他独孤家作为外戚,世受国恩,能够不为国捐躯吗? 七叔独孤整做的事情,换做别的家族,早被灭族了。而今天子隆恩,没有降罪独孤家,可还能指望天子如之前一般对待独孤家。独孤览知道自己,唯有自己鲜血,才能洗刷天子对独孤家的芥蒂,为独孤家换得一个未来。 率部留下来之后,独孤览便命人就地组织防御。独孤览将大营扎在了一处高地,沿着山岭布置防线。他又命人在正面挖了无数的深沟,以迟滞对方骑兵的攻击。 这些东西当年都是黄明远在漠北的时候教给独孤览的,没想到今日用上了。他又想起来之前在黄明远麾下为将的日子,若是这一次由黄明远指挥,隋军或许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了吧。 辽东军已经断粮一日了。 似乎对面的高句丽人也清楚辽东军所面临的形势,因此虽重重包围,却围而不打。这群恶贼要等着他们兵粮耗尽,一个个腿软脚软,然后再来收割他们的性命。 独孤览几次命人对高句丽人发现反冲锋,却没有成功。 今天是第四天,注定不会有奇迹了。 一大早军中仓曹便向独孤览奏报,军中粮尽,实在没有一粒米了,隋军马上就要饿肚子了。独孤览知道饿一顿可以接受,但隋军接下来饿的却不是一段,而是无数顿。 独孤览下令,杀战马以为粮,早饭之后,全军突围。 先杀挽马、驮马、驴子,然后便是战马。 军中马匹本就不多,还因为此前的兵败,大量马匹丢失,此时杀战马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现在这就是一杯毒药,独孤览也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把我的战马拉下去杀了吧!” 这时独孤览亲卫头领独孤彦云吃惊道:“大将军,这军中马匹还够支撑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用杀大将军的战马啊。” 独孤览摩挲着战马的马毛,这匹战马跟着他十年了,还是当年攻破步迦可汗之时,黄明远从众多良驹挑选出来送给他的。这十多年来,此马跟着他戎马南北,东征西讨,立功无数,跟亲人一般。可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别无他法,只能让它这般委屈的死去。 “我的马又如何,一样得为大隋牺牲。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此战若败,全军覆没,我也会义不偷生,绝不会辱没身后这杆大旗。” 此时悲痛的独孤览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又失一着 马肉这种东西,营养丰富,但因为煮或炒时会有泡沫产生,且会发出恶臭,而且吃起来比较硬,口感粗糙而难于咀嚼,所以一直不为人所爱,就连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也很少吃马肉。 但既然是肉,总能充饥,所以这一顿饭众人吃得狼吞虎咽,一扫前几日的饥饿。 到了巳时,独孤览命部下击鼓传令,全军向北突围。 此时的隋军是要拼命了,在一头受伤的猛虎彻底失去战斗力之前,他仍旧是一头老虎。 独孤览命令全军排着整齐地阵型,向高句丽人发起攻击。 此时哪还有什么防御,只剩下一腔血勇之气,要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双方刀枪相对,各种残肢断臂横飞,大块的血肉蹦的满处都是。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 隋军凭着这股勇气,一路连破高句丽三道防线。可是高句丽人却是越杀越多,任凭隋军如何突击,却始终无法冲破突围。 到了下午,隋军已经耗尽了力气,却始终没有破敌,独孤览站在高处望着底下还在浴血奋战的部下,心中无奈,难道我左骁卫将士要全部葬身于此处。 辽东见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因此就在他们拼命搏杀之时,北面的援军也匆匆赶来。 蔡知运和黄明离向南行了五十多里路,双方渐渐拉开距离,黄明离向前,而蔡知运则在后。双方为了瞒过高句丽人的斥候,准备等到晚上再分兵。 黄明离驱兵在前,为了尽快救援辽东军,他集中了六千骑兵,以斛律进周为主将,席玭为副将,马不停蹄地往南赶去。 到了酉时,一路狂奔的隋军骑兵终于赶到战场。 此时辽东军已经快要落败,准备回撤,但独孤览从高岗处望向北方,发现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正是隋字旗。 独孤览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这是来的哪支部队,但援兵赶来,他们有救了。 独孤览立刻命身边亲卫高喊“援兵来了,援兵来了!”底下已经疲惫的隋军听到援军来了,纷纷大喜,士气大阵,反倒充满精气神,再次与敌军杀到一起。 席玭勇武,但有时候喜好冲锋陷阵,常逞匹夫之勇,所以黄明离将部队交给斛律进周。但这也释放了席玭的勇武,此时他为先锋,其横枪跃马,来回冲杀,无人能敌。 高句丽人根本没想到隋军会从后方杀来,所以对于北面根本没有防备。此时隋军突然杀到,与辽东军成夹击之势,高句丽人立刻出现崩溃。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易位,谁都清楚隋军根本不可能南下,此时南下,众人不禁嘀咕难道乙支文德将军已经败了。 负责围歼辽东军的是高句丽将领剑牟真,此人乃是乙支文德心腹。此时隋军突至,他也忧心忡忡。而隋军前后夹击,他更是无法稳定局势,因此他便下令全军撤退。 剑牟真一退,阵型立刻大乱,局势也开始崩溃。 席玭率领军队在后不断掩杀,斩杀数千人,追击三十多里才返回。 独孤览当然认识黄明离,黄明远常带着几个弟弟出席各种活动。可黄明离性格沉默,大多时候都是背景人物,不为人所重。没想到今时今日,诸军皆败,竟然是这个往日看起来有些平庸的人力挽狂澜,救了濒临绝境的他。 虽然独孤览已经做好了为国赴死的准备,但此时却仍是对黄明离感激万分。 黄明离随军携带的粮食也不多,但已经够双方饱餐一顿了。美美地喝下一大碗粥,独孤览是意犹未尽,才觉得前几日困守死地的事情,恍如隔世。 当夜众人在此修整一晚,黄明离建议独孤览跟他一起向东北方向迎击乙支文德的主力,为蔡知运奇袭辱夷城争取时间。 独孤览震惊于二人谋划之大,心中又是佩服之极。 此时从北面赶来的乙支文德也知道剑牟真落败的事情。他倒没有怪罪对方,隋军南下,剑牟真落败,本就是他棋差一招。 汇合了剑牟真的残兵之后,乙支文德手下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五万人。还是兵力不足,让他处处受到掣肘。他准备向西在萨水以南继续拦截隋军,毕竟隋军终究还是要北上的。虽然两股隋军汇合,但对方粮食不足,他仍然相信隋军已经支撑不了几天。 可很快有斥候来报,这股隋军虽然与之前被包围的隋军汇合,但也有一股部队悄悄从后脱离主力,向西南方向而去。 乙支文德有些吃惊,隋军已经救出来被包围的部队,他们应该立刻撤退才对。此时分兵向西南方向,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支隋军实在太难对付了,乙支文德始终没料定对方的真正意图。 看着地图,乙支文德一直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忽然乙支文德心中一惊,隋军不是想进攻平壤城吧? 乙支文德当即便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 平壤城虽然守军不足,但支撑几日还是没问题的。隋军若是粮草充足,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围城,但此时他并没有多少粮草,一旦被阻在平壤城下,乙支文德的主力再从后方赶到,隋军只剩下全军覆没一条路。 隋军的指挥官不会这么傻。 可那隋军到底想干什么? 乙支文德看着地图,想象着隋军能够进击的方向,他忽然大惊,竟然失声道:“辱夷城!” 在乙支文德原本的设想中,要在萨水围歼隋军,所以辱夷城应该是大后方,但现在隋军南下,位于西海岸边的辱夷城便成了一座孤城了。 乙支文德越想越觉得如此,一旦隋军攻克辱夷城,获得辎重补给,那么这条位于高句丽肚子里的隋军,就要破茧成蝶了。 乙支文德马上命令各军向辱夷城而去,一定要在对方破城之前赶到。 但很快乙支文德就失望了,因为一大股隋军从正面挡住了高句丽军队的去路。而打头的正是那支令他无比憎恶的黑甲骑兵。 乙支文德不由得摇摇头,不用再怀疑了,隋军的目标必是辱夷城,可令人无奈地是,他又晚了隋军一步。 乙支文德只得命令全军向隋军发起攻击,但数次攻击皆没有成功。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巧夺辱夷 任凭乙支文德再是急切,他也没法让辱夷城的高句丽人知晓隋军将至的消息。所以此时的辱夷城,仍旧处在一片祥和的氛围安定之中。至少辱夷城守将高舜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辱夷城,靠近东海(高句丽称之为西海),地处浿水入海口,是平壤城的重要屏障。此时作为后方城池,辱夷城内不过有一千多人守备。 辱夷城守将名叫高舜,是前平原王高汤的堂弟,其虽然没太大的本事,但因为是宗室中勉强拿得出手的人,也负责镇守辱夷城二十多年。 年初的时候,为了防备大隋的入侵,平壤将辱夷城大部分的军队都抽调去了辽东前线,只剩下这一千多老弱病残。高舜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再说他也不擅长统兵,还不如留着城中快活。 后来来护儿远道来袭,因为其目标是平壤城,遂没有对周围的城池进行攻击,所以这辱夷城奇迹般的没有被隋军攻下。 再之后温达定计,巧设伏兵,来护儿大败;乙支文德定计,夜掘浿水,隋军撤退。双方来来往往的,任凭双方打生打死,竟然奇迹般的没有波及到辱夷城,便跟高舜也没有什么关系。高舜也看出来了,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也没什么大成就,待在辱夷城做个土霸王挺好。 这日一早,辱夷城城门例行没有打开,平壤有令,为了防止隋军袭扰,有奸细混入,各城城门日常关闭,这政策都实行了一年了。不过高舜却是不以为然,平壤那帮人总是爱夸大其词,关闭城门可是让辱夷城少了多少的入城税,担心隋军袭扰?可隋军在那啊。 一大早高舜就在后院乘凉,这时有部下来报,城外来了上千溃兵,都是从平壤退下来的,报信说“乙支文德将军在萨水被隋军击败,高句丽大军完了”。 高舜一听心都凉了,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脚,身边的侍从赶紧扶住了他。 “怎么?怎么就败了?” 高舜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不是之前还说隋军撤退,隋军要败了吗? “城主啊,那是隋军使得计谋,隋军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败啊,他们诈败就是故意引乙支文德将军上钩的。” 高舜听了,猛地站起来破口大骂道:“乙支文德无能,坑害我三军啊。” 高舜此时完全相信乙支文德大败的消息。实际上在他看来,高句丽和隋军实力相差太大,乙支文德失败完全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城外的溃兵,高舜命人赶紧收拢。 辱夷城兵马不多,一旦隋军前来,根本难以一战。不若收拢这些溃兵为部队,负责防守城池,到时候隋军来了,是战是降,都有本钱。 城门守军听令之后,便放这群溃兵入城。 不出意外,这群溃兵便是蔡知运命人假扮的,正是为了诈城。 蔡知运虽然有数万兵马,但辱夷城是个坚城,人口也不少。更重要的是蔡知运根本不知道城中有多少兵马。一旦隋军大张旗鼓地攻城,城内守军发动城中民壮守城,没有两三天的功夫别想破城,这还是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 可问题是蔡知运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 当一项筹划进入实行过程中,实际上是很难保密的。所以蔡知运与黄明离分兵之后,便知道此策已经很难瞒得住乙支文德。 虽然黄明离有可能挡住乙支文德两三天,但蔡知运不能去赌。 正好军中有俘虏的高句丽人,蔡知运筹划此计,便没有杀了对方。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这群人便成了高句丽奸,投向了天朝的怀抱。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很正常,跟李唐打了几十年的高句丽首相渊盖苏文、吐蕃首相论钦陵死后,其儿子都主动投降唐朝,唐朝皆高官厚禄待之。也没见这些人有什么羞辱的,中原王朝是天国上邦,投降也不丢人。 蔡知运命这群高句丽奸为先导,让周仲安选了千余人跟随其后,诈作溃兵,准备偷城。 真的像后世说得“二鬼子比鬼子更坏”,这群高句丽奸一个个仿佛影帝附体一般,在高句丽军面前演得出神入化,最终成功骗开了辱夷城的大门。 辱夷城大门打开,大队的溃兵迅速入城。 此时城头上的辱夷城士兵还和这群溃兵有说有笑。众人进入城内,突然领头之人脸色一变,拔出腰刀,一刀捅向了对面的守城头目。对方措不及防,直接被戳中心口,到底而死。 “动手!” 一众溃纷纷杀向毫无防备的守城官兵。 周仲安此时命人打起军中的“隋”字旗号,从后掩杀,抢占城门。 此时辱夷城内的高句丽军队不过千余人,至于城门处的守军更是不超过三百人。隋军骑兵大股杀进,纷纷向着城头上还懒洋洋的高句丽军队杀去。不过片刻,这些高句丽守军便被杀光了。 “隋军来了!” 辱夷城外潜伏的隋军主力也跟在偷城部队身后,打入城中。 没了城墙的阻挡,城中这一千多人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消灭他们不费隋军的吹灰之力,连辱夷城守将高舜也被生俘。 蔡知运率领大军进城,赶紧命各部抢占城中各处要地,主要是搜集城中的粮食。 城中的官仓储粮有两万石,虽然不多,但已经够五万大军接近一个月的粮食。但蔡知运知道还不够,他于是下令各部将城中所有居民的粮食全部征集起来,以供军用。至于其它的后果,他管不着。 城内的高句丽老百姓也被赶出了城外,如此隋军又征集到四、五万石头粮食,已经足够隋军返回辽东。 筹集到了足够的粮食,蔡知运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此时蔡知运决定返回去汇合黄明离所部,然后再行返回辽东。 他本来是准备抛弃辱夷城的,但此时发现,辱夷城不大,却是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又靠近大海,附近有良港,便于海上支援。蔡知运遂决定命大将尧君素暂时留守此城,等待后续。 辱夷城也算一条后路,若大军主力真的没法从辽东返回,那么从辱夷城渡海回中原也是一个办法。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攻其必救 有了充足的粮草,又有了辱夷城作为根据地,蔡知运的想法也由刚开始的活命变成了扩大战果,甚至是占领平壤城。 既得陇,复望蜀,便是如此。 整点大军,蔡知运以辛文礼为先锋,自统帅主力在后,向东而去,他决定趁机吃掉乙支文德所部。 向东到了官道之上,蔡知运没有直接往黄明离所部方向汇合,而是选择在讠冉(左言字旁右冉)邯城以南的一处山坡埋伏。 同时蔡知运又令张希康率领所部大张旗鼓地前往平壤城,诈作主力部队,做出攻城的样子。 众人其实对蔡知运围歼乙支文德的想法不以为然,不是他们现在处于突围阶段吗,歼灭敌军主力,怕是不现实吧。而且众人也觉得蔡知运埋伏在讠冉邯城以南有些一厢情愿了,乙支文德又不傻,怎么可能乖乖地上钩。 蔡知运说道:“我当年打的第一场硬仗,是在大同城。当时情况与现在差不多,卫公当时便是用攻其必救的办法击败了突厥人。乙支文德再是聪明,但他也不得不选择救援平壤城,因为那是他不能失去的地方。” 黄明远起家的事情,众人还真不了解。 在蔡知运遇伏之时,张希康所部也顺利东进。 当张希康带领近万军队到达平壤城下时,整个平壤城的大小贵族全都懵了。不是说隋军已经溃败,乙支文德将军正在追击隋军,那现在隋军怎么来到平壤城下? 一时之间,众人又想起了前些日子来护儿破城后的惨状。虽然来护儿被温达击败,可是隋军破城之后,到处烧杀劫掠。而来护儿逃走之时,也放了一把火烧毁战利品。这场大火烧了三日,烧毁了半个平壤外城,平壤城的百姓死伤无数,到处都是哀叫与呻吟。 此时平壤城已经不堪再遭受兵祸的蹂躏。 城中的高元不得已带人登上城楼观望,城外的隋军,旗帜林立,连营十里,人数众多。高句丽文武皆有惧色,而高元更是浑身打颤。此时此刻,他可不敢被隋军俘虏了,更不愿丢了王位,因此他急忙传令乙支文德前来救驾。 第一次,高元对自己素来倚重的乙支文德产生怀疑。 而城外的隋军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着手打造工程器具。张希康当然知道仅凭自己手上这不到万余人马根本无法破城,若是攻城反而被对方看出端倪,发现了他真实的兵力,因此他并不白白浪费兵力在这攻城之上。不够为了给对方足够的压力,逼迫高元召乙支文德回援,张希康命人在平壤城附近深挖沟渠,伐木担土,又截段河流,做足了长期围困的准备。 张希康甚至还让人在城西北角用土堆积成一个高坡,来俯瞰平壤城。他每天命弓弩手在高坡之上往城中射箭,不求杀伤,却是务必让高句丽人胆寒。 看着城外一道接一道的深沟,一辆接一辆的攻城车,还有每天不间断的弓箭打击,城内的高句丽文武早就吓破了胆。 众人惶惶不可终日,似乎明日隋军就要破城,而高元更是一天十二封求援书信送往乙支文德军中。 此时乙支文德和黄明祯相持了两日,双方交战数场,不分胜负。 隋军占据有利地势,又构筑了完备的工事,因此坚守不出,任凭乙支文德如何挑衅黄明离都不回应。而只要乙支文德试图分兵出击,隋军骑兵立刻从旁袭扰,搅得乙支文德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乙支文德虽然兵多,但也奈何不了隋军的骑兵,只得干着急没有办法。乙支文德很清楚这支隋军是在故意拖住自己,但他想走却走不脱。 很快,平壤朝廷的求援书信送到了乙支文德手中。此事出乎他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乙支文德知道隋军攻破了辱夷城,获得了足够的粮草,但是他没有想到隋军敢往平壤城而去,这是他们要反攻了吗? 他不得不佩服隋军的统帅,有如此的能力和胆量,不仅将他的包围圈撕扯的粉碎,还使得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乙支文德很清楚,隋军攻打平壤城就是一个幌子,是要逼他回援,甚至是与他决战。而他只要一回援,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则完全易手,到时候不是他围追堵截隋军,而是隋军处处袭击他了。 可不回援也不行。 如果他不回援,隋军必然会假戏真做。这股隋军至少有万人之多,且都是精兵悍将,再加上隋人擅长攻城,善用奇谋,破败不堪、兵少将微的平壤城,未必能撑得住。 回援或者不回援,都踏入了隋军设的陷阱中,这是个阳谋,可他还不得不跳。 乙支文德在这里犯犹豫,其余诸将可是吵翻了天了,众人纷纷嚷着要赶紧回师救援平壤城,他们的一切都在城中。 众人沸沸扬扬,嘈杂个不停。 “大将军,还等什么,再不回师就来不及了!” “大将军,走吧!” “大将军,赶紧走吧!” ······ 乙支文德甚至没办法犹豫,他麾下的将领都出自高句丽的大家族,此时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必然以平壤的命令为准。若是乙支文德选择拒绝,这群人怕是会直接将他杀了然后带兵返回。 乙支文德满心的无力,现在只得回去了。至于接下来的战斗,只能见招拆招。 此时隋军紧紧咬住高句丽军队不放,乙支文德只得选择留下五千军队断后,自己率主力往平壤赶。 这五千士兵,算是壮士断腕,丢卒保车了。 黄明离已经得到了蔡知运的命令,因此不敢过度阻拦乙支文德,只得命部队不断骚扰,打击其士气。 至于乙支文德留下的这份大礼,黄明离就不客气了。 乙支文德走后,黄明离便命全军向高句丽人余部发起攻击。黄明离所部和辽东军加起来约三万余人,众人一鼓作气,连续数次冲击对方的营垒,终于攻破高句丽大营。 留守的五千高句丽人至此全军覆没。 不过他们的牺牲对于高句丽人来说是有意义的,因为他们的阻拦,乙支文德终于甩脱了隋军,加速向平壤前进。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你来我往 高句丽人行了数十里路,隋军总算没有追来。留下五千士兵断后乙支文德也很心痛,但若是想成功摆脱隋军,也是没办法是事情。 乙支文德脸色很难看,更不说话,生平少有的挫败。 端坐马上的乙支文德一直在思索着前后的军情,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多年的临战经验,早就养成了多疑的心思,而也正是靠着这份多疑,他才能侥幸不死,还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时他又收到一封平壤的求援信,这已经是第十多封了,几乎是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一封求援信。 乙支文德打开一看,仍旧是高元的圣旨。 看着跟之前没有两样的求援信,乙支文德灵光一闪,却是有些知道明悟。 “原来如此!” 拿着这些求援信,乙支文德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了。这么多封求援信如此有规律的送到军中,说明这些信件是没有间断的,也就是说没有一封被隋军缴获,全都安全送达了平壤城。但这说不过去,既然隋军大军围城,必然紧盯着城中的求援,怎么可能一封求援书信也没有缴获。 除非隋军是故意的。 乙支文德下马让人拿来地图,平壤城以北,地形崎岖,山岭无数,可谓是打伏击的好地方。若是隋军攻打平壤城是假,而意图埋伏他的回援之军是真,那怕是麻烦了。 乙支文德不禁揉着眉心,即使这是真的,也没办法,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回援平壤城的。 所以他只得按照隋军给他划的路子来走。 乙支文德想了想,最后无奈地命副将渊建论率领五千兵马伪装成主力,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从大路返回平壤城。而他则率领其余部队悄悄从东面的山岭之中绕小路返回平壤城。 乙支文德知道现在敌暗我明,隋军就在前方等着他。 乙支文德决定分兵。他若是不分兵,无论他怎么走,因为他的目的地是一定的,所以他总会被隋军拦在通往平壤的路上。等到身后另一支隋军赶到,便是前后夹击之势。 围攻平壤城的军队到底有多少乙支文德并不清楚,但绝不会是高元说得那般有十余万大军。乙支文德忖度,这群人最多不会超过两三万人,而他们除了要设伏还要看着平壤城,兵力其实是捉襟见肘的。这就注定了他们绝对不可能分兵多路,所以隋军只能设伏一路。 所以他兵分两路,必有一路不会遇到隋军。他也不知道隋军埋伏在哪里,但两路军队只要有一支赶到平壤城,平壤城便安全了。 理论上大路最有可能设伏,所以乙支文德才在大路放了五千兵马。这是弃子,也是胜利的砝码。 至于副将渊建论,是莫离支渊太祚的堂弟,本就是乙支文德的敌对派,所以让他去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此时隋军也在紧密观察乙支文德的动向,斥候很快便前来回报高句丽军队分兵的事情。蔡知运知道怕是乙支文德看破了自己的布置,所以故意要鱼目混珠,瞒天过海。对方来这么一手,他此时也犯了难。他手上军队就这么多,还留了两千人马守卫辱夷城,根本不可能分兵。 现在的问题是打大路还是等着伏击高句丽军的小路?打了大路,乙支文德便有时间赶回平壤城,若是伏击小路,那大路的军队一样可以回援平壤城。最令人担忧的,要是乙支文德找个地方坚守不出,等待局势变化,到时候大路、小路都成了泡影。 最后蔡知运还是决定打大路的高句丽军队。 小路崎岖难行,沿途多是山林,虽有高句丽奸领路,但隋军对其道路并不熟悉。乙支文德多谋,很可能趁机在此反设埋伏,过于凶险。而大路兵少,最是易胜。 围歼乙支文德主力的计划落空,蔡知运传令张希康所部,立刻烧毁一切攻城器具,从平壤城返回;接着他又命人传令黄明离所部原地待命,准备北上。最后蔡知运传令尧君素,押送所有粮食从辱夷城来向其汇合,至于辱夷城则立刻烧毁,不留给高句丽人。 对于蔡知运来说,这个选择有些艰难。 放弃阻拦乙支文德,实际上便是放弃了之前建立的对于乙支文德所部的优势与先机。这一仗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是筋疲力竭,谁占得先机,便更容易取胜。 若乙支文德返回平壤城,依仗坚城,优势和先机便不在隋军手中。到时候再打下去,不过是和乙支文德拼消耗而已,没有太大意义。 所以选择打大路,也意味着打完这一仗,他们就要撤退了。 平心而论,蔡知运实际上是不甘的,三十万大军,败仗高句丽,是一种耻辱,而他他费尽心机得来的优势就要这般拱手想让,更是对他的自尊是一种狠狠地打击。 蔡知运甚至想过,率部坚守辱夷城,等待水军援助。 以他手中数万军队,并不畏惧高句丽主力的围攻,而且他相信黄明远会在第一时间安排军队从东莱跨海救援辱夷城。物质、粮食也不是问题。 但是这仍旧是没有多大意义。 因为即使他最后能胜利,赢得战争的是大隋,而折损的却是黄明远的军队。蔡知运很清楚,这一场如同闹剧一般的战争不应该就这么顺利的结束,即使隋军要攻破平壤城,灭掉高句丽,也应该是由黄明远来做到。 对于黄明远一党来说,只有卫公能够打赢对外战争才是天道。而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自救,蔡知运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乙支文德玩这么多花样。 军营之中,很是安静,众人都默默地打理着行装,准备最后一战。 “郎将,咱们真的不打平壤城了。” 周仲安听到蔡知运下达要撤退的命令,既有些高兴,但也有些遗憾。这一次蔡知运的指挥艺术让他叹为观止,也让他对蔡知运充满信心。现在大军都到了平壤城,眼看胜利在望,现在返回,终究有些不甘。 蔡知运拍拍周仲安的肩膀说道:“下次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绝不会让胜利从我们手中溜走。” 周仲安有些犹豫,而蔡知运眼中却满是期冀,卫公从不让他们失望,所以卫公领军之日,便是高句丽灭亡之时。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得胜回家 蔡知运所部已经完成集结,正等待高句丽弃子的到来。 而高句丽人有没让蔡知运等得太辛苦,他们慌慌张张地赶路,很快赶到了隋军的伏击圈,然后被以逸待劳的隋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歼灭。 高句丽军队转战多日,也是疲惫不堪,猝然遭到伏击,战斗力连一半都发挥不出来。而直到隋军杀到面前,高句丽统帅渊建论都不敢相信隋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蔡知运命人砍下了渊建论的脑袋,然后让几个被俘的高句丽士兵去给乙支文德送去,还给乙支文德留了一封信,也一同送了过去。 八月二十四日,蔡知运在讠冉邯城南会师张希康部和尧君素部,开始北返。他丝毫不担心会激怒乙支文德,若是对方愿意来一场决战,他也不介意再攻一次平壤城。 不出所料,乙支文德并没有选择追击。或者说此时的乙支文德见到隋军北撤,如同送走了瘟神一般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正常发挥的隋军真的不是高句丽军队可以相抗的。 看着隋军送来的渊建论的首级,乙支文德出奇的没有愤怒。实际上乙支文德平安到达平壤城,看到平壤城外被烧毁的攻城器具,然后再次成为平壤的救星之后,他就想到了渊建论的命运。 拿着蔡知运的信,乙支文德感觉重若千钧,因为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用高句丽人的鲜血染就的。在信中蔡知运告诉乙支文德,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到了明年他们的卫公就会来替枉死的隋军报仇,还请乙支文德耐心等待。 乙支文德忧心忡忡,他毫不怀疑大隋会有第二次征伐高句丽的想法。乙支文德虽然身在高句丽,也知道那个中原大国的天子是多么的好面子,那么这一次高句丽狠狠地扫了他的面子,所要面临雷霆之怒,也便正常。 这一次虽然看起来是高句丽胜了,但没有谁比乙支文德更清楚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尤其是他在面对蔡知运时,一个小将,都那么难对付,那个征服了草原帝国的男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乙支文德命令沿途之军不要与隋军交战,免得徒增损失。 蔡知运不知道自己的信给了乙支文德那么大的压力,此时的他已经汇合了黄明离之后,平安渡过了萨水。 这是一支在血海里走了一遭的军队,此时再看他们,虽然不如来时那么光鲜亮丽,却更加的深沉可怖。 众人继续汇合左天成部,其军势越发壮大。 此前左天成率领其部紧守萨水大营,虽然有高句丽军队的袭扰,但是左天成深挖沟,高筑墙,始终没给高句丽军队任何机会。 实际上也是高句丽实在分不出军队来攻击左天成了,只能派出一些游骑骚扰之。 大军再次踏过萨水北岸的土地,感觉倒是无比的坚实。尤其是左武卫的士兵,当初南下之时,是冒着生死危险去的,谁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现在在高句丽的腹心之地杀了一个来回,最后得胜回返,心中竟然如喝了蜜水一般畅快。 这一仗至少在左武卫的士兵心中,他们是大获全胜的。 此时的萨水,与之前的萨水血战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但水面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片狰狞,异常平静。只是两岸数不尽的尸体和被鲜血染得发黑的土地,才能述说着之前的惨烈。 蔡知运命大军将战死的隋军尸体收敛,然后在萨水北岸埋葬。隋军的尸体实在太多了,根本来不及火化,最后只能挖大坑一块埋了。 征讨辽东之前,没人觉得这一仗有多困难,众人都充满了期待,觉得这一次就是来辽东混功劳,抢财货的,可是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让多少热血男儿埋骨他乡,只能成了春闺少妇的梦里里。 埋葬完死难将士之后,蔡知运在萨水边上举行了一场祭奠。祭奠此战战死的将士们。 虽然知道他们走后,立着墓碑怕是也会被高句丽人推倒,但蔡知运还是让人给这些将士们立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大隋萨水之战将士死难处”,算是让这群人的魂魄到了地府能在生死簿上能找到埋骨地。 “我从二十一岁那一年开始,跟随卫公征战沙场,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是卫公把我从一个火长一步一步提拔到今天的一军之长,我也跟随卫公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的血雨腥风。直到今天看着这些将士们的尸体,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如果不是卫公,我或许早就跟他们一样埋骨荒野了。 独孤将军,不管你承不承认,当今的大隋不能缺了卫公,也只有卫公可以带着大隋将士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这一战若是卫公领军,我们不会输得这么惨,而他们,也本不应该死的。” 蔡知运走远了,只留下这番话和独孤览一人。 这些日子,独孤览也在反思为什么会败的这么惨,是隋军将士不用命吗?还是隋军装备不如人?都不是,他们用最好的准备,最昂扬的斗志,拼尽了全力。只是他们或许真的没有一个好统帅。 若是这一仗把天子换成卫公,他们不会败。可天子又为什么不让卫公指挥这一仗呢? 终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独孤览实在不敢往深了去想。 趁着收敛各军士兵的尸体之机,蔡知运下令各部在萨水大营修整一日,左武卫各部也赶紧从各军中抽调能征善战的士兵补充到军中。 到最后两万五千人满编,倒是比来辽东之前还多了两千人。 这种事战后也是管不了的,各部伤亡惨重,很多部队甚至编制完全打乱,各部之间混杂,就是一笔糊涂账。左武卫打了胜仗,收拢溃军,即使将一批残兵收入军中不合制度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就是闹到天子那里也有理。 大军第二日开拔,直奔鸭渌水。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并未遇到袭扰和阻拦。眼看离着鸭渌水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中也越来越激动,出生入死这么长时间,他们快要回家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连战连胜 蔡知运等人在平壤城附近酣畅淋漓地纵横之时,一路北逃的于仲文和宇文述主力再次在萨水北面遭到高句丽人的伏击。 温达的五万大军在此层层设防,以最大限度的杀伤隋军。 宇文述和于仲文带着亲卫拼了命地往北逃,一天一夜狂奔了四百五十里(史书记载,存疑),终于逃到了鸭渌水边。至于麾下的数十万将士,却是早就无法顾及了。二人也算名将,可终究是私心大过了国事。若说之前大败是天意,属于运气不佳,但兵败之后,既不思整顿军队,又丢弃部下,只能算人祸。 最后还是崔弘升和宇文述部将王仁恭二人主动断后,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于仲文和宇文述败逃至鸭渌水边,眼看如此惨败,心中大惧,也只得一面收拢残兵,一边思寻补救的办法。 而此时伏击隋军的温达也同乙支文德一样,虽然初期得胜,但很快也陷入了困境。因为他碰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此时没有提前渡过鸭渌水的黄明祯从北面赶来了,还咬住了温达部。 黄明祯是闻讯南来的。 黄明祯沿着鸭渌水逆流而上,先在泊汋城(今辽宁丹东市九连城古城)以南遇到从泊汋城赶来的一支高句丽援军。 当时双方相遇,离着泊汋城不过十余里。 高句丽人的统帅名檀蒙,是莫离支渊太祚的侄子,其统兵两万,屯驻泊汋城。檀蒙本来是要南下抢占乌骨城,封锁鸭渌水北岸的,此时见到北上的隋军,他自忖不敌,立刻便缩了回去。 黄明祯数次挑战,檀蒙皆是紧守不出。而泊汋城异常坚固,单凭黄明祯所部短期内很难破城。 黄明祯无奈,只得假装诈退,希望引诱对方出击。但檀蒙铁了心严守不出,眼看着隋军撤走,就是不出城。 如此黄明祯犯了难,檀蒙不动,倒让他进退两难。若是不顾身后的泊汋城南下,这相当于在背后留了一颗钉子,对方可以在任何时候出击鸭渌水,隔断隋军与乌骨城的联系。若是打掉对方,檀蒙现在像钻进了乌龟壳一样,黄明祯想出击却是无从下手。 这时黄明祯让人给檀蒙送了一套女人穿的衣服,放到一个礼盒之中,并修书一封,遣人送至泊汋城。 檀蒙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女人衣服,还有些不解,再拆开黄明祯写给他的信,只见信上写着:“高句丽小儿,汝既为大将,统兵数万,镇守一方,当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 檀蒙看得怒不可遏,直接把黄明祯的信给撕碎了。 这年头的贵族子弟,哪个不是要脸面的人。檀蒙是不知道诸葛亮智激司马懿的事情,更没有司马懿的心性,所以他忍不了。这时候城门守将又上报,城外的隋军用老弱挑战,还在城门下不断地挑战溺骂,言语不忍听。更有甚者,对着城头撒尿,三军将士,无不愤然。 “欺人太甚!” 檀蒙立刻下令副将紧守城池,他亲自带兵去进攻黄明祯。既然隋军要决战,他便直接击败对方。 眼看高句丽人出战,黄明祯大喜,不过他不准备在泊汋城下与对方决战。否则对方一旦兵败,便能立刻逃入城中,再想将对方引出来就难了。 高句丽人气势汹汹地杀出来,隋军与之一接战,立刻便佯装兵败,向后逃去。檀蒙心中更是轻视对方,于是乃紧追不舍。 黄明祯命精锐骑兵布置在左右两翼,又在麻田地里设下了埋伏。 檀蒙所部杀出十余里,黄明祯也带领其部与之接战。两下里刚刚交手,黄明祯的伏兵就动手了,这些人全都拖着树枝,鼓噪呐喊,拼命地制造声势。而两翼的骑兵也从高地冲下,马尾的树枝带起的尘土到处飞扬。 此时隋军犹如千军万马的气势,让檀蒙应接不暇。 此时檀蒙慌了神,他根本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看着阵势,十万八万也得有,就这么将他们团团包围。 心中畏惧的檀蒙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可双方的战场被隋军限制在靠近鸭渌水的低矮丘陵处。高句丽军队早就被隋军积压在一处狭长的地带,根本没法腾挪转移。 高句丽军队大溃,隋军趁机掩杀,斩杀、俘虏数千人,不少高句丽军都投鸭渌水而淹死,江水为之变赤。 此时夺路而逃的檀蒙返回泊汋城,隋军也缒在其后,紧追不舍,趁机破城。檀蒙眼看城内不可坚守,因此率众突围,放弃了泊汋城。 战前,诸将赶到泊汋城时,不少人都劝黄明祯道:“我军远道而来,人马俱疲,不可立即决战。” 但黄明祯却反其道而行之,一到城下便做出猛烈攻击的阵势,又不断挑衅对方,终于激的檀蒙与隋军决战。 众人不解道:“我军远道而来,宜稳扎稳打,将军这般急切攻城,怎么反而克敌制胜?”却是有些不符合兵家常理。 黄明祯乃说道:“正是因为我军远道而来,才要速战速决。我军与高句丽人相比,无论如何拖不起。而且我军长于打野战,骑战,因此乘势进军,自然无往不胜。” 檀蒙诸路断绝,只得向北逃窜。 黄明祯乃率部趁机继续沿着鸭渌水向北,进攻离泊汋城不远的安平城。安平城从属于泊汋城,因此黄明祯乃命人假装是檀蒙的使者,对安平城守将李善净说道:“檀蒙将军明天午时到达安平城,要宣布莫离支的命令,犒赏全军。” 李善净根本不知道檀蒙与隋军交战兵败的消息,因此听到使者的说法信以为真,心中欢喜。 黄明祯乃命人挑选精兵,打起檀蒙的旗帜,加速前进。 果然李善净远远望见黄明祯的军队赶到,还以为是檀蒙来了,于是带着亲信亲自出城迎接檀蒙。 黄明祯见此立刻命人活捉了毫无防备的李善净,又率军强攻城池,而突然发难的隋军也趁机占领了安平城。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继续向南 黄明祯本想继续向高句丽重镇国内城(吉林省集安市鸭绿江中游右岸的通沟平原上)发起攻击,但是很快南线传来消息,隋军兵败萨水,正狼狈北返。 黄明祯惊出一身汗,不敢再停留,立刻让人烧毁泊汋、安平二城,全军改道向南,救援南征大军。 黄明祯算是所有军队中组成最完整、士气也最高昂的部队。其部一路南下,沿途遇到无数的溃散的士兵。黄明祯的内心不断地沉下去,这样的惨败几乎难以想象。 最关键的是五弟明离和七弟明溥也在其中,不知消息,若是五弟、七弟出了事,他如何向二叔和大父交代。 虽然此时的黄明祯忧心似火,可也只得压制内心的焦虑,装作镇定的样子。不过沿途溃兵实在太多,黄明祯急着南下,他只得命范愿率兵收拢各处溃兵,往鸭渌水一带集结。 离着鸭渌水大约五十里处的一处高地,王仁恭正率军队在此阻敌。 这处不起眼的高地,因为濒临海岸的原因,反而成了从平壤到鸭渌水不多的一处要地。王仁恭作为殿后军队,且战且退,到了此地,眼看损失惨重,便选择留在这里坚守待援。 温达手上军队已经散出去追击隋军,所以此时手上只有两万人,围着这处高地打了三日,均被隋军击退。 温达无奈,便对其重重围困。 不是温达非得要歼灭王仁恭所部,而是王仁恭所在的位置,控南扼北,将被切成了数截的隋军又被联系了起来。温达若是要完全控制鸭渌水以南地区,非得歼灭王仁恭部不可。 王仁恭,天水上邽(今甘肃天水市)人,鄯州刺史王猛之子,乃是杨素的旧部出身。王仁恭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在名将辈出的大隋并不突出。但其人刚毅修谨,弓马娴熟,多从杨素东征西讨,战功卓着,因此虽然被高句丽人重重包围,却临危不惧,打得异常顽强。 黄明祯一路南下,离着王仁恭所部有三十多里。 此时听闻有隋军被包围,黄明祯便要出兵救援。 黄明祯此时亲自前去查探高句丽军情,离着对方老远,黄明祯发现高句丽军队旗帜鲜明,枪刀森布,严整有威,井然有序,便知道这是支强军。 他们所部从鸭渌水以北一路疾驰,骤然与敌交战,不知深浅,恐为落败。 这时黄明祯想到之前攻破泊汋城缴获了一批高句丽人的铠甲与旗帜,当时黄明祯想着以备不时之需,便一直随军带着。 此时他们作为援军,远道而来,若是伪装成高句丽的军队,高句丽人一时之间必不辨真假。黄明祯便命刘黑闼挑选精骑千余,各换上高句丽人的衣甲,打着对方的旗帜,向对方的高句丽军冲去。 此时高句丽人负责防守北面的是温达的麾下大将禹齐,此人勇武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时禹齐立于麾盖之下,绣袍金甲,持刀立马,正指挥军队攻击。 黄明祯叮嘱刘黑闼,一旦出击,不顾其他,直趋对方中军,务必在第一时间摧毁对方的指挥中心。 刘黑闼作为军中猛将,拍着胸脯说道:“总管放心,吾观那高句丽贼子,如土鸡瓦犬、插标卖首耳!某虽不才,愿去万军中取胡虏首级,来献总管。” 说完刘黑闼便奋然上马,手提钢矛,带领千骑,直奔对方的高句丽军队而去。 虽然刘黑闼从军多年,屡立战功,但还是一副无赖状。这两年刘黑闼正在读《三国志》,喜欢上骁勇无敌的关二爷,看谁都是插标卖首之辈。 刘黑闼一骑当千,如横扫席子一般,对方的高句丽人也早就发现。只是看那旗帜,还以为是自己人的援兵,倒也没有提防。 刘黑闼马快,早冲到阵前,见到相迎的高句丽军队,也不搭话,挺矛便刺。 此时千骑隋军直冲敌阵,而高句丽军队如波开浪裂一般,早被隋军冲散。 正端坐中军的禹齐看到后军混乱,正不知情况,忙令人前去查探。此时刘黑闼早就率部杀透敌阵,来到对方的军前。 眼看对面一个黑汉子向自己冲来,禹齐正欲问刘黑闼的身份,而刘黑闼马快,也不搭话,手抬长矛,于万军之中刺向禹齐,正中其腹。 满是不解地禹齐“啊”的一声倒落下马。 刘黑闼跳下马来,手拿佩刀,砍下了禹齐的脑袋,挂在了马头,然后又上马向高句丽军冲去。 早有身后的亲卫上前将禹齐的大纛砍倒。 这千余骑兵,如雷霆万钧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军队一见主将身死,皆是大骇,立刻不战自乱。 黄明祯在后方见到刘黑闼得手,便率军乘势攻击。高句丽所部死者不可胜数;马匹器械,抢夺极多。 幸好的温达闻讯前来救援,这才勉强止住败势。 黄明祯则率领所部趁机与王仁恭汇合。 高句丽人此战兵败,折损数千人。禹齐素来在军中有声望,其本人身死,导致高句丽军人心惶惶。 此时温达眼看隋军援兵已到,且兵多,又占据有利地形,他只得选择撤退,又一面征调各部向其靠拢。这突然杀出来的一路隋军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冒出来的,但看对方的战力,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黄明祯与王仁恭会师,因为黄明祯的身份高于王仁恭,且其部兵马众多,因此王仁恭自然听从黄明祯的指挥。 黄明祯则在高地上略作修整,便准备向南进军。 王仁恭听了大惊,往南那是死地,现在大军突出包围,正是急着返回鸭渌水以北之事,怎么能够向南自投罗网呢? 黄明祯乃说道:“我本来就没有被高句丽人包围,今日南下,正是为了接应诸军。若是为了偷生,又何必渡江。” 王仁恭能够为大军断后,本就是一个节义之人,脸色立刻一红,感到羞赧。他此时为黄明祯所壮,便决定跟随黄明祯一同南下。 黄明祯没有同意,而是建议王仁恭继续留守此处,为他守住归路。无论如何,他们也是要回来的。 王仁恭慨然领命,黄明祯遂继续向南出击。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诱敌之计 黄明祯一路向南,便遇到一支高句丽军,正是温达调动汇合的部队,其主将叫做温沙门。 此人也是高句丽中一员少有的猛将,被温达派遣往鸭渌水一线阻击隋军。 温沙门奉命率军返回,正好遇到了南下的黄明祯。 对于黄明祯来说,零敲碎打的破敌远比最后高句丽人汇合到一起再决战要有利的多,所以趁机消灭当面之敌乃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只是黄明祯担心对方一击便走,到时候追之不及。 因此黄明祯下令:将粮草置于前军,军兵在后。又密令前军统帅赵士悌,若是有高句丽人前来,不可力战,速速将粮草丢弃,然后撤退。 众人对于黄明祯将粮草置于前军一事不解,乃问道:“总管使粮草在先,军兵在后,此何意也?” 黄明祯笑道:“若是我军粮草在后,多被高句丽人劫掠,所以将他们至于军前。”众人还是不解,又问道:“若是敌军攻击我军前军,劫掠粮草,那又该怎么办?” 黄明祯便说道:“且等到敌人到时再说吧!” 众人虽然心中持怀疑态度,但是见黄明祯成竹在胸,因此无人敢质疑。 黄明远又命前军突出后军十余里,拉开了距离。 黄明祯发现了对方,很快温沙门也发现了隋军,此时他兵少,便想赶紧撤离。等到探马回报,隋军前军尽是押运粮草的辎重部队,而且前后军拉得很开,温沙门心中一喜,隋军将领乃是庸才,竟然不懂部队调配,将粮草至于军前,不等着被别人劫掠。他若是趁机烧了对方的粮草,则对方势必不能再战了。 于是温沙门便驱动部下向前进军。 果然如温沙门所料,他驱兵向前,隋军前军根本难以阻敌,便纷纷溃败,他们顺利抢夺到隋军的粮草。 黄明祯此时在军后,听到前军求援,便让人去查探,斥候回报道:“高句丽人兵至,突袭了我军前军。前军皆弃粮草,四散奔走。” 此时隋军的前军和后军隔得甚远,众人皆不知如何应对。 黄明祯乃指着不远处一处山坡说道:“我军可往此处山坡躲避。”因此众人纷纷往山坡而去。 这时黄明祯乃下令军士们解衣卸甲少歇,然后将马匹放出。 温沙门抢了隋军的粮草,又见隋军混乱,想趁机破敌,便在后掩杀,一路追击到山坡处。 眼看温沙门赶来,隋军将士纷纷请求道“高句丽人已至,要快点收回马匹”! 这时一个年轻文士赶忙阻止道:“这些马匹正好可以诱敌,怎么能急着收回?”黄明祯立刻看向对方而笑,这年轻文士这才恍然大悟,不再多言。 此时温沙门所部既得粮草车仗,又来抢马。 而沿途又到处都是隋军丢弃的珍宝之物,高句丽军队发生哄抢,军士也不依队伍,自相杂乱。 眼看底下的高句丽军队生乱,黄明祯乃下令全军一齐杀出,直奔山坡下的高句丽军队。 此时统帅后军的蒙陈其也从后杀来,直奔高句丽军队的后方。 高句丽军队骤然遇袭,全军大乱,温沙门尽力约束,但全军仍旧是自相践踏。温沙门实在是止遏不住全军,只得拨马回走。 中军的刘黑闼,率领千余精骑直奔高句丽中军而去。 此时旗号翩翻,鼓声隆隆,刘黑闼提矛飞马,正冲向对面的温沙门。 温沙门眼看隋将飞来,心慌意乱,勉强囫囵接了两招,便拔马而逃。刘黑闼如何能让对方轻易逃跑,忙放马去追。 此时战场一片混乱,温沙门也跑不起来,刘黑闼从后追上,大喝一声,长矛便照着温沙门的脖子砸去。这一击力若千钧,竟然将对方脑袋活活砸掉了。 温沙门一死,大旗也被隋军砍倒,没了温沙门的指挥,隋军从后大驱人马掩杀,几乎全歼了这股高句丽军队,粮草马匹仍被隋军夺回。 刘黑闼高兴的提着温沙门的脑袋来见黄明祯,黄明祯笑道:“若此胡虏小将,如土鸡瓦狗,以黑子战之,若杀鸡一般。” “土鸡瓦狗”是刘黑闼的口头禅,众将听之皆大笑。 刘黑闼更是欣喜,摸着脑袋笑个不停。 众人散去后,黄明祯独召了今日看破其用意的那名文士。此人名叫崔元逊,瀛洲饶阳(今河北省衡水市饶阳县)人,现在为北平郡仓曹行参军。虽然他也姓崔,但他跟清河崔、博陵崔都没有什么关系。 黄明祯与之交谈,发现崔元逊很有见识,因此便想将其收入门下。 而崔元逊因为出身不高,正无上升门路,遂也有意投入黄明祯门下。二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黄明祯遂决定表崔元逊为平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为用。 这时崔元逊便问道:“我军粮草并不多,总管难道不以为以粮草诱敌,实在有些冒险,若是高句丽人烧毁之,我军即使得胜也没了粮草。” 黄明祯闻之,“哈哈”大笑,引着崔元逊来到被夺回马车前,递给了崔元逊一把剑。崔元逊拿着利剑狠狠地戳了几下米袋,皆被所阻,崔元逊大惊,打开米袋,发现袋里除了表皮一层粮食,剩下的都是泥土、石头。 崔元逊大悟,于是又对黄明祯再拜道:“总管大智慧,元逊服矣。” ······ 直到隋军挑着温沙门的脑袋送给温达,温达才知道温沙门这一军也败了。 黄明祯接连两次击败高句丽军队,士气高涨,而温达则两次大败,损失惨重,士气也降到了最低。等到全军会师,他手上一共也就三万多人。 温达已经不敢再和隋军一战,他手上军队近半数本就是新招募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和隋军的正规军相抗衡,虽然此时放弃快要得手的战果很可惜,但温达也不想使全军陷在这里。 而此时乙支文德的信也到了温达军中,他命令温达赶紧率部回撤,不要管溃逃的隋军了,而是返回平壤和他一起消灭一支隋军主力。 温达大惊,没想到萨水之南,还有成编制的隋军主力能够作战,他立刻下令全军拔营南下。 温达想的很好,但黄明祯已经从后面赶来牢牢地咬住温达的尾巴,他根本撤不了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智计百出 黄明祯此时也得到了萨水边的具体消息。 黄明祯所部的斥候一路前出到萨水边,遇到了留在此地的左天成部。黄明祯这才知道蔡知运、黄明离等人不仅没有落败,反而还筹谋反击。 黄明祯立刻下令左天成从萨水南线往东拦截温达所部,他要在将其全歼,以给高句丽一个狠狠地教训。 左天成虽然受蔡知运之命,死守萨水,但他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他很清楚就是蔡知运见了黄明祯也得受其统帅,因此接到黄明祯命令后立刻率部向东而去。 温达率部南下,在萨水边遇到了拦截他的左天成。 此时温达的内心是纷乱的,不是隋军大败吗?怎么哪里都有隋军,这一战是他们伏击隋军还是隋军伏击他们。温达不敢掉以轻心,前有阻敌,后有追兵,一旦指挥稍有差错,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温达不知道身后的隋军还要多久才能赶来,因此拼命向正面的隋军发起了攻击。但左天成部忍受着高句丽人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始终不曾后退一步。 到了这个时候,温达也无奈了,若是真的等到身后的追兵赶到,他们的下场怕是不妙。 这时温达为了死中求活,便下令全军就地扎营,挖沟竖栅栏,他不走了。 无论如何隋军的粮食不足肯定是真的,他就不相信对方能跟他在此耗着。他手下三万多人,在此坚守,至少月余不成问题,但隋军能在此攻击一个月吗? 很快高句丽大营之前挖了两道壕沟,又竖起了两道栅栏,整个大营也成了一个乌龟壳子状。 高句丽人出自扶余人,而扶余人属于濊貊人的一支。濊貊人虽然一直在中国东北,但他以农业城栅为特点,虽然曾经吸收了一部分游牧民族和曼洛理族散民的成员,但主体还是不能算做游牧民族。而高句丽因为早期多受鲜卑人的侵袭,因此擅长筑城与农耕。 实际上杨广等人不了解高句丽的组成,还以为对方也是一个游牧民族出身的国家,所以素来轻视。农耕民族的凝聚力和创造力实际上远大于游牧民族,而历史上入主中原的王朝也只有蒙古人算是单一的游牧民族,其他鲜卑、契丹、女真等都是游牧、农耕、渔猎的混合体。 所以黄明祯赶到之后,所面对的就是温达构建的一个王八壳子。 黄明祯不得不承认,温达的这个王八壳子已经最大程度发挥了地形作用,就是让他来也未必比温达做的更好。 高句丽人不可小觑啊。 黄明祯便将营扎在高句丽人的正面,与其相对。他并没有将其包围,因为黄明祯不怕对方逃跑,只要高句丽敢跑,他就能在运动战中将其歼灭。 隋军数次叫战,对方皆不应。 黄明祯只得故技重施,将之前对檀蒙的计策又使得了温达身上,但温达此人虽然愠怒,但行军多年,当然知道隋军的目的,因此虽然麾下纷纷请战,可他再是生气也不出战。 隋军无奈,双方只得相持。 一计不成,黄明祯又心生一计,便命人将俘虏的数百高句丽士兵全部带到阵前,让对方投降。 温达当然不降,黄明祯则让人将其列成五排,从第一排开始战死。 刚开始这些士兵还有硬气的,但很快看到同伴的脑袋满地乱滚,早就吓得手脚发软,跪在地上纷纷求饶。 营寨里的高句丽军队看到此状,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人心更乱了。 温达知道就此避战还是不成的,若是再这样下去,军心都乱了。营中求战的士兵都已经排到院门口了。 但温达知道不能出战,为了打消众人的战意,因此派心腹赵善仁带三千军队出城,与隋军一战。 双方猝一交战,高句丽军队不敌,赵善仁赶紧率军回撤。 隋军在后掩杀,也是追之不及,只能无奈地看着对方逃回营中。 高句丽大军回到营中,一片惨象,再也不敢出营请战。而温达也遂了避战的心意,因此命各部坚守不出。 外面的黄明祯也没想到高句丽人会这么玩,这不跟演戏一样。白白让他废了这么大功夫,倒是让温达看了一场戏。 见此高句丽人更不战了,虽然其部士气大降,假以时日,隋军就是磨也能将其磨死,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隋军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 这一次黄明祯发了狠,竟然让将士扮成高句丽历代君主的样子,穿着女人的衣服,还扛着大牌子来到两军阵前示众。 这些人涂脂抹粉,丑态百出,引得无数隋军阵阵笑声。 温达在营中也看待了,没想到隋军竟然有这般操作,真是让他下巴掉了一地。温达不知道的是黄明祯是个老实人,而越是老实人狠下心来越可怕。 隋军这波操作虽然有点低劣,但确实管用。俗话说:“君辱臣死”,高句丽人也是讲忠义的,隋军这样羞辱高句丽的历代君主,但凡是个有血气的人都忍不了。 而且温达也不敢忍,否则消息传到平壤城,朝中众人听到他见到历代国君受辱而拒不出战的事情,怕是一人一口吐沫也得淹死他。 温达没了奈何,这一仗避无可避。 忍了这么久的温达实际上也想试一试隋军的战力,因此将麾下三万多军队拉出,要和隋军决战。 对面的隋军差不多也是这个人数。黄明祯一看高句丽人出动,心中大喜。 双方在靠近萨水的这片区域开始了一场大战,而这一战竟然是整个鸭渌水以南以东战场最大的一次决战。 双方打了整整四个时辰,最后还是温达不敌,损失惨重。毕竟温达所部的战斗力跟隋军还是相差太大。 温达兵败,全军大溃。此时温达也不回营寨,乃率军强渡萨水,他在营中偷偷搭建了一座浮桥,此时置于萨水之上,正好过河。 原来温达知道有可能兵败,乃趁机留下的后路。 不过高句丽人败的太快,全军大溃,不少人拥堵在浮桥上,更有无数人落水淹死。整个萨水北岸和水面上,尽是高句丽人的尸体。 温达一路溃逃,跑了数十里才停止,整点兵马,不到万人。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一征结束 黄明祯击败温达,到达萨水,没过多久,蔡知运也率部赶到。双方会师,军势大振。眼看隋军浩荡之势,众人都有股杀回平壤的豪气。 不过也只是想象,仗打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再继续打下去,朝廷那边怕是要使绊子了。而且无论是黄明祯还是蔡知运,都准备等黄明远出山,自然不会提前解决问题。 八月二十九日,各军顺利渡过鸭渌水,到达乌骨城。此时乌骨城中,早已空无一人,城内的隋军早就返回了。 而且黄明祯神奇的发现,天子已经下令班师了。 九军东进,共三十万五千人,宇文述、于仲文等人逃回辽东城时,各军点检,只剩下近十万人,不到隋军出发时的三分之一,至于数以巨万的军资储备器械丧失殆尽。 杨广盛怒,得到消息之后,还没等宇文述、于仲文等人到辽东城下,便直接下令将宇文述等人枷锁拘押。 其余诸军主将,也一起被免职下狱。 不得不说,杨广就爱一刀切,诸军之中,不说殿后的独孤览、辛文礼二部,就是崔弘升部也是掩护大军渡过鸭渌水的主力,但杨广却不管这些,有功有罪的全都一起处置了。 反而是慰抚使刘士龙,因为是文官的关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拍拍屁股,又回到杨广的身边。 众人下狱之后,诸将推诿,众人把过错都推到了于仲文的身上,直言是于仲文刚愎自用,不听劝阻,才有萨水之败。杨广盛怒,于是将于仲文革职查办,在狱中监押。而同为领军的宇文述因为是杨广的宠臣,虽然也被贬黜了官职,但很快被放了出来,又留在身边听用。 仗打成这样,辽东城始终没有拿下,东进的主力又惨败,实际上隋军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打下去。 再加上众人在辽东消耗了大半年,兵粮将要耗尽,杨广只得下令返回。 不得不说杨广在具体指挥上确实不行,光是一个辽东城,数十万大军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破城,徒增笑料。 在诸将还没有完全到达辽东城下,无奈而又愤恨的杨广便乘着六和城开始返程。 杨广来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到了此时便有多么的落魄。杨广之前也曾领兵灭陈,但那一仗的实际统帅是高颎和杨素。后来北征突厥,也是靠着黄明远的指挥才破开重围的。这一战实际上杨广全权指挥大规模战争的第一次,但惨败如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而且此时他的身边没有黄明远来给他擦屁股,想反败为胜都不可能。 杨广本人也对自己的指挥能力产生了怀疑。 现在杨广担忧地是此战的结果,耗费了这么大的力量去征讨高句丽,却落到一个惨败收场的结果,他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杨广不是傻子,也不是一个盲目的匹夫,他再是自负也知道这一战对他威望打击之大。 可杨广无计可施。 战争的胜败,也不是他可以操纵的。 众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往回撤退,一个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失魂落魄。直到现在所有人也不明白,强大的大隋是如何失败的。 杨广的六和城渡过辽河,到达通定镇(治所在今辽宁新民市东北辽滨塔村)。 通定镇便是高句丽的武厉逻城,此时大军向西返回,全部退回辽河以西,唯一的战果只剩下这个武厉逻城。 杨广便将此城改名为通定城,设置辽东郡和通定镇,留兵驻守。 正当杨广垂头丧气之时,黄明祯于蔡知运、独孤览等人联合送的消息终于送到了通定镇。 这时候杨广才知道原来鸭渌水附近还有一支近十万人的大军。 杨广听到黄明祯、蔡知运等部幸存还大破高句丽之后大喜,一扫这几日阴霾的心情。不得不说,战场之上,最能振奋人心的永远是胜仗。之前消息传来,黄明祯等人的消息全无,杨广本来以为黄明祯等人全都失陷在高句丽,还担忧如何向黄明远说这件事,没想到黄明祯等人不愧是黄明远的弟弟,没让他失望。 至于黄明祯等人的信件,上面包括了黄明祯、独孤览、王仁恭、甚至代表右屯卫的辛文礼、代表左武卫的蔡知运等人,杨广还是比较相信的。 这算是此次所有不幸中唯一能称为幸事。 杨广立刻让人大书特书此事,以为宣传。希望此事盖过之前的萨水兵败。因此一众文人对着黄明祯、蔡知运等人大吹特吹,倒是让众人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杨广于是下令,授独孤览为虞公。 此战独孤览虽然没多少功劳,奈何他是所有人官职最高的,而杨广也准备用独孤览分化独孤家,因此便封了一个公爵。 黄明祯迁正二品左光禄大夫,封北平侯。 黄明祯也算是因为官职的原因,成为大书特书的人物,最后被封为侯爵。 ······ 蔡知运授从二品右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将军; 黄明离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将军; 尧君素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迁河东郡太守; 左天成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迁右骁卫将军; 高元备、周仲安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虎贲郎将; 张希康授正四品正议大夫; 席玭、黄明溥授从四品通议大夫,升任左武卫虎牙郎将; 全旭、斛律进周授从四品通议大夫; 徐闻膺授正五品朝请大夫,升任左武卫长史; ······· 其实以蔡知运的功劳,封个公爵都不为过。只是他之前只是一个虎贲郎将,出身又贫贱,才吃了亏。 但蔡知运却是很高兴,这一次他升任左武卫将军,倒是成了左武卫名正言顺的统帅。 至于其他从平壤城得胜归来的众人,因为是这次东渡九军唯一的亮点,成了朝廷的宣传对象,也纷纷加官进爵。 实际上若不是杨广早早的宣布撤军,他还真有可能借着黄明祯等人这股胜利之势,再打两个月。 杨广在通定镇没有待多久,便着急返回涿郡,他本人还没有过榆关,便派人前往兖州召黄明远见驾。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天子夺情 兖州,邹山。 黄明远自从回到邹山之后,便在后山搭了一处竹楼,隐居于此。至于家里的琐碎之事全不过问,也不见客。 虽然这是故乡,但黄明远其实在邹山一共没待过多久。自九岁离家,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归乡,还记得儿时亲手栽下的松树,也亭亭如盖了。 这几年在朝廷之中,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得污浊了心窍,忘记了初心,也失去了快乐。而此时舍弃凡尘俗事,寄情于山水之间,才感觉往昔很多的困顿一朝之间便消失不见,只有心境,似乎开阔了不少。 一有时间,黄明远就会和子女们在一起,或是给他们传道解惑,或是带着他们去访古探幽,或是领着他们去查访民间疾苦,尽可能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仿佛要把之前失去的时间找寻回来一般。 一转眼,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天气转凉,这一年也过了大半。 黄明远在邹山身心放松、道法自然,倒是年轻了许多,也有些乐不思蜀。若是可能,恰逢盛世长宁,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像王维那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自己也是愿意的。 十月末,邹山已经下了一场雪,今年夏天天旱,不过天气却是个暖冬。黄明远走了不少农田,发现农田之中,因为天气原因,已经滋生不少虫卵,若是这个天气继续这般,无法冻死这些虫卵,明年指不定又是个蝗灾年。 也是大隋运气不好,三征高句丽怎么就遇上了拉尼娜和厄尔尼诺了呢? 官僚士绅和老百姓当然不懂什么是拉尼娜和厄尔尼诺,他们都将天灾归咎于天子的失德,这是老天爷发下的警示。 黄明远不得不叹息,每每王朝灭亡,总是有各种灾情潆绕,真不知是灾情导致了亡国,还是因为要亡国而上天降下了灾情。 这一日黄明远正带着孩子们堆雪人,便有北方的信使匆匆踏破家中的安宁。黄明远算算日子,知道辽东的消息也该到了。 黄明远拍拍手,抖了抖身上的学,让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自己玩,他则和长子维扬一起前往正房迎接天使。 维扬今年已经十一了,也算半个大人,黄明远很多事都不避着儿子。 “这次天使来邹山,天子怕是要夺情了。” 听到父亲的叹声,黄维扬有些不解,父亲怎么还没有见到天使,就知道对方来的目的。 “爹爹缘何有此感叹?” 黄明远和儿子边说道:“我虽为天子肱骨,实际上也是天子的制约,所以我这次丁忧天子才会这么高兴,就是因为天子这次能够抛开我甩开膀子去干。若非迫不得已,天子是不会来见我的。” 黄维扬脑子忽然一闪,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爹爹是说,天子征讨高句丽败了?” “嗯!” 黄维扬对此实在不敢相信,怕他相信父亲的判断,因此赶紧又问道:“那三叔、五叔、七叔他们都在辽东军中,怎么样了?” “吾也不知!” “怎么可能败了?” 黄维扬实在不愿相信此事,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对于大隋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黄明远说道:“怎么就不可能,赤壁之战可不可能,淝水之战可不可能?” 看到儿子有些说不出话,黄明远说道:“这次怕是天子急召我见驾,之后恐怕回不来了。你身为长子,要留在邹山,代我守完剩下的孝。” “是,父亲!” 听到父亲要走而他不能跟随,黄维扬心中着实有些失望。 “那阿娘呢?” “你阿娘、弟弟他们,一大家子都留在邹山,往后我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嗯!” 黄维扬用力地点点头。 黄明远又说道:“用不了多久,辽东的消息就都会传回来,到时候很多事情就明朗化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很多人对于这次远征其实并不了解,我离开之后,你就试着写一写此战为何会失败的策论。等你完全弄懂了这里面的道理,你也就明白了天下之事了。” “是!” 黄维扬知道这是父亲留下的考教,而父亲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考教自己。自己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或许就在这篇策论之中。 父子二人一路赶到府上正房,等待宣旨的内侍早就等急了。 “哎呦,卫公,您可来了!” 宫中的内侍当然知道黄明远的地位,因此没人敢对黄明远无礼。不过这些内侍也知道如何亲近贵人,因此这副焦急的样子反而显得很亲切。 杨广的旨意很简单,就是让黄明远去见驾,不过给黄明远的私人信件却写得洋洋洒洒,将辽东兵败的局势一一说了清楚。 不出黄明远所料,这次征讨高丽果然大败,杨广急召黄明远去见驾,就是想让黄明远给他擦屁股。 这屁股还非自己擦不可。 黄明远向宣旨内侍告了一日假,处理家事,明日再跟他一同上路。 宣旨的内侍当然不会拒绝,虽然天子催促地急,可是因为这种事得罪了黄明远,可不是傻子。 黄明远先是去见了妻子裴淑宁,告诉了妻子此事。 黄维扬虽然老成,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家中诸事,还是要妻子来执掌。 裴淑宁虽然也不愿丈夫离开,可她也知道,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丈夫是做大事的人,没得被家事羁绊了脚步。 黄明远又让人去召三个叔叔相见。 三征高句丽拉开了天下大乱的序幕,而征高句丽的失败则彻底把大隋推向了深渊。历史上大河两岸都是乱地,整个河北、河北如被篦子梳理一般清洗了无数遍。邹山地处大河之南,也是难以独善其身。 黄明远这几个月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梳理邹山周围的势力,黄明远在任城、滕县、高平、滋阳等地有十多处庄园,老兵、佃户无数,拉出来就是一支强兵。 黄明远又写信给裴矩,使其将自己的心腹黄青调任鲁郡都尉,留在鲁郡,护卫家族。虽然是贬官,但这个位置,对于家族来说却极为重用。 黄玠、黄蒙三人对于天子征讨高句丽的失败很吃惊,但更吃惊地是黄明远对于局势的恶化看法。 三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黄明远说得天下要乱了。 不过三人也是历经风雨,久经沉浮,知道这个侄子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也开始抓紧做准备。黄玠是宿将,黄蒙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再加上黄青,虽然进取不足,但自保还是有余的。 十一月十五日,黄明远带着数百亲卫,在风雪之中,往北方而去。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再见杨广 因为这场迟来的大雪,整个北方都成了一片雪国。 今年天下大旱,疫病流行,崤山以东尤其严重,河南、河北各地都是粮食歉收的消息。黄明远一路北上,沿途皆是倒毙的百姓与四处逃散的流民。 去年的一场大洪水和今年的这场旱灾,终于将整个北方的老百姓推到了绝路上。去年还有黄明远组织赈灾,所以虽然灾情严重,但老百姓勉强还能有个活路。而今年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辽东,谁还有心情管旱灾的事情,因此山东的旱灾愈演愈烈,走投无路的百姓纷纷成了流民,然后成了乱民,有席卷之势。 局势的恶化非黄明远一人可以扭转的,杨广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四处发难,将整个朝廷的行政能力割裂的四分五裂。除非杨广真的安安静静地开始搞国内生产,与民休养生息,否则谁也无法改变现在越来越恶化的局面。 实际上杨广并不清楚现在的天下到底怎么样了。 随着虞世基、裴蕴等人主导朝政,二人以谄媚事主,忠义之人或为杨广贬斥,或为二人隔绝,渐渐地连杨广也被二人影响,他想看到的,早已成了别人想让人看到的。 杨广的个人能力绝对没得挑剔,政治斗争也很有心计,唯有在把控人心上,高高在上的他,总是落不到地上。 可黄明远也没法劝谏他,杨广曾公开表示:“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地位高的不能进谏,地位低的也不能进谏,反正谁也别来烦我,黄明远总不能天天和杨广去吵架吧。两口子天天拌嘴还有可能离婚呢,更何况是天子和臣子。 黄明远一行人过了黄河,在东光县(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光县)遇到了南返的天子车驾。这一次杨广或许是因为对局势的忧心,急着返回洛阳,因此并没有在辽西耽搁。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了败仗,没有那个脸了。 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杨广,今日再见,杨广较之年初的意气风发消沉了许多,虽然他见到黄明远还是一副热情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豪气,但黄明远总是感觉那豪气的背后已经不是那么自信。 这场失败对杨广的打击很重。 杨广问询了一下关于黄胤之的丧事,也表达了对老师的沉痛哀悼之情,劝慰黄明远要爱惜身体,国家离不得黄明远。与黄明远寒暄了两句,然后双方的话题便转到了此次东征失利的消息上。 提到这次失败,杨广的语气仍旧有些沉重。 杨广有些阴郁地说道:“明远,此次征讨高句丽大败之事,我也不瞒你,至于其中内情,你也是知晓了不少,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黄明远能有什么看法,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由错误的人指挥对高句丽发起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但黄明远肯定不能再去刺激杨广。 黄明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圣人,天下没有必成的事,也没有常胜的人。昔日刘邦先败于彭城,又败于荥阳;而曹孟德更是历经无数大败,但都终成霸业,所以圣人不必对此战耿耿于怀。 至于从此战本身来说,这一战的失败还是有多种原因造成的,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对高句丽了解的不够彻底,轻视了一些客观存在的困难,这些问题积少成多,最终影响了战局,这才出现了失败。”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将问题推到了对高句丽的不了解上,于是便问道:“明远可否细谈?” 黄明远说道:“表面上看宇文述大军是因为粮道不畅,粮食不足导致大败,实际上为什么粮道不畅,为什么很多城池久攻不下,都是因为我军对高句丽人了解不足,很多部署并没有完全贴合实际。高句丽实际上是一个农耕国家,而朝廷还在用对付游牧民族的方法,焉能不败。” 杨广有些沉默,黄明远之前跟他提过这些问题,但他没有在意。谁曾想被黄明远一语中的。 可杨广终究不是那种能认错的人。 沉默了一会,杨广才说道:“这次东征折戟,乃国朝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败,朝野震荡,怕是朝中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趁机而起。外有高句丽这等强贼,内有心怀叵测的野心之辈,今日之局势,实令人心忧,明远可有什么良策,可以消弭此战带来的恶劣影响。” 黄明远当然知道此战的恶劣影响,甚至对他来说还很大。 这一场东征的失败,打破了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休养生息近十多年的草原各部落,此时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还有西域、西海等地,各种反叛力量都会闻风而动,杨广这一败怕是对黄明远十余年对外作战的成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但杨广是天子,错了也没法指责。 黄明远只得说道:“此战之败,三军将士已经拼命了,所以罪不在三军将士,而在于领军将领。于仲文、宇文述二人,率数十万大军东出,占尽优势。可二人却在战场上优柔寡断,贻误战机,罪在不赦,天子可处置之。 至于尚书右丞刘士龙,臣听闻天子不仅没有对其治罪,反而还留在身边,这万万不可。刘士龙假借天子名义,胡乱插手军事,干扰统帅作战,三军将士厌恶其至甚,实乃罪恶不赦,圣人宜斩之以慰三军。至于其余诸将,实不宜大肆株连,可将有过之将贬职削爵,允其在原位戴罪立功。” 黄明远的意思便是将责任都推到于仲文、宇文述、刘士龙三人身上,把杨广摘出来。尤其是刘士龙,整天代表天子,在辽东战场上蹿下跳,惹得众人厌恶,正好杀之,以泄众人心头之恨。 而且这种看不起将领身份的监军,天然就站在黄明远的对立面,黄明远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杨广也不是妇人之仁的人,立刻明白杀了刘士龙的意义,这时候能独善其身,他哪里还管部下,因此便同意了黄明远的意见。 杨广又问道:“明远以为,这辽东接下来是征还是不征?”说完,杨广的两眼紧盯着黄明远,甚至有些许紧张。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重塑声威 杨广还是对于这次失败耿耿于怀。 然而这次失败,至少让杨广的军事短板暴露无遗。虽然他还想再征高句丽,但将要面对的阻挠要比上一次大的多,若是黄明远公然反对,以黄明远的声望与地位,其结果仍未可知。 所以杨广在问询的态度上也有些小心,生怕黄明远反对。 从心里上来说,黄明远并不愿打这一仗,因为现在的大隋民生凋敝,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但事实上杨广不可能休养生息,而为了震慑四敌,维持霸业,此仗便非打不可。这时大隋就跟后世的米国一样,很多时候为了维持威慑力哪怕明知事不可违也得干。 与其反对杨广,让他自己蛮干,不如将征讨高句丽的事情拢在自己的手中。 黄明远马上说道:“天子明鉴,这辽东一定要再征,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征,并且一定得胜。” 杨广有些吃惊,因为一直以来,黄明远都反对他征高句丽,没想到这次兵败,黄明远反而转了性子。 杨广忙问道:“明远不是一直都不支持征讨高句丽?” 那是以前,你没打败仗,现在打了败仗,当然得收拾乱摊子。 黄明远说道:“天子明鉴,此时攻打高句丽,已经不仅仅是攻破一国之事,而是重塑大隋对草原、西域、陇右各国的威望。这一战朝廷不仅要打,还得打得有声有色,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隋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强军,唯有如此,才能继续震慑四方蛮夷,压服不臣,维持边疆稳定。” 历史上始毕可汗为什么敢与杨广翻脸,还差点生俘杨广,不就是因为大隋三征高丽失败了嘛,让突厥看到了掀翻大隋的希望。当你发达的时候,无数人追着喊你叫爸爸;但当爸爸不再是爸爸的时候,那些儿子比谁翻脸都快。 隋军的大旗,是黄明远北伐草原,驱驰万里,封狼居胥才建立的,也是靠着这杆大旗,黄明远才能二十多岁位列宰相,名震天下,所以不仅是杨广不能让这杆大旗倒下,黄明远也一样。 此时杨广听了黄明远的话大喜,一征高句丽失败,已经斩断了他的统帅梦。他本就有心让黄明远去二次征伐高句丽,替他挽回颜面,此时听到黄明远如此意气的态度,更加欣喜。虽然他本人失败,但他对黄明远的信心比对自己还足。 杨广急迫地问道:“对于下一次东征,明远以为如何才能得胜。” 黄明远这时也不藏私,便说道:“臣之前便说过,出征高句丽最大的问题不在兵少而在兵多。兵马倍之,粮草输送难度增加十倍之上,故古来以少胜多,多破其粮道,以其自溃。辽东偏远,粮食输送不便,将士每人担负三石物资,此为打仗还是运输?故战前我军已经存有重大之隐患。 臣自请为幽州总管,于诸地征调军队,准备伐辽之事。同时幽州靠近北虏,也可威慑群胡。等到明年开春,一切准备妥当,便可再次出击。这一次伐辽,臣请以二十万人马为先锋,从幽州出击,天子可引兵于其后。 臣率部直奔辽东城,然后沿着辽水和大梁水,逐步深入,克破诸城。而天子后军,便可沿途接手各地。 我军徐徐图之,逼迫高句丽主力与我决战,先取辽东各地,最后集中兵力与鸭渌水一侧,再展开致命一击。 同时为了保障粮道通畅。水师之兵要开辟从东莱到通定镇的航线,然后通过辽水、大梁水、鸭绿水等河流,将军队和粮食输送到各个山城。 以臣度之,如此步步为营,逐步蚕食,两年可灭高句丽。” 杨广听着黄明远的部署,本来倒还欢喜,但是听到黄明远说要两年才能灭掉高句丽,心中却是有些失落。 还要两年的时间,他有些等不及了。 黄明远刚说完,杨广便急忙问道:“明远,这两年灭高句丽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黄明远说道:“圣人,须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高句丽也是海东盛国,地域宽广,有数十万大军,难以急胜。大隋这次出击辽东,不仅是要灭其国,还要兼其土,臣其民,收复汉魏故土,是故既要破敌,又要安民,诸多事宜,绝非一朝一夕之是。” 听到黄明远如此回道,杨广也没奈何,只得说道:“诸事交给明远,朕放心。万事你且去做,朕悉从之。只是万望明远记得朕之忧心。” 黄明远立刻跪下说道:“请圣人放心,明远必不辱使命。” 杨广起身快步走到黄明远身前,将黄明远扶起,又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朕有明远,大事不愁矣。” ······ 众人神奇的发现,杨广见了一次卫公,心气立刻就不一样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众人不由得赞叹卫公的神奇,不少人想着天子是不是让卫公再次去征讨高句丽,有卫公统帅,他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很快,天子下旨,将宇文述与于仲文等除名为民;其余诸将,免去职务留任,戴罪立功;原尚书右丞刘士龙军前斩首,以谢天下。 原本心中忐忑的众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诸将免去职务,但留任原职,以后只要没有去职务,将来便能有机会立功,一般很快便会恢复职位的,这样的处罚几乎不算处罚。 而刘士龙的死也让三军将士高呼“万岁”,毕竟在诸将心中,乱三军者,就是这个整天把天子旨意挂在嘴边的刘士龙。 接着杨广又以从辽东之征有功,封赏群臣。 之前因为辽东大败,众人都以为天子不会再行封赏,所以这场迟来的封赏令众人喜出望外。 杨广下诏:封苏威为房公;赵元淑为葛公;杨达为始安侯;李景为苑丘侯;段文振为北海侯;郭荣为蒲城侯;梁默为安定侯;郑言庆为定陶侯······ 天子总算没有因为征高句丽的失败而把诸将的功劳抹掉。实际上这也是杨广的一种手段,以这种封赏来转移诸将的注意力。 很快诸军中便流传卫公要亲自出征高句丽的消息,众人闻之,无不欣喜,而之前大败的阴霾也被扫清。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总揽北事 此时年关将近,天寒地冻,可黄明远领命之后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幽州。 此次出征高句丽,势必要以幽州总管府军为主力,但黄明远从未在幽州任职,与当地官兵也不熟悉,需要一段时间来掌握各部。 临别之际,黄明远还是亲自前往皇宫去面见杨广,与杨广诉说了山东诸地大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事情。为了让杨广听进去此时,黄明远着重说了流民的危害,谨防这些流民为奸人所用,祸乱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话杨广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最后他答应黄明远会留意这些事情,命令各地赈灾,让黄明远放心。现在也只有黄明远的话杨广勉强可以听进去,黄明远更是不敢过于逼迫,以防杨广产生逆反的心思。 从孟津过了黄河,已经看不到洛阳城了,只有邙山遥遥在望。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到洛阳,这是自己浸润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黄明远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洛阳朝廷继续浪费时间了,而今乱世将至,他也该为了自己的命运而筹谋了。 黄明远冒着风雪,一路北上,沿途见到尽是百姓的惨状。整个官道两旁,倒毙了大批的尸体,千里之地寂无人烟,连鸡鸣之声也听不到了,正是满目疮痍,荒凉凄惨的景象。 沿途但凡能见到的流民,一个一个或是两眼麻木无神,或是满含仇恨与怨怒。 这些流民,见到官兵也不畏惧,甚至还试图冲击官军的队伍劫掠粮食。其实成为流民,也就不算是个人了,众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哪还管对方的身份。 黄明远也无数次见到沿途人吃人的惨状。 没有粮食,树皮、草根也早就掘地干干净净,连观音土都抢不到,众人为了活命,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遍地倒毙的尸体之上。只要能吃了活命,谁还管是不是人肉。至于人性,在饥饿面前,早就被丢的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大家都吃尸体,人肉也不够吃了。不少人便成了盗贼,抢夺活人去吃,以婴儿、幼童、少女最为畅销。至于那些没本事又想活下去的,只得相互之间交换子女、妻子食用。 黄明远也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易子相食的惨状,可今日这些就真真正正见到自己的面前。 黄明远心情无比沉重,隋末之乱,天下的老百姓从大业五年的八百九十万户直降到唐初的二百多万户,十几年的时间老百姓少了三千万。往常每每读到这里,虽然也曾喟然长叹,但终归这在史书里不过是一个个数字,可到了今时今日,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黄明远救不了他们。 有时候黄明远也会想,若是杨广就此死了,自己扶杨佶登基,是不是还会有后面那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 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天下人,值得吗? 黄明远一路行到洺州平恩县(今河北省曲周县),沿途带的粮食除了供应他们到幽州的以外,黄明远早就都散给了沿途的老百姓。 可杯水车薪,这也救不了多少人。 不少老百姓见了黄明远发的粮食都哄抢,很多人劝黄明远,就是给了这些人粮食,他们也保不住,反而会为了粮食丧命。 但黄明远却不管不顾,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黄明远心中不是不知道这叫做妇人之仁,未必有什么效果,可是若天下人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又有谁去救这些挣扎的百姓。 这世道但凡能多救活一个人,便胜过多死了一个人。 惨状之事见多了,黄明远以为自己的心真的麻木了。可是每每见到那不忍描述的惨状,他的心却都在滴血。 在一处荒草之地,黄明远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将自己的孩子遗弃到荒草丛中。婴儿不住地啼哭,哭声撕裂了母亲的肝肺,那妇人满眼是泪,忍不住回头看,但终于洒泪独自走去。 雄阔海看着实在难受,便打马上前,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骨肉。 女子见到骑马的人刚开始很畏惧,后来或许也不在意了,坐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还不知道死在何处,除了把他丢在这里期望遇到有好心人,谁能叫我们母子双双保全?” 黄明远身边一众铁打的汉子,听到妇人的话也不禁微红了眼眶。亲生骨肉,血脉连心,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遗弃啊。 雄阔海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终究不忍再听下去,转过头来,恨恨地说道:“主公,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黄明远此时也有些茫然,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可天下还是一步一步无可避免的走向动乱。 黄明远翻身下马,从草间抱起那个孩子,走到妇人身边,交给了妇人。那妇人抱着儿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黄明远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又让人拿出一个馒头,走到妇人身旁说道:“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粮食了,这个蒸饼大嫂拿着充饥吧。这块玉佩也值些银钱,大嫂拿着它去换点粮食吧。” 那妇人接过馒头,猛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又想起了怀里的儿子,把馒头全都吐了出来,一点一点嚼碎了喂给孩子。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此时女子才后知后觉地感谢起黄明远,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黄明远扶起妇人,那妇人便哭着说道:“求贵人收留我们母子吧,只求贵人赏口吃的,我什么都能做······” 说着又跪到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早红了一大片。 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尊严。 黄明远再次扶起妇人,说道:“大嫂,我们都是军人,要去边疆打仗,实在没法带着大嫂。” 女子再三确认,确定黄明远说得是真话,有些颓然,这才再次感谢黄明远,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 黄明远看着女子越走越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变得太快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实在是无力救他们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灾民惨相 此时年关将近,天寒地冻,可黄明远领命之后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幽州。 此次出征高句丽,势必要以幽州总管府军为主力,但黄明远从未在幽州任职,与当地官兵也不熟悉,需要一段时间来掌握各部。 临别之际,黄明远还是亲自前往皇宫去面见杨广,与杨广诉说了山东诸地大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事情。为了让杨广听进去此时,黄明远着重说了流民的危害,谨防这些流民为奸人所用,祸乱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话杨广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最后他答应黄明远会留意这些事情,命令各地赈灾,让黄明远放心。现在也只有黄明远的话杨广勉强可以听进去,黄明远更是不敢过于逼迫,以防杨广产生逆反的心思。 从孟津过了黄河,已经看不到洛阳城了,只有邙山遥遥在望。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到洛阳,这是自己浸润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黄明远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洛阳朝廷继续浪费时间了,而今乱世将至,他也该为了自己的命运而筹谋了。 黄明远冒着风雪,一路北上,沿途见到尽是百姓的惨状。整个官道两旁,倒毙了大批的尸体,千里之地寂无人烟,连鸡鸣之声也听不到了,正是满目疮痍,荒凉凄惨的景象。 沿途但凡能见到的流民,一个一个或是两眼麻木无神,或是满含仇恨与怨怒。 这些流民,见到官兵也不畏惧,甚至还试图冲击官军的队伍劫掠粮食。其实成为流民,也就不算是个人了,众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哪还管对方的身份。 黄明远也无数次见到沿途人吃人的惨状。 没有粮食,树皮、草根也早就掘地干干净净,连观音土都抢不到,众人为了活命,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遍地倒毙的尸体之上。只要能吃了活命,谁还管是不是人肉。至于人性,在饥饿面前,早就被丢的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大家都吃尸体,人肉也不够吃了。不少人便成了盗贼,抢夺活人去吃,以婴儿、幼童、少女最为畅销。至于那些没本事又想活下去的,只得相互之间交换子女、妻子食用。 黄明远也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易子相食的惨状,可今日这些就真真正正见到自己的面前。 黄明远心情无比沉重,隋末之乱,天下的老百姓从大业五年的八百九十万户直降到唐初的二百多万户,十几年的时间老百姓少了三千万。往常每每读到这里,虽然也曾喟然长叹,但终归这在史书里不过是一个个数字,可到了今时今日,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黄明远救不了他们。 有时候黄明远也会想,若是杨广就此死了,自己扶杨佶登基,是不是还会有后面那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 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天下人,值得吗? 黄明远一路行到洺州平恩县(今河北省曲周县),沿途带的粮食除了供应他们到幽州的以外,黄明远早就都散给了沿途的老百姓。 可杯水车薪,这也救不了多少人。 不少老百姓见了黄明远发的粮食都哄抢,很多人劝黄明远,就是给了这些人粮食,他们也保不住,反而会为了粮食丧命。 但黄明远却不管不顾,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黄明远心中不是不知道这叫做妇人之仁,未必有什么效果,可是若天下人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又有谁去救这些挣扎的百姓。 这世道但凡能多救活一个人,便胜过多死了一个人。 惨状之事见多了,黄明远以为自己的心真的麻木了。可是每每见到那不忍描述的惨状,他的心却都在滴血。 在一处荒草之地,黄明远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将自己的孩子遗弃到荒草丛中。婴儿不住地啼哭,哭声撕裂了母亲的肝肺,那妇人满眼是泪,忍不住回头看,但终于洒泪独自走去。 雄阔海看着实在难受,便打马上前,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骨肉。 女子见到骑马的人刚开始很畏惧,后来或许也不在意了,坐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还不知道死在何处,除了把他丢在这里期望遇到有好心人,谁能叫我们母子双双保全?” 黄明远身边一众铁打的汉子,听到妇人的话也不禁微红了眼眶。亲生骨肉,血脉连心,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遗弃啊。 雄阔海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终究不忍再听下去,转过头来,恨恨地说道:“主公,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黄明远此时也有些茫然,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可天下还是一步一步无可避免的走向动乱。 黄明远翻身下马,从草间抱起那个孩子,走到妇人身边,交给了妇人。那妇人抱着儿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黄明远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又让人拿出一个馒头,走到妇人身旁说道:“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粮食了,这个蒸饼大嫂拿着充饥吧。这块玉佩也值些银钱,大嫂拿着它去换点粮食吧。” 那妇人接过馒头,猛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又想起了怀里的儿子,把馒头全都吐了出来,一点一点嚼碎了喂给孩子。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此时女子才后知后觉地感谢起黄明远,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黄明远扶起妇人,那妇人便哭着说道:“求贵人收留我们母子吧,只求贵人赏口吃的,我什么都能做······” 说着又跪到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早红了一大片。 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尊严。 黄明远再次扶起妇人,说道:“大嫂,我们都是军人,要去边疆打仗,实在没法带着大嫂。” 女子再三确认,确定黄明远说得是真话,有些颓然,这才再次感谢黄明远,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 黄明远看着女子越走越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变得太快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实在是无力救他们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贼匪遍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黄明远便赶到平恩县城,准备歇息一夜。 平恩等地,因为靠近运河的关系,多有盗匪在次劫掠。而这些贼匪多出身本地,仗着对本地的了解,与官军进行游击缠斗。不少官军即使装备精良,也为贼匪所趁,为其击败。 黄明远一众人虽有五百精骑,但也不敢疏忽,唯恐着了贼匪的道。 黄明远到了城门处,早有守卒发现,匆忙将城门关上。 黄明远命雄阔海前去叫门,对方只是不应。直到雄阔海亮出身份,打出旗帜,对方仍是不顾,死活不开城门。没奈何下,雄阔海只得拿出自己的官印,掷到城头之上,让对方辨认。 过了没多久,平恩县令便屁滚尿流地来到城门口,见到黄明远便口称死罪,请求饶恕。 黄明远自不会因此怪罪,只是问道:“我等既然已经亮明身份,城中官兵为何不信?” 说到这平恩县令也是一肚子委屈。 这四面盗匪太过强悍,往来劫掠,甚至胆大的都敢进攻县城。平恩县是个小县,只有百十个府兵带着数百乡兵镇守,兵力不足,自然是不敢懈怠,唯恐为贼破城。 这些贼匪甚是狡猾,很多贼匪多击败官军,缴获了不少官军的旗帜和衣甲,往往诈称官军,攻击城池。而不少城池不备,便为其所趁。 前些日子便有一批贼匪,竟然诈做是武安郡的官兵,前来叫城。官军一时不差,便让其入城。幸好城中守军及时发现对方身份有异,而入城的贼军也不多,赶紧调集人马将其围堵,经过一番血战,才将其赶出城中。而平恩县官兵也死伤数十人。 自此之后,平恩县一日三惊,见到有军队靠近,立刻关闭城门,别提是官军还是贼匪了。 黄明远听完县令的述说,没有说话。 看来河北的盗匪已经过了最初的求温饱期,开始进入野蛮生长期了。而这个时候是贼匪破坏力最严重的的时候,原有的制度被破坏,而新的制度没有确立,普通百姓在此期间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法保证。 黄明远谢绝了平恩县令的邀请,简单的吃了两口饭便回到房中。平恩县令眼巴巴地看着,想巴结都不敢开口。 黄明远顾不得这些,连夜书写了一份剿匪报告,请求天子在河北设置剿匪大使,并设置常备军,殄灭各地贼寇;允许各郡的府兵跨境剿匪;各地郡县官员也将剿匪纳入考核之中······ 一直到四更天,黄明远才写完方案,又让人连夜送回洛阳。 这个时候是贼匪的快速发展期,也是其最脆弱的时候,而官军最是容易将其击破。等到贼匪据有了根据地,完成了蜕变,到时候官军再行围剿,朝廷要跟贼寇抢人口,抢资源,那困难就大了。 不管杨广如何处置,都不能让贼匪过度蔓延。 第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饭,黄明远又让苏邕去多备了一些粮食,便准备出发。 一众人穿过冷清的街道,这个城市格外的安静,仿佛没有生机。 忽然街道一处粮店门口,一片嘈杂,没想到黄明远一行人竟然又遇到昨日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得城。 这女子正和一个壮汉争夺,手里之物正是昨日黄明远送的玉佩。 原来这个女子昨日得了黄明远的救助,想着离城不远,便连夜来到城里,想用这玉佩换点粮食。可是这世界上不只是有穷人,还有恶人。 马上便有看到的泼皮无赖来抢夺她的玉佩。 这女子当然争不过那泼皮无赖,最终玉佩被对方抢走。这女子此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仅有的一点生机也没了,女子满是绝望。 在这个没有秩序的时代里,或许武力是唯一的分配因素吧。恶人大庭广众之下抢夺女子的财物,不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秩序了吗。 上有不断的天灾,有苛杂的赋税,有繁重的劳役,有剥削的贵人,有凶暴的官吏,有杀人的官兵······下有凶残的土匪,有恶毒的泼皮,有一日高过一日的粮价······ 老百姓该怎么活下去。 这世道,好人也被坏人逼得成了坏人了。不成为土匪、叛军行吗? “这世道,若是有一天你认识的那个与人和善、乐善好施、正直好义的人突然便成了妖魔鬼怪,你要相信,那是这个世道逼得。” 黄明远终归不能无动于衷,正想让雄阔海出手,这时一名少年看到此事站了出来,三拳两脚便打倒了那个泼皮无赖,从对方手里夺得了玉佩,交给了女子。那女子见玉佩失而复得,满是欢喜,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或许她可能还是保不住那块玉佩,也未必能用它换来粮食,甚至可能再次引来恶人的觊觎,导致更大的灾祸,但这通通一切,都不是我们见死不救的理由。 那少年要离开,黄明远让雄阔海上前叫住了那个少年,问那个少年的名字。 那少年见到黄明远一行人,各持刀枪,有些打怵,此时看到黄明远有些和颜悦色,便自言名叫程名振,本县人,是个游侠。 程名振出身庶民,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广平程氏很有名望,但他除了程姓,跟广平程氏的大宗也没什么关系。 他年纪不大,却功夫了得,仗着一身武艺,小小年纪成了平恩县的游侠头目,实际上他也才十五岁。 程名振? 黄明远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记不起到底是谁了。不过他能见义勇为,还不贪人钱财,也算是一个义士。 黄明远总觉得他应该是往后哪个名将,便收了他作为义子。 程名振小小年纪,却也不傻,黄明远一看就是大人物,他无根无萍,难道就此一生做个游侠。此时抱住黄明远的大腿,来日才能有得前程。 因此这程名振立刻跪下拜黄明远,呼作“义父”。 黄明远让人给了他一匹马,又让人送他家眷回了邹山,便带着他一起前往幽州。 这一路北上,流民无数,黄明远也收了数百名十五六的孩童,以作为童子军。这些孩童,虽然此时一个个都面黄肌瘦,但若是稍加培养,便是一群忠诚可用之人。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五章 掌握幽州 黄明远到幽州城的时候,已经翻了年,为了赶路,黄明远的这个除夕也是在路上过的。 大业七年,在轰轰烈烈的征讨高句丽的大幕中拉开,又在天下崩乱的面前落幕。而到了大业八年,局势并没有转好,反而要更坏了。 大年初八,黄明远终于赶到了幽州城。 幽州城实际上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自从州改郡之后,哪还有幽州城。这里现在叫做涿郡,治所在蓟县,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兴一带。谁能想到,后世帝都的郊区大兴原来才是这一带的核心。 蓟县城池的地理位置就不用过多描述,北扼燕山,南控华北,数千年来都是兵家要地,也是防范东胡和草原游牧民族的最重要的核心防线。 到了蓟县,黄明远才感受到一点大隋的盛世繁华,这里作为东征高句丽的大本营,人流攒动,人声鼎沸,物资堆积的也如山如海一般,与河北的荒芜、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明远刚到城门处,早有一众幽州的官员前来迎接,众人恭谨地将黄明远迎进城中。 黄明远早过了拿人立威的年龄,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也无需拿人立威,当然更没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找不痛快,因此这番洗尘宴倒是没有什么不和谐的事情。众人自然巴不得得到黄明远的青昧,但也畏惧黄明远的权势,因此一个个战战兢兢又坐立不安,跟屁股底下长了痔疮一般。 黄明远根本无需理会这些,也不用管繁琐的规矩,在众人面前,他就是规矩。因此宴饮没多久,他就让众人散了。 这几日连日奔波劳累,他也很是疲惫。 众人走后,唯有幽州总管府司马张方昕留了下来。张方昕是黄明远二姊夫张方翼的嫡亲兄长,也是黄明远的至交好友。 张方昕大黄明远四岁,当年也曾在邹山求学,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人的关系一直没有疏远。 张方昕才能出众,博学善权变。其在幽州多年,尤晓畅边事,现任幽州总管府司马,是黄明远在幽州埋的一颗钉子。 自北伐以后,黄明远有七八年不在边镇任事,因此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幽州的事梳理顺畅,也是不易。而张方昕正是黄明远在幽州的得立臂膊。 地方上涿郡暂时没有太守,诸般事务全部由郡丞郭绚处置。郭绚以军功拜仪同,历数州司马、长史,皆有能名,算是一个干臣。 但涿郡地方上极其重要,很显然郭绚不是黄明远可以信任的人。 而幽州总管府也比旁的总管府高出一级,其余总管府皆设两个虎贲郎将,唯有幽州和灵州两总管府为四个虎贲郎将。 幽州总管府管辖涿郡、密云、渔阳、上谷四郡十八个县的军事,除了总管府军,还有十五个鹰扬府,共计五万八千余人。 总管之下,四个虎贲郎将分别是贺兰谊、赵什柱、晋衍、罗艺四人,分别掌雄兵数千人。至于四人之下,还有兰兴浴、贺兰蕃、石世则、侯莫陈熋、吕会彦等骁将。 四人之中,贺兰谊为首,算是资格最老,地位最高的虎贲郎将。赵什柱靠着诬陷姐夫虞庆则企图造反功封柱国,为众人所不耻,地位最低。晋衍能力也不算突出,存在感最差。唯有罗艺,骁勇善战,又桀骜不驯,最为知名。 对于黄明远来说,来幽州也不是只身上任,为了掌握其军,黄明远便通过选曹从丰州调来了旧部虎贲郎将焦方杰、虎牙郎将李进、九原郡尉张迅、长平郡尉徐虎子、鹰扬郎将王伏宝等人,以便有人手可用。 对于黄明远来说,贺兰谊可动可不动,而赵什柱、晋衍要尽快替换。至于罗艺,毕竟是个人才,可为鹰犬,但要用绳子紧紧地束缚住。 黄明远来了没两日,幽州的官员大都前来拜见。若黄明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总管,自然会有人不买他的账,但他天下名将,一国首相,权倾朝野,哪还有人敢与之抗衡。而且黄明远出了名的敢杀人,若问自己脑袋硬不硬,可以上地府去问一问之前的廓州总管。 黄明远也没有急着大功干戈,而是细细查探幽州官吏的身份、能力,选拔忠心可用的干才。 天下不缺人才,而缺能把他们用到合适的位置。 过了几日,焦方杰等人全都到了,黄明远也逐渐摸清了幽州官吏的底细,这才开始大规模调动官职。 黄明远先是让裴矩将贺兰谊调任代州,空出来的位置则交给了焦方杰。 又以李进、徐虎子二人分别担任赵什柱、晋衍二人的虎牙郎将,接掌兵权,将赵什柱、晋衍二人架空了起来。 黄明远又以九原郡尉张迅担任涿郡郡尉,控制了涿郡地方兵权。 黄明远也没忘了幽州本地将领,以加强地方管理为名,将虎牙郎将兰兴浴任命为上谷郡郡尉,虎牙郎将贺兰蕃任命为渔阳郡郡尉。 这样便彻底掌握了贺兰谊、赵什柱、晋衍三部。 至于罗艺,黄明远暂时没有动。在黄明远看来,任何时候军队的政治斗争都是有底线的,而这个底线就是不损害军队的战斗力,更何况自己与他们这些人,根不不算政治斗争。 黄明远将罗艺的虎牙郎将侯莫陈熋和安乐郡尉吕会彦互调。侯莫陈熋虽然是黄明远旧部,黄明远一来便主动投奔,但较之吕会彦能力上还差了不少。 吕会彦算是黄明远在幽州第一个欣喜,其人有谋略,善骑射,慷慨节义,是个可用之才,正好用他来对付生性凶暴狡黠,刚愎固执,不讲仁义的罗艺。 黄明远又以苏邕为涿郡中鹰扬府郎将,彻底控制了蓟县的卫戍。 至于涿郡郡丞郭绚,黄明远上表其为上谷郡太守,将其支出了涿郡。又表张方昕为涿郡郡丞,彻底控制了涿郡的民生政务。 表陈远为幽州总管府长史,并升原渔阳郡丞温彦博为幽州总管府司马。其余官吏,则是量才叙用,一大批出身不高的人纷纷被授予了要职。 至此,整个幽州完全落入了黄明远的手中。 第七十六章 压服罗艺 处置好了幽州的人事问题,黄明远便翻看幽州各种卷宗,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了元月底,黄明远才召见了各处的官吏,举行了姗姗来迟的见面活动。也第一次见到了后世颇具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罗艺。 提起罗艺,后人最先想起的便是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燕云十八骑,还有他的冷面寒枪的儿子罗成。 当然这个时代既没有燕云十八骑,也没有罗成,罗艺也不是里的北平侯。 不过罗艺的确是员骁将,谙习兵事,胆识过人。其人善于统帅骑兵,长于骑射,能使长槊,在幽州威名赫赫。 与罗艺的杰出才能相对应的,便是罗艺的桀骜不驯。 罗艺就如同一匹烈马、一只苍鹰一般,谁也不信服。去年征讨高句丽之时,罗艺统帅幽州精锐数千人从之,受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节度。但他本人,自恃勇武,本人任气纵暴,多次凌侮李景,但常常为李景所折辱,于是罗艺便对李景怀有很深的怨恨,后来还曾诬陷李景谋反,但没有成功。 对于这种人,用好了便是开疆拓土的鹰犬,用不好便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黄明远独招罗艺问对。 这罗艺便大大咧咧地来了。虽然罗艺不曾像对待李景那般对待黄明远,毕竟黄明远的声名更大更有威望,但罗艺也并不怎么恭谨,反倒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 黄明远也不气,这种人物,你越是恃之以强权,他还以为你怕了他。 黄明远笑语晏晏,对罗艺说道:“听闻子延罗艺字弓马谙熟,我倒想见识见识。我身边这些亲卫也曾在便将为将,不若与子延较量一番。” 罗艺不以为然地说道:“艺素来听闻卫公勇武,倒是希望与卫公较量一番,至于一些无名小卒,实在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这时黄明远一旁的雄阔海当然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罗艺怒叱道:“罗艺你个狗贼,你是你爹罗荣在京城也不敢跟卫公这么说话,你却是好大的狗胆,今日你阿耶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雄阔海提着钵大的拳头,就要向罗艺扑来。 “阔海,去外面打,别打坏了东西。” 然后黄明远转身便走,也不管怒火中烧的二人。 雄阔海自跟随黄明远东征西讨以来这么多年,除了黄明辽和宇成都二人,还没有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至于罗艺,也是傲到没边的人,今日受到雄阔海的羞辱,强忍着没有闹起来,却是打定主意,一会在校场上一定将其杀了,以泄今日之愤。 二人来到校场之上,一人手持长槊,一人手提大斧。双方都打定主意给对方一个好看,因此一上来就各不相让。 二人大斧、长槊相撞,力量极大,两人几乎都拿不住兵器,虎口也震得发麻。 雄阔海无论是力气、爆发力都在罗艺之上,但罗艺的技术也远超雄阔海,因此数个回合下来,双方打得是你来我往。 交战二十余回合,因为双方力道较大,连马都累得气喘吁吁。 罗艺此时两臂都发麻了,对面这个黑大汉,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但竟然武艺如此之高,他较之都有不如。 此时容不得罗艺发愣,雄阔海的大斧又劈了过来。雄阔海的斧子,如海浪一般,一斧快似一斧,每一斧都有如千钧之势,带着劈山破海之风,打得罗艺难以招架。 罗艺刚接过一斧,雄阔海另一斧已经到了。 罗艺眼前全是雄阔海的斧影,手中的长槊舞得已经乱了。 雄阔海眼看罗艺有些乱了阵脚,便一挟马腹,猛地前冲。带着战马的冲势,雄阔海凝聚了全身之力,照着罗艺狠狠地劈去。 罗艺眼看这大斧来势汹汹,劈风斩浪,忙用长槊去挡,但雄阔海这一斧头力道实在太大,竟然生生将罗艺的铁槊斩完。这胯下战马也吃不得力,直接被压垮在地下。 罗艺随着倒地的战马摔了两丈远,爬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早就爬不起来。 而此时雄阔海在马上也没有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斧子几乎耗尽了他的精气神。 歇息了片刻,雄阔海才打马走到罗艺的跟前,冷冷地说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便掉头就走。 罗艺又羞又恼,一口鲜血喷出,气得差一点昏过去。 这时有人上前扶起罗艺,又有大夫来给他救治。 大夫给罗艺裹好了伤,罗艺又歇息片刻,便再次来见黄明远,但黄明远根本不见他,就让他回去吧。 罗艺有些不知所措,难道黄明远以为他比武失败,就看不上他了。 对于罗艺来说,这种羞辱也太大了,以他的脾气早就打进去了。不过黄明远身边有雄阔海,他还真有点发憷。 罗艺终究不是傻子,知道如是就这么走了,便是真的恶了黄明远,以黄明远的权势,真没他好果子吃。 因此罗艺再次求见黄明远,下人便让他等着吧。 罗艺便站在院子里等了五个时辰,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有伤在身的他已经坚持不住了,还没有离去。 到了戌时,终于有人唤罗艺去见黄明远。 见到黄明远,罗艺这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黄明远也没唤他起来,而是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张纸。 罗艺接过一看,正是免除罗艺职务的书。 罗艺大惊,赶忙叩头道:“卫公在上,末将有罪!请卫公恕罪!”罗艺终于相信,黄明远不是李景,他真的有能力将自己打落尘埃。 “你不觉得我在吓唬你!” “末将不敢!” 李景只是一个大将军,官职再高也威胁不到罗艺身上。但黄明远是宰相,还是选曹七贵,要罢了他的官职不过一句话的事。 “如果你今天离开这个院子,明天这份书就能到你的案头。你总还算知道死活,没有离去。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父罗荣在我面前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面前充人物。” 此时罗艺真的是怕了,对着黄明远不住求饶。 黄明远一挥手说道:“你记住了,没有下一次。”便将罗艺撵了出来。 罗艺离开总管府,后背都湿透了,这才知道黄明远的厉害,至于心中起的那丝争锋的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敬畏了。 第七十七章 张衡之死 罗艺的事情,不过是件小事,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如果罗艺能够真心任事,黄明远当然也愿意给他机会;反之,处置罗艺不过是像屠狗一般简单 绝对的权利是不需要阴谋诡计的,很快,黄明远在幽州便做到一言九鼎。 此时幽州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各方面也随之进入了正轨。黄明远便命张方昕和温彦博打理涿郡各处物资,为第二次征讨高句丽做准备。 这一次涿郡作为东征大本营,要承担比之前更多的责任。 黄明远也忙得脚不连地。不得不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可很快,便有一条消息传到了幽州,打乱了黄明远的工作。 正月十日,天子下诏诛杀原御史大夫张衡,也就是黄明远的老师。 这消息让黄明远震惊到了极点。 曾几何时,张衡本人就能代表了杨广,可谁能想到,杨广竟然把张衡杀了。 张衡,从大隋建立,杨广就番河东的时候便成了杨广的属僚。杨广担任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张衡历任河北行台刑部、度支二曹郎。后来河北行台废止,杨广担任并州总管,张衡又担任并州总管掾。等到杨广改封扬州,张衡便跟着成了扬州总管掾、扬州总管司马。再等到杨广成了太子,张衡便做了太子右庶子。最后杨广成了天子,张衡则成了给事黄门侍郎。 可以说杨广一路走来,陪伴他最长的便是张衡。是张衡陪着他从一个青葱少年成长为现在的一国之主。 可到了今天,杨广把他最亲近的臣子,亦师亦友的心腹给杀了,如何能不让黄明远震动。 黄明远九岁进入晋王府,那时候张衡也会兼任王府的教习,黄明远便跟着杨昭跟从张衡学习。作为一个后世人,黄明远对老师的感情远不如古人,他对待张衡,也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人。 张衡为人鲠直,也很看好才思敏捷的黄明远,因此平日里对黄明远悉心教导,一有时间便会耳提面授,真正的把黄明远当做了自己的弟子。 黄明远也感受到张衡那浓浓的关爱之情,这才在内心接纳了他。 毫不客气的说,张衡是和杨广一样,在黄明远幼年扮演了一份父亲的角色,即使黄明远并不需要。 再后来,黄明远离开杨广的身边,一路成长为国之栋梁,但与张衡的这份感情却没有变淡。入了官场,步步杀机,这才知道一个人能对你好是多么的难。 其实张衡的被杀早就有预兆。 杨广与张衡在一起二十多年,彼此相知相识。二十多年来,张衡一直没变,可杨广变了。 杨广成了天子,已不再需要张先生动辄如父亲一般的指手画脚。 所以一开始,杨广罢了张衡的相位,让他去做御史大夫。这个时候杨广其实已经不想再听到张衡的话了。 大业三年,杨广北巡归来,上太行山,开辟直路九十里,一直通到张衡家,世人皆认为这是天子恩遇,鸿恩浩荡,但唯有黄明远知道。 这样的隆恩背后,是很多昔日恩情偿还尽的表现。 天子为张衡的拥立之功在还恩,恩还完了,情分也就尽了。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大业四年,杨广到汾阳宫,宴请随从官吏,特赐绢帛五百匹。当时杨广想扩建汾阳宫,让张衡和纪弘整画好图纸奏上。 此时天下已经出现了动乱的苗头,张衡也忧心忡忡,便想接着这个机会进谏杨广,因此趁机说道:“这几年劳役繁多,百姓疲惫,实在不应该再大兴劳役,还请圣人慎重。” 杨广当时听了便很不高兴,只是碍着面子没有发作。 等到张衡离开后,杨广便连桌案都推翻了,指着张衡离去的方向大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 后来便传出天子曾对亲近侍臣言“张衡自以为因为他的计谋,才让我有天下”的话。 再之后,齐王杨暕将伊阙令皇甫诩带到汾阳宫,有人便告发此事便是通过张衡做的。又说以前天子到涿郡以及祭祠恒岳时,那些来谒见的父老乡亲,衣冠大多不整,这是身为御史大夫的张衡没有做好。 杨广趁机发难,怪罪张衡,身为司法官不能检举处理这些问题,让他出京当楼烦太守。 张衡就此被贬出朝廷。 大业五年,杨广又到汾阳宫,张衡正在督促劳役修筑楼烦城,因而拜见杨广。 此时杨广以及对张衡充满了厌恶,他见张衡没有消瘦,竟然觉得是因为张衡没有反思自己的过失,便对张衡说:“你长得很肥,应暂且回到郡里去。” 再之后张衡又被贬为江都宫监,负责修建江都宫。 张衡也回到了十年内他们离开的地方。 正巧有人到张衡那里告监修江都宫的人,张衡不为他处理,却把状纸交给那个监工,这个人吃了监工更大的亏。 礼部尚书杨玄感出使到江都,这个人到杨玄感处喊冤。 杨玄感自然认为张衡的作法不对。到与张衡相见时,杨玄感又没说什么。张衡又先对杨玄感说:“薛道衡真是被冤死的。”杨玄感把这些事都报告给了杨广。 扬州不少官员也上奏张衡频频减少劳役的饭食。 杨广于是发怒,把张衡关起来,送到江都,将要杀他,过了很久才放他,除名为民,放他回老家乡里,只是常令亲信窥探张衡在做些什么。 大业八年,杨广从辽东回到洛阳,张衡的小妾说他心怀怨恨,诽谤朝政,杨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恨张衡欲死,竟然赐他在家里自尽。 张衡临死时大声说道:“我为世人作了什么好事,还想久活!”监督行刑的塞耳不敢听,下令杀了他。 黄明远絮絮叨叨跟陈远讲他跟张衡的事情,实际上这些年张衡的情况黄明远都知道,只是不想引得天子忌惮,所以对于张衡的贬黜才不发一言。 终究是张衡和杨广不和,在黄明远看来,张衡太耿直了,老死地方,或许也是一种好的交代。 可谁能料到,张衡最终死在了杨广的手上。 若是可能,黄明远真的想在杨广一次次贬黜张衡的时候替恩师求一下情,也使得杨广在痛下杀手的时候能够心生忌惮。 第七十八章 君君臣臣 张衡的被杀,对于黄明远来说影响很大。不管张衡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杀的,他都毕竟是对黄明远影响最深的一位老师,而杨广就这么不声不哈地将其处死,让黄明远心中满是愤怒。我好歹也是一国宰相,连自己的老师都护不住?至少你在杀张衡之前,也要知会我一声。 而且无论如何张衡都是杨广登基的第一功臣,有什么非得闹到这一步,非得让张衡死不可。 之前黄明远无论如何对杨广不满,都是基于政治上的,是对于杨广的政策不满。甚至是他把南阳公主嫁给宇士及,黄明远再是心痛,也是理解其道理的,虽然不满,但并未怨恨。但这一次张衡之死,留给黄明远的只剩下深深地心寒。 一种突破心理底线的打击。 黄明远与陈远这里哭述完这一场,在满是悲伤中渡过了这一夜。可是时间不会因此而停止,张衡终究还是死了,黄明远此时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找杨广去算账吧。 若是如高颎一般,黄明远当时在杨广身边,哪怕会触怒杨广,总还能为张衡留下一命。但现在无论是怎么做,也挽回不了张衡的命。 黄明远知道,在二次东征高句丽的紧要关头,再是心中不满,也不能与杨广发生冲突。所以张衡的死,他只得默默地忍了,要不然还能如何。 这种东西只能埋在心底深处,可一次一次的割开心底的伤口再埋上,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或许杨广是在意黄明远的心思的,所以他连这件事都没有向黄明远问询,不仅怕黄明远反对,还是怕黄明远为难。当然也可能怕与黄明远发生冲突而尴尬。 但这正是黄明远愤怒的一点,因为这也是一种无视。 黄明远去信妻子裴淑宁,命十岁的次子维烈前往河内代替之间去祭奠老师。虽然张衡生前也曾权倾一时,但因为是被杨广处死的,因此众人多有忌讳,不敢去张家拜祭。至于张家,恐怕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为张衡举行葬礼。 但黄明远却不在意,自己在意东征可杨广也在意东征,双方都为了此事可以尽最大限度忍耐对方,所以此时,黄明远即使有些行为惹得杨广不开心,杨广也不会如何黄明远。 从黄明远这里来说,自己毫无过错,已经对于杨广杀死张衡委屈不做声了,难道还不允许自己拜祭自己的老师吗? 张衡出殡之时,黄维烈是代替父亲身穿孝衣拜祭的,也算是震慑不少想要落井下石的人。 这时选曹下令免去张希康的职务,但被黄明远顶了回去。理由很简单,张希康无过,且之前东征高句丽有功,此时处置,难道要寒将士们的心。 虞世基有心要讨好杨广,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黄明远硬顶,此事遂作罢。 其实这是虞世基猜错了杨广的心思,杨广这个人骄傲的很,虽然杀了张衡,还不至于因此牵连到张希康的身上,虞世基反倒是白白作了次小人。 当然,也有人对于黄明远如此明目张胆地拜祭张衡,还回护张希康不解,这不是要和杨广作对。 唯有裴矩却是对于自家女婿的做法很满意,一国首相,不是天子的跟屁虫,也未必完全唯天子之命所从。尤其是派次子出席张衡葬礼,既不会让世人诟病黄明远不遵恩师,又没有亲临,给出了自家和杨广足够的转圜余地,不至于真的与杨广产生对抗。 不得不说,自家女婿现在在政治上越来越成熟了。 很快,杨广也对此事做出了不是回应的回应,不是训斥,不是责备,而是封赏。 或许杨广对于此事心中也有些愧疚,所以杨广下旨,加封黄维烈为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骁果军折冲郎将,并为清河公主和黄维烈定婚期于大业九年下半年。 今年年初,杨广下令招募平民为骁果,骁果军本来有左、右二军,这一次杨广又征召了三万多人,新建了前、中、后三军,全军共计六万人,而每军又置折冲郎将和果毅郎将分统帅之。折冲郎将是正四品的实权将领,可谓天子亲将,位高权重。虽然现在十岁的黄维烈也管不了什么事,但以十岁的年龄官拜正四品的统军大将,天子对黄明远的信重可见一般。 很快,之前的各种风波立刻便烟消云散。 没看到天子亲信大将司马德戡、宇成都、独孤盛等人跟随天子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官拜折冲郎将。 至少现在,天子还是倚重卫公的。 黄明远接到了杨广释放的善意,自是不能给脸不要脸,虽然对于杨广这种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很布满意,但还能如何。黄明远随即代儿子上表谢恩。 黄明远的上表至少使得在众人面前,这事算是圆满翻过,至于二人心中因为此事产生的芥蒂,只能说埋在心里。 没多久,杨广又赐黄明远妾侍两名。 黄明远算是贵族之中的特类,除了妻子裴淑宁之外,只有陈婤、斛律敏儿和七七三名妾侍,时常为一些老牌贵族所耻笑。 不过黄明远对此倒是很满意,对于他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奢望,因为裴淑宁终究不是杨清儿,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他也不是跟个种马一般,见一个爱一个,有些事,够了就好。 而且杨广送的两个妾侍,黄明远还真不太敢要。毕竟张衡刚死,其被赐死的直接原因就是被小妾告发“心怀怨怼”,谁知道杨广这送来的小妾是什么人,保不齐是杨广送来的密探。 曾经的杨广不屑于做这种事,现在的杨广不好说。 今时今日,光靠昔日的情分未必能够维持那份忠诚,黄明远不相信杨广不会用什么方法来制衡自己。 不过再是不愿意,黄明远也只得领旨谢恩,然后直接让人将两个新送来的妾侍再送回邹山。黄明远虽然夺情,但本人还依旧穿着孝,不能近女色,这若是真的让这两人在此过了夜,瓜田李下,可就难看了。 杨广做事有些急躁了,都乱了方寸。 第七十九章 二征高句丽 此事过了没多久,二儿子黄维烈从河内没有返回邹山,竟然直接来了幽州,而随同他前来的还有自己的师弟徐哲。 徐哲,字翁知,开皇七年人,南朝大家徐陵的重孙,徐陵有“天上石麒麟”的美誉,就是琅琊榜里梅长苏的原型。 徐哲之父徐法言,是南陈太子洗马,入隋后为蜀郡工曹参军事。 徐哲自幼年起便跟随张衡为弟子,常侍张衡多年,一直未曾出仕,也因此多传其学。张衡被杨广处死,黄明远本来还担心徐哲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没想到这次徐哲便前来投奔他了。 虽然黄明远跟徐哲接触不多,但自己这个师弟的本事,黄明远却很清楚。往常张衡也素来以徐哲而傲,自言“平生所学,独传黄明远与徐哲,有此二人为徒,足矣。” 黄明远此时,誉满天下;徐哲此时,籍籍无名。但在张衡眼中,徐哲能与黄明远相媲美,可见一般。 徐哲见到黄明远,对黄明远说道:“师兄,老师临终前曾让我告诉你圣人已非昔日之圣人,他就是没看清这一条,才落到今日的地步。而师兄你才高,又名震天下,欲图师兄者不知凡几,师兄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若有良机,当断则断。” 黄明远听了张衡的话,脸色变了数变,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不管这话是老师长久受贬黜而对杨广产生了怨恨,还是他也不看好现在的大隋局势,但都不得不说明,现在天下的人心乱了,杨广已经失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其亡者,其自内者。或许张衡就是杨广覆亡的这个内吧! 张衡死后,徐哲也没地方可去,此来幽州,自是愿在黄明远这里出仕。 徐哲多谋,又长于策划,因此黄明远便让徐哲跟在自己身边做参谋。徐哲倒是不在乎官职,反而乐得做这种入幕之宾,为黄明远进行佐助。 很快,张衡的事也便过去了,现在朝廷的目光都放在二次征讨高句丽之上,如何有心思管一个被贬官吏的生死。若不是因为张衡与黄明远的关系,张衡死了八次也没人关心。 黄明远也很快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东征高句丽之事,他和陈远翻阅了关于高句丽的各种件,详细了解上一次征讨高句丽的情况,制定了二次征讨高句丽的计划。 黄明远可不会像杨广那样,一拍脑袋就决定了大事,只是把准备重点放在人员与物资上,而忽略了对敌情的了解。 连对方的各处守将姓甚名甚都不知道,跟个睁眼瞎一样,这仗怎么打。 因此刚来到幽州之后,黄明远就向高句丽派出了大量的情报人员。配合北地详细打探高句丽的情报。 为这次出征,黄明远十多年之前便往高句丽派遣了大量的北斗人员,各种地图、水、山川、人员的调查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才是黄明远二征高句丽的底气。 否则跟杨广一样,准备都不充分便盲目动兵,又凭什么得胜。 高句丽可不简单,跟中原王朝打了七十年,熬了杨坚、杨广、李世民、李治四位帝王,前后打了十几场战争,可谓是打不死的小强。 可惜高句丽运气不好,碰上了中原王朝最强大的隋唐,若是处在宋末、明末时期,就是入主中原也未必不可能。 此次黄明远出征高句丽,敌人不仅是高句丽军,还有内乱的大隋叛逆。 实际上祸乱不仅在外,还生于内。历史上大隋二征高句丽,期间很快便发生了杨玄感叛乱,震动天下,使得这次征讨计划中途夭折。虽然历史有了变动,但天下的形势却未变,他也要防备杨玄感会再次脑残,影响了这次征讨。 历史上虽然有三次征高句丽的说法,但其实第三次的时候,双方都无力再战。大隋第三次东征也只是挂个名头,维持个体面,所以高句丽名义上投降之后,这次东征便结束了。 但最后高句丽王高元也没有入朝,因此杨广还想过四征高句丽,也没有实现。 这意味着二征高句丽很有可能是隋朝唯一的机会,杨玄感乱后,大隋便彻底进入末世,很难再有实力实现灭亡高句丽的愿望。 而黄明远本人,所能把握的,也就只有这一次。 不得不说,这一次东征高句丽,对于黄明远来说,可谓是最没有把握的一仗了。 接下来一个月,黄明远忙得脚不连地。从军中到地方,即使他已经将大部分工作分给其他人,仍旧不得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 很快,再一次出征高丽成了定局。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之上,杨广突然对众人说道:“高句丽这个蕞尔小国,侮慢上国;如今就是拔海移山,我大隋也可做到,更何况是灭一小国。” 杨广宣布,他又要御驾亲征。 这可让朝中众人吓坏了,上一次若不是杨广胡乱指挥,这一仗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这一次杨广还要自己来,谁能不怕。 左光禄大夫郭荣忙劝道:“戎狄之国无礼,是臣子应该处理的事情,千钧之弩,不会为小老鼠而发射,圣人何必亲自征讨这样的小小敌寇呢?” 但杨广不听。 去年丢了面子,连年都没有过好。今年有黄明远统兵,总不会再无功而返。 大年初二,杨广下令征召天下之兵在涿郡集结,并修辽东古城以贮备军粮,发淮南、江南粮食于涿郡。 二月十五日,杨广下令,授黄明远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总揽辽东军务,节制诸军,统兵五十万,征讨高句丽。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轰轰烈烈的二征高句丽正式开始。 而此时黄明远在涿郡,已经征调丰州、代州、朔州、平州、营州五总管府共七万人马,并幽州总管府下四万军队,河北、河东诸郡十万府兵,左、右武卫两军,共二十五万人马,不待杨广到来,便先期出榆关,往辽东郡而去。 同时,黄明远又以来护儿为将,率领水师主力从海上进攻卑舍城,然后打通东莱郡卑奢城通定镇的海上运输线,以保证物资的及时转运。 第八十章 发兵东进 黄明远于三月五日发兵东进,三月二十四日大军已经到达怀远镇即今辽宁省沈阳市辽中区。十九天疾行一千多里地,远比去年拖拖拉拉的东征大军快得多。 黄明远也下了死命令,诸军务必依令前行,但有失期者,皆斩之,因为无人不畏。而且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黄明远从北地各处马场抽调了超过十万匹战马充作脚力,运送物资。而粮食、床弩等大件物资又从海路经辽河运送到通定镇,一切务求减轻士兵的行军负担。 诸将担心黄明远这么匆匆,不等杨广不好。毕竟杨广正眼巴巴地从洛阳往这赶,黄明远走这么快,岂不是让杨广不好看。 但黄明远却是说道:“与其费尽心思讨天子欢心,不若攻破辽东城,难胜仗道不比一些谄媚之举更能让天子高兴的。” 黄明远还真不想杨广来的太快。 实际上水路大军加起来也有三十万人马,对于黄明远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多人马反而会影响统帅。真来个六七十万,辽东巴掌大的地方,摆都摆不开,难道是来集体旅游吗?所以黄明远真心不希望杨广前来指手画脚。 杨广与其来辽东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待在洛阳看住杨玄感呢。 可惜杨广不能领会黄明远的心情。 所以黄明远只能抓紧行动,利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差,快速出击,打破辽东城,先给自己确定一个稳健的前进基地,到时候杨广来了自己也能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高句丽本有强兵五十万,上一次隋军东征,虽然最后败会,但对于高句丽打击不可谓不大,高句丽的军队折损不下二十万,整个辽东也被隋军打的一塌糊涂。而从鸭渌水往南直到平壤,高句丽为了坚壁清野,沿途的粮食、房屋、农田更是全部烧毁。因此等到九月份隋军回去,高句丽是一片狼藉。 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去年隋军五六月份出征,直到十一月才完全撤出,因此高句丽大部地区既没有完成去年的秋收,也来不及进行冬耕。 而今年三月份,不等高句丽的春耕开始,隋军再次卷土重来,高句丽的粮食也快要告罄。 但高句丽此时只得咬着牙硬撑。 为了抵抗隋军,高句丽又征调了十几万人马,同时还向北招揽了大批靺鞨人,充为军用。 而有感于去年和隋军野战是一败涂地,这一次连最狂妄的姜以式也不敢再与隋军进行野战。数十万高句丽军队分别坚守在各处城池之中,龟缩不出,势要与隋军斗争到底。 此时隋军四十余万大军,姜以式率领十五万屯驻辽东城和新城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北;渊太祚率领十五万屯驻国内城和扶余城今辽宁省开原市古城,辽金时期的黄龙府;乙支德率领十万屯驻于乌骨城。 三部呈品字型,互为接应。 可以说高句丽这次为了抵御隋军,做足了准备。 只是黄明远却是觉得哑然失笑,若是杨广那种打法,左边十二路,右边十二路,满屏攻击,如此布置当然没有问题。可惜黄明远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辽东城,因此任凭你几路布置,我就打你一路。其余高句丽诸部,你若是来援救,我就围点打援;你若是不来,我就一点一点平推过去。 反正黄明远的目的很明确,集中优势兵力,对敌各个击破。 今年年初,黄明远命黄明祯从营州率万余人出发,试探高句丽各军的战斗力和布置。黄明祯率领骑兵一路向西渡过贵端水今辽宁境内之浑河,深入其地数百里。 姜以式见黄明祯兵少,乃命大将安殿宝率三万人马出击,准备将黄明祯合围在贵端水东。黄明祯乃驱兵与之激战,击败安殿宝前军,杀获千余人。又焚毁了高句丽大量的物资和不少村落,这才返回。 高句丽大为惊惧,姜以式后来见到隋军过河的斥候,也不敢出战了。因此隋军斥候在辽东地来去自如,高句丽的情报也大入隋军之中,虚实尽为黄明远所知晓。 此后黄明远多遣骑兵袭扰之。辽东平原,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毫无阻碍,大隋骑兵,纵横驰奔,往来突袭,来去如风,因此高句丽多不堪其扰。 黄明远率大军到了怀远镇之后,来迎接的是辽东郡太守达奚暠。去年达奚暠因为被于仲、宇述等人裹挟,丢了全军,一路逃回辽东城下。天子震怒,乃免了达奚暠的官职,令其与于仲等人一同下狱。后来蔡知运独领全军,杀穿了高句丽。达奚暠虽然不在军中,但总算摘掉了丢失全军的帽子,被放了出来。 只是后来蔡知运、黄明离分授左武卫两个将军,没了达奚暠的职位。黄明远又替达奚暠求情,乃表其为辽东郡太守。 达奚暠若是单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并不突出,但其人胜在执行力强,武皆粗通,人也比较谨慎,还听得进建言。做个后方主管,绰绰有余,黄明远将后背交给达奚暠,倒也放心。 此时黄明远又令温彦博在怀远镇与督运粮草,而自己已经带先头部队过河。 这一次高句丽没有在辽河布置兵力,而是将全部军队布置在辽东城。对于去年辽东城外的大战,姜以式记忆犹新,实在是心有余悸。 倒是让黄明远强渡辽水的布置落了空。 黄明远早就使焦方杰率军万人,从桑干水出海口今海河天津段乘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再从辽水口一路北上。若是高句丽在此布置兵力,隋军便直接登岸,从背后夹击其军。 可惜姜以式吓破了胆,最终也没敢出击。 但这也方便了黄明远,整个野外全成了隋军的天下。黄明远乃命罗艺和丰州黄明征二人,各率万余兵马,向辽东纵深出击。二部不与敌主力交战,而是沿途将所有的粮田、乡村摧毁,尽可能地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 未虑胜,先虑败,所以黄明远决定先把整个高句丽在辽东的统治全部搅碎了再说。 四月一日,黄明远驱动二十余万人大军到达了辽东城。 第八十一章 威如雷霆(上) 黄明远到达辽东城下,不出黄明远所料,姜以式已经将此地打造成一个防备森严的碉堡,准备依托坚固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在此据守。 辽东城作为辽东地区第一坚城,为中原王朝在此阻挡东北面胡虏数百年,其建筑时很重要的一个要素便是战争要素,此后每每加固,即使到了高句丽手中,也从未荒废。城池呈方形,内外两重城垣,城垣有角楼、雉堞、女儿墙等建筑。每处的城门也有双层门楼,城外西北还有两层高楼建筑,规模宏伟。 此城不好打。 黄明远立刻下令,以李景和黄明祯各率四万军队,分别攻打辽东城南、北二门,而黄明远自统兵攻打西门,独闪出了东门。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李景质疑道:“虽然兵法讲围三阙一,但姜以式是个老将,不会看不出如此直接的计谋。” 众人也觉得此计策行不通。 黄明远乃说道:“此计为阳谋也,我军攻打辽东城愈急,等到姜以式支撑不下去,必然会考虑突围。即使他再是知道东城外可能有伏兵,但万一没有呢?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会努力抓住,姜以式是善于统兵,但也脱不得人性啊。 况且我军不打东门与我也没有坏处,可姜以式总不能不去守东门吧。” 众人大解。 黄明远便开始了自己的围城之事。黄明远很清楚,这样的重城,若是城中粮食充足,打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当年元朝攻打襄阳城,历时近六年;至于四川的山城体系,更是打了三十年,等到北宋灭亡钓鱼城都没有被攻下,还折了一个蒙古大汗。若是想着一蹴而就,反而容易欲速则不达。 黄明远便下令在辽东城外挖了两道深两丈余,宽三丈的壕沟,将整个辽东城困起来。同样,这些壕沟将东门方向都闪了出来。 等到隋军将两道壕沟挖掘完成,黄明远又令隋军已经从围城的两条壕沟向内延伸,挖掘了十余条直通辽东城的壕沟。这些壕沟不过丈余深,宽度也差不多半丈,而且下部宽,上部窄,是一个典型的反斜面。 等到众人到达离城墙四五十步的距离,已经算是护城河的外围的地方,众人又再次挖掘环形壕沟,将各处直通壕沟连了起来。 因为这些壕沟都有丈余深,再加上反斜面的保护,因此役夫躲在壕沟里施工,城头的箭几乎很暗射到壕沟之中。 而隋军的骑兵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高句丽人几次试图出击毁掉隋军的壕沟,但都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 高句丽人只得依靠在城内布置的大量的投石车,结合弓箭,不断打击隋军,但效果并没有太明显。 而依托这些四处纵横的壕沟,隋军的步兵可以直接靠近辽东城,甚至弩兵可以前进到最前方的壕沟,对城头的高句丽军队进行还击。 挖掘完壕沟,算是彻底限制了高句丽人与外界的联系。高句丽人连从西、北、南三面突围和偷袭隋军的可能都没有了。 而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命令部队大肆打造攻城器具。 包括井栏、冲车等攻城器具实在庞大,运输不便,除了一部分是在辽东郡打造的,其余多是黄明远让水军从辽水运入,直抵辽东城下。但这还不够,黄明远之前与步迦可汗决战,就一口气打了四百架砲车,而这一次攻击辽东城,黄明远更是准备用砲车雨把辽东城给吞没了。 而且在邹山这段时间,黄明远将砲车也做了改良,甚至设计出了七梢炮和回回炮。七梢炮用拽索一百二十五条,两人定炮,二百五十人拽放,弹重九十斤,射程五十步。至于回回炮,发射的是重达一百五十余公斤的巨石,射程两百五十步,近四百米,这远远超过了辽东城护城河与壕沟的宽度。 回回炮出现在元朝,传说是两个教徒发明的,所以称之为回回炮。其较之宋朝的梢炮威力超出几个等级。现在可没有教徒,也没人懂回回二字,因此黄明远将其命名为雷霆炮,是为威为雷霆之意。 这种炮虽然后世已经失传,但对于黄明远来说,其杠杆原理的运用是不变的,不过是各种滑轮、轴承的组合而已。因此试验了几个月,也便成功了。 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为冷兵器时代第一利器,这才是黄明远破城的底气。 围城数日,隋军一切皆布置妥当,隋军一共打造了五十架雷霆炮,三百架七梢炮,至于其它投石车也有数百。 此时各种投石车围着辽东城布置的严严整整。 但是除了雷霆炮,各种梢炮的打击距离不够。为了推进攻击距离,黄明远又下令以雷霆炮作为掩护,在辽东城西五十步外构建一道土坡,差不多离着城墙七八十米,距离算很近了。 三月五日一早,黄明远集中五十架雷霆炮,开始对辽东城的西门发动攻击。 二百五十步外,三百多斤的巨石,呼啸而起,从众人的头顶掠过,直直的砸向远处的城墙。 巨石摩擦空气的声音,尖叫刺耳,仿佛要把空气烧着一般。而其所带的雷霆之怒,如天雷降临,撕毁天地一般,狠狠地砸到城墙之上,将一大块城墙砸碎。带起的巨石将周围无数的士兵崩倒,立刻便是一片残肢断臂乱飞的景象。 这巨石在城墙上乱跳,每一击都是无数的人命。 等到巨石终于失去了力量,听了下来,众人发现,原本被巨石砸中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处坑,而在巨石来回弹跳的路上,沿途的士兵,死伤无数。除了各种血肉横飞的惨像,只剩下众人的哀号。 城头上的高句丽士兵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可是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远方的隋军阵地,便是无数个黑点向他们飞来。 “避石!” 一个高句丽的小军官在大声的呼喊,其余众人也慌不择路,各自逃生。等到有人透过石弹间隙去看那个高喊的小军官,他已经被一颗石弹集中,上半身早就找不到了,只有两条腿在城墙边上还在颤抖。 众人一时间被这些石弹雨给惊呆了,抵抗意志都化作逃命的渴求,哪还顾得上城下的隋军。 注:回回炮效果存疑,历史上宋朝是冷兵器时代装备巅峰,但回回炮却超越了七梢炮好几个等级,且回回炮只存在于元朝,到了明初再也消失不见,所以描述,均为后人猜测,实在不合常理。 第八十二章 威如雷霆(下) 隋军一共对辽东城发射了二十轮的攻击,差不多有一千颗石弹。倒不是黄明远仁慈,而是三百斤的巨石在辽河平原这种地方的确少见,一时之间,隋军也没法运来这么多的巨石,很多只能从辽西沿着辽水运到。 此时一片平静的黄明远内心其实是震动的,他通过千里镜看到辽东城头的惨状,真是让人怵目惊心。整个辽东城西面的城墙,好几处被砸的摇摇欲坠,至于城头之上,连城门楼子都被轰塌了,活人更是看不到多少。 传说回回炮攻打襄阳城,守了六年的宋军也受不住,诸将多逾城降者。 或许,辽东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打。 眼看隋军的雷霆炮威力巨大,众人心惊之下,也是欣喜。不少人纷纷求战,请求为先锋蚁附攻城,但皆为黄明远所拒。 虽然雷霆炮之于辽东城,是降维打击,但城中毕竟还有八万主力。不可能仅仅凭着一顿炮击便能将其击败,因此此时蚁附攻城,看似能打开局面,但是实际上是将战事又拖到了传统攻城的局面,而这正是高句丽人所希望的。 越是不动如山,而炮击不停,便能越发动摇守城一方的士气。等到合适的机会,大军出动,雷霆之击,便可一举破敌。 当然,隋军也不会干看着不行动。借着这个良机,各部隋军开始前进筑坡。 隋军的数万役夫每人扛着土袋和巨木通过各种连接壕沟靠近辽东城。而此时辽东城城墙的高句丽军队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眼看着隋军靠近而无能为力。 上千名役夫扛着巨木,冲到最前面。 等到这些人来到最靠近城墙的那道壕沟,众人便把这些高达五六丈的树木立了起来,做成栏杆。 数百颗巨木一直排开,形成一道长达两百步的木墙。而这些巨木深埋地下一丈多,即使受到城中高句丽军队炮击,也很难被击倒。 而城中的高句丽军队也发现了隋军立起的巨木,可是他们根本不清楚隋军的目的。 城头守将左雄也不知道隋军用意,只得命城中的投石车还击。但没等高句丽的投石车发了几炮,对面隋军的雷霆炮又开始轰鸣。 而且高句丽的轰击暴露了其砲车阵地,在隋军雷霆炮的还击下,没多久无数的投石车便被摧毁。 左雄再也不敢动用投石车,但也没法杀出城去,只得命令部下用弓箭还击,但相对于杀伤力巨大的投石车,这种还击并没有太多的效果。 等到隋军把木墙立起。阵前一声令下,数万名役夫扛着土袋从壕沟之中一路狂奔到木墙之后,将土袋堆在木墙边。上万袋土袋在极短的时间被堆积在一起,一时之间,变成了一道土坡。 与此同时,又有役夫上到土坡之上,在土袋上倾倒黄泥与糯米汁。浓浓的黄泥与糯米汁将这些土袋一层一层的黏结在一起,形成一道堤坝,坚固异常。 不到一天的时间,在辽东城的正西面,一道坚固的土坡拔地而起。 而隋军的七梢炮、五梢炮被布置到土坡之上,射程更远的单梢炮、双梢炮则布置在其后。到了傍晚,已经布置好的隋军炮阵地,又是万炮齐发,直打的对面城头上的高句丽军队哭爹喊娘。 这一轮炮击打了近一个多时辰,完全压制了对面城中的高句丽砲车。 到了傍晚,城中的高句丽人才松了口气,鬼知道他们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无数人期待着白昼不要到来,省得在此经历噩梦般的时刻。 此时城内的姜以式也是束手无策,他没想到隋军根本没有蚁附攻城,这使得他诸多的布置完全落空。城头上无数的滚木礌石,滚烫金汁,这都是给隋军准备的,现在被隋军的砲车轰的四散,反倒全落到了高句丽人自己头上。 还没与隋军进行白刃战,高句丽便伤亡两千余人,城墙更是多处受损,城中军队的士气降到冰点,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有人向姜以式献计,隋军砲车众多,难以抵挡。而石弹轰击到城墙上,更是因为来回跳动,导致杀伤力巨大。不若在城头上布置大量的沙子,泥土,阻止石弹的跳动。 姜以式便以计行事,等到第二天准备实施时才发现,此计根本行不通。城头上倾倒大量的沙子完全阻挡了军队的行动,而且石弹巨大,沙子量也不足,反而会被崩的四散。 这时又有人献计,可以用麻绳在城头拉起一张大网,阻挡隋军的石弹。这些石弹打到网上,又会被弹到城头下面。 姜以式便让人连夜做了数张大网,盖在城头之上。这些大网有数层之厚,一层叠着一层,能承担千斤之力。 果然,隋军的石弹呼啸而来,尽被大网阻挡,滚到城下。 黄明远看到高句丽的大网,不住地冷笑。高句丽人真是好笑,难道以为这些网便可阻挡隋军。 麻绳都是晒干的,最是易燃。 黄明远便命隋军在石弹上挂上热油袋,然后向高句丽城投放。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将一批床弩布置到阵前,砲车呼啸的同时,这些床弩也释放着无数的火箭。 火箭射到网上立刻引起大火。而同时一个个热油袋被倾倒在网上或者是高句丽的城头,也成了助燃剂。各处的起火点燃烧着巨网,终于在城头上引起了一场大火。 而隋军的火油也是不停地抛投,整个辽东城头成了一片火海。 高句丽人疯了一般开始救火,但哪里能扑的灭。大火燃烧了一切能烧着的东西,包括城头的热油、滚木,还有活人。 浓烟滚滚的辽东城头,烈火吞噬了人群,不时的有人嚎叫着从城头跳下,跳到了城墙外的护城河中。 或许他们觉得护城河能解救他们,因此一个一个如同下饺子一般跳入河中。隋军立刻从土坡上往护城河内射击,就好像打地鼠一般,整个护城河内布满了高句丽的尸体。 这场大火烧了一整夜,等到火势停了,只剩下孤零零地石墙和一圈面如黑炭的士兵坐在残存的城头,麻木而恐惧着。 第八十三章 故技重施 石弹一连轰鸣了三日,姜以式提心吊胆的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也忍受不住了。 三天来隋军的炮击使得整个辽东城一片惨淡。不光是对城中守备力量的打击,光是城内的士兵和百姓也被逼得风声鹤唳,一日三惊。 因为实在畏惧隋军的石弹,很多士兵都不敢登上城墙,至于民夫更是靠近城墙就两腿打颤,唯恐隋军的石弹飞来。不少军中将领纷纷去面见姜以式,请求出战,他们直言宁肯战死在与隋军搏杀的战场上,也不想这般被隋军无休止的石弹砸死。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姜以式也是无奈,难道我不想出击,可是隋军用弓弩死死地封锁住城门,哪里冲得出去。 姜以式很清楚若是再这般打下去,整个辽东城守不了几日便要完了。不是他的士兵不够勇敢,而是隋军这种碾压式的攻击活活打掉了高句丽军队的士气。 现在必须进行反击,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胜利来安抚日益混乱的军心,坚定士兵的信念。可惜隋军却始终不蚁附攻城,让他们获得打退敌人进攻的成就感都没有。 “左雄,不能再让隋军的投石车肆意轰击城头了。” 隋军利用这条几乎跟辽东城墙齐平的土坡,可以肆意轰击辽东城。而相对于隋军的砲车和弓弩,高句丽的装备便可谓不值一提。这两日高句丽军队除了弓箭还在还击以外,投石车几乎不再轰鸣了,因为一开始没有准备,暴露了目标,现在高句丽的投石车已经全部为隋军摧毁。 所以在姜以式看来,唯有摧毁高坡上隋军的投石车,甚至是毁掉这个高坡,才能压制隋军的势头,获得喘息之机。 然而隋军砲车虽然巨大,但在外层都用牛皮包裹着,还抹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城头的火箭根本没用。所以若想摧毁他们,必须选择偷袭。 姜以式这几天观察,隋军在高坡上布置的尽是弓弩手,到了晚上防备还比较松散,若是有骑兵冲上高坡,便能很快击败隋军。 姜以式决定在夜间偷袭隋军,同时为了麻痹隋军,他又命人前往隋军大营,请求投降。 这一条路在上一次辽东城之战时可谓是无往而不胜,帮着高句丽躲过几次灭顶之灾,不知道这一次对面的隋军还吃不吃这一套。 不过姜以式也不在意,只要对面的隋军以为他束手无策,产生麻痹之心便可。 辽东城再次打出了那面降旗,城头上很快有使者缒城而下,来到隋军的营中。不少上次经历过辽东城之战的士兵看到高句丽使者便义愤填膺,当初就是高句丽人一次又一次的投降才使得他们功亏一篑的。 高句丽使者似乎也是做这种事熟练了,不慌不忙地来到隋军营中,见到黄明远便行了大礼,口称死罪。然后献上降书,请求大隋接纳他们的投降。 然后这使者又说城中混乱,请求大隋宽限时日,三日后全军必定出城投降。 王仁恭看得怒目圆睁,他娘的,连投降时说得话都跟之前一样,难道知不知道改一改吗?真把大隋当傻子。 黄明远听后却是一副大喜的样子,很高兴地接了降书,还下令诸军停止攻击,等待高句丽军出城投降。 众将有经历过上一次辽东城之战的,纷纷请求黄明远不要相信高句丽人的偷降,谨防有诈,但黄明远却是毫不在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大将王仁恭更是跪在军前,声泪俱下地述说着高句丽人的无耻,直言这必是高句丽人的缓兵之计,万万不可轻信。倒是搞得高句丽人的使者也满是尴尬。 最后黄明远大怒,将王仁恭赶出营帐,又下令谁若是不听命令,胆敢擅自攻击,定斩不饶。 黄明远当然知道这群高句丽人不可信,高句丽人戎狄之性,无亲而贪,素来以反复无常,贪婪自大而出名,也只有那些读书读傻得人才会相信高句丽人的降书。 但对方希望借降书来麻痹自己,黄明远也准备借对方的降书来麻痹姜以式。反正大家都是演,看谁的演技更好。 黄明远很清楚隋军给高句丽的威胁,他把自己想象成姜以式,易位而处,发现若是自己也只得强行出兵,攻击城西高坡。毕竟高坡上的投石器和床弩对辽东城威胁太大了。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而此时隋军还没有开始填护城河,否则隋军完全可以将这五六十步宽的高坡一直延伸到辽东城墙底下。 到时候隋军的骑兵从高坡杀上高句丽人的城墙,对方必不能当。 既然猜测到对方可能的策略,为了引诱对方攻击这一点,黄明远便故意使得高坡的防卫显得很松散,以此麻痹姜以式。 今日姜以式一派人前来投降,黄明远便猜到对方这是要动手了,派遣使者不过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心。所以黄明远才高兴的收了降书,反过来降低他的警惕性。 而与此同时,为了应付对方可能袭击城西的高坡,隋军早在高坡的西面又挖了一道壕沟,尽遣精锐藏于此地埋伏。而在高坡之后,黄明远让人用高大的盾牌做了一道木墙,防止敌人偷窥。而木墙之后,才尽是隋军的精锐铁骑。 现在的黄明远,不怕姜以式耍花招,反而担心他太老实了,守着城墙不出来。 但是姜以式老实吗?他可不老实。作为一名长期征战、富有经验的老将,他很清楚该如何应对隋军猛烈的攻击。因此等到使者向他回报隋军统帅欣然地接受投降,并要求他立刻出城投降,最后经过使者请求,才要求他三日之内,务必出城投降的要求时,姜以式心中是狂喜的。使者也吃了上家吃下家 愚蠢的隋人,无论何时都放不下自己的骄傲,看他怎么将隋人的面皮给撕扯下来。 姜以式秘密下令,甄选出两万精锐骑兵,全部交给心腹大将安殿宝指挥。令其养精蓄锐,饱餐一顿,等到晚上三更时分,打开西门,向隋军发起进攻,务必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隋军的高坡和投石器全部摧毁。 是成是败,就在今夜。 第八十四章 正入彀中 等到半夜,夜色稀疏,寂静无声。此时已经是月底几日,下弦月得到下半夜才能出来,因此天空无月,不辨人影。 而对面的隋军阵地,也是一片寂静,看不到任何的巡逻士兵和光亮。 高句丽军队悄悄打开了西城门,主帅安殿宝一马当先,带领两万骑兵从城门向外冲去。隋军的土坡离着护城河就只有几丈的距离,地形狭窄,难以展开队形,安殿宝不得不将偷袭军队一分为二,从土坡左右方向杀出。 安殿宝令副将安重冈统帅一部,从右路出击,自己则带着大队骑兵从土坡左侧冲出,双方便向土坡背后杀去。 因为隋军的土坡正面和两侧皆是用栅栏阻挡土袋,因此坡的角度几乎是垂直九十度。所以要想到达高坡,正面绝不可行,只得从高坡的东面沿着斜坡杀上去。 安殿宝一路向前,隐隐约约看到对面不远处有一排墙,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没法做别的决定,只地命全军加速冲击。安殿宝很清楚,哪怕付出巨大的伤亡,只要毁掉隋军的砲车阵地,一切也是值得的。 然而安殿宝没冲出多远,忽然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搅起一片混乱。 “有陷马坑!” 前面的人纷纷高呼,又想往后退去,但后面的人也被挤在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还不知晓前方情况,因此继续向前,同时也拥着前军向前。 高句丽骑兵落马的声音几乎是一道攻击的指令,埋伏在壕沟里的隋军纷纷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向高句丽骑兵射去。 黄明远埋伏了大批的弓弩手,就是为了给对方上一道好菜。而高句丽骑兵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腾挪不得,纷纷被射中。 此时高坡上的隋军也开始对坡下的高句丽骑兵发起攻击。滚木礌石、金汁热油不要命的往下砸,。 高句丽骑兵哪里躲闪的了,被砸死、烫死无数。 此时在军中的安殿宝终于知道,他们是被隋军埋伏了。他立刻下令,后队便前队,往城中回撤。 可是整个高句丽军队一片混乱,哪里听得到他的命令。众人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城头上的姜以式也发现了中伏,立刻下令城中军队接应。但隋军的砲车早就准备好了,在战斗一开始便对准了高句丽的城门位置。无数的巨石纷纷砸向高句丽的西城门,竟然把这座城门给砸破了。而且数百块几十斤的巨石,积在一起,也堵塞了整个城门处。 更有其它巨石,竟然将西面城门的吊桥给砸断了。 此时姜以式干看着召集,但军队无法出城。姜以式要率军从其它城门救援,被左雄劝阻。隋军在西门外设有埋伏,说明他们早有准备,若是隋军在其它城门也设下埋伏,姜以式的援兵便是成了隋军的彀中之物。援兵去少了不管用,去多了,这辽东城便真的要破了。 姜以式知道左雄的话是正理,只得含着泪令各军坚守。 为了支援城下正在浴血奋战的骑兵,姜以式命令城头上的弓箭手和城中残存的砲车向隋军发起攻击,作为牵制。 但很快,隋军的雷霆炮也开始对着城头发誓。而且隋军还发明了一种挂着油袋的床弩,这些床弩射到城头,油袋又被火箭点燃,辽东城头再次燃起大火。 城头的高句丽军队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下面的骑兵。 此时安殿宝也无法指挥全军,只得指挥着身边骑兵往前冲,希望将原本混乱的部队带动起来。 这时对面看起来像墙一般的东西,竟然纷纷被放倒。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向他们袭来。 “隋军骑兵!” 黄明远调集了五百名具装甲骑在此埋伏,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具装甲骑的速度劣势使得具装甲骑在很多时候都难以发挥作用,尤其大规模的野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落伍。像今日这般被限制了地形的狭窄空间里,具装甲骑就是陆地战场上无可比拟的王者。 具装甲骑开始缓缓加速,不长的一段距离,他们如山如海一般向对面的高句丽骑兵压去。 双方很快撞击到一块,高句丽骑兵如撞到大山一般恐怖。任凭他们怎么持刀劈砍,却始终不能伤到对方分毫。而隋军的长槊掠过,尽是人仰马翻。 双方战不到半刻钟,地上便全是高句丽骑兵的尸体。隋军如同一群地狱来的恶魔,不断地收割着高句丽骑兵的生命 “啊!啊” 不断地有高句丽骑兵崩溃的大叫,试图向后逃走,可是被夹在这狭窄的地带,根本无法逃命。还有高句丽骑兵跪在向隋军投降,可是隋军也不可能为他们停下脚步,因此便只得一路向前,甚至是踏过这些伏兵的躯体。 后队的高句丽骑兵眼看无法逃脱,竟然有无数人跳入护城河。而同时一些拥挤的人流,也将无数人马推入护城河中。 护城河里尽是哀嚎之声,不曾断绝。 安殿宝此时也知道全军难以幸免,便拼了命往南门去逃,正好遇到席玭。 席玭骁勇,冠绝当世,在黄明远看来,单论马战,能与之相抗者,怕是只有其弟黄明辽和宇成都。 因此这一战,黄明远便将其要来,作为右翼突击骑兵的统帅,正好撞上安殿宝。 眼看安殿宝逃来,席玭举槊就砸。安殿宝赶忙去挡,早被震得虎口发麻。不过安殿宝号称高句丽第一猛将,也有些本事,挥舞起钢矛与席玭战来。左三矛,右三矛,上三矛,下三矛。安殿宝舞得长矛密不透风,虽然落魄,但矛法却丝毫不曾凌乱。 席玭一时半会竟然没有奈何对方。 安殿宝也知道再战下去未必是对方的对手,因此便卖个破绽,竟然掉头就走。席玭追之不及,让安殿宝逃脱,最后只得杀一些小兵泄愤。 安殿宝骁勇善战,隋军追之不及,竟让他拼死杀出重围,从北门返回了城中。但他手下的骑兵就差得多了,本就混乱,又失了统帅,只得尽被隋军围在城外,一点点消灭。 第八十五章 势穷力竭 等到第二日天亮,整个辽东城外,到处都是尸体,鲜血顺着壕沟汇聚成河。无数的高句丽骑兵尸横遍野,只有三三两两的战马,述说着这群骑兵的遭遇。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而护城河内,高句丽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几乎将整个护城河断流。 昨夜高句丽两万骑兵主力偷袭隋军,被隋军伏击,这两万骑兵除了少部分人走脱,几乎全部都被隋军歼灭。 隋军的辅兵在战场上给尸体挨个的砍首级,砍下来的首级堆得有小山那么高。黄明远让人在城外西南角将这些首级筑城一座小塔,来威慑城中的高句丽军队。 至于被俘虏的高句丽人,大约有七千多人。黄明远让人下了他们的武器装备,其余人全部贬为奴隶去做工。 姜以式看着城外拔地而起的京观,浑身冰凉,这一战败的太惨了,彻底打断了城内守军的脊梁。在城中守军心中,城外的隋军都是凶神恶煞,厉鬼无常,别说是战,看一眼都吓得发抖。 此战之后,隋军还是没有对辽东城发起攻击。但是因为又有数百架投石车打造完成,黄明远又如法炮制,在辽东城的北面和南面各修建了一个土坡。隋军将投石车至于土坡之上,三面围着辽东城轰击。 黄明远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靠装备和兵力优势碾压你。石弹不够,黄明远就命人掘土造砖。 姜以式眼看隋军炮击不停,没有办法,这时候就是出城野战也比窝在城内强。姜以式于是命大将左雄率军杀出,哪怕用人命填,至少也得冲到土坡之上,摧毁这些投石器。 但左雄刚一出城,高坡上的隋军便发现了城门处的动静,便立刻将高坡上的弓弩、床弩对准了辽东城的西城门。一时之间,箭如雨下,整个城门都笼罩在箭雨之中,高句丽军队刚冲出城门,尚未展开队形,正好成了隋军的活靶子。 一时之间,无数人落地,弄得城门处人仰马翻。 左雄拼力冲杀,根本冲不出去,反而被射伤了手臂,只得狼狈逃回城中。 姜以式不甘心,又再次派遣安殿宝率领军队两次试图出击,均被隋军堵在的城中。看这架势,城外的隋军似乎是要用石弹将辽东城内的高句丽军队活活砸死。 姜以式有些绝望了,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争。为什么他作为守城的一方,占据地利,可是却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军心大挫,人人垂头丧气。这时左雄建议,既然隋军只以石弹攻击,不若全军放弃城墙,退守城内。等到隋军士兵杀上城墙,他们再登城与隋军搏杀。那个时候,隋军顾及到攻城士兵,必定不会再投掷石弹。 左雄的这个办法,只能说不是办法的办法,若是与隋军在争夺城墙的过程中失败,到时候辽东城便丢了。 姜以式此时目露凶光,为今之计,别无他法。 于是姜以式命城头上的士兵从城墙上撤下,全部埋伏在城墙内侧。这里是投石车的攻击死角,不会受到攻击。 隋军在高坡上观察城中动向,发现城头空荡荡一片,并无高句丽军队。 众人将此情况上报给黄明远,黄明远立刻明白这是姜以式准备将战场转移到城墙之上,企图和隋军混在一起来防止炮击。 对于黄明远来说,诚然这是一个破城的机会,但隋军用云梯登城的速度肯定不如高句丽人登城的速度,到最后还是会出现高句丽人以多打少的局面。 黄明远怎么会如了姜以式的意。 黄明远下令,将攻击的方向设置在辽东城的四个角处,然后以井栏、箭楼对城墙四角展开攻击。隋军的攻城士兵只占据这四个城角,不得向四面城墙扩大战果。 诸将不解。 数千步兵很快冲到城下,然后在井栏、云梯的掩护下,开始从四角登城。城中的高句丽人眼看隋军发动攻击,立刻也纷纷登城反击。 然而这些人登上城墙却傻了眼,隋军怎么只占领四角,不向城墙运动。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停止的砲车和床弩纷纷又开始轰鸣起来,因为辽东城的城墙足够宽,也不担心会误伤到四角的士兵。 原来黄明远知晓姜以式的用意,便准备引诱其出击。因为古代城墙建设,登城的楼梯一般建在了城门两侧,很少有建在四角之处的,辽东城也不例外。因此登城的士兵必须要从城墙中段向两侧移动,正好成了隋军的定点靶子。 隋军石弹、弓箭密如雨林,高句丽军队根本抵挡不住。 而此时登城的士兵也开始从四个城角发动攻击,向着内侧高句丽军队射击。 一时之间,整个高句丽士兵混乱不堪,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姜以式大惊失色。 虽然姜以式后悔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也是知道这时候必须将隋军赶下去,否则隋军在城墙上占据优势兵力之后,则全完了。 因此姜以式下令左雄、安殿宝分别率士兵不避石弹、弓弩向四角的隋军发起攻击。 安殿宝二人也知道此时辽东城危在旦夕,而左雄更是后悔自己出的馊主意,因此二人皆是发了狠,拼命向前。 众人冒着石弹、弓弩,终于冲杀到隋军之前,与隋军搏杀在一起。 至于隋军的弩阵,二人几乎是用人命来填。 终究是四角位置狭窄,登上城墙的隋军数量不足,虽然给与了高句丽军大规模的杀伤,但毕竟无法打消耗战。 高坡上的黄明远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便下令登城的隋军撤退。 高句丽人终于将隋军赶下了城墙,但也耗尽了最后一分的力气。 取得胜利的姜以式没有任何兴奋,他很清楚这只是隋军不想拼消耗,因为明日隋军还可以如此攻击,可到时候他还能夺回城墙吗? 望着城外杀气凛凛的隋军,又看着城中已经陷入绝境、士气低落的高句丽士兵,姜以式很清楚他实在没法在辽东城守下去。 这对于高句丽来说就是一场消耗而已,还是没有意义的消耗。 姜以式准备往东突围,他决定放弃地处平原的辽东城,往东进入山地,依托各处山城来阻击隋军。 第八十六章 突围而出 姜以式准备要撤了。 以现在的形势,辽东城就是隋军嘴边上的一块肉,旦夕可下。姜以式不明白隋军为什么不对辽东城发起直接攻击,可越是如此,越让姜以式心慌,总觉得黄明远在使什么计策。 若是隋军与他在城墙上发生肉搏,再是惨烈他也会死撑下去,因为那是他所熟悉的战争。可现在黄明远就是用炮轰,用弓弩射,高句丽军队只得干看着而无力反击。短短数日,加上安殿宝所部骑兵,辽东城已经伤亡了三万多人,折损近半,而隋军伤亡到底有多少,很难说,但姜以式知道也不会有多大。若是再这么打下去,撑不到一个月,辽东城内将会无兵可用,而对于隋军却毫无伤害。 姜以式决定放弃辽东城,甚至是放弃周围的新城、安市城,而是集中兵力沿着大梁水今太子河向东,进驻木底城今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西40里苏子河北岸木奇镇,依托周围的险峻的地势再和隋军周旋。 在姜以式的心中,此时此刻,也只有辽东恶劣的道路才能阻挡隋军。 然而突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姜以式手中虽然有四万多军队,但之前夜袭一战,最精锐的两万多骑兵全部都被隋军吃掉,此时他手上的骑兵不过万余人。仅靠这万余骑兵,高句丽在野战中绝不可能是隋军的对手,若是贸然突围,很可能被隋军的骑兵前后围堵,全军覆没。 姜以式望着东面的空处,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这就是隋军故意留出来的陷阱,可现在辽东城的西门、北门、南方三个方向同时为隋军所修筑的土坡阻挡,根本不可能破围而出。所以高句丽军队若是想突围,只得从东门走。 这就好像对方告诉你前面有埋伏,你却不得不前进一样。 姜以式陷入了为难。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一旦隋军认为攻城时机已到,辽东城便要遭受灭顶之灾。 姜以式又召集大将左雄、安殿宝、蓝天碧等人,商议对策。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不约而同地赞同突围,只是对如何突围,却是意见不同。 隋军的善战让众人心惊,没有人愿意再留在辽东城经受石弹的轰击。隋军留了东面,还没有将辽东城围死。若是隋军真的在东门外也修筑土坡。到时候四面轰击,辽东城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所以还是要走。 可众人也多经战阵,隋军“围三阙一”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没人敢确定在东面有没有伏兵。若是就这么一头扎到隋军伏兵的怀抱,又没有坚城可守,他们在擅长野战的隋军面前,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了。 有人提议从南面突围,穿过土坡,直奔安市城今辽宁省大石桥市汤池镇。毕竟隋军主力集中在东面,北面又是大梁水阻隔,南面虽然也有高坡,但是隋军攻击相对比较薄弱,最是容易突围。 但也有人认为这是赌博,一旦失败,势必全军覆没。 走不行,不走也不行,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这时军中大将盖贤谟向姜以式进言,可走水路。 盖贤谟是莫离支渊太祚的人,姜以式素来对其忌惮,很是防范,因此一些重要的议事也不告知盖贤谟。 不过这次盖贤谟的建议却是很入姜以式的心。 盖贤谟认为,隋军既然放开东面,那东面必不可走。若走南面,也可能为隋军所阻。而整个辽东城唯一没有被隋军封死的,正是北面的大梁河。 之前隋军东征,姜以式为了坚壁清野,便征调了辽河所有的船只。因为实在不忍心将其全部焚毁,后来有人提议可以拆卸了充作滚木,因此大批船只被运入辽东城,还有相当一部分未被拆解。 盖贤谟认为可以从北门突围,携带着大量的船只,从大梁河一路向上,逆流至木底城。而骑兵则从东门突围,吸引隋军的注意力。然后在东面的渡口北上,逃出重围。 如此隋军即使发现了高句丽军队的踪迹,也来不及渡河追击。 姜以式听后仔细盘算,最后觉得盖贤谟此计,反倒最是可能成功。怕是隋军光想着在东面伏击,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从北面顺水而逃。 姜以式立刻下定了决心,从北门水路突围。 他一面令左雄率领城中近万骑兵为疑兵,而又将剩余三万多人一分为三,他和安殿宝、蓝天碧三人各领一部,分坐前、中、后三军,安殿宝为前锋,蓝天碧为合后。 到了晚上,夜凉如水,四下无人。 姜以式悄悄集结兵马,然后让人打开东门和北门,左雄率万余骑兵从东门出,而姜以式率领剩余数万步兵从北门携带大量船只,沿着大梁水向东而去。 水面上布满了上千艘各式各样的船只,甚至还有一些临时扎的竹排。今年大梁河解冻之后,水量并不丰,因此小小竹排,也能沿江横行。 姜以式登上坐船,望着辽东城,满是悲伤。这就是他守卫多年的辽东城,今日便要离开了。 本来安殿宝还劝姜以式大火焚城,但被姜以式拒绝了。大火焚城虽然能给隋军留下一个废弃的辽东城,但也容易惊动对方,得不偿失。不过姜以式也留下了上千人,扮做主力。若是隋军没有发现突围军队,则继续守城,若是隋军攻击,这些人再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高句丽的船只平安驶离了辽东城,虽然人数众多,但竟然神奇的没被对方发现。姜以式暗叫侥幸,老天爷相助,总算是能保全这数万军队。 行了十多里,姜以式也没有在北面登陆。隋军游骑太多,十多里的距离实在不安全。而且看大梁河的状况,若是能一路从水上东进,则更好了。 到了卯时左右,天色蒙蒙亮,已经能够稀稀疏疏看得见人影了。此时整个河面上寂静无声,只有水流波动的声音。 在最前面开路的安殿宝忽然听到东面“轰隆隆”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情况。他不在意地抬头望去,忽然他眼神中满是惊恐,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远方。 第八十七章 全军覆没 出现在安殿宝眼中的,是滔天的巨浪。 “洪水来了!” 在大梁河的东面,巨大的波浪如九天之上劈开的一把利刃,向着西面奔泄而来。而此时数万高句丽将士皆惊恐地望着这波浪,满是绝望的样子。在这滚滚巨浪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水浪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向西涌去,沿途所有的人或者物品尽被水浪席卷。他们夹杂着各种东西,不断冲击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那轰轰隆隆的声音既是在拍打着两岸,也是在敲击在幸存者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咆哮肆虐的洪水才渐渐平息下来。 而整个大梁河面上,已经见不到多少幸存者。河面与两侧的岸上,尽是高句丽人的尸体,数万人被溺毙在此处,尸体尽漂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让人看了都头皮发麻。 姜以式的船大,虽然在此洪水之中随波逐流,但竟然勉强没有被掀翻,姜以式也逃得一难。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姜以式赶紧登岸。 在岸边看着数万大军,尽亡于此处。姜以式不禁悲从中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余幸存的高句丽将士,也是闻声怅然而涕。 洪水来的太急太猛,众人根本来不及躲避。虽然高句丽本身是渔民族,但还真算不上多擅长游泳,因此洪水过后,姜以式能搜集到的残存者不过几千人,还尽是丢盔弃甲之兵。 此时姜以式担忧隋军追击,也顾不得其它,便下令众人赶紧往北走。 这时北面的大地也传来“轰隆”的声音,姜以式正吃惊呢,便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光线正向着他们奔来。 姜以式一愣,才看清楚对方竟然是一群骑兵。 “结阵!” 姜以式扯着嗓子大声咆哮道。隋军大股骑兵杀来,将他们堵在了河岸边上,此时指望这群残兵能对付隋军已经不可能了,而今唯一能做的是结成步兵阵,等待左雄的骑兵赶来支援。 但步兵大阵哪有这么容易结成。侥幸残存的数千人早就没了盔甲、兵器,而且还惊魂未定,心惊胆战,别说去战斗了,现在看到刀枪都哆嗦。而且现在高句丽人也没有整军,编制早就被洪水打乱了,众人兵不识得将,将不识得兵,别说组成阵列,就是让各部将官找到自己的部下都难。 所以隋军的骑兵赶到之时,这群乌压压的乌合之众仍旧没法抵挡。 隋军的骑兵挥舞着横刀、长矛冲向了高句丽骑兵,展开了一张赤裸裸地屠杀。很快这些高句丽士兵便尽皆投降,而抵抗者也尽被杀死。 姜以式看着这番场面,满眼噤泪,却无能为力。他只能指挥身边能战斗的亲卫去抵抗隋军,但根本无济于事。 姜以式本人在亲卫的护卫下,骑上不多的战马,向北逃去。没想到竟然被沿途的尸体绊倒,马腿折断,而姜以式本人也被摔下马摔断了腿。 此时战场上一片混乱,也没人识得姜以式的身份。竟然有负责补刀的士兵发现了姜以式,直接一刀将其斩杀。至此这个与大隋对抗二十多年的高句丽名将身死。 战斗结束之后,众人也不知道姜以式已经被杀。直到打扫战场的人发现了姜以式的尸体身上的盔甲,绝非常人可有,详查之下,才从一堆人头中找到了姜以式的脑袋。 此战隋军大获全胜,高句丽军队三万多主力除了三千多俘虏以外,尽皆身死。 这场泼天的洪水,实际上并不是为高句丽突围之兵准备的。黄明远来到辽东城下,担心短时间内打不下辽东城,便令蔡知运于大梁河上游拦坝蓄水。因为此时辽东刚开春,冰雪初融,辽东城又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因此即使大梁河较往常水量有变化,姜以式根本没有发现此事。 黄明远本准备用此水灌辽东城,奈何之前的辽东城之战打的太顺利,便一直没有掘开水坝。 后来黄明远猜测高句丽军若是突围,很可能走水路东进,便一直命蔡知运率左武卫严密监视北门,这才有了水淹高句丽大军之事。 如此洪水,也算是报了当初隋军在萨水的一箭之仇。 黄明远接到蔡知运送来的姜以式的人头时,他已经率军进入辽东城。大梁河的这场洪水,虽然从上游直逼辽东城,但因为隋军没有掘开靠近辽东城一侧的堤坝,所以并没有对辽东城有太大影响。 也就是洪水淹高句丽大军的时候,黄明远命令各部四面攻城。城中守军不过千余人,隋军渡过护城河,搭上云梯,便进入城中。 虽然城中的高句丽人伺机作乱,但隋军进城太快,这些人根本来不及动作便被歼灭。 入城之后,黄明远命大军挨家挨户的清理高句丽的残兵,凡有抵抗者,一律处死。至于高句丽族的百姓,也被迁出城外,作为力夫使用。 至此,这座自东晋义熙六年410年被高句丽占据的汉家城池,在被奴役了两百年之后,再次回到母亲的怀抱。 黄明远接到姜以式的人头,倒是没有多大激动。姜以式丢失了自己全部的军队,就是逃了也不会有多大作为。 再说自己大败的名将太多了,一个姜以式也不值得自己欣喜的。 黄明远遂下令将姜以式的人头在城头悬挂三日示众,然后再送到杨广的御营之中。一征高句丽,始终打不下辽东城,杨广对于姜以式可是恨得牙痒痒。 而与此同时,左雄率领的万余骑兵也没有走脱。 黄明远命黄明征、罗艺二人从东面、南面赶来合围其部,又命王仁恭率领代州军从西面追击。 左雄所部到达预定地点,并没有约定好的船只前来接应他们。反而是从三面围过来的隋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左雄率领万余骑兵与隋军血战,最终不敌,全军覆没。 无数的高句丽涉险渡河逃命,河面上尽是高句丽人漂浮的尸体。此战隋军斩首两千级,其余高句丽人或是被俘,或是淹死。 除了左雄带领少数人泅渡过河,这支辽东城最后的骑兵至此全军覆没。 第八十八章 真真假假 隋军自四月一日到达辽东城下,至十日夜晚姜以式率军突围,一共用了十天的时间,彻底破城。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这一结果注定是要震惊大隋和高句丽的,虽然消息还没有四散发酵。黄明远用这场赫赫战功宣告了自己的回归,他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军神。 不过黄明远很清楚,攻破辽东城只是第一步,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辽东城外围至少还有七八万的高句丽军队在坚守,而历史上杨玄感叛乱则是在六月,甚至现在还有可能提前。这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在两个月的时间将辽河东岸的所有高句丽城池歼灭,给辽东城一个稳定了后方,这样才能保证隋军主力回撤之后,辽东这个前进基地不会失守。 至于说黄明远为什么不去阻止杨玄感的叛乱,杨玄感就是一个官,手下无兵无将,又地位尊崇,黄明远如何能阻止的了。难道夺他兵权还是下他大狱? 黄明远一面命人将攻破辽东城的消息送往杨广的御营,一面布置主力围攻辽东城南侧的安市城和北侧的新城。 在姜以式的布置中,辽河防线除了主城辽东城,南侧的安市城有兵三万五千人,主将蓝天象;新城有兵两万,主将安达儿;与新城相互照应的盖牟城今辽宁省抚顺有兵万余,主将戴笠篷;安市城南的建安城有兵万余,主将巴廉;至于其余一些小城则人数为千余至数百。 这些城池互为依托,组成了辽河防线。 黄明远很清楚,若是就这么一城一城的去打,怕是短期之内,未必能够全部击破,还是得分兵前进。 正好有抓获的高句丽俘虏上报,姜以式突围之前,曾下令麾下各部向木底城转移。黄明远闻之大喜,姜以式虽死,但帮了隋军大忙。若是能把这些高句丽胡虏诈出来,到时候野战歼敌,胜算更大。 黄明远乃命人模仿姜以式的笔迹,再次向各城传命,令其向木底城转移。而且隋军不仅杀了姜以式,还缴获了姜以式的印信,正好可以以假乱真。 定策之后,黄明远下令全军一分为四。 以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主帅,率领右武卫军和代州、朔州兵共计五万人马,向北进攻新城和盖牟城;又以平州总管黄明祯为主帅,率领平州军、营州兵和一万五千名府兵,共计四万人,沿大梁水向东,攻击木底城,直指国内城;又留下万余府兵于辽东城,以辽东郡太守达奚暠为将,镇守辽东城,而黄明远则率领十多万主力向南,攻打安市城。 黄明远很清楚,手下虽然有二十多万,但一旦大肆分兵,四面出击,反而落入兵少的局面。因此黄明远本部保留了一多半,就是为了击破安市城和建安城之后,有足够的实力向东与乌骨城的乙支德进行决战。 上次隋军东渡鸭渌水,直袭平壤城的教训太惨烈了,在没有稳定后方的情况下,长途奔袭,后勤又不能保证,这无异于自杀。 黄明远这一次自始至终的目标就是鸭渌水以西的辽东地区,而最终落脚点则是尽可能在辽东歼灭高句丽军队的有生力量。 隋军南下到安市城不远,斥候回报,果然城中在进行撤离。 安市城主将蓝天象是姜以式的心腹,接到姜以式的命令之后他虽然不解,也不知道姜以式口中的怪砲到底有多么可怕,但还是依令而行。 蓝天象乃征调全部三万五千军队,准备突围。 此时隋军前军已经逼近了安市城。 安市城的斥候发现了隋军的踪迹,赶紧上报给蓝天象。 蓝天象心知此时不能与隋军决战,若是按照原本撤退计划,直接往东北方向进击,虽然能够尽快赶到木底城与姜以式汇合,但也更大概率可能遇到隋军。蓝天象虽然自觉所部战力不弱,但也没有与隋军决战的底气。 因此蓝天象决定先往东南方向转移,然后折道白岩城,再赶往木底城与姜以式汇合。 在隋军到达之前,大队高句丽军队撤出了安市城。为了坚壁清野,蓝天象还带走了城中大部分的粮食,无法带走的也尽皆烧毁。 实际上蓝天象向东南方向突围,正好落入黄明远的彀中。 黄明远通过地图和部下的实地侦察,发现安市城东南方向八里的地方,山岭密布,正是伏击的好地方。但按照常理,蓝天象突围是不会走这条道的。所以黄明远才故意命前部前出,压迫安市城,误导蓝天象。 而实际上黄明远以焦方杰率领三万人马在设阵于西岭,而蔡知运率领精兵两万人为奇兵,从山北出狭谷去攻击敌人的后方。 黄明远本人则率领万余人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命令各军听到鼓角声就一起出击奋力进攻。 蓝天象所部进入隋军的伏击圈,焦方杰马上率部出击,猛攻对方。蓝天象没想到隋军突然出现在安市城外,因此大惊,便立刻要结阵作战。 此时黄明远在北山之上,远远望到蔡知运所部烟尘大起,心知蔡知运所部已经动手,便命令作鼓角,举旗帜,各路军队鼓噪并进,一同冲向被包围的蓝天象。 眼看四面鼓声起,到处都是隋军,蓝天象大惧,一面分兵抵御,一面下令全军前队变后队,准备突围。安市城此时离得并不远,只要他们退回城中,便能安全。只是蓝天象不知道黄明远用兵的周全,既然此时他们已经被包围,黄明远还能让他们返回安市城。黄明远早命黄明征率部去接收已经空无一人的安市城。 此时席玭率领山上主力骑兵,大喊着杀入高句丽军阵,所向无敌。高句丽的阵型瞬间被隋军冲溃。 蓝天象大败,只得率领剩余的军队依山自固。 但此时蓝天象所部虽然粮食充足,但困于山中,水源不足。黄明远遂命全军围之,而不与之交战。 等了两日,蓝天象几次下山冲锋,皆被隋军打退,蓝天象本人也在冲锋中被隋军的强弓劲弩射死。剩余数万高句丽军队眼看走投无路,因此尽降之,至此,高句丽在辽河防线另一支主力安市城军全军覆没。 第八十九章 凌之以威 攻破安市城之后,黄明远除了留一部兵镇戍,主力继续向南攻击建安城。建安城今辽宁省盖州市东北十五里之青石岭古城与安市城南北互为掎角之势,又濒临辽河出海口,是未来隋军辽河补给线的重要威胁。 黄明远并不准备大举攻击,多占地盘,毕竟现在占的城池越多,一旦主力退兵则越是难守。但建安城位置特殊,却是必须要打下来的。 建安城主将巴廉,拥兵近万人据守城中。 巴廉为人多有智慧,虽然得到姜以式的命令,但并没有急于撤退。在巴廉看来,敌情不明,隋军又四面出击,反而是据守城池更为保险。至于木底城,实在太过遥远。即使能够安全到达,他一个非姜以式嫡系的将领,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高句丽的军队,多是兵为将有。至于城池也差不多,很多都是一个家族或者是一个部落据守一个山城,因此非万分危机的情况,这些守将是很难愿意放弃城池的。 巴廉也是如此,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愿弃了家族基业。因此等到隋军兵临城下,这巴廉仍旧还在城中。 黄明远带着人亲自观察建安城的地势,发现这座山城很不好打。这里的城墙采用人工修筑和利用山脊相结合,其西面城墙竟然高达六丈多十九米。除了北面城墙为石筑外,比较平直。其余各处都利用了山势,再用夯土修筑,曲折起伏。 若是摆开阵势,这城也是可以攻下的。虽然隋军有大量的投石车,但投石车也不是万能的。且建安城不大,隋军也摆不开阵势,因此这仗要想不费周折的破城,实在很难。 而且城中粮食充足,城内的五处水源及泉水冬夏不涸,因此围城也不现实。 自古以来,大城好打,而小城不好打。就是因为大城周长广阔,攻击面宽广,一旦四面围住,总能发现破城的漏洞。但小城不同,若是攻城,只能采取添油战术,将对方消耗干净为止。 黄明远调查到城中守将巴廉不是高句丽人,更不是姜以式的嫡系,便派人前往建安城中劝降。 出乎黄明远所料,巴廉不仅没有为难使者,反而恭恭敬敬地将送信人送了出来。虽然他没有同意投降,可也没有明确反对。 守将巴廉也知道现在所面临的情况,有心投降,只是拉不下脸来。 这巴廉所属的部落实际上是鲜卑人的一支,自胡人从黑水一带南下,巴廉部落世代居于建安城。巴廉很清楚大隋来势汹汹,建安城是难以抵挡的。 若是与大隋硬拼,到最后还是消耗的自己部族的力量。乙支德和温达一支怂恿高句丽王中央集权,收回各山城世袭的权利,巴廉很清楚,一旦部族兵力丧失殆尽,即使守住了建安城,到最后也得不到高句丽的嘉奖,反而会被身后的乙支德趁机卸磨杀驴。 所以巴廉不想和隋军大战,若是能将对方礼送出去,让他干什么都愿意。 此时黄明远也猜测出巴廉的心思,他只是在犹豫不决,或者说在等待大隋给其开出的筹码。黄明远遂决定对其又拉又打,最后能迫降巴廉。 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所以要想迫降巴廉,仁义感化是没有意义的,最好的办法是威慑。所以黄明远便派人将安市城守将蓝天象的首级带给巴廉,又将辽东城、安市城陷落,姜以式身死的消息告诉对方。 巴廉听了大为吃惊。毕竟隋军都打到建安城了,他当然能够想到辽东城和安市城的处境不妙,可是还是没敢想象隋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净利落的灭掉姜以式和蓝天象。姜以式是高句丽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蓝家也是高句丽的大族,往日相见,二人对他也是爱答不理,巴廉给他们提鞋都不配,谁能料到今日就这么死了。 巴廉心中满是畏惧,如今的建安城兵不过万人,跟辽东城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拥兵十余万的姜以式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如何。 心中的天平又向大隋倾斜了几分。 但是家族已经扎根高句丽上百年,也不是说投降就降的。巴廉心中犹犹豫豫,还是拿不定主意。而且最让他没底的便是若就此投奔大隋,大隋会怎么对他。隋军光是招降他,可是没开出条件啊。 黄明远从使者带回的消息得知,巴廉怕是撑不了多久,若是保障他的权益,他怕是也就直接投降了。 但黄明远还不想开太大的筹码,因为他要让巴廉骨子里对大隋感到畏惧,接下来他才能更好地驱使对方。 黄明远便命手下,校正雷霆炮,对准了建安城的城楼。二百步外,雷霆炮一炮轰中了建安城的城门楼子。破碎了的房子如炸裂一般,四分五裂,粉碎碎骨。 巴廉接到消息,赶紧前往城门处,看到这个被轰破的城门楼子,惊得合不拢嘴。这不是投石车,这是老天爷降的神弹啊。 巴廉浑身冰凉,骨子里一阵寒战。隋军有这么可怕的武器,辽东城能不破吗? 这时隋军使者第三次来到建安城,他向巴廉表示了歉意,之前的攻击是隋军炮手操作时误触发了机扩,属于无心之失。 巴廉心中寒战,这要是无心的,那有心的不得把整个建安城轰烂了。可巴廉也不敢说什么,见识到隋军的强大,他的内心早就倒向了隋军,只剩下一些小心思。 这次使者代表隋军向巴廉称诺,只要巴廉投降,大隋将授予巴廉将军的职务,并可以允许巴廉家族永镇建安城。 巴廉大喜过望,只要能保住家族的根基,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他也有野望,如今雄霸辽东的高句丽当年不也只是扶余的一个小族,他的宗族若是得到大隋的扶持,安知不会是下一个高句丽。 巴廉遂向隋使表示投降。 隋使离开之后,巴廉召集诸人和城中诸将,将反对投降的将领全部杀死。 四月二十一日,巴廉命部下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而巴廉本人则入隋军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 第九十章 占据建安 孙子兵法谋攻篇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这次全取建安城,迫降对方,可谓是开了征讨高丽之先河,黄明远本人也满是欣喜。黄明远的目的是占领辽东,而不是打了就走,因此能够尽可能的减少伤亡、保全城池更为重要。 随着高句丽的落败,之后投降的人会越来越多。辽东本就是多民族混杂的地区,在取得民族优势之前,必然要团结大部分当地土著以对抗高句丽人。 当然有喜也有忧愁,到底该如何对待巴廉,黄明远实在犯了愁。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经营辽东,黄明远本人当然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巴廉。分化瓦解,徐徐图之,总有办法将其消化掉。 可是黄明远很清楚,若是杨玄感真的叛乱,到时候必然班师回援,能留在辽东的军队屈指可数。而没有了隋军主力的威慑,实际上对大隋并没有多少忠诚的巴廉很可能便会直接掀翻桌子,再次投降高句丽。 那时候隋军很可能会腹背受敌,而若是建安城得而复失,作为隋军中原运输通道的辽水,便会彻底暴露在高句丽军队的打击之下。 所以这个隐患非得处置了不可。 但巴廉是第一个率城投降的高句丽将领,其影响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若是对巴廉下手,怕是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黄明远犹豫不下之时,徐哲劝道:“卫公,对于大隋来说,重要的是建安城而不是巴廉,不若驱使巴廉之军去攻击高句丽军,而以隋军守卫建安城。到时候巴廉即使反叛,也不足为虑。” “但建安城为巴廉所据,若是动武,又成了前事。” 终归隋军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而失了信誉。在新附之地,信誉很重要。 徐哲说道:“明日巴廉来降,可趁机将其扣在军中,然后使各军持巴廉令入城。虽然有可能与对方大打出手,但与建安城相比,几分虚名未必足用。” 徐哲倒是认为黄明远不必在乎那点影响。胡人畏威而不怀德,若是隋军兵锋所指,无有不破,这些胡人自然望风而降,根本不管大隋的名声。反之亦然,对方也不会因为你的仁义而降服于你。 黄明远说道:“若城中军队反抗,与其动武,却是显得我们不讲信义了。” 徐哲说道:“卫公放心,巴廉是个聪明人,今日既然投降,便是以利益为上,若是为我所执,必不会反抗,反而会更加恭谨效命。” 黄明远想了想,倒是同意了徐哲的建议。 建安城太重要了,向南通辽南,北及辽中,西控辽水,东至辽东山地,乃是一兵家必争之地,关系到整个辽东战场的安危,无论如何必须控制在大隋的手中。 黄明远遂依徐哲建议进行布置。 等到巴廉战战兢兢地来到隋营,见到黄明远,叩首便拜。黄明远面色和蔼的将其扶起,然后紧紧地握住巴廉的手。 “巴将军弃暗投明,我大隋得一上将也!” 黄明远对巴廉大为殊赞,但拉着他的手却不放开。而巴廉本人虽然对于黄明远的厚遇不明觉厉,但是也不敢甩开黄明远的手,因此只得陪着笑脸,内心却满是狐疑。 黄明远笑着对巴廉说道:“巴将军,今日你率建安城归降我大隋,可谓有功,吾已经上表天子,为你加封。今大帐寒酸,我等先入建安城,再举城共贺。” 巴廉听了大为震惊,他都已经投降了,隋军怎么还要再进建安城,不是说好了建安城仍由他镇守。 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凭他心中如何咒骂隋人,但此时也不敢反对,否则只要黄明远一句话,黄明远的身边护卫便可将其乱刀砍死。 至于黄明远的手,如钢筋铁骨一般,握着他的手紧紧不放,他更是不敢妄动。 巴廉此时魂都吓飞了,冷汗直流,唯恐隋军是故意欺瞒于他,黄明远一句话便有人将他推出去砍了。因此巴廉脑子急速飞转,立刻笑着说道:“大总管所言极是,是巴廉糊涂了,忘了招待诸军入城,还请大总管恕罪。”忙 黄明远笑道:“无妨,巴将军,你我同入。” 黄明远便当着双方的面传令大军入城,而巴廉当然不敢反对,只得同意。很快焦方杰带着两万人马,手持巴廉的印绶和令箭入城,并立刻接管了城门和城中各处要地。 建安城的军队群龙无首,又不敢动武,只得眼看着隋军将各处占领。 黄明远乃和巴廉一同进入城中,巴廉一路陪着笑脸,却是不知道大隋会如何处置他。 等到了城主府,隋军早就将此地完全控制。黄明远乃对众人说道:“巴将军有大功于国,大隋天子也讲恩加诸位。今日我与巴将军一见如故,可谓知己难寻。巴将军常在辽东,多熟悉辽东风物,此次出征,我想请巴将军率部随我一同出击,也好为我参赞军事,再立新功。” 巴廉心中大惊,他当然不愿意跟随黄明远出征,狗屁的参赞军事,不就是想把他从建安城调走。 但巴廉知道自己不能反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整个建安城都在十余万隋军的掌握之下,他们但凡有丝毫不轨之心,隋军便能顷刻间将其歼灭,至此,一切都无法改变。 因此他满面春风地说道:“大总管恩遇,巴廉必当万死不辞。” 黄明远大喜,现在称赞了巴廉一番,又另派一部隋军镇守建安城。 此时的巴廉也认命了,他知道自己的前程、命运全都掌握在黄明远的手中,若是恼了对方,绝没有好下场。因此他极尽手段取悦黄明远,大行起谄媚之事。 都说胡人实在、质朴,但行起阿谀奉承之事,倒是让黄明远都自愧不如。 全军修整一日,第三日一早,黄明远下令,全军拔营,往东而去。巴廉所部万余人也跟随同往。而等到巴廉离开之后,城中的隋军开始对城内的巴廉势力和高句丽族人展开了清洗,彻底控制了此地。 第九十一章 兵临白岩 占领建安城之后,黄明远继续挥师向东。 沿途高句丽军,无能挡者。此时巴廉也使出浑身解数,四处替黄明远招降各城。 黄明远见其还算识像,倒也不曾为难他。反而待他如其余诸将一般,可参与军机,巴廉对此更是感恩戴德,恨不得给黄明远做儿子。 此时巴廉也清楚了黄明远的身份,这可是大隋第一号的权臣,提起黄明远的大名,东南西北的蛮族就没有没听说过的。巴廉对于黄明远,只有膜拜和畏惧,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此时眼看成了黄明远的麾下,他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他也彻底歇了其它的心思,准备一门心思跟在黄明远门下混个大隋贵族身份。 隋军向东不久,作为先头部队的罗艺所部便遇上了高句丽部队。 之前姜以式在辽东城的求援书信一封接着一封,但乙支德并不愿救他,还鄙夷他临战不久便求援,因此始终没有出兵。但是后来不久姜以式兵败的消息传来,乙支德大惊。 为了能够及时侦知隋军的动向,并将隋军堵在安市城,乙支德便遣大将薛诸臣率领五千骑兵向西,准备支援蓝天象。 薛诸臣一路急行,但隋军进展更迅速,这才在建安城以东遇上。 双方在一处山岭之下猝然相遇,各自无可躲避,立刻便要展开了一场大战。 双方皆是骑兵,各有五六千人马,实力倒也相差无几。 罗艺悍勇,见对面的高句丽人尚未排好战斗阵形,便要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诸将皆劝罗艺不可置身于陷阱,罗艺大吼道:“今日遇敌,双方皆是对敌方实力不解,一旦踟蹰不前,反而露怯,这气势便落到对方那里。” 果如罗艺所料,薛诸臣一看隋军大举攻击,还以为对方人马众多,便有些犹豫。 这时薛诸臣麾下将领纷纷进言,隋军势大,看阵势兵马怕不下万人,宜速避之。薛诸臣此时也心生畏惧,便准备退兵。 这时罗艺已经手持长槊,杀入高句丽军中。 隋军奋力急攻,如下山的虎豹一般勇猛。高句丽军队根本不能挡? 再加上薛诸臣又下令退兵,其军立刻混乱起来。 隋军其后猛追,斩获无数。 罗艺一直追了三十多里才停下步伐? 此战共斩首两千余级? 俘获无数。罗艺高高兴兴地回去报功去了。 黄明远见罗艺立得首功,倒是不吝夸赞。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 黄明远也熟悉了罗艺的性格,这就是一个属驴的人? 驴脑子? 驴脾气? 还很傲娇? 跟个小公子一样,得夸。 对于罗艺? 黄明远倒是满足了他的骄傲。 而罗艺跟在黄明远身前? 一场辽东大战,打的他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罗艺自问是没有这样的水平,因此对黄明远无比信服,视作神人。 黄明远倒是理解罗艺眼中的这种崇拜? 因为他麾下将领都是如此。 罗艺这个人,虽然很容易伤手,但的确好用。黄明远自认为可驾驭的了对方,更是不会遮蔽他的光芒。 大军旗开得胜,倒是一个好兆头。 全军继续向东,直逼白岩城似今辽宁省岫岩而去。 白岩城位于辽东城和乌骨城之间,是辽东城往东的必经之地,和其周围的银城今辽宁省丹东市凤城市青城子镇、后黄城、凤凰山城今辽宁凤城市东南、娘娘城今辽宁岫岩县东南等地构成了高句丽的第二道防线。 黄明远急于攻打白岩城,便是想着能在高句丽第二道防线撕开一个缺口,扎下一个钉子。到时候与乙支德之间的战斗便能掌握主动权。 但乙支德也不傻,当他得知姜以式兵败身亡的消息之后,大吃一惊。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若是若姜以式这般分兵据守,很容易被隋军主力集中优势兵力击破,因此他除了派薛诸臣率兵支援安市城,又立刻集中兵力向白岩城,准备在此与隋军决战。 虽乌骨城是乙支德的老巢,且城降难克,更适合防守,但白岩城却是高句丽第二道山城体系的核心。 若是丢了白岩城,隋军便能以此为据点四面出击,整个辽东都堵不住隋军的攻击。乙支德也只得选择彻底退回鸭渌水了。 五月二日,隋军主力到达白岩城外,而乙支德也在白岩城集结了十一万兵力,准备固守。 白岩城周长近一千七百步2500米,地势险要,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城依山而建,蜿蜒迂回,森严壮观。南面为陡崖峭壁,是天然的御敌屏障。崖下大梁水依壁而过,气势逼人。西、北、东三面筑有石城,城墙高度五到八米,用大石块垒砌,每隔四十米修有突出的方形“马面”。城内制高点上建有指挥台,高约五米。指挥台四周筑有长四十五米、宽三十五米的内城。站在指挥台上,全城内外的景致尽收眼底。 乙支德也没有将兵力全部收缩与城中,而是又在城外修建了一座营寨与城池相互为犄角之势。 为了防止隋军近前的炮击,乙支德又在阵前挖了两道壕沟,可惜没有护城河,无法引水。不过乙支德又在壕沟一侧布置了三道木质的栅栏,防止骑兵冲锋。他又将部分投石车前推到栅栏、拒马之后,并调集数千弓弩手守在栅栏之后。 等到隋军到来之时,黄明远便发现乙支德已经用壕沟、栅栏、拒马将白岩城守卫的严严实实,根本难以靠近。 乙支德不愧是高丽第一名将,单就这个防御做的就不得不令人赞叹。 十余万隋军赶到白岩城下,在离着城池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因为隋军骑兵一直在监视着对方,所以乙支德并没有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日,平安无事,双方各自度过了一个静谧而漫长的深夜。有部将劝黄明远可趁夜对白岩城外的高句丽营寨袭扰一番,但为黄明远却拒绝。 “敌我双方数十万人的大决战,如此作为,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平白在乙支德面前弱了气势。” 第九十二章 乙支底细 第二日一早,双方主力部队各自集结。 十几万隋军离着城池十里列阵。从城头上往下看,隋军的阵列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到的地平线上。光是这绛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漫天飞舞;下面的皂甲,如林如草,闪闪发光;无数的枪尖刀锋,在太阳光下,仍旧满是寒意。只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便体生寒,满是惧意。 乙支德望着远处的隋军大纛,心中也直突突,这样的隋军,真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甚至比三十年前还要强大。 此时乙支德已经知道隋军的主帅是黄明远了,那个能够踏破突厥的男人。汉家多人才,非高句丽这种蕞尔小国可比的,双方交战,高句丽很难击败大隋这样的庞然大物,除非他们自己犯错。 正思索着,对面阵中奔出一骑,来到高句丽阵前,高呼“乙支德将军可在,我家大帅愿与将军一晤。” 乙支德一惊,便反应过来,压着嗓子问道:“你家将军见我何事?” “这个在下不知,不过乙支将军号称高句丽第一名将,难道连小小的会晤也不敢吗?” 说完这使者转身便走,也不问乙支德答不答应。 乙支德本不想去见黄明远,他与黄明远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旧可叙,且这种场合,能有什么可聊的。但这隋军使者将了他一军,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双方都把他乙支德看轻了。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此时黄明远在雄阔海的护卫下已到阵前。乙支德也不示弱,带着亲兵,也来到阵前,双方隔着有两百步的距离。 这两百步的距离,除非是床弩,否则弓弩是射不到的。但乙支德也不傻,知道隋军床弩之利,因此命亲兵在阵前列了一排盾阵。 黄明远不由一笑,乙支德倒是谨慎。 乙支德不等黄明远先说话,便厉声喝道:“尔等隋人,犯我国土,杀我百姓,占我城池,掠我财货? 今日又来犯我白岩城? 难道以为我高句丽无热血男儿?尔等若是知趣,赶紧从我国土退出,否则我高句丽百万雄师合围? 让尔等隋人尽皆化为齑粉。” 乙支德说得是堂堂正正? 颇有些气势如虹的感觉。他抓住这个机会? 狠狠地驳斥了隋军一番,瞬间便大大提升了高句丽的士气。 黄明远听后笑着对陈远说道:“乙支德这条老狗,贯会钻空子啊,不知道他当时在于仲面前是否也这么义正言辞?” 黄明远乃单人独骑列于阵前,高声喊道:“尉迟将军何必动怒? 你我好歹同为汉人? 故乡来人,你不说好好招待,反倒恶语相加? 是何意啊?你流落高句丽三十年,故乡之人皆是思念,这一次我就是来请尉迟将军回家的。” 乙支德听后大惊? 差一点从马上摔了下来,自己最大的秘密竟然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时在黄明远身后一直用千里镜偷偷观察乙支德的陈远上前跟黄明远说了一番乙支德的样子,让黄明远放下心来。 乙支德的出身很是问题。 高丽人金富轼在三国史记中提到“乙支德,未详其世系”。这在所有高句丽重臣之中是唯一一个例外。实际上像温达这些出身贫贱的将领,都写明了寒门出身。可关于乙支德作为高句丽第一名将,他的族属出身,中朝历史上都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以棒子不要脸的性格,就是真不知道他的出身怎么也得给他杜撰一个啊。 不过有史书提到,他虽为高句丽大臣,但未必是高句丽人。 黄明远记得曾在一本书中记得:乙支德实为“尉迟德”,出自鲜卑尉迟氏,在南北朝末年出于某种原因从中原归化高句丽,因其优秀才能而被委以重任。其主要理由是:一、“尉迟”和“乙支”的中古汉字读音高度相似,甚至在隋季革命记一书中就被记载为“尉支德”;二、除了乙支德外,高句丽历史从来没有任何姓“乙支”的人物的记载;三、高句丽有收留和任用中国亡命客的传统,如安岳三号墓和德兴里壁画墓的墓主都是流亡高句丽的中国官僚,因此乙支德为出身中原的尉迟氏人物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尉迟这个姓氏,在旁的时候不多见,可是联系到南北朝末年,乙支德因某种原因逃归高句丽,熟悉历史的黄明远便立刻想到了北周末年的尉迟迥之乱。 尉迟迥,代郡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人,鲜卑族。北周帝宇泰外甥,赠太傅尉迟俟兜之子。尉迟迥是关陇世家代北派的领袖人物,曾平定蜀地,出镇河北。杨坚篡权之后,身为相州总管的尉迟迥联合侄子青州总管尉迟勤、荥州刺史邵公宇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东潼州刺史曹孝达等人共同起兵反抗杨坚,兵败身死,宗族也被灭。 黄明远在邹山守孝的时候,便曾派人前往长安,问询尉迟迥的从孙尉迟耆福,并翻越历史献,还真查到时任青州总管的尉迟勤有一个庶子,正好叫尉迟德。尉迟家族灭亡之后,不知所踪。 尉迟勤当时在青州为将,而青州本就和辽东隔海相望,青州人国渊、太史慈、管宁等都曾渡海赴辽东避难。在尉迟迥邺城兵败身死之时,消息传来,大厦将倾,其有家人乘船前往辽东,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黄明远这一次见到乙支德,便想着试探其身份,不管乙支德是不是尉迟德,不管高句丽王室是否知晓他的身份,都会使军心动荡,众将存疑。即使他真的不是,也能恶心他一番。 乙支德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管黄明远怎么知晓他的身份,怕是都想用此事来构陷于他。 乙支德知道不能再让黄明远在军前大放厥词,因此拔马便要回军后。 黄明远看到乙支德要跑,立刻高声喊道:“尉迟将军,你且放心,我已上表天子,要恢复先蜀国公尉迟将军和尉迟家族的名誉,若是将军能够弃暗投明,重回大隋,必定能够光宗耀祖,恢复祖先的荣光。要知道大隋境内,尉迟家的人可还没死绝呢,都等着尉迟将军回家。” 此时乙支德已经落荒而逃,狼狈地返回后阵。 第九十三章 不得不战 乙支德狼狈归阵,黄明远也下令全军退回营中,今日不战。此时攻击,只得让高句丽无暇顾及乙支德的身份,使乙支德转危为安。而隋军撤退,才能让乙支德身份之事在高句丽营中发酵,让其麾下的将领有时间对其产生质疑。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隋军避战,本来已经做好防守准备的高句丽军队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也只得返回。 今日阵前黄明远与乙支德一晤,虽然时间短暂,但其麾下将士早就听到了内容。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主帅乙支德竟然是个隋人。虽然此时的高句丽人不仅不会歧视隋人,反而面对隋人时有些自卑,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接受乙支德的身份。 尤其是高句丽把自己放在一个反侵略的位置上。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隋人就是侵略者。去年一战,双方打生打死,各自伤亡无数,整个高句丽一片凋零,平壤城更是差点被攻破,高句丽一族哪家哪户没有战死的男丁。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隋人导致的,隋人是他们的仇人。 众人议论纷纷,立刻就对乙支德的立场、忠诚产生了怀疑。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此时,但见今日乙支德在阵前的表现,不少人都有些相信了此事。而且不少人已经准备开始倒乙支德。 乙支德本人虽然为军中主帅,但其部下大部分人还是高句丽贵族出身,并不买乙支德的账。 乙支德本人是高元的心腹,也是朝中保皇派的领袖人物,但也是高句丽实力派渊太祚、姜以式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句丽世家大族权倾朝野,势大难制,高元用乙支德来制衡本土权贵,乙支德实际上是充当了大隋黄明远的角色。而高句丽本身国土狭小,势力单一,高元本身又没有太多权利,因此乙支德本身并没有太多腾挪转移的空间。 这一次黄明远道破其身份,可谓是给渊太祚等人送了一份大礼,正好借渊太祚的刀来杀人。 回到城中的乙支德百思不得其解,黄明远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乙支德的确出身尉迟家,他是北周青州总管尉迟勤的四儿子,是个庶子,从小不受重视。家族反抗杨坚落败之后,乙支德跟随家人从光州今山东省莱州市渡海前往高句丽。但途中遭遇了海难,船只沉没,家族之中只有乙支德一人活了下来,到达了朝鲜半岛。 此时乙支德担心若亮明身份? 大隋会向高句丽讨要自己? 因此便诈称自己姓乙支? 是辽东北面的鲜卑人。 辽东以北的丛林之中的部落?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乙支德本身就是鲜卑人,相貌也是胡种,因此便瞒过了对方。后来乙支德在高句丽逐渐发挥才能? 得到平原王高汤的信重? 用为大将。到了今天? 成为高句丽举足轻重的将领? 已经三十多年。而当初刚弱冠的乙支德也成了一个两鬓微白的老人。 这是乙支德最大的秘密? 他本以为会将其带到坟墓里。 虽然不知道黄明远如何知晓自家的身份? 但乙支德很清楚这件事在此时被曝光的后果。 怕是连高元也会对他怀疑,毕竟他是一个隋人。 至于渊太祚等人? 本就对其恨之愈死,哪里能放过这种机会。而且这十几万大军? 谁还敢将其放到自家手中。 乙支德满是苦涩,一个失去了祖国的人? 他无论何时何地? 都没有根。有那么一瞬间,乙支德甚至希望可以返回中原? 毕竟他在那里长到二十岁,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但很快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说他和大隋王朝的血海深仇,单单是他的身份,就是回到大隋,能够得到杨家人的信任吗? 乙支德并不想做个寂寂无名之徒,了此残生。 这边乙支德正思索前路,便有军中将领,以大将梅龙为首,前来质问今日黄明远的说法,质问乙支德是否是隋人? 这些人都是高句丽的贵族,素来看不上他。 往常仗着上下级的关系,还能勉强维持一个体面。今日没想到黄明远爆了个大料,梅龙这些人也坐不住了,竟然丝毫不给乙支德脸。 乙支德严厉地驳斥了众人的说法,他告诉众人这些不过是隋军为了扰乱高句丽军心而散布的流言,不可轻信。 梅龙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能处置乙支德。毕竟军中上下有别,他们只得暂且相信乙支德的话,但他接着便对乙支德的守备策略表示不满。 梅龙以为不可困守白岩城。 姜以式兵败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来,辽东城那样的坚城都不能抵挡隋军,导致高句丽诸将认为困守城池根本没什么意义,不若主动出击,与隋军决战。 梅龙是渊太祚的妻弟,身份贵重。有他挑头,不少人也纷纷赞成,都认为守城之事,实在是以弱对强,他们高句丽怎么也算半个马背上的民族,若是野战,根本不是隋军这种种田的民夫可比的。 因此诸将皆请战。 乙支德大惊,这时候怎么能和隋军一战,怕是黄明远就等着白岩城主动出击。众人光记得辽东城被攻破,难道忘了去年辽东城西大战了吗? 但是乙支德没法拒绝。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他,如果他此时再避战,很容易让众人以为他真的和隋军有联系。 而且现在诸将对他极不信任,他必须以一场胜利来重新收拾人心。所以哪怕不愿意,但这仗还非得打,而起必须打胜。 乙支德最终同意了诸将的意见,梅龙这才带着众人返回。在梅龙看来,乙支德一个卑贱之徒,僭越贵族之位,可谓是他们的耻辱,这次他要率军取胜,然后趁势将乙支德赶下去。 当夜,从白岩城往四面八方,不知道走了多少信使。乙支德也很清楚这些人是做什么去的,但他只得咬死了牙撑着,至少在击败隋军之前。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直到月亮坠了下去,双方营中也有无数人没能入眠。 第九十四章 白岩城之战(一) 第二日一早,双方于城东列阵,准备大战。 黄明远知道,乙支德果然碍不住压力,而这场大战正好试一试高句丽的中央军的实力。 高句丽这面,乙支德为大军主帅。 他以梅龙为主将,率领三万人马为前锋;以宗室大将高延寿为左军,大将所夫孙为右军,各统帅两万人马,列于两翼。而乙支德自引两万人马列阵在后,而由心腹大将孙代音率领两万人马守卫城池和营寨。 而黄明远以三万幽州军为主力,列阵于前,又命蔡知运统左武卫为左翼;黄明征统帅丰州军并五千府兵为右翼,而黄明远则率大军为后。 白岩城以西并不宽广,因此二十多万大军挤在这个狭长之地,很是有压迫感。而白岩城地势较高,高句丽人可居高临下,隋军进攻白岩城,居于不利位置。 战斗一打响,高句丽军队便开始发动攻击。 作为军中大将,梅龙早按捺不住破敌的心情,亲自带兵冲锋。渊太祚的老家是扶余城,更靠近契丹、室韦等部,因此更长于游,其部民也是高句丽最精锐的骑兵。而作为一个骑兵将领,梅龙天生乐于冲锋,却不喜欢守城。 “儿郎们,用你们的钢刀将隋人的胸膛划破,用你们的马蹄将隋人的躯体踩踏!” 梅龙麾下的扶余骑兵高呼着向隋军冲去,带着从上往下的势能,很是有一往无前的的感觉。 隋军前锋,主将是焦方杰、李进和罗艺。焦方杰、李进都参与过北伐,而罗艺也是常年在燕山南北统领骑兵,一眼便看出对方的骑兵跟契丹骑兵有些像。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尽如胡骑,这一仗不好打!” 这种情况,对于先锋罗艺素来是当仁不让,因此罗艺看了看李进,轻笑着说道:“焦将军,罗艺请战!” 三人之中,黄明远命焦方杰为首。焦方杰和罗艺都是虎贲郎将,但焦方杰散官更高,因此罗艺也无话可说。 “可!” 罗艺接令之后,一扬马鞭,挺起长槊,就往前冲去。身后骑兵“呼啦啦”的杀出,立刻便如快速移动的山林一般。 “儿郎们? 杀胡虏!” “杀!杀!杀!” 自东征以来? 虽然罗艺之前击败了薛诸臣所部,但实际也没打两场硬仗。黄明远军中名将太多,他反而像个小字辈。这一仗罗艺打定了主意? 耍些本身跟众将看看,也省的众人小觑。 很快双方便撞在一起? 立刻便响起“噗嗤、噗嗤”的声音,鲜血飞溅? 飙地罗艺满脸都是。 但罗艺也不觉得血腥味刺鼻,他生来就是为了驰骋战场。 罗艺身后的亲卫高举着罗艺的将旗,跟着罗艺冲入对方阵中。罗艺面前俱是敌人,可他并不畏惧,一提长槊? 横扫一片? 面前的高句丽人尽皆落马。 早有高句丽人发现正突杀的罗艺,纷纷围了上来。 当先一将,持矛照着罗艺胸前便戳去。罗艺抬手一槊,撞在矛上? 立刻将对方的长矛崩飞。槊尖跟着回旋过去,正好扫过此人的脖子。 接着又来一将? 从侧面照罗艺腰部搠去。罗艺长槊未回,躬身向前,那矛从罗艺胸前掠过。罗艺猛地夹住长矛一拽,竟然将长矛夹断,那人便顺势扑向罗艺怀中。罗艺回槊砸到此人腰上,此人落在地上,也不知生死。 面前数步兵持矛一同向罗艺搠来。罗艺长槊早到,横扫过去,便是一阵矛折人亡的场面。 “敌将哪里走!” 眼看前面有人来挡,罗艺更是举起长槊便砸去,直接将对方砸了一个头脑崩裂。 罗艺越杀越往里,竟无人是其敌手。 黄明远在阵后观楼上看着,也不得不赞叹罗艺“乃一熊罴之将,万人敌也。” 罗艺悍勇,其麾下燕山骑兵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时之间,虽然人少,但与梅龙交战,却不落下风。 此时焦方杰一挥旗帜,李进得令,便率部跟随在罗艺所部身后,一同向对方冲去。 这样的大战,全凭战力精良与士兵的意志,至于阴谋诡计之流,反而派不上用场。否则张良这种战略家也不会在韩地、彭城屡战屡败了。 黄明远在后看着,便对陈远说到:“命令蔡知运和黄明征,分别从左右翼压过去。” 此时的黄明远不由得笑道:“打了这么多仗,都是以少打多,这一次我终于也体会到多兵力碾压的快感了。” 蔡知运和黄明远两部就如同两个螃蟹钳子一样,从两翼往斜前方挤压。果然隋军两翼齐出,梅龙所部压力骤增,为了防止梅龙所部被合围,乙支德只得命令两翼齐出,去接战隋军的两翼。 但这正是黄明远所愿意看到的。 黄明远手上还有五六万府兵精锐,但乙支德可没有。 眼看高句丽大军压上,黄明远在中军一挥令旗,中军骑兵前出,其部五千精骑,尽是突击骑兵,还有千余具装甲骑掺杂其中。 隋军阵中,鼓声敲得隆隆响,中军大旗一挥,这五千精骑驰奔而出,如排山倒海一般,冲向正前方的梅龙所部。 梅龙正和隋军僵持,两方混在其中,此时隋军后面的突骑直挺挺地撞上,几乎如山一般,瞬间便让梅龙一震。 梅龙有种感觉,这哪里是骑兵,这是大山压顶。 隋军数千骑兵加入战场,立刻就改变了战场局势。高句丽一方的军队开始出现了溃散,梅龙也只得不断收缩阵型。 后面的乙支德看着前面的战况,满是焦急。现在情况很明显,他若是率部增援前军,就会被拖入前军这个大磨盘里,可若是不增援,就会眼看着梅龙的前军被隋军包围。 隋军无论战力、数量都在他们之上,前军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命令左右翼向后缓撤,前军掩护后撤。” 乙支德知道不能再打了,他昨天被众人逼迫,同意了决战,其实也心存侥幸,以为凭自己所部,即使不胜,也不会大败。但现在的情况表明,一切都是妄想,乙支德很明显不敢再存有这样的侥幸。 传令官回报道:“大帅,前军根本撤不下下去。” 乙支德咆哮道:“就是溃散,也得给我撤!” 第九十五章 白岩城之战(二) 当然乙支德气话归气话,他是不可能放任梅龙所部为隋军歼灭,那可是白岩城超过四分之一的兵马。 不过贸然撤退也不现实,此时前军早和隋军混战到一起,哪里还能撤出来。一旦此时贸然撤兵,最坏的结果便是隋军骑兵尾随掩杀,最后成倒卷珠帘之势。 此时若是想将前军救回,只得壮士断腕,舍弃正在交锋的部分士兵阻拦隋军,再行撤退。但若是如此,前军最多只得撤回一部分。 乙支德最终还是下了决断,宁肯舍弃一半力量,总好过全军覆没。他一面命人传令梅龙率能撤的部队立刻退回来,又下令两翼部队后撤之后,在前军侧后方结阵掩护。 至于乙支德的中军,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就地结阵,以为盾墙。至于让中军再卷入战阵之中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为了救援前军的三万人而再搭进去自己中军两万人。隋军的强大他已经见识到了,此时投入战场再多的军队也没有用。 此时的前军梅龙所部,与隋军激战了一个多时辰,伤亡惨重,尤其是最前面的交锋线,被隋军撕扯的四分五裂。梅龙甚至不得不亲自带兵堵塞缺口。其部早就停止了冲锋,转而进入防御状态。 此时见到对面悍不畏死的隋军,梅龙已经心生了惧意,有心后退。再这么打下去,损耗的都是他的子弟兵。 这时只见中军大旗摇动,两翼开始缓缓后撤。 这时中军的传令兵也赶到梅龙军前,命其保存有生力量,且战且退,中军主力在后列阵接应。 梅龙立刻明白了乙支德的意思,立刻就破口大骂开来,你不说接应老子,现在却让老子放弃自己的部队。 但此时梅龙也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很清楚,现在就是损失部分和全部的区别。 梅龙有些沉重地说道:“下令全军分为前后两队,交替后撤!” 此时梅龙身边一名副将拉住梅龙的战马说道:“将军,撤不得啊,此时若撤,我军就完了。” 这时又有斥候回报,有些被隋军半包围的部队已经崩溃,出现溃逃的现象,军法队正在阵前督战。 梅龙很清楚,等不得了。 这时梅龙的弟弟梅上前请命说道:“兄长,我自请与兄长各带一队,请命我带领前队先做掩护。” 梅龙一惊,看着弟弟的眼神,已经知道兄弟是要自己牺牲自己。 “不行!” 梅龙再要说什么? 梅握着兄长的手说道:“兄长? 若是我不去带队,如何能够让将士们甘心效死,请兄长为梅家留点力量吧!” 此时梅龙两眼噤泪? 满是压抑? 最后却只得同意。 梅接令,带着亲兵冲上前军,而梅龙则率亲兵赶往后阵,现在能撤下多少就撤多少,不能负了兄弟的牺牲。 很快梅龙带领部分前军脱离前阵? 而梅则率领其余部队向隋军发起了反冲击。 黄明远在高台上望见高句丽前军的场面,倒是神色如常。 “主公,高句丽人想逃了!” “让他逃!” 黄明远看着底下说道:“命令焦方杰将已经吃掉的敌军全部歼灭即可? 不必追击其逃亡阵后的军队。至于两翼? 则不可越过敌阵。” 陈远不解? 此时是能尽可能歼敌的最好时机,黄明远如何放过他们了。 黄明远看到陈远不解说道:“仲长没发现吗?今日一战? 与我军交战的都不是乙支德的嫡系部队。你看那前军的梅字旗,主将叫做梅龙? 听说是渊太祚的妻族? 最是与乙支德不和。若是咱们这一战将梅龙灭了,谁去找乙支德的麻烦。” 黄明远望着远方,似乎在跟陈远说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欲速则不达,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若是让乙支德缩到了白岩城这个龟壳里,咱们三五个月也未必能破城。” 果然正面战场上隋军一放水,高句丽军队倒是逃了不少。 这时隋军开始加紧对包围圈部队的攻击步伐,这煮熟的鸭子可是不能飞了。此时前军抵抗的主将梅,提着长矛,不断地往缺口冲。他身边的亲卫尽是梅氏家族的私兵,因此到了这个场合,也是悍勇死战。 “儿郎们,死战不退!” 梅如一柄箭头一般,凝聚起无数的高句丽军队。他带着这些人不断反冲,左右挑杀,一杆长矛舞得如水幕一般,正面敢有挡者,无不被其冲杀。这支生力军士气陡涨,悍勇无双,反而有些撼动隋军的攻势。 “好个勇将,这种场合,尚敢反攻,真可谓壮士也!” 黄明远看到军前的梅,也不住地赞叹。高句丽较之大隋落后的是装备,是高级将领大规模统兵的经验,但并不代表其兵马不勇武。打到现在,双方都耗尽了大部分力气,都是靠着血勇之气在硬撑。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彼之英雄,我之寇仇,高句丽有这般猛士,我如何不除之!” 黄明远再是赞叹梅的勇武,也不会像三国演义的曹操见到赵子龙一般手下留情。对付这种突然打出来的高涨气势,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断他。 黄明远一挥令旗,阵前三千强弩手,立刻持弩上前,高举手中的强弩。 “射!” 弩兵的指挥官一声令下,无数的弩箭向着高句丽军队攻势最猛烈的地方射去。这些弩箭如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又纷纷落到人马身上。 高句丽军队立刻就是一片人仰马翻。 梅冲在最前方,早有一支弩队上前盯上了他。 众人弩箭齐发,数十支弩箭正对着梅,立刻就将梅射成了筛子。 梅一死,原本有些起势的高句丽军队士气立刻一落,高句丽军队心中那股子气也丢了。这些人仿佛被打断了脊梁一般,再也无力攻击。 “二郎君死了,二郎君死了” 不少后面的军队开始向后溃退,大队的士兵开始骚乱。 隋军在后发起新一轮攻击,开始对高句丽溃兵进行大规模的掩杀。整个战场上布满了尸体,场面一片混乱,但再也没有真正的战斗,只剩下了屠宰者和一群崩溃的羔羊。 第九十六章 白岩城之战(三) 眼看整个战场之上,除了乙支德列阵之后,再无能抵抗的高句丽军队,黄明远遂下令打扫战场,然后撤回营中。 乙支德似乎也为隋军的停止攻击而松了一口气,目送隋军离开,这才退回城中。 这一战隋军歼敌两万余人,大大打击了高句丽人的士气。而这对于高句丽军队来说却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数战下来,高句丽对于隋军的恐惧与日俱增,之前萨水之战提升的士气早就没了。 乙支德也是无奈,他终于知道姜以式在辽东城的感受了,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实在是让人崩溃。 而高句丽军中,最痛苦其实不是乙支德,而是梅龙。 这一战三万梅家军折损过半,梅龙的二弟梅也战死,梅家军元气大伤。等到隋军将包括梅等高句丽将领的脑袋挂在辕门外示众之后,梅龙的忿恨就更加强烈了。当然他除了恨隋军,更恨乙支德。 战后,损失惨重的梅龙顾不得整点军队,便冲到乙支德面前质问乙支德为什么不救援其部,导致其部惨败。 乙支德再是性格谨慎低调,大小也是个元帅,顾忌到渊太祚他不敢怎么处置梅龙,但也不会让众人看他的笑话。 “你平时不是自诩天下无敌吗?号称打得隋军屁滚尿流,如何还要别人去救援?” 乙支德直接让人将梅龙轰了出去。 梅龙愤愤不平,若不是被同为将军的孙祐拉扯住,他怕是会大闹中军大帐。但即使如此,梅龙也忌恨住乙支德,于是也不向乙支德禀报,直接率部出了白岩城,来到城外大营驻扎。 此时梅龙为了报复乙支德,便向姐夫渊太祚去信,奏报乙支德与隋军勾结,似有反意。若是让乙支德故意失陷了白岩城,则高句丽危矣。对于梅龙或者是大部分世家来说,乙支德到底有没有勾结隋军并不重要,扳倒乙支德,趁机从婴阳王高元手中夺权才是最重要的。 梅龙仗着家族势力,又秘密联系军中一些世家将领,一起联名给高元告状? 誓要将乙支德掀翻。 当然这些斗争暂时还改变不了白岩城的局势,但种子已然种下,而乙支德的命运也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是看婴阳王高元和渊太祚的博弈了。 双方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 黄明远乃下令攻城。 这一次因为白岩城的地理位置,若是想再如辽东城一般却是不可能? 因此黄明远只得打造云梯、冲车等物? 开始常规性攻击。 不过白岩城外三道壕沟,三道栅栏? 还有弓箭手阵、投石车阵对于攻城军队威胁实在巨大。 黄明远此时从周围城池中抓获的高句丽族人便派上了用场。 高句丽是个国家? 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七世纪在今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存在的一个政权。其国人主要是濊貊、扶余人和汉人? 后又吸收一部分靺鞨人、古朝鲜遗民及三韩人。而高句丽人是一个民族,其族人并不多。 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其民族问题同样尖锐。而黄明远在辽东一直奉行的策略便是打击真正的高句丽族,而拉拢其他各民族。实际上在辽东地区? 汉人的比例并不少,再加上鲜卑人? 足以掀起一场巨大的声势。 黄明远便将两万多高句丽族人驱赶到白岩城外,使这些人来负土填壕。 驱赶老百姓攻城,一直是胡人最擅长的手段,历史上清朝入关? 多用此策来攻城。若是守军中计,不作抵抗,则城池可下;即使守军含着泪射死这些百姓,也会士气大降。 为了攻城,隋军早就准备了数万袋土。 这时候命令这些高句丽人,每人扛着一袋,冲向壕沟,敢有反抗者,立刻射杀。果然这些人为了逃命,拼命冲向对面。 换做旁人,就是射杀这些高句丽人也会被理解。但偏偏乙支德不成,他不是高句丽人,让他下令放箭,无异于让二鬼子为了守城杀鬼子,你这让真鬼子怎么想? 乙支德也是个狠人,眼看壕沟一点点被填满,他很清楚,若是继续这般患得患失,正中隋军之计,因此他只得下令士兵还击,不让任何人靠近壕沟。 眼看高句丽的投石车和弓弩手都开始还击,黄明远面带微笑,却是乐开了花。现在无论你做的多么正确,但平壤城的那群官老爷可不会感同身受。而且还有梅龙,怕是会将这里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汇报给平壤城。 很快在壕沟面前便倒下了无数的尸体,梅龙咆哮着抓着乙支德大吼道:“乙支德,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国人?我看你就是个隋人奸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乙支德看也不看,直接说道:“大敌当前,乱我军心,叉出去。” 早有人上前扯住梅龙,将其往外拖。梅龙不住地咆哮,大骂道:“乙支德你个汉军奸细,你是要故意坑害我高句丽。” 梅龙被拖出去老远,只留下他的吼叫在回荡。 没人说话,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刚才梅龙的话重重地敲击了所有人的心。 黄明远眼看高句丽开始攻击,马上也命令军阵中的雷霆炮和床弩反击。此时双方你来我往,不时便有人被误中倒下。 隋军反正不在乎高句丽人的生死。 隋军的雷霆炮能够轰击到高句丽的投石车,但高句丽的投石车比之前隋军的投石车还简陋,不过投射四五十步,重量也轻,因此来回轰击没多久就被雷霆炮的轰击而炸的粉碎。至于军前的弓箭手,也无法抵挡床弩雷霆炮。每个巨石轰到人群之中,便是无数的伤亡;每支短矛穿透人前,便如串糖葫芦一般射杀数人。这些弓箭手伤亡巨大,早就不成阵型。 乙支德无奈,只得将这些人调回城中。 至于城外的壕沟,却是只得放弃。 隋军无数的巨石不断轰击着城墙和栅栏,至于那些成排的栅栏早就倒了。这些被押作苦力的高句丽人在城外投掷了数千袋沙土,终于将城外的壕沟填平。 至此,真正的攻防战也要拉开大幕。 第九十七章 白岩城之战(四) 隔日一早,天还未完全亮,隋军的雷霆炮已经开始对白岩城的城墙进行轰击。对于黄明远来说,如果能够通过科技的碾压来打击对方,他是绝不会再去拼那无谓的伤亡的。 整个白岩城的城头,烟尘滚滚,到处弥漫着石弹、火油掀起的扬尘。应接不暇的石弹一个接一个轰上城头,整个城池之上到处都是惨叫与混乱。昨日虽然见识到雷霆炮的威力,但是今天看到他摧枯拉朽的的模样,乙支德才终于明白辽东城到底是怎样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失守的。 乙支德都不敢命城中的投石车还击,因为他害怕暴露目标之后,投石车阵地沦为隋军的物。他命城头的高句丽守军一半各自寻找掩体;躲在城墙之后,一半纷纷下去躲到城门洞子里。至于还击,则根本无能为力。 一番轰击之后,白岩城的城墙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只见隋军中军的大旗一阵挥舞,阵前便冲去数千人,扛着云梯向白岩城杀去。这些蚁附攻城之人不是隋军,而是之前便向隋军投降的高句丽人,大约有两万多人。黄明远将其分为两部,一部由原建安城守将巴廉统帅,另一部则交给了高句丽王室偏支出身的高建庄。 二人投了大隋,成了高句丽奸,此时自然是拼命为新主子效命。 而为了消耗二人的实力,这种蚁附攻城的活计自然由二人执行。黄明远向二人承诺,只要在攻打高句丽的过程中立功,便能入大隋籍,还受封爵位,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大隋人。 大隋户籍和官爵对于这些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是一些非高句丽族。既然能够为大隋效命,谁又看得上处于亡国边缘高句丽。 此时白岩城前的各道壕沟、栅栏都已经被摧毁,而因为地形原因,城池也没有护城河。因此众人扛着云梯一路向前,很快就把云梯搭到了白岩城的城墙之上。 黄明远又命调数十架井栏佐助,对城头的弓箭手进行压制。 两部之中,率先攻击的是巴廉所部。自从投降大隋之后,他的敌人便成了同为降将的高建庄,其每时每刻都想着和对方争宠。 此时巴廉所部,纷纷从云梯登城,而白岩城城头的守兵因为之前躲避石弹,根本来不及抵抗,不少人已经顺着云梯攀上城头。 守卫城头的是乙支德的心腹大将孙代音,他急忙命各部登城,然后跟城头的隋军展开血战。 城头狭窄,孙代音多命人持长矛于墙侧,结成矛阵。但有上城的隋军? 便排成密集的队形向对方杀去。巴廉所部登上城头的士兵毕竟有限? 很快便纷纷溃退。 率先登城的是巴廉的弟弟巴刚,他一手提着钢刀? 左手绑着小盾,自登上城头之后? 便成了一个箭头开路。敢有挡者,便挥刀乱砍。钢刀砍过,矛折刀断,人仰马翻,高句丽人根本抵挡不住,倒让他往里突出一个缺口。 这时孙代音也发现了勇猛的巴刚,便调集一队弓箭手,也不分敌我? 向其射去。巴刚左右之人纷纷中箭,巴刚提着钢刀来回拨打,小盾更是被射的坑坑洼洼。巴刚此时不退反进,一把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又一边挥舞钢刀,尽然扛着尸体杀到弓箭手身前。 力大无穷的巴刚直接将尸体掷到对方的身上,然后手持钢刀便对着这一群弓箭手乱砍。一众弓箭手措不及防? 尽被杀散。 巴刚在城头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骁勇无敌,身后聚起不少士兵,竟带起一波反击的小高潮。 孙代音此时也知道不能让对方在城头如此肆虐,便又命身后的长矛队向巴刚杀去。长矛队阵型密集,巴刚被裹在其中左右都不得进,只得后退,竟被对方逼到墙边。 巴刚靠在女墙边搏杀,对方一矛刺来,虽没有刺中,但卡在了他的腰间盔甲上。巴刚挣脱不得,一刀便劈了对方。 这时高句丽士兵见巴刚受制,纷纷举矛,巴刚一把将几支刺来的长矛夹在腋下砍断。这时不少人没了长矛,上前纷纷抱住巴刚。还有人接着去刺,正中巴刚的肩膀。 巴刚此时前后左右皆无法动弹,他回刀砍翻身前几人,而肩膀被长矛刺中。巴刚一个趔趄,竟然从垛口翻了下去。 在后面督战的巴廉见弟弟摔下城池,都吓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巴刚竟然从死人堆里站了出来。原来城墙下的尸体太多,他竟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懵了。 没了巴刚这柄尖刀,巴廉所部的攻击立刻受到停阻,渐渐落入下风。 此时巴廉部伤亡惨重,城上城下堆了一圈的尸体,尽是其部。但巴廉也没有办法,咬着牙硬撑,他可不能让还在后面的高建庄看来笑话。 黄明远也一直在高台上观察这场攻防战,巴廉其部多为鲜卑野人,多悍不畏死,也算一支强兵。 巴刚的勇武他看在眼里,后来巴刚被掀翻他还满是可惜。后来巴刚幸免于难,他便让人前去巴廉营中传令,赏巴刚绢五十匹,以壮其勇。 虽然存了消耗这些高句丽降兵的心,但黄明远心在却很清楚,若是让对方为自己效命,就得赏罚分明,给足了对方希望,让对方只能在自己的规矩里折腾。 这时眼看巴廉所部落入了颓势,徐哲建议黄明远再来一轮轰击城头,打击白岩城的气势。至于城头上的巴廉所部,徐哲是不关心的,都是些胡虏,死了更好。 黄明远却是没有同意,而是让炮阵调整角度,轰击城墙后面的地方。阻断高句丽对城头的援军。 要让巴廉卖死力气,但不能让巴廉以为隋军是故意坑害他们。 果然雷霆炮再次轰击之后,巴廉吓了一大跳,他的部队还在城头,怎么投石车又来了,不是要不分敌我的打击吧。 后来看到这些石弹越过城头,纷纷射到城墙后的街道、房屋之中,巴廉这才松了一口气。 隋军总算还是把他们当人看。 这一日,巴廉所部和高句丽军队在城头上反复争夺,最终势单力薄,始终没有破城。 第九十八章 白岩城之战(五) 巴廉所部攻击的第二日,黄明远让高建庄所部替换巴廉,继续率队攻城。 高建庄是婴阳王高元的堂弟,算是真正的高句丽王室出身。当初辽东城一战,高建庄在城破之时被俘。虽然作为宗室,要心存家国,可自古艰难唯一死,高建庄终究是贪生怕死之徒,最终选择投降了大隋。 自做了高奸,他就没有了回头路。高建庄的心态倒是摆的很端正,若是大隋灭了高句丽,他还有机会恢复名望,甚至成为大隋在高句丽的代言人,就是成为新的高句丽国王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大隋兵败折戟,高句丽卷土重来,他落到高句丽一方的手中,等待他的怕是千刀万剐。 所以高建庄为了大隋征讨高句丽一事,是建言献策,知无不言。黄明远见其态度良好,改造积极,便以其为将,统帅辽东城一战中的万余降兵。 昨日巴廉一部攻城未果,高建庄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弟兄们,打进白岩城里,大家抢钱、抢女人,打不进白岩城,大家都活不了。是爷们的,让归义右军巴廉所部那帮人看看,咱们归义左军的厉害。” 一众人听到高建庄的激励,纷纷是嗷嗷怪叫。这些士兵本来组成就繁杂,各部落的都有,根本没有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 “冲锋!” 一众归义左军的士兵在雷霆炮的支援下,开始冲锋。 高建庄昨个观察了一天,终于发现城头的守军在雷霆炮的压制之下,根本抬不起头,因此这个时候的城头守备是最薄弱的。而巴廉所部等到炮击之后再开始进攻,原本被轰的七零八落的守军此时没了石弹威胁,才开始纷纷进行反击。等到巴廉所部等城,双方正好交战。 对方人多,巴廉所部当然打不赢。 高建庄决定等到雷霆炮轰击的时候,他的部队便开始攻城。直到归义左军的士兵登上城头,雷霆炮再停止轰击。而此时守军再出来防御,归义左军便已经提前在城头上建立了防御攻势。到时候便是攻守之势相异。 至于不断轰击的雷霆炮会不会伤到其部,高建庄却全不在意。反正降兵总会有,没了再补充就是了,这是决定他和巴廉地位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妇人之仁。 果然如高建庄说料,归义左军提前攻击,虽然冒着飞石,伤亡很大? 但是等到他们攻到城墙之上? 白岩城的守军因躲避石弹还没有就位? 因此大批的士兵便顺着云梯登城列阵。 昨日孙代音使用矛阵,效果显著,今日高建庄也特意让登城的士兵多持长矛。等到占领城头,上百位手持长矛的士兵便在城头列成矛阵,不断向前突刺。前面有人阻挡,皆被长矛刺死,因此众人从城墙之上开出一条血路。 高建庄又命弓箭手列于矛阵之后,进行掩护压制。 长矛队和弓箭手分成几组登上城墙,很快便在城头各处破局。守将孙代音大惊? 其部不能敌,只得连连后退。 在后面督战的乙支德看到城门上的详情,心中大惊。 乙支德很清楚,若是让对方在城头站稳脚跟? 隋军的主力源源不断地登城? 其后果便麻烦了。若是拼消耗,他们怎么敌得过隋军。 乙支德便调集手中的弓箭手? 对于城头的军队进行无差别打击。此时必须要压制对方的攻势,至于其它的则没法预计。 漫天遍野的弓箭从天而降,城头之上几乎没有幸免者。到处是一片哀嚎,不管是归义左军还是高句丽人都是伤亡惨重。有濒临死亡的,都纷纷破口大骂乙支德的狠毒。但不得不承认,这番弓箭打击,阻断了归义左军的攻势。而守军援兵则趁机登城,开始反攻。 乙支德又下令城外的守军,向攻城部队发起攻击,牵制对方。 本来城外大营的主将是孙祐,守兵有四万人。不过自从梅龙自己率兵出城之后,乙支德便从城外调回了两万人马。 此时乙支德下令,孙祐便开始出击以掩护城中守军,而梅龙却是心中不愿。 在梅龙看来,城中的压力只有这万余攻城部队,而他们城外军队的压力却是隋军的主力。乙支德手上五六万人戍守白岩城,竟然拿这万余攻城部队没有办法,还让他们主动出击,这不正说明乙支德故意消极避战,坑害各军。 梅龙忙劝孙祐停止出击,坚守营寨,但孙祐并没有听从。 此时对面望塔上的黄明远看到高建庄得手,城外高句丽营寨的守军也主动出击,立刻命蔡知运率部阻拦,又命黄明征率部去攻击高句丽的营寨,使其首尾顾此失彼。 而为了扩大攻城战果,黄明远又命归义右军也一同攻城,并同时接受高建庄的指挥。 黄明远也担心高建庄以为巴廉是去趁机摘桃子的,会先掉头对付巴廉,因此便授予高建庄统一指挥权。 高建庄得知之后果然大喜,这巴廉终归是要喝自己的洗脚水了。 此时高建庄也不管向他们扑来的城外高句丽军队,拼了命地往城头上打。黄明远在远处看着,这高建庄的拼命劲头都让他有些吃惊。他在后世读史书时总弄不明白,历史上清朝统一天下的主力几乎都是原本的明朝降兵,怎么这些降兵当明军的时候一个个贪生怕死,反倒投降成了清军之后,又悍不可挡了?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 \\ ! 他总是怀疑其真伪性。 今日之事,让他明白,这不是妄言,是实实在在的人性啊。 黄明远没想到这些新附之军能发挥这么大的能量,因此眼看局势要被打破,立刻选择孤注一掷。 此时位于营寨的孙祐其部出击,立刻就被蔡知运所部阻拦。 左武卫经过去年高句丽战场的锤炼,其本身装备又冠绝当世,因此孙祐其部根本不是对手,被打的连连后撤。 此时孙祐别说攻击高建庄尾部,其自己也立不住跟脚。 孙祐这时只得退往营寨,准备拒险而守。 这时孙祐缩了回去,整个战场彻底为隋军所控制。黄明远下令数十架梢炮被推着前移到高句丽营寨外,开始对着营寨轰击。 石弹轰鸣,箭矢如雨。孙祐试着反击了几次,皆没有成功。 这时营寨内的梅龙看着四面八方冲来的隋军,有些惊惧,心中一个念头突然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第九十九章 白岩城之战(六) 值此为难之际,梅龙想到的不是为了国家,放弃成见,拼死一搏,反而是趁着隋军没有合围,抓紧后撤。 在梅龙看来,他们不过是乙支德的消耗品,与其在城下与隋军血战,落到一个兵败身死的结果,还不若此时选择突围,还能保存全军。 对于梅龙来说,之前的大战损失惨重,他实在不能再接受另一场大的打击。家族的地位是体现在实力上的,而这些军队就是实力。 至于营寨军队撤退之后对白岩城有什么影响,梅龙根本不在乎,他巴不得乙支德大败战死,好泄心头之恨。 梅龙为了增强所部实力,便来到前军,劝说孙祐与他一同撤退。 孙祐听后大惊,又是大怒。他虽然也看不上乙支德,但也不会因此废了国事。今日若撤,白岩城必不保,到时候高句丽便危矣。 任凭梅龙如何劝说,孙祐皆是不为所动,面对梅龙的喋喋不休,到最后他终于怒了,对梅龙怒斥道:“今日君若临阵脱逃,自请便也,孙祐无能,但也知国存家在的道理。今日孙祐就是战死,也不会后退。” 孙祐却是要和梅龙分道扬镳。 梅龙眼看孙祐油盐不进,但料到自己一部撤退实在兵力太单薄。 孙祐和梅龙自小一起长大,也算至交好友。但生死时刻,选择却截然不同。 此时梅龙恶向胆边生,眼看帐中只有他和孙祐二人,也不管二人昔日情义,竟然突然拔刀,趁着孙祐不备,一刀将其捅死。 孙祐中刀之后,满脸不敢相信,最后只听到梅龙说道:“你也别恨我,怨就怨你自己自寻死路,非得一条路走到底。” 梅龙杀了孙祐之后,便召集其部将宣布隋军派人刺杀了孙祐,而乙支德也和隋军有联系,为了避免全军覆没,营寨各部立刻撤退回乌骨城。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虽然各自半信半疑,但还真没认为孙祐是被梅龙所杀。孙祐和梅龙也是平壤城一起长大的纨绔,关系莫逆? 到了军中? 更是盟友。除非是失心疯了,谁能想到梅龙会在孙祐营中痛下杀手。 梅龙地位崇高,便迅速掌握了孙祐所部的指挥权? 众人此时也不知所为? 便听从梅龙的命令开始撤退。 梅龙命人用粮草堵塞几处营寨门,然后点火阻敌,其部则从东面突围而出。整个高句丽大营一片火海,红光几乎燃烧整个天空。 梅龙其部走的很是坚决,即使有被隋军拖住的部队也不管不顾。这时候? 无论是谁都可以被抛弃。终于在其指挥下,其部往东而去。 黄明远也没有想到这守卫高句丽营寨的将领这么决然,他本来是准备先吃掉外围营寨? 没想到对方走的这么急迫? 倒是避免了被围歼的命运。 黄明远只得命黄明离率领数千骑兵从后尾随? 能够歼灭对手敌军只能看运气。 不过梅龙的离开立刻导致白岩城陷入了危局。隋军没了城外营寨的牵制,便可从容地向城头攻击。 此时除了归义左右军两部? 黄明远又调遣两万多名府兵在后,一同出击。这时候也别管不想蚁附的事了。 城头上双方搏杀惨烈? 所靠得就是一口气硬撑着。不管乙支德有什么打算? 黄明远却是知道自己这口气撑得住。 隋军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头,在每一寸城墙处都来回争夺。双方各自都是拼了性命,不敢有丝毫的退缩。 隋军攻势越来越急,高句丽军队打得也很顽强。 此时孙代音打退了隋军十多次攻击,其部几乎伤亡殆尽。乙支德也亲自上阵督战,但还是无法改变局势。 “大帅,不能再这样打了,再打下去我军就全完了。” “大帅,这些都是跟着大帅多年的弟兄们,得给咱们留点种子。” 面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乙支德也是心如刀绞。 乙支德很清楚他所面临的境遇。城外的营寨升腾起滔天的大火,然后梅龙的大旗向东而去,乙支德便知道梅龙是临阵脱逃。此时乙支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吞了梅龙,可是他却无能为力,而且因为梅龙的撤退,白岩城的正面完全落入隋军的打击之中。 境况由不得他退缩。 这时乙支德的谋士和尚信诚建议乙支德,白岩城已不可收,没必要再留在白岩城赴死。 乙支德满是犹豫。 这时信诚说道:“大帅镇守白岩城是为了破敌,可是今日之局势,梅龙临阵脱逃,城外营寨已丢,白岩城已不可守。怕是敌未破,我已陷入危亡之际。若是再困守城池,即使能撑个数日,终究免不了破城的局面,又有何用,到时候梅龙更是会把责任推到大帅身上。 我军在乌骨城经营良久,此时后撤,便可趁机夺了梅龙的兵权,收拢各部,整军备战,不强于在白岩城覆亡。” 其余众人也纷纷劝谏。 乙支德也知道白岩城已不可守,只是他若是不死守此地,难道平壤城的悠悠众口会放过他。 “大帅,若是活着,还有希望;若是死了,真的就一了百了了。” 乙支德听后一震,最终他艰难地决定,全军向乌骨城方向突围。 然而突围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在正面城墙之上,双方还在展开血战,各自苦战不退。整个战线呈犬牙交错状,这时候若是贸然撤退,很可能导致彻底崩盘的局面。 必须有人在此留下断后。 但谁留下断后也是问题,在此断后,肯定脱不得身,只剩下覆亡一个下场。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孙代音站出来对乙支德说道:“末将深受大帅厚恩,这些年跟在大帅身边,无以为报。今日愿为全军断后,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乙支德感动万分,抓着孙代音的手却是有些凝噎。 孙代音是乙支德的爱将,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看出谁才是忠心之人。 乙支德乃留下万余人给孙代音,令其坚守一天一夜。而乙支德又下令,其余主力,向东城门集结,到了傍晚,全军开始突围。 第一百章 白岩城之战(七) 到了下午,乙支德下令犒劳全军。众人饱餐一顿,休憩了两个时辰。等到快到戌时,白岩城突然打开东门,城中众人向东冲去。 白岩城北面是一道山岭,南面是陡崖峭壁,不能过人。因为地形原因,隋军并没有将整个白岩城团团围住。虽然白日里攻破了白岩城城外的营寨,能够通到东门,但是因为时间关系,隋军并没有来得及完成包围圈。 等到城中的高句丽人突然打开城门突围,对面的黄明远也吃了一惊。 今日这一仗打了整整一日,参战各部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城头之上,隋军仍然占据优势,甚至已经占领了多段城墙,因此哪怕天色已晚,也不可能后退。唯有死战,直到胜利。 之前血战的归义左军早就已经撤下来了,归义左军伤亡惨重,将士也筋疲力竭,再让他们待在城头除了消耗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高建庄撤回来之后,还向黄明远请罪,为自己没有破城而自责一番。黄明远倒是赏识他的识趣,劝慰一番,很是满意。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城外点起大堆的篝火,烧得天空通红。因为大军将重心放在了西门之上,不可避免的忽视了其它。黄明远也没有想到乙支德竟然如此当机立断,在他看来乙支德就是真的选择突围也应该是山穷水尽之时,而那个时候黄明离的追兵已经返回,正好在东门设伏。 现在的情形让黄明远有些措手不及。 正面战场没有攻破,若是大规模追击乙支德,这黑灯瞎火的,很有可能遭遇对方的伏击。现在是追兵少了不管用,追兵多了又不现实,着实让人犯难。 最后黄明远从军中征调了五千骑兵,全部交给蔡知运,令其追击乙支德,并与黄明离会师。 不图歼敌,而是驱逐、混乱、骚扰。 蔡知运为人谨慎周全,多临战阵,虽不至大胜,亦不至大败。 乙支德已经突围而出,虽然黄明远还不清楚城中到底还有多少守军,但白岩城已经是隋军夹带里的东西。 黄明远下令全军攻击,务必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破城。 到了晚上,视线大大降低,隋军原本依赖的雷霆炮、投石车、床弩都暂时失去了发威的机会。 此时的攻城,更是肉体的血搏。 狭窄的城墙之上,挤满了双方的士兵。每前进一步,都是踏着满地的尸体。整个城墙之上? 血流成河? 血液凝固之后? 脚踩在上面极其发黏。整个白岩城已经成了一个血城。 双方搏斗的正激烈,正在军后督战的孙代音眼看局势已经无法支撑,孙代音便下令放弃西城墙,全军退守内城。 内城是个矩形小城,长宽各约二十几步40米左右,高出外城一丈半的距离,极其险要。 对于孙代音来说,与其再在外城消耗兵力,守住险峻的内城反而更有利。当然内城没有泉眼? 所以供水不足,支撑不了多久。 不过这对于孙代音并不重要,他接到的命令是坚守十二个时辰。 高句丽人向内城撤去,隋军趁机一拥而上? 占领了整个西门城墙。进城的隋军打开城门? 放主力进城。 黄明远下令各部抢占城中各处要地,又命人将整个内城团团围住。 此时攻破外城? 看似为山九仞,实则稍有不慎,被对方反击,便是功亏一篑。 黄明远没有让部下夜攻,打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夜里隋军的装备优势无法发挥,不利隋军。 等到第二日天亮,黄明远从高台上望向白岩城的西城墙,才发现城墙之上布满了尸体。西城墙不过五百步的距离,连二里都不到,可却是已经成了一个血墙。 这一战极大的考验了隋军的战力。 此时内城未破,黄明远眼看内城难下,便派人前往内城招降。 孙代音既不投降,也不出战,反而请求隋军宽限一日,其再作决定。 黄明远当然不会傻傻地给对方留出备战的时间,不过白岩城内城实在太险峻,黄明远准备填造一个斜坡攻城,因此便故作大方同意了孙代音的请求。 到了下午,蔡知运和黄明离二人一同返回。 黄明离追击梅龙一路,沿途斩杀无数。梅龙所部缺乏组织,到最后几乎溃乱。黄明离本想追击到乌骨城,后来斥候回报乙支德突围的消息,黄明离这才返回与蔡知运会师。 双方追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在大梁河畔发现了乙支德的踪迹。 双方大战一场,不分胜负。此时越往东山地越起伏,蔡知运担心遇伏,便和黄明离一同返回。 城中的隋军围城一日,也未攻击。 到了傍晚戌时,内城中突然出来高句丽人的使者,求见黄明远。 原来这是孙代音派来向黄明远请降的。 黄明远对此也甚是吃惊,刚开始还以为对方又是诈降,毕竟城中守军,看似已存死志,怎么才过了一日,就要投降。 使者解了黄明远的疑问,原来乙支德要孙代音死守白岩城十二个时辰,再择机突围。孙代音已经守了十二个时辰,完成了乙支德的命令,但是却无法突围。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孙代音自觉死守白岩城,为全军断后已经还了乙支德的恩义。他不愿为此战死,便选择了投降。 黄明远此时还有些半信半疑,等到孙代音打开城门,裸着身子,带着城中士兵放下兵器,跪在辕门求见之时,黄明远才敢相信。 白岩城内城不战而降,省了隋军很大的麻烦。 黄明远倒是对孙代音很欣赏,这种人能秉持忠义,还识得实务,是个人才。黄明远笑着将孙代音拉起,又将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孙代音本以为此次投降会受辱,没想到黄明远如此礼遇。 黄明远拉着孙代音的手说道:“孙将军放心,你投降我大隋,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黄明远从军十几年,从未丢下过任何一支部队。” 孙代音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黄明远乃以孙代音部为归义前军,孙代音为统领。 三军在白岩城修整两日,黄明远正准备继续向东出击,这时天子的诏命从辽东城匆匆而来。 第一百零一章 盖牟城之战 拿下白岩城的当夜,从辽东城送来的诏书就送到黄明远的桌案上,天子急诏,十万火急。 黄明远的心不禁地沉了下来,这个时候能惊动杨广的事情,怕是杨玄感叛乱事发了。今年出征高句丽的月份比历史上早了一个月左右,而杨玄感的造反竟然也同样早了一个月。 杨玄感的叛乱,意味着大隋统治阶层开始出现崩塌,这个帝国才真正走向了灭亡。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诚然现在灭亡高句丽最后的时机,但是没人会安下心来留在辽东。杨广急召自己,怕是也要让自己返回中原平叛的。 黄明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旋转,思索着形势。 辽东打到这种地步,若是就此放弃,那实在太可惜了,但自己是一定要回中原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有人能够稳定辽东的局势,然后等待自己再次返回辽东。 黄明远着急返回辽东城,便将军队全部交给陈远,令其统帅,镇守白岩城,等待下一步命令。而返回中原,至少要有一支强兵,黄明远乃下令左武卫所部骑兵连夜集结,向辽东城进发。 而黄明远本人,根本顾不上休息,便带着卫队数百人往辽东城而去。 黄明远现在最担心的是北面的新城和盖牟城是否拿下。只有攻破这两个地方,才能算是全取了辽河平原,而隋军的防线也能就此往外推到白岩城、木底城、小辽水一线,有了足够的回旋余地。 五月十二日,黄明远返回辽东城。 此时天子杨广正急得火烧眉毛。 进入城中,黄明远正好遇到了前来迎接他的李景。李景在盖牟城,比白岩城的路程要近一些。 李景给黄明远带来的消息并不算多好,李景所部已经攻克了盖牟城,但是却没能攻破新城。 李景所部五万人马自离开辽东城之后,便直奔盖牟城而去。 盖牟城与新城分别在小辽水两岸,互为掎角之势,水面上有浮桥相互连通。李景所部从南面赶来,便准备先攻打盖牟城。 盖牟城主将戴笠篷,为人极富谋略。盖牟城可以说是高句丽西北面的门户,因此为必守此地。盖牟城城中有一万人,背后的新城有两万人。与之相比,李景的五万人马并不占绝对的优势。 高句丽在盖牟城中存了整整十万石军粮,这对两边的军队来说都是十足的诱惑,当然对于隋军来说也很危险。 李景很清楚,有新城源源不断的支持,隋军很难攻破盖牟城。要想攻破盖牟城要做到两点,一是切断浮桥,二是将城中的高句丽军队引出来。 李景虽长于军旅,并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 他在距离盖牟城五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而不是直接发动攻击。 李景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方? 便是盖牟城的城墙,高大的城墙之上插满了旌旗? 站满了高句丽的士兵。 城中守将戴笠篷也很清楚自己的兵力远逊色于对方,因此选择坚守城池,绝不出战。 李景派遣十数人在阵前骂战,从戴笠篷的闺女骂到他祖宗十九代? 可是这戴笠篷是打定了主意做这个缩头乌龟,任凭隋军骂破了天也不出战。 城里依旧是没有动静? 只有强攻这一个办法了。 李景终于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隋军在此等待的时间越长? 最后失败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李景只得选择强攻的方式拿下盖牟城。 李景本来以为? 凭借隋军的兵力、装备优势? 盖牟城很快就会攻下来? 但在进攻了半个时辰以后,李景便不得不放弃了强攻的想法。盖牟城的城墙依托山势而建? 实在太高,很多的士兵爬到云梯的最高处依旧够不到城头? 没等隋军士兵想出办法,高句丽的士兵早就把准备好的石块、木头、狼牙板砸在了隋军的头上? 隋军的伤亡瞬间上升。 这样打下去,最后肯定没有好结果。 李景马上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 本来兵力就不多,这样打下去很快隋军就只能撤退了。 面对盖牟城坚固的防守和死伤无数的隋军,李景的心里开始打起来算盘,还是先截断浮桥,再全面围城吧。 李景在盖牟城外待了十多日,隋军的水师终于从辽东城逆流而上,来到了盖牟城外。隋军水师派遣了二十多艘火船,逆流而上,向浮桥扑去。高句丽军队没有水师,不能阻挡,因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隋军将浮桥烧毁。 浮桥的大火烧得冲天,无论是隋军还是新城、盖牟城的高句丽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 浮桥被烧毁之后,局势骤变,盖牟城从新城的门户,变成了孤悬小辽水南。 李景也没想到,他在在盖牟城外停留十一天,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攻城的工具,但是始终没能攻下盖牟城,双方都是伤亡惨重,现在就看谁的意志坚定。盖牟城里边丰厚的粮食给了高句丽军队信心,李景这边靠的是必胜的信心, 可没想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四月二十五日,李景正在思考全新的进攻策略,突然哨兵来报,盖牟城的城门大开。李景来到军营外边发现确实是城门大开,他觉得这个机会,哪怕是有埋伏,也绝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于是李景带领大军冲进盖牟城,发现城里只有百姓,一个高句丽的士兵都没有,高句丽的士兵全部撤走了。 隋军就这般神奇地占领了盖牟城,还缴获了大量的粮食。 原来高句丽主将戴笠篷考虑现在的局势,浮桥被烧毁之后,盖牟城孤悬在外,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隋军攻破。他和新城主将安达儿商量,与其被隋军各个击破,不如双方合兵一处,退守新城。 安达儿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毕竟新增了万余军队,加强了新城的防守。 就这样戴笠篷趁夜北逃,而隋军兵不血刃,拿下盖牟城。 果如戴笠篷所料一般,他撤到新城之后,新城兵力大增,又背靠坚城。李景北渡小辽水之后,猛攻数日,始终没能破城,最后便被召回辽东城,其部还待在盖牟城呢。 第一百零二章 定国之策 黄明远听到李景的叙说,虽然没能竟全功,但毕竟将战线推到了小辽水以北,总算还给自己留了一些回旋的余地。否则盖牟城没有攻破,北面的高句丽部队便能通过盖牟城持续不断的对隋军发动攻击,只守木底城、白岩城外围防线的计划便就要落空了。 黄明远赶到六和城,早有太监张诚将黄明远迎了进去。 “卫公,天子心情不好,切记不要触怒天子啊!”张诚小跑着跟紧黄明远,絮絮叨叨地说着。 黄明远到了杨广正殿外,早有内侍给他打开门,放他进去,然后又从外面关上门。 “见过圣人!” 黄明远进来时杨广正在凝神,听到黄明远的声音,仿佛如听到天籁一般,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将黄明远扶了起来。 “明远到了!” 二人顾不得寒暄,便转入正题。 “明远,杨玄感反了!” 此时杨广的话音里,满是疲惫。他虽然并不在乎反叛,甚至很隐隐希望看看有谁会忍不住跳出来,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阵无力感。 “杨玄感在黎阳谎称来护儿因失军期而造反,起兵作乱,整个河北不少地方从之。而今朕也不知道到底谁还能信任,唯能用者,便只有你了。” 黄明远赶忙说道:“圣人勿虑,杨玄感者,一匹夫矣,粗疏无用,必难以成事。” 听到黄明远的话,杨广稍微放宽了心。 “明远可有何良策平贼?” 黄明远来的路上也思索了良多,实际上杨玄感之乱主要在于其影响,其本事的叛乱不足为虑。虽然这次叛乱声势浩大,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黄明远乃说道:“臣以为杨玄感在黎阳作乱,若是想袭取天下,可有三策用之。” 杨广赶紧问道:“哪三策?” “其一,北击涿郡,东扼临榆关,外连突厥和高句丽,阻止天子回中原,此为下策。我数十万军队东征高句丽? 且涿郡、北平、临榆皆有大量军队,若想突袭成功,百中无一。我亲自领大军讨之,必能破之? 此策最多有半成胜算。 其二? 昼夜兼程,袭取潼关? 取关中而据险? 此为中策。不过大隋在关中多布军队? 从黎阳到长安又有千里之遥。杨玄感之兵,多为河北河南新募之徒,根本舍不得离开家乡。因此光是路途长远? 他也很难胜之,此策最多有两成胜算。 其三,振臂一呼? 利用杨素的影响力使四方响应,然后西进攻击洛阳。若此战得胜? 则又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以洛阳之情? 兵备松弛? 又无良将,此策可有五成胜算。” 杨广听了有些失神,然后便问道:“那杨玄感会选择拿一策?” “第三策。杨玄感这个人,优柔寡断,重视虚名,又无长略,他能做的不过是攻击洛阳,以图眼前之势。” “啊!那洛阳岂不是危矣。” 黄明远接着说道:“三策之中,下策成功率虽然低,但一旦得胜,则大势必易也。中策虽然难行,但若是攻下关中,结连关陇世家,则杨玄感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此两策虽然看起来效果更好,但根本无法实行,所以我才说是下策和中策。唯有攻击洛阳,虽然易胜,算是唯一一个可能成功的策略。但洛阳是四战之地,以洛阳抗衡天下,必败矣。” 杨广这才舒了一口气。 杨广忽然又问道:“若是让明远选,你会选哪一条?” 黄明远不知道杨广的意思,便说道:“我哪一条也不会选,当今天下,造反者不会有好下场的。” 杨广默默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赞同黄明远的说法还是黄明远的作为。 杨广对黄明远说道:“今日征讨高句丽,本为讨逆,然杨玄感这个逆贼,不沐天恩,阴谋作乱,孰不可忍。为今之计,唯有先行返回中原,平定杨玄感之乱,再行征伐高句丽。” 历史上杨广便是这么做的。放弃了大量的辎重、物资往回赶,最后被趁虚而入的高句丽缒在后面痛击,损失惨重。至于再次征伐高句丽,国内的局势根本不允许,第二次东征高句丽便成为了绝唱。 这种结果不是黄明远愿意看到了。 “圣人明鉴,臣以为回师平叛的同时,不必放弃高句丽战场。” 杨广一愣,看着黄明远问道:“明远此言何意?” 黄明远便说道:“杨玄感之叛,虽然看似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杨玄感籍父之名,既无根基,也无人心。只等我军主力到达,便能立刻击破之,不足为虑。而对于大隋来说,高句丽之战已经打到了关键的时刻,我军屡战屡胜,高句丽失败已成定局。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高句丽必亡,若是我们放弃这个机会,给高句丽喘息之机,则再想攻灭高句丽,又要废九牛二虎之力了。 臣以为由臣亲率精锐骑兵,星夜兼程,赶往洛阳平叛。而留一大将,只统帅十余万府兵,在辽东稳定局势,稳守战线。等我平乱之后,再返回辽东,一鼓作气,攻灭高句丽便指日可待。” 杨广低着头不住地思索着其中的利弊。 放弃征讨高句丽的战果,杨广肯定不愿意,但是杨玄感之乱,关系到社稷安危,也不能忽视。 “明远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击破杨玄感。” 黄明远立刻抱拳应道:“请圣人放心,只要明远率万骑赶到黎阳,必破杨玄感。” “好!朕的大将军从来没要让朕失望过。” 黄明远如此豪言壮志,倒是让杨广信心猛增。 “明远可言如何部署。” 黄明远便说道:“圣人明鉴,我以为我亲自征调军中骑兵三万骑,星夜往黎阳赶,以为破敌。而朝廷原征调的丰州、代州、朔州、幽州等边镇兵马,可使其立刻回归本镇,谨防杨玄感与胡人勾结,入我边塞。 至于圣人则统帅大军,其后回返,而各卫则可分批次赶回河北。 至于辽东,臣请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和平州总管黄明祯二人,统帅臣麾下十余万府兵和两万多高句丽降兵,共守辽东。” “善!” 第一百零三章 经营辽东 第二日一早,杨广便下诏,将辽东新平之地设置为辽东郡,至于原辽东郡则改名为玄菟郡。设辽州总管府,统辖辽东郡、玄菟郡、燕郡三郡军事。 杨广没有留下李景镇守辽东,在他看来,虽然李景资历更高,但也容易在辽东割据。而且将李景留在辽东,等到黄明远回来之后,反而容易与黄明远争权。 杨广以黄明祯为检校右御卫大将军,辽州总管,镇守辽东之地,表示了对黄明远的充分信任。而黄明祯年轻,威望不足,也很难在辽东进行割据。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杨广又以观王杨德雄三子通事舍人杨续为燕郡太守,以崔弘升的五弟左监门郎将崔弘寿为玄菟郡太守,迁达奚暠为辽东郡太守。杨续、崔弘寿三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功勋之后,如此安排既保证了三郡的政令通达,又使得三人因为身份,不可能叛乱。 又设副总管一名,以杨广昔日旧将史祥担任。 史祥昔日是杨广心腹,只是后来为杨广所厌恶,只担任左骁卫将军,比隋帝时还低。及辽东之役,史祥奉命出蹋顿道,不利而还,由是除名为民。这一次若不是走通了虞世基的路子,还不能复职。 不过辽东之兵,尽是黄明远所统帅,史祥在黄明祯这里,也就只剩下一个资格老了。 辽州总管府特设与幽州同级,因此置四名虎贲郎将。黄明远倒是不藏私,以黄明溥、李进、刘黑闼、高聂四人任之,除了堂弟黄明溥,都是他丰州的旧部。现在利益争夺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也顾不得其它了,辽东要保持稳定,势必要控制全部军队。 对于北面的胡人,杨广虽然并不在意,但还是听从了黄明远的建议。黄明远信誓旦旦,这种时候,自然得听。 因此以薛世雄调任代州总管,李景兼任平州总管,郑言庆继续担任丰州总管,王仁恭继续担任朔州总管,邓暠则继续担任营州总管。 其余随黄明远征讨辽东之人,也各有奖赏。虽然杨广很想赖了此事? 但黄明远却言,若要平叛? 还需要各军奋勇争先? 此时切不可给杨玄感拉拢诸将军之机。 杨广只得同意。 五月十三日,黄明祯也赶到了辽东城。 他率四万主力奉命东进木底城,已经破之? 兵锋直指国内城。后来黄明远急信? 黄明祯这才赶紧撤回了木底城。 黄明祯所部一路东进? 直到木底城下。木底城守军根本没有防备姜以式败的这么快,且城中兵力也没有多少,因此不备之下,被黄明祯所趁,抢占了城池。 占领木底城之后? 黄明祯乃继续向东? 剑指国内城。 国内城是高句丽迁都平壤之前的都城? 为都城四百多年。其与高句丽第一个都城纥升骨城今辽宁桓仁县五女山城、尉那岩城后称丸都城? 相互依托,共同组成高句丽的国内城防线。 这里也是高句丽首相渊太祚的老巢? 渊太祚在此统御高句丽的北方部落,并与高元分庭抗礼。 此时从木底城通往国内城的道路有两条? 一条是北道? 地形平阔;一条是南道,地势险要狭窄。此时隋军人马、装备众多,众人都想走北道。 黄明祯对众人说道:“木底城失陷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渊太祚肯定会知晓我军东进一事。其据常情忖度,必定认为我军会走易行的北道,防御上肯定是重北而轻南。我军当以精兵由南道攻击,出其不意,直袭国内城,迫使渊太祚与我军决战。另外派遣偏师由北道进发,吸引高句丽人注意,即使遭受挫折,但他们的腹心已经溃败,四肢便无能为力。” 黄明祯乃以刘黑闼为先锋,亲率三万五千人从南道出击,又命蒙陈其率领五千人从北道出发,攻打国内城。 果不其然,渊太祚听到木底城失陷的消息之后,大吃一惊。闻听隋军前来,便亲自率领五万人马在北道迎战,又命其弟渊全净率领羸弱的士兵防备南道。 不出黄明祯所料,刘黑闼所部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击破渊全净所部,攻打到国内城五十里外的地方。 渊太祚闻听消息之后大惊,马上回师救援国内城。 黄明祯趁机在渊太祚回援之路设下了埋伏,刘黑闼亲率骑兵先行冲击高句丽的战阵,所到之处高句丽军均遭挫败。高句丽的军阵骚动,隋军乘势攻击,高句丽军队大败。 此战渊太祚折损近万人,阵亡大将二十多人,狼狈逃回国内城。 隋军两路会师,乃进抵国内城下。 渊太祚一边向四周求援,一边撤往丸都山城。 国内城和丸都山城共同组成高句丽的前都城。原本的高句丽中枢系统平日里居于国内城,到了战时便迁往丸都山城。 丸都山城地形险峻,是沿山势走向构筑的城墙。渊太祚虽然兵败,但在丸都山城居高临下,又兵力充足,黄明祯始终不能破。 黄明祯围攻丸都山城二十多日不下,便下令收缴国内城府库中历代积累的财宝,又掳掠城中大批人口,并焚毁了高句丽的宫室。 但渊太祚眼看无动于衷。 黄明祯最终没有攻破丸都山城,在得到黄明远的信之后,他下令烧毁了国内城,便匆匆撤回了木底城。 黄明远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人狠话不多啊。 黄明远乃与黄明祯详细谈了关于辽东的防务问题。其部除了平州军万人,还有十二万府兵和两万多高句丽降兵,相比较高句丽人的实力,压力很大。 黄明远告诉黄明祯会命黄明俊的海军北上来支援,而他的底线便是守住辽东城即可。 这一次平叛,黄明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辽东,因此更希望黄明祯能够巩固占领区域,清理高句丽各部的残余,稳定局势。 现在时局动荡,谁也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辽东将会是黄家的一条后路了。 黄明远也准备抽调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经营辽东,前几年南洋的海贸、西域的丝绸之路等赚的钱,这一次便一口气砸到辽东了。 第一百零四章 玄感之反 杨玄感这个人,能在大隋开世家大族造反之先河,也算个人物。 在黄明远看来,杨玄感是有能力的,但其性格缺陷实在很大,能做个诸侯,但也仅此而已。若是做一名枭雄,怕是还差点。 杨玄感幼时不成器,世人大都认为他痴呆。只有父亲杨素常对所亲近的人说:“这个孩子不痴呆。”虽然杨素对杨玄感报了很大的期望,但杨玄感在父亲庇佑之下,也并没有表现的多出色。 杨玄感这个人,体貌雄伟,为人勇武,是个猛将。但他爱读书,而不好武事,行事多好谋,总喜欢耍一些阴谋诡异,以示聪明。 但他同时又缺乏决断力,往往会因为头脑发热而做事,事后又会后悔,不能深思熟虑。黄明远便曾言杨玄感“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不过一袁绍矣。” 这一次杨玄感之乱,与其说他是完成杨素多年的夙愿,还不如说是属于头脑发热的产物。 杨玄感要造反没错,但手中无兵无将,所能依靠的,只有杨素的余荫。 杨素、杨约、杨思、杨纪死后,杨家渐渐势微。杨玄感本人也就是有个楚公的名头,先后鸿胪卿、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的职务,因为不怎么得杨广的信任,在朝堂上也就是个闲人。 但杨玄感并不这样认为。 杨玄感这个人,走的也是养士养望的路子,其人以爱重学为名,门下有很多四海知名之士,当然这些人大多都是欺世盗名之徒。 因为有人替杨玄感吹嘘,其声名倒是很响亮。杨玄感本人也渐渐沉浸在自己在这种骄矜的氛围中。 虽然杨素曾告诫杨玄感不得轻易起兵,杨玄感也含泪答应,但大业四年,杨素死了没两年,杨玄感便忘记了老爹的遗嘱,想着动手。 杨玄感因累代尊贵显赫,有大名于天下。朝中武百官,大多是他父亲手下的将吏;又见朝纲渐渐紊乱,杨广又一天比一天爱猜忌,他心中不安,于是与诸弟谋划,准备废掉杨广? 立秦王杨浩为帝。 不得不说杨玄感心真大。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可以成功。 杨玄感随杨广巡幸河西? 途中经历了大斗拔谷之难? 当时杨玄感便觉得天命不在杨广,便准备趁机袭击杨广。还是他的叔父杨慎对杨玄感说道:“朝士的心还是一致的,皇上还没有垮台的迹象,不可胡来呀!” 其余诸弟也不同意? 杨玄感这才作罢。 终于杨玄感又蛰伏了几年? 渐渐取悦了杨广。而因为杨素已死,杨家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 杨广为了以示自己对旧臣宽仁,便也逐渐重用起杨玄感,将他从虚职礼部尚书迁为兵部尚书。 杨广东征高句丽? 杨玄感也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杨玄感请求道:“臣家世代承受国家大恩? 得到的宠爱超过了应得到的,如不立功于边塞,何以塞责?如边疆有风尘之警,臣愿执鞭于战阵之中? 为国立功。” 杨广听后大喜? 当着朝臣的面赞扬杨玄感,并说道“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 此言不假。” 而通过此事,杨玄感使得几个弟弟都成了军中将领,掌握了兵权。 杨广一征高句丽失败,天下震动。接着山东、河北等地的老百姓也纷纷作乱,整个大隋陷入了混乱。 此时杨玄感觉得起事的时机已经到了。 杨广自己作死,这不正是意味着皇位要落到他们杨家。 杨玄感便决定趁机作乱。其三弟杨玄挺最是稳重,便劝兄长“父亲曾有言,黄明远不动,杨家亦不可动,今黄明远统兵幽州,俯瞰天下,未可轻动。” 然杨玄感却听不进去,他认为黄明远将要统领大军征讨高句丽,到时候是胜是败难料。若是不选择这个良机,等到黄明远平定高句丽,再想动手便难了。 其余几个弟弟,也纷纷赞同杨玄感。 对于杨家兄弟来说,杨广是杀父仇人,当初杨素为杨广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杨广坐稳皇位之后,便翻脸不认人,杨素便是给杨广活活逼死的。现在有机会起事,既是为了杨家的未来,也是为了报父仇,如何能不愿动手。 杨玄挺无奈,最后只得与兄长商议,等到杨广到了辽东之后,再偷偷动手,抢在杨广反应过来之前,抵定形势。 果然到了第二次征讨高句丽,杨玄感自请督运粮草。他本身是兵部尚书,虽然督运粮草的事有些大材小用,但也算立功的机会。 而且为了让杨广信任,杨玄感还请自己的弟弟虎贲郎将杨玄纵、虎贲郎将杨万项二人跟随杨广一同前往辽东,使得杨广更是满意。 在杨广看来,杨玄感也算知趣,可以用之。 杨玄感作为督运粮草的总负责人,坐镇黎阳城今河南省浚县。杨玄感便和亲信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相当于郡丞,杨广改州为郡,并长史、司马为赞治,后改为郡丞赵怀义等谋议,减缓运送粮草的进度,使得东征大军缺粮。 杨玄感多次以道路不通畅为名使运粮队伍在黎阳逗留,不按时发运粮草。 杨广在行营眼看粮草进度缓慢,便派遣使者来催促。杨玄感便推脱道:“水路有很多反贼,不可前后而发运。” 此时各地反叛沸沸扬扬,整个河北到处都是乱民,杨广对此也无奈,只得命人加紧催促杨玄感,令其不可误了大事。 此后杨玄感更进一步,只往辽东发一半的粮食,其余全部截留下来。 眼看杨广已经远去,杨玄感又偷偷传信自己的弟弟杨玄纵、杨万项二人,令他们偷偷潜回中原。 四月十五日一早,杨玄感突然囚禁跟他一起在黎阳的朝廷官员,并召集手上的运粮民夫和护卫,宣称“来护儿因为失军期而造反”,正回师准备攻打洛阳。众人半信半疑,杨玄感便亮出他用家奴伪装的使者,宣称正是从东莱郡归来的。 因为杨玄感的身份、地位,众人只得跟从。 至此,杨玄感开始了他的不甚好看的造反之路。 第一百零五章 智取黎阳仓(上) 杨玄感决定在黎阳起事之后,便写信邀请诸弟赶往黎阳,其弟杨玄挺以及好友李密都从长安赶了过来相助。 李密是黄明远的旧友,虽然和黄明远关系不错,但因为双方阵营不同,黄明远也不敢与其交往过于亲密,因此平日里只论私交,绝不提携。 杨广登基之后,李密凭借父荫任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他这种父亲早丧,家族没落的人,正是杨广打击的对象。传说李密额锐角方,瞳子黑白明澈。因此有一次杨广在仪卫中看见他,回宫后问随行的宇述道:“刚才在左边警卫队里的黑脸小孩是个什么人?”宇述回答道:“他是已故蒲山公李宽的儿子,叫李密。”杨广便有些不悦,说道:“这个小孩顾盼的神态很不寻常,别让他在宫里担任宿卫。”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这宇述倒是情商很高,不愿得罪李家,因此对李密说道:“你天资这么好,应该凭才学获得官职,宫廷警卫是个琐碎差事,不是培养贤才的地方。”隋书用贤弟,殊不知宇述大李密三十六岁,二人身份一个侍卫,一个大将军 李密听了非常高兴,于是借病辞职,专心致志读书,人们很少看到他。他曾经准备去拜访老师包恺,骑着一头黄牛,牛背上盖着一块蒲草坐垫,还把一套汉书挂在牛角上,一只手捏着牛绳,一只手翻书 后来杨素途经李密隐居之处,看见李密在勤奋读书,拉紧马缰轻声慢步紧紧跟在后头,赶上他后,问道:“哪里的读书人,这样好学?” 李密认识杨素,连忙下牛拜了两拜,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杨素又问他读的什么,李密回答说“项羽传”。杨素对他感到惊异,跟他谈得非常愉快,便对自己的儿子杨玄感等人说道:“我看李密的学识气度,你们都赶不上。” 杨玄感也为李密的学识所折服,遂与李密倾心相交。 李密是坚定的造反派,就如同不知道杨广为什么看李密不顺眼一样,李密看杨广同样不顺眼。 二人志向相投,关系更是莫逆。 杨玄感这次起兵,李密便高兴地从长安赶来,为其谋划。 此时杨玄感虽然已经造反,但实际上无兵无将,实力不足。仅凭区区数千人想撼动杨广,开创霸业? 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密便建议杨玄感若是起事? 必先攻取黎阳仓。 黎阳仓位于黎阳城西南大伾山麓今河南省浚县东二里大伾山北。其西濒永济渠,东临黄河,水运极为便利。从河北地区输送入京的租米,都先集中于此,然后再由永济渠或黄河运往洛阳、长安。而杨广两次用兵高句丽,由江淮运来的军粮? 也先储藏在这里? 然后由此经涿郡运往辽东? 是河北地区唯一重要粮仓。素来有“黎阳收? 固九州”的说法 李密认为? 现在黎阳仓仓储充足? 只要占领此地,义军粮草便能有所保证。且现在山东各地? 流民四起? 叛乱不绝? 若事有不谐,便开仓放粮。各地百姓闻讯便可迅速赶来,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能凭得数十万人马为用。 杨玄感听闻大喜。 不过正因为黎阳仓的重要,此地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黎阳仓本来是由朝廷委任的仓监把手,有仓兵数千人。杨广东征高句丽之时,顾虑到各地多匪患,而黎阳仓又是重中之重之地,因此便又调集五千军队进驻,防备匪患。 此时黎阳仓监便是是原右骁卫将军上官政。 上官政本为慈州刺史,在平杨谅之乱时立得大功,得以官拜十二卫府将军。西征吐谷浑时,因败绩被贬为庶民。后来杨广又想起了上官政,以其为黎阳仓监,戍卫黎阳仓。 上官政也是老将,且拥兵万人,兼黎阳仓城高大坚固。而杨玄感手上的军队不过是一些护粮队和家族私兵,只有五六千人,且大多不堪用,因此并无良策可以破城。 对于杨玄感来说,要攻打黎阳仓,优势是起事的消息没有暴露,上官政不会引兵来攻。但同样黎阳仓是个铁壳子,他根本不能强攻。 这时李密便献计,杨玄感与上官政关系倒也不错,往日也多有往来。杨玄感可以宴请为名邀上官政前来黎阳城,到时上官政不备,杨玄感便可在酒席之上突然发难,将其拿下。 然后再密令心腹,装作上官政的亲卫,连夜赶赴黎阳仓,打开城门。入城之后,杨玄感再用兵部尚书的身份召集诸将,以上官政谋反为名,清理其心腹将领,夺取全军。 当然,若是上官政识相,能够投降则最好不过。 杨玄感听到李密的计策大喜,此计策环环相扣,既免了与黎阳仓守军交兵,又能全取黎阳仓,可谓良策。 杨玄感赶紧依计行事,令人前往黎阳仓邀请上官政。杨玄感毕竟官拜兵部尚书,又是公爵,也算上官政的上司,自问对方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等到杨玄感实施,事情便发生变化。 杨玄感派出邀请上官政的人回报上官政最近因为狩伤了左臂,正卧床不起,没法前来黎阳城,反而邀请杨玄感前往黎阳仓。 杨玄感大惊,他当然不敢前往黎阳仓,因为担心事败为上官政所知,此为诈也。可若是不去,也没有理由,一时之间,杨玄感陷入两难之地。 实际上杨玄感是多虑了,上官政此时已经快六十了,早年虽然悍勇,但近年多沉湎于酒色之中,早就有些昏聩。 黎阳仓与黎阳城虽然相距不远,可他对于黎阳城内发生的事情,是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上官政不来黎阳城,所有计策便落了空。 这时李密又生一计,他向杨玄感奏道,自己认识黎阳仓内的鹰扬郎将元务本,可说其来降。 到时候由元务本打开黎阳仓门,里应外合,也能破城。 杨玄感听后对此半信半疑,元务本与自己并没有多深的交情,怎么可能愿意舍弃家业跟随自己造反。而且此事若是不成,岂不平白打草惊蛇。 但杨玄感也无它法,只得听从李密的建议。 第一百零六章 智取黎阳仓(下) 当日下午,李密便打扮成一个算命的术士,潜入黎阳仓内。 黎阳仓虽然名为仓,但其实是一座城,只是城中多是仓库。黎阳仓算是一个防御重地,但这两年管理也有些松弛。虽然城中的居民多是军属、匠户,但算命的术士花点小钱也是能进入的。 李密一路来到元务本的府邸,便敲开了府门,言自己是前慈州记室元务光的旧友,求见元务本。 元务本有些吃惊,他虽与元务光同族,但元务光死了七八年了,怎么还会有他的朋友求见。 虽然疑惑,不过元务本还是接见了对方。 元务本见到李密,大吃一惊。 同为关陇世家出身,他本人是认识李密的,因此有些吃惊地问道:“玄邃,你不是在长安读书,如何到此。且既为旧友,何必故意藏匿身份?” 李密“哈哈”大笑道:“道生元务本字,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兄,小弟已经出仕,在楚公麾下担任兵曹参军事,随楚公在督粮黎阳。今日非是小弟藏头露尾,只是来到这黎阳仓,见到了上官政,突然想到了负石元务光字兄,遂来拜访一下道生兄。今日李密想问,道生兄还记得昔日元氏之辱。” 听到李密的话,元务本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李密所说的便是昔日上官政为慈州刺史,在杨谅谋反,派遣大将綦良攻略慈州时,上官政一日到了元务光的家中,见到元务光的母亲卢氏貌美,竟不顾伦常,悦而逼之。卢氏以死自誓。上官政为人凶悍,见此怒甚,竟以烛烧其身。此事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因为杨广的偏袒,一直没有还卢氏一个公道。而元氏家族也素来以其耻。 元务本听后不悦地说道:“玄邃是来消遣我的吗?” 李密笑道:“道生兄莫恼,李密此来,非是消遣道生兄,实为救道生兄的。负石兄之事? 道生兄没忘? 可他上官政也没有忘? 他不仅没有忘? 因为道生兄与负石兄的关系,他还想斩草除根。” 元务本一惊。 李密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元务本。元务本打开一看,竟然是上官政写给杨玄感的? 上面写道上官政请求杨玄感出面求黎阳仓剿匪? 上官政则趁机派元务本出征? 使其坑陷于贼手。 这时元务本突然想起白日里? 上官政突然抱怨外面匪患众多? 已经到了不得不剿灭的地步。 元务本不由得便相信了。 元务本看着李密? 便问道:“既是上官政委托楚公来除掉我,那玄邃如何来见我? 难道不怕楚公怪罪?” 李密说道:“道生兄,我正是受楚公的委托前来见你? 就是要救你一命。上官政心思歹毒,但楚公却不愿看到你这个英雄豪杰丧命于小人之手。” 元务本看着李密也不说话。 李密不由得轻笑一声说道:“道生兄? 我也不瞒你? 河北的匪患已经严重影响到漕运了,圣人几次派人催促? 对楚公甚是责备。可楚公也没有办法,他虽然身负督粮重任? 但手上无兵,只得请求上官政派兵护粮。但上官政这个老家伙却倚老卖老,整日里装腔作势,抓着兵权不放,面对楚公数次请求,一味敷衍,就是不出兵。对此楚公很不高兴。 说句不好听的,粮食输送不及时,影响了辽东军事,天子怪罪的是楚公。天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上官政这是想让楚公死啊。” 元务本眼前一亮,却是相信了李密的说法,立刻问道:“楚公要我做什么?” 李密说道:“楚公想夺了上官政的兵权,自己点兵护粮。” 元务本有些犹豫,问道:“上官政毕竟是天子委任的一军之主,若是夺其军,天子那里怎么办?” 李密笑道:“旁人自不可,但楚公却不是旁人。只要保障了辽东粮食的运送,你觉得天子会因为此等小事而怪罪楚公。再说若是上官政死了,又死无对证,谁又知道是我们夺了其军呢?我们可以推说其是在剿匪中冒进被杀的。若是上官政奸计得逞,他不是也想这么解释道生兄的死嘛。” 元务本闻之大喜,若是除掉了上官政,又能搭上杨玄感,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因此元务本遂为李密所蛊惑,便同意了此事。 元务本觉得自己兵力单薄,未必能够撼动上官政,便又联络好友虎牙郎将赵俊用与他一同对付上官政。 赵俊用之前一直对黎阳仓监的位置虎视眈眈,没想到上官政从天而降,抢了他的位置。因此赵俊用素来是对上官政愤恨不已。今日元务本邀其出兵,他立刻一拍即合。 当日晚上,赵俊用邀请上官政心腹赴宴,宴席之上突然动手,将上官政的心腹将领全部杀死。然后赵俊用率领本部官兵围上官政的府邸,又打开城门,放杨玄感入城。城中之兵毫无防备,立刻便被拿下。 此时上官政正在宅子里和姬妾玩乐,听到城中兵变,吃了一惊,赶紧调集兵马出战。他刚出大门口,正好遇到元务本。 元务本赶紧上报赵俊用突然造反,他是来仓监府护驾的。上官政满是吃惊,也没顾得上辨别真伪,便命元务本和他一起平乱。 上官政骑在马上,身边只有一众亲卫,他急往军营而去。 此时元务本跟在其后,眼看上官政松懈了防备,突然命身后的弓箭手出手,射死了上官政。 上官政的一众亲卫此时也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见上官政已经落马倒毙。 这时李密手持伪造的圣旨,向众人高呼“上官政谋反,天子命楚公诛杀上官政”。此时上官政身死,其一众亲信群龙无首,只得选择放下兵器,向李密投降。 而此时元务本却不放过这些人,他不仅下马亲自砍掉了上官政的脑袋,还立刻命部下将一众人杀死。 在赵俊用和元务本二人的配合下,黎阳仓完好无损地落到了杨玄感的手中。 杨玄感带着军队进入黎阳仓,然后接手了黎阳仓内的上万大军。杨玄感又清洗其军,分别交给其弟杨玄挺、杨积善等人统领。 至此,杨玄感有了一支真正的可战之兵。 第一百零七章 李密三策 取得黎阳仓,稳定住形势之后,杨玄感便开始露出了他的獠牙。 杨玄感宣布在黎阳城内,关闭城门,大搜男夫,充作兵丁。又下令打开黎阳仓的库藏,分发给众人,并设置官署,废除杨广登基以来的一切新定制度,所有制度都按开皇年间的办法来办。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杨玄甚至连杨广改州为郡也不承认。 他又送书到周围的州郡,以讨伐来护儿为名,让他们发兵,到粮仓所在地相会。 此时元务本、赵俊用等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玄感这不像是要剿匪,反而是要造反。二人后悔不已,但是二人已经上了杨玄感的贼船,这时候作为杨玄感攻破黎阳仓的功臣,二人也下不了船了。 杨玄感为了收拢人心,对于此二人倒是不吝封赏,他将汲郡一分为二,东部以黎阳城为治所设黎州,元务本为黎州刺史。西部以卫县为治所设卫州,赵俊用为卫州刺史。 又以杨氏旧臣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此时杨玄感手上有一万五六千人,他又挑选输送军粮的民夫中身强力壮者五千余人,丹阳、宣城郡的水手三千人,联合诸郡兵员,勉强凑了两万五千余人。 不得不说杨广在河北的穷兵黩武倒是帮了自己的忙,因为多重天灾人祸,黄河两岸的兵源早就枯竭,杨玄感虽然大肆搜索,可也没有征到多少人。 而且出人意料的是,黎阳仓内的确粮食充足,但是武器甲胄却没有多少,一部分被杨广在上一次征讨高句丽的时候给霍霍了,剩下的也早就拉到了涿郡。 有些跟想象的不一样,但杨玄感没有办法,只得用帆布作牟甲,而士兵每人只有一柄单刀,一个柳条盾,没有弓箭,也没有铠甲。 这样的军队,跟那些造反的民军没多大区别。 但事已至此? 造反可没有回头路? 无论如何也得进行下去。 杨玄感有些想家了,在弘农郡他的老巢,可是储备了无数的物资? 都是为了造反用的? 但现在全都用不上。 准备妥当之后? 四月十八日,杨玄感杀三牲誓师? 并以治书侍御史游元祭旗。 游元曾跟随黄明远北伐? 此时已经六十岁的他还在黎阳督运军粮。杨玄感起事之后? 便扣押了游元? 并劝其投降。 游元乃是名臣,若能从之,必能大涨义军声望。 杨玄感对游元说道:“杨广乃是一个独夫,逞肆暴虐? 已经使自己陷于绝远之地。今天下大乱,暴民四起,这是上天要亡了杨广。如今我亲率义兵? 诛杀无道之君? 匡扶社稷? 乃是顺应天命,游公何不与我一同来做此事。” 游元愤怒地斥责道:“杨玄感,你也是国之重臣,深受国恩之人。汝父先楚公深受两代天子的宠信恩遇,近世无人可比,你们弟兄几人也都位居高官显爵? 正是对国家竭诚尽节,上报鸿恩之时。今汝父坟土未干,您就亲自策划谋反!死后如何去见汝父。我游元虽不能杀贼,但唯有一死而已,绝不能从命!” 杨玄感无奈,只得将游元关押起来,屡次以兵器威胁,都不能使游元屈服,今日大军誓师,他便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思,杀游元祭旗。 杀死游元之后,杨玄感走到众人面前,高呼道:“杨广无道,不以百姓为念,致使民不聊生,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此皆杨广之过也。今玄感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众人也早就对这个朝廷恨之入骨,因此纷纷高呼万岁。 杨玄感看着振奋的人心,心怀大慰。 誓师之后,便是分拨调遣军队。黎阳乃四战之地,又已经疲敝不堪,众人自然不能困守黎阳。 诸将对下一步该怎么走议论纷纷,有人以为趁机南下,还有人建议西进河东,更有人认为应该坚守黎阳 杨玄感乃问策李密道:“法主李密小字兄,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日正是时候,汝观今日之形势,计将安出?” 李密其实在此之前早就思索了杨玄感的出路,略有沉思,便说道:“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辽西之地,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若公能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杨广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 杨玄感低着头,听着李密的计策也不说话,思索了良久,这才说道:“法主再说说退一步的策略。” 李密接着说道:“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升、梁默等人,不足为意。今楚公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杨广虽还,已失其根本,可徐图也。” 杨玄感还是不是说话,又沉思许久,这才说道:“法主再说说再退一步的策略。” 李密有些吃惊,但还是说道:“若公此二策皆不取,则公可挑选精锐士卒,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但恐消息败露,洛阳先已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其结果非仆所知也。” 李密是不建议这一策略的。 杨玄感坐在营帐之中,思索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杨玄感便对众人说道:“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法主之下计,乃上策也。” 李密再想与杨玄感争辩,却是被杨玄感止住。杨玄感于是率兵向洛阳进发,又命其弟杨玄挺率领骁勇之士三千人为前锋,先攻取河内。 李密眼看杨玄感不纳其策,满是惆怅,最终却无可奈何。 当然若是黄明远见到李密,听到他这三策,怕是会喷他一脸,什么上、中、下三策,尔等纯属纸上谈兵,想当然也。杨玄感难道不知道绝榆关道,入关中不好吗?非不愿尔,乃不能也。杨玄感此时选择叛隋,便是走了一条绝路,根本没有翻盘的任何可能。上策、中策、下策,都是下策,不过是什么时候灭亡罢了。 第一百零八章 河内碰壁 杨玄感不管李密的感受,他要开始向洛阳进军了。 杨玄感再是少经战阵,但毕竟跟在杨素身边耳濡目染,又曾主政一方,也知晓他现在的境遇。若是手底下都是黄明远那种丰州铁骑,千里突袭,纵横驰奔,他什么不敢干,靠手底下这群没经历过战阵的部队和一群农夫,还千里突袭,走一百里不散伙就算他运气好,他突袭个屁。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目前的杨玄感还不是李密这种纸上谈兵的人可比的,当然李密天赋更高,通过这场叛乱军事技能很快升级,还侥幸没有死,最终成为一代枭雄,又是后话。 誓师之后,杨玄感几乎集中了全部主力往洛阳进发,至于黎阳,对他来说守不守都没有太大意义。攻不下洛阳,一切都是虚的。 将黎阳交给元务本留守之后,杨玄感率部从水路沿着永济渠进军。 同时杨玄感又令其弟杨玄挺率领本部兵马为偏师,直袭河内郡。杨玄挺率领三千人马,轻车简从,一路直逼河内郡治河内县城今河南省沁阳市,然后被杨玄感任命的怀州河内郡刺史唐祎挡到了城下。 唐祎是杨玄感的好友,也是杨家旧臣,官居河内郡主簿,为押运粮草到的黎阳。杨玄感作乱,也叫上了这位昔日好友。唐祎虽然官职不高,但人却不傻,大家关系好归关系好,可他也不能拿着家族的命运去跟着杨玄感造反啊。 尤其是他怎么看都不觉得杨玄感能够成功。 这唐祎也是个聪明的,至少比游元看起来强的多。唐祎很清楚,如今他落在杨玄感手上,生死全不由己。他若是宁死不从,虽然可能得个重臣的名头,亦只不过途增杨玄感刀下的一条亡魂,但是活着,却能做更多。 唐祎出身不高,年轻时当过县吏,后来又在杨素军中做过小吏,是一路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 因此他脑筋也更灵活? 胆子也大? 什么事都敢想敢干。唐祎决定假意归顺杨玄感? 然后趁机逃脱,前往洛阳报信。若是能成功,他这辈子转运之机便指日可待了。 杨玄感把唐祎当兄弟,却不知道唐祎已经把他当做升迁路上的踏脚石了。杨玄感为兄弟两肋插刀? 唐祎要插兄弟两刀。 唐祎假意归顺杨玄感之后? 便积极献言献策? 讨得杨玄感欢心。杨玄感此时也无人可用? 眼看唐祎如此忠心? 他遂任命唐祎为怀州刺史。 唐祎在一众造反人员中活跃的很? 黎阳仓既下,他又自云对河内的情况很是熟悉? 因此请命前往怀州,替杨玄感为先驱? 攻下怀州,威胁洛阳。 杨玄感大喜? 唐祎虽然官不大? 但在河内郡为官多年,盘根错节? 实力很强。他因此乃给唐祎一千人马,令其西进。 这一千人马? 多是黎阳仓的守军出身。除了统帅是杨玄感的心腹,底下的将领不少都算不上杨玄感的人,只是上层官员尽数被杀之后,无奈被裹胁。 杨玄感虽然清理了军中上官政的心腹,但也来不及处置底下的校尉、队正等人。 众人大多并不愿意跟随杨玄感谋反,因此多有出工不出力的。唐祎久在基层,擅长拉拢人心,眼看不少校尉都心思各异,因此积极拉拢这些人,为其所用。 唐祎到了修武县今河南焦作市修武县之后,立刻准备反水。 他先是假意请杨玄感派来佐助他的将领吃酒,然后将其灌醉杀害。之后唐祎在军中其他几个不愿附逆的将领的帮助下,夺了全军,宣布反正。 然后唐祎便赶紧命人分别前往洛阳、长安送信。 杨广东征,便以次孙燕王杨倓和民部尚书樊子盖二人留守洛阳。而燕王杨倓年幼,年仅十岁,此时洛阳城内掌握实权的便是樊子盖。 唐祎知修武城兵备废弛,又无兵马,不可坚守,便又赶往了郡城河内城。 河内郡的官吏闻听杨玄感造反,吃了一惊,别说抵抗了,此时叛军还没有到,他们早就想望风而逃。 唐祎也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德性,根本不指望对方能够守城。眼看城中官吏溃逃,他便联合好友城中鹰扬司马刘感,亲自带着人接管了河内城,然后布置人马,积极防御。 不得不说,唐祎给了杨玄感致命的一击。 如果唐祎没有反水,而是以河内献给杨玄感,杨玄感便可趁机从河阳渡河,直趋孟津,翻越邙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洛阳城下。到时候谁胜谁负,还真是难以预料。 可惜,唐祎直接便让杨玄感的叛乱暴露在众人眼前。历史上如果杨玄感选择突袭关中,怕是会直接撞死在蒲坂城下。 杨玄挺的三千人马一直长驱直入,没有阻挡的到了河内城下,沿途县城皆是得到唐祎传令,尽紧闭城门。 杨玄挺顾不得这些县城,只望河内城而来。 他还不知道唐祎已经反水的消息,听说唐祎已经入城,他还以为这次无需战阵便可取胜。等他前来叫门之时,却见河内城城门紧闭,只有唐祎在城头上扯着嗓子的谩骂。 唐祎本来思索着将杨玄挺迎进河内城,然后趁机坑陷,但是后来觉得城内士兵士气低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附逆。怕是真等到对方入城,到时候是谁坑谁就不一定了,所以唐祎还是选了一个稳妥的办法,据城自守。 杨玄挺三千人马,远道而来,又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具,怎么能攻破河内城。因此他虽对于唐祎的叛乱异常痛恨,却只得让人上前骂阵。 唐祎自知兵力不敌,拒不出战。 杨玄挺恨透了唐祎,便让人打造攻城梯,准备攻城。唐祎此时已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对方一靠近,城头上便滚木礌石齐下,砸的叛军根本近不得城。 杨玄挺手中兵力不足,也没有多少弓弩手可用,至于其它攻城准备更是全无。他在河内城底下待了一日,不仅没能撼动城池,反而折损了上百人。 杨玄挺望着河内城,无计可施,又担心耽误了和兄长的会师,最后只得怏怏地绕道而走。 第一百零九章 兵败临清 而与此同时,杨玄感的进军也不顺利。 唐祎之前早就派人前往河内各地,传讯杨玄感叛乱的消息,令其守城据敌。虽然大多数的县城也没那个能力,但是偏偏杨玄感运气不好,正好在必经之路上遇到了难啃的骨头。 时新乡令今河南省新乡市为张季珣,乃是前都水监张祥之子。张季珣之父张祥便是当初跟着黄明辽在恒州抵抗杨谅叛军的前并州司马。张季珣少慷慨有志节,此时不过二十二岁,闻听杨玄感在黎阳叛乱,他便拿出家财,招募当地百姓,准备讨伐逆贼。 张季珣不过是个县令,手上只有衙役、兵丁不过二三百人,其余尽是一群百姓。 县里众人对其意图讨伐杨玄感叛军的做法全不看好。若是仅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能成功,那大隋官军岂不成了笑话。 诸人也纷纷劝张季珣,若是有心为国,不若紧守城池,不纳敌军,也算全了忠义,没必要白白去送死。 张季珣却是一脸坚毅地说道:“若人人面对叛逆,只想着保全自身,那逆贼何时能平。季珣不畏死,独畏不能为国家尽忠。” 众人皆为其所壮,纷纷相从。 张季珣的妻子是黄明远的八堂妹,也是其四叔黄律的长女。黄明远熟读隋书,大隋三十七年历史上能人无数,忠臣也无数,可既有能力同时又忠义无比的,堪称节烈的,唯有张须陀、尧君素、杨善会和张季珣四人。 张季珣率领数百士兵,死守洛口仓三年,对抗李密十余万大军,却执志弥固,誓以必死。张季珣爱兵如子,士兵无一离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遂为李密所俘。张季珣面对强虏,临危不惧,高声骂贼,视死如归,最后竟然感动了李密,后为翟让所杀。 黄明远后世每每读到这里,都击节惊叹,潸然泪下。 其父张祥后来调任都水监,黄明远便有心收服这个忠义之人,遂与张家联姻? 将堂妹嫁给了张季珣。 黄明远八妹婉娘? 比张季珣小一岁,听闻张季珣要拿出家财,招募义军,便也将自己的嫁妆拿出给丈夫使用。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既然夫君矢志为国,甘愿舍家弃业? 我身为夫君妻子? 安得拖夫君后腿。”满城闻之? 皆被夫妻二人的节烈感动。 张季珣于是招募了一千五百名义军? 连同衙役、官兵? 赶往临清关今河南新乡市东北? 古黄河北岸,非明清时期的山东临清钞关。 临清关锁永济渠? 是杨玄感南下最迅捷之路。 张季珣当然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足? 根本不足以击败杨玄感? 但是他若是仗着临清关的天险,便能死死拦住南下的叛军。 此时临清关守将乃是鹰扬郎将刘岿,他惊闻杨玄感叛军正沿运河南下,正不知如何是好。 时有杨玄感派遣的劝降使者南下,劝刘岿兵少,不足以挡杨玄感大军,不若投降,也能享得富贵。 刘岿正纠结的时候,张季珣来到临清关。 听闻刘岿有心投降,张季珣勃然大怒,直闯刘岿的大营。张季珣骁勇,竟无人可挡。 张季珣进入刘岿大帐,正好遇到杨玄感使者在逼迫刘岿。此时张季珣闯入,二人皆是吃惊。 杨玄感的使者不悦,便问道:“汝是何人?” 张季珣说道:“新乡令张季珣,汝又是何人?” 那使者有些骄傲地说道:“吾乃楚公使者,特来劝降尔等。既然你是新乡令,那正好与刘郎将一起去拜见楚公。” 张季珣听此眉毛一挑,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把刺入此人的胸膛。张季珣又抽出横刀,接着便一刀剁掉了此人的脑袋。 事变发生的太过迅速,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岿一愣,才大怒地说道:“张季珣,你疯了!” 张季珣与刘岿同在一地为官,之前倒也熟识。张季珣指着刘岿的鼻子说道:“不是我疯了,而是你疯了。刘郎将,你难道要追随叛军,你可要想清楚了,从逆是什么下场?” 刘岿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忽然他有些惊醒,又赶忙站起来说道:“不不不,这逆贼使者前来劝我,我本来也是要斩杀的,正好你赶来,我才落你一步。” 张季珣也不想过分逼迫对方,省得再起波折,只得冷冷地说道:“这样最好!” 张季珣提着使者的人头去晓谕三军,刘岿只得跟在张季珣之后,倒像个失魂落魄的斗败公鸡。 不过刘岿也知道,使者一死,自己也没有了后路,只得跟着张季珣抵抗叛军。张季珣是卫公的堂妹夫,关系直达天听,他不敢与之相抗,遂使临清关的主导权完全落入张季珣的手中。 临清关有兵千人,算上张季珣带来的一众募兵,接近三千人。 这些人出城野战是不行,所以张季珣便命众人深挖壕沟,广备滚木礌石于城墙之上,等待叛军到来。 杨玄感一路南下,到达临清关外,此时发现他派出使者的头颅正好挂在了临清关上。杨玄感勃然大怒,便下令攻击临清关。 张季珣自是不惧,乃命军队沉着应战。虽然张季珣所部多是一群百姓,但临清关险峻,又有黄河为依托,因此滚木礌石和弓箭齐上,打得叛军伤亡惨重。 杨玄感手上什么攻城器具都没有,只得干瞪眼。 而且杨玄感手上能战的士兵只有黎阳仓的万人,还被分为好几部分,他根本不敢在此挥霍。 于此同时,杨玄挺也来信报唐祎返水,河内城没有攻下。 众人大惊失色,李密更是担心唐祎会告密朝廷,使得洛阳朝廷有了防备,到时候杨玄感军不仅突袭不成,还会被朝廷征调的各军围剿,因此他们决不能再在临清关下耗费太多的时间。李密只得劝杨玄感南渡黄河,绕道荥阳。 杨玄感此时也只能痛恨自己错信了唐祎,误把奸臣当做忠臣。他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临清关,也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攻克,只得转道向南。 眼看杨玄感的叛军转道南下,张季珣虽然想追击,却无能为力。张季珣很清楚,若是依靠城池,他手下这群农民还能据守一段时间,若是从后追击,与叛军野战,怕是会立刻崩溃,因此也只得看着杨玄感等人离开。 第一百一十章 洛阳反应 本来在临清关的时候,杨玄感都有些绝望了,连一群农民都能挡住他,他怎么和洛阳的禁军相抗,这造反之事也太不顺了。可是没想到树挪死,人挪活,杨玄感从临清关撤退之后,立刻有了新的境遇。 杨玄感大军南渡之后,进入荥阳郡。 荥阳郡作为南北交通要地,有着大量的役夫和流民。这些役夫背井离乡,在荥阳郡缺衣少粮,又要服繁重的劳力,早就对朝廷恨之入骨。 可以说这群人只要给顿饭吃,绝对都是最忠诚的反贼。 这时李密献计,可以黎阳仓的粮食为诱饵,招募这些役夫、流民。此时杨玄感无兵无将,比起那些跟胡闹一样的封官许愿,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是黎阳仓的粮食。 杨玄感于是听从了李密的建议,下令在荥阳郡放粮募兵。没想到消息很快传遍河南、河北各地,整个黄河两岸的灾民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缺衣少食,几乎是有今天没有明天,只得在各地苦苦难捱。如今听到放粮消息,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一窝蜂地往荥阳而去。 整个大、小道上都是闻讯而来的灾民,几乎堵塞了道路。 杨玄感见此大喜,每个来参军的士兵都给足了粮食,更是使得这些灾民对杨玄感感恩戴德。 没两日,杨玄感所部已经暴增至数万人之多,还有增大的趋势。 而且眼看杨玄感的叛军声势越来越大,河南各地一些豪强、地主也坐不住了。这些人很多都是杨素的旧部,还有想跟着杨玄感搏前程的人,纷纷加入到杨玄感的队伍之中,投奔杨玄感的人多得就象市场上一样。一时之间,杨玄感的叛军声势异常浩大。 此时的杨玄感也一改往日的颓唐,开始准备西进。 杨玄感乃下令其弟杨积善率兵三千从偃师以南沿着洛水向西面进军,他自统兵于其后跟随。而与此同时,进攻河内不克的杨玄挺也从白司马坂一名白马山,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三十里越过邙山从南面进军,两支部队准备合击洛阳城。 消息传到洛阳,朝野震惊。 杨广因为四处巡幸的原因,常年不在朝中,因此洛阳、长安两地反倒形成了一套正常运转的班子。每次杨广出行,除了一直跟随他的皇长孙,便留次孙燕王杨倓和三孙越王杨侗二人常年坐镇洛阳和长安。 没有成年皇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洛阳朝廷虽然杨倓是留守,但他毕竟才十岁,根本掌不得事,因此权利便为下面的大臣掌握,而具体到人,便是担任副留守的民部尚书樊子盖。 杨广很信任樊子盖。 樊子盖是庐江人,出身北齐旧臣,曾做过北齐的太守。樊子盖投降北周之后? 一直在外为官? 历任各地太守、刺史、总管等职? 兼职武,因而与朝中的各势力派没有什么牵连。而且樊子盖为人清廉谨慎,不纳贿赂,治军严格,是个强硬派人物。 杨玄感叛乱消息传来之后,朝中众人又惊又惧。洛阳城内虽然还有数万军队,但这群人是什么货色大家都很清楚。众人为杨玄感声势所震,心思不一,哪里有抵抗之心。 这时众人各有意见? 不少人纷纷请求朝廷暂避回长安。 这些人也打着别样的心思,尤其是关陇世家之人,觉得朝廷若是能趁此机会搬回到长安,那最好不过? 因此这些人也在私底下散布流言? 制造恐慌。 樊子盖却不为所动,厉声斥责朝堂上建议要迁都的人。樊子盖作风强硬? 手段狠辣,此时他兵权在手,没人敢再言语,樊子盖急了可是敢杀人的主,当初在河东处置废汉王之事也是杀的人头滚滚。 樊子盖一面征调各军,加强洛阳城内外的防务;一面命军队巡查各坊,严查造谣、生事之徒,一旦抓获,严惩不待。 众人见樊子盖杀气腾腾,为其所慑,因此不敢再在明面上生事,反倒潜入私下里继续为乱。 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但樊子盖也很清楚,此时的安静只是暂时的,若是杨玄感兵临城下,其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不是会直接望风而逃,便是会私底下合谋将洛阳城送给杨玄感。 此时洛阳城内的禁军主力早就被杨广带走了,洛阳城内的都是一些府兵,打不得硬仗。 时任河南少尹的张方翼建议集中全部兵力紧守洛阳城,等待天子援军。洛阳的军队,也只得守城,一旦出击,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阵的他们,必是有败无胜。 但是樊子盖却不同意。 樊子盖虽然知晓张方翼素来知兵,但他本人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朝廷经不起叛军兵临城下的影响,一旦让杨玄感打到洛阳城下,无论结果如何,必会导致海内震惊,天下震恐,四海之内的不轨分子怕也会因此而蠢蠢欲动。到时候这些人趁机响应杨玄感,必会导致处处烽火,天下大乱。 同时对于坚守洛阳城,樊子盖实在没底气。他虽然跟那些关陇世家没太多联系,但也清楚这些人与杨广的关系,怕是大多数人都盼着杨玄感打入洛阳城,推翻杨广的统治。指望这些人去守卫洛阳城,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这些人又控制着洛阳城的方方面面,所以看似强大的洛阳城实际上处处是漏洞,哪里挡得住叛军的千军万马。 樊子盖以为,决不可困守孤城,反而应该主动出击,在杨玄感所部壮大之前将其消灭,而不是让他在洛阳城底下壮大声势。 虽然张方翼苦劝,但是樊子盖并不从。 樊子盖决定派遣河南令达奚善意率领精兵五千人向东抵抗杨积善;又命令将作大匠、河南赞治裴弘策率领八千人向东北方向抵抗杨玄挺。 至于张方翼,樊子盖虽然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但是还是倚为重用。朝廷中他可以信任的人并不多,而张方翼却是其中之一。而且张方翼擅长守城,当初曾击败过侵入关中的突厥骑兵,虽是官,也是一员良将。 樊子盖便令张方翼协助他打理军务。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兵败如山倒(上) 不得不说樊子盖用达奚善意为将的决定简直糟糕透了。 达奚善意是北周名将达奚震的孙子,可惜却没有传承祖父的勇武,甚至同样都姓达奚,都有个好祖宗,他的军事能力连达奚暠都不如,更不用提一族之中达奚长儒两千战十万的本事。 只是此时樊子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达奚善意是杨昭东宫属官出身,对杨佶也是忠心耿耿,因此樊子盖才使其领军。 达奚善意军事能力一般,但他本人却不自知,樊子盖下令之后,达奚善意便高兴地带着军队出兵了。 其家人劝达奚善意不要贸然领兵,毕竟他也没有经过战阵,可达奚善意却是不听。他自以为自己将门之后,熟读兵书,领兵之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他还骄傲地说道:“我以王师迎战叛军,行的是堂堂正正之道,杨玄感闻之还不望风而降。” 可惜达奚善意不知道的是,人心早就不在王师,而是在叛军那边。 达奚善意引兵出了洛阳,五千人马渡过洛水,直奔叛军而去。到了傍晚,达奚善意便下令全军在洛水南汉王寺扎营。 此时荒郊野外的,不便防守,在加上有传言叛军已经占领了洛口仓,便有人建议达奚善意退回金墉城,再坚守迎敌。达奚善意也没有真正打过仗,对于众人的建言倒是有些犹豫。 只是此时军中士兵走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对于再立即撤退的命令是纷纷叫苦。达奚善意也碍于情面,同时觉得叛军速度没有这么快,便准备在此过上一夜,明日再退回金墉城。 不过仅这一夜,达奚善意已经没有退兵的机会了。第二天一早,杨积善也率兵赶到汉王寺。 双方相遇,便要展开交战。 达奚善意便按照兵书上讲得,将全军部阵。 此时在隋军的右翼,突然发生了混乱,鹰扬郎将杨涉倒戈相向,向达奚善意的中军杀来。 杨涉乃是原白水郡公杨武通的儿子,与杨玄感同出自弘农杨氏,只是双方血缘关系有些远。其父杨武通性情刚烈,擅长驰射,官拜左武卫大将军。开皇初年,党项羌屡次在边境袭扰,朝廷因杨武通历来有戍边威名,任命他为岷兰二州总管? 以镇边关。后来杨武通出讨嘉州叛军? 由于他孤军作战,后无援兵? 叛军得知? 又倾其人马来围剿杨武通。杨武通挥舞战刀,与敌鏖战到几百里之外,最后被围困。在身陷重围的境地? 杨武通仍奋力激战? 毫无惧色。后终因坠马? 被俘,被叛军“杀而啖之”。 可以说杨涉是根正苗红的忠烈之后,只是杨广大业三年? 他的爵位改革打击太广? 大行令一出? 所有人的爵位全部被废,杨涉也从白水郡公成了一个小小的鹰扬郎将? 自是对杨广愤恨不已。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杨玄感造反? 杨涉闻之大喜? 便有心从之。 此时双方交战? 杨涉有心立得一功? 到了杨玄感那边也能加重地位,因此便决定在达奚善意列阵之后突然反水。 等到双方战起,杨涉扔掉头上的帽子,举起横刀大声说道:“今天子不仁,待我等如寇仇虐杀之,唯有楚公,仁义贤明,威名高著,我等愿随楚公杀死逆臣,以正君侧。”于是宣布反水。 杨涉的反水立刻将隋军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口子,将达奚善意所部的阵型搅得一团乱。隋军内部展开了激战,而此时大多数隋军根本不辨情况,立刻便乱了套了。 达奚善意正在中军,听闻右翼生乱,吃了一惊,忙大呼道:“到底怎么回事?” 但隋军阵营一片混乱,哪还顾得上他。 达奚善意也是一脸懵逼,仗还没打,怎么就乱了。达奚善意拼命地去约束各部,只是杨涉的反水直接使得全军士气大跌,众人早就四散逃命,根本无人还有战心。 此时对面的杨积善见到隋军大乱也是有点懵,他并没有派人联络隋军将领? 这时杨积善麾下劝道:“楚公名扬四海,仁义广布,若是有人闻楚公之名便要弃暗投明,也是正常之事。” 杨积善本身并不是一个杰出的将领,但此时此刻也懂得“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立刻下令全军攻击。 杨积善所部,准备低劣,除了五百亲军有甲以外,大部分人都只有单刀、柳盾,但是众人却是士气高昂,战意凛然。 杨积善所部不少都是宣城、丹阳等地的水手,被送到北方服役,本就愤恨,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对杨广便越发仇恨。 这些人得到杨玄感丰厚的赏赐,因此对杨广感恩戴德。虽是新兵,但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却是冠绝其余诸部。 而相反对面的达奚善意的军队,本就是常年不经历一战的老爷兵,此时哪有勇气去迎击泥腿子的拼命。眼看明晃晃地刀锋,不少人便纷纷掉头,向后逃去。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洛阳之兵早就失去了举刀的勇气。 杨积善带着所部,如下山猛虎一般,凡有阻挡者,尽被诛杀,因此达奚善意在内忧外患之下,反而逐渐被叛军包围。 此时不少人在军中大呼“败了,败了,达奚善意败了”,达奚善意所部也不知真假,纷纷溃散,向四面八方逃去。 杨积善在后也猛攻,穷追不舍。 眼看大军混乱,达奚善意也吓破了胆。这战场上厮杀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他的小心肝都吓飞了。 到了此时此刻,达奚善意满脑子都是钢刀砍下人头的画面,仿佛血溅了他满脸一般。达奚善意心惊胆战之下,便带着亲兵,掉头就跑,根本不顾麾下的生死。 达奚善意一路狂奔数十里,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摆脱了叛军的追击,但其身边的部属只剩下几骑。达奚善意侥幸逃得性命,只得放声大哭。 而与此同时,他就跟一个运输大队长一般资助了缺少军械的叛军。杨积善打扫战场,缴获铠甲上千具,单刀、长枪数千柄,还俘虏了两千多士兵。 杨积善所部打赢此战,气势大涨,立刻率兵向西追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兵败如山倒(下) 而与此同时,叛军的另一路主力杨玄挺所部也打败了裴弘策。 裴弘策出身闻喜裴氏,其父裴通官拜上柱国怀义公。裴弘策有个现在看起来一般但几年后却贵重无比的身份,他和李渊是连襟,老婆便是神武郡公窦毅的女儿。 裴弘策比裴矩矮了一辈,平日与黄明远倒也熟识。 裴弘策本人倒是有些能力,但他也跟达奚善意一样,多年来都是担任官,并没有经历过战阵。因此贸然领兵,实乃不擅长之事。 裴弘策之子名裴行方,今年只有十六岁,但是为人多智,颇有见识,他见父亲对于领兵之事很高兴,便劝父亲道:“今叛军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唯有坚守城池,以挫其锐气。父亲今所率数千将士,本就是临时组建的部队,战斗力不强,父亲对其更是不熟悉。一旦与敌野战,势难取胜。父亲此去,无异于狼入虎口。 再则父亲本就非武将,战阵之事于父亲无关。况我裴家门楣显赫,父亲实无需如此冒险。 父亲此战若是得胜,不过些许提拔,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兵败,势必危及父亲的声名。至于落入叛军之手,其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不若父亲辞去此任,留在洛阳,蛰机待伏,到时候无论杨玄感此叛是否得胜,都不会祸及父亲,方为保身之道。” 裴弘策听到儿子的话,却是勃然大怒道:“大人之事,汝等小孩子如何插嘴?”却是直接将儿子赶了出去。 等到裴弘策率军出城,家中诸人皆云裴弘策此次必能旗开得胜,大胜而还。唯有裴行方却是满面愁容,无奈地说道:“父亲此去,唯望能全身而还。” 幸好裴弘策不知道儿子说得丧气话,否则得抽死裴行方。他出了洛阳城,一路向东,带着八千军队来到白司马坂,正好遇到杨玄挺。 不出裴行方所料,裴弘策虽拥兵八千,但他却对这些部队并不熟悉。数千人也并未磨合便开赴战场,虽然看起来还有些气势,但实际上在行军途中便问题百出。 同样杨玄挺所部主力是黎阳仓守军,充当核心的则是杨家的私兵,虽然人少,但都是跟着杨素南征北战的精锐? 战斗素养强悍。 双方在白司马坂猝然接战,立刻便指挥军队投入战场。 到了此时便显示出双方军队的战力,裴弘策所部兵力虽然是对方的三倍? 但根本不敌。杨玄挺带领核心部队? 不断冲击裴弘策的军阵。裴弘策虽然兵多,但根本不能敌。 裴弘策幸运的是军中没有杨涉那样的叛逆? 因此没有如达奚善意一般直接全军崩溃。但他的好运也仅仅到此。 双方激战不到半个时辰,裴弘策所部的阵线便开始松动。本就战斗意志薄弱的隋军纷纷溃散四逃。 裴弘策尽力约束其部? 但是中军早被乱军冲散。他本人也对军队失去了控制? 只得跟随乱军向南。 没了裴弘策的指挥? 其余部队也开始崩溃? 众人一路向南逃去,慌不择路。至于吃饭的兵器? 早就扔的四散。 叛军中有将领劝杨玄挺赶紧追击裴弘策所部? 但杨玄挺很清楚,裴弘策根本不敢逃,哪怕他现在走了也得返回。此时隋军丢弃的装备正好为叛军所用,杨玄挺因此命部下打扫战场,收缴兵器。 果如杨玄挺槊料? 裴弘策所部溃逃了三四里,裴弘策尽力约束其部,勉强由将诸军聚拢在一起。 此时裴弘策方后悔不听儿子的话,才落到今日的地步。只是撤兵是万万不能的,樊子盖临别之际便告诉裴弘策,唯有战死,方得回还。 樊子盖老儿狠辣,裴弘策也怕对方会下死手,因此虽然不愿,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与杨玄挺交战。 当然裴弘策也不敢与叛军野战,便准备修建工事、营寨,在此据守。 裴弘策是所部列阵以待,而叛军也不紧不慢地赶到了。 杨玄挺眼看裴弘策摆出一副据守之势,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虽然现在大军正士气如虹,但缺乏攻坚的装备,况且他也不能跟对方拼消耗。 因此杨玄挺便下令列阵以待,也不出击。 这样在战场上便出现荒诞的一幕,两房隔了中间的空地,据守营寨,谁也不出战,但是双方又保持着相持的态势,也不后退半步。 日头从上午转到下午,裴弘策所部是饿的饥肠辘辘,难以忍受。他们的粮食补给早在第一次溃退的时候就丢的一干二净,至于裴弘策向洛阳请求的支援,还得一段时间才能赶到。 没有粮食,眼看着对面的饭食香味,隋军众人垂涎欲滴,不由得怨声道载起来。 而且众人眼看对面的叛军也不攻击,而火辣辣的太阳又几乎要将人烤熟了一般,因此有人甚至偷偷纳凉起来。其他人也各自脱了衣服,坐在地上,不住地甩着衣服扇风。 这场面,倒不像是来打仗的,反而跟游玩一般。 对面的杨玄挺等地便是这个时机。他一直不出击,就是料定隋军没有补给,真耗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为了打击隋军的士气,他还故意让人杀鸡宰羊,将中饭发放到阵前。 不出杨玄挺所料,在饥饿和暑气的双场打击下,对面的隋军老爷根本撑不住。 眼看隋军无备,杨玄挺挑选了数百精锐,各持利刃,突然向对面的隋军杀去。而其余主力在后,跟随前军突出的缝隙,在后掩杀。 还在四处纳凉的隋军根本没有料到对面的叛军会突然出击,因此在叛军的四面攻击下,本就没有什么战心的隋军立刻一哄而散。 众人有了之前的经验,更是拼了命地往西南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落在了旁人的后面。 裴弘策本就没有什么军事才能,这种场面他一筹莫展,因此眼看全军崩溃在即,他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场无目的的漫游。 等到裴弘策再次整点好兵马,杨玄挺的追兵又至。 如此这般,不到两日的时间,裴弘策连败了五场,手上的军队丢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十余名骑兵逃回了洛阳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攻是守 杨玄挺收揽裴弘策的兵败残兵,一路进军至金墉城下。金墉城是三国魏明帝时筑,乃是洛阳城的东北门户。城中兵马众多,守卫金墉城的乃是右武卫虎贲郎将裴仁基。 裴仁基骁勇善战,善于骑射。杨玄挺兵少,几次攻城不下,遂选择围城,等待杨玄感主力的到来。 杨玄挺和杨积善二人连战连胜,大大增强了杨玄感叛军的势力。也同时导致河南各地对于杨玄感越发看好,景从者比比皆是。 杨玄感大军从荥阳一路向西,到了洛阳城下,已经有超过十余万的大军。 杨玄感此时麾下十余万大军,其人意气风发,壮志凌云,与数日前生死难料的情景已大不相同。 杨玄感屯兵于洛阳城东北的上春门唐上东门外,每日前来投奔于他的人络绎不绝。河南一带的父老乡亲们竞相送牛送酒,慰劳杨玄感。 此时杨玄感也知道拉拢人心才能得胜,因此常常于大庭广众之下对众人说道:“我杨玄感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日不顾灭族之事,愤然起兵,是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 众人闻之,大呼叫好! 虽然大隋仍然实力强大,但是民心已经不在。大隋立国三十年,虽然之前政局平稳,但很显然杨坚、杨广两代帝王并不知道大隋百姓需要的是什么。因此父子二人虽然治武功超群,但却徭役繁重,民生疲敝,百姓苦不堪言,终于酿成今日之苦果。 历史上两宋时期无论是崇抑武还是推崇理学,讲究“君君臣臣”,实在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唐朝藩镇格局,五代十国诸国征伐,老百姓被剥削压迫的已经麻木了,根本不在乎谁是皇帝,那年头皇帝多如狗,王爷满街走。 此时的老百姓,还是充满心气的。 弘农杨氏,天下名门。杨玄感,名臣之后,再加上无论是下层老百姓还是上层的统治阶级,也希望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杨广,因此这场叛乱迅速在大河以南开展起来。每天自发来投奔杨玄感的超过千余人。 杨玄感也知道速战速决的道理,他虽然兵多,但都是乌合之众,只能唬人,打下洛阳城却是很难,因此杨玄感乃亲自休书一封,命人送给樊子盖。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接到劝降书的樊子盖看到杨玄感在信中,数帝罪恶,又云“今欲废昏立明? 愿勿拘小礼? 自贻伊戚。”怒不可遏? 当场便将劝降书撕扯的粉碎,又命人将杨玄感使者的头颅砍了下来,送给杨玄感。 樊子盖资历不高,年纪不小? 但却是一个强硬的人? 他当即便命令战败的裴弘策再次引兵出战。 裴弘策虽然害怕樊子盖? 可他之前五战五败? 早就被吓破胆了? 哪还敢再次出城。裴弘策觉得樊子盖就是在故意坑他,之前他八千大军都打不过三千人的杨玄挺,这一次让他跟有着十几万兵马的杨玄感再战? 不是故意置他于死地。 裴弘策坚决推辞。 樊子盖正准备拿人立威,裴弘策就自己跳了出来。 裴弘策之前战败? 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樊子盖也不能杀了他。但此次裴弘策推辞,樊子盖便以大敌当前,畏惧不前,乱我军心为由,直接将裴弘策推出去斩首,悬在城门之上。 裴弘策的脑袋立刻震慑住城内大部分蠢蠢欲动之徒。 樊子盖虽然是杨广信任之人,但毕竟由外臣至京,京中之人,根本没人信服。虽然明面上没人敢与之作对,但背地里都等人看他的笑话。 樊子盖曾跟随黄明远不短的时间,倒是对黄明远杀人立威的做法非常赞赏。在樊子盖看来,最好的立威方式便是杀人,之前他虽为留守,但也不能杀朝臣,这一次他却是想让众人知道他的决心。 樊子盖毕竟不是黄明远,擅杀朝臣使得他背负了很大压力,洛阳城中的官吏也对此议论纷纷。国子祭酒杨汪是老臣,素来有威望。樊子盖杀了裴弘策之后,他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樊子盖滥用刑罚,是为罪也。 樊子盖杀一人也是杀,杀十人也是杀,这时候当然不能失威,因此便让人把杨汪也杀了。杨汪大惊,终究是畏惧死亡,因此下拜谢罪,叩头叩出血来。实际上樊子盖也不敢杀杨汪,对方毕竟是三品官员,但他还需要用杨汪来杀鸡儆猴,因此便将杨汪关押了起来。 至此,樊子盖用裴弘策的脑袋和杨汪的下狱初步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城中三军没有不怕他的,将官们不敢抬头看他。 这时樊子盖又招张方翼等人议事,他希望张方翼和虎贲郎将刘长恭一起出战。 刘长恭哪敢出战,当时就想拒绝,但是看到裴弘策的下场,他哪敢再言。 “刘将军可有异议!” “我我没没有!” 刘长恭面对樊子盖的横眉冷对,吓得吱吱呜呜,根本说不出话来。 其余朝臣也不敢言,只得在心中暗骂这樊子盖真是一个“活曹操”啊。 众人不言,但张方翼却站了出来,对樊子盖说道:“樊公,我军不能出战应战。” 众人一愣,而樊子盖脸上也是一寒,却是冷冷地说道:“张少尹,难道今日你也惧了,想和裴弘策一样推辞。” 言语之中,止不住的冷厉。 但张方翼却并不畏惧,他从通事舍人做到今日的河南少尹,虽然有黄明远提携,但一身的能力却是不虚于任何人。 “樊公,今洛阳城城高池深,兵多粮足,但我军士兵却是训练较差,战力较弱。若是坚守城池,还能发挥作用,但若是出城与敌交战,却是必败。今若是出城与敌一战,正好合了杨玄感的心意。杨玄感远道而来,虽然也召集了一群乌合之众,但却缺乏攻坚武器,他最希望的正是与我军野战。” 樊子盖两眼瞪着张方翼,但张方翼却丝毫不畏惧。 最终樊子盖却是将所有人遣散,独留张方翼。 “鹏举张方翼字,你所说说的,老夫又何尝不知。当今时局,单从军事上考量,坚守城池最为稳妥。可杨玄感是叛军,而洛阳城是大隋的东都,一旦让杨玄感围城日久,天下的臣民如何看待我大隋啊!留给我们击破杨玄感叛军的时间不多了。” 张方翼听了,也心有戚戚,却是仍说道:“樊公,正是因为杨玄感围攻洛阳城影响巨大,则更需坚守为上。毕竟作为大隋的东都,洛阳城可是万万丢不得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攻击洛阳 最后终究还是樊子盖被张方翼说服了。 张方翼认为朝廷的各路援军都在路上,用不了多久便会赶到洛阳城周围,到时候杨玄感必败无疑。没有必要孤注一掷,置洛阳城于陷阱。 樊子盖遂决定坚守,他命左翊卫将军段达率军守卫北门,张方翼率军守卫南门,而右侯卫将军冯孝慈率军守卫西门,樊子盖自引兵镇守东门。樊子盖虽然是官出身,但是曾以仪同身份统领乡兵,又担任过循州总管,长期镇守岭南,多赴戎机,因此也很擅长统兵。 樊子盖信不过朝中诸人,因此能用的人并不多。三将之中,段达是天子潜邸时的亲信,冯孝慈是杨广屡屡超擢的将领,张方翼是黄明远的亲姊夫,勉强可用。 此时城外的杨玄感屡屡劝降城中,虽城中有不少人与之私通,但他仍旧无法和平破城。眼看时间紧迫,他因此决定进行强攻。 杨玄感为了扫清洛阳城外围,便分兵五千人占据慈硐道在今河南洛阳西,又命五千人把守伊阙道在今河南洛阳南,派开国元勋韩擒虎之子韩世谔率三千人包围荥阳在今河南荥阳东北,大将顾觉率五千人攻取虎牢在今河南荥阳西北汜水镇西。 韩擒虎早死,韩世谔继承爵位,后担任凉州总管。不过杨广讨厌他,因此免了他的职务。大业三年之后,韩世谔连父亲传下来的寿光县公的爵位也丢了,这一次跟随杨玄感造反,正是为了复仇。 连韩世谔这种大隋的官二代都纷纷投奔杨玄感,可见杨广有多么不得人心了。 杨玄感又命其弟杨玄挺继续围攻金墉城,命其弟杨积善率领攻打北门,大将王伯仲率军攻打南门,大将赵怀义攻打西门,而自引兵攻打东门。 杨玄感虽然人多势众,但军中三教九流,老老少少,各种人都有。整个大营之中,乌压压一片,跟菜市场一样,哪里能够打仗。而这些人又都是主动投奔,杨玄感还不能对其苛刻了。 忍了这些人几日,杨玄感实在忍不了了。这是军队,要死人的,不是过家家。杨玄感便命人从众人之中挑选精壮,组建军队? 得军五万。 有了这五万兵力,杨玄感实力大增,终于可是发动攻击。 以前的时候? 杨玄感也不觉得洛阳城有什么好的,赶紧跟大兴城比差的远了,可是到了今日,是他要攻打这座城池,杨玄感才发现? 这城池真高峻啊。 洛阳外围城墙不是砖土或者是夯土,而是真正的条石。黄明远从济北郡、弘农郡等地开凿了无数的巨石? 然后通过黄河运到洛阳? 再利用塔吊将这些条石一块一块垒成城墙。条石之间也有上好的黄泥封的死死的,坚不可摧。这种城池? 除了后世的混凝土,也没有可比的了。而是使用寿命极长? 即使以后洛阳城内被焚毁了? 也不会影响到外城墙。 以往这种大城的设计是臣和工匠,虽然壮观大气? 但有时候防御功能并不突出。而洛阳城的设计却是黄明远。黄明远很清楚隋末洛阳城数次大战,为了军事防御? 更是将洛阳城墙外侧设计成斜面,并在城池四角各建设处圆形碉堡。而且为了加强城门处的防御? 还设置了两侧瓮城以及藏兵洞? 这些都大大增加了攻打洛阳城的难度。 城中本有军队、衙役等五万余人? 樊子盖又命人招募城中精壮守城。洛阳城内有人口近百万,樊子盖得兵数万,全都布置到城墙之上。 此时杨玄感在城池之下望着城头上的隋军,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根本望不到头。他心中惊惧城内守军竟然有如此之多。 隋军在城头上对叛军不断谩骂、挑衅,反倒是士气涨了上来。 而杨玄感此时空有势,但奈何手中军队实力实在不足。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攻城器具,也没有足够的工匠。虽然投奔杨玄感的一些世家给他提供了不少工匠,但能够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匠都是战略资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打造了一批攻城梯子等简易的器具,杨玄感开始攻城。他此时所能够依靠的,只有麾下士兵的血勇之气。 但樊子盖不是傻子。 樊子盖集中了城中大量的滚木礌石,又命人取粪便烧制金汤。等到叛军开始攻城,大量的滚木礌石往城下砸去。叛军根本没有井栏、云梯,无法压制隋军的攻击。 至于热腾腾的金汤,一盆一盆的往下倾倒。攻城的士兵每每被金汤浇中,身上被烫破,然后因为感染身体发脓疮,用不了几日便会身死。无数倍烫伤的士兵在城池底下哀嚎不已,深深地震惊着攻城士兵的心。 樊子盖为了训练军队青壮,采取军队和青壮相杂,然后轮换守城。战场虽然惨烈,但这些士兵却因为能够压制攻城一方,因此伤亡不多。众人各司其职,各个协同合作,战斗力立刻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兄长,不能再这么打下去。” 杨积善负责攻打北门,今日共发起了五轮攻击,伤亡一千五百多人。照这种伤亡率,大不了十天他就得全军覆没。 “兄长,咱们没有攻城器械,这样伤亡太大了。” 杨玄感何尝不知,但是攻城器械也是说有就有的。 这时李密便上前进言道:“楚公,洛阳城急切难下,而隋军援兵又将至,不若放弃洛阳城,取道函谷关西进关中,方是稳妥。” 李密还是没有放弃劝杨玄感西进的计划,他觉得继续攻击洛阳没有任何意义。就是攻破了洛阳,难道还能抵抗随之而来的援兵吗? “不要说了!明日再搜寻一下工匠,继续打造攻城器械。” 杨玄感这些日子都被李密给说烦了,关中,关中,难道我不想去关中。要真能去关中,你以为我会来攻击洛阳吗? 杨玄感满是无奈,他终于理解父亲不让他率先反隋的道路,可是已经晚了。 而李密眼看杨玄感杨玄感并不采纳自己的意见,心中更是无奈,明珠暗投,最是奈何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家二代 洛阳城内,虞府。 夏侯俨一会站起来又一会坐下,还不时的来回踱着步子,内心的焦急紧迫溢于言表。而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男子,神色淡然,老神在在,并不为夏侯俨的焦急浮躁而影响心情。 夏侯俨心乱如麻,可又实在无力可施,最后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史先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淡然?现在杨玄感的叛军都围城了,一旦叛军入城,先生以为我虞家作为天子亲信能活命否?” 夏侯俨是虞世基继室孙氏与前夫所生的儿子,为人顽鄙无赖,是刘士居之后朝廷又一恶霸之徒。虞世基本人有四个儿子,虽不说能能武,英才绝伦,但也是大家子弟,风度俨然,但虞世基却偏爱自己这个继子,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虞世基的继室孙氏,性骄淫,也是洛阳城内有名的悍妇。 史先生名史大同,乃是一个游方的术士,颇有名气。后来夏侯俨经史大同算了几卦,颇为灵验,便把史大同当成了神人,引入府上为清客。这史大同轻易不开口,但是一旦开口,便正合夏侯俨的心思,每每料事如神,使得夏侯俨信服不矣。 当然,如果黄明远见到史大同,怕是会颇为吃惊,此人就是已经离开自己十多年的谋士凌敬。 凌敬这些年走南闯北,增长了见识,亦开阔了心胸。眼看大隋已经逐渐走向了灭亡之路,他亦重回洛阳,准备助杨玄感一臂之力。 杨玄感攻破洛阳好啊,甚至灭了大隋更好! 大隋不亡,天下不乱,我丰州军何时出山。 此时眼看夏侯俨一脸急切地样子,凌敬淡然地说道:“五郎君怕是着了像了,这叛军围城,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夏侯俨听了此言,大为不解,看着凌敬,满是疑问,你觉得我现在是傻子吗? 凌敬接着说道:“杨玄感之兵? 看似不少? 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杨玄感本在黎阳督粮? 手上本就只有一群护粮队伍,虽然凭借杨素的影响力号召起无数人与他一同造反,但其部本质上仍旧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且装备不全的劣兵。众人畏惧其势,以为其强大无比,却不知此时若是有一支强兵,趁机突袭杨玄感大营,必能置其大军崩溃,到时候平叛之功便是落入彀中。” 夏侯俨听得先是吃惊,皆是便是有些沉思。 “史先生的意思是准备让我率兵突袭杨玄感? 荣立此功。可是我虽为太子右监门副率,但其实手上不过数百人,若是凭此突袭,怕是力有不逮。” 凌敬说道:“五郎君虽然手中无兵? 但有人却有兵? 郎君可以为用。”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夏侯俨忙问道:“史先生说得是何人?” 凌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郎君可是还记得十多年前? 先元德太子是如何破突厥入关之兵的?” 当初杨昭利用一群私兵、家奴的事情大破突厥大军,震惊天下。夏侯俨虽然不肖,但是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先生是说私兵、家奴?” 凌敬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五郎君声名震动洛阳,好友无数,而这些人尽是世家子弟,家中私兵、家仆、佃户无数。若是积聚起这些人,可得兵万人,然后郎君驱使其为战,必能大破杨玄感。” 此时夏侯俨听了也有些激动,他狐朋狗友素来众多,若是没人都带兵相从,还真能聚集万人之多。 凌敬又接着说道:“五郎君,若是你能将众家郎君聚集起来,无论胜败,到时候郎君都能借此之事,成为众家郎君的领头之人。” 夏侯俨大喜,立刻便召集友人,商议此事。 虞世基这些年独揽选曹事务,掌管着众人的官帽子,因此巴结夏侯俨之徒数不胜数。而夏侯俨就是虞世基买官卖官的中间人,为其聚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金宝盈积。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世家子弟还真没有将杨玄感放在眼里。杨玄感从下就被人传为痴傻,在众人看来,连杨玄感这般货色都可以造反,他们也不比杨玄感差什么。 而且众人的父辈多从杨广东征高句丽,这些人在家无人看管,早就闹翻了天。 众人齐聚,共计四十余人,积得私兵近万人之多。 这些人包括观德王杨雄的儿子杨恭道、虞世基的儿子虞柔、来护儿的儿子来渊、裴蕴的儿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郑俨、周罗睺的儿子周仲隐等,皆是大隋最显赫的一批官二代。 集得兵丁,众人又从家中带来马匹、盔甲。 等到傍晚,一众人来到北门,请求段达开门。段达素来油滑,见众人身份显赫,哪敢阻拦,因此任凭众人打开城门。 这群二代也是找死,他们对杨玄感大营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叛军的兵力,也不知道叛军的布置,就敢贸贸然地前去袭营,也是天下少有啊。 众人出城之后,立刻就被杨玄感派驻的斥候发现。杨玄感本来是派兵伏于四门,阻挡洛阳向外求援的。 今日见城中有兵出击,杨玄感大喜,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就等着今日。 杨玄感马上命大军伏于帐中。 等到夏侯俨带着一众二代来到杨玄感营外,果见叛军大营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夏侯俨以为杨玄感无备,心中大喜,乃命众人杀入营中。 等到众人杀入大营,却发现空空一片,哪有什么人。 正当众人不解之时,突然四面亮起火把,将一众人团团围住。便是四面喊杀声起,向他们冲了过来。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就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面对明晃晃地刀枪,众人根本不敢与之厮杀。 一名世家子弟被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一名小兵打落下马,他立刻哭着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可仍被对方剁下了脑袋。 鲜血飙了其他人一身,此时众人都惊呆了,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是杨玄感认出了众人的身份,命令活捉这些世家二代。而以夏侯俨为首的人也不负众望的被杨玄感所俘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关中援军(上) 一众二代不负众望的被叛军俘虏,而这群人此时为了求生,什么家族荣耀、个人尊严都不要了,纷纷跪在地上向杨玄感请降。一众人的父亲,多是杨广亲信大臣,而杨玄感也乐得用这些人来离间杨广和其重臣的关系,便对这些二代悉以亲重要任委之。 在杨玄感看来,杨广疑心这么重,即使不处置众人,也不会委这些人来战了。 而这些二代一个个也是坑爹货,此时顾不得其父的尴尬,为了活命,也只得认贼作父了。 樊子盖是第二日才知道此事了,看着城下一众来劝降的官二代们,樊子盖脑袋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神啊,这里面有观王的儿子,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大将军来护儿的儿子都是大隋重臣子弟啊。 弄清楚原委,樊子盖几乎要杀了段达,这出城偷袭之事,事关重大,怎么能任凭这些纨绔之辈私自决定。 而段达也委屈的很,也不看看那些都是谁的儿子,他敢拦着吗? 这些二代子弟的胡闹行为,立刻使得此时的形势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一旦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人生出异心,大隋顷刻之间便要陷入危境,这已经不是樊子盖可以处置的。 樊子盖只得一面紧守洛阳城,一面命人拼死突围出去往辽东给天子送信,使杨广早做预防。 樊子盖虽然没有杀了段达,但也剥夺了他全部官职,关入大牢,等待天子处置。段达已经不可信,今日可以放二代们出城,明日便能放叛军入城。 同时樊子盖严令,没有他的允许,凡擅自出城者,一律杀无赦。 城中的众人看着夏侯俨等人落到的局面,也没人再想着立这般功劳了。 杨玄感虽然生俘了四十多位世家子弟,但其实对于攻打洛阳城是有限的,因为能出城的二代们大多父辈跟随天子东征了。他又不能拿这些人的生死威胁樊子盖,当然很大可能是樊子盖根本不受威胁。 杨玄感又围城数日,始终无法破城。 而在双方皆急迫的心情中,洛阳城的第一支援军到了。长安留守卫玄征调四万关中府兵从长安来援洛阳。 卫玄自继黄明远为长安留守之后? 仍兼任刑部尚书? 允许他遇事不便上奏,可自行裁处决断,敕令杨侑以对待老师的礼节对待卫玄。 听闻杨玄感叛乱? 围困洛阳? 卫玄大惊? 忙诏梁默赶赴长安应对。卫玄坐镇长安? 梁默坐镇扶风? 二人本来是为了防备关中先乱? 谁曾想关中无事? 洛阳却陷入困局。卫玄长在洛阳? 很清楚洛阳军队的战力? 因此便急招关中府兵四万西出救援;又命坐镇潼关的屈突通率部从河内郡支援洛阳。 至于梁默? 则代卫玄坐镇长安,总不能救援了洛阳,丢了长安? 那算什么。 这卫玄也是一个狠人? 他救援洛阳经过华阴时? 直接命人挖掘杨素的坟墓? 焚烧了杨素的骸骨? 将其祖茔铲平? 以示自己的必死的决心。 可怜杨素也是一代枭雄,国之名将,最后却落到这般下场,尸骨无存,令人唏嘘。 卫玄的弟弟卫通等人劝卫玄莫要做的这般决绝,不给自己留回头路,却被兄长大声斥责一番,因此军中无人感言。 卫玄兵出潼关之后,有人担心崤山和函谷关之处有伏兵,请求从陕县沿黄河顺流东下,直奔河阳,攻击杨玄感的后方。 然而此时其军缺少船只,搜寻船只必然耽误时间。 卫玄说道:“依我看来,预设伏兵的计谋不是杨玄感那小子所能想到的。”于是就击鼓前进,出崤谷河南省崤山山谷、渑池今河南三门峡市渑池县。 过函谷关后,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果真没有伏兵。卫玄派虎贲郎将张峻从南路进发作为疑兵,自己则亲率大军直奔洛阳城北。 而此时杨玄感也得到了老爹坟墓被挖掘的消息。 杨玄感当时就惊了,大家都是明人,怎么能干这种事。接着杨玄感便放声大哭起来,任谁被挖了祖坟,也会悲痛万分。其余众人闻之,也纷纷唏嘘,毕竟挖祖坟一事,实在超出众人的心里接受。 哭完之后,杨玄感就指天大骂“卫玄狗贼,吾与你不共戴天!”却是要点起兵马,去与卫玄决一死战。 此时杨玄感明显脑袋上头,竟然要全军出击,然而众人都知道他此时的悲愤,也没人敢言,最后还是老将李子雄出言劝动了他。 李子雄是杨素的心腹,多从其征战,数立战功。杨素死后,杨广清洗杨素的旧部,李子雄也因为与新罗使者说话失言,而被弹劾、免职。后来复职之后又因为殿前失仪而获罪被除名为民。 此时李子雄正在来护儿军中效力,杨玄感叛乱之后,杨广对李子雄心生怀疑,下诏命令将他上枷锁送到皇帝行营,李子雄杀死使者逃走,去投奔了杨玄感。 这李子雄资格甚老,因此来到军中,每每以军师自居,反倒是压了李密一头。杨玄感也觉得李密是纸上谈兵,因此便将诸事交给李子雄。李密有些失了杨玄感的信任,甚是落寞。 李子雄建议杨玄感留一部分兵力继续围攻洛阳城,不求破城,而是防止城中部队与卫玄所部汇合。至于主力,则先西向击破卫玄,然后携破卫玄之势再行返回。 杨玄感最后也只得从之,一旦让樊子盖和卫玄二部合流,形成夹击之势,这仗更没法打了。杨玄感乃留兵一部,交给李子雄继续围攻洛阳城,而他本人则率领四万精锐向西而去。 此时卫玄早就布好了阵势,准备围歼杨玄感。 卫玄将军队布置在金谷今洛阳西北的金谷园,准备引鱼上钩。 卫玄命人在军中清扫一片场地,祭祀隋帝说:“刑部尚书、京兆内史臣卫升,冒昧昭告于高祖皇帝的神灵:自从皇家承受天命,到现在三十多年,武功德,渐渐影响海外。杨玄感辜负圣恩,自作蛇豕,蜂飞蚁聚,犯我王师。臣下我两代受恩,一心侍奉国家,统率熊罴之众,志在剿灭逆党。如果社稷长久,应该让杨玄感这些丑类像冰块一样破碎;如果隋朝大势已去,就请让老臣先死吧!”卫玄词气激昂,三军将士莫不流涕呜咽。 一场决战将要在洛阳城西打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中援军(下) 杨玄感所部向西之后,与渡过瀍水的卫玄所部相遇,并立刻交战。 此时卫玄定计,杨玄感势大,不可力敌,可引诱叛军到自己预定的伏击位置。因此在交战中,卫玄所部且战且退,而杨玄感所部一路向西追之。 此时李密察觉不对,便向杨玄感进言道:“楚公明鉴,今卫玄老贼拥兵数万,来势汹汹,却不与我进行决战,反而一击则退,在下恐卫玄老贼乃诱敌深入之计。” 杨玄感闻之大笑道:“法主之言,与我有同感啊。” 李密便说道:“既然楚公也有此意,为何仍继续追击卫玄老贼所部。洛阳以西,崤函之固,尽是险阻之地。我军一旦遇伏,悔之晚矣。” 杨玄感说道:“法主之言,吾岂能不知,然卫玄老贼,其部数万,吾却非击破不可。否则其在我军身后不断出击,我军怕是要被其扰乱溃了。” 杨玄感不是不知道卫玄打得主意,但此战却必须得打,还得打胜。此时主动权不在他的手上,因此他只得追在卫玄的屁股后面,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招。 卫玄一路向西北方向而退,退到新安县内的龙潭峡谷之中,而在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杨玄感上钩。 龙潭峡谷在洛阳西面一百余里,谷内关峡相望,潭瀑联珠,壁立万仞,峡秀谷幽。卫玄退入峡谷之中,而杨玄感也尾随而至。 一看到了龙潭峡谷,李密便觉得有些不妙。这里地形复杂,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正是伏击的好地方。李密忙劝杨玄感不要继续追击,谨防埋伏。 而杨玄感却不为所动,率军杀入峡谷之中。 眼看杨玄感中计,卫玄大喜,乃命伏兵杀出,准备围歼杨玄感。 杨玄感带着万余人进入峡谷之中,一路尽是陡峭险峻的山势。空谷之间? 安静异常,倒是显得静谧。 忽然一声梆子响,四面皆是隋军的大旗竖起? 伏兵从四面杀出,直向谷中的叛军而去。 “杨玄感小儿,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杨玄感看着对面高地上的卫玄,分为眼红。他握紧手中的长槊,恨不得将对方搠几个窟窿出来。 “卫玄狗贼休走!” 杨玄感命大将王伯仲在后指挥? 其一提长槊,便向对面的卫玄杀去。其长槊挥舞如风? 呼叫叱咤? 众人莫不震骇。 卫玄忙命亲兵去阻挡,但尽皆为杨玄感所杀。 杨玄感骁勇力大? 每次作战,亲自挥舞长矛? 身先士卒? 时人比作当世项羽。 虽然杨玄感骁勇,其部被困在山谷之中? 进退不能,单凭个人勇力是无法脱逃的。因此渐渐落入下风。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卫玄此时命全军突击? 务必将杨玄感留在山谷之中。 眼看局势越来越危急,隋军也越来越多? 此时的杨玄感已经杀得满身是血? 却是笑了。 李密佩服杨玄感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只是可谈杨玄感轻而无谋,不纳良言。时局不利,此战若败,则局势委矣。 “法主,令人擂鼓!” 杨玄感骑在马上,手握长槊,杀气凛然。 “楚公何意!” 杨玄感“哈哈”大笑起来,“让众儿郎随我杀敌!” 叛军的战鼓“隆隆”响起,整个山谷都在回荡。 “杀!” 突然在隋军的背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卫玄大惊,怎么自己身后还有部队。 这时麾下将领庞玉赶紧上前禀报道:“尚书,有叛军从我军身后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 卫玄大惊,赶紧命其弟卫通率军阻拦。 此时谷中的杨玄感听到喊杀声大喜,二弟果然不负所望,这次卫玄老贼插翅难飞。 “卫玄狗贼,你有螳螂捕蝉,我有黄雀在后,尔些许小谋,我早已看破,尔却不自知,实在令人嗤笑,今日吾必斩尔首!” 原来杨玄感见卫玄且战且走,心知对方怕是有意在引诱自己,因此便分出部分军队交给其弟杨玄挺,令其率领轻车简从,赶到卫玄所部的身前。等到卫玄率部进入龙潭峡谷之后,杨玄挺便绕道峡谷后面埋伏,听到鼓响,从后杀出,果然打了卫玄一个措手不及。 “啊!” 此时卫玄眼看自己打不成,反成物,已经六十多岁的卫玄一口老血上涌,喷了出来,倒落下马。 周围的亲兵赶紧上前救护,只见卫玄双眼紧闭,已经是昏了过去。 此时卫玄昏迷,群龙无首,隋军立刻就陷入乱境。 杨玄感指挥军队前后围堵,立刻就将对方打的连连后退。 杨玄感又指使人在阵后高呼:“我军抓住卫玄了!”卫玄所部都不知道情况,只见卫玄大旗在向后,皆是吃惊,也更加混乱。 杨玄感挥舞着长槊不断向前击杀隋军,敢有阻挡者,尽皆被扫落下马。因此不宽的峡谷之中,杨玄感如一个磨盘一般,所过之处,尽被碾压。谷中的隋军尸体尸横遍野。 此时卫玄昏迷,军心大乱,无人统兵。 原本在军前的卫通只得返回中军,代替兄长指挥。 卫通是个猛将,又参加过北伐,多历战阵。此时只见叛军四面出击,其军被困在峡谷之中,根本不得脱,卫通便下令全军往峡谷之中突围。 “将军,峡谷狭窄,进得去,出不来啊!我军若进入其中,叛军只用少量人马便可封死谷口,使我军不得出。” “出来,先保全自身再谈出来的事吧。” 在卫通看来,峡谷狭长难行,不容大队人马同时通过。隋军虽被困死在其中,但是他们也能依靠峡谷的险峻,挡住叛军。 卫通很是狠厉,也不停歇,只得一个劲地催动军队撤入更深处的谷内,至于外围的部队,只得留给杨玄感拖延其步伐。 卫通这一招虽然狠辣,却是护佑着他们成功撤入谷中。 整个峡谷纵深很长,两侧又极其险峻,难以过人。卫通命人在峡谷之中,构建工事,挖掘壕沟,进行阻敌。 杨玄感这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大破隋军,歼灭卫玄所部两万多人,但并没有完全消灭对方的战斗力。隋军撤入峡谷之中与叛军周旋,而杨玄感屡屡攻击,对方却始终避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内忧外患 杨玄感在龙潭峡谷围困了卫玄数日,一天之内双方交锋十余次,却始终不能将其歼灭。而两军交战,双方肉搏,杨玄感之弟杨玄挺被流箭射死,其部士气大降。 杨玄挺是杨玄感麾下第一大将,之前单独统兵出河内,下孟津,多立战功。此时阵亡于此地,实在令三军皆惊。 杨玄感更是抱着弟弟的尸体大哭。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而正在此时,有消息传来,左武候将军屈突通已经从北面赶到河内,屯兵河阳城,杨玄感大惊。 眼看龙潭峡谷始终不下,杨玄感又担忧洛阳城的局势,因此便留兵一部交给大将王伯仲,令其继续围困,而自率主力赶回洛阳。 返回洛阳城后,李子雄和樊子盖仍旧是相持的局面,杨玄感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李子雄眼看军心已乱,便建议杨玄感直接称帝。 “楚公,而今局势,人心已乱,原本已经积聚的人心也开始溃散,若等到隋军援军到来,我军必然大溃。不若立刻称帝,积聚人心,方能凭借此大势破敌。” 杨玄感却是有些犹豫。这不是杨玄感的最初计划,他虽然胆壮,但也知道,贸然称帝,人心难测,所以一直准备攻破洛阳,扶植小儿为帝,他做曹操、杨坚。现在称帝,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皮。 杨玄感没有立刻答应,又招来了心腹韦福嗣。 韦福嗣原为内史舍人,上庸郡公韦世康之子。其虽达奚善意从军抵抗杨玄感,被杨玄感俘获。杨玄感对他优礼相待,让他和自己的亲信胡师耽共同掌管公信札。 杨玄感询问韦福嗣自己是否应该称帝,韦福嗣便说道:“称帝便可立刻提升我军人心,但也会使得天下人不信服,故利弊各有。楚公不如遍询诸将,以为参考,方可决定。” 说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 杨玄感没有办法,最后又询问李密。 自从韦福嗣负责掌管公信札,李子雄又抢了李密军师的位置,李密在杨玄感军中的存在感便越来越薄弱了。 没有办法? 他孑然一身? 实在比不得韦福嗣和李子雄二人。 现在杨玄感的麾下人之中,已经分为四拨,第一拨是以胡师耽为首的杨玄感幕僚一派? 多是杨玄感养的士;一派以李子雄为首,这些人都是投奔他的杨素旧部;一派以韦福嗣为首? 这些人都是被动投降的朝廷官吏;最后一派是李密,他孤身一人投奔杨玄感? 没有什么党羽。 “今日李老将军劝我称帝,法主有什么意见?” 李密听了大惊,连忙说道:“楚公万万不可啊。” 虽然李密是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在杨玄感耳中却是有些刺耳,怎么就不可了? 自己难道做不得天子。 不过杨玄感仍是耐着性子? 听李密说完。 李密乃说道:“楚公明鉴,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止而见诛。今者密欲正言? 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公自兵起以来? 虽复频捷,屡战屡胜,然至于郡县,却未有从者,盖因天子虽不肖,然天下之人心尚思大隋,并未散尽。当前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洛阳已成危机之地,不可久留,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 杨玄感听后笑了笑,却不再提称帝之事,却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李密劝住了。 这时李密又说道:“楚公,韦福嗣之人,原非同盟,实怀观望,每每画策,皆持两端不可轻信。” 杨玄感说道:“法主放心,我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待我。” 李密有些焦急,忙说道:“楚公,韦福嗣不可信也。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将来必为所误,李密请公斩韦福嗣,以正视听!” 杨玄感有些不悦地说道:“何至于此!”却是不愿再听李密进言,而让李密退下。 杨玄感知晓李子雄、胡师耽、韦福嗣、李密等人之间的龌龊争斗,但他并不以为意。而且杨玄感有时候故意使几人争斗,来平衡各方之间的关系。但今日李密却是要杨玄感诛杀韦福嗣,却是让杨玄感感觉李密逾越了底线。 众人之间争斗可以,但不能误事。 杨玄感虽然听从了李密的建议,不再提称帝之事,但是对李密却越发冷淡,觉得李密无容人之量。 李密退下来之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楚公为人好反而不欲胜,我们怕是都要成为隋军的俘虏了!” 杨玄感听到之后更加愤怒,虽然没有处置李密,但二人之间再没有当初刚造反之初的亲密了。 但李密此时由不知。 眼看局势有些僵持,北面的屈突通又在河阳频频发动攻势,杨玄感有些支撑不住。他手下的乌合之众本就没有太强的战斗力,来得快散的也快,眼看局势越来越挣扎,不少心思活跃的人已经悄悄开溜了。 这时李子雄建议道:“屈突通这个人精通军事,且其部乃是正轨禁军,战斗力精良,一旦让其部渡过河来,那就胜负难分了,我们不如分兵抗击。屈突通不能渡河,那么樊子盖、卫升就会失去援助。” 这时李密站起来大声说道:“老将军此言不妥,我军本就人少,若是再行分兵,怕是会被对方各个击破。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放弃围攻洛阳,向西进击关中。” 李子雄听到李密竟敢敢质疑他,立刻便怒了,对着李密怒斥道:“你这小儿,经过几次战阵,老夫戎马生涯数十载,你难道比老夫还更懂兵法?” “老将军,行军打仗靠得也不是年龄!” “你放肆!” 这时韦福嗣也站出来说道:“李密,你再是自诩天下无双,也没得看不起李老将军吧,李老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看你把李老将军气得。” “我!” 此时众人皆上前,七嘴八舌地斥责李密,李密这才发现既然无人为自己说话。 大帐之中一地鸡毛,虽然李密极力劝谏,最后杨玄感还是选择分兵据守,再战洛阳。看着越来越崩坏的时局,李密心中陷入了深深地绝望。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为之奈何 在杨玄感阵营乱糟糟的情况下,他还不知道更大的威胁便要降临。平乱总指挥黄明远率领三万骑兵已经从辽东城一路驰奔两千多里,来到黎阳之地。 黄明远心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因此从东征大军中挑选精骑两万,和万余左武卫骑兵一同为先锋回援,而又令宇述统领大军与其后。 大军到达临渝关今河北省抚宁区东榆关镇之后,黄明远立刻命人逮捕了镇守此地的葛公赵元淑。 赵元淑曾跟随杨素为将,后担任司农卿,第一次东征高句丽时兼任将军,负责宿卫,战后封爵为葛公。 第一次东征高句丽,因为萨水大败,大多数将领都被免职,被封爵的并没有几人,公爵更是只有赵元淑和李景。李景数立大功,得封公爵倒也可以理解,而赵元淑寸功未立,只是因为掌管宿卫,便封了公爵,甚至在杨达、段振等人之上,众人满是不服。 杨广因为偏爱赵元淑而滥加封赏,也是之后各部将领不尽心作战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一次杨广东征,又留赵元淑在临渝关为他把守后路。 临渝关勾连关内与辽西,乃是东征大军回中原的必经之路。黄明远进入临渝关后,便招来赵元淑问对。 赵元淑毫无防备,又企图巴结黄明远,便屁颠屁颠地来到黄明远军前。黄明远见到赵元淑,直接一声令下,身边亲卫便将其拿下。 黄明远又令人接防了临渝关。 赵元淑被众人制住,挣脱不得,还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拿他。因此他满是不服地大声说道:“卫公这是做什么,我无过也。” 赵元淑虽然受缚,倒是还知道不能激怒黄明远,没敢说什么过分的话。 黄明远看着赵元淑,冷冷地说道:“葛公记性不好,怕是忘了你用小老婆招待的杨玄纵的事了。” 赵元淑闻之大惊,不知道黄明远如何知晓此事,一股凉气从肺腑而生。 杨玄感造反前招自己的弟弟杨玄纵、杨万项二人从辽东逃回,而杨玄纵路经临渝,被赵元淑认出。赵元淑不仅没有将杨玄纵拦截住,反而让小老婆魏氏出来会见杨玄纵,相对饮酒,极尽欢娱。虽说赵元淑没有和杨玄纵合谋造反,但他给杨玄纵很多东西钱财? 也算是资助乱匪。 此事赵元淑还自嘴硬? 强自辩白道:“卫公误矣,此其中必有误会。” 黄明远根本不想听赵元淑的解释,直接让人将他押了下去。这种货色? 杨广竟然还封为公爵? 真是不知所谓。 进入临渝关之后? 黄明远马上命人将赵元淑的旧部清洗干净。 黄明远心中也是一阵后怕,也是赵元淑这个人想着左右逢源、首鼠两端。否则其占据临渝关? 阻挡大军回返? 结果实难预料。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杨广自三征高句丽之后仿佛就不会动脑子了一样? 用的人就没有用对过? 不是杨玄感、赵元淑、李渊、王世充、宇化及这种逆贼,就是冯孝慈、刘子翊这些能力不足之人。几乎这些敌人都是杨广一手捧起来的,可谓眼瞎。 黄明远将临渝关交给后军之后,便继续赶路。 众人一路疾驰? 黄明远沿途来不及修整,更是过幽州而不入,昼夜行军? 每日急行军一百多里地。 此时河北大地? 又过了一个冬天? 变得更加凋敝。现在河北各地已经见不到之前到处乞食的流民了,因此这些人不是饿死在去年的大旱里,便是加入了各地的叛军。 今年开了春,各地盗匪频发,到了三月,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造反潮。 今年正月? 灵武郡治今宁夏灵武西南人白瑜娑起事,夺取官马,北连突厥,众至数万,梁默不敢亲自救援洛阳,正是要防备白瑜娑的“奴贼”兵; 三月份,济阴郡治今山东省曹县西北孟海公起事,据周桥今山东省曹县东北,进占曹、戴二州,自称录事,众至三万; 同月,齐郡人孟让跟王薄分道扬镳,便拉出来单干,又再于齐郡起事; 同月,北海郡治今山东益都人郭方预起事,自号卢公,众至三万,一度攻陷北海郡城; 同月,平原郡治今山东平原西南人郝孝德聚众数万起事,与王薄、孙宣雅等部十余万结为联军,攻略河北等地; 同月,渤海郡治今山东阳信人格谦起事,以豆子航为根据地,称燕王,众至十余万; 同月,渤海郡人孙宣雅起事,以豆子航为根据地,自称齐王,众至十余万。 整个大河以北,处处烽火,郡郡狼烟,没有一个郡不出现动乱的。 看着河北急速恶化的局势,黄明远不由得忧心忡忡。 一直在黄明远身边任事的齐洛眼看黄明远每每眉头紧皱,难见笑言,以为黄明远是在担心杨玄感叛乱之事,因此便劝慰黄明远,洛阳城兵多城坚,叛军必无法攻破。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哪里是担心杨玄感之乱,而是担心现在的局势。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杨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成乱阶耳。” 杨玄感造反,不在于他所掀起的波澜,在于他在关陇贵族心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激起了众人造反的欲望。 齐洛也没想到短短两年间天下的局势竟然恶化到这个地步,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问题,只得说道:“虽有叛逆,然大隋有卫公,必稳如磐石。” 黄明远无奈地说道:“我即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 这样的局面,恶化的程度远远超过黄明远的想象。黄明远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使四处灭火,甚至都不见得能比历史上的张须陀做得更好。 天下的混乱,已经影响到方方面面。 单从原本货通天下的四海商团说起,黄明远苦心经营二十年,才有今日之规模。可从今年开始,裴淑宁已经下令断了五成以上的商路,至于其它一些资产,也不得不变卖出去,否则都成了乱匪的囊中之物。 天下大乱,流民四起,整个大隋已没有一处安稳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章 洹水之战(上) 黄明远所部一路南下,没想到在清河郡竟然遇到了贼兵的伏击。 原来在清河、济北一带,有贼帅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等众各拥兵近万余,沿途掳掠,屡败官军。 这吕明星等人虽然没有主动打起大旗称王,但实力并不弱于各地已经称王的反贼。 吕明星今年不过三十岁,自大业六年率领本地乡党落草为寇,便常在清河郡、济北郡等地掳掠。吕明星自知实力不强,为避免引得朝廷大军围剿,因此并不在意些许虚名,只以义军相称,并不建号。 正因为如此,各地剿匪的官军也只是把吕明星当做普通的流寇,并没有重点关注。而在这种情况下,吕明星猥琐发育,实力越来越庞大,已经成了黄河下游一支重要的义军势力。 吕明星又团结本地的贼帅帅仁泰、霍小汉,结成联盟。 这些贼帅虽然实力不强,但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出身。吕明星团结这些人,在清河、济北等地更是往来无阻。而且吕明星擅长谋略,多败官军,因此也使得众人颇为信服,以其为长。 这一次杨玄感叛乱,吕明星闻得消息,便率部向西,准备分一杯羹。吕明星料到此时黎阳仓的防御未必严整,若是能击破此地,必能凭借仓中粮食,实力大增。 只是黎阳仓的守将元务本不是一个小人物,眼看贼军袭来,他索性舍弃了黎阳城,专守黎阳仓。他虽然只有三千人马,但是靠着严密的城墙防御,屡屡击败吕明星。 吕明星围城日久,始终不能破城。 这时清河的义军首领张金称派人前来面见吕明星,直言自己发现一桩大生意,一个人吃不下,请吕明星相助。 原来张金称发现一支骑兵队伍从北面赶来,怕是要去增援洛阳。 这支队伍,装备精良,马匹众多,一看便是隋军的正规军。若是能够一口吃下,光是马匹、盔甲,就能实力大增。 这年头能做悍匪的,一个个都是胆大包天的主,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不过这样的军队? 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击败的。张金称虽然号称有十万之众? 但也不敢说能击败对方? 因此便准备联络孙宣雅、吕明星等人一同进击,以多取胜。 吕明星本来是不愿意招惹这种正规军的,以他的实力,实在是打不过还容易出现大的伤亡。不过此次张金称又联络的孙宣雅等人? 且张金称战后分给吕明星所部两成的缴获? 实在让吕明星垂涎三尺。 吕明星思索再三,终究是经不住诱惑? 便率军前往。 三人合起来部众有二十余万人,但硬拼却是不可能的。对方多是骑兵,往来驰骋? 根本不是他们能够阻拦的。且他们虽然有二十多万人? 但男男女女,尽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击便溃。 最后吕明星献计,他们可以在洹水今河北省魏县西南旧魏县渡口埋伏? 等到这伙隋军渡河之时? 半渡而击。 张金称等人其实也不敢硬撼这支隋军,便同意了吕明星的计划。 这样三人商议,张金称所部十余万人在洹水渡口以北埋伏;吕明星所部五万人在洹水渡口以西埋伏;而孙宣雅所部则埋伏于永济渠以南? 攻击隋军的前军。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因为孙宣雅部的责任重大,出的力也最多,三人约定,最后的缴获孙宣雅独占一半。 三人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埋伏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黄明远。 黄明远一路南下,虽然迅速,但是却比没有放松对沿途乱军的防范。历史上杨广第二次东征高句丽途中,便有河北的乱民宋子贤竟然企图袭击杨广车驾,可见乱匪之嚣张程度。 黄明远将斥候四散,时刻防止有贼突袭。历史上薛世雄救援洛阳被窦建德在七里井击破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很快有斥候上报,在黄明远所部前后,皆发现了不少贼兵的斥候。 黄明远对这个消息很重视,一般情况下,这些贼兵宁可去攻打一座城池,也不会和朝廷的正规军进行野战,主要是没油水,得不偿失,所以这些贼军都会绕着隋军主力走。现在同时出现这么多斥候,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黄明远马上让人拿来地图,他们之前是沿着永济渠北岸走的,此时离着黎阳仓已经不远了。而黎阳仓在永济渠南,若要前往黎阳仓,还要渡过永济渠。 黄明远便命斥候渡过永济渠,查探对岸的形势。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对岸竟然也出现不少的斥候。虽然现在并没有发现军队,但黄明远怀疑有贼匪盯上他们了。 众将皆觉得不可能,他们可是一支纯骑兵队伍,三万精骑,就是十万大军也挡不住。众人不禁笑道,他们不打贼匪就是好的,还有贼匪敢顶风作案。 但黄明远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 整个河北大地,沿途尽是平原,是天然的骑兵战场,这也是诸将自信的根本。 众人向前行了数十里,仍旧没有发现有贼军前来,黄明远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了。 到了夜里,大军在永济渠北侧扎营。 隋军的扎营绝对没有问题,虽然是急行军,但黄明远仍旧要求严格,壕沟、栅栏,明岗暗哨,数不胜数,贼匪绝不可能袭营成功。 大军安然度过一夜,眼看并无异样,黄明远也放下心来,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疲惫了,所以过于紧张。 第二日一早,大军向南,准备渡过永济渠。 黄明远眼看河水荡荡,知道这段运河应该是用的现有河床的一段,便随口问道:“长治齐洛字,这是哪条河水?” 齐洛忙回道:“回楚公,这里是洹水,过了河不远便是洹水县城。” 黄明远听后,指着前面说道:“这是魏侯迁都之地,曾在此修筑礼贤台,梁将刘鄩也曾在此设伏大破李存勖,李存勖仅以身免。” 齐洛听了一愣,魏侯他是知道的,至于刘鄩、李存勖他怎么什么也没听过。 看到齐洛一愣,黄明远才反应过来,刘鄩与李存勖的洹水之战那是三百年后的事情了,齐洛当然不知道。 忽然黄明远神情一顿,自己之前的紧张,怕不是应在此地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洹水之战(中) 洹水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贞明元年915年六月,晋王李存勖入魏州,后梁名将刘鄩以精兵万人自洹水移军魏县,设伏于河曲丛木间,等到晋王李存勖至,大噪而进,围之数匝,杀获甚众,晋王李存勖仅以身免。 洹水之败是李存孝少有的惨败,自己可别阴沟里翻船。 黄明远立刻命斥候加强对洹水两岸的巡查,不要放过蛛丝马迹。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吕明星等人预设的战场马上就要打响,很多踪迹也无所遁形。很快大河两岸的斥候纷纷向中军汇报,洹水两岸皆有大股军队出没,动向不明。 虽然事情并不明朗,但黄明远相信对方就是要在洹水伏击自己。 黄明远握着配剑,重重的“哼”了一声。 “好这群贼子,没想到有一日也会有人把我当作物。” 实际上张金称、吕明星三人想伏击黄明远,最大的屏障便是敌明我暗,拥有伏击的突击性。而当他被黄明远发现了之后,其结果已经注定了。 但黄明远还想陪着对方演下去,他要让对方全部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黄明远开始下令,大军在洹水之上搭建浮桥。 很快数十艘船一字排开,然后用铁链连住,便成了一道简易的浮桥。洹水之上很是平静,并无风波,因此浮桥很是安稳。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隋军在其上连着修建了三道浮桥,黄明远命令席玭率军先渡。 此时在洹水南岸的吕明星也傻了眼,你隋军无论是乘船渡河还是找水浅之处泅渡都合理,但你这么能修建浮桥。这浮桥勾连两岸,他还怎么截断隋军两岸的的联系。 吕明星觉得这股隋军怕是非比寻常。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的大队人马在对岸埋伏着,一旦隋军向前,很快会发现他们。总不能让隋军发现以后追着他们屁股打。 正当吕明星还在犹豫,正面的孙宣雅突然发起了攻击。 孙宣雅在众人之中,名号最响亮,早早的就自称齐王,眼看隋军一部渡河,已经向前行进,他要是再不出击,便要跟对方撞上了。 孙宣雅也是想着压过张金称? 才自告奋勇做这个主攻。 孙宣雅所部伏兵? 突然打起大旗,连声聒噪。 接着漫山遍野的人群手持各种兵器向隋军冲去。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虽然拿着木棍、耒耜、木叉等工具? 但本质上还是农民。 孙宣雅不指望这些人打仗,主要是靠这些人鼓动气势。他手底下有一支一万多人的强兵? 尽是悍匪,是他的看家部队。 众人手持兵器向对面杀去,见到的隋军却不是孙宣雅等人想象的惊慌失措的部队。 席玭领兵五千屯于河南岸,眼看贼兵杀来? 不禁“哈哈”大笑? 尽是一群不知死的人,看你席家阿耶怎么斩尔等脑袋。 “冲锋!” 席玭一挺长槊,带着所部如锋矢一般杀入对面。这五千骑兵,如排山倒海一般,狠狠地扎入对方的阵营? 立刻便将贼人冲破。 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刚开始造反,都是一群泥腿子,主要靠着人多势众打天下,各部的战斗力远没有数年后那么强。 孙宣雅虽然和官军打了不少仗,但根本没见过这般凶悍的骑兵。所部老卒构筑的阵型,根本没有捱过对方一个冲击,便被击破。 对面的隋军如修罗一般,一排排的长枪带走无数士兵的生命。 早有胆小的,经不住这般血腥场面,竟然抱头哭了起来。 席玭所部,一直往里冲,沿途贼人,尽皆斩杀,不知道冲了对久,终于将整个叛军大阵冲破,而孙宣雅所部早就因此而崩溃了。 整个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孙宣雅所部的溃兵。 黄明远有心留下这些贼军,因此命席玭以俘虏为主,不得妄加杀戮,但即便如此,整个战场之上,也是尸横遍野。 孙宣雅被卷在乱军之中,一路裹胁,早就找不到队伍和亲兵。虽然四面八方的人越来越多,孙宣雅也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众人相互争道,各自抽刀夺路,孙宣雅竟然不知道如何便身死在乱军之中。 此时孙宣雅一动,吕明星所部也被迫跟着出击。他们和孙宣雅所部互为掎角之势,摆脱不得。 眼看对面又出现一股骑兵,黄明远便命斛律进周率领三千骑兵渡河,与之交战。 吕明星的队伍之中也是流民掺杂,男女老幼皆有。众人都是刚刚开始起事,队伍里除了土匪,以流民居多。此时这些流民还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一些非战斗力人员还没有通过战争被清洗干净,因此战斗力自然也就一般。 看到对面的隋军扎入他的阵中,吕明星本人都感觉被大山狠狠撞击了一下。 很快,军中险情连连。 “大兄,顶不住了!” “大兄,孙宣雅所部已经崩溃了!” 吕明星毕竟见多识广,早在与对面的隋军刚一交战,他便知道双方的差距不是这点兵力可以弥补的,等到眼看孙宣雅部崩溃,吕明星知道自己要逃了,否则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小汉,对岸的张金称怎么样了?” 霍小汉吐了一口吐沫,狠狠地骂道:“呸,大兄,咱们让张金称给耍了,都他娘这个时候了,对岸哪里有张金称的旗帜。” 吕明星极目远眺,果然河对面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战事。 吕明星心中一暗,自己明知道张金称不可信,却还是鬼迷心窍了啊。 “小汉,赶紧组织部队撤退,能撤多少撤多少,至于河岸处正与隋军骑兵交战的就不要管了。” 霍小汉吃了一惊,忙说道:“兄长,河岸处与隋军交战的都是精锐。” 吕明星说道:“正是精锐,方可断后,这时候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眼看今日局势,吕明星他们已经是大败亏输。吕明星很清楚,唯有壮士断腕,方能东山再起,否则这片河滩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吕明星狠狠地咒骂着张金称,誓报此仇。 而吕明星所不知道的是,河对岸的张金称也不好过,黄明远根本没让对方靠近后军,斥候一发现其部,黄明远便命黄明离率领万人直奔其部中军突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洹水之战(下) 张金称本是打定了主意,等到孙宣雅和吕明星跟这支隋军好好消耗一番,他再出击,到时候便可让别人替他火中取栗,他本人则坐收渔翁之利。甚至若是孙宣雅和吕明星二人若是伤亡过大,他黑吃黑也是有可能的。 但隋军的斥候很快便发现了张金称所部的踪迹,黄明远不欲遭到对方两面夹击,途增对方的士气,因此便予黄明离万余人,令其突袭张金称所部。 张金称这个人,体貌壮伟,勇猛任侠,足智多谋,算是乱军之中少有的佼佼者。但其人性格残暴,凶狠嗜杀,史称其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其部也以精壮居多,妇孺极少。 这时的乱军,多是擅长混战、乱战,但是若是严严整整的阵地战,不擅长阵法的他们反而抓瞎。黄明离以精锐骑兵冲击毫无防备的乱军阵营,立刻便将其军冲散。 “不要与敌纠缠,直取贼首。” 黄明离一马当先,直奔乱军中军杀来。他很清楚,这么一大股乱军若是想彻底降服,最重要的便是摧毁其指挥中枢。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黄明离带领亲兵左右突杀,很快冲到了阵前。 此时眼看全军溃乱的张金称也是欲哭无泪,他们不是准备伏击隋军的,怎么反倒被对方突袭。 这时候便看出乱军的纪律性有多差,眼看隋军狠厉,哪有人敢与之对战,只得四处溃散。张金称命部下带着亲信张金山督战,张金山连杀十余人,还是止不住大军溃乱之势,督战队反而被溃兵冲散。 张金山拿着大刀砍倒一个逃兵,大骂道:“都给老子停住,敢逃者死!” 张金山话音还没有说完,混乱之中,不知道从哪来一把长枪从其后穿透其胸膛,将张金山刺死在那里。 “去你妈的!” 一人踏过张金山的尸体,往后跑去。 溃逃的乱军先是一愣,接着不少人也不管张金山的死活,继续狂奔,而张金山的尸体早被众人踩踏的认不出面目。 而张金称此时待在中军,左右皆无法走脱? 眼看隋军骑兵杀来? 也是发了狠。他本来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此时也唯有拼命了。 张金称看着对面前锋,一看就是一个将领,他决定带领中军冲击隋军前锋部队,若是能斩将夺旗,倒是有可能反败为胜。 张金称带着一众悍匪与隋军交战? 这些人都是久经战场之徒? 因此虽然伤亡惨重? 但是却死战不退。 张金称上前拦住黄明离厮杀,他本就力大无穷,贼军之中罕有敌手? 因此颇为自信。 黄明离与张金称交手只一合,便觉得震得臂膀生疼,他虽然是一名将军,但却不是斗将? 并不擅长这般肉搏厮杀。 不过黄明离也不傻? 并不与张金称纠缠? 立刻向后一退,便闪出空档。 张金称眼看敌将要跑,当然紧追不舍。而黄明离身后的骑兵十余骑杀出,皆手持长枪平铺,与张金称撞到了一起。 张金称眼看对面枪尖的寒光一凛,就要闪躲,但是双方距离如此之近,他根本无法腾挪。张金称仗着高超的骑术弯身藏在马腹之下,对面的一排骑兵早就将他的战马戳死。张金称跟着战马倒地,而这些隋军也不下马斩杀,而是直挺挺地继续往前冲。 躺在地上的张金称挣扎着要起身,早被战马压断了一条腿。 眼看万马奔腾,四面八方皆是马蹄,恐惧的张金称想放声大叫,早有不知道是哪一匹马踩到了他的胳膊上。 “啊!” 越来越多的马向前涌动,最后张金称成了一具烂泥。 此时吕明星所部也陷入了绝境,他们逃得有些晚了,等吕明星准备逃走之时,斛律进周早把其后路冲散了。 吕明星陷入了被动的境地,被隋军团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逃。 此时看到四面八方的隋军,吕明星心知再这么打下去,他们根本逃不脱。 吕明星唤来帅仁泰、霍小汉,商议投降之事。 “今日对面隋军,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我军怕是难以幸免。若是再战,也不过是枉送了性命,为今之计,不若投降,看对方能够免我等一死。”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若是投降,九死一生,但是面对这支部队,他们实在没有抵抗的勇气。 “大兄,这些隋军能靠得住吗?” 吕明星看着众人说道:“难道诸位还有更好的办法?” 最终众人同意了吕明星的建议。 吕明星命人打起白旗,向对面的隋军乞降。 斛律进周命吕明星放下兵器,再行投降,吕明星虽然不愿,但此时只得赌隋军的将领的杀意了。 黄明远倒是没想到对面的叛军竟然敢投降,此时黄明远已经弄清楚了袭击他的叛军的身份,是河北之地的张金称、孙宣雅、吕明星三部。其中张金称残忍厮杀,绝不能留;至于孙宣雅,僭越王号,也是必死无疑;唯有吕明星,虽是贼匪,倒是名声还可以。黄明远准备拿下这二十万百姓,自然便不会杀俘了。 吕明星带着众人跪在地上,等待黄明远的接见。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惹上了谁,竟然敢袭击大隋战神,他们真是找死。 这些年来,黄明远用赫赫战功征服了北地男儿,北地百姓对黄明远的畏惧和敬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吕明星只是隋末农民起义的一颗浪花,都没有泛起什么涟漪,所以对于黄明远来说,其名头还不如张金称有名。不过其没有什么恶名,看起来也识得时务,可收为己用。往后农民军怕不是几十万的收降,吕明星倒是可以做一个典型。 黄明远倒是对吕明星没有什么礼贤下士的姿态,根本不需要。若是故作姿态,反而让人心生怀疑。 黄明远直接让吕明星交出全部部众,而吕明星一众贼头也可收入隋军之中。 吕明星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的,能够活命,还能成为官军,这不正是他们所期望的。此时大隋虽然已乱,但并没有到那种大厦将倾的地步,所以大部分人的野心也并没有到称王称帝的程度。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黎阳之战 此战,隋军斩杀了张金称、孙宣雅二名巨匪,斩首近万级,生俘乱匪逾二十万。所斩杀二巨盗,尤其是孙宣雅,僭越王号,也是在朝庭挂了号的。虽然二人的脑袋早就在乱军之中被踏的悉烂,黄明远仍命人将二人脑袋斩下,全部送往天子行营。 这种小事,没人以为黄明远会作假。 至于三人的部众,尽为隋军所获,加起来有二十万之众。虽然男女老少皆有,但是仍以青壮居多。 这二十万人若是报到杨广那里,以杨广的性格,下场绝对好不了。而黄明远却是希望用这二十万人充实辽东的人口。 辽东之地,汉人太少,不利于统治。 黄明远遂留下五千骑兵交予黄明离,令其看守这二十万人,又传令一直在渤海游弋的黄明俊所部水师,通过永济渠走历史上的海河入海口,再走辽河,统统运到辽东实边。 黄明离对此有些担忧,二十万百姓,虽然能充实辽东人口,但消耗也是巨大的,他们从哪弄这么多粮食。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黄明远笑着拍了拍黄明离的肩膀说道:“五弟莫要担心,你二兄要从林邑回来了,他可是带回了无数的粮食,别说二十万百姓,二百万也足够了。” 黄明远命其弟黄明聪经营林邑快十年,黄明聪先后攻取了历史上的湄公河三角洲、泰国湾、马来西亚等地,又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现在正是到了支援黄明远的时候了。 而黄明远的海军,也一分为二,既为军队,又为商队,还是海盗,几乎完全垄断了整个中国东海和南海的商路。毫不客气的说,即使黄明远与李唐之战落败,他也是海上霸主,不愁后路。 留下黄明离之后,黄明远马不停蹄的往黎阳仓而去。从洹水到黎阳,不到二百里的路程,黄明远所部急行军一天一夜便到了。 此时黄明远对黎阳的情况并不熟悉,而所部骑兵又不擅长攻城,因此没有贸然接近。 大军到了内黄县治今河南省内黄县城西南,黄明远遇到了同为洛阳援军的武阳郡兵。武阳郡濒临汲郡,是后世冀鲁豫交界处,虽然在后世是个穷地方,但此时也是繁华之地,膏腴之处。杨玄感在黎阳叛乱之后,不少郡县也自发的组织部队前往救援,而武阳郡也是其中之一。 武阳郡兵不过千余人,其统帅是馆陶县长魏德深。魏德深为官清廉? 又得人心? 深为武阳郡丞元宝藏所忌惮。元宝藏故意命魏德深这个官去驰援洛阳? 就是希望借叛军之手除掉对方。 元宝藏与魏德深的事情黄明远没时间追究? 不过有了魏德深这千余人? 黄明远倒是计上心头。 元务本因为吕明星攻击的原因? 将主力集中在黎阳仓。虽然如此? 但其还是杨玄感委任的黎州刺史? 且黎阳城也是其治所。一旦黎阳城出现问题,元务本无论如何都要去救援。 若是黄明远这种精锐骑兵? 元务本当然不敢出击? 但若是让武阳郡兵扮做贼匪,元务本应该敢出击。 此时的元务本在黎阳仓也是忧心忡忡。诚然之前加入杨玄感的叛军之时元务本是误上贼船? 有些头脑发热? 然而看到杨玄感声势浩大之时,元务本还满是期冀。不过现在等他头脑完全凉了下来之后,元务本才发现,杨玄感虽然声势极大? 但仍是自嗨,天下就没有多少人支持? 自己一时鲁莽,却是上了贼船。 但现在问题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元务本虽被杨玄感委任为黎州刺史,但其实手上还是只有黎阳仓和黎阳城,其余诸县,根本不听从其指挥。而元务本手上不过三千人,守城有余,若是让他挨个城池去攻击,却是不可能。而杨玄感临走之时还坑了元务本一番,黎阳的兵源全被杨玄感带走了,元务本在黎阳根本招不到兵。 元务本只得率领两千五百人戍守黎阳仓,又命堂弟元务经率领五百人并城中老弱守卫黎阳城。 自吕明星撤退后,元务本战战兢兢没多久,黎阳城便送来求救,原来有一伙盗匪近千人,在攻打黎阳城。 元务本大惊,黎阳城虽然没什么资源,但却是和黎阳仓护卫犄角之势,一旦黎阳城被攻破,黎阳仓便成了孤城。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黎阳仓在永济渠边,是黎阳仓往北的必经之地。元务本已经想好,若是杨玄感败了,他就带着部下前往河北为匪。河北巨匪,不知凡几,他总能活下去,因此这黎阳城万万失不得。 元务本赶紧点起一千五百人前往黎阳城,在他看来,千余盗匪,他还是可以击败的。 元务本一行人急匆匆地出了黎阳仓往北而去,而黎阳城离着黎阳仓不过十余里,转瞬即至。 元务本忧心黎阳城,毫无防备。此时一支骑兵突然杀出,径直冲入元务本军阵中。 元务本大惊,连忙组织部队结阵,但双方是行进途中的突然相遇,元务本哪里来得及结阵。对方就这么杀入其阵中,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元务本部摧毁。 元务本比起张金称他们有见识的多,他一看旗帜,便认出这是左武卫的旗帜。元务本吃了一惊,黄明远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此时元务本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正当他吃惊之时,对面已经已经杀到他面前,元务本提刀去挡,早被对方一槊打掉。元务本也直挺挺地扑到对方的怀中。对方轻舒猿臂,将元务本生俘。 没了元务本指挥,其部也没了抵抗力。 席玭带着三千骑兵很快将元务本所部歼灭,元务本也被五花大绑,送入中军。对于元务本这等小卒子,黄明远根本没有兴趣见,因此命人押着元务本前往黎阳城叫城。城中守军不过数百人,眼看元务本被俘,哪还有抵抗心思,早有人杀了元务经,打开城门,迎隋军进城。 席玭如法炮制,又押着元务本到了黎阳仓城下,城中有兵不过千人,见主帅被俘,立刻投降,隋军遂占领黎阳仓城。 之后,黄明远又命人将元务本斩首,首级送往杨广行营。而又命魏德深率部镇守黎阳仓,等待主力大军回返。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霍总管 离着黎阳仓不远的卫县治在今河南省浚县卫贤镇童山今河南省浚县同山。 童山寨大堂。 一个少年匆匆进入大堂之中,堂中坐立不安的女子赶紧站起来问道:“儿啊,确定驻扎在黎阳仓的官军是卫公他老人家。” 那少年赶忙说道:“阿娘,探子回报,确是无疑。卫公他老人家破了黎阳仓,杀了元务本这个狗贼。听说要在黎阳城歇一晚,明日一早就驰援洛阳。” 这女子听了一惊,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赶紧整点兵马,咱们快快去投他老人家,切莫误了行程。”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这少年脸色有些不好看,对母亲说道:“阿娘,咱们是匪,卫公他老人家是官,就是他老人家再不计较,能看得上咱们这群土匪。别到时候卫公没见到,反倒让卫公当成贼人给直接平了。” “混账东西!” 这女子脸色一怒,说道:“咱们是土匪,可也是丰州人,你大舅也是堂堂正正的丰州军。卫公他老人家见了,能不要咱?” 那少年却是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卫公他承不承认咱们,再说大舅不过是一个小官,卫公也看不上啊。” “啪!” 女子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狠狠地说道:“小兔崽子,卫公是你诋毁的,咱北地百姓受塞外胡人欺负了几百年,还不是卫公打败了胡狗,才救了我们。卫公是上天派来拯救北地百姓的,最是爱兵如子,就是一个小兵,卫公当初也重如山。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卫公,看我不打死你。” 少年还想说什么,早被他娘一脚踹出。 这女子看儿子走了,叹了一口气。 自丈夫死后,她勉力维持这个山寨,但孤儿寡母的,谁知道明天在哪。这次她打听到黄明远要经过卫县,心中便打定主意,投奔黄明远,用山寨这数千人给儿子换个前程。她也自知身份卑微,和黄明远是云泥之别,所能依靠的,只有兄长曾经的那份丰州军经历。 第二日一早,女子便带着人在官道上等待。 黄明远正率军赶路,便有斥候回报,前方大路有一股匪徒挡路。黄明远一愣,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怕死的,还有人敢带着一群土匪来阻拦数万骑兵? 黄明远刚准备命席玭列阵,这群土匪竟然有使者前来。 这群土匪的使者也就是个小喽啰? 不过直言送来大当家的一封信,请卫公一览。黄明远也不管对方是否故弄玄虚,便让人打开了书信。 结果书信一看? 一笔的隽秀的字体? 倒是令人耳目一新。看来这群土匪之中也有化人。原来这群土匪是要向隋军请降,请求黄明远接纳。 好家伙? 投降都投到自己这里了。 黄明远便招对方前来一见。 土匪之中飞出两骑,竟然一个是位女子? 另一个是个半大的孩子。 黄明远不知道对方耍什么花招? 冷冷地问道:“你家头领不自己前来? 倒是派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 难道还怕我斩了来使。” 那女子和孩子立刻下马,跪在地上说道:“拜见卫公? 小女子就是这童山的大当家? 这是小女子的儿子。我母子二人今日求见卫公,请求卫公收留。” 黄明远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一群土匪的头目。 “抬起头来!” 这时黄明远才看清对方的样子,虽然不是天姿国色,却是一副英气逼人。一时间黄明远竟然想起那首赞美扈三娘的诗,“蝉鬓金钗双压? 凤鞋宝镫斜踏。连环铠甲衬红纱,绣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将猛将生拿。”最是对应。 不过黄明远又不是色鬼,虽然好奇,自然不会被对方一个女子蒙蔽。 “你一女子,竟然统率一群土匪,啸聚一方,倒也是奇事,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赶紧说道:“回卫公,小女子姓霍,江湖上都称小女子霍总管。这是小女子 的儿子,大名李商胡。小女子丈夫早逝,因受乡中恶霸逼迫,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可小女子时时不敢忘自己是丰州军家属的身份,从未为非作歹。” 霍总管,黄明远记得隋末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也仅此而已。不过他自称是丰州军家属,倒是让黄明远吃了一惊。 “你是丰州军家属,你什么人参加了丰州军?” 霍总管赶紧说道:“正是家兄,家兄是开皇十九年投奔的卫公,后来官居丰州军都督,后来北伐突厥之时战死,这是家兄的铭牌。” 说着霍总管赶紧将一个木牌递给了黄明远。 黄明远拿着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丰州总管府左二车骑府第二府左营甲队都督霍正”,确是丰州军的铭牌无疑。黄明远对丰州军都督以上官员都狠熟悉,虽然已经过了快十年,但还记得霍正。 “你是太原人!” “对,对!” 霍总管听到黄明远提及她的籍贯,很是激动。堂堂卫公没有忘了他的兄长,没有忘。 既然是丰州军的家属,那待遇自然不一样了,黄明远命霍总管母子儿子起来回话。至于归降的事,那更是不用说。 看着霍总管二人的境遇,黄明远满是愧疚地说道:“是我对丰州军烈属们照顾的不够,才让你们母子成为土匪啊。” 说完黄明远对母子二人躬身一拜。 “卫公,当不得,当不得!” 霍总管马上拉着儿子又跪下了。 霍总管的儿子李商胡只有十六岁,虽然并不出名,但这年头能造反的,哪个是庸才,黄明远便提议收其为义子。 霍总管更是大喜,感激不尽。 霍总管不过才三十出头,和黄明远的年龄一般大,此时一笑,眼溜秋波,万种妖娆。 不过黄明远是要前往洛阳平叛的,霍总管一众土匪有个一千多人,啸聚一方还可以,但是两军对峙却是没什么用。这时候带着他们不过是累赘,因此黄明远带走了霍总管的儿子李商胡,然后命霍总管持自己的信率部前往洹水,跟随留守洹水的黄明离前往辽东。 霍总管千恩万谢,儿子跟在黄明远身边,不正是她想要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决战在即 黄明远继续西进,杨玄感任命的卫州刺史赵君用根本不敢交战,直接便弃了卫县向西逃窜。 赵君用是个聪明人,当发现隋军援军踪迹之后,便知道杨玄感必败无疑。他不愿为杨玄感陪葬,因此果断地出逃。 赵君用西逃,只得窜入太行山中为匪,黄明远也不追击,乃率所部继续沿永济渠南下。大军到了安昌县今河南温县东北武德镇,正好遇到从荥泽北上的来护儿之子来整。 来护儿到达东莱郡之后,正准备率军出击,杨玄感叛乱的消息便从洛阳传来。此时东莱郡孤悬山东,与辽东并无联系,来护儿不待天子命令,便准备回援洛阳。当时部将周法尚等人皆心有担忧,认为没有朝廷敕令,擅自回军,实乃大罪。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来护儿乃厉声说道:“洛阳被围是心腹之患,事关大隋根基,而高句丽不过是疥癣之疾。专擅之罪,我来承担,与他人无关。有敢阻拦我的,军法从事!” 水军常年由来护儿统帅,多为其心腹。诸将此时见来护儿这个态度,再无人敢言。 有来护儿的心腹劝来护儿此时瓜田李下,杨玄感起兵的说法也是称来护儿造反,若是此时来护儿引兵入洛阳,恐会使天子生疑。 来护儿却是毅然说道:“我为天子之臣,当为天子效死,岂因可能生疑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来护儿便让第五子来弘前往辽东,去面见天子,他本人则亲自领兵平叛。 来护儿到了荥阳,早有杨玄感部将韩世谔屯驻荥阳。 韩世谔乃宿将,来护儿急切之间不下,乃重兵围城,又命其子来整率一部偏师,渡过黄河,前往河阳与屈突通会师,伺机救援洛阳。 来整是来护儿的第六个儿子,今年不过二十岁,却骁勇善战,屡从征讨,所向皆捷,是个猛将。 黄明远比来整大上一辈,便以子侄礼待之。 来整见到心中的偶像,更是恭谨的很。 黄明远问道:“听闻汝兄来渊从杨玄感反叛,汝父可以什么言语与我说?” 来整忙说道:“家父曾言,来渊已非其子也,若战场相见,势必诛之,还请卫公明鉴家父之心。” 来渊等人,必然是活不成了,别管他爹是谁。虽然黄明远很清楚来护儿的立场,但是有些事还是提前说的好。 不得不说,杨玄感这次反叛? 直接将洛阳的官二代们一锅端了? 涉及到虞世基、来护儿、裴蕴、杨雄还真不好处置。 黄明远到了河阳城,早有屈突通前来迎接。 屈突通本来率军驻守潼关,卫玄率部东进之时? 便命他从蒲坂渡河? 前往河阳。河阳为洛阳的北方屏障? 占据了此地,便能给北面的援军有个喘息之地。 杨玄感赶到洛阳之后,曾派遣将领杨涉率领数千人马从孟津渡河,抢占河阳。但杨涉渡河之后,正好遇到屈突通。双方在黄河以北展开激战? 杨涉兵败? 退回河南。而河阳城遂为屈突通所据。 屈突通占据河阳之后,居高临下,俯瞰洛阳? 虽然兵力不足以解洛阳城围,却是威胁杨玄感侧翼,令杨玄感腹背受敌。 杨玄感听从李子雄的建议? 决定分兵阻击,令其弟杨民行率领一万五千兵马进驻破陵渡口,防止屈突通过河偷渡。 杨民行兵多,且占据地利,屈突通为其所挡,无法过河,双方便成了相持之势。 此时位于洛阳城下的杨玄感所部,四面皆是敌军,压力倍增,其正面是洛阳城,有樊子盖的数万守军;侧翼要在龙潭峡谷堵截卫玄残部;东面要看着金墉城,阻止裴仁基和洛阳城合流;而在洛阳城背后,还要防范屈突通渡河。 可杨玄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军队。 四面出击,处处受置,便是说得此时的杨玄感。 此时洛阳城中的樊子盖也发现了杨玄感兵少的软肋,便故意命人出城骚扰杨玄感,而等到杨玄感驱兵攻打洛阳城,樊子盖又坚守不出,如此这般数次,弄得杨玄感所部疲惫不堪。 杨玄感乃下令日夜攻打城池不停,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洛阳城。 此时还在洛阳城底下的杨玄感并不知道他的最大敌人黄明远已经赶到对面,还接管了屈突通所部的指挥权。 屈突通虽然刚直、坚毅,但指挥能力一般,这也是杨玄感为什么敢分兵据之的原因,他打心里瞧不起屈突通。 而若是让杨玄感知道黄明远到了,他怕是第一时间就逃了。 而错过了这个时间,杨玄感也就走不了了。 六月五日,天刚蒙蒙亮,黄明远便召集众将,准备开战。 众人分列帅帐两侧,此时的黄明远除了手上两万五千骑兵,还有来整所部万人,屈突通所部万人,河东、河北诸府府兵两万多人,共计七万军队,是对面叛军的四倍多。 得知对面主帅是杨民行之后,黄明远便准备强攻。 大帐之内,雅雀无数,气氛紧张到极点。 黄明远看着众人说道:“杨玄感,大隋的楚公,杨太仆的儿子,他竟然反了,在大隋将要灭亡高句丽的紧要关头,不顾天恩,为了他那一丝野心而反了。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得杀了他,来祭奠在辽东战场死去的兄弟们。所以这一战,我不会留情,也希望你们不要留情。今日大家渡过黄河,除非杀死杨玄感,否则绝不退兵,我希望你们这一战,不会让我失望!” “诺!” 众人听着黄明远话音中的寒意,皆是一凛。 黄明远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包括之前的杨暕,他也只是蔑视。这杨玄感的背叛,毁了黄明远的二征高丽,这种愤怒,是无论如何不能排遣的。 黄明远下令,诸将从破陵渡口在今河南孟津县东渡河,围歼杨民行所部,然后直袭洛阳城下。 来整年少,又愤恨杨玄感诋毁其父,因此向黄明远请求为先锋,黄明远同意了他的请求,又命从临清关赶来的张季珣佐之。 张季珣是黄明远的八妹夫,且其才能出众,黄明远也愿意提携他。 当日,三军饱餐一顿,准备开拔。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生牛犊 当夜,两个年轻之人,各带领三千士兵,登上小船,向南岸驶去。 夜色朦胧,不辨人影,众人登船之后,只能看到月光下稀疏的光亮,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以往波涛汹涌的大河,不知是不是也听从黄明远的安排,今日也异常平静,水面之上,不见丝毫的涟漪。 来整性急,登上了第一艘小船,率先向对岸进发,船上十余人皆是他的亲卫。 小船横渡大河,划过无数涟漪,靠近岸边,而对岸的叛军全无防备。 来整不等小船停好,便从船头一跃而起,跳到岸上,而他身后的一众亲兵也纷纷登岸,跟在其身后。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登岸,来整命众人在河岸上布好阵型,不得妄动。 眼看登岸之人越来越多,差不多有上千人,来整心急,望着远处大营摇曳的灯火,顾不得再整顿兵马,乃命后续之人接应其后的张季珣,他则登上战马,一甩长槊,指向前方,呼道:“儿郎们,随我出击!”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来整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知道对面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勇气。 数千人登岸,已经在滩头建立了阵地,也无需隐瞒对方。 此时负责守卫破陵的是杨玄感的亲弟弟杨民行。杨民行率领一万五千人马负责守卫破陵渡口,是杨玄感手上一支重要的力量。但杨民行素来贪花好色,多行不轨,并无多大的能力。 杨民行无状,其部下也多是新招募的壮勇,战力不强的,底下的几个将领都只想着巴结杨民行,哪有心真的用在防御对岸上。 隋军偷渡之夜,杨民行正在营中抱着两个营妓狂啃,再加上他的几个狗腿子嬉笑欢畅,整个大帐春色盎然。 自小出身纨绔的杨民行,是兄弟几个中最没用的一个? 领兵打仗的能力没有? 但寻花问柳最是在行。杨玄感也知道这个弟弟的水平,只是造反之事? 事关生死? 他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几个弟弟了。古往今来,蠢猪式的将领何其多也? 难道是君主不知道他们的水平? 非也? 盖因很多时候忠诚比能力更重要。 杨玄感怕弟弟误事,又以老将赵忠为其副帅,并专门派了几个有能力的将领佐之? 可惜杨民行无能又无德? 实在没有领军的本事。 此时赵忠匆匆闯进杨民行的大帐? 看到杨民行的放荡样子,满是愠怒? 大声说道:“总管? 对岸的屈突通所部偷渡? 已经建立滩头阵地? 正与我军激战? 还请总管御敌。” 杨民行两眼迷离,抱着两个女子,打了一个酒嗝,慢悠悠地说道:“赵将军怕什么,他屈突通不是偷渡了好几次,不都被我军打败了。” 赵忠愤然地说道:“总管,这一次不一样,屈突通所部声势浩大,已经有数千人登岸。” 杨民行站了起来,宿醉的他几乎站不稳。 “没事,一切一切都交给赵将军,我放心。” 说完,杨民行终于支撑不住,又一屁股坐在了榻上。这时一个女子赶紧过来扶她,杨民行突然伸手抓住对方的手,然后上前抱住对方,淫笑道:“美人,笑一个!” 那女子只是嬉笑,也不说话,引得帐中杨民行几个狗腿子哈哈大笑。 赵忠看得眉头紧皱,他也知道杨民行的秉性,只要杨民行不干涉军务,便随他去了。他此次前来,不过是领军命的,若是要靠杨民行去抵抗,怕是万事早休了。 赵忠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领了军令,便离开大帐,往外而去。隋军声势浩大,四下都是喊杀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他得赶紧去压下对方这波攻击。 赵忠能力不错,多经战阵,也没有杨民行的掣肘,本来隋军这场仗并不好打。但赵忠犯得最大的错就是把隋军这次总攻当成了之前屈突通那种级别的攻击,其对隋军重视层度仍然不够。 此时来整率领的千余人已经冲到了杨民行大帐的外围。虽然对方兵力远胜于他,但来整却是毫不畏惧,今日一战,唯有鲜血才能洗刷兄长给家族带来的耻辱,才能彰显来家的忠诚。 “随我杀贼!” 来整手持利斧,一马当先,连砍数下,将叛军大营围栏砍破,杀了进去。沿途凡有人挡,尽被杀死。 这一千多人,如下山猛虎一般,立刻便将叛军大营搅烂。 赵忠听得有隋军杀入营寨,心中大惊,他很清楚部下多是新招募的老百姓,战斗力很弱,一旦被对方打得营啸,后果不堪设想。 赵忠忙率领数百老兵向北门方向,准备去堵缺口。 手持横刀的来整早就杀入营中,双方相遇,立刻展开白刃战。来整年轻,挥刀便砍,连杀数人,便拉住赵忠接战。 赵忠也是老将,沙场经验丰富,眼看来整横刀砍来,立刻抽刀相持,双方的横刀撞在一起,相互较力。 赵忠毕竟年老,体力不如来整,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来整忙趁此机会,挥刀就砍,再次砍到对方的刀上。来整眼看没有成功,手中的横刀却是不停,接着又砍了两刀,刀势如风,如劈山破浪,正中赵忠的肩膀,赵忠吃疼,手中的横刀早跟着一条胳膊飞了出去。 “啊!” 来整毫不怜惜对方是个老头,手中的横刀却是不停,又复一刀,照着对方的脖子砍去,正中肩膀。横刀也劈入骨头,卡在里面,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这时有叛军持矛向来整戳来,来整一时没了武器,忙向一侧闪去,却是左手将三支长矛夹住。 此时只见来整暴喝一声,那三支长矛竟然被其揽腰夹断。众人一惊,来整双手各持着一根断矛,又杀入人群之中。 来整骁勇,势不可挡,因此所部千余人,冲入营寨,直杀得一片混乱。此时身边诸军追来上来,来整丢掉两根断矛,又接过一柄横刀,上前照着已经半死不活的赵忠一刀砍去,直将赵忠半个身子劈成两截。 身后一个亲卫割了赵忠的首级,来整让人挂在旗杆之上,高呼“叛军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父犬子 整个叛军大营一片混乱,这时有人急匆匆地闯入杨民行的大帐,连滚带爬。 “总管,不好了,隋军杀入营寨了,连赵老将军也死了。” “啊!” 杨民行吃了一惊,一把推开怀里的两个女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赵老将军死了?” 杨民行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往常有事都是赵忠处置,他也没那本事。 杨民行此时下意识的就要逃。 “贼军势大,给我穿上盔甲,随我前去搬救兵!” “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此时杨民行突然有了方向,也有了底气。我军力不可敌,我自然是要去搬救兵了。 杨民行七手八脚穿上盔甲,两个营妓上前抱住杨民行的大腿哭述道:“将军不要丢下我们啊!” “去你娘的!” 杨民行将两个女子踹翻,随手便是两刀,砍向二人。 “既然你二人怕落入隋军手中,那就提前去死吧!” 砍杀完二女,杨民行看也不看,冲出大帐。 早有亲兵给他牵来马匹,杨民行翻身上马,就要往南突围。而此时来整一路拼杀,也冲到了叛军的中军大帐。 双方正好相遇。 杨民行是洛阳纨绔圈子里的风流之人,来整当然认识,此时见杨民行要跑,立刻大喝一声:“杨民行,休走!” 杨民行一惊,回头一看,正是来整。 杨民行可是知道来整的本事,吓得一哆嗦,立刻一挟马腹,喝道:“快走!” 二人一个有马,一个无马,来整狂奔两步,提着横刀向杨民行扑去,正好将马上的杨民行扑倒。 二人摔了一个七荤八素,杨民行疼得“哇哇”怪叫。 二人的亲兵赶紧来抢二人,此时来整眼看四面皆是人群,也很难将杨民行生俘,索性一刀砍下杨民行的脑袋,然后急提着他的脑袋往后退去。 杨民行被摔了一个晕头转向? 稀里糊涂的便送了命。 此时杨民行手底下的亲兵,眼看杨民行被杀,立刻眼都红了。这些人都是杨素的私兵出身? 是杨家的家奴,此时为了替杨民行报仇,皆是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 幸好来整手底下的士兵也跟了上来,拦住这些人厮杀,才救了来整一命。 不过此时来整一部也是险象连连? 竟然被对方反压了气势,不断后退。 此时幸好张季珣率部赶了上来。 他在岸边列阵之时? 眼看来整急不可耐地杀向叛军大营? 便心知不好,来整太莽撞了? 虽然其部士气高涨,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为了防止来整所部被吞掉? 他立刻带领登岸的士兵跟在来整之后? 接应其部。杨民行实在太无用了,来整直接撕开了防线? 冲了进去。而张季珣在后,一面稳住全军阵型? 一面扩大战果,渐渐便落后了来整一段距离。 当来整杀了杨民行? 张季珣也终于彻底占领了叛军营寨大门? 而屈突通率领的主力也赶到营寨? 他这才迅速往里突击。 张季珣这股生力军的加入,立刻改变了战场的形势。 当时来整正被杀得连连后退,身边十余名亲兵也损失殆尽,只有他一人左右支应。杨民行的亲兵都是老卒,十余人手持长矛,结成小阵,不住地夹击来整。来整砍断两根长矛,身侧又是几根长矛,差一点被戳中。 这般矛阵,他再是勇武,也没法向前。 “弩手往人群密集地地方射击!” “掷矛!” 眼看来整狼狈的样子,张季珣冲入战场,立刻命人将手中的矛向着对面的叛军投掷过去。数十丈铁矛如暴雨一般,投掷出二十多步,带着凌厉的杀意纷纷扎在叛军身上。立刻便是十多人被铁矛杀死。 这些叛军为之一顿,张季珣带着人也趁机上前接住对方厮杀。 早有张季珣的亲兵上前,左右护住来整,将已经受伤的来整接应下来。 “杀光叛军!” 此时来整满脸是血,一脸狼狈,还有些羞赧,抱拳向张季珣一拱手,说道:“大恩不言谢,来整必有后报。”却是一晃脑袋,提着横刀,不顾身上的伤,又冲入战阵之中。 如此猛将,当世无双,张季珣也是大为赞叹。 杨民行的亲兵到底只是凭着一股血涌,且人数不多,虽然之前占了上风,但等到隋军主力杀来,立刻便被击败。 数十人也是久经战事的汉子,眼看到了绝境,仍然死战不退,最后被隋军包围,只剩下带伤的八九人。 此时一个带头的拄着长矛,右腿早就被砍断了,望着对面望不到头的隋军,大声说道:“我等失了七郎君,本就该死,今誓不为俘虏,来生再跟着楚公打天下。”说完,抽出腰刀,横在脖子上,自尽而死。 其余众人,也纷纷高呼道:“誓不为俘虏,来生再跟着楚公打天下。”皆是一同自尽。 张季珣看到这场面,也是大为震惊,不由得叹道:“这些都是跟着先楚公南征北战的汉子,都是英雄,若不是杨玄感野心勃勃,何至于身死于此。”却是命人将这些人全都葬了。 到底浴血奋战的也就只有杨家的亲兵,其余一万多人,都是乌合之众,眼看赵忠和杨民行先后身死,纷纷溃逃或投降,再无人抵抗。 黄明远早命席玭率领骑兵渡河之后,不与敌交战,而是绕道叛军大营之后,将叛军大营包围。因此张季珣、来整攻破叛军的大营之后,溃逃的叛军纷纷为席玭所获。 此战,杨玄感叛军破陵渡口大营一万五千人全军覆没。 来整一瘸一拐地来到隋军大营,还提着杨民行和赵忠的脑袋。虽然他受伤不轻,但此时却是眉开眼笑。当他知道自己杀的是杨民行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杀了杨玄感的弟弟,这下再没人会说来家是叛逆了。 来整这种莽夫行为黄明远是不提倡的,不过来整不是自己的部下,黄明远也管不着。于是好言勉慰的来整几句,然后让他下去养伤了。至于杨民行的首级,黄明远让人硝制好之后,送往杨广行营。 听着张季珣对今夜战事的奏报,黄明远也不得不感叹虎父犬子,杨民行若是有杨万项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隋军攻破破陵渡口,彻底打通了通向洛阳的路,杨玄感叛军的末路,就在眼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落驾沟(上) 而杨玄感还不知道大队隋军已经近在咫尺。这些日子,杨玄感被樊子盖死死地拖在洛阳城下,进退不得,已经完全落入了下风。 当时决定分兵据守,李密便劝杨玄感在屈突通立足未稳之时,主动北上决战,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占领河阳城,打通前往河东的道路。 可惜想法虽好,甚至也很有可能实现,但奈何杨玄感此时手上兵力实在不足,因此始终不同意此事。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连续激战半个多月,杨玄感部伤亡惨重,可用之兵并没有多少。而杨玄感这微薄的兵力又要同时防守屈突通、卫玄、洛阳城、金墉城等几处的兵马,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眼看在洛阳城下拖得越来越久,杨玄感本人也越发急躁,他不顾一切地攻打洛阳城,就像一个输急眼的赌徒一般,要与隋军搏命。但杨玄感的实力实在有限,血战连连,却始终没能破城。 就这样又鏖战了数日,杨玄感一无所获,李密实在坐不住了。他面见杨玄感,再次请求主动出击屈突通,打通北上的道路。从河阳直趋入河东,沿途道路要比崤函一带方便的多,而且从蒲坂渡河,不走潼关,其成功的可能也更大。 这两日杨玄感被樊子盖缠斗的没办法,早失了当初的一番意气,满是憔悴。而且这两日杨玄感多闻噩耗,从河间郡传来的消息,其最善战的五弟杨万项在高阳县治今河北省高阳县西暴露行踪,被县令许华所杀;而其担任义阳郡太守的六弟杨玄奖因为响应自己,被其郡丞周旋玉所杀。举事以来,杨玄感连丧三个弟弟,心如刀绞,恨不得亲率军队为几个弟弟报仇,可现在他在洛阳这一隅之地,进退两难,此时只剩下哀伤。 杨玄感终于再次审视李密的献计,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处境,对于李密的建议,虽然成功率并不高,但为今之计,也只得去赌这一次。 杨玄感只得传令其弟杨民行在破陵渡口大张旗鼓,吸引屈突通的注意力。又命李子雄率领老弱万人? 继续围困洛阳? 而他则率领剩余的三万主力,伺机北渡黄河? 直取河阳? 跳出隋军的包围圈。 但杨玄感想离开洛阳城下并不容易。 樊子盖很清楚援军将至,更不会放任杨玄感离开。因此杨玄感所部只要一动,他就立刻出击袭扰? 使得杨玄感所部不得寸进。 这日伏在杨玄感军中的探子来报? 杨玄感只是用老弱病残来吸引城中隋军的注意力? 而主力已经向北到了孟津,准备趁机偷渡过河。城外的一众叛军不过是一群被抛弃的小卒子而已。 樊子盖大惊,意识到杨玄感要逃? 他立刻决定要率主力出城追击。 众将皆是不同意? 他们这群人守着洛阳城? 还能跟对方周旋一二,若是出城? 谁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面对众人的劝谏? 樊子盖却是不听。他说道:“今日杨玄感北逃? 必是天子的援兵已到。杨贼之叛? 乱我朝纲? 影响极大,非斩杀于洛阳街口不足以正视听,震慑不臣。杨氏影响力极大,一旦使其脱困讨逆,必将肆虐一方,到时再想抓获其人怕是不容易了。” 樊子盖心意已定,便点起城中三万人马,准备出击。 洛阳城的上春门在被围困一个多月之后突然打开,数万隋军突然从城中杀出,直奔城外的叛军。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战斗,这数万隋军多多少少也见了血,已不是之前那群羸弱之兵了。 樊子盖以刘长恭为先锋,直奔城外叛军的大营。 这群叛军的精壮早被杨玄感带走了,不过是一个样子货,只是突然遭遇打击,别说应战,逃跑都跑不动。 刘长恭在后不断掩杀,如驱赶猪狗一般,毫不费力。 整个洛阳城外呈现出一场一边倒的战争,都是杀戮与恐惧。刘长恭所部极为迅速,很快便突入叛军的大营。 此时李子雄眼看隋军杀入,也不作抵抗,便带着军中一千多老兵向北逃去,将整个叛军大帐全部丢给了隋军。 这一仗让隋军打的欣喜异常,本以为得陷入一番苦战,谁曾想就是追着叛军跑。 先锋主将刘长恭也是喜不自禁,高兴地来到樊子盖身前,请求追击李子雄所部。樊子盖倒是很清醒,并不为这场小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杨玄感丢给自己的累赘,根本就是一群没有战力的老弱,胜利不过是必然。此战并没有改变什么局势,他还是要尽快将杨玄感拦在黄河以南,不能让他北渡。 樊子盖决定继续追击。 这时张方翼劝樊子盖道:“杨玄感此时穷途末路,临死一击,势必拼命,我军不可追之太急。不若先解了金墉城之围,然后合兵一处,再行向北。” 樊子盖不悦地说道:“我军若追击晚了,杨玄感就逃了。屈突通只有两万人马,根本挡不住杨玄感。” 却是不顾张方翼的劝谏,令其守卫洛阳城,自和刘长恭、范贵二人趋兵追击。 樊子盖领着三万人马迤逦前进,不知不觉进入北邙山中,离着孟津渡口已经不远了。众人追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已经疲惫不堪。 樊子盖却是担忧走了杨玄感,因此令大军加快追击。 到了一处山谷,樊子盖眼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天,枝叶茂盛。心中却是有些不安,便勒住战马问道:“此处是何地?” 这时范贵说道:“此地叫做落驾沟,传说某一年,还是代王的汉帝刘恒和母亲薄姬经过此地,老天突降滂沱大雨,刘恒和薄姬的车盖被大风掀掉,衣服被大雨淋湿,随行的旗手们急忙将旗帜蒙到刘恒和薄姬的身上,还是没能遮挡住风雨,不得不在小山村里落驾避雨。后来,人们称二人的落驾避雨的这个小山村为落驾沟。” 樊子盖心中更是一惊,却是说道:“连真龙天子来此尚且遭受风雨,我等又如何。此地于我等怕是不利。” 樊子盖急令后军疾退,只听山坡前一声梆子响,却是箭如飞蝗,只望隋军射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落驾沟(下) 落驾沟前,箭如飞蝗,叛军突然出击,立刻便打了隋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与此同时,喊杀声从四面而起,无数军队向隋军涌去。 樊子盖听到乱起,也吃了一惊,心知中计,忙欲勒兵返回。奈何落驾沟内,山路狭窄,厮杀不得。而其部又被叛军截断归路,叛军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来,隋军根本避无可避。 樊子盖所部,本就是二等部队,不能打硬仗,眼看遇伏,立刻混乱起来。 这时樊子盖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之中镇定下来,对心腹说道:“尔等分成十余股,立刻突围赶回洛阳,务必使张少尹紧守城池,莫丢了洛阳城。”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此时樊子盖心中大悔,尤担心杨玄感会杀个回马枪返回洛阳。 此时前军统帅刘长恭也已经杀回樊子盖身前,对樊子盖说道:“樊公,贼军势大,难以抵挡,不若末将护着樊公杀出重围,再重整军事。” 樊子盖眼看刘长恭面色惊慌的样子,便知晓其想法。因此樊子盖脸色一变,怒声说道:“胡言乱语,今叛军包围我军,正欲我等失了分寸,胡乱突围。一旦老夫先走,大军必失了战心,而受地形限制,连突围都成了奢望,只能成为杨贼的俘虏。” 此时山谷内外,皆高喊着“切莫走了樊子盖”的呼声,刘长恭赶紧说道:“樊公,切莫赌气,此时不走,怕是便走不了了。” 樊子盖抽出长剑,指着刘长恭怒斥道:“刘长恭,你要临阵脱逃吗?” 刘长恭吓得一个机灵? 赶紧说道:“末将绝无此心!” 樊子盖一脸毅然地说道:“既然如此,则随我杀敌。今日我军困于此地,皆是老夫之过? 而今唯有一死,以报陛下之恩。杨贼兵少? 今日损一人,来日天子讨逆大军所战者便少一人。故今日我等虽死? 也要让杨玄感崩掉几颗牙。” 刘长恭为樊子盖所慑? 哪还敢说什么,只得暗骂自己倒霉? 只得跟着樊子盖迎战。 “今战已败? 唯有杀敌!” 樊子盖令人高举着他的大旗? 向山谷内的叛军杀去。 樊子盖身边的部队,都是精锐,虽然人少,但狭窄的山谷之中? 反而施展的开。因此数百人如一股波浪一般,冲入敌阵? 立刻就将原本气势如虹的叛军打的晕头转向。 樊子盖已经近七十岁,但老当益壮,乱军之中,气势不退? 反而激发起不少士兵的勇气。 樊子盖死战,反而让杨玄感犯了难。 之前樊子盖对其部的不断袭扰,便让杨玄感知道,即使他能够顺利渡河,但若是河阳城一时攻打不下,而樊子盖再从后攻击,其部也必然大败。因此杨玄感势必要击败樊子盖,以保障后方。 只是樊子盖油滑的很,任凭他如何挑衅,但其坚守不出。 杨玄感知道,必然得有一个巨大的诱饵,才能让樊子盖出动出击。所以杨玄感故意制造自己要逃走的假象,又让李子雄率领一群老弱伪装主力。他知道这些骗不了樊子盖,他希望的就是樊子盖围追堵截他。 杨玄感北撤之后,故意在落驾沟内设下埋伏,终于包围了樊子盖。 杨玄感也知道洛阳城中军队的战斗力,因此在他看来,只要将其包围,然后声势浩大,必然使得这群洛阳老爷兵惊溃四散。到时候他便能收揽降兵,平白得兵数万,以缓解其兵员压力。 谁曾想樊子盖这个老匹夫,这个时候,还给他麻烦。 樊子盖死战,反而带动其麾下的战力。 此时杨玄感虽然心疼损失,也只得命精锐堵住樊子盖的冲击,不计伤亡的歼灭对方。 樊子盖所部毕竟人少,虽然骁勇,拼命地展开反击,但也受地势所限,无法影响整个战场。因此当杨玄感主力围了过来,只剩下拼消耗,而其部也越来越少。 樊子盖心知今日是逃脱不得,只是深恨给洛阳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他砍死一个叛军士兵,终因年纪大了,气喘吁吁,差一点摔落马下。 “罢了,罢了,今日老夫已败,誓不为杨贼俘虏。”樊子盖便要自杀。 刘长恭一把夺过樊子盖手中的剑说道:“樊公不可,今日樊公若战死此地,洛阳军心必大跌,如何还能守住。” 刘长恭牵着樊子盖的马绳说道:“樊公,突围吧,洛阳城缺不得你!” 此时,后军的老将范贵也杀破阻碍,冲了进来。 范贵是北周时代的一名老将,他倒不是什么勇将,也不是因樊子盖忠义所感,而是他知道若是失了樊子盖,就是他逃回洛阳,在杨广那也难逃一死。且杨玄感兵力毕竟不足,只伏兵于沟中,并未伏兵于外,这便是他们突围的良机。 眼看范贵杀来,刘长恭大喜。 范贵上前说道:“樊公,今日局势至此,已不可战,还请速速突围。” 樊子盖也只得长叹一声,下令突围。 范贵当先开路,往北而去。 此时前方尘埃四起,正是杨玄感其弟杨玄纵率部杀来,要截住范贵等人。而在沟中的杨玄感发现樊子盖要逃,也亲自领兵去追。 双方夹攻,把樊子盖部围在核心。 范贵、刘长恭死战不得脱,而突然杨玄纵军后一阵大乱,原来是有援兵杀到,正是张方翼。 樊子盖引兵走了之后,张方翼在城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其唯恐樊子盖遇伏,因此又率兵三千,跟在其后,正好遇到这场大战。 张方翼猛攻杨玄纵后部,杨玄纵只得回头去救,而范贵、刘长恭二人也压力骤减。 双方合兵一处,向南突围而出。 杨玄感在后紧追不舍,追到一处山岗,眼看山岗之上,烟尘弥漫,似有旗帜藏于山林之中。杨玄感担心有伏兵,只得率部回撤。 樊子盖、张方翼所部且战且退,最后出了北邙山,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这一战隋军损失惨重,三万大军折损大半,最后整合兵马,不过数千人。樊子盖也满是担忧,接下来,怕是杨玄感也杀一个回马枪,重新进攻洛阳城。而他们主力尽失,城中所有兵马加起来不过两万人,连洛阳城的城墙都铺不满,如何去守卫洛阳城。 第一百三十章 叛军西逃 樊子盖还不知道的是,此时让他忧心忡忡的杨玄感,已经再也不可能前来洛阳了。 杨玄感在落架沟大破樊子盖之后,便准备顺势再度南下,攻打洛阳城。这一次洛阳城中主力尽丧,必能成功。 但与此同时,破陵的信使也到了杨玄感军前。 “启禀楚公,隋军主力攻破破陵大营,七郎君和赵将军皆阵亡了。” 杨玄感如遭雷震,满是吃惊的他一个趔趄,差一点扑到地上。他上前抓着信使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胡说八道,屈突通才有多少军队,怎么可能趁机渡河,还破了破陵大营。” 那信使大惊,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楚公,听说是是卫公率军赶回,连夜渡河,七郎君根本来不及防备,便全军覆没了。”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黄明远!” 杨玄感此时听到又死了一个弟弟,两眼噤泪,忍不住说道:“七弟啊,是我害了七弟啊。”若是黄明远领军,杨民行又如何敌得过。 杨玄感兄弟七人,因为地位早定,因此相互之间,并无什么龌龊,关系很是亲密。可自杨玄感起兵以来,已经丧命四人,这让杨玄感如何不悲痛万分。 “黄明远!” 杨玄感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我要杀了你!” 听到黄明远率军返回,周遭众人皆是一惊。怕什么来什么,若说他们此刻最担心的,可不就是朝廷的主力援军。而最让众人不解的是,自他们起兵到今日,这才不过一个多月,朝廷的援兵如何会来这么快。 当然,朝廷援军的到来,意味着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虽然杨玄感咬牙切齿,但没有人认为他们可以击败朝廷的援军。尤其是朝廷大军的统帅是黄明远,使得众人几乎难以生出抵抗之心。想到黄明远以往的战绩和破陵大营的陷落,众人的心中都陷入了一阵绝望。 这时李子雄立刻站出来说道:“楚公,今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到时我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 此时北上河内已经不可能了? 无论众人再如何争论,西入关中已经成了唯有一条路。即使这是一条被杨玄感甚至是李子雄否决了数次的道路。 杨玄感虽然悲伤,但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让他自己去找黄明远拼命? 无异于以卵击石。 杨玄感收敛了感情,思索良久,这才说道:“老将军? 我亦有意西进关中,可我军皆是河北、河南之兵,而此去关中? 背井离乡? 众人如何愿意随我一同去关中。” 这时李密站出来说道:“楚公? 我听闻弘化留守元弘嗣,手握强兵在陇右。可向诸将士声言其反? 遣使迎公? 我军借此机会入关,便可以诓住众人了。” 此时别无良计? 诸将也知道落到隋军手中的下场,因此纷纷赞同。至于诓骗士兵会引发的问题? 那是以后的事了。 杨玄感乃下令? 放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 全军转道向西。又晓谕诸军? 元弘嗣响应楚公起兵,已经攻入长安,正迎接楚公入关中。诸将士今随楚公进入关中,来日都是有功之臣。 消息传出,三军将士大喜,终于不用在洛阳城下与隋军死磕了。 此时杨玄感终于愿意向西入关中了,但在李密看来,怕是一切都晚了。 叛军匆匆忙忙地往西而去,而此时黄明远也已经顺利渡河,往洛阳城进发。 再次进入河南郡,黄明远觉得无比的陌生,虽然只是离开这里一年多,但整个河南郡荒凉了许多。 往常行人如织的官道之上,冷冷清清,不见几个人影。而往日里热闹繁华的城镇也凋零破败,残垣断壁。 杨玄感之叛,没有什么钱财,所能给予各部的只有自由。因此其叛军毫无军纪,为了获取钱财、物资,烧杀掳掠,将好好一个东都弄得乌烟瘴气。而杨玄感也无力约束,只得任由叛军通过掳掠以提升士气。 可以说这场位于大隋腹心之地的叛乱,狠狠地打击了洛阳这首善之地的民生,让洛阳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开始破败起来。 真的难以想象,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洛阳就破败至斯, 大军往南,到达金墉城,裴仁基闻听黄明远至,急忙出城拜见。裴矩因为和裴蕴都掌重权,因此不敢往军队方面插手,家族之中,武将之中也就裴仁基拿得出手。裴仁基和黄明远同辈,二人昔日倒也熟识。 裴仁基虽然脑子不怎么清醒,但是打仗的本事不差,又靠着金墉城的易守难攻,因此始终守得固若金汤。 这一次,黄明远倒也想让裴仁基赚取一点功劳。因此拨兵五千,令其和来整向东,攻打驻守虎牢关的韩世谔,迎接来护儿入关。 裴仁基闻听大喜,现在朝廷大军到了,位于洛阳以东的叛军残兵,还不都是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这接应来护儿的差事,惠而不费,可真是美差啊。 黄明远自引兵向西,赶往洛阳。 黄明远到达洛阳城下,整个洛阳城终于安下了那颗躁动的心。闻听樊子盖兵败之后,城中不少忍不住的家族甚至就想打开城门迎接杨玄感。 而黄明远的到来,如一盆凉水一般泼到了众人火热的心头。冷静下来的世家大族才发现,大隋依旧是大隋。 此时樊子盖心中满是羞愧,若是他能忍上两日,也不至于如此大败。因此樊子盖虽说洛阳留守,见到黄明远依旧跪地请罪。 黄明远扶起樊子盖说道:“樊公为天子守住了洛阳城,替援军赢得了时间,何罪之有。至于率军追击,意图拖住杨玄感叛军,也是正确的做法。胜败乃兵家常事,樊公不必过于在意。” 当初征讨杨谅之时,樊子盖就在自己麾下。虽然其并没有太多的军事才能,但只一个忠字,便胜过无数人了。 黄明远令樊子盖等人继续守卫洛阳城,等待各路援军到达,而黄明远本人则亲率主力,向西追击杨玄感,务求生擒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道扬镳 杨玄感从洛阳一路向西,往东而去。沿途过城池而不入,拼了命地赶路。 杨玄感到达龙潭峡谷之后,汇合大将王伯仲所部,全军共计有三万多人。为防止卫玄追击,杨玄感便以巨石堵塞峡谷之路,使其不得出。 卫玄这些日子,被困于峡谷之中,进退不得,且兵尽粮绝,根本无力反攻。此时见杨玄感向西,却无能为力,只得派人往洛阳问询情况,并请求救兵。 而杨玄感则是昼夜兼程,很快到达弘农宫今河南三门峡市西陕县老城。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到了陕县,杨玄感就算到了老家了。陕县从两汉便是弘农郡的治所,到了隋朝才被朝廷从弘农郡划给河南郡。此时不少闻询赶来的杨家故旧前来投奔杨玄感,杨玄感便对众人说道:“我已破东都,今日西行,只为取关西矣!” 一众人闻之大喜,纷纷请为向导。 这时杨玄感的堂叔杨虔逊进言道:“今弘农宫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若取弘农宫,如此进可绝追兵粮道,进可去宜阳之地。” 这时不少杨家人也不希望杨玄感向西放弃弘农,白白将偌大的家族基业丢给大隋,因此纷纷请求杨玄感攻打弘农宫。 杨玄感碍不住家族请求,同时也觉得需要家族支持,因此便决定驱兵攻打弘农宫。 李密听到此事之后,忙来见杨玄感。 “楚公,今黄明远追兵在后,我军宜速速入关中为上,一旦在弘农迁延日久,敌军又至,我军危矣。” 杨玄感见李密前来,高兴地对李密说道:“法主勿忧,我听闻弘农宫内,有兵卒不过千人,但粮食、兵甲却是堆积如山。我左思右想,这些日子在洛阳城下屡屡碰壁,不就是兵戈不利,甲胄不全。我虽憎恶黄明远,但此贼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磨刀不误砍柴工,便是如此。” 李密听了一阵焦急,现在情况能一样吗? 李密忙说道:“楚公,弘农宫再是兵少,毕竟有坚城依托,急切之间? 未必能下。但追兵若至? 则我军进退无路? 便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杨玄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法主勿忧,黄明远虽然大军赶来,但既要整顿军队,又要安定洛阳城? 这都需要时间。我军至少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攻击弘农宫? 绰绰有余。” 李密眼看杨玄感油盐不进,也有些恼怒? 愤然说道:“楚公,这都是侥幸,黄明远乃兵法大家? 焉能不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若黄明远不管不顾? 直接追来,那我军哪里又有五天空余时间。我就怕我军正攻打着弘农宫,而身后隋军又至,到时候只能再次逃命。” “放肆!” 听到李密的话? 杨玄感也有些恼怒。这是你一个做臣子的该与主上所说的话。此时屡次为李密所劝阻的事情都涌上心头? 杨玄感不由得愤怒交加,恶狠狠地说道:“李密,你屡屡对我军方略横加干涉? 你真以为我军除了你一人别人都不懂方略,既然如此,我这个主帅的位置让给你便是了。” “楚公” 杨玄感之言可谓是诛心之乱,李密听了大惊失色。 杨玄感不待李密说话,便让人粗暴地将李密赶了出去。 此时李密在大帐之外,望着明晃晃的横刀,却是心若死灰。 “如此这般,我等必族矣!” 李密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然后收拾行囊,准备跑路。他本是一心为杨玄感筹谋,可今日杨玄感却是如此待他,主上不明,他又何必再厚着脸皮留在此处。 孤身一人的李密趁着夜色离开了杨玄感大营,一个人望小道而去。这时的李密,到了荒郊野外,却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是叛军的谋士,也是在隋朝那里挂上号的人,天下之大,竟无他立锥之地。 李密不准备再做谋士了,他已经受够了昏聩之主的胡乱指挥,却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做任何人的谋士,他要夺取属于自己的天下。 在一片山岭密林之间,望着天上的皎皎白月,李密却是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一次蜕变。从这一刻开始,谋士李密已死,世间只有枭雄李密。 杨玄感将李密赶出大帐之后,好久才舒了这口气。事后想想,杨玄感也觉得自己的话过重了,他与李密是至交好友,李密也曾尽心尽力为他筹谋,没得这个时候却伤了感情。 法主,非是我不纳汝言,实乃今时今日,我亦不得不攻打弘农宫。我今兵败至此,除了手上几万兵马,再无其它,而要想攻取关中,光靠这些兵马是不够的,我必须要得到杨家人的支持,至少是不能被抛弃。 如果不打下弘农宫,取得其中的财宝,如何分给诸将,以震军心。如何分给杨家诸人,获取支持。这些东西,都不在战场之中,却又比战场更重要啊。 第二日一早,杨玄感便让人招李密前来,准备说两句软话,以化解李密心中可能的芥蒂。 可是很快亲卫来报,眼昨夜李密假传军令,自己一个人偷偷逃了。 “法主走了?” 杨玄感一愣,却是满脸不敢置信。过了好一会,杨玄感才相信此事,有些怅然若失地坐到榻上,满是恍惚。曾几何时,李密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促膝长谈,刎颈之交。是什么时候,二人竟也要分道扬镳了。 杨玄感之弟杨玄纵赶紧问道:“兄长,是不是派人去追回李密?” 杨玄感长叹一声,却是无奈地说道:“算了,李密既然心不在此,即使强留,又有何用。我与李密相交一场,算是给彼此一个体面吧。” 杨玄纵却是不以为然,又说道:“兄长,这李密熟知我军内情,一旦其投奔隋军,则我军虚实尽为隋军所知。若是兄长不愿做这个恶人,弟弟则亲自带人走一趟,必诛杀李密而还。” “不必!” 杨玄感摇了摇头,说道:“二弟放心,我知法主为人,其必不会出卖我的。” 杨玄感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便不再管李密之事。他马上召集诸将,准备攻打弘农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弘农之战(上) 叛军众人正野心勃勃地攻打弘农宫,准备发笔浮财。而此时弘农宫的隋军,也把即将到来的叛军当做物,至少弘农郡太守蔡王杨智积是这么认为的。 杨智积是杨坚二弟杨整之子,受封蔡王。北周之时,其父杨整随北周武帝攻打北齐,战死于并州。 杨智积是宗室中的一个另类,其虽然是宗室出身,但杨坚、杨广父子与宗室关系皆不睦,到杨广继位,废黜滕王、卫王之后,杨智积竟然成了朝中仅有的一名非杨广子孙的亲王,因此其境遇可想而知。且杨智积之父杨整与杨坚的关系不好,太妃尉氏与独孤皇后的关系也不好,因此杨智积虽受封亲王,但却过得战战兢兢,为了保身,行事极为谨慎小心,甚至一度到了连杨坚也为他感到同情的地步。 后来其弟高阳郡公杨智明也因与滕王、卫王交游而被夺爵,杨智积便更加小心谨慎,唯恐有丝毫犯了杨广的忌讳,而引来杀身之祸。 大业六年,杨智积被任命为弘农郡太守,到任之后,他便将所有政务交给属下,自己一个人则清净独居,绝不让杨广认为他有丝毫贪权之心。若非可能,他甚至不愿做这个太守。 但现在杨玄感兵临城下,他即使想图个清净也不成了。杨玄感是为了颠覆杨家江山,若是弘农城为杨玄感所攻破,他杨智积身为宗室,绝无幸免之理。即使他能够侥幸逃脱,以天子的性格,丢了弘农城,天子势必将罪责加于自己身上,到时候被废黜、流放、赐死也是可能的。 杨智积不敢赌杨广的度量,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筹码,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弘农城,不给杨玄感和杨广杀他的机会。 因此两年多不曾任事的杨智积出奇地招众人前来议事,商讨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杨玄感叛军。 此时弘农城中有兵不过千余人,面对杨玄感的数万大军,众人心中皆是畏惧,不敢说话。 这时杨智积便说道:“杨贼大军将至,怕是要向西图谋关中。若是使其计成,必会引得天下震荡。孤听闻天子援军将至,故我等当在此将杨玄感留在弘农城下? 使其不能向西。到时候用不了十天? 援军一到? 杨玄感必败。” 众人大惊? 以区区千余人马? 阻杨玄感数万叛军,怕不是以卵击石。 杨智积也没法使众人相信可以阻挡? 众人正惴惴不安之时,城门守军报有军从稠桑今河南省灵宝市西北渡河? 赶到了弘农城,正是黄明远派遣的援军。 来将是左武卫虎贲郎将高聂? 麾下有三千人马,是从河阳星夜兼程赶来的。 黄明远到达河阳之后? 便知若是其出现在洛阳,杨玄感绝不敢与自己交战? 必会西逃。因此为了堵住杨玄感西逃之路,黄明远便命高聂率军从黄河北岸西进,赶往弘农。其三千人马? 一路狂奔,才在杨玄感之前到达了弘农城。 眼看援军到达? 众人大喜。而且听闻卫公黄明远已经赶到河阳,指挥平叛,更是心中大定,倒是没人再反对杨智积阻击杨玄感叛军的建议。 现在阻敌,只要撑上数日,明显便是大功。即使城中士兵不堪大用,他们还有高聂这三千生力军,众人何惧之有。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作为众人之中最高武官,高聂接手了弘农城的城防。他故意不让人在城外布防,又命人放倒旗帜,不让对方察觉内情。又将滚木礌石以及金汁放到城头布置,只等着叛军到来。 而当日,杨智积将整个城中的世家大族的首领全部集于太守府中,又派兵将太守府包围,隔绝了内外。 杨智积并不担心高聂守城,但是却担心弘农郡乃是杨家的祖地,杨氏在此经营日久,根基深厚,一旦杨玄感兵临城下,到时城中会有人与其里应外合。一众世家大族被拘禁在太守府,即使家族有什么想法,也会投鼠忌器。 杨智积又命心腹带着人抓捕了弘农城中倾向于杨玄感的家族,解除了其家族力量。敢有反抗者,尽皆被杀死。 高聂对于杨智积的霹雳手段也大为吃惊,不是听说蔡王杨智积为人怯懦、胆小,没想到杀伐果决起来,手段如此凌厉。 杨智积此举,虽然没有将城中的反叛力量一网打尽,却最大程度减少了有人献城的可能。 杨智积又秘密派人伪装成世家大族的使者,前往杨玄感军中,向杨玄感诈降。 杨玄感对此大喜,并无防备,因此与对方约定晚上三更偷城,便准备出击。杨玄感出身世家大族,对世家大族的力量很了解,各家虽然没有军队,但掌握了足够多的人口和粮食,一旦联合起来,从内部攻破一座城池绰绰有余。 到了夜里,杨玄感所部饱食一顿,然后赶到城池附近,等待三更。 到了三更时分,突然看到城头上有红色灯笼摇动,杨玄感大喜,这正是他和城中内应商量的暗号,因此立刻驱兵前往城门处。 但是到了城门处,却是不见城门打开。 杨玄感大为不解,但是看城头之上,红色灯笼依然悬挂。 不应该啊。 杨玄感便命人在城下示意,然无论他们如何做,就是不见城头回应。而城头上的红色灯笼却是依旧悬挂。 心中只犯嘀咕的杨玄感等到天明,也没见城门打开。 杨玄感只好怏怏地回营了。 这时,对方的使者又来了,杨玄感厉声质问对方,为什么自己等了一夜,却是始终不见城门打开,难道是故意期骗他。 那使者连连告饶,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我们家主违约,而是昨夜蔡王将众位家主约到府上,要我们为了守卫城池交粮交人。我家家主一夜未归,等到今日天明才放行,所以根本没法打开城门。请求楚公原谅,今日夜里三更,必依约而行。” 杨玄感倒是也理解此事,很多时候,地方官员要依靠地方大族来凑人凑粮,这蔡王本就无能,怕是也只会要钱了。因此杨玄感虽然不满,但还是同意了此事,并恶狠狠地告诫对方,再敢欺瞒,定处置不饶。 杨玄感等了一日,没有攻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弘农之战(中) 到了晚上,满是期望的杨玄感又驱兵赶到弘农城外伏击,进行埋伏。 果然,昨日的红色灯笼又如期亮了起来,杨玄感大喜,赶紧又驱兵至城下。但是到了城门口却是发现城门再次没有打开。 杨玄感满心狐疑,又命人示意城头。可惜结果却是一如昨日,没有回应。 杨玄感以为对方又是被耽误了,因此便在城下等待。可是他在城下等了三个多时辰,眼看就到了五更天,天快亮了,依旧没有看到内应承诺的打开城门。 此时叛军一众麾下连续折腾了两日,尽是疲惫不堪。不少人看着弘农城墙,心生怨言。 一众将领沉默不语,都盯着杨玄感。 这时也只有能说得上话的李子雄上前说道:“楚公,我等不能再在此苦等了。我军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若现在趁着城中守军不备,趁机偷城。” 杨玄感也觉得此事有蹊跷,怕是超出了他的把握。而且杨玄感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被这群内应给坑了。 眼看别无他法,杨玄感乃命人趁机攻城,这时弘农城头,忽然点起一排火把,城头之上,站满了士兵。 杨玄感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城头上的正是蔡王杨智积。 杨智积高声说道:“杨玄感小儿,汝中吾之计矣,今我大军将尔等包围,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城头上的士兵也“哈哈”大笑。 杨玄感满脸晕红,已经是愤怒到极点。 杨玄感恶狠狠地盯着杨智积,大骂道:“杨智积小儿,吾必杀汝!” “杨贼鼠辈,你若想杀我,就先进城,我在弘农城中等你!” 杨智积说完这句,也不和杨玄感再多费口舌,而是让几个嗓门大的,在城头上叫骂。这些士兵都是老百姓出身,乡间、市井俚语、叫骂,可是又刁钻又歹毒,直把杨玄感骂的五脏六腑都是来回翻滚的毒气。 “攻城!” 杨玄感下令全军攻城,这时李子雄拉住杨玄感的胳膊说道:“楚公,不可与敌军置气。今楚公诈众西入,当兵贵神速,况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 何以自全!” 但此时杨玄感是被愤怒逼红了眼,对李子雄说道:“老将军放心,我只需一日? 便能攻破此城? 擒杀杨智积,必误不得事。” 李子雄还想再劝? 却是被杨玄感阻止了。 弘农城成功的挑起了杨玄感的愤怒,当然也要承受这场愤怒所引发的后果。 数万叛军将弘农城团团包围? 虽然叛军攻城器具不足? 但杨玄感却是准备用人海战术将隋军击溃? 因此命令叛军蚁附攻城? 一刻也不停歇。 之前高聂担忧自己兵少,怕会引起连锁反应? 因此没有打开城门? 设下陷坑,否则又能坑杀一批叛军。 而且因为诱敌原因,高聂也没有在城外设防,而城中也只有少量的投石车,此时攻防双方的准备属于半斤对八两。 很快叛军靠近城池? 城头上的隋军奋力地抱起石头向城下砸去,立刻便是一阵人仰马翻。 但攻城梯实在太多了,很快便有叛军顺着梯子靠近城头。 这时早就准备好的守军各自举起大勺子,向攻城梯上的士兵泼去,这些都是煮沸的金汁、滚油。被浇到士兵立刻便惨叫着落下梯子,浑身被烫的溃烂。 接着,后边准备好的弓箭手纷纷举起手中的火箭,向被滚油浇透的攻城梯射去。攻城梯被火点着,立刻便是一片火海,梯子上下的士兵也被火引着,在地上哭嚎着打滚,惨叫之声令人惊心。 杨玄感眼看攻击不顺,便调集了大破弓箭手向城头设计。之前与隋军诸次战役,俘虏了大批弓箭手,杨玄感将其编成一营,以为攻坚的火力支援。 这群弓箭手突进到城下数十步的距离,向着城头开始漫射。 城头立刻一片飞蝗如雨,压得守军抬不起头来,高聂立刻命士兵靠着掩体躲避。 这时城下的弓箭手停止了设计,攻城部队又继续攻击。原本躲避的守军也纷纷出来接战,双方在城墙之上开始了绞杀。 还是叛军的攻城器具太差,虽然人数众多,但始终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 又一次被守城部队打退之后,负责攻城的一员鹰扬郎将狼狈地来到杨玄感身边,跪在地上喊道:“楚公,不能再打了,弟兄们消耗实在太大了。” 杨玄感红着眼睛,也不看此人,便说道:“来人,此人乱我军心,拖下去砍了。” “楚公!” 早有亲卫上前,将这个鹰扬郎将拖下去杀死。 众人一阵寒噤,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杨玄感有些疯魔了。 “传我将领,凡攻城不利者,主将一律杀无赦。” 此时的杨玄感就像一个疯子一般,已经失去了理智,要把所有人都带上绝路。 各部排着顺序往城头上冲去,一个府伤亡殆尽便接着下一个府,早就不在乎死伤。此时望着城头激烈战况的杨玄感,突然下令射手队对城头无差别攻击,一定要压制城头上的隋军。 众人都惊了。 王伯仲对杨玄感劝道:“楚公,众将士疲惫不堪,士气低落,一旦再无差别攻击,怕是会引得军心大乱啊。” 杨玄感吼道:“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城中所有一切,尽为诸将士所有。”却是不在乎王伯仲的劝谏。 很快,杨玄感的命令传遍了三军,原本有些颓然的各部也突然激动起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战争从来都不是为了信仰,所以掳掠总是能够最快地提升士气。 这时弓箭手部队再次来到城墙之下,只见杨积善一声令下,便是无数的飞矢向着城头射去。不分敌我,立刻便是无数人中箭。被射中的守城部队不少,而叛军更多。 一时之间,城头上叠满了尸体,无数人倒在地上惨嚎。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直在后督战的杨智积更是愤然地骂道:“杨玄感疯了,真是疯了!” 虽然这种“疯狗式”的打法使得叛军伤亡惨重,而城头的隋军也损失很大。相交叛军,隋军更是消耗不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弘农之战(下) 此时在城头上总揽防务的高聂也是压力很大。 看着城下不住地张弓搭箭的弓箭手,高聂找到杨智积说道:“大王,我军非得开门击破这群弓弩手不可!” 杨智积一惊,开门出击,可不在之前的设想之中。再说这开门容易关门难啊。 “高将军,非得如此不能破敌?” 高聂重重地点点头。 现在已经到了双方最关键的时刻,胜负不过就是那几息之间的事情,因此根本容不得半分退缩。 杨智积也知道术业有专攻,此非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因此看着高聂说道:“将军且放心,孤必为将军守住后路。” 高聂乃集中了五百匹战马,又召集军中骁勇善战之兵五百人,皆手持横刀、身披重甲,从东门杀出。 此时叛军的弓弩手就在城门外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人数众多,几乎有两千人之多。 杨玄感本以为城中不过是千余守军和一群民夫,并不认为对方有出击的胆量,因此竟然没有派遣军队护卫这些弓箭手左右。 等到高聂率部突然杀出,立刻便冲入这群弓箭手之中。而没有防备的弓箭手几乎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只能任由隋军屠杀。 高聂手持长刀,双手劈下,直接便将一名阻拦的叛军斩为两截。 其身后数百骑兵,也化作滚滚洪流,直接向着叛军的弓箭手碾压。几乎是每一次挥刀,都带走一名弓箭手。而毫无防备的弓箭手,或是直接被骑兵冲散,或是直接被骑兵踏翻,然后碾压成肉泥。 一时场面极为残忍。 阵后的杨玄感大惊,急令指挥攻城的赵怀义率军救援。看着伤亡惨重的弓箭手,杨玄感的心都在滴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弓箭手,要是全折在这里便完了。 正指挥部队攻城的赵怀义接令之后也赶紧率部往城门赶。 此时高聂看着向他们靠近的援军,心知这个时候,不宜久战,只得擒贼先擒王,因此一勒战马,直奔赵怀义冲去。 赵怀义还在马上,高呼“城门,城门!” 此时便听闻阵前一阵呼叫,赵怀义匆忙回头去看,却是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皆是便是脖颈一疼,就不知事了。 原来高聂一马当先,趁着赵怀义不备,直冲到其阵前。 高聂一人一马一刀,于众人面前斩杀了叛军大将赵怀义。高聂杀人之后也不恋战,一勒战马,调头就走,只剩下赵怀义已经无头的尸体和望着赵怀义尸体发愣的叛军。 没了赵怀义指挥,救援的士兵也乱了套,各自都不知该干什么。竟然还有人指挥已经登城的士兵下城救援弓箭手的。 高聂带着数百士兵冲乱了这些弓箭手的阵型,又大杀了一阵? 眼看杨玄感本部的援兵终于赶到,高聂便下令返回城池。 杨玄感本部骑兵也杀到? 缒在高聂所部身后。 幸好杨智积早有防备,在城门处部下了一批弓弩手,又用刀车挡门,才挡住对方的攻势。 而杨积善眼看高聂所部逃入城中? 心有不甘,竟然令人将木柴、树枝等堆到城门口? 点起大火? 企图烧毁城门。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大火很快蔓延? 眼看就要烧毁城门? 这时高聂命人在城门内侧倾倒火油? 然后也点起大火? 以阻止叛军不得入。 于此同时? 高聂又让人将早在城门处准备好的巨石推到城门之中,以阻挡敌军。 双方激战一日? 你来我往,叛军伤亡惨重? 终究是没有攻下城池。 到了夜里,叛军大营之中一片哀嚎? 不时有人趁机从营中逃走。杨玄感命人严密巡视,发现逃兵? 格杀勿论,但仍无法阻挡士兵的溃逃。 眼看今日的战况,杨玄纵等人也怕了,弘农城绝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攻下的,而愤怒的杨玄感怕是会在弘农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这时杨玄纵也坐不住了,杨玄感诸兄弟之中,以杨玄感最勇猛,杨玄挺最为知大事,杨万项最善战,杨玄奖最聪明,而以杨玄纵最为果决。 大军必须从弘农撤退。 杨玄纵知道别人无法开口,此时只得由他来说。 杨玄纵来到中军大营,发现兄长还在看弘农城的地图。杨玄感看到弟弟来了,赶紧拉着杨玄纵说道:“二弟且看,我明日有法子破城了。” 杨玄纵看着兄长说道:“大兄,这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杨玄感一愣,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对着弟弟低声说道:“你也是来劝我撤兵的?” 杨玄纵说道:“今日兄长难道没有发现吗,弘农城中的兵力绝不止一千人,怕是有兵更多。光是今日那数百骑兵,一看便都是骁勇善战之辈,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弘农城可以拥有的。” 杨玄感却是不以为然道:“这又如何?” “这说明这是有人已经提前在弘农城布置好了兵马,就等着我们呢?有人能提前预测到我军战败,还退走弘农,难道不可怕吗?甚至我怀疑这个人就是黄明远。” 杨玄感满脸不敢相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黄明远又不是神仙。” 杨玄纵说道:“可是他同样也神奇般的出现在破陵渡口,而之前所有人也不相信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至于往前推,无论是灭突厥还是一月平汉王,难道比设伏兵于弘农城更容易吗,当时谁又能相信黄明远可以做到?” 杨玄感有些沉默,他不愿相信弟弟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杨玄纵盯着兄长,有些心痛地说道:“大兄,撤吧,趁着黄明远还没有追来,赶紧撤,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父亲将一切交给我们,我们不能让杨家就此灭亡在这里。” 杨玄感听了心中一震。 杨玄感满是悲伤地说道:“是我做的不够好,愧对了父亲的期望,还使杨家落入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不再执拗的杨玄感,立刻便恢复了理智。杨玄感马上下令全军修整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再想撤退。 没有办法,只得在这里再冒险待一夜,叛军已经数日没得到休息,早就疲惫不堪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杨玄感拔营西进,以弟弟杨积善为先锋,向西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荆山血战(上) 杨玄感所部走的匆忙,等到弘农城中发现之时,叛军早就走远了。 高聂率领五百骑兵缒在其后追赶,驱杀近千人方回返。 等到杨玄感撤退的下午,黄明远驱兵赶到了弘农城。听闻高聂与杨智积在弘农城拖了杨玄感两日,歼敌数千,也是大喜。 杨玄感在弘农城耽搁了这两日,倒是给潼关方向的隋军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备战。叛军若是想出其不意地拿下潼关却是不可能了。 黄明远一到达弘农城,杨智积便要将弘农所有兵权交给黄明远,总是有个高个的,能顶天了,杨智积就像丢烫手山芋一般急切。 对于这位蔡王,黄明远还真不熟悉。 别说黄明远,满京城也没几人和其有交集。不过听了高聂述说关于杨智积这两日的表现,这位温尔雅的王爷看起来有些怯懦、软弱,但在面临大事的时候却是果决、坚毅的很。 黄明远也是一惊,没想到蔡王还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不过黄明远也不打算过多的去查探对方的底细,二人身份不同,天然就不能多接触。想来杨智积在历史上并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那说明对方的隐藏怕是大多时候也只是求一个自保而已,自己没必要去戳破对方身上那层保护膜。 黄明远并没有在弘农城多待,而是继续率部向西追赶杨玄感,而高聂也带着部下一同前往,只留下满是疮痍的弘农城,还得杨智积自己去修缮。 此时杨玄感一路西逃至荆山今河南省灵宝西,又名覆釜山,所部仅剩不过两万人。 眼看人马俱疲,军心动荡,杨玄感却是知道不能再退了,若是再这么走下去,到不了潼关就得人马逃散尽,现在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 杨玄感乃招李子雄和其弟杨玄纵、杨积善三人前来中军,商议此事。 众人听了杨玄感的说法,也是默不作声。实际上这群残兵能撑到这个地步,屡战屡败却还没有崩溃,已经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听到杨玄感的话,李子雄当即说道:“楚公所言不错,我军必须要有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才能鼓舞三军将士,否则人心散尽,如何再战。” 杨玄纵、杨积善二人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大军随时都可能崩溃,非得一胜而方能再继续下去。 “兄长有何良策?” 杨玄感看着三人说道:“从荆山往西,是洛阳到潼关的毕竟之路。荆山两侧,卡住官道,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且荆山之上,草木繁盛,又可以藏兵。我军就在荆山,打上一场伏击战如何?” 众人望着荆山地势? 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杨玄感乃充分利用地形特点? 设栅数重,埋伏三道伏兵。他以三弟杨玄纵为“初伏”;杨积善为“二伏”;李子雄为“三伏”。每一道埋伏,设伏兵三千? 总设伏兵九千人? 而这九千伏兵皆是军中最后的精兵健卒。 杨玄感布置,等到隋军过了山道尾部? 进入三伏伏击范围后,以中军竖起的大旗为号,三伏并发,首尾横击? 必无一骑逃脱。 而三道伏兵设于前? 而杨玄感的大营则屯于山后的阳平镇今河南省灵宝市阳平镇,等到伏兵齐发,则杨玄感率中军猛击隋军前部。 杨玄感的设计不可谓不巧妙,可谓是严如铁桶。 杨玄感将命令下达给诸将之后,众人也满是期待? 现在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有一败了,非得胜了此仗不可。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这是叛军最后的希望。 黄明远率军一路追击到荆山,黄明远环视四周,群峰丛峙,林木茂密,惟见荆山高矗其间,除了一条中间官道,别无路径可寻。 斥候一番查探,上报并未发现一兵一卒,只有鸟雀飞来,偶尔发出几声欢噪,打破一片寂静。 洛阳以西的豫西山区,自古便号称崤函之固,是关中的天然屏障。而这一片险地,处处都是天堑,战国时期,诸国在此反复争夺,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明远下令三军要格外留心,谨防伏兵。 席玭眼看黄明远如此谨慎,便上前说道:“卫公,杨玄感已经是穷途末路,狼奔豕突了,还敢在此埋伏咱们,他哪来的这个胆?” “有备无患!” 黄明远说道:“虽然杨玄感屡战屡败,但他并不是可以小觑之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防止对方狗急跳墙。” 黄明远令席玭率领三千骑兵为前锋,抢先通过荆山官道,然后接应中军主力。 大军进入山间官道,摆成一字长蛇,鱼贯而行。行过一段路,开始走上坡路,持续不断,等到席玭所部全部通过荆山之后,仍看不出有伏兵的任何迹象。 黄明远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但此时黄明远心中却隐隐觉得有问题,却是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如此险地,若是我,怕是也会趁机在此设上一伏,若胜,必能重创敌军啊。” 就在此时,前军报有一叛军探子,鬼鬼祟祟,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席玭命人将其送回中军,此人竟然是杨玄感的亲信韦福嗣,来此是向隋军投降的。 韦福嗣之前为叛军所获,遂屈身降贼。杨玄感对其委以重任,但韦福嗣却并不真心忠于杨玄感。韦福嗣终究是大家族出身,根本看不上杨玄感的叛军。而且他也看得出杨玄感不过是强弩之末,并不真心为其筹谋。 杨玄感屡战屡败,一路逃窜,眼看怕是要完。韦福嗣很清楚,杨玄感被困于弘农,根本腾挪不开,即使此战可胜,怕是也只是缓解了他灭亡的时间而已。朝廷无数兵马正向此而来,杨玄感的灭亡只是时间而已。 杨玄感就要亡了,但韦福嗣却不愿和其一同殉葬。 韦福嗣很清楚自己虽然被逼无奈,终究是曾经事贼,若是为隋军所获,绝对没有好下场,因此唯有荣立大功,才能保全自身。 昨夜杨玄感布置军务,韦福嗣作为核心人物,也是得知。他听后大喜,便打定主意以此军情来作为投名状投降隋军,换个出身。 第一百三十六章 荆山血战(中) 黄明远闻听,虽然吃惊,但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叛军有埋伏,而只担心未知的事情。 既然此时知道了杨玄感的布置,那破贼便不难。 诸将此时却是大吃一惊,立刻上前请求撤退。 黄明远却说道:“一旦我军撤退,叛军必知计已泄露,到时候从山上往下冲击,我军反而处于不利的地步。既然杨玄感企图埋伏于我,此时不将计就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杨玄感的一番心意。” 黄明远了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主力退出两山之间的官道,然后前军骑兵下马,舍骑步行,搜索伏兵。同时又命弓弩手用火箭对准两侧的杂草树丛中猛射,务求点起大火。 隋军马上依令而行,很快两旁的树丛之中,箭如雨下。然后本就茂盛的草木被火箭射中,纷纷引得大火。火势蔓延,一时无所阻挡。 而埋伏于杂草、丛林之中的叛军,不得号令不敢出战,因此只得任凭弓弩和烈火的打击,纷纷倒毙在林沟之中。 此时隐蔽在第一道埋伏的杨玄纵,眼看大火烧起,心知自己的埋伏怕是已经被对方识破,若是再任凭对方如此攻击,则此战只剩下大败。 这个时候,只剩下拼死一战了。 杨玄纵无奈,却只得下令竖起大旗,擂起战鼓,指挥伏兵向山下的隋军杀去。而与此同时,位于第二道埋伏的杨积善也一同竖起大旗,冲出去救援杨玄纵。 这场计划内的伏击,变成了犬牙交错的肉搏,好好一场伏击战打成了阻击战。 这对于叛军来说,打击是无比巨大的。 位于第一道埋伏的杨玄纵很清楚,此战已不得胜,唯有死战,掩护杨玄感主力撤退,方有一线生机。 因此杨玄纵亲自手持横刀,带队冲锋。 双方在山上接战,短刀肉搏,血肉横飞,霎时间,双方战死者的尸体如堵墙般遍布。 杨玄纵此时视死如归,悍不可挡? 带着手下的亲卫猛冲隋军的阵营。而于此同时,位于第二道埋伏的杨积善也杀到杨玄纵军前,和杨玄纵汇合。 杨玄纵看到弟弟,立刻生气地问道:“老四? 你怎么来这里了?” “二兄? 我来救援你!” 杨玄纵愤怒地说道:“今我军先机已死,我部更是被隋军包围? 已经难以突围。此时唯有死战? 为大兄争得一点时间? 如何需要你来救援我。” “二兄!” 杨积善也急了。 “快走!” 杨玄纵说道:“告诉大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杨广暴虐无道,人心已失,大隋必亡? 只要大兄耐心等待,将来还有机会。” “快走啊!” 杨积善一抹脸上的泪水? 又往后杀去。 而此时杨玄纵大喊道:“凡我杨家儿郎? 随我杀敌。” 杨玄纵挺着横刀向山下人多的地方杀去? 与隋军混战在一起。 带领军队围山的斛律进周眼看山上的杨玄纵? 便知此人身份不一般。斛律进周忙调集部队去围攻杨玄纵。 杨玄纵本身并不擅长战斗,因此搏杀一番,身上已经数处是伤。 斛律进周手下的长矛队排着阵型狠狠地突刺,一路往里碾压。杨玄纵连受伤数处,已经浑身是血。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马上的斛律进周想着生擒对方,因此从跨前的兜囊里拿出套马索,伸手一套,正中杨玄纵。 正在搏杀的杨玄纵被套住身子,吃了一惊,便要奋力挣脱。斛律进周一夹马腹,向后冲去。而被套住的杨玄纵也立刻摔倒,被拖着往后而去。 等到出了战场,斛律进周回身将杨玄纵拉起,杨玄纵已经满身是血。 斛律进周拖着重伤的杨玄纵回到军前,黄明远好一会才认出了对方,往日杨家的贵公子,今日也落到如此地步。 杨玄纵已经浑身是血,嘴里也含混不清着说道:“黄明远,杀了我,杀了我!” 黄明远往日与杨家几位郎君交往中,除了杨万项最多的就是杨玄纵,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真是一个铁骨铮铮之人。 “黄明远,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求你杀了我,不要让我回去受辱!” 杨玄纵的眼中也流出两行清泪。 黄明远看着杨玄纵,最后一摆手,让人将他拖出去斩首。今日自己也算还了杨素临终赠予之恩了。 杨玄纵身死,其部也大部被隋军歼灭。 席玭、高聂二人带着主力部队,合围山上的伏兵。 山上的杨积善还不知晓兄长已经死亡,他带着亲兵,不断地往西冲锋,企图突围出去。战场之上,惨烈无比,到处都是尸体,血水混着泥土流淌到官道之上。 杨积善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而隋军却越来越多。 此时在山后大营的杨玄感还满是糊涂,他正在营中准备,忽然听到战鼓声响,便有人来报伏兵的大旗已经打起。 杨玄感一片吃惊,如何伏击会提前打响。还没等弄清情况,他便看到对面伏兵处烈火然其,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此时的杨玄感已经无法统一指挥,而伏兵也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地步。 杨玄感立刻调集部队,前往山口迎战。 这时李子雄来到军中,拉住了杨玄感。 李子雄一看到火起,便知道伏兵之事暴露了,而他也很清楚,以杨玄感现在的实力,与隋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绝无胜利的可能。因此李子雄不管前面两道伏兵皆已经发起攻击,他直接下令第三道伏兵向西突围,撤离战场,至于已经和隋军交战的杨玄纵和杨积善,却是顾不得了。 “李老将军,你们怎么撤回来了?” 李子雄拉着杨玄感说道:“楚公,不能去,这一仗不能打。我军伏击的意图既然已经暴露,这一仗便败了,此时楚公全军出击,不过只是抱薪救火,绝无胜利的道理。为今之计,只有趁着隋军没有攻过来,立刻撤退,保存兵力,方为上策。” 杨玄感的脸色一阵发白,他很清楚,李子雄说得没有错。 打,就凭这万余人马,对上黄明远就是一个死,可能就是全军覆没。但若是撤,虽然损了伏兵,但时间还来得及,至少能保存全部力量。 一时之间,杨玄感陷入了两难的境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荆山之战(下) 杨玄感做了短暂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要打。 李子雄大惊,他不明白杨玄感为什么在明知道必败的情况下还要以卵击石,因此他再次规劝杨玄感,试图说服对方不要感情用事。 杨玄感看着远方,对李子雄说道:“李将军,你说得我都懂,可我不能走。我三军将士舍生忘死地跟随我起兵反隋,就是因为我承诺过要给他们一个未来。可惜杨玄感无能,自黎阳起兵以来,屡战屡败,最终到了今日的地步,实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这些将士,仍旧没有抛弃我,仍旧我为奋力拼搏,这个时候,杨玄感怎么能够抛弃他们,一走了之。更何况那里面还有我的两个弟弟,若是杨玄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抛弃,又凭什么让将士们为我效命。” 疯了,疯了! 李子雄感觉杨玄感就是疯了,这个时候,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 李子雄还想再劝,被杨玄感阻拦。 杨玄感手持长槊,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军队高呼道:“诸位将士,随我一战。”便一夹马腹,向着对面的战场杀去。 “杀!” 此时的杨玄感不再是那个试着进行算计的枭雄,而只是一个拼命的武将。直到这个时候,杨玄感才对得起他一身的天赋。其身后的士兵也为杨玄感所振奋,一个个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隋军。 杨玄感的大旗飞扬,向着战场迫近。 远处的黄明远望着这战旗也是相当吃惊,黄明远不得不承认,今日的杨玄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虽然其能力未必足以成为一个枭雄,但其心智,其心性,确实在某些时候,足以证明他的优秀。 当然,黄明远并不会因为对杨玄感的赞叹而留手,反而越发打定主意要殄灭对方,所以今日杨玄感注定了只会是一个悲剧英雄。 黄明远一挥令旗,命令中军齐出,向前杀去。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双方士兵从山沟中、丛林里、官道上杀出? 互相瞪着喷火的眼睛,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开始了绞杀。 隋军的骑兵因为受地形限制? 无法展开,决战的主力是步兵。 高聂带着千余步兵? 组成长矛阵,向前突刺? 其身后便是弓弩队? 双方配合,收割敌军。 长矛犀利? 每一刺都带走无数的生命。而杨玄感也是发了狠? 让人扛着盾牌? 向前冲杀。后来眼看盾牌兵不管用,竟然也调集长矛手和隋军对刺。 双方在狭窄的道路上,一矛一矛的来回对刺。前面的矛手死了,后面的矛手补上位置? 接着往前突。 地上布满了双方的尸体,双方的长矛手便踏着前排的尸体继续向前? 死不退后。 此时荆山之上,鼓声轰天回荡,喊杀声震撼山谷,没有战术诡计了? 也没有退路了,只有钢刀相搏,血肉拼杀。 双方你死我活的战斗,就这样从清晨打到了中午,小小的荆山之上,成了双方惨烈的绞肉机,鲜血染红了山谷,山间几乎全塞满了双方的尸体。 杨玄感亲自带队冲锋,死战不退,血染盔甲。血战了一天,他也撑不住,拄着长槊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已经拼命了,可为什么隋军还是那么多? 尽管叛军拼死一战,但隋军在兵力上占有优势,打到最后,双方筋疲力竭,损失惨重。实力更弱的叛军终于支撑不住。 叛军如此拼命也是靠得杨玄感带起的一股血勇之气,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当这一波血勇之气消耗殆尽之后,他们便只剩下崩溃了。 很快,崩溃的叛军被隋军一点点包围、歼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叛军的阵型被隋军撕扯的四分五裂,战斗也只剩下最原始的搏杀。 望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杨玄感也充满了绝望。 此时在二伏方向一直被围困的杨积善也因为杨玄感的回援,终于脱困,他带着人连连冲阵,终于杀到杨玄感的身前。 看到一个弟弟没事,杨玄感也赶到欣喜。 “四弟,你二兄呢?” 杨积善满脸泪水,对杨玄感说道:“大兄,二兄跟隋军拼命去了,他要为我们断后。他让我劝你撤退,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能在这里活活耗死。” 杨玄感看着满地的尸体,好久才发愣道:“撤?怎么撤,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能走得了吗?” 杨玄感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这里是我的死地,那我便战死到这里。” 此时李子雄也从后方率队杀入。 “楚公,撤退吧!” 李子雄拉着杨玄感说道:“我李子雄深受先楚公大恩,今日到了这个地步,请为楚公断后。” “李将军!” “楚公,大丈夫婆婆妈妈,如何成大事!” 杨玄感满脸噤泪,一勒战马,大呼道:“随我突围!” 一众人掉头,跟着杨玄感向西面冲去。 此时黄明远看到杨玄感突围,不由得冷冷说道:“现在再想突围,不是太晚了吗?” 此时各处的隋军已经基本掌握了战场的局势,根据中军旗帜,纷纷向叛军扑去。李子雄身边不过千余人,都是已经无法撤退的伤兵。 眼看隋军杀来,李子雄两眼紧盯着对方,举起横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照着对方狠狠劈去,一刀砍死一个隋军,鲜血溅了一脸。 其余叛军,也手持刀枪,拼命阻挡。 高聂带着长矛队对这些伤兵清理,敢有阻拦着,立刻皆被杀死。 李子雄虽然壮烈,但毕竟年纪大了,战不几何,便遇上冲锋的斛律进周。他照着斛律进周举刀便砍,但斛律进周长矛早到,一矛将其横刀崩飞。而李子雄也被这大力所震,扑倒在地。 这时早有隋军上前,七手八脚将其按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隋军一直到半夜才打扫完战场,战场上的尸体实在太多了,铺满了整个山道。不得不说,这一战是黄明远数年以来最为艰险的一战。 此战隋军斩首五千级,俘虏愈万人,杨玄感只带着不到三千人逃出了荆山。而也是这一战,彻底粉碎了杨玄感翻身的希望,至此,杨玄感只剩下了逃亡。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途 战后,斛律进周让人将被俘的李子雄押到黄明远面前。李子雄虽然年纪很大,但显然气度不高,因此见到黄明远之后,满是恨意。 黄明远当然知道他忿恨什么。杨谅之乱的时候,杨素保举李子雄为幽州总管,就是黄明远截的胡,推举来护儿抢了李子雄的位置。后来来护儿在幽州立得大功,一步一步成为天子的心腹,而李子雄因为杨素的原因,却是屡遭杨广贬黜,这李子雄心中的恨意就更深了。 李子雄总是认为,如何当初不是黄明远横加阻挠,得立大功的就是他,成为天子心腹的也会是他,而他也不会一步一步落到今日的下场。 黄明远看着李子雄满是恨意的眼神说道:“李子雄,你也算国之重臣,荣宠加身,先帝、圣人待你皆不薄,对你委以重任,你却跟随杨玄感意图谋反,今日被吾生擒,又有什么理由如此气焰骄盛?” “狗贼!” 李子雄啐了一口骂道:“是你和杨广小儿,陷害忠良,不纳重臣,老夫才替天行道,举兵起事的。 老夫在先楚公麾下立了多少战功,可你和杨广小儿,就因为老夫是先楚公的爱将,就对老夫刻意打压,故意陷害,今日还反而有脸问老夫为何起事。” 黄明远看着李子雄,忽然脸色一变,怒斥道:“李子雄,你还真把自己看成各人物了,就凭你这货色,天子与我根本不曾看在眼里,你不过如一团狗屎一般,难道我会打压一坨狗屎。” 看到李子雄脸上的不忿,黄明远接着说道:“你也不要说你是先楚公的爱将,当今天下,有多少人没有跟着先楚公打过仗,为什么别人没有反叛?你不过是野心勃勃之徒,德不配位,既不感怀天恩,又不自思己过,一味埋怨他人? 最后落得今日的下场? 又有何脸面埋怨别人。” 黄明远已经不愿再和李子雄交谈,让人直接将其押送回京,杨广可不像黄明远这样心软? 等待李子雄的将是最为凄惨的下场。 此战虽然大破杨玄感所部? 但杨玄感逃走? 仍是没有竟全功。只要杨玄感本人活着,其对天下的影响力和危害都是不可估量的,所以仍旧要继续追击。 黄明远命席玭率领三千骑兵,继续向西追击,务求击杀杨玄感。 而此时杨玄感带领着三千残兵? 一路向西。 杨玄感逃了一夜? 等到天明,疲惫不堪,再也逃不动了? 这才不得不停下来修整一番。 在一处山坡前,众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各自喘息。有受伤的? 趴在地上哀嚎、呻吟,却是没人顾忌。大军折腾了一天两夜,早就累惨了,不少人直接就从马上睡着了摔了下来,哪还有精力顾念旁人。 满地的残兵败将,其狼狈之状,望之如一群斗败的鬣狗,全无生机。 这时杨玄感让人准备早饭之时才发现糟了,原来之前荆山一败,众人只顾着逃命,军中各种物资全无,连粮食也全部丢给隋军了。 此时,众人饿的心慌,又哪里去弄吃的。 崤函之地,艰险难走,人烟稀少,杨玄感这群残兵连掳掠都找不到人家。可没有粮食,那不是等着去送死。 看着大军的惨状,满是狼狈的杨玄感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杨玄感虽然从小被人称为愚笨,但其实为人自负、敏感的很,除了李密等寥寥数人,他看得上的人很少很少。虽然黄明远屡立大功,其父杨素也对黄明远推崇备至,但杨玄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比黄明远差多少。 但荆山这一仗,彻底打落了杨玄感的骄傲。 荆山之战本是巧妙设伏,在杨玄感看来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可不仅没有击败追兵,反而连本钱都折进去了,二弟杨玄纵和老将李子雄皆战死,全军十损七八,他手上也就只剩下这群残兵败将。 杨玄感想起自己现在的境遇,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其声之惨,令人侧目。不过虽然杨玄感是真心哀痛,可让身边诸将也很是尴尬。 众人见之,皆是沉默不语,只有杨积善一人上前劝道:“兄长勿忧,今日虽败,但我骨干尚存。杨广残暴无道,大隋覆亡已成定局,来日大兄必能反败为胜。” 杨玄感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哭得不是时候,只得摸干眼泪,有些尴尬地说道:“四弟说得对,是我追忆李老将军,有些失态了。” 众人皆是略过此事不提,但不少人却是有些心有戚戚,兵败至此,连杨玄感自己都没有胜利的底气了,还谈什么反败为胜。 若非担忧杨广处置,此时怕是不少人直接就一哄而散了。 杨玄感看着众人的眼神,有不满,有愤恨,有恐惧,有担忧就是没有斗志。 眼看众人饥饿难耐,杨玄感遂下令众人杀马充饥。此时别无他法,也只能杀马果腹了。 可军中马匹本就不多,众人杀了数十匹战马果腹之后,马匹就更少了。吃着苦涩的马肉,众人皆是食不知味。 此时隋军骑兵在后紧追不舍,而他们却只能杀马为粮,众人心中一片哀凉,皆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前途未卜,路在何方? 杨玄感很清楚,继续往西不现实,光凭这数千残兵败将,连潼关的大门都碰不到。而待在弘农也不成,这里贫苦艰险,且隋军围追堵截,实在不是蛰伏的好地方。 看着地图,杨玄感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北上太行山。现在整个河北盗匪四起,贼寇林立,正是起事的好地方。以他的身份和影响力,必能在河北有一番作为。 但前提是他得先渡过黄河,只要渡过黄河,进入太行山余脉,便是龙入大海,虎入深渊,再也不畏惧隋军了。 可现在仅有的几处渡口都在隋军的手中,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黄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杨玄感盯着地图良久,最终将手知道一个地方。 这时杨积善赶紧去看,发现地图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董杜原今河南省灵宝市西北盘头西。 第一百三十九章 背信弃义 董杜原位于湖水历史上灵宝市境内黄河一条支流,今灵宝市阳平河的一侧,是一片荒原,也是一片滩涂地,其本身在金贵的崤函之地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但其后便是槃豆又名盘斗,今河南省灵宝市西北枣乡河入黄河处东岸渡口,于此便可北渡黄河。 从槃豆渡口往西是风陵渡,往东是陕县渡口,皆是黄河要地。与之相比,槃豆渡口规模并不大,名声也不显赫,多为当地百姓民用。但现在杨玄感既不可能前往风陵渡,又不可能前往陕县渡口,这槃豆渡口便成了其救命稻草。 杨玄感拼了命地往槃豆渡口赶,他输不起。 忽然,杨玄感胯下的战马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地,而马上的杨玄感不备,也被摔了出去。 因此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就这么看着杨玄感摔出两丈远。这时众人才惊醒,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杨玄感扶了起来,而杨玄感早被摔得七荤八素。 此时杨玄感头上、胳膊上全是血,都是顺着地面甩出去划破的。 杨玄感本人也是过了良久,头脑才清醒过来。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他的那匹战马伏在地上,低着头看着他,似乎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抱歉。 这马因为长途跋涉,且没有草料,已经活活给累趴下了。刚才那一下它也受了重创,已经起不来了。 杨玄感心中满是悲伤,这匹战马,跟了他很多年,他还记得当初马儿只是一匹小马驹的样子。 杨玄感伸手摸着战马头上的鬃毛,有些悲凉地说道:“马儿,马儿,你我同为丧家之犬,同命相连,你今日要死了,我的丧日又在何时?” 众人一听,脸色皆是有些难看。如此时刻,说这么煞意的话,的确不是时候。 “兄长!” 杨玄感止住了弟弟的话,只是看着远方? 默不作声。 早有人上前另外牵着一匹马赶来,以为杨玄感的坐乘。杨玄感看了看地上要死的战马? 翻身上马。 “杀了吧!” 杨玄感让人将这匹战马杀了? 以作军粮,现在他连一点粮食都浪费不得? 这马儿终究逃不脱这个命运,可谁又能逃脱命运呢? 继续行军的杨玄感很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众人也知道杨玄感的心情不好? 因此没人敢上前叨扰。 众人一路到了湖水,此地果然荒的很? 也并无隋军阻拦。 杨玄感指着远处的高山说道:“四弟,传说那里就是夸父之山,而沿着湖水一直往西,就是桃林。夸父与日逐走? 入日;渴? 欲得饮? 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 化为邓林即桃林。 夸父不自量力,功亏一篑,最后死在了逐日的路上,而我呢,是否又是一个夸父?” 杨积善忙说道:“大兄,我们与夸父不同,杨广无道,我们是替天行道,功在社稷。今日虽有困顿,但只要渡过黄河,北上太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或许吧!” 杨玄感下令三军从湖水的浅滩之处渡河。湖水虽然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但其实很短,河道不过数十里长,其河宽也很窄,骑兵可于浅滩之处涉水渡河。 杨玄感带着先头部队先过的河,而王伯仲则率领后军断后。 正当大军渡河过了一半,忽然听到大地一片震荡。其震荡越来越大,最后众人能明显感受到大地的跳动。 杨玄感脸色一变,这样的动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骑兵。 果然从东方不远,一支骑兵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众人皆是一愣,接着便有人高呼道“敌袭”! 此时杨玄感也愣住了,不住地喃喃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杨积善赶紧上前拉了杨玄感一把说道:“兄长,赶紧走,一条湖水拦不住隋军。” 杨玄感这才醒悟过来,说道:“伯仲还在河东。” “兄长,顾不得了!” 杨积善挥手抽到杨玄感的马屁股之上。战马吃痛,向前奔去。 此时叛军根本没有想过阻击,虽然有湖水阻隔,他们占据地利优势,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凭什么跟一支骑兵打野战。 兵无战心,将无战意,此时此刻,也就只能四处溃逃了。 还留在河东岸的王伯仲一众人马,此时也有些发懵。怎么主将直接逃了,他们是战是降啊。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这个场合还能保持战斗力,因此一众士兵,立刻大溃,四散逃去。 有往两侧狂奔的,还有往湖水之中跑的。 此时前面是湖水,虽然是在浅滩之处渡河,但毕竟河水最浅处也有一丈之深,而且河中多淤泥、杂草,人若是下水,也是站直了露不出头来。 河面上仅有一条临时搭建的浮桥,极其狭窄,此时众人为了抢夺道路,纷纷涌上浮桥,向对岸逃命。只是人多桥窄,相互之间,来回推攘踩踏,异常混乱。不知是谁忽然抽出刀来,向身边的袍泽砍去,企图打开一条安全通道,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拔刀相向,为了活命,哪还顾得上别人。 一时场面,血腥无比,隋军没有打来,他们到乱作一团了。 更有人也不管会不会凫水,直接跳入湖水之中。 落水的,受伤的,不少人都在哀嚎。 此时的王伯仲,看着前后的场面,先是恐惧,接下来便是一阵阵的悲凉。 他王伯仲跟随杨玄感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这一次更是不计生死、毁家纾难地跟随杨玄感造反,一直鞠躬尽瘁,舍生忘死,即使杨玄感落到今日的下场也是不离不弃,可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是把自己给抛弃了。 什么忠诚与义气,全都是假的。 王伯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王伯仲眼瞎,识人不明,才落得今日下场,而今就是一个死矣。” 王伯仲看看一直跟随他一众乡党,此时已经没有几人了。所有人都紧握佩刀,死死地看着他。 王伯仲抽出横刀,指向隋军,大吼道:“随我冲锋!” 第一百四十章 以死尽忠 王伯仲的挣扎注定是无用的。 席玭一马当先,杀入乱军之中。王伯仲纵马与其交手,席玭长槊一击,便将其横刀击飞。王伯仲身子一震,差一点直接从马上飞出,忙死死地勒住马缰。 而席玭一槊击出,两马相交,身子向后一仰,回身又是一槊,正中王伯仲后背。 此时王伯仲在马上再也立不住,双手一松,跌落下马。 王伯仲差点没昏死过去,好悬吐了一口浊气,刚要起身,隋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其牢牢按在地上缚住。 前后战斗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整个湖水东岸的叛军便是非死即降。 这些叛军大多都是步兵,还拖着沉重的铠甲、兵器,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因此一众人几乎没有逃脱的。 有机灵的立刻跪在地上叩头求饶,席玭让他将他们全部解除武装,然后看押住。 可惜还是走脱了杨玄感。 此时的席玭心中无比愤怒,看着对岸远去的杨玄感,他愤怒地骂道:“他娘的,这杨玄感就是一只爱跑路的韩子卢犬名,也得有歇歇的时候,老子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他一步,他这么能跑,去抓兔子去啊,做什么叛军。” 不怪席玭如此愤怒,实在是因为他出征之前,已经在黄明远那里立了军令状,不抓获杨玄感,绝不回头。 当日荆山之战后,走了杨玄感。 黄明远估量杨玄感所部最多不会超过五千人,凭着这些人马,做个土匪不错,若是想西进关中,却是绝不可能。 然而要想抓获杨玄感也不那么容易。 人越少,杨玄感的目标越小,活动也越是灵活。黄明远以己度人,把自己带入到杨玄感的位置是去思考,在潼关绝不可能攻破的情况下,觉得杨玄感最多有两条道,要么南下入上洛郡,要么北上入河东郡,然后再寻生路。 黄明远记得历史上杨玄感应该是死在上洛郡,那他应该是往上洛郡而去。 不过黄明远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却是觉得若是北上,进入太行山? 却是更为合适。至于上洛? 多是山区? 土地贫瘠,且地域狭小,根本无法腾挪转移。 黄明远实在无法确定杨玄感会选哪一条路,为图完全,最后黄明远决定命席玭和斛律进周各率领三千骑兵分别往南、被两个方向追击。 而北方? 黄明远认为杨玄感唯一能走的? 正是槃豆渡口。 就这般? 席玭骑兵在黄明远的安排下,一路向西,奇迹般地穿插向槃豆渡口? 与正在渡河的杨玄感叛军相遇。 此时虽然让杨玄感过河,但席玭却没有准备放过对方,这些年来,他数次长途奔袭? 千里纵横? 追击、突击等战没少打过。杨玄感虽逃? 但已经败露踪迹,其成擒也就在眼前。 席玭命一部看守伏兵,他则率领数百人从浮桥上通过追击。虽然有兵卒在重新架设浮桥,但席玭本人已经等不住了。 席玭命后军自行追赶自己,便一路向西追去。 杨玄感所部骑兵少而步兵多,虽然已经先期渡河,但较之席玭也不过早了半个时辰,因此根本没有走远。 而且董杜原上,尽是一片荒坡,连打阻击的地方都没有。 很快,从后追来的席玭就追上了杨玄感的叛军。一众叛军望着从后赶来的追兵,早就已经崩溃了。这追兵就如地狱里的恶魔一样,无休无止地追上他们,哪里是个头。 很快不知道是那个人先撑不住了,丢下兵器,“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脑袋求饶。 席玭根本顾不得这些人,他身边不过数百骑,哪里有功夫去收揽降兵。 因此席玭所部骑兵从一众降卒身边经过,直奔阵后而去,对于那些求饶的降卒看也不看。 不少人也发现了这种情况,为求活命,纷纷求饶。 此时杨玄感望着追兵,心中满是悲凉。什么皇图霸业,什么功名利禄,都成了一场空。想我杨玄感,冠缨之家,大族子弟,素来自恃自己才高,却没想到今日被一群追兵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啊,又有何资格看不起黄明远? 一切都结束了。 杨玄感抽刀就要自刎,他不愿背黄明远抓住之后受辱。 这时杨积善一把抓住兄长的刀说道:“兄长不可,当年刘邦彭城之败为项羽追击,曹操濮阳兵败为吕布追击,难道不是绝境吗?若是此二人当时便自戕而死,焉得有后世的前汉、曹魏。” 杨玄感有些迟疑,杨积善一把夺过来兄长的佩刀。 这时杨玄感的卫队长杨恩对杨玄感说道:“楚公,我等当初皆受先楚公大恩,今日唯有死战,当护楚公突围。” 杨恩一挥手,一众侍卫呼啦啦一片,向隋军冲去。 杨恩是杨素的亲兵出身,父母俱是杨家的奴仆。身为杨氏家臣,他多从杨素征战,捣生赴死,早就成为杨素最信任的人,而他本人也早与杨氏融为一体。 今日杨家大难临头,杨恩深恨自己没有什么韬略,不能拯救杨氏,而今之时,也唯有一死,以报杨素的恩德。 “为公爷死战!” 此时能跟在杨玄感身边的骑兵,基本上都是他的私兵、家仆,也是最忠诚的一批人。 这些人面色坚毅,手握钢刀,虽然无言,但却无比肃穆。 “杨恩!” 杨玄感大吼道。 杨积善对兄长说道:“大兄,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 杨玄感两眼噙泪,一夹马腹,向西冲去。 而杨恩百余人已经排成锥字型,向对面冲去,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席玭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这种场合对方还有人会发起反击,虽然他闻战则喜,但很明显这群人并不寻常。 “杀!” 双方的战马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刀枪相加。 战场极其沉闷,只有不断落马的声音和冷哼声,仿佛空气都在此凝结。数个来回之后,在席玭他们的对面只剩下一个断了一条胳膊还紧握着钢刀的杨恩。 “冲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天的傍晚余晖里的主角,是那个到死还在冲锋的男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枭雄末路(上) 杨玄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逃了多久,只感觉自己把这一辈子的马都跑完了,到最后他只要一在马上,感觉到颠簸,五脏六腑都在痛。 黄明远将黄河封锁的如此严密,太行山是去不了了,所以杨玄感只能折道向西南方向。他准备逃往上洛郡,之前大股部队在上洛时行进不便,可现在只剩下这几十人,上洛郡无处不在的山林正好成了他们的掩护。到时候无论是潜回关中还是西进巴蜀,南下荆襄,总能有个活路。 对,活路! 现在什么皇图霸业都成了笑谈,杨玄感苦苦挣扎的只是一个活路。 从董杜原逃走之后,杨玄感残部也越来越少,一路上无数人偷偷流亡。杨玄感知道也禁不住,也没法禁止。只得不停地转换宿营位置,防止被这些叛徒出卖。 众人过了洛水上游,杨玄感一众只剩下二十余骑。 此时整个弘农、上洛,铺天盖地都是在搜捕杨玄感的人。杨玄感一众在洛水南岸,遇到当地弘农郡的乡兵,当时敌众我寡,杨玄感乃持槊回马,一人连杀十余人,惊得对方不敢追击。 如此一路逃逃打打,杨玄感一众过了葭芦戍在今河南省卢氏县西,进入熊耳山今河南省熊耳山中。 此时众人行军多日,人困马乏,随身携带的粮食也已经吃光了,只好采摘山中的野果充饥。杨玄感、杨积善兄弟二人之前就是比金枝玉叶也不枉多让,但此时为了果腹,也只得吃糠咽菜了。 “兄长,给。” 杨积善抱着一堆野果子,到溪边洗了洗,然后拿来递给杨玄感一个。杨玄感揭过去拿在手中,但是却没有吃。 好像电视、里总说摘野果充饥,其实在水果没有优化繁殖的古代,大多数的野果子都很难吃,否则野果不早让人摘净了。 杨积善拿了一个野果,咬了一口,又苦又涩。素来锦衣玉食的他立刻吐了出来,虽然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杨积善受了很多苦,但口腹之欲,骨子里的享受,不是一点半点时间可以消弭的。 当然这果子,也实在难以下咽啊。 杨玄感默默地思索着,一边不自觉地咬了一口果子,他一点一点的咀嚼? 仿佛很享受这苦涩的感觉? 让人不知道他是因为思考享受还是因为吃果子而享受。 自杨恩在董杜原为杨玄感断后之后,杨玄感的脸上再也没有过波澜,或许他是后悔的? 后悔自己的莽撞毁了父亲多年的筹谋。可是他也是成长的? 至少在他所有幻想破灭之后,他已经抛弃身上所有的光环? 开始适应一切艰险。 苦难总是个人成长的最大动力?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杨玄感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刘备或者是慕容垂。可是黄明远会给他找个时间吗? “大兄? 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杨积善总觉得大兄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至少从前是不会有这种坚毅的,这也让他不敢对兄长有任何的轻视,即使兄长已经输光了家族的一切。 杨玄感想了想? 然后说道:“先从上洛绕道去汉中? 咱们去秦岭扎根。” “秦岭?” 秦岭之中,地理环境恶劣,道路难行? 杨积善可不觉得那是一个好地方。 “大兄,秦岭怕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现在黄明远追得我们无立身之地? 唯有进入秦岭? 依靠深山老林? 才能彻底摆脱追兵。” 杨玄感脸色很坚毅,他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苦难是不可以承受的。 看着弟弟的脸色,杨玄感说道:“秦岭虽然地势险峻,环境恶劣,但却是勾连关中和巴蜀的要地,在此蛰伏,进可以取关中,退可以入巴蜀。一旦关中有变,我们便可以趁机北上,到时候便是卷土重来之期。” “大兄,我们还有重头再来的可能吗?”杨积善这些日子也败的有些麻木,犹豫再三,他还是问出这一句。 “有!” 看着弟弟,杨玄感说道:“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敢说一定有。杨广残暴无道是真的,祸乱天下也是真的,天下百姓苦之也是真的,就大隋这烂摊子,只要杨广在一日,就会愈发烂下去,不可更改。” 杨积善说道:“但不是还有黄明远!”对于黄明远数次神兵天降,力挽狂澜,杨积善真的是心有余悸。 杨玄感摇摇头说道:“即使有黄明远,他也不是神仙,这样的力挽狂澜,他又能再做几次。面对杨广,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危害这个国家最大的,就是杨广本人。” 说到这,杨玄感不由得叹口气说道:“我现在深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等到黄明远造反或者死了之后再起兵,否则怎么会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看弟弟有些吃惊,杨玄感说道:“怎么,不相信?以当今天子的性情,除非黄明远愿意做个名不副实的普通人,就此不再过问政事,否则,他或是被杨广逼死,或是起兵造反,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兔死狗烹是必然的事情,若是天下太平,黄明远或许乐得做王翦、卫青,富贵一生。可这个天下,已经彻底乱了,难道黄明远还能置身事外。 杨玄感不信。 “想当初,司马懿和杨坚难道不是忠臣吗?” 杨玄感很清楚这一次是自己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但下一次,自己必然不会再犯。所以这一次他所失去,他都要一点一点的拿回来。 看兄长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杨积善的信心也增强了不少。 折腾了大半天,杨玄感有些困乏了,因此便靠在一棵树边,准备休息。而杨积善则带着五六个人,准备去探寻一下地形,搜索一些粮食。这年头总吃野果也不是个事情,还是得打点肉,才能撑时候,接下来穿越上洛,都是费力气的事。 荒郊野外的,虽然并不安全,但众人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而且还有马匹,除非被大队的骑兵围困,否则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枭雄末路(中) “阿金,你可查探清楚了,对面真的是一群溃兵?” 听到对方的问讯,一个年轻男子连忙说道:“九伯,这还有假,对方肯定就只有十多个人,跟一群山猪一样,一看就是一群信球河南话白痴,不过这群熊货有不少马匹,咱们得了肯定能大赚一笔。”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看着这个阿金说道:“小心无大错,对方毕竟是一群溃兵,还是有点实力的,不可小看了,你再去查探一番,一定要确定对方的实力。” “是!” 杨玄感不知道的是,此时在熊耳山里,也有人盯上了他们,至少是把他们当成了一群肥羊。 陈家里位于熊耳山下,整个庄子上都是姓陈的人。陈家里是个大庄子,有人口四五百户,庄子外还有夯土筑的矮墙。因为庄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姓,所以大家也很团结。虽然天下大乱,苛捐杂税无数,但一庄子人团结起来,也勉强活得下去。 陈九伯是陈家里的里长,也是陈家的族长。 陈九伯今年四十多岁,当族长也二十多年了,他为人霸道,手段凶狠,权利欲旺盛,胆大包天,是陈家里的土皇帝。但是也正因为他的凶狠与胆大,使得他能够在乱世里护住庄子,护住一族的男女老幼,因此他在庄子里威望显著。 这两年,天下的太平渐渐被打破,劳役繁重,苛捐杂税增多,各处百姓苦不堪言。然而土地贫瘠的陈家里却越发繁盛,这不仅仅是因为陈九伯的强势,还因为陈九伯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陈九伯虽只是一个小小的里长,却是黑白兼通。他利用陈家里位于熊耳山下,且离着洛水很近的优势,组织庄上的青壮在熊耳山和洛水之上为匪。但有人少的队伍? 无论是黑道、白道的? 他们一律劫掠对方。而起陈九伯做事狠辣,每次抢劫都不留活口,因此他一直顺风顺水? 从无失手。 而陈家里靠着全庄做土匪掳掠? 也越来越繁盛。 阿金是陈九伯的侄子,为人素来机灵? 在庄子里负责打探消息。 这一次阿金带着几个人在山里转悠,便发现了杨玄感等人。本来因为对方是当兵的,还甲胄俨然,他们也很畏惧。后来经过观察才发现? 这些人连粮食都没有? 只得以野果充饥,而且看起来也疲惫不堪。联想到最近听人说的有大官在洛阳造反,阿金判断这些人应该是逃到卢氏县的溃兵。 阿金把整个消息告诉陈九伯之后,陈九伯没有犹豫,立刻决定吃掉这股溃兵。天予弗取? 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既然上天让这伙溃兵来到陈家里,那么也注定让陈家里消灭他们。 陈九伯并不畏惧对方是兵,因为他们连正儿八经的官军也截过,又何况是一群溃兵呢? 听到阿金说对方人数不多,却有又不少的马匹、铠甲,陈九伯更是大喜,往后有了这些东西,陈家里出去劫掠不是更胜一筹。 陈九伯悄悄集结了差不多两百人,几乎将家族的青壮一网打尽。 到了中午,山里下了一场大雨。山里的天,小孩的脸,不是山里人,根本受不了这种雨季。杨玄感等人的甲胄、弓箭都被打湿了,每个人更是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杨玄感赶紧去避雨,众人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杨玄感令人找了一些柴火生火,然后把铠甲脱了,晾晒一下衣服。这个天在山林里被雨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否则着了凉很容易滋生疟疾,到时候怕是九死一生。 因为这场雨,杨积善不知道去哪避雨了,也没有赶回来。 杨玄感让人去给他烤衣服,他则去一旁晾地图,刚才下雨光顾着逃跑,地图都被打湿了。 而且这山里也没什么干柴,因此点着之后弄得都是烟,杨玄感实在不奈。 一直观察他们的阿金见到这场大雨,心中大喜,这大雨一淋,这群溃兵的弓箭就不足用了,真是天助我也。 而陈九伯得到阿金的情报也大喜。 陈九伯命人四面张网,分别从四个方向将杨玄感一众包围。每一个方向打头的都是使弓箭的。陈家里也有十几个弓箭手,都是山上的户出身。 一众人悄悄上前,而杨玄感等人还在晾晒衣服。原本的岗哨也因为这场雨撤了回来,还没有补上,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四周的情况。 这时陈九伯一摆手势,身前几个射手纷纷张弓搭箭,向这群兵卒射去。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余三面见到弓箭射出,也一同发起攻击。 “杀光他们!” 众人毫无防备,只见箭如雨下,电光火石之间,便有几人中箭身死,而其余人也一时大惊,还以为是隋军又追来了。 而杨玄感也是吃了一惊,单看四面八方冲出来的人,却没有着甲,反而像一群贼匪。然而对方顷刻便至眼前,杨玄感根本来不及思考如何处置,便拔刀杀了出来。 此时对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己这一面,杨玄感抬头一看,能囫囵个的战斗的不过十人,且人人没有着甲,马匹也不在身边。 杨玄感又羞又恼,他败给黄明远还能说技不如人,可今日他如何还让一群土匪给偷袭了? 杨玄感不知道这是一群乡兵,否则会更羞愧。 杨玄感料这群土匪未必能打硬仗,因此手中横刀,砍翻一人,杀入人群之中。杨玄感以勇武闻,骁勇力大,非普通人可比。 这一次他挥舞横刀,如天神下凡一般杀入人群,手起落处,尽被砍翻。有上前者,几无一合之敌。杨玄感连劈带砍,连杀十余人,无人可挡,余众皆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杨玄感却是越发勇武,持刀大杀四方。而随着杨玄感的冲锋,沿途挡者,尽如浪花一般破碎。 这可惊住了陈九伯,他本以为,不过是几个溃兵,随手可灭,可此时陈家里的丁壮死伤近三十人,且还是没有拿下那个溃兵。 不能再让那个人在此肆虐。 陈九伯咬碎了银牙,也提着刀向前冲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枭雄末路(下) 此时杨玄感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马前。只是雨天泥泞,马腿陷在淤泥之中,也拔不出来。杨玄感急拉马,一只脚也陷在淤泥之中。 此时陈九伯已经杀到杨玄感身前,眼看杨玄感陷在泥里,挥刀就砍。杨玄感一闪,躲过一刀,拔出来的那支脚顺势踹在陈九伯的肚子上。 杨玄感这一脚,有千钧之力,陈九伯立刻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 杨玄感随手抽起刀,快步上前,要向陈九伯刺去。 这时杨玄感不备,他急刺之时,竟然有人往其后背扑来,因此刀掠过陈九伯的脑袋,插到地上。 杨玄感被那人扑倒,但也反应极快,一个懒驴打滚,将对方甩脱。 此时陈九伯也站了起来,照着杨玄感的腰间扑去,狠狠地抱住杨玄感。杨玄感用胳膊狠打陈九伯,可就在此时他一个趔趄被绊倒,人也倒在地上。 陈九伯顺势压在了杨玄感的身上。 这时双方相互挣扎,终究是杨玄感力大,一个翻身,将陈九伯掀倒,而他本人则趁势坐在了陈九伯的腰间。 此时杨玄感看到一旁他的横刀,便一手扼住陈九伯的脖子,一边伸手去拿横刀。只是横刀刚才被他狠狠插入泥里,实在拔不出来。 此时陈九伯被杨玄感扼住,也拼劲力气大喊。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可他还不想死。 就在此时,阿金手持一柄铁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来到杨玄感的身后。 眼看杨玄感不备,阿金拿着铁锨狠狠地往杨玄感身上铲去。此时的杨玄感或许突然感受到了危险,下意识的身子一侧,那铁锨狠狠地插在杨玄感的右肩,几乎将半个肩膀铲掉。 “啊!” 杨玄感疼得倒在地上。 此时陈九伯从地上爬起,想起刚才这个溃兵几乎置他于死地,于是从阿金手中夺过铁锨,狠狠地向着杨玄感的脖子铲去。 而此时一支利箭呼啸,正中陈九伯的咽喉。 陈九伯不敢置信,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射中陈九伯的,正是与杨玄感失散的杨积善。 杨积善出去侦察,遇到大雨? 这才误了行程。他一路兜兜转转? 回到驻营地? 又发现杨玄感等人已经不在。后来听到这边混乱? 才向这边赶来。 等到杨积善赶到,正好看到杨玄感与人搏斗,将要被对方杀死。因此他这才一箭射死了对方,救下了杨玄感。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此时杨积善赶到? 诈做援军赶到的样子。 “九伯死了!” “九伯死了!” 陈家里的壮勇? 虽然成了匪徒? 但本就是一群农民? 眼看陈九伯身死? 他们更是伤亡了数十人? 再是一家人,可哪还有什么战意? 立刻便一哄而散,向四下逃去。 这是陈九伯的队伍? 一切全靠着陈九伯的威望来维继,所以陈九伯死了? 队伍也就散了。 而杨玄感一众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十几人最后只剩下杨玄感三人,而且杨玄感本人也身受重伤。 阿金的一铁锨几乎铲掉杨玄感的半个肩膀? 其右臂几乎要从身体上掉了下来。 杨积善上前抱住杨玄感,杨玄感此时口中、身上都是血? 已经奄奄一息。众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用布帛裹住杨玄感的伤口,但这巨大的创口几乎从脊柱一直延伸到肩膀,哪里能够止住血。 此时的杨积善真的慌了,他不敢相信杨玄感会伤的这么狠,他第一次感觉到兄长可能会死。 杨积善眼看杨玄感的血止不住,手忙脚乱的他嘟囔着说道:“找大夫,赶紧找大夫!赶紧去找大夫!” 到最后,他几乎使用吼的喊出来。 这时身受重伤的杨玄感有些清醒,他握紧弟弟的手说道:“不要不要这么麻烦了,我今日怕是怕是要死了。” “大兄!” 杨积善脸上的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杨玄感挣扎着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且听我说。我这一生,成功过,失败过,得势过,也落魄过,生在天下最显赫的门阀之中,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逆贼而死,这一辈子也不算虚度。我所念者,唯有将我弘农杨氏发扬光大。可惜我无才无德,又不听父亲的遗言,最终仓促起事,一败再败,使得兄弟尽丧,亲戚流离,祖宗坟墓也受到震动,杨家千年名声,百年积攒,一朝丧尽,即使死了,在九泉之下怕是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今日我落到这般地步,七兄弟之中,仅剩你我二人。我实不甘父亲血脉就此断绝,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希望能够保全你,延续父亲血脉。 四弟,你且听着。你待我死后,砍下我的脑袋,拿着他去见黄明远。请求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无论如何饶你一命,到时候若是能成,你便托庇于黄明远的羽翼之下,延续家族血脉。” 杨积善听到之后大惊,赶紧说道:“大兄,不可!” 杨玄感此时也咳嗽了起来,吐出一大片血,他有些愤怒地说道:“四郎,你听好了,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你得传承父亲的血脉,你得为了杨家活着。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让你去自取其辱,可是黄明远不一样,他最有可能放你一马。” “大兄!” 杨积善跪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 “大兄,我听你的就是!” 杨玄感此时松了一口气,他费力的从怀中逃出一张纸和一枚玉佩,伸手交给了杨积善。 “四郎,这些都是我这些年为了起事积蓄的东西,可惜这一次仓促起事,全都没有用到。你把他收好了,到时候交给黄明远。” “大兄!” 此时杨玄感看在天空,喃喃地说道:“自父亲死后,我为了起事,谋划了数年,可惜功归一篑,不过两月,便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我实在不甘啊。我与杨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是不能杀了杨广了,但我相信黄明远能做到。我就不信,黄明远有了这么多财富和筹码,他还会对杨广忠心不二。” 此时杨玄感瞳孔的光已经发散,只听见他喃喃地说道:“恨不能见杨广死啊!”便溘然长逝。 一代枭雄,就此丧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后瓜葛 连续数日没有找到杨玄感的踪迹,黄明远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导致杨玄感已经逃走了,已经对追到杨玄感不报希望。可是万万没想到,一直在弘农郡搜寻杨玄感下落的斛律进周竟然给自己送来了活着的杨积善和杨玄感的人头。 再次见到杨积善,他很狼狈,也很沉默,五花大绑的跪在那里,显得很落寞。也难怪,当初洛阳城的公子贵胄成了阶下囚,他不适应倒是真的。 黄明远跟杨积善接触不多,只是知道杨积善是庶子,负责打理杨氏的家务,所以在外面默默无闻。相比较数次征战的弟弟杨万项和以纨绔闻名的杨民行,杨积善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万万没想到兄弟七人,活到最后的竟然是杨积善。 黄明远上前打开盛放杨玄感人头的盒子,斛律进周已经命人进行硝制,因此杨玄感的面目表情倒也算完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杨玄感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没有惊恐,反而有一丝的解脱和期冀。 黄明远沉默了数息,将盒子盖上。 黄明远其实与杨玄感接触并不多,虽然之前也有人说二人相似,但自黄明远北伐突厥之后,杨玄感即使有出身的加成,较之黄明远也差距甚远。也就是在朝堂上,二人因为是朝中仅有的几个公爵,所以站班位置较近,彼此也就是有个礼貌的寒暄而已。 可是此时此刻,当杨玄感的人头摆在这里,黄明远并无太多欢喜,反而感到一种担忧和紧张。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杨玄感是仅有的几个当世枭雄,他的身死,对于自己,又将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这一点却是犹未可知。 黄明远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雄阔海一人护卫。他一个人走到正跪在地上的杨积善的面前。 黄明远看着杨积善,冷冷地问道:“杨玄感真的是你杀的吗?” 杨积善看着黄明远,突然感到一丝畏惧,黄明远的威势几乎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杨积善有些苦笑,这种感觉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杨积善直起身子看着黄明远,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长久地没有说话。 终究还是杨积善弱了下来? 身子一颓? 有些紧张又有些轻松地说道:“我就知道? 区区手段,瞒不过卫公。 我们从董杜原战败之后,北上无路,便折道向南? 准备从上洛进入汉中。谁曾想经过熊耳山之时? 我们受到了当地贼匪的突袭? 兄长受了重伤? 几乎丧命。大兄临终之前? 让我砍下他的头颅? 诈称是自己砍的,向卫公投降。希望我用此功劳侥幸留存一命? 好为先父留存一息血脉,到了清明、中元的时候? 也能有人给先父上一炷香。” 说到这,杨积善不由得摇摇头? 接着说道:“可惜终究不过是死中求活? 瞒不得卫公。” 黄明远说道:“那你怎么承认的这么干脆?” 杨积善说道:“家兄临死之前,便告诉我只能来降卫公。因为换了其他人? 或许就会为了独占斩杀家兄功劳,直接把我杀了? 唯有卫公,不会在乎。同样,我也自知,卫公会不会留我一命,并不在于有没有家兄的人头,因此我不想让家兄死之后,还落得一个被亲弟弟杀死的恶名,也不希望杨家的家风会因此受到诋毁。” 黄明远问道:“你倒是聪明,只是不担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没了斩杀杨玄感的功劳,不怕我就这么直接杀了你?” 杨积善没有直接回答黄明远的问题,而是又说道:“卫公,我怀里有东西,是大兄让我赠予卫公的。” 黄明远不说话,而是让雄阔海去取东西。雄阔海上前从杨积善的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和一卷纸,交给黄明远。 黄明远没有打开,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杨积善说道:“这是杨家这些年隐蔽积攒的财货,都在这里。家兄在黎阳起事突然,败的也迅速,因此这些东西,几乎都没有派上用场。家兄临死前让我交给卫公,就是希望卫公能够看在先父的面上,留我杨家一条血脉。” 黄明远没有打开细看,但料想东西决不会少。高门大户的底蕴,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比拟的。当然,黄明远也不吃惊杨玄感还有这么多底牌,只是他成也倏忽,败也倏忽,却是可惜了多年的筹谋。 “难得杨玄感为了家族血脉用了这么多心思。” 黄明远让雄阔海上前,给杨积善解了绳子。杨积善因为被绑缚的时间太长了,刚一松绑,站起来一个前倾,扑倒在地。杨积善费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黄明远看着杨积善说道:“我与杨太仆,也算是忘年交。太仆与我,虽也有龌蹉,但毕竟是恩大于仇,我对太仆,也是打心底崇敬。因此无论是从太仆的关系还是杨玄感送我的礼物,我都应该对你网开一面,留你一条性命。 只是我不想骗你,我保不住你的命,是天子要你死,我无法违背。 你虽然只是杨太仆的一个庶子,但身份也很特殊。无论何时何地,振臂一呼,都会有无数的杨家故旧响应,天子不会允许你活着来继续带领杨家人危害他的统治。所以你要明白,你必须死。 不过我终究受了你家这么大的馈赠,曾经也答应过先楚公,会庇佑他的子孙,所以我会为你杨家求得一线生机,至少保证你杨家下一代会有活着的男丁来祭祀祖宗。” 杨积善“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杨积善自知所作所为,没有幸免之理,也绝不奢求杨广和卫公能够饶恕杨积善。我等身为人子,败尽了父亲传下的家业,使父亲的声名受污损,本就百死莫赎。今日卫公愿意留我杨家一条血脉,杨积善感激不尽。” 黄明远看着杨积善说道:“你就不怕我言而无信?” 杨积善说道:“若卫公无信,则天下无可信之人。” 黄明远看着杨积善,轻叹一声,便说道:“我会求圣人给你一个痛快。”便让人将杨积善带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平叛事了 让人将杨积善带下去,黄明远坐在椅子上,看着杨玄感送给他的礼物。这内容让黄明远越看越心惊,天南海北,各处的庄园、土地、佃户、仓库、铺面是不计其数,全是杨家人数代的积累。 杨素好财货,他的旅店、水磨和肥沃的田地、华丽的房子都以千百来计算。即使因为杨玄感叛乱,很多明面上的东西都被收归国有,但私底下的财富却也是让人吃惊。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底蕴,因为他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黄明远喟叹一声,杨玄感这反造的,也太没有脑子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烂到这种地步。 看到最后,黄明远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诚然,这些东西绝对可以让自己的实力增添无数,但也是裹着蜜饯的毒药啊。 杨玄感打的好主意,以为自己真是一个暴发户,没见过世面,见到这些财富就会忘乎所以吗? “杨玄感这是怕我不造反啊!” 帐中的雄阔海听后说道:“杨玄感一介纨绔,籍父之名,较之主公,有云泥之别。他有心大位,只是无人信服,所以兵败。可主公在大河以北,百姓视之为天神下凡,声名显赫,若是主公为帝,天下百姓,必然无不拍手称快。” “混账!滚出去!” 黄明听得雄阔海大逆不道的话,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雄阔海倒是不在意,他本就是山贼出身,对杨广也没有丝毫的忠诚。这话他早就想说了,这皇帝老儿干得太差,没看到天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还是自家主公能担此任。 黄明远怒斥完雄阔海,心中却并没有安稳下来,杨玄感叛乱带来的恶果已经开始凸显了。 连雄阔海这种既得利益者都对杨广感到不满,更何况是那些长期受到杨广打压的关陇世家。 往昔统治阶级对于杨广,只是认为其残暴无道,对其反抗的也只是被打压的权利集团。但现在杨玄感的叛乱,几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整个统治阶级,甚至是既得利益者,也在思量杨广到底是不是还适合做一个天子。 这意味着,大隋天子几十年积累的威势,从杨玄感叛乱开始,已经降落到临界线以下了,而与此同时,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野心家不再畏惧大隋天子之威,明着、暗着进行推翻杨广的活动。 更大规模的动乱将要来临了。 黄明远撵出了雄阔海,又将让人将齐洛叫到帐中。 齐洛坐下,黄明远将杨积善交给他的那份书递给了齐洛。齐洛接到手中一看,吃了一惊。 “大兄,这是杨积善拿来的?”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是杨积善交给我的一份杨家私底下的财货底细,是不是觉得难以想象。” 齐洛点点头。 “大兄,这里面光是粮食就能支撑十万大军用一年的。” “是啊!杨家的多年积蓄都在这里。” 齐洛看着黄明远,不知道黄明远的用意。 黄明远乃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未来的根基? 也是抗衡关陇世家的资本。他们手里的资源太多了? 我们必须竭尽每一个可能,才能与他们对抗。这一次的杨家的财货,正是一个好机会。我准备由你来处置此事,务必将这些东西收入囊中。而且这里面很多东西都在关中等地? 必须将他们带回山东。” 齐洛点点头。 他在黄明远身边为幕僚已经数年,黄明远既然这么说便意味着要让自己独当一面。 至于齐洛本身,并未觉着此事有丝毫的不妥,他一个北齐王室出身的人,又怎么会对关陇世家建立的大隋有忠诚呢?甚至他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大兄也要出手了吗? 黄明远不知道齐洛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我准备表奏你为弘农郡郡丞。弘农郡是关中的门户,也是洛阳的屏障,位置紧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弘农郡太守蔡王杨智积为了避嫌,遂不理政事,政务全交给属下打理,你在弘农郡,权利不在太守之下。 你到了弘农之后,一面收拢杨家在弘农隐藏的财货,一面经营弘农城,广积粮储,加固城防,务必将弘农城建设成一处要塞。来日若是要阻挡关中军东进,便要靠你了。” 齐洛赶紧说道:“兄长放心,必不辱使命。” 弘农城是一颗钉子,一支利箭,一把插入长安政府心中的尖刀。 杨玄感的事情让黄明远意识到,时间真的不多了,务必要早做准备。弘农郡对于以经营河北、山东为主要方向的黄明远来说并不重要,但却是关中势力最重要的东进通道。河北、山东等地因为农民起义民生凋敝,需要用弘农城挡住李渊,然后争取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 到了下午,黄明远派去查探袭击杨玄感的那群贼匪也找到了。陈家里的人,平日为民,乱时为匪能瞒得过旁人,却是瞒不过黄明远手下这群老兵。很快他们查的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前来报知黄明远。 按道理来说,他们袭杀了杨玄感,可谓是功劳甚大,但这群人同样也是罪恶滔天的土匪,黄明远势必不会留下这群人。 此时陈家里的领头人陈九伯已经死了,黄明远遂下令大军开进陈家里,庄子上的贼匪头目全部诛杀,而其余一干人等,也贬作苦役,令其前往洛阳做工。至于陈家里,则一把火烧光遗弃。 黄明远不会在意他们有多少正当的理由,使得他们不得不去做土匪,但是黄明远有一个理由消灭他们,那就是他是官兵。黄明远不能让他们给周围的百姓做了表率,也不能给普通老百姓成为贼匪的机会。 陈家里的事,虽然事关上千人的生死,但对于黄明远仍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黄明远下完命令之后,便抛之脑后。 拿到了杨玄感的人头,使得这次追缴行动获得了圆满的成功,战争的事告一段落,黄明远遂下令班师,返回洛阳。 而此时,各地围剿杨玄感叛军余部的之事,也是捷报频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平定荥阳 在黄明远向西追击杨玄感残部的同时,洛阳周围的隋军也分别向洛阳周围的叛军发起了反击。 杨玄感的叛乱,虽然声势浩大,影响深远,但其实其叛军的战斗力很是有限。尤其是其中一批精锐早就让杨玄感挑选干净,因此位于洛阳的十余万叛军,不过是一群不会打仗的农夫和一群老弱病残,根本算不得军队。 这些人一部分是投机,一部分是被裹胁,并不能完全当做叛军来对待。 黄明远当初到达洛阳城之后,担忧樊子盖这个屠夫会杀红了眼,不分良莠一口气屠杀尽这些叛军,因此便以其兵败落架沟为名,夺了他的兵权和处理善后事务的权利,只命其维持洛阳城的运转。 樊子盖也是无理,只得怏怏地交出了兵权。 而洛阳城的防务和河南郡的善后,黄明远则全部交给了张方翼。 张方翼本就是河南少尹,也熟悉情况,其分批、分类的安置叛军百姓,尽量减少杀戮,降低争议,将变乱消弭于未发生之前。 不久之后,东来的隋军也先后攻下了荥阳和虎牢关,抵达洛阳,而伪将韩世谔、顾觉等人皆被俘获。 跟着杨玄感造反诸人之中,地位最高、名声最显赫的,除了李子雄便是韩世谔。 韩世谔身为名将韩擒虎的儿子,又曾担任过凉州总管,也算是一位大将。当初他因为杨广变更爵位制度而丢了爵位,又没有官职,因此对杨广愤恨不已。这一次听闻杨玄感起事,不辨局势,便一怒之下,愤而起兵。他原以为能恢复祖宗荣光,可是杨玄感对其并不信任,也不委以重任,只是以韩世谔率兵三千,东进荥阳郡。 韩世谔闻此,心凉了一半,说好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呢。 只是自己造的反,哭着也得继续下去。 韩世谔也是有本事的人,此时此刻? 他硬着头皮,一路东进? 直抵荥阳城下。 荥阳城大门紧闭,城中的郡守与当地的世家大族为了明哲保身? 选择既不纳韩世谔也不与韩世谔交战。荥阳为洛阳东面之门户? 本为拱卫洛阳之要地,但当地的世家担心改朝换代的风险,只得选择等待洛阳的战果。 韩世谔手上三千人马,难以破城,但他可不愿等着城中守军发善心。为了破城? 他便暗地里联系自己的堂弟荥阳郡丞韩孝范。 韩世谔本是过继给韩擒虎的,其父是韩擒虎的弟弟名将韩僧寿? 韩孝范与韩世谔实为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韩孝范也是胆大? 在城中众人还在争论之时? 趁着混乱,便突然出手? 率领亲信打开城门? 迎韩世谔入城。 韩世谔占领荥阳城之后,胁迫城内以郑家为首的大家族,助其守城。此时郑家为首的是族长城郡太守莘公郑元璹的二弟原归昌县公郑善愿? 他们不敢对抗韩世谔? 因此只得听从韩世谔的调遣? 为其献人献财。 韩世谔得到城中世家的佐助,实力大增,手上的兵力暴涨到万余人,甚至一度派兵向东攻打东郡。 不过好景不长,此时大将军来护儿西来讨逆,荥阳城便是首当其冲。 韩世谔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又曾做过总管的高官,因此根本看不起来护儿。眼看来护儿身为天子心腹,步步高升,这一次韩世谔铆足了力气要给来护儿一点颜色瞧瞧。 来护儿匆匆西来,装备也不齐全。 韩世谔据城而受,而来护儿则率军攻城,双方在荥阳城展开了一场攻守大战 韩世谔占了地理优势,来护儿占了兵多优势,因此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击败对方。双方在荥阳城相持了近十多日,各有胜负,但来护儿并没有攻下荥阳城。 这时,从洛阳传来的消息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势。 杨玄感兵败西逃。 很快这个消息便秘密流传于荥阳城中,城中各大世家知道,到了该抛弃韩世谔的时候。 这时,以郑家为首的世家大族,秘密集会,聚集私兵,联络城外的来护儿,再次打开了荥阳城的城门,引来护儿入城。 还在苦思对策的韩世谔听到郑家人叛,而来护儿已经入城的消息,心中大惊。不过韩世谔也不傻,他很清楚郑家等人是荥阳的地头蛇,人心皆在郑家,不是他可以比的。此时荥阳城已破,而来护儿兵力远胜于他,再在荥阳与来护儿争夺,胜算不大,因此韩世谔急忙下令全军突围。 此时韩世谔赶到兵营,便调集旧部向西而去,之前新募的军队也被他抛弃了。在韩世谔看来,这些新募之兵,不知道有多少是郑家的人,根本靠不住。因此韩世谔突围,只带自己带到荥阳的三千人马。 不过韩世谔还是高看了自己部队的凝聚力。 其部逃出荥阳之后,各部闻得杨玄感兵败的消息,纷纷溃逃。这些部队也皆是新募之兵,且大多都是农夫,本就对杨玄感没有什么忠诚之心。此时闻听杨玄感兵败,还不四处逃命,唯恐无法与叛军脱了联系。 韩世谔还没到虎牢关,兵马已经逃散了一多半。 韩世谔一路紧赶慢赶地到达虎牢关,原以为能松口气,没想到洛阳之兵竟然已经分兵攻打虎牢关。 关中主将是顾觉,顾觉虽然是杨玄感的心腹,但明显不是一个良将。 裴仁基和来整奉黄明远之命,从金墉城西来,占据偃师之后,兵临虎牢关下。虎牢关虽为天下之险关,但实际上却是防东不防西。 因为虎牢关实际上属于洛阳外围防线之一,朝廷也自是防备有人据关叛乱的危险。隋军很轻松的便攻破了虎牢关西面的城墙、兵营,与顾觉在虎牢关相持。 韩世谔的到来,虽然给顾觉补充了一部分兵力,但并没有太大意义。 韩世谔也尽力帮着顾觉守城,但关中兵马,早就士气丧尽,全无战心,任凭韩世谔和顾觉如何鼓舞,全无作用。甚至不少人到了夜间,便从城墙上缒下,投奔隋军。 等到来护儿主力从东面赶来,双方夹击,虎牢关还是落入隋军的手中,而韩世谔本人也被俘虏。 至此,洛阳与山东郡县的联系被完全打通。 第一百四十七章 襄城之战 在来护儿、屈突通攻破虎牢关的同时,从洛阳出发,向南进击的张方翼和黄明溥二人也率部平定了韩相国的叛军。 韩相国是梁郡人,杨玄感叛乱围攻洛阳,天下震动,韩相国也因此在梁郡造反。杨玄感此时正希望天下人群起响应,因此也不在乎韩相国不过是一个梁郡的土豪,直接便任命其为河南道行军元帅。 自杨昭之后这片土地第一个元帅,黄明远都没有做过。 梁郡位于荥阳郡东南,通济渠贯穿整个梁郡,因此当地百姓的劳役极其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官民矛盾突出,之前著名的麻叔谋吃人事件便发生在梁郡。 此时梁郡经过数年的折腾,已经犹如一锅沸腾的热水,虽然老百姓还没有像河北、山东一样大规模地造反,但民怨早就达到了顶峰。 韩相国在当地振臂一呼,整个梁郡的老百姓纷纷景从。 连韩相国本人都没有想到,他这一起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归附他的老百姓达到十余万人之多,韩相国从一个土豪,一下子成为一个拥兵十余万的霸主。 虽然身份发生了转变,但韩相国本人仍然是一个土豪。 韩相国带着军队,很快攻破了梁郡的治所宋城县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西南,然后韩相国很满意,便准备在梁郡称王称霸,做个土霸王。 幸好杨玄感派来的使者擅长忽悠,他告诉韩相国,若是只是攻略梁郡,韩相国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梁郡太守,难以获得大功。若是韩相国趁机率部从梁郡攻打颍昌郡、襄城郡,与楚公会师于洛阳城下,韩相国便是匡扶天下的元勋功臣,到时候就是王爵之封,尤为可期。 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封王,韩相国这个土豪也坐不住了。 身为土豪,没有一个不想成为世家的,这土豪有钱有势有人,但就是没有让人油然而生的敬畏与崇拜。 韩相国想到未来若是封王,自己家族也能一跃成为豪门,遂决定整点兵马,前往襄阳。 韩相国所部,虽然有十多万人,但整点兵马,精壮不过五万人,且多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农夫而已。 大军从宋城出发,一路到达襄城郡,城池没有攻打下多少,但损兵折将严重。且韩相国是从梁郡出发的,隔着颍昌郡,粮草也供应不上,因此很快军心动荡,士兵思归。 韩相国眼看没有补给的确难以再往前,因此决定攻打襄城郡的治所承休县今河南省汝州市,以掠夺粮草。 襄城郡本没有多少兵马,韩相国将郡城团团围住,日夜不停地攻打,若非其部战斗力实在太弱,早就攻破襄城郡城了。 张方翼接到襄城郡的求援,正在洛阳南部扫荡叛军残部的他立刻率军向南,救援襄城郡。 张方翼以黄明溥为先锋,其麾下共三千骑兵,五千步兵。 兵贵神速,黄明溥遂率领三千骑兵昼夜兼程赶往襄城郡。 韩相国能聚拢起十数万的人马真不是他多有能力,而实在是他运气太好,大河以南的百姓早就等着有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而韩相国则恰好站在了风口而已。但这并不意味他能够统御十数万人。 黄明溥轻兵简从,一路到承修城下。此时黄明溥发现,整个叛军的军营几乎如一个贫民窟一般,营中人、马、粮草混居,既无栅栏,也无巡兵,几乎是全不设防。韩相国及其麾下将领,根本就没有统过兵,行军打仗一如街上的匹夫斗殴,哪里会布置驻营地。 此时是袭营的好机会,但黄明溥却没有动手,他要全歼这股部队,而不是击溃对方,使得溃兵四处糜烂。 黄明溥按捺住心情,等到夜里,此时张方翼也率步兵从后赶到。 黄明溥见到张方翼说道:“我见叛军营寨之中,营帐四处设置,粮食、草料放到处都是。今夜南方,我率骑兵绕道东南,然后突袭叛军大营,火烧其营,而姊夫率领步兵从西北两个方向堵截,到时候必能合围其敌。” 张方翼闻之大喜,便依黄明溥之计。 到了三更天,黄明溥率领两千骑兵离开停留地,绕过叛军大营,直奔东南方向而去。韩相国所部,更无夜间巡营之兵马,因此根本不曾发现。 到了四更天,已经在攻击位置就位的黄明溥眼看时间已到,便一挥长槊,身后的骑兵如滚滚洪流一般,跟着他向前杀去。 此时在叛军营中,众人攻了一天的城,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坷垃方言泥土块,农村贱名常用,你听这是啥动静啊,感觉跟大地打鼓似的,震得人头疼。” “什么打鼓,你想过年想疯啦!” “那你说是啥?” “咱在这嘎啦待的,惹怒了土地爷爷,肯定是土地爷爷要赶咱们走呗!” “啥?” 众人七嘴八舌的,也不知道啥动静。 此时韩相国也发现大地的震动,可他也不清楚啥原因。 难道是要地龙翻身了? 这时有军中将领,曾经做过隋军的,脸色一变,忽然说道:“元帅,莫不是莫不是有骑兵袭营吧?” “杀!” 此时隋军已经杀到营寨之外,没什么阻挡的营寨,直接被隋军击破。 黄明溥手持长槊,带领着骑兵,一路往前冲,沿途有阻挡者,皆被杀死。而后军骑兵,皆是手持两个火把,照着粮食、草料堆以及营帐,纷纷投掷过去。 很快大火烧起,弥漫了整个叛军营帐。 这些叛军,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众慌乱不堪,早就丢下兵器,四散逃去。 韩相国冲出帐外,还想指挥军队反击,但他的水平,哪有这般能力。隋军纷至,韩相国被冲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跟个没头苍蝇一般,任凭他气得破口大骂,但根本无济于事。 此时一片混乱,他也早被杀来的隋军赶上,一刀砍作两截。 整个大营,几乎成了一个屠宰场。 有逃窜的士兵,纷纷被张方翼率军堵在营寨外。这些人也无心抵抗,纷纷投降。 等到天明,数万人的叛军或死或降,全军覆没。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袁天罡 黄明远带着主力沿着洛水一路东进,很快到达石墨山今河南省宜阳县西南二里,此时离着洛阳城已经没有多远。 石磨山是个神奇的地方,水经洛水注:“洛水之侧有石墨山,山石尽黑,可以书疏,故以石墨名山矣。”在黄明远看来,若是这里的石墨真的品质上佳,等到太平盛世,倒是可以建一个铅笔厂,开启软笔到硬笔的改革。 黄明远正思索着,这时便有前军军士前来报道,大路东北方向的官道上,发现了一个占卜问卦的摊子。 此摊主看起来三四十岁上下,身边除了一副算命的家伙事,身无长物。此人端坐在垫子上,见到有军队从官道经过,不走不避,只是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也不说话,仿佛没看到一样。 前军官兵觉得有异,便报到了席玭那里。 席玭闻之也是吃惊,一般军队虽然不会伤害一个走街串巷的穷算命的,但算命的见到官兵如此淡定的却是少有。 席玭也吃不准对方的身份,他觉得此人故弄玄虚,似乎身份不凡,便没有将其抓起来审问,而是立刻派人禀报黄明远。 黄明远听到士兵的说法,有些一惊,但立刻便明白对方是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怕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等得就是自己。对方这般故作姿态,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黄明远倒是对此人有些好奇,便让人引着,带着几个亲卫打马赶到算命摊子处。 这算命的摊子在官道一侧,靠着一株大树,布置很简单,一桌,一幡,一本周易,两个垫子,笔墨纸砚和一筒签子。 而算命之人身材修长,样貌清瘦,留着山羊胡子,一身道袍裹在身上,有些格格不入。此人看起来三四十岁,但未必是真实在年龄。 黄明远走到其身前,此人也不睁开眼睛。 对方这般姿态,倒是让黄明远确定此人真是为了自己。 黄明远眼看对方不招呼自己,也不在意,他打定主意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便大咧咧地坐在了桌案前。 “先生仙风道骨,颇有仙家风采,不知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黄明远在此人对面的垫子上坐好,出言相请,此人才开口说道:“客官是算命,测字,相面,看手相还是抽签啊?” 黄明远便说道:“我也不懂仙家之事,那便测个字吧。” 算命先生便说道:“请问客官想测什么字?”说完便将面前的一张纸推给黄明远。 黄明远顺手便写下了一个“有”字。 “那先生便算算这个有无的有字吧。” 算命先生又问道:“客官是想测一下哪方面的事情?” 黄明远说道:“我是个武将,便想问问这国家的命运。” 这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会,脸上便流露出一份同情而沉重的面色说道:“这个有字很不好。您看啊,有可以看做是大字和隋字分别去掉一半,由此可见,大隋的江山很可能会国势衰微,只能保有半壁江山。” 算命先生算完,气氛立刻便有些凝重,满朝寂静。 黄明远似乎无动于衷,也没有被对方的话语给惊到,便又说道:“我刚才写错了,应该是朋友的友字,劳烦先生给再测一测。” 这算命先生听到之后,便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字也不好了,友字乃是反字两出头,这反贼都出头了,大隋的江山更是岌岌可危了。” 周围听了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算命的真敢说。 而黄明远却眼皮也没有翻一下,继续说道:“老话说事不过三,既然先生为我测了两个字,要不劳烦先生再测一个酉时的酉字吧。” 这算命的似乎也没有想到黄明远如此淡定,便说道:“您还是要测一下国家的命运?我给人算命这么久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到过各种各样的追求,倒是第一次见人问了三次国家命运。其实我也可以测一下个人命运和家族命运,客官不必非得强求。” 黄明远并不听劝,却是说道:“不用,这有国才有家,若是无国家命运,又何谈家族命运和个人命运。我求得便是国家命运,先生尽管测吧。” 这算命先生也不再说话,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沉默了一会,便说道:“这个字怕是更不好了,表示大隋要万劫不复了。这个酉字乃是九五之尊的尊字掐头去尾,而九五之尊指的是当今天子,这九五之尊都被分尸了,国家更是危在旦夕了。” 算命先生说完,一时鸦雀无声。 而坐在算命先生面前的黄明远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黄明远伸头靠近这个算命先生,有些冷冷地说道:“先生不知道我是一名将军,而你自己刚才所言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吗?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这算命先生并没有为黄明远的威胁所镇住,而是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个算命道士,哪敢大逆不道,只是客官让我替您测字,我便根据客官的字去测,至于其它的,是天数,跟在下可没有什么关系。” 黄明远玩味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测的字不对,所以大隋的国运才不好喽。” “运数自有天定。” 黄明远坐好,便说道:“先生这般言语,虽然语出惊人,但毕竟都是未知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先生算得准与不准。若先生只是故意蒙骗于我,我却相信的了先生的话,那又如何是好。” 黄明远这是直接质疑对方的职业道德,若是寻常时候,对方怕是要像踩了猫尾巴一样跳起来了。然而此人却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样子,神色淡然地说道:“我等算命之人,也不是神仙下凡,能预言未来,因此穷算命的话,信与不信,全在客官自己。客官若信,给在下几个铜板,在下感激不尽,但客官若是不信,在下分不取便是。” 黄明远也看出来了,这种算命的,极其擅长心里学,说话是模棱两可,滴水不漏,自己很难光凭言语从对方的口中问出有用的东西。 若是一番严刑拷问之下,或许能够审理出一个究竟,但黄明远并不想直接撕破脸。对方如此故弄玄虚,所求怕是不小。 黄明远看着对方,便问道:“先生的话是真是假实难以预料,我倒是不缺这点算卦的钱,只是不愿被人蒙骗。先生可否告诉我名字,若是不准,日后我倒是会找找先生。” 此人倒是并不吃惊,便说道:“在下叫袁天罡。” 第一百四十九章 演技惊人 黄明远没想到此人还真是袁天罡。隋唐之交著名的术士就那几个,看此人的样子也不像寻常人,无论是年龄还是气质,能对的上的还真是只有袁天罡了。 不过黄明远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虽然袁天罡是真实的人物,旧唐书新唐书还皆有列传,传说他善“风鉴”,即凭风声风向,可断吉凶,累验不爽。又精通面相、六壬及五行等。但经过后人的渲染,他早就成了一个“知阴阳,晓生死,铁口神断,辨识天机”的活神仙了。 对于袁天罡最著名的两件事便是作了推背图和预言武则天“如果是女子,以后可为天子。”当然真假不好说,但在后世知名度却是极高。 黄明远总感觉他像个神话人物。 不过黄明远最大的底牌才是通晓未来,一些现在并不出名的人物,他也不会轻视,譬如李渊,譬如面前的袁天罡。黄明远可不认为对方只是碰巧遇到自己,因此知道对方是袁天罡之后,黄明远立刻便将对对方的警惕上升到最高。 黄明远似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姓袁,那洛阳城有名的大家袁守城先生是先生的什么人?” 听到黄明远一语说出其叔父的名字,袁天罡也吃了一惊,自己在洛阳并没有什么名声,按说黄明远不应该知晓自己的身份。虽然吃惊,不过他并未变神色,而是说道:“不曾想客官也听过在下叔叔的名字。” 黄明远随口说道:“我曾听闻川中有位袁守城先生能知阴阳,断生死,又听到先生亦姓袁,便随口猜的。” 袁天罡听了跟吃了屎一样。 黄明远看到袁天罡未变的脸色,倒是有些畅快。袁天罡恶心了自己这么久,总是也反击了一下。 黄明远看着袁天罡说道:“我也不想和先生兜圈子了,先生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日要从这里的官道路过的?” 袁天罡心中更是吃惊,但仍然面色如常地说道:“客官说笑了,我一穷算命的,到现在亦不知道客官的身份,又如何知道客官今日要从此路过。” “我倒是还以为你是自己测出来的呢。” 黄明远脸色有些冷峻地说道:“这石墨山下,虽不说是荒野之地,但前后无城池、乡村相依,又无粮食、水源补给,而先生却是在此算命,是要给谁算啊?” 袁天罡说道:“客官,我等游方的道士,自是走到哪里算到哪里,虽然此地荒僻,但自有有缘之人,客官却是过虑了。” “先生高人啊。” 既然袁天罡不说,黄明远也不与他纠缠。 黄明远这一次坐得端端正正,然后对袁天罡说道:“先生刚才为我测了三个字,不过我还想先生再为我测几个字,是关于我个人前程的。”说完,黄明远便写了一个“主”。 袁天罡看着黄明远的这个字,良久没有说话。 黄明远便说道:“难道这个字亦不好?” 袁天罡看着黄明远说道:“主为王字上面加了一点,客官的前程,怕是要比王多那么一点。” 众人听了皆是大惊,雄阔海更是脱口道:“比王还大一级的那不就是皇帝了吗?” 袁天罡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笑。 黄明远紧盯着袁天罡道:“袁先生,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的。无论是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袁先生当心祸从口出。” 袁天罡便说道:“在下只是一个算命的,还是那句话,准与不准,信与不信,自当由客官自己来做决定。这个主字便显示客官的前程要比王多那么一点,在下不过是因此而言之,客官其命运因果,早就有天注定,非在下能够改变的。” 众人听了,更是吃惊。 不少人看着黄明远,难道卫公真是天命之人。 黄明远倒是神色如常,他随手又写了一个字,递给了袁天罡。袁天罡搭眼一看,竟然是一个“粟”字。 袁天罡说道:“粟者,西方之米,客官当行西方,可致大兴。” 黄明远听了,不再追问,便说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便让人取来十金,送给了袁天罡。袁天罡也不拒绝,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终究是在大军行进途中,不得耽误,黄明远便与袁天罡告辞,返回军中。 袁天罡看着东去的隋军,倒是颇为满意。 但离开此地之后,黄明远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变得难看起来。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这时雄阔海上前对黄明远贺喜道。 黄明远看着雄阔海说道:“有何可喜?” 雄阔海便说道:“主公将为天子,难道不可喜?” 黄明远说道:“对方随口一言,你便信了?” 雄阔海说道:“那袁天罡不是袁师的侄子吗?袁师在洛阳之时,便能知前后,善断阴阳,颇有名气。” 黄明远却是没搭理雄阔海,而是让苏穆安排人盯着袁天罡,看看对方身后的人物。 这时黄明远的小师弟徐哲来到黄明远的身前,悄声问道:“师兄今日可是信了那袁天罡的话?” “一个字都不信。” “那师兄为何最后反而对那袁天罡有些恭谨起来,我还以为师兄大怒之下,会命人将袁天罡处死了。” 黄明远说道:“处死他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小卒子,又不能伤及到幕后之人。再说幕后之人辛辛苦苦地给我表演了这一番,我总不能白白辜负了对方的心意。” 徐哲问道:“师兄以为今日之时,是何许人也?” “一个西字,道尽了一切。” 黄明远叫过身后的雄阔海,然后说道:“我这个人,从不信什么天命之事,若是有人告诉你命里如何如何,那今日我等还拼命做什么,等着命里的好事降临就是了。 至于今日这个袁天罡,不管他想做什么,说了什么,我等之命远,却不是他一句话可以看破的。” 说到这,黄明远有些自嘲道:“这些人啊,总是以为我出身不高便看不起我,哪怕今日我的地位已经让他们畏惧了,但他们骨子里仍旧以为我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寒伧。今日有人说我能做天子,明日怕是有人上赶着要支持我造反了。只是我在他们的眼中,真的就这么蠢吗?” 第一百五十章 张寿说黄明远 黄明远率主力军队返回东都,平叛之事,尘埃落定。 只是叛乱可以平定,但带给老百姓的伤害,却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消弭的。因为杨玄感的叛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整个河南,城镇烧尽,街道荒芜,粮价飞涨,各地混乱不堪。有溃兵、流民趁机作乱,更有有组织的起义军开始在河南周边活动,严重威胁到东都的安全。 东都的局面,比想象的更麻烦。 黄明远返回东都,立刻以当朝宰辅的身份接管了东都内一切事宜。 黄明远顾不得其它,便大刀阔斧地进行赈灾、安民之事。有前年赈灾的经历,所有事情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东都一众肆虐的奸商,听闻黄明远到来,立刻吓得收起了爪牙。因为黄明远当初砍下的数百颗人头,当黄明远平息粮价的命令下达之后,东都之内新一代的粮商无人敢违逆黄明远的命令。 黄明远又召集众人,以官府的名义向诸粮商借粮。黄明远可是敢杀人的主,至于东都的粮仓更是在黄明远的监控之下,众人哪敢不借。去年旱灾,黄明远不在京中,他们没了约束,是赚得盆满钵满,这一次又全赔进去了。 可现在再是不甘,也得把粮食贡献出来。 有了粮食,黄明远便能大规模赈灾,很快洛阳的粮价便被飞速打压了下来。 同时黄明远又下令,原本被俘获的十余万叛军,尽充作苦役,正好解决了人力问题。这些人多是农民、役夫,修渠、挖沟都是平常,很快洛阳的生产工作也恢复起来。 黄明远又命令来护儿沿运河率军南下,沿途剿灭乱匪,护送漕粮。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淮南的大批粮食运抵洛阳,彻底解了洛阳的粮荒。而这个时候,整个东都才算是真的安定下来。 黄明远作为宰相,整日忙得连轴转,这日好不容易处理完朝中事务,能早日回家,没想到府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到了夜里,太仆卿张寿前来拜访黄明远。 张寿是黄明远的旧部,之前跟着黄明远西征吐谷浑,也立了不小的战功。因为如此,张寿借机攀附上了黄明远,平日里与黄明远颇为亲近。张寿出身武威张氏,是河西有名的豪强,黄明远虽不愿与他们扯上关系,但耐不住张寿巴结的很,且也有能力,倒也对张寿颇为信重。 虽然不知道张寿为什么大半夜的匆匆前来,黄明远还是依礼将其迎入堂中。 两人坐定,张寿便直接开门见山,语出惊人道:“张寿此来,是为卫公示警,卫公今已大难临头矣。” 黄明远一愣神,没明白张寿的意思。不过黄明远也不会因为张寿一句话变了颜色,而是仍旧镇定的说道:“知仁张寿字此为何意?” 张寿没想到黄明远如此镇定,只得接着说道:“寿往日多得卫公照顾,素与卫公亲近,知卫公有大功于国家,实不愿看到卫公蒙难。然卫公不知,天子回洛之时,卫公便是大难临头之际。” 黄明远看着张寿,心中却是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么快便要图穷匕见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是谁。 黄明远便故意说道:“知仁谬矣,天子归都,乱贼阚平,此正是大喜之事,且本公平定杨玄感之乱,也是有大功于天子,何来大难。” 张寿见黄明远满脸的不信,便问道:“卫公自从军以来,覆灭突厥,平定杨谅叛乱,西征吐谷浑,东破高句丽,今又平定杨玄感叛乱,可谓是戎马一生,功勋卓著,即使对于大隋,也可谓是再造王室,勋高一代,自古名将,虽有孙、吴,亦无能与卫公比肩者。然张寿所言卫公之大难,正是如此。现在的卫公已经是封公爵,官拜首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只要愿意,甚至可以倾覆大隋江山。即使天子对卫公信任,难道能容忍卫公的至高地位和对大隋江山的威胁。 古往今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昔日吴起破齐,未返都便遭驱逐;白起破赵,却只得杜邮自刎;刘邦灭楚,即收韩信兵权;慕容垂破桓温,便被迫叛逃母国,如此种种,便是如此。魏武侯、秦昭襄王、汉高祖,此数人难道非明君吗,盖乃为臣者功高震主,为君者不得不除。” 黄明远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未来之事,谁又能料得,知仁此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智吧?” 张寿笑道:“寿哪敢在卫公面前班门弄斧,只是有一言想劝卫公。功高不赏,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卫公岂得无虑。卫公此时,一如破赵之白起、灭楚之韩信,虽然无过,天子却必杀之。卫公愿意如白起、韩信一般,为国倾尽一生,却身死族灭吗? 自古以来,扶危定难,鲜有得终。既然如此,卫公何不走另一条路?今卫公威震中原,声动河塞,天下之人,无不信服。若卫公据洛称霸,则千载一时也。” 黄明远听到张寿的话,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张寿说道:“张寿,你是在劝本公谋反?” 听到黄明远的厉声责斥,张寿却并不惊慌,而是说道:“杨广荒淫无道,不恤百姓,残忍暴虐,禽兽之行,以至于今日天下大乱,盗贼横生,百姓流离失所。卫公威望显著,百姓爱戴,只要卫公登高一呼,必定是应者云集,到时王霸之基可定也。” 黄明远看着张寿说道:“你倒是巧舌如簧,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 张寿说道:“杀一张寿易,但保全卫公难啊。” 黄明远看着张寿,不由得冷笑了两声,忽然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张寿说道:“卫公本智慧高深,不需张寿多言,便知处境。张寿知卫公对天子之忠诚,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昔日韩信倒是对刘邦忠诚了,若无韩信,何来汉高祖,可结果如何?试问当初蒯彻之说韩信,若韩信从之,天下三分,安能于未央宫死于妇人之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杨家的天下,当初不也是杨坚从宇家的孤儿寡母的手中夺得的吗?凭何杨坚做得,卫公便做不得,当初杨坚逞凶之时,便该想到今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与合作 黄明远听到张寿的话,不由得笑了。 “张寿,你今日为了说服我,倒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张寿忙说道:“多谢卫公夸赞。” 在张寿看来,只要是人,就有私心。只要黄明远有了疑心,他今日便成功了一半。 黄明远看着张寿一副拿定了自己的样子,说道:“你说得或许有些道理,做法也或有可行之处,只是我也不能因为你的一张嘴,就做这等诛灭九族的大事吧。再说我不过一介武夫,出身寒微,与韩信、先帝比可是差远了。你劝我造反,总不能只靠着一张嘴吧。” 张寿听得黄明远的意思,见到黄明远似乎有些意动,忙说道:“万事瞒不住卫公。杨广之暴虐,人神共愤,已经到了不除不足以平民愤的事情。张寿受众人之托,来见卫公,便是想为天下除此贼也。若卫公有心除贼,则关中世家将渭卫公马首是瞻。” 关陇贵族,果然如此! 怕是之前的袁天罡也是他们的人,否则袁天罡也不会说“利于西”啊。 只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吗。 黄明远便说道:“我与关陇众人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是敌非友,多有龌蹉,他们不盼着我早死就是好的了。这个时候你告诉我关陇众人要支持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 张寿从怀里掏出来一卷书,递给了黄明远。 黄明远接过没看,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张寿说道:“口说无凭,寿也知道之前双方有些矛盾,但我能愿与卫公消弭误会,共创大业。这些都是关陇众家族为卫公献上的一些礼物,唯望卫公笑纳。等到卫公兵进关中之后,众家族将会竭尽全力帮助卫公,必将使卫公粮食、兵源不绝。以卫公统兵之才能,则定天下当易如反掌。” 一些财货,便想让自己为他们做事,难道关陇世家不知道是自己最擅长黑吃黑吗? 黄明远笑道:“你们倒是准备的很充分啊,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 张寿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用意,按道理这么大一个馅饼丢过去,黄明远不能不接受的。在张寿心中,关陇贵族可谓巨无霸一样的存在,操纵着国家命运。黄明远若是听到有关陇贵族支持,不得弹冠相庆。 可张寿却料错了黄明远。黄明远从来都把他们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不过张寿仍按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卫公乃是天纵之才,自然知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一面是为杨广所猜忌,杀害;一面是为王为帝,卫公当是分得清楚。” 黄明远玩味地笑道:“看来这份大礼,我是不接也不行了。” 张寿也笑道:“卫公必不会后悔今日之事。” 黄明远放下杯子,对张寿说道:“今日知仁所言,我已心中有数。既然如此,我便考虑考虑,知仁请回吧!” 张寿也不急着求个结果,只要黄明远没有当场翻脸,便意味着今日之事已经成了。 张寿便向黄明远告辞。 黄明远也没有起身相送,而是大声说道:“老雄,送张将军一路走好。” “诺!” 张寿倒是不疑其它,便离开了黄明远的书房。 前面有人打着灯,雄阔海带着几个府上护卫一路将张寿送到了前院。眼看将要出门,张寿便让雄阔海留步。 这时手持一柄长刀的雄阔海突然暴起,趁着张寿不备,挥刀向其身后斩去,一刀将张寿的脑袋砍了下来。 张寿是死不瞑目。 眼看张寿已死,雄阔海便提着张寿的脑袋去复命。 雄阔海到了黄明远书房,陈远、徐哲、陆贞三人已经到了。 雄阔海提着包好的张寿脑袋,站在了门口,立刻便有刺鼻的血腥味扑来。 此时正在写信的黄明远放下笔说道:“老雄,让人将张寿的脑袋硝制好,你带着我的信亲自带着去见天子。” “诺!” 陈远三人听说雄阔海杀了张寿,也是吃了一惊。张寿乃是从三品的高官,就这么杀了,怕是不妥。 “主公!” 黄明远知道众人想说什么,一摆手说道:“仲长,不用担心,这张寿的脑袋乃是我向天子表的决心,非杀不可。 这几天我还一直在想天子那里怎么消弭一些对我的戒备,正好张寿就跳了出来。” 陈远说道:“主公,张寿毕竟是从三品的高官。” “这种人啊,天子只恐我杀得不够多!” 黄明远很清楚杨广的想法,他不怕黄明远这把刀有多锋利,只担心这把刀能不能为其所用。 这时徐哲说道:“卫公,我觉得其实张寿说得也有些道理,关陇世家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众人皆看向徐哲。 “当然可以为我所用。” 黄明远说道:“张寿的意见的确动人,若是我同意张寿的建议,他们或许真的会支持我推翻天子。但那又有什么用?天下半数军府皆在关陇世家的手中,其实力超群,人才辈出。我等若是此时与关陇世家合作,到时候这天下是以我为主还是以关陇世家为主?我可不想辛辛苦苦付出的心血到最后都成了关陇世家享受的盛宴。” 看看历史上老李家和关陇世家折腾出的那些事,甚至到了第三代唐高宗李治都不得不用一个女人来对付关陇世家。 黄明远愿意臣服于杨广,那是有亲情在里面,但他可不愿做关陇世家手中的棋子、傀儡。 这时陈远也说道:“主公所言不错,关陇世家之人,居心叵测,若是与其合作,而他们将消息透露给天子,其后果不堪设想。” 黄明远本来是杨广削弱关陇世家的一把刀,若是这把刀调转了刀把子,杨广怕是拼了命也得把刀给毁了。 陆贞也说道:“陈公所言极是,只是今日郎君杀了张寿,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为人所知。到时候关陇世家必会展开血腥的报复,若是与其硬碰硬,我们还力有不逮。” 陈远说道:“有天子在,必无虑也。主公把这么好的机会交给天子,天子怎么能不动心?” 众人皆是点点头。 陈远又说道:“虽然主公今日不与关陇世家合作,但张寿的话却是没有什么错,主公功高震主,不得不防。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主公重返辽东,只有回到辽东,主公才能算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真的无忧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路鸡毛 黄明远返回东都不久,河北来旨,天子也即将到达。黄明远这一次虽然一路大战,但行军速度太快,竟远远的将杨广甩在了身后。 杨广又享受了一次长途行军,可此次与以往得瑟不同,这次杨广的御驾在返回中原的一路上颇不太平。 自黄明远和宇述二人率领主力隋军南下之后,杨广也带了近二十万人马从辽东徐徐返回。因为有黄明祯的留守,所以这一次杨广也不如历史上那般走得匆忙,更没有遭到高句丽人的尾随追击,伤亡惨重。 杨广到达临渝关之后,听闻葛公赵元淑参与杨玄感谋反,已被黄明远抓获,是勃然大怒,令人前往赵元淑面前质问。赵元淑一直被关押,早就想好了说辞,因此便推脱自己因为与杨玄感家通婚,所以才有交往,至于所得的金宝更只是娉金,实无其它缘故。 可惜赵元淑不了解杨广的性格,杨广若是主观上认为是某个人的错,你若是主动认错,他还可能放你一马,至于狡辩,只会得到更残酷的惩罚。 因此杨广听到赵元淑的推脱更是气愤,对侍臣们说道:“这就是反状,何必反复问!”于是下令在涿郡处死赵元淑和魏氏,并没收赵元淑的家产。 于是朝中与杨玄感交善的大臣人人自危。 兵部侍郎斛斯政是北魏常山王斛斯椿的孙子,明悟有器干,初为亲卫,后以军功授仪同,甚为杨素所礼,又被杨广倚为心腹股肱。他也与杨玄感交好,甚至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帮着杨氏兄弟逃回中原。听闻赵元淑身死,他内不自安,便趁机逃亡了高句丽。 广个告, \! 杨广大怒,命人追杀斛斯政。可惜没能捉住斛斯政,杨广只得下令将斛斯政全家尽诛杀,甚至与斛斯政交好的也被一同处死、流放。 此时虽然还没有平定杨玄感之乱,但由此引发的清洗已然开始。赵元淑、斛斯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他们的遭遇却实实在在地割裂了君臣关系,也让大隋朝廷越发的动荡。 很多时候,人心散了,朝廷也便乱了。 杨广还不知道此事的危害,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它事所转移。因为他的车驾一路南来,在河北遭遇了大股的流民。这些流民或是成群结队的乞活,或者便成了盗匪袭击天子车驾的运输队。虽然最后尽被隋军主力击溃,并未对天子车驾造成多大损害,但此事更让杨广愠怒。 杨广是个好面子的人,好面子到虚荣。他自以为自己功盖秦皇汉武,乃“千古一帝”,被盗贼袭击的事情简直让他颜面丧尽。杨广对此当众发了脾气,大批的地方官和戍卫官军被处置。杨广甚至指责虞世基等人“难道天下坏到这种地步”。 在杨广的心中,这还是那个蒸蒸日上的大隋,虽偶有微恙,但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对于杨广的质问,无人敢答。 杨广以为是律法还不够严苛,乃下令“盗者籍没其家”,即为凡作盗贼的人其家属财产都要被官府没收。而此时因为连续两年的灾祸,河南、河北流民无数,四处求活,流民与盗匪之间的关系本就很难分辨。而杨广的这条诏令,使得各地的郡县官吏各自作威作福,任意地对百姓生杀予夺。百姓苦不堪言,无路可走之下,只得为匪,以至于为乱匪者更是越来越多。 很快,又一件大事发生,彻底撕开了杨广的遮羞布。 杨广的车驾随从高达二十多万,男男女女,各色身份皆有。行军起来,队伍拉得长达数十里,往往前军到了一个城池,后军才刚出发。而众人自是把戍卫的重心放在了杨广的身上,因此一些边边角角的位置便会被众人忽视。 杨广到达河间郡,驻跸在高阳县。 车驾的最后是役夫队伍和运送的物资,因为没什么大人物,自是没有守卫在意。乱贼高士达自称北齐王室,听闻杨广车驾返回东都,便想着趁机袭杀杨广,重建北齐。但这种事也只是想想,操作起来根本不可能。 高士达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缒在天子车驾之后。 这日碰巧禁军赶着往高阳县,使得防线出现了疏漏。高士达趁机偷袭运送物资的队伍,殿后的禁军措不及防,损失惨重,连着役夫,伤亡数千人,大量御制物品和一些宫女、内侍被叛贼所掳。 高士达一击得手,便立刻撤退,根本没给隋军报复的机会。空留得到消息的杨广在六和城内大声咆哮却无济于事。 杨广怎么能吃这种亏,这几乎是打脸。 愤怒的杨广立刻下令各地官府大肆捕杀乱民,凡疑迹者一同处置,宁可杀错,绝不放过。杨广的诏令杀气腾腾,立刻使得河北的动乱变得更加剧烈。 但还不仅仅是这。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之后不久,黄明远平定杨玄感叛乱,消息传到杨广的行在,杨广大喜,终于一扫多日来的忧心和郁气。然而欣喜的事情没多久,又有坏消息传来。 被俘虏的叛军大将韩世谔在被押运行在的途中竟然脱逃。 韩世谔被捕之后,便每天让看守者买些酒肉以酣畅饮宴,还扬言说道:“我死在朝夕,不醉干什么!”他又渐渐以酒来敬看守者,看守者也和他日渐亲近,成了酒友。最后韩世谔灌醉了看守,于是得以逃走投奔山贼,不知所终。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终于让杨广爆发了,不过杨广没有奋发图强,而是处死了两名进谏的御史。 此事一出,朝内外哗然。 起居舍人虞世南请杨广收回成命,被杨广训斥道:“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或许是因为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所以才逃得一死,但也被贬出朝廷。 众人为杨广的话吓得胆寒,只要进谏,不管身份,就没有好下场。至此朝野内外,再无人敢向杨广说真话。 而虞世基、裴蕴二人,投杨广之所好,贬斥忠臣,提拔佞幸,渐渐掌握了朝堂。自此杨广不喜欢听得、见得再也看不到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移民实边(上) 杨广到达黎阳仓之后,乃召黄明远、樊子盖、卫升等人前往天子行在。 黄明远闻询之后,不敢有丝毫地耽搁,便往黎阳而去。此时的杨广,在经历了杨玄感叛乱之后,敏感而又多疑,此时不回东都,摆明了有别的心思,黄明远可不敢因为一些小节而让杨广厌恶。 站的越高,越要谦卑。 黄明远自己要谦卑,也没人盖得了他的风头。黄明远到达黎阳城之后,杨广为了表示对黄明远的尊重,便命皇太孙杨佶代他亲自前往城门口迎接。 杨佶今年十三岁,在农家都算成人了,在皇家更没人把他当做孩子。杨佶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也越发的像其父杨昭一样宽仁有礼,恭肃顺善。不同于对杨昭的苛刻,杨广对待杨佶却是疼爱有加,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杨佶见到黄明远,便躬身行礼。 黄明远连忙将其扶起。杨佶却是坚持行礼道:“叔父于国有功,当得起杨佶一拜。” 黄明远也是被感动的莫名,虽然黄明远一直认为杨佶的性格有些软弱,虽然学得了父亲外表的仁慈,却没有学得父亲内心的刚强,未必能撑得起这将要到来的乱世。但这次杨佶的一拜,却是让黄明远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欢愉。 黄明远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次子维烈。黄明远返回中原之后,便将次子交给了杨广,名为托付,实为质子。 不过维烈身份特殊,是清河公主的驸马,与杨佶关系虽不如维扬,但也友善。 才十岁的少年,虽然现在人看来已经算半个成人了,黄明远却是仍觉得儿子还是小学年纪的少年。因此黄明远上前一把抱起儿子,才几个月不见,次子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黄明远将儿子抱上马,与儿子同乘一骑。 坐在父亲怀里的维烈有些羞涩,但却面露红光。维烈性子刚强坚毅,志向慷慨昂扬。但因为年少,较之兄弟姐妹,反而有些沉默。这一次坐在父亲的怀里,虽然不如弟弟妹妹那么激动,但心中却是快活的很。 此时在前面御驾中的杨佶不时地透过窗子回头张望。 虽然他身份高贵,但是对维扬、维烈兄弟却是羡慕的紧,对他来说,父亲只是记忆里的一个符号,早就模糊不清,他多想也能像维烈一样依偎在父亲的怀里。 看着黄明远的脸庞,记忆中父亲的脸与黄明远的脸也渐渐重合了。 入了行宫,因为黄明远的身份,黄明远照例获得了单独面圣的机会。 见到黄明远,杨广颇为兴奋,还没等黄明远拜下去,便上前扶起黄明远。或许是最近受了很多的窝囊气没法发泄,杨广拉着黄明远的手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若无明远,朕几不能回到中原。” 黄明远大惊,这话也太重了。自古对天子施恩德者,有几个好下场的。 黄明远赶紧说道:“圣人言重了,一切皆是圣人洪福齐天,庇佑明远,才能使明远马到功成。” 杨广更是大喜,言语中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笑容。这是自己一手培养的国之栋梁,汉武帝有霍去病,朕有黄明远。 杨广拉着黄明远的手坐下,便让黄明远讲起了关于平叛的事情。对于平叛的具体事情,虽然黄明远上报的已经较为详细,但杨广还是关心的很。 黄明远从黎阳之战,讲到破陵之战、荆山之战、董杜原之战直到杨玄感身死熊耳山。故事跌宕起伏,杨广听到也是如痴如醉。 最后听到杨玄感身死于贼匪之手,杨广才高兴地骂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若是为朕生俘,当碎剐之。” 黄明远也跟着附和。 杨广又是与黄明远闲聊了一番,最后才问道:“朕愈尽诛从杨玄感之叛逆,明远以为如何?”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大惊,这个尽诛是个什么意思。 黄明远诛杀杨玄感之后,杨广便命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等人推玄感党羽。而杨广本人更是对裴蕴说道:“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杨广这道理得的,天下的人不能太多,多了便生乱,简直绝了。无论抖音怎么给杨广洗白,杨广的的确确是暴君是无可置疑的。 而众人秉持着杨广的理念,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因此炮烙、牵连无数。 至于杨广,本来便是独断专横,若是寻常时候,根本不会问黄明远这种事情。不过这一次为了表示对黄明远的尊重,也想看一下黄明远的态度,这才开口相询。 黄明远此时也是为了难。 黄明远很清楚杨广的意思,顺着杨广的意思总不会有错。但杨广的意思却不是黄明远的意思,甚至与之背道而驰。 杀人,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光洛阳城下俘获的叛军就有数万人,怎么杀。不管别人,黄明远心里却是过不去。 黄明远再三斟酌,只得说道:“圣人所言极是,对于这些叛逆,若是不加惩处,只恐其愈加作恶。” 杨广听了很高兴。 黄明远接着说道:“不过臣以为对于这些叛逆,应该根据情况不同,分别处置为上。” 杨广说道:“如何分别处置?” 黄明远乃说道:“启禀圣人,这杨逆叛乱,声势浩大,裹挟数十万,荼毒东都,本来这些叛逆即使全部诛杀也不为过。不过所谓愚夫愚妇,普通百姓本就不通教化,不读诗书,不知礼仪,其追随杨玄感叛乱,或为当地乡绅裹挟,或是被杨玄感的妖言妖行所迷惑,臣以为这些人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况十数万人,若是尽杀之也有杀俘之嫌,颇为不祥。” 杨广听着黄明远的话,倒是觉得有些道理。此时的杨广虽然变态,但若是一口气将十多万全部杀死,他也还是要多斟酌的,毕竟影响不好。 尤其是黄明远在此郑重地提出来。不过杨广也只是以为黄明远又是犯了妇人之仁,这是杨广所认为黄明远为数不多的几个缺点。 杨广没说同不同意,而是问道:“明远以为如何处置?” 黄明远看着杨广,乃说道:“未若移民实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移民实边(下) 听到黄明远的话,杨广有些重视起来,这才知道黄明远这次还真不是妇人之仁。不过“移民实边”四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实在太多了。 移民实变不是黄明远新提出的,其政策可追溯到先秦。战国初期的楚国,曾迁移贵族到边境开荒,发展边境经济,加强国防力量。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曾“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汉武帝时,为加强北方边防,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一次就移民七十余万口。 但古往今来的移民,或是迁移罪人,或是征发军队,大规模的迁移叛逆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黄明远接着说道:“昔日汉武帝徙民七十万,充实北方诸郡,实行兵农结合,既减轻了国家的兵饷负担,又保证了边境的安全。由于采取了移民实边和屯田戍边的措施,前汉西北边境一带的经济化得到了迅速发展。 既然这些人有罪,不若将这些人发配至辽东、西域、交趾等地充军,以充实边地人口。 我大隋东征西逃,开疆扩土,最大的敌人不是胡虏,而是当地恶劣的环境。尤其是边陲之地,汉人稀少,以胡人巨多,即使我们占领某地,也不能编户齐民,将此地占领。而国内百姓也将边陲之地视作穷山恶水,虽然朝廷屡次移民实变,但效果并不明显。 此次不若以天子的名义赦免这群必死之人,然后将众人充军边陲。到时候这些愚夫愚子必然对圣人感恩戴德,到了边疆之地也会对大隋尽心尽力。 广个告, \! 臣料有了这些汉民,用不了多久四陲之地便尽数可化为汉家郡县,为我大隋永世之领土。” 不得不说黄明远的建议倒是让杨广眼前一亮,这些贱民的生死他是不在乎的,但若是可以巩固边疆杨广当然在意。 黄明远接着说道:“当今天下盗匪增多,其实也可如此处置。” “也可移民边疆?” 杨广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将盗匪也往边疆迁移,对方也不愿意啊。 黄明远继续说道:“圣人,这盗匪之事,不怪圣人,不怪百官,也不怪百姓,实乃天道,无可更改之事。” 杨广听了大惊。 黄明远自是知道自己语出惊人,但唯有如此才能让杨广听到心里。 “明远此为何意?” 黄明远站起身来,跪在地上说道:“圣人明鉴,请听明远一言。大隋开国之时,有户口四百万,灭陈之后又加了五十万,可到了大业五年,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大隋人口激增至八百九十万户,人口激增了接近一倍。这还不算各家的奴仆、部曲等隐户,实际天下人丁不下千万户。而大隋土地并不加增,试问这些土地如何养活的了千万户百姓。故天下之粮已不足养天下之民,所以天下才会生乱。” 隋朝的人口增长很重要的一项其实是搜检,隋朝两次最主要的搜检便增加了六十九万户,更不要提其它了。 而且虽然说历史记载的隋朝耕地四千九百四十万顷,约和现在三十九亿市亩,比新中国当时的土地还多,此事水分太大,但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隋朝土地的充足。 黄明远当然不会说这些,为了让杨广同意移民实边,他当然会尽可能的夸大了去说。这几年因为酒色,杨广的脑子也早不如之前灵活了,在一些具体政务上,倒是很好骗。 杨广听了颇为吃惊,有些失神地说道:“有这么严重?” “比此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广听了,愣了一会才说道:“朕就说过人多了便会枉邪,果然如此。”杨广倒是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黄明远只当没听见,接着说道:“圣人,今日将这些人移民边疆,便是为将来探寻一条出路。往后中国人口越来越多,所需的生存环境也越来越大,唯有移民实边,开拓边疆,方能反哺中原,长盛不衰。 地方上将一些豪强、乱民之徒迁徙边疆,既可以开拓土地,也能减少内地动乱的根源,于国有益,一举多得。” 此时的杨广已经完全为黄明远所说服,毕竟事关他的宏图大业,他不可能不上心。 至于移民的坏处和其中蕴含的风险,黄明远没有提,杨广也没有在意。黄明远是不想以此使得杨广畏惧,而杨广本人则是根本不在意,只要有益于大业的,其它事情都是小事。 此时杨广眼中全是兴奋,他上前将黄明远扶起,拉着黄明远的手道:“若论为君分忧,无如明远者也。” 动辄数十万人口的移民,光损伤、消耗就海了去了。 但杨广并不在乎,或者说他不在乎移民在此过程中的死伤,只希望将这群祸害赶紧迁移出去。 移民可以,但钱没有。 黄明远并不在乎,只要杨广愿意移民。正如黄明远所言,边疆最重要的便是人口,只要当主体民族占多数时,才能保证边疆稳定,不出现动荡或者是胡化的现象。中原王朝数次占领西域,最后都没能使其郡县化,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人口问题。 黄明远可不希望如唐朝一般,辛辛苦苦夺得的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最后便宜了渤海人和新罗人,成了为他人作衣裳。 这也是黄明远为什么准备这么多年,甚至不惜伤筋动骨也要去做的事情。 杨广还没有过了兴奋劲,对黄明远说道:“此事事关重大,牵扯颇多。当有你亲自处置,方可稳妥。” 黄明远要得便是这个差事,因此立刻领旨谢恩。 杨广还是盘算着此事,到底该迁徙到哪里。 最后杨广说道:“既然是实边,目前最重要也是最稳妥的地方便是辽东。辽东本是汉家故地,只是这些年为胡虏所侵袭,辽东之民尽为胡虏,若移民辽东,用不了多久,汉家四郡便尽是汉民。” “圣人英明!” 尽管虞世基、裴蕴等人再是幸进,掌握朝中大权。但实际上在大隋只要杨广和黄明远达成一致,任何事情都将不被更改。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敬死人杀活人 决定了移民的事情,黄明远主要的目的也便达成。 不过还有其他参与叛乱之人,仍需处理。实际上在杨广眼中,要处置的也是这些人,至于那些附逆的普通百姓,杨广也没有将他们当成人。 对于这些人,黄明远并没有丝毫同情。这些人不是普通老百姓,所以他们很清楚造反的后果,既然期望投资杨玄感的叛乱来获利,同样也要准备承受杨玄感叛乱失败后所要遭受的打击。 而且这些人大多是传统的保守派,旧贵族,反对杨广的改革,他们正是黄明远要打击的。 这时杨广便说道:“明远以为,若是对普通乱民以流放为主,则对于其余参与叛乱之人是否也该选择流放?” 黄明远赶紧说道:“圣人万万不可!” 黄明远很清楚这是杨广对自己的试探。杨广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起底层的百姓,将之视作蝼蚁,所以黄明远对普通老百姓的收买人心在杨广看来是妇人之仁,从不在意。但对于朝中的世家大族、武百官则不一样,这些人是一个国家统治的基础,也是统治的威胁,杨广当然不希望黄明远与这些人有什么勾连。 杨广这么问是想看看黄明远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屁股的位置。 听到黄明远的反对,杨广倒是露出一丝微笑,他接着有些考教式地说道:“明远以为为什么不可?” 黄明远立刻说道:“老百姓出身卑贱,多没有受过教化,因此即使受人蛊惑也可以理解,只要圣人对他们宽宏大量,必能得到百姓的效死。但朝中的武官员不同,这些人饱读诗书,通晓礼仪,深受国恩,本应该为国尽忠。但杨贼反叛,这些人便不思为国,投降杨贼,致使乱匪糜烂,京师荼毒,可谓是大不忠不孝,非严惩不足以平民愤,非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广个告, \! 杨广听后,嘴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不过杨广似乎是为了逗黄明远一番,便说道:“可是朕听说有不少人认为,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且从贼之后大多反正,杀之不祥。” 黄明远听后,立刻生气地说道:“此等人皆是别有用心,一派胡言。若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那那些为了剿贼阵亡的将士又算什么?若不杀尽逆贼,凭何让为国捐躯的将士瞑目?” 杨广听了也是为之动容,高声说得:“好个若不杀尽逆贼,凭何让为国捐躯的将士瞑目?就该让朝堂上的那些人听一听,什么才是大义之言,什么才是忠君爱国。” 黄明远的这句话,基本便决定了一众人的命运。 现在杨广所用的一众人中,不是虞世基、裴蕴、宇述这种奸佞,便是樊子盖、卫玄这种严苛之人,唯一一个宽仁的黄明远不反对,自是没人去触这个眉头。 黄明远虽然常与杨广意见相左,但大多时候却可以劝得动杨广,因此话语权一直都很重。 想到这里,黄明远又说道:“臣有一事,是关于先楚公杨素的。” 杨广本以为黄明远要提张寿的事情,但是没想到黄明远又扯到杨素身上,便说道:“明远且说。” 黄明远乃说道:“臣听闻有人劝圣人剥夺杨素身上的全部追衔,贬为庶民,开棺戮尸,臣以为万万不妥。” 杨素的坟墓早在杨玄感造反之初便被卫玄挖了,现在的坟墓还是杨玄感到了弘农之后又重新修建的。 对于杨素,杨广一直是又喜又畏,又用又防,最终他不需要杨素了,便把杨素逼死了。这一次杨玄感叛乱,不仅杨氏宗族受到屠戮,而作为杨玄感的父亲,杨素虽死,但也是死后不宁,不仅坟墓被挖,连死后的哀荣也要被剥夺。杨广虽然没有表露意见,但也是默认了此事。至于朝堂之上,更无人敢为杨素说话,因此此事便不公开的进行了。 听到黄明远提及此事,杨广便说道:“明远以为此事不可,杨素无罪?” 杨广说话就是这么气人。 黄明远忙说道:“当然不是,杨素有罪,罪在十恶不赦。他生了杨玄感这般逆贼,就是大隋最大的恶人。仅凭此事,如何处置杨素他都不冤枉,但是现在杨玄感已死,为了天下安宁,圣人需将杨玄感与杨素区分开来。” “这时为何?” 杨广有些不解。 黄明远接着说道:“天下诸将,谁人不曾在杨素麾下为将,若说杨素旧部半朝堂也是实话,至于姻亲、门生、同乡、同僚等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因此若是大肆牵连杨素,必会使得朝中众人心生畏惧,使得朝野不安。方今朝廷,实不宜有如此动乱,唯有不动杨素,方得安定人心。 且杨素有大功于国,是大隋的开国元勋,功盖朝野,本就是大隋标志性的人物。一旦杨素的地位动摇,必然有些事涉及到天子和先帝,怕是于国不利,于圣人不利。” 杨广本来还不以为然,但是听到黄明远的话也渐渐回过味来。当初杨素可是在他立为太子的道路上出力颇多,若是将杨素打倒,那岂不是说明当初的慜太子是对的,这是对杨广帝位一个重大打击。 后世为什么对于杨广即位诟病那么多,总以为是杨广、杨素对杨勇构陷才使得杨勇被废,不就是二人被打成了昏君和佞臣,成了反派,那杨勇自然成了正派。 这时杨广才如梦初醒地说道:“非明远在此,朕几致大悟。杨素有大功于国,其家族虽负朕,但朕却不负忠臣。” “陛下圣明!” 黄明远接着说道:“臣以为杨家人该处置的便处置,绝不可使一人漏网。至于楚公,天子便可命人修缮坟墓,配享太庙,使之成为大隋一个符号。一如当年汉武帝杀尽卫家,却不动摇卫青的地位一样,圣人若如此,则翌日也将不会有人在冒用楚公的名讳生乱了。” 杨广沉默了一会,脑海里都是昔日关于杨素的事情,平心而论,杨素的确没有负过自己,就连死都如自己所愿。 “一切皆依明远之言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血雨腥风 就这般杨素的命运转了一个弯,虽然家族破灭,但至少身后名没有被污损。历史上的杨素南灭南陈,北破突厥,平定杨谅之乱,是李靖之前的第一代军神。虽然他在杨勇被废之事上一定程度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做了一些不光明的事情,但他对于反击突厥入侵、维护边疆稳定和中国统一来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有大功于中国和民族,不应该被历史丑化成一个奸佞小人。 破镜重圆、红拂夜奔、成人之美、单骑追敌无不体现了杨素超人的人格魅力。 杨广不由得叹道:“当初杨素在时,暗地里也没少对明远进行打压。今日满朝武无人敢为杨素说话,只有明远不念旧恶,仗义执言,明远心胸之开阔,若是杨素复生,怕是也会赧然。” 杨广是对黄明远不吝夸赞,今日几件事黄明远都深和杨广之意,杨广自然看黄明远顺心的很。 杨广这个人的性格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简单来说就是爱之欲其生,恶至欲其死,感情上是个性情中人。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最后竟然到了傍晚。杨广还不放黄明远离开,黄明远又陪着杨广吃了顿晚饭。 杨广进餐很少,更多的时候还是让黄明远吃。黄明远虽然不会大块朵颐,吃得满嘴流油,有损形象,但在杨广面前也不会作假。 看得黄明远吃得香甜,今日开心的杨广似乎也受到感染,连饭都多吃了一些。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这可开心坏了随侍的内侍张诚,往日杨广吃不下饭,最担忧的还是他。 “张诚,给卫公加饭。” 张诚赶紧亲自给黄明远盛饭,而杨广则把饭碗放在了桌上。黄明远看到那个杨广的饭碗之中数的清的米粒,有些担忧地说道:“圣人每日都用这么少的膳?” 听到这话,张诚仿佛找到了亲人,忙说道:“卫公,圣人现在一餐不过半碗米,老奴看着都忧心啊。” 黄明远放下筷子,满是忧色地说道:“圣人要保重龙体!” 杨广却是笑道:“朕年纪大了,吃得少也是正常。朕不能让朕的大将军担忧,来张诚,给朕再盛上半碗。” 张诚听到这话,激动地如听到天籁之音,赶紧上前,还差一点绊倒。 张诚连忙请罪,杨广也不为过,反而面带微笑。 人越老越孤独,有时候对于身边人也变得越宽容。张诚跟着杨广三十多年,每日如影身形,倒像个亲人。 吃完这顿宾主尽欢的饭,杨广便让黄明远陪着去逛一逛园子。 二人一前一后,甩开了一众内侍和侍卫。也就是和黄明远在一起,杨广才会这般放心。 黄明远知道杨广甩开众人,怕是有事要与自己相谈,而最可能的便是张寿的事情。 二人到了一处凉亭坐下,黄明远便主动说道:“臣有一事,要向圣人请罪。” “张寿的事吧?” 听到杨广提起张寿,黄明远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向杨广请罪。 “圣人明鉴,臣有罪。臣当时怒不可遏,愤怒之下杀了张寿,事后想来虽然张寿罪不可赦,但其毕竟是朝廷重臣,该当圣人处置,臣僭越了,还望圣人降罪。” 实际上黄明远南下平叛,便得到了杨广赋予的生杀大权,别说是杀张寿,就是樊子盖、卫玄也可诛杀,所以黄明远杀张寿其实也说得过去。但这种权利,多是威慑性的,一旦真的动手,反而易为天子所忌。 虽然事情原因黄明远早已经在信中向杨广陈述清楚了,但对于黄明远来说,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而听到黄明远的话,杨广此时也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对于杨广来说,二人在意的并不是一件事。黄明远虽然有擅权之嫌,但第一时间向杨广说明,他还不会责备黄明远。而与之相比,张寿所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有人竟敢意图怂恿他的第一大将,这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大隋都无法接受的。 “明远做得好,如此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时杨广起身将黄明远扶起说道:“明远是朕从小养大的,与朕亲如父子一般,朕信得过明远。” “谢圣人!” 黄明远顺势站了起来,接着说道:“圣人明鉴,杨玄感这个逆贼虽然已死,但却激得不少野心勃勃之辈心生异心。这些人畏惧臣,便企图将臣推入不忠不义的地步。今日他们一计不成,来日必会再次出手。臣忠于圣人,为了大隋即使身死也心甘情愿,可若是任由这些奸佞之徒在私底下肆意妄为,毁坏我大隋江山,则大隋危矣。” “明远所言极是!” 杨广此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有些寒厉地说道:“是朕对这些人太仁慈了,才让他们以为朕不敢处置他们。” 听到杨广的话,黄明远知晓杨广要对关陇世家再次动手了。 这对于自己是好处,若是关陇世家真的紧盯着自己不放,很多事情便无法去做,现在他们的对手变成了杨广,那么杨广便会尽最大可能地打击对方,而关陇世家怕是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自己。 黄明远离开杨广行宫之后,杨广便召御史大夫裴蕴、樊子盖、刑部侍郎骨仪等人,命几人严查与杨玄感同乱者。 三人皆是严苛残酷之人,领旨之后,便用峻法治之。一时之间,整个东都皆被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无数人卷入谋反案之中,破家灭门。这一次所杀三万余人,皆籍没其家,至于枉死者更是无数。流徙者一万六千余人,多毙命于流放途中。甚至一些与杨玄感交好的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等人皆因此被发配徙边,二人逃走,被抓捕之后诛杀。 宇述更是无比残暴,他在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用车轮括其颈,使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猬毛,这些应刑者也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 至于裴蕴、虞世基、来护儿等人,无不诛杀其子,来重新获取杨广的信任。 杨玄感之案比杨玄感叛乱更惨烈,两件事一起,将整个大隋朝廷的脸面完全扯破,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野心,然后吹响新一轮的号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封赏与移民 很快关于平叛的封赏也下来了。 有人被处置,必然也有人受封赏。尤其是这种内乱,一群旧阀的没落必然会有一群新阀的崛起。新旧交替,变化的只是不同的个体和家族,但权利阶层却永远还是那个群体。 杨广在封赏上素来很吝啬,但事关国家大事,尤其是此时的大隋还并没有显示出将要灭亡的样子,因此为了团结新贵族,打击旧贵族,杨广这一次封赏很及时隆重。 后来“雁门之变”,杨广言而无信,只能算是心灰意冷时的破罐子破摔。 诏令:黄明远以本职加检校司空衔; 长子黄维扬加右光禄大夫衔,领检校左武卫将军;次子维烈加封山阳侯;三子维周加从四品通议大夫;四子维清加正五品朝请大夫;七子维岳加从五品朝散大夫;五子维则、六子维章授检校太子千牛备身。 妻子卫国夫人裴淑宁进从一品;妾侍陈婤授封任城郡君;妾侍斛律敏儿授封高平县君。 黄明远本人虽然只是加了一个虚衔,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庶子、小妾都得封。虽然检校司空并没有多少权利,但地位却是崇高,逼格也超人一等。黄明远以非皇室身份,在这个年龄加封检校司空,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其余诸人,只要荣立功勋,也皆得厚封。 大将来护儿以克服荥阳之功,封荣公,左迁右翊卫大将军; 李景以河北平贼有功,进滑公; 樊子盖以守卫东都有功,封建安侯,仍任民部尚书,参预朝政; 苏威以佐助军务有功,进房公,以本官兼掌选举之事; 宇述以统兵回援之功,复任左翊卫大将军; 屈突通以驰援河阳有功;进右骁卫大将军; 冯盎以驰援洛阳有功,进左武卫大将军; 卫玄以驰援洛阳有功,授右光禄大夫;历史上卫玄战后未封爵,不知何故。 原右御卫大将军崔弘升在回师途中去世,薛世雄进右御卫大将军。 其余诸将,也封赏颇封。 而且这一次封赏,虽然没有改变“二裴一虞”秉政的局面,但对朝局影响却是颇大。 宇述兜兜转转,又成了武将第一人,但实际影响力却大为下降;来护儿位列宇述之右,一跃而成为黄明远之下的第一统兵大将,地位无限拔高;苏威重新掌握朝政大权;樊子盖也一只脚进入宰相行列;至于冯盎、屈突通、薛世雄则成为朝廷中坚将领。 黄明远本人则是被免去了左武卫大将军的职务,改授给冯盎。杨广虽然信任黄明远,但随着黄明远的地位越发崇高,也不会再让黄明远职兼武。而冯盎是岭南土豪,在京中没有任何势力,由他担任左武卫大将军也不会刺激到黄明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冯盎虽为大将军,但左武卫的事情跟他插不上手。他本人也清楚自己身份的尴尬,为了不得罪黄明远,从不管左武卫之事。 黄明远虽然不再掌管左武卫,但跟之前也没有多少区别。 而左武卫诸将,也追叙二征高句丽的前功。有黄明远在,谁也不会吞了这份功劳,也吞不了。 蔡知运进正二品左光禄大夫,加封乐成侯; 黄明离进从二品右光禄大夫; 高元备进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周仲安迁河内郡太守; 席玭、斛律进周分授左武卫虎贲郎将,进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蔡知运成为继郑言庆、黄明祯之后第三位封爵的人,若非黄明远要用蔡知运控制左武卫,蔡知运即使做一卫大将军也是可以的。 而蔡知运和黄明离继续担任左武卫将军,保证了左武卫的绝对权利不会旁落。 经过黄明远这么多年的经营,左武卫几乎成了他的私军。而以此为种子,无数的人因此立功受赏,走出左武卫,并将黄明远的影响传播于四面八方。 根深叶茂,盘根错节,便是如此。 受封之后,杨广回到东都,暂时安稳些下来。 黄明远也不与裴蕴、虞世基等人搅和在一起,便开始了移民之事。主要便是针对东都周围、大河两岸近二十万流民和叛匪,将其迁移到辽东。 近二十万的老百姓,光是物资消耗就海了去了。黄明远命令黄明离将张金称等人的部下流民近十万人送往辽东,期间差不多用了一个月,便用去了五万石粮食,这还是主要靠这水运。而口粮和冬小麦的种粮,更是消耗无数。若不是有林邑的粮食支撑,黄明远根本消耗不起。 今日送这二十万人,道路更远,消耗也更大。 杨广只给了十万石粮食,肯定不够。毕竟除了口粮,还得撑过一冬天,到了明年四五月份才能收获夏粮。 黄明远东拼西凑,凑了三十万石粮草。又命周法尚从东莱出发,率水师沿黄河逆流而上,将一众人送往辽东。 三十万石粮草也不够,只能靠吃老本过日子。 这些百姓也知道附逆之罪,罪在不赦,一开始周法尚等人运送他们前往辽东之时,一个个以为是去送死,异常抵触,更是躁动不安。后来黄明远亲自来到各处工地,向众人解释,保证绝不会妄害一人的性命。 众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黄明远,不少人更是把黄明远当做活菩萨。更有人低低地说着黄明远之前救灾、抗洪的故事,这是他们的守护神。 黄明远用自己的名声压下了这场可能出现的动乱。 众人登上船只,一路往东,然后漂洋过海,来到辽东。此时辽东已经到了冬天,一众人更是颇为不适应,幸好黄明祯组织军队、土著、向导为这些移民服务,又分发粮食、口粮,甚至是农具、耕牛。中国老百姓淳朴,适应性也强,众人渡过了这个难捱的冬天,很快便在肥沃的黑土地上开始了耕耘。 辽东本来没有多少汉人,农业也早就停滞。黄明远一口气带来了三十万移民,其中大多数都是农民、工匠、役夫、小手工业者,这些人的到来,立刻便使得辽东焕发了生机。 第一章 悠然生活 平定杨玄感之乱后,黄明远便主动交出兵权,不给人丝毫诟病的机会。大隋王朝这个烂摊子,除非朝廷从上到下的进行改革,否则不是哪一个人可以扭转局势的,黄明远真心不想参和。 此时虽然战事已必,而黄明远孝期却是仍未过,黄明远真想再回邹山守孝,不管朝中风雨。不过杨广这段时间心理上受到打击,看谁都不信任,所以为了自身安全,身边还缺不得黄明远,自是不会放黄明远离开。 天子御驾回到东都洛阳,黄明远也跟随杨广一同回返。 这一次平叛虽然加了个检校司空的职衔,但其实对于黄明远来说这种虚职并没有多大意义,不过是长点俸禄,但是却让黄明远更引人注目。 三公啊,即使加个检校,大隋开国也没有几个,能做到三公的,除了皇室,都是李穆、于翼、杨素这群人,哪个不是权倾朝野。 或许这个职衔让人更能直观的看清黄明远的地位。 不过黄明远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事,出头的椽子先烂,往后要面对的四面八方的风雨将会更多。 黄明远因此也越发低调,借着未出孝期的名义,除了前往皇宫,平日里连府门也不出,什么客人都不见。 洛阳的府上除了黄明远和次子维烈,都跟着裴淑宁在邹山老家,因此府上格外空旷。至于朝臣,也都知道黄明远有意低调,即使想上赶着攀附,每每都是吃了闭门羹,即使你说破大天黄府的门子也不会让你进去。因此除了杨佶兄弟会时不时的来拜访,便没有人敢上门,更没人会邀请黄明远了。 府上的主子们都回邹山了,黄明远一个人在家,难得清闲和自由。 黄明远虽然闲不住,却是一个喜欢清闲的人,更是一个喜欢田元的人。现在不用劳于案牍之中,整日和陆贞钓鱼、下棋、吟诗、作画、种花、采菊倒是朗月清风,怡然自得的很。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怨不得这么多皇帝昏庸,谁又能忍得住这般惬意的生活。 看着二人游山玩水轻松自在的快活样子,你很难想象二人一个是个杀神,一个是暗夜之王。 杨广一开始也以为黄明远如此是一种伪装,后来发现自己这个臣子是真的拿得起、放得下,毫不恋栈权利。 他也了解黄明远的性格,对于黄明远这种类似于撂挑子的风格虽然头疼不已,但其实也很是高兴。当皇帝的,最怕臣子恋栈权利,不舍得放手,像黄明远这种自觉的臣子,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于是杨广又时不时地邀请黄明远进宫陪他。不过杨广喜欢的,大多都是恢弘大气、亭台楼阁、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生活,黄明远着实不能跟他玩到一起。就像两人一起钓鱼,四面八方围得都是妃嫔、内侍、侍女、侍卫,是钓鱼啊还是钓人啊。 黄明远多次进宫的收获就是家里又多了好几个杨广赐给他的女人。黄明远不得不怀疑杨广是为了减少宫里开支,变向辞人。 跟杨广一起待了两次,杨广就不愿和黄明远一起玩了,无趣。看着黄明远看个宫廷美女的歌舞都能睡着的样子,杨广是又气又笑。在他看来,黄明远就是个享不得福的人。 黄明远倒是对于自己的出丑不以为意,歌舞倒是精彩,但在皇宫这个大笼子里,是人怎么能舒服的了。 再往后,再有这种事杨广也就不叫黄明远了。 黄明远也是直言,自己喜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一个人悠然自得,达到忘我的境界,比什么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舒服。 杨广看得出,自己这个臣子真的是一个奇人,一个向往自然生活的人又怎么可能贪恋权利呢? 黄明远独特的性格倒是让他在杨广的心中又重了几分,信任也多了几分。 黄明远抽空也会教授儿子和几个养子以及外甥张玙张方翼长子等人功课。虽然刘仁轨、程名振、李商胡几人都是青史留名之辈,那只能说明他们有天赋和运气,但若是从小不悉心培养,再有天赋也无用。 黄明远本就武双全,又通晓时事,见识广博,不是那般腐儒,一味读死书,因此几个孩子在黄明远的教导下,成长很快。 后来长孙无忌也是不时地来府上拜访,便加入了他们的团体,跟着黄明远求学。黄家的大门拒的都是不想见的官吏,至于长孙无忌这些小孩子有谁会注意呢? 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本来要流放岭南,但因为黄明远说情,并未被深究,只是被贬为长沙郡郡丞。但即使如此,舅舅的离京也使得长孙无忌母子失了母族的依靠。他年纪不大,但因为从小丧父,性格老成,担心黄明远看不起长孙家的没落会悔婚,因此一有时间便往黄明远府上跑,希望能够得到黄明远青睐,好重振门楣。 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可塑性最好的年龄,黄明远并不在乎长孙无忌的功利,只要他不做有违德行的事情。自己当年也是从怀着一份幼稚的功利心讨好杨广才出头的,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能够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远比莽撞与退缩要好的多。 长孙家毕竟是长子的岳家,黄明远也想扶持对方一番,免得因为地位沦落而使长子难看。 黄明远也不担心长孙家日后的尾大不掉,长孙家在唐朝的迅速膨胀除了有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二人外,是基于其出身关陇世家,是关陇世家新的代表。而没了关陇世家在后的推手,长孙家即使成了外戚也只是一个普通世家。 本着“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的原则,其他一些姻亲子弟和黄明远看得上的晚辈,有时候也会来府上受教,毕竟人才难得。 而这其中最特殊的人便是黄明远唯一一个弟子李世民了。 第二章 与李世民论兵(上) 李世民今年十六岁,虽年幼,已经算是成丁。 不同于李世民后来炮制吹嘘自己的“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等到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此时的李世民跟成熟稳重的兄长李建成相比,完全是个皮小子。 李家式微,兄长李建成又大李世民十多岁,此时的李世民完全没想过会取代兄长成为家主,因此李世民和其他一些世家大族的嫡次子一样,虽然吃喝不愁,但也有力无处使,只得放飞自我。 而他本人也喜欢游侠走马,因此虽然年幼,但常与一群浪荡子弟四处游荡,在京中贵族子弟中名声并不好。 李世民机智警敏,有随机权衡应变的能力,但放荡不羁的他却不修品行,不研究学业,所以也没人认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不少人听到他是黄明远的徒弟,几乎惊掉了下巴。 黄明远收李世民为徒弟本就目的不纯,因此几乎很少教给李世民什么东西。至于李渊也没想过儿子能成个军事大家、一代名将,领兵的事在大隋也轮不到他们李家。李渊只是希望次子有黄明远徒弟这个身份,将来出仕之后能更顺畅一些。 双方皆不约而同地放宽了对李世民的约束。 直到有一日,李世民跟一众纨绔出游,遇到了在家赋闲的窦抗。 宴饮之际,别人又称赞李世民是黄明远的弟子,夸他年少有为。而李世民闻之也沾沾自喜,喜不自禁,一时好像伸长了脖子的骄傲天鹅一样。 席上的窦抗对黄明远有积怨,见身为关陇子弟的李世民拜了黄明远为师,更是愤怒,便故意要考教李世民。 李世民本来学识倒也不差,可窦抗是故意为难,所以窦抗提了几个问题,少读诗书的李世民都回答不上来,弄得很是难看。 此时身为李世民舅舅的窦抗便鄙夷地说道:“黄明远教出来的弟子,连诗书都不通,我看这黄明远真是误人子弟啊。” 李世民听了很赧然,第一次有了从骨子里羞愧的感觉。年少的他很尊敬自己的老师,也容不得别人半分的轻视,所以对于舅舅的讥讽他异常愤怒,想替师父辩解,但却发现自己无言可说。 自此之后,李世民为了不再给师父丢人,便奋发图强,刻苦读书。 李家本就是大族,家族传承深厚,资源也较普通人丰富的多。而李世民虽然性格跳脱,但潜下心来,反而更能坐得住。李世民学习能力出奇的强,他喜欢博览群书,又不耻下问,能够举一反三,很快学出了自己的东西。 这一次黄明远难得回京,又有时间。已经知道向学的李世民更是日日前往府上求教,对黄明远也是如亲儿子一般服侍。 黄明远对其考教之下,发现李世民对于军事的确有天赋。 黄明远不想为自己培养一个敌人,但是身为老师,难道对于学生的求教置之不理。黄明远还不是这般虚伪到家的人。而且对于有天赋和恒心的人,不是普通手段便可以压得住的。 黄明远每每对李世民进行指点,李世民便进步飞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一众人中,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看着此时的李世民,黄明远都不由得感叹生子当如李世民啊。 这一日李世民读孙子兵法,看到不懂处,便来黄明远跟前求教。 黄明远最是推崇孙子兵法和道德经,认为无论是做人、做事、行军打仗,道理皆在其中。而黄明远的子侄和学生甚至部下都受此影响深远,没有人不熟读孙子兵法和道德经的。 李世民作为黄明远的徒弟,更是将孙子兵法快翻破了。每一次读这本书,便觉得体会更深了一层。 不过李世民此时只能算纸上谈兵,有些东西还流于表面,对于“奇”、“正”之道的用兵实在不明白。行军打仗,到底什么时候用“奇”,什么时候用“正”。 用兵之道,变化万千。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黄明远也难得有这个心情,眼看李世民不解,心知其余众人怕是也不明白,便将所有人叫来,给他们讲解“奇”与“正”的用兵之道。 众人围在大树底下坐好,有种坐而论道的感觉。 黄明远没有先讲兵法,而是一上来就给众人提了一个问题,什么是战争?为什么会有战争? 说实话没有人会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众人众说纷纭,有说“因为野心”;“因为有保护百姓”;“因为要掠夺土地、人口、粮食”;还有说因为“无道而礼乐不行” 听完众人的话,黄明远便说道:“战争就一个原因,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当无法用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时,便有了战争。小到个人的打架斗殴,大到国与国的战争,皆是如此。战争充满危险,充满劳累,充满不确定,充满偶然性。其本质无关正义,亦没有对错,只有胜利。战争的一切做法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胜利。” 众人听了皆是吃了一惊,黄明远的话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在他们所受的教育之中,自古以来的战争都是正义讨不臣,就是非正义的,也得师出有名,实在难以想象黄明远说战争“无关正义,亦没有对错”。 看到众人不解地样子,黄明远说道:“若战争有正义,则魏晋以来,胡虏入主中原,以汉人为刍狗,难道是为正义?然刘渊、石虎这些不义之人,又如何能高居天子,荣登九五? 所以战争的本质就是胜利,在战争中,一切为了胜利的方式都是正确的。这和师出有名并不相悖,不是因为师出有名才会胜利,反而师出有名正是为了更好地胜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便是时代差异,很多后世不过是一群半吊子军迷夸夸其谈的大白话,却是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伏之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穿越者留给时代的最好礼物不是各种来自后世的舶来品,而应该是先进的思想。 第三章 与李世民论兵(下) 让众人了解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黄明远这才开始将用兵之道。 黄明远看了众人一眼,问道:“怎么才能打胜仗?” 众人当然不明白,难道打胜仗还有永远行之有效地办法。众人皆摇了摇头。 黄明远乃说道:“其实孙子在谋攻篇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简单来说,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这个办法都行之有效。” 看着皱着眉头的李世民,黄明远问道:“世民,我说的你明白吗?” 李世民说道:“先生说得集中优势兵力我明白,但这样似乎太难了,并不是我每个时候都比别人的兵力多。而且先生无论是征讨突厥,还是平定汉王之乱,都是以少打多,也不存在优势兵力?” “哈哈!” 黄明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黄明远拿来几个石子,放在地上,摆出了突厥草原的阵势。 “你们认为征讨突厥不存在优势兵力,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当初虽然兵力远逊于突厥人,但突厥广大,我又是进攻的一方,所以我不管步迦可汗怎么布防,我只选择一路,集中兵力往北推进。因此我虽兵少,但每一战的可用兵力并不弱于对方,反而较对方更有优势。 当时过了达兰堆,我已经有把握用手上兵力击败对方,这才派出两翼,隔开对方的援军,然后抄袭对方的老巢。不是我胆大,而是已经扫清对方外围之后,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于我。 这时候到了木烛岭决战,我手上是最精锐的数万大隋主力,还有数百架投石车,以及重骑兵、重装步兵、弩兵,虽然数量上略有劣势,但经过之前的数战,大军早就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军心统一;而突厥人则屡战屡败,又各怀鬼胎,安能不败。 集中优势兵力作战,并不是比谁的兵多兵少。因为战场就这么大,很多时候虽然双方士兵数量极多,但能够交战的就那么点部队,兵员数量多未必是优势。譬如淝水之战,前秦虽然有八十万大军,但分批南下,拖沓严重。看似八十万大军,但其实能用在战场上的寥寥无几。如果晋军只是选择被动防御,那等到秦军兵力集中起来,晋军将难以抵御。而谢玄便选择了以攻代守,集中自己的主力精锐,赶在秦军各部就位之前,先攻击洛涧,打乱了前秦军的部署。然后再战淮水,给了秦军心理上的一击。等到双方决战,秦军到达战场的只有十五万,而且位于整个淮水沿岸,兵力分散。而谢玄又集中七万主力,猛攻秦军的中军,大破对方。 虽然秦军共有百万之众,而谢玄一共只有八万人。但每一仗谢玄都充分发挥了这八万人的实力,而秦军却空有力量,四面分散,最终失败。这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歼敌的典范。 对方兵力越多,实际上统帅越繁琐,战斗力未必强。而要击败对方,即使自己兵力比对方少,但从复杂、繁琐的战场环境之中,找到对方的致命点,便能瞬间破敌。” 众人恍然大悟。 黄明远接着说道:“具体到你们以后的用兵中。从战役方面来说,当你面对多路军队围攻时,要集中数倍于敌的兵力,于适当时机,首先包围歼击敌军一部。选择的这一部,应该是敌军之中较弱的一部,或者是脱离主力、较少援助的一部,再或者是其驻地的地形和民情对我最为有利而对敌不利的。我军以少数兵力牵制敌军的其余各部,使其不能向我军围歼的这一部迅速增援。等到我军歼灭其部之后,便再次寻求战机。在战役部署上,无论是攻还是防,都要选择重点。最忌讳的便是平分兵力对付诸路之敌,以致一路也不能歼灭,处处设防,处处不防的境地。 而在战术上,当我军已经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包围敌军诸路中的一部时。我军进攻各部,不要企图一下子同时全部歼灭这个被我军包围之敌,因而平分兵力,处处攻击,处处不得力,拖延时间,难于奏效。而应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从敌军诸阵地中,选择较弱的一点,猛烈地攻击之,务期必克。得手后,迅速扩张战果,各个歼灭该敌。” 黄明远讲得很仔细,众人听得也很认真。这种经过战火与鲜血验证过的经验,是他们所欠缺也最需要的。 众人听得茅塞顿开,无不叹服。 眼看众人都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黄明远最后才说道:“这时候你们应该明白什么时候为正,什么时候为奇了。就是选敌的时候要奇,破敌的时候要正。” 看着沉浸其中静静思考的李世民,黄明远没有再多说。 对于李世民,黄明远很重视,但也只是重视。 其实有的时候,战争并不是靠一两个名将便可决定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用。 就像二战之中,麦克阿瑟、艾森豪威尔、蒙哥马利真比隆美尔、山本五十六、曼斯坦因、古德里安强吗,却是未必,但美军在东西战场却靠着绝对的实力对轴心国形成碾压,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军事指挥所能解释的。 当然,这些还不是他们可以接受的。 单今天这一场课,或许他们一辈子都很难弄明白。 光“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这一条,你敢说太祖不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古往今来,尤其是对战少数民族,中原王朝几乎所有的失败都能用这一条来解释。此策堪称亘古不变之真理。 在此之后,黄明远也常给众人授课,而李世民更是赖在黄明远府上不走了。他本就脸皮厚,自己老师的家,难道不是自己的家吗? 黄明远与李世民相处的久了,还真喜欢他这个性子,虽然有些混不吝,爱惹事,但尊师重道,刻苦求学,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杀兄杀弟杀子的浑蛋。 第四章 李渊求婚 李世民在黄家待的久了,倒是给他爹李渊增加了很多接近黄明远的机会。有时候黄明远在家,李渊也会打着感谢的理由前来府上拜访。 对于李渊,黄明远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讨厌。李渊的能力绝对是没得说的。至于名声不好,全是他亲儿子黑他。在所有关陇世家被打压的情况下,李渊还能从杨广手上弄得兵权和地盘,然后一步一步当上皇帝,能是一个简单人。而且李渊还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当“儿皇帝”、卖国贼、引狼入室却没有骂名的皇帝。 这一次李渊打得好主意,次子毕竟不是嫡子,没有什么家业可以继承。若是能跟着黄明远得个好前程,也算是祖宗庇佑。而且现在圣人打击关陇世家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手段越来越激烈,未来的情况谁也说不准。若是未来李家的嫡支真的败了,有黄明远照拂,李世民也能带着剩下的李家人保存。 当然李渊暂时是不准备背叛自己的阶层的,但有些事总要两手准备。 李渊在大业五年将三女儿凤阳嫁给了黄明远的十弟黄明仪,两家成了姻亲。黄明远没有合适的儿子或亲弟弟,只得替堂弟求取了未来的平阳公主。倒不是黄明远有什么集名人的怪癖,但平阳公主这个在危急时刻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最后却替李渊打下了大半个关中,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虽说期间能成功的原因有很多,但平阳公主的能力绝对是当世女子中少有的奇才。 与其白白便宜了李渊和柴绍,还不如便宜了自己。 而且说实话,黄明远很看不起柴绍,虽然有些能力,可关键时候丢老婆的人,真是配不上千古奇女子平阳公主。 黄明仪是黄明远三叔的三子,开皇十三年人。成婚之后,黄明远为他表了一个彭城郡主簿,夫妻二人高高兴兴地上任去了。 黄明仪娶得李凤阳,黄明远自觉占了一个大便宜。而李渊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历史上到底有多厉害,也以为能因此和黄明远成了姻亲,自己占了大便宜。李渊只是一个光禄少卿,还是因为黄明远的举荐才负责督运粮草,再加上平日里蛰伏的很,在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否则杨广也不会随意地取笑他为“婆婆面”。 不过即便如此,李渊却是觉得这般关系并不稳妥。 虽然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看上了他的次子,但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上次被大舅哥窦抗教训了一番,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而眼看着黄明远的地位越来越崇高,他便想着是不是能够为儿子娶黄明远的女儿,到时候也能与黄家结下更深的联系。 李世民比黄明远的长子还大四岁,黄明远的女儿中与他适龄的并不多。至于黄明远的堂妹,倒是有合适的,李渊却想更进一步。 这样勉强适合的只剩下才十二岁的黄家大娘和十一岁的二娘。 说实话,李渊是想让李世民娶黄明远的长女。好好不仅是嫡女,身上还有一个县主的爵位。传言黄明远最是疼爱此女,视若瑰宝。 李渊思虑再三,终究没敢开口。 传闻皇太孙杨佶都想娶黄明远的长女,至于朝中重臣来护儿、宇述、李景等人都想替子嗣求取此女,李渊便知道单凭李世民还真配不上黄明远的长女。 若是轻易开口,让黄明远拒绝,往后可没有再开口的机会。 所以李渊将目光放在次女蘩娘身上,虽然蘩娘之母是个侧室,还是个胡人,但李渊却不在乎。李渊的老娘就是胡人,其祖宗到底是汉是胡还很难说。而且蘩娘之母斛律敏儿是北齐荆山王斛律羡的孙女,还有一个舅舅担任安北都护,所以也配得上李世民。 就这,李渊也担心黄明远未必会应允。 李渊也不敢声张,唯恐出了风波会恼了黄明远,反而结了仇。因此李渊便找了个机会,亲自跟黄明远提及了此事。 “世民和二娘?” 黄明远吃了一惊,无论如何他也没将这二人联系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惜黄明远不知道的是,孩子大了,自然便有人盯着他们的婚事。若不是他早早的为长子定了长孙观音婢,怕给维扬提亲的会踩断他家门槛。 黄明远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把蘩娘嫁给李世民,等到以后双方成了敌人,让女儿如何自处。 看到黄明远不说话,李渊的心沉了下去,连二女儿也不成吗? 黄明远便委婉地拒绝道:“叔德兄,我也不瞒你,世民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否则我也不会收他为徒。只是这孩子,有着大本事,日后必然是戎马一生的。这种人,做儿子,做徒弟,做部下,做朋友都好,唯独不适合做女婿。世民不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那对他是一种羁绊。我只希望儿女日后平平安安,实不愿意女儿以后为了丈夫整日担惊受怕。” 果然如此。 不过李渊却不打算就此罢手,便说道:“卫公之言甚是,只是能配得上府上几位娘子的,必然是大英雄,可大英雄又有几个是安稳地。若是一群承继祖业的纨绔,着实配不上几位娘子。” 当然李渊的道理也没有错。 其实黄明远还是挺喜欢李世民的,虽然收他为徒有些功利性,但李世民确实配得上自己的徒弟。而且他身上还有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令人羡慕。而且历史上的李二虽然好色,但对长孙也算是情深义重。 看着黄明远的犹豫,李渊便说道:“听闻卫公十多岁便已亲临战阵。世民今年十六岁了,可还整日跟个孩子一样,四处惹祸,没有点正事。渊还请卫公能让世民在身边做个书童、随侍,他也能每日聆听卫公教诲,不至于长歪了。” 黄明远听了一笑,李渊真是打得好主意。 黄明远笑道:“叔德兄舍得让世民跟着我风餐露宿,鞍马颠簸?” 李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跟着卫公,也能让他见识见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二人大笑,至于刚才李渊的求婚,仿佛从没有说过一样。 第五章 余杭暴乱 杨玄感叛乱,并不是一件独立存在的事情。自其起兵之后,各地响应者云集,其中声势最浩大的便是江南刘元进。 刘元进是余杭郡人,是当地有名的游侠。传说他跟刘备一样,双手各长一尺多,两臂下垂过膝。 杨广征讨高丽,天下大乱,这刘元进眼看时局动荡,自认为相貌非凡,便暗中有了起兵反叛的想法。刘元进的好友朱燮是个道士,他告诉刘元进“东南王气日盛”,要刘元进广结同党,择机待时。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果然等到杨广第二次东征高句丽,再次从江南征兵。 当地百姓不愿相从,刘元进、朱燮和一些江南世家纷纷传言:“去年我们的父兄随天子出征的,正在大隋全盛之时,尚且死亡大半,骨骸不归;如今天下疲敝,这次出征,我们都会死光了。”鼓动当地老百姓逃兵役。 郡县追捕,一时人心惶惶。 等到杨广远赴高句丽,杨玄感在黎阳起兵,刘元进、朱燮等人终于感到时机到了。 刘元进这日聚起一众亡命之徒千余人,向余杭郡进发。 余杭郡太守乃是贺兰宽,北周名将贺兰祥之子。贺兰宽也曾授开府仪同大将军,封武始郡公,统领兵马,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此时的贺兰宽年过六十,早已昏聩老朽,马都上不得,更不复当年之勇。 而且此时的贺兰宽笃信道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放着好好的太守不当,竟然在府第内兴建道院,供养术士,还天天穿着道袍见人。 因为大隋在江南的暴虐统治,再加上朱燮等人暗地里的蛊惑,不少州郡爆发了农民暴动,老百姓从者云集,整个江南也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叛贼。 贺兰宽眼看四面皆乱,他无力压制,便向他所信重的道士求策。 贺兰宽信重的道士诸葛殷向贺兰宽建议,叛贼虽多,但可引天兵天将下凡,守卫余杭。 这么奇葩的计策,也就是贺兰宽这个傻子能信。 诸葛殷为了向贺兰宽表示自己能够引天兵天将下凡,便告诉贺兰宽道:“乱贼要派刺客刺杀您,今晚就来了!”贺兰宽大惊,忙询问如何是好。诸葛殷道自己可以用仙术引天兵天将下凡,诛杀刺客。又让贺兰宽打扮成女人躲藏起来。 贺兰宽便按他的话装扮成女人躲进其它的房间,内心满是惊恐与忐忑。他只听得外边有铜器相交的声音,铿锵作响,吵个不停,不一会才停了下来。 等到贺兰宽被诸葛殷唤出来一看,外面果然尽是打斗痕迹,还有洒的狗血、猪血。而院子之中,有一个尸体倒在了地上。 诸葛殷笑道:“这个刺客有妖术,差点便能杀了这个刺客。” 贺兰宽大信,乃泣谢其再生之恩。 诸葛殷便说道:“此为小道也,只能引一位天兵天将下凡。若想引大批天兵天将,非得打开四门,遣散城头守军。然后焚香沐浴,施法念经,以待天兵天将降临城头。” 也不知道贺兰宽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建议他也信了。 糊涂到家的贺兰宽下令打开所有城门,然后城墙、城门处都不留士兵守卫。又命众人清理街道,士兵各归营房,不得擅自出营,冲撞了天兵天将。 而贺兰宽本人则跟随诸葛殷在城外搭了祭台,施法献祭。 贺兰宽为了表示对天神恭谨,已经饿了两日,这点没要他的老命。 等到夜里,众人各自跪在地上,诸葛殷在台上施法。可等了大半夜,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还没有出现。 贺兰宽心中焦急,可也不敢多问。 忽然周围是嘈杂声不断,贺兰宽大惊,忙看向周围。这时正在做法的诸葛殷告诉贺兰宽不要担心,也不要失礼,天兵天将马上要到了。 贺兰宽大喜,立刻又拜伏在地,撅着屁股,不敢抬头。 此时四面有人靠近,可一众人也不敢阻拦,因为诸葛殷告诉他们面前的都是天兵天将。众人知道贺兰宽的喜好,也怕得罪了天兵天将,可没人敢忤逆。 可对方看起来穿得破破烂烂的,一个个面目狰狞,哪里像是天兵天将。 此时来到祭台前的刘元进也没想到行动会这么顺利。当初诸葛殷向他献计之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诸葛殷纯属开玩笑。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人,才会相信什么天兵天将下凡。 可贺兰宽就是这种人。 刘元进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祭台,贺兰宽还趴在台上撅着屁股不敢起来。 刘元进看了很滑稽,上前踢了踢贺兰宽的屁股。 贺兰宽也不敢抬头,只是趴在那说道:“拜见上神!”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刘元进让人上前将贺兰宽提起来,看着有些惊愕的贺兰宽道:“我是你刘元进阿耶,不是什么上神!” 众人笑得更欢畅了。 “啊!” 贺兰宽差一点背过气去。 刘元进看着贺兰宽鄙夷地说道:“就你这样的货色,也能做太守,杨广真是瞎了眼了。” 刘元进也不管他,便让人将他压了下去,直接砍了脑袋。 拜贺兰宽所赐,整个钱塘城余杭郡城毫不设防,刘元进一众亡命之徒很快便进入城中。 而城中的守军此时还在军营之中,即使听到外面的动乱也不敢出来。刘元进便这么顺利地将一众守军全部俘虏。 至此,整个钱塘城今浙江省杭州市完全落入刘元进的手中。 刘元进乃自称大都督,以诸葛殷为军师,宣称“天降王命”,号称百姓起来推翻暴隋。 贺兰宽暴虐,虽然敬神,却把老百姓往死里剥削。他在余杭曾经为了压胜灵迹,剖十七岁未嫁之女,去肠充草,以行厌胜之术,其手段之残暴,骇人听闻。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无不对其恨之入骨。 刘元进将贺兰宽诛杀,很快震动了整个余杭郡。 当地的百姓纷纷景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有数万人加入刘元进的队伍,整个江南震动。 刘元进又分派部队攻略余杭郡各县,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余杭郡皆落入刘元进的手中。 第六章 坐观乱象 刘元进在余杭起事的同时,曲阿人陆凯、晋陵人朱燮也纷纷起兵造反。 朱燮也是个还俗的道士,还是当初昆山之乱领导者谢异的徒弟,其人涉经史,颇知兵法。朱燮本人与管崇交好,管崇担任建安郡太守之时,曾屡次邀请朱燮前往建安为官,但朱燮却记着老师谢异死在了黄明远的手上,不愿为黄明远做事。 去年杨广征高句丽失败之后,朱燮便还俗,为昆山县博士,在昆山教书,等待时机。等到这一次杨玄感起兵造反,朱燮也觉得时机到了,便带着学生返回家中,准备起事。 朱燮虽然长期做道士,但他出身吴郡朱家,其祖父便是南梁权臣朱异。朱家本是吴郡四家之一,朱异在萧梁又大权独揽三十余年,其家族实力深厚。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利用家族死士和影响力,朱燮杀死了毗陵郡都尉和晋陵县令,驱逐了毗陵郡太守刘烈,占据晋陵城,聚众万人。 而其好友陆凯,也在朱燮的劝说下,在曲阿今江苏省丹阳市起兵。一时之间,吴地大乱。而毗陵、吴郡、余杭、会稽四郡本就是江南的腹心,也是根本,吴越大乱,而整个江南也完全乱了起来。 先是余杭郡生乱,紧接着毗陵郡也乱了,此时位于吴郡的江东讨捕大使欧彦便坐不住了。他作为讨捕大使,本身便有安定江南的责任,黄明远留他在吴郡也是为了稳定江南的局势,他实不能坐看江南局势更加恶化。 不过欧彦刚准备动,便被黄明襄劝阻了。 黄明襄自大业二年担任江南转运使,已经待在江南六年,几乎担起了黄明远在江南全部的事务。而黄明襄也通过江南转运使这个要职,将自己的触手深入到江东各郡。 对于这场叛乱,黄明襄自有自己的考虑。 黄明襄反对此时急着出兵平叛。 眼看欧彦急得上头,急于出兵,黄明襄便说道:“欧将军以为兄长将你我二人至于江南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欧彦有些不明白黄明襄的意思,便说道:“卫公是希望我们可以稳定江南的局势,可是我此时出兵平叛,不正是为了稳定局势。” 黄明襄又问道:“那我们在江南这么多年,控制江南的局势了吗?” “这?” 欧彦有些语塞。 江南人很是排外,且世家林立。他和黄明襄二人在江南,一一武,虽然已经尽力掌控吴郡,但出了吴郡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有天知道。 这种情况在别的地方不正常,但在江南尤其是吴越之地很正常。 看欧彦不说话,黄明襄又说道:“欧将军,你以为我们经营江东这么多年,为什么始终不能完全控制江东的局势,而刘元进一个盗匪,登高一呼,便能使得整个江南之人云集响应?难道你我这么多年的经营还不如一个区区的盗匪?” 欧彦当然知道此事与朝廷对江南的逼迫有关,还与当初大隋灭陈之后与江南人的仇恨有关。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只是掌握了江南的权利,却没有掌握江南的根基。就像死在余杭郡的贺兰宽一样,虽然是余杭郡的太守,表面上看整个余杭郡都归贺兰宽管,但其实他本人根本不为当地人信服,手上也没有多少实力。一旦生乱,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黄明襄看着欧彦,接着说道:“江南的世家,比北地世家更加排外,其对于江南的控制力也更深。大隋在二十年前杀了一波;大兄在七年前又杀了一波,经过大隋连续二十年的打压,江南世家已经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若是这一次他们不能借着乱世翻身,那失去江南资源控制权的他们,过不了几年,便会彻底沦落。现在这些人,哪怕有一丝成功的可能,都会拼命去实现。这也是为什么刘元进这么一个小土鳖一起事,江南各地便纷纷响应的原因。” 欧彦有些不解地说道:“可是七年前天子和卫公已经对江南世家网开一面,江南世家一大批的子弟也纷纷做官。他们利用这些人重新在大隋崛起不成吗?” 黄明襄摇了摇头说道:“没用,那只不过杯水车薪。而且你以为他们会看得上这些手指缝里的位置?当初他们可是和中原分庭抗礼的。这人啊,在高处呆久了,就不愿下去,甚至再爬一次山都不成。江南世家不想争天下,但这一次他们却是想要建立一个南朝。” 欧彦听了,便说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认为我军应该赶紧出兵平叛,防止这些乱匪合流。毕竟江南乱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此时的欧彦更多考虑的还是军事层面的东西。 黄明襄冷笑道:“那若是江南不乱了,那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欧彦一时语塞,稳定江南局势难道不对吗? 黄明襄说道:“江南十八个郡,地广千里,人口上千万,可谓天选之地。这其中江东十一个郡,江西七个郡,那有几个在我们手上? 韩谊在东阳郡,管崇在建安郡,我们算是控制半个东阳郡和半个建安郡,还要再加上我们所在的吴郡,其余之地不都是为江南世家和关陇世家瓜分吗?关陇世家控制了上层,江南世家控制了下层,我们永远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取一点半点的利益。 既然如此,我们稳定了局势,亦不过为他们做嫁衣,那还不如让江南继续乱下去。到时候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出面收拾烂摊子,理所应当的从他们手中夺取利益。而且江南世家私底下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对于我们可以说是步步掣肘,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他们一同毁灭在这场动乱中。” 欧彦有些疑虑道:“可江南的大局?” 黄明襄反问道:“江南有什么大局?只要胡逗洲和上海港不出问题,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欧彦无话可说,正如黄明襄说得,他们的核心利益是胡逗洲的船厂和上海港。哪怕是吴郡失去了,再夺回来便是了。 欧言遂赞同道:“既然如此,便依六郎之见。” 第七章 推波助澜 欧彦的动作一迟缓,江南的乱象便更加显著。各地纷纷向讨捕司发来求救信,请求救援,整个江南的官府若要遭受灭顶之灾一般。 欧彦当然不可能对这些求援视而不见,否则朝廷那里也没法交代。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欧彦便只救援吴郡的县城,征讨吴郡内部的叛乱,确保老巢吴郡不出现动荡。至于吴郡以外的事情,欧彦则都推给其他人。 看着各地的求救信,黄明襄也忍不住笑道:“咱们该平乱的还是要平乱的,至少赵六儿和元祐不能闲着。”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那是自然!” 江东境内这一南一北两支部队,如两只螃蟹钳子一样钳制住吴郡,欧彦早就看着不顺眼了。 江南的主力部队分为各郡的郡兵和江东讨捕司的官兵。江东讨捕司本有兵万人,负责江东地方的绥靖和盗匪的征缴。可江东地广千里,随着各郡动乱越来越多,万人的军队根本不足为用。 就这样杨广陆续往江南调了部分兵马,其部仍归于江东讨捕司,但却事实上独立指挥。 杨广也是为了相互制衡,但却使得江南讨捕司各部呈现一盘散沙状。 其中原江东讨捕司的八千主力为欧彦亲掌,屯于吴县。 而虎贲郎将王增辩率领新征调的丹阳、宣城郡府兵六千人马,于大业五年赴宣城郡征缴贼匪,破贼后便屯于宣城郡当涂县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 大业六年,杨广令虎贲郎将元祐、虎牙郎将沈法兴二人调遂安、会稽、新安、余杭四郡府兵七千人,征讨会稽山逆贼,破贼之后便屯驻于会稽县今浙江省绍兴市。 大业七年,杨广又以江南贼乱,任命赵六儿为虎牙郎将,调江都五营官兵万人,屯于延陵。 这四支部队共计三万余人,欧彦能调动的只有本部和同一派系的王增辩所部。 至于江东十一郡中,多数府兵孱弱,能大规模征调府兵的只有吴郡、宣城郡太守路道德、毗陵郡太守刘烈、余杭郡、会稽郡太守周汾翁、东阳郡太守韩谊几郡。其余郡县,一方面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实力有限;另一方面地方贫困,自保都困难,更别提进取了。 而余杭郡已破,贺兰宽身死,自是不必再考虑。 此时刘元进相当于江南之乱的一杆旗帜,欧彦遂下令虎贲郎将元祐和会稽郡太守周汾翁、遂安郡太守李显原吴郡太守、新安郡太守胡侃率军征缴刘元进。 对于元祐、赵六儿等部,欧彦平日里虽没有管理权,但战时各部还是要接受讨捕司的统一协调的。 另一个征讨重点便是占据毗陵郡的朱燮。 毗陵郡郡治为晋陵城,城破之后,毗陵郡太守刘烈和郡丞李惠逃到了无锡县。为了防止毗陵郡的匪情蔓延,欧彦又命麾下鹰扬郎将麴威率军两千人进驻无锡县,防备贼军南下。 又命虎牙郎将赵六儿率部征讨位于曲阿的陆凯。 甚至为了加强胡逗洲的防备,欧彦又命鹰扬郎将闻人遂安率领千余人进驻常熟县。 而且考虑到手中兵力不足,欧彦和黄明襄以防备贼寇为名义,开始在吴郡大规模征兵。当然并不是只有他们二人这么做,而是大多数人的郡县都在这么做。 这一次的江南之乱给了地方实力派大肆扩充实力的机会。 在黄明襄看来,一个小小的余杭郡,掀起的风波实在太小了。为了怕挡住刘元进开拓席卷之路,黄明襄又建议欧彦放弃吴郡西面的长城县今浙江高官兴县、乌伤县二地,给刘元进北上让出了北上道路。 刘元进最好能攻取南朝的旧都建康故地,震动洛阳,那就好看了。 吴郡本来没有太守,而欧彦和黄明襄又集中兵力紧守吴县、昆山、常熟、无锡四县,兵力倒也足够。 靠着这场变乱,黄明襄在吴郡堂而皇之地征调各种物资,又对各方面的敌对势力展开大清洗,将吴郡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大隋灭陈二十多年,当年的吴郡四家早就不比以往。黄明襄高举起讨贼的大旗,根本没人敢对抗黄明襄的屠刀。 而在吴郡之外,情况也一如黄明襄所期望的那样恶化了下去。没有了讨捕司的统筹协调,各郡的府兵实际上是各自为战,根本无法集中力量剿匪,反而被地方势力和贼匪合围。 江南的动乱,也因此越发巨大。 最终,在欧彦的有意放纵之下,江南的叛乱越来越大,终于有了燎原之势。 此时江南各地狼烟四起,遍地烽火。江南世家百姓积聚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一般喷簿而出,众人无不似享受一般参与到这场动乱之中,企图渔翁得利。而欧彦和黄明襄二人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稳守吴县,坐看风起云涌,置身于暴风眼之中,却又像看客一般。 也有人见江南动乱,便准备在吴郡动手,毕竟吴郡才是江南的核心。 吴郡豪强孙氏自恃宗族实力强劲,又是当初东吴皇族后裔,便在郡内四处串联,企图夺城,然后登高一呼,重建东吴。 但想法虽好,孙氏还没有动手,便为黄明襄所知。 黄明襄故意坐观孙氏家族的上蹿下跳,看着一个一个隐藏势力跟在孙家跳了出来。等到各家准备在吴县进行动乱,欧彦旋即派兵剿灭了孙氏等诸家。所有参与造反的世家大族,被黄明襄拉到太湖边上,一个个全砍了脑袋。 黄明襄在吴郡杀了上千人,俱是世家大族子弟,这些人的脑袋挂满了整个城墙,引得四方震恐,至此郡内再无人敢妄动。 吴郡除了讨捕司官兵,本有府兵三千余人,黄明襄此次又征兵六千,再加上黄家在江南的佃户、部曲、私兵组成的三千人的武装,欧彦此时有两万多人马。虽进取不足,但守城有余。二人也是一边加紧征兵、训练,一边等待机会。 当然其余郡县,因为没有欧彦的军力和实力,很多郡县纷纷陷落。地方官员为贼匪所杀,大隋的统治基础也损失殆尽。 第八章 克定延陵 江南的叛乱如火如荼,很多大的贼匪势力开始合流。位于晋陵的朱燮和曲阿的陆凯两部,也已经在晋陵完成了会师。 朱燮是一众造反之人中脑子最清醒的,也是目标最明确的。 朱燮出身世家大族,又接受过正儿八经的世家教育,通时事,晓实务,不是那群盲目造反的泥腿子可以比的。他很清楚他们虽然在江南闹得起劲,但本质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初他的师父谢异的起事难道不比这更大吗?朝廷的援兵一到,江南百姓的起义便瞬间瓦解。而若是想不为隋军所剿灭,必须将隋军挡在长江以北,依靠长江天险与隋军对峙,然后才有更多的发展时间。 朱燮便和陆凯商量,北上攻打延陵,阻断大江。 陆凯与朱燮相善,二人皆是世家大族出身,他往日有事也多从朱燮,因此便听出朱燮的建议,率部北上,攻击延陵。而朱燮则分出部分兵马,交给其弟朱朗,使其与陆凯同往。 陆凯出身吴郡陆氏,本应该与黄明远有些关系。但陆家自陆瑁陆逊之弟,前讲过,陆逊一支已经绝嗣、陆绩之后传承了近四百年,枝深叶茂,子嗣众多,相互之间也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陆凯这一支定居曲阿,也算当地豪强大族。 陆凯本人更是美姿容,志气倜傥,江南群盗无不以其为首,陆凯本人也成了江南有名的游侠。 这一次陆凯趁乱而起,占据了要地曲阿,队伍很快便发展到两万多人。其部再加上朱朗所部近万人,便向延陵而去。 位于延陵的虎牙郎将赵六儿,是宇述旧部,素与欧彦不睦。其虽只是一个虎牙郎将,但督兵万人,尽是北地精锐,比欧彦、王增辩、元祐三人的兵马都多。因此赵六儿常骄矜自得,目空一切。 江南动乱,欧彦传令他南下讨贼,赵六儿虽然看不上欧彦,倒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平定江南之乱,他便可取讨捕使的位置而代之,也不用做这个不上不下的虎牙郎将,因此赵六儿便督率三营人马南下。 延陵一带,群山环绕,地势险要,为江南之屏障。从延陵往南,一路地势平坦,河网密布。 赵六儿所率之兵,尽是关中府兵,虽然精锐,却并不熟悉江南水乡作战的模式。 众人一路驰奔到张官渡,这里是当年汉末孙策击败张英之地,地势险要。 赵六儿顿兵于此,便准备渡河。 一路南来,赵六儿也是气恼,这江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到处都是河流,过河实在太麻烦了。 赵六儿令大将胡续率兵先渡,而他便找了一个阴凉处纳凉,准备最后过河。 此时赵六儿不知道的是,河对岸早有贼匪在等着他了。 陆凯率近三万人马一路疾驰,便有前军来报,延陵的隋军已经南下。陆凯听了大喜,延陵隋军近万人,且守备坚城,他正不知道如何破敌。此时隋军南下,倒像是自寻死路。 陆凯便和朱朗商议,可率兵伏击隋军,到时候必能取胜。 然朱朗却不像陆凯这般乐观,他认为自己这群部队,尽是刚招募的农夫,没什么战斗力,若是野战,未必是隋军的对手,即使伏击,也未必得胜。 陆凯自恃勇武,坚持要进行伏击。因此二人便商定,在曲阿城的北侧一带进行伏击。这里背靠曲阿城,一旦伏击失败,也能顺利逃回曲阿城中。 这时赵六儿率部顺利渡过张官渡,过河之后,天色已晚,赵六儿便下令背靠大河,就地扎营,等到明日再向曲阿城进发。 赵六儿也是昏了脑袋,又骄傲地紧,便轻视了叛军。 陆凯和朱朗正在曲阿北的一处丘陵埋伏,便有斥候来报,隋军没有继续向曲阿城而来,而是中途在张官渡扎营。 陆凯听后不由得破口大骂,这群官军真是没用,张官渡到曲阿城十多里,也值得停下来修整一晚。 然而隋军没有如期而至,是否再继续留在这里伏击隋军便成了难事。总不能大家今夜在野地里睡了。 这时朱朗听了,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破敌的好机会,便劝陆凯与其在此地埋伏,不如趁夜偷袭隋军,胜算更大。隋军远来,本就疲惫,若是遭到突袭,又背靠大河,必然溃乱。 陆凯细细斟酌,也觉得此事可以,便同意了朱朗的计策。 二人便抽调军中主力五千人,由朱朗统帅为前军,直奔张官渡而去。而陆凯则督大军于其后。 朱朗一路杀到张官渡的隋军大营外,隋军果然没有防备。 赵六儿自以为兵力强劲,沿途贼匪见了必将望风而逃,因此根本没想过会遭遇伏击和偷袭,现在是自作孽了。 朱朗大喜,于是一挥令旗,命麾下军队向隋军大营杀去。 隋军正睡得迷迷糊糊,连赵六儿也酣睡的很。隋军毫无防备之下,猝然遭到叛军袭击,大营立刻被叛军攻破。 赵六儿听到乱声,慌乱的很。他本就是贿赂宇述才爬到这个位置的,根本没有打过仗,见到生乱,早就束手无策,手忙脚乱了。 此时军营内外四处嘈杂,仿佛四面八方都有贼匪,隋军惊惧交加,四处逃窜。这种场合,就是名将也无法将炸营的军队重新组织起来,更何况是庸才赵六儿。 赵六儿眼看无法,便率军突围。 大将胡续是赵六儿的心腹,受命率部断后。 此时众人北逃,但又为河水所阻,无路可逃的隋军纷纷投降。 赵六儿吓得脱了盔甲,只穿着小衣,带着亲卫泅渡过河。至于军队,已经不再顾忌。 双方混战一夜,隋将胡续战死,留在营中的隋军或死或降。 赵六儿逃到北岸,也不敢停留,惊慌失措的他便往延陵逃去。等到回城,整点军马,六千大军折损大半,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至于前军,则全军覆没。 陆凯、朱朗二人大胜,追了数十里才返回。二人收缴了隋军的器械军资,一时军心大振,军队益盛,投奔者无数,几乎超过了十万人。 第九章 无锡之战(上) 在陆凯攻打延陵之时,留在晋陵的朱燮则率军南下,准备攻打毗陵郡唯一没有拿下无锡城。 江南之地虽然富饶广阔,但从防御上来说先天不足,无险可守。对于江南来说,只有两个地方最重要。一是沿江防线,即京口、采石、当涂等几个南岸渡口;另一个便是吴郡。江南又叫吴越之地,即使在南朝定都健康的三百多年间,吴郡也一直是江南的核心地区,得吴郡者得江南。 朱燮比所有人都看得长远,他自知实力不足,若想起事成功,最重要的便是团结大部分的起事力量,即使让出名分也是可以的。因此他便派人联络余杭的刘元进,准备和刘元进合兵一处,共举大事。而隔断双方联系的吴郡便成了朱燮不得不攻克之地。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毗陵郡太守刘烈还在晋陵做着他的土皇帝,谁曾想一夜之间,晋陵城便易帜,不仅城中世家大族齐反,连毗陵的府兵也背叛了朝廷。幸好部下拼死相救,刘烈才幸免于难,逃到了无锡。 可丢了郡城,刘烈又急又恼,便病倒在床榻之上,郡事也由郡丞李惠所掌。 欧彦听闻晋陵城失,为防止叛贼进入吴郡,便命麾下鹰扬郎将麴威率军两千人进驻无锡县。 有了这两千官军主力,无锡县才勉强稳住了形势。 刘烈从晋陵城逃出之时,身边不过数百名兵士,等到进入无锡,李惠便征调城中百姓数千人,协助官军守城。又甄选了数百壮丁,充入军中。再加上麴威麾下两千人,共计三千余人,守备城池。 麴威到达无锡之后,李惠立刻便将城防之权交给了麴威。李惠本是官,也不擅长守御之事。 麴威算是丰州系的一员老将,自和苏邕兄弟投丰州军之后,便一直在丰州军中为将。江南之乱后,为了加强对江南之军的掌握,黄明远从丰州调了一批将领为用,麴威也就是此时来到吴郡,并一直做到江东讨捕司的鹰扬郎将。 麴威为人质朴,性格稳重。虽无统帅之才,却是一员良将。他一抵达无锡城,便加紧修缮城墙,深挖沟渠,做好了防御准备。 无锡之地,本属于平原,无险可守,也就是城西的历山今江苏省无锡惠山之地高峻,为无锡的制高点。山上有佛寺慧山寺今惠山寺,可为依托。麴威遂命麾下鹰击郎将陈景宗率五百人依托山势和佛寺驻守,与无锡城互为掎角之势。 朱燮两万多大军一路南来,直到无锡城下。 朱燮此时已经接到刘元进的消息,刘元进正从余杭郡北上,谋求攻打吴郡。而双方之间,谁能先打下吴郡谁就占据了主导权,因此朱燮满心焦急,意图快速破城。 吴郡四家之中,顾家、陆家、张家以立身,唯有朱家没出太多人,反而是江东有数的将门,而朱燮本人也素来知兵。朱燮到了无锡城下,眼看城外一道道壕沟和城头上数不清的滚木礌石,便知道此城不好下。 无锡城本就靠近太湖,麴威将太湖水引入壕沟之中,使之成为屏障。 朱燮别无他法,只得按部就班的填壕沟。可壕沟之中,尽是活水,砂土投入壕沟之中,很容易被冲走。 朱燮只得在壕沟之上搭建浮桥,但一些攻城装备却无法运送。 叛军在城外造了一些投石车和攻城梯,朱燮便急不可耐地对无锡城发起了攻击。他不欲在此多耽误时间。 朱燮将部队以千人充作一队,全军分作二十余队。每次出动两队从城门两侧对无锡城发起攻击,蚁附攻城。 朱燮不懂隋军的防御策略,也没见识过隋军强大的装备实力,一开始便将仅有的一批投石车布置到阵前,企图掩护蚁附之兵。 麴威早在城墙后的死角处布置好了梢炮,等到叛军投石车出击,暴露了位置,隋军立刻展开了还击。 很快叛军仅有的投石车被隋军轰破。 叛军虽然攻破晋陵,但并没有缴获太多的远程武器。此时没了远程武器,攻城更是困难。隋军早就给叛军准备了充足的滚木礌石,尽往人多处砸。 叛军攻了一日,毫无进展,却损失惨重,城墙底下布满了尸体。 朱燮犹不罢休,又强攻了两日,始终无法破城,再加上历山上的隋军对叛军不断袭扰,因此一连几日,叛军进展不大。 朱燮心知部下军队,多是新附的老百姓,战斗力很弱,至于强攻,更是不行,他便派人偷偷联络城中世家,准备与其里应外合。 江东世家虽然不掌握兵权,但很多家族佃户、部曲极多,这次大乱,很多城池都是因为这些人从内部的反水、偷袭而陷落的。 叛军围城,得到朱燮联系的几个家族也在城中蠢蠢欲动。 城中的茅氏家族是无锡第一家族。茅氏本来在江南只能算一个末流的世家,没什么地位、威望。南陈灭亡之后,江南世家一同衰落,反而经营商贾的茅家有人有粮,竟成了本地一大土豪。 茅家家族茅肃,极其希望家族能跻身江南一流世家之中,因此便多与朱家、张家这些家族结好。 本来众人看不上茅家,但此时大战,拼的是硬实力,朱燮便派人传信茅肃,只要茅家在城中反正,朱家便与茅家皆为姻亲,还支持茅家融入江南世家上流阶层。 一辈子都在谋求一个机会的茅肃大喜,虽然反正有风险,但富贵险中求。茅肃便拿着家族命运,准备去搏上这一次。 小家族的悲哀在这种时候尽显无疑。 当夜,茅肃联合城中其他一些家族,集中私兵上千人,分作两路,一路往北城门而去,准备打开城门迎朱燮军进入。而茅肃则亲自带领数百人直奔城中县衙。虽然朱燮只是令他打开城门,但茅肃却是准备擒杀刘烈等人,否则没有足够的功劳,凭什么与朱家博弈。而且茅肃为了创造机会,还命人在城中放火,制造混乱。 城中不备,一时之间,尽是火起之处。满城都是喊杀之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贼匪进入城中。 第十章 无锡之战(下) 有贼军入城,麴威闻询,赶忙组织军队平乱。 这时有人来报,有军队向县衙杀来,人数不下数百。众人皆惊,这么多贼军入城,众人皆认为城门已经失陷,便劝麴威率人暂时躲避,然后择机突围。 麴威却说道:“守卫城门者皆是军中精锐,再是有内应突袭,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便丢了城门,此贼匪必为贼军城中内应,而此时城外贼军应该还未入城。此时我军若逃,则局势便无可挽回了。” 麴威亲自带领数百人向贼匪杀去。 麴威户出身,手持五股钢材,麾下之兵如猛虎下山一样杀入贼军之中。 茅肃虽然有心,但不过是个土豪,只能以乱打乱。真正到了肉搏之战,一群贼匪当然不如麴威手下百战之兵,因此很快便被杀退溃散。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麴威又下令诸军传命城中,诸人不得出门,然后令各部挨个街道清理贼匪。 城中的贼匪虽然人数众多,但之前的贼军主力在县衙外被麴威杀了一个人仰马翻,早就肝胆俱裂。因此这些兵败的贼匪在城中四处乱窜,又被隋军堵在各处街巷,最后被完全消灭。 城内混乱,城外也没有闲着。 朱燮眼看城中火起,城里满是喊杀声,便知道茅肃已经在城内发动了。朱燮不等茅肃打开城门,便命令麾下立刻向北门杀去。 北门是最重要的一座城门,承担了大部分的攻城压力。城中两千五百守军,光是北门就有一千人,由鹰扬司马曹钦指挥。 城中有变,曹钦立刻指挥士兵两面防御,等到乱贼杀到,曹钦便命麾下三百精锐阻拦贼军,而亲自带领其余士兵和民夫在城墙上防备城外贼军。曹钦很清楚城中贼匪没有后劲,唯有城外叛军才是真正的大敌。 因此虽然城门处喊杀声震天,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贼匪,但曹钦却目光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果然朱燮趁乱抢城,眼看贼军偷渡过护城河,靠近城墙。曹钦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弓箭、石头、滚木、金汁如雨一般向城下倾倒,打得贼军措手不及。 朱燮没想到此事城头防御如此完善,守将如此震惊。他很清楚光靠茅肃一干内应,撑不了多久,因此也不敢再等,急令士兵登城。双方在城墙上展开了拉锯战。 而此时城中的麴威,听闻北门生乱,便留下部分士兵和壮丁于李惠,令其继续清缴城中贼匪,他亲自带二百人赶去北门支援。 北门内的贼匪正与隋军打的火热。 茅肃之子茅义亲自带人进攻北方,可他没想到隋军这么强大,正焦头烂额,听闻身后隋军援兵杀来,心中大惊,隋军哪来的援兵。 但此时麴威早杀到茅义身前,只见他一叉刺来,正中茅义前胸,正好刺出三个窟窿。茅义惨叫一声,死在人前。 茅义一死,众人再无战心,很快便作鸟兽散。 这时也有士兵来报,乱匪茅肃兵败之后逃回家中,茅家已经被隋军攻破,茅肃也被隋军斩杀。 看着茅肃的脑袋,麴威大喜,命人将茅肃、茅义父子的脑袋从城头上扔下去。 叛军得了茅肃父子的脑袋,送到朱燮面前,朱燮大惊。万想不到城中隋军这么厉害,茅肃父子一死,他失了内应,再想攻城就更难了。 就在这时,朱燮所部后军一阵混乱,原来是隋军突袭。 历山上的陈景宗眼看城中起火,心知有事,便立刻点齐兵马,从山上往山下杀去,正好遇到叛军的后军。 陈景宗乃是新野人,流浪至江东,被黄明襄引入军中。其素来悍勇,乃讨捕司中少有之猛将。陈景宗手持长矛,杀入乱军之中,贼匪皆不能挡,一时大乱。陈景宗来回冲杀,宛如天神。 朱燮眼看前后遇挫,很清楚破城的良机已失,其部虽然人多,但战斗力不强,若是强行野战,容易落败,因此下令全军撤退。 城中的麴威此时也急着清理城中贼匪,顾不得追击,眼看着朱燮撤退。 朱燮撤兵之后,立刻下令全军围剿身后这支隋军。虽然不知道对方数量,但对方在自己身后,是个严重威胁。 陈景宗杀了一阵,眼看叛军回返,也立刻下令撤退。他虽然自恃勇武,可也没想过仅凭部下五百人可以破敌。 陈景宗趁乱杀回历山之上。 朱燮又转身进攻历山,可攻了一阵,死伤惨重,其部终究不擅长夜战,只得撤退。 失了茅家父子这步暗棋,对于朱燮叛军来说士气大跌。叛军本就不善攻城,更何况守卫如此严密的无锡城。 朱燮只得指挥部队攻打历山,先扫清身边的掣肘,再图无锡城。但历山是个山脉,有九峰,地势险峻,地形崎岖。陈景宗仗着地势,并不与朱燮浪战,而是不断牵制朱燮所部。 一连数日,叛军并没有多大斩获。 城中茅肃父子被杀之后,麴威将涉嫌叛乱的几个家族全部诛灭,缴获无数。而随着茅家父子的死,原本有心叛乱的势力也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哪还敢有什么想法。 而李惠、麴威也趁此机会,将无锡城完全掌握。 朱燮在城外待了半个多月,除了占领了几个山头,一无所得,朱燮心中便有了退兵之意。一个小小的无锡城尚且难以攻破,这吴郡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再留在无锡城下,不过是途增伤亡,没多大意义。而且叛军本就是凭着一股血勇起兵,原不擅长苦战,今无锡城下血战,众人伤亡惨重,早就没了之前汹汹的气势,朱燮也不敢再留在此地,乱了军心。 这时从北面曲阿传来消息,陆凯、朱郎大破赵六儿,从者云集。朱燮又喜又惊,喜的是翦除了北面赵六儿的威胁,但是此次陆凯大胜,而他在无锡城下却遭遇失败,使得义军之内的形势和实力对比发生了大变化。尤其是陆凯所部新增数万人,搞不好二人之间的主从关系便会相易。 朱燮为了胜利可以放弃名分,但绝不会放弃军队的实际控制权。因此朱燮连夜点兵撤退,准备与陆凯二人会师。 而麴威素来谨慎,虽然见朱燮撤退,但并没有追击,放任对方离去。 第十一章 损人利己 朱燮撤兵,还在余杭的刘元进的进军也不顺,他被欧彦率领的主力挡在了东迁城今浙江省南浔区旧馆镇下。 刘元进攻取余杭郡之后,谋士诸葛殷便劝刘元进尽快北上取吴郡,然后攻取长江沿岸,构筑长江防线,划地为王。毕竟取江南者,不划江而守,你就是占领整个江南也没用。 刘元进对诸葛殷很是信任,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样子。刘元进本来是不信道的,但诸葛殷神奇地拿下钱塘城,使得刘元进对诸葛殷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任感,让他对于道家也推崇了几分。 推荐下, \! 刘元进本来没有什么大局设想,更没有什么进取天下的方案,但诸葛殷北扩的建议却正中其下怀。 刘元进虽然能力一般,但本人很有野心,若不是诸葛殷拦着,之前占领余杭之后他就称王了,现在的他早就不满足于在余杭郡一地称王称霸。吴郡、毗陵之地,都是膏腴之处,得之便能成为正儿八经的吴越之主,刘元进也眼馋的很。 然而没等刘元进北上,位于会稽郡的虎贲郎将元祐率部从会稽县西进,准备攻打余杭郡的叛逆。 元祐虽然事实上独立,不受欧彦的约束,但他还是讨捕司的将官,因此名义上还是得听欧彦的命令。而且他作为朝廷官军,剿匪有责,应该接到欧彦命其攻打余杭的命令之后,便准备西进。 不过元祐对余杭郡的叛军不以为意,南陈余孽,心念故国,意图不轨也是常有的事,这两年他剿灭的南陈反贼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元祐也不和欧彦商讨联合进兵,便直接点起兵马,往钱塘城而来。 元祐准备先一步攻灭余杭叛乱,给欧彦一个难看。 余杭郡的叛军听得消息,皆有些惊慌。此时刘元进虽然打起了旗帜,也像模像样的封了一批官爵,有点正规军的样子,但这些人本质上仍是一群匪,骨子里还是有对官军的畏惧。 此时面对来势汹汹的平叛大军,众人惊慌失措,不少人劝刘元进放弃钱塘城,暂避锋芒。 诸葛殷力排众议,劝刘元进主动应战。诸葛殷的说明很有煽动性,若是连第一拨征讨的官军都无法击败,往后又怎么能真正建立王霸之业。 刘元进为诸葛殷说动,主要是诸葛殷口中的王霸之业实在太诱惑刘元进了。 刘元进遂下令决心,死守钱塘城,与隋军决战。并下令再敢有言退者,一律处死。 这时诸葛殷担忧隋军兵临城下,士兵畏惧,仗更加难打,乃劝刘元进主动出击,毕竟野战可以更好地发挥他们的人力优势。 刘元进乃率数万人马迎击隋军,双方在奉公棣今浙江省杭州市东南相遇,展开了激战。 双方之间,实力上各有优劣。若论士兵战斗力自然是元祐的正规军更强一些,但刘元进所部在数量上更多。 刘元进在奉公棣拒河而守,元祐屡次攻击,皆不得进。 双方激战一上午,不分胜负。 此时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战斗也到了紧要关头。这时隋军一方正在侧翼的虎牙郎将沈法兴突然率部撤退。 原来沈法兴的部将蒋元超见双方斗得狠厉,自己部队也伤亡很大,便劝沈法兴不如且战且退,保存实力。同时此时撤退,也能坑元祐一番。 元祐和沈法兴二人为正副手,但矛盾很深。元祐是正儿八号的关陇世家子弟,相当于中央有人,是过江龙;沈法兴是江南豪强,当地一霸,根基深厚,因此双方是互看不顺眼。但元祐背靠朝廷,即使沈法兴是地头蛇也被元祐强压了一筹。二人相斗,元祐仗着背景,使得沈法兴屡屡在元祐面前受挫。 听到蒋元超的话,沈法兴有些迟疑,他当然想撤,最好可以坑死元祐,可若是自己就这么撤了,元祐虽然会落败,但也定会上报朝廷,状告自己临阵脱逃,处置自己。自己若是撤退可谓是损人不利己啊。 蒋元超看出了沈法兴的担忧,却是说道:“郎将勿忧,就是元祐真的上报朝廷控诉郎将也得等元祐先活下来再说。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元祐会不会就死在哪个乱军的手上。 再说元祐有什么脸告状,此战朝廷就是处置,也得先追究元祐的兵败之责,更何况元祐也不能一手遮天,他上面还有讨捕司。” 沈法兴听了一喜,往日元祐天天朝廷的,他倒是把讨捕司给忘了。他也不是没根没源的人,沈法兴的亲侄女嫁给了黄明襄,他怕什么啊。 想到这沈法兴也顾不得其它,更不管他若是撤退会不会引得全军大败,便立刻下令全军撤退。为了推卸责任,他又派人去禀报元祐自己所部已经崩溃,请求中军支援。然后也不管元祐的情况,自己便撤了。 元祐本就兵力不足,正与叛军苦战,自顾不暇的他哪里管得了沈法兴。听到沈法兴求援,他登时破口大骂。 沈法兴也是狠辣,根本不给元祐反应的时间,他退得迅速,连叛军都追不上。可沈法兴一退,隋军左翼立刻完全暴露。 对面的刘元进虽然指挥能力不怎么样,更不清楚当面隋军怎么突然跑了,但并不影响他痛打落水狗。他立刻命人驱兵掩杀,又令大将李君范率领部队从隋军左翼包抄隋军。元祐在中军抵敌不住,中军防线被攻破,整个隋军的形势终于崩溃。 此时元祐见形势不妙,也只得退走。刘元进一路追击,隋军折损大半,狼狈地逃回会稽城。 逃回的元祐如何与沈法兴打官司自不提,而刘元进所部叛军击败元祐所部,可谓是军心大振。 对于贼匪来说,第一次击败主力官军的意义是重大的,这将会极大地增强他们的信心,打消他们的恐惧感,使得他们完成从贼匪到正规军的转变。 眼看得胜的刘元进本准备趁势攻打会稽,被诸葛殷劝阻。诸葛殷建议刘元进遣一支偏师攻打会稽即可,攻略重点还是长江防线。 刘元进乃命大将李君范率万人攻打会稽,他则率军回到余杭。 第十二章 吴越之国 返回余杭之后,刘元进的势头更盛,到处都有投奔刘元进的势力。 为了尽快北上,刘元进来不及修整,乃整点精锐兵马五万人,驱兵北上。又命其弟刘元安镇守余杭郡。 此时的刘元进就如同王者之师一般,率军北上,一路进展神速,沿途官绅尽皆归附,赢粮景从者不知其数。 刘元进先是攻破乌程县,又准备继续向东,攻略吴郡,但在东迁城下被欧彦率的隋军主力给拦住。 东迁城在南陈时为县城,隋灭陈后被省并。虽然如此,但东迁城保存的相对完好。等到刘元进起事之后,欧彦便又命人修缮了城池,以为吴郡东南之屏障。每每一有兵灾,损害最大的便是老百姓和当地的农业生产。因此欧彦虽然打定主意坚守,但并不希望刘元进冲进吴郡一番劫掠,因此早准备御敌于外。 刘元进顿兵城下,东迁城防御甚是完善。 虽然贼匪人多,野战之时,尚且可以仗着人多势众,打一场群架,即使打得很难看。但到了攻城战的时候,双方更多的要用巧,刘元进便没办法了。 刘元进下令猛攻东迁城,但其部既没有什么攻城装备,也不擅长攻城,因此在东迁城下撞了一个头破血流,不仅没有战果,反而损失惨重。 于是刘元进又命人叫阵。 可欧彦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任凭刘元进怎么叫骂都不动声色。而城中远程装备充足,刘元进一大举攻城,便遭到如雨一般打击。到后来叛军将士一看到要蚁附攻城便浑身发抖。 大军在东迁城下耽误了快半个月,没有丝毫的进展。诸葛殷眼看无法得胜,徒耗兵力,便劝说刘元进暂时放弃东迁城,改道从太湖以西进入毗陵。 刘元进第一次打这种攻坚仗,心里也对东迁城的防御打怵,便同意了诸葛殷的计划。 于是刘元进所部改道向北,一路攻克长城县、义兴县,到达毗陵郡,与朱燮等人会师。 刘元进离开东迁城之后,再未遇到成编制的隋军,忽然感觉海阔天空了一般。沿途无数士绅百姓纷纷投奔刘元进,所遇城池望风而降,不过短短数日,刘元进到了晋陵城下,刘元进所部已经暴涨到十万人。 此时的刘元进已经忘了东迁城下的不快,志得意满的很。 而朱燮自无锡城返回之后,很快和在曲阿得胜的陆凯会师,双方合兵一处,朱燮和朱朗兄弟二人的兵力还是要大过陆凯,因此二人便仍以朱燮为首。不过陆凯拥兵三万,且多是精锐,实力不俗。 二人共同向北进发,准备攻击盘踞在晋陵的赵六儿余部。 或许是赵六儿之前被陆凯在张官渡打出了心理阴影,赵六儿到了延陵城,还没来得及重振旗鼓,听得叛军大部向延陵杀来,吓得心惊胆战的他便直接率军渡过长江,逃亡江都,将最重要的江防要地延陵城拱手让给了朱燮。 朱燮也没想到赵六儿逃得这么快,虽没能堵住赵六儿,不过凭白得了延陵城这个要地。 全取了江都郡的江南三县,朱燮乃命其弟朱郎继续向西攻击丹阳郡,克复建康故城。他则返回晋陵城,准备和刘元进讨价还价。 刘元进已经到了晋陵,不解决了统帅问题,双方便要斗起来。 刘元进和朱燮的合作是时势的选择,也是二人迫不得已的决定。两人都清楚,双方较之大隋实力差了太多,二人单凭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打得过隋军,此时唯有双方合二为一,甚至是聚集更多人的力量,才有可能击破隋军接下来的反攻。 历史上朱燮和管崇二人造反之后,便一同拥立了刘元进为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刘元进的威望、地位可以使得二人蛰伏,而是因为当时的刘元进占据了余杭郡和吴郡两块最膏腴之地,实力在朱燮、管崇二人之上。而且朱燮、管崇二人的地盘直面江都,首当其冲,为了获得刘元进的支持,二人别无办法,只得承认地方为帝。但此时刘元进占据了余杭郡,却没有取得吴郡,而朱燮也占据了毗陵郡和延陵、曲阿、句容今江苏省句容市三县,单论地盘比刘元进还要大,实力并不比刘元进弱小,再让他毫无保留地支持刘元进他便不愿意了。 当然刘元进也没有那个底气。 但朱燮和刘元进也清楚,二人必须联合,所以即使想跳舞还得挣扎在框子内。 朱燮出身比刘元进高贵,所以天然就压刘元进一头。 但刘元进这个人性格粗犷,游侠性子很重,也看不上高门大户,因此二人相争,各不相让。 还是北面传来消息,言隋军在征调大军,准备征讨江南,二人这才没办法之下,决定先共同御敌。 最后双方决定,刘元进作为盟主,自称天子,建国号“越”,定都钱塘城。而朱燮为吴王,尚书令,太尉,大都督;陆凯为蒋王,大司徒。 两个统帅,一个吴,一个越,虽说代表了江南,但听起来总让人感觉这是春秋战国的吴越之争。 定好了名号,刘元进在晋陵城登基为帝,分封百官。其中朱朗被任命为征西大将军;李君范为征东大将军;刘元安为征南大将军;诸葛殷为尚书左仆射,主持朝政。其余两边的部将,也多有封赏。 虽说刘元进这个皇帝当的着实草率了一些,不过刘元进的称帝,还是振奋了不少江南人。 自孙吴在江南立国,然后西晋短暂统一,东晋南渡,江南人一直认为南方才是真正的华夏正统,洛阳雅音,而北方只是一群胡虏当国。所以自东晋以来三百年,南北并立,江南人一直对北方是有优越感的,直到隋朝灭陈,一统天下。这也是为什么南陈灭亡之后江南断断续续地造反就没有停过。 虽然大家不知道刘元进是哪里跑出来的货色,但他既然称帝,自是代表了江南反抗北方,众人怎能不欢喜。 很快刘元进称帝的消息传遍江南,丹阳、宣城、新安、遂安、会稽等郡到处都是响应者。各地的叛乱势力纷纷接受刘元进的任命,打起了大越的旗帜。 第十三章 王师南征 不得不说刘元进、朱燮的造反正和时势,甚至是顺应天命。要不然也不会引得整个江南士庶响应。 但二人还是太过于心急,直接称帝,虽然振奋了人心,确立了正统,但也必然导致大隋政府最激烈的反扑。 江南的叛乱,能有这么大的声势,并不是因为叛军有多么厉害,而是在欧彦和黄明襄的策划下,官府故意反应的很慢。甚至是赵六儿兵败逃回江都,与延陵城只有一江之隔的李旰也并没有着急请兵剿匪。 此时大隋的目光还都集中在造反的杨玄感身上,甚至是处置杨玄感造反之后的诸事,哪有人顾得上南边的一些小乱子。 但刘元进称帝一事,事关重大,使得李旰再无法隐瞒此事。从江都六百里快急送往杨广行在,马跑死了不知道多少。 此时杨广正因为杨玄感兵败欣喜,正准备安稳一下,忽然听到江南有人称帝,简直如五雷轰顶。 在杨广心中,对江南是有一定感情的。 因为在扬州多年,杨广酷爱江南化。尤其是为了对抗、压制关陇世家,杨广大肆提拔江南士人,如裴蕴南陈旧臣、虞世基、许善心、来护儿、麦铁杖等人,他内心对江南士人是颇为认可的。 但此时江南在他最危险的时候背叛,无异于插了他后背一刀,令人无法忍受。这种难受,势必要除之而后快。 杨广立刻召集大臣,商议征讨江南。 说实话,征讨江南由黄明远或者是来护儿二人最合适,因为二人对江南熟悉,也曾参与过大业二年的平叛。但二人一个负责剿灭杨玄感叛军的余党,而另一个则在河南肃清贼匪,均是脱不开身。最后杨广任命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为毗陵道行军总管,征讨江南叛贼。 又以刚平定越巂郡的飞山蛮造反作乱的鱼俱罗为余杭郡太守,行军副总管,为吐万绪之佐。 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俱是国之良将,吐万绪更是在杨坚登基之后便担任襄州总管,资格大的吓人。 二人奉命讨贼,临行之前,杨广命令二人,务必尽快剿灭江南的叛乱。 事实上在杨广心中,是将江南的叛乱当做了一隅乱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始终认为这些乱事不过是疥癣之患,大军一出,立刻平定。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愤怒,并不是感到江南的叛乱威胁到他的统治,而是他认为江南人辜负了他的期望。 在这种想法下,任何的征讨不利都是不被允许的,这也便注定了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悲剧的命运。 吐万绪和鱼俱罗受命之后,一路南下。除了部分左屯卫官兵和关中府兵以外,二人又从淮北、淮南各郡征调官军府兵三万,沿运河到达江都。其部在江都补充完军械、粮草之后,二人开始准备渡江。 朝廷和江南乱匪主力隔江相望,即将展开一场决战。 刘元进和朱燮、陆凯的军队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人马,但这仍旧无法阻止他们心中对官军的的畏惧。这种畏惧是大隋二十多年来通过对江南叛乱的残酷镇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无论是刘元进还是朱燮,在他们少年的时候都是听着北人的凶名长大的。朱燮甚至到现在还记得三十五年前陈国名将吴明彻北伐被俘的消息传来之后,江南士人绝望无助的样子,这种对北人的畏惧和仇恨一样,浸润到骨子里。 听闻隋军主力到达了江都,仗还没打,刘元进和朱燮立刻紧张了起来。 不怪二人这么紧张,因此二人都没想到隋军主力来的这么快,而且计划中的长江防线布置得也不是那么顺利。 全取长江南岸的进军并不顺利,负责西进的朱朗进攻丹阳郡不克,被太守元仁挡在了蒋山今江苏省南京东北紫金山以东,这便使得朱燮筹谋已久的长江防线失了一半。即使他们将隋军拦在长江以北,隋军大可绕过正面的延陵城,选择从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到当涂之间从容过河。 这不过是多花费一些时间而已。 南船北马,朱燮早就预计好了。若是要破敌,硬拼其实不太现实,最好利用南军的长处与隋军打水战,将隋军拦在江北的时间越长,那么他们在江东准备的越充分。 可现在一切成了幻想。 朱燮筹谋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说道:“既然我军难以防范隋军的登陆,那就主动出击。隋军骄纵,素来看不起我义军。我军以水师趁夜偷渡,突袭隋军水师,其必然无备,我军必能击破其军。没了水师,我看隋军怎么过江。” 刘元进也没有好办法,便赞同了朱燮的计划。 刘元进和朱燮起事均没多长时间,手上也没有真正成编制的水师。但江南水匪极多,一些大家族的船只、水手也极多。因此二人招降纳叛,勉强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水师,有大小船只千余艘可用。 刘元进的水师总管叫刘黑龙,传说刘黑龙出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因此名为黑龙。当然刘黑龙长大了也没成龙成凤,反而当了一个浙江里的水匪。不过他水性极好,为人勇悍,是江南有名的水匪。 刘元进起事之后,刘黑龙带人投奔,成了刘元进的水军头领。刘元进当皇帝之后,水下人鸡犬升天,刘黑龙这个水匪也成了什么狗屁总管。 刘黑龙的副手叫朱党,乃是朱燮的族弟。 两人的水师是双方拼凑出来的,自然是一家出一个头领完成名义上的合编。 当夜,二人点起两万水军兵马,从茅浦港今江苏省镇江市东出发,向北出征。 茫茫大江,绵延数千里,不见首尾。站在江边,远望大江,尽是苍茫一片,笼罩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两万水师,近千艘战船,在大江之上是排的密密麻麻。刘黑龙站在船头,望着北方的影影绰绰,意气风发。遥想当年刘裕率军北伐,其状大抵如此吧。 大江之上,一片寂静,唯有划水的声音,在静谧中那么悠长,传得老远。 第十四章 夜战扬子津 此时在大江的对岸,扬子津渡口今江苏省邗江县南扬子桥附近,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正站在江边,遥望着南方。 二人被杨广限期三月破贼,压力是极大。幸好后来黄明远替他们说话,认为江南地形崎岖,水网密布,交通不便,贼多隐匿,短时间内难以克复,天子这才将破贼的期限推到半年之后。 半年的时间,想来应该够了。 吐万绪和鱼俱罗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将,也都曾参加过灭陈之役,鱼俱罗更是参加过杨素平定江南叛乱之役,因此对江南的情况和叛军战斗力倒是有个大体了解。二人皆不以为对方可能抵敌。 看着脸色一直平静的吐万绪,鱼俱罗问道:“长绪吐万绪字兄今日在此待了一下午,不知可有所得。” 二人交好,故鱼俱罗也开得吐万绪的玩笑。 吐万绪却是当没听出鱼俱罗的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仅有所得,这所得还不小,上天告诉我,今日贼匪会来偷袭我军水师营寨。” 鱼俱罗听了一惊,他当然不信什么老天爷告诉,但叛军来偷袭却是大事,他不相信吐万绪会信口开河。 “长绪兄,莫开玩笑,贼匪敢来。” 吐万绪看着鱼俱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开玩笑,江南贼匪今日必来!” 看到鱼俱罗大惑不解,吐万绪说道:“我自从进军以来,便思索刘朱二逆可能的应对方式。刘朱贼匪肆虐江南,要么拒险以守,要么主动出击。为了侦知对方的踪迹,我便派了十数人偷偷过江,在对岸隐匿,探寻对岸贼匪的踪迹。若是刘朱贼匪选择出击,这些人便提前预警。果不其然,今日一早有探子回报,这两日对面刘朱贼匪的船只调动频繁,我猜对方是想夜袭。实际上这点也可以理解,刘朱贼匪相较我军,优势全无,不主动出击破局,等我军渡江之后,他们就是一个必败之局。” 鱼俱罗不得不佩服吐万绪思虑的周全。 二人待到二更天,便返回军营。隋军大营在扬子津扎下了水陆大营,二营相连,颇为壮观。 返回军营的鱼俱罗乃下令诸军外松内紧,又命人在营中内外布下埋伏,只等着贼匪水师的上钩。 夜色越发静谧,月上中天,倒映在大江之中,波光粼粼,一片祥和。到了四更天,刘黑龙的水师终于赶到扬子津南数里处,扬子津隋军大营已经在望。 遥望北方,隋军的大营笼罩在整个大幕之下,仿佛一头凶兽一般狰狞。 眼看隋军无备,刘黑龙命前军三十艘火船前进,冲向隋军大营。 此时到了决战时刻,也无需隐藏。刘黑龙乃命人竖起大旗,直奔隋军大营杀去。 数十艘火船杀入隋军营寨,隋营立刻起火,烧了起来。营中混乱,尽是哀嚎之声。听得这声音,刘黑龙知道突袭得手,乃命各船靠上去,与隋军搏战。 刘黑龙的战船冲入隋营,却发现营中虽然看起来火大,但船只却少得可怜,至于岸边的营寨,也没看出有多少人。 刘黑龙正纳闷呢,便有船只向其座船赶来。 “总管,上游出现大批船只,正向我军驶来!” 听到这,刘黑龙吃了一惊,在冷兵器水战时代,上、下游位置关系到两支军队的生死。刘黑龙虽然不知道这些船只的情况,却知道必不是自己的部队。 心知不妙的他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但刘黑龙已经跑不了了。 吐万绪任刘黑龙攻入他的营寨,就是利用营寨的狭窄,限制刘黑龙战船的速度。此时在水面上再想掉头,已经很是困难。 实际上后人总以为北方在水师方面落后南方。若论水手的素质,北人确实不如南人,就如那钱塘江的弄潮儿,如生在水中一般善水。但若是论造船技术,其实北人并不弱于南人,甚至东莱一带的造船技术,还在江南之上。这个时代五牙大舰、排杆等水战利器,其实都是北方王朝先使用的。 吐万绪早就命水军万人,在上游埋伏,等到见中军大营火起,便直奔下游杀来。刘黑龙无备,果然中了吐万绪的空营计。 双方不可避免的混战起来。 失去地利的刘黑龙被对方压着打,其部损失惨重。而且其军本就是水匪,没有多少打硬战的决心与勇气,一旦受挫,立刻后退。 刘黑龙望着这场面,是焦头烂额。 站在高处的吐万绪眼看伏击得手,命令全军出击,合围这支贼匪水师。 鱼俱罗虽然年纪不小,但识得水性,且悍勇亦不减当年。此时他眼看贼匪水师败退,遂手提横刀,跳到小船之上。 船上数人为鱼俱罗摇着橹,轻舟快如飞鸟一般。 此时刘黑龙座驾已经起火被击毁,几个亲兵护着刘黑龙,上得一艘小脚船。众人正欲逃走。 鱼俱罗望见对面小船穿甲胄者,便高声大叫道:“贼将休走,鱼俱罗在此。” 刘黑龙虽然不认识鱼俱罗,但眼看追兵及至,也是心中叫苦,忙命人催促快进。这时鱼俱罗眼看对方逃走,便拈弓搭箭,觑着刘黑龙较近,一箭射去。 此时风声正大,刘黑龙又急着逃走,在火光之中,哪里听得弓弦响?等到发现箭至,正中肩窝,翻身落水。 刘黑龙落水引得其麾下一众人纷纷大惊,忙急着打捞。 鱼俱罗催动众人,驱轻舟到了对方舟前。遂提着横刀,一跃跳到对方的船只之上。贼匪惊恐,纷纷为鱼俱罗所杀。 等到鱼俱罗杀光众人,再看原本落水的贼将,已经不见踪迹。 鱼俱罗也不管对方死活,遂继续向前追去。 不过这刘黑龙也是命大,被一箭射中肩窝,又落入水中,反而没死。他水性极好,挣扎着脱去盔甲,然后就近爬到一艘小船上,让人护送着赶紧逃走了。 鱼俱罗虽然没杀得了刘黑龙,但也摧毁了对方的指挥系统。贼匪水师本就混乱,又失去了主将,于是奔溃四散。 双方大战到第二日清晨,刘黑龙所部除部分逃脱外,尽为隋军歼灭。 第十五章 临头算计 刘黑龙狼狈撤回茅浦,全军仅剩不到四千人,战船也十损七八,大型船只几乎损失殆尽。若非众人擅长逃跑,全军都要被留在了江北。 望着水师的惨状,刘元进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没了水师,他拿什么封锁长江,又凭什么抵御隋军。 朱燮脸色难看的也跟才死了爹妈一样,他太清楚这一败意味着什么。 朱燮当即便劝刘元进放弃茅浦,紧守延陵,依靠南岸地势,阻挡隋军的等岸。刘元进也是满脸愤然,可再是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可再次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想调整防御已经晚了。 吐万绪在击败刘黑龙的偷袭之后,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趁势向南岸抢攻过来。 隋军大破贼匪水师,诸将皆叹服吐万绪的妙算。吐万绪可谓是身经百战,见贼匪退却,便下令全军尾随对方,直袭茅浦。 众人皆惊,认为此时隋军尚未准备完善,贸然渡江,恐有不测。 吐万绪却不以为然道:“今日破敌,正好趁势而进,贼匪必不料我敢直袭其营。我军此时士气高涨,一鼓作气,便可破贼,还需要准备什么。” 因此吐万绪命水师继续追击残敌,至于其余部队,则乘船渡江。 吐万绪跟着前军水师的步伐,最先到达了茅浦港外。此时贼匪水师刚遭败绩,残存船只都拥挤在港口之中,残存兵士也尽皆登岸,毫无防备。 隋军水师出现在茅浦港外,正好将贼匪水师堵个正着。 战斗爆发的无比突然,至少对于贼匪来说无比突然。这时候刘黑龙麾下仅剩的那几条船只又无法开出港去,避战保船,双方搅在一起,隋军登船展开了接舷战。 很快,这场茅浦港内的越军便形势大颓。 众人望着战况,皆是惊慌失措,唯有朱燮最是冷静,他很清楚现在的战斗已经成一边倒的局势,水师的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唯有舍弃水师,方能给全军足够的准备时间。 朱燮立刻向刘元进说道:“圣人,请下令水师弃船等岸,然后放火烧船。绝不可让水师的船只落到隋军手中。” “你说什么?” 刘黑龙听了眼眶尽裂,咆哮着向朱燮吼道:“姓朱的,这是我军仅剩的一点水师,你安的是什么心啊?” 一旁将领赶紧将刘黑龙拉住,而朱燮的部将也立刻围了上来。 此时刘元进虽然称帝,也像模像样地设置了礼仪制度,但其实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大家也没有脱得土匪习性,至于朝堂之礼更是全然不顾。 眼看军帐中要上演全武行,刘元进还知道不能内乱,便斥退了刘黑龙。刘黑龙满脸愤然,但最后也没有违逆刘元进的意思。 刘元进看向朱燮问道:“吴王,非得如此?” 朱燮说道:“圣人,隋军来的太快,我军毫无防备,绝不可能是隋军的对手,此时唯有烧船,方能阻挡敌军。若是敌军趁势登岸,我军连陆上的部队也保不住。” 刘元进又看了看诸葛殷,诸葛殷轻微点点头。 刘元进其实很佩服朱燮,也知道朱燮的能力,眼看诸葛殷也赞同,便说道:“一切便依吴王之意,烧船退敌。” 刘黑龙一听便急了,被诸葛殷一把拉住。 刘元进又抚慰刘黑龙道:“刘将军,不必伤心,来日破贼,朕必重建水师,到时候还是将军为统帅。” 刘元进话说到这种地步,刘黑龙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诸葛殷又上前说道:“圣人,我军还是需早日转移到延陵城阻敌,至于茅浦,可留吴王全权指挥。” “此言大善!” 容不得朱燮说什么,这断后的任务便交给了朱燮。 朱燮也很清楚刘元进和诸葛殷在坑自己,隋军大举进击,越军根本没有有效布置,断后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但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他和刘元进在此计较,更没法直接撤退。他若是逃跑,必然树倒猢狲散,这十多万大军怕是都要被消灭在茅浦了。 朱燮只得命大将周既率兵两万沿着江面列阵,抵御已经登岸的隋军。他又令人将水师剩余船只点燃,以为阻敌。 很快茅浦港内便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正奋力进击的隋军眼看这火势,不得不后退,以避免被大火牵连。 而此时岸上的交战也已经开始。吐万绪亲率主力从茅浦港以东的浅滩处登陆,迅速建立滩头阵地,毫无阻挡。 不是朱燮无能,实在是吐万绪的进击太快了。他从扬子津出发之后,便将军队一分为三,水师直袭茅浦港;而他亲率一部主力在茅浦港以东登陆,牵制贼匪主力;鱼俱罗则受命从茅浦港以西登陆,截断叛军的归路。 三部主力几乎是同时前进,在刘元进和朱燮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二人的归路和前路双双堵死。 周既率领两万士兵抵达战场也没有什么用。 吐万绪是用兵老手,为了防止前方有敌,便将骑兵布置到最前面,然后步兵紧随。 周既所部气喘吁吁地遇到隋军,还来不及布阵,隋军骑兵变一拥而上,冲向对方。江南少马,训练骑兵更是不易,因此刘元进手上虽然兵多,但却拿不出一支成编制的骑兵。 双方相遇,周既还来不及布阵的军队立刻便被对方骑兵冲得四分五裂。周既在阵后扯着嗓子大喊,命令结阵,可军队混乱,根本无法组织抵抗。 周既根本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硬撑着,直接下令全军撤退,便带着残兵往茅浦退去。 隋军骑兵在后掩杀,斩杀者无数,沿途支离破碎的尸体更是盈野。 周既逃回中军,狼狈不堪,朱燮没想到周既败的这么快,一时差点失神。 “大王,隋军骑兵悍勇,不可挡啊!” 想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周既竟然忍不住大哭起来。周既虽说出身义兴周氏,但也只是个地方土豪,造反之前从未经过战阵,最大指挥的人连一百个都没有超过,哪里能指挥千军万马。 朱燮也是无语,周既无能,没能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但这仗还是得打啊。 第十六章 兵败如山倒 周既兵败,没有给朱燮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此时朱燮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十多万军队被挤在茅浦港内外,无处可逃。 至于野战,当听到隋军拥有大队骑兵之后,朱燮便放弃了这个打算,他麾下的军队不是训练有素的武卒,可以以步克骑。若是让这群乌合之众去对抗骑兵,用不了多少工夫便会溃乱。当初在吴州城下,黄明远只用三千骑兵,便如斩瓜切菜一般将他师傅谢异的数万军队歼灭,便是最惨痛的教训。 眼看隋军将至,朱燮部将侯师建议朱燮放弃茅浦大营,全军撤往白兔山今江苏省镇江市横山。 白兔山海拔虽然不过数百尺,只能算得上一处山岗,但退守白兔山,便可与延陵城成掎角之势,同时利用山地的崎岖地形迟滞隋军。 朱燮别无他法,只得同意这个建议。 为了迟滞隋军,朱燮又命人在茅浦大营处放火,能烧得全都烧了,尽可能的争取时间。现在能阻挡隋军脚步的,只剩下水火了。 此时朱燮所部有数万人,朱燮也不管到底能退到白兔山几万,只能尽力保存实力。 这时的朱燮,若想得胜,只能依靠隋军自己犯错误。但对面的不是无名之辈,而是久经沙场的吐万绪,这也注定他们不可能反败为胜。 而对面的隋军得胜,吐万绪却是心无波澜,这样的贼匪若是再打不赢,那他只能去死了。其麾下诸将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在他们马蹄和屠刀下的,不过是一群举着锄头的农民,有什么可骄傲的。 眼看茅浦大营火起,整个南岸到处都是大火,吐万绪听后倒是说了一句:“这个贼匪头子倒是果决的很。” 但吐万绪依然看不上对方,匪就是匪,非得消灭不可。 此时朱燮也逃到了白兔山之上,白兔山山体呈东西走向,由于山势,东西两峰都由北南行,唯中峰矗立,宛如鼎足。白兔山南麓形成凹状,故称“白兔山凹”。朱燮一面令侯师率部在白兔山凹扎营,自己则登上白兔山。双方一高一低列阵。 打到这个时候,朱燮都不知道自己手上还有多少军队,只得勉强支撑。 隋军前锋骑兵赶到白兔山下,只望见满山遍野都是贼匪,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佯攻,地形不利。 吐万绪听得前军奏报,便命令骑兵停止攻击,甚至是不对白兔山进行包围。白兔山只是一座小山,不利坚守,贼匪无论如何不可能僵持在山上。对方将领并不是个普通小卒,若是逼得紧了,使其困兽犹斗,反而不妙。 吐万绪又命部下趁机歼灭各处残兵,而主力在白兔山以西,观察叛匪,以静制动。 朱燮见隋军停了攻击,转而向小股的残兵发动清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败的这么惨,光依靠白兔山,他还真没有多大的底气一战。 朱燮当即准备向延陵城转移。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城墙防御是真的。退入延陵城中,仗着兵多,还能勉强和隋军一战。 但很快,另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朱燮差点摔倒,延陵城丢了。 原来吐万绪分兵两路,除了他进攻茅浦大营,鱼俱罗也领兵六千人进攻延陵城。此时刘元进和朱燮的部队尽在茅浦大营,而作为据点的延陵城中并没有太多的军队。 事实上因为茅浦大营在前,二人也没想过隋军会越过茅浦大营偷袭延陵城。 鱼俱罗率领主力渡江之后,沿着海岸,一路摸索到延陵城下,乃趁机攻城。城中守军没有防备,被鱼俱罗一个冲锋,攻破城门,杀了进去。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 \\ ! 城中贼匪根本无力阻敌,很快被隋军清理干净。 鱼俱罗乃埋伏在城中,等待贼匪返回。 这时刘元进和诸葛殷坑了朱燮一场,也知道朱燮未必能阻挡隋军太多时间,乃拼命往延陵城赶。 也是贼军没有经验,慌慌张张来到延陵城,然后混乱着进了城。而鱼俱罗待贼军入城,突然从城中杀出,立刻便将挤在城门处的贼匪搅得混乱。 鱼俱罗虽然年纪大了,昨夜又奋战一夜,但依然不改其悍勇之姿,提着长槊便杀入贼匪之中。其长槊挥舞,连连收割人命,宛如杀神。 面对鱼俱罗的伏击,无论是刘元进还是诸葛殷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二人只得着急忙慌撤兵,准备再次退回茅浦大营。 这里便看出很多造反势力为什么拥有几十万的部队却总是被剿灭,就是因为其统帅的指挥能力无法满足军队数量,即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指挥这么多人,所以人数越多,反而越成了累赘。遇到精锐官军,很容易被对方一击而败。 刘元进和诸葛殷再次向东而去,在白兔山遇到了朱燮。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这仗打的,真他么窝囊,莫名其妙的就败了,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隋军一般,真是上天、入地皆无门啊。 这时朱燮建议道:“隋军势大,我军完全落入隋军的天罗地网之中,与其再与隋军浪战,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若沿着运河南下,退守曲阿城。” 刘元进知道,他一旦返回曲阿,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这应对隋军的主导权怕是要落入朱燮的手中,可是今日一败,他别无他法,也只得撤退。 朱燮决定在白兔山稍整兵力,然后从各军之中,抽调精锐,以为先锋,向南突击。其余部队,一分为三,刘元进和朱燮、诸葛殷三人分领一部,各司其职,向南突围。沿途遇到隋军,三军互为支援,绝不浪战。 此时朱燮侃侃而谈,众人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有了些底气。 朱燮定计,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此时无计可施的刘元进也只得赞同。其军以朱燮大将张冠之为先锋,集中精锐,破围而去。 吐万绪闻询,立刻率军阻拦,与张冠之绞杀在一起,双方激战一整日。张冠之实在悍勇,竟然死战不退,数次带队发起冲锋。急切之间,吐万绪也没法破敌,只得让刘元进和朱燮率部逃走。 第十七章 坚守曲阿 茅浦一败,刘元进二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倒不是吐万绪杀灭的贼匪多,而是整个贼匪面对隋军,星流云散。若不是有张冠之拼死断后,刘元进和朱燮能不能平安撤回曲阿城都是个未知数。 不过张冠之八千精锐,几乎伤亡殆尽,逃回曲阿城时,全军仅剩数百人。 刘元进和朱燮逃回曲阿城,勉强松一口气。可是看到这个狼狈的样子,谁也笑不出来。这一战打得莫名其妙,也大败的莫名其妙,结果却是打得众人丢魂落魄,肝胆俱裂。 失了延陵,虽然退回曲阿,可曲阿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从延陵到曲阿,不过五六十里路,隋军跟在刘元进的身后,几乎转瞬就到。 尽管朱燮回到曲阿城之后,便立刻争顿兵马,准备再战,但他也完全没有料到。吐万绪几乎是没有停歇,便直接从延陵城追着他们打到曲阿城。 五六十里地,隋军主力很快便兵临城下。 吐万绪很清楚,隋军相较于这些江南叛军,其实天时、地利、人和完全不占,打得便是对方少经战阵,战斗力不强。因为唯有不停地出击,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才能在贼匪完全扩散开来之前,彻底歼灭对方。 吐万绪指挥部队急攻城池,不给贼匪喘息之机。 双方在曲阿城展开了血战,刘元进连连战败,若不是陆凯在此时率领两万人马从句容赶来支援,曲阿城怕是要破了。 陆凯进城之后,便接管了指挥权,刘元进拜其为中军大将军,总揽军务。众人实在打不过吐万绪,而朱燮虽然熟读兵书,也通晓军事,但也不是个正经的武将,唯有陆凯,武艺娴熟,长于用兵。 对于刘元进来说,即使陆凯和朱燮是一伙的,他现在也得用陆凯。 曲阿城中有了陆凯这样的统帅,再加上张冠之这般猛将,终于在风雨飘摇之际稳住了局势。 其实刘元进所部即使战斗力再弱,毕竟十多万人,也不应该打成这样。还是主将无能,根本不长于统帅,才把二十万大军指挥成一群绵羊。 陆凯接手指挥之后,一边从各军之中甄选精锐,组成核心部队,分守城门,又命人在城外修筑了大量的木栅栏连接在一起来阻挡隋军。 城中兵力,还有十余万人,随着军心的安定,渐渐发挥出人力优势。 而城外的吐万绪面对此时的局势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手上只有四万多人,还有四分之一是水师,让他们去围困曲阿城,实在是力有不逮。而且陆凯打定主意坚守不出,要跟自己拼消耗,他也没法破城。 至于扫荡贼匪外围城池,吐万绪也不是没想过,但还是受限于兵力,他实在不敢轻易分兵。现在他这点兵力都没法完全压制城中的贼匪,又哪敢四面出击啊。 就这样双方在曲阿城相持了两个多月,谁也没有办法得胜。此时无论是城中的刘元进还是城外的吐万绪都有些急了,二人都耗不起。 无关粮食,而是局势。 吐万绪这里,杨广的催命书一封接着一封,急命吐万绪尽快破贼。而此时因为吐万绪主力和刘元进在曲阿纠缠,江南各地的局势依然是风起云涌,到处都是贼匪泛滥。几乎除了吴郡几县,大多数的郡县都落入了贼匪的手中。 九月初,董道冲在遂安郡起兵,杀死遂安郡太守李显,自称吴越王,应者云集,很快成为仅次于刘元进的第二大势力。 对于江南的反隋形势来说这很好,可对于刘元进、朱燮可就真的是晴天霹雳。董道冲的出现,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反隋集团分裂。他们在这里和隋军主力相持,而董道冲则在遂安郡大肆扩充实力,他们若是再在曲阿相持下去,怕是江南真姓了董了。 事情恰恰就是这样,有时候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怕。 而且刘元进与朱燮之间还出现了另一个问题,陆凯与朱燮是一伙的,张冠之也是朱燮的心腹,曲阿又是陆凯的老巢,军权明里暗里实际控制在朱燮和陆凯的手中。 刚开始为了胜利刘元进还不得不忍受,但随着曲阿城局势的逐渐稳定,问题就出现了。刘元进一派的将领总认为陆凯故意将困难任务交给他们,明显针对余杭军。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 \\ ! 这一日隋军大举攻城,几乎攻到城墙之上。负责守卫的余杭军伤亡保重,主将魏冲战死,其部历经血战,十不存一。魏冲期间几次向陆凯求援,却始终没有等到陆凯的援军。 战后,余杭军怒了。 以大将王珉之为首,堵住了陆凯的军营,要个说法。 陆凯麾下将领,自是不允许对方这么羞辱陆凯,立刻持械反击。双方在中军大帐,剑拔弩张。 幸好这个时候刘元进、朱燮等人还有理智,闻讯后忙赶过来拦住了这场内讧,没有让问题恶化。但随着这场内讧的出现,双方关系已然破裂。 陆凯也不得不向刘元进解释,当时他担心隋军会声东击西,而当时他手上也只有唯一一支预备队,因此不敢轻易压上。而从另一个门赶过去的援军也因为其它原因耽搁,最终晚了一步。 为了大局,刘元进接受了陆凯的说法,但余杭军已不再接受陆凯的指挥,双方各自为战。 又过了两日,城外的隋军似乎是粮尽了,开始缓缓撤退。 刘元进和朱燮刚开始还不信,等到斥候回报,隋军已经完全撤离了曲阿,众人大喜过望。多日笼罩的阴云终于烟消云散了。 刘元进提议,隋军粮尽撤退,军心必然不稳,可趁着这个机会突袭隋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被压着打了两个多月,几乎无还手之力,听到刘元进的建议,无不兴奋起来,誓要报仇。 朱燮虽然对此表示疑虑,但众人纷纷赞同刘元进的说法,他也不好说什么。 看到众人纷纷出言赞同,刘元进高兴起来。他这两个多月不仅被隋军压制,还被朱燮、陆凯压制,总算可以翻身,这次出兵,被刘元进看做他重掌权利的一战,绝不容失。 第十八章 一败再败 世间蠢货千千万,我的队友占一半。 刘元进带着主力不敌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兴味盎然的去追击隋军去了,然后就中了隋军的埋伏。隋军解围而去,不过是愿者上钩,以逸待劳,乃计耳。然后刘元进便一头扎进了隋军提前设置好的陷阱之中。 两军摆开车马真刀真枪的对着干刘元进都不是隋军的对手,更何况是中了埋伏。 几乎没有抵抗,刘元进所部和隋军猝然相遇便崩溃。刘元进更是掉头就跑,只恨爹妈没多生两条腿,至于军队,早就顾不得。 隋军大胜,趁势反攻曲阿城。 这时候狼狈逃回曲阿城的刘元进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说话了。但耷拉着脑袋也没有用,因为此败,其军士气大降,城中人心惶惶,隋军又卷土重来,这一仗根本没法打。 朱燮无奈,便有心放弃曲阿城。 “我军野战跟隋军还有较大差距,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弥补的。既然如此,不若我军主动撤出曲阿。江东之地,地域广大,民心在我,我军尽可与隋军在江东周旋。而隋军越是往南,便越发拉长粮道,孤军深入。到时候敌明我暗,只要我军把握时机,必可一举破敌。” 众人也都被打怕了,对于朱燮的建议,纷纷赞同。 只有陆凯不愿意撤退,毕竟曲阿乃是他的老巢,放弃曲阿,他便失了根基,往后只能寄人篱下。 刘元进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朱燮的建议。不仅仅是现在的曲阿已经不可守,往南是余杭郡,乃是自己的地盘,打起仗来总比在曲阿方便的多。 陆凯胳膊拗不过大腿,刘元进和朱燮走了,他总不能留在曲阿等死吧,最终也只得同意突围。 城中各部准备完毕,到了夜里,趁夜突围。这是一场保命之战,各部皆发挥出巨大的战力,竟然颇围而出。 吐万绪见状,尾追不止。 隋军麾下有骑兵,追击战便占了大便宜。刘元进和朱燮只得且战且退,走不得多远,便回身迎敌。 夜色混乱,各方混战,到了第二日一早,刘元进才发现他们跟朱燮失散了。双方相互掩护,打着打着就失了联系。他们本计划撤退到晋陵城,再与隋军周旋。只是本向东南进军的刘元进到了天明才发现走叉了道路,竟然一路向南了。 刘元进考虑是不是折道再向晋陵,但被诸葛殷劝阻。 诸葛殷认为本就在曲阿受到朱燮排挤的他们,到了朱燮的老巢晋陵,必然更没有发言权。到时候刘元进这个天子便成了朱燮手中的傀儡。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朱燮在晋陵城和隋军交战,他们则返回余杭,重整势力。 刘元进再是混不吝,出身不高的他面对朱燮、陆凯这些世家子,还是有些心虚,而且他对隋军也产生了畏惧。既然诸葛殷的建议可谓一石二鸟,他也就不愿再去晋陵城碍眼了。 刘元进遂下令全军向南,前往义兴。 而与此同时,朱燮、陆凯二人经过奋战,终于赶到了晋陵城。 但此战的结果有喜有悲,最重要的是他们途中失了天子刘元进,二人也不知道刘元进是死是活,但没了刘元进,他们就少了一杆大旗。 而且这几战义军的实力大大被削弱了,二人也是一片黯然。 尤其是朱燮,心中更是惆怅的很,无论刘元进在突围过程中被隋军杀死,还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对于义军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而且朱燮更担心的是第二条,隋军没有用刘元进的脑袋来威胁他们,说明刘元进未必身死,那刘元进跟他们分道扬镳的可能性便最大了。 但这个危机时刻,他们根本经受不起分裂。 此时吐万绪如阴魂不散一般,紧咬着朱燮所部,从曲阿城赶到了晋陵城。 看着源源不断的隋军,朱燮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接着撤退。放弃晋陵,继续向南。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大王,不能再撤了,晋陵是咱们的家啊,离开晋陵,咱们去哪?” 故土难迁,没人愿意将家乡丢给别人。 朱燮咬着牙说道:“曲阿、晋陵都靠近江南河,隋军运输得以保障。再在晋陵打下去,又是下一个曲阿。我军向西南走,无论是宣城还是吴兴旧吴兴郡,治乌程一带,都能跟隋军周旋。” 而且朱燮还不想放弃吴越同盟。 双方联合起来都不是隋军的对手,再继续分裂,那不是自寻死路。 然众将却不太愿意。吴越之地,虽然名为吴越,但吴人、越人是两个概念,双方相差很大。往南走背井离乡,他们可以适应吗? 朱燮强压着众人,最终放弃了晋陵城。 按照朱燮的想法,将晋陵城一把火烧了,什么也不留给隋军。但晋陵毕竟是他们的家乡,考虑到众人的心情,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朱燮和陆凯带着军队一路向南,到达义兴城,正好遇到在此修整的刘元进。 本来想着偷偷猥琐发育的刘元进这时尴尬了,毕竟他心中理亏。幸好诸葛殷反应快,也脸皮厚,便向朱燮解释道“当日突围,大军与隋军交战,失了方向,竟意外向南。之后他们多次准备改道向晋陵,但道路为隋军所阻,不得已只得返回义兴修整。” 朱燮当然不信这些鬼话,但此时再去追究已经没有必要了。义兴是刘元进的地盘,他们失了毗陵郡,来到义兴,可谓是寄人篱下。 当然其余众人仍旧是愤愤不平,双方之间全无信任。 两军就这么在义兴驻扎,朱燮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完全接受刘元进的指挥,放弃主导权。 朱燮很清楚,双方若是再各行其是,接下来还是会被隋军击败。既然如此,就必须做到统一指挥。现在他已经没有和刘元进再抗衡的资本,唯有屈服,才能同心共力。 面对朱燮的拱手投降,刘元进大喜,早这么自觉不就好了,他是天子,自是该统御万方。 当然朱燮和陆凯手上还有数万兵马,而且刘元进也佩服二人的能力,也没有独断专横,双方倒是勉强做到了心齐。 第十九章 无毒不丈夫 吐万绪和刘元进的叛军打得热火朝天,一直坐观双方胜负的黄明襄和欧彦也没有闲着。 作为江东军政方面的两大巨头,黄明襄和欧彦在吴县对江南的局势是异常了解的。眼看着刘元进、朱燮、陆凯等人的叛乱声势越来越来,各地世家大族不是从逆便是被横扫,二人越发欣喜。 此时二人已经征练军队两万余人,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力挽狂澜。 但吐万绪南下之后,五万人马一路横扫刘元进二十余万叛军,势如破竹,大大超出了黄明襄二人的预料。若是照这个势头,吐万绪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刘元进之乱,到时候他们所有的谋划反倒成了为吐万绪作嫁衣了。 这让黄明襄如何接受。 江南的乱子可以平,但必须是黄明襄和欧彦来平。若是换了旁人,那黄明襄宁愿这乱子平不了。 这时黄明襄的底线。 黄明襄便和妻子沈落雁商议此事。 沈落雁出身吴兴沈氏,具有沉鱼落雁之姿。且从小便熟读诗书,深谙兵法、谋略之道。黄明襄当初看上沈落雁,便是为其才华所倾。二人结婚之后,沈落雁也是夫唱妇随,是黄明襄的贤内助。 “昔日兄长评论大隋将领,曾言杨太仆之下,唯杨义臣、吐万绪、周法尚三人堪称帅才,至于其余诸将,或为猛将,或为干臣,却总是差上一筹。之前我还不知道兄长为何将吐万绪提到这个位置,今日看其用兵,才知兄长看人之能啊。” 吐万绪打得好,他半点办法也没有。而且吐万绪官拜大将军,又是关陇大族出身,资格无人能及,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对方。 沈落雁看着皱眉的丈夫,却是劝道:“阿郎莫忧,我看那吐万绪虽然连战连捷,但未必可以平定江南之乱。” 黄明襄一愣,看着妻子说道:“这是为何?” 沈落雁说道:“阿郎以为单凭军事手段,要用多长时间才可以彻底压服江南?” 看到丈夫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落雁接着说道:“昔日无论是杨太仆平江南,还是兄长平江南,无不是一手精兵,一手封赏,对于江南世家又打又拉,才能安定住江南。江南的事,无非就是江南世家大族的事情。 今吐万绪南来,虽然连战连捷,可其用兵能比得上兄长?我看各地情报,吐万绪可是没有和江南世家接触啊。” 当然江南世家的核心多在吴郡和会稽郡,吐万绪可是插不上手。 黄明襄看着妻子说道:“江南的事,终究是老百姓的事,又是江南世家的事。吐万绪想一力降十会,还真是有些困难,但并不是一定做不到。江南这些人,你比我更清楚,都是一些墙头草,谁赢便攀附谁。” 沈落雁却是不同意丈夫的话,说道:“但那需要时间,吐万绪等得了,江南世家等得了,但天子却未必等得了。你曾经也说过,天下大乱,不在于剿,而在于抚。同样朝廷对于老百姓的政策不变,则民乱便不会停。杀了刘元进,还会有张元进、王元进,到时候吐万绪永远平不了江南。” 黄明襄很清楚,无论是天下还是江南,老百姓被繁重的徭役拖得实在受不了了。非得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不可。黄明襄在江南虽然尽力去做,但朝廷的大政策在那里,他也没有办法改变根本。 除了吴郡、东阳,其它郡的太守也不买账。 黄明襄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压着声音说道:“我听说吐万绪大军的军粮都囤积在茅浦港,若是茅浦港失火,不知道吐万绪会怎么办。” 若想拖延吐万绪大军的进程,不能光指望江南的民乱,断其粮道是最重要也是最合适的方法。 沈落雁一惊,才说道:“这能行吗?” 丈夫和欧彦二人在吴郡并没有多少兵,若是再出击茅浦,一方面成功系数不高;另一方面也容易暴露。她实在不看好丈夫的这个计划。 “放心,必万无一失。” 黄明襄当然没有那么傻,从吴县出兵。若是如此,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有些人,后患太大。 黄明襄指望的是另一支奇兵。 作为黄家在江南的掌舵人,虽然黄明襄不直接管理胡逗洲的事务,但他也知道兄长在胡逗洲的水师,实力强劲。让他们从胡逗洲出发,偷袭茅浦港,简直不要轻松。 吐万绪在江南断了粮,必然没法再次出击。当然吐万绪也可以就地筹粮,但毗陵等地被乱匪荼毒的这么厉害,哪有多余的粮食。若是吐万绪敢抢掠,那就更好,黄明襄正好上书弹劾他。 本来黄明襄有筹集粮草的责任,得给吐万绪供应粮草。但他后台硬,根本不必在乎吐万绪的命令。 定下此事之后,黄明襄没有和其他人再商量,此事越隐秘越好。他立刻招来了亲信十方,命其连夜赶往胡逗洲,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在胡逗洲的黄明俊。 黄明俊的这支海洋舰队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终于成了一支可靠的海上力量。 送走十方,黄明襄连夜又让人叫来欧彦,商议此事。吐万绪断了粮,剿匪必然不成,怕是之后剿匪的事还得落到他们头上。 朝廷已经拿不出第二支部队来江南了。只要吐万绪倒台,朝廷所能依靠的只剩下欧彦和黄明襄,到时候便能彻底完成江南的洗牌。 江南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若非没办法,黄明襄实不愿让江南再乱了。 最后二人决定,尽快编练好军队,然后继续等待时机。 目前除了时机,最大的问题还有军队。自东汉以来,太平时节,各郡的地方军队一般不会超过三千人。虽然现在因为各地民乱,各地官府早就打破了这个约束,但毕竟时间尙短,都是新兵。 尤其是江南的府兵制几乎就是个摆设,因而兵源战斗力远不如北地。虽然满地流民,挑选青壮便能为用,但若练出一支强兵,还需要时间。 若不是有上一次江南大乱时黄明远留下的积蓄,黄明襄连新招募的军队的武备都装备不起来。 第二十章 茅浦之变 九月二十五日,茅浦港。 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阳光照在大江之上,好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一般晶莹。茅浦港作为隋军的大后方,守卫并不森严。主力大军一路连战连捷,江南贼匪望风而逃,让他们这群看热闹的人已经失去了警惕心。 孙十六靠着望楼的一侧栏杆,懒洋洋地享受着难得的太阳。 孙十六是多年的老了,听他那死鬼老子吹嘘,自家祖上也是东吴皇族。当然别管真假,他这皇族在现在就是一个穷鬼加流氓,根本没人看得上。孙十六虽然没有跟着大军南下,可这港口守卫也不是什么好活。前几日一场秋雨,气温降了大半,在望楼上栉风沐雨,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别提多辛苦。 今日天一放晴,他抢着值了今天的日,省的过两日天气再变了。 与他一起的是个年轻小子,名叫王有才,性格木讷,常受孙十六的压榨。军营里没人权,除非你特别能打,打到别人都服,否则没人把你当人看。 孙十六欺负王有才,便让王有才负责观察,他则靠在栏杆上偷懒。 王有才为人倒是认真,一直一丝不苟,让孙十六看得挺没劲。人都是这样,有的人你越搭理他越给他脸,若是不理他的话,他反倒没趣了。 “王有才,你这么仔细给谁看的啊。还不过来歇会。”孙十六就烦这种傻小子,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孙兄,放心,我不累!” 这王有才被欺负惯了,虽然辛苦,也只希望老老实实地值好自己的日,不想跟孙十六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孙十六忒看不起这种人,软了吧唧的,跟个面团一样。 “我说你给谁看呢?有什么可看的。”孙十六一把将王有才拉过来,给他教训道:“你知道这是哪吗?茅浦。你知道大将军打到哪了吗?听说都打到吴郡了。知不知道吴郡是哪?” 王有才摇摇头。 “吴郡离着这好几百里呢,你说哪会有乱匪来。况且咱这大营有一千多人,什么贼匪能够攻得下?” 王有才也不知道孙十六说得对不对,只得有些木讷地坐了下来。 靠着栏杆,微风一吹,王有才也跟着孙十六一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睡半醒的他揉了揉眼,忽然看到远处江面一些船只正在靠近。 刚开始王有才还没有什么感觉,忽然他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地他忙慌醒了一旁的孙十六。 孙十六睡眼惺忪,满是起床气。 “孙兄,你看,你看那些是不是贼匪的船。” 王有才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江面,他几乎隔一天便要在望楼上值日,港口之中有哪些船,他比谁都清楚。今日突然出现的这么多船只很明显不是隋军。 “有贼寇!” 孙十六也一个激灵,扯着嗓子大喊,又让王有才去敲击铜锣。 但一切都晚了。 此时离着望楼有数百步的一艘战船,突然无数箭矢飞来,或者说短矛更合适,狠狠地打在望楼上,立刻便将望楼轰塌了。 其它战船也是纷纷轰击,不一会茅浦港内便有数艘战船沉没。对方运用的更多的是火箭,因此无数的船只被火箭射中,燃起火来。 水上的日子极其辛苦,平日里不少水手便上了岸。隋军战船之上,根本没多少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因为如此,茅浦港内的战船几乎失了反击能力,只能一点一点覆灭在来犯之敌的打击之下。 这支陌生军队便是黄明俊指挥的大洋舰队。 自大业二年,这支舰队在胡逗洲成军。黄明俊指挥他们北击新罗、百济、东瀛,南征南洋诸岛,几乎独霸了整个中国外海。 这支舰队也一点一点发展壮大,最终达到现在的规模。 黄明俊接到黄明襄的信之后,便率领一支分舰队从海中洲今舟山群岛大本营出发,直奔茅浦港。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这个时代的人对海洋并不了解,也几乎没有防备。 黄明远沿着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到达茅浦港外,发起了这轮攻击。 黄明俊常年纵横于大海之上,与各种海盗、水匪交战,水面作战经验丰富。眼看一击得手,便立刻命军中的中等船只向港口冲去,展开接衔战。 控制了这些残余的战船,这一战也便基本胜利。 黄明俊所部除了有水军,还带了三千陆战将士,黄明远将其命名为海军陆战队。这是其登陆作战部队的精华,这一次全带来了。 这批人在港口两侧迅速登岸,然后向茅浦港路上的大营和粮库杀去。 茅浦守将宋吉,今年已经五十多岁。虽然没有跟随吐万绪南下,但他这个年龄,也失了进取之心,乐得在茅浦清闲。 听到属下奏报港口遇袭,宋吉如遭雷震。不过他也不善水战,这港口外的水上战斗更是插不上手。很快他反应过来,茅浦港最重要的便是大军的粮仓,若是出了问题,可是杀头的罪过。 宋吉带着人慌忙往粮仓赶,正好遇到了也奔向粮仓的海军陆战队。双方相遇,立刻便展开了激战。 看着这些骁勇之士,组织严密,装备精良,宋吉的后背一阵发寒,这哪里是一群水匪,其悍勇之状,怕是官军也不如吧。 对方排着整齐的队伍,横刀麾下,便是无数人倒下。 宋吉年纪大了,靠着资历走到今天。若是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些武勇与胆气,但到了这个年龄哪里还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将是三军之胆,宋吉一怯,其部立刻便软了。 很快宋吉所部被击溃,宋吉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实在逃脱不得。 海军陆战队击溃港中唯一一支抵抗力量,到达粮库,立刻将仓库中的粮食、甲胄、兵器等物资装上战船,而带不走的,则全部被销毁。 到了傍晚,众人升起来大帆,准备返航,又是一场收获颇丰的战斗。舰队的身影在夕阳的照应下,渐渐消失在大江之中,只留下烽烟还未散尽的茅浦港,在低声哀鸣。 第二十一章 放手一搏 正在围攻计山的吐万绪接到茅浦遇袭的奏报,差一点晕了过去,这般噩耗几乎是天丧我也。茅浦港内几乎存放了他半年的军粮,现在全部被海匪劫掠一空,他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江南混乱,根本征发不到粮食,而江南转运使黄明襄更是明确表示没有办法对他们提供支援,难道他们要饿着肚子打仗吗? 吐万绪思虑万千,心乱如麻,却是知道这仗没法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不仅无法取胜,搞不好其军还有覆没的危险。 再三询问了信使,吐万绪终于弄清了茅浦的事,可是更令他费解的是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一股势力,能够攻破茅浦港。那可是他们的腹地。 当然此时也容不得吐万绪去考虑海匪到底是哪股势力,江南的水贼、盗匪实在太多,其部虽然出现的突然,但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对于吐万绪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再去弄粮食。 鱼俱罗知道此消息之后,便劝吐万绪退兵。他们现在孤军深入,本就四处都是敌人,若是粮草再输送不到,便会陷入绝境。 吐万绪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同意。 面对鱼俱罗的不解,吐万绪将一封信交给鱼俱罗,满是无奈地说道:“俱罗鱼俱罗的字,其名不传世,以字行,这是昨日六百里快急送到的天子的信,还是催我尽快讨平江南贼匪。这个时候我若是提撤兵,天子怎么看。” 鱼俱罗也清楚这些日子天子催促的很,但仍是说道:“大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天子不清楚江南的事,可江南都乱成这个样子了,我们总不能轻敌犯险吧。” 吐万绪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知道不能犯险,但问题是天子那里信吗?谁让你那个好徒弟当初一个多月便平定了江南之乱。” 有黄明远当初的旧事,杨广便下令,我不要求你一个月破敌,那三个月总该可以了吧,三个月再不行,那半年总可以了吧。 吐万绪这种老将也是要脸面的,总不能说他连黄明远的六分之一都不如吧。当然吐万绪真的舍下一张老脸去求天子,杨广也不信啊。黄明远一个月平乱,你半年平不了,你是平不了还是不想平啊。 此时鱼俱罗也翻了难。 吐万绪一拍桌子,凛然说道:“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了退路,那我便在这一个月之内破了计山,灭了刘元进便是。” 吐万绪准备跟对方大决战了。 鱼俱罗却不看好吐万绪的决战计划。他二十年前就跟着杨素在江南平乱,江南之人到底是个什么习性,他比吐万绪清楚。 鱼俱罗不担心吐万绪能不能攻破计山。到现在为止,一个小小的刘元进他也没放在眼里。他是担心即使灭了刘元进,还有张元进、李元进,这遍地盗匪,仗会变得无休止。 天下大乱,道路隔绝。鱼俱罗却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洛阳。他又担心儿子,便准备派人前往洛阳接几个儿子到身边,也有个照应。 吐万绪要进,刘元进也不准备退了。 当日刘元进和朱燮在义兴县会师,刘元进便重新掌权,对于军政大事有了最终的裁决权。听闻吐万绪从晋陵向义兴杀来,朱燮便劝刘元进继续撤退,以空间换取时间。 但此时的刘元进却不准备再撤了。 从义兴县往南没多远便到了余杭郡,想他当初带着余杭百姓的期望,一路意气风发的北上,誓要安定江南,可这才过了几个月,他是兵败如山倒,他可没脸灰溜溜的回余杭去,在乡人面前丢脸。 刘元进要打这一仗也不是光为了面子,尤其是其弟刘元安从余杭送来万余人,尽是青壮,倒是给了刘元进一份底气。 刘元进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再和隋军战一场。毕竟威望什么东西都是打出来的,他知道朱燮、陆凯等人此时的归附不过是因时因势,非出自本心,他要想彻底压服二人,必须要得胜此仗。 众人之中,狗头军师诸葛殷是最了解刘元进的心意的人,此时他便对众人说道:“我军当初起事,一呼百应,江南士民无不景从,为的便是跟随我们驱除北伧的欺辱,可今日我等却闻北伧之兵望风而逃,还凭什么得到江南士民的支持。今日若逃,我军便人心尽丧,不用打也要忘了。” “就是,咱们跟这些北伧拼了!” “跟这些北伧拼了!” 一时之间,众人群情激奋。 朱燮想了想,倒是也赞同了刘元进的意思。除了诸葛殷说得这一条,朱燮始终认为此前兵败,皆是准备不充分,没能充分发挥手上的实力,非战之罪。吐万绪手上兵力一共不到五万,去掉水师差不多还有近四万人。此番南下,又要征战,又要绥靖地方,再加上伤亡,此时最多能有三万人马,或许还没有这么多。他们若是真刀真枪的和隋军拼一场,未必会败。 刘元进和朱燮虽然一败再败,但其实并没有伤到老底子。 而且此战若胜,他们便可以顺势反攻毗陵郡。朱燮也不愿去余杭寄人篱下,毕竟别人家哪有自家好。 为了这一战,刘元进集中了五万人马,其中一半都是双方的精锐。为了打赢这一战,刘元进和朱燮都把自己的老底子拿出来了。 义兴城破烂,不堪守御,刘元进便将军队布置在义兴城东北面的计山今江苏省宜兴市东北二十五里。又以义兴城为大本营,作为屯粮之地。 计山虽然不高,但作为浮玉山今天目山的余脉,地形崎岖,山岭众多,是个守御的绝佳地点。而且计山向东俯瞰太湖,扼守南下要道,是兵家必争之地。 越军便在此摆下阵势,等待隋军到来。 作为前敌指挥,陆凯在山脚挖了数道壕沟阻敌。又依靠地势在山腰位置设置了三道防线,并在每道防线后又设置了一批弓箭手,以为依托。 计山背靠义兴城,山上也不缺水源和物资。刘元进和朱燮打定主意坚守,耗死在此地。 第二十二章 大败亏输 吐万绪进至计山,果为贼匪所阻。 吐万绪到了山下,看到贼军的阵势,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贼军之中有能人啊,几道防线几乎将所有的突击点都防御住。而若想破敌,只得选择正面强攻,拿人命去填。 吐万绪试探着发起了几次攻击,均没有什么成果。而因为地理环境,吐万绪最依仗的骑兵在这里也无法发挥作用。 这日鱼俱罗领命,亲自带兵为先锋。他一手提刀,一手提盾。此时山上箭如雨下,众人只得持盾低头拼命往上爬。可上山没多久,便是一堆石头砸下。每一块巨石都开拓出一条血路。 隋军伤亡惨重。 鱼俱罗冲在最前面,因此贼军弓箭也招呼得很。 鱼俱罗不惧弓矢,砍断数支羽箭,迎面便是一块巨石砸来。他身子一闪,巨石从一侧滚下,可没等他站稳,山上还有无数飞崩的小石头。正好一块向他击来,砸到了他的左肩。鱼俱罗一个趔趄,更多的巨石滚来,幸好有个亲兵将他一推,鱼俱罗才没有被巨石砸中。 此时受伤的鱼俱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身后一众亲卫上前,也不顾鱼俱罗大喊大叫,便护着鱼俱罗退回了营地。没了箭头鱼俱罗,这次进攻又以失败告终。 连续数日,隋军损兵折将。而且众人自渡江南来,奋战数月,疲惫不堪,之前连连得胜,问题还看不出来。但因为这次受阻,很多问题也暴露出来。 一时之间,军心开始乱了。 在计山受阻了快半个月,隋军粮食也没了多少。今日天子催促的信件又到,也将将吐万绪逼到了绝境。 吐万绪眼看强攻不成,便让人日夜在山下辱骂刘元进。 隋军抄着官话,什么话都骂,可把山上的刘元进气得七窍生烟。刘元进按捺不住,便要主动出击,击杀吐万绪这个老贼,还是诸葛殷一再好言相劝,直言这是隋军的陷阱,才将其劝阻。 但刘元进也不是好相与的,便派了一批大嗓门的士兵在山脚下与隋军对骂。这群吴越之兵什么方言都要,双方各种俚语、俗语,倒成了一场骂人大会。 此时吐万绪眼看刘元进不中计,便又心生一计。 吐万绪将军队一分为二,命部将公孙上哲从太湖乘船,绕过计山,往南而去。 当然这瞒不过刘元进的斥候,听到这个消息,刘元进大惊,隋军绕道南下,这是准备要偷袭余杭吗? 其余众人也是吃了一惊,只是不清楚吐万绪到底要做什么。 “哎呀,中计了!什么叫阵,辱骂,都是做给我们看的,意图迷惑我军。吐万绪这条老狗这么做就是希望我们认为他的主力都还在计山,而私底下他早准备攻打余杭了。他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朱燮一阵懊恼,怎么就忘了吐万绪这狗贼多变啊。 众人也是一阵后怕,若非斥候发现隋军的踪迹,等隋军突然出击,破了余杭,他们再坚守计山又有什么意义。吐万绪这条老狗真是不愧为隋军名将,老辣的很。 听得朱燮分说,众人也是明了。 刘元进下意识地便准备回援余杭城,那是老巢,丢不得,至于计山,谁还顾得上。 此时朱燮劝道:“圣人,我军正面还有吐万绪一部,此时回援余杭,必会遭到对方的尾随。余杭重地,有数万人马守御,只要我军及时通知,守军有了防备,吐万绪一时之间也未必能破城。既然吐万绪给我们来个虚虚实实。我军也可趁机攻打计山脚下的隋军大营,到时候必然破敌。” 刘元进大喜。他一面命人飞速通知余杭,一边命军队整装待发。 到了夜间,天色晦暗不明。 陆凯作为大军先锋,率领前锋主力,直奔山下的隋军大营而去。众人极其兴奋,被隋军压着打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大反击。 陆凯率众人破营而入,将营寨边的三五隋军一一斩杀。隋军今日似乎格外的孱弱,根本难以抵挡。 看来隋军的主力果然是去突袭余杭了。 很快陆凯带着大军杀入大营中心。 可是越往里陆凯越有些不解,怎么隋军营中这么少人,虽说隋军分兵,但不应该啊。 一直往里冲杀到隋军中军大帐,部下前来回报,帐中根本没有人。陆凯更是吃惊,心中有不好的感觉。 就在此时,营中突然火起,大地变得震荡起来。 “是骑兵!” 陆凯猛得回头看,正想高呼撤退,忽然一箭飞来,正中其咽喉。陆凯没有“哼”一声便落马身亡。 这时营寨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喊杀声,向着贼军杀来。陆凯身死,没了指挥,众人也傻了眼。 很快隋军骑兵冲翻了贼军的防御,开始了赤裸裸的大屠杀。 贼军此时已经已经丧了胆魄,四散之下,哪还有人抵抗。营中火烧声,喊叫声,求饶声,怒吼声,交杂在夜色与烈火之中,形成了一副可怖的画面 于此同时,原本已经从太湖离去的公孙上哲也率部回返,在离着义兴城不远的地方登岸。 公孙上哲率领数千士兵,直扑义兴城。对于隋军来说,其目标从来都不是余杭城,余杭这么远,义兴那么近,如何能舍近而求远。 贼军的关注点都在计山,主力军队早就调到计山准备围歼隋军了,义兴城内尽是老弱病残。 况且众人皆以为胜券在握,根本没防备隋军袭城。 等到公孙上哲到了城外,众人皆傻了眼。根本来不及关闭城池,公孙上哲便抢攻入城。 在隋军面前,守军几乎如泥捏的一样。 公孙上哲杀破城中守军,向粮仓和武库而去。 守卫粮仓、武库的贼将马训自知不敌,便命人往粮仓、武库内浇上火烧,焚烧了武库。而马训本人带着一众亲兵死战不退,一同为刘元进的帝国殉葬。 公孙上哲急救火,但并未挽回多少。 很快贼将败退,逃到了城下,公孙上哲不仅不纳,反而率军清剿残兵。刘元进见失了义兴城,如丧考妣,但无能为力。只得和朱燮、诸葛殷往余杭郡而去。 第二十三章 缺粮绝境 这一仗吐万绪如愿以偿地赢得了战争,可是却输掉了未来。虽然此战隋军成功击破刘元进贼军主力,占领计山和义兴城,刘元进和朱燮只率不到万人残兵南逃,但隋军最重要的战略目的却没有完成,他们没有保住义兴城内的粮食,所以隋军仍旧没法解决缺粮的问题。 此时的吐万绪望着已经成了灰烬的仓库,久久没有说话。 天不助我灭贼,此非战之罪也。事已至此,军中粮食已经只剩下数日,已经不足以支撑大军南下。虽然现在是进击余杭最好的机会,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余杭,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退兵。 吐万绪命各军返回晋陵城,又下令从江南各地征调粮食。吐万绪还存有一丝侥幸,若是江南可以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粮食呢? 鱼俱罗劝说吐万绪往吴郡一趟,现在江南唯一没出乱子的便是吴郡,吴郡必然有余粮。虽然欧彦和黄明襄对他们避而不见,但他们找上门去,碍于面子,二人也会提供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吐万绪虽然没见过二人,但能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抵触,虽然他并不明白原因。吐万绪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若是对方是黄明远,他自会前去,但对方是黄明远的弟弟,在他看来,身份上还差了不少。 不过此时也不得不低头,吐万绪传书一封,又派鱼俱罗前往吴县。 吐万绪的传书到达吴县,黄明襄看也没看便当成一张废纸给丢了。若说黄明远是因为见识而看不上关陇世家,则黄明襄是因为历史原因和出身对关陇世家存有蔑视。自杨玄感叛乱以来,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有志之士早已经看出了这天下的变动,又到了关西、关东对立的时候,黄明襄可不会留情。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说实话黄明襄很佩服吐万绪,在粮尽的情况下还能击败刘元进,真乃名将也,令人敬服。但吐万绪能力越强,对他们威胁越大,就越要除掉。 敌之名将,我之寇仇。 这时候黄明襄打死也不可能往晋陵输送粮草。吐万绪只是奉命讨贼的,节制不了地方,更管不了江南转运司,他的命令对于黄明襄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黄明襄经营江东多年,影响力惊人。吴郡不给吐万绪输送粮草,其余有实力的郡县也纷纷效仿,而且江东诸郡县多落入贼寇之手,各地自顾不暇,吐万绪根本没得到多少粮食。 鱼俱罗到了吴县,因为黄明远的关系,黄明襄对于鱼俱罗很是礼遇,但是对于鱼俱罗提出的粮食请求却是闭口不言。 对于黄明襄来说,鱼俱罗也只是兄长曾经的上司,还没有资格让他破例,他能礼遇对方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鱼俱罗在吴县待了几日,放下身段苦苦哀求。黄明襄只是推说江南大乱,根本无粮,若是要粮也可以,必须等到明年夏粮收了。 对于鱼俱罗来说,若到明年夏粮收了,黄花菜都凉了,他们没有粮食,连今年都捱不过去。鱼俱罗此来吴县本来是抱了很大希望的,这时候才知道对方不是黄明远,他的脸面也没有那么大。 鱼俱罗无奈地离开了吴县。 黄明襄站在吴县城头目送鱼俱罗离开,看着鱼俱罗的背影,他不由得对妻子沈落雁说道:“如此场面,我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坑害忠臣的奸佞啊。” 沈落雁说道:“郎君心软了?” 黄明襄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但却不会心软。我没有做错,这时候对敌人的心软,或许就是来日的身死族灭。只是觉得,幸好我是一个人在此,若是兄长在此,他不会赞同我这么做的。” 沈落雁倚在丈夫的怀里,说道:“兄长是圣贤,他是不屑于这么做。可我们要为他扫清楚障碍。” 黄明襄和沈落雁都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入了十一月,江南天气也冷得很,有些地方竟然下起雪来。 虽然吐万绪麾下多是关中子弟,熟悉冬天的风雪,但他们远道而来,根本没有携带裘衣等御寒的衣物。 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在和吐万绪为难,鱼俱罗没有从吴县带回粮食,其余诸郡县也没有一个往晋陵城输送粮食。就连吐万绪寄予厚望的江都,也没有送回粮食。江都宫监王世充回禀,大江之上多水匪,往江南输送粮草不安全,吐万绪自可来江都就粮,但若是想给他送去,没门。 晋陵城内的隋军缺衣少粮,日子很不好过。 众人缩在晋陵城内,不少士兵因为没有粮食,竟然成群结队的去抢劫,当官的不仅不管,反而还主动带头。众人先是抢粮食,后来便发展到抢夺衣物、女人。这些当兵的一个个几乎如土匪一番,弄得毗陵百姓苦不堪言。 当地百姓对隋军满是怨恨,更加激发了他们对隋军的反抗。自十一月下旬,毗陵郡周边不少的村镇自发组织,抵御下乡抢夺的隋军。 整个毗陵郡全乱了。 吐万绪也没想到,今年夏天这么热,冬天怎么会这么冷。若是吐万绪学过高中地理,就会明白这是拉尼娜现象了,使得我国南方冬冷夏热。 可没有人了解,所以众人都把天变当做上天的惩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言在军中泛滥,皆言天子失德,上天示警,他们也将全死在江东,不如尽早归去。 一时之间,军心不稳,人心也乱糟糟的。 吐万绪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支劲旅怕是会这么废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撤回江都,进行修整,方为上策。 江都至少不缺粮食。 看着天空中纷纷洒洒的雪花,吐万绪一瞬间也是心中狐疑。难道真的是天象示警,否则怎么可能连续三年大水、大旱、大雪。 吐万绪将给杨广的奏疏送走,便组织军队撤退。虽然无令撤兵乃是大忌,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迟疑。他未必撑得到天子下旨的那一天。 众人沿着运河,一路向北,离开了晋陵城。吐万绪期待明年能够平定江南的叛乱,但吐万绪不知道的是,他再也回不到晋陵城了。 第二十四章 偏听偏信(上) 杨广收到吐万绪的奏疏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听闻吐万绪请求撤退,杨广先是吃惊,皆是便是愤怒。之前江南一直捷报连连,杨广也是对吐万绪平定匪乱充满信心,怎么突然就要撤兵。 杨广第一时间就认为之前的捷报是吐万绪在蒙蔽自己。 杨广愤怒地质问虞世基和裴蕴二人道:“之前吐万绪不是剿匪剿的好好的,已经收复了延陵、曲阿、晋陵等地,将逆贼刘元进逼到了老巢,怎么现在突然告诉朕他要撤军?” 虽然吐万绪在奏疏里说得很清楚,但事实就是朝廷往江南调拨了不少的粮草,黄明祯也上报给南征大军征调了粮草,吐万绪此时不应该缺少粮草才对。 这年头,朝廷原本的监管体系已经崩坏了。 虞世基和裴蕴二人此时也不清楚缘由,但是无端挨了这顿骂,二人是恨透了吐万绪。 见二人不说话,杨广更是愤怒,直接将吐万绪的奏疏扔到了二人的脚前。 “往日一个个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今天哑巴了?他吐万绪不是名将吗,他不是拍着胸脯给朕保证过一定平贼的吗?三四个月的时间,杨玄感之乱都平了两次了,怎么一个个小小的余杭土豪他吐万绪就是平不了?” 今日杨广狠狠地将两个要臣骂了一顿,往常是很少见的。杨广再是疯狂,还是知道轻重的,江淮不能乱,这是底线。在这个时代,江淮地区已经取代关中成了最重要的产粮区了,江淮若乱,朝廷的粮食便不能保证,那时候天下真乱了。 骂完了大臣,但事情还是要解决。 杨广瞪着二人,愠怒地说道:“你们说怎么办?” 虞世基看了看裴蕴,终于一咬牙站了出来说道:“圣人明鉴,臣以为这是吐万绪在拥兵自重,挟乱贼以要挟朝廷。逆贼刘元进虽然势大,但麾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兵论,所以吐万绪主力一到,刘元进麾下的逆贼立刻兵败如山倒,此为本就应该之事。臣以为吐万绪连战连捷,怕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请求撤兵输粮。若是天子允了吐万绪的请求,允许其等到明年再战,吐万绪便可借着这个功夫囤积粮草,招兵买马,到时候江南则尽为吐万绪所据。” 虞世基的话已经很直白了,他这个老油条很少这么直截了当的去指责某人。 虞世基是会稽人,自然希望江南的动乱早日阚平,省得祸害他的家乡。吐万绪要等到明年,他当然不愿意。况且他素来被关陇世家的人认为是佞幸,双方势同水火,所以虞世基逮着机会,自然是狠坑对方。 杨广听了,脸色更难看。 “吐万绪不是说是因为盗匪突袭茅浦,才失了粮草?” “圣人,此言不可信也。” 虞世基赶忙说道:“圣人,此前吐万绪便在军报中禀道刘逆水师尽为江都水师所歼灭,现在又如何出来的水匪?若是江南真的有这么一支水师,那就让吐万绪找出来。吐万绪这是瞒天过海,混淆视听,就是让人以为他真的失了粮草,而茅浦港内的粮草不知道让他搬到哪里去了。” 茅浦港的事的确令人生疑。其实吐万绪自己都没有弄明白,又如何跟杨广讲明白。众人不相信吐万绪失了粮草,自然以为是吐万绪使得手段,要拥兵自重。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裴蕴也开口道:“圣人,臣以为不管吐万绪是不是要拥兵自重,都要提前防范。吐万绪手握数万军队在江南,一旦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裴蕴此话看似出自公心,但他却是直接坐实了虞世基对吐万绪的指证。吐万绪若是没有谎报军情,又何必要防范。 杨广也对吐万绪生了怀疑。他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之人,此时听到两个宠臣都指证吐万绪,能不心疑。 “朕对吐万绪还不够好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虞世基忙回道:“臣听完吐万绪素来与先楚公交好,而且还时常对大业三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大业三年,贺若弼被下狱论罪时,为了证明其无罪,特请吐万绪为他做证。吐万绪出面为贺若弼作证,但却违背隋炀帝的旨意,而被免职。直到大业四年,杨广又想起了这个老将,吐万绪才被恢复为东平郡太守。 杨广一愣,又厉声问道:“裴蕴,可有此事?” 裴蕴虽与虞世基同为宠臣,但并不相互争宠。二人也清楚双方连宰相都不是,只能算幸进,也没有争斗的必要。 裴蕴作为御史大夫,赶忙说道:“臣也有耳闻。” “既然有耳闻,为什么不上报?” “臣正在彻查此事,准备查实之后,再禀报圣人。” “那结果如何?” “确有此事!” “逆贼!” “砰!”愤怒的杨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杨广才平复下来,说道:“吐万绪不能再留在江南了,只是吐万绪拥兵数万,一个不好,便会成了祸害,你们二人有什么人可推荐?” 杨广当然不指望一纸诏书就能拿下吐万绪,因此派遣的人便极为重要,必须胆大、心细有手段,才能制住吐万绪。 裴蕴说道:“臣以为江都宫监王世充可担当此任。” “可是那个曾经跟着卫公北伐的王世充?”杨广对于王世充还有印象,但也不是那么熟悉。 “正是此人,此人在北伐之时,便深入虎穴,劝降胡虏,有大智大勇。” 王世充除了紧靠着黄明远,其余大臣也多有厚贿,因此裴蕴也愿意为他说好话。 杨广对于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便允了此事。 “拿获吐万绪之后,便命鱼俱罗接掌全军。让他抓紧平乱,不可再旁生枝节。” 在杨广看来,军中还有鱼俱罗这样的猛将,即使临阵换帅,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鱼俱罗是他的旧部亲信出身,杨广还是信得过的。 这时裴蕴却是接着杨广的话说道:“圣人,鱼俱罗怕是也不可用。吐万绪还反迹未露,而鱼俱罗则是已经彻底造反了。” 第二十五章 偏听偏信(下) 裴蕴的话让杨广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置信。 鱼俱罗的身份不用多说,杨广的嫡系将领出身,唯一同时做过黄明远的上司和老师的人,荣宠至极,说他谋反,怕是没几个人相信。 杨广也紧张起来,连忙说道:“裴蕴,到底是何情况,快快说来。” 裴蕴赶紧说道:“臣获悉,鱼俱罗是杨玄感叛乱时期洛阳米价上涨的重要黑手,而且鱼俱罗前些日子已经派人从洛阳接走了其家眷,其谋反意图不言而明。而且臣听闻鱼俱罗常自诩为重瞳,与舜帝、项羽相似,其接走家眷,必是为谋反做准备。” 杨广听了如遭重重一击,久久没有说话。无论是搅乱洛阳米价,还是接走家眷,都是重罪,而最后一点重瞳之事,更是为杨广所忌。往日此事没有爆发,只是没有认为鱼俱罗能造反,但今时不同往日,裴蕴一提此事,立刻便在杨广心中重新掀起了波澜。 杨广无言,过了良久才说道:“朕待鱼俱罗如腹心,他就是这样对待朕的。” 这时虞世基赶紧劝慰道:“圣人息怒,鱼俱罗包藏祸心,由来已久,圣人万不可动怒。” 杨广一拍桌子说道:“朕如何不怒?” 亲信的背叛比敌人的背叛杀伤力更大。 杨广一发威,倒是吓得虞世基和裴蕴二人皆发抖。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可不是虚言。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二人不说话,杨广倒是冷静了下来,只是有些落寞。 “鱼俱罗心中终究还是为鱼赞的事情与朕生了芥蒂。” 鱼俱罗当年是杨昭和黄明远的弓马教授,可见其与杨广的亲近。鱼俱罗之弟鱼赞,杨广做藩王的时候,其就跟随在杨广左右,为杨广亲将,官至大都督。杨广登基之后,鱼赞被迁为左领军府车骑将军。 鱼赞这个人,生性凶残,喜欢虐待其部下。他常令左右为他炙肉,碰上不中意,就用竹签刺瞎对方的眼睛;有温酒而温度不合适的,立即割断人家的舌头。 杨广因为鱼赞是自己在藩国时的旧臣,不忍心杀他,就对近臣们说:“弟弟既然如此,兄长也可想见。”因而召来鱼俱罗,责备他一番,又把鱼赞从牢里放出来,让他带回去自己处理。 也不知道鱼俱罗与弟弟怎么商量的,鱼赞回到家里,便喝毒药自杀。 当时鱼俱罗为灵州总管,为边疆重臣。杨广担心鱼俱罗心中不安,怕他生起边患,于是调任他为安州刺史。一年后,又调任赵郡太守。 后来鱼俱罗入朝拜见杨广,与昔日同僚相聚。其与左御卫将军梁伯隐有旧交,二人于是数次来往。鱼俱罗从赵郡带回许多杂物,献给杨广。杨广不要,他就转送给权贵们。 鱼俱罗的所作所为是很犯忌讳的,御史因此弹劾鱼俱罗以郡臣身份交结朝中大臣。杨广大怒,鱼俱罗与梁伯隐都坐罪除名。 黄明远虽与鱼俱罗交好,也没有为他求情,毕竟鱼俱罗所行的确有过,只是希望此事能给他一个教训。 此后不久,越巂郡的飞山蛮造反作乱,侵略郡里。黄明远向杨广推荐了鱼俱罗领兵平叛。朝廷下诏让鱼俱罗以白衣身份权作将军,并率蜀郡都尉段钟葵讨平叛军。 再之后,鱼俱罗便随吐万绪征讨江南。 鱼俱罗为什么要将家眷从洛阳接走不得而知,他与别人的说法是他认为叛军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平定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在京师长安和洛阳,现在天下渐渐大乱,担心以后道路隔绝,父子难以再见,便让人偷偷地接回几个儿子。 至于操纵洛阳粮价,其实鱼俱罗还没有那个本事,只是恰逢东都洛阳闹饥荒,粮价飞涨,鱼俱罗于是派家奴用船把米运到洛阳卖了,又买来财货,算是赚了一把,但根本算不上其中的大鱼。 杨广正因为东都之前粮价暴涨的事情盛怒,命裴蕴彻查此事,从严惩处。可裴蕴知道,能够在洛阳城内开米店的,哪个背后没有大人物,他裴蕴又没有黄明远的底气和手段,能惹得哪个。 正好此时鱼俱罗跳了出来,裴蕴则趁机将此事推到鱼俱罗的身上交差。不是他裴蕴心黑,谁让你鱼俱罗没有靠山啊,算你倒霉。 杨广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让王世充将鱼俱罗一起带回来吧。再让大理司直梁敬真跟着一起去。” “诺!” 要抓鱼俱罗,杨广又愁了起来。倒不是舍不得抓鱼俱罗,而是抓了吐万绪,再抓了鱼俱罗,则平叛大军怎么办,江南的乱子怎么办? 虞世基和裴蕴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物,立刻看出了杨广的心思。 裴蕴赶紧说道:“圣人,王世充抓了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之后,其旧部交给谁统帅?” 杨广看向裴蕴,随口说道:“你有什么合适人选?” 裴蕴赶紧说道:“臣以为江东讨捕使欧彦正合适。” “欧彦?” 杨广摇了摇头说道:“他不行,江南生乱,他这个讨捕使责无旁贷,朕没有治其罪便是好的了。若是他可以平乱,江南也不至于乱到这个地步。” 裴蕴赶紧说道:“圣人明鉴,欧彦虽为江东讨捕使,但麾下仅有数千人,赵六儿、元祐、王增辨等人皆不归其统属。此次江南生乱,诸郡县沦陷,唯有欧彦镇守的吴郡不失,可见其才能出众。” 杨广这才想到,自己为了保证讨捕司不凌驾于各郡之上,讨捕司内权利分散,讨捕使还真指挥不了属下的虎贲郎将、虎牙郎将。 又是一件烦心事。 “既然如此,倒是可行!” 杨广想了想,又说道:“淮南正在招募新兵,可一分为三,令王世充、朱宽、元演三人分别统属,支援江南。各部统一由欧彦指挥,令其三个月之内,速平江南之乱。” “诺!” 此时杨广也乏了,便让虞世基和裴蕴离去。二人刚走到门口,杨广突然叫住二人说道:“鱼俱罗的事情,秘密进行,勿令卫公得知!” “诺!” 听到杨广的话,虞世基和裴蕴突然心中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威逼利诱 王世充自任江都宫监,借着黄明远的虎皮,在江都过得也算是如鱼得水。他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又擅长谄媚阿谀,因此屡屡升迁,到现在已经兼任淮南转运副使的要职。王世充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后台,霸城王氏更是不可能给他什么支持,因此为了向上爬,他努力抱紧黄明远的大腿,时刻把自己包装成黄明远的嫡系。 至少让别人认为他是黄明远的嫡系。 大理司直梁敬真到了江都之后,向王世充宣布了天子的命令。王世充闻后大喜,这次他终于入了天子的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对于王世充来说,这种事正是其所长。 对付吐万绪和鱼俱罗,王世充没什么心理负担,但鱼俱罗毕竟与黄明远的关系特殊,一个不好,便有可能得罪了黄明远。王世充思量着怎么拿下鱼俱罗,又不得罪黄明远。 对于天子认为的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有造反之嫌疑,王世充是嗤之以鼻。他天天在江都,能不清楚吐万绪军中的情形?若吐万绪有心造反,他怎么可能返回江都,而是应该留在江东,招兵买马。 不过王世充也不在乎吐万绪是忠是奸,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黄家六郎便来信让他拖一拖给吐万绪的军粮,王世充作为卫公一派,自然照准。不过王世充也察觉到此次吐万绪之事,应该与卫公有关,至少是与黄家六郎有关。他若是做好此事,既让天子满意,也讨好了黄家六郎,甚至是卫公,可谓一举两得。 王世充便和梁敬真商议,最好不要动刀枪的拿下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 梁敬真名梁玄修,以字行于世,是原刑部尚书梁毗的六儿子。他虽然是朝廷来的大人物,往日对待地方上的官员,鼻孔都朝天了,但论后台,他老爹已死,还真不如王世充硬,因此也不好对王世充颐指气使。 梁敬真也担忧吐万绪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便同意了王世充的建议。梁敬真很清楚,他在军中并无威望,又无兵无将,所能依靠的只要带来的圣旨。要想成功,还真的依靠地方实力派王世充。而且梁敬真也准备放手让王世充去做,到时候功劳自己领,若有过也是王世充的。 梁敬真的主意王世充不是不清楚,但是他却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王世充便先宴请了吐万绪麾下大将公孙上哲。公孙武哲是京兆人,出身不高,积功至虎牙郎将,之前屯驻江都。 王世充在江都之时,时常暗地结交英雄豪杰,广泛收买人心,对于公孙上哲这种领兵将领,更是倾心相结,二人关系很好。 公孙上哲如期赴约,双方也宴饮起来。这菜过三巡,酒过五味。王世充便故意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引公孙上哲上钩。 公孙上哲果然发现了王世充的异样,便开口询问。 王世充皱着眉头说道:“我今日忧愁,非为其他,而是公孙兄要大祸临头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公孙兄?” 公孙上哲一惊,忙开口问道:“王兄此言何意?” 王世充乃开口道:“公孙兄是否有意从贼造反?” “啊!” 公孙上哲听了王世充的话,惊得酒杯都掉在地上,溅起一身酒。公孙上哲惊慌着站了起来,左右四顾一番,见没有埋伏,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王世充说道:“王兄,可不敢胡说,俺忠于天子,忠心可鉴,是哪个王八羔子在编排俺?” 王世充摆摆手,说道:“公孙兄不要着急,我若是信了他们的话,还能在这好言好语地招待公孙兄。公孙兄放心,我这也没有埋伏,更没有摔杯为号,对于你公孙上哲,我信得过。” 王世充的话倒是挺暖人心的,公孙上哲一时感激涕零。 不过王世充话音一转,便又说道:“虽然我相信公孙兄,但别人未必相信,朝堂上的贵人也未必相信。我想为公孙兄说话,可公孙兄总得让我有话可说。” 公孙上哲也看出王世充今日怕是有别得目的,便故意拍着胸脯说道:“王兄,俺公孙上哲是个大老粗,没什么心眼,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办到的,俺都给你办了。” 王世充笑道:“公孙兄爽快,不过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我只要你忠于天子。”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公众号抽红包! 王世充接着说道:“我也不瞒你,朝廷上来人了,有人举报吐万总管和鱼将军谋反,圣人命人将此二人带回朝廷查证此事,我知你跟随吐万总管多年,担心你到时候脑子会发昏,这才提前提醒你一番。” 公孙上哲对此大吃一惊,在他看来,吐万绪和鱼俱罗是国之重臣,怎么可能会谋反。但立刻反应到,王世充对他全盘托出,不是对他信任,而是逼他站队,而为什么逼他站队,其目的不言而喻。 公孙上哲头上的汗珠子“啪”就滚了下来。 王世充看着公孙上哲,也不说话。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公孙上哲便拿定了主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立刻说道:“王兄,我公孙上哲虽然是个武夫,但世受国恩,对天子忠诚不二。我不是谁的家将,只唯圣人之命,圣人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公孙上哲本就出身不高,这些年来费尽心思往上爬,怎么会在这里断送了前程。 王世充闻之大喜,拉着公孙上哲的手说道:“我就知道公孙兄忠义无双,不会令我失望的。” 然后王世充又说道:“我也不相信吐万总管会谋反,但天子召吐万总管问话,我也是奉旨而行。只是我担心会有些不开眼的人误会了圣人的一番好心,到时候还请公孙兄好好劝说他们一番。” 公孙上哲明白,王世充这是让他做内应。一旦到时候吐万绪反抗,他便要带兵强制将吐万绪抓起来,甚至是进行清洗。 公孙上哲没法拒绝。 “上哲必不辱使命!” 这一顿饭王世充吃的很是滋味,今日拿下了吐万绪麾下最重要的将领公孙上哲,他才有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底气。 第二十七章 假道伐虢 拿下了最重要的一步,王世充便将目标转到了鱼俱罗的身上。若是因为鱼俱罗的事情得罪了黄明远,那这项任务做得再好也没有功劳。 上一次对付公孙上哲,王世充实行了“诱”,可对付鱼俱罗却不能如此。鱼俱罗比公孙上哲地位高的多,经历的也多,对其软硬兼施定然不成。但王世充也有办法,既然鱼俱罗号称重臣,则对付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天子的圣旨。王世充准备对鱼俱罗实行“骗”,而且利用鱼俱罗对付吐万绪。 王世充便拿着天子的圣旨偷偷来到了鱼俱罗的军中。当然圣旨只有对付吐万绪的那份。 王世充到了鱼俱罗的营中,便将天子的圣旨交给了鱼俱罗。 鱼俱罗驻扎在江都,倒是知道王世充是自己的弟子黄明远的人,虽不熟悉,但对方对他倒是很恭谨,所以相互之间,关系倒还可以。 鱼俱罗本来还觉得对方三更半夜来到自己营中很奇怪,但打开王世充交给自己的圣旨,鱼俱罗却是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 鱼俱罗有些颤抖地将圣旨放在了桌上,皱着眉头说道。 王世充赶紧说道:“鱼将军,我也是刚得了圣旨,便来见将军了,想向将军求个章程。我也不相信吐万总管会造反,此必为朝中小人的构陷。可现在天子召吐万将军前往朝中质询,天子圣谕,我实不敢违背。” 王世充怎么也算是天使,鱼俱罗当然不会和王世充翻脸。不过知道对方的身份,而且对方又如此恭谨,鱼俱罗倒是放下了戒备,自言自语道:“唉!此时正是平乱之际,圣人于军前换将,将置我全军于何地?” 王世充心道,就凭你这句话,心怀怨怼就跑不了了。 王世充赶紧附和着,又说道:“天子之命,我们是没法违背的,否则没错怕也会为奸佞所构陷。” 鱼俱罗看着王世充,倒是觉得对方有些见识。 鱼俱罗又问道:“你今日来我营中,是担心吐万总管会反抗?” 王世充一副被看破心思的样子说道:“这吐万总管统领数万平乱大军,人多繁杂,我也是担心吐万总管的部下到时候会义愤填膺,失了理智,所以才来见将军,求将军稳定军中局势。在吐万总管离开期间,大军切勿生乱。” 鱼俱罗说道:“天子命我统帅全军了?” 王世充有些讨好地说道:“这个世充实在不知,不过料将军身经百战,无论是战功、资历,军中怕是也没有人比将军更合适了。” 王世充的彩虹屁倒是让鱼俱罗很舒服。 倒是不需要王世充多费口舌,鱼俱罗便同意了王世充的请求,于公于理,他都必须这么做。 鱼俱罗虽然与吐万绪关系不错,但还没有达到为了吐万绪忤逆圣旨的地步,顶多事情过后上书为吐万绪求个情罢了。 第二日一早,王世充带着圣旨,直入军营,又让吐万绪擂鼓聚将,然后宣读圣旨。 听到天子下旨,以自己“怯懦违诏”为由,罢去职务,带回东都问讯,已经六十多岁的吐万绪身子一顿,老态尽显。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怯懦”的罪名被问罪。吐万绪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天子对他擅自从江南退兵不满,可无论如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吐万绪也想过天子会不满,但从没想过天子会如此绝情。 吐万绪挣扎着差一点没有站起来,王世充上前扶住吐万绪,低声说道:“吐万总管不要担心,这一次也只是天子将老将军带回东都问询,有些事情只要说开了,不会有事的。” 吐万绪低声叹道:“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天子这是厌我了。” 其余众将见吐万绪被免职,各自议论纷纷。更有一些吐万绪的心腹将领,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站出来为吐万绪鸣不平。更有人认为不能就让朝廷这么不明不白地将吐万总管抓回去,要和对方斗到底。 眼看军帐之中乱作一团,鱼俱罗立刻站出来呵斥众人。 “尔等难道要造反不成,天子之命,是召吐万公回洛阳质询,等到吐万公回到洛阳,一切必将水落石出。而今日尔等却是故意制造混乱,企图以势压服朝廷,你们以为可能吗?又将至吐万公于何地?你们这不是在救吐万公,而是逼着朝廷杀吐万公。” 鱼俱罗是吐万绪之下的第一人,他一番开口,众人自然闭口无言。 吐万绪没想到鱼俱罗会站出来,他还以为性格刚烈的鱼俱罗会带头质疑钦差呢?不过看着鱼俱罗的样子,吐万绪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老糊涂了,天使要拿下自己而又防止军营生乱,要找的第一个人肯定便是鱼俱罗。 看鱼俱罗这样子,天子怕是准备以鱼俱罗代替自己了。鱼俱罗与天子的关系,可比自己近的多。 虽然不甘,但吐万绪知道鱼俱罗代替自己是最合适的选择,有鱼俱罗坐镇军中,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尔等要做什么?鱼将军说得不错,我只是返回东都接受天子的问询,尔等这么做,让我有何面目去见圣人。你们若是再这样,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总管!” “总管!” 吐万绪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是没人再敢质疑这个旨意。 吐万绪转身将桌子上的大印拿起来,交给了王世充。 “这是总管大印,我把他交给天使,还望天使妥善保管,等着交给下一任统帅。” 王世充双手将大印接过来,仿佛托着一个圣物。 “吐万总管放心,世充必会妥善保管此物。” 吐万绪看了一眼鱼俱罗,说道:“一切都交给鱼将军了。” 鱼俱罗抱拳说道:“请吐万公放心!” 吐万绪走到王世充身前,说道:“走吧!”言语之中,满是落寞。 王世充知道这个时候得给足了吐万绪面子,因此没有让人将吐万绪押解,反而亲自上前引路。 将军队交给鱼俱罗处置之后,王世充一行便离开了。王世充一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队伍中多了一个吐万绪,却让人满是唏嘘。 第二十八章 覆雨翻云 鱼俱罗在王世充离开之后,便和公孙上哲对军队展开了一番清洗。这不是对吐万绪旧部的斩尽杀绝,而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动乱。一些吐万绪的亲近将领也知道事已至此,已不可为,只得束手就擒。 拿下了吐万绪,梁敬真就要返京。临别之际,鱼俱罗亲往江都城内去送梁敬真和吐万绪。 双方一时尽欢。 可临别之际,王世充和梁敬真又突然向鱼俱罗传达了天子的谕令,命鱼俱罗随同梁敬真一起押送吐万绪回京。 鱼俱罗吃了一惊,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又不是一个小卒子,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若是前去押送吐万绪,那大军怎么办。 “王宫监,这是何意?” 此时的鱼俱罗心中便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似乎王世充对自己隐瞒了不少的东西。而且鱼俱罗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似乎从来没有获得过天子的诏书命他为统帅,他一切的判断似乎都来自于和王世充的对话。 鱼俱罗感觉要遭。 这时梁敬真说道:“鱼将军,这是天子的密令,谁都必须遵守,难道鱼将军不准备跟我回东都了吗?” 鱼俱罗一时语塞,他怎么能说不。 这时王世充赶紧说道:“鱼将军放心,这一切都是天子对将军的保护。天子是相信鱼将军的,一切都是走个程序” 事已至此,鱼俱罗哪还不明白对方的目标除了吐万绪以外还有自己,可怜自己还乐呵呵地替对方做事,真是可笑,可笑啊。 然而这个时候鱼俱罗再是后悔,也根本无法反抗。 鱼俱罗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跟梁司直赴东都走一遭。只是军中尚有诸事未完全处置,还请梁司直稍宽松二日,我处理完公事,便立即出发。” “不必了!” 梁敬真说道:“天子在东都急着见吐万绪和鱼将军,这便是最重要的事,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耽搁的。军中之事,王宫监和其他人自会处置好,鱼将军还是不要让天子久等了。” 鱼俱罗根本无法拒绝,只得同意。 可此时的鱼俱罗犹不死心,便再问了一句道:“二位能否告知本将走之后,这支军队交给谁统帅?” 王世充刚想说什么,便被梁敬真打断。梁敬真不太高兴地说道:“这件事不劳鱼将军操心,朝廷自会安排人前来。” 鱼俱罗一时有些难堪。 王世充见状赶紧说道:“鱼将军且放心,真的没事。您且放心,无论如何,还有卫公在东都呢!” 听到王世充提到黄明远,鱼俱罗才勉强恢复点血色。是啊,自己并没有罪过,而且有黄明远在,总能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自己便不做这个官便是。 当日,鱼俱罗跟着押送吐万绪的队伍,离开了江都。 吐万绪虽然被押解回京,但也没有被限制自由,因此便见到了同行的鱼俱罗。 面对吐万绪,鱼俱罗的内心也很是惆怅,自己对于吐万绪虽不能算落井下石,总算有些亏欠。 吐万绪见鱼俱罗跟自己落到同样的地步,倒是没有冷嘲热讽,反而更加失落。一切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天子这是真的要将他们这些老家伙全都处置了吗? 梁敬真一行人沿着运河北返,起初对于鱼俱罗还算礼遇,可到了山阳县今江苏省淮安市淮安区之后,他突然翻脸,命人下了鱼俱罗的武器,将鱼俱罗抓了起来。 这一次南下,梁敬真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鱼俱罗。作为大理寺官员,吐万绪这种懈怠军机之事能办出什么大事,他更关心的是关于鱼俱罗的谋反案。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出他的功劳。 而且临行之前,虞世基专门见了梁敬真,向他传递了天子的心思。 鱼俱罗的“重瞳”之象,让天子已经容不下他。跟何况他还擅自接走家小,又涉及操纵洛阳米价,如此种种,可谓罪孽深重。不过顾及到卫公那里,梁敬真最好在返回东都之前,将此案落实。 梁敬真立刻明白了虞世基的意思,虽然这样会得罪黄明远,但若是入了天子的心,一切都是值得的。对于大人物来说,虞世基就是天子养的一条狗,不值一提。可对于小人物来说,虞世基就是天。 因为对自己的处境了解,鱼俱罗并没有反抗,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鱼俱罗措不及防。 梁敬真先是将他抓了起来,不住地追问关于他私自从东都将家眷接到江都的事情,又追问他为什么要故意挑高东都的米价,制造混乱。很快问着问着,便牵扯到什么居心叵测、意图谋反的事情。 鱼俱罗倒是承认这两件事是自己做得不对,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涉及到什么谋反。眼看对方又是诱供,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他索性不再说话。这些事情他是做了,但他从未想过谋反,他相信到了天子那里,他可以解说的清楚。 其实鱼俱罗的事情只要他承认这两件事便足够了,但梁敬真却是觉得不够,他要的是鱼俱罗谋反的实实在在的证据,比如私藏武器,再比如阴谋作乱。 眼看鱼俱罗不再开口,梁敬真发怒了。 来之前他口口声声答应了虞世基,若是现在什么实在的也问不出来,那算什么?而且鱼俱罗自以为有黄明远撑腰,其行为是对他的蔑视。 人一旦得失心太重,便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 梁敬真索性命人直接对鱼俱罗用刑,务求让鱼俱罗开口。 这个时候的大理寺,承接两汉酷吏前辈们的残暴,其手段一点不弱于后来的锦衣卫、东厂。经过两日的严刑逼供,梁敬真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如获至宝的梁敬真立刻将口供送往东都。 拿着鱼俱罗的认罪书,杨广无比愤怒,直接下令将鱼俱罗在山阳县处斩,其家财被登记没收。 可怜鱼俱罗一带猛将,为大隋出生入死,到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令人感叹。 可惜一手侦办此案的梁敬真也没有落得好,不久之后,梁敬真便得了重病,恍惚之间,竟然见鱼俱罗来向自己索命,数日之后便死。 第二十九章 白细胞 杨广处死了鱼俱罗,又以吐万绪怯懦违诏,下令将吐万绪削职为民,配守建安。 等到黄明远知道鱼俱罗被处死的事情,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了。听闻鱼俱罗身死,黄明远平静地很,至少是超出旁人想象的平静,毕竟当初张衡之死时黄明远的激动还让人历历在目。 其实此事对于黄明远,还真的只是平静。一方面他和鱼俱罗的感情远不如当初和张衡的感情;另一方面则是有些麻木了。 不过旁人不这么认为,在众人想来,你跟天子闹啊。 似乎外界都在看黄明远下一步的反击,可惜黄明远除了让人吊唁了鱼俱罗一番,又帮着照顾一下鱼俱罗的家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仿佛此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连数日,连杨广都担心黄明远会趁机发火,但众人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实际上黄明远虽然表面上不发作,但心中怎么可能没火,只是有些事情不遂人愿,他无法发作而已。 东都,惠训坊。 书房之中,只有黄明远和陆贞二人。黄明远坐着,而陆贞跪着。 “说说吧,此事到底怎么回事?” 陆贞立刻说道:“郎君,是我疏忽,才铸成如此大错,陆贞认错。” 黄明远脸色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掌控着北斗上上下下,无论是什么人出错,你也不会出错的,更何况是这种疏忽。” 陆贞却是低下头去,伏在地上说道:“郎君,是陆贞太自信了,才犯了这样的错误。陆贞愿领责罚,绝无二话。” 陆贞认错的态度很好,几乎不像是陆贞。 黄明远看着陆贞,有些嘲讽地说道:“那照你这么说,你是无心之失,我也不该责罚你喽!” “陆贞不敢!” 这时黄明远摸起桌案上的茶碗,狠狠地磕在了桌案上。茶碗破碎,杯中的水四散。 满是怒容的黄明远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们真把我当成傻子吗?还是以为我猜不透你们玩的把戏。北斗成了你们手中的玩具,蒙蔽我的玩具吗?” 陆贞却是低着头也不辩解,只是自请责罚。 黄明远随手将手中的碎茶碗丢在一侧的地上,又问道:“六郎也知道此事?” 陆贞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黄明远冷冷地说道:“不说,那便是有了。也对,北斗虽大,但有些官面上的事情,是做不得的。能这么顺利的在江南搅风搅雨,没有六郎的配合,又怎么能做到。你不是一直和六郎不和吗,什么时候你们两人也合作了?” 黄明襄在江南掌控着一份北斗的情报系统,若非与陆贞合谋,任何一人是决不可能瞒得过黄明远的。 插一句, \! 二人这次是打了一个漂亮仗,却是把黄明远玩弄于股掌之中。 陆贞说道:“陆贞有罪,欺瞒了郎君,陆贞自领责罚。” 黄明远有些冷笑道:“从我为了获取突厥和长安两地的情报建立北斗,到今年是十三个年头,若是再算上其它一些情报力量,快二十年了。这些年来,你把北斗从有到无,从弱到强,发展的是淋漓尽致。我承认你居功至伟,若是没有你,北斗不会有今天。但我记得北斗成立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任何谍报人员都是不能有自己的意识的,包括你自己,在北斗之中,只能有一个声音,一种思想。或许到今天,你已经忘了啊。” 看着陆贞苍白的脸,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让陆贞出去了。 虽然黄明远心中无比的愤怒,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出手对这个有些失控的北斗进行矫正。 北斗是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是自己身后最得力的武器。就如这一次一样,没有北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黄明远必须去依靠北斗,充分发挥北斗的作用,来为自己服务。所以限制北斗,就是限制黄明远自己。或许陆贞和六郎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敢将自己蒙在鼓里的。有恃无恐,便是如此。 这是自己的北斗,但经过陆贞这些年的经营,更是陆贞的北斗。 果然,垄断是不行的,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系统。可惜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和经历再让黄明远建立一个新的情报系统了。 黄明远一个人坐了半晌,等到五更天,天色已经微微亮。黄明远将一直在门外护卫的黄白叫了进来,让他对府上所有人进行排查,无论是谁的人,都清理出去。又命苏穆对自己的亲军队伍进行清洗,黄明远不想自己放个屁都让人知道,哪怕对方是陆贞。 黄明远早清楚身边有陆贞的人,现在是时候清洗干净了。 天一亮,黄明远又将心腹钱瓐叫来,将另一支情报组织交给他,让他对陆贞的北斗进行监视。 这两年,黄明远越来越觉得北斗有些尾大不掉,因此便一直准备建设一直专门督察北斗的队伍,就像东厂之于锦衣卫。只是一直都觉得时机不合适,还没到那个时候,因此这支并不大却一直在发展的队伍才没有提到明面上来。 现在是时候了。 高处不胜寒,黄明远已经很难再相信某个人了,更何况是托以腹心。 钱瓐便是当年的钱十一,这些年他一直跟着陆贞,颇受信重,深受培养,能力卓著,可谓是北斗中的后起之秀。 不过黄明远能看出他的勃勃野心与不安分,这才想到用他来制衡陆贞。 钱瓐这种人很聪明,或许他会感恩陆贞对他的培养。但一旦对付起陆贞,他也会下死手,他不会因为昔日的恩惠而损伤现在的前途。 陆贞太聪明了,现在要想找一个能够约束陆贞的人,只有钱瓐了。 黄明远将新成立的组织命名为白细胞,意为包围、吞噬有炎症肌体的病菌。当然现在没有人能明白白细胞的意思。 白细胞将作为一支监察部队对北斗和黄明远的手中进行监控,就像锦衣卫里的南镇抚司一样。 黄明远要求钱瓐在不影响北斗工作的情况下,防止再出现江南事件这种事情。 钱瓐虽然年轻,但却是天生的谍报人员,懂得分寸,也有手段,因此很快将白细胞发展起来。 第三十章 死不悔改 当然白细胞的出现瞒不过陆贞,甚至黄明远出手组建这支监察队伍的时候,陆贞就已经知道。 陆贞也很清楚黄明远设置这支秘密部队的原因,但陆贞没有任何表示,只当它不存在。 陆贞不说话,不代表北斗中的有心人不作他想。 丹娘作为陆贞心腹与闺蜜,对此愤愤不平,认为黄明远是有意打压陆贞。陆贞为黄明远付出了全部心血,却落得这个地步,丹娘看着都替陆贞委屈。 陆贞却是一脸淡然,白细胞的出现早在她的料想之中。 “郎君是天上的太阳,生来便是炙热、耀眼的,容不得黑夜的污浊。可这世上毕竟是有黑暗的,我们便是那黑暗里的影子,是为郎君遮蔽这黑暗的。” 或许丹娘没有遇到一个让她奋不顾身去爱的人,所以她不明白陆贞这种愿意为爱人牺牲一切的心思。 “那娘子,要不要让人教训钱瓐他们一下,钱瓐这个小人,亏得当初娘子对他悉心培养,倍加信重,可他却忘恩负义,转过头来就想着对付娘子。早知道就让他死在丰州了。这种人若是不处置了,往后如何警示其他人。” 在丹娘心中,陆贞才是她的主子。她嫉恶如仇,自是容不得钱瓐这样欺辱陆贞。 陆贞摇了摇头,说道:“让人别找钱瓐的麻烦,他包括北斗的所有人,忠诚的不是我,而是郎君。他没有错,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看到陆贞如此,丹娘也不敢再劝了,否则一会娘子恼了,又该罚她了。 丹娘又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郎君,可是却遭到郎君的误解,你为何又不解释清楚呢?有些时候,你也多在意一下自己吧,郎君那里,省得最后出力不讨好。” 有时候丹娘也不理解陆贞,就比如江南的事情,有很多都是她去做的,但是丹娘却不认为陆贞应该瞒着黄明远。陆贞花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可却换不来黄明远的一声好,这样费尽心思的,值得吗? “丹娘,我心里有数。” 陆贞又拿起镜面匣子里的腰扇,上面是黄明远为她题写的那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陆贞心甘情愿的承受着一切,江南的黄明襄也在遭受着煎熬。 黄明襄也没有想到鱼俱罗会被杨广处死,否则他定计的时候肯定不会将鱼俱罗牵连上。黄明襄的主要目的是除掉屡战屡胜的吐万绪,而之所以牵连鱼俱罗,也只是不希望吐万绪走了之后鱼俱罗接掌军队,为他人做嫁衣。 谁能想到吐万绪这个正主没事,鱼俱罗偏偏死了。鱼俱罗的生死黄明襄并不在乎,可兄长却是在乎,至少在兄长那里,又要掀起波澜了。 这一次黄明襄和陆贞利用江南的局势,顺手推舟,将大隋在江南的统治几乎颠覆。等到吐万绪一路平叛,为了接手三吴之地这块胜利果实。二人又用尽手段将吐万绪和鱼俱罗掀翻在地,可以说是江南之局势的恶化,尽操之于二人之手。 插一句, \! 现在吐万绪下台,天子下令欧彦接替吐万绪指挥各军平叛。这个结局几乎是他们所期待的最完美的结局,可惜出了鱼俱罗这档子事,让这个完美结局蒙上一层阴影。 看着奉命北上的欧彦离去的身影,黄明襄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这一次他在江南的事瞒不住兄长,也必然会得到兄长的惩罚,他不怕惩罚,却不希望兄长为此而伤神。 事实上黄明襄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和陆贞联合起来蒙蔽兄长,这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陆贞是谁啊,兄长的眼睛、耳朵。 黄明襄也不想这么做,但兄长太仁慈了,对于杨广也太忠诚了,如果他不去推这一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江南。天下到了这种地步,他们黄家人相较豪门世家大族,本就不占什么优势。这时候若是再不提前筹谋,又如何能在未来的群雄逐鹿中占据优势。 “大兄会怎么处置你和陆贞?” 沈落雁也知道丈夫的惆怅,可是却没法帮丈夫排遣。 黄明襄望着远方的太湖水,神色复杂地说道:“兄长不会处置我和陆贞的,因为他不能处置我们,可这次之后,或许我们要失去兄长的信任了。” 沈落雁看着丈夫的样子,问道:“郎君后悔吗?” 黄明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后悔。在这个家里,有人要在明处,就有人要在暗处。兄长是那明处的明灯,照亮整个家族。那我便是暗夜里的利剑,替兄长去除一切威胁。 你知道陆贞为什么宁愿恶了兄长,也要瞒着兄长去做这件事吗?因为她知道兄长虽然是个将军,看似杀人盈野,其实最是心软,看不得人受苦。若是兄长知道此事,他一定不会同意,甚至会阻止。 兄长或许是这个世上真正的圣贤,所以他把天下万民看得比自己还要重。如果真的为了利一人而损千万人,兄长绝对不会去做。 可无论是我还是陆贞,不能让天下万民成了兄长大业的羁绊。所以陆贞会冒着恶了兄长的风险,也得替兄长做这件事。我们得推着把兄长推到那个位置。除了兄长,是我们所有人。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兄长爱天下人,理应拥有天下。也只有兄长坐这个天下,天下人才会得享太平。” 黄明襄从来没看上过杨广,他认为杨广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会给大隋带来灭顶之灾,果不其然,天下真的沦落到这种地步。从前黄明襄把希望寄托在了杨昭身上,因为杨昭爱民,有明君之象,他希望杨昭登基之后,可以将整个天下变成盛世。可这个希望最终破灭,杨昭死了。 杨昭死后,黄明襄便决定走最艰难的一条路,将兄长推上最高处。 世上的道路万万千千,但没有一条路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或许沿途尽是曲折,但黄明襄已经做好了准备。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三十一章 收编诸军(上) 吐万绪从晋陵撤兵渡江之后,一直在吴郡蛰伏待机的江东讨捕司的军队终于等到了时机,欧彦赶紧命诸将四面出击,抢占吐万绪遗留下来的地盘。黄明襄也利用职权对各地一一表官,填补当地官吏的空缺。 此时的江南很多地方都是权利的真空地,正好方便了黄明襄扩充实力。 吐万绪主力离开晋陵城后,李惠和麴威二人便率军从南面的无锡县乘势向北,接管晋陵城。李惠是毗陵郡丞,打着太守刘烈的名义,又有精兵护送,很顺利的便堂而皇之的入城。当地在隋军走后自发组织的武装力量根本不敢抵抗,只得硬着头皮迎接麴威所部进城。 李惠和麴威入城之后,便宴请各家武装力量首领。这些首领,有地方盗匪,有世家大族,还有隋军原来的残兵等等。 众人不知李惠的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去赴宴。 等到众人入府之后,李惠和麴威早就预设伏兵,将一众人拿下。对于这些人,李惠根据他们平日里的作为,或是诛杀,或是收编,纷纷处置。毗陵郡境内的各家武装力量群龙无首,那些不准从隋军号令的很快被隋军覆灭。 不久之后,一直卧床不起的毗陵郡太守刘烈因为病重去世,因此毗陵郡的军政权利尽为李惠、麴威二人掌握。 与此同时,欧彦命原本驻守在常熟的闻人遂安率部向北占领江阴县今江苏省江阴市。又命大将陈景宗从晋陵方向一路向北,占领了要地曲阿、句容,并在句容击败了反攻的朱燮之弟朱朗所部。 朱朗作为贼匪的西路军主帅,受命攻打丹阳郡。不过他进展不顺,屡次为元仁击败。不过朱朗仗着兵多,还是压制住元仁,屯兵蒋山,西围江宁城今江苏省南京市。 越军大溃败的时候,朱朗正在丹阳军,没有赶得上历次大战。后来朱朗见隋军北侧,便想趁机向东,抢占地盘。 率军东返的朱朗在句容县遇上了北上的陈景宗。双方在句容城外一番激战,朱朗不敌,狼狈西逃。损兵折将的朱朗也不管江宁城了,直接往宣城郡方向逃去。 而欧彦本人,则趁机率军从东迁县北进,先后收复了乌程、长城、义兴等地。 刘元进兵败计山之后,一路狼狈南逃,直奔钱塘城,沿途城池尽弃。当地守军四处逃窜,而这些地方皆轻而易举的为欧彦收复。 至此整个吴地除了最北面的延陵,已经全部为欧彦掌握。 吐万绪在北上之时,为了来日能有个前进基地,因此在延陵城留兵三千,以为守卫。对于整个江南来说,延陵城控制着北上的道路,极其重要,欧彦势必要将其控制在手中。不过欧彦虽然趁势而起,也不好直接攻击同为官军的延陵守军,因此一直留着延陵城引而不发。 幸好此时欧彦成了大军的新统帅,能够节制延陵守军,欧彦便亲自率兵北上,去接收延陵城。 延陵城守将路弃疾是北齐循吏路去病的儿子,素与吐万绪没什么关系,因此被安置到延陵这个半弃子的地方。 毕竟若是贼匪反攻,延陵城可是首当其冲。 路弃疾本想着吐万绪能够尽快返回江南,省得他带着这三千人马,日夜不安。不过之后的事情让路弃疾也没有想到,老大吐万绪被下狱论罪,平叛大军内部争斗不休,延陵守军断时成了没娘的孩子,没人在意了。 欧彦率部赶到延陵城,路弃疾立刻恭谨的将欧彦迎了进去。他自知非吐万绪亲信,没必要忠诚于吐万绪,因此欧彦刚一招揽,他便选择投奔了欧彦。 欧彦收编了路弃疾所部,又命大将朱珲留守延陵城,自渡过江去,前往江都接收吐万绪的兵马。 吐万绪麾下的这支强兵,来源复杂,鱼龙混杂,可不是那么容易接收的。也就是吐万绪资格老,威望足,又有能力,才能压服住所有人。 不够自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被送往京城之后,原本二人麾下的这支强兵没有了得力的统帅约束,也因为各种原因,开始堕落。 等到欧彦赶到江都之后,各部星流云散,光逃兵就不知道有多少。 吐万绪渡江之时所部共计五万人马。其中水师八千人,隶属于江都守军,等到吐万绪返回江都之后,其部立刻便重新归建。 而包括吐万绪带来的的左屯卫和各郡府兵,共计四万一千人,算上在江南战死和现在溃逃的,只剩下两万七千人。 此时在江都的吐万绪所部,共分为三部分。其中编制最齐整,战斗力也最强的便是公孙上哲所部八千余人,尽是原本的左屯卫军和关中来的精锐府兵。但这支部队独立性很强。 另外两支,一支是虎牙郎将赵元楷率领的淮南兵,有一万人左右,多来自淮南、庐江、弋阳等郡;另一支是下邳郡郡丞赵琨指挥的淮北兵,有九千人左右。 自吐万绪去职之后,三人互不信服,三支军队也各自为战,成了一盘散沙。 江都郡有李旰和王世充,也算欧彦半个主场,因此接收军权倒也顺利。 欧彦进入大营,拿出天子谕令,接管全军,成为新的统帅。不过这三人并未对欧彦这个新主帅有多在意。 尤其是公孙上哲,因为站队成功,自以为是有功之人,洋洋得意,好不骄傲。 其实对欧彦来说,他还真看不上吐万绪的旧部。并不是说这支军队战斗力不强,而是这支军队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很难指挥。 此时欧彦也不得不佩服吐万绪,带着这支部队连战连捷,真是非常人也。 欧彦更在意的是从两淮流民之中组建的三万两淮新军,可惜这三支军队分别由王世充、朱宽、元演指挥,他插不上手。想到这,欧彦又想起卫公说的王世充善于专营,果然如此。他一个官一跃而成为统兵万人的大将,甚至都入了天子的眼中,真是专营有方啊。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 \\ ! 可惜没法打新军的主意,欧彦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吐万绪所部身上。 第三十二章 收编诸军(下) 要想拿下各部,只能各个击破。也亏得公孙上哲、赵元楷、郭琨三人的关系不怎么样,才给了欧彦分化瓦解的机会。 三部之中,最不能用的是公孙上哲所部。公孙上哲所部的关中兵分别有几个关中世家子弟把持,凝聚力强,战斗力也强。不过其军因为属于中央军编制,也傲气的很,跟其他两部关系也差。而且这些关中人思乡心切,吵着要回关中,即使收服了这些人,也很难留下。 而另外两部则情况不同。 淮南相对稳定,所以淮南军多是府兵;而淮北是天下最动乱的几个地方,淮北军几乎都是新招募的流民组成。 而因为如此,欧彦便最先打上了淮北军的主意。 在欧彦看来,这些人几乎都没有了家室拖累,带到江南之后,给他们娶妻生子,便能在江南定居。 淮北军是一个成编制的部队,其军也不是按照地域府兵制组成的,而是正儿八经的募兵。诸将以赵琨为首,但赵琨并不是一个武将,也压制不了诸将,只能算淮北军的代言人。其下的一些军头,几乎都是些土匪、强盗一般的人物。主要是赵琨掌着军粮,众人才以其为首,同时也是抱团取暖。若是让赵琨指挥具体某一部,能不能成功还真是难说。 淮北军自己也很清楚,他们就是凑数的部队,搞不好就要当炮灰,因此各军极其散漫,士气不高,战斗意志也不强,整个一群混日子的部队。若不是留在军中有粮吃,有地方住,早不知道有多少人溃逃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这种军队,用不好就是一处脓包。 欧彦到了军中,便调赵琨为长史,掌军中政事,但剥夺了赵琨的兵权。赵琨也不留恋,高高兴兴地当他长史去了。对于赵琨,谁愿意跟这群土匪、强盗在一起谁是孙子。 然后欧彦暂时就在了淮北军中。 欧彦在淮北军中待了两日,便离开了其军中,之后不久便召各军头议事。在淮北军中待两日是为了方便众人投靠,而离开淮北军中,便是为了方便动手。 欧彦是以犒赏的名义召集的众人,因此一众军头高高兴兴的来到大营。 众人没想到这是个鸿门宴,等到众人全部来到,欧彦立刻命人动手将众人拿下。除了之前投靠欧彦的军头,其余全部处死。 不怪欧彦狠辣,因为欧彦已经给过众人机会,只是这些人没有抓住。 欧彦又调集部队,来到淮北军营中,对营中士兵、将领进行清洗。淮北军中的大部分军头被处死,众人面对刀枪,根本不敢掀起什么事端。没了带头者,也没人敢反抗,因此整个淮北军尽为欧彦所掌控。全军整编后约八千人,按照丰州军的习惯进行了整编,由欧彦麾下鹰扬郎将郭行存统帅。 至此欧彦在江都收编了第一支成编制的部队。 欧彦拿下了淮北军,赵元楷和公孙上哲皆是大惊。没想到欧彦不声不响,却是这么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便破了局,还占了先手。看着淮北军各军头的惨状,二人是心有戚戚,也担心落到这般下场。 欧彦把第二个目标定为了赵元楷。 赵元楷是前宰相赵芬的儿子。为人谄媚,擅长搜括民财。若是让他搞歪门邪道的东西,他自是擅长,但若是让他领兵打仗,却是有些为难他了。往日在军中,吐万绪也是直接越过赵元楷,将军事指挥下放到各府。 欧彦知道这种人未必愿意受行军的苦,也不在乎兵权。 欧彦亲自去见了赵元楷。 当欧彦拿着关于赵元楷贪污受贿的材料放在赵元楷面前时,赵元楷都要吓尿了。若是平时贪污受贿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这年头有几个清官。但赵元楷不是傻子,若是欧彦拿着这些材料为前奏,狠狠地查他一番,他绝对好过不了。自己干的那些事到底有多缺德,赵元楷太清楚了。 赵元楷立刻就向欧彦怂了。他很清楚欧彦的目的,没必要跟对方鱼死网破。 欧彦见赵元楷这么上道,二人便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 欧彦向赵元楷保证,此战得胜之后,必有赵元楷一份功劳,他还可以请求朝中的卫公,必会给赵元楷一个好位置。而作为交换,赵元楷要将手上的兵权全部交出,不再过问麾下事务。 换了旁人,自是不会愿意,毕竟很多时候,军队是立身之本。但赵元楷却是个例外,他知道底下人也不服他,闹什么的都有,他就算强要统帅,也没多大意义。况且现在欧彦又拿下了他的把柄,他还不如跟着欧彦混点军功,哪天又调到太平地方。 赵元楷欣然同意了欧彦的建议,带着一众心腹、亲兵离开了军中。欧彦将其部和在延陵的路弃疾一同整编裁汰,合计共一万两千人马,由鹰扬郎将朱珲统帅。 拿下了这两支部队,欧彦的基本目的便已经完成。两军两万人,再加上原本的两万多人马,共计四万余人,足以横扫江南。 欧彦于是下令各军尽快准备南下。 欧彦不顾及公孙上哲所部,一直等着欧彦动手的公孙上哲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他一直是蓄势待发,准备狠狠地给欧彦一个回击,没想到却落了一个空,心里自然难受。 可欧彦现在急着南下,哪里顾得上再跟公孙上哲周旋。 公孙上哲便想着对欧彦试探一番,看看欧彦的真正目的,因此主动公孙上哲向欧彦请战,求为先锋。欧彦本不想用公孙上哲,又看对方老是上蹿下跳,留在眼前实在碍眼,便令公孙上哲率部南下救援丹阳郡。同时欧彦又借口军中马匹不足,强行从公孙上哲军中留下了一千匹战马。 公孙上哲不愿留在欧彦麾下,因此能独自率军南下丹阳正中其意。虽然因此付出了一千匹战马,但公孙上哲深恐欧彦后悔,给完马后,直接就向南跑了。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app \\ 。 欧彦也不在意,平白得了一千匹战马,便又能组建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此时杨广催得紧,欧彦也不耽搁,当即下令,全军准备南下。 第三十三章 水匪来投 一月五日,欧彦率部从扬子津渡江南下,到达延陵城。 欧彦所部迅疾如风,沿着江南河一路南下,先后汇合了陈景宗、麴威、闻人遂安三部。欧彦乃命麴威继续镇守毗陵郡和延陵、曲阿、句容三县,和黄明襄任命的各地官吏一起恢复地方秩序,而他本人自率三万五千名本部人马和三万江淮新军,继续向南平叛。 此时平叛大军南下,一直抱怨没粮的黄明襄手中的军粮也不缺了,沿途三十万石粮草沿着江南河送达欧彦军中,足够欧彦所部吃上大半年了。 此时欧彦兵精粮足,士气正旺,欧彦遂准备一鼓作气,克敌制胜。 欧彦所部一路南下,离着乌程县不远,太湖就在其北侧。 此时太湖之上,水天空阔,万顷一碧。当下隋军的前锋人马便望见太湖深处有一队渔船,约有上百艘船只,一路往他们这里而来。 前锋将领还以为是湖里的盗匪来袭,忙在岸边准备应战。 这时这队渔船停在离岸边不远的位置,队伍之中有一艘渔船前出,一路行到岸边。渔船之上,有人登岸,便向大军方向而来。 此人自称是湖里的百姓,要拜见统帅。 前锋军队把此人引着到了中军,此人见了欧彦,倒头便拜。此人自称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本是良民,只是江南生乱,他们为盗匪所侵袭,为躲避盗匪,这才暂时在太湖之中定居。听闻官军剿匪,他们便想着投奔官军,混个生活。 欧彦一听便明白对方应该是太湖之中的水匪,什么避难、百姓之类的,不过是些托词,哪个避难的有这么一支船队。 不过欧彦也没有点破。 对于这群水匪投奔,他倒是乐见其成。太湖宽广,芦苇丛生,港汊众多。这次江南生乱,纵横湖中的水匪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生活在湖中,水生水养,仗着地利,往来倏忽,很难找到其踪迹。与其费尽心思一个一个剿灭,不如树立典型,招降纳叛,以匪制匪,也省得这群人投降了刘元进或者其他反贼。 至于这群水匪归降官军之后,是否还是凶悍,会不会继续作乱,欧彦倒是并不担心。他们身处大军之中,只要他们有什么异动,立刻便会被剿灭。 欧彦同意了对方的请降,便让对方立刻解除武装,前来归降。 很快一群水匪便将船只驶到岸边,然后离船登岸。在一个头领的引领下,在一片空地列好阵型等待。 而水匪头领叶孝辩便带着一众头目前来拜见欧彦。 叶孝辩是乌程人,刘元进起兵之后,他也跟着江南这股乱潮,啸聚一方。不过叶孝辩也读过些书,懂得一些今古之事。他很清楚,刘元进虽然看起来是声势浩大,但若是想靠着一些盗匪起事,那是不可能的。当年高智慧、沈玄侩、沈孝彻、汪进、谢异这些人哪个不是呼风唤雨的一方大豪,比刘元进厉害多了,可不一样是隋军一到便身死族灭。 叶孝辩今年三十岁,懂事的时候正是大隋灭陈之际,受此影响,心中对隋军充满了畏惧。他不愿仅仅做一个盗匪,也不想跟着刘元进那群人起兵造反,便想着招安上岸。不过他也知道,若想招安,身份很重要。光凭他的身份,也没有几个官军看得上,搞不好对方趁着他们招安之际直接便将他们剿灭了。 因此叶孝辩也不敢轻易站队。他一直观察江南形势,眼看着隋军如他所料的一般,一路横扫刘元进,他也庆幸自己没有投奔刘元进,否则现在也落得或死或逃的下场。刘元进匪军的遭遇更加深了他投奔官军的想法。 很快叶孝辩便把目标放在了江东讨捕使欧彦身上。 欧彦在吴郡的名声很好,虽然也曾剿匪,但从没有对盗匪屠杀过。因此叶孝辩经过反复的斟酌,最终决定率部投奔欧彦。 这一次他命上百艘船只一同前来,既是向欧彦表达他的诚意,也有向欧彦展示力量的目的。叶孝辩希望欧彦不要把他当成寻常的小毛贼而轻视,然后给个无足轻重的小官打发了。 面对欧彦,叶孝辩很是知礼,表现的像一个化人。 欧彦虽然知道叶孝辩是个水匪,但还是不由得对对方心生好感。毕竟有礼有节,知晓规矩,再是盗匪,也坏不到哪里去。当然这是古代对化人的偏爱,但叶孝辩算是用自己的表现成功让欧彦高看了他一眼。 欧彦便向叶孝辩问道:“太湖之中,如汝等一般,心向官军的有多少人?” 叶孝辩忙说道:“将军明鉴,太湖之中,除了张五、蔡丰泽、徐确等一些悍匪,大多都是些穷苦百姓,在水面上讨些生活,根本不敢与官军作对。” 欧彦便问道:“那本将若是派你去招抚这些人,你可能将他们招降来?” 叶孝辩一看欧彦给他活干,心中大喜,领导用你才算是高看你。叶孝辩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入了欧彦的眼,忙应道:“将军放心,小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太湖也识得几个人。太湖之中,很多人思慕天军,只是苦于没有路子,不得其法,小人这次便替将军将这些人招抚回来。” 欧彦点点头,对叶孝辩很满意。只要叶孝辩能完成招抚的任务,欧彦也不吝保对方一个前程。毕竟即使是条狗,只要能咬人,也是条好狗。 欧彦又说道:“我会让闻人郎将入太湖剿匪,对于那些不服王化的悍匪,要统统剿灭。你熟知太湖水情,便跟着闻人郎将一起,为他们做向导。” “小人遵命。” 叶孝辩更高兴了,他对这片水域的了解快赶上对自己的了解了,这向导一事岂不是手到擒来。若是能趁机跟着大军刷一些军功,往后他不也成了人物。 叶孝辩高兴地跟着闻人遂安前往太湖剿匪去了。太湖作为江南第一大湖,勾连多条水系,欧彦早有心清理一番,只是不好大动干戈。这次趁着叶孝辩投降,也是时候将太湖至于讨捕司的掌控之下。 第三十四章 初战不利 水师与主力离队之后,欧彦率主力部队继续南下,大军一路进击至余杭郡北部的白鹄山。 白鹄山所在的武康县治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西是余杭郡的北大门。 之前刘元进兵败计山,损兵折将,几乎要山穷水尽。一众将领,闻听隋军追来的风声,便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众人逃入余杭郡之后,刘元进唯恐追兵深入,只得命麾下大将王珉之守武康县,又趁机命朱燮麾下大将侯师守封嵎山今浙江省德清县东南封山个嵎山,将朱燮的军队与其分割开来。 王珉之麾下有两万人马,侯师所部有四千人,二人共同护卫钱塘北大门。当然为了统一指挥,战时侯师要受王珉之节制。 负责守卫武康县的大将王珉之祖上是琅琊王氏,虽然琅琊王氏早就没落了,可他骨子里却满是优越感,为人素来骄纵自傲,看不上旁人。王珉之与朱燮关系也不睦,与守卫封嵎山是侯师更是相看两厌,双方根本没有往来。 不过王珉之打仗有两手,曾率军横扫余杭郡西部诸县,在越军中和李君范同为刘元进的左膀右臂。 王珉之提两万人马北上进驻武康县之后,立刻抢占了武康县北面的制高点白鹄山。武康县位于天目山东侧,地形崎岖多山地,交通不便。王珉之控制了白鹄山,便挡住了隋军南下之路,还能沿着天目山威胁隋军的后方。 白鹄山虽只有守军五千山,但因为紧靠着武康县,随时可以得到武康县的支援。 欧彦六万人马停驻在白鹄山北,王世充、元演等人皆是立功心切,纷纷求战。众人虽然是新军未经过战阵,但也知道此前吐万绪南征,一路摧枯拉朽一般,贼匪望风而逃,因此对贼匪很是轻视,都认为此次南下是收割战功的。只有朱宽当初跟着陈棱远征过琉球,多通晓战场之事,深知南方征战之不易,又见除了他和元演,军中都是欧彦的人,不便与欧彦相争,因此便一直低调蛰伏,不发一言。 欧彦和对方交过手,很清楚对方战力不俗,即使现在不如之前,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因此欧彦不允诸部出击的请求,而是准备再行观察。 元演见此便认为欧彦不公,想独吞功劳,因此颇有怨言,还试图拉拢朱宽与欧彦对抗。 欧彦眼看对方不逊,有些二愣子,便想让元演试一下白鹄山的实力,因此便命元演所部为先锋,王世充为元演压阵,向白鹄山发起攻击。 元演出身西魏皇族,是北周韩国公元谦之孙,今年不过三十岁,已经官拜虎牙郎将,是家族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元演去年跟着杨广出征了高句丽,混了个经验丰富的评价。说是经验丰富,但其实并没有打仗,跟着杨广武装游行一圈便回来了。不过好歹有了领兵经验,这次也是走通了虞世基的门路,才领了淮北的这支新军。 元演急于建功,又怕欧彦反悔,因此得令之后,立刻出击白鹄山。 白鹄山不高,看着并不是险境。为了破敌,元演便令军队分散开,分成三路出击。每一路又分为三个批次,每个批次约千余人。他准备以三路人马不停地攻击敌匪大营,利用兵力优势,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三路人马约三千人,皆一手持小盾,一手提横刀,仰面向山上攻去。他们身后是第三批次的进攻人马,皆手持弓弩,在后掩护。至于第二批次在缒在最后,时刻准备越过弓弩手,接应前军。 战鼓敲得“咚咚”响,漫山遍野的隋军向着山顶冲去,隋军的绛色映人眼眸,仿佛满世界都是那一抹绛色。 白鹄山由王珉之麾下大将方州镇守。他眼看隋军发起蚁附冲锋,便命人伏在草丛之中,只留少部分人在山头吸引隋军。 元演见山上的贼匪稀稀拉拉没几人,射下来的箭也是稀稀疏疏,绵软无力。元演心中大喜。在元演看来贼匪必是心中无战意,且心生恐惧,这才无力还击。因此元演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竟然亲自带着人向山头冲锋而来。 元演一身的明光铠,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亮。 等到隋军到了半山腰,已经完全在贼匪的攻击范围之内。此时方州也不再隐藏实力,一声鼓响,原本尽皆隐藏的贼匪纷纷从草丛、树林中杀出,更有无数的羽箭向隋军射来。 隋军对此全无防备,冲在最前排的官兵纷纷被射中。接着山顶的贼匪也开始发动反击,无数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照着隋军碾压过去。整个白鹄山上皆是贼匪的喊杀声,这声音来回震荡,直把隋军吓得胆寒。 “顶住!” 元演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他此时根本不敢退,否则便是溃败。硬着头皮的元演只得一面大呼指挥,一面亲自带人冲锋反击。 元演一身明光铠,在这个时候,几乎就是最亮眼的那个活靶子。山上的贼匪眼看元演大呼大叫,又看他一身盔甲,便将弓箭都向元演招呼起来。 元演来不及闪躲,便被无数支羽箭射中,变成了一支扎满羽箭的豪猪。 隋军主将身死,剩下的部队更加混乱。而且在这半山腰上,毫无遮蔽,原本手持的小盾早就因为急于攀爬不知丢到哪去了,因此众人便在山上贼匪的打击下成了待宰杀的羔羊,哭喊着往山下逃去。 山下的隋军也发现了山上的乱子,可是主帅元演不在,全军陷入混乱的状态,只得各自自发抵抗。众人是新军,而且军中将领也多没有经验,众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浑无办法。 还是压阵的王世充有些经验,眼看元演兵败,便命士兵向前顶着盾牌至山脚位置列阵。一面接应山上往下逃的隋军,一面在山脚构筑防线,防止敌军跟着溃兵顺势冲击隋军山下的阵列。 双方鏖战一上午,隋军终于狼狈不堪地撤回。此战以隋军折损千余人,阵亡前军主将元演而告终。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第三十五章 直插要害 军帐中,欧彦听到元演阵亡的消息,便冷着脸不说话。虽说他不看好元演此战,但没想到元演会败地这么惨,连命都丢了。元演之死有利有弊,利的便是欧彦可以趁机吞并元演余部。可也正因为如此,很容易被人以为元演是被欧彦害死的,有可能引得朝廷上的攻讦。 没看到朱宽听到元演身死,几乎要变成鸵鸟了。本来军中只有元演和他两个外人,有元演这个愣头青在前面扛着,他不显眼。可现在元演死后,就他一人,岂能不碍眼。所以朱宽更是沉默,就差找点土把头埋进去了。王世充一直被认为是黄明远一党的人。 虽然欧彦无奈,不过元演已经死了,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再是纠结也没用了。 元演这支溃兵,本就是一群刚上战场的新兵,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现在已经没法用了,只得重新整编。于是欧彦命大将鹰击郎将朱骥率其部撤到乌程县,编练其军。 仗没怎么打,一支万人的部队便退出作战行列,这对于众人的打击是巨大的。此时的隋军急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提升士气,然而若想破敌,并不是一件易事。 欧彦命军队又试探着向白鹄山进攻了两次,皆效果不佳。 白鹄山位于天目山一隅,虽不险峻,但属于丘陵之地,山势连绵不绝。此地不便于展开队形,也无法大规模攻击。 欧彦很清楚,若是只有白鹄山不难破,可白鹄山不是单独存在的,它和它身后的北苕溪、武康县城三者互为依托,以武康县城为核心,组成一个防御纵深,这不是光靠消耗便可以抵消的。隋军正面攻击白鹄山,武康县的援军、物资便源源不断地输送至此,隋军只能在此白白浪费兵力。 若想破敌,必须切断三者之间的联系。 可这并不容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欧彦的兵力对于盗匪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一连两日,欧彦看着余杭郡的地图,最后将手放在了一处位置,就打这里。 当日,欧彦传令一直在太湖剿匪的水师,令其沿着东苕溪南下。余杭郡境内,北苕溪、中苕溪、南苕溪一同汇入东苕溪之中,构成了水网密布的苕溪水系,是余杭郡除了浙江即今浙江省钱塘江以外,最重要的水系。 而且东苕溪向北在乌程县境内汇入太湖。 欧彦准备命闻人遂安率领水师从东苕溪进入武康境内,然后切断武康县城和白鹄山的联系。欧彦恐闻人遂安水师兵力不足,又命朱珲率部向东与闻人遂安会师,一同南下。 接到命令的闻人遂安一路南下至北苕溪,又遣斥候赴武康城查探情况。 此时因为闻人遂安突然插入北苕溪,而贼匪又没有多少水师,其实隋军已经完成了破局。虽然双方并未交战,但对于北苕溪的控制权,几乎没有水师的王珉之根本争不过闻人遂安。 而隋军占领了北苕溪,便将白鹄山和武康城的联系断开,白鹄山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但闻人遂安心中想得不仅仅如此,他还要立更大的战功。当初在征吐谷浑的时候,闻人遂安冒死潜入漆峡之中,便可看出此人是个不惜命的主,能为了功名前程不择手段。若是他能趁机攻占武康城,岂不是大功一件。 只是他并不擅长攻城战,望着守卫严密的武康城,并无办法。 闻人遂安遂招诸将问询道:“武康城两面是水,两面靠山,无路可攻,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众人皆是没法,这时最后面的叶孝辩说道:“禀报郎将,我手下斥候打探到,武康城中物资储备不足,钱塘城每隔十五日便通过水路往武康城运送一批物资。对方不知我军已经堵住了北苕溪,我军可趁其不备,拿下贼匪的运输队,然后假扮对方,诈入城中,趁机破城。” 闻人遂安听了大喜,乃命人去打听钱塘来的船只的具体时间。 过了一日,果有斥候来报,三日之后,贼匪的船只便会到达北苕溪,到时候正好出手。 闻人遂安大喜,乃命麾下修整三日,等待命令。 到了当夜,闻人遂安命叶孝辩率人潜伏于东苕溪和北苕溪交界处,果见水面上有数十只渔船相连,船尾插着“越”字旗,眼看是从钱塘来的贼匪船只。船上皆是力夫,兵丁并不多。 叶孝辩对身边的亲信说道:“我等投奔欧将军,虽得将军看重厚待,但并无功勋,所以根基不稳。今日天赐良机,让我等有机会得立大功,万望兄弟们齐心协力。” 一众人尚未脱贼匪习气,纷纷拍着胸脯说道:“当家的放心,都包在我等身上。” 随即众人乘着上百艘小船,各藏了兵器,向着苕溪而四散开来。此时星月满天,也无风波,贼匪的数十艘大船临时停靠在这里。 一众小船纷纷靠近,忽然一声鼓响,众人得了令,立刻划着渔船飞奔上来,各自上前围着大船,拿出钩挠搭住。 大船上的人听得声响,立刻出来探个究竟,可没想到船上早跃上人了。叶孝辩带着一众人攀爬上大船,见到贼匪,挥刀就砍,不一会船上的一众贼匪便被消灭干净。有趁机想跳船逃生的,也被潜伏在水中的钩挠、网子抓住,尽捉到岸上。 贼匪本就不多,一众力夫又发挥不了作用,没多久这些船只便全部落入了叶孝辩的手中。 叶孝辩命人将一众力夫全部转移到水师营中,至于捕获的贼匪,除了几个头目,皆一刀一个,砍翻在江上。 叶孝辩将几个头目捉来,审讯一番,对方果然是钱塘刘元进的部下,负责押送一万石军粮、三万支羽箭、两百副新甲前往武康县王珉之处。 叶孝辩问了几人的姓名,又把这些人所有的令牌、凭证、书弄到手,便把几人全杀了。他们做水匪的习惯了,不留活口。若不是欧彦军纪严明,叶孝辩也不敢触犯,那些力夫也早让叶孝辩给杀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第三十六章 夜袭武康 叶孝辩带着战果回去复命,闻人遂安大喜。 这时叶孝辩再次求战,请求前往武康城诈城。闻人遂安手上的水师多是吴郡、毗陵等地人,方言不通,唯有叶孝辩是乌程人,与余杭语言差不多,便同意了此事。 叶孝辩将缴获的物质全都卸了下来,然后从军中选了数百名勇壮,扮作力夫,藏于船只之上。 这时朱珲也派了三百名冲阵刀牌手,令麾下猛将杨琳率领,跟着叶孝辩一同攻城。若说陆战,叶孝辩这群水鬼自是不如杨琳他们。 当夜,众人饱餐一顿。叶孝辩扮作押运头目,杨琳为副手,每船之上留了七八个人扮作贼匪兵丁,其余人全部藏于船舱之中,带着一切手续、证明,便往武康城而去。 众人顺利过了几道关防,一路到了武康城下。 此时已经过了五更天,不过因为是冬季,天还未亮,大多数兵丁还没有起。守门的士兵见是钱塘来的运输队伍,便报知城门守将郭飞豹。 郭飞豹到还算精细,知道此事的他便亲自上城,问讯了一番,又让人将令牌、书吊上城来看了,才信了此事。 郭飞豹倒是知晓运输队伍的事,见查验无误,便命人打开水门,放他们进城。 郭飞豹带着数十人从城头上下来,与叶孝辩寒暄。虽然郭飞豹发现叶孝辩不是之前前来武康的人,但被叶孝辩巧妙地掩饰过去。 而这个功夫,杨琳已经带着数十条船从水门进入了。 这时一些武康城内的府库官来接收东西。一脸凶相的杨琳忽然抽出横刀,一刀将对面的府库官砍倒。 这时杨琳麾下的三百冲阵刀牌手也从船舱里冲了出来,跳到了岸上,向贼匪杀去。 众人如猛虎下山一般,将迎面的贼匪砍翻。 杨琳带着众人,往里杀去。 此时郭飞豹正和叶孝辩寒暄,听得前面混乱,刚抬头去看,忽然感觉腹部一痛。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尖刀插入他的肚子,他忙用手去堵,但尖刀拔出,鲜血迸地到处都是。刺杀他的正是刚才和他说得正欢畅的押运使。 郭飞豹脸上满是吃惊。 叶孝辩也不管对方什么神色,飞起一脚,将受了重伤的郭飞豹踹到河中,瞬间鲜血染红了一片。 船中的水军杀出,很快便抢占了水门。 叶孝辩自知手下战斗力不如杨琳,乃聚拢了手下五百水手,守住水门。而此时杨琳等人早就杀疯了,一众冲阵刀牌手斧劈刀砍,沿途贼匪,尽被杀散。为了制造混乱,迷惑敌军,众人还在城中点起火来。 城外的隋军也以最快的速度杀来。 闻人遂安命麾下一部继续扮作押运队伍,跟在叶孝辩之后。过沿途两个关卡之后,这些人便突然出手,将关卡内的贼匪全部杀死。因此闻人遂安带着朱珲所部,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武康城外。 而此时叶孝辩和杨琳已经出手,城内喊杀声震天,城门处也已经洞开。 朱珲带着众人登岸,沿着城门向武康城杀去。 武康城水门守将郭飞豹战死,盗匪群龙无首,虽然人数众多,但根本无法夺回城门。等到朱珲率大部队杀入,这城门再无夺回来的希望了。 此时王珉之正在府中议事,听得外面混乱,便让人去查探究竟。这时有兵将来到王珉之府中,大喊“隋军入城了”,惊得王珉之是肝胆俱裂。 王珉之咆哮道:“隋军到底是怎么进城的?”可是没人能够解开他的疑问。 此时城中混乱,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喊杀声,守军是一片混乱,根本不辨你我。小小的武康城内,是火光冲天,烧得天空通红。 此时王珉之披挂上阵,带着身边数百亲兵就往外冲去。只是此时太过于混乱,到处都是人马,他们被乱军裹着,一时冲突不得。 王珉之只得命亲兵上前杀人,不分敌我,敢有挡路者,一概诛杀。就这般,方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一番突杀,眼看城中混乱,似乎城中皆是隋军,局势恐无可挽回,王珉之遂决定率部突围。 众人往南门而去,不提防街道上突然冲出一军,将他们拦住厮杀。原来杨琳带着人已经杀穿了武康城,攻入了武康县衙。杨琳在县衙里没找到王珉之,这才又带着人又循着王珉之逃跑的轨迹追来。 杨琳见到王珉之,分外眼红,王珉之那颗硕大的脑袋在杨琳看来不仅是脑袋,还是功劳啊。 杨琳带着刀盾手上去猛杀一阵,杀得王珉之一众人人仰马翻。王珉之不能敌,调转马头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杨琳一盾牌砸到一个骑手腿上,对方吃痛,紧拉马缰不住,杨琳顺手把对方拉下马来,然后一刀剁了他的脑袋。随后杨琳翻身上马,去追王珉之。 两人一前一后,眼看杨琳将要追上王珉之,杨琳持刀用力向前砍去,忽然马失前蹄,将杨琳甩在地上。王珉之回头看到大喜,便持矛向杨琳刺去。杨琳腿被摔伤,站不起来,见状忙用盾牌去挡。王珉之一矛刺来,正中盾牌。王珉之这一矛用足了力气,矛尖刺入盾牌三寸,急切之间,根本拔不出来。双方二人,便各持一段,一在马上,一在马下较力。 杨琳怕王珉之拔出矛来,忙抽出横刀,砍向矛杆,矛杆立是被斩作两截。王珉之被反弹之力反推下马。 王珉之摔了个狗啃泥,好一会才清晰过来。他担心隋军追来,也不敢恋战,也不与杨琳纠缠,便再次翻身上马,调头就跑。 杨琳没有战马,只得眼瞅着王珉之逃了。 王珉之一路奔逃,也不知道逃到哪里,这时忽然间从一个窄巷子里冲出一人,一个懒驴打滚,将王珉之胯下战马的马腿砍断。王珉之倒栽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对方提着横刀上前,一刀便将王珉之的脑袋砍了下来。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此人正是叶孝辩。 朱珲接手城门之后,他便在城中兜兜转转地杀敌,没想到最后竟然让他斩杀了王珉之,又立得大功。 双方混战大半夜,到了天明,武康城中的贼匪尽为隋军肃清。 第三十七章 紧追不舍 一直在白鹄山下准备的欧彦,看到远处的天空烧得通红,心知是朱珲和闻人遂安攻击武康城得手,便命王世充和陈景宗二人猛攻白鹄山,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这一次终于轮到王世充大展身手了,他本身军事水平一般,但为人有心计,善于用人,提拔了一批中下层的将领来控制军队。 二人率部从两侧登山,很快就杀到了半山腰。山腰守军的防御很薄弱,略胜于无。 并不是守军没有发现隋军攻山,而是此时的白鹄山守将方州已经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州在白鹄山上,比欧彦更早地发现武康县的大火。漫天的红云让方州惊慌失措,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除非武康有好几处地方同时失火,或者便是有隋军攻入了武康城放火,否则城中的火势绝不可能这么大。 而前一点几乎不可能。 方州忙令斥候前往武康方向查探。没过多久斥候来报,北苕溪上全是隋军的战船,根本无法靠近。至于武康城方向,更是嘈杂声不断,疑有大战。 方州最后的期望也落空了。 方州很清楚,隋军占领了北苕溪,隔断了白鹄山和武康的联系,白鹄山已经不可守。隋军占领了武康,断了白鹄山的支援,只需要围住白鹄山,根本不用打,白鹄山守军将不战自溃。 方州很清楚,此时再图得胜已经不可能,若想死中求活,必须要在隋军的包围合拢之前,抢先突围出去。 方州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听闻北面隋军攻山他也顾不得了,只留下一部军队做替死鬼断后,便率主力从南面下山。 为了避免隋军发现,方州命令众人不许举火把,众人只得摸着黑下山。山路崎岖,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摔死。 方州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山下,可是正面是北苕溪,完全挡住了道路。水面上尽是隋军的战船,无船的方州可不敢从正面强渡。 方州一咬牙,便决定向西进入天目山。方州担心西面平原上会为隋军骑兵追击。 而且方州也看出来了,武康一破,刘元进大势已去,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他可不愿再跑到钱塘给刘元进陪葬。听闻宣城郡李和在郡内声势颇大,方州便准备沿着天目山西进,去投奔李和。 正行进途中,突然前军一片混乱。 方州大惊,便让人去问情况。探子还没返回,方州便听到喊杀声,前方正是隋军的伏兵。 原来欧彦听得闻人遂安破武康的计策之后,担心因为武康被攻破后,白鹄山的守军会趁机撤退,便命路弃疾率领三千人马从西苕溪乘船南下,赶在白鹄山以西等待贼军。为什么是在以西的位置,因为东面地域开阔,只需要几个斥候盯着对方,贼匪便逃不过骑兵的追击。 果然如欧彦所料,心思灵活的方州没有选择坚守,而是立刻逃窜,而且方向正是白鹄山以西,正好遇到了以逸待劳的路弃疾。 路弃疾初投欧彦,为了得到欧彦的重视,牟足了劲要立功。他知道自己出身不高,所能依仗的只有战功,也唯有战功才能让他在欧彦面前立稳脚跟。 天目山区,气候多变。路弃疾一路南下,便遇到大雨。众人到了安吉乡今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城,便舍舟登岸,冒着大雨往东而去。 山路崎岖,将士们皆难以行军,路弃疾带着人冒雨在前探路。沿途有人劝路弃疾歇息一番,皆被路弃疾拒绝。今天就是跑死,也得赶到预定方伏击地点。 路弃疾一路急行军五十里地,方到达伏击地点。没过多久,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方州。众人这时始佩服路弃疾,若是他们真的停下来歇息,晚上半个时辰,则要与方州所部错过了。 路弃疾立刻下令,全军向方州军发起攻击。 方州军没想到这个地方还会有隋军,直接被对方打懵了。此时他也不知道伏兵有多少,只知道一头扎进了对方的伏击圈内,怕是在劫难逃了。 方州见是隋军,暗暗叫苦,但没有办法,前后伏兵,后有追兵,北侧是白鹄山余脉,南侧是北苕水,他数千士兵被挤在一片狭长区域,根本无法腾挪转移。今日若想脱难,唯有战胜对方。 然而方州这么想,但他手下的士兵却没有这个觉悟。 方州手下的贼匪见到隋军便一哄而散,四散逃命去了。唯有方州一个人组织军队,根本无用。 路弃疾带着部下向贼匪发起了猛烈地攻击,直接便将贼匪的前军撕扯的四分五裂。 黑暗的夜里,满是杀戮和绝望。 眼看局势已经倾颓至此,方州也没有死战的决心与勇气,只得丢下部队,向东逃去。 这一次他让部下为他拦住隋军,然后逃得了性命。方州倒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他背上有整整一袋黄金,都是他这些日子的搜刮,往后逃到吴郡、江都,有这些积蓄,他也能做个富家翁,强自在这里为盗匪,还不知道哪天死了。 方州带着七八个部下狂奔了一夜,终于摆脱了隋军,但也不知道逃到哪去了。一夜奔波,众人人困马乏,彼辈不堪,已经无力再逃。 方州带着人闯入一个十余户的村子,进入村子中最大的一户人家,便将男子杀光,又将女子好好蹂躏了一番,以泄了逃命这股邪火。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众人又让人弄了一桌席,各自大吃大喝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便搂着被掳掠的女子去酣睡了。 方州的麾下有两兄弟,兄长叫方闿,弟弟叫方融,都是方州的一家子。不过当弟弟的方融心眼活,对方州的财货垂涎久了。这一次他眼看方州已经失势,未来指不定如何,便劝兄长,不若趁机杀了方州,抢了方州的金子,然后带着方州的脑袋去投隋军,必得厚赏。 方闿这些日子跟着方州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甘心再过会穷苦的生活。 二人遂恶向胆边生,趁着方州等人不备,一个一个将一众同袍全杀了,又提着方州的脑袋,前往隋军处而去。 第三十八章 封嵎山降 隋军此战,成功占领武康城和白鹄山,彻底打开了余杭郡的北大门。 战后,诸将献功,叶孝辩提着王珉之的脑袋,让诸将纷纷羡慕。叶孝辩算是走狗屎运了,这次无论是夺城还是斩将,都以功居第一。欧彦追叙他在太湖之中剿匪的功劳,授予其鹰扬司马的职务。叶孝辩以此跻身讨捕司的中级将领,引得无数人艳羡。 欧彦也想将叶孝辩树立成一个典型,因此对其频频礼遇。在封赏上无论是职务还是物品都极其丰厚。 很快叶孝辩以水匪身份投奔隋军,荣立战功,封为隋军大将的消息便传遍了江南各地。不少人动了心思,纷纷前来投奔。 于此同时,方闿、方融兄弟带着方州的脑袋前来投奔。二人以仆杀主,可谓是触犯了礼法人伦,为人所不耻。众将纷纷劝欧彦杀了二人,却为欧彦拒绝。 欧彦也不喜欢这种卖主求荣之辈,却很清楚,二人和叶孝辩一样,是撬动贼匪心思的一个重要砝码,只要善待这些投降之人,让贼匪有了后路,对方才不会产生拼死抵抗。当然更会引得贼匪之中相互猜忌,使人人自危,无复信任之心。 欧彦厚厚地表彰了方闿、方融兄弟二人,使得二人感激涕零。 欧彦又去信黄明襄,使其安排武康城的官吏。而他本人没在武康城停歇,直接率部南下。其实武康防线还有另一处要点封嵎山,只是王珉之与封嵎山守将侯师不和,双方老死不相往来,才没了联系。 侯师是朱燮麾下第一智将,祖父便是南陈第一权臣侯安都,其为人善于用兵,足智多谋,是朱燮的左膀右臂。 侯都始终认为,反隋不应该依靠刘元进这些盗匪,而是依靠世家大族的力量,因此一直反对朱燮以刘元进为主。只是朱燮后来坚持,他身为部下才作罢。晋陵兵败之后,侯都认为朱燮应该向西进入宣城,甚至是江西,那样回旋的余地更大,可惜仍为朱燮否决。 计山兵败之后,朱燮的残部一败涂地,只剩下数千人。刘元进以王珉之为将守卫武康,便想将侯师留在武康,这样彻底将朱燮的兵权分割开来。但侯师不愿意,最终双方妥协,侯师才被安置在封嵎山,护卫武康县侧翼。 此时的侯师已经心生了离意。 没过多久,隋军再次南下,侯师便命人打探隋军的消息。后来听闻王珉之败亡,武康城已破,侯师心中便明白,余杭已经彻底不可守了,刘元进兵败只是时间问题。侯师根本看不上刘元进,又怎么可能愿意为刘元进殉葬。 隋军离开武康的消息传来之后,侯师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侯师便召集军中诸将来自己营中议事。 因为数次兵败,朱燮麾下旧将星离云散,侯师麾下虽然有四千人,但小的派系无数,其中不少人也不是自己的嫡系。 看着众人,侯师说道:“武康城破了,王珉之也死了,隋军正在向封嵎山杀来,我军何去何从,诸位有什么意见?” 武康城破的消息早就私底下传出来了,众人并不吃惊。不过对于隋军,诸将是全无办法,一个个只得低着头,全部说话。 “都哑巴了?” 其实能有什么办法。侯师所部来源复杂,经过侯师这两个月的整训,勉强成了一支军队,但肯定是不如王珉之所部的。王珉之打造的那个防线,号称半年不失,可这才过了几天,他就身死城灭了。众人自延陵城一路溃败到这里,在他们的心中,早就把隋军当成了洪水猛兽,战都不敢战,何来战胜之说。 看众人都不说话,侯师冷着脸说道:“你们都不说,那我说。今时今日,我军已经山穷水尽,战不能战,退不能退,可能到了明天,隋军杀到,我和你们,都要身死。” “嘶!” 不管众人的窃窃私语,侯师直接将所有人面前的那种遮羞布揭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侯师接着说道:“我侯师不怕死,却不愿如此没有意义的死去。他刘元进一个莽夫,走了狗屎运,才成为皇帝,可他德不配位,全无一点才能,才使得我等义军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我是不愿为这种人去死的。 所以我决定投降隋军,带着大家求个前程。听说太湖的叶孝辩,也是个人物,他投奔了隋军欧大将军,因为攻打武康立功,已经被提升为鹰扬司马。欧大将军不歧视我等贼匪的身份,我等投奔过去,皆会有个好前程的。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不愿跟我投奔大隋。我也不强迫你们,一切全凭自愿。你们之中若是有谁不愿意的,便尽可离去,我决不阻拦。我等毕竟同袍一场,也曾一起浴血奋战,我决不希望最后落到同室操戈。” 众人也不说话,各自盘算着此事的利弊。 刘元进、朱燮等人起兵只有短短数个月,又屡战屡败,军心士气降到冰点,要说凝聚力,那是全无。至于什么忠诚,大家都是成年人,又跟他刘元进没什么关系,哪有什么忠诚。 而且侯师是主将,即使大家一起降了,骂名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有人问道:“那吴王也会一起降吗?” 侯师说道:“我将去信吴王,请求吴王跟我们一起投降,但具体吴王会怎么选择,只能吴王自己说了算。” 一些朱燮的心腹皆不说话了。 这些人不愿意舍弃朱燮,可也不愿意与隋军死战。众人纠结不已,久久做不得决定。最后除了极个别人选择了离开,大部分人都选择追随侯师投降。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侯师也如约放这些人离开,不是他不想斩草除根,而是麾下的军队构成太复杂,指不定诸将相互之间有什么关系,他可不敢用杀人的方法解决问题,唯恐担心引发混乱。 送走完这些人之后,侯师命人整点封嵎山的武库、人员,然后带着麾下全部军队,向已经赶到封嵎山下的隋军前锋部队投降。 第三十九章 同床异梦 自从计山兵败,逃到钱塘的刘元进,几乎丢了胆魄。 此番北上,十多万大军丧尽,眼看着隋军就要兵临城下,什么皇图霸业,什么江山社稷,都成了一场空。那段时间,刘元进做梦都害怕隋军突然杀进来砍掉了他的脑袋。 幸好杨广帮了刘元进的忙。 从吐万绪被处置到欧彦接手其军,前后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隋军未至,刘元进几人终于有时间来整顿一下残兵败将。 不过对于如何守住余杭这块最后的地盘,刘元进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种事过于专业,无论是盗匪出身的刘元进还是道士出身的诸葛殷都没有那个本事,只得交给专业人士朱燮。 因为朱燮所部几乎全军覆没,后来麾下大将侯师也被刘元进调走,其本人已经不可能再对刘元进的统治形成威胁,因此刘元进对朱燮的戒备心放松了不少。虽然刘元进对朱燮还是提防,但也必须得用。他知道朱燮有真本事,是他目前唯一可用的人,便放权让朱燮施行,至少是名义上的。 朱燮此时也陷入了人生最低谷,丧了基业,失了好友陆凯,手中的子弟兵几乎损失殆尽。可现在再是悲伤,也只得强忍着这份伤痛。他不得不利用手中最后的力量,布置余杭郡的防务,企图力挽狂澜。 之前刘元进屡战屡败,其军都是溃散,到现在不少人又逃回余杭来。且刘元进的弟弟刘元安在刘元进北征之后,不断地抓壮丁充入军中,因此一个小小的余杭郡,虽数次兵败,但还能拿的出九万人马。当然这九万人马的战斗力就差了许多。计山一败,两家的精锐尽丧,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 朱燮一面命人加固城墙,广征民夫,一面在钱塘县周围设置多个据点,相互呼应。除了镇守武康的王珉之所部,又任命李君范守余杭县,刘元安守石甑山今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北岸宝石山,二人共同护卫钱塘西大门;至于刘黑龙、朱党两个前水师统帅,则镇守奉公棣。 九万人看着不少,但并不集中。王珉之麾下两万人;侯师麾下四千人;李君范麾下一万三千人;刘元安麾下一万五千人;刘黑龙麾下九千人实际上朱燮用于防御钱塘城的军队一共三万两千人。 对于这些军队,朱燮仍然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而且朱燮并不觉得用王珉之守卫武康县是个好的选择,王珉之不是一个能容人之辈,他和侯师搭档,肯定会有麻烦。侯师为人谨慎,用他守城肯定比性格莽撞的王珉之更好。 但是他一个光杆司令,疏不间亲,每次提到王珉之,都被刘元进绕过去。刘元进还以为朱燮希望将侯师调过来呢。 正当朱燮尽心尽力为了钱塘城的防御没日没夜的工作时,武康城失陷,王珉之战死的噩耗传来,给了众人一个沉重的打击。正当所有人还没有消耗完这个噩耗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封嵎山守将侯师以全军降隋。 这个消息立刻就让朱燮陷入到尴尬的地步。 武康城到底怎么失陷的众人并不太清楚,可是联系到投降的封嵎山,众人便纷纷认为是侯师背叛了“大越”,投奔隋军,才坑死了王珉之。众人自是对侯师咒骂不休,而作为侯师的旧主,朱燮立刻便获得所有人怀疑的眼光。 在众人看来,侯师投降了,作为其主的朱燮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朱燮作为守城主将,本来就属于空降兵,城中军队多是刘元进的属下,对朱燮是阳奉阴违。此时再增添了一份怀疑,众人更是恨不得将朱燮和侯师绑在一起,每每看向朱燮的颜色,充满了不信任和憎恨,就差指着朱燮的鼻子骂叛徒了。 刘元进虽然没有明说此事跟朱燮有关,但他又如何不怀疑。在他看来,朱燮这种高门大族出身的人,天然就跟隋人是一路人,对他们跟本不是真心。他朱燮打隋人,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现在投降隋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只是城中还有朱燮的旧部,而刘元进对朱燮还处在半信半疑的阶段,不好直接处置朱燮。 但刘元进不动,别人却不会不动。矛盾从来就不是只凭压制就能平息的,很多时候没有立即爆发,只是因为在酝酿更大的冲突。 这日下午,朱燮刚到家门口,还没进门,便听闻右卫将军王节之求见。王节之是王珉之的弟弟,素与朱燮没什么过往。 不过一个三品将军求见,朱燮也不好拒绝,便亲自下马去见王节之。 朱燮也清楚这几日弥漫在军中的紧张气氛以及余杭军旧部对他的敌意,因此他对待众人越发折节,希望可以消弭双方的争端,一致对外。 朱燮来到王节之身前,正准备施礼,没想到王节之突然暴起发难,抽出佩刀向朱燮刺去。朱燮吃了一惊,那刀贴着朱燮的腰部刺过,差一点刺中。 朱燮本身也有些本事,王节之一击不中,朱燮上前一把按住王节之的手腕,将刀夺了过来。这时朱燮的亲卫也纷纷上前,将王节之给拿下。 对于这场突然起来的谋杀,朱燮满是愤怒,恨不得直接将王节之诛杀。 但现在众人正对他怀疑,他若是杀了王节之,余杭军对他的敌意怕是更重了,他和余杭军不得立刻打起来。为了大局,朱燮只得将王节之放了,他希望用王节之来向余杭军表面他的诚意。 王节之却是不领朱燮的情,骂骂咧咧地走了,满是对行刺失败的愤恨。在他的心中,他的兄长就是被朱燮害死的。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与此同时,城中传遍了朱燮被余杭军将领行刺的消息,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钱塘城里的局势更加复杂、沉重了。 而更令朱燮寒心的是,刘元进对于王节之的行为,只是口头上训斥了一番,却并未处置。虽然之后刘元进也招来朱燮劝慰了一番,但却已经无法温暖朱燮那颗冰凉的心。 第四十章 抹书间敌 当日侯师下定决心投降大隋,带着人下了封嵎山,前往隋军阵前投降,欧彦听闻此事大喜。在江南这么多年,他对于叛军中的主要将领还是了解的。侯师作为朱燮麾下的第一大将,他的投降,其意义深重,对于刘朱逆匪有重要的影响。 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欧彦亲自出帐外迎接侯师,并对其好言抚慰,感动的侯师感激涕零。 隋军开始以侯师为代表,对江南各地的贼匪开始攻心之战。 主力大军过了封嵎山,目标直指钱塘城。经北斗情报人员回禀钱塘城的防卫之后,欧彦乃下令王世充沿着东苕溪率军攻击余杭城,而朱晖率部从钱塘城北面绕道东向,攻击奉公棣,欧彦率领其余主力,直袭钱塘城。 欧彦要求,务必在钱塘城歼灭刘元进。 因为侯师投降,欧彦便命侯师向钱塘城内的旧友包括朱燮写了劝降信,虽说不一定管用,但也能恶心刘元进。 不过欧彦对此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而在此时,一队神秘的人物也来到欧彦军中,领头的便是陆贞的侍女何丹娘。 欧彦被任命为江南剿贼的主将之后,意味着北斗在江南的最后布局也要收网。为了配合欧彦的剿贼,陆贞甚至将侍女何丹娘安排来江南,令他全权负责此事。 对于欧彦在江南的连战连捷,何丹娘率领的幕后力量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这一次侯师投降,让何丹娘发现了一个重创贼匪的契机,因此她专门来到军中,向欧彦借刚投降的侯师。 作为黄明远麾下的老人,欧彦当然知道何丹娘身份的不一般。况且此事有利于剿匪,他自是全力支持何丹娘的计划。 黑幕渐渐向钱塘城张开。 欧彦曾经命侯师给昔日同袍写了不少的劝降信,但并没有什么作用,能投降的都是小鱼小虾。欧彦对此也不是很重视,所以此事效果并不明显。 何丹娘借侯师,也是写劝降书,却又不是普通的劝降书,而是让侯师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写的劝降书。 这日,朱燮在钱塘城中,收得侯师的书信,是吃了一惊。 侯师是朱燮麾下大将,对于侯师的投降,朱燮也满是唏嘘。 不过朱燮也知道侯师对刘元进不满,因此对于侯师的投降并不吃惊。此事怪他,没有及时和侯师沟通好。 事已至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朱燮没想到侯师还会给自己来信。不过朱燮也猜到信中的内容不外乎替新主子向自己劝降,不过侯师怕是看错自己了。他朱燮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会向隋军摇尾乞怜。 打开书信,出乎朱燮意料,书信内容不过是一些寻常的问候之语,并没有什么要事。不过书信有不少涂改之处,倒像是将草稿给了自己。朱燮也不知道原因,虽然生疑,但并未放在心中。 就在此时,门子来报,天子招朱燮前去问对。 朱燮吃惊自己下午不是刚从皇宫那里回来,怎么又召见自己。他询问了一下传旨的内侍,却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朱燮一路到了皇宫,见到了刘元进,诸葛殷也在。一见面,刘元进便面色不善地问朱燮侯师送给他的那封信写了什么。 原来之前有人向刘元进密报,侯师给朱燮的旧部都写了劝降信,让刘元进防着朱燮的旧部叛变。 刘元进大吃一惊,他可没有收到这些人一封奏报。 不怪朱燮的这些旧部瞒着,这些人身份特殊,瓜田李下,无论是选择效忠还是投降的,若是把隋军的劝降信交给刘元进,都难逃尴尬的身份,倒还不如隐藏下来,装作不知。 但刘元进不这样想,在他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这些人暗通隋军,若是一旦发难,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此时刘元进又想起之前王珉之的死,倒是脑补出一番真相。 到了这个时候刘元进再是要依靠朱燮的旧部守卫钱塘城,也必须对这些人防着一手。刘元进乃命诸葛殷派人盯紧了朱燮的旧部,这些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上报于他。 而朱燮收到的这封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诸葛殷的人发现了。诸葛殷立刻出手,抓捕给朱燮送信的人。不过此人实在悍勇,为诸葛殷部下所杀,诸葛殷从此人的尸体上猜到了与隋军有关的信息,赶紧上报给刘元进。 刘元进听闻大怒,朱燮难道真的与隋军有交通。 愤怒的刘元进立刻将朱燮招到他那个太守府改建的皇宫,质问朱燮。刘元进本身是个性格直爽的人,不太擅长阴谋诡计,因此竟然直接了当地问起了此事。 朱燮也被问愣了,心中有些吃惊道:“刘元进怎么知道这封信的?”却是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这本是人正常的反应,可在刘元进看来,就是朱燮心虚的表现。朱燮若非与隋军有勾结,又怎么会心虚呢? 刘元进对朱燮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 朱燮虽然有些吃惊,但他本身问心无愧。侯师虽然是他的旧部,但也只是送了一封问候信。 朱燮如实向刘元进说明了情况,希望刘元进可以理解。但刘元进对于朱燮的说法却是不信。 他侯师费劲千辛万苦的给你送了一封信,还搭上一个死士,难道就是为了给你送一封问候信,他缺心眼不成。刘元进一看便觉得是朱燮的推脱之辞。 刘元进便向朱燮索要信件。 朱燮听了也是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信任我。不过朱燮为了打消刘元进的猜忌,便让人取来那封信,交给了刘元进。 刘元进接过信件,便发现信件内容语焉不详,于要害处,尽是涂改模样。刘元进便问道:“信中字如何都改抹模样?” 朱燮说道:“原书如此,不知为何。” 刘元进却是不信,又问道:“这涂抹的地方,真是恰到好处啊。怕是吴王怕朕知了详细,先改抹了。” 朱燮大惊,忙说道:“非如此也!莫非侯师错将草稿误封来了?” 刘元进冷笑道:“岂有以草稿送与人?侯师是个精细人,还能犯这种错误?”再想细问,却是被一旁频频给他使眼色的诸葛殷劝住了。 第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 刘元进为诸葛殷所阻,也没了再细问的兴致,便让朱燮离开了。朱燮离开之后,刘元进便向朱燮询问刚才阻止自己的缘由。 诸葛殷乃说道:“今日不管吴王是否与侯师有什么阴谋,其必然不会承认。圣人再细问下去,到时必无法收场,只能与吴王摊牌了。若是吴王真的意图背叛圣人,必将打草惊蛇;即使没有此事,也会加深圣人与吴王之间的隔阂,不利于钱塘城的防守。” 但刘元进犹不甘心地说道:“难道此事就这么放任了事,若朱燮真的与侯师勾结,让朱燮负责防卫钱塘城,无异于与虎谋皮。” 刘元进有心罢免了朱燮的城防大权。他本就不信任朱燮,任用朱燮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因此当觉得朱燮不可信时,他自是毫不犹豫地抛弃朱燮。 诸葛殷劝道:“圣人,我军毕竟没有朱燮通敌的证据,贸然将其撤职,又没个说法,实在影响士气。” 刘元进一听有些恼怒,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再放任下去,隋军就要来砍我们的脑袋了。” 诸葛殷献计道:“不是侯师要劝降吴王吗?我们可让吴王给侯师回一封信,自言同意投降,但是要得到隋军的保证。一些小人物的话他不信,必须侯师亲自前来,他才会投降。 臣料侯师初降隋军,急于立功,见到吴王的回信,必会前来与吴王一会。到时候我们便可趁机捉住侯师,斩其首以振奋军心,同时警告那些意图叛变之辈。 而隋军折了侯师,必不会再相信吴王的投降,到了那个时候,吴王再无法投降隋军。他若想活下去,只得与隋人拼命了。” 刘元进听得侯师的话,眼前一亮,抚掌大喜。 “国师之计,果然妙啊!” 刘元进有些兴奋地说道:“最好可以趁机引隋军入城而坑杀之,必能大破隋军。” 诸葛殷一听赶紧劝道:“圣人不可,我军的战斗力较之隋军,尚有差距,若是开了城,隋军一拥而上,只恐有不测。” 越军的战斗力太弱了,到时候谁埋伏谁还不一定呢。 刘元进有些讪然,他自家人也知道自家事,只得作罢。 不过刘元进有个疑虑道:“怎么能让朱燮乖乖地给侯师写信?” 诸葛殷笑道:“这有何难?朱燮在钱塘城中,如一猪狗,圣人让他生他则生,让他死他则死,圣人有命,他朱燮敢反抗吗?” 刘元进闻听兴奋地点点头。 刘元进再次招朱燮觐见,便向朱燮道歉自己错怪了朱燮,又向朱燮提及此事,让朱燮给侯师写一封投降书,并引诱侯师前来。 朱燮对于刘元进的妙计,并不看好。在他看来,侯师素来谨慎,这种生死难料的事情,侯师必不会轻易舍身冒险。 虽然知侯师未必会中计,但他仍旧没有反对。他很清楚与刘元进的矛盾,若是侯师之事不能解决,此事待来日必成为自家最大的隐患。为了守住钱塘城,他仍旧希望消弭这个矛盾。 朱燮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荡,也不避人,就在刘元进的大殿上,便开始奋笔疾书。写好书信,朱燮交给了诸葛殷,诸葛殷命一心腹假装成朱燮的家人,前往隋军之中,秘密去见侯师。 此人匆匆离开钱塘城,当夜便赶到隋军军中见到了侯师。 侯师知道朱燮肯定不会给自己回信,便猜测此人有古怪,他便故意问道:“我与大王相约打开钱塘城门,大王却迟迟不予我最终时间。欧大将军心急如焚,若不是我再三劝说,就要举兵攻城了。大王还要速速定计破城,万不可误了平叛的大事。若是等隋军破了钱塘城,大王的筹码便不值钱了。” 那人没想到侯师说这些,听的是七上八下,满腹狐疑。幸好他机警,才将此事圆了过去。 侯师打开朱燮的书信,看了没几行,便皱着眉头,很是不满。 “大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什么前往钱塘城一会,若是可能,我不带兵打到钱塘城了。” 不过到后来,侯师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元进小儿,还想诈我,真是不自量力。” 送信之人见侯师一语道破他的来意,还以为对方识破了他的身份,心中大惊,满是惧意。若非腿都软了,他就要趁机逃走了。 侯师看完全信,一把将信拍到桌子上,愤怒地说道:“刘元进这个奸贼,心狠手辣,真是歹毒的很。若不是大王在信中用暗语与我说明一切,我还蒙在鼓里呢。这次我正好将计就计,看看刘元进该怎么办。” 说完侯师当即写了一封信,装在信封中,用火漆交好,命送信的立刻回到钱塘城中,将此信交给吴王朱燮。 此人了解到这么一个大秘密,早吓得没魂了,拿着侯师给他的信,惊慌失措地离开了隋军的军营。至于为什么侯师没有怀疑他这个送信的,他却是早忘了。 此人回到钱塘城,立刻将自己所见的、所闻的全部告诉了刘元进和诸葛殷,二人听了皆是久久不曾说话。万没想到朱燮竟然使用暗语破了此计,二人皆是心中愤恨,刘元进更是破开大骂。 原来自己这些日子屡战屡败,是因为有内鬼啊。 刘元进本来很是自信,屡战屡败之后才不得不选择了低头,这时又有机会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他自是习惯性的便认同了此事。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至于那个回城送信的,二人皆是很相信此人。至于侯师为什么没有处置此人,怕是真的误会。 刘元进看着诸葛殷说道:“国师,到了今日地步,朱燮造反的证据确凿,此人怕是不能留了吧。” 诸葛殷也不劝阻,证据确凿,还能让对方继续坑害余杭军? 刘元进当即便准备派人去抓朱燮。诸葛殷认为,朱燮实力强大,威望极高,若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去抓人,朱燮未必就范。不若将朱燮骗入皇宫,然后拿下,方为稳妥。 刘元进乃同意了诸葛殷的建言。 第四十二章 自毁长城 写完给侯师的信之后,朱燮便回到了钱塘城北门的城防指挥部。这些日子,朱燮吃住都在这里,紧盯着北门的防线,唯恐有丝毫的疏漏。 关于侯师劝降的事情,以及他今日在皇宫之中的遭遇,朱燮怕引起混乱,没敢与底下人说,只是和心腹将领孙焦谈了一下此事。 孙焦听了皱着眉头,也是无奈。现在明摆着朱燮已经被刘元进所怀疑,即使朱燮本人问心无愧,可双方之间实在经不起猜忌。 孙焦其实也看不上刘元进,在他看来,刘元进就是一个草寇,其能力实在是一言难尽。因此孙焦便试探着说道:“大王,事已至此,看来天子对大王的怀疑怕是无法消弭了。天子的能力,对于恢复江南,实在是差了点,今侯师写信与大王,大王何不顺水推舟,暂时蛰伏于隋军之中,等待时机,再图大业。” 虽然孙焦说得很委婉,但就是劝朱燮投降隋军。 朱燮听后怒不可遏,指着孙焦斥骂道:“孙焦,你也想跟侯师一样,叛降隋军不成?我江南子弟,与隋军仇深似海,吾志图复兴江南,九死其犹未悔,宁死也不叛降隋军。” 孙焦被朱燮骂了一顿,也没再说话。二人相识数十年,同在谢异手下学艺,关系莫逆,朱燮倒是没觉得孙焦会背叛他。 不过在朱燮看来,这些都是侯师的劝降信引起的人心不稳。看来到了明日,他要招众将前来,收拢一下人心了。 而孙焦看着神情坚定的朱燮,知道他和老师谢异一样入魔了。能复兴江南虽然好,但也不能所托非人吧。 到了大半夜,天色已晚,疲惫一天的朱燮刚靠到榻上歇息了半个时辰,便有宫中的内侍匆匆前来,招朱燮进宫。 朱燮顾不得歇息,卸了战甲,换上朝服,便跟着内侍匆匆进宫了。 孙焦建议自己带着亲兵一路护卫朱燮,但为朱燮拒绝。这点道路,用不了多少人护卫,孙焦还是留在北门守城吧。 朱燮一路进了刘元进的皇宫,宫中漆黑一片,鸦雀无声。朱燮走在路上,心中格外发悸。不过这皇宫他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也没什么变化,对此他自是以为自己这些天太过劳累,好好歇歇便是,并不放在心中。 内侍引着朱燮一路到了安泰殿,这里原是太守府内一处别院,多用作仓库。后来刘元进称帝之后,便将其命名为安泰殿,作为皇宫的武库。 朱燮吃了一惊,往日议事,不都是在正殿,怎么来了安泰殿,难道是要演武。 朱燮不着痕迹地询问着内侍,那领头的内侍只说天子在安泰殿等着吴王,吴王切莫晚了。至于其它,此人则闭口不提。 穿过长长而阴森的配殿长廊,众人终于来到安泰殿。 那内侍送朱燮进去,然后便出了院子,随手锁上了大门。 朱燮进得院内,并未见任何人,正吃惊呢,便听见甲胄、兵器的声音,朱燮吃了一惊。 这时大殿两侧的走廊后面,突然冲出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刀剑,将朱燮团团围住。 此时大门的正殿打开,刘元进和诸葛殷在天子亲军的护卫下,走出殿来。 看这样子,朱燮再是迟钝,也明白是针对自己啊。刘元进这是要给自己来一出“未央宫斩韩信”啊! 朱燮有些结巴地说道:“圣人,这是做何?” 刘元进听到朱燮的质问,不由得来气,乃大声呵斥道:“朱燮,你个逆贼,你叛降隋军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朱燮听得大惊,之前侯师给他写降书的事情,他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而且他又给侯师写了一封诈降书,也是按照刘元进的安排写的。 朱燮忙说道:“圣人,这这是不是有些误会。臣对圣人一片忠心,与逆隋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降逆隋的。” 刘元进“呸”了一口,呵斥道:“朱燮你个逆贼,还真是会花言巧语。你与侯师合谋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城,朕已完全知晓。可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冥顽不灵。” 朱燮一听,果然是侯师的事情,可自己什么时候又与侯师合谋献城了。 朱燮猜到其中有误会,急忙辩解道:“圣人明鉴,此中必有误会,我还给侯师写了诈降信,怎么可能投降逆隋。” “哈哈哈哈!” 刘元进说道:“苍天有眼,侯师这个逆贼已经暴露了你明为诈降,实则用暗语和逆隋合谋的事实。你快快受缚,兴许朕能饶你一命,但若是仍冥顽不灵,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圣人!” 朱燮更是糊涂,就要上前辩解。 这时刘元进一侧的诸葛殷连忙喊道:“保护圣人!” 这时护持刘元进左右的弓弩手纷纷上前,不知是谁射出了第一箭,其余人见此,也纷纷朝着朱燮张弓搭箭。 此时万箭齐发,纷纷射向朱燮。朱燮未着战甲,又身无可避,立刻便被乱箭射死。 及至朱燮被射杀,血流满地,仍两眼圆睁,尸体不倒,令人望之而胆寒。众人皆不敢上前,直到半晌,才有人上前用枪戳朱燮的尸体,朱燮才浑然倒地。 刘元进本来没准备杀朱燮,而是将朱燮拿下。因此看着被射杀的朱燮,有些着急地说道:“怎么把朱燮杀了,朱燮那些部下怎么办?” 城中朱燮旧部以张冠之、孙焦等人为首,还有数千人,都是不稳定的因素。 诸葛殷连忙说道:“圣人,这不知道是谁先动得手,这才引得其余人纷纷效仿,今日之事,也是朱燮命中注定的。 至于朱燮旧部,此时也要当机立断了。趁着朱燮旧部不知道情况,将这些人赚到皇宫,全部抓起来。再调集城中军队,将其军队一举包围、收编,方可将灾祸消弭。” 事已至此,一锅好饭便成了夹生饭,刘元进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同意了诸葛殷的建议。刘元进又招大将朱封、弟刘元昌,让二人和诸葛殷一起,清洗朱燮的旧部。 第四十三章 毗陵军反 朱燮离开之后,孙焦有些不放心,便命张冠之带着人前往皇宫外等待朱燮返回。张冠之勇冠三军,无人能敌,真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能护得朱燮周全。 张冠之匆匆来到皇宫外,朱燮已经进去。他无诏自不得进宫,便带着人在宫外一侧的巷子里等待。张冠之倒是谨慎,知道若是堵着皇宫大门,容易引发误会。 过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张冠之正在闭目养神。突然手下来报,刚才一个乞丐从他们身前经过,扔下一个纸团便离开了。张冠之手下的人追之不及,让这乞丐跑了。 张冠之不明觉厉,打开纸团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纸团上写着,吴王朱燮已被刘元进诱至皇宫之中杀害,刘元进正调集部队,诛杀朱燮的旧部。 张冠之双手颤抖,他知道若此事是真的,那钱塘城怕是要掀起一场大的烽火了。 这时一直盯着皇宫的一位部下也来报,皇宫门前来了不少将领,又有不少军队在来回调动,不明原因。 张冠之不能决,便准备先返回北门,和孙焦商议。 余杭军和毗陵军一直不和,之前双方旗鼓相当,谁也不让谁。但计山兵败后,毗陵军丢了家乡,又损失殆尽,客居余杭,常在余杭军那里受气,张冠之自是对于刘元进也没有什么好感。 其实张冠之内心之中,已经相信了此事,只是那个报信的老乞丐也不知是敌是友。 张冠之带着十几个手下匆匆往北门赶。 可就是这么寸,没走多久,迎面就遇到了余杭军将领吴实。吴实是刘元进的亲信,负则统帅天子亲军,此时正受命接手钱塘城的城防。 遇到张冠之,吴实也吃了一惊。不过吴实立刻反应过来,便上前对张冠之说道:“张将军如何还在街上闲逛,天子在圣德殿招诸将议事,张将军还不快去圣德殿。” 张冠之也假装镇定道:“原来是吴将军,我这要去北门一趟,马上便赶往圣德殿。” 吴实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将军还是早去圣德殿,省得让圣人等着急了。” 张冠之不管吴实的语气,便回了一声“是”!便转身要走。 这时,刘元进的亲将冯也先也匆匆赶来,拦住了要离开的张冠之。原来有人密保诸葛殷,朱燮部将之前一直在宫门外逡巡,现在突然离开。 诸葛殷担心诛杀朱燮的事为张冠之所知,这才命冯也先前来阻拦。 “张将军何必再去北门,天子招见的紧,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皇宫吧!” 张冠之看着伸手拦住他的冯也先,有些阴冷地问道:“我若是执意要去北门呢?” 冯也先一愣,却是眼睛有些微眯地说道:“那请恕在下非得请张将军前去。” 此时的张冠之见冯也先的强硬,心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知吴王被杀的事了,所以才来阻拦自己。 张冠之大脑飞转,此时是束手就擒还是顽抗到底,是个问题。束手就擒,怕是难逃刘元进的清洗,顽抗到底,就是要跟对方撕破脸了。 张冠之脑中的挣扎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忠的是吴王,若吴王真的死了,他只会为吴王报仇,却不会和吴王一样傻傻地去送死。 张冠之是个果决的人,当他做出了决定,立刻便死不悔改。 所以面对冯也先的拦路,张冠之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捅向冯也先。冯也先没想到张冠之会突然动手,措不及防,被对方一刀捅入腹部。 张冠之随即将刀抽出,一脚踹翻了冯也先。 “兄弟们,随我杀回北门,为吴王报仇。” 在所有人的吃惊中,张冠之带着手下,向前杀去。面前一众拦路的冯也先手下,尽被张冠之砍倒。 直到这时,还不清楚事情真相的吴实才反应过来,忙命众人上前围杀张冠之。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张冠之也是有数的武将,毫不畏惧。一手的横刀乱砍,将一众追兵杀退。道路狭窄,追兵无法发挥人力优势,只得跟在张冠之身后追击。 张冠之担心城中的士兵闻询赶到,于是持刀反身杀入追兵之中。敢有挡者,一刀一个,皆被砍杀。于是众人畏惧,张冠之突杀到一骑士面前,一刀将对方砍翻,又翻身上马,掉头往北门而去。 突到人前,有兵丁持矛向马上的张冠之刺去。张冠之躲过长矛,挥手将几支矛杆抱住,另一只手则照着几人乱砍,马上便是一阵血肉横飞。 横刀毕竟太短,张冠之乃丢弃横刀,手里拿着一支抢来的长矛,舞得上下翻飞。张冠之在贼中最是骁勇,骑在马上的张冠之几乎是赵子龙下凡,一人一矛,无能挡者。追兵被杀得人仰马翻,张冠之乃破围而出,往北门而去。 张冠之骑着马转过街头,正好又遇到余杭军将领李吉。李吉还不知道张冠之已经与余杭军打了起来,见张冠之身上有血,便上前问话。张冠之提着长矛,也不搭话,一挟战马,当即一矛刺去,正中李吉胸前,李吉惨叫一声,翻身下马。其部将纷纷上前查看情况,而张冠之则提着长矛夺路而去。 张冠之就这般一路杀到北门,此时正见孙焦和皇宫来的内侍一同要往皇宫去。 张冠之打马就踏翻几个护卫,来到内侍身前,一矛便将内侍打翻。 孙焦见此大吃一惊,忙喝道:“张冠之,你疯了。” 张冠之滚落下马,大哭着说道:“孙将军,吴王被刘元进这个狗贼诓进皇宫给杀害了!” “啊!” 孙焦大叫一声,差一点摔倒在地。 这时张冠之提着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内侍来到孙焦身前,对其恶狠狠地说道:“说,你们是不是杀了吴王了!” 这内侍在宫中也算个人物,当然知情。只是此种场合,他畏畏缩缩,根本谁不出话来。孙焦看着内侍的脸色,哪还不明白。 此时孙焦心如刀绞。 张冠之焦急地问道:“孙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孙焦抽出横刀,一刀将内侍的脑袋割了,提着内侍的脑袋大喊道:“刘元进无道,阴谋杀了吴王,我等反了。” 第四十四章 自相残杀 这个时候,孙焦也没得选择,只能反了。 此时反可能有一线生机,不反则必死无疑。无论是张冠之还是孙焦,皆是已经没有什么侥幸。况且,吴王朱燮已死,他们也没有了最大的羁绊,他们这些旧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归于刘元进的麾下。 幸好众人部曲还在,尚有一战之力。 朱燮当初布置城防,主动请缨,将部下全部布置在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北门。而朱燮本人日夜守在城门上,因此其部下四千多人也各归各位。 这一切都帮了孙焦大忙。 对于孙焦来说,把着北门,便能有多个选择,实在不行还可以突围逃跑。 当然孙焦也很清楚,仅凭手下这四千多人,根本不可能与刘元进的近三万多主力交战。而往南都是刘元进的地盘,往北便是隋军,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此时朱燮已死,实际上毗陵军投降大隋的最大阻碍也不存在了。孙焦眼看进退两难,索性便投了隋军。他们把持着钱塘城北门,若是将此城门献给隋军,必得大功。再加上早前投奔隋军的侯师,他们也能立住脚。 说干就干,孙焦遂派弟弟孙班前往隋军营中投降,自和张冠之领兵应战。 孙焦很清楚钱塘城的北门是他们投降的最大本钱,守住本门,便能拿下降隋的第一功。而若是丢了北门,他们便只是一群普通盗匪,隋军怕是根本不会正眼瞧他们,因此若非万不得已,北门绝不能丢。 当然钱塘城北门也关系到刘元进的生死,刘元进为了赶在隋军到来之前夺回北门,必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 孙焦麾下毗陵军四千余人,至于其中倾向刘元进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孙焦乃令张冠之率领两千人守城门,在隋军到来之前保证城门是打开的;而孙焦本人则率领另外两千多人守城墙。 每个城池的四面城墙基本上都是相通的,所以东、西二门的守军可以通过城墙源源不断地赶到北门。守在城墙上的孙焦的压力可想而知。 孙焦乃命人将北门的滚木礌石全部转移到北门城门楼子两侧,堵塞道路。又命士兵在其后组成矛阵,用以堵塞城墙。 而城门下的张冠之却是无险可守。他放下吊桥之后,便令人用大斧砍断了铁链。又担心城门守不住,便让人用锤子、斧头将北门的城门活活砸烂了。 二人望着北面的天空,众人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隋军的救援是否及时。往日里最厌恶的人,此时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此时在皇宫的刘元进也听到孙焦、张冠之二人造反的消息,心中大为惊惧。二人占据了钱塘城北门,若是再投降隋军,则钱塘城便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这时诸葛殷便劝刘元进速速调兵平叛,务必尽快歼灭孙、张二人。而且诸葛殷还建议刘元进将位于石甑山的刘元安所部调回城来。虽然石甑山和钱塘城互为掎角之势,乃是钱塘城外部最重要的据点,但若是钱塘城不保,则守石甑山也没了意义。实在不行,令石甑山的守军在钱塘城北门列阵,以阻挡隋军,为城中守军歼灭孙、张二人争取时间。 这样做的结果不言而喻,牺牲刘元安所部以保证钱塘城的安全。 刘元进的心滴着血,却只得同意了诸葛殷的建议,弃卒保车,必须如此。他又命朱封与刘元昌、吴实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攻击北门,务必在最短的时间破敌。 大队的军队分别沿着城墙和街道往北城门赶,一时之间,整个钱塘城山雨欲来,气氛紧张到极点。 朱封诸军到了北城门处,只见城门下已经堆满了各种滚木和拒马。这些本来都是防御隋军的,没想到先用到他们身上。 昔日的袍泽此时已经成了敌人,双方相见,分外眼红。 朱封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先进行劝降。 虽然朱封再三向孙焦、张冠之二人保证,只要二人放下兵器,天子必既往不咎。但孙焦、张冠之二人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天王老子保证都没有用。 朱封也是无奈,却知道时间紧迫,眼看劝降无效,立刻命令三军压上,毫不留手。 推荐下, \! 大队的人马密集如雨,向北门上下涌去。 此时城门之上,孙焦靠得是杂物堵路。而刘元昌、吴实二人则命令部下,不避箭雨,清理城头上的滚木礌石。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被抱着扔下了城墙。 因为时间紧迫,孙焦布置的杂物不多,很快便为两侧的贼军清理干净。 孙焦一面让弓箭手覆盖射击,一面指挥矛阵突击。长矛泛着寒光,密不透风。一众士兵踩着鼓点,不停地向前突刺,有被刺倒的,尽被踏过。很快长长的城墙上边出现了一条血路,鲜血顺着城墙往下直流。 刘元昌眼看对面的矛阵无敌,便调集刀盾手向前堵缺口。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弩阵,但贼匪自是没有成编制的弩兵。 一众刀盾手看着矛阵,心底发寒,但不敢后退,身后尽是督战的人。 众人一手提刀,一手提顿,迎着长矛向前冲。不时出现长矛透体的声音,或是矛折,或是盾裂。双方用肉体在城墙上撕扯。 刘元昌又命人调来数十张大盾,让士兵扛着往前冲。这些大盾本来是防骑兵的,长矛也刺不透。因此众人顶着大盾,又向前突去。 对面的矛阵挡不住大盾,只得对着大盾乱刺,从缝隙中刺杀。双方来回争夺,堪称最原始的肉搏。 这时刘元昌也在后组织成了矛阵,一批长矛配合一批死士,便成了最惠而不费的矛阵。即使杀伤力不如对方训练有素,但只要不怕死和人多,便能与对方消耗。 两边的矛阵来回突刺,前排的长矛手纷纷被刺死,一排接着一排的士兵不断向前涌,城墙之中成了最惨烈的绞肉机。 双方已经不知道伤亡了多少,密密麻麻的尸体布满了整个城墙。似乎这个时候双方都在发泄着最后的疯狂,而倒下的士兵,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筹码。 第四十五章 摧枯拉朽 钱塘城正在激战的时候,孙班也已经到达隋军军营,经侯师引荐,见到了隋军主帅欧彦。 孙班本以为自己此来,定可引得隋军倾巢而动,可出乎孙班的意料,对于孙班请求的偷降,欧彦倒是皆受,但对于此时出兵攻城,欧彦并不同意。 欧彦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隋军初来乍到,敌情不明,贸然出战,恐怕有失,还是等到斥候侦察完之后,再行攻城。 孙班听后脑瓜子都“嗡嗡”的响,隋军要等一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隋军能等,但他哥不能等,钱塘城北门数千将士不能等啊。 孙班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说欧彦,此时北门已下,只要隋军及时赶到,必能大破城内的刘逆,克复钱塘。 可欧彦似乎油盐不进,任凭孙班快要把嘴说破了,他只说要等待斥候消息。 孙班听完都快哭了,就差给欧彦磕头。他本身并不是什么擅长言辞的人,孙焦派他来更多的是因为他是孙焦的弟弟,是来隋军做质以向隋军表达诚意的。此时他头顶冒汗,心乱如麻,却是无计可施。 一旁的陈景宗知晓欧彦的目的,想笑又不敢笑。 过了一会,欧彦站了起来对孙班说道:“今日观孙将军言行,便可知孙将军是个忠义之人,既然如此,我便破一次例,随孙将军前往钱塘城。” 孙班听了大喜,千恩万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欧彦乃命陈景宗点起轻骑三千为先锋,又命朱晖率步兵押后,主力直奔钱塘城而去。 而在钱塘城北十里左右的地方,从石甑山赶来的刘元安也已经开始在此扎阵。刘元安麾下一万五千人,皆是一些新兵,几乎都没有上过战场。 刘元安作为刘元进的大管家,练出一批兵便交给刘元进,因此其部一直出入很大。麾下都是这些日子新招募的士兵,其中老弱病残无数,战斗力极弱。 对于朱燮身死,孙焦、张冠之叛乱的事情刘元安很是吃惊。当然最令人吃惊的还是兄长命他在钱塘北布阵,阻击隋军。 自己的部下是什么水平,兄长不知道吗? 刘元安虽然不愿,但也知晓兄长的难处。时至今日,兄长已经到了最为难的地步, 自己作为兄弟,不为兄长拼命,又有谁为兄长拼命。 刘元安长叹一声,却是已经心存死志。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挡住隋军,却是只要自己不死,必不让隋军过防线一步。 刘元安所部是从石甑山赶来的,其距离并不比隋军近。欧彦在大营里的做派,不仅仅是故意钓孙班,等待孙焦和刘元进互相消耗,还是在等刘元安的出现。刘元安若是缩在石甑山不出来,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陈景宗率领骑兵一路疾驰,离着刘元安所部不到五里路。此时刘元安所部连阵型都没有列好,更别提修筑防御攻势。 刘元安部兵力虽多,但没有阵型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这样的场面正是骑兵最喜欢的。 陈景宗麾下的三千骑兵,“嗷嗷”地叫着,仿佛一群准备食的狼一般。 陈景宗抽出腰间的横刀,指向前方,大呼道:“冲锋!”三千骑兵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对面的贼匪杀去。 五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陈景宗挥舞起横刀,照着面前的一个贼匪士兵狠狠地砍去。战马疾驰,马刀沿着对方的脖颈处掠过,带着战马冲锋的势能,直接将对方的脖子削掉了半个。陈景宗胯下的战马犹不减速,其手中横刀,如一把箭头,随着战马的飞驰,将天空一分为二,而带起的都是赤红的鲜血。 三千骑兵速度太快了,如无数的小箭头一样,扎入对方庞大的队伍。 没有战阵阻拦,被冲得七零八落的队伍几乎不能给他们丝毫的阻碍。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无不述说着他们的强大与可怖。 隋军骑兵拼命地往前冲啊,冲杀了不知道多久,前面已经没有敌人了,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透阵而出。陈景宗这时一勒战马,调转马头,举起横刀,再次向贼匪冲去。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冲锋几次,对面的贼匪便经受不住骑兵的冲击,开始崩溃。到那个时候,才是他们屠宰的好时候。 此时在中军的刘元安看着隋军肆无忌惮地蹂躏着他的部队,几乎疯癫。他不停地派遣身边的军队去阻拦那些高速运动的骑兵,但没有任何意义。 刘元安看着这血腥场面,两眼赤红,声音沙哑,几乎像死过一次一样。 这时副将眼看大军混乱,便过来拉着刘元安喊道:“汉王刘元进封的刘元安爵位,快走吧,我军已经乱套了,再不走便要被隋军给包围了。” 此时愤怒的刘元安突然抽出佩刀,一刀将副将砍死。他举着横刀大喊道:“不许逃!谁都给我不许逃!否则杀无赦!” 但场面混乱,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嘶吼。 刘元安满是绝望。 但战争不会同情弱者,即使你再努力。陈景宗带着部队已经来回冲杀了数个回合,整个刘元安部已经完全崩溃,四处溃逃者不计其数。 眼看贼匪已乱,陈景宗遂驱兵往贼匪中军而去。此时只要再歼灭对方的中军,则这群贼匪便全军覆没了。 陈景宗打马上前,数百骑兵将中军割裂的七零八碎。 贼匪军中,只要刘元安在那里硬抗。 陈景宗手持长矛上前,便见挥舞着横刀的刘元安。刘元安也认出了对面陈景宗主将的身份,此时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亲兵的刘元安,低声嘶吼着,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做最后一搏。 刘元安一挥横刀,一挟马腹,咬着牙冲了上来。陈景宗根本不搭理刘元安,一挥手,身后几名亲兵上前,众人各持长矛,分散开来,向刘元安发起攻击,最后数矛对着刘元安突刺,将刘元安钉死在突击的路上。 陈景宗不知道他们杀死的是刘元安,或许知道了也不会在乎。他一勒战马,踏过刘元安的尸体,指挥部队向前冲去。 双方大战一个半时辰之后,刘元安死,全军覆没。 第四十六章 城头血战 钱塘城北门城墙之上。 孙焦砍翻一个冲上来的余杭军,一不留神被对方一枪刺中右肩,若非亲兵及时相救,他就被钉死在城墙上了。即使如此,孙焦伤得也不清,此时脱了力,靠在城墙边大口喘着粗气。 朱封真的是疯了,他指挥着麾下军队,一刻不停地对北门进行攻击,几乎如浪潮一般,要把孙焦残部给淹没了。 孙焦率兵打退了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却仍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而此时城下的张冠之打得比孙焦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下,其部早就已经丢了大部分的防线,只剩下残兵缩在城门洞子里与对方周旋。城门洞子狭窄,大部队的攻击难以展开,张冠之这才靠着点地利坚持下去。 此时无论是孙焦还是张冠之心里都清楚,他们已经支持不了多久。可北面的隋军迟迟不至,令他们无比失望。孙焦总是觉得,在北面的风中,依稀能听到隋军的喊杀声,可是事与愿违,隋军从未出现。 孙焦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勉强缓过气来。受伤的左肩处被亲兵用布随意地包扎了几下,倒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孙焦吐出一口血痰,转头向一员裨将问道“现在所剩的人马?” 对方脸色却是一暗,双方打成这样,其部一刻不停歇,伤亡早就不知多少,能打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大将军大越官职,咱们已经没剩多少人了,隋军到现在也没个踪迹,要不咱们突围吧。” 孙焦阴沉着脸说道:“得撑着,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得撑着,撑到隋军赶到,此门绝不可丢。” “大将军,隋军何时可至啊?” “大将军,咱们若是都战死了,等来隋军又有什么用?” 众人七嘴八舌,孙焦有些愠怒,用刀鞘重重地敲着地喊道:“这一战,咱们不只是为自己,还为了毗陵郡的父老乡亲。不为大隋拿下钱塘城,咱们和咱们的子子孙孙,凭什么活啊?” 众人皆不再说话,却是静的让人发寒。 孙焦不知道隋军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赶来,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得撑着。 至于其麾下将领、士兵,此时只剩下机械的应战。 到了下午申时,北面的陈景宗已经全歼了刘元安所部。而欧彦也已经驱大军赶到,离着钱塘城不到十里地。 此时的钱塘城就在咫尺。 斥候回报钱塘城门处正打得激烈,众将一听,心中激昂,纷纷请战,赶着去取钱塘城,但皆为欧彦所阻。 欧彦命众人原地待命,只命斥候来回探察情报。 无数的斥候不停地来来回回,好使得欧彦可以随时掌握钱塘城的形势。此时众人皆望着隐约可见的钱塘城,等得焦急,唯有欧彦,却始终神色不变。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学得最多的便是等待。 直到下午过了酉时,争夺北门的双方终于筋疲力竭了。双方杀得昏天黑地,小小的北门城墙上下,光是尸体就要数千具,至于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哀鸣声混着喊杀声,钱塘城的北城门成了一个地狱。 不得不说,两边若是面对隋军也有这种死战的勇气,或许这不坏一败涂地了。大抵外战是狗,内战是狼,是封建时期相当一部分军队的传统吧。 此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刘元进,终于再次举起手中的刀,他准备带着自己的侍卫亲自冲锋,势要拿下北门。 刘元进的出现,让余杭军士气大振。 刘元进在后擂鼓,大将潘富亲自带着一众天子侍卫向前冲锋。这些人都是军中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可不是那群新兵可比。 战鼓“隆隆”,风萧马鸣。 潘富提着横刀,从城墙处一路往前冲。众人大盾和长矛配合,凡有阻者,皆用大盾隔开,然后长矛刺倒。众人配合默契,一路小跑向前,沿途的毗陵军尽被杀死。 孙焦已经受伤,此时在最前线指挥的是大将蒋雄。 潘富眼看蒋雄正组织士兵列阵,一手提小盾,一手持刀,便冲了上去。蒋雄没有注意,潘富刀早到,照着蒋雄头颅砍去。后知后觉的蒋雄被一名亲兵推到一侧,躲过这致命一击。但潘富也没指望一击便中,失手的他随手便将左手的盾牌照着蒋雄砸去,正中蒋雄的胯部。蒋雄吃痛,没有站稳,潘富提着刀猛地跳起,整个人将蒋雄扑倒,而横刀顺势插入蒋雄的胸膛。 蒋雄的亲兵来救,纷纷挥刀砍向潘富。潘富顺势打了几个滚,挥刀将几人逼退,身后的亲兵也已经跟了上来。 潘富再上前一刀将蒋雄的脑袋砍下,顺手向对面的毗陵军阵前丢去。 “你们的主将已死,还不快快投降!” 毗陵军主将是孙焦,可孙焦受伤,一直在阵前的却是蒋雄。而今蒋雄身死,众人纷纷大惊,士气大跌。 而潘富趁此良机,指挥士兵加速突击,很快逼近毗陵军的核心区。 孙焦听闻蒋雄战死,又急又痛。可他无人可用,只得拖着受伤的残躯前去指挥。此时毗陵军阵型已乱,士兵的反击也变得不成样子,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对方。 潘富跑得飞快,砍杀两个毗陵军士兵的他终于突入敌方的中心。他顾不得杀人,便跑到城门楼子处,用横刀猛击旗杆。天生大力的他猛击数下,那杆碗口粗的大旗瞬间轰然倒下。 北门城墙至此陷落了。 而戍守城下的张冠之的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阻敌的拒马、滚木早就四散,为了构筑防御工事,张冠之下令用尸体垒成墙来阻敌。密密麻麻的尸体,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刘元进的部队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北门,而张冠之和麾下就像是汪洋中浮沉的小舟,仿佛时刻便要被淹没。 张冠之本人悍勇,可拼杀到现在,也是筋疲力竭。他身前的亲卫早就死光了,原本是城门的位置成了他最后的倔强。 到现在众人唯一的那口气便是等着隋军援兵,所有人痴痴地望着北方,可北方却无一个隋军的影子,众人不禁怀疑,难道隋军真的不会来了。 第四十七章 克复钱塘 钱塘城以北,数万大军严阵以待。纹丝不动的大军将空气都凝结地压抑起来。 听到孙焦所部,连大旗都被对方斩断,一直等待的欧彦知道,到了他们出击的时候。他一挥令旗,身后的千军万马仿佛如潮水一般,向着钱塘城涌去,要将钱塘城淹没。 十多里的距离,骑兵飞驰而至。虽然欧彦麾下骑兵不多,但成编制的骑兵疾驰而过,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城墙上的刘元昌最先发现,城墙似乎在抖动。然后城墙北面,出现了一道黑线。这道黑线越来越明显,而城墙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最后一群跃动的骑兵终于出现在眼前。那绛色的“隋”字旗是那么的碍眼。 刘元昌满是惊恐,眼神中的畏惧使得他的表情都扭曲起来。 “隋军来了!” 不知城头上谁高呼了这么一声,立刻惊动了所有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北面,那耀眼的大旗,奔驰的骏马,明晃晃的横刀,仿佛勾起了他们昔日的恐惧,不少老兵直接丢下兵器,嚎叫着向后逃去。 此时是贼匪军血战一日,将看将要获得胜利,心中最开心的日子,是他们最后的欢歌。可隋军的突然出现,直接如一盆凉水突然浇下,浇灭了众人心中的那团火,浇灭了众人的骄傲与底气,浇灭了众人最后的信念。 到现在,这场欢歌成为他们最后的挽歌。 而与此同时,余杭军有多么惊慌与恐惧,那么毗陵军便有多么欢喜。孙焦扶着城墙,也不管自己肠子都顺着肚子往下流,放肆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孙焦竟然止不住哭了。 他娘的,这是老子自造反以来打得最艰难也是最奋不顾身的一战,这种结果,真他娘的 城头城下,尽是欢呼,虽然他们人数少的可怜,但那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似乎要将对面的余杭军给吞没了。 谁能料到,一群反贼会这么欢迎官军。 陈景宗的大队骑兵很快到达北门,张冠之尽力让部下给隋军让开一条道路。 陈景宗打马到张冠之面前,对张冠之说道:“现在我军接手战场,你们全部退到城外集结。” 张冠之大声说道:“将军,给我一匹马,我要宰了刘元进。” 陈景宗打量了张冠之一眼,问道:“还能战否?” 张冠之一拍胸脯,大声回道:“头未断,便可战!” 陈景宗壮之,大声赞道:“好壮士!”便让人给张冠之一匹马,让他随即一同征战。 张冠之手持长矛,翻身上马,向城内杀去。 进入城内的隋军骑兵越来越多,整个城门以北,都是隋军的马蹄。原本在城门处围杀张冠之的吴实所部,立刻就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无数的人拥挤在这狭窄的街道上,被战马踩踏而死。 吴实本人也在第一时间便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他本人被裹挟在乱军之中,被推着往后而去。 刚开始吴实还在挣扎,但很快他身边的亲兵都被冲散。吴实无奈,只得打马往南而去,准备逃离。 抢占城门之后,隋军开始往内突击。 陈景宗早就对钱塘城内的地形熟悉无数次了,心中对怎么进击也推演了无数次。大军入城,骑兵分散开来,从各个街道开始清理残兵。 贼匪的兵力都集中在北城门上下,防御也没成梯次。因此贼军主力正面被冲散后,根本无法再次防御。 城内四面火起,在黑夜中映照的通红。在灼灼烈火之中,大越国的命运也随之被燃烬。 城内骑兵激战的同时,隋军的步兵也一路急行军赶到了城门处,将刘元昌、朱封等人堵在了城墙之上。 刘元昌、朱封等人见隋军骑兵到来之时,便准备撤退。他们很清楚钱塘城已经不可守,现在留在钱塘城,不过是白白浪费兵力。但城墙之上不只有二人,还有刘元进。为了得胜,他连自己身边的亲兵都派出来了,如何甘心撤退。 而且他现在掌控的也只有半个余杭郡,若是再丢了钱塘城,那让他做流寇吗?所以刘元进严令诸将不得撤退,并命刘元昌下城去支援吴实所部,自己又亲自攻打孙焦残部。 城头上的孙焦等人也知道胜利在望,士气大涨,此时如何会退。因此任凭对方如何攻击,自身如何伤亡,犹死战不退。 急切之间,城上、城下皆不得胜,而时间却被一分一秒的消耗掉。最后刘元进失去了最好的突围时机。 朱宽带着步兵沿着城门处的楼梯一路杀到城墙之上,与贼匪军鏖战到一起。 隋军人多,而贼匪军则是已经鏖战了整整一日,疲惫不堪,很快便节节败退。 阵前指挥的朱封见此,再次劝刘元进撤退,但刘元进再次拒绝。此时的刘元进已经有些癫狂,拿着横刀大吼道:“朕不走,朕要与隋逆死战。” 幸好跟随刘元进的诸葛殷让人上前按住刘元进,众人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刘元进抬走了。最后只剩下“朕不走,朕不走”的喊叫声。 朱封亲自带兵断后。 隋军越聚越多,众人沿着城墙一路向东门撤退,企图撤到城中。但是隋军骑兵早到,已经将东门处占领,正与东城墙守军激战。 潘富亲自护着刘元进往南冲,侥幸冲破了隋军的阻挡,可其队伍却被隋军截成两截。诸葛殷和潘富也顾不得后军,让架着刘元进的人拼命地往南跑,至于留下的部队,则成了弃子。 插一句, \! 大将朱封留在军后,也被隋军包围。 朱封是小吏出身,为人忠义,又多智谋,是刘元进麾下少有的上将,这一次也是他拼死力战,刘元进才能得脱。 此时朱封手提横刀,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已经力竭的他已经无力再战,眼看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朱封不愿为隋军俘虏,受尽屈辱,乃横刀自刎,将一腔热血洒在了钱塘城头。 至此,城墙上再无成规模的抵抗。 城墙之上,四面皆是“隋”字旗飘扬,这座被占领整整七个月的城池,再次回到大隋的怀抱。 第四十八章 人心散尽 一路被拖着出了南门的刘元进,此时还心有不甘,他不断地挣扎着,告诉众人他还有军队,还有机会,他要回到城中,重整旗鼓。但身边诸将,不是已经丧了胆魄,便是已经失了信心,到最后没人愿意再重新杀回城中。 “圣人醒醒吧,我们已经败了!” 刘元进似乎还不相信,声嘶力竭地挣扎着,最后一众人也不再拦着他,这刘元进反而慢慢地镇定下来,失魂落魄,泪流满面。 一朝江南王,而今都成了空。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诸葛殷劝慰道:“我军可先赶往奉公棣,汇合刘黑龙所部,再做计较。” 其余诸将此时也只剩下一个逃命地心思,纷纷赞同。 刘元进想再杀回去,又没有底气,最后实在也拗不过诸将的意愿,只得同意逃往奉公棣。至于此间的军队,能带走多少,都是运气了。 诸葛殷向刘元进劝道:“圣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我军在奉公棣一处,刘黑龙手中尚有九千人马。西面的余杭城,还有李君范将军一万多人。到时候诸军汇合,便向南逃到浙东山地一带,隋军再是强大,还能总跟着我们在山里遛圈不成。只要手中有兵,他日便能东山再起。” 刘元进最让诸葛殷说得颇为振奋,最后也想通了,老子就赌你追不上老子。 然而诸葛殷和刘元进小看了欧彦的行军布阵。 丰州诸将之中,欧彦或许不是最勇猛的,也不是最出奇的,更不是最擅长军事艺术的,但他却是最严谨细致、务求周全的人。自他知道朱燮身死,钱塘将破已经大半日,如何还会给刘元进留下通道。 刘元进一行人刚离开南门没多久,便有一群骑兵从南面压了过来。其军人数虽然不多,不过数百骑,但就这么一支准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便够刘元进这群残兵败将喝一壶的。 见到隋军骑兵,众人脑袋都大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将潘富上前一把照着刘元进的马屁股便是一鞭子,抽得马儿四蹄飞奔,而潘富也紧随其后,护着刘元进向东走。 其余众人纷纷跟着向东逃去。 可隋军越追越紧,眼看就要跟上。毕竟两条腿的,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这时必须有人要停下来拦住隋军。 众人都不愿接这个任务,还是诸葛殷对要跟着刘元进逃跑的刘元昌说道:“豫章王刘元进封的刘元昌伪爵位,劳烦你断后。隋军追得太紧,非如此,圣人必不能突围,万请豫章王拦住隋骑。” 刘元昌当场就想破口大骂,凭啥老子留下来断后。这可是要老命了,此时受命拦住隋军意味着什么刘元昌很清楚,那将必死无疑。 刘元昌不愿意死。 刘元昌铁青着脸,也不答诸葛殷的话,只当没听见。 诸葛殷打马便追上刘元进,没过多久,跟着刘元进一起逃跑的一行人中一骑回返,对刘元昌说道:“圣人说了,阻敌之事,全交给豫章王了。” 说完,也不顾刘元昌难看的脸色,掉头就走。 此时刘元昌的眼睛几乎要杀人一样,满是忿恨。这么多人,凭啥要老子留下来啊。 其实刘元进和诸葛殷高看刘元昌的。 刘元昌既没有阻敌的能力,也没有阻敌的决心,将刘元昌留下来纯属是送人头。 刘元昌虽然不得不接收刘元进的命令,但并没有准备真的拼死执行。他虽然调转马头,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命最后面的士兵反身回击。 其实诸葛殷让人断后的目的是好的,但现在这个时候,断后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是一群溃兵,根本没有战斗力,哪有断后的可能。 今日跟着刘元进逃出的一众残兵,混乱不堪。但他们被迫转身迎敌时发现,此时的他们既远离了城墙,也跑不过战马。一大群人在离着城门不远处,只得成了待宰杀的羔羊。 这时不知道是谁竟然直接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求饶起来。投降是一种很盲目的事情,很多时候是没有经过理智去思考的,所以一个人的投降仿佛病毒一般,立刻传染了众人。 无数的贼匪士兵不待隋军杀到,便跪地求降。战场之上,跪了乌压压一片,隋军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见此情景,还在军后的刘元昌哪还有心再阻敌,立刻调转马头,向东而去。他已经尽力了,这种情况,不怪他啊。 刘元进麾下的伪尚书朱祎上前拉着刘元昌地战马不让刘元昌走,苦口婆心地劝道:“大王,你不能走啊,你若走了,大军便全完了!” “你给我撒开,我不走也已经完了!” “大王!” 眼看朱祎死不松手,刘元昌恶向胆边生,直接一刀砍向朱祎,砍断了朱祎的一只胳膊。朱祎疼的在地上打滚哀嚎,刘元昌趁机便逃走了。 可惜刘元昌也没能逃几步。 隋军的阵型渐渐向着一众贼匪围拢,之前没想到刘元进直接逃跑,这才让对方逃走,自然不会再让断后的贼匪逃了。此时隋军已经把包围圈扎牢。 刘元昌之前耽搁了逃跑,此时一个人打马潜逃,反倒碍眼。 隋军主将是曹钦,南阳新野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人,擅长骑射。曹钦本以为此战是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谁曾想他根本就没有与敌交手,尽在敌人屁股后面吃灰,如何不恼。因此他打马飞奔,一骑当先,正好追上刘元昌。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刘元昌抱着马脖子跑得飞快,曹钦取出身后长弓,张弓搭箭,一箭向刘元昌飞去,正中其脖颈。 刘元昌惨叫一声,摔在马下,已经活不成了。 曹钦乃下马剁了刘元昌的脑袋,勒马回返。 此时曹钦也无斩将的喜悦,只是为失了刘元进而懊恼。看着到处跪地请降的盗匪,曹钦只恨为什么其中没有刘元进。 南门外的战斗很清楚,只走脱了刘元进、诸葛殷等十余人,其余人全部或为隋军歼灭,或为隋军所附。 曹钦乃趁势向北,占领南门,至此,整个钱塘城四门全落入隋军之手。 第四十九章 自投罗网 刘元进带着几十人狼狈逃命,身后的隋军是紧追不舍。刘元进一行人一路狂奔到浙江边上,又无可渡之舟楫。 眼看追兵将至,刘元进放声大哭。 “天欲丧我于此地乎!” 幸好潘富于附近弄到一条渔船,解了燃眉之急。也算潘富运气好,这兵荒马乱的,浙江边上还有一处渔家。潘富直接杀了对方全家,将渔船抢了过来。他倒不担心没有船夫,吴越之人,不会骑马的多,不会弄船的少。 不过这小船也忒小,一次仅能渡数人,对于众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浙江之上宽阔,渡船而行几乎没有再次回来的时间。 诸葛殷便劝刘元进以大局为重,及时渡河,至于其余人,等待小船回来再行。这刘元进可不是不肯过江的项羽,他早让隋军杀得丧了胆魄,便立刻带着诸葛殷、潘富和三人的战马登船。 过江之后,还要逃命,没有战马可不成。 刘元进的选择不可谓错,不过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这样的主君,宁可带着战马逃命也不要他们,算什么主君。 眼看着过河的刘元进三人越走越远,不少人竟然选择直接回头向隋军的追兵投降。 今日弃我而去,君臣之义断绝。 刘元进也不后悔,或者说顾不得后悔。若是今日死在这里,便什么都没有了。为此,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潘富摇着橹,刘元进和诸葛殷牵着马,三人七手八脚地过了河。 三人登岸之后,眼看着对面已经出现不少隋军。这时谁也没提返回对岸接人的事情,回到对岸九死一生,似乎不太值得。 三人于是舍弃了渔船,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向着奉公棣而去。 刘元进其实并不会骑马,作为南方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还真买不起一匹马。这些日子虽有马骑,但技术粗鄙,骑在马上做做样子还还成,若是纵马狂奔,只能抱着马脖子听天由命了。 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刘元进沿途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 一路下来,刘元进是一身的狼狈样子,若不是身上的盔甲,几乎如要饭的一般。 看到刘黑龙的军营,哪还迎风飘扬的“越”字旗,刘元进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一朝兵败,数万大军丧灭,最后只有他和潘富、诸葛殷三人逃出生天,沦落的跟猪狗一般狼狈,这种落差,让刚刚才享受到荣华富贵的刘元进如何不难受。而一路南下,唯一支持刘元进的信念便是这九千军队。 到了奉公棣,潘富担心刘黑龙手握兵权,未必完全忠于刘元进,主张他先至军营,一探究竟,再做打算,但为刘元进拒绝。刘元进受够了现在的落魄,如何能让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希望而耐心等待。 诸葛殷也认为,刘黑龙素来忠诚于刘元进,倚为心腹,还是可以相信的。且刘黑龙虽然为这九千人的统帅,但毕竟是水军头目,并无太多威望,而军中将领刘元茂、魏植、留正等人皆是刘元进未起事之前的旧部,皆可信重。一个刘黑龙,就是有反心也翻不起大浪来。 潘富遂不复多言。 三人进了刘黑龙的奉公棣大营,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不会是热烈地迎接,而将是明晃晃的刀剑。 三人一起进入大营,营中刘黑龙见到三人的狼狈样,大为吃惊。 不过刘黑龙对待刘元进还算恭谨,没有丝毫无礼的行为,算是让潘富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将三人引入军营之后,使三人洗漱一番,便摆下大宴,给三人接风。 期间潘富见军营之中,有不少生疏面孔,又不见刘元茂、魏植等人,因此有些狐疑地问起此事。 刘黑龙倒是解释道,他之前命刘元茂率军追击朱党,此时尚未归来。 朱党也算朱燮的余党,刘元进杀朱燮之后,便传令刘黑龙,诛杀朱党。刘黑龙借口朱党得到消息,竟提前逃窜,他遂命刘元茂、魏植率部追击。 刘元进倒不怀疑,这也算是一个唾手可得的功劳,刘黑龙为人机敏,将其让给刘元茂等人倒是正常的事。 刘黑龙殷勤的很,不断地给三人劝酒,后来不知道刘黑龙又从拿弄来一群歌伎,载歌载舞,弄得不亦乐乎。 刘元进很快将此书抛之脑后,开始大吃大喝起来。这两日风餐露宿的,根本见不到吃得,三人早就饥肠辘辘,见到好吃的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刘黑龙乃命人热情地招待三人。 刘元进早就身心俱疲,一时放松下来有些疲累。况且人也经不得劝,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一群莺莺燕燕的怀里。 至于潘富、诸葛殷二人,要比刘元进谨慎的多,但实在经不起刘黑龙和麾下将领的推杯换盏,最后也喝醉了。 三人不知道睡了多久,方才苏醒,可是醒来之后,却是大吃一惊。三人正被五花大绑,绑得像个粽子一般。 刘元进吃了一惊,大喊起来,这时刘黑龙和二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走了进来。两人一男一女,由刘黑龙在前引路。 刘元进对着刘黑龙大声喊道:“刘黑龙,你要做什么?” 刘黑龙不怀好意的笑着,也不做声。 而一旁的那面容姣好的女子上下打量了刘元进两眼,然后对刘元进说道:“你就是刘元进,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看你这样子,一副狗肉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也配做天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狗贼无礼!” 一旁的潘富立刻叫骂道。他使劲挣扎,却越拧巴越紧。 “老实点!” 刘黑龙一脚将潘富踹倒。 潘富怒发冲冠,眼眶尽裂,却挣脱不得,只得把刘黑龙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一个遍。 女人对潘富的无礼也不生气,对刘元进说道:“还以为是在你钱塘城的皇宫里做着春秋大梦呢?忘了告诉你了,这位乃是江东讨捕司鹰扬郎将朱珲将军,而这座大营,现在姓隋。” 三人大吃一惊,本以为刘黑龙这个奸贼要谋逆造反,设计他们,谁曾想到他早早的已经投了隋军。 刘元进和潘富皆是破口大骂刘黑龙,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只有诸葛殷一个人低着头不说话。 第五十章 无间道 刘黑龙的背叛,不是临时起意。实际上在很早之前,何丹娘便着手对刘黑龙进行策反了。 刘黑龙早年做过陆家的佃户,后来逃入太湖之中做水匪。 借着这个关系,在刘黑龙跟着刘元进造反之后,何丹娘便派人进入刘黑龙军中潜伏。 等到越军计山兵败之后,刘元进的大业已经摇摇欲坠,众人也心思各异,派入刘黑龙军中的钉子便开始活动起来。 刘黑龙也是个性格活泛的人,他当初投奔刘元进,本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自是对刘元进没啥忠心。眼看刘元进这条船将要沉了,他自是要自谋生路,因此在隋军的劝诱之下,便投向了隋军。 其实这两头的土匪、强盗、反贼,但凡有能上岸的机会,他们比谁跑得都快。他们造反不是对统治阶级不满,只是因为他们不是统治阶级。 虽然劝降了刘黑龙,但何丹娘不要刘黑龙直接反正,实际上刘黑龙手上也没有多少军队。刘黑龙虽然名为奉公棣大营主帅,麾下九千人,可一部为朱党所统帅,算是朱燮的人;另外几部分由刘元茂、魏植、留正等人统帅,刘黑龙能直接掌握的不过两千人。这些人都比他资格老,且令出各头,他也就是借着官高挂个统帅的名头,根本支使不动其他人。 昨日一早,何丹娘的人找到刘黑龙,告诉他朱燮被杀,钱塘城生乱,刘元进覆灭迫在眉睫,让他拿下刘元茂、魏植等人。刘黑龙心中暗叫侥幸,若是他不归降隋军,现在怕是也要跟着刘元进一起灭亡了。 此时刘黑龙也顾不得什么同袍之谊,便设计邀这些人来他军中赴宴。 刘元茂众人各持身份,虽并不在意没多少兵权的刘黑龙,但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倒也没人给刘黑龙难看。因此到了晚上,众人纷纷前来赴宴。 酒过三旬,宴过五味,刘黑龙突然放声大哭,哀叹众人的命运。众人不解,刘黑龙便直言,刘元进刚愎自用,诛杀朱燮等人,钱塘城生乱,离被攻破已经不远了,他为了给众人寻个前程,决定带着众人投奔隋军。 刘元茂、魏植等刘元进的亲信听后纷纷大怒,直斥刘黑龙。更要人要将刘黑龙拿下。 对待这些顽固分子,刘黑龙也不和这些人多废话,直接命早就埋伏起来的士兵将众人包围。诸将之中,多被擒杀,唯有大将留正见此,选择投降。 刘黑龙直接下令将刘元茂等人诛杀,然后引隋军入营,将刘元茂等部纷纷包围。 朱珲率军进入奉公棣大营之后,接管贼军,然后在刘黑龙的配合下,清洗刘元茂、魏植等人的部将,最终掌握全军。 连主将都被杀了,谁愿意跟着去殉葬。 与此同时,何丹娘的人也进入朱党营中。听闻朱燮被杀,朱党毫不犹豫地投降了隋军。他很清楚,没了朱燮,他什么也不是。 就此刘元进在奉公棣留下的近万人马,兵不血刃,全部为隋军掌控。 朱珲遂与何丹娘商议,若是刘元进兵败钱塘,最有可能的做法便是逃到奉公棣大营,收拾这九千人马。为了让刘元进自投罗网,二人决定暂时不让大营易帜,诸部还是伪装成还是越军的样子。同时又令新收编的军队尽离开大营,只留刘黑龙和留正率领三四千人留守大营,等待刘元进上钩。 一桩桩一件件,越军完全落入何丹娘的彀中。 听闻刘元茂等人皆被杀的消息,刘元进再无侥幸之心。他耷拉着脑袋,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多岁。 眼看刘元进不说话,何丹娘直接下令将其押送回吴县。刘元进本身其实并不是惊才绝伦的人物,对隋军来说没那么重要,但杨广在乎,所以还是要送到洛阳,明正典刑的。 至于潘富、诸葛殷二人,也算是俘虏,一同送到吴县。 潘富也认命了,不再说话。 刘元进、潘富向后被押了出去,唯有落在最后的诸葛殷,对着何丹娘目光有些深邃地轻声说道:“何娘子,我要见欧彦!” 当诸葛殷喊出何丹娘的身份时,何丹娘大吃一惊。 诸葛殷作为刘元进的军师,何丹娘是详细地了解过诸葛殷的情况的,所以她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对方。如果没有诸葛殷的那句“何娘子”,何丹娘几乎只会以为诸葛殷只是为了保命,所以求见欧彦。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后果便严重多了。做情报工作的人,无论何时都会多考虑一层,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 何丹娘立刻将诸葛殷单独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询问,但诸葛殷是个老油子,对于何丹娘的问话,诸葛殷一概不答。 何丹娘准备用刑,诸葛殷便说“自己只要见到欧彦,一切便会说出,若是对他动刑,则后果自负”。何丹娘也吃不准诸葛殷的底细,只得准备将其押到吴郡再行处置。 众人返回钱塘,欧彦正在次坐镇处置后事。至于主力部队则被其派遣往于潜治今浙江省临安市西於潜镇、富阳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等地,收复这些从逆的郡县。 江南之地,最重要的便是毗陵、吴郡、余杭、会稽四地,其中前三郡多为平原,多膏腴之地,为江南之精华。此番刘元进兵起余杭,境内世家大族多从逆,正是在此大洗牌的好机会。 黄明襄和欧彦打定主意占据此地,自是不会轻易离开。 而黄明襄建议欧彦,刘元进可灭,至于其余中小盗匪,则最好留着。一方面养寇自重,以为拥兵之势;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依靠这些盗匪,清洗江南原有的局面。黄明襄他们身为官府,又要顾及洛阳朝廷,有些事情不可做得太过分,而这时候依靠这些盗匪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欧彦借着兵势,这些日子在钱塘城内大肆清洗。一些原南朝遗留的贵族世家,也被欧彦借着从逆的由头,连根拔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心向黄明远的中小世家。 同时欧彦以军控的名义掌握了余杭境内大片的土地,然后建立直属于军队的农场,进行军屯。 第五十一章 谁在幕后 何丹娘带着刘元进、诸葛殷返回钱塘的时候,欧彦正忙得不可开交。再说他也没心情再看看刘元进,确认一下刘元进的真假。这种事情,何丹娘还不敢撒谎。因此他让人直接将刘元进和其余一众俘虏将领打入囚车,送往洛阳。至于到时候刘元进等人是死是活就不归欧彦管了。 刘元进的暴乱看着声势浩荡,席卷整个江南。但实际上像欧彦这样的官府根本没把刘元进当成个人物。 所以何丹娘告诉欧彦诸葛殷的奇怪之处时,欧彦也甚是不解。 对方一个反贼头目,非得见自己,还知道何丹娘的身份,可谓怪哉。要知道除非欧彦这些黄明远的心腹,谁能知道陆贞身边一个侍女的名字。 见到诸葛殷,欧彦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不过这诸葛殷身为阶下囚,却毫无一丝畏惧,一副淡然神色,倒是让人惊奇。 一个道士,倒是有些本事。 欧彦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有些玩味地问道:“诸葛殷,听说你要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说的让我留下你这条小命?” 诸葛殷说道:“还请将军摒退其他人!” 欧彦看着诸葛殷,却是冷笑道:“你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有什么你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不要在这里与我故作神秘。我并不对你要说的话感兴趣。” 诸葛殷也知光凭两句话说不动对方,搞不好对方直接把自己给砍了,因此他便从怀里逃出来一枚玉佩,让人递给了欧彦。 欧彦看着对方故弄玄虚的样子,让人接过来玉佩。 他随手拿起玉佩,却是大吃一惊。这玉佩是很普通的龙凤呈祥的玉佩,跟街面上卖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问题是在玉佩反面的下方,有一个很小的“廿”字。旁人自是不会明白这个“廿”字什么意思,欧彦却是很清楚,这是小篆“黄”字的上半部分,这样的玉佩,他手上也有一块,是卫公当初在丰州的时候送给他的。卫公这种玉佩送了不少,有些人把这块玉佩当作是卫公心腹的代名词。 欧彦感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他屏住一口气,让帐内其他人全部退出去,然后上前低声问道:“你乃何人?” 诸葛殷说道:“我的身份欧将军心中自是明白,至于具体的东西在下不便透露。今日之事还请欧将军替我保密,并将我秘密送至洛阳。此事同样也要瞒住何丹娘,一丝一毫都不要让她知道。” 欧彦盯着诸葛殷说道:“仅凭这一块玉佩,我如何可信你?” 诸葛殷回道:“将军只能选择信我!因为江南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身份。” 二人对视了良久,欧彦说道:“如你所愿,你会被安全送到洛阳,我也不希望你再回江东。” 诸葛殷施了一礼,笑道:“在下也不敢回了!” 欧彦将诸葛殷送到帐后,掀开帘子的他突然又问道:“你怕是不叫诸葛殷吧?” 已经半步迈出的诸葛殷回头说道:“将军,我叫什么自是无所谓,不过也没必要瞒着将军,在下历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郝俊,来日洛阳咱们必会再见!” 说完郝俊便转头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郝俊是黄明远派来江南的,其目的也是刘元进。 黄明远很清楚历史上刘元进之乱闹出的风波,大半个江南沦陷,这一仗从长江打到建安郡地域基本上与现在的福建省相似直接打垮了江南,使得江南世家彻底退出了隋末争霸的舞台。 黄明远当然不愿意直接毁掉江南,便安插郝俊在刘元进身边,查探情报。 至于为什么不杀刘元进和朱燮,那是因为江南的乱是燎原之势,非偶然事件,杀了刘元进和朱燮,也会有张元进、李元进、王元进,还不如把握历史的大脉络,趁机扭转发展方向。 郝俊很快得到刘元进的信任,然后成了刘元进的谋士。按照黄明远预计的,应该是郝俊帮着欧彦等人剿灭刘元进的叛乱, 只是阴差阳错和黄明襄、陆贞等人的推手使得整个事件偏离,这才使得整个叛乱一直持续到今天。 至于刚开始帮着刘元进攻下余杭,算是他故意的推手吧。 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郝俊是个南人,也不喜欢大隋。 这一次的江南之乱,其过程和结果不管黄明远满意不满意,郝俊至少是满意的。 强行解释一波,否则黄明远人设要崩。不过大人物嘛,仁慈和善良是两码事。 郝俊离开欧彦大帐后,欧彦立刻让心腹将领护送郝俊前往洛阳。郝俊在江南多留一日,便是多一份危险。瓜田李下的,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殷这个搅动历史的人物就这么神秘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历史上还会有郝俊,但不会有诸葛殷了。 第二日一早,何丹娘再前往欧彦处询问诸葛殷的情况时,欧彦便告诉何丹娘诸葛殷意图刺杀他,已经被处死了。 何丹娘哪里肯相信,对方一个人,又没有武器,拿什么行刺,用牙咬吗?因此何丹娘便询问要看一下诸葛殷的尸体。 欧彦当场便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何娘子要记住了,我这里是军中大堂,不是你的情报衙门。如果何娘子非得要我给个交代,那就请去卫公那讨个说法去吧。” 欧彦很清楚这样的事情黄明远都不告诉陆贞娘子,那防着谁便是很明显了。 当即欧彦便下了逐客令。 何丹娘一切权利都来源于陆贞,其本人只是一个小丫鬟,欧彦尊重她只是因为尊重她身后的陆贞。因此一旦翻脸,她根本没有和欧彦顶牛的本钱,一跺脚,只得无奈离开。 欧彦返回自己的帐中,便开始向黄明远汇报江南的情况。 何丹娘出了欧彦的军营,其手下也是愤愤不平,不少人自觉得欧彦得了他们的帮助,翻脸不认人,实在可恶,便劝何丹娘狠狠地告欧彦一状,或者教训欧彦一顿。 何丹娘气得打了手下两个嘴巴子,要是能对付得了欧彦,还用他们说。他们一群人加起来都不如欧彦的地位,别说向郎君告状,到娘子那就得被骂回来。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不过何凡娘明显对诸葛殷的身份感到好奇,无论是欧彦还是诸葛殷,此事都不算完。 第五十二章 杀俘事件 欧彦攻克钱塘城,俘虏刘元进等人时,作为偏师的王世充所部也攻克钱塘西面的余杭县城。余杭县虽然和余杭郡同名,但却不是郡治,只是下面一个普通的县城。 白鹄山之战后,王世充虽然没立什么大功,但获得了独立领军的资格,其率领所部沿着东苕溪一路南下,进抵余杭县城下。守卫余杭县城的是刘元进大将李君范,其部多为新兵,战力较弱,因此眼看隋军袭来,便选择紧闭城门,紧守不出。 余杭县城位于东苕溪和南苕溪的交界处,前人为了加强城防,便将护城河和苕溪水相连,使得整个城池为苕溪所包围。再加上余杭县城本身便城池高峻,也算江南有数的大城,极为易守难攻。 李君范的部下是一群新兵,王世充麾下也不是老卒。而且王世充本身并没有太高的军事天赋,因此顿兵城下,眼看着余杭县城发愁。 幸好欧彦只命他看住李君范,勿使李君范逃窜或支援钱塘城。 说是如此,但王世充肯定不愿意完成基本任务,他更希望破城。 攻城其实没有多少办法,没法投机取巧。因为护城河连着苕溪的缘故,江南水丰,填壕肯定是个不现实的事情。王世充遂命人在护城河上假设飞桥,以为联络。 城头上的贼匪会使弓弩的没几人,眼看隋军攻来,只得在城头胡乱的放箭,因此王世充很快在护城河上假设了数十道飞桥。 但飞桥虽成,毕竟不是实地,很多大型的井栏、冲车无法通过。 王世充遂命令将投石车设置到护城河外围,对着城头猛攻,以为掩护。至于主力,则蚁附攻城。但蚁附攻城并不是简单地扛着梯子去爬城墙,这也包括一个配合、组织问题,很显然王世充所部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血战,只能像一群乌合之众一般胡乱攻击。幸好城中的贼匪也没什么战斗力,王世充才没有为对方所破。但双方相战数日,不过是菜鸡互啄。 双方在余杭县城交战数日,王世充全无战果,反而折损了上千人。 正当王世充对着余杭县城焦头烂额之际,东面传来欧彦破钱塘城、俘虏刘元进的消息。王世充不由得喟叹,人比人,气死人。可再是无奈,这个消息对王世充来说也算是个破敌的好消息。 推荐下, \! 王世充遂命人在城外向城内大喊“刘元进身死”的消息,打击守军的士气。 城中的李君范听了大惊,不住地犯嘀咕,终究是此消息没有得到证实,还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数日,从钱塘来的劝降使者也到了余杭县城下,还送来了盖着刘元进印绶的劝降信,声明是刘元进亲笔所说。 不管真假如何,但此事大大地震动了整个余杭县城。众人自李君范以下,不少人都是刘元进的老部下,跟随刘元进为匪多年。今钱塘已破,刘元进势力败亡,他们最大的依仗也便不存在了。 而且李君范很清楚,余杭县城再是坚固,没了外部支援,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跟着刘元进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好容易才有了今天,现在刘元进已经完了,他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对于李君范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投降大隋,但是李君范却并不敢轻易投降。首先他在隋军之中并没有熟人,没人居中联络,其次他也不了解城外守将的性情,贸然投降,后果难料。 此时的李君范,进退两难。 就在李君范进退维谷之际,王世充派人入城,前来劝降李君范。 王世充向李君范保证,投降之后,必定会保证余杭县城中军民的生命安全,同时会向讨捕司为李君范请功。 对于王世充的承诺,李君范还是比较相信的。对方没有大包大揽,恰恰表明了对方的诚意。对于自己的未来,李君范也很清楚。隋军未必会允许自己再统领旧部,甚至有可能直接解散这支部队。 对此李君范虽然不愿,但并非不能接受。刀头上舔血这么多年,李君范也是有些积蓄的,带着那批足够花几辈子的钱财,到江都、吴郡等地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不比在这逍遥自在。 不过李君范闯荡江湖多年,也不可能听凭王世充的使者红口白牙的几下白活便放弃抵抗。最后李君范便提出,要王世充入城明誓,他便率部投降。 李君范的要求甚是无礼,王世充麾下纷纷劝他不要听从。但王世充并不从,反而径直带着人进入余杭县城中。 王世充在城中安乐寺的佛像前焚香立誓,与李君范约定降者不杀。至于全军是解散还是保留,由讨捕司决定,但若是解散,必定给足遣散费用。 众人纷纷赞叹王世充胆大,李君范也为王世充所惊叹,感受到王世充的诚意,遂决定投降。 至于其余诸将,在刘元进败亡之日后,便无心再战,因此皆从李君范选择投降。 到了第二日,李君范带着诸将,打开城门,迎王世充进入。至此,余杭县城遂下。 当夜,王世充便邀请以李君范为首的降将前往原来的县衙赴宴。此时的李君范对王世充极其信任,不加防备的便赶来了。 王世充成功将众人从军中调离,便用美酒、佳肴与众人欢宴。 宴会进行到一半,王世充推脱独自不舒服,便匆匆离开。此时李君范仍旧没有防备,继续大吃大喝。 王世充离开之后,立即调动部下,将县衙团团围住。 王世充亲自带着人杀入县衙之中。一时之间,箭如雨下,四面火起。喝得晕头转向的众降将,哪里是隋军的对手,在慌乱之中,纷纷被诛杀殆尽。 至于城中军队,在诸将离开之后,王世充便命兄长王世恽、侄子王仁则等人将降兵全部带出城去,分批带到苕溪边上诛杀。 一众降兵全无思想准备,也无力抵抗,尽为王世充所部诛杀。鲜血染红了整个苕溪,血水顺着河水,向下流去,染遍整个江岸。河中、河岸处都是倒毙的尸体,这场大屠杀意外的成为江南大乱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事件。 第五十三章 敲打奸雄 王世充动手迅速,等到欧彦知晓王世充屠了余杭县城的降兵之后,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王世充杀俘之事,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导致越军的降兵和未降兵对隋军失去信任,原本已经准备投降的于潜县守军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一把火烧了城池,向西逃窜入宣城。至于已经投降的刘黑龙、孙焦等人闻询也是战战兢兢,生恐会步了李君范的后尘。 至于余杭境内各处的盗匪,或挟降自守,或逃到其它郡县,再无投降之兵。 甚至在钱塘城的俘虏大营中,竟然爆发了营啸。一群俘虏不知被谁蛊惑,传言隋军要杀光营中所有俘虏。因此一众人冲击大营的守备,准备逃跑,最后被杀了数百人才压制住这群如惊弓之鸟的俘虏。 欧彦听得此消息后,立刻便震怒了。黄明远一直教导他们,国内之战不同于国外之战,无论是降兵还是俘虏,除非是迫不得已,实在控制不住形势,否则宁可多花一些时间处置,也不要随意屠戮。母亲养一个儿郎要用十八年,可这一刀斩头却不过一瞬间是事,毁掉的却是一个家庭。 是故在黄明远的军中,从无杀俘的说法。 而今天王世充破了这个例。 暴怒的欧彦立刻命陈景宗和朱珲二人率军赶往余杭县城,接管了王世充所部,并同时下了王世充的兵权,又将王世充带回了钱塘城。 二人动作迅速,直接便将还庆贺胜利的王世充押到了钱塘城中。 王世充本人也没想到此事的后果竟然如此严重,他不就是杀了一群投降的盗匪吗,至于这么对待有功之臣。 王世充见到欧彦,很是愤愤不平,虽然他向来擅长矫饰,但这一次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认为是欧彦对他的排挤,因此欧彦对他一番训诫,全无作用。 欧彦本身不持节,再加上隋朝在制度上使得各部之间统属关系并不明显,因此欧彦还真不能处置了王世充。除非王世充像元演那个傻子一样自己死了。 欧彦眼看王世充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懒得与王世充多说什么,他算是明白黄明远说得,不得与王世充兵权的说法。王世充这个人有才无德,容易伤人伤己,一旦统兵,必会引得大乱。 “王世充啊王世充,你难道不知道卫公曾在军中下过死命令,非迫不得已,不得擅杀降兵和俘虏,你杀了李君范和一众降将我还可以理解你是担心这群人反复,还有理由为你推脱,但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口气杀了一万多降兵,今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你还敢愤愤不平,有什么话你去向卫公去说吧。” 王世充听得一惊,这里面怎么还有卫公的事情? 王世充为了狐假虎威,在江都的时候处处以卫公心腹的名义自居,甚是高调。而为了让这个形象越发深入人心,王世充言必称卫公所言,处处模仿黄明远的行为姿态,他可没听说不能杀俘的说法。 实际上这其实只是黄明远一系将领中一个不成文的要求,一切全凭自愿。黄明远带出这么多将领,行军打仗之时也是身体力行,因此从郑言庆、欧彦等这批将领开始,向下口口相传,遂成为黄明远一系将领的准则。 至于王世充虽然自称黄明远心腹,但之前却是个文官,又没有和黄明远一脉特别交好的将领,而且这种事黄明远也不会没完没了的叮咛嘱咐,所以王世充还真是不知道。 此时的王世充一片心塞,天丧我也。得罪了欧彦,不过是一件小事,像罗艺那种混不吝的还赶跟李景互告呢,也没看罗艺有什么事。但违反了黄明远的命令,则比得罪天子都可怕。 黄明远是选曹七贵,又是天子心腹,在军事上的事几乎可以说是权威。他若是一心处置自己,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自己,连天子都未必保得住自己。 再说天子也不会为了他跟黄明远顶牛。 想让黄明远原谅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世充也跟在黄明远跟前过,很清楚黄明远为人重纪律,不徇情。别说是自己,就是黄明远的亲弟弟他也照处理不误。 王世充这时面对欧彦,再没有了之前的桀骜,此时他一脸鼻涕一脸泪的上前抱住欧彦的腿,大声说道:“欧将军,是世充的错,世充猪油蒙了心,才铸成如此大错,还望将军包涵啊。” 欧彦一皱眉头,冷冷地说道:“王宫监何至于此?” 王世充清楚,这事若是有欧彦帮着自己回旋,比如说对方兵变之类的,在卫公那里尚有回旋之地,但若是欧彦落井下石,则自己必无幸免之理。 因此王世充一狠心,照着自己抽起了巴掌。 “欧将军,是小人猪油蒙心,胡言乱语,得罪了将军,小人给将军赔罪,还请将军万看在同袍的情分上,饶了小人这次。卫公的律令,小人实在不清楚,否则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 王世充也是心狠,不一会便将自己抽成了一个猪头。这时候不把自己抽成猪头,一会或许就没头了。 欧彦也没想到王世充这么不要脸,丝毫不顾及自己四品官的的体面。然而他这么一来,自己反倒不好对其太严厉了。不过王世充等级实在太低,不清楚何丹娘的存在,有何丹娘在,哪怕自己替他瞒着,卫公那里能不知道。 “早知今天,何必当初。” 欧彦上前将王世充扶了起来,对王世充说道:“我会替你向卫公求情,但你记住,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了卫公,不要心存侥幸。我劝你你还是主动向卫公上书认错,兴许卫公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过你这一次。” 王世充闻之大喜,忙再次叩首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不管黄明远如何处置王世充,处罚是少不了的,王世充麾下兵权怕是保不住的。王世充心中也明白这一点,虽然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可也丝毫不再过问此事。他能屈能伸,亦不屈不挠,终有一日,可一飞冲天的。 第五十四章 暂定江南 因为王世充的杀俘,江东平寇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但盗匪还是要继续平的。欧彦将兵力收缩在所控制的几郡,开始对四面散落的盗匪进行清理。 此时的江南残存的最大的反贼势力是位于丹阳、宣城一带的李和,另一支便是位于遂安郡的董道冲。 李和是泾县(治今安徽省泾县西北)的土豪,当初江南生乱的时候,他也跟着一同造反。 相比刘元进,其实作为土豪的李和家中有数百精锐,又在泾县根深蒂固,其根基也更深厚。李和杀泾县县令,扯起反旗,很快便席卷整个宣城郡。后来李和又攻破宣城郡的郡治宣城县(今安徽省宣城市),并一路北上,攻打丹阳郡,甚至一度威胁到江宁城。 作为丹阳郡太守的元仁,此时东面是朱朗,南面又是李和,实力捉襟见肘,很快疲于应付。 去年十二月底,李和攻破石头城,彻底包围江宁城。 元仁又急又惊,很快倒在病榻上。这时城中有人预谋献城,幸好屯于当涂的王增辩率军及时增援,赶在城破之前入城,才保得城池未失。 两方在江宁城相持数月,直到公孙上哲率部向南渡过长江,与王增辩合击李和,才击败对方,守住了江宁城。 李和在江宁城损兵折将,于是一路撤退,返回宣城。 公孙上哲率部紧追不舍,一直追击到宣城郡的敬亭山,遭遇到李和的伏击,损兵三千余人,弄得一个没脸。 双方便在宣城相持。 欧彦大军攻破钱塘城,覆灭刘元进之后,自忖实力不足的李和,觉得不能硬撼隋军,便趁机向南推到宣城、新安一带的山区蛰伏,时刻准备卷土重来。 公孙上哲算是剿匪成功,返回江都,而宣城郡的大权落入到王增辩的手中。 而与此同时,南下的鹰扬郎将郭行存率兵直趋遂安郡。 此时遂安郡为董道冲所控制。董道冲是遂安县(今浙江省淳安县千岛湖景区)的一个豪强,也是趁势而起准备捡便宜的一群人。 听闻隋军南下,自觉无法抵抗隋军的董道冲,本打算投降,可受余杭事件影响,投降是不可能了,当然董道冲也不敢再留在遂安,因此便率部西进,进入新安郡。 至此,遂安郡也被隋军收复。 从延陵向南,毗陵、吴郡、余杭、遂安、东阳、建安六郡一直排开,从江北一路延伸到南海,最膏腴的江东之地尽入黄明襄之手。 黄明襄遂向洛阳朝廷表韩谊为余杭郡太守;李惠为毗陵郡太守;郭行存为遂安郡郡丞;朱珲为东阳郡郡丞。 ······ 欧彦自受命平叛,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彻底平定刘元进之乱,生俘贼首刘元进,虽然其中有吐万绪之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在天子眼里,欧彦就是干臣的表现。 这些日子尽是坏消息了。 先是弘化郡太守元弘嗣坐杨玄感党,然后其在弘化举众造反。杨广命自己素来看不上眼的表哥李渊前往讨伐。 接着河北盗贼高士达、窦建德祸乱河间,天子命右侯卫将军冯孝慈率军前往河间讨贼。冯孝慈到达清河,一仗未打,没想到阴沟里翻船,遭遇流贼突袭,冯孝慈战死。 ······ 杨广本以为杨玄感被灭之后,天下就太平了。谁曾想这几个月来,盗匪越来越严重了,天下的形势越加败坏。杨广看在眼中,急在心上,欧彦的奏疏算是解了杨广的燃眉之急,给了杨广一个喘息的机会。 当然谁让杨广开心,杨广自是会投桃报李,因此杨广对欧彦、黄明襄封赏颇丰。 欧彦授正二品左光禄大夫,封遂安侯; 黄明襄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以江南转运使兼任吴郡太守; 韩谊迁余杭郡太守; 李惠进毗陵郡太守; 王增辩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朱珲、郭行存二人也如黄明襄所表,加正四品正议大夫,分授东阳郡、遂安郡二郡郡丞; 麴威加正四品正议大夫,升任虎牙郎将,接替赵六儿,屯延陵; 闻人遂安加正四品正议大夫; 陈景宗加正四品正议大夫,升任鹰扬郎将; 朱骥、杨琳加从四品从四品通议大夫,升任鹰扬郎将; ······ 至于其余诸将,各有赏赐。 当然最大的争议在王世充身上。 王世充杀俘的事情传到朝廷之后,褒贬不一,但似乎以褒为主。在洛阳这群老爷们面前,盗匪不是人,所以诛杀盗匪是一件有功无过的事情,即使是屠杀。 尤其是杨广,对王世充很是看好,认为王世充有将帅之才,可以加以重用。 但有人反对,便是王世充的靠山黄明远。 王世充做的事,黄明远可以理解,却不能接受。不管他基于什么目的,杀俘之事,逾越了黄明远的底线。黄明远不是圣母,对于胡虏,他一向杀绝了事。但对于国人,这是国家扩张的根源,现在的中国实在缺人,杀不起。 黄明远也看到王世充情深意切的认错书,写的感人肺腑,让人潸然泪下。但这并不足以让黄明远原谅他。 黄明远承认,王世充这把刀很好用,这个世上,总得有一批酷吏式的人物,披荆斩棘,这也是黄明远一直留下王世充的重要原因。但这把刀也很危险,用不好便会伤了自己。 黄明远还不想折了这把刀,但一定要将这把刀封在套子里。所以黄明远不会再给王世充掌握兵权的机会。 杨广准备用王世充整顿淮南府兵,训练新兵。 黄明远对杨广说道:“王世充有干才,是个能臣,但其人不长于兵事,若是以其统兵,易陷之。不若将其招还入朝,以为重用。” 杨广还是觉得王世充是个将帅之才,或许在杨广心中,只要能杀人、敢杀人的将领,都是将帅之才。 不过黄明远再三反对,杨广倒是不好违逆的黄明远。杨广看好的人多了,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要重用,黄明远不主张用王世充统兵,杨广也不会非得我行我素的。 于是朝廷任命王世充为从五品都官郎(原都官侍郎),调入京中。 第五十五章 伏威起势 大业九年初,河北的窦建德已经成了高士达的司兵,手上有上万人啸聚一方,和河北绿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河南的翟让则劫掠运河,广积钱粮,成为大河两岸最富有的反贼;而作为隋末三大农民军之一的杜伏威,则较之两位前辈差了不少,他此时的事业才刚刚开张。 大业元年的泗州之变,让年少的杜伏威失去了父亲和兄长。在逃亡的路上,他母亲也染病去世,才十岁的他便成了一个孤儿。 杜伏威有时候也想他那个刚刚拜上的义父,可他偏偏除了知道义父是个大官以为,并不知道义父的真实身份。要想拿着那把马刀信物去寻义父,无异于大海捞针。 杜伏威遂提着义父黄明远送给他的马刀,和辅公祏二人,跟着流民一路辗转,流亡到齐郡老家。 家已经不成家了。 从大业元年到大业六年,杜伏威一直在家乡厮混。除了一个遮不住风雨的破烂茅草屋和那把可以杀人的马刀,他一无所有。 杜伏威也准备找个正经营生,也想过个安稳日子,但此时尚未成人的他又能做些什么,他根本无法养活自己,为了活着,只得经常穿壁翻墙偷东西。 又一次杜伏威生病,快要饿死了,此时好友辅公祏带了一只羊给他充饥,这才救了杜伏威一命。 辅公祏和他一样也是孤儿,现在只得寄居在他的姑姑家,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辅公祏的姑姑家以牧羊为业,辅公祏便经常从姑姑家送给杜伏威。后来此事被辅公祏的姑父发现,他的姑父心有怨恨,于是上官府告发了他们偷盗的事倩。 现在偷盗已经会被杀头了,当地县衙便紧急追捕他们。 杜伏威和辅公祏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杜伏威更是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二人杀死了三个来捉拿他们的官差,然后趁乱逃命。 吃了官司,杀了官差,二人索性直接落草为寇。 当时两人年纪还都不大,当上土匪之后,便从小卒做起。成为土匪之后杜伏威逐渐展现出了自己作战的天赋,每一次不管是打劫过路商贩,还是面对官军的围剿,杜伏威都能英勇作战,出则居前,入则殿后,很快就取得了大家的尊敬和信任,在同伙中脱颖而出。后来他们的头领被隋军所杀,杜伏威便被这一伙人推举为首领。 杜伏威有勇力,有心机,很快扬名四周。两人就靠着这一股山贼力量,不断地吞并其它的小股势力,还接纳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就这样慢慢发展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辅公祏比杜伏威年长,但他自认能力不如杜伏威,甘当绿叶。 杜伏威十分尊重辅公祏,每日里“兄长”长、“兄长”短的叫得十分亲热。创业初期,二人相处无间,配合默契。 大业八年,因为当地官府围剿,杜伏威所部的生存空间大大减少,杜伏威遂率部逃窜到长白山地区,参加了王薄、孟让等人的义军。 杜伏威自然认出王薄便是当初害他们一家的那个天师的徒弟,当即便要找王薄报仇。幸好孟让在其中转圜,杜伏威才勉强压过此事。不过之后他和王薄关系不睦,双方几次发生争斗。后来杜伏威失利,便选择退出长白山地区,转道南下江淮。 与王薄争斗的失败,让杜伏威意识到自己的小部队实力太弱,如果不尽快壮大就根本无法生存,于是他努力寻找机会去联合和吞并附近的其他起义军,实力一天天扩大。 杜伏威的部队一路南下,先是吞并了位于下邳郡的苗海潮。 苗海潮是下邳的土豪,眼看乱世将至,遂结寨自保,并无太大的野心。 杜伏威于是驱兵至苗海潮的坞堡外,派辅公祏对他们劝降道:“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不则一战,以决雌雄。” 苗海潮就是一个乡土豪杰,所求不过为自保,根本没见过杜伏威这种土匪行径。他自知自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和能力,心中又畏惧杜伏威的兵势,便率领他的同伙归附了杜伏威。 杜伏威带着部队沿着邗沟和淮水劫掠,很快遇上了在这一带发展的赵破阵。 赵破阵是海陵人(今泰州市海陵区),也是大业八年新崛起的造反势力。不得不说,杨玄感一反,直接引来了天下第二波造反浪潮,整个天下的造反或者是半造反势力是多如牛毛。 赵破阵在海陵起兵,很快被江都的驻军击败。兵败的赵破阵逃到山阳、涟水(今江苏省淮安市涟水县)一带,以涟水为核心继续发展势力。 杜伏威的南下,严重侵犯了赵破阵的利益。 当时杜伏威手上兵少,而且年幼,赵破阵便对其无比的轻视,甚至派遣使者召唤他,要求和他合并兵力。 杜伏威麾下诸将感到受到羞辱,纷纷恼怒,要与赵破阵决一死战。 这时杜伏威心知实力不如对方,不能硬拼,便安抚诸军,又命令辅公祏整肃军队,屯驻于赵营外以防事态变化,他本人亲自带领十个将士带着牛肉和酒进去拜见赵破阵,做主了后辈的姿态。 赵破阵见杜伏威果然来降,心中大喜。况且在自己大营之中,他更是无所畏惧,便拉着杜伏威进入营帐内,把所有的头目召集到一块,举行盛大宴会并尽情痛饮。 双方喝得正酣,赵军一众将领几乎人人是酩酊大醉。 杜伏威给赵破阵说着恭维的话语,让赵破阵喜不自禁。 赵破阵已经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这时杜伏威突然当场发难,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捅死了赵破阵。 其余诸人也纷纷动手,将赵破阵军中的头目纷纷诛杀。 赵破阵军大乱,辅公祏也率部突然杀入。赵破阵军中无主,在杜伏威的劝降之下,纷纷投降了杜伏威。 兼并了赵破阵之后,杜伏威终于成了江淮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开始了从土匪向割据势力的转变。 第五十六章 极乐之宴 江南乱平的事情,一扫朝廷最近数月来的阴霾,因此杨广遂决定在皇宫之中,大摆筵席,以庆祝此事。 在洛阳的时候,黄明远看得紧,老是用叛乱未平来约束杨广,因此杨广好久没能这么畅快了。 白日里,大街之上,尽是百戏的表演,到了夜里,洛阳城变得更加热闹。 宴会的地方在芳华苑积翠池一侧的宫殿外,杨广命人在周围架设了十座“火山”,燃烧的都是沉香木,每一座“火山”都会消耗数车沉香木。因为往火堆里加了甲煎,一时之间,篝火的光线如琉璃一般绚烂。 沉香和甲煎燃烧后散发着奇异的香气,东都数十里外都能闻到。人们无不为这种香气而沉浸一时。 杨广又命在宫殿周围,悬挂起一百二十枚巨大无比的珍珠,这些珍珠散发的光芒把皇宫照耀得像白昼一样。 众人沉浸于其中,无不如痴如醉。 看着这五彩缤纷、绚丽多彩的场面,黄明远不住地摇头。杨广这段日子是不是被压抑地疯了,这般场景,实在是太奢侈了。 黄明远带着次子维烈到宴之后,便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这么多年,朝中众人都清楚黄明远的习惯,往年还有人试图靠近黄明远博取机会,但这两年这种人也少了。 杨广也知道黄明远不喜欢参加这般活动,也不让人去打扰他。 黄明远坐下喝了一杯水,便让次子去找皇太孙杨佶去了。自己不喜欢闹腾,倒也不需要拘束着儿子。 况且维烈早就急得抓耳挠腮,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说,毕竟今天清河公主也参加此宴。他们一年之中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少年时期的感情最是单纯美好,愿他们能好好享受这段最后的轻松吧。 渐渐地参加宴会的人都到了,王子皇孙,百官贵人,男男女女,欢聚一堂,丝毫不知道外面老百姓已经过着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生活。 人不怕享受生活,怕的就是把这种享受当成了理所当然。 黄明远一个人自斟自饮,老丈人裴矩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坐到了黄明远的一侧。 这种时候,也只有裴矩敢过来。 裴矩放下杯子,黄明远给裴矩斟满。 “北上的事确定了?”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我跟天子已经定下了,四月中旬我便离开洛阳,返回辽东,到了五月份,便正式对高句丽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裴矩听完回道:“远离洛阳,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若非天子对高句丽的执念,怕是决计不会放你去辽东的。只是你在朝中,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对你来说,朝中形势大好,就这么一走了之,舍得吗?” 黄明远轻轻一笑。 “岳父大人,我你还不了解,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裴矩有些沉默,有些时候,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个女婿到底想要些什么,虽身居宰辅,却不恋战权利,除了行军打仗,开疆拓土,对于个人几乎无欲无求。裴矩甚至有时候也会怀疑,女婿真的要做圣贤吗? 想到这,裴矩不禁摇摇头,十多年来,女婿一贯如此,即使是伪装,也没人可以伪装这么多年。 此时裴矩又想到这些日子在洛阳流传的一首童谣:“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这首童谣自一出现,便迅速传遍整个洛阳,朝廷之中更是流传“当有李氏应为天子”的谶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裴矩轻声对黄明远说道:“明远,那谶语你听说了。” “什么谶语?” 黄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后才明白裴矩的意思。 “谶语这种东西,伤人伤己,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若是仅凭着一句谶语便能确定江山的归属,那还要我等将士有什么用,不都求神拜佛去了。没什么是天注定的。” 裴矩回道:“我当然知道这种东西,没实际意义,只是明远以为这股风波会是谁放出去的?” 黄明远放下端起的酒杯,略一沉思,才说道:“谁得利便是谁干的。” 黄明远说了等于没说,裴矩一时也看不出这汪浑水的深浅。裴矩倒是也猜得对方的目标可能是谁,毕竟天底下最显眼、最有可能符合谶语的李家人便是那一家,但到底是要推他们一步还是直接要将他们推进深渊呢。 若是往常,裴矩对于这种谶语也是不屑一顾的。他久经宦海这么多年,也是多历风雨,什么都见识过的。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只是这两年,大隋的局势从蒸蒸日上急转日下,虽然看着还是个庞然大物,但衰败之象越加明显。裴矩无论如何不能将此场景与盛世连在一起,反而有末世之像,若是大隋真的要变天了怎么办? 裴矩这个人,睿智里透着一股子的油滑,最擅长谋身。 因此裴矩不由得低声说道:“明远看现在的局势,大隋能不能撑下去?” 黄明远马上打断裴矩说道:“岳父大人是宰辅,有些话不能乱说。” 裴矩也只是看着现在的局势,心中有些担忧。不过女婿如此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倒是让裴矩感到女婿是不是有些心虚了,这大隋难道真的撑不下去了。 翁婿两人一时皆是沉默。 过了一会,裴矩才找了一个话头说道:“这一次淑宁和孩子们都留在洛阳吗?” 黄明远说道:“暂时都先不走,淑宁下半年给猊奴老二维烈的小名举办完婚礼之后,再前往辽东。至于雕郎和猊奴二人成了婚,都留在洛阳。其他几个小的,跟着淑宁前往辽东。” 到今年三月份,黄家除服,黄明远便准备给长子维扬成婚,虽然长子年纪不大。主要是老二的婚事杨广早定了,当兄长的总得在弟弟前面,且黄明远急着返回辽东,这婚事只得放在四月初。老大十三,老二才十一,放在后世不过是小学生、初中生,现在都要结婚了。 裴矩点点头,黄明远五个嫡子,留下年长的长子和次子,也算让天子放心。至于妾生子,没人当回事。 第五十七章 刺王杀驾 翁婿二人在这有的没的说着。 黄明远承认自己的这个老丈人,无论是理政还是为人,绝对是一等一的政治家,可就是带着老派的政客风。明明是个政治家,非得做政客,的确可惜。 不过这时代的人经历的王朝更迭、皇位变更也太多了,天子与世家大族共治天下的情况下,你若是要他们对某一个王朝、某一个君主忠心耿耿,也不太现实。 就在这时,与黄明远没多少交往的宇文述突然端着杯子走过来。 托黄明远的福,这次平叛,宇文述来了一场躺赢。作为副帅,他马不停蹄地向南都没追上黄明远,最后是一场仗没打。 对于黄明远的本事,宇文述是服了。 平定杨玄感之乱后,宇文述也恢复了爵位、官职,不过自一征高丽被免职之后,宇文述的骄纵较以往少了许多。 宇文述还是那个贪财、贪权、喜好阿谀的宇文述,可毕竟年龄大了,几个儿子皆是不成器的主,他也到了该考虑后事的时候。 他已年过花甲,黄明远才刚过三十,为子孙后代计,宇文述也不能得罪黄明远。因此宇文述在黄明远面前,他多不敢再拿着架子,人也恭谨起来。 “卫公在此,老夫敬卫公一杯。往日老夫多有得罪,还请卫公看在老夫年事已高,昏聩老朽的面上,原谅老夫。这杯酒老夫先干为敬。” 说完宇文述干了这杯酒。这酒喝得轻飘飘的,但宇文述主动示弱是将脸面都置之度外了。 这些年来,众人都看出来了,黄明远还真不是一个喜欢搞事情的人。 事实上黄明远自为杨素求情之后,无论敌我双方,都将黄明远视作圣人一般的人物。 以德报怨,言出必行,真君子也。 而对于这种人,即使不能为友,但也不用为敌。这也是宇文述主动向黄明远求和的重要原因。 裴矩看着宇文述有些低三下四的样子,不禁哀叹,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到老了都得低三下四。 黄明远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公言重了,明远年轻,往日多意气用事,若有得罪,许公也莫要与明远一般见识。” 宇文述这种人,虽垂垂老矣,不能成事,但却可坏事。黄明远倒是不愿和宇文述为敌,再说他也成为不了自己的敌人,徒自树敌,没什么意义,因此便干了这杯酒。 黄明远本以为宇文述此来是有些别的目的,谁曾想宇文述似乎只是来向黄明远弯下腰,目的达到了,寒暄两句,便离开了,弄得黄明远一头雾水。 宇文述可不是这么一个有气度的人。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改善关系。 这时裴矩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说道:“最近宇文述正和妹夫郕公李浑闹得不可开交,怕是因为此事来求助你了。” 当初申国公李筠身死,议立后嗣之时,李浑通过自己妻兄宇文述的关系走通了杨广的路子。当时为了夺得爵位,李浑曾经向大舅哥宇文述许诺,“若是得以袭封爵位,便每年将封地内税赋的一半献出”。 宇文述为了得到李浑的许诺,上蹿下跳,在人前也秉持着“立嗣以长,不则以贤。今申明公嗣绝,遍观其子孙,皆无赖,不足以当荣宠。唯李金才(李浑字)有勋于国,谓非此人无可以袭封者。”算是为了申国公府的一半税负卯足了力气。 虽然最后李浑被黄明远坑了一番,但李浑仍被册封为申国公,以奉李穆嗣。后来申国公的爵位在大业三年被废黜,不过顾念李穆旧功,到了大业五年,杨广又改封李穆为郕公。 李浑这个国公位是拿下了,但却是个空壳子,钱财都被留给了李筠的子嗣了。而且李浑自坐上了国公位置,日增豪侈,后房曳罗绮者以百数,他根本没钱给宇文述。 李浑也是个混不吝的,既然没钱,那我索性赖账。 宇文述大怒,李浑这事干的,跟他娘的嫖娼之后不给妓女钱有什么区别。 但是宇文述对此也无可奈何,此事毕竟不是明面上的事情。 宇文述吃了一个大亏,此事渐渐便过去了。 不过头段时间,宇文述与好友于象贤(于仲文弟)喝酒时曾喝醉之后说道:“我竟然被李金才所卖了,这件事我到死也不忘。” 此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越传越火,双方的矛盾至此才被摆在了明面上。 听到这,黄明远这才想起,历史上李浑之死的导火索,似乎就跟此事有关。至于李浑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惹得杨广非杀之而后快历史上说法不一,但宇文述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似乎李浑就死在谶语出现之后不久,甚至还有说杨广因为杨坚梦到大洪水淹没大隋才要诛灭李家。不说时间问题吧,能勉强跟洪水牵扯到的也不仅仅是李浑和李敏吧。 突然黄明远有种怪异的想法涌入脑海,难道那句直白的令人无语的谶语是杨广做的。 正常情况下,杨广的确没有道理去做这件事,但现在杨广思维之跳跃,的确不能以常理度之。 黄明远笑了笑,说道:“看来宇文述是要对李浑出手了。” 李浑要死黄明远自不会在意,不管是私仇还是李家灭亡的好处,这种结果都对黄明远是有利的。 黄明远正与裴矩饮着酒,突然宴席的正位方向传来女人的惊呼声,皆着便是一阵嘈杂,有兵戈之声。 “有刺客!” 黄明远大吃一惊,赶紧起身往杨广方向而去。 此时的黄明远脑海中急速飞转,思索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众人见黄明远上前,自觉让开道路。黄明远一路走到人前,便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场面。 黄明远赶紧上前问道:“天子可有恙!” 杨广看到黄明远,似乎情绪也上来许多,忙上前说道:“明远勿忧,朕无恙也。”此时的杨广似乎惊魂未定,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与惊喜。 黄明远挡在杨广身前对赶来的卫士问道:“刺客可曾全部捉拿?” 司马德戡赶紧上前报来:“回卫公,一死一伤,已全部拿下。” “交给黄桃树处置。” 第五十八章 主使李浑 宴会上出现了刺客,这宴席也不可能继续了。刺客的出现很有问题,正常情况下潜入皇宫根本不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从参加宴席的人那里混进来的。 按道理来说,为了防止证据毁灭,黄明远应该将所有参与宴会的人扣住,但这却是不现实。今日参加宴会的有上千人,都是整个大隋的头面人物,不让他们回家,真的要弄到满城皆惊不成,信不信到不了天明东都就乱了。 黄明远只得命众人散去。 这一次天子遇刺,除了黄明远留在皇宫之中,包括裴矩、宇文述、虞世基、裴蕴四人留了下来。 杨广自去后殿换衣歇息去了,而宇文述几人则待在乾阳殿中,等候结果。 让众人散了之后,黄明远也安排今夜的禁卫妥当,这才从司马德戡那里得到了今夜事情的全貌。 今晚有献舞之事,可献舞的两个舞女被人替换,变成了刺客。此二人在舞台上借着靠近天子的机会,突然暴起发难,刺杀杨广。刺客携带的匕首上淬了毒,若不是侍卫替杨广挡了一击,杨广本人已经身陨了。 黄明远听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刺杀天子可不像电影电视里面那样,派个武林高手,来去皇宫自如。 首先这群献舞的人,身份会被查个底朝天;进入皇宫之后,也会经过重重关卡搜身;至于匕首、弓弩之类的兵器,更是不可能带入。 要想刺杀天子,光需要买通的人就海量了,这些环节可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掌控的。 而今日的事情,刺客是怎么潜入的?舞女是怎么被换的?淬毒的匕首是怎么带进皇宫的?还有这种刺客是如何被生俘的······这些都是悬疑。 黄明远感到此事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这绝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刺杀,众人在这次刺杀环节中各自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恐怕还不好说。 事情的结果果不出黄明远的预料。 黄明远本以为这种刺王杀驾的死士,就是没有第一时间自绝,然后被抓住,到他开口,也得很长时间,哪怕黄桃树手段了得,但信念这种东西也不只是躯体的疼痛可以打败的。 但出乎黄明远所料,当夜不过一个多时辰后,黄桃树就匆匆赶来,汇报刺客招了,指使刺驾的乃是郕公李浑。 一个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的名字。 因为黄明远被特赐留在皇宫里,所以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听到李浑的名字,黄明远是浑身冰凉。 杨广时代最重要的案件——李浑案就要以这种方式登场了吗?史书因为各种原因,言说李浑是冤枉的,黄明远当然不会信。但这个案子到底潜藏了多少东西,实在让人看不透啊。 刺杀天子,抄家灭族的大罪,杨广闻之雷霆震怒,立刻命裴虔通率人前往李家拿人。 此时伴驾之人,无论是黄明远还是宇文述,以及虞世基等人,没有一个人为李浑说话。 一方面李浑与这几个人的关系都不好,大家没有理由和义务为李浑说好话。另一方面杨广今日的态度有些过于激动了,直接喊打喊杀,甚至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让众人生疑。 若是杨广要杀李浑,那即使是黄明远,也拦不住。 裴虔通离开之后,殿中又是一片寂静。 这时黄明远看向黄桃树,问道:“刺客可否言李浑为什么要刺杀天子?” 黄桃树一看是黄明远开口,不敢耽误,忙说道:“回卫公,两个刺客回道,李浑听闻东都有谶语,‘李氏当为天子’,自以为自己合当应了此谶,因此生了异心,遂阴谋刺杀天子。” “那他们是怎么混入献舞的宫女队伍之中,又怎么带进来的匕首?” 黄桃树说道:“大内明德门的守卫将领李业是李家人,今夜来宫中赴宴的人多,李浑通过此人,使两个刺客偷偷混在人群中,进入宫中。临献舞前,二人又潜入献舞宫女的房间,杀了两个献舞的宫女,代替这两人献舞。” “那进宫必搜身,匕首是怎么带进来的。” 黄桃树说道:“二人将匕首藏于携带的琵琶中,明德门检查的守卫在李业的指使下故意没有仔细检查琵琶,所以让匕首混入。” 黄明远听了,不置可否。若真是如此,那皇宫的守卫怕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只是一个明德门的守将,能完成这种事? 不过黄明远也没有就这些疑问多说。 “献舞之人变了,其一同参与献舞之人就没有发现?” “众人多是蒙着面纱,所以并未发现献舞之人有变化。即使感到身边人有些变化也不敢多说。” 黄明远抬起头而是看着黄桃树,又问道:“刺客言是李浑指使,可有证据?” 黄桃树抬头看看杨广,又回道:“二人回报,李浑在府上多有逾制器具,都是为了阴谋作乱准备的,想来裴将军回来,便可验证此事。” 黄明远听了,事已至此,证据链完整,没必要再问了。 现在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主使者是不是李浑的问题,而是这一次李浑是必死无疑。但不知道杨广想处置的只是李浑一人,还是整个李家。若单是李浑一人,没有任何问题,杀一万次都无所谓。 但李家不一样。 申国公李穆,入隋之后,既是关陇第一世家,又是关陇第一重臣,已经成为关陇世家的一面旗帜,若是真的大举处置了李家,杨广怕是要和关陇世家撕破脸了。 若是平时,自是没问题。可现在大隋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 众人在乾阳殿中等待结果。 大殿之上,众人各有盘算。而黄明远则坐在位置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或许大殿内的气氛有些低迷,黄明远一侧的宇文述悄声向黄明远问道:“卫公以为当如何处置李浑?” 黄明远知道宇文述是怕自己插手此事,但黄明远才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便回道:“李浑之事,自有国法处置,不劳我费心啊。” 宇文述碰了个软钉子,不过总算没有太失望。 第五十九章 以儆效尤 等到裴虔通回来,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裴虔通带着数百名皇宫禁卫,直趋郕公府,将还未就寝的李浑一家全部抓获,并从中搜查出违禁的兵器、铠甲、已经礼器,还有涉及造反的信件等来往文书。 李浑当场就瘫了。 裴虔通遂将李浑一家羁押在府上,而李浑本人则被押送往大内。 杨广听完裴虔通的奏报,怒不可遏,直呼李浑为“逆贼!逆贼!”便下令御史大夫裴蕴、尚书左丞元文都侦办此案。 来往信件涉及的李善衡、李元敷等李家人,也一律缉拿,不管牵扯到什么人,一律严惩不贷。 黄明远听后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杨广准备是大动干戈了。 黄明远还是想劝一劝杨广,此事不要这么着急。 就在这时,杨广素来信任的方士安伽陀忽然站出来说道:“圣人,郕公之事,怕是预谋已久。我最近观天象,发现星象异变,有惑星犯中宫之象,推演之下,此或许应在李家人身上,当有李氏应为天子。故臣以为,圣人宜尽诛海内凡姓李者。” 杨广信佛也信道,自当初“建春门事件”后,杨广对于佛家之事淡了几分,但此消彼长,他又偏重上了道。皇宫中养了不少的方士,有炼丹的,有占星的,还有卜卦的。安伽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深得杨广的信赖,甚至连一些御前会议都能参加。就连虞世基、宇文述等人都上赶着巴结安伽陀。 安伽陀也是飘了,这种场合竟然第一个抢着说话。 这时宇文述听到安伽陀的话,不待其他人说话,便说道:“圣人,臣以为安真人的话乃君子之言,信而有征。臣与李浑也算是亲戚,听说最近他性格大变,经常和李敏、李善衡、李元敷等人密谋商议,日夜屏语,终夕不寐,恐为祸也。况且李浑身为公爵,家代隆盛,旧臣故将不计其数,其族人多典掌禁军,身兼天子之安危,一旦暴起发难,恐天子危矣。” 杨广听了,没有说话。 处置李家杨广是愿意的,但若是杀尽李姓之人,就有些过了。不过杨广不说话,众人也拿不透杨广的心思,皆不说话。 这时黄明远却是忍不住了。 黄明远很反感这些谶语之类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最是容易蛊惑人心。而且攻击面太宽,杀伤力太大。今日安伽陀能以此攻击的了李家,明日是不是还会出一个“黄明远当为天子”的谶语,实在防不胜防。 所以在黄明远看来李家可以灭,不过却不能因为谶语之罪受到处置,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而且安伽陀一个小小的方士参与国家大事,他想干什么。若是真的因为他一句话而杀了李家满门,安伽陀怕是更要上天了。 黄明远皱着眉头斥责道:“胡言乱语。堂堂朝廷大事,李浑有罪,便按律处置了,自有天子下令,朝臣执行,什么时候决定国事的成了道家的谶语之类的东西。况且你安伽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方士,圣人看重你,允你随侍,你自当谨言慎行,感恩戴德。今日大殿之上,涉及之事,何止千万人性命,又岂是你一个方士可开口的。” 黄明远的话一出,惊了众人,连杨广都是一愣,没想到黄明远反应这么大。安伽陀更是脸色涨得通红。 黄明远不待安伽陀反驳,又向杨广说道:“圣人明鉴,安伽陀之流,竟胡言乱语,插手政事,妖言惑众,祸乱人心,可谓是心怀鬼胎,居心不良。此等奸佞,非诛杀不足以儆天下。” 安伽陀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圣人明鉴,伽陀绝无此意!” 这时宇文述出来打圆场道:“卫公,安真人也是一片好心,怎么能如此唐突了真人。” 黄明远双目如电,瞪了宇文述一眼。 宇文述从未见过黄明远此般要杀人的眼睛,连后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至于其他人,更没人敢说话。 杨广似乎也觉得黄明远有些小题大做,便说道:“明远,不至于此。” 黄明远却是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圣人,很至于此。今日他安伽陀一个小小的术士,便可假托天象,命天子杀尽李氏之人。那往后若是再假托天象,岂不是可操纵朝政。况且当今天下,李姓者有数十万之多,杀的尽吗?此人到底是想让天子杀尽李氏之人,还是想祸乱天下。所以臣请圣人,今日必诛安伽陀,方可以儆后来者。” 说完黄明远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杨广听了,似乎觉得黄明远说得有些道理。 “要不朕将此人逐出宫去便是!” 黄明远抬起头来,拱手说道:“圣人,若警醒众人,必当重刑,非安伽陀的脑袋不足以威慑天下。” 杨广也是被黄明远逼到了台角,终究是不好拗过黄明远,杨广便说道:“如明远所言,将安伽陀拖下去吧!”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刚才还在殿内决定别人生死的安伽陀此时失了天子这个靠山,立刻便像一条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不过虽然处置了安伽陀,但杨广处置李家的决心仍未改变。这一次杨广命宇文成都、司马德戡二人率兵全城搜索,将所有李家人不分男女,全部羁押于府中,等候处置。 虽然还没有直接处决李家人,但结果已经是无可改变。 等到其它人都离开了皇宫,杨广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才得以发泄。 “朕的大将军,你今天真的好大的威风,但这里是朕的乾阳殿,不是你的中军大营!” 黄明远知道杨广是怒了,赶紧跪下来说道:“圣人明鉴,非是明远今日威逼圣人,实在是明远害怕!” 杨广冷“哼”一声,生气地说道:“你黄明远天下第一,你怕什么?” 黄明远说道:“今日安伽陀可以用‘当有李氏应为天子’杀了李浑,来日是不是也可以用‘当有黄明远应为天子’杀了黄明远。若当臣子的忠心耿耿抵不过安伽陀的一句话,臣该不该怕!” 杨广没有说话,静静地回味了半天,最终说道:“这件事算朕想的不周全!” 第六十章 何言无罪 好像从天子遇刺一案开始,李家人突然便从天上打落到地下,往日的贵人尽成为囚徒,昔日骄傲的家世资本,今日都成了索命符。 刚开始宇文娥英还没有将此当回事,李浑这个奸贼,意图谋反,枉顾君恩,罪在不赦,但这跟他们府上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谁都知道丈夫李敏和先申国公李筠关系不错,反而与现在的郕公李浑不睦,李浑的过错也牵扯不到李敏。再说她宇文娥英虽然是前朝公主,身份尴尬,但当朝天子是最宠爱她的亲舅舅,当朝宰辅是她的阿弟,天子再是降罪李家,跟他们府上也没关系。 可很快宇文娥英便觉得不太对劲。先是李敏被宫中的人带走,不知所踪;然后她数次请求见皇帝舅舅,皆被拒绝,连皇宫都进不去。而阿弟在来信让她不要担心之后,便也没了音信。 李敏的宅子周围皆是李家人的府邸,每天都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传来。宇文娥英每日里胆战心惊,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些可怖场景。儿时的她便是亲眼见着自己的几个弟弟被推到永巷之中杀死的,那是她久久无法摆脱的噩梦。 母亲让自己嫁到李家,便是看重李家的家世和李敏的清重,能护得住自己一生安康。可今时今日,这些都不足以保护自己了吗? 宇文娥英忍不住抱着小女儿痛哭起来。她本身性格娇憨,心思单纯,并没有太多心机,同样也没有太多的手段。遇到这种情况,她除了痛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日一天,宇文娥英神情一直恍惚,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到了傍晚,女儿静训便端着一盘吃食来到母亲的房间,想劝母亲吃上几口。这时下人来报,许公宇文述求见。 李静训吃了一惊,不知道宇文述来此作何。 不过对方点名要见母亲,李家这种情况,她也不敢得罪宇文述,只得扶着精神有些萎靡的母亲来前院会见宇文述。 宇文述见到宇文娥英,看对方神情萎靡,容颜枯黄,便心知这几日宇文娥英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心中更喜。 宇文述便让宇文娥英摒退李静训,对宇文娥英说道:“夫人,今日宇文述此来,是受天子所托,为救夫人一命而来。” 宇文娥英听了满是激动,皇帝舅舅还没有忘了自己。 宇文述安抚住满是激动的宇文娥英,然后说道:“圣人有心救夫人,可毕竟律法顾忌国之律法,因此不便徇私。今命宇文述前来,便是为夫人寻一条生机。夫人可知,今日之李家,形势如何?” 宇文娥英不知道宇文述何意,只得说道:“危如累卵。” 宇文述点点头说道:“我直与夫人言,无论是李浑还是李敏,还是其他李家人,都必死无疑。” 宇文娥英听到此消息,身子一顿,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许公,没有法子了吗?” 宇文述没有直接说道,而是反问道:“老夫知道夫人与卫公情同姐弟,以卫公的地位,答应夫人救李敏了吗?” 宇文娥英听后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晓一点朝廷之事,这几日她也回过味来了,是舅舅要彻底对付李家,丈夫再是与李浑关系不睦,毕竟姓李,也躲不开。 宇文娥英乃说道:“许公何以教我?” 宇文述说道:“夫人,李敏要死了,可夫人和孩子还有一线生机。夫人是天子的外甥,何患无贤夫?李敏、李浑,名当妖谶,又谋刺天子。国家杀之,无可救也。夫人当自求全,若相用语,身当不坐,或许还能保全子女。” 宇文娥英便说道:“娥英实在愚钝,不知道许公的意思,还请许公教我。” 此正入宇文述心思,宇文述乃说道:“若是夫人有举报之功,圣人便可顺势赦免夫人。” 宇文娥英有些不解道:“妾身不明白许公的意思?” 宇文述乃说道:“刺驾之事,夫人可举报李氏子弟皆参与其中,同时夫人可举报李家之人曾密谋谋反,言李浑曾经告诉李敏‘汝应图箓,当为天子。今天子好兵,劳扰百姓,民不聊生,此亦天亡隋之时也。今天象有示,此为吾家之天下,正当共汝取之。若是天子再次征讨高句丽,吾与汝必为大将。到时二人各领一军,每军二万余兵,固以五万人矣。然后再在东都发诸房子侄,内外亲眷,并募从征。而吾家子弟,决为主帅,分领兵马,散在诸军,伺候间隙,首尾相应。到时候寻得机会,吾与汝前发,袭取御营,而各军中子弟响起,各杀军将。到时一日之间,天下足定矣。’” 宇文娥英听了大惊,若是按照宇文述的说法,李家怕是无人矣。 宇文娥英喃喃而不能决,这时宇文述便说道:“夫人,无论如何李家人都得死,这不是夫人可改变的。 夫人要想一想四娘子(李静训),你若不能保存自个,来日李家败亡,还有谁能庇佑四娘子。” 宇文娥英嫁给李敏十几年,早间生过一子早夭,伤了身子,后来这么多年,只生下李静训一人。李敏的其余几个儿子、女儿,皆是庶出。 宇文娥英满是挣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这时宇文述又说道:“夫人,李敏必死无疑,这是无可改变的,所以你还是早做决断吧,至少四小姐已经要没有阿耶了,不能再没有阿娘。” 宇文娥英身子一震,她不得不承认,宇文述说得对,她得活着,女儿还没有嫁人,她得护着女儿。 至于李家,她只能对不起了,所有罪孽,来世她给李家人当牛做马再偿还。 宇文娥英乃按照宇文述所口述的东西,亲自写了一封给天子的奏表,然后由宇文述上递给天子。 送走宇文述之后,宇文娥英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个人摊在榻上,再也起不来了。这时女儿李静训赶紧上前去搀扶母亲,宇文娥英望着女儿还显稚嫩的脸,紧紧地抱住女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六十一章 李家之人 黄明远知道宇文述去见宇文娥英已经是次日的事情了。 黄明远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去见阿姊。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李敏,所以无颜去见阿姊;还是自己担心与李敏交往过密,引得天子猜忌,所以为了避嫌,故意不去见阿姊? 自己应该知道,阿姊胆小,这种事情,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的。 “父亲是担心宇文姑母吗?不过是宇文述去了姑母府上一趟,不必这么担心吧?” 见到父亲难看的脸色,维烈有些不懂得问道。 黄明远无奈地说道:“宇文述前往李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而他兴高采烈的走了,我担心他的奸计已经得逞。你姑母性子单纯,没什么心机,在宇文述面前,跟本无招架之力。” 黄维烈说道:“李家必然是保不住了,况且此事跟父亲关系也不大,甚至是利大于弊。至于宇文姑母,她毕竟是天子的亲外甥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难她?” 维烈说完,黄明远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是十年前,阿姊自不会有什么事,但现在的天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天子,单凭天子的宠爱又有什么用?再说这个世上,最不足相信的便是天子的信赖。” 黄明远很清楚的记得,历史上李敏被处死不久,宇文娥英便被亲舅舅杨广赐毒药毒死了,而此时距离杨广答应乐平公主会好好照顾侄女不过才短短六年的时间。 黄明远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要去见一见杨广。 黄明远匆匆赶到端门,便遇到同时赶来的老丈人裴矩。 裴矩见到黄明远,一把拉住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不要自误,李敏救不得。” 裴矩担心女婿过于重情重义的毛病又犯了,是来皇宫内李敏求情的。 黄明远赶紧说道:“岳父大人放心,明远心中有数,必不会做触怒天子的事情。我此来是为宇文夫人的事情,至于李敏,我的确爱莫能助。” 裴矩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 “不是李敏之事便好。至于宇文氏,毕竟是天子的外甥女,你也不要太忧心了。” 好吧,所有人都没想到杨广会这么狠,那毕竟那是自己大姐唯一的骨血,还是个女子。 实际上杨广对李敏的憎恨并不亚于李浑。 自先帝杨坚开始,对于谶言这个事便比较忌讳。传说杨坚曾梦到大洪水淹没了朝堂,当时解读为一场大洪水或者是与洪水有关的人会亡了大隋。这件事当时引起很大的风波,不少人为之丧命,本来已经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谁曾想这两年又被翻了出来。 不知道杨广从哪里得知李敏的小名叫做洪儿,他便与之前的那场洪水梦联系到一起。李敏出身不凡,又先后担任诸州刺史、卫尉卿、左屯卫将军、将作大匠等职务,无论从各方面看,都符合这个灭亡大隋的人。 为了消除隐患,杨广便私底下希望李敏能够自杀。 李敏活得好好的,娇妻、美妾、爱子,如何甘愿自杀。被杨广吓个半死的李敏不得不和家族商量此事,最后故意装作不知,违背了杨广的意。 这件事也便成了李敏必死的根源。 黄明远一路到了乾阳殿,杨广正喜不自禁。刺杀一事虽然能说是李浑做的,但若是凭借此事将整个李家牵连进来,自是不现实,世人也会诟病。毕竟这个时代论罪只一家,最多诛三族。若是跟电视剧里诛九族一样,能杀光半个朝堂。 这一次宇文述弄来了李家详细的谋反计划和谋反名单,连根拔起李家,便无人敢再说些什么了。 见到黄明远,杨广高兴地说道:“明远且看,这是关于李家谋反的证据,李浑、李敏两个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朕真是看错他们了。” 黄明远接过杨广递过来的纸,正是宇文娥英揭发李敏、李浑谋反的内容。如黄明远所料,宇文述将整个李家都牵连在一起,若是真按照这封书信,整个李家便全完了。 黄明远放下信纸,向杨广问道:“圣人准备怎么处置李家?” 杨广兴致昂扬地说道:“李家之事,非重处不足以警醒世人,朕准备将李家所有牵扯到此案中的男丁全部处死,其余诸人,三族以内,则流放岭南。” “臣无异议!只是对一个人还有自己的看法。” 杨广一听来了兴趣,便说道:“明远说得是谁?” “前安武郡公李蔚,前申国公李筠之子。当初李浑便身陷杀害李筠之事,李蔚也素来视李浑为杀父仇人,虽为同一族,却是仇深似海。臣以为以双方的关系,李蔚必不会牵扯到李浑谋反之事。 况且先申明公为国之功勋,虽已早逝,子孙不孝,但圣人不宜尽诛其后嗣。可遵循先楚公杨素之旧例,留其一脉香火,承继宗祧,并在年节,也有人祭祀。” 杨广听了没有说话,他当然清楚李蔚与李浑的关系,但李蔚毕竟是申国公一脉的嫡长支,当初他费尽心思,才将宗主从李筠一脉转移到李浑一脉的。 黄明远知道杨广的顾虑,乃说道:“圣人且放心,自今日之后,李家阖族皆死,即使保留李蔚一脉,亦不能翻起什么浪花。且保留李蔚一脉,也能让世人感受到圣人的仁慈之心。” 至于说给李蔚保留一个爵位,黄明远提都没提。 杨广想了想,也没给黄明远一个答复,这种事情,杨广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对于结果,黄明远不在意,杨广若是同意了最好,若是不同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黄明远又向杨广说道:“圣人,李家事了了之后,我准备将阿姊迎回家中休养,姨母就这么一点骨血,我当初答应姨母照顾阿姊的。” 杨广看了黄明远一眼,意味有些深长。 黄明远接着说道:“若是可能,我想将阿姊带到辽东,无论是长安还是东都,对于阿姊来说都是伤心之地,若是让阿姊在辽东了此一生,倒比留在中原强的多。” 黄明远向杨广保证,宇文娥英一辈子都不会回到中原,同样宇文述与宇文娥英之间的秘密也会永远保守。 杨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是个仁义的人,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吧!去吧,去吧!” 第六十二章 彻底决裂 李敏被杀之前,黄明远专门求旨去见了李敏一面。 说实话,李敏虽然平日里有些明骚,但不是一个坏人。与黄明远相交,也算倾心,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黄明远的事情,反倒是黄明远对其利用之心颇多。 作为朋友,没有尽力去救李敏,黄明远虽然有一千一万个原因,但心中却是有愧。 进了大内的牢房,黄明远看到潦倒地坐在几片烂席子上的李敏,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李敏见到黄明远来看他,有些自嘲道:“是不是认不出我了。没想到我李树生也有今天。来这地方探监,也就只有你了。” 黄明远将带的吃食给李敏摆上,又给李敏斟满酒。 李敏也没了之前的酸气,大口的吃喝起来。 待李敏酒足饭饱之后,黄明远问道:“听说你在狱里什么都招了?” 李敏笑道:“我生来就是富贵,吃不得苦,敢不招吗?就是不招又如何,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招了,还能少受点罪。” 黄明远默然。 李敏长叹一声道:“我悔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之前杨广要我死的时候,我能选择去死,是不是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或许吧。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娥英和静训,李家其他人我是管不了,唯有她们娘俩,还请你妥善照顾。告诉娥英,不要自责,这都是命,我不怪她!还有啊,我估计这一次我们李家要死绝了,我死之后,你千万给我找个地方埋了,省得暴尸荒野,让我做个孤魂野鬼” 人喝醉了,便喜欢絮叨。 李敏絮絮叨叨半天,直到醉的不省人事。 “大郎,拜托了!” 李家人到底还是没有活过二月。 这两年各处都在杀人,哪还顾得上秋后处决。朝廷的律法,朝廷自己践踏的已经差不多了。李家子弟,以李浑为首,李敏、李元敷、李善衡等五十五人,全部以谋反罪处死,其直系家眷,全部没入宫中为奴。其余三族之内的亲眷,被流放岭南。 至于被黄明远求情的李筠,最终被免于一死,也被流放。 李氏家族之人,几乎无人幸免,曾经炙手可热的李氏家族至此覆灭。 在这个处决命令下达之前,黄明远曾专门前往皇宫面见了杨广,请求杨广对李家慎重处置。 黄明远劝道:“李家好杀,但杀了李家,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李家。若是李家被族诛,那些关陇世家怕是更不会安稳,到时候更会想着法的折腾了。” 杨广可能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并不在意。 在杨广看来,关陇世家之所以会屡屡威胁到皇权,正是因为有以李家为代表的这些大家族掌握了大隋太大的权利,才会导致各家族能够集结起来,对抗天子。而将这些大家族诛杀干净,下面的小家族便会一哄而散了。 杨广过度高看了天子的“威”,“威”是要和“恩”连在一起用的,光“威”无“恩”,那也没人再在意那份“威”了。 李氏家族除了李浑、李敏,其实在高层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人了,因此家族覆灭,对于朝堂本身影响不大,但其意义却无比深远,甚至超越了之前的杨玄感之乱。 作为昔日朝堂第一大族,李家被赐予丹书铁券这东西不吉利,有这东西的,大多没好下场,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特权。李穆本人更是被封为太师唐朝之前,也不是一个吉利的官,做过的人要么造反,要么被杀,李穆的子孙中,即便尚在襁褓的,也都拜为仪同,他一家中手执象笏做官的子弟有一百多人。李氏的贵盛,在当时无人可比。 即使后来李家不复昔日之盛,但在关陇世家人眼里,以李穆、于翼二人为代表的李家、于家,是整个关陇贵族的门面。而今日杨广以如此粗暴、直接的手段处置了李家,意味着他对整个关陇世家的脸面毫不在意,双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而关陇世家也算是真的认清了杨广的态度。 从这时起,关陇世家决定将杨氏抛弃。 此后不久,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 原本安定的关中、关西都是关陇世家的老巢,此时也开始乱了起来。 当然现在杨广还不知道,他还沉浸在压服对方的喜悦之中。 李家彻底亡了,宇娥英也彻底没了家,而且身上背着告发李氏家族的骂名。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娘家,当年的北周皇室也早就零落的差不多了,此时无家可归,黄明远乃将其迎入府上。 宇娥英在李敏死后,大病一场,虽然后来病好了,但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精神恍惚,整个人魂不守舍。 黄明远知道,她这是心死了。 或许这场动乱,真的将她最后一点魂魄摧毁了。虽然黄明远尽量多陪在她的身边,让她忘记之前的事情,可是宇娥英还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互相能冲淡哀愁的只有时间吧。 现实何其凄惨,幼年丧父,少年丧子,青年丧母,中年丧夫,上天将她的亲人全部带走,只留下她一个人孤独的在这个世上。 与宇娥英一同入主黄明远府上的还有她的女儿李静训。 李静训今年十四岁,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含苞待放。李静训自幼深受外祖母北周太后杨丽华的溺爱,一直在宫中抚养。其九岁时身患重病,差点死去,还是黄明远救了她。李静训,字小孩,历史上九岁病死,杨丽华也因此为身染重病,不久去世。李静训是杨丽华母女二人的精神寄托,若她死了,现在的宇娥英真要疯了,不忍心让她去死,所以主角蝴蝶效应救了她。 自此之后,李静训与黄明远感情很深,黄明远也很疼爱这个外甥女。 以李家现在的场景,李静训也待不下去。黄明远又特意向杨广求情,免去了李静训的流放之刑。 李静训身子弱,若是远徙千里,怕是到不了岭南便要死了。 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杨广也不在意,便允了此事。黄明远遂将其接到府上,把她当女儿养。 第六十三章 维扬大婚 入了三月,孝期满了二十七个月,黄家便准备除孝的事情。裴淑宁早就提前带着一家人从邹山返回东都。不仅仅是除孝的事情,黄明远马上就要前往辽东,洛阳这里得留人为质。 除孝之事,本算不上什么喜事,更无需大肆张扬,黄家也很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邀请了一些在京的亲戚,便算是正式除孝了。而今天下乱遭遭的,黄明远兄弟十几人也是天各一方,各自飘零,即使祖父去世,都难聚到一起,虽然除孝,但黄明远感怀家世,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每每这个时候,才会真正明白“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悲伤与无奈。 日子过得越来越快,时间都如流水一般飞逝不见。 除孝之后,家中便开始忙着维扬的婚事。 先是两个儿子的加冠礼,今年家里要办两场婚事,而维烈的婚事自己大概率是赶不回来的。婚礼自己无法参加,若是冠礼再赶不上,不仅自己有遗憾,维烈的心情怕是也会很难受,索性让两个儿子一起举行加冠礼。 跪在洛阳家庙之中,黄明远还记得当初祖父给自己加冠的样子,到如今,祖父已不再,自己也像祖父那般,给自己的儿子加冠了。 “明远之子,族嫡长孙维扬,嫡次孙维烈,年渐长成,将以三月二十八日加冠于其首,谨以酒果,用伸虔告。” 黄明远坚毅的声音在家庙中回荡,现在,他是这个家族的支撑。 维扬的名字取自《诗经·大明》里的“维师尚父,时维鹰扬。”扬者,飞举也,所以黄明远为长子取字“伯举”。 维烈的名字取自《诗经·执竞》里的“执竞武王,无竞维烈。”烈者,功业也,所以黄明远为次子取字“仲业”。 二子虽然年幼,但从今日开始,却是已经成人了,要开始承担起家、国之任。 加冠之后,便是维扬的婚事。 日子很快到了四月初八,这一日是维扬的亲迎之期。 看着府上耀眼的红色,黄明远又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初成婚的时候,短短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多少聚聚散散,到了这时候,才能感觉自己老了。 维扬在邹山这两年,已经蜕变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不同于父亲的棱角分明,维扬更加的隽秀润玉,可谓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朗月清风。他这一代,不同于自己当时的雨疏风骤,父亲早逝,寄人篱下,苦苦挣扎,因此少了几分岁月的雕琢,而增添了几分书卷温养的气质。 黄明远结婚的时候便是大将军,是个成年人,所有人都比较控制,也没人敢闹腾他。 而今日维扬成亲,他身上虽有官职,但本身还是少年,担任傧相的是李世民、张文玙、陈克敌(陈远之子)、刘仁轨、苏烈、程名振、李商胡、黄维稷(黄明辽之子)、裴行方、裴行俨等人,不是黄明远的学生,便是义子,都是维扬的总角之宴,相互之间年龄相仿,玩闹、嬉戏也放得开,因此婚礼上下,满是热烈而欢畅的气氛。 到后来,连杨佶也带着弟弟妹妹变了身份,参加明远的婚礼。 众人在长孙家好一顿折腾,才带着媳妇回家了。 一对璧人,宛若金童玉女。 不同于历史上长孙氏嫁给李世民,从舅舅府上出嫁,这一次长孙观音婢是从长孙家的大门抬出来的。 长孙家自长孙晟和其兄长孙炽(原户部尚书)去世后,家族势力江河日下。新一代子弟没有什么佼佼者,只有长孙晟的弟弟长孙敞担任左卫虎贲郎将勉强趁着家族颜面。长孙家本身因为出身北魏皇族的关系,在关陇世家中位置极尴尬,而此时关陇家族自顾不暇,长孙家更是没什么依靠。因此长孙兕这一支攀上了黄明远,更是抓住机会讨好这个亲家。 黄明远的地位可不是同时代还在费力求生的李渊可比的。 为了嫁女儿,长孙家费劲心思给长孙观音牌准备了一份嫁妆,除了土地、庄园、金银珠宝,各种古籍、书画、珍品也有不好,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家族的底蕴。黄明远自问若论底蕴,黄家这种暴发户还真不如那些世家。 至于长孙观音婢的三兄长孙安业,去年借着黄明远的面子,在平乱大军中混了点资历,被任命为右翊卫司马,这时候知道妹妹是个宝了,别提多疼爱,就差没跟所有人说自己跟这个妹妹有多亲了。 而长孙观音婢这里,舅父高士廉去年因为牵扯到杨玄感叛乱,差点流放,后来因为黄明远的关系被贬为长沙郡郡丞,高家在洛阳更成了末流家族。其母高氏为了一双儿女,心中再是不愿,也只得和继子长孙安业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女儿本就没什么依靠,若是身后再没了长孙家,在黄家怎么办。 实际上现在黄家这边,很多人都对黄维扬娶了长孙观音婢不满,连杨广都觉得黄明远实在是委屈了自己的长子。不仅长孙家没落,而且长孙家还是胡人,哪怕是北魏皇族,这件事令包括岳父裴矩、黄明远二叔在内的很多人不满意。 关陇世家从六镇流民开始,已近百年,往后总不能诛杀殆尽。有长孙观音婢为长媳,也算是为未来留下一扇窗户。 很多人把这桩婚事归结到黄明远与长孙晟的友谊上,认为黄明远即使发达了,也不忘记旧友,更有人将此称之为“箭神之交”,倒是让黄明远更增添了一份美名。 不怪乎黄明远中意长孙观音牌,实在是“千古贤后”的美名,比“千古一帝”都响亮。明君常有,而贤后不常有,在这个女子附属于男子的时代,堪比圣贤的皇后,就更少了。 黄明远也曾担心儿子或许不喜欢长孙观音牌,还曾悄悄问过儿子,但似乎儿子对这种可甜可咸又好看的女生也没有什么抵抗力。虽说是胡人女子,但骨子里有胡人女儿的刚毅与飒爽,又接受了多年的儒家教育,学会了汉家女儿的温婉与贤淑,这样的女子,是能撑起一个家族的兴衰,又有谁不愿意娶回家。 第六十四章 儿女之事 维扬的婚礼举行的很盛大圆满,甚至超过了当初黄明远的婚礼。毕竟现在黄明远的地位远不是当初可比的。 无论是豪门贵胄,还是异域属国,是敌是友,是正是邪,来者不计其数。 杨广本人虽然没有参加婚礼,但对维扬也是破格赏赐,除了各种物品以外,还加封维扬为正二品左光禄大夫,迁太子内舍人。因为身为皇太孙的杨佶还没有家令,维扬已经成为太孙府的大管家。 而长孙氏也被授从二品的东海郡夫人。 在众人看来,父亲如此,儿子又成为太孙的心腹,未来可期,实在惹得人羡慕。 这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黄明远的影响力。 维扬的婚礼一直到很晚才结束,热闹散尽,便是春宵之时,可对于才十三岁的维扬来说,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孩子虽然心理年龄算是很成熟了,但生理年龄实在太小,尤其是长孙氏,令人又喜又忧的易孕体质,若是早早地坏了孕,几乎是生死难料之事。黄明远便决定二人等到十六岁之后再圆房,省得伤了身子。至于下半年成婚的二郎和清河公主,年纪更小,也是如此。至于皇家规矩,那不如黄明远的规矩大。 一家人折腾大半宿,送走了所有客人,黄明远却是毫无睡意。裴淑宁知道丈夫最近心事重重,虽然不能为丈夫解忧,但也时刻陪着丈夫。 四月的夜晚,天还有些凉,房间里点着银霜碳,显得格外温暖。 黄明远解下外袍,递给妻子,裴淑宁随手挂在了屏风上。 “观音婢虽然年纪小,但往后是要做宗妇的,要能撑起来。在长孙家那个环境,高氏未必教过她理家之事,你要多带带她,争取你下半年去辽东以后,能把这个家交到观音婢的手上。” 裴淑宁吃了一惊,不是教长孙氏,那是本就应该的。裴淑宁也看不上高氏,能跟继子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要回娘家的女人,就是个笑话。这也是她不太满意长孙观音婢的原因,有这么一个娘,实在太减分了,世家底蕴绝不仅仅限于男人。 令裴淑宁吃惊的是丈夫说得让她去辽东,可她怎么有理由去辽东。 黄明远一看妻子的样子,便知道妻子吃惊什么,握着她的手说道:“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在天子那里,你的分量还真不如咱家的两个小子。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天子就是顾忌岳父大人的面子,还能杀了你?” 裴淑宁一听,也不绝哑然,原来自己连当个人质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这个时代,人质都是儿子,也没谁拿老婆当人质,那没用。没见韩遂杀了马超的老妈,马超照样拜韩遂为义父的。而黄维扬和黄维烈都是嫡子,是一个家族的根本,在天子那里的确比裴淑宁重要的多。 裴淑宁笑道:“那正好,我也跟着你去看看辽东,看着你收复汉家故土。”裴淑宁在丰州待了两年,倒是还适应北地的生活。 黄明远说道:“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裴淑宁听了心中一顿。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忠于圣人的,此永不会变。但今时今日,天下沦落到这般地步,总归该给你们留条后路。” 裴淑宁点点头。 “那雕郎和猊奴他们在洛阳怎么办?” 当母亲的,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的孩子。 “你放心,我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受到伤害的。况且雕郎和猊奴都大了,他们该能撑起属于自己的天地。” 裴淑宁趴在丈夫的怀里,她对丈夫放心的很,只要是丈夫说的,无论多么困难,总能做到。 “郎君,雕郎和猊奴的婚事都定下来了,那好好身为大姐,比二人还大,倒是有些扎眼的。今年好好也十三岁了,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妻子问到长女,黄明远说道:“是有人向你打听了?” “前两日我去宫里,太子妃曾向我婉转打听过好好的事,看样子她想让好好嫁给皇太孙。而大刘良娣也拖人问过,是关于燕王的。” 都知道黄明远宠爱儿女,这两年关心好好婚事的人不计其数,但能给裴淑宁压力的,也只有宫里的人了。 黄明远听了,有些恼怒地说得:“也是闲得乱操心,无论是皇太孙还是燕王,婚事是她们说得算吗?若是圣人想让好好嫁给皇太孙,早就千方百计促成此事了,还用得着她们提。至于燕王,大刘良娣是想让燕王争储了吗?” 裴淑宁说道:“这两年在邹山,皇太孙常托人给好好带些东西,我看着都是些花了心思的物件,我就怕皇太孙有心咱们好好,毕竟以后皇太孙是要做天子的,有些事不得不防。” 裴淑宁虽然不知道后世有一个人叫赵祯,有一个人叫福临,宁肯背着骂名,也得夺回初恋,但她心思聪慧,担心后事。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子怕我成为下一个皇帝,怎么可能让我做皇太孙的岳父。不仅如此,天子为了限制我,定会给皇太孙找个豪门大族的妻子,然后扶持皇太孙的岳家与我对抗。而且好好的身世,天子是知道的,哪怕我再对好好不一样,天子内心里也是看不上好好的。” 第二点尤其让黄明远不舒服,自己的女儿简直天下最好,别人还能看不上,皇家也不行。 听到丈夫的话,裴淑宁面上也一暗。 好好虽不是裴淑宁亲生的,但裴淑宁养了这么多年,跟亲生的也没有多大区别。裴淑宁生了五个儿子而没有女儿,所以把对女儿的疼爱都给了好好。 “那夫君看好谁?” 黄明远想把最好的给女儿,所以这个女婿才更难挑出来。要知道疼老婆的,要有能力的,要家庭条件简单女儿过得顺心又不会受苦的,还要知道顾家的,好吧,比皇帝挑皇后都难。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噔噔!” 黄明远听到门响,便去开门,他房里从不留人。 门外是守门的苏穆,除了他还有一个意外之人,李世民。 第六十五章 最是艰难老父心 黄明远换好衣服,和裴淑宁前往正堂,而李世民早被苏穆引着在此等候。 黄明远没想到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来拜见自己。也幸亏他是黄明远的弟子,苏穆才能引他去后院。 见到黄明远和裴淑宁进来,李世民突然站起来,跪倒在黄明远的面前。 “老师,我想跟着你去辽东。” 裴淑宁见李世民跪下,赶紧说道:“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地上太凉,赶紧起来。”并上前扶起李世民。 黄明远走过去坐到椅子(内院正堂黄明远早都换成了椅子)上,面色不变地说道:“你怎么想去辽东?” 李世民赶紧说道:“辽东是开疆拓土的最前沿,我也想像老师一样,征战沙场,立功异域。” 黄明远看着李世民说道:“你才十六,还是太年轻了,在东都再磨砺两年,然后再从军方最稳妥。” 李世民一听黄明远不同意,忙说道:“老师,十六已经不小了。当年老师从平桂州李世贤乱,也是这个年龄。老师当得,弟子也可以。” 黄明远听到这,忍不住一笑,李世民连自己的老底子都打听过。 “你既然要从军,那跟你父亲说了吗?” 李世民没有说话。 黄明远知道,这怕是李世民今日一时兴起之事了。 黄明远便说道:“世民,我与你不一样,当时从军乃为了振兴门楣,属于迫不得已,你上有父兄,还有老师,没必要非得去冒这个险。” 听到这话,李世民有些激动道:“老师,我就是不想籍父兄之业,所以才想从军。我不想做一个只靠父亲和老师的废物,我想告诉所有人,我配做老师的弟子。” 说到这,李世民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老师,我不想让人说你这一辈子做大的错误是收了我做弟子。” 黄明远没想到李世民压力这么大,走上前去,摸着李世民地脑袋,叹了一口气。 “世民,老师从来都不觉得收你做弟子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而且老师以你为荣,从来都未曾变过。” 李世民听了黄明远的话,有些不敢相信,脱口而言道:“那老师为什么不愿意将师妹嫁给我?” 听到李世民这句话,黄明远才算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了李世民。其实李世民是个活泼、开朗的人,性格也格外的热情,是不应该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而失控的。 黄明远微笑着说道:“世民,你告诉老师,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去辽东?真的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李世民低着头,一会才说道:“我也想让老师看得出我的能力,我能配得上师妹。” 黄明远回到座位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世民,我没有同意你父亲的求婚,和你的能力是两码事。” (况且你怕是不知道你爹给你求的是老子的二女儿。) 李世民忙说道:“那是为什么?” 黄明远说道:“世民,对于儿女的婚事,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功利的人,所以也从没有想过用儿女来换取什么东西。好好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所以我从小最心疼她,希望给她最好的,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其实我想给好好找的丈夫,不需要多有能力,也不需要有什么傲人的功业,只要全心全意疼爱好好就好。” 李世民听到这,急切地说道:“老师,我可以的。” 黄明远摇了摇头,说道:“世民,你的性格我很了解,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说我是冠军侯第二,其实无论是性格、用兵、手段、心胸,你才是真正的冠军侯接班人。你这种人,生来便属于战场,未来也可以建立不朽的功业,可越是如此,我越不敢将女儿嫁给你。我怕自己的女儿每日里只能张望你的脚后跟,终日生活在盼望与担忧之中,你能做任何人,唯独不是好好的良配啊。” “这不公平!” 李世民心中感到一种的绝望,难道自己越是优秀,越不可能和好好在一起。 “师父当年要和南阳公主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公主每日只得生活在盼望与担忧之中。” 有些话李世民脱口而出,可说出来才感觉到后悔。 “混账!” 黄明远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此时的黄明远仿佛被人踩了自己的尾巴一般。 “滚出去!” 黄明远一摆手,直接让苏穆将李世民拖了出去。 李世民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说啥,只得任由苏穆将他拉出堂外。李世民也是个很有心气的人,出得门外,便跪在地上,仿佛要把黄明远的门给跪穿了。 等到李世民出去之后,裴淑宁上前劝慰道:“世民还小,你切不要放在心上。”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斗气。” 裴淑宁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说道:“郎君,虽然我不知道世民合不合适,但有些时候,郎君要的人,未必真的合适。这年头有能力的,又有几个甘于平凡的。当年郎君给小姑选婿的时候,标准也是如此,最后选了齐洛。可这些年来,齐洛难道甘于沉湎于儿女情长了吗。不是亦跟着郎君出生入死。我想好好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她也一样不愿意找一个凡夫俗子。与夫君选人的标准最相似的,莫过于李敏,可真到了风雨来袭的时候,李敏又可曾为宇文姊姊撑起一片风雨。若是乐平公主知晓未来,怕是也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黄明远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我能护得住好好!” “可父亲和丈夫还是不一样的。” 黄明远继续沉默了。 黄明远一宿没睡,妻子的话不断在自己耳边回响,始终不曾消失。或许自己真的是错了。 等到天明,黄明远让跪了半夜的李世民进来,对他说道:“你可以跟着我去辽东,我也会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你。你若是忍受不了,就给我滚蛋。至于好好,除非好好钟情于你,否则我还是不会同意啊。” 李世民一时有些发愣,然后便是欣喜若狂。 虽然老师没有将好好许给自己,但至少已经有了一线希望。 “谢谢老师!” 第六十六章 观音婢 卯时过后,下了一场小雨。仲春时节,街道之上,细密的小雨润滑如酥。 天刚蒙蒙亮,观音婢便早早地起来,要为公婆姑舅做早羹。昨夜丈夫没有与自己同房,她不知道这在黄家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她也明白,没有同房便不会有孩子,自己在黄家的地位并没有那么安稳。其实观音婢本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公公会与自己家结这门亲事,她小时候曾听阿耶说过,阿耶与公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观音婢在侍女服侍下出得房门,便见丈夫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二人虽然没有同房,但仍共住在一个院子里。婆婆说这是“虽未同房,然夫妻二人不可相疏也。”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见到丈夫已经起床,观音婢脸色一赧。第一天就比丈夫起得还玩,真是不应该。 而维扬也看到了自己的小妻子,便上前说道:“起这么早,何不多睡一会。” 观音婢红着脸说道:“是妾身起晚了。” 维扬笑道:“我是以前跟着父亲早起锻炼,已经养成习惯,你却没必要起这么早。” 虽然丈夫这么说,但观音婢却是不敢信的,省得因为晚起让人笑话了。 观音婢伺候维扬洗漱干净,然后跟着维扬去跟公婆请安。 家宴的桌子都是黄明远让人设计的转盘圆桌,观音婢没有见过,倒是觉得新奇,虽然与礼不符,但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却也无比温馨。 吃饭的时候,大家也是各吃各的,没有人让侍女伺候,即使才几岁的小叔子们也是如此。 习惯了有人伺候的观音婢很是别扭,但却不敢多言语。 这时丈夫的姐姐悄声对观音婢说道:“爹爹说过,人不是让人时刻伺候着才叫高贵,那叫装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由内而外的气质和一颗待人宽仁的心。所以我们从小身边便没有多少侍女和仆人,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爹爹说这样可以磨砺我们坚强的性格和提高我们的动手能力。” 观音婢听后点点头,虽然好多东西不太明白,但总觉得公公说得好有道理。 众人吃饭的时候,虽说没人高声喧哗,但包括公公在内,有时候也会和婆婆或者其他人说上两句,这和观音婢从小接受的“食不言,寝不语”完全不同,观音婢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错了,但也更加感受到黄家和旁人的不同。 长孙家虽然是世代豪门,但没人认为长孙观音婢是低嫁,因为在这里,无论是公公的地位,还是太婆婆、婆婆的出身,都足以压制任何世家大族女子的骄傲。 跟崔家的嫡长女、裴家的嫡女比家世? 所以观音婢时时观察,处处小心,唯恐出了错,惹人笑话。 不过观音婢很快发现,黄府之中,家人之间,的确是很多小节没那么复杂、繁琐,对女子的要求也不多。观音婢心想,这怕是黄家是新兴贵族的原因吧? 她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兴家族的一切。一切让她感到新鲜却又舒服。 早饭完毕,夫妻二人跟长辈见了茶,观音婢也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分别送了礼物,观音婢才算是真真正正进了黄家门。 夫妻二人回到房中,黄维扬摒退侍女,只有夫妻二人,看着丈夫,本来已经舒了一口气的观音婢突然又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丈夫,可仍旧有些陌生。 黄维扬倒是很随意,他将外袍去了,递给观音婢,然后坐在榻上,跟观音婢说道:“父亲、母亲以及弟弟妹妹都比较好相处,家中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在家你不用太谨慎,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不需要伪装,做你自己就行。” 仿佛是被人看穿了自己,观音婢吐了吐小舌头,说道:“我只是担心让人笑话了。” 黄维扬说道:“不会的,在家里只要父亲、母亲不会笑话,谁又敢笑话你?父亲说家是一个人最宁静的港湾,是遭受任何风吹雨打都能回来避难的地方,若是在家还不得不伪装自己,那还要这个家做什么?” “嗯!” 观音婢听着,似乎好有道理。只是在长孙家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母亲最常说的便是让五兄努力,然后夺回长孙家的一切,三兄也时刻提防着母亲。虽是一家人,可相互猜忌、提防,却全无一家人的样子。 仿佛是担心自己的小妻子还是会担心什么,黄维扬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抱来一个盒子,交给妻子。 “这些都是我的一些家当,有铺子、田产、宅子什么的,都是以前长辈给的,还有我的俸禄。父亲让我自己打理。这些往后都交给你,还有这整个院子,以后都由你说了算。” 观音婢没想到丈夫这么直接,便说道:“我年纪还小,我担心我打理这些产业是不是有不妥。” 黄维扬不以为然道:“这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注定是这些产业和下人的主人。这些东西就该你做主的。” 观音婢心中一暖,轻声呡道:“嗯!” 黄维扬又说道:“西厢房是我的书房,常用的书都要。你平日里也可去我书房里去看看书。若是要找一些不常用的珍本、孤本,得去家里的天一阁。 我还让人将西厢房连着的那间屋子改成了画室,常备了你喜欢的一些颜料,你若是想作画了,便去那里。” 观音婢听了有些吃惊,郎君原来知道我喜欢作画。 “不会叨扰到郎君吗?” “这有什么?” 黄维扬说道:“我们是夫妻,何来叨扰一说。我让人在屋子里多备了一张桌子,这样我们一起看书,也不会空旷。” 观音婢点点头,心里还是欢喜。初次离开家门的她,除了对未来婚姻的向往,还有着对陌生环境的恐慌与担忧。观音婢父亲早逝,家中环境复杂,她性格也有些早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向往无忧无虑的畅快生活。对于黄维扬,她从兄长那里听得很多她的好,但观音婢有自己的主见,至少现在,她感受到丈夫的醇醇爱意。这让她对未来的生活开始充满了向往。 第六十七章 李渊决心 到了中午,李渊前来府上拜访。 李世民昨夜小闹了一场黄府,最终也算是心想事成。黄明远同意了他前往辽东,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己说了也不全算,无论如何也得跟家里商量一番。 李世民回府之后,便跟李渊说起了自己要跟着老师从军辽东的事情。 若是旁的时候,李世民敢这么自作主张,李渊能用鞭子抽不死他。可现在李渊诸事缠身,自顾不暇,闻听次子要去辽东,心中大喜,便赶紧前来黄明远府上感谢。 这两年因为李世民与黄明远的关系,双方走得还算近。黄明远也从没有因为对方是历史上的唐高祖就想着提前杀了对方。黄明远很清楚自己的敌人不是一个单一的李渊,而是整个关陇世家,而李渊不过是关陇世家推出的一个代表而已,今日即使杀了李渊,未来也会有张渊、王渊,总得跟对方决战一场。 当然李渊本人更不知道自己可能创造的显赫,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惊弓之鸟。 自郕公李浑被杀之后,李渊便陷入了恐慌与惊惧之中。李浑阖族被杀,这几乎破坏了游戏规则,将关陇世家们逼上了绝路。 尤其是李渊听说方士安伽陀向天子请求,尽诛天下李氏者,他几乎都要吓懵了。杀尽姓李的人不可能,但杀尽关陇世家里的李家大族,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现在天子盯着关陇世家里姓李的,李渊几乎是缩着身子,想把自己塞到角角缝缝里,以防天子注意到他。可他这个表弟却总是盯着他,时不时地便将他拉出来,敲打一番。现在听到天子召见,李渊几乎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去年元弘嗣在弘化郡生乱,不知为何,天子命李渊为将,前往讨伐。李渊接到天子诏命,不敢懈怠,赶紧屁颠屁颠地往弘化郡去。 元弘嗣有反心,但让杨玄感、李密给坑了,根本没做好造反的准备。而且元弘嗣为人待下苛责,手段毒辣,部下无有不对其怨言者。当年做幽州总管时,他每次审讯囚犯,都要用醋灌入囚犯鼻中,或者摧残其下身;后又在东莱负责打造战船时,使丁役们昼夜站立于水中劳作,劳工们“自腰以下,无不生蛆”,死者无数。 所以等到朝廷的讨伐大军到达,元弘嗣麾下根本不愿为元弘嗣效命,直接一哄而散。李渊一战而克弘化郡城,俘杀了元弘嗣。 李渊乐哉乐哉地返回京城,本以为能够加官进爵,谁曾想正好遇到东都谶言“李氏当为天子”风靡之时。 当时春风得意的李渊听到这些谶言,都快吓傻了,忙称病不出,企图躲过这次风波。 但李渊想躲,杨广却没有忘了自己这个好表兄。 有一次宫廷宴会,杨广没有看到李渊,便问自己的妃子,李渊的外甥女王氏(李渊之妹唐同安公主与王裕之女)道:“你的舅舅怎么迟迟不来?” 王氏便推脱是李渊病了。 杨广便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既然不能来赴宴,那是病得要死了吗?” 李渊知道以后,日益恐惧,因此无节制地饮酒、收受贿络自污以自保。 听闻次子要跟着黄明远去辽东的李渊,大喜过望。他自己的生死已经不能把握,若是自己真的有一日被杀,至少次子在辽东还能苟全性命。黄明远是次子世民的老师,李渊相信黄明远无论何时都可以保次子一命。 黄明远正在府上等着李渊的到来,说实话刚开始让李世民去辽东是因为自己想给对方一个机会,但是后来黄明远发现,若是将李世民留在辽东,假以时日,若是李家真的崛起,至少可断李家一臂。 李渊这个人爱用族人领兵,没了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这些人可没那个本事替他打天下。 李渊与黄明远也算亲家,关系比较亲近。 双方闲聊两句,李渊便突然说道:“求长屏救我。” “李公何来此言?” 李渊看黄明远有些装傻,便说道:“我之处境,长屏应当知晓。这些日子,我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何差错,恶了天子,招致灾祸,可即使如此,天子屡次降罪于我,我生恐哪一日触怒了天子,被直接处死。” 李渊头上满是皱纹,这一说话,皱纹几乎都在跳跃,怨不得杨广总是恶趣味的搞笑他这个表兄,称呼他“婆婆面”。 “李公谬矣!” 黄明远说道:“李公大谬,天子从无杀李公之心,否则李公安有今日?” 李渊一愣。 黄明远说道:“朝廷的那些老臣,仗着资格、家世,一再目无纲常、法纪,企图压制天子,这才招来天子的反击,李浑之事便是如此。我知你心中因此感到恐慌,但天子圣明,当然是能看得出谁和他是一条心,谁又不和他一条心。故圣人屡次敲打于你,正是因为尚无处置李公之心,只是因为李公屡次首鼠两端,让圣人不满。圣人是希望通过这些敲打,让你找准位置,做好姿态,知道该站哪头。” 李渊听了有些沉吟,他当然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但做个孤臣,背叛原有的阶层,一个不好,便可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见李渊有些犹豫,黄明远接着说道:“李公,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天子的性格你应该明白,天子看好一个人,会给他机会,但天子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你若是让天子失去了耐心,使得他以为你也是和他作对的人,那后果是什么,怕是难以预料。” 眼看李渊有些意动,黄明远继续加码道:“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到了屠刀挥到自己脖子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李渊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似乎为黄明远说服。背叛了阶层影响的是以后的事,拒绝了天子的拉拢怕是现在就要死。 李渊邀向皇宫方向说道:“卫公所言极是,我李渊终是忠君之人,必不会使天子失望。” 李渊不知道的是,若是其如历史上那般再次起兵,没了关陇世家的支持,他又凭何做他的大唐天子。 第一章 三征辽东 进了四月,天气格外温暖,黄明远前往辽东的日子也已经进入倒计时。 天子伐高句丽之心不绝,谁劝阻都没用,唯一能阻止杨广的或许只有黄明远。 而黄明远也知道此时是唯一一次灭高句丽的好机会,否则等到中原完全乱起来,自顾不暇,怕是新占的辽东之地也会得而复失。 灭亡高句丽,不仅仅是杨广的执念,也是黄明远的执念。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千千万,或许最重要的是黄明远看他不顺眼吧。 因为上一次东征遭遇杨玄感叛乱,差一点回不来的缘故,杨广也不敢再轻易赴辽东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一个张玄感、王玄感。因此杨广便将此战全部交给黄明远。 朝中众人见杨广如此安排,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黄明远领军能力比杨广要靠谱的多。只要大佬不瞎折腾,咱大隋怕过谁。 这次为了征辽,杨广共征调各州府兵十五万人,又调左武卫、右侯卫、右屯卫三军,共计二十余万人马出征。 这二十余万人马,几乎是杨广能调动的全部兵力。再加上辽东十余万人马,共计三十多万大军,几乎可以横推了整个高句丽。 当然数量足够,质量上还略微有些差。 杨广给黄明远的部队说是二十万精锐,但实际上多是一群新兵蛋子。这几年连续动乱,各地府兵凋零,人力资源更是空缺。府兵之中,多是新招募和强征的新兵,没有经过训练,根本没法打仗。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国情如此。天子一声令下,府兵再是稀缺,也不能缺额,只得想尽各种办法糊弄了。 而且除了府兵凋零,十二卫禁军也出现了兵员稀缺的状况,不符当年的战力。 诸卫之中,左翊卫因为大将军是宇文述,尚且完整。 右翊卫在第一次高丽之战中损失惨重,而新任大将军来护儿主要任务是统帅水师,对其也不感兴趣,因此右翊卫并未得到恢复。朝廷在杨玄感之乱后整顿东都防务,最后的右翊卫也被抽调一空,右翊卫已经名存实亡。 左武卫是黄明远的嫡系,装备齐全,编制完整,在诸军之中战力最强。 右武卫多在辽东征战,损失惨重,后来李景兼任平州总管,杨广便将右武卫调回洛阳,充当城防军,为洛阳城防御的主力部队。 左骁卫在第一次高丽之战中几乎全军覆没,李浑被杀之后,独孤览调任左侯卫大将军,左骁卫士兵并入左侯卫,左骁卫名存实亡。 右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左御卫大将军梁默,右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三部分镇长安、潼关和河东。 至于左屯卫,本就在征高丽一战中损失惨重,后来吐万绪征南,又带走一部分。吐万绪被免职后,左屯卫残部被并入右屯卫,统一由右屯卫大将军郭荣指挥。 出征的三军之中,左武卫两万八千人,右侯卫一万六千人,右屯卫两万一千人,共计六万五千人,算是这次东征的核心部队。 杨广乃以黄明远为辽东道行军元帅,李景、荆元恒、郭荣、冯盎、来护儿、黄明祯、邓暠分列行军总管,又以燕郡太守杨续为长史,一同出征。其中来护儿领水军从东莱郡出发,负责转运物资,保护粮道。平壤城一战后,杨广再不敢用水军单独行军了。 这一次黄明远出征,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自是要多招一群可用之人。 先是以李靖为行军司马,在帐下听用。十几年过去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李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垂垂老矣。黄明远这次相招,李靖再没了早年的傲气,赶紧前来军中报到。在李靖看来,或许黄明远这里,是他实现抱负的最后的机会了。 之后黄明远又通过裴矩、裴蕴,将杜如晦、宋正本、张玄素等一些年轻的才俊调入麾下。这些人此时名声不显,入黄明远门下,也没太多人关注,黄明远正好捡了一个大漏。 有人有兵,这一仗勉强可打。 为了此次东征,杨广又从各地调集了弓箭五百万支,甲胄三万具,战马八万匹,粮食一百五十万石······至于其余各种物资,不计其数。 而且更为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或许杨广考虑到黄明远新出孝,饥渴了好长时间,又赠予黄明远美女二十名。若不是平日里杨广的举止神态没有变化,黄明远都以为杨广被穿越了。 眼看天色渐暖,黄明远担心时间不够用,在维扬婚后第三日便准备出发,这已经是最早的时间了。 几个孩子一年多没见到父亲,刚到东都不到一个月,父亲又要离开,无不涕泪连连,哀伤满面。 尤其是维扬,早就被父亲交待过一些事情,此时见父亲离去,心知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见到父亲,更是无比哀伤,泪流满面。 黄明远上前给儿子拭去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雕郎是兄长,是弟弟妹妹的表率,往后父亲不在家,你便是一家之主,要照顾好一家人,也照顾好自己。” “儿子谨记!” 大儿子从小便老成,做事稳重、细心,从来没有让黄明远操过心,黄明远多久没见过儿子流泪了。 四月十一日,建春门外,车辚辚,马萧萧。西风撕扯,旗帜漫卷。 数万人在城门处云集,悄然无声,满是肃穆。 城门处杨广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朕这一生,用得最正确的一个人便是明远。望明远此去辽东,能旗开得胜,平定蛮夷。” “臣必不辱使命!” 杨广“哈哈”大笑道:“朕相信明远。”只有在这个时候,杨广的一身郁气才能一扫而空。 黄明远又向杨广一拜道:“圣人在上,臣此次远征高句丽,必求灭国,方才回还。辽东苦寒,臣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朝中,臣无其它担忧,只是臣之子维扬、维烈年轻顽劣,万请圣人能常带在身边教导。” 杨广听后更开心了,杨广觉得自己是扣住了黄明远的命脉的。 到了吉时,锣鼓齐鸣,旗帜飞扬。黄明远翻身上马,往北而去。 第二章 重整军队 大军出了洛阳,从孟津渡河,到达河阳,早有大批的船只在此等后。 这一次出征,黄明远为了节省时间,准备所有部队一律走水路到达涿郡,因此搜集了各色船只运送士兵。 黄河之上,接天蔽日,盛况空前。 四月二十八日,黄明远带领亲兵和部分将佐提前到达涿郡。 此时自今年二月起便受到调令的各地府兵也早已到达。至于从水路赶来的禁军主力,还得大半个月,黄明远便准备趁着这个时间,提前整训这十多万的府兵。 至少名单上是十五万人的府兵,来自天南海北。 原本作为隋军主力的关中、河北、河南、淮北的府兵早就经过杨广数次消耗,兵源匮乏。再加上这些地方灾荒严重,盗匪无数,还需要从各地抽调官兵镇抚地方,根本无力出兵。为了填补这个空缺,这一次杨广更是从剑南、荆襄甚至是岭南抽调当地的府兵应征,弥补兵力不足。 这些来自各地的府兵多是各地官府临时征召或强征的庶民、奴仆,甚至还有盗匪在其中,是来凑数和充当炮灰的。这些人根本没有经历过正轨的训练,身体孱弱,士气低迷,装备缺乏,组织混乱,仗还未打,这支部队已经烂透了。 而且这些人也知道自己烂,众人根本无心打仗,一路上逃跑无数。 黄明远挨个的营头巡查了一遍,情况很严重。 说实话,从军打仗这么多年,黄明远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久在边疆,手下的军队哪个不是和胡虏鏖战多年的老兵,只要准备充足,指挥得当,从无需考虑部队战斗力的问题。 而今日这群孬兵,黄明远敢让他们上战场吗? 就好像让孙武、白起来统帅明清末期烂到根子上的部队,他们也没法立刻救打胜仗啊。 要打仗,先要有士气。 黄明远为了提升众人士气,于是让人在军中宣布,凡立功者,皆以辽东耕田赏之。虽然辽东苦寒,但若是有块自己的土地,这些穷人是不在乎在什么地方的。 黄明远又下令,各部以训练定名次,凡成绩靠前者,不限粮食,还有肉、蛋管饱。杨广给了自己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其实并不足以支撑这次东征。但手上再是拮据,也不能让下属军队看出来。主将得是财大气粗的样子,才能让士兵们更有底气。 黄明远还让人在军中散布黄明远昔日的功勋,战绩,渲染、神话黄明远。宣传黄明远是武曲星君下凡,仿佛只要跟着黄明远,就能打胜仗。 没办法,虽然是封建迷信,但普通人就信这个。 经过黄明远一番手段,这支军队总算不死气沉沉了。 为了能尽快拉出一支强兵,黄明远准备去芜存菁,先从这些人之中挑选一支能战斗的军队。于是黄明远从这十多万府兵之中,抽调了老兵、精壮,最先挑选出四万可战之兵。 黄明远将这四万军队分为两部,分别命名为左军和右军。 以左武卫将军蔡知运为左军总管,抽调幽州将领虎贲郎将罗艺、虎牙郎将徐虎子二人为将佐之。 以原长平郡太守,检校右侯卫将军张文远为右军总管,抽调左武卫虎贲郎将高元备、幽州总管府虎牙郎将吕会彦二人为将佐之。 并从幽州再次抽调精锐万人,以虎贲郎将焦方杰指挥,作为黄明远的中军。 至于剩余军队,黄明远准备将其留在涿郡,继续编练。又抽调文城郡太守刘云芳和行军司马李靖二人,负责编练之事。 丰州一系的将领在河东、关北蛰伏了十多年,渐渐从关陇世家手中夺取了当地军队的实际统治权。这一次统兵三十多万军队,黄明远手上实在是缺高级将领,为了能够完全掌握这支军队,黄明远不得不将各地外派的丰州将领回调。 虽然四面布局很重要,但征辽东更重要。 这样算上四万府兵,一万幽州兵,再加上六万多禁军,接近十二万人马,不多不少,正适合大规模作战。 不得不承认,十万人是最适合大集群作战的,指挥方便,又能充分发挥人力优势。 五月十二日,黄明远率军到达天津港。 天津港位于后世的天津一带,是海河的出海口。历史上天津要到明朝才会有,但黄明远为了方便海运,便命人在此修筑码头,还建了一座城,并命名为天津城,至于港口则为天津港。 不过意义肯定不是天子渡河处了。 后来的天津港离着这里还有十多里,后世塘沽一带现在都是大海,得随着北宋时黄河北移夺了海河出海口,泥沙淤积,才冲出一个塘沽港来。 此地北通幽州,向南沿着永济渠直达洛阳,向东又有出海口,可谓是天选之地。 从天津港出发,可以沟通拒马河、桑干河、滹沱河、易水、沽河等几乎整个华北的所有水系。 黄明远以此作为物资中转站和运输基地,可谓是最佳选择。为了加强防御,黄明远命涿郡都尉张文迅屯兵八千于此。 五月十四日,黄明远登上北上的船只,带领五万主力沿着海岸线往辽东而去。 从天津港到辽水出海口,黄明远已经打造了一条相当成熟的海上运输通道。通过海运,比之前千里陆上运输方便无数倍。 为了这次运输,黄明远又从来护儿麾下抽调两万水师,由周法尚指挥,专门为大军保驾护航。而且为了方便大军中途补给,黄明远又命人专门在临渝关、临海镇(又名望海顿,今辽宁省凌海市南)、葫芦岛修建码头。 之前从中原往辽东运送的罪民,大多都是由这条航线送达辽东的。 黄明远坐在楼船之上,极目远眺,沧海无限,天与地与大海,绵延在远处,目之所及,尽是这一片蔚蓝色。而此时从这片蔚蓝处无限飞渡,这天,这地,这无限风光里,黄明远将要再一次乘风破浪,直济沧海了。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第三章 辽东保卫战(一) 五月十八日,黄明远率军乘船到达营口港,而此时距黄明远率军离开辽东城,赶赴中原平叛,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黄明祯带领辽东诸军,面对高句丽人的反扑,苦苦支撑,几经转折,终于保住了大隋在辽河以东最后一块根据地。 自隋军主力离开辽东之后,差一点遭遇灭国之祸的高句丽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黄明远的强大压得整个高句丽都喘不过气来,自第二次隋高战争以来,高句丽人才真正见识到隋军无坚不摧的战斗力,素来自傲的高句丽军队再无一丝对隋军的轻视。打到后来,高句丽军队几乎闻隋军而胆寒,见隋军而后退。 幸好隋人内乱,自顾不暇,主力退走。 这时眼看半个辽东还在隋军手中,高句丽人是记吃不记打,便准备趁机夺回辽东城,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以渊太祚为首的北面贵族,皆认为此时是夺回辽东最好的时机。隋军因为内乱而士气低沉,一旦向隋军发动攻击,必能势如破竹,一举歼灭隋军主力,夺取胜利。 而屡战屡败的高句丽军队也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自己的地位,因此上层贵族和军方不断相互联络,鼓动出兵。 在高句丽国内,权利斗争急剧白热化,屡遭战败的大将乙支文德被夺了兵权,其一干旧部纷纷被调离原本的职位。虽然明面上原因是乙支文德丧军失地,但朝中众人都清楚,是乙支文德身份的暴露,使他失去了婴阳王高元的信任。再加上渊太祚等人的攻讦,让他彻底失去了兵权。 乙支文德下台之后,主和派失去了领袖和军权,被排挤到政治边缘。 而渊太祚等主战派失去了敌手,纷纷叫嚣,不断地利用实力和影响力胁迫、怂恿婴阳王高元。 面对朝中的叫嚣与疯狂,头脑还算清醒的乙支文德多次上书建议高元与隋军讲和,哪怕付出一些代价,只要能休战弭兵,便是好的。高句丽的国力、民力已经不堪再战。 可惜没人相信乙支文德这个奸细的话。 和大隋休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一方面高元不甘心辽东之地的丧失,一方面渊太祚等高句丽实权将领影响力太大,高元本人也压制不住对方的意愿。 当乙支文德的盟友温达也认为“高句丽与大隋的决战难以避免,与其面对一支准备完善、准备妥当的隋军,不如趁此良机,彻底将隋军赶回辽河西岸,重建辽河防线。”赞同出兵。高句丽便彻底失去了最后一次和大隋交好的机会。 最终高句丽再次向大隋宣战,将自己再次拖向了战争。 大业八年六月初,高元以莫离支渊太祚为统帅,温达为副将,统兵二十三万,诈称五十万,分三路攻打辽东城。 渊太祚统帅十万主力为北路军,从扶余城出发,攻打盖牟城;温达统帅八万大军为南路军,从乌骨城出发,攻打白岩城;渊太祚之弟渊摩诃统帅五万人马为中路军,从国内城出发,攻打木底城。 三路兵马同时出兵,协同推进,预计八月份合围隋军于辽东城。 这二十三万兵马是高句丽最后的机动部队了,也承载着高句丽的希望。 高句丽诈称五十万大军入侵,立刻便给留守的隋军带来莫大的压力。包括杨续、达奚暠等人皆认为辽东之地已经是岌岌可危,与其被对方各个击破,不如全部退守辽东城,或者是退到辽河西岸,等待援兵。 黄明祯对此坚决反对,他认为不仅不能撤退,还必须将对方拦住隋军控制区之外。隋军的统治并不稳固,一旦让高句丽杀入腹地,光是高句丽人的积威也会使得各城出现动荡。 兄长让他守好辽东,他就要守好辽东,少一座城池那都不叫守好。 最终,黄明祯力排众议,决定坚守。 此时的黄明祯背负着国家和家族的使命,面对从上到下的恐慌与退缩,他不敢使自己慌乱。 达奚暠等人也为黄明祯所感,纷纷表示要与辽东共存亡。 面对高句丽的咄咄逼人,黄明祯开始从容布置反击。 实际上隋军在辽东的兵力并不弱,除了黄明祯麾下的万余精锐平州军,还有十二万府兵和两万多高句丽降兵,全军近十五万人。 这些府兵都是最早入辽东的一批强兵,历经血战。就连那两万多高句丽降兵,也俱是从战阵中搏杀出来的老兵。 这十多万大军是黄明祯敢于选择坚守的底气。 黄明祯乃命副总管史祥、虎贲郎将黄明溥督三万人马,镇守盖牟城,与新城敌军隔河相望,阻敌于太子水。 又命虎贲郎将高聂、李进二人各率万余人马,分屯白岩城和木底城,坚守待援。 而黄明祯本人则准备率领八万多本部和两万多降兵,集中兵力,向东围歼渊摩诃这一路高句丽部队。 在黄明祯看来,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渊摩诃这一路最弱,却承担着联络三军的功能。破了渊摩诃这一路,北面的渊太祚和南面的温达二部便被彻底割裂开,再想合围便不可能了。 而隋军甚至可以再次出击国内城,彻底将高句丽一分为二。 当然,这是一步险棋,按照黄明祯的布置,为了集中兵力,除了辽东城和建安城以外,隋军在其余腹地几乎是不设防的。三个方向,哪个落败,都有可能导致高句丽军队长驱直入,全盘皆输,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黄明祯只得赌了。 没人会想到黄明祯会主动出击。或者说,黄明祯在占据防御地利优势时还主动出击,本身就是一件背离军事准则的事情。 黄明祯率部沿着大梁河逆流向上,离着木底城有五六十里,黄明祯命所部主力掩藏于附近的山上,等待命令,又命蒙陈其率领数千骑兵向东,作为援兵,引诱高句丽人追击。 而黄明祯则同时传命史祥、高聂、李进三人,坚守城池,务必保证不失。 一场巨大的围猎与反围猎战斗,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四章 辽东保卫战(二) 木底城虽然在辽东腹部位置,但因为地形位置,较之其余诸城,面积并不大,城墙也不是太高。只是其通过大梁水直通辽东,进退自如,可谓是辽中一颗钉子,攻守双方,无论是谁占据此地,都让对方异常难受。 渊摩诃远道而来,便将城池团团围住,命令军队日夜攻打木底城。 渊摩诃是高句丽有数的大将,自当初的姜以式、乙支文德以下,中生代第一人。他常年在扶余城对抗北面的靺鞨人,功勋卓着,威名赫赫。其为人悍勇,常赤膊上阵,一骑当先,被称为“渊金刚”。 渊摩诃之前并未与隋军交过手,因此对于隋军的善战之名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隋军再强,也不过如靺鞨部的披甲兵一般强悍,之前诸军败绩,不过是各部将领无能导致的,主要是乙支文德和姜以式无能。若是由他统军,自是手到擒来。 但渊摩诃当头便撞上了钉子。 高句丽五万大军猛攻木底城三日,没能破城。 渊摩诃大怒,斩杀了两名攻城主将,亲自带兵冲锋上阵。一时之间高句丽军队士气大振,一度被地方攻到城头。 李进将城中的木头、石块不要命地往地上砸,又亲自带着预备队在城头上与对方交战,双方鏖战一天一夜,李进的预备队几乎全部战死。双方在城墙上数次来回拉锯,最终高句丽军也没能拿下木底城。 渊摩诃无奈,正准备重整旗鼓,忽然斥候来报,木底城西面发现隋军援军数千人,正在向木底城赶来。 渊摩诃闻之大喜,隋军这数千人,正好趁机击破之,然后以其震慑城中守军,则木底城必破。 渊摩诃遂决定兵分两路,自率一部向西遇过木底城,围歼隋军援兵,而另一部则继续留在木底城下,围攻城池。 高句丽大将王诠认为大军连日攻城,疲惫不堪,待修整之后再行拔营,但渊摩诃急着破敌,哪里肯答应。 六月十五日,渊摩诃乃自率两万人马渡河向西,而留王诠率三万军队留守营地,继续围城。 渊摩诃向西北方向绕过木底城,然后向西准备渡过大梁水。大梁水在木底城西北折了一个小的几字弯,形成一个三面环水的位置。从右侧河水往西,算是进入了平原地区。 渊摩诃率部从此渡河,因缺乏渡河船只,渊摩诃便下令主力轻骑强渡大梁河,而随后的辎重部队则被迫留在了河东,只得等待搜集到足够的船只之后,再行渡河。 渊摩诃一路向西,遇到赶来的隋军,立刻便迎头痛击。高句丽军队连胜两阵,隋军几乎是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这时渊摩诃心中对于隋军更加轻视,认为隋军是名不副实。 其部继续向前,终于在一处山岗处追上了溃逃的隋军。 木底城以西卧虎岗,是附近一带位置最高的地方。其地山石嶙峋,道路崎岖陡峭,易守难攻。 此时的渊摩诃见自己将隋军堵在这里,心中大喜,忙命军队对卧虎岗上的隋军发起攻击。 卧虎岗之战开打。 此时渊摩诃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完全落入黄明祯的陷阱之中。 渊摩诃中计向西追击隋军之后,众将纷纷认为渊摩诃孤军深入,可以选择有利地形,进行伏击,必能大破。 但黄明祯却认为,高句丽人的确无备,但若是指望伏击便全歼敌军,亦是困难。一旦伏击战打响,便有逃溃的士兵回到木底城下的高句丽大营,到时候对方惊惧,很有可能直接逃走。 虽然这样也要很大战果,但明显不满足黄明祯全歼对方的想法。 黄明祯便决定,再出一军,引诱对方攻击,而他绕过渊摩诃所部,攻击对方大营。到时候高句丽人无备,必然被攻破。而失了后勤的渊摩诃,也逃不出隋军的包围。 黄明祯于是下令,大将王伏宝率部数千人在卧龙岗伪装援军,吸引渊摩诃所部的攻击,拖住对方。 而大将全旭率领一万五千人从太子水出发,在卧龙岗以东埋伏,阻击渊摩诃所部的东逃。 为了防止渊摩诃落败之后,不顾一切地西逃,黄明祯又留下五千人在西面设伏。而黄明祯本人则率领六万多主力乘船从太子水一路向东,直抵木底城下。 此时黄明祯所部加上木底城守军,共计七万多人,是留守的王诠所部的两倍还多。 王诠所部无备,此时正在猛烈攻击木底城的隋军。其军将攻城器具列于前,大阵也列于营西。 过了中午,已经申时左右。不过今日天气不好,天色隐晦,雾气隐隐,虽然并未落日,但是视线并不好。 王诠见攻击效果很差,于是下令点燃火炬照明,以便进行射击, 此时整个战场灰蒙蒙一片,就像下了一层烟一样,离远了什么也望不到。而高句丽所部的火把,就仿佛黑暗中的火,让人从很远处便能看到,正好成了对方的催命索。 蒙陈其率领骑兵,从南线迂回到高句丽军队一侧,正好望到对面高句丽的火把。其麾下骑兵,各持刀矛,向着对面的高句丽军杀去。 前排的骑兵,各手持弩机,对着火光处便是一通散射,高句丽军死伤无数。 后面的骑兵各持横刀、长矛,越过堑壕,拔掉栅寨,杀入高句丽军阵中。马蹄飞奔,鲜血飞溅。此时敌我不便,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哭喊声。 高句丽人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心惊胆战,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隋军。 此时王诠手上没有多少兵丁,眼看大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得带着人往外冲,迎面正好撞上隋军铁骑。 众人被骑兵冲杀落马,横遭践踏,王诠本人死于乱军之中。 而此时的隋军根本不知道敌军主将已死,继续诛杀营中高句丽残兵。双方大战一个多时辰,血腥气将雾气都冲散开来。 成片成片的高句丽军队跪在地上,抱头投降。 黄明祯命各部沿途追击,痛歼胡虏,至此三万高句丽军队在隋军的穷追猛打之下全军覆没。 第五章 辽东保卫战(三) 木底城外一战,三万高句丽精锐,尽没于此。 隋军得胜之后,黄明祯马不停蹄,留下一万人马交给李进,令其在此处理俘虏和追击逃溃之兵,然后自率主力再度登船西进。 若不是靠着战船运输,方便快捷,隋军如此来回奔波,早就吃不消了。 此战得胜,隋军对于高句丽军队已经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而此时的渊摩诃还不清楚自己的末日已经将要来临,他仍旧把卧虎岗的隋军当成主力,向着卧虎岗使力。 守卫卧虎岗的是隋将王伏宝。王伏宝从一个土匪投奔丰州军,这些年一步一步成为军中大将,早就从丰州的边缘角色成了丰州系的嫡系将领。 王伏宝手中一万人驻守卧虎岗,他很清楚,这一战不好打。一旦自己打得狠了,对方可能会因为损失太太,直接撤退。可若是防御失当,让对方破了防线,那玩笑便开大了,所以现在的难题便是这个度怎么掌握。毕竟若是对方直接撤退,自己光凭手上兵力也不可能全军出击,追击对方。 王伏宝遂决定放弃山腰的防御,只挖掘两道壕沟,防御对方骑兵和重武器的冲击。而其余主力,全部撤到山腰位置,设置两道防线。剩余部队,分布在山后和山顶,作为添油战术,拖住对方。 这时候若想维持一个不胜不败、还看起来用尽全力的场面,还只能使用添油战术。 山下的高句丽军队很快便对隋军发起攻击。隋军与对方接战不久,便假装不敌,立刻撤离山底防线,撤退回山腰位置。高句丽军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连夺两道防线。 渊摩诃闻之大喜,在他看来,隋军已成惊弓之鸟之势了。 渊摩诃立刻命大军压上,直取对方中军。看这形势,今日便可全歼对方。 无数的高句丽士兵提着盾牌、长矛向山上仰攻而去。卧虎山底部平缓,往上十多丈便陡峭度急增,仿佛一只握着的老虎身子,因此而得名。 这种山势使得高句丽士兵到了急坡处,便不得不冒着箭雨仰面攻击,且几乎无阻挡之处。 成排成排的高句丽士兵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死,没有什么成果,只留下一道道的血路。 渊摩诃见攻击受阻,铁石心肠的他立刻命令第二队继续攻击。他把军队设置成五个批次,几乎是不停地攻击。 双方鏖战一个时辰,不分胜负。王伏宝见时机合适,命令部队放弃山腰第一道防线后撤,将满是尸体的壕沟留给对方。 高句丽人一拥而上,得到的只是已经无人的防线。 渊摩诃见攻击得手,立刻命部下再次向山腰位置第二道防线攻击。 ······ 双方鏖战一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血与火中搏杀。这支高句丽军队真是强悍,面对隋军,是顽强拼死,死战不退。 此时的王伏宝已经放弃了整个山腰,正在山顶组织防御。他一点一点放弃阵地,将高句丽军队牢牢地牵制在此地。 这时渊摩诃军中突然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句丽士兵,正是其麾下将领,此人哀痛着向渊摩诃奏报道,隋军攻击了木底城东的大营。 渊摩诃闻此大惊,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落到了隋军的圈套之中。然而此时的渊摩诃却已无法改变战略。无论自己率领手上的两万高句丽军渡河往木底城东大营与留守部队会合,还是命王诠所部突围向西,在卧虎岗与自己回合,都必定在渡河时被隋军阻击。而且自己即使赶回去,其后果也难料。 渊摩诃遂决定,继续攻击,攻克卧虎岗,然后向北面突围。 渊摩诃的壮士断腕决心让人钦佩,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卧虎岗上的王伏宝最先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高句丽军队几乎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往山上攻击,隋军几乎阻挡不住。 “这他娘的,高句丽人真的疯了,为了一个小小的卧虎岗,如此拼命,就是真的打下这里,其部也伤亡惨重,还能干什么?” 听到部下的抱怨,王伏宝心中一顿,渊摩诃到底想干什么? 渊摩诃想逃。 当这个想法出现时,便在王伏宝心中止不住的变大。唯有渊摩诃要突围,才有可能不顾伤亡的攻击。 南面道路难行,东西都可能有埋伏,还真是唯有北面,只要击破卧龙岗,便能渡河北上,逃之夭夭。 这时候王伏宝也知道无需留力了,忙将全部军队顶上,要和对方在卧虎山决战。同时王伏宝又向两侧的伏兵部队求援,请求出击渊摩诃的背后。 此时已经是晚上,双方点着篝火,仍在奋力绞杀。 每一块土地,每一个台阶,都有双方军队拼杀的足迹。卧虎山之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植被,红得极其妖言。 渊摩诃希望再撑一会,便能赢了。 而王伏宝知道,再撑一会,援军一定到来。 双方都想再撑一会,双方都没有退路。 在卧虎山西面,黑夜之中,一条火龙由远及近,向卧虎山而来。山上的王伏宝大喜,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隋军援军的到来,使得隋军士气大振,而高句丽人的心却降到了谷底。 这次一路狂奔的生力军拼命扎到高句丽人背后,狠狠地与对方杀在一起。 此时渊摩诃的摊子早就已经铺开,主力部队都在山腰、山顶处与隋军恶战,后军几乎没有防备,也无力防备。 渊摩诃只得拼命组织亲兵抵抗,又急令山上部队后撤。 渊摩诃已经对胜利不抱期望,但他知道必须集中主力,才能突围而出。可很快,另一个打击接踵而至。 东面的隋军援军也已经赶到,这是全旭指挥的生力军,还有上千精骑。 此时的渊摩诃满是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隋军,很快隋军发现了渊摩诃是个高官的身份,纷纷向渊摩诃围杀过来。渊摩诃挥舞着大刀,连被十余创,最后让一杆长矛戳穿大腿。其余士兵纷纷上前,将其砍死。 黄明祯主力赶到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各路军队齐齐绞杀,渊摩诃所部全军覆没。 第六章 辽东保卫战(四) 卧虎岗一战得胜之后,此时已经满是疲惫的黄明祯仍旧顾不得停歇,立刻指挥军队向南赶往白岩城。 从木底城往南,到白岩城近三百里的路程,一路上尽是山地,道路崎岖,沟壑纵横,极其难走。 黄明祯顾不得将士疲惫,带着麾下主力,连夜行军,企图赶在南线的高句丽军队反应过来之前到达白岩城下,合围对方。 温达已经率部攻击白岩城数日。白岩城城池险峻,兵精粮足,守得非常安稳。温达一时奈何不了城池,便命麾下骑兵分成数股部队,深入白岩城腹地,捣毁粮田、村庄,打击隋军的士气。 黄明祯南来,遇到一支高句丽游骑,立刻击败之。 此时隋军主力离着白岩城有数十里,黄明祯准备故技重施,用之前击败渊摩诃的办法,再次引诱高句丽人上钩。 隋军一支偏师出现在高句丽军右侧,诸将纷纷请求出击。 奈何温达谨慎,白岩城控制着东西方向的交通,一旦要阻击隋军援兵,必然要大规模绕路,他不敢冒这个险。 黄明祯见温达不上当,只得率兵进入白岩城,与对方相持。 三日之后,温达终于得到渊摩诃兵败消息,大吃一惊。此时他也不敢再留在白岩城下,遂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黄明祯知道温达是个谨慎的人,担心会有埋伏,只得放任对方撤退。 白岩城战事了了之后,黄明祯又再次折道向北,准备救援盖牟城。 此时盖牟城的血战,其惨烈并不亚于之前的木底城一战。 渊太祚此时在高句丽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若想彻底击败君主高元的势力,全掌大权,只得在这次战争中获胜,然后以势压人。因此渊太祚对于攻隋别提多卖力,几乎是倾巢而动,把看家的底牌都带来了。 双方在新城和盖牟城之间相对,两城隔河而望,极其相近。与其余两路人马不同,渊太祚拥有新城这个攻击据点,物资充足,运输方便,实力更强。 双方以十万对三万,高句丽在军队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但有小辽水横亘其中,对双方都是天然的屏障。 史祥命黄明溥守城,自己则率军在小辽水南岸布置阵型。 望着对岸的隋军,渊太祚发起了渡江攻击。高句丽水师弱而隋军水师强,但隋军水师位于小辽水下游,地形上不占优势。 高句丽人划着小船,铺天盖地地向南杀来,水面上都是高句丽人的船只。 史祥早建造了数十架投石器,对着江面不住地轰击。 大江之上,烽烟四起,流矢如雨。高句丽人费劲力气,也难以渡河。其实这也是正常之事,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水师,想在登陆战中取得胜利,基本不可能。 这时有部下向渊太祚建议,为了方便进攻,可以在小辽水上铺一道浮桥,通过浮桥,重武器和士兵将可以源源不断地运送到盖牟城下。 渊太祚于是命水师向西出击,与隋军水师决战,争取修桥的时间。而其余部队,则拼命冲击隋军阵地,修桥部队跟在登陆船只之后,一点一点向南延伸。 这道桥连接南北,也分割东西。 双方水师在小辽水上展开激战,虽然高句丽人占据上游,但隋军水师船坚炮利,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高句丽水师惨败,又为浮桥所阻,尽为隋军歼灭。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虽然境内辽河、鸭渌水等大河众多,但并不擅长水战,现存的水师基本上只是一支运输部队。 隋军水师取胜,遂趁机从下游逆流而上,向东发起攻击。水师之中,二十多艘火船冲向高句丽人新修建的浮桥,浮桥被冲成数截,水面之上,燃起了熊熊烈火,无数高句丽军队落入水中。 而此时通过浮桥登岸的高句丽军队也没了退路,史祥乃在水畔对其进行绞杀。这群人可不是韩信,也没能耐背水破敌,因此纷纷被歼灭在河岸处。 大战之后,江面到处都是未燃尽的战船,而高句丽军队的尸体更是漂满了小辽水。高句丽军队惨败,伤亡惨重。 此战之后,隋军水师彻底控制了小辽水,渊太祚失去了几乎全部的水面力量,之后他又指挥高句丽军队几次渡河,都被隋军水师击败在水中。 渊太祚无奈,却无计可施。 没过多久,渊摩诃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渊太祚大惊失色。这个弟弟是家族中最勇武之人,长于兵事,多立军功,没想到战死在木底城,渊太祚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满堂将士,听得渊太祚的哭声,皆心有戚戚。 这时候这群高句丽人才重新想起隋军的强大,军中弥漫着恐慌与失败的气氛,当初的趾高气扬、跃跃欲试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渊太祚最终只得下令除了新城守军,其本部人马全军撤退,返回扶余城。等到黄明祯的援军到来,渊太祚早逃得不知所踪。 众人劝黄明祯趁机拿下新城,为黄明祯拒绝。小辽水是道天然屏障,隋军依靠水师,可以凭借少量兵力固守。虽取新城,然此地孤悬小辽水以北,反而首当其冲。 黄明祯遂返回辽东城。 此次高句丽三路伐隋,本是击败隋军的最好机会。然朝中混乱,渊太祚和温达又相互提防,本就落了下成。高句丽为了这场战争,出兵二十多万大军,损耗物资、粮饷无数,然折损主力六七万人,士气大落,至此之后,再无力向辽东出击。 而黄明祯靠着这场漂亮的反击战,彻底压服了心怀鬼胎的辽东诸族,给移民而来的中原百姓创造了一个有力的环境。 九月初,黄明祯命令大将全旭向南主动出击,连克十数城堡,进至原来护儿所部占领的卑奢城,扫清了整个辽南的残余高句丽势力。 十二月底,高聂率军趁雪夜出击,突然击破高句丽重镇石城(今辽宁省庄河市庄河城山),彻底关闭了高句丽通往辽南的陆上道路。 温达屯兵乌骨城,却无力出击,只得眼睁睁看着辽南全部丧失。 第七章 民生问题 击退了高句丽的的入侵,黄明祯也有功夫开始经营辽东的民生之事。 辽东的消耗基本上靠战争缴获和黄明远不计回报的投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摆在黄明祯面前最重要也最棘手的便是二十多万中原移民的生计。此时已经入了秋,还能赶上一股冬小麦的栽种,但到了明年夏粮打下来之前,这群人是没有产出的。大半年的时间,光是需要的粮食就海了去了。 而且这些移民几乎都是流民、盗匪裹胁的百姓和参与杨玄感之乱的人,俱是一应物资全无,甚至连积蓄都没有,包括口粮、种粮、农具、牲畜、房屋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得总管府负责。 辽东郡太守是达奚暠,就不是一个擅长民生之事的人。 而黄明祯的重点工作仍是练兵和防范高句丽人的反攻,因此为了更好地佐助黄明祯治理辽东,黄明远又表丰州的老部下邓议为辽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兼辽东郡郡丞,表兄房玄龄为辽东令,二人负责辽东的民政之事。 邓议在丰州之时,便是李子孝的左膀右臂,丰州的经营方式了若指掌,他来到目前可谓是一张白纸的辽东,立刻便可以将丰州的政策最大程度的复制过来。房玄龄更是历史上有数的名相,贞观之治的内政几乎都操手于他一人。 黄明远很清楚,发展民生这个东西,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人和钱,尤其是一白二空的辽东。 幸好黄明远还有丰州这个老巢。 李子孝在丰州待了十年,这十年间其实丰州发展的并不太迅速,因为丰州环境就在那里,不是一时可以改变的。李子孝在这十年中,为黄明远做得最重要的的一件事就是为黄明远培养出无数的优质吏员。 十年间,丰州的小吏、学子、工匠、医生、教师等等充斥在黄明远所统帅的每一支军队,每一个郡县,靠着他们,黄明远才能如臂指使。 这十年来,丰州就是一个播种机,一个宣传队,一个引路人。 这一次为了支援辽东,李子孝一口气从丰州调集了上千名吏员,两千多名工匠,数百名教师。这些人是丰州播种到辽东的种子,也是未来辽东播撒到全天下的种子。 人是官吏和工匠,而钱就是粮食了。 辽东算上官吏、士兵、移民和其他一些需要赈济的当地百姓,足足有五十万人之多。这些人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再是节省,所需要的粮食至少也得两百万石,这还是大多数人要吃个半饱的情况下。 而高句丽人经营辽东是用得山城体系,好多地方农业并不发达。而且连续两年大战,辽东城附近早就土地荒芜,村寨荒废,哪有粮食。对于黄明祯来说,这其中的缺口至少在一百五十万石之上。至于天子给得那点粮食,二十多万移民一路上人吃马嚼的,也没剩多少了。 无论是黄明远还是黄明祯都不是神,都没法凭空变出粮食。 正当黄明祯一筹莫展,焦头烂额的时候,二兄黄明聪从林邑一路北上,带着数百万石粮食来到辽东。 黄明聪经营林邑数年,这两年又破扶南国,威震南洋诸夷,将势力范围拓展到湄公河三角洲一带。这里地势低平,水网密布,农田密集,土壤肥沃,适合农业生产,是整个亚洲水稻单产最高的地区。 黄明聪占领这里,带来了北方的先进技术,然后抓捕当地土着为奴,开垦荒地,种植水稻,两年下来,整个湄公河三角洲地区尽成了粮仓。 有了人有了粮,邓议和房玄龄开始经营辽东。 此时的辽东,当初汉家的地方制度和行政体系早就完全荒废。高句丽在辽东实行山城体系,以城和堡为管理单位,各地互不统属,又统一受命于平壤朝廷,向朝廷缴纳赋税。这些人虽然住在城中,但大部分城池内的统治跟原始的部落没什么区别。 隋军攻破辽东之后,攻破了大量山城,其原始的统治体系也被打破。 邓议和房玄龄乃按照历史和地里情况,将隋军现在控制的辽东分为襄平县(治原辽东城)、安市县(治原安市城)、营口县(辽河口新修的营口堡,今营口市)、汶县(治原建安城)、沓氏县(治原卑奢城)、本溪县(治原木底城)、抚顺县(治原盖牟城)、定辽县(原白岩城)、辽中县、旅顺县十县之地,县下根据汉民的定居情况,设置乡、里。 辽东本有汉民十多万,再加上移民,整个辽东治下立刻便有了四十多万汉民,辽东的统治基础立刻便稳定起来。 有了行政区划,邓议将从丰州调来的官吏分散到各县、乡中。 各丰州来的官吏,本就多是移民出身,且在丰州也多经历过处置移民之事,因此各项工作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辽东原有数十万各民族之人,黄明祯也强制各族编户齐民,而拒绝编户齐民的部落,皆被隋军直接剿灭,辽东之地传统的部落体系,就此烟消云散。 黄明祯又将原本聚居的各族人分散开来,并把这些人从大城迁出,迁徙到边缘、荒瘠之地,让他们负责养马、做工、采矿等,并通过改籍、通婚等手段,压制这些胡虏部落的数量。 对于移民,邓议专门设立了移民司,亲自负责。 除了将这些移民分散安置,令他们开垦荒地,官府还无息贷给他们粮食、农具、牲畜等,帮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丰州来的官员在襄平南部发现了铁矿,在本溪县和抚顺县境内发现了煤矿。丰州地区的煤、铁开采已经非常成熟,邓议乃利用丰州调来的工匠,仿照丰州制度,在各地开始矿场和工场。 正好辽东有大批的奴隶和当地胡虏,可供消耗。 对于辽东来说,有丰州这么一个模板,好多东西都可原样搬过来。 辽东的建设是一个筚路蓝缕的过程,但辽东除了冬天冷一点,本身又是资源、环境极其优渥之地。 经过黄明远不计代价的投入,短短一年的时间,辽东已经大变样了。 第八章 东北战略(上) 今年夏粮下来,辽东获得了一场大丰收。这场人们期待已久的收获,让数十万移民辽东的中原百姓,对这片土地产生了彻底的归属感,也标志着大隋在辽东的统治彻底稳固。 隋军占据的辽东之地,因为战争,原本的耕田大多荒废。在郡守府的带领下,经过一年多的开荒垦植,现有耕田五百多万亩,出产粮食一千多万石。这还是第一年,诸事繁杂,人力不足,且从中原来的百姓大多秋天才到,错过了最好的开荒机会。 今年邓议对开荒之事做了更加细致有序地规划,充分发挥人力、物力,预计能新开垦土地三百万亩,到时候将完全保证整个辽东地区的粮食供需。 黄明远赶到辽东之时,正是一个充满收获和希望的时节。 黄明远到达营口之后,便弃船等岸,军队和物资则继续通过辽水往辽东输送。黄明远准备沿着辽河,看看营口、汶县、鞍山等地的情况。 辽东过去一年多的变化,光在信中,是无法窥知全貌的。 此时的营口港,经过一年多来的建设,早就房屋林立,客栈、店铺密布。从天津港和东莱港往来辽河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里。作为中转站的营口港,可谓是盛况空前。这里也是设置的辽东十多个县里仅有的两个新城,另一个是旅顺城。 黄明祯闻听兄长到来,早带人在营口港码头等候。 还未上岸,站在甲板上的黄明远便远远地看到弟弟。一年多未见,弟弟瘦了许多。 见到弟弟,黄明远一把将其抱住。这一年多来,明祯承受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黄明远很感激弟弟的付出。没有弟弟,便没有辽东今日的盛景。 “大兄!” “三郎,辛苦了!” 黄明远拉着弟弟的手不放松。 “有三郎在,方使我在中原无忧矣!” 兄弟二人骑着马,并肩而行。一路上黄明祯向兄长详细介绍了辽东与高句丽的战争,以及辽东的情况。 听得弟弟大败高句丽军,还趁机占据了辽南地区,黄明远欣喜无比。自己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不言不语,但从不会让人失望。 “兄长,现在便要主动向高句丽发起攻击吗?”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最迟六月十日,我军对高句丽的新一轮攻击便要发起。而今年入冬之前的最低目标便是全取鸭渌水以西的地方,隔鸭渌水与高句丽东西对峙。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四个月,而准备时间也只剩下半个月了。” 黄明祯问道:“这个急着出击,数万禁军能赶得及吗?”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不等他们了,让他们做第二批次的攻击部队。我准备先东攻北守,集中部队先攻击乌骨城,全取鸭渌水西岸,彻底将高句丽一分为二。而禁军主力到达之后,再作为第二批的攻击重点,攻打扶余城,甚至往更北的地方。 这一仗,要彻底摧毁高句丽的战争力量,但同时又不能真的灭了高句丽。要把高句丽变成一个随时可以瓜熟蒂落的果子,而且果子还得必须等到我们自己去取的时候才能落下来。” 这一次,黄明远怕是也要像李成梁那样,养寇自重。至少要撑到明年或者是后年不回中原。当然也不能像李成梁那般玩脱了,变成了养虎为患,自己必须有随时灭亡高句丽的实力,若是真的回返中原,高句丽决不能在身后拖自己的后腿。 黄明祯听了兄长的话,说得:“打到今日,高句丽实际上只剩下两支主力部队,一支在渊太祚手上,主要集中在扶余城;一支在温达手上,屯驻于乌骨城,若是歼灭这两支部队,高句丽便是名存实亡。” “所以我自率兵攻击乌骨城,而你等到禁军赶来之后,率军攻击扶余城。” “嗯!” 望着苍茫的辽东大地,黄明远的目光一路延伸到北方。实际上东北大地最丰茂、最肥沃的土地,还要向北,一直到松嫩平原、三江平原,那里才是真正的好地方,中国的北大仓。 黑龙江自进入十年代之后便成为中国粮食产量第一大省,水稻产量第一大省,中国最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但可惜的是,这一片土地,长期为胡虏所占据,自始至终都未能成为中原王朝的控制之地。历史上中原王朝的威胁者,东胡、拓跋鲜卑、慕容鲜卑、宇文鲜卑、完颜女真、蒙兀室韦(蒙古人的)、建州女真等,都发源于此。 控制了这里,将会使得中国东北再无纷乱。发展好这里,将使得中国再不缺粮。 “三郎,扶余城和渊太祚只是最初的目标,你占领扶余城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想办法一路往北扩张。想尽各种办法往北,直到天的尽头,把这些地方都变成我们的土地。” 黄明祯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兄长的胃口这么大。 黄明祯忙劝道:“大兄,再往北便是更苦寒的地方了,都是蛮荒之地,得之无用。” “你这么知道得之无用?” 黄明远反问道。 “疆土再大,无一丝无用之地。再往北的确苦寒,可一年到头,总有半年是不寒冷的时候。当年的鲜卑人就是从更北的地方出来的,他们不在乎苦寒,难道我汉人在乎。 三郎,自古以来,辽东以北的胡虏便是大患,这些胡虏趁着中原衰弱,每每肆虐。而中原王朝强盛之时,这些胡虏又趁机蛰伏。 这一次我灭了高句丽,灭不了胡虏图我汉家江山之心。数十万军队不可能永远留在辽东,一旦主力撤出,这些胡虏势必会卷土重来。灭了一个高句丽,再来一个高句丽,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历史上唐朝灭了高句丽和百济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势力回缩,最终各项战果均为后来的渤海人和新罗人占据。 新罗人通过唐朝新罗战争吞并了百济和平壤以南的高句丽土地,成为统一朝鲜的雏形。而依附高句丽的粟末靺鞨部,联合高句丽遗民,在天门岭之战击败唐朝,取得了高句丽在东北一多半的土地,建立渤海国。 新罗的统一和渤海的崛起,是建立在数十万浴血奋战、死磕高句丽的大唐将士的流血牺牲上的。 这都是血的教训,必须提前解决。 第九章 东北战略(下) 黄明祯或许不明白兄长的战略构思,也看不到东北胡虏对辽东的隐患,但这并不阻碍他坚决执行兄长的命令。这么多年来,他跟着兄长浴血奋战,披荆斩棘,从来都是兄长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黄明远对弟弟说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辽东都将是咱们的根基,若是我再次回返中原,则辽东仍需你来镇守。北扩战略是稳守辽东的根基,不可轻变。” 黄明祯说道:“兄长放心,你定下的路子,绝不会发生改变。” 黄明远点点头。 “从扶余城往北,便是栗末水(第二松花江),这里是一片平原,适合居住。在这里生活的便是靺鞨人的栗末部,在靺鞨人南方诸部中最是强大,居于领头羊的位置。将来要想占领这里,必须灭之。” “嗯!” 在栗末部崛起之前便将你扼杀,看你大祚荣还拿什么建立渤海国。当然若是运气,可以将其祖宗扼杀在精子状态之前。 黄明远又说道:“北疆之地,森林密布,其间生活的胡人种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情况下,若是领兵击之,未必可用。你可以扶持汉民,组成屯垦团,一点一点向北拓展土地。要记住,你们的存在是对付大的部落,不要在意那些旁枝末节,否则易得不偿失。谁强打谁,谁富打谁,建大城,屯据点,步步蚕食,方为上策。 三郎,你要记住,我要的不是将东北变成西域那样的羁縻之地,我要的是把东北彻底变成河东、河北、关中、江淮那样的汉地。” 黄明祯重重点点头。 常年用兵,当年也曾多次听兄长将草原战略,黄明祯立刻便明白的兄长决心,同时也为兄长的战术叫好。 他们人太少,军队很难占领所有地方,所以所能依靠的,只有移民。只要人多了,总能永远控制这里。 当然移民愿不愿意去也是个大问题。 黄明祯便说道:“大兄,辽水附近,平原广布,气候比往北更加适宜,而且当地也足以承载上百万移民,我担心这些移民不愿意前往北方开拓。” “劝将不如激将,激将不如诱将。以利导之,无往不利。” 黄明远看着弟弟,接着说道:“我听说在栗末部的南部,有一条金脉,盛产黄金。既然如此,我们作为官府,应该鼓励老百姓去探险、求富嘛。” 整个东北,金矿资源丰富,譬如有名的夹皮沟、胭脂沟等地,在后世也闻名遐迩。在东北掀起一场淘金热,必能引得移民自发地往东北探寻、开发。历史上老美便是靠着西部淘金,引得大批探险者进入,迅速开发了美国西部。老美可以,我们亦可以。 东北之地,便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为什么历史上直到清朝,黑龙江的原始森林里还有那么多野人,那是因为这里物产丰富,养得活他们。 只有人们愿意来,人们便会发现,东北地区的煤炭、钢铁等各种资源丰富,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不需百年,这里就会成为像中原、江南一般的汉家乐园。 虽然现在闯关东有点早,但未雨绸缪,提前布局,总是好的。 黄明祯不知道兄长从哪来知道栗末部会有金脉,但他相信兄长不会信口开河。 “兄长,若是扶植屯垦团,探险队,必然要在武器上对他们有所倾斜,甚至开放弓弩、铠甲等管制兵器,到时候便会出现一批亦兵亦民的民间武装。然而北面实在太大了,若是这些人心生不轨,我恐官军很难制之。” “不必担心。” 黄明远说道:“丰州的屯垦团还少吗?不都在官府的掌握之下,没有一个作乱的。三郎,你要记住,但凡出现民间作乱,九成以上的原因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得不起来造反。但凡老百姓有吃有喝,还有老婆孩子,有几个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造反。要相信我们的百姓,是有分寸的。” 黄明祯还是不太放心,又说道:“兄长,丰州的屯垦团,毕竟是我们一手建立的,几乎相当于军屯一样,自不会出现乱事。但民屯则不然,敢向北冒险的,有几个良善之人,他们为了钱,没什么做不来的,我恐等到屯垦团遍地开花,有人整合屯垦团的力量,到时候割据一方,也未必不可能。” 黄明远听着弟弟的话,此言并非不可能,当年老美不就是这样从英国人手里独立了吗? 黄明远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担心有人整合,你们提前整合不就是了。想想,你们手握官府的号召力,还不如他们吗? 当然要有选择的扶持,最好是老兵,然后向一些大的屯垦团派驻官吏,使其从民间组织官方化。不要吝惜官职,好多时候,仅仅是几个官职,几个任命,便能将无数英豪赚入彀中。这些屯垦团,超过一百人,便建里,领头的做里长;超过一千人,便建乡,领头的做乡长;超过一万人,便建县,领头的做县长。其领导人统统授予各级官职,编户齐民,纳入官方管辖,我想这些人是不会反对的。发展屯垦团的宗旨便是‘官方指导,民间组织。先屯后垦,兵民两用。先民后官,民变官身。’” 黄明祯想了想,不由豁然开朗,兄长所言,字字珠玑,令人佩服。 实际上这个办法在欧美国家很常见,尤其是在海外殖民地。光靠国家的力量,是很难对大面积的海外土地进行开发的,所以要充分发挥民间力量。 至于怕生乱,除非是当地土着生乱,没见欧洲控制非州上百年,有几个自己人作乱的。况且东北和中原地区相连,黄明远计划从卑舍城一路往北,沿着辽东城、沈阳城、扶余城等直到完水(今黑龙江),修建一条直道,加强南北交通,绝不会使中央失去对东北的控制。 同时东北水系发达,虽然有很长的封冻期,但利用这些河流,沿岸修建城堡,将大隋的势力完全延伸开来。 若不是高句丽未下,且海路实在漫长,黄明远都准备开发海参崴。 北疆百姓五千万,哪个能割外兴安。 第十章 整理兵事 众人沿着辽河东岸边走边看,一路上城镇密布,屋舍俨然。这片辽河平原的膏腴之地,也聚集了最多的汉家移民。 经过鞍山的时候,高耸的炼铁炉笔直挺立,浓烟滚滚。这时代的人可不知道什么保护环境,而是望着这炼铁厂不住地赞叹,仿佛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这里的煤、铁,支撑起了辽东崛起的脚步。 五月二十二日,黄明远一行经过一路奔波,到达襄平城。 再次回到这里,黄明远百感交集。这座大汉雄城,历经数百年沧桑变化,终于又重归汉域,再次焕发新生。去年冬天,黄明祯又命人加固了襄平的城墙,使得这座城池更加宏伟坚固,坚不可摧。 黄明远到达襄平,辽东各地的官吏早就提前赶到襄平待命了。 无数的人满面红光,他们都是曾跟随黄明远东征西讨的老部下,有了黄明远,他们便有了主心骨。 黄明远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人,都激动莫名,与有荣焉。 因为时间紧迫,黄明远不可能单独召见所有人,召见了所有要员一圈之后,他便投入到东征之役的筹划和准备之中。 辽东现有十多万军队,其中以府兵为主。这些人之前基本上都是以野战部队的身份出现,随着现在辽东地区统治的稳固,黄明远准备将这些部队进行整编,使其完全辽东地方化。 这些人多是河北、河东的府兵,来源并没有黄明远带来的军队那么复杂,战斗力也可以。但其总归不是职业军人,本来留在辽东已经不合清理,若不是黄明祯处置得当,这些人早就逃跑光了。 十多万府兵,一年多没有回家,很多人都是归心似箭。这种思乡之情,一个不好,便会引发大的动乱。历史上的江都兵变,其实爆发的源头就是出身关中的骁果军要回家而杨广不允。 为了安定这些府兵的心思,邓议到了辽东之后,便按照丰州的做法,给这些人分了田地,而且还承诺将众人的家人迁移到辽东。至于那些没有家人的士兵,也想办法给他们娶上媳妇,成了家。 有恒产者有恒心,“媳妇和土地”素来是黄明远安定人心的不二法宝。 土地不够,便从高句丽贵族那里抢;女人不够,先弄些胡人女子做老婆也是可以。总之官府费劲了千辛万苦,就是为了给众人一个家。 当然效果也很明显。 虽然不少人还是想回到家乡,毕竟很多人在老家都是有家室的。但黄明祯又命人尽力宣传河北、河东等地的灾荒,宣讲杨广的暴政,使众人对中原的情形更加恐惧。家人找不到的,或是被流民裹胁走了,或是饿死了,肯定回不来了。 对于众人来说,一边是新生的家园,新娶的老婆,新分的田地;另一边是已经毁了的故乡,已经死去的亲人。众人再是思乡,趋利避害,也只得选择留在辽东。 至于实在不愿意留下来的,黄明祯将他们编到一起,做一些最低级的工作。为了防止这些人兵变,肯定不会再让他们当兵,自然不会给他们优待了。 这也是现实,乱世之中,个体是不配有什么权利了。 如此这般,连最顽固的人也选择了屈服。 经过近一年的物资和思想宣传,这些人基本上安定了心思。很多人新娶的媳妇,或是有孕,厉害都产下娃了。家里有了三间房,有了几晌地,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最大的梦想基本实现,他们已经在辽东扎下根了。 而黄明远新带来的数万军队,倒是不用给他们宣传,他们也知道河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河北几乎是个鬼蜮,黄明远又承诺他们,只要立得战功,他们也会分得土地和媳妇,也能有个家,因此这仗还没打,这群人已经激动起来。 军心可用,便是如此。 黄明远又从辽东原本的十多万府兵之中,精选八万,建了四军。 以位于原辽东城的两万府兵,加上平州军,共计三万人,建辽东左军,以黄明祯为总管,以虎贲郎将刘黑闼和虎牙郎将王伏宝二人佐之。 以位于原盖牟城的两万府兵,建立辽东右军,以辽州副总管史祥为总管,以虎贲郎将黄明溥和虎牙郎将蒙陈其二人佐之。 两军北上屯于抚顺县,由黄明祯统一指挥。右军史祥算是一颗天子打入辽东的钉子,但他之前在盖牟城一役中受了伤,身体不好,部队的实际权力将会掌握在黄明溥手中。 又以位于白岩城和石城的两万府兵,建安东左军,以辽东郡太守达奚暠为总管,以虎贲郎将高聂和虎牙郎将全旭二人佐之。 以位于木底城和营口等地的两万府兵,建安东右军,以辽州总管府司马徐哲为代总管,以虎贲郎将李进和丰州虎牙郎将高元臻二人佐之。 达奚暠这个太守的权利全落到邓议手中了,他也不愿意再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守,便求得黄明远,重回军中。 而徐哲资历、年龄都差得太多,若是让他为总管,自是军中多有不服,因此只得命其代管。而且黄明远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才只得暂用徐哲领军,实际上他并不希望这个小师弟再成为一名将军。 另外的近两万府兵,除了分置于各县的守备兵,其余多是有伤或者老弱,这些人正好又是农场、军屯等地方的主力。 除了这四军,还有高建庄统帅的归义左军,巴廉、巴刚兄弟统帅的归义右军,以及孙代音统帅的归义前军,共计两万余人。经过这两年的考验,这些人也是经历大小战争无数,获得了黄明远的信任。黄明远乃允许众人入籍大隋,获得和大隋人一样的权利,甚至取得汉家妻子的,下一代便能成为汉人,倒是在降兵之中掀起一场娶汉妻的风潮。 这三支军队已经从降兵蜕变成一支北地劲旅。 黄明远便准备以幽州军,左、右二军,安东左、右军,归义三军共计十一万人东征。 第十一章 与尉迟文德书 握着小儿子交给自己的信,乙支文德有些沉默。 他再三向小儿子确认,这封信的来源。小儿子也有些狐疑,自己并未与什么人接触,可回府之后,便发现在自己怀中的这封信了。 乙支文德的小儿子乙支崇是太学生,今日正好休沐回家。 乙支文德的小儿子思索再三,突然想起了,回府的路上有一个人撞到自己,对方莫非便是那个时候将信放到自己身上的。 乙支文德听后脸色变了几变,又叮嘱小儿子此事务必烂在心里,不可与任何人说,便让小儿子离开了。 黄明远在平壤的势力,要比自己想象的大的多。 这些日子因为黄明远返回辽东,整个平壤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有人都知道大隋新一轮的攻击就要开始了,可没有人有底气认为高句丽可以挡得住隋军。 这时候高元也不得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从乙支文德话,与隋军进行和谈,而今灾祸又至,谁来救救高句丽。 此时高元也想起了被免职的乙支文德,虽然乙支文德身上还有通敌的嫌疑,但对于乙支文德的忠诚,高元还是相信的,即使他真的是隋人。当然此时的高元能依靠的也没别人。 高元遂任命乙支文德为兵曹判书(相当于隋朝的兵部尚书),参赞军务。当然兵权是不可能给乙支文德的。 而在这个时候,黄明远给自己来信,到底意图如何,乙支文德心中也早就猜测到了。 打开信封,只见黄明远的信中写道: 明远顿首尉迟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当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方为壮也!如何远去中国,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昔者蜀公旧事,虽为相仇,然早已时过境迁,况尉迟之族人,天子宽宏,皆已诱恕,安居长安。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将军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谈也。朱鲔涉血于友于,张绣剚刃於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於当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天子屈法申恩,吞舟是漏,昔者突厥步迦可汗、慕容顺、泥撅处罗可汗者,均宽恕旧罪,安享太平,况将军乎。悠悠尔心,亦何可言!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腼颜借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 夫以步迦可汗之强,身送太守;慕容伏允之盛,授首河西。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高句丽者,蕞尔小国,僭盗辽东,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燋烂。况伪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况乎将军已兵权尽没,身受狐疑,闻高句丽之上下,皆视将军为寇仇。高元小儿,为人昏聩,受制于下,无能之辈,可否用人不疑,力排众议?将军心中,怕是明矣,高句丽内外,已无将军容身之地,故将军何必屈事于蛮夷而受此屈辱。 暮春时节,中原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 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西域突厥,蹶角受化。高句丽者,野心勃勃,掘强沙塞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 今我驱兵数十万,吊民伐罪,揔兹戎重,吊民洛汭,伐罪秦中,故望将军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 明远顿首。 读完黄明远的信,乙支文德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屈身事贼,去国万里呢。 乙支文德不由得哀叹,黄明远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去年兵败白岩城之后,无数人将他咒骂成隋朝奸细。平壤城中,每日都有百姓在其府上咒骂,到了晚上,更有人往自己家里泼屎泼尿。 而朝廷之上,众人更是对自己喊打喊杀,几乎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虽然自己极力辩解,大王似乎也相信自己,但是面对渊太祚等人的咄咄气势,最终大王还是免去自己的官职,夺了自己的兵权。 乙支文德很清楚,屡战屡败,朝廷和百姓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所以只能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兵败不是他们的错误。 到现在高元虽然又任命自己为判书,但乙支文德也很清楚,这不是恩赐,一旦高句丽再有败绩,自己这个兵曹判书就是最大的替罪羊,怕是到时候除了以死谢罪,再无他法。或许这也是渊太祚等人同意自己出任兵曹判书的原因,在老百姓眼中,自己是大隋潜藏在高句丽的骗子,只要兵败,总能用自己的人头来平息百姓心中的愤怒。 乙支文德无力地坐在榻上,满是绝望。 自己是个外来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高句丽人的真正信任。之前自己似乎官高位尊,不过是个假象,大王一句话,便可将自己打回原形。 有那么一瞬间,乙支文德真的对于黄明远的劝降动了心。黄明远是个真正的大才,在黄明远的手下,也不算辱没了他乙支文德。 至于尉迟家族与杨家的旧事,说实话他这么一个庶出子弟,其实并没有对杨家有多么的痛恨,他是尉迟家的子弟,可长到十多岁,尉迟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名号。 年少时或许怨恨过,是杨家人让他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老了,恨不动了。 乙支文德低声地念叨着儿时母亲教给他的童谣。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好想再回一次中原啊。 第十二章 凤凰坚城 黄明远写信劝降乙支文德,不过是信手为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若是乙支文德能投降最好,讨贼之事能省下大力气。但若是乙支文德真的誓死不降,对于黄明远也没多少影响。有他没他,都得破贼。而且乙支文德的处境黄明远很清楚,乙支文德以后怕再也无法领军了。 六月五日,禁军右侯卫、右屯卫二军到达辽东襄平城。 六月十日,黄明远在襄平城南誓师出征。五日之后,大军到达凤凰山山城(今辽宁省凤城市东南5公里的凤凰山和高丽山之间)。 凤凰城和乌骨城隔着凤凰山相望,是整个乌骨城的门户。 如其它山城一样,凤凰城也是依靠天然山势所建。城南是以凤凰、高勾丽(今辽宁省凤城市高丽山)二山悬崖为壁,其余三面在山低处和悬崖沟谷之间,用加工的楔型块石垒砌成坚固的城墙。整个城池约一万一千步(16公里),城高三丈。城西北部的高台为制高点,下面有护城河水由北向南蜿蜒而下。 整个凤凰城易守难攻,还有身后的乌骨城相互与之照应,相为掎角之势。 此时乌骨城的主将是接替乙支文德统帅的高句丽名将温达,其麾下有近八万人马。温达本人率五万人屯于乌骨城,而又命大将赵善仁率军三万屯驻于凤凰城。 温达虽是帝婿,但其本身是从卑微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非那些酒囊饭袋可比。自上次出击木底城失败之后,温达这大半年来,不断地加固凤凰城和乌骨城的城墙,储备粮草,训练兵士,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高元之所以敢撤换乙支文德,就是因为有这个坚定保皇派的妹夫可以信重。 黄明远到达凤凰城下,仰望这郁郁葱葱的凤凰山,心中也满是焦虑。 隋军已大致弄清了高句丽人的防御,可这样的防御,本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的人命去填,而温达又是员悍将,老成持重,轻易不会犯错,这一仗怕是有得打了。 由于地形位置的影响,整个凤凰城都建在凤凰山上,道路崎岖,连雷霆炮也无法发挥作用。 黄明远第一日到达山下后,便思索着破城之法,没有盲目攻击。但思索了整整一日,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 而且自己麾下的部队相较温达并没有多出多少,就是蚁附攻城,也不占优势。 黄明远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一处高岗之上,扎下大营。又深挖沟渠,高结壁垒,以为守卫。 第二日一早,黄明远调集三军,开始向凤凰城发起攻击。 黄明远以安东左、右军二部,分别从凤凰城的左、右两翼出击,攻打凤凰城南面的凤凰山和高句丽山。 凤凰、乌骨二城依靠凤凰山、高句丽山相连接,只要攻占二山,便相当于断了两城的联系。 而黄明远自率主力从东面攻城。凤凰城三面环山,唯有东部地势平坦,可以进攻。 战斗打响之后,满天的雷霆炮呼啸雷鸣,照着凤凰城不断地轰击。站在凤凰山上,能感受到整个山崩地裂之势。 隋军对于黄明远的这种战法已经很熟悉了,等到炮击停息,弓弩队结阵往前,而盾牌手便直往山上冲去。 为了尽可能的发挥兵力优势,黄明远从凤凰城东面、北面,凤凰山西南、东北两侧同时对高句丽军队发起攻击。 右军的先锋吕会彦最是骁勇,作为东面城门处主攻,他背着一把横刀,提着钢鞭,就往城门处冲去。 山城之外,到处密布了高句丽人的陷阱和铁蒺藜,冲锋的士兵不时便被扎伤、刺伤。 即便如此,先头部队一往无前,而吕会彦更是一路冲到城下。 在东门之外,赵善仁利用山势,挖了一个九十度的坡,坡高一丈多,直接便拦住了隋军的去路。对方又在阵前深挖了两道壕沟,进行阻击。 吕会彦一手持盾,一手提鞭,顺着贴着斜坡的梯子一路攀上。快到坡上之时,守军发现,便有无数的长矛向他刺来。吕会彦用铁鞭猛击,断掉数个矛头,终于上到坡头。眼看又是矛来,他纵身一跃,盾牌狠狠地撞到矛上,右手的钢鞭则是拼命地乱砸,不知几人被砸的脑浆迸裂、骨折筋断。 高句丽士兵见他勇武,冲杀不过,纷纷后退。 没多久之后,以吕会彦为箭头,隋军便有百余人冲上了斜坡,但是因为这个坡的阻挡,云梯等攻城武器上不来,眼看凤凰城高峻的城墙,众人无计可施。 吕会彦只得命人守住已经打开的缺口,掩护后续部队。 此时城墙上的赵善仁,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他设计这个高坡,除了阻碍隋军的攻城武器,更重要的是隋军只要登上高坡,便会暴露在弓箭手的射击范围之内,无险可避。 高句丽人有意识地放松防御,使得隋军云集在高坡之上。 眼看高坡之上,人头攒动。 赵善仁一声令下,无数的弓箭向着隋军射去。 吕会彦正在冲锋,便见箭雨飞来,忙打了一个滚,躲到一群尸体之后。至于其余人没有这么快的反应,无数人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此时高句丽军队结成矛阵,也开始反击了。 密集的矛阵向着高坡上的隋军步步逼近。高坡上的隋军毕竟人少,且位置所限,腾挪不易,纷纷被刺到。 高坡上的吕会彦满眼血红,恨不得将这些高句丽贼一一杀尽。不过他也清楚,此时不是蛮干的时候,于是掏出一根鸣镝,射了出去。 这时黄明远设计的信号弹,专门交给前敌指挥官的。黄明远始终认为,很多时候前敌指挥官对于战场最是了解,较之主帅更先了解一些战场细节。前敌指挥官拿着不同的鸣镝,便可立刻向主帅报告军情。 而吕会彦这支鸣镝,便是其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请求撤退的信号。 黄明远在山下,因为树木、山石所挡,很难完全看清战场的情况,不过战场的激烈他是清楚的。眼看吕会彦请求撤退,黄明远略一思索,便下令鸣金收兵。 第十三章 顺流而下 正面攻击不顺,其余三路也没有什么突破。 吕会彦率部撤下来之后,向黄明远汇报了攻城的情况。其余诸将也纷纷汇报,情况跟吕会彦所遇到的差不多。尤其是两侧的山上,高句丽人将原本的山路,截成数截,然后挖成几乎九十度的高坡,每个高坡都是一丈多,个人无法翻越,只能依靠梯子。这些一个一个的高坡断断续续,几乎成了无数道城墙,隋军每攻占一个高坡,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且攻占一个高坡,往往便受到另一个高坡自上而下的打击。对方依靠这些高坡,反守为攻,且源源不断。 听到众人的汇报,黄明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情况比想象的更严峻。 这两年隋军和高句丽大战无数场,双方知根知底,其实相较于原本就强大的隋军,高句丽军队才是真的一点一点的在成长。 今日遇挫,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就是一群猪,你整天逼着他们去逃命,也成逃跑高手了。 这时今日的伤亡统计也送来了,黄明远接过一看,却无比沉重。今日光是阵亡者就是一千三百多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不能再这么打了。 黄明远打开地图,看着凤凰城周边的情况。 凤凰城只能算是个辅城,其居高临下,扼守住北面、西面这条要道。而乌骨城则正好堵住这条到达鸭渌水的必经之路。双方一前一后,相互支援,若是绕过凤凰城攻击乌骨城,则凤凰城的守军便可顺势从山上攻下,堵住敌军的后路。 所以要打乌骨城,还是必须先打凤凰城。 可凤凰城无比难下,对方有七八万军队,自己有多少人命可以去填。不是黄明远不想去打硬仗,而是这样的消耗对于隋军来说是没有多少意义的。 黄明远决定绕过凤凰城和乌骨城。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放敌军一支八万人的部队在自己的身后,其意味可想而知。但黄明远只能赌这么一把。从凤凰城到鸭渌水,不过几十里的距离。黄明远只要兵临鸭渌水,便能彻底断了温达的后路,其影响将会超人所料。 况且黄明远还有杀招未出手。 黄明远并不担心温达会选择出击自己的后路,自己反而希望他主动出击。这仗只有运动起来才能更快更好的歼敌。 当然绕过乌骨城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乌骨城两侧皆是崇山峻岭,除了一条被温达严密守卫的大道,没有道路可以通行。且黄明远也不了解这一带的地理情况,一旦出了差错,祸福难料。 次日一早,黄明远下令,以张文远为统帅,指挥右军和安东右军四万、归义三军共计六万人马,继续围困凤凰城。说是如此,其实是命张文远向北后退二十里扎营,继续监视凤凰城和乌骨城。 黄明远命令张文远坚守不出,就在这里跟对方耗着,只要高句丽人敢出击,则坚决予以回击。 既然我动不得你,便逼着对方主动来攻击。 而黄明远率领五万余人,则沿着叆河向鸭渌水杀去。叆河位于群山之中,两岸山势高峻,河流也蜿蜒崎岖,大军虽是近岸前行,但也难行。 黄明远为了加快行军,减少负担,只带了十天的粮草。 在向导的率领下,隋军沿着崎岖的小路一路前进,行了接近一日,不过走了一二十里,前军在前,而后军几乎才刚出大营。而且每到难行的地方,就得人抗肩挑,好不繁重。更有甚者,在一些险峻断崖之处,每每有士兵踩空摔伤摔死。 黄明远忧心忡忡,若是按照这种速度,五六日也未必走得出这片山岭。而且据前军的斥候回报,越往前道路越是难行,到时候别说行走战马,就是一个人也未必可以通过。 对于隋军来说,战马是军中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甚至有的时候比士兵还重要。若是放弃战马,则无论如何不是黄明远可以接受的。 走到第二日没多久,斥候回报,前面竟然是断头路,怕是要绕道。不少人认为,既然无路可走,要不调头返回大营。但也有人认为该重新换一条道路继续前行。 黄明远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胸有成竹,方能下笔有物,打仗也是同一个道理。这种类似于撞大运的行军,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而且若是此时温达选择对自己发起攻击,自己又如何组织有效地抵抗。 望着绵延南去的叆河,黄明远陷入了沉思。正常情况下,水路运输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现在沿河而行,就像身在宝山而空手,岂不可惜。可是若是想渡河,隋军也没有船只。 想到这里,黄明远才感到自己失策,若是提前令水军进入叆河接应,哪还有今日的烦恼。 这时黄明远突然想到之前看电视的时候见过,东北人常伐木扎成大木筏,然后顺江而下,去卖木头。既然这些伐木人可以,那他们也是可以的。 黄明远于是下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就地伐木,扎大型的木筏。全军五万人,以五十人一个木筏,再加上马匹和其他物质,至少需要一千五百次运输。 黄明远以十人为一组伐木,每一百棵扎成一个大木筏。每扎成一个大木筏,便运送五十人沿着叆河漂流而下。各个木筏上的人在鸭绿江岸边集结,而运输完毕的木筏再同时回返,执行二次运输的任务。 幸好叆河水比较平稳,众人在大木筏上,几乎如履平地。 一次运输来回差不多一天的时间,黄明远估计有两天的时间,五六百个木筏便可以满足需求,甚至更少。 叆河两岸,山林茂密,都是原始森林,倒是不缺树木。 黄明远一声令下,众人拼命的开始砍树。没多久的时间,一艘艘简易的木筏便轧制而成。这些木筏若是进入大海,自是不成,经不起一次风浪的冲击,可若是在叆河之中,已经足够。 一艘艘木筏下水,一批又一批的隋军乘着木筏,顺流而下,直达宽阔的鸭渌水边。 黄明远登船漂流,倒是有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欢畅。对于隋军来说,这一次过河之后,便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第十四章 敌后登陆 悠悠江水,碧波滔滔。望着眼前这条鸭渌水,黄明远思绪万千。这一江之水,将中原和箕子朝鲜分割成两半,千余年之后,江水犹在,可这片炎黄子孙曾开垦的故土再不曾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 黄明远五万大军,在鸭渌水西岸列阵完毕。 大军跳出了乌骨山防线,绕过温达所部的主力,回旋空间一下子便开阔无比。此时无论是沿着鸭渌水逆流北上,还是渡河向南,直袭平壤,战场的主动权都掌握在黄明远的手中。 但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黄明远都没有选,反而命大军就地扎营,深挖沟渠,以为坚守。 当然,也不仅仅于此,黄明远也命左军罗艺率领三千骑兵渡过鸭渌水,一路向南。沿途不与高句丽军队主力接战,只作烧杀,制造恐慌。 罗艺高兴地领兵南下,只惹得众人有些不解。 这时达奚暠便向黄明远问道:“卫公,今我军轻车前驱,粮食不足,宜速速破敌,方为上策。可卫公却选择固守,若是待到我军粮尽,又于此地前后无路,岂不危矣。” 黄明远乃笑道:“上临勿忧,必不至于此也。” 黄明远不点破,众人也不解,只得按耐住性子,等待黄明远下一步的命令。 众人不知道的是,在此地往上百余里的泊灼城,早有一支奇兵隐藏于此处。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登陆战几乎是最常见、最普遍的战争方式。一场成功的登陆战几乎便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譬如诺曼底,譬如仁川。然而这个时代,东亚各国的海军建设不发达,后勤补给不畅,几乎没有经历过海上登陆破袭的战争。当然来护儿算是一个先驱,但因为他的冒进战争失败了,所以他的进攻方式便成了一种错误的案例。 高句丽这一次布置了不少兵马于平壤附近,所以并不担心隋军再次从海上而来。当然黄明远也没想过突袭平壤,而是把目标放在了鸭渌水。若是大隋水师能够控制鸭渌水,隔断两面的联系,至少隔断高句丽军队的来往,到时候隋军便可有条不紊地歼灭辽东的高句丽军队,占领各处。 这也和黄明远最初的战略隔鸭渌水与高句丽共存相符合。 为此黄明远早在洛阳的时候便思索此事。 越想黄明远越觉得这不是纸上谈兵,从卑奢城到鸭渌水口不过一百多海里的路程,且沿途海岛众多,海面平静,只要沿着海岸线前进,到达此地并没有多大的困难。而且此时的大隋水师海上经验丰富,负责指挥海军的大将周法尚可是和来护儿一起从东莱直袭平壤的。 黄明远乃下定决心,突袭鸭绿江口。 于是从天津赶赴辽东时,黄明远下令,周法尚将禁军三卫掩护到辽东之后,乃和左武卫军一同,从卑奢城出发,赶往鸭渌水口。最后占领沿岸一两座城池,然后等待命令。 此时左武卫军中,冯盎被黄明远调到中军参战,蔡知运被调到左军任总管,左武卫的实际统帅便是黄明离。 黄明离和周法尚接令之后,立刻出发。 众人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左武卫大军是第一次乘船,心中也没底。在这大海之上,船只摇晃,众人是直犯头晕,直吐得天昏地暗,把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就这么一路水上颠簸,众人经历了一场苦不堪言的旅程之后,终于发现出了无边无际的大海,进了一条宽阔的海流。 周法尚揣测这条大河便是鸭渌水,于是告诉黄明离,往上溯洄数十里,便是辽东的大城泊灼城了。 黄明离听之大喜,在海上颠簸了这么久,总算可以登岸了。 对于泊灼城,众人皆是知晓。泊灼城,又叫西安平城,汉家西安平县的治所,第一次东征的时候,黄明祯曾攻破此地。泊灼城上连国内城,下控鸭渌水口,占据此城,便可取得渡河桥头堡。而隋军水师和左武卫控制了这里,便可断绝辽东与高句丽的联系。 二人遂一致决定攻打泊灼城。 此时两部兵力加起来有近五万人,兵力充足。且高句丽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辽东正面,也不会想到突然有敌从海上来,必会不加防备。 黄明离乃和周法尚从军中挑选可战之兵五千人,交给黄明离指挥。 众人离着泊灼城有二十里地,然后登岸。众人袭击了一处哨所,杀死了十多个高句丽哨兵。 眼看离着泊灼城已经很近,为了避免惊动高句丽人军队,黄明离于是命席玭挑选了二十名骑兵,换上了高句丽人的服装,伪装成高句丽人的军队。 众人骑在马上,一路奔到城下。 前面的士兵用高句丽语高喊道:“乌骨城战报,乌骨城战报!” 泊灼城上的高句丽军队也不明所以,毫无防备。等到席玭近前,刚有一个泊灼城守军的小头目上前询问,席玭一挺长矛,将对方迎面刺杀。 趁着对方还在吃惊,刚才那个打头的士兵又喊道:“奉温达将军命,李直罗谋反,我等来接管泊灼城,降者免死。” 众人一时之间,完全被弄懵了,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趁着这个机会,席玭挺矛跃马,已经杀入城中。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向着护城河的铁链砍去。这宝剑是黄明远赐给席玭的,可断镔铁,席玭连砍数下,铁链便被砍断。 其余众人也跟着杀入城门之中,敢有挡者,皆被诛杀。以至于很多不明情况的人,纷纷跪地请降。 城门守将李合什见城门混乱,忙命人拿下席玭等人。 席玭一看来了领头的,知道不能让对方有了组织,乃提起手中长矛,照着李合什投掷而去。 李合什来不及躲闪,被这长矛穿透前胸,直接钉死。 “再敢有抵抗者,杀无赦。” 席玭的手段令众人纷纷胆寒,眼看主将已死,其余人全都被席玭震慑住。 黄明离带着主力很快跟上,沿着席玭等人杀出的道路,顺利进入了城中。泊灼城守军只有不到三千人,猝不及防之下,遂尽为隋军所歼灭。 第十五章 惊天噩耗 隋军自当日进攻凤凰城不顺,似乎便偃旗息鼓了。大队的人马一夜之间撤走,只给高句丽人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营。 刚开始赵善仁还以为隋军是故弄玄虚,愿者上钩。但后来斥候回报,隋军大营真的空了,只剩下一圈围栏,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凤凰城的守将赵善仁对于隋军的动作很是不理解。按道理来说,隋军气势汹汹地来到凤凰城下,不得展开一场血战,怎么才攻击了一天的城池,便缩回去了。 难道隋军眼看凤凰城天险难以逾越,便准备放弃了?在赵善仁看来,放弃是不可能的,赵善仁担心隋军在耍什么花招。 满是疑惑的赵善仁将这个怪异的现象上报给了温达,温达听后也是吃了一惊。对于黄明远的赫赫威名,温达是如雷贯耳,万分警觉,所以在温达看来,黄明远摆出什么手段攻城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现在一触便缩了回去,实在是出人意料,让人摸不着头脑。 温达命赵善仁加强城中的防守,防止隋军趁机偷袭。 上一次乌骨城陷落的原因温达也是清楚的,因此这一次特意派人在悬崖处秘密布防,若是隋军敢来,必让隋军有来无回。 很快斥候来报,隋军是退了,但没有完全退走。隋军后退二十里扎营,仍旧对凤凰城虎视眈眈。 这次无论是赵善仁还是温达更不解了。后退二十里,拉长了攻击距离,岂不是攻击难度将会更大。至于隋军,打又不打,走又不走,难道还准备留下来跟他们拼消耗。隋军的粮食可未必有凤凰城、乌骨城多。 黄明远的一番布置,直弄得二人一头雾水,温达只得命赵善仁紧紧地盯着隋军大营的动向。 还没弄明白隋军的意图,很快,高句丽的斥候再次汇报凤凰山东面叆河两岸的山林之中,发现有大批隋军的动向,目前数量不明。 现在的事情波诡云谲,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摸不着头绪。斥候的这个汇报不仅没有解开温达的疑惑,然而让他更加费解。 叆河两岸,群山环绕,树林密布,险阻难行。很多地方都是一个悬崖接着一个悬崖,根本难以通行,这也是温达在布置乌骨城防线时没有将叆河两岸纳入的原因。 那里是一道天堑,若是隋军想从叆河方向突袭乌骨城,怕是异想天开。温达虽然命人继续监视,但也没有在意。而此时隋军早就乘着木筏子离开了。 温达越来越觉得黄明远是在故布疑阵,将整个战场搅得一团乱麻,搞乱自己的注意点,然后乱中取胜。 可惜现在温达如拿着一团乱麻的绳子,找不到接头。 眼看干等着也不行。若是敌军主帅是旁人,他们自可以紧守城池,以不变应万变。可黄明远诡计多端,等到他的计策浮出水面,很可能便是败局已定。 这时赵善仁向温达建议,是不是命人出动出击,试探攻击一下隋军大营,看看隋军的反应。 但此策为温达拒绝。他们在隋军身上吃的这种亏太多了,绝不能再冒这个险。 也是这两年高句丽的兵源枯竭,成年的壮丁不是已经加入军队便是早就战死在战场上。温达掌握的这支军队意义重大,他实在不敢使部队有大的损失。 又过了一日,斥候终于弄清了隋军的秘密。 原来高句丽斥候发现,在凤凰岭东面,有隋军乘坐着木头扎的木排顺着叆河南下,只是不清楚隋军的具体数量。不过斥候曾见到江中木筏密密麻麻,看似数量不少。 听到这个消息,温达猛地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这个消息实在是出人意料,瞬间就激得温达热血上头。 温达曾经亲自走过叆河两岸的山路,那根本就不是人走得,所以他一直认为没有人可以经过叆河天险。可突然出现的木筏,似乎要打破他这个认识,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隋军的目的是哪里? 温达不敢再想下去。 若真的如其所料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温达如何不激动。 “再探,再去探!” 温达几乎是嘶吼出来。 温达忍不住抚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心思才平静下来的温达坐在榻上,不住地思索着应对方案,若是此事是真的,隋军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叆河,甚至有可能已经绕到乌骨城的背后,那高句丽便真的要完了。 乌骨城以后,一路往南,直到平壤城,几乎都是不设防的,隋军可以一路马不停蹄地打到平壤城下,难道还能指望再来一次萨水之战吗? 最重要的是,若是隋军真的绕过来乌骨城,那他苦心经营的乌骨城防线,不是成了一个笑话了吗?那他留在这里,殚精竭虑,又是为了什么? 很快,各种奏报传回来。隋军大营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动静,至于营中兵力最多不超过两万人,或者更少。至于叆河两岸,的确有无数隋军乘坐木排向南而去,保守估计,不下万人。 温达听后,脸色阴沉,久久没有说话。 隋军到底有一万还是两万不好说,但是若是南下,鸭渌水以南那些几乎都是半大孩子的残兵,是挡不住这上万隋军的精锐的。 回援是必须的,但他身后还有一个隋军大营,不知道有多少的隋军,这种牵制足以让他动弹不得。 温达当然是个名将,所以他很快就给出应对办法。他下令赵善仁率部向隋军大营发起攻击,试探隋军大营内隋军的真正实力,择机破敌。 隋军南下怕是已经有几日了,所以鸭渌水南岸的各城坚持不了多久。 回援是必须的,否则隋军能将整个鸭渌水以南搞得天翻地覆。有着一支上万人的兵马,黄明远根本不用去打平壤城,只需要攻击高句丽各处的城镇、粮田、仓库,便能将平壤变成一座死城。 困守平壤的那群贵人兵还敢和隋军去野战吗? 在温达看来,应对这次危机最好的结果便是自己能攻破隋军大营,摆脱了后路威胁,然后再南下追击向南的隋军。 若是攻不破,也就再也攻不破了。 第十六章 防守反击 战争,其实是一个牺牲和消耗的过程,更是一个通过牺牲部分来获取全盘胜利的一个过程。而防守反击更是将此道理体现的极致。 赵善仁得令之后,立刻率领两万五千人马下了凤凰山。斥候报告隋军不超过两万人,赵善仁带着两万五千人不说占不到便宜,但不会吃亏。 这时一场试探性的攻击,若是隋军实力强大,赵善仁自然便会立即返回。当然若是隋军大营空虚,赵善仁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隋军大营全部吃掉。 不过很快赵善仁遇到了第一个麻烦,此时高句丽军队先前为阻断隋军的道路,挖的那个大台阶,这次反而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这样高峻的台阶,攀上不容易,可下来也难。 之前温达认为隋军实力强大,他们必须死守,即使打到最后真的出击,隋军怕是也将这些台阶填平了,因此根本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幸好隋军在二十多里之外,似乎隔着这里还很远。 赵善仁只得命人在此用沙袋堆了一条下山的路。若是攻击不顺,回城之后还得拆了。 沿途路过隋军第一个大营,虽然里面空荡荡的,但外围的栅栏、壕沟、拒马一个部落,严严整整,让赵善仁一阵沉默。 隋军太强了,压得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路跋涉,赵善仁带着军队终于来到隋军大营前,其部列阵以对,然后向隋军发起攻击。 此时隋军主帅张文远早就通过斥候获悉了高句丽人的动作。高句丽斥候严密监视隋营,隋军斥候也严密监视凤凰城和乌骨城。 这两日虽然大规模的战斗没有进行,但双方斥候之间的小规模接触战不知道进行了多少。 张文远眼看高句丽军队下山反攻,心中大喜。 高句丽斥候探察的不错,他营中的确只有万人左右,但他手上可不只是万人的部队。为了引诱高句丽人上钩,张文远早将剩下的军队后撤了二十里,埋伏到两侧的山岭之上。这山岭密布,虽然阻碍了隋军的进攻,但也是隋军最好的隐蔽屏障。 眼看高句丽军队前来,为了继续蒙蔽对方,张文远乃命令驻守大营的大将高元备,依托严密的工事、壕沟,坚守不出。而张文远则率领麾下主力,从后方隐藏地,悄悄靠近双方的战场。 赵善仁来的也是匆忙,所以准备并不充足,甚至一些携带不方便的攻坚武器也没有携带。 其实这一次温达有些失了方寸,所以往日的谨慎今日都不见了。 赵善仁到了隋军阵前,隋军并不列阵出战。 赵善仁命前军向隋军大营攻去。只见高句丽军队前来,居高临下的隋军立刻万箭齐发,射向对方。 高元备又在营内侧设置了数十架投石机,借着营盘地势高的优势,不断地向对方投掷。 赵善仁根本没准备攻坚的武器,而隋军大营却坚固的像一个龟壳一般。虽然高句丽军队来势汹汹,又拼命用人命来填,却没有用。 任凭高句丽军队如何攻击,隋军大营却是坚如磐石。 赵善仁没有办法,强攻之下,双方鏖战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其部伤亡惨重,眼看申时过半,天色不早,赵善仁遂下令全军撤退,不再和隋军继续纠缠。 此时离着大营北面不过十多里的距离,张文远几乎可以看到大营上空弥漫的烟火。四面都是喊杀声,隋军的大营仿佛一处洪流中的孤岛,岌岌可危。 但戎马多年的张文远很清楚,这种牺牲是必有的,虽然剧痛,但是必须承受。 为了完成对高句丽军队的合围,在高句丽军队对隋军大营发起攻击的同时,张文远令吕会彦和李进二人分别率领一万军队在两侧,沿着山道秘密向前,对高句丽军队形成反包围。 又令高元臻集中精骑三千于中军,作为突击部队。 众人屏气凝神,遥望等待。 此时隋军大营升起一杆高十多丈的大旗,来回摇动,这正是提前预定的出击信号。 张文远大喜,令人在山上也同时竖起红旗为信,并下令全军突击。于此同时,位于两侧埋伏的吕会彦和李进也得到消息,同时向高句丽军队发起攻击。 一时之间,天摇地动,整个山林之中,似乎都回荡着隋军的声音。 隋军是高句丽人的两倍还多,而且以逸待劳,突然出击,立刻震惊了撤退途中的高句丽军队。 此时正指挥部队撤退的赵善仁听着四面的喊杀声,大吃一惊,立刻命人前去探个究竟。 这凤凰城周围群山环绕,天然的将各处道路、山谷割裂开来,虽然易守难攻,但也通信不便。隋军大营和凤凰城相距二十里,并不是一片坦途。 这时有一个受了箭伤的士兵强忍着一口气来到赵善仁身前,捂着伤口说道:“意俟奢(高句丽等级,第五级),是隋军,到处都是隋军。” 此人说完便撑不住,死在那里。 赵善仁更是吃惊。 然而由不得他犹豫,两侧的隋军已经杀出,和高句丽军队绞杀在一起了。 赵善仁立刻高呼着“结阵,结阵!” 看这局面,赵善仁早已经明白,怕是中了隋军的示人以弱、诱敌深入之计。隋军故意装得兵源不足,大营虚弱,就是为了隐藏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军队。 赵善仁深恨自己没有发现隋军的伎俩,才将自己陷入到如此的境地。此时别无选择,只得应战。 赵善仁作为温达麾下第一武将,也是多临战阵,胸有韬略。他很清楚自己此时不能轻易突围,此地山势险峻,交通不便,而敌情不明。看似突围之路只有不到二十里,但一旦在突围途中为对方所趁,突围很可能变成大举的溃乱。到时候他就是天神下凡,也没法拯救危局了。 所以赵善仁决定,就地结阵,组织防御。无论隋军怎么攻击,便是死守应对。他已经派人送信往乌骨城,请求主帅温达救援。只要援军赶到,他便能和温达里应外合,甚至可能反败为胜。 赵善仁的决断,不可谓不果决有效。 将是三军之胆,很快这支原本已经有些混乱的军队,便开始稳定起来。 第十七章 不动如山 追击一方的张文远站在一处山坡上,眼看高句丽军队的布置,也不由得叹服对方的果决,不是每一个将领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困难的决定。 当然这仗更难打了。 实际上虽然隋军现在占据了优势,但因为被分成数股,在山中通信不便,指挥全靠前线将领的发挥。而且这山中地形,到处都是高岗土坡,稍微找个山岗,便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这一仗隋军既要防备高句丽军队的援军,又要完成围歼,并不容易。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这个时间段对隋军来说有利有弊。好处是乌骨城的温达接到赵善仁的求救信之后,未必敢立刻出兵救援。但坏处便是,夜色之下,隋军的进攻将会越发受阻。 攫欝攫。这将会是一场乱战。 对于隋军来说,若想得胜,必须在明日上午巳时之前歼灭这支高句丽军队,而留给张文远的时间已经不到八个时辰。 张文远握紧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出汗。这是自当年汉王之乱后,九年来第一次重返战场,指挥大兵团作战。对于张文远来说,此时不仅有激动和兴奋,还有一丝紧张。诚然他当年纵横沙场,但这种感觉却必须一点一点找回来。 张文远不着痕迹地搓搓手,下令高元臻为前锋,率领阵前的三千骑兵,向高句丽军队发起攻击。 战鼓擂的咚咚响,仿佛要把鼓面捶裂了一般。 高元臻举起手中的长矛,直指远处的高句丽军队。 “冲锋!” 狭窄的山谷之中,骑兵之声来回传荡,越发震得天摇地动。 “举矛!” 前面的隋军纷纷拔出身后背着的短矛。 “投!” 接着便是无数短矛从骑士手中掷出,纷纷落到高句丽阵前。无数高句丽人被短矛刺中,纷纷倒地。而与此同时,三千骑兵如一柄利箭一般,借着马势,狠狠地撞到高句丽军队的身上。 高句丽军队不同于游牧民族,有很多山地步兵,善于结阵防守,传统弓弩对其杀伤有限。黄明远通过与高句丽军队交战的经验,临战之时,除了用矛骑兵破阵,又给每个骑手配备一支短矛,在阵前二三十步的地方投掷破阵。 这时三国时代西凉骑兵常用的战术,但到现在已经很少有军队如此了。 掷矛果然收到奇效,隋军骑兵循着矛阵破开的口子,狠狠地杀入对方军中。长矛撕开甲胄,矛锋划过肌肤,鲜血喷溅,发出“噗呲”的刺耳声。 双方都卯足了劲,决不后退。 来回之间,是血与肉的搏杀,满地尽是尸体,鲜血汇聚成河。 骑兵破阵,步兵歼敌。 在高元臻的骑兵之后,张文远又命归义三军为主力,从正面沿着骑兵破开的口子出击。归义军自当初白岩城之战后,真正成了自己人,相比较辽东各族,待遇大增,甚至比在高句丽时期还强。因此这些人也算忠诚,每每到战场上,都充当选锋的重任。 众人手持长矛,迈着坚定且沉稳的步伐,一路向前。 高句丽人的军阵本就为高元臻的骑兵所撼动,此时归义军跟上,立刻便将原本破开的缺口扩大开来。这些归义军身上有股子蛮性,悍不畏死。 此时在阵后的赵善仁,为隋军的勇武所震惊。 但赵善仁知道,此时决不能后退一步,否则大阵一旦为隋军穿透,没有军阵的防御,他们这些人在骑兵面前就是一群待宰杀的羔羊,绝无生还的可能。 赵善仁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他拔出自己的佩刀,高呼道:“儿郎们,今日之战,不胜则死。”自率亲兵为敢死队,向隋军冲去。 巘戅戅。高句丽军队为其所震,士气大涨。 这山谷之中,毕竟崎岖难行,不是骑兵的主场。而且两侧山谷狭窄,并不利于骑兵展开阵型。 214342143732216972007032593321181111001161194611111410332214342143712290高句丽军队借着地形,数次打退隋军的攻击。 率军突阵的高元臻已经杀得浑身是血,但始终无法破阵。两侧没有足够骑兵迂回攻击的空间,高元臻干看着对方没有办法。 此时夜已渐深,夜幕笼罩着整个山谷。隋军在战场之上,点燃了无数的篝火,火光冲天,烧得跟白昼一般。 远处高冈上的张文远,眼看高元臻无法破阵,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没想到这支高句丽军队这么有韧性,若是在草原上,胡虏经历这样的围击,不早溃散了吗。 张文远向身侧的徐哲问道:“翁归,高句丽军队的战斗力都这么强吗?” 徐哲说道:“那倒没有,高句丽能有这样战力的军队也不多。凤凰城和乌骨城的守军,皆是我军上一次东征高句丽之后,高句丽各部残余军队整编而成的,为乙支文德和徐哲先后统帅,前后与我军多番交战,对我军很是了解。若论战力,当为高句丽军中之冠。” 张文远点点头,高句丽果不容小觑啊。他知道不可以抱有侥幸的想法。想要凭借一波攻击摧毁对方恐怕不现实,还必须有批次、有步骤的摧毁对方的防御。 张文远马上下令道:“让开南侧,只攻击高句丽军队北侧。” 人都是有恐惧心的,也 第十八章 猛火油 以今日战斗的情况,哪怕赵善仁部再是负隅顽抗,隋军歼灭赵善仁所部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温达不会给隋军这么充足的时间。 此时进攻不利,为了减少伤亡,张文远准备试验一下黄明远发明的新式武器。对于张文远这些丰州系将领来说,充分发挥武器优势是他们行军作战中又一重要战术特点。 这时从大营之中赶来的高元备,用大车推来了无数的陶罐,还有一批可拆卸的投石器。这些投石器算是最简易轻便的投石武器,就是用四根支撑立柱、一根横梁加一根杠杆组成,三个成年人用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组装成功。不过这种投石器在攻城战场上很是鸡肋,也就可以投掷十多斤以下的东西几十步远,投掷石块威力很小。 而这些陶罐,有大有小,大的有七八斤重,小的不过半斤,都可以拿在手里。这些陶罐,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小孔,而这些孔也被木塞密封的严严实实。 等到骑兵撤出,步兵列阵。 投石车被推进到和高句丽人隔着只有几十步的距离。这时一批高壮的士兵,两各手持几个陶罐,突入阵前,将陶罐向着敌军掷去。 这些陶罐投到敌军阵中,纷纷破碎,罐中的黏油性的液体也一时飞溅。 这时后面的投石器也开始轰鸣,无数的陶罐落到高句丽军的阵中。陶罐纷纷破碎,到处都是那种黏黏的液体,粘的人身上、兵器上、铠甲上到处都是。 高句丽军队一时还不清楚这是什么,不过这些陶罐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只是弄得黏兮兮的,还有些发黏,然后感到不舒服。高句丽军队在狐疑中又有些嘲讽,隋人怕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来发泄愤怒了。 突然隋军阵前,一批弓弩手,各持火箭,向高句丽军队射来。 高句丽军队纷纷举起盾牌避箭,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些火箭遇到他们的盾牌,立刻火烧起来。 很快火焰沿着那些粘稠的液体,烧得到处都是。整个高句丽军阵之中,燃起汹汹大火,四面的士兵纷纷被火点燃,不住地哀嚎。 这火势太过突然,且速度极快,很快肆虐到整个前军。而且带起的滚滚浓烟,弄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黏稠的东西便是石油,不过此时他还叫做石漆,历史上这个名字要到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才会出现。我国很早便使用石油,尤其是陕北高奴县(县治位于今陕西省延长县),“高奴有洧水可燃”,水上有外溢石油漂浮,可以自然收集,根本无需后世那样打井开采。 这些年黄明远研究石油提炼的技术,通过高温加热使石油分离,经冷却后调合为不同油品。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也没什么大用,但也研制出一批石油武器,就是这种投掷攻击为主的猛火油。 这种猛火油提炼的纯度不高,不仅会引起大火。而且在起火之后,由于氧气不足,会有大量未燃烧的成分形成一氧化碳、碳粉或者其它副产物,在战场之上,几乎就是最猛烈生化攻击。 此时高句丽人之中,一面是熊熊烈火,一面是滚滚浓烟。众人避无可避,又无法灭火、避烟,没多久便有人被烧死。 赵善仁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也是大吃一惊,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猜测大火烧得这么快,和隋军投掷的那些陶罐有关。 此时根本无法灭国,只能和隋军搅在一起,防止他们再次投资这些陶罐。 赵善仁大呼道:“向隋军冲,和隋军冲到一起,他们就不敢点火了。” 高句丽人中还真有相信的,众人被烧得焦头烂额,此时纷纷向前,冲向隋军。 张文远早就预防此事,玩火者定要防止烈火反噬。 张文远早就命归义军准备了上百具高丈余、宽一丈的大盾牌,这些盾牌有上千斤之重,需要数人扛着。而且这些盾牌下部有突出,可以很容易地扎入地中,防止倾倒。而且为了防止这些盾牌起火,张文远早就命隋军在盾牌之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泥浆。 高句丽军队冲上来拼了命的来回地撞击这些大盾,另一侧归义军死死地扛着巨盾,双方来回角力。 这时更多的陶罐被投掷到高句丽人的军阵之中,大火飞扬,无数人被烈火所烧。前军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凄厉的哀号。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铁人,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不畏烈火。所以面对这熊熊烈火,原本坚如磐石的高句丽大阵,开始崩溃。 很快火势向南方蔓延,后军的士兵为了避免火烧上身,纷纷掉头就跑。刚开始还是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成了成群结队的态势。高句丽军队的溃逃没多久便引发了全军雪崩之势。 全军开始乱了起来,指挥变得无效,而中军的赵善仁也无计可施。 无数的人向南逃去,然后相互裹挟,高句丽军正式崩溃。 一场原本势均力敌的大战,此时变成了一场追击战。 山岗上的张文远,一直紧绷着的眉头终于舒展,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他命人停止投掷瓦罐,又命两翼的隋军开始追击。猛火油太过珍贵,不宜浪费。而且隋军一向提倡抓俘虏做苦力,现在辽东劳动力匮乏,这些溃乱的高句丽军正是最好的俘虏。 隋军的火箭也停止射击,至于那些还在血与火中挣扎的高句丽军队,为了避免他们将火传到隋军身上,只得全部射杀。 战场上的高句丽军队越来越少。隋军开始有组织的三五成群,清理高句丽残兵。这些能够坚守的都是高句丽的精锐,势必不能留的。 还在中军坚守的赵善仁,此时头发散乱,浑身是血。他身边的军队越来越少,他带着最后的部下一直在拼杀,直至这些军队一个一个战死。 赵善仁满身是伤,已经无力再战。他看着这夜色,这大火,这满世界的鲜血,喃喃地说道:“末将对不起大兄(温达官职),今唯有以死当国。”遂自尽而死。 第十九章 连环设伏 从隋军大营到凤凰城,二十里的山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一路上,高句丽军队死命地去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这个时候,众人一副仓皇失措、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哪里还有一支精锐的模样。 众人也不知道在夜色里跑了多久,此时凤凰城已经隐隐在望,不少人心中欣喜,他们仿佛立刻便能逃回。 这时两侧山上,一片喧哗,无数军队从山上杀了下来,将这些高句丽溃兵给拦住。原来是张文远提前命令吕会彦和李进两部,在截杀高句丽军队之时,分出一半兵马,交给吕会彦指挥,向南前进到凤凰山位置,作为阻击军队预备待命。一旦围歼赵善仁所部不顺,吕会彦便需要率领这支部队在此打阻击,防止乌骨城的援军赶到战场。 不过没想到的是,乌骨城的援兵没有赶到,从北面来到高句丽残兵竟然先到了。原本这些溃兵不该由吕会彦部解决,可此时吕会彦望着这些溃兵,心道若是放他们南下,这些人便彻底逃脱了。 最后吕会彦下定决心出击,乌骨城的援军以后再说,先败溃兵歼灭。 高句丽军队激战了一日,早就疲惫不堪,此时众人又累又惧,面对隋军,哪还有抵抗的心思。不知道是谁先丢下兵器,跪在地上向隋军请降。 投降这个东西,就跟火一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一个人的投降,很容易便引得无数人的投降。 不一会,除了寥寥无几的抵抗者,众人皆伏在地上,抱头求饶。 吕会彦率部将抵抗者全部杀光,又命人上前缴了这些降兵的武器,然后命人将这些降兵押送回大营。 听这些降兵书,赵善仁所部已经全军覆没。吕会彦心道,若是如此,怕是南面的乌骨城内的高句丽人应该不会再出兵救援了,因此准备返回。 可吕会彦正待回返,突然南线斥候回报,南边有高句丽军队前来,用不了一刻钟便能到达。 而与此同时,北面张文远也命人前来传令,隋军已经完成了对赵善仁的围歼,吕会彦立刻率部返回,勿与高句丽主力交战。 按道理应该受命北返的。 但吕会彦艺高人胆大,他并未赶紧撤退,而是命副将率领五千人押着所有俘虏向北面撤去,自己率领五千人继续埋伏于两侧山上。 吕会彦猜测,南来救援的高句丽军队应该不知道赵善仁所部已经被歼灭,既然如此,他便可趁机设伏。 高句丽军队匆匆而来,总不能让对方大摇大摆的退回去。 此时的高句丽军队,的确不知道赵善仁所部已经全军覆没。 军中的温达,是心急如焚。 赵善仁的求援兵到达乌骨城,已经是夜里了。此时温达正焦急地等待赵善仁的情报,没想到听到赵善仁全军遇伏被围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温达久久不能平静。 温达当即便准备救援赵善仁。 赵善仁是温达的嫡系,无论如何都是要救的。 这时温达麾下参军禹平仁连忙劝道:“大兄,赵善仁全军遇伏,这说明隋军必早有预谋。此时天色已晚,敌暗我明,我军一旦贸然前去救援,援军很容易便再次遇伏。到时候形势难料,一旦为隋军所趁,我军危矣,怕是乌骨城也难以守住。” 温达一愣。 这时大将齐永柳也劝道:“隋军擅长伏击,而此去沿途多山,正要防备隋军,大兄要慎重。” 见诸将皆面有惧色,不太愿意在夜间出兵,温达一拍桌子,大怒道:“难道诸位都认为不用救援赵善仁将军了吗?” 高句丽的军队类似于世兵制度,也就是说军队属于贵族,而贵族受命于君王。不少军队都是个人的私有财产,是要传给子孙后代的。 若是为了自己,拼死一战,众人当然愿意,但若是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那没几个人愿意。 拼死去救赵善仁,这是一个没有好处反而容易折了自己的事情。 众人都是和隋军交战多时的人,皆是认为,今日这般情况,隋军一定会设下埋伏。众人又如何愿意自捣陷阱呢? 眼看众人不说话,温达满是心寒。 温达一赌气说道:“既然如此,尔等不去,那本帅自己去。” 温达却是要点起本部兵马,出城救援。众人一见温达发怒,虽然不愿,也只得听从温达的命令。 温达作为主帅,虽然不直接掌握各军,但包括粮食、物资、任务分配等,还是温达说了算。 温达点出四万人马,出兵救援,只留下万人镇守乌骨城。 大军出了城池,沿着夜色,一路向前。 此时温达忧心忡忡,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到战场。这时部将齐永柳担心遇伏,忙上前劝温达道:“赵将军麾下两万多精锐,若是坚守,到明日怕是没问题,大兄不必如此急切。不若派斥候前出探路,我军稳步前进,也省的中了隋军的埋伏。” 温达也知道自己乱了分存,只得同意了齐永柳的建议。 不过稳的另一个意思便是慢,等到高句丽援军赶到吕会彦的伏击地点,这一战已经尘埃落定了。 此时越往北走,温达所部发现的高句丽军尸体越多。温达的心越来越沉,这怕是赵善仁所部已经崩溃了,才会出现这种局面。可赵善仁也是一员上将,不至于将仗打成这样。 带着疑惑,高句丽军队进入了吕会彦的伏击地点。 此时天色黑得鬼魅,没有月亮,一眼望去,全是妖魔鬼怪的形态。 眼看高句丽军队靠近,吕会彦乃命人在山上挂起红灯笼,命全军出击,直袭对方中军。为了壮声势,他命全军高声呼喊,敲锣打鼓,诈作大军主力。 高句丽军队措不及防,立刻溃乱。 吕会彦一路掩杀,带着骑兵直冲破高句丽人的防御,一路杀到温达军前,誓要生擒温达。 不过温达也是一代名将,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下令收缩防御,抵御隋军。 吕会彦眼看周围的敌军越来越多,知道没法再直冲敌军中军,只得下令撤退。 第二十章 连战连捷 隋军撤退之后,温达急着救援赵善仁部,没有追击。 不过此时已经晚了,当温达所部急匆匆地突破隋军的阻击,抵达战场时,隋军已经撤走,他只见到一地的尸体和烈火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温达看着满地烧死的高句丽军队,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住。 天丧我也。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诸人,望着还散发着肉香滋味的尸体,也忍不住大口地吐了起来。场面实在太惨烈了,让人几乎不忍一观。 这时有部将来回报,发现了赵善仁将军的无头尸体。 温达跟着士兵来到尸体前,那具无头尸体上满是疮伤,鲜血淋漓。温达知道赵善仁是战到最后时刻的,没有给一个军人丢脸。 “哀哉善仁,痛煞我也!” 温达扶着赵善仁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赵善仁跟温达一起长大,二人相交莫逆,相互扶持,一路从两个穷小子走到今天的地位。以往温达指挥的每战,赵善仁都作为先锋冲锋陷阵,戎马二十余年,没想到战死到这里。温达如何能不哀伤痛哭。 哀伤一番,温达便向部下问道:“周围可有隋军的踪迹?” 忙有人回道:“整个战场之上,全是双方士兵的尸体,并无隋军的踪迹。” 隋军没有打扫战场? 温达突然脸色一变,懊悔地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意了。隋军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便撤走了,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此时温达赶紧下令全军撤退,他没想到隋军的胃口会这么大。 高句丽各军接到命令,赶紧后军变前军,向乌骨城方向而去。 可惜已经晚了。 就在此时,就听得一声鼓响,仿佛要把宁静的拂晓震得碎裂开来。天还未亮,四面孤寂的山林之中,便传来了无数的喊杀声。 对于张文远来说,歼灭高句丽军队的一支偏师当然不是全部,他要的是全歼对方。 若是温达不来救援,自是此战干干脆脆的结束。但若是温达选择出击,张文远便为他张了一张大网。 吕会彦的伏击既是为了在没有全歼赵善仁所部的情况下阻击对方,还是为了让温达放心,使得高句丽军队以为经历了隋军的伏击而放松警惕。 歼灭赵善仁所部之后,张文远顾不得打扫战场,立刻命令全军再次分散到两侧山上。此时大军已经折腾了大半夜,很是疲惫。 张文远乃许诺所有人,此战得胜,每人至少赏赐二亩田地。 众人各个激动不已。 张文远乃如法炮制,准备按照刚才伏击赵善仁所部的办法,再次歼敌。张文远甚至希望温达如赵善仁一样也选择坚守,到时候自己便能将对方全歼于此地。 隋军杀出,形势万分紧急。 温达望着对面突然杀出的隋军,便准备结阵破敌。这个时候,结阵是最好的办法。 可刚要下达命令,温达却又想到全军覆没的赵善仁所部。是什么让赵善仁在短短数个时辰的情况下全军覆没的?又是什么原因使得赵善仁所部的尸体尽是被火烧一般? 温达敏锐地猜测,隋军似乎有一种自己不了解的武器,便于引火。所以才会烧死无数高句丽军队。 温达不敢赌。 看着望向自己的眼睛,温达命令道:“前军结阵御敌,中军、后军转道突围。” “大兄!” 前军有一半都是温达的旧部,留前军在此结阵,他们将要遭受的命运显而易见。 “执行命令!”温达怒吼道。 “前军结阵,待我冲破隋军的阻拦之后,必反过来救援你等。否则等隋军的包围完善之后,我军必败。我温达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温达治军严谨,为人公正无私,在军中威望很高。 可是这一次从一开始温达便是会让他们失望的,因为温达知道,如果不牺牲前军抵挡隋军,那么全军都撤不了。至于返回,能突围出去便是幸运了,隋军不会给自己机会的。 高句丽军队分成两截,开始拼命反击。 张文远见到高句丽军队反应如此迅速,也是一惊。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壮士断腕。 张文远手中兵力不足,若是想维持对数万高句丽军队的包围圈,本就不易,再分别应对敌军,则更困难。 于是张文远决定集中兵力,不管溃逃的后军和中军,先歼灭对方前军。 于是猛火油再次出击,让高句丽人见识到赵善仁是怎么失败的。 温达所部拼了命地往前冲,沿途两次遭到隋军的伏击。温达也不浪战,拜托追击后,只是命令各部加速狂奔。前军为他们争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眼看乌骨城已经在望。 突然又一支军队杀出,直冲入高句丽军中,正是吕会彦所部。 原来吕会彦自阻击高句丽军队之后,便退入山上,温达也顾不得追击,遂使得吕会彦所部平安退走。 退到山上的吕会彦便奉命前往凤凰城,准备诈城。可惜凤凰城难行,吕会彦料到高句丽军队若是与隋军交战落败,必会从此路再次逃脱,因此他没有选择前往凤凰城,而是又伺机埋伏在此处的山道上。 任谁也想不到,吕会彦一夜之间,在同一个地方伏击高句丽军队了三次,而且两次还是对方的同一支部队。 但吕会彦偏偏就这么做了。 五千生力军,几乎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高句丽军队。本就惊慌错乱的高句丽军队见到大股伏兵,几乎是肝胆俱裂,胆气皆碎。 众人一路溃逃,哪还有军队的样子。 隋军一路厮杀,冲破重重阻碍,直突入高句丽人的中军,离着温达不过几十步。温达的亲军为了护卫温达,纷纷上前,但寡不敌众,尽被隋军杀死。 温达人在军中,无所遁逃,不由得长叹道:“谁来救我?” 这时高句丽大将李成宇从后面带领部队赶到中军,他亲自率部拦住隋军厮杀,又命人护送温达撤退。 温达这才幸免于难。 李成宇虽然悍勇,但李成宇军队实在太少,他本人则被隋军团团围住。李成宇左右冲杀,皆不得出,最终战死于乱军之中。 第二十一章 攻破凤城 虽然大获全胜,但吕会彦并没有急着返回大营,既然已经违背将令,那索性便违背个后。 吕会彦这个人天生爱弄险。 击破温达军队之后,吕会彦将自己的目标又放在了凤凰城。即使折回来伏击温达所部,吕会彦也没有忘了凤凰城。 在吕会彦看来,这一夜双方打的这么疯狂,凤凰城内必然知道出击的高句丽军队出了问题,但直到现在凤凰城依然坚守不出,没有一兵一卒支援战场。要么是城中守将故意不救援,要么就是城中的守兵不足。 吕会彦本人更倾向于城中的守兵数量不足。否则温达都亲自出击了,凤凰城内没道理一直看着。 众将皆劝吕会彦不要轻易冒险,但吕会彦根本不听劝。他命令全军带着之前留下的几十个高句丽俘虏,直奔凤凰城而去。 走在上次攻打凤凰城的小道上,依稀还有当时战死同袍的尸体。当日一战大部分的尸体他们都带回来了,但有一部分,实在没有办法。吕会彦暗道,今日便带兄弟们回家。 山路陡峭,让人犹有余悸。 幸好高句丽人搭建的沙袋梯子没有撤去,倒是便宜了隋军,吕会彦等人正好凭着这些沙袋梯子一路直上。 吕会彦一行人,前部二三百人,尽换成了高句丽人的衣服、旗帜。今日一番血战,最不缺的便是高句丽人的衣服和旗帜。 众人一路直上,当日台阶上的伏兵也早已不见。 众人一路来到离着城门有七八十步的地方,吕会彦远远地望着凤凰城,凤凰城城门紧闭,城头之上,尽是高句丽军队。 吕会彦乃让一个投降的高句丽头目去叫城。这些高句丽人,生死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又是主动投降,因此倒也不担心他们反水。 这叫城的头目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上前道:“李将军是我,我是孙三!” 城头守将早发现了这群狼狈之人,有个头目认识他,乃大声喊道:“孙三,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意俟奢呢?” 孙三大声回道:“李将军,今日我军遇伏,意俟奢已经战死了,这一仗实在太惨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了。还请李将军速速开门,放我等进城,后面隋军追得太急。” 此时天已蒙蒙亮,但太阳未完全出来。 城中守将望着这群败兵,又看到山下隐隐有隋军的旗帜。 这时孙三麾下一群人,见守军迟疑,也纷纷喊道:“老五,快开门,我是你三兄!” “二叔,是我,四狗子。” “孙把头,我是老闵家的老七啊,你不认识我了?” ······ “那是我三兄!三兄,我在这呢!” “那是我侄子!四狗子。” “将军,那不是闵老七吗?” 众人纷纷呼朋唤友,城头上一些熟识他们的人也高声回答,一时之间,场面热烈。城头守将李石讫眼看没什么问题,便让人打开城门,放孙三一行人进城。 城门缓缓打开,吕会彦立刻往前涌去。 “你他娘的慢点,还没开好呢!” 等到城门大开,跟在孙三身后的吕会彦提着大斧,当先闯入城中。只见他三两下便将门栓砍烂,身后士兵也一拥而上,向城门内的高句丽军队杀去。 城门处的守军措不及防,十多人立刻便被隋军斩杀。 吕会彦当即大喊道:“我乃隋军大将吕会彦,温达已被我军杀死,乌骨城已破,降者免死!”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立刻便震得众人心惊胆战。 “降者免死!” 众人纷纷高呼,城中的守军也是不知所措。 此时一直在山下潜伏的隋军,眼看主将得手,也顺着沙袋梯纷纷向上,往城中杀去。 城中守军措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大队的隋军已经杀入城中。 凤凰城本就因为昨夜的大火,群情激愤,说什么的都有,此时城门被破,城内更是一片慌乱。 虽然城中有五千守军,比隋军还要多。但此时胆气已失,士气大落,哪里还敢抵抗。 一些人自发的在街道上组织抵抗,但根本没有用。 双方在街道上、城头上来回搏杀,守将李石讫也被吕会彦砍死。 双方一直激战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这时李进率领的援军终于赶到,此时隋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到了巳时,城中守军被隋军歼灭了大半,剩余残部沿着凤凰山、高句丽山逃往乌骨城。凤凰城完全落入隋军手中。 吕会彦乃命人去收拢当日散落的随他一起突击,战死在凤凰城前的士卒尸体,用李石讫等人的首级,来祭奠了这群袍泽。 ······ 这一场战斗,双方几乎是全力以赴,打得昏天黑地。隋军彻底击败了高句丽的主力军队,夺下了凤凰城。 这一战高句丽军队折损四万多人,阵亡大将无数,剩余之兵,个个带伤,只能龟缩于乌骨城之中。 而隋军也损失极大,折损上万人。 不过此战之后,温达苦心经营的乌骨山防线彻底被击溃。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彻底改变。 听到凤凰城报捷的事情,张文远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 在他看来,此战拿下了凤凰城,便拥有了一个和乌骨城对峙的据点,随时可以出击高句丽人的背后。而他本人也总算在九年之后,交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答卷。 张文远其实对于成功拿下凤凰城并不抱太大希望,不过还算老天保佑。 当然此战张文远以六万对八万,军力上占据劣势。若是手中再有两万在丰州那样的老兵,他便可在围歼温达的时候同时出击乌骨城,料想那时候温达怕是没可能活着回城了。 而此时乌骨城中,满目疮痍,哀声一片。 这一败彻底将温达和整个高句丽推向了深渊。此时的温达除了困守乌骨城,已经别无他法,这和之前相互依存的防御体系可是有千差万别。而且温达还有一件事无法放下,那就是从叆河突入鸭渌水的隋军到底怎么样了? 他现在自身难保,更无力救援平壤。 望着满城的伤兵和对面凤凰城上迎风飞扬的隋军大旗,温达不由得哀叹,难道高句丽真的要亡了。 第二十二章 决一死战 “报将军,土堡的高句丽军队全部肃清。” 罗艺听后,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有些冷酷而残忍地说道:“将土堡内的所有人全部驱离干净,然后将土堡烧毁。” “诺!” 很快,整个土堡便扬起了大火,在堡外男男女女的哭喊声中,罗艺放开了马蹄,扬长而去。 这些日子,罗艺奉命渡过鸭渌水之后,便几乎是放了风的野马,四处欢腾起来。 罗艺本身便常在幽州和胡虏交战,性格狡黠且残忍。对于这些高句丽人,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之心,若不是黄明远曾严令他不得胡乱杀人,要把这些负担全部留给高句丽人,他早就将这些胡虏屠杀干净了。 从鸭渌水往南并没有成编制的高句丽军队,于是罗艺便化身纵火份子,一路向南,沿途所遇到的村镇、粮田、庄园,全部烧毁。 整个鸭渌水以南,变成了一片火海。 自从高句丽从国内城迁都到平壤城,鸭渌水以南和萨水、浿水流域便是高句丽的核心之处,少经战火,人口稠密。 罗艺这一番烧杀,立刻便震动了整个鸭渌水以南,无数的求救信如雪花一般飞往平壤。 身在平壤的高元头是两个大,不是隋军还被温达拦在乌骨城以北,怎么隋军已经杀过鸭渌水了。 此时平壤城中,什么消息都有,甚至有消息称温达大军已经全军覆没,隋军主力直奔平壤而来。 一时之间,亡国的噩运仿佛随时都要降临到高句丽头上。 朝中之人纷纷劝高元向隋军请降,还有人请求暂时迁都汉城,离开平壤,以躲避隋军的锐气。 高元一时之间,也犹豫不决。 这时高元的妹妹平冈公主一身戎装来到兄长的面前,请求一战。 “五妹,你不要再闹了,军国大事,容不得半分儿戏。” 他这个妹妹,素来胆大,又有主意,当年就敢毅然决然地嫁给还是一个低级军官的温达,甚至不息和家族决裂。 “兄长,正是因为这是军国大事,所以我才来见兄长!” 平冈公主向高元问道:“是不是有大臣向兄长建议,向隋人请降?” 高元点点头说道:“不错,大隋天子甚好虚名,一旦我们向隋人请降,则隋人必退,到时候即使成了隋人的属国,总能绵延国祚。待中原内乱,我高句丽便趁机而起,到时候咱们还是辽东的王。” “兄长糊涂。” 平冈公主愤恨地说道:“兄长难道不知道隋军主帅是黄明远,他可不是杨广,即使咱们投降,他也会让咱们签下城下之盟,到时候高句丽会不会存在也未可知啊。兄长想想,黄明远灭的那些国家,现在那个还留存于世。” 高元似乎想起了黄明远创下的赫赫威名,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那五妹以为孤该怎么办?” 平冈公主说道:“我们即使要和隋人讲和,也得在战场上胜上一两场,否则在隋军面前,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所以兄长应该尽起平壤之兵,御驾亲征,亲至鸭渌水,摆出与大隋决一死战的样子。隋军粮道漫长,他们比我们更耗不起。” 高元为平冈公主的建议所震惊。 “这······这······” 过了一会,高元才说道:“五妹,此事怕是不妥。黄明远是当世战神,用兵如神,未尝一败,孤恐不敌也。” 平冈公主也知道兄长底气不足,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只得说道:“兄长此去,不过是振奋士气,激励将士,可选一将为主将,掌管军务即可。” 高元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道:“若是温达在这里就好了。现在连温达都不敌黄明远,朝中又有谁可用?” 这两日平壤各种消息都有,但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温达已经败了,或死或降。 只有平冈公主还坚信自己的丈夫一定还活着,而且他可以担负起守卫高句丽的重任。于是平冈公主说道:“兄长不可听信那些没有道理的传言,我认为温达一定没有落败,只是和平壤失去了联系。” 高元一惊,忙说道:“五妹这是从何说起?” 平冈公主说道:“兄长,隋军虽然突破鸭渌水,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打败了温达,很可能是他们想办法绕过了乌骨城,否则温达若是真的落败,定然会有消息传到平壤,可是隋军声言攻克乌骨城了吗? 若温达所部已经全军覆没,隋军主力早就已经兵临城下。隋军现在雷声大,雨点小,正是因为估计到温达所部。” 经过妹妹一番劝慰,高元不住地点头称是。这些日子,他以为温达失败,满是焦虑,都快要发疯了。 不得不说,平冈公主猜测的可谓是不离十。 平冈公主接着说道:“隋军孤军深入,虽然威胁平壤,但也将自己置于险地。一旦与我军相持不下,而温达率军攻其身后,或许我军可以直接击败隋军。” 高元一时之间,也为平冈公主的设想所倾。若真能击败隋军,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收复辽东了。 高元乃一拍桌案说道:“五妹所言极是,孤要与隋军决一死战。” “兄长英明!” 高元又问道:“那五妹对于主将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平冈公主乃说道:“乙支文德如何?” “乙支文德?” 高元有些犹豫,自打乙支文德的身份爆出,他可没想过再用乙支文德领军。 平冈公主看出兄长的顾虑,便说道:“乙支文德与隋人仇深似海,必非隋人的奸细。若是他真的想助隋人,当初隋人第一次入侵我高句丽的时候,他便可以联合隋军,攻破平壤,覆亡我高句丽,如何还会有萨水之胜。” 高元想了想说道:“可是渊太祚一党好不容易夺了乙支文德的兵权,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平冈公主忙劝道:“兄长,我高句丽到了今日危急时刻,能用的只有乙支文德,否则高句丽真的要亡了。渊太祚远在扶余城,他们的意见又有什么意义了。” 高元听着妹妹的劝说,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三章 叆河夜渡 一场稀里糊涂的大战,高句丽人打得稀里糊涂,败得也稀里糊涂。 温达此时手上只剩下三万多人,困守乌骨城中,虽然兵多粮足,没有陷入绝境,但其实已经置于死地了。 前有隋军主力,后面可能也有隋军主力。这数万精锐困守孤城,既不能阻挡敌军,也不能牵制敌军,再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达准备放弃乌骨城,回援平壤。 但想走不是那么容易的。高句丽军队新遭败绩,伤亡惨重,士气低落,一旦大举突围,战力堪忧。且若是往南突围,谁知道南线会不会有隋军的埋伏。 手底下就这点军队了,温达不敢冒险。 此时军中不少人也知道困守乌骨城也不是各办法。但对于现在的局势,却都是无计可施。 “大兄,咱们是不是准备突围。” 禹平仁虽为大军参军,却不是温达的心腹,而是兵曹参判(相当于兵部侍郎),实打实的朝中重臣。所以他对于现在高句丽军队情况也没有什么避讳的,虽然是向温达请求,但其实也是一种要求。 当然,这更是对温达指挥能力的一种质疑。 温达明白禹平仁的意思,但也不以为忤。 突围是一定的,问题是怎么突围。 “禹参判,我有心突围,但担心隋军在我后路埋伏,所以始终未曾下定决心。不知禹参判对此可有何良策。” 禹平仁这种老政客,若是让他朝中倾轧,他自是得心应手,一下子想出来的十条八条计策也是可能的。但若是让他力挽狂澜,那是难为他。 因此对于温达的问询,禹平仁一时语塞。 “唉!” 禹平仁不由得叹息道:“走又走不了,打对面的隋军却又不打,隋人到底想干些什么?” 若是隋军此时发动攻击,众人虽疲于守城,倒结果还让众人接受,毕竟对方的目标是固定的。但隋军一部屯于凤凰城,一部隔着十余里安营扎寨,就如同一只黑暗里的猛虎一般,虎视眈眈却始终不出手,却是更令所有人心寒。 禹平仁不由得说道:“若是我们也能像那些隋军一样,跟飞一样神迹般的突破叆河就好了。” 温达此时脑子一闪,突然出现一丝灵光。 自己怎么把隋军强渡叆河的方式给忘了。隋军可以强渡,他们也可以啊。 叆河两岸的山岭之上,多是巨木,扎成竹筏,他们也能顺着叆河一路向南,突至鸭渌水一些,到时候便可顺利返回平壤了。 想到这,温达忙招军中大将商议突围之事。 温达热情似火,不过众人对于温达的想法却并不看好。靠着木头临时扎制的木筏强渡叆河,这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 面对众人的质疑,温达只有一句话,“隋军可渡,我军亦可渡。” 或许是众人不愿意再留在乌骨城,因此对于温达的建议,只得赞同。 温达于是命人偷偷前往城外砍伐树木,打制木筏。 实际上要想突围,最重要的的便是瞒过隋军。城外还有不知道多少的隋军。一旦让隋军发现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在高句丽军队偷渡之时发起攻击,到时候身在木筏之上的高句丽军队,将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温达为了成功的骗过隋军,乃命人在城外深挖沟渠,又抬石上山,做出一副要坚守城池的样子。 高句丽军队经过数日连续不歇的奋战,终于在乌骨城东侧的山上,打造了数百架大型木筏。 温达担心隋军发现,所以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回返,只能在一夜之间偷渡成功。 这日傍晚,便到了计划偷渡的时候。 三万多高句丽将士,除了极少部分被留在城中的,作为疑兵,瞒住隋军的斥候,其余尽皆从东门而出,悄悄进入高句丽山东面的山林之中。 整个山林里面,温达隐藏了数百艘木筏。 此时月光稀疏,视线不清,可没人敢打起灯火。 众人将木筏推入河中,然后上了木筏。此时因为是夜里,光线不好,很多人竟然直接掉入水中。 一只一只的木筏被推入河流之中,然后顺着叆河,向南而去。 温达站在岸边,遥望这山岭孤城,悲从中来。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返回。 这时有斥候上前来报。有隋军的巡逻队正向这个方向而来。 温达大吃一惊,一个小小的巡逻队,他当然不放在眼里。可他担心的是巡逻队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后,会引来隋军的主力。 他们当然可以撤回乌骨城,可偷渡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这一次被隋军发现,接下来隋军必然会加强叆河沿岸的防守,再想偷渡便不可能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叆河之中,尽是高句丽的士兵,他们在没有防护的木筏之上,可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 温达心悬在嗓子眼里,只能命人上前,伪装成斥候,去阻止对方。 不过很快危机解除。隋军巡逻队员似乎也担心过于深入高句丽人的地盘,只是逛了一圈,便选择了返回,并未发现偷渡的高句丽军队。 经过这一番波折,温达下令,全军加快偷渡的速度。 这时河中又出现风波,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只木筏在行军的过程中,突然解体。木筏之上的士兵纷纷落入河中。 这些高句丽士兵可不擅长凫水,纷纷溺毙于水中。 后面的人眼看木筏不牢靠,更是担忧,连木筏都不敢上了。 还是温达亲自登上木筏,在河流之中给诸将士做示范,众人才敢上木筏。 一番渡河,直到天色大亮,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渡河而去。 此时温达发现,木筏不足,势必要回来接剩下的数千人。温达只得命令,最后一批木筏不必赶到鸭渌水,而是择地上岸,然后回来运送剩余士兵。 在温达想来,只要躲过今日隋军的斥候,到了鸭渌水,再转运一日,众人便也可以完全渡江。 可温达不知道的是,这最后的四千多人,最终也没有赶上主力部队。 一横木筏,行于江中,缓缓向南,温达带着满腔的不甘,离开了乌骨城。 第二十四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等到隋军发现高句丽人的逃走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一队巡逻的士兵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叆河之中有一些木筏往南而去,这些士兵感到事情不寻常,立刻报告了主将。 得到消息的张文远立刻赶往叆河边,可惜却已经晚了,只看到了高句丽木筏的孤帆远影。 看着叆河之上远去的木筏,张文远万分懊悔,一辈子打鸟,最后却让鸟啄了眼睛,怎么就如此大意了。 既然卫公可以乘木筏而去,这高句丽人自然也是可以。 张文远很清楚,要困住温达不容易,这般让温达轻易地逃脱,来日对方不知道还会给隋军造成多大的危害呢。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张文远便命人立刻进攻乌骨城,只是不知道城中到底还有多少高句丽人。 实际上当时温达最好的选择便是以两万人撤退,留下一万人守城。既能脱身,也能利用乌骨城的艰险阻击隋军。 但温达思量高句丽军力枯竭,即使他逃回鸭渌水南岸,平壤城也未必拿得出这么多军队抗击隋军。温达实在不舍得将一万人马留在乌骨城中消耗掉。而且高句丽各军组成复杂,众人都知道留下必然是一个死字,可没有几个人有那么高的觉悟。若是温达强制某一部留守乌骨城,那很可能的结果便是温达一走,这群人便立刻选择投降了。 此时城中只有数百人,是负责举着旗帜壮声势的。 隋军发动攻击,这些人还没等隋军靠近城墙,忙不跌地丢下高句丽的大旗,打开城门,向新主人投降。 隋军兵不血刃,拿下了乌骨城。 乌骨城中,高句丽为了经营此地储备的大量的粮食、装备、物资,除了能带走的,全部留给了隋军。 倒不是温达好心,他也想将所有物资付之一炬。可惜没有时间和机会,他担心隋军会因此发现踪迹,影响了他们的突围。 温达倒也留下了一些心腹,准备在隋军攻城之时,将乌骨城一把火点了。但是他算计错了人心,虽有一些心腹愿意为高句丽去死,准备执行温达的命令,但大部分人却是很清楚,一旦这把火点燃,愤怒的隋军会将他们撕碎了。 众人如何甘心这么死去。 因此这些人反而自发的将温达的死忠全部抓了起来,准备用一座空城和满城的物资来换回一场生机。 张文远占领乌骨城,又平白得了大批物资,总算有些收获。而且乌骨城已破,从乌骨城直到鸭渌水,再无高句丽军队。 对于这个结果,张文远一面派人急报黄明远,一面留下部分士兵和伤兵守城,自率主力便往鸭渌水赶去。 ······ 此时的温达,虽然摆脱了乌骨城下的隋军,但也并不轻松。 他到达鸭渌水江畔,便发现了隋军之前留下的痕迹,他也不知道隋军的踪迹,便想着尽快渡江。 后军四千人始终没有赶到,此时焦急的温达也顾不得等后队的这些人,只是传令命他们自行沿着大军踪迹前进。当然温达不知道的是,这支部队为了躲避隋军,一路向东北方向绕道,最终和主力军队失去了联系。 而此时的温达决定先往泊灼城。泊灼城是鸭渌水西岸的核心城池,位置重要,储备丰富。温达此时从乌骨城出来,粮食不足,武器匮乏,需要泊灼城的补充。 当然温达的心中其实也泛嘀咕,他不知道此时的泊灼城是不是还在高句丽手中。 很快斥候回报,泊灼城上旗帜完好,四周没有异动。 温达便决定一路往泊灼城而去,看来隋军是直接渡过鸭渌水去了。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也算是一个坏消息。隋军南渡,平壤城便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能否抵挡住隋军的进攻,温达也不知道。 但好消息便是,泊灼城还在高句丽手中,他便可以通过泊灼城联系国内城等地的守军,屯于江北。若是可能,便在江北断隋军之归路。即使做不到这一点,守住泊灼城这个钉子,对于高句丽来说,也是意义重大。 骑在马上的温达,这时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因为马匹太重,运送不方便,温达所部渡河之时,丢弃了大部分马匹。温达的坐骑也是军中不多的一批战马。 “兄长,咱们这是去哪啊?” “去泊灼城!” “那咱们能守住泊灼城吗?” “应该能吧!” 听着两个下级士兵的话,温达也是惆怅万分,军队失了信心,这仗还如何打? “不见得吧?隋军实力这么强,我看泊灼城未必守得住!” “别乱说话!” 此时的温达也不由得思索起士兵们口中的话,泊灼城到底能不能守住。 忽然之间,温达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自己可以想到泊灼城如此重要,那隋军难道想不到。毕竟黄明远到来鸭渌水,应该不会在身边留下泊灼城这个钉子,使之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 而且温达很清楚,因为抽调兵力集中防备乌骨城,泊灼城守备空虚,城中军队最多有三千人。若是隋军攻击,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想到这里,一个奇怪的想法钻入温达的脑海,若是泊灼城已经被隋军攻克怎么办? 低下头来的温达越想越觉得如此。 温达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他手上就这些部队,实在经不起消耗。 为了确保这支部队的安全,温达立刻命全军原路放回。他将之前渡江的木筏全部藏了起来,就是担心有一日会急用。 这次在鸭渌水旁,温达和近三万将士,再次通过木筏,开始渡江。 当然,为了防止自己犯错,温达命人前往泊灼城去见守将,命他来见自己,若真的是误会,再返回泊灼城也是可以的。 温达的谨慎帮着他在一次躲过了这场大难。黄明离和周法尚正率军在泊灼城中做好了准备。之所以没有撤换旗帜,就是为了故意钓高句丽人上钩。 二人其实并不知晓温达会前来,所以当二人知道温达的事情之后,大吃一惊。忙命人去打探温达的痕迹,可惜温达已经远道,再也追不上了。 第二十五章 百济参战 温达逃走之后没多久,张文远也率领其部赶至鸭渌水畔,与黄明远所部汇合。走脱了温达,张文远便向黄明远请罪。 听闻张文远大胜高句丽军的过程,黄明远也不禁赞叹张文远“雄风依旧”。至于温达率残部逃走之事,虽然很可惜,但毕竟瑕不掩瑜。 至于说黄明远听说温达是效仿自己的办法,伐木渡河,也是目瞪口呆。这个温达,真是个人杰,若是不除,恐成大祸啊。 没多久,沿途斥候回报,鸭渌水畔有高句丽军队渡河的踪迹,黄明远猜测应该是温达所部。黄明远知道其一过江,如龙游大海,怕是追之不及了。 黄明远于是命全军移师泊灼城。 此时三军共计十余万军队,即使平推高句丽也是可能的。 只是黄明远有些犯难。这个时候,大隋已经将对方的主力完全赶到鸭渌水以东的地方,全取了辽东。即使辽东之地还有高句丽的残部,也没多大影响。按照之前的预想,这个结果已经满足了之前的战略。 但是此时若要收兵,也是不可能的,出征一次不容易,哪能轻易前功尽弃,再说还得防止高句丽卷土重来。当然继续往南打也不合适,黄明远若是真想灭了高句丽,就不是让周法尚插入鸭渌水,而是命他从浿水杀入平壤城。周法尚轻车熟路,高句丽人决计挡不住。 当然也可以灭亡高句丽,但黄明远又不情不愿。 除了养寇自重,最重要的还是利用高句丽制衡百济、新罗。 若只是一个高句丽不是问题,但问题是高句丽以南还有百济、新罗二国,一旦灭了高句丽,平壤以南的地方势必为二国所蚕食。若是给黄明远足够的时间,百济、新罗二国也不是问题,皆灭了便是。但现在中原内乱,黄明远不能将全部的功夫都浪费在这朝鲜半岛之上。 所以对于黄明远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将高句丽打个半死不活,打到服气,然后让半血的高句丽继续跟百济、新罗二国死磕。 但问题是高句丽不服啊。 这家伙就跟平头哥一样,咋就不服呢? 黄明远决定先派使节前往高句丽,劝降高元。若是能结束战争最好,若是实在没办法,自己就得先灭了高句丽,再扶持一个新的势力和新罗百济抗衡了。 可黄明远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高元已经不怕黄明远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好帮手。 大隋对于高句丽的连战连捷,其遭受压力的不仅仅是高句丽,还有高句丽以南的百济、新罗二国。 尤其是百济,其与高句丽是联盟,又同源于扶余一族,对于高句丽的情况,更是唇亡齿寒。 百济,准确的说叫做扶余和南扶余,是扶余王尉仇台在东汉后期带方一带建立的一个国家,其统治阶级为扶余人,国家下层是马韩部落。其国家形态有些类似于中国的邻居印度和后来的元朝、满清等。 至于后来的朝鲜人给百济安了一群朝鲜祖宗,虚构了一个温祚王,又创造了几十个子虚乌有的国王,历史能延伸到创世纪就不用说了。估计能令尉仇台气得活过来的,便是作为百济的开国君主,尉仇台和他的后来几位继承人简位居、麻余竟然被朝鲜人逐出了百济的开国史。 好吧,关于宇宙的历史都是韩国人的。 百济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水利条件优越,农业较发达。养蚕、纺织等手工业也有发展。对外贸易较发达,一度成为海东强国,与高句丽共同争夺朝鲜半岛的控制权。 百济武王(谥号,现在还没有呢)扶余璋继位之后,积极扩张,与新罗和高句丽皆有战争。后来高句丽与大隋之间爆发多次战争,尤其是第二次东征,扶余璋为大隋所慑,担心大隋灭了高句丽之后,继续进攻百济,于是和高句丽讲和,转而进攻新罗。 这一次黄明远再征高句丽,高句丽危在旦夕,便向百济求援,并答应将慰礼城(今韩国首尔,跟同时代的朝鲜另一个汉城不是同一个地方)交给百济。 百济开始时建国在带方,就是平壤一带,后来被高句丽打得一路南逃,丢了膏腴的汉江平原,后来连首都慰礼城都丢了。百济人对于慰礼城的国仇家恨,两本史书也写不完。现在高句丽以慰礼城求援,立刻就打动了以扶余璋为首的百济贵族。 扶余璋认为,若是任由大隋将高句丽灭亡,下一个遭受此噩运的便是百济。不若支援高句丽,获得膏腴的汉江平原,甚至有可能趁机灭了高句丽,夺回平壤故地。 至于隋军的实力,此时北挑高句丽,东打新罗的百济虽然有些畏惧,但也没当回事。在百济人看来,隋人虽然强大,但是数千里远征,只要粮食耗尽,必然退回。而且朝鲜之地,数百年来便是百济、高句丽、新罗三国相爱相杀,在众人的潜意识里,朝鲜就是三国的,跟隋人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百济同意出兵。而高句丽除了付出慰礼城以为,还要在战后与百济一同出兵新罗,双方共同瓜分新罗之地。 高句丽夺取平壤也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这百余年来,百济最大的敌人便是新罗。六十年轻,百济国王圣王扶余明秾便是被新罗人所杀。 新罗趁着隋朝攻伐高句丽,夺取了高句丽的南汉江平原和北汉江以南的地区,已经成了双方共同的敌人。 当然朝中也有清醒的,朝中重臣真吕便认为隋朝乃庞然大物,实力强大,兵力众多。高句丽就是惹上隋朝,才落得今日下场。百济虽强,较之大隋可谓是雏鸡与苍鹰的区别,百济不可贸然与大隋交战。 对于真吕的劝谏,扶余璋置若罔闻。扶余璋性格和杨广很相似,喜欢好大喜功,又喜欢奢靡,不喜劝谏,独断专横。群臣之中,无敢谏者。今日真吕跳出来和扶余璋对立,直接被扶余璋命人赶出了朝堂。 真吕作为朝中老臣,先后侍奉了威德王、惠王、法王四代帝王,地位崇高,受此大辱,又急又恼,竟一病不起,不久便溘然长逝。 而贬斥了真吕的扶余璋遂起大军十万,以百济名将燕会之子左将燕珍统之,抵御隋军。 第二十六章 死不悔改 知晓高句丽拒绝了自己的劝降,反而邀请了百济助战已是数日之后的事情。黄明远初闻这个消息,也是怒极反笑。人常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可这高句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到了黄河心也不死。 百济虽然国小,但常年争斗,竭尽全力也能拉出二十万人马。若是新罗再搅和进来,怕是也可以拉出二十余万人马。 黄明远之前虽然希望三方在朝鲜半岛呈三足鼎立之势,但若是三方联合,共同对抗大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隋军肯定得被对方逼会鸭渌水西岸。 对于黄明远来说,平壤坚城,实在不行的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灭高句丽,然后固守平壤与百济、新罗相对峙,也是个办法。 但无论如何,得先胜这一场。 黄明远决定继续往南,将主战场推进至萨水一线。若是真的灭了高句丽,抢先占领平壤城是重中之重的道理。 黄明远又命周法尚率领舟师部队和左武卫军从鸭渌水沿着朝鲜半岛向南,攻击平壤城。然后截断浿水,阻止高句丽和百济联军南逃。平壤城在浿水之南,黄明远准备让高句丽和百济联军再也回不到平壤。 此时黄明远下定了破虏的决心,高句丽军中,也是争议不断。 先是温达率残部逃回鸭渌水南,全军丢盔弃甲,一片狼狈,八万精锐不足三万人。虽然众人对温达的下落各种猜测,甚至不少人认为温达已经全军覆没,但那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可温达这样丧兵失将的逃回来,还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八万精锐,两座坚城,无数粮食、装备,就这连隋军一个月也挡不住吗? 一时之间,在高句丽人心中,隋军竟成了洪水猛兽的存在。 之后黄明远派人前来招降,众人无不欣喜。若是趁此机会和大隋和好,也能免去这场灭顶之灾。不过黄明远要求高句丽将鸭绿水以西、以北的地方全部交给大隋,然后还要赔偿一大堆的物资、银钱。 高元一心要收复辽东,如何愿意接受这种城下之盟。 就在此时,百济同意了高句丽的请求,派出十万大军援助高句丽。高元大喜,一时之间又硬气了起来。 再加上国中的高句丽贵族,因为利益,纷纷反对放弃扶余城、国内城等地,不住地撺掇高元再战,因此高元遂回绝了黄明远的使者,放弃了最后一次拯救国运的机会。 此时的乙支文德,还不知道高元的决定,他听到隋军愿意讲和的消息,欣喜不已。天赐良机,隋军给了他们一个修整的机会。在乙支文德看来,隋人实在太强大了,即使打败了隋人,也不可能趁机入主中原,反而会将高句丽自己给拖个半死。既然如此,还不如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先灭亡百济、新罗两国,然后整合三国力量,等待中原内乱,然后再图谋中国,方有胜算。 但是这群自高自大的高句丽人,把面子和个人利益看得比天还重,根本没有一点大局观。让他们能够舍弃利益,换取隋人的退兵,比登天还难。这一次隋人来使,不管是什么原因,高句丽终于可以体面的退出这场战争,无论大隋有什么要求,高句丽都是要积极争取的。 乙支文德当然知道,为了结束这场战争,高句丽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但这些能够跟社稷灭亡相比吗? 乙支文德连着数日不休息,写了一份对于战争结束之后的改革计划,准备趁着这次大败,国内贵族势力大减,庶民力量抬头的机会,进行国家权利变革,强化中央集权,富国强兵。 如此休养一二十年,等到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高句丽总是还有机会再崛起的。 乙支文德拿着自己的改革方案兴奋地去找温达。作为他的传统盟友,温达也是一个改革派,且温达握有兵权,一旦改革不顺,必要时他也可以稳定平壤城的局势。 面露喜色的乙支文德刚想跟温达说起自己的改革想法,一脸寒碜的温达便说道:“乙支将军,你知道大王已经驱逐了隋人的使者,准备和百济军一起,迎战隋军的事吗?” 乙支文德的笑容僵在脸上。 迎战隋军?现在的高句丽拿什么来迎战隋军?还和百济军,真是笑话,百济军的战力比得上高句丽吗? “温达将军,此事万万不可,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隋军休战,若是再打下去,高句丽就完了。你且随我前去王宫,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大王。” “晚了!” 温达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一切都晚了,大王已经驱逐了隋人的使节。又回了战术,并下令畏战者,一律处死。现在豆方绩等人已经在整点兵马了。” 乙支文德僵在那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自己身为兵部判书,豆方绩都在整点兵马了,自己却连大王应战的消息都不知道,不是自己太迟钝,是别人的眼里根本没有自己啊。 乙支文德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些什么? 这时温达上前一把抓住乙支文德,急切地说道:“乙支将军,都是豆方绩这些奸臣坏了国事,大王还是信任将军的。大王离不开将军,高句丽离不开将军。此番与黄明远一战,事关高句丽的国运,若是战败,则高句丽就要亡了,将军万不可气馁啊。” 乙支文德强颜欢笑道:“温将军放心,乙支文德打不垮。” 乙支文德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太多的选择。虽有百济人助战,但此战最多有三成的胜数,很艰难。我一直有个计策,思前想后,均未成型,而今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得拿出来了。” 温达看着乙支文德,心中一喜。乙支文德足智多谋,或许他真的有办法打赢这场仗。 乙支文德便让温达跟着他回家。到了书房,乙支文德摇下了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交给了温达。温达不知乙支文德的意思,接过信来一看,竟是黄明远给乙支文德的信。 第二十七章 诈降之计 八月七日,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的温达作为大军统帅,率领高句丽最后的五万精锐和百济国左将燕珍,一同北上抗隋。 这一次高元几乎是倾国之兵,招得五万人马,全部交给了温达统帅。虽然被众人撺掇的有了些信心,但此时高元还是忍不住叮嘱温达,务必保全高句丽这支最后的力量。虽然温达屡战屡败,现在却是高句丽唯一可用之人。 此时箭在弦上,温达也不再劝高元休兵。身为一名武将,此时唯死战也。他拜别君主,接过符印,便开始他最后一次出征。 温达身边,除了高句丽能用的将领,还有乙支文德父子儿子。 温达亲自向高元请求乙支文德为副帅,佐助军务。虽然朝中诸人反对,但高元为了表示对温达的支持,仍然力排众议,同意了此事。 乙支文德,虽然有可能是隋人,但大约可能似乎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乙支文德骑在马上,神色不变。虽然是一年多后,再次重返战场,但他脸上似乎看不出喜悦或者是不忿。 自从前日跟温达交了底,他乙支文德也算解脱了。 当日乙支文德将温达带到自己的府上,便将黄明远给他写的那封亲笔信交给了温达。 温达接过一看,大吃一惊,忙问道:“乙支将军,此乃何意,难道你要弃高句丽而去吗?” 乙支文德见温达总算没有直接跟他翻脸,倒也欣慰。满朝文武,仅仅是空穴来风,也没几个人信任自己了。 乙支文德便说道:“温将军,我若弃国,又如何将这封信交给温将军?” “乙支将军何意?” 温达不明白乙支文德的意图。 乙支文德乃说道:“这封信是黄明远给我写的劝降信。我本来没放在心上,想着把他付之一炬便是。可是听闻大王要与隋军再战,便是想着,既然黄明远劝降于我,我何不向黄明远诈降,到时候计破其军,也算解了我高句丽的燃眉之急了。我猜测此次若是出兵,大王必会以温将军为主将,此策如何施行,还要与将军商量。” 温达听了又惊又喜,最后喃喃地说道:“乙支将军,真忠义之士也。”说着温达又起身对乙支文德行了一个礼,说道:“我代高句丽百姓谢过乙支将军。” 乙支文德的计策,让温达豁然开朗。若是此计能成,必能击破隋军。至于对于乙支文德的忠诚,温达从来没有怀疑过。乙支文德效命高句丽三十多年,东征西讨,功勋卓着,若是真的是大隋奸细,高句丽不知道亡国多杀次了。 无论是渊太祚一党还是高元都很清楚乙支文德的忠诚。乙支文德落到今日的地步,不过是朝堂倾轧罢了。 令温达感到有些惭愧的是高句丽百姓这些日子对乙支文德的诬蔑。这是一个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之人,不应该受到众人的诬蔑。 见温达这般,乙支文德忙上前将温达扶起。 “温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乙支文德接着说道:“此计若是成功,必能破敌,只是我思虑不完善,也没将此计设计周全。而且黄明远此人足智多谋,我也担心他不会相信于我。” 温达笑道:“无妨,无妨,乙支将军放心,无论黄明远是否信任将军,只要他想击败我军,就必然中计。我听说黄明远用兵多奇诡,长用险,我想他只要得到乙支将军为内应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不会置若罔闻。” “希望如此!” 乙支文德遂当着温达的面给黄明远回了一封信,然后交给温达,由温达代为送信。 乙支文德如此坦荡,倒是让温达也不好意思了。 不过乙支文德一定要温达派人去送,他虽然问心无愧,但朝堂之上,多有小人作祟。他受点委屈不用紧,若是因此耽误了大事,则大大不美。 温达此时对乙支文德,也满是敬意。 临别之际,乙支文德将温达送到大门口,温达想到什么,便又问道:“乙支将军,这些日子,将军对于朝野内外的诽谤与诬陷,始终不曾辩解一个字,不知这是为何?” 乙支文德淡淡地说道:“仗打败了,辩解有什么用?” 温达又说道:“在下也知道朝中多有言将军是大隋的奸细。奸细二字,我是万万不信的,不过将军是否真的来自大隋。” 乙支文德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色变,只是说道:“伍子胥生于楚而仕于吴,终灭楚国;公孙鞅生于魏而仕于秦,终灭六雄。乙支文德为高句丽效命了一辈子,是否是隋人还是高句丽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达赧然。 乙支文德不知道温达到底跟高元是怎么说得,但自己最终成了温达的副帅。二十多年前,自己率部伐新罗,温达是自己部队的一个小卒,人称“傻子温达”,今日倒是越过自己去了。 三十多年来,自己从一个孤身来辽的稚子,到今日的海东名将,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的风波、磨难,白岩城一战,终成土灰。 而今无论是大隋还是高句丽,对于乙支文德来说,都不属于自己。乙支文德原以为自己是高句丽人,可没人认为自己是高句丽人。 这时长子乙支藏见父亲骑在马上,速度缓慢,便快马到父亲跟前说道:“父亲!” 乙支藏原为乌骨城守将,后来丢失城池之后,在父亲麾下戴罪立功,又担任温达副将。后来白岩城之败,乙支文德被罢去军职,成了人们口中口诛笔伐的内奸,乙支藏也没了依靠,被去了职务,后来又在兵部担任闲职。 这次出征,军中缺少将领,温达乃任命乙支藏为后军将。 “父亲,这支出征,我军和百济军加起来不过十五万人,面对黄明远,未必能胜啊!” 乙支文德面对儿子的担忧,也没回答,而是斥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乙支文德素来对儿子严格,乙支藏也很畏惧父亲。 乙支文德紧盯着东方。 “藏儿,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也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跟你、我父子二人有什么关系,或许此战之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第二十八章 萨水之滨 拿着乙支文德送给自己的降书,黄明远总觉得差点那么意思。自己这信也写了快两个月了,本以为乙支文德拒绝了,谁曾想过了这么久,乙支文德又让人送来降书,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乙支文德真降假降,黄明远还真有些拿不准。 黄明远不敢对此抱有太大期望,只准备随机应变。 隋军进到萨水以南,很快,斥候回报,高句丽军已经直奔我军而来,离着我军大营只有三十里了。 这些日子,高句丽那边诸事繁多,黄明远也没有忙着。黄明远率各军渡过鸭渌水,先后攻略鸭渌水以南的各处城堡。这些地方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军队驻防,城池守军多是乡兵,一触即溃。 黄明远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尽取鸭渌水到萨水之间的广大区域。 越往南,汉人越少,遇到的抵抗便越激烈。黄明远秉持着蒙古人的做法,反抗者或是诛杀,或是沦为采矿的奴隶。 隋军沿途解救了不少被俘的隋军,差不多有三四万人。这些人在高句丽吃不饱,穿不暖,做着繁重的工作。无数人在此期间丧命,隋军解救这些人时,几乎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不像人样。 看着这些受尽苦楚的昔日袍泽,黄明远可没有以德报怨的想法。 这些隋人所遭受到的非人虐待,也激起了隋军之中的义愤。众人纷纷叫嚣着杀光高句丽人,誓报此仇。 黄明远乃率主力继续向南,直抵萨水。 这还是黄明远第一次到这里,往日全听萨水惨败,今日始见到其地了。 离着萨水没多远,黄明远的心情便不好,也不与人说话。众人都知道黄明远的恼怒,也没人敢上前触怒黄明远。 到了萨水之战的遗址,往昔蔡知运等人修建的墓碑此时早已不见,只剩下一片长满绿草的山坡。黄明远便亲自来到当初埋葬隋军尸体的一处高坡上来拜祭。数万将士长眠于此,他作为隋军的战神,没能将他们带回家,心中有愧啊。 一些曾经经历过此战的士兵,或许想起了当日一战的惨烈,也“嘤嘤”哭了起来。 站在山岗之上,遥望波光粼粼的萨水,早就看不到昔日大战的痕迹。唯有萨水两岸的土地,或许是因为数万隋军尸骨的滋润,越发的肥沃。 “萨水岸边,是时候筑起一座京观,来祭奠这些死难的将士们。” 大军过河之后,黄明远便命人在萨水南岸修筑大营,他准备在萨水南岸歼灭高句丽军和百济军。 大军依然在营地四周挖沟建墙,修筑工事。 虽然威名远扬,但黄明远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什么军事奇才,所以要想维持不败,就要把细节做到极致。 很快,高句丽和百济军也到了,在离着隋军二十里的地方扎营。 这个地方,别人或许很陌生,但乙支文德却很熟悉,他在这里做了一锅夹生饭。一群煮熟的鸭子,生生从他嘴里逃了。 隋军和高句丽军,各自相互极其熟悉的人,彼此之间交战无数场了。但百济军却从没有和隋军交战过,有好奇,也有轻视。 这个半岛的人自尊心有些强。 第二日一早,双方各自列阵。实打实的列阵决战应该是除了攻防战以外最常见的战斗,毕竟真实世家里又不像、影视里那般,哪有那么多的伏击和突袭。 列阵之时,百济军居中军和左翼,高句丽军居于右翼。 因为百济兵多,又是高句丽求着百济出兵,因此虽然高句丽人压着百济打了这么多年,但这一次,反而是百济人居于主导地位。 百济主将燕珍出身百济八大姓,其祖父是百济名将燕谟,被高句丽安藏王击败于五谷之原;其父燕会又在牛山城之战中为高句丽所击败,因此燕珍很是敌视高句丽,对待温达等人也无比高傲,自以为是高句丽的救世主,因而视其为下人。 百济人的桀骜引得高句丽士兵不满,双方之间发生几次冲突。这仗还没打,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快要无法压制了。 燕珍执意要和隋军一战,以显示百济军的实力。高句丽人也乐得见燕珍吃瘪,因此并不阻拦。 百济人从中军发起突击,准备来一个中路突破。 黄明远则命罗艺、吕会彦、高元臻等人集中骑兵一万五千骑,直接与百济军队展开骑兵大战。 百济位于朝鲜半岛的南端,都是平原,素来没有养马的地方,其军队步兵多,骑兵少,哪里见过一上来就带万骑冲锋的。 双方猝一接战,隋军便对着百济军队猛攻猛打。百济军队根本无法与隋军相抗,连连后退。 这时燕珍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立刻准备撤退。但其部没有骑兵掩护,远不如骑兵迅捷,各部被隋军骑兵压着打,根本撤不下来。 眼看百济人吃了大亏,右翼的高句丽军倒是一片欣喜。这群百济蛮子,终于知道隋军的厉害了。 而中军的温达看出百济人将要落败,急忙命令麾下全部骑兵出击,支援对方。 温达很清楚,双方再是闹,都在可控制范围之内。但若是眼看着百济人为隋军击败,则高句丽军队也无法独存。而且现在的高句丽只有百济这一个盟国,还有求于对方,若是真的惹恼了对方,只能眼看着高句丽灭亡了。 高句丽的骑兵与隋军接战无数,很清楚隋军骑兵的战斗力。他们并不猛冲,也不和隋军浪战,也是不断骚扰隋军,以支援百济军撤退。 隋军虽然善战,但高句丽人在侧翼不断出击,也没法全力攻击百济人。 很快燕珍也反应过来,命令步军大阵缓缓向前掩护。百济虽然骑兵弱,但能和高句丽、新罗人相持这么久,靠得就是强弩和重步兵。 百济武王喜欢研究工艺,因此不断改革装备技术,建立了一支长于弓弩的轻步兵和身披重甲的重步兵。 百济人有重步兵列阵,又有弩兵压阵,很快稳住阵型。但之依靠骑兵的隋军轻易不可突破,黄明远又不愿徒增伤亡,便下令撤退。 第二十九章 谁是猎物 今日一战,百济军队伤亡惨重,若不是温达及时派兵支援,百济的前锋部队怕是会全军覆没。 回来之后,百济人是丢盔弃甲,全无昨日的傲气,只剩下对隋军的恐惧。不过一同高句丽人心中倒是直发爽意,让你们牛气哄哄,这会知道隋军的厉害了吧。仿佛百济人也打了败仗,便不再意味着他们的无能了。 双方虽是盟友,但乐得对方吃瘪。 经此一战,燕珍的傲气也全无,再也没有要把隋军碾死的底气。 虽然今日高句丽人救了他,但燕珍也不感谢对方,反而认为对方是故意坑害自己。高句丽人早知道隋军骑兵这么厉害,为什么战前不提前告诉自己,否则自己今日也不至于如此大败。在他看来,高句丽人就是故意的。 若是温达知道燕珍的想法,必然大叫委屈,我们给你说了,但是你不信啊。 不过经此一战,双方对于隋军的侥幸心全无。虽然两家联手,看起来气势很足,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打不过隋军。若想通过野战击破隋军,这不可能。 为了破敌,温达便准备实行他和妻子设计的计策。 当晚,温达便亲自前往燕珍的大营之中,商议此事。 燕珍虽然目无余子,而且性格傲气的很,但并不是目不识丁之辈。相反,他多临战阵,有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极强的军事经验。对于温达的计策,他也不得不称绝。 温达说得不错,“此计不在于隋军相不相信乙支文德的诈降,只要他来,便是输了。” 为了施行计策,温达先招来了乙支文德,让乙支文德再次给黄明远写一份请降书。在信中直言他作为军中副将,已经控制部分军队,完全掌握了东北方向大营。为了表示他的投降诚意,他可打开营门引隋军进入,助隋军破敌。 若是黄明远同意,便在明日战前军中,挂上两盏白灯笼,他看到之后,便于明日夜里起事,迎接隋军。 然后燕达命人将此信送到黄明远那里。 乙支文德的信写得很简单,但在温达看来已经足以诱惑到隋军了。十五万的高句丽、百济联军,虽然打不过隋军,但若是坚守,也能守个一年半载的,黄明远不会放过这个击破联军的机会。 乙支文德写完信之后,温达并没有给他交代其他。倒不是温达不信任乙支文德,而是他担心人多嘴杂,此事败露,只和燕珍进行了商量。 温达没多说其他,但反而让乙支文德很狐疑。温达到底定了什么计策,难道真的单凭这一封信便想让隋军来袭营,他真当黄明远是一个傻子? 乙支文德很快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至少温达有事在瞒着自己。 温达多与隋军交战,很清楚隋军的实力,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拿这么一个简陋的策略来蒙骗隋军,白白浪费自己诈降的身份。所以温达让自己写这封信,必然已经有了完善的计策,他要么是没要将详细内容告诉自己;要么就是他故意诓自己,目标不是黄明远而是自己,难道他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身份? 若只是前一个还好,若是后一个,怕是温达已经准备设置了计中计,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乙支文德心中警觉,他将自己最近的言行细细回忆了一遍,没有什么是可以引起温达怀疑的。 而且乙支文德的想法甚至都没有告诉过长子,不应该为温达看穿。 而且这样的计策看起来也不像温达的行事风格。 乙支文德与温达相交多年,不认为那个忠厚正直的温达可以设计出这样阴鸷的计谋,此时那个将自己的丈夫一步一步扶持到今日位置的女人的身影又浮现乙支文德的眼前。若是平冈公主设计,倒是说得通了。 情况有变,乙支文德也担心自己弄巧成拙。他不担心成为温达和平冈公主的棋子,但最好不是一个被抛弃的棋子。 而另一面黄明远处,也接到了乙支文德的书信。 黄明远将信匆匆看完,便递给了一侧的徐哲。徐哲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下内容,然后问道:“主公,乙支文德此人可信否?”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老谋深算,我个人感觉他会投降的可能不足三成。” 说着,黄明远便将乙支文德上一封信也交给了徐哲。 徐哲看完之后,放下两封信便说道:“主公,哲看来此信怕是诈降,其故意引诱我去袭营,而设下埋伏。” “这是为何?” 徐哲乃说道:“若是真降,献营门之事也是可能。但乙支文德为什么投降,要么在意前程,要么在意家人。可在两封降书之中,乙支文德只字不提投降之后,要求怎么安置他的一家老小,也没提怎么处置他的身份,反倒尽是对卫公仰慕等语。他若是真的有意投降,难道不顾及天子如何处置他吗?”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翁归说得有道理,但这不能证明乙支文德是诈降。” 徐哲又说道:“他虽然是曾经的高句丽名将,但他如何打开营门。难道他投降,他属下的那些高句丽人也会跟着投降。” “他说使自己亲信的部曲打开营门。至于麾下将领,他将会将其拘在营中。” 徐哲听了,却是说道:“我还是一点都不信,因为他的信中有一股诈降的味道,太重!” 黄明远笑笑,没有说话。 徐哲看着黄明远的样子,忽然明白,不管乙支文德是否是诈降,黄明远都不准备放过这个可以破敌的机会。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的这个破绽,黄明远都可以顺着这个口子将对方的根基撕开。 虽然在徐哲看来,这样有些得不偿失,毕竟只要稳扎稳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击败对方,但似乎卫公却心急的很。 “我倒是觉得乙支文德不像是诈降,乙支文德是个人才,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若是翁归可以感觉到信中那股浓浓的诈降味,那乙支文德又如何闻不到?他怕是想两边下注了。” 第三十章 计中有计 第二天一早,双方再次列阵,这一次燕珍知道疼了,不敢再主动出击,乃选择坚守营寨,不与隋军浪战。 百济军在阵前摆下大营,继续以重步兵和弩兵遏制隋军的骑兵。往西高句丽与百济的战争多是以步克骑,因此百济步兵对抗骑兵的能力很强。 对于百济军铜墙铁壁的防御,黄明远当然不会莽撞地撞上去,而是命小股部队试探了几次。燕珍在防御上倒是有一套,百济军相互之间配合的也比较默契。隋军几次试探,无法破敌,黄明远便下令鸣金收兵。 当然,战场之上,黄明远也按照了与乙支文德的约定,在军中不显眼的地方挂起两盏白灯笼,以示同意乙支文德的计划。 今日双方都无心此战,各自等着夜晚的来临,因此今日本来应该出现的一场大战,竟然草草了事。 当夜,温达和燕珍开始着急忙慌地调兵遣将,准备等待隋军的到来。 而与此同时,黄明远也下令二更造饭,三更出发,大军直捣高句丽军大营。 双方之间,有猎人也有猎物,且都准备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猎物,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定下行军布置,黄明远便准备亲自率军前往高句丽大营。 这是一个有些冒险的行为。 这时蔡知运上前劝道:“今敌情不明,或有埋伏。而卫公为军中主将,不可轻易犯险,还是由末将为前军,先行攻击,若是无事,卫公再行进击。” 张文远等人也纷纷请求代黄明远前行。 黄明远说道:“非我执意要冒险,然左右二军,皆是新军,训练时短,若是打顺风仗容易,可若是突遭伏击,恐惊慌失措,难以应对。况且贼军若是真有埋伏,其目标也是我,我若不去,对方这场大戏岂不是唱不下去了。” 诸将劝不过黄明远,黄明远遂率幽州军和安东右军,共计三万人马,趁着夜色,向高句丽大营而去。 黄明远又命人故意将军队拉得很长,每人携带两根火把,不过暂时不用。 走在路上,徐哲有些埋怨道:“主公是一军之主,其安危关系着辽东的未来和数十万将士的命运,实在不该冒这个险。” 黄明远笑道:“翁归,我这不是冒险,而是自捣死地,非如此,不能让温达相信啊。” 说着,黄明远从怀里将之前乙支文德的那封信递给徐哲,信上有几个字已经被黄明远用红笔圈了出来。 徐哲一看,心中大惊,这些字连起来竟然是营中有埋伏。 对方在句子藏字,看似隐蔽,但偏偏黄明远是个现代人,现代人的习惯是从左往右横着读,正好让黄明远看出乙支文德的暗语。 徐哲忙说道:“主公,这,这······既然如此,主公更不能去赴这个险了。” “放心翁归,不会有事的。这就是一个冒险的仗,就得这么打。” 乙支文德主动投降,但在降书中又直言有埋伏,这样一反一正,弄得黄明远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乙支文德。 对方老谋深算,不到最后一刻,黄明远也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对于乙支文德,黄明远从不忌以最大的恶意,所以就是乙支文德真的是有心投降,黄明远也不会将全军的安危寄托在乙支文德的忠诚与否上。 ······ 此时高句丽大营之中,在就准备妥当的温达等人也在等着黄明远的到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段有些艰难的时刻。 若是计划流产,他则根本没有任何再击败黄明远的可能性。到时候他怕是不得不考虑退守平壤之事了。 高句丽军中,乙支文德请求自己亲自迎接隋军,温达认为这样太冒险,一旦隋军发现了中伏,恼羞成怒之下,很可能会杀了乙支文德。 但乙支文德却说道:“黄明远多智,未必会真正相信我的投降。到时候虚晃一枪,则我军怕是会扑一个空,唯有我亲自迎接黄明远,才能打消黄明远的顾虑,让他放心入营。” 温达也不得不感叹乙支文德的谨慎与忠诚。 高句丽和百济军队加起来有十五万人,其军以万人为一营,共连十五营。营寨共分三层,每层置五个营寨,相互串并联。其中温达和燕珍的主营在最中间,最东侧五个营寨为高句丽人的营帐,其余是百济人的营帐。 温达将乙支藏所部安置在东北方向,也是故意的。 温达准备使隋军从东北方向入寨,然后进入中间的营帐。他早在各营寨之间设置了层层障碍,到时候隋军进来容易出去难。 整个大营之中,除了乙支藏营有数千人,是用来迷惑隋军的。其余各营,早就已经抽调一空,除了一少部分伪装成主力的士兵,再无其他人。 这个计策是温达在战前便设计好的,因此他连带到大营的粮草都是假的。除了一部分可供应大家的粮草辎重,其余麻袋里都是引火之物,还有干草、木炭、硫磺等物。 温达将这些东西布置在各个营寨,上面覆盖上草料,等到隋军进入营寨之后,他之前在各营预设的士兵便会同时点燃各个营寨,到时候各处大火一起,必能混乱入营的隋军。而且温达又在各处辕门和外围大营的道路上,设置了无数的拒马、壕沟和陷阱,都是为了阻止隋军顺利突围。 温达和燕珍约定,到时候战斗打响,他便从埋伏的外围率领其部和三万百济军。杀向隋军。 在温达的几乎中,是做好了隋军同时有伏兵的准备。 温达知道,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隋军中计上面,若是隋军不相信乙支文德的投诚,来个将计就计,他不是又要失败。 所以温达又让燕珍率领剩余的百济军,继续埋伏在两侧,若是隋军的伏兵出现,则燕珍再次杀出,合围隋军。若是隋军没有伏兵,在趁机阻断隋军的归路,同时阻击隋军大营可能的援兵。 此谓计中有计,层层叠加,将自己当筹码,然后算计对方的所有可能的反应,进行应对。所以温达才会说自己“根本不在乎隋军是否会中计”。 第三十一章 鬼心之谋 黄明远所部一路向前前进,离着高句丽大营已经不远。 乙支文德的大营在东北角,大营之内的望塔上,四角挂着五个灯笼。这也是乙支文德提前与黄明远定好的。五个灯笼挂四角,代表无事(五四),意味着营中之事没有变化,隋军可以按照原计划发起攻击。 此时到了高句丽营外,也无需隐藏踪迹了。 黄明远乃命全军点燃火把,又命拉长的队伍每人持两个火把进击,使全军显得数量极多。 先锋部队进击迅速,如夜里的游魂一样,一路杀入东北角大营。 此时营门大开,乙支文德带着儿子乙支藏正在门口等待。 李进作为先锋,当先一马,来到乙支文德身前。 “可是乙支文德将军,营中一切处置妥当了?” 乙支文德忙说道:“将军放心,把守营门的都是我的心腹,至于营中忠于高句丽的将领,早被我用计拿下。至于其余诸军,也被亲我的将领接管。整个大营,都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 李进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李进带着千余骑兵先行进营,而高元臻则率部趁机接管了辕门。 乙支文德没有反对,直接命守军将辕门全部交给隋军。 李进入大营之后,立刻下令道:“各军进入之后,立刻接掌全营,并将营中之兵全部下了兵器,集中起来看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乙支藏一听大惊,忙问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我等是投降,不是俘虏。” 乙支文德却是面色如常,他拉了一把儿子说道:“老大,不该问的不要问,你我父子今日之事已经了了,就在这里等着结果便是。” 李进却是转头对乙支文德说道:“乙支将军不要担心,我只是防止出现不必要的冲突,不会对将军父子如何。卫公正在军后,正向此地赶来,乙支将军父子还是去见卫公吧!” “父亲!” 乙支藏更是有些惊慌。 乙支文德却是风轻云淡地说道:“走吧,跟着为父去见卫公。自白岩城一别,已经一年多没见卫公了。” 隋军的样子,似乎是已经识破了高句丽人布置,可是乙支文德却未露出丝毫的在意。此时的乙支藏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做什么,他父子二人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乙支文德父子被带到黄明远身前,黄明远在马上拱手一礼说道:“尉迟将军,自白岩城一别,多时不见,将军可好?” 乙支文德神色淡然,一点也不像一个降兵的样子,回道:“劳卫公挂念,老夫是无事一身轻啊,在平壤过得很安好!” “那就好!尉迟将军今日弃暗投明,重归故国,可喜可贺。破贼之后,本帅自会禀明天子,重赏将军。” 乙支文德说道:“老夫归降将军,自不敢有太多要求,只是期望战后卫公能够保全我父子二人性命即可。” 黄明远不由得“哈哈”大笑。 “尉迟将军,明远服矣!” 说完,黄明远又接着问道:“尉迟将军今日不是受命诈降吗?说不定战后能保全尉迟将军父子二人性命的是温达呢?” 乙支文德虽被黄明远说破,却是面不改色,说道“卫公是如何看出老夫是诈降的?” 黄明远说道:“不是尉迟将军在信中告诉我的吗?” 黄明远靠近乙支文德,低声说道:“能在诈降书中告诉我自己是诈降,乙支将军真非常人也。今日若能得胜,将军功居第一。” 说完,又大笑起来。 乙支文德看着黄明远,又说道:“卫公果然高明,我就说卫公一定可以看出文德的小聪明来。既然卫公看出老夫的暗示,不知道卫公会如何应对今日之局面?毕竟,卫公现在还在险境之中。” 黄明远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尉迟将军说得是高句丽军的伏兵?” 乙支文德双手一摊。 “难道卫公还有其他危险之事?” 黄明远大笑道:“劳尉迟将军费心了。人啊,总是喜欢自作聪明,温达是吃得亏不够多吗?若是这温达老老实实地跟我打相持战,甚至更狠一些,十五万大军退到平壤城坚守,我还真没办法迅速破城,甚至这一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也有可能。 可温达明明不擅长计谋,却总是想投机取巧,疏不知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破绽就越多,败的也就越惨。” 对于黄明远的话,乙支文德没有评价,而是说道:“卫公多智,人所不及,可若是卫公仅仅只是从文德的信中看出了埋伏,怕是今天之事不容易应付过去吧?” 黄明远没有吃惊,反而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乙支文德说道:“你啊,非得打这个哑谜,不就是想说温达会猜出我已经看出了他会有埋伏吗?可是他又会猜出我会猜出他猜出我看出了他的埋伏吗?” 黄明远说得有些拗口,一旁的乙支藏有些听不明白,可乙支文德却微微有些色变。 黄明远继续说道:“我可否猜一猜尉迟将军的心思?我想尉迟将军是主动告诉高元或者是高句丽统帅温达我给你送了劝降信。然后跟对方定计,送上回信,诱我入局。可是尉迟将军也不是真心想为高句丽效力,所以才会有那封信中的暗语。我想尉迟将军应该是根本不在乎谁胜谁负,若是高句丽胜,尉迟将军便是献计的功臣,于国有大功;若是我胜,你也给我发了暗语示警,有得推脱,也算是我军破贼的功臣,我自然不会亏待将军。我之所言,可否正确。” 乙支文德没想到黄明远会直接如看穿自己的内心一样,将自己的心思抛之于众。 此时乙支文德只得强自镇定说道:“卫公不愧是大隋战神,算无遗策,文德自愧不如。不过文德算是丧家之犬,既不能获得高句丽的信任,大隋自然也不会把老夫当自己人。苟延残喘,了此残生而已。卫公今日智珠在握,想来已经有办法破敌。若是得胜,望卫公怜悯老夫年事已高,放老夫归于故乡。” 黄明远笑道:“尉迟将军可不是老朽之徒,在下还需尉迟将军鼎力相助。尉迟将军放心,在下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不管将军心中如何所想,总归是归于大隋,有功于大隋,黄明远自是按照承诺,绝不会有负将军。” 黄明远说到这,乙支文德也无话可说。 “敬看将军破敌!” 第三十二章 谁算计谁 黄明远乃勒马进入营寨之中。这营寨不大,只能容纳万人安歇,因此三万隋军进入,倒是显得狭窄。 温达担心黄明远识破其计策会立即撤退,因此没有在这个营寨之中设置埋伏。当然他也准备隋军会选择这个营寨突围,因此多置埋伏于外。 可以说温达已经算计到方方面面,只要隋军入彀,必无得胜的可能。可惜错在最初一步,下面再对,也无意义。 黄明远对乙支文德说道:“到现在温达还没有杀出,应该是等着我军杀入中军营寨之后,见火起才会同时攻击吧。” “卫公算无遗策。” 乙支文德被黄明远扒的只剩下一层皮了,自是不会再多说。他要看看你黄明远是真的算无遗策,还是空有其表。 “我也不过是见识的多了而已。”黄明远笑道,“既然温达等着我进入中军,我无论如何也得遂了他的意。” 黄明远下令,以骑兵列于辕门之外两侧,而步兵屯于营寨之中。 这时黄明远命李进将营寨之中数千人驱赶着往中军而去。既然温达给自己留了数千人,那无论如何也得人尽其用。 营寨中数千人,此时算是乙支文德的部队,乙支文德自言已经完全接管。此时这些部队被李进所部缴械,便被押着往内营而去。 这时乙支文德终于忍不住住说道:“卫公,这些人都已经归降于卫公了。” 对于乙支文德来说,若是能带着这群人投降到隋军阵营之中,必能加深自己在隋军之中的地位。 黄明远说道:“尉迟将军放心,我不是信不过这些人,只是这些人初降我军,总得交给投名状,让我能相信吧。况且尉迟将军也不用担心,辽东有好儿郎,将军麾下缺不得部队统帅。” 乙支文德知道保不住这支部队了,面对黄明远的强势,他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大批的士兵被押着送往中军。李进在后面下令,众人需不停地往前冲,不得后退,否则他就让部下张弓以待。 众人还不明白到底什么情况,因此互相推攘,这时李进真的命令麾下万箭齐发。 这时众人才知道李进没说假话,忙掉头就跑,唯恐被隋军的弓箭射中。至于往哪,四面都是军营,众人也顾不得方向,只得在隋军的驱赶下凭本能逃命去了。 这些人一路混乱着涌向各营,就仿佛隋军破营一般。 此时隐藏在各营之中的高句丽部队,在夜色之中,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眼看有人杀入,此时纷纷点燃了大营四面设置的引火物。 整个高句丽大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纷纷火起。 这些涌入各营的士兵,此时见到四面的大火,更加混乱。众人各自求生,慌不择路,整个大营是一片呻吟与哀嚎。 冲天的大火烧透了整个天空,仿佛要把整个黑夜燃烬一般。 此时伏于四面山岗处的温达,望着这片猩红的大火,满是欣喜与兴奋。 隋军中计了! 温达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远处的高句丽大营,高呼道:“随我杀敌!” 温达以为在突然的攻击之下,隋军必然会混乱。 可他预算错了一件事,就是黄明远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时,并没有选择仓皇失措地逃离,而是选择借助营寨就地坚守。这使得高句丽军第一波猛击地攻击便狠狠地撞到了营寨之上。 高句丽军好像蓄得全部力气,却打在了棉花之上一般。 虽然已经算计好了对方,但黄明远也不会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因此隋军前来之时,在战马两侧,各携带了一个拒马。等到到了高句丽营寨外围,数百的拒马一字排开,又用铁链相连,连成了一个拒马阵。 而营寨之中,隋军用携带的大块木板,至于四周,以作围墙。而且隋军还携带了大量的可供拆卸的小型投石器和数百罐猛火油。 隋军在军营之中各自明确分工,很快便完了初步的防御工事的建设。 这些才是黄明远破敌的底气。 此时温达也已经率部杀至营前。可是出乎温达所料,整个大营之前,没有隋军的一兵一卒,数百架拒马列于阵前,让高句丽军队有些发懵。 “隋军退回了大营之中,企图坚守。” 此时温达心中直赞叹黄明远真名将也,这种情况之下,应对还如此迅速。不过他也不担心隋军撕破了他的伏击,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冲破营寨,杀黄明远者,封万户侯。” 数万高句丽和百济联军,疯了一般向营寨杀去,就如潮水一般要将整个营寨给淹没。 此时隋军依靠营寨,箭如雨下。 此时高句丽和百济联军别无他法,只得不计伤亡地将拒马移开,然后用骑兵狠狠地撞击营寨的栅栏。 隔着栅栏,隋军用长矛狠狠地戳向对方的骑兵。 高句丽人不及伤亡地冲锋着,很快栅栏和木墙都被冲击的四分五裂。隋军的重步兵结成大阵,在栅栏内侧,持刀盾、长矛御敌。 营中还有部分骑兵,但黄明远眼看步兵身陷重围,仍旧不令骑兵出击。 此时尚未调出高句丽人真正底牌,所以黄明远下令全军只守不攻,务必将对方牢牢地吸引住,防止将对方惊走。 此时营寨之外,喊杀声无数,到处都是“不要走了黄明远”的声音。 黄明远和乙支文德端坐帐中,听着外面的混乱厮杀,各自岿然不动。 这时乙支文德问道:“卫公,我知你另有底牌,也早就预料到温达的反应,可是战场之上,不是纸上谈兵。这种场合,卫公算计的再好,其士兵的战斗力和士气都会受到很严重的打击,因此即使卫公还有伏兵,甚至可以再反包围温达,但到底又有何底气可以击败对方。 温达手上十多万军队,并不比卫公要少。一旦哪一环出错,卫公怕是插翅难逃啊。” 黄明远笑道:“不得不说,尉迟将军一眼就看出了本质。只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牌是什么。我不逃,就等着温达来。” 黄明远接着下令,在望楼之上升起红灯笼,命令伏兵出击。 第三十三章 人心难料 隋军的第二波伏兵是蔡知运所部,共计两万人马。其部一直在离着大营五里左右的地方。眼看高句丽伏兵出击,众人等得焦急,此时获得出击命令,蔡知运大旗一挥,两万人马迅速出击,狠狠地向着高句丽军队的背后杀去。 蔡知运的两万人马加入战场,立刻便引起高句丽军队的骚乱。虽然温达已经提前告诉了各部主将计划,有可能会遇到隋军的伏兵,但不用担心,他们有后手。 但下层的士兵是不清楚这些布置的,这些人尤其是高句丽军,见到隋军几乎畏之如虎。 蔡知运的两万大军攻入温达所部身后,狠狠地撕裂了温达早就防备的后阵。后军一阵溃乱,没多久竟然出现了溃逃之兵。 温达没想到隋军对高句丽部队气势上压制会有这么大。 不过温达仍未慌乱,之前在见到营外的拒马之后,他便知道隋军已经发现了乙支文德的诈降,也猜到隋军会有埋伏。因此温达不慌不忙,一切按照原计划应对。对于温达来说,蔡知运的突然出击,不过是已定之事。 而且蔡知运所部看似杀气腾腾,但似乎军队数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这时参军禹平仁见成功引出了隋军的埋伏,便劝温达道:“大兄,是不是给燕将军发信,让他们出击。” “再等等!” 温达希望隋军和高句丽军完全绞杀在一起,然后燕珍再率部出击,到时候隋军再想撤退就难了。 但禹平仁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温达想的太好了。 禹平仁看着战场形势,疾声劝道:“大兄,隋军在营寨之中的骑兵已经开始反击了,我军遭受对方的两面打击,形势很严峻。” “再等等!” 温达说得:“隋军还没有为我军完全缠住,一旦燕珍出击,营寨之外的隋军随时可以缩回去。到时候我军再想打营寨便难了。” “我的大兄,不能再等了!” 禹平仁大声说道:“大兄,按照大兄这种打法,我军即使赢了,也伤亡惨重,而百济人则成了最大的赢家,这样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百济人的胜利,不是我们的胜利。 汉人有句话叫做‘得陇望蜀’,百济人来救援我军不是在发善心,安知我军将实力都丢在这里,大获全胜的燕珍不会趁机攻打平壤城。” 温达听闻禹平仁的话,身子一阵。他知道禹平仁说得对,这些军队不全是高句丽军,还有百济军。 温达尽量让自己震惊下令,然后下令道:“是我孟浪了,你去下令传信吧!” 温达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的确如禹平仁所说的,仗不应该是这样打的啊。 禹平仁匆匆出去,让人点起焰火,表示隋军已经全军出击,自己所部危在旦夕,请求燕珍所部出击。 焰火越烧越大,希望百济人能尽快看到。 此时一直在战场数里之外焦急等待的燕珍,看着对方急切的求救信号,反倒不那么着急了。 燕珍副将木度向燕珍询问是否出击,却被燕珍拒绝。 燕珍说道:“再等等吧。隋军是我们的敌人,难道高句丽人就不是我们的敌人吗?让他们双方继续消耗一会,等到我军出击,便搂草打兔子,一股脑的全都消灭了。” 此时战场之上,异常惨烈。高句丽军队本就没有成型的军阵防御,又前后遭遇隋军的骑兵攻击,面对来回的挤压,根本就是溃不成军。 黄明远也开始命营寨的军队大肆反击,给对方最大的压力,逼迫对方全军出击。 此时李进在营寨围栏内侧指挥,他命令投石车将猛火油罐不断地投向对面的高句丽军队。这些黏稠的液体抛洒出去之后,烈火点燃,立刻就在对方军阵之中燃起了大火。 无数的士兵被火油浇到身上,立刻燃起熊熊烈火。 四下之中,哀嚎一片,本就军心不稳的高句丽各军立刻出现了混乱。 此时还在中军的温达看着下面部队的惨状,握紧了双拳,他终于知道赵善仁是怎么全军覆没的了。 而此时远处,仍然没有燕珍的动静,难道燕珍要反水不成。 “大兄,百济人骗了我们,我们撤吧!” 望着久候不至的燕珍援兵处,无论是齐永柳还是禹平仁都认为燕珍已经反水,不会再来救援他们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撤退,保存有生力量,方是上策。至于击败隋军,哪还敢想这些事。 “不行,再等等!” 齐永柳此时也愠怒起来,指着温达大声说道:“我军已经节节败退,再等下去,我军想撤退都难了。温达,你到底是高句丽人还是百济人,百济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费尽心思地为百济人火中取栗。” 这时禹平仁一把按住暴怒的齐永柳,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他们自己不能乱,否则一切全完了。 不过禹平仁转头看向了温达,他也需要温达给他一个解释。 温达面色沉定地说道:“我相信燕珍有趁机消耗我军的想法,但我不相信他会倒向隋军。对于百济来说,倒向隋军有什么好处,况且他若是真的倒向隋军,黄明远还用这么麻烦跟我们打这一仗,二十多万大军,反手便可将我军消灭了。所以我相信,燕珍一定会按照计划出兵的。” 齐永柳争辩道:“可这样的仗我们打不起!” “我们必须得打起!”温达咆哮道,“我们和百济打了数百年,百济灭不了高句丽,他们顶多想占些便宜。可隋军不一样,此战若败,我高句丽就真的要亡了。” 齐永柳和禹平仁呆呆地看着温达,最后没说话。 再信你一次。 温达下令,中军亲卫也冲上去,堵住缺口,无论如何,不得让隋军将各部冲散。此时的温达手持佩剑,怒发冲冠,随时准备带人决死冲锋。 温达又让亲卫将领去传信燕珍,让他务必立刻出击,并威胁道“若是百济军再作壁上观,他便立刻率部投降大隋。” 有了中军亲卫的突击,被隋军击破的阵型才勉强稳当。双方骑兵连续对冲,各自咬着牙搏杀。 第三十四章 棋手棋子 夜色茫茫,整个夜几乎都成了红色的。 高句丽士兵一片片地倒下,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老将高长提着大刀,一路冲到山岗之上,直杀到刀、弓尽断,还拿着断刀乱武。四面八方的长矛将他戳穿,高长血流如注,仍然浑然不到。 温达在山岗之上,看得眼角湿润。这一仗打到现在,无论胜负,高句丽已经败了。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他们损失了彻彻底底的一代人。 此时温达无比的后悔,若是如乙支文德所言的那样,从一开始就向隋军示弱,不去招惹隋人,是不是这场战争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此时在一旁观战的燕珍,眼看高句丽军陷入困境,却没有任何表示。在燕珍看来,高句丽军队每消耗隋军一分,接下来他们与隋军交战时,便少面对隋军一分。同事高句丽的国力也消减一分,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很欣赏高句丽军的勇武与血气,但他却希望他们死。 这时来传信的温达的亲卫将领李堽也到了百济军中。此时穿越重重围困赶到的李堽,全身是血,他盯着燕珍,眼中满是愤怒。 “燕将军,我家将军说了‘若是百济军再作壁上观,他便立刻率部投降大隋。’” “混账!” 百济士兵见李堽无礼,纷纷抽刀怒斥。 听到温达威胁的话,燕珍倒是没有恼怒,而是对李堽说道:“如温将军所愿,请告诉温将军,在下立刻便会下令出击。” 李堽听了燕珍的话,转身就走。 而燕珍也没有食言,立刻下令全军出击。 副将木度说道:“将军,高句丽军虽然已经呈败势,但是未伤及筋骨,还能再支撑一顿时间。况且他一威胁咱们便从了,岂不让他们高句丽人小觑了。” 燕珍说道:“道理没错,但不能这么算。若是我军再不出击,温达可能不会投降隋军,但他为了保全自身力量,很可能选择立刻撤退。到时候没了高句丽替咱们冲锋陷阵,此战必败,我们便要直面隋军的雷霆之怒了。” 木度恍然大悟。 对于燕珍来说,打败隋军是最重要的,不能因为削弱高句丽而使得主要目的破灭。 此时燕珍命麾下摇动大旗,乃亲率近七万人马从后方杀出,直奔隋军背后。 在燕珍看来,决战即将开始,其部只要一加入战场,立刻便会获得压倒性优势,因此命人将战鼓擂的“咚咚”响。 此时还在奋力支撑的温达听到了战鼓之声,心知燕珍已经出击,心中大喜,乃高呼道:“将士们,我军援军已到,隋军败了。” “援军已到!” 原本已经有些混乱的部队和低迷的士气,听到“援军”的消息,一时之间振奋起来。 温达抽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山下的隋军高呼道:“随我冲锋!” 高句丽军和百济军已经发动了全面的反击。十几万的军队挤在拥挤地战场上,将为数不多的隋军挤得左右难以支应。 尤其是蔡知运所部,本来是从外围夹击高句丽部队,但此时身后又有无数军队杀出,他们反而腹背受敌。 多亏蔡知运久经战事,临危不惧。 他将中军步兵围成一个圆阵,四面对外,又令骑兵置于大军两侧,护卫两翼。 战场之上,双方都拼尽了全力。虽然隋军骁勇,但对方实在太多,杀也杀不尽。各处的隋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少人望着远方,咱们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 此时在营帐中的黄明远,虽然听到外面受挫的消息,可兴致并没有受到战斗的影响,反而正兴致勃勃的和乙支文德下棋。 不得不说,黄明远是真的处大事而不惊,众人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看着黄明远不紧不慢地下着棋,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乙支文德走了一步妙棋,连吃了黄明远几个子,笑着说道:“卫公,温达和燕珍已经压上了所有部队,十几万大军拼命向我们所在的这个营寨攻击,卫公的部下虽然骁勇,但支撑不了多久,卫公难道不担心。” 黄明远落下一子,回道:“我若是担心,就能破敌吗?” 乙支文德一时语塞,好久才说道:“卫公真是人杰,言人所不敢言,做人所不敢做,真是佩服。” 黄明远再落下一子,却是已经屠了乙支文德的大龙,乙支文德回天无力了。 乙支文德只得丢棋认输。 黄明远说道:“尉迟将军的棋艺,本不在我之下,只是今日尉迟将军之心不在棋上,所以先落了三分,这棋自然就没法赢了。” 说着,黄明远将手中的棋子随意地丢在棋盘之中,拍拍手说道:“这盘棋我以为怎么也得杀到天明呢,既然棋已经下完了,兴致尽了,那这场仗就结束了吧。” ······ 此时在双方交战的战场偏西北方向,一支钢铁骑兵正在静悄悄地等候,离近了看才能发现他们全身都是重甲。 自黄明远北伐突厥之后,十多年来,大隋并没有什么真正大规模势均力敌的战争。而且一些小规模的战争,也是利用骑兵的高速移动力打穿插,因此原本的陆地之王“具装甲骑”,这么多年,已经失去了他的辉煌。 杨广撤销各地总管府之后,原本隶属于边疆各镇的重骑兵也被裁撤,具装甲骑也被收回。除了中央禁军留了一部分,大部都分配到边镇,尤其是幽州,足有五千领具装甲骑,几乎占整个大隋具装甲骑数量的一半。 历史上这五千重骑兵在罗艺的指挥下,发挥了其最后的绝唱,到了唐朝,具装甲骑因为唐朝骑兵发展定位的不同,逐渐淘汰。黄明远掌管幽州,这次东征,从幽州带来两千领具装甲骑。此时定计破敌,黄明远便正好将具装甲骑用在了萨水边的这场战斗中,作为破阵首选。 此时在位于战场十里之外,具装甲骑身后的,是张文远率领的右军、安东左军、归义三军共计六万人马,也是隋军最后的伏兵。 眼看高句丽人第二拨伏兵出击,张文远也一挥战旗,命令各部同时出动。 第三十五章 最终时刻 千军万马,动如雷霆。 当数万军马出现在战场边缘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的结局便已经落下了帷幕。 四面呼啸的骑兵蜂拥着冲入敌军之中,来回冲杀,两个海东雄国,凋零在大隋的铁蹄之下。 这一场二十多万人的大混战,在隋军重骑突然杀出之后,最终成为了一场大屠杀。 正率军冲阵的燕珍,后军突然遭到打击,立刻便反应过来形势不对。他也是老将,军事经验丰富,眼看身后这铺天盖地骑兵声,哪还不明白中了隋军的埋伏。燕珍也是果决,知道就是拼死也不可能击败对方,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将军,隋军不知数量,还能再拼一下!” “拼什么拼!” 燕珍大吼道:“你看着架势,温达自以为的算计都落在了隋军的预料之中,听这骑兵的声音,至少有万人以上,我军根本无法回身迎敌,如何去拼。” “那高句丽人呢?” “让他们去死!” 百济军率先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可是十多万大军分布的位置实在太分散,哪里能轻易撤退。 此时的三方就像一个三明治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混在一起。 燕珍也很清楚,现在这种情况,有些部队注定没法撤出去,还不如让他们给能撤出去的部队争取时间。这个时候,是能保存多少军队,就保存多少军队了。 而此时高句丽的中军之中,因为混乱,温达的冲锋队伍也被乱军挤在中间。 满眼望去的狼奔豕突,让所有人都充满了绝望。 “将军,撤吧!” “将军,撤吧!”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温达强自使自己镇定,问道:“百济人那边怎么样了!” 众人一片混乱,哪里清楚百济人的情况。 这时齐永柳冲到温达跟前,大声说道:“温大兄,燕珍这个混蛋率军逃了。百济人逃了!” 温达身子一顿,耳朵几乎是“嗡嗡”作响,他一把扶住自己的亲卫将领李堽才勉强没有摔倒。 众人还在面面相觑,这时禹平仁上前拉着温达,大声说道:“温将军,撤吧,赶紧撤吧!隋军援军已到,我军败局已定,百济人已经逃了,我军再留在这里挣扎,只能是白白穷耗兵力。” 温达紧握佩刀,满脸是血。 “今日一战,虽败局已定,但我高句丽男儿,宁死不屈。哪怕我等是死,也得崩掉隋军几颗牙。” 禹平仁对着温达大声吼道:“你是真的疯了吗?这个时候还能反败为胜吗?温达,都是你的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在让这数万将士葬身于此,你以为你一死就算完了吗?你死了,这些将士怎么办?高句丽怎么办!” 众人皆眼中带泪,高呼道:“将军!” 温达从腰间解下符印,交给禹平仁,无奈地说道:“今日之败,罪皆在我,我的确无颜去见大王。今日,我将全军的统帅权交给参判,参判能带走多少人就带走多少人,而我温达,今日便替参判断后。” 禹平仁一把拉住温达道:“我回去有什么用,你得回去,平壤城需要你!” 但此时温达主意已定,乃让人送禹平仁撤退。 高句丽的中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大批的高句丽军队开始撤退,虽然他们很多早就已经崩溃。 此时整个战场之上,混乱一片,高句丽军中,只有温达和一众亲卫还凛然不动。 这数百亲卫都是温达的私兵,跟着温达从南打到北,身经百战。 温达乃高声对身边的亲军喊道:“高句丽男儿们,你们随我多年,出生入死,我温达记着你们的好。今日我等落败,虽死却不能弱了我高句丽男儿的志气,我温达宁死不屈。诸将士听令,随我出击。” 禹平仁看着心存死志的温达,泪流满面,乃长揖及地说道:“禹平仁虽死,必带众人回平壤。” 温达回头看了一眼禹平仁,抽出佩刀,指向隋军高呼道:“冲锋!” 温达骑在马上,向着隋军大阵冲去。虽然看起来异常壮丽,但宛若星星之火一般,很快就淹没在隋军的洪流之中。 温达一马当先,一个隋军骑兵冲到他的身前,挺矛去刺,可温达更快,一刀砍断对方长矛,从肩颈砍倒前胸,对方“轰然”落马。 此时隋军也发现了温达,看着对方像个将军,纷纷向着温达围拢过来。 温达的部下一个个紧紧地护着温达,拼命不使温达受伤。 可隋军实在太多了,众人每每砍翻一人,便是四面八方的隋军杀了过来。高句丽人双拳难敌四手,虽然这些亲卫都久经沙场,可最后是越战越少。温达最后身边只剩下数骑,面对隋军的围剿,左右冲杀,却始终冲不出去。 率军围攻温达的是全旭所部,其部下有人认出了温达的身份,上报给全旭,全旭便想着将温达生擒。 温达为高句丽硕果仅存的名将,若被生擒,必然极大地打击高句丽人的士气。 此时隋军对温达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温达身上带伤,带着十几个满身是伤的亲兵被隋军逼到了一处空地。 全旭打马上前,对着温达喊道:“温将军,你已经被我军团团包围,再无逃路,放下兵器吧,我保证放将军一条生路!” 温达看着四面皆敌,再看看浑身是伤的部下,忍不住凄厉地大笑。 “想我温达,一介武夫,蒙先王恩遇,委以重任,下嫁公主,可谓恩比天高。今日我温达辜负了大王的信任,兵败萨水,唯一能做的,便是以死报国。” 说完,温达向着隋军大吼道:“有断头的高句丽将军,无投降的温达。”说完便举起手中的横刀,向自己的脖子割去。 生与死的道路上,温达毅然决然地死在了隋军的面前。 其余十多位温达的部将,虽各自带伤,但仍旧战直了身体,为温达送行。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道:“将军走好!” 众人也纷纷自尽,随温达而死。 全旭和一众士兵看着这个场面,久久没有说话,这样的对手,是值得他们尊敬的。 第三十六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此战打到后来,已经只剩下隋军的清扫了。 到处都是高句丽和百济军的尸体,到处都是高句丽和百济军的俘虏。各处的隋军都陷入了抓俘虏的汪洋大海之中。 黄明远和乙支文德坐着帐中,听着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又听着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小。 二人的一局新棋,下到此时,也接近尾声。满盘皆输的乙支文德终于放弃了抵抗,将棋子放了下来,认输道:“这一局卫公神机妙算,乙支文德认输了。” 黄明远也放下棋子说道:“能看到尉迟将军主动认输,真是不容易啊。” 乙支文德说道:“卫公是怎么猜到温达会有第二拨伏兵的?” “尉迟将军是考教明远啊!” 黄明远乃说道:“温达也算是高句丽名将,不会将战争的胜负寄托于我对尉迟将军降书的信任之上,而他还敢打这么一场,说明他一定还有后手,不担心我识破将军降书之后将计就计。” 乙支文德满是兴趣地问道:“那卫公又怎么知道温达只有第二拨伏兵呢?” 黄明远“哈哈”大笑起来。 “温达到达有多少埋伏重要吗?他有不到十三万人,我有不到十一万人,双方相差不大,谁又能埋伏的谁。我的军队都是精锐,他的军队战斗力远不如我。即使他有十层伏兵又有什么用,你知道我在最外围设置了多少兵马吗?六万。足够应对他的伏兵了。所以不在于温达有多少拨伏兵,而在于我光凭借手中兵力,便能吃定他了。” 乙支文德起身拜道:“乙支文德服矣!” 这是换黄明远发问了,黄明远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说道:“我倒是有一事想请教尉迟将军,今日一战,我军大获全胜,高句丽大势已去。从萨水往南直到平壤,再也不会有成编制的高句丽军队进行抵抗,高句丽的存亡已在我的反手之间。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彻底亡了高句丽的社稷?” 乙支文德忙说道:“恕老夫愚钝,不明白卫公的意思?” 黄明远便说道:“这高句丽往南,还有新罗、百济二国,也不是善与之辈。国内的情况尉迟将军应该也清楚,我未必可以留在辽东太长时间。今日灭高句丽容易,但来日若是让新罗人和百济人渔翁得利,则得不偿失了。若是能和新罗、百济有个缓冲,则辽东将更安稳一些。” 黄明远当然不会跟乙支文德说自己有养寇自重的想法。他不想回中原,但灭了高句丽,怕是有可能被杨广招回去,这才是个大问题。 乙支文德便说道:“若卫公离开辽东,不知道是否在平壤留兵。”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可留汉军五万,应该再有一部分胡兵。” 乙支文德便说道:“既然如此,卫公难道担心凭借五万汉军还守不住一个小小的平壤城。若是卫公要回中原,则更应该当机立断,果断出击。老夫料想,今日之后,卫公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灭亡高句丽了。” 黄明远说道:“我还以为尉迟将军会言放高句丽一马呢?” 乙支文德没有一丝对故国的怜悯,让黄明远感到很可怕。 乙支文德似乎没有听出黄明远的戏谑,而是说道:“卫公放高句丽一马容易,安知百济、新罗二国会不会放高句丽一马。平壤现在几乎是不设防,汉江以北又多是膏腴之地,卫公以为两国会放过这个到手的鸭子,任由高句丽继续存在。 再说即使两国不进攻高句丽,几乎被大隋灭亡的高句丽难道会忘记双方的仇怨吗?一边是空虚的辽东,一边是强大的百济和新罗。卫公以为高句丽若想重新崛起,会选择谁为下手目标。到时候怕不是卫公防着百济和新罗,还要再加上高句丽了。 再退一步,卫公占领平壤,重立其国,控制其内政和军事。但是一样要应对南面强大的百济和新罗。卫公若是想维持这个傀儡政权的存在,不是一样要派遣大量的军队到平壤,帮着他们抵御百济和新罗吗? 既然如此,卫公又何必多此一举,留下这个后患呢?” 黄明远恍然大悟,乃起身向乙支文德拜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若不是尉迟将军点出明远的错误,怕是会酿成大祸。” 乙支文德乃说道:“卫公对于百济和新罗是什么态度?” 黄明远看着乙支文德,乃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乙支文德了然。 等到了天亮,烈火尚未焚烧殆尽,四面余烟袅袅。经过了一夜的疯狂杀戮,整个喧嚣的战场逐渐冷静下来。 到处都是呻吟与哀嚎之声,无数人因为在疯狂杀戮之后,变得麻木与呆滞。 黄明远走出营寨,营寨外的空地上,血液几乎成堆积了一般。黄明远一脚踩在上面,满是黏腻的感觉。 黄明远没有多说什么,这一仗,的的确确太惨烈了。 这时全旭让人抬着一具尸体,向黄明远而来,此正是温达的尸体。 黄明远看着满是疮口和箭簇的尸体,久久沉默,这算是一员良将,可惜却是我大隋的敌人。 彼之良将,我之寇仇。 黄明远让人砍下了温达的脑袋,然后让人将他的尸体用棺椁装殓上,就地安葬。黄明远本来想让人给他送回去,但后来想想,平壤城这时候未必独存,还是让温达和他的部下永远的在一起吧。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高句丽和百济人的尸体,黄明远乃下令,用这些尸体在整个萨水南侧,筑起十座高大的京观,以祭奠当日战死于此的大隋将士。战前,黄明远曾答应过那些将士们。 黄明远又带着军中诸将,亲自在此祭奠三军。 无论如何,大隋的衰败,从此战开始。 不过谁能料到,当日高句丽人的主帅乙支文德已经成为隋军之人,倒是令人唏嘘。乙支文德倒是知趣,知道自己身边尴尬,一直闭门不出。 祭祀过三军将士,黄明远看着南方,那是平壤城的方向。虽然还不知道平壤城的具体情况,但这个古老的帝国,终究还是要灭亡了。 第三十七章 斗民生死 八月十日,浿水河口。 李老六今年五十五岁,是一个老渔夫。年轻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也因此不能当兵,平安活到这个岁数。年少时哪些嘲笑他断腿的同辈,无一不在历次战争中被征召入伍,然后一去不返,尸骨早就不知道烂在哪了。 李老六生了五个儿子,只立住了两个。小儿子早年跟着闹税的去城里,被砍了脑袋;而大儿子去年被拉去当兵,听说也死在了辽东。他老妻早死,年初儿媳妇也被征兵的带走了,全家除了他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孙儿,祖孙相依为命。 李老六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便,但也能养活小孙子。 这两年高句丽的壮丁都被拉去当兵了,往日热闹的渔村,能打渔的便不多了。今年夏天,就连几个跟他年级差不多的老兄弟也被拉去当兵了,村子里就还他一个人出海打渔。 说来也奇怪,往年打渔的人多的时候,这河里也没多少鱼。现在打渔的少了,鱼反而多了起来。听人说,往年也有这种现象,是因为这河里的鱼吃了浿水里的尸体,所以个个才长得肥硕。 这年头,鱼啊、狗啊的都有人肉吃,人却吃不上肉,真是跟谁说理去。 这两年,李老六宁愿去西面的海中打渔,也不愿去浿水里打渔。老人们都说,鱼吃了人肉,便成了精,打不得。 当然这只是李老六对外的说辞,实际上是因为今年城主府下令,国中缺粮,渔民打的鱼,八成都要上交给城主府。李老六年老体衰,根本打不了多少鱼,都交了税吃什么,所以李老六想着跑到海中打渔,以躲避这重税。 李老六老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使得他异常衰老,他有时候也想到死,这样一个人苦苦捱着有什么意思,但还有一个小孙子的他,不敢死。他每次出海都带着小孙子,因为害怕被征兵的带走。现在满十二岁的少年都被官府强制征兵,去北面打仗了。虽然孙子才七八岁,但若是没钱孝敬,那些征兵的人也会把七八岁当成十二岁。村子里,有好几户的小孩子都被带走了,李老六也是花了仅有的积蓄才买通了官差才保住了孙子。 李老六不敢再让孙子留在村子里,只能吃住都在船上。 这几年,高句丽的战争似乎总是没完没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天还刚蒙蒙亮,李老六便悄悄溜出村子,准备回船上。在船上没有食盐,小孙子都得浮肿了,李老六偷偷摸摸回到村子,就是想弄点食盐。 临到村口,李老六正好遇到村里的王阿婆。 王阿婆六个儿子,全都上了战场没回来,只剩下一个大孙子。王阿婆怕孙子再死在战场上,因此悄悄把孙子藏在村南的芦苇荡里,王阿婆隔三差五就给大孙子送吃得。 像王阿婆这样的村子里有很多。 上至五六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多岁的孩子都被拉上战场,甚至连女人都无法幸免,想活下去的,有几个不逃的。 李老六在村头和王阿婆互看了一眼,双方行色匆匆,没有说话,各自快步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前面一个人行色匆匆地跑过来,正好撞到王阿婆,正是村里的癞子刘。癞子六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喊道:“官府抓丁的来了。” 李老六和王阿婆皆是大惊,各自逃走。 官府跟众人斗智斗勇,早知道众人会跑,往往天没亮便去各村里堵人。 李老六腿脚不好,也跑不快,正好被抓丁的撞上。对方直接将他带的一个包裹拿走,包括李老六冒死来拿的食盐。 李老六根本不敢反抗,之前也有要钱不要命的,真的会被抓丁的活活打死。 对方看他一个瘸腿的老头子,踹了一脚,也不放在心上。这死老头子,腿伤的这么厉害,要不也能拉回去充数。 一众抓壮丁的跟虎狼一样重进村子,很快整个村子惨叫起来。鸡飞狗跳,没多久,众人便押着几个半大孩子和六七个妇女,然后带着一车子各种抢得东西出来了。被抓的人中便有刚才的王阿婆。 对方遇到李老六,王阿婆不停地看向李老六,眼中满是祈求之色。李老六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给他大孙子送点吃的。 李老六拄着个拐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村子。 到了船上,李老六什么也没有说,祖孙二人摇着橹往海中而去。或许只有海里面,才能有他们祖孙的容身之地。 快到中午了,李老六找了个平静的地方,将船挺好,然后撒下一网。小孙子将一个饭团递给李老头,李老六没有接,而是让孙子去吃。 家里就这一个饭团,他也不能跟孙子争饭。 今日起了个大早,没有饭食,李老六便靠在船舷一侧,尽量不活动,减少饥饿感。迷迷糊糊的,李老六竟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孙子竟然慌慌张张地将李老六推醒过来,然后指着远方,口里喊着:“大船,大船!” 李老六顺着孙子指的方向看去,也是惊住了。 在远处海岸线出现的地方,一排又一排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天际,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那是船,是好大好大的船。 李老六活了五十多年,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船,这么大的船。这么多大船在海里,怕是整个高句丽都没有这么多。 李老六常在浿水打渔,见惯了高句丽的三两只战船离港的样子,这不是高句丽的船。 这么大的船,怕是只有东面那个传说中的国家才有吧! 此时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的这支无敌水师,正是周法尚和黄明离指挥的五万精锐。 他们从泊灼城出发,沿着高句丽的西海岸一路向南,到达浿水河口。 此时负责警戒和开路的先锋船队,发现了李老六的渔船,向此而来。李老六大惊失色,立刻摇着橹,往东而去。 虽然不清楚对方身份,但李老六知道被对方抓到没什么好下场。 只听海面上一阵清脆的响声,一支长矛正中李老六的船只,船只立刻便砸开。 过了很久,船只炸裂处还有一圈一圈的波纹,混着船只残骸,久久不曾平静。 第三十八章 攻破平壤(上) 周法尚和黄明离所部共计五万人马,这五万大军,是黄明远特意安排从敌人背后登陆的军队,目的便是平壤城。 周法尚已经来过一次平壤,熟悉沿途道路。 隋军突袭平壤城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又有别于第一次。当时来护儿虽也率军突袭平壤城,本就是临时决定,再加上战争刚开始,高句丽实力犹存,而来护儿本人也急功近利,所以最终遭遇了失败。但这一次不同,三年的战争已经使得高句丽的战争潜力完全消耗殆尽了,面对五万精锐的兵临城下,不会再出现什么奇迹了。 周法尚和黄明离大军进入浿水河口之后,黄明离乃命席玭率领八千骑兵从浿水南岸舍舟登岸,直袭平壤城。而周法尚和黄明离所部主力则继续沿着浿水而进。 平壤城虽然守军不多,但毕竟也是个大城,城坚池深。而且在平壤以南,高句丽人还有不少。席玭所部从陆路行军既是要加快突袭平壤城的速度,也是要阻击从其它方向有可能增援平壤城的军队。 席玭一路直奔平壤而去,骑兵速度飞快,不到百余里的路程,到了傍晚,全军已经到了平壤城西。 此时平壤城中,异常安静。 因为战争的原因,平壤城内的气氛很是紧张。往日熙熙攘攘的城池,现在就是白日里也没有什么人。透过夜色,背靠浿水的城池格外的肃杀。 因此没能和城中的情报人员取得联系,此时的席玭对于平壤城内的情况知晓的并不清楚。 对于现在是战还是等,众人皆是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等到天明,主力部队便能赶到平壤。诸军皆是骑兵,不利于攻城。与其此时费力强攻,不如等到明日一早再行攻城,更为稳妥。 席玭最后也同意了此事,单凭手上的八千骑兵,又没有什么攻城器具,的确很难入城。 席玭便命主力在城西待命,又命小股斥候部队分散开来,注意四周的动静。 这一夜不好过,隋军从海上出击,便是要打平壤城一个突然,若是让对方察觉到隋军出现,再是慌乱,也有了一夜的准备时间,到时候攻城之事便更难了。 席玭隐藏在黑夜之中,不断盯着夜幕下的平壤城,他多想能够飞跃城墙,杀入城中。 到了四更天,是人最为困乏的时候。左武卫的将士在海上漂泊了多时,又急行军一整日,皆是疲惫不堪,各自倚靠着战马休息。 作为主帅的席玭,虽然也闭目养神,但是心忧战事,也睡不着。 这时斥候来报,城西南十余里外发现一群押运粮食的队伍,正向平壤城而来。 席玭立刻坐直了身子,一个激灵。 对于席玭来说,一群押送粮食的队伍本不值得关注,他也不会对这些粮食放在眼里。但问题是他们现在潜伏于城外,若是被这群人发现,暴露了行踪,那这半夜的潜伏则变得失去了意义,还影响明日的出击。 席玭立刻命一部从后慢慢出击,拿下这支运粮部队,勿得使任何人逃离。 运粮队伍有六七百车,粮车装的很满,差不多有五千石。至于押运的官兵有两三百人,也没有什么旗帜,不像是正规部队,倒像是一群家族私兵。 而且众人大晚上运送粮食,也很不寻常。 左武卫的精骑悄悄向对方移动,然后突然出击,很快就将这群运粮队伍全部拿下。押送的兵丁很勇武,面对隋军的冲击是悍不畏死,但似乎缺少战阵经验,至于那些运粮的人,老少都有,明显没什么组织,根本不敢反抗。 负责指挥突袭的将领命人看住这些运粮民夫,至于那些官兵,除了领头的全部处死。当着一众民夫的面,两百多人头落地,众人无不肝胆俱裂。 领头的也被吓住了,被押到席玭跟前,还没有进行拷问,此人立刻便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 这群人是渊家的私兵,是往平壤城运粮食的,领头的叫渊十。渊家是平壤城内最大的粮商,这些日子平壤城内粮食供应紧张,因为担心白日运粮引得旁人关注,这才在夜间偷偷运粮。 席玭不禁“呸”了一口,看来不论在哪里,那些当权者都是不在意国家危亡之徒。 席玭又问渊十他们如何将粮食运进城,渊十忙说他们已经打通了内外两城的城门守将,等他们到达城下,对方会打开城门,送他们进去。 席玭一听,更是感觉愤怒,这群贼子,真是无耻。这虽是高句丽人监守自盗,可也太可恨了。 不过席玭虽然愤怒,但心中忽然生出一计,既然这群人已经打通了运粮的道路,若是他们伪装成运粮的这群人,岂不是正好趁机混入城中。 席玭乃威胁渊十为大隋效命,诈开城门,否则必处死对方。 渊十突然落入隋军的手中,也是恐惧的很。此时可以活命,当然愿意效命。至于高句丽的生死,越是这些大户人家家奴出身的人,越不在乎。很多人都是欺上瞒下、损公肥私惯的人,有的人连主家心里都没有,更何况是国家。 席玭乃命人换上那些渊家私兵的衣服,伪装成私兵,又命一些人伪装成车夫。 至于那些粮食,席玭让人拆下来,每个车子暗藏两人,上面用粮袋、布袋盖着,至于兵器,也藏于车上。 平壤城分为内外城,光是攻破外城没用。当初来护儿也已经攻破外城了,照样被反击的高句丽人击败。 席玭乃命队伍装上几辆满载的车子,然后故意损伤轮子。又将这些车子分置于车前和车后的队伍。 这些大车,也是可以阻止城门关闭的好东西。到时候使辆车趁机倒在城门处,挡住城门关闭,正好可以争取时间。 当然因为内外城隔着,车损坏事件,不得不进行两次。置于双方什么时候发动,则要看各自指挥人员。 席玭命众人伪装好之后,已经是快到五更天了。席玭找了一些会高句丽语的士兵跟着渊十,时刻不离其左右。这是对渊十的保护,也是防止渊十耍花招。 第三十九章 攻破平壤(中) 渊十领着隋军一路来到平壤城下,心中是异常的忐忑。可表面上他不敢有丝毫的慌张,因为他很清楚背后便是隋军的刀。 渊十是个粗人,但渊十却不傻。他很清楚若此时反水,即使隋军不会直接杀了他,甚至他能侥幸从战场上活下来,平壤守军也不会放过他。而若是隋军得胜,他反而会因祸得福,甚至因功得到隋军的优待,因此渊十决定跟着隋军走。 渊十来到城门处,城头上的守军早看到他。渊十在城门外等了没多久,城门便打开一个缝,一个当官的走了出来。 多次深夜往平壤运粮,他跟守将已经很熟了。这两年全国都缺粮,平壤城内的粮价一日三涨,为了买通守将,他多次给对方一些好处,金银珠宝更是送了不少,因此这守将从来不对渊十押运的粮食进行检查。 看到渊十,对方先打起了招呼。 “渊统领,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渊十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镇定,随意地说道:“路上不安稳,倒是遇到一些流匪,我为求稳妥,这才走得慢了一些。” 对方也似是有同感,赞同道:“这兵荒马乱里,是该注意些。” 渊十从车上掏出一小袋碎银块,随手递给守将说道:“给弟兄们买点酒喝。” 那守将接过来,随手一颠,倒是不轻,差不多能换上万钱。这人大喜,拱手道:“渊统领大气,小弟佩服。” 说着,此人对身后的一众手下喊道:“给渊统领打开门。” 早有人机灵的上前,大门缓缓打开,渊十乃领着人进入城中。 数百辆粮车,前后拉得有五六里地长。望着满车的粮食,城门洞子的众人眼中不禁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若这是他们的该有多好。 当然众人也只是想想,这是渊家的粮食,他们可没胆子为难。而且渊十出手大方,每次运粮,都会给他们点甜头吃,众人也乐得见渊十运粮。 车辆有条不紊的进城,已经入城了大部分。这时有三辆车子走得急,在城门处撞在了一起,车上的粮食散落一地。 好巧不巧,这三辆车子前后正好堵上了城门进出的道。 渊十闻询赶紧来问询,原来三辆车子的车辕全断了,这才撞在一起。要想让车子修好,得换上新的车辕。 这三辆车每辆都载重上千斤,若换车辕极不方便,且三辆车子将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后面的车子全进不来。 这时守将也急了,天快亮了,让人发现了不好,因此赶紧上前督促渊十赶紧走。 渊十说道:“我比你还急,但这车辕修不好,三辆车两三千斤的粮食,总不能让我扛进去。你且放心,我这都是老师傅,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将车修好。”说着渊十又偷偷递上去一小块碎银子。 这种情况下,守将也没办法,只得暗叫晦气,让渊十赶紧修车。 七八个木匠围着车轮,开始修车,至于城门洞子的守军,则没人在意。这车坏就坏吧,还能多拿点钱,只要别让人看见就行。 这时渊十又跟守将告罪,他得赶到前面去,要不然内城也不放行。 这守将也不在意,摆摆手,让渊十赶紧去忙自个的。 渊十乃带着人往前追前面的车子去了,只留下城门处的三辆坏车和后面一群运粮队。 渊十到了内城,便如法炮制,给了对方一笔钱,让对方将内城门打开。 往常很多时候,渊十是不进内城门的,直接送到外城的粮店。这次进城,守军还不由得询问,渊十差点露馅,最后以外城不安全,要将粮食送到渊家为由搪塞过去。 当然也没人往心里去,这高句丽半个渊家的,渊家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时两辆车子经过内城门的时候,又突然撞到了一起,车上的粮食洒了一地。内城门守将便过来问询情况,这时驾车的车夫,突然从车子里抽出一把横刀,将其刺死。 事情爆发的突然,守军根本没有防备。 这时在内城门内外的数百辆粮车里,也突然杀出人来。每辆粮车两个藏兵,两个车夫,共计千余人,各持兵器,杀入内城门中。 平壤城虽然有近两万守军,但除了宫中高元的禁卫,大多都是老弱。况且这些人分布在各个城门和各处街道、兵营、武库等要地,此处城门只有百余人。 隋军千余人堵门,又都是精锐,突袭之下,立刻便成功。 众人杀死城门守卒,又用携带的大斧将城门木栓砍断,放更多的人进入。 这些人杀光城门洞子里的高句丽士兵,乃登上城墙,开始依托城墙坚守,等待主力进城。 这时一名小校从怀中取出一面旗帜,用一根被砍倒的旗杆将旗帜撑了起来,立在城墙之上。 “隋”字大旗迎风招展,让城中的守军满是惊恐与绝望。 “隋军入城了!” 惊慌失措的众人才知道入城的粮队是隋军假扮的,但已经晚了。 这时主将又向空中射出一支鸣镝箭,向席玭报讯。 此时处于外城城门的众人,正假装修车,蒙蔽对方,拖延时间。眼看鸣镝箭出,知道内城门已经动手,也不再修车了,纷纷掀开遮挡,亮出兵器,向内城门的守军杀去。 刚才拿了钱的城门守将,正笑着做白日梦,突然一把钢刀杀出,砍到他的身上。此人大惊,拖着受伤的身体想逃,但立刻便让身后之人劈开了他的脑袋。 一些高句丽士兵甚至直到死之前都不明白,刚才还唯唯诺诺像羔羊的一群人为何突然之间这么可怕。 隋军士兵各持刀枪,向城内杀去,很多人假扮成运粮的车夫,为了防止露馅,都没穿战甲。此时不着身甲,挥舞着大刀,杀向敌军,反而更加的骁勇。 还有人将粮车上的马解了下来,充当战马,一众骑兵,立刻便将整个平壤城冲击的七零八落。 此时一直在城外潜伏的席玭,看到鸣镝箭之后,也知道偷袭的隋军得手,心中大喜。为了扩大战果,他乃抽出横刀,指向前方,带领骑兵向平壤城杀去。 第四十章 攻破平壤(下) 平壤城初名王险城,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抛去那个什么活了一千九百零八岁的檀君,商朝末年的箕子来此带来了中原文化,使得这片荒蛮未开化的土地开始有了国家的意识和正儿八经的社会制度。 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以“涉何事件”为源头,大汉正式出兵卫满朝鲜,次年夏天攻占王险城,一年后灭亡卫满朝鲜。 汉武帝灭了卫氏朝鲜后,在其管辖地先后置乐浪、玄菟、临屯、真番四郡,并在王险城之地设立朝鲜县,朝鲜半岛大部正式归于中央王朝治下,达四百年之久。直到公元四世纪初,这块汉家故地,被高句丽人所占领,除了唐朝高宗时期曾短暂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再不曾回归故国。 历史在这里转了一个弯。 今日汉家铁蹄踏过,这里将永世为中华之疆土。 席玭数千铁骑蜂拥而至,涌入城门。因为之前运粮车损坏堵塞了城门,惊慌失措的高句丽人根本来不及关闭城门,便被隋军杀入。 骑兵本来利于在宽阔的地方作战,而不适合打巷战。但本来平壤城内守军不足,街面上也因为禁严没有什么普通百姓。席玭率部杀入之后,令各部分散出击,很快便踏破平壤城的大街,席卷全城。 此时天刚刚通明,满城之人也不知道入城的隋军有多少,因此更加混乱。 平壤城有一万七千守军,这点兵马,却令出多头,互不统属。其中约三千人是高元的内禁卫军,把守皇宫,直接受命于天子;另有仿效两汉设置的五军营,现有七千人,是中央军,分有五名大模达统帅;还有仿效隋朝设置的左、右监门府,共计三千人,受命于兵曹;又有平壤营,共计两千人,受命于平壤傉萨,负责备盗和巡逻;还有莫离支可供调配的兵马,也有两千多人。 平日这些各有归属的兵马,互相牵制,保持了平壤城内权利的平壤。但今日平壤城已破,城池陷落迫在眉睫,而各军之间却因为统属关系,根本无法统一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而且高句丽最有影响力的四位统帅,莫离支渊太祚远在扶余城,姜以式身死,温达和乙支文德远在浿水,根本就没有一个有威望的将领能够在短时间内整合各军,进行反击。 席玭入城之后,直扑内城,又命麴猛率军攻击外城的傉萨府。 诸军之中,席玭不担心左、右监门府,因为这三千人分散成几十部,而且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把守的城门,内禁卫军也差不多。 而外城的平壤营则最可能得到消息,率先出击。席玭命麴猛出击傉萨府,就是为了堵住外城唯一一支成编制的部队。 不出席玭所料。听闻隋军入城之后,傉萨府一片混乱,平壤傉萨府高堪立刻率领五六百人出击。此时因为天刚明亮,不少人根本没有归队,高堪手下的平壤营短时间内只能聚集了五六百人。 不过这些人聚在一起,乌泱泱一片,也能创造一股气势。 高堪乃准备让人发动城中的百姓,以平壤营士兵为中坚部队,自发组织对隋军的反击。 平壤城的百姓对于两年前隋军破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恐惧之下,倒是有不少人跟随高堪,抗击隋军。 一时之间,人数聚的众多。 麴猛乃率兵赶到傉萨府,正好遇到这群乌合之众。麴猛乃令部下持矛列阵,猛冲敌军。高堪麾下这些人本就很多只是普通老百姓,虽然鼓动起来,有些气势,但到了真场面便没用了。众人眼看前排的人不是被战马踏翻,便是一矛一个血窟窿,“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早就恐惧无比,哪还敢抵抗,纷纷溃散。 混乱之下,这群平壤营也被乱民裹胁着,没法应战。 高堪看的是焦头烂额,带着人上前拼命。不知哪里一矛刺来,正中高堪小腹。高堪疼得都要冒汗,捂着肚子没站稳,被拥挤的人群带倒。高堪刚想站起来,可是周围四面八方全是人。高堪急得大喊,可根本没人听见他的声音。没过多久,高堪便在人群踩踏中,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而与此同时,席玭率部直插内城城门,隋军正在此与守军僵持。 席玭杀来,高句丽人的摠戎军也在大模达统率下也赶到了。高句丽五军分别是御营军、禁卫军、摠戎军、守御军、镇抚军五部,本来有五万多人马,是高句丽的中央常备军。可惜经过数次抽调,此时只剩下这七千人,还多是老弱。虽然不像其他部队一样竟然有几岁的孩子和五六十岁的老人,但军中二十到四十岁的精壮却也不多。五部之中,御营军、禁卫军分屯东、西校场,守御军屯武库,镇抚军屯太仓,只有摠戎军屯内城正门,所以赶来的最及时。 双方一经相遇,立刻在此厮杀起来。 摠戎军大模达韩戎,乃是高元心腹,忠诚无比,因此温达率主力出征,高元特意留下韩戎卫戍平壤。 韩戎见识到隋军强大,因此尽量摆出坚守的阵营,等待援军。可是隋军骑兵对上摠戎军的步兵,几乎如摧枯拉朽一般,成排的骑兵向着对方碾压,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摠戎军便崩溃了。不少人连战阵都没怎么经历过,连刀都提不起来,怎么打仗。 韩戎带着身边的亲兵,死战不退,没多久便成了孤军。韩戎在与隋军的搏杀之中,被一骑兵撞翻,此时已经顿了好几根肋骨,仍拄着矛,坚持不倒。 身边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韩戎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挂在矛上,满身是血。 “杀!” 韩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个“杀”字,最后倒在了袍泽的尸体群中。 ······ 天越来越亮,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或许这意味着这座城市将会重新获得他的祖名吧。而在平壤城外,一支庞大的舰队悄然出现,那迎风飞扬的“隋”字旗是那么的绚烂夺目。 (今天忽然有些明白棒子为什么要篡改历史了,中国统治了他们一千多年,还是早期的一千多年,不篡改历史,这里就是“自古是中国之领土”,他们怎么跟国人讲自己的历史。) 第四十一章 高元投降 此时王宫中的高元也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是内外交通阻隔,他在宫中干着急,却没法了解外面的情况。 高元手上有三千内禁卫军,却不敢将他们派遣出去,这三千士兵算是他最后的依仗。 高元正不知所措,平冈公主一身戎装,赶到皇宫。 平冈公主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当年也曾参与过高句丽与新罗的战争,并立下功勋,是一代英雌。 见到平冈公主,高元赶紧上前问道:“五妹,宫外到底怎么样了?” “内城破了,隋军正在赶往皇宫?” 高元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在了榻上,一阵失神,好久才反应过来。 “温达在哪里?乙支文德又在哪里?不是他们正在浿水阻击隋军,还保证万无一失,怎么就让隋军打到平壤城内了。” 高元似乎找到了可发泄的渠道,找到了可以推脱的人,因此狂发了一通脾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排解他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事涉温达,平冈公主没有说话,可她内心却是哀伤的。平冈公主是了解自己的丈夫的,温达绝不是一个会投降的人,如果隋军真的打到平壤城,那很大可能是因为丈夫已经战死了。 等到高元发泄完了,平冈公主才说道:“兄长,你是大王,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希望,这个时候,应该由你来做抉择。” 高元好一会才有些绝望地轻笑道:“我算什么希望,事已至此,整个高句丽算完了,没希望了。” 平冈公主急忙说道:“兄长不要气馁,高句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平壤城内还有上万军队,还有十多万百姓,只要兄长振臂一呼,坚决抵抗,一定可以等到援军。即使平壤城守不住,我们还有汉城,还有国内城,还有扶余城,还有忠诚于高句丽的各地守军。我护着兄长杀出去,咱们跟隋人血战到底。当初中原王朝也曾攻破国内城,还烧毁了那里,可是我们的祖先不一样与隋军周旋到底,最后成功复国,还占领了辽东。” 高元还没说话,这时内禁卫军大模达高整匆匆来到殿内,向高元说道:“大王,王宫南门守将来报,韩戎将军战死,隋军正在攻打王宫南门。而且隋军主力大队船只已经出现在平壤以北,有隋军主力在攻打北门,约有数万人,北安门已经陷落。” 高元又是一震,数万隋军攻城,还有多处城门失陷,即使他们死守的决心再坚定,也不可能守得住。 高句丽没希望了。 平冈公主大声说道:“高整,你指挥部队,带着大王从东门突围。” “不必了!” 高元站起来拉着妹妹的手说道:“我不能让祖先的陵寝受到震动,也不能让这阖城百姓因为我一人的无能而送死。” 高元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平冈公主吃了一惊,忙说道:“兄长要投降隋人?” 高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握着妹妹的手说道:“时至今日,高句丽沦落至此,皆是我一意孤行,咎由自取的结果,怨不得旁人。五妹,你三兄在扶余城,我让人送你出城,你带着我传位于你三兄的诏书,前往扶余城。你要告诉你三兄和渊太祚,他们打不过隋军,务必放弃扶余城往北撤,只要能保全自身,等到隋人返回中原,终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说到这里,高元的眼角已经湿润。 “兄长!” 平冈公主握着兄长的手,脸上满是泪水。为这个国家,为自己的兄长。 “兄长,我们可以一起走!” 高元有些无奈地笑道:“五妹觉得,隋军主力围城,会安然让我脱身吗?我若是和你们一起走,那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高元看着妹妹,嘱咐道:“小妹往后去了北面,没有兄长,你可不要再任性!” 平冈公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高元遂命令高整,率领王宫精锐护着平冈公主和一批干臣,趁机从东门突围。这些人都是将来高句丽复国的种子,不应该跟着他这个罪人留下来。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平冈公主,高元前往太庙拜祭了高句丽的历代帝王,又命人为他沐浴更衣,并招懂得中原文化的大臣,向他们问询中原的投降之礼。 听到大臣说要在投降之后,身穿白色小衣,然后面缚舆榇向隋军投降。高元满是惊愕。最后虽然觉得屈辱,但终究是无可奈何。 他遂派出使者,向隋军投降,并下令城内各部,停止抵抗。 此时隋军主力已经大步入城了。黄明离和周法尚的数万军队,分别从南北向平壤城发起攻击。 而且席玭早就命四面出击的骑兵赶往北面,隋军沿着大街和城墙,一路屠杀。抵抗的高句丽士兵根本没多大战斗力。很快好几处城门失陷,大批的隋军如潮水一般涌入。 数万隋军主力的进入,立刻使得隋军兵力变得充足起来。周法尚率部向内城出击,而黄明离则率部抢占外城各处要地。 黄明离也很清楚当初来护儿是怎么被赶出平壤城的,因此下令各部,不得掳掠,不得奸淫,凡违令者,一律处斩。又命各部士兵分街道维持秩序,清理残兵和趁乱打劫的地痞无赖。大街上有浑水摸鱼的无赖、匪徒,也尽皆处死。 经过黄明离有序的布置,数万隋军分秩序的接管全城。而沿途骑兵等各部则向内城进发。 也有一些小股的高句丽部队或者是百姓队伍试图负隅顽抗,向隋军发起攻击,但几乎不成势,被隋军杀得七零八落,很快溃散。 内城的隋军也在席玭和周法尚的围攻下,纷纷向皇宫溃败。隋军先是占领了武库,接着占领了粮仓,彻底断绝了高句丽人反击的本钱。接着周法尚率部接管对皇宫的进攻,令席玭率领大部骑兵开始在内城清理残敌。 隋军有条不紊的攻击,不给高句丽人任何的机会,确保了没有奇迹的产生。 高元下令投降的命令传遍了南门守军,这座王宫的门户终于挂上了白旗,然后缓缓打开了正门。 第四十二章 平壤受降 投降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沉重。 打着白旗出来的高句丽使者出现在隋军阵前,向隋军递交了降书。此时进攻王宫的周法尚部,眼看对方投降,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又在诈降。 主要是高句丽在辽东战场投降太多次了,周法尚经历过高句丽的诈降,每一次都是以投降的名义来争取时间。在隋军面前,高句丽连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周法尚忙招来黄明离,虽然黄明远以其为主将,但黄明离毕竟地位特殊。若是高句丽人真的投降,黄明离作为黄明远的弟弟,必然是要主导这次受降的,三军之中,也唯有他有资格代表黄明远接受高元的投降。 对于周法尚的担忧,黄明离也感同身受,他也不敢确定此事的争位。 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高句丽王宫坚固高大,一时之间,若是攻城,还要费些事,若是真能不战而驱人之兵,倒是真能省不少功夫。 因此二人商量,可以接受高句丽的投降,但必须由高元亲自开门投降,否则隋军的攻击将不会停止。 使者得到隋军的回道,几乎没敢争执,便被送回城去。 投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按照礼法来说,投降仪式也是一个很繁琐的仪式。双方按照流程怎么做、怎么说都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但前提是你不是像陈叔宝那样被人家从井里提上来。 高元也想按照隋人的礼法来投降,倒不是他崇拜那些汉人的文化,或者是喜欢那些繁文缛节,而是他希望通过礼法使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但作为亡国之君,已经是最大的狼狈了,一切挣扎,不过是为了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就这,也得碰到一个好的敌国统帅。若对方是邓艾、韩擒虎那样的,也能给亡国之君一点体面,但若是对方是李世民、粘罕那样的,只剩下屈辱了。 高元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但平壤城等不起。 众人纷纷劝高元立刻向隋军投降,否则真等到隋军攻破皇宫,那下场就不好说了。即使被直接杀死也有可能。 最后高元无奈地令人打开了宫门,穿着一件麻布小衣,反绑着手,把棺材装在车上,带着宗室、大臣六十余人,跪迎天军,献上了高句丽传承六百年的印玺。 高元跪在地上,悲哀地说道:“下国之君高元,背恩致讨,远烦汗马舟车之劳;请命求哀,敢废面缚舆榇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兢,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高元一句“顿首”说话,宫门内外残存的高句丽士兵,无不跪在地上,痛哭起来。更有一些老臣,跪在地上,悲戚地哀鸣,以至于气绝身亡。 满城内外也知道国王在向隋军投降,无不面向皇宫,痛哭流涕,整个平壤城陷入一片哭声之中。 高元也为场面所刺痛,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接受高句丽投降的是黄明离。 其实怎么对待高元,黄明离之前也没想好。不过在出发之前,兄长曾告诉他,要保证平壤城的稳定,确保其完全处于隋军手中,不会出现大的动荡,这是底线。 因此面对高元的投降,黄明离看着跪了一地的高句丽人,乃翻身下马,不说一句话,径向高元走去。 高元眼看对方主将向其走来,心中七上八下。他不知道隋人会怎么处置他,甚至有没有可能直接将他杀死。 黄明离走到高元身边,双手接过高句丽人献上的印玺,递给一旁的亲卫,然后顺手将高元扶了起来,解开了高元手上的绳索。又解下大氅,给高元披上。 “辽东郡公不必如此!” 黄明离看着今日这般场面,也是很吃惊。他看得出高句丽六百年社稷,虽然将要断绝,可心向高句丽者不知道有多少。兄长说过,大隋攻灭高句丽,不是为了掳掠一场便走的,而是为了彻底地占领这里,使之变为汉家之领土,因此他们便需要维持各地的安定,甚至是和高句丽人争取人心。 黄明离如此礼遇高元,就是为了安高句丽人之心。一声辽东郡公,至少让高元感受到大隋的诚意。 这人啊,不逼得狠了,便不敢去改变,便会适应现在的情况,最终接受目前的处境。黄明离知道大隋要做的,便是让对方适应现在大隋的统治。 高元本以为对方会欺辱于自己,甚至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但黄明离将他扶起来,算是给足了他礼遇。 高元就像沙漠中将要渴死的人得到一瓶水的馈赠,两眼微红。 “多谢将军!” 黄明离乃说道:“辽东郡公,你我俱是天子的臣子,自当忠心竭力。你说你如突厥可汗一般不好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高元惶恐地说道:“是下臣有罪!” 黄明离乃说道:“天子仁德,只要心真心悔改,天子必会宽恕你的罪过!” 高元乃躬着身子说道:“伏惟皇帝陛下诞膺骏命,绍履鸿图,不杀之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终俪美于唐、虞,所望惠顾大圣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国不绝之绪,虽死犹幸。” 黄明离让人将高元携带的棺材当场焚烧,又让高元与他同乘一车入城。 这番受降,算是让双方都满意。至少隋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会对高句丽进行屠戮。而高句丽也在较为圆满的受降仪式中落下了帷幕。 黄明离乃命令大队骑兵进入皇宫,接管皇宫各处要地和高句丽王室六百年的积蓄。 当隋军大股骑兵踏破平壤城的皇宫,这个六百年的海东盛国就此灭亡。 黄明离对于高元很是礼遇,但并没有丧失认知。高元虽然投降,但肯定不可以留在平壤城。他因此乃命令将高元一家和王族、大臣等人,全部带到船上,运往辽东。 至于高元本人,似乎也早就知道自己将会面对的命运,因此没有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便被送往隋人的战船之上。 站在甲板上,高元再回望一眼平壤城,泪水沾眶,他知道他本人这一生是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经营平壤 送走了高元,对于黄明离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平稳地接收平壤城。接收的不仅仅是这座城池,而是作为整个高句丽的都城,平壤所承担的责任与权力。 首先是平壤城内各处的府库和馆阁。 虽然高句丽打了三年仗,物资都有些枯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句丽数百年积蓄,也不是假的。除了留下部分粮食来稳固城池,高句丽王室所有的财宝、美女、珍藏全部都运送到战船之上。为了建设辽东,这一年多来,消耗巨大,这些金钱足够填补黄明远的亏空,然后再对辽东大兴建设一番了。 要不怎么说战争打好了是发财利器,攻破平壤,原来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接着是战马、兵器等,黄明离也全部不留,或是补充军队所用,或者是直接转移。 当然武备这东西留下没有用,真要是平壤城有危险,隋军可不敢分发兵器,让城中的老百姓帮着守城。 当然攻破平壤,最重要的便是高句丽各官府留下的舆图、图集等各种资料,这是了解高句丽的情况,尽快恢复民生最重要的东西。 幸好高句丽是正常投降,位于皇宫里的各处馆阁没有受到损失,现在全部都留给了隋军。 至于其余物资,林林而总,不一而足,基本上也多被隋军搬空了。 但对于隋军来说,难题不是接收物资,虽然这是隋军现在最大的收获。困难的是怎么安定民心。 整个高句丽算上辽东,差不多在籍人口有七十五万户,四百万人左右。经过两次高句丽战争,高句丽损失了辽东大片土地,军队伤亡无数,第三次高句丽战前差不多是四十七万户,二百四十万人。 而平壤城作为高句丽的膏腴之地,有户三万,人口十六七万,可谓是安定了平壤城,便能稳定大半个南高句丽。 而平壤以南,有人口不下十万户,多以高句丽人为主,若是这些人逃入高句丽和新罗,也是为对方增加实力。 虽然隋军已经拿着高元写的劝降信,前往南部各地接收各城池,但效果如何,众人会不会认这些劝降信,谁也不敢保证。 面对满城敌视和不信任的眼睛,黄明离决定取信于民。 平壤城内积蓄很多,不仅仅是高句丽王室,还有整个城中的贵族。这些人占有了大量的土地与资源,控制着这个国家的发展命脉。 黄明离很清楚,这些人中除了一些带路党,大部分人是不接受大隋的。既然如此,与其费尽心思争取这些人的支持,还不如掀了桌子,重新请客。 黄明离通过各种情报,将城中声名狼藉的、不归顺大隋的、资产广袤的等等一群人列为清除对象,然后命军队挨个进行抄家。 这些人本就是平壤城的不稳定因素,隋军雷霆出击,立刻便抄灭了上百家。各种土地、粮食收获无数。 一个国家烂了,肯定是统治阶级烂了。 平壤城中其他人眼看身边的人落到这种下场,为了不继其脚步,纷纷将金钱、粮食、土地奉献出来。更多的人各怀心思地投身于隋军麾下,成为隋军的打手。 隋军的这波打击,震慑住大部分的人。 驭人之术,又拉又打。隋军诛杀了一部分人,让平壤城的人感受到威,接下来便是让对方感受到亲。 不是没有原则的亲,而是找准一批可以成为隋军支持者的人。 有恒产者有恒心,而没有资产的普通老百姓,在这个时代有着爱国家、爱民族的思想实在太难了。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民族、国家都不如谁给他们一口饱饭吃值得信任。 黄明离将抄没的大批良田收为公田,然后将土地租赁给没有土地或者个人土地在十亩以下的普通百姓,并减少田租、税赋。这些普通百姓得到土地耕种,又可以少缴纳税赋,算是得到了直接的利益,别提多对隋军感激。 黄明离又让人在老百姓中传播,若是高句丽军队或者新罗人、百济人打过来,他们租赁的便宜土地便会被收回去。这些人纷纷恐惧,为了保卫土地,踊跃加入隋军,至于之前的高句丽政府,早就被遗忘了。 当然黄明离也曾问过兄长,为什么不喜欢分土地,而更喜欢以公田的方式租赁出去。黄明远说道:“崽卖爷田心不疼,不是自己拼命努力得来的,是不会珍惜的。若是土地分给他们,过不了两年,一些懒汉就又把土地卖出去了,这样做永远无法阻止兼并。只有租赁,才能提升他们劳作的兴趣,因为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土地,若是荒废了,官府可以收回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当初在丰州,只有军人才能军功授田,所以军中的将士们为了获得自己的土地拼死作战。可若是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那还要军功做什么。 黄明远的嫡系叫丰州系,不仅仅因为出身丰州,而是黄明远实行的很多制度,都在丰州蹚出了一条路子,有了充足的经验。这一次也是一样,通过低价租赁田地,使得隋军在平壤有了一批支持者。 黄明离又从这些人之中选拔精明能干、识字之人,充实到地方为官吏,实行以高句丽人治高句丽人方式。这些人为了获得隋军的认同,比隋军更凶狠,黄明离是让这些人做坏人,而隋人做好人,将越来越多的高句丽人凝聚到隋人麾下。 对于包括高句丽人等蛮夷,最大的杀器是入籍,就像后世世界人对美国的向往一样,这个时代同样充斥在各族对中原户口的向往。 黄明离提出,可以将一些支持、忠于或者是为隋军做出贡献的人吸纳进汉族,立刻便引得一群高句丽奸的追捧,这些人拼命讨好隋军老爷,就希望获得一个名额,改变身份。黄明离用一些汉家户口,就得到一群精英分子的追捧。 ······ 经过黄明离不断地打压高句丽上层,提升下层普通群众的地位,没过多久,整个平壤城便成为汉家忠实可靠的臣属。等到那些官老爷们有心反抗隋人时,却突然发现往日的那些泥腿子早已经不再听他们的了。 第四十四章 南线战区 黄明远得知黄明离和周法尚已经占领平壤城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虽然对他们的突袭抱有重大的希望,但当这个好消息传来之后,黄明远仍然欣喜若狂。 这些年来,黄明远的作为早就足以载入史册,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但黄明远却从未因此而洋洋自得。不是黄明远真的多谦逊,而是黄明远知道自己是在循着前人的脚步,这些事情即使没有自己,也会有人去完成,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但今日这件事不一样,黄明远提前半个多世纪灭亡了高句丽,这是整个历史都不曾出现的事情。这一件事,将会彻底改变整个东亚的历史发展,给未来提供更多的可能,中国之后甚至有可能永远的将这块土地收入版图,黄明远如何能不开心。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为这个民族做得做大的贡献,没有之一。 当然灭亡高句丽也不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历史上唐朝也曾先后灭亡了高句丽和百济,其威不亚于此时的自己,但最后却便宜了新罗。 现在虽然高句丽提前灭亡了五十年,但二者对于这片土地的觊觎仍然不会减少多少。所以大隋在这里,不仅敌人没有减少,反而由一个变成三个。百济、新罗和高句丽的余孽,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得而复失,为他人做嫁衣。 黄明远顾不得处理浿水之战的俘虏,他将全部事务交给张文远和蔡知运二人处置,便昼夜赶往平壤。 黄明远担心弟弟初占平壤,无法完全处置好战后事宜。 然而等黄明远赶到平壤之后,超出自己所料,这个弟弟做得很好,平壤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安定。 他恢复了平壤的社会秩序,稳定了平壤的民生,缴获了大批物资,保护了整座城池,清除了大批高句丽余孽,也选拔出一批心向大隋的高句丽人······ 黄明离的种种稳当措施,让黄明远看出了他的能力。 平壤离襄平太远,若是由襄平直接管理恐不方便。况且未来整个平壤有可能成为对抗新罗和百济的前线战场,必须将指挥中枢前移。当然黄明远本人的未来的重心还是中原,不会改变。 所以黄明远准备将萨水以南单独设为一个战区,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战事。至于统帅,当然是自己的弟弟黄明离。 若论能力,才二十九岁的黄明离此时还略显稚嫩,军中比他有能力、有资格担任南线统帅的并不少。张文远、蔡知运、达奚暠等人都比他要合适。但乱世马上来临,黄明远也得多做准备,用亲不用贤,辽东和乐浪,是必须要稳稳当当的。 未来的平壤战区,最重要的还是军事。 此时高句丽的汉水流域几乎全部丢失,从平壤往南,除了有一道灭恶山脉以外,几乎一片坦途。而隋军若是退到灭恶山脉以北,则无异于放弃朝鲜半岛最膏腴的汉江平原。所以未来若要进取,甚至是守住高句丽以前的疆土,也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左武卫是黄明远手上最精锐的部队,当然不能留在平壤,黄明远乃从其中抽调万余人,再加上万余在高句丽解救的萨水之败的隋军俘虏,新组建乐浪军,由黄明离担任主将,又以左武卫虎贲郎将张希康和虎牙郎将郭恩一为副。 萨水以南,以平壤为中心的地区,在汉魏时代叫做乐浪郡。 而安东左、右二军也留在平壤。其中安东右军总管原本是徐哲,这一次黄明远也将他调回,又以黄明离兼任安东右军总管。安东左军的总管是达奚暠,未来黄明远会表奏其为乐浪郡太守,基本上在安东左军也只是挂名。高聂、李进都忠于黄明远,这样留在平壤的三军则全部掌握在黄明离手中。 三军之中,乐浪军有两万一千人,安东左军一万八千人,安东右军一万七千人,三军共计五万六千人。其中安东左、右军满编之后三军将会有六万一千人。 黄明远又以此战归降的三万多高句丽、百济降兵,改编为顺义五军,皆由黄明离统一指挥。这些高句丽、百济降兵,别看跟隋军打不成样子,但作为二鬼子,反倒是凶狠的很。一如小胡子的“俄解军”,皇太极的“汉八旗”。 这些人原本出身不高,在高句丽时代也是下层人物。但因为隋军的原因,此时在高句丽突然享受上等人的待遇,又如何再愿意回到被压迫的旧时代。 高句丽被灭亡,再叫平壤就不合适了。黄明远遂恢复了平壤的旧名朝鲜,自汉武帝时,这里便被设置朝鲜县了。 这个朝鲜跟后世的朝鲜意义可不一样。 朝鲜之名最早源于箕子朝鲜,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箕子东逃,把朝鲜的名字带了过来。后来的朝鲜则是明朝时重新回归古名,有着“朝日鲜明”之义。 (争议太多,一种解释而已。) 同时,黄明远又调辽东令房玄龄为新设的朝鲜令,负责萨水以南的政务。 八月二十日,安置完平壤的事情之后,黄明远准备返回辽东。 临别之际,黄明远叮嘱弟弟,一旦新罗、百济和高句丽的余孽反攻,朝鲜城是大隋的底线,绝不能丢。 同时要加快当地的汉化速度,既然高句丽国已经灭亡了,以后最好也没有高句丽族。 ········································································································· 出了浿水河口,便是波涛万里的黄海。 从此地往东,便是山东半岛,后世的威海港到朝鲜的黄海道还不到二百海里的距离,乘坐游轮也就十多个小时。可这一水之隔,骨肉千年分离,慈母望子,游子思乡,却终不能回归母亲的怀抱,不应该啊。 故土东没胡尘里,西望王师又一年。 黄明远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消逝的浿水河口,感慨万千。这是浿水,是上溯至《史记》、《汉书》里就被命名的浿水,不是什么大同江。 黄明远转头跟身边的徐闻膺说道:“让人在浿水河口立一块石碑,上面就写‘永为浿水’。” 徐闻膺被弄得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不过仍然点头称诺。 黄明远看出了徐闻膺的莫名其妙,可这是因为他们不懂自己内心的唏嘘与哀伤。 第四十五章 中南旧事(一) 出了浿水河口,黄明远的座船一路向旅顺县行进。 后世辽东半岛最好的港口便在这里,不过已经被黄明远提前一千多年开发。这里港内水域广阔,不冻不淤,港外形势险要,天然形胜,是北方第一等的军港要地。这里在东晋时名“马石津”;隋唐时谓“都里镇”;元代时称“狮子口”。历史上在洪武四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马云、叶旺二将率军从山东蓬莱乘船跨海在此登陆收复辽东,因海上旅途一帆风顺,遂将狮子口改名旅顺口。黄明远觉得这个名字寓意吉祥,遂一步到位,命名为旅顺,并在此设县。 旅顺港和北面沓氏县的商港相互补充,成为辽东最大的物资集散中心。 黄明远到旅顺港时,正好其二弟黄明聪押着上百万石粮食从林邑赶来。 十多年不见,自己这个好弟弟扎根南疆的荒蛮之地,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做出了好大的事业。 林邑这个远在万里之遥的弹丸之地,也已经成为辽东最重要的粮食补给地。 中原混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自给自足尚且困难,更不用说大规模地往外调粮食。幸好黄明远命黄明聪在林邑储备了大批的粮食,自黄明远二次征伐高句丽以来,林邑已经前前后后给辽东输送了数百万石粮草。 也是靠着这数百万石粮草,供应起辽东数十万百姓的吃喝,黄明祯才能在辽东稳定发展,安定移民,开疆拓土。 林邑作为优渥的粮食产地,多年之前便是黄明远预设的一支奇兵。 乱世粮为贵,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渊有关陇世家提供粮食,自己可没有。当初也是未雨绸缪,抢占林邑,为的便是这里的粮食。 为了发展林邑,黄明远不仅将自己的二弟黄明聪常年至于此地,提供各种人力、物力,帮着移民,还将北伐先进的生产技术带到林邑,提升这里的粮食产量,提高这里的粮食储存办法。 甚至黄明远一手组建的远洋舰队,多数时间,都是被安置在林邑,就是为了林邑的安危保驾护航。 这个年代,还没有远洋大规模运输的概念,即使海上丝绸之路已经盛行了数百年。 为了能够方便运输与补给,十多年来,从林邑往北,黄明聪和黄明俊共建立包括天南港(今岘港)、交趾港(今海防港)、东合浦港(今湛江港)、南海港(今香港)、南岸港(今泉州港)、琉球港(今基隆港)、舟山港、上海港、郁林洲港(今连云港)、崂山港(今青岛港)等十多处港口。 这些港口沿着海岸线分布,联通南北,延伸内陆,支撑起整个中国的近海航线。 而黄明远也通过这十多个港口所建立的近海航线,建立了一条便捷有效的转运通道,使得南北物资互通有无,加速了南北的发展,也开始了最初的海上资本积累。 同时依靠近海航线,依托大洋舰队,黄家的商路一度向北连接高句丽三国和倭国,向南到达东南亚、南亚各国。香料、宝石、瓷器、丝绸、茶叶······一条条从两汉时期已经不在的海上丝绸之路被重新连通,而中华海军也正式开始从近海走向深海。 就是这些看不见的收益,才能使得黄明远的腰包时时充足,黄明远才能收买人心,才能养兵养人,才能发展科技,才能收拢情报。 而在这十年之中,黄明聪也将一个小小的林邑扩展为一个半独立的南天国。 黄明聪官封荡州刺史兼管农州、冲州之后,面临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防止林邑余孽的反扑。 而在隋军占领林邑不久,从关中赶赴岭南的部队大都被调回关中。此时的林邑守兵以黄明聪的泸州军为主,加上其余各部,不足万人。 黄明聪屡次向朝廷上书兵力不足,朝廷乃下令征调桂州、郁州、合州、高州等地的土人约万人,组建了天南军,与原本的驻军负责林邑之地的防卫工作。 林邑荒蛮之地,关中的高门大族自是没人愿意来林邑,因此这支部队自然落入黄明聪手中。而黄明聪乃通过带来的泸州军和这支新的天南军,开始重新整顿林邑三州的兵马。 很快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整合林邑的机会出现。 大业二年三月,原林邑王范梵志的儿子范头黎被林邑旧臣在安乐(今越南广义市东北)拥立为新的林邑国王,定都古垒洞。 范氏统治林邑三百多年,虽然范梵志被杀,但其底蕴深远,实力巨大。范头黎打出林邑国的旗号之后,林邑故地的中上层贵族纷纷举兵相应,一时之间,整个林邑烽烟四起。 此时隋军实力不足,只能保守城池。 此时的范头黎眼看林邑之乱越来越大,认为自己可以恢复国土,驱逐隋军,因此不仅命各地部队骚扰海阴、比景等地,还在大业二年十月,宣布讨伐大隋。 范头黎的北伐大军一路北上,围攻要地大占洞。 时任冲州郡尉的何光率领一千五百人坚守大占洞四个月,杀伤无数,但终因寡不敌众,丢失了大占洞。而失去了大占洞,冲州门户大开,林邑的都城象林城(即典冲城)也被范头黎占领。至此林邑三州的冲州丢失,农州也岌岌可危。 此时的范头黎已经拥兵数万,在林邑风头无二,声势浩大,有席卷之势。他有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便自称建达婆跋摩,屡屡向大隋天子挑衅,其存在严重威胁到隋军在林邑三州的统治。 眼看林邑之地将要得而复失,这是杨广和黄明远都无法忍受的。杨广便准备从关中抽调兵马,再次出征林邑。 不过黄明远认为,从关中出兵,旷日持久,远水解不了近渴。便向杨广建议,在交趾设立交趾讨捕司,提调交趾六州的军事,抵御范头黎的反叛。 杨广允之。 而黄明聪则被任命为交趾讨捕使,负责平定林邑故地的各处叛乱。通过这种方式,黄明聪掌握了交趾六州的军权。 第四十六章 中南旧事(二) 随着范头黎实力的大增,范头黎也踌躇满志,准备重建林邑,因此其命令军队不断向隋军发起攻击。 此时的黄明聪尚未完成整合,实力不足,则收缩兵力于多农城(今越南会安市西)一带,不断被动防御。 大业三年四月,范头黎率领纠集的三万人马,直逼多农城,企图彻底摧毁隋军在多农的据点。 多农往北不远便是天南港,马援立铜柱便是于此。天南港是日南最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自是不可以丢。因此黄明远在多农城无路可退,只得与对方决战。 此时黄明聪手上只有九千余人,还有部分新兵,难以与林邑军决战。为了破敌,他将主力至于多农城中,准备坚守。又令杨弘礼率领两千余人沿着广南河(今越南秋盆河)一路向西,迂回到林邑军的侧翼待命。 范头黎到了多农城下,多农城已经被黄明聪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急切之间,难以攻下。范头黎遂于多农城外挖掘壕沟,准备长期围城。 林邑军围城三月,损失惨重。 林邑军虽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看起来很是回事,但其实有着致命的缺陷。那便是这些部队不是范头黎一人的军队,而是支持范头黎的多方势力组建的军队。这些人来源复杂,山头不一,甚至很多的部队的所有者之前在林邑的时候都是敌对者。因为范头黎的声势很足,这些才跟随范头黎反隋。大部分人是想着趁隋军主力返回,来一场趁火打劫,不管能不能恢复林邑国,至少可以重新划分势力范围。 但这一战出人意料,人数众多的林邑军在多农城下碰了一个头破血流,损失惨重。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是来捡便宜的,不是和隋军血战的。眼看伤亡越来越大,众人已经无心再留在多农城穷耗兵力,因此纷纷劝范头黎撤退。 范头黎虽为新王,但年不过二十,并没有多大的实力。朝中很多事情全由几个重臣把持,他本人根本做不得主。 此时众人商议,返回古垒洞,再做计较。范头黎虽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但也拗不过众人。 满心疲惫的联军向南撤兵,而隋军也已经做好了反攻准备。 在联军撤退的途中,一直受命潜伏的杨弘礼率两千余人从林邑人的侧方突袭联军,早就不堪其重的联军立刻大溃。两万多人四处溃逃,溃不成军。黄明聪乃从后追上,一路掩杀。 范头黎慌不择路地返回古垒洞,身边卫兵尽皆战死。范头黎最后带着几十个人逃到一处村镇,被哗变的部下所杀,献首于隋军。 范头黎死在了逃跑的途中,林邑叛军也失去了领袖。黄明聪乃率部一路追杀,攻破了林邑叛军最重要的据点安乐城和古垒洞,彻底摧毁了这支林邑叛军。 此时张镇州也率领五千交趾部队从北方赶到,有力地支援了黄明聪。黄明聪手上兵力充足,声势大振。 黄明聪乃和张镇州兵分两路出击,黄明聪率军沿着海岸线进军,而张镇州则深入内陆。 两路隋军横扫各地的反叛势力,并在尸唎皮奈击败了另一支林邑叛军主力。 大业三年十月,隋军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战,终于彻底剿灭了林邑境内的所有叛军。 ······ 稳定了林邑的形势之后,黄明聪便开始逐步收权。 大隋在交趾本有三个州,即交州(交趾郡)、爱州(九真郡)、驩州(日南郡),攻破林邑之后,又新增了荡州(比景郡)、农州(海阴郡)、冲州(林邑郡)三州。 这六个州中,除了交州以外,其余五个州无论是实际控制面积还是汉家人口都很少。而且因为位置太靠南,整个岭南之地都是地广人稀,连移民都不具备可行性。 总不能从河南、河北往这里移民,不说花费,就是自然环境和气候移民一时半会也受不了。 为了便于管理,减少重叠的行政体系,也为了使得黄明聪有机会完全控制整个交趾,在大业三年的合并州县一事中,黄明远以“交趾之地民少官多,不便管理”为由,建议将九真、日南合并为九真郡(汉九真郡),比景、海阴、林邑三郡合并为日南郡(汉日南郡)。 杨广其实也对交趾之地不怎么了解,至于当地什么情况基本上都是从奏疏中看到。 合并后的九真、日南二郡的设置都是两汉时期的疆域,并不算出格,因此杨广很快便同意了黄明远的建议。 黄明远趁机表黄明聪为日南郡太守,沈映为九真郡太守。再加上担任交趾令的崔仁翰,整个交趾三郡基本上落入黄明聪手中。 林邑之地,其民源自古老的百越一族,自东汉时期便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老百姓并不向往中原文化,也对中原王朝没有什么归属感。 因此要想长久地占据此地,极其困难。 黄明聪平乱之后,先是大肆给麾下将领、士兵在林邑安家,通过联姻等多种方式,使得每人都在林邑娶了一个或多个老婆。 将士们成了家,心也安在了此地。 黄明聪乃开始对林邑之地进行汉化。除了要求所有人说汉语,写汉字,穿汉服,用汉礼以外,再通过林邑人治林邑人,提拔了一批愿意跟着隋军走的林邑中小贵族。至于那些大贵族,基本上都被杀光了。 黄明聪又在林邑设置了十五个集中管理区,每个区都是兵、民一体。为了加快荒地的开垦,提升粮食产量,把林邑变成一个粮食产区,大批的犯人被发往各个集中管理区进行开垦、种植。黄明聪以林邑人为监工,进行定额管理,又以隋人善于耕种者为技师,很快便开垦了大量的荒地,收获了大批粮食。 因为管理区内人力缺乏,黄明聪便鼓励奴隶贸易,吸收各地大量人口为奴。来往的真腊、扶南等地,大批的人口被贩卖、掳掠至林邑。而林邑的粮食产量也在剥削与残酷的压迫中,节节攀升。 整个林邑开始了一种虽然畸形但符合大隋利益的欣欣向荣。 第四十七章 中南旧事(三) 林邑迅捷的发展,引起了周围扶南、真腊两国的眼红,两个国家都是不亚于林邑的国家,实力强劲。 本来两国便想趁着林邑灭亡,趁机占领林邑南部的土地。幸好黄明聪行军迅速,迅速灭亡后林邑,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两国又摄于大隋强大,不敢轻举妄动。 但黄明聪很清楚,自己虽然背靠大隋,但除了借了大隋的名气外,其实并不能从大隋那里获得多少资助。光靠黄明远个人的投入,是很难和两个国家抗衡的。等到两国发现了日南郡的真实实力,便会失去畏惧,极有可能向日南郡发起攻击。 黄明聪知道,若是想在此站稳脚跟,就得在各国反应过来之前,威慑住各国。黄明聪准备拿实力最强大的扶南国来开刀,彻底震慑住周边的小国。 扶南王国实力强大,历史悠久,公元1世纪便正式建国,是历史上第一个出现在中国古代的史籍上的东南亚国家。而真腊王国也差不多在同时代出现,是扶南的属国。而现在的真腊统治者是六世纪崛起的吉蔑部落。 这个时代的扶南、真腊甚至林邑的土着跟后来的东南亚人可不一样,中国的史书对其记载无不是“国人皆丑黑,拳发”,“其人拳发色黑,俗皆徒跣”······这当时的汉人眼里,这些国家的人都是长的又黑又丑,还不怎么穿衣服,喜欢赤着脚,摸着各种香料,还有这各种各样纹身的野蛮人。或许是像人一样的动物。 不过这里又是那么的物产丰富,光是盛产的粮食和香料就能让世界着迷。 原本扶南、真腊和林邑三足鼎立,呈对峙之势。其中扶南最强,真腊和林邑两国相互联合,共同对抗扶南。 不过扶南国已经过了巅峰期,开始向着没落发展。其国内阶级矛盾激化,农民的反抗斗争越来越激烈。官场中,结党营私,互相倾轧,卖官鬻爵,贿赂成风。军队里,装备陈旧,操练不勤,军备废弛,纪律败坏。财政上,国库日益亏空,入不敷出。各级官吏只知道对内压榨老百姓,对外压迫邻国,国势已经变得危如累卵。 这样的国家,看似强大,实则能发挥的实力有限,最是适合杀猴儆鸡。 大业四年一月,黄明聪秘密派遣使者前往真腊,商议与真腊结盟、共同对付扶南之事。 真腊国因为失去了林邑这个盟友,本就忐忑不安,既担心东面的隋朝会侵犯其国土,又担心没有林邑的牵制,扶南会大举进攻。这一次隋军主动前来结盟,对于真腊国来说,几乎是雪中送炭,真腊国中大喜,自是无有不允。 四月,黄明聪与真腊国相约,出兵共击扶南国,要求扶南国停止对周边诸国的压迫,并归之前还占领的各国失地。 其中隋军出兵一万三千人,由黄明聪亲自统帅,而真腊国出兵六万,由大将婆失弥统帅。 之后黄明聪联络的盘盘国、泰半国、白头国、女王国等小国也随同出兵。对于这些小国来说,能跟着大隋的后面趁机渔翁得利,那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在诸国看来,大隋是天朝上国,纵横万里,打败扶南国还是没问题的。 扶南国当然不会同意隋军的无理要求,在扶南国上下看来,隋军虽强,但是却远,这中南之地,还是扶南国为首。 对于隋军和真腊的武力压迫,扶南国也不甘示弱,立刻出兵十万,由大将巴尔沙曼统帅,反击隋军和真腊的入侵。 双方主力在班赛相遇。 班塞多森林,利于隐蔽。 此时扶南国势大,兵马众多。军中还有象兵助阵,实力强劲。作为本地最重要的兵种,真腊国的象兵并不多,而隋军更是没有。 双方列阵十多里,相互对峙。 联军这边,隋军居于左翼,而真腊军居于中军和右翼。虽然这一次是隋军联络,但真腊毕竟出兵较多,黄明聪也乐得对方打头阵,因此故意将中军位置让给对方。 而扶南军这边,则将象兵集中于中军,准备一举破敌。 面对真腊军,扶南军素来轻视,至于隋军,在他们看来,数量太少,也没有多少威胁。因此巴尔沙曼命令主力猛攻真腊军的中军,在他看来,只要击败真腊军,则隋军必退。 虽然扶南之前与大隋并不接壤,但也知道大隋是个庞然大物,不敢轻易得罪。 扶南国的象群猛冲真腊军,真腊军本就对扶南军畏惧,面对对方的猛攻,官兵惊骇逃散。联军阵型立刻不稳,有溃败的危险。 此时黄明聪之后隋军,真腊军向隋军求援,但黄明聪却建议真腊军稍稍退却,避过扶南军的锋芒,再与敌战。 婆失弥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得命令部队退却百里。 在黄明聪看来,扶南国是敌人,但以后未必不是盟友。同样真腊国虽然是盟友,但以后未必不是敌人,三国之间,此时隋军实力最弱,只有扶南国和真腊国实力大大消耗,才有隋军在此腾挪转移的机会。 真腊军后退,巴尔沙曼紧追不舍,其部队渐渐被拉长开来。 而此时隋军也故意用马匹曳树枝奔驰,佯装败退。扶南军目标是真腊军,眼看隋军败退,倒是不再管隋军。 此时真腊军已经后退接近百里,溃不成军。而扶南国似乎也在享受这场胜利,得意忘形之下,浑然不备周围的威胁。 此时眼看扶南军侧翼已经完全暴露,已经停止撤退的黄明聪立刻命部队将狮子皮蒙在战马身上,翻身向扶南军冲去。 正在快速突击的扶南军猝不及防,直接被隋军拦腰截断。 隋军的骑兵在扶南军中来回冲杀,而扶南军的象兵也遇火大乱,扶南军开始大溃。 而此时一直溃逃的真腊军眼看扶南军落败,也翻身追击。 此战扶南军大败。 扶南军主力为联军击败,统帅巴尔沙曼也死于乱军之中。十万主力或死或俘,尽为联军歼灭。 隋真联军乃乘胜追击,一路攻击到磅湛附近,离着扶南国的首都夫那城只有两百多里。 第四十八章 中南旧事(四) 联军直逼扶南首都,可谓是胜利在望。 然而黄明聪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令真腊统帅婆失弥不解。婆失弥希望继续进军,直接攻破夫那城,彻底灭亡扶南国,但为黄明聪所拒绝。 不过此时的真腊军已经没有之前的牛气,班赛一战,全靠隋军力挽狂澜才能得胜,因此隋军虽然兵少,但却在联军之中占据主导地位。 诸将眼看将要得胜,黄明聪却停止不前,也是心中不解。 黄明聪解释道:“扶南广大,我军现在连日南郡都没法完全占据,根本无力占领,此时若是灭了扶南,不过是便宜了真腊。若是让真腊吞并了扶南,到时候咱们身侧便会出现一个庞然大物,难保他们不会打日南郡的主意。” 众人恍然大悟。 黄明聪遂派遣交趾令崔仁翰前往夫那城,与扶南国谈判。 此时的扶南国因为落败,眼看联军大军压境,早就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唯恐遭遇灭顶之灾。此时隋军派出使者来谈和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众人自然牢牢抓住。 大隋本就没有灭亡扶南的心思,因此要求扶南割让东部湄公河三角洲流域,再赔偿大笔的钱粮,并每年向大隋(日南郡)纳贡。 扶南人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湄公河三角洲面积广袤,土地肥沃,是扶南重要的产粮地,至于赔偿和岁供,扶南国倒是愿意,但隋军的胃口实在太大了。 谈判很快变得艰难起来。 这时黄明聪又在斯昆击败了扶南西部来的援军,歼敌三万余人。而崔仁翰也拿出了大隋与真腊的条约,双方约定:以湄公河为界,两家共分扶南国之土。 崔仁翰还威胁道:“现在扶南国已经丧失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土地,若是继续负隅顽抗,整个金边以北、以东的领土都要失去,到时候扶南国还有自保之力吗?要知道我军与扶南的要求已经很少了,若是真腊来提要求,你们以为扶南还能剩下什么?” 扶南国无奈,最终还是接受了隋军的要求。 扶南国虽然心痛失去一大片土地,但很清楚真腊的狼子野心。隋人要的是钱是粮,而真腊国则是要灭亡他们。 崔仁翰还私下里向扶南国保证,只要合约一缔结,大隋和真腊的盟友关系便立即结束,到时候扶南国和真腊之间是和是战,他们也就不管了。 扶南国压制了真腊这么多年,对真腊还是有心里优势的。 大业四年七月,三方在磅湛签订条约,条约规定:“扶南将同奈河以东和湄公河三角洲一带割让给大隋;将乌汶和蒙河南岸、腊塔纳基里割让给真腊。赔偿大隋一千万石大米,分五年还清;并每年给大隋一百万石大米·······” 这场针对扶南的战争以扶南国的全面失败而告终。 战争结束之后,损兵折将、失却领土的扶南国对于整个东南亚的影响力大为下降,而隋朝开始主导整个东南亚的政治局势。 之后东南亚各国开始向日南郡朝贡,基本上以粮食进献。黄明聪不要别得,只要粮食。这些小国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产粮,每年也能给日南郡上百万石的收入。 大隋、真腊与扶南的战争结束之后不久,遭遇重大打击的扶南开始决定报复,而报复的对象便是真腊。 对于扶南来说,要想重新收拾威望,只能找一个国家开刀。欺负小国不顶用,而大隋看起来很厉害,他也不敢轻易动手,而获得大隋不插手许可的真腊就是扶南的第一选择。真腊本就对扶南野心勃勃,这一次狠狠教训对方一番,也能减轻真腊的一些觊觎之心。 国家大了就是这样,打架连掀桌子都不敢,只能摔几个碗做做样子。 大业四年十一月,扶南国以真腊越境偷袭为由,调集九万军队,分三路向真腊攻击。中路军沿着湄公河直趋班塞;右路军沿着斯雷博河进攻腊塔纳基里的首府班隆;而左路军从东部扁担山脉出发,攻打乌汶。 扶南国这一次突然出击,打了真腊一个措手不及。扶南国的三路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连克真腊城池。真腊边境的求援信如雪片一般向首都。此时面对来势汹汹的扶南,真腊人也不甘示弱,派出主力应战。 真腊击败了扶南国的右路军,取得班隆战役的胜利,扶南军向南败逃蒙多基里。这使得扶南军侧翼大开,真腊军乘胜追击,一举斩断扶南军的后路,将扶南国的中路军主力围困在上丁一带。 而与此同时,扶南国左路军也进展神速。巴汶地区是新附之地,人心不稳。扶南军进入巴汶之后,当地贵族纷纷揭竿而起,赢粮景从。扶南军乃一路向北,连克安纳乍仑、穆达汉、沙弯那吉等重镇,成功迂回到真腊人的身后,逼近真腊首都占巴塞。 扶南这一下子,几乎将真腊给打穿,真腊人又坐不住了,主力部队放弃了对扶南军的围攻,开始转道向北,救援都城。 扶南军见此良机,乃反守为攻,尾随追击。 真腊军名将腊宣梅眼看追兵尾追不止,乃停下来班塞设下埋伏。等到扶南国中路军主力到达班塞,真腊军四出。 扶南军主将乃是跋婆跋摩,他眼看受到伏击,并不惊慌,乃沉着应对,下令全军就地组织防御,坚守御敌。 此时从南面赶来的援军闻询也很快向班帕杭方向移动。 腊宣梅没想到扶南军的抵抗这么顽强,一场巧妙的伏击竟然成了强攻。其部对班塞方向的扶南军攻打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成功,此时扶南军援军赶到,腊宣梅眼看腹背受敌,不得不选择撤退。 班塞一战,双方打得筋疲力竭,伤亡上万人,最终谁也没有取胜。 腊宣梅乃向北移师到孟孔,继续与扶南军鏖战。 而北面的扶南军虽然屡战屡胜,高歌猛进,但因为连续进军,其部缺乏攻坚武器,且后勤补给不畅,最终未能攻破占巴塞。各军在攻城战役中损失很大,只得撤退。 至此扶南与真腊的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第四十九章 中南旧事(五) 扶南与真腊打得难分难解,谁也无法完全取胜。这时双方都想起了还在一旁看戏的大隋,纷纷拉拢大隋参与到此战之中。 不过此时的黄明聪本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他们,他在准备统合南洋诸国。 大业四年十二月,在日南郡天南港,黄明聪召集盘盘、丹丹、狼牙修、干陀利、娑利、赤土、三佛齐等十多个国家,建立南洋联盟。号召诸国之间不得互相攻伐,统一奉大隋为宗主。 原本大隋不经营海洋,对于南洋诸国影响有限。众人也顶多是知道北方有个庞然大物的国家叫隋,但仅限于此。但这一次不一般,大隋轻易一出兵,便大破南洋最强大的扶南国;大隋的战船围着诸国转了一圈,那数也数不清的大船让人看得胆寒。 所有人都清楚,这南洋的天变了。 对于这些小国来说,过于在意以谁为属国并没有意义,反正都得找个靠山,还不如找个更强大的。本来诸国最怕的是被大隋侵占国土,但这个攻守联盟使得他们没了这个后顾之忧,因此谁不赶紧加入,上赶着抱大隋爸爸的大腿。 于是马来半岛和南洋诸岛上的国家被一网打击,等到扶南国再回过去重新收拾势力范围,才发现之前的小弟一个也没了。 这个攻守联盟不仅仅是关于战事,最重要的还是商业。大隋在诸国都可以享受最惠国待遇,关税降到最低;而且还从各国圈了十几块地作为海港,这些都是将来经略南洋的据点;大隋成功占据后世的新加坡一带,掌控了马六甲海峡的东部出海口;大隋可以在诸国驻兵,诸国承担驻兵费用;诸国每年向大隋进贡的粮食从数万石到数十万石不等,其余香料、珠宝无数······ 对于大隋来说,可供移民南洋的人数实在太少,这就使得南洋的土地很是鸡肋,虽然地域广袤,但是黄明聪没人。 因此黄明聪一开始就没有把重点放在占领土地上,而是通过控制一个国家来控制一个地方,让这些国家来为他们打工。 而这份条约的签订使得大隋对南洋诸国的约束性大大增加,诸国真正成为了大隋的属国。当然这些作为大隋天子的杨广全都不知道。洛阳去天南万里,圣旨一来一去大半年,杨广连岭南的州县都管不了,更何况是更往南的日南,更往南的南洋。 《天南港条约》签订之后,为了加强对马来半岛、婆罗洲、苏门答腊岛等地的控制,黄明聪将原来的大洋舰队一分为二,其中主力为南洋舰队,以天南港和蒲罗中(新加坡岛)的康泰港(新加坡港)为母港。其中康泰港是为了纪念历史上第一个最早到达此地的东吴将领康泰。 南洋舰队是一支军商结合的舰队,大到讨伐列国,海外互贸,外事交流;小到打击海盗,绥靖地方,都归南洋舰队管辖。 而在南洋舰队背后支撑起这个庞大海上帝国的,是十多年来,黄明远手上近千条海船组成的商业帝国。而这个数量还在持续增长,按黄明远的话说,你们的目标是“海上马车夫”。 其余一部分舰队被改编为东海舰队,留在舟山和胡逗洲,负责北方贸易。 随着大隋在南洋大肆扩充地盘,其实力也迅猛发展,到了大隋九年,黄明聪手上有陆军五万六千余人,海军六百多艘中型、大型船只,十多万军队。控制南洋二十多个海港,贸易额达到了一百万万钱。 收编完南洋诸国,黄明聪这才得闲来应对扶南和真腊两国。 其实自从割让完扶南的湄公河三角洲一带后,黄明聪对于两国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土地兴趣。准确的是黄明远对他们没兴趣,后世老挝、柬埔寨等地都是最不发达的地区,很快矿藏此时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法开发,抢这么多这里的土地要干什么? 可惜这里有两个恶邻居,虽然黄明聪对他们没兴趣,但还得防着两个国家反过来咬大隋一口。 狗咬一口,入骨三分。 对于双方的劝战,黄明聪刚开始以不涉及到本国,故意不理踩。扶南国以为没有掣肘打得高兴,真腊国却是吓得不轻。 扶南国的左路军从占巴塞撤退之后,攻守之势相异。 对于真腊,扶南国反而呈劣势的一方。 相持的两国也受不了这种持久战,大业五年五月,上丁会战爆发。为了取得胜利,双方竭尽全力,共投入接近十万军队。 两军在上丁相持了三个多月,最后真腊军渡过湄公河,从暹博杀入扶南军背后,上丁防线告破。扶南军损失惨重,折损四万多人。 而真腊军虽然打赢了此战,但也损失三万多人。之后又在斯雷戈基遭到扶南军的埋伏,真腊军名将腊宣梅战死。 此时真腊军也无力再战。 眼看时机得当,大业五年十一月,黄明聪以南洋联盟的名义,带着南洋十多个小国,让人前往扶南、真腊两国进行调停。此时已经打了一年多的两国,都打出狗脑子了,对外界的注意力也不足。等两国回头一看,这个什么南洋联盟就没有他们了。 两国此时都有心罢战,损失惨重的双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较劲,最后只得接受了大隋的调停。 大业六年一月,双方在芝巴签订了合约,扶南国放弃了半个蒙多基里、柏威夏以及上丁以北的地区,就连乌汶也得而复失。 至此扶南国再遭重创,再无当初南洋第一大国的势头。 此时落败的扶南国痛定思痛,一头扎进了大隋的怀抱。往后真腊国怕是更加强大,他们得靠着大隋防备真腊国的打击了。 而真腊国损失不比扶南国小,且没有对方的底子厚,即使又新占领了大片领土,但若是想消化成功,也得过个五六七八年,但大隋和扶南未必给真腊国这个时间。 之后两年,扶南国、真腊国、白头国、泰半国、女王国大都加入到《天南港条约》中来,至此,南洋时代的天南体系正式形成。 第五十章 顺天命应人心 黄明聪常在日南,主要是经营南洋,而海上道路的开辟,则是由黄明俊负责。自去年大规模往辽东运粮,从天南港到旅顺港的海上运输体系已经完全成型。 本来从日南往辽东送粮这种费时费力又没有太大技术含量的事情,并不需要黄明聪亲自来做的,只是他听说兄长又重回辽东,心中思念,这才亲自前来。 兄弟二人,十年未见。当初两个弱冠青年今日都已经成长为一时栋梁。 黄明远在战船之上,远远望着码头上等候的人群,一道久违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等他下了船,黄明聪快步上前,来到兄长身边,刚想行礼,黄明远一把将黄明聪抱住。兄弟二人的眼眶立刻就湿了。 “大兄!” “老二,兄长想死你了!” 虽然直白,但黄明远从不压抑自己对家人的感情。这几个年长的弟弟,几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对他们是如弟如子。这些年无论诸事多么繁忙,但从未放松过对他们的教导。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是他们的家长,是不需要矫揉造作的。 黄明远拉着黄明聪的手上了马车,一路上不肯松开。 自己对这个弟弟亏欠良多。虽然交趾之地,是自己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但在世人眼中,就是最荒蛮穷困之地,到处都是虫蛇毒瘴,唯恐避之不及。而明聪这个弟弟,有勇有谋,能力不亚于自己,若是留在中原,以自己的身份和他的能力,最差也是一镇之主,如何到现在官位还不如几个年幼的弟弟? 在马车之上,黄明聪跟兄长说着关于南洋的事情,还有他在日南实行的一些政策。黄明远多是聆听,有时候也对其进行一些指正。虽然关于南洋的事,黄明远从未放下,每月来往的各种书信,让他对南洋了若指掌。但他却也不会放过这个和弟弟难得的交流之机。 到了城中,黄明远命大摆下接风宴席。既是为了庆贺平定了高句丽,也是给黄明聪这个弟弟接风洗尘。虽然黄明聪比他早到了快半个月了。 酒席宴上,推杯换盏,好不畅快,黄明远也难得比平日里多喝了几杯,甚至有些微醺的感觉。 黄明远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但今日确实高兴。 晚宴之后,黄明远和弟弟同塌共卧,抵足而眠。 黄明远乃对弟弟说道:“彻之(黄明聪字),你在南洋做的很好,接下来便是稳步提升、发展的阶段。要注意三点,一是人口;二是港口和驻军;三是商路。人口是发展的基础,我们的根基是汉民,尤其是在蛮夷众多的南洋,其最终目标便是我们的人增多,他们的人变少,这是一个长期且持续的累积过程,永远不可动摇。当然可能整个南洋都是汉家儿郎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但我们要给后人蹚出一条可供发展的道路来。不能让后世的老百姓因为生存空间不够而进行自我控制生育,咱们汉家儿郎,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黄明聪点点头,虽然兄长后面说得“自我控制生育”不太懂,但兄长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南洋之土,一年三获,尽是丰腴之地,若是交给咱们汉家儿郎,得凭空养活多少人,让那群蛮夷猴子占据,他们却不知道珍惜,真是让人痛心。”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南洋那么多国家和土地,你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占领的过来的。所以武力只是最后无奈的选择,要学会控制他们的内政,扶持亲汉的政府,打击排汉的政权,以南洋蛮夷制南洋。控制他们,首先是经济上控制他们的发展命脉;然后是文化上控制他们的精神,要让他们说汉话,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汉人的文化是最好的,汉人的思想是正确的,要把他们从到思想上都培养成亲汉的人。 而战争则是最后的手段。” “嗯!” 此时还没有文化战争这种说法,但黄明远却不会放弃文化渗透。当然现在对于汉文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便是它的先进性。所有被中国影响到的国家,人人崇拜汉文化,人人学习汉文化,这不是一个虚话。汉文化输出几乎没有任何的苦难。 想到这,黄明远又说道:“但要记住一条,我们是让他们跟着我们的思想行动,而先进的技术是我们的命脉,要保持垄断性,不要让他们傻傻的学了过去。” 黄明远再说道:“第三是商路,商路和船队便是钱,是咱们发展的基石,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了他的发展!咱们不比那些老牌世家,没多少积蓄。这两年中原乱了起来,四海商团的生意萎缩了一大半,估计用不了多久,怕是要断了。这地方、军队、朝廷里都要用钱,全指着你这里做大头呢!” 黄明聪说道:“兄长放心,必不会让兄长为钱犯难!” 黄明远看着弟弟,不由得说道:“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有一个能够开创家风的祖父,没有祖父,就没有这个欣欣向荣的家族;另一件便是有你们这样一群弟弟,所以我做什么事都有可以信赖的人。你在交趾,三郎在辽东,四郎在西域,六郎在江南,这么多年不得回家,我这个做兄长的有愧啊。” 黄明聪忙说道:“大兄,没有你,哪有现在的黄家。我们几个别说像现在这样主政一方,还可能不知道在哪里做些绿豆芝麻大的小官呢。” 黄明远看着弟弟,郑重地说道:“我向你们保证,五年之内,你们都能名正言顺的回家。” 黄明聪一惊,接着便是一喜。 “大兄!” 黄明聪最初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经营南洋更多的为了家族,狡兔三窟。可现在大隋成了这个样子,杨玄感之乱后,他在黄明襄的熏陶之下,也逐渐起了别样的心思。 这天下之主,能者居之,自己兄长是当得起的。 黄明远见弟弟一番欣喜,立刻摇了摇头,对弟弟说道:“谨慎!顺天命,应人心啊!” 第五十一章 北线战场 南洋之事繁多,黄明聪在旅顺待了三日,便准备前往朝鲜城,然后从朝鲜城转道返回日南。临走之前,黄明聪将长子维崧留在了辽东。因为维扬的取名,诸兄弟遂以维字排行。维崧今年十二岁,仁寿二年生人。 黄明聪以长子长在荒蛮之地,恐不习中原礼仪为由,铁了心要把长子留下,任凭黄明远如何劝说也不成。 黄明远明白弟弟的用意,最后拗不过这个弟弟,便同意了此事。 南洋之地,虽然也有文人,但的确缺少一些饱学之士,维崧作为明聪的长子,也是胆识有余,文采不足,在文化课上较之诸位堂兄弟差了不少。若是做一个武将还可以,做弟弟的继承人却是有些欠缺。黄明远遂将维崧留在襄平,在新建立的辟雍书院里求学。 维崧虽然性格刚烈,胆子极大,但也知道不可触怒这个连爹爹都畏惧的大伯。他因为不想来辽东的事情,早被亲爹打了无数次,因此也不敢再言回家。 辽东的一切都让他感动新奇,尤其是这个让人畏惧的伯父从来不打人,因此维崧待得倒也畅快。若说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里天气有些冷,虽然他现在还不懂什么叫冷。因此辽东暂时对于维崧来说,这地还不错。 ······ 维崧一个孩子,在辽东的生活很快便步入正轨,黄明远整日事务繁忙,也顾不上他。 在黄明远返回辽东的第五日,从北面传来消息,越喜地大捷。 黄明远出击乌骨城的时候,黄明祯也率领辽东左、右军,右侯卫、右屯卫军和部分水师,共计十万人马,出击新城。 因为隋军和高句丽军隔着小辽水相互对峙,所以双方的进攻重点便是新城——抚顺城一线。其中黄明祯率领主力共计六万步兵,万余水师屯于抚顺城;而右屯卫大将军郭荣率领右屯卫军和右侯卫一部驻于沈阳城。 沈阳一城,是黄明祯年初在小辽水以北修建的一座戍城。作为一把尖刀,顶在高句丽人的腰部。 沈阳城早就有之,公元300年,燕国将领秦开率军驱逐东胡,在此地筑候城,便是军事前沿,了望之城。其地交通四通八达,西连沓县、平郭;北至狗泽都、阳安都、白庚都、酉城都;南通上下障;东接二龙湖古城、真番障塞。今年重修此地之后,被命名为沈阳,意为沈水(即小辽水)之阳。 从沈阳出击,可以直接绕过高句丽重镇新城,直达开原城。甚至往北一直威胁到扶余城。 扶余城到开原,地处平原之地,一路坦途。 隋军在重建沈阳城之后,立刻使得高句丽人震动。 渊太祚自然是能够看出沈阳城的要害,便立刻命令大将安达儿出击沈阳城,务必彻底摧毁这个前出的隋军据点。 安达儿本是新城守将,因为属于姜以式一脉,自归于渊太祚属下后,被渊太祚打压,明升暗降夺了他的新城城主之位,反倒要来沈阳城吃雪。 隋军利用冰冻,很快便修成了沈阳城。虽然其地孤悬小辽水以北,但隋军控制着整个小辽水的航道,所有物资都能有效地运往沈阳城中。 当时沈阳城的守将是王伏宝,乃是员悍将,长于守御。安达儿被挡在坚城之下,损兵折将,攻击了两个多月也没能取城。 后来黄明远再次出征辽东,安达儿心中畏惧,又担心渊太祚借刀杀人,遂以粮尽为名率部返回新城。 安达儿返回新城之后,渊太祚便责备安达儿不肯尽力,不能破城。安达儿便反唇相讥道“若是有人可以击破沈阳城,他甘愿受罚。” 渊太祚一时语塞。沈阳城内有近两万人马,城中光是各色投石机上百具,又有隋军通过小辽水的直接支援。若想破城,非得三四倍以上的兵力不可。渊太祚哪有这么多兵力,况且隋军也不可能干看着高句丽人围攻沈阳。 实际上这几个月来,新城和抚顺城之间,大战没有,小战不断。隋军利用水军优势,屡屡侵袭小辽水以北,防不胜防。渊太祚屡屡吃亏,都有些压不住了。 安达儿出身平壤安家,虽然不比渊家,但也不是他渊太祚可以随意处置的。渊太祚遂压下此事不提。 安达儿对沈阳这场不成功的战争,是高句丽在北地对于隋军最后一次主动出击的战争。再之后,便是隋军大举伐高句丽,攻守之势相异,面对隋军铺天盖地的攻势,渊太祚只得被动应付了。 战前,渊太祚手上有十五万人马,看似比黄明祯要多出五万人马,占据兵力优势。其又作为守军,占有地形优势。但渊太祚这十五万人马,却要分散布置在整个北高句丽。 渊太祚的长子渊产作为主将,率领三万人马镇守国内城。其弟渊建生和高句丽大王高元的弟弟高建武率领万人镇守扶余城。还有部分军队为其妻弟梅龙指挥镇守北疆。此时渊太祚能指挥的军队,差不多也是十万人左右。 隋军集中主力在盖牟城和沈阳城,明摆着要两路突击。这两路渊太祚哪一路都不敢放弃,只得将本就不多的兵力摊薄,分兵据守。 这时渊太祚手下将领李采浩建议,可以集中兵力攻打隋军兵少的沈阳一路,然后再反击新城这一路隋军。除了两路兵力上的差距,新城这一路隋军有盖牟城(隋军已改名抚顺,高句丽仍以原名称呼)作为出击据点,可以随时撤退。而沈阳这一路要离开沈阳,往北出击,空档拉开,更易被出击。 渊太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同意了李采浩的建议。他留下安达儿、戴笠篷和部将左引所部,共计四万人马,命众人死守新城。自率六万兵马往西出击。 在渊太祚看来,只要安达儿能坚守新城半个月,拖住隋军主力,他便能吞掉隋军沈阳方向这一路,并返回新城。 渊太祚还担心安达儿无法坚守新城,却不知道在黄明祯眼中,新城不重要,渊太祚本部才是隋军饭桌上的菜肴。 得知渊太祚主力西出的消息,一直在抚顺不动的黄明祯也开始动了。 第五十二章 违抗军令(上) 渊太祚这么一大股部队离开新城西进,自是不可能瞒得住紧盯着新城的隋军斥候。 黄明祯得到渊太祚分兵的消息之后,便知道出击的机会到了。他不怕高句丽军队主动出击,就怕渊太祚打定主意在新城跟他死磕。因为小辽水阻隔的原因,隋军从河南岸的抚顺城向北岸发起攻击时必须先进行登陆战,然后再进行攻城战。战时既没法直接构筑防御工事,攻城武器转运也困难,对于隋军来说,新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天堑。隋军不死伤个几万人马,根本不可能从渊太祚手中夺下此城。 黄明祯自率部赶到抚顺城,这一段时间一直不主动出击,反而命沈阳的右屯卫军频频出击,便是为了引诱渊太祚将目光转向沈阳城。 渊太祚西进之后,黄明祯也命副总管史祥率领右候卫一部留守抚顺城,其自率辽东左、右军五万人马,同样沿着小辽水南岸西进。 他要跟渊太祚来一场决战。 黄明祯当然不是要伏击高句丽军,因为想在沈阳和新城之间歼敌并不现实。沈阳到新城不过八十隋里,沿途是一片河谷平原,以渊太祚屡战屡败的谨慎,一旦遭遇隋军,他可以随时收缩回新城。 黄明祯真正的目的便是引诱高句丽军队往北,使渊太祚率部从沈阳方向北上,脱离新城这座坚城。 为此在战前,黄明祯便命令郭荣率领右屯卫主力秘密向开原方向运动。 他叮嘱郭荣,等到渊太祚出击之后,其部便化暗为明,将声势弄得浩大起来,做出攻击开原的架势,将高句丽人的军队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与此同时,右屯卫派一部军队,伪装主力,行军速度以每日不超过四十里往开原移动,继续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而郭荣则亲自率主力往南埋伏在越喜地(今辽宁省铁岭县),截断高句丽军北逃路线。 对于隋军来说,部队化暗为明的时间很重要,一定要在渊太祚出击之后才可以。这样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传递,等到传到渊太祚军中,渊太祚所部已经到了沈阳附近,无法返回,只得往北救援开原这个命脉之地。 若是时间早了,渊太祚就会从新城直接赶往开原,虽然沿途道路难行,但能少走百余里。若是时间晚了,高句丽主力便已经猛攻沈阳城,沈阳兵力不足,撑不了多久。 开原城是扶余城的南面门户,只要渊太祚还想要扶余城,得到开原被围攻的消息,他必然会向北救援开原城。 从新城到沈阳城八十隋里,从沈阳城到开原城二百隋里,沿途只有一条大道可行。尤其是从沈阳城到开原城,西面是辽水,东面是辽东丘陵,一旦进入这一带,前后左右根本腾挪不得。 黄明祯的主力从沈阳方向渡河,尾随其后,便可将高句丽军队堵死在沈阳——越喜地一线,面对隋军的重重围困,高句丽军队将插翅难逃。 在黄明祯的算计中,负责威胁开原并在越喜地伏击的是右屯卫大将军郭荣,负责守卫沈阳城的便是右侯卫大将军荆元恒,二人俱是军中上将,多经战阵,可以信赖。 然而就是郭荣这位老将,差点让黄明祯的计划付诸流水。 右屯卫大将军郭荣不是一名多么天才般的将领,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与惊艳的才华,他是靠着资历、年龄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郭荣出身太原郭氏,世代名门,其父郭徽与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杨坚有旧,他本人又是北周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信,还与杨坚少年交好,因此一直步步稳升。杨玄感之乱后,朝廷职位空缺,最有资历的郭荣才成为一卫大将军。不过此时他六十多岁,虽然在朝中算得上举足轻重,但其实精力、体力都大为不济,对军队的控制力也不强。 此时的郭荣一路向北,驻军越喜地。看着这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岭,郭荣有些迟疑了。 他没有按照计划下令各军整顿工事,布置防御,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此地居高临下,面水背山,的确是一个打阻击的好地方。若是渊太祚北上,他可以半渡而击,将高句丽人压制在山岭和泛水之间,趁机破敌。 可郭荣担忧的是,若是真的按照黄明祯的指挥,设伏于越喜地,以右屯卫两万多人阻击高句丽数万精锐。如此固然可以破敌,但右屯卫军却要在此硬撼渊太祚数倍于己的主力部队。 渊太祚急于返回,必然是不计代价的攻击,双方在越喜地一番相持,到最后即使能等到黄明祯的主力来援,右屯卫军也必然伤亡惨重。 这一仗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自己拼死力战成了替黄明祯这个小娃娃火中取栗,而所有的战果归于黄明祯,最后成全了对方。 郭荣不愿意。 若是今日定计的是黄明远,以黄明远的威望,右屯卫军哪怕伤亡再大,郭荣自是不敢有所懈怠,必然是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务。 但黄明祯不一样。 虽然黄明祯也多立功勋,但在郭荣看来,黄明远不过是籍兄之名的一个年轻人,靠的是黄明远的提携,没什么了不起的。尤其是黄明远命黄明祯统揽北线战事,负责指挥郭荣和荆元恒两个老将,郭荣心中早就不平衡了。 郭荣以为黄明远是故意抬举黄明祯,打压他。否则无论是资历、地位还是官职,黄明祯凭什么居于他和荆元恒之上。 荆元恒因为是黄明远的旧部,敢怒不敢言,但他郭荣却不畏惧。 因此郭荣自接到黄明祯的命令之后,虽然也依令行事,但心中的小心思却从没有断过。 在郭荣看来,他最好的选择是撤到开原,攻破开原城,占领这个北上的咽喉通道。然后扼守开原,在开原城阻击渊太祚,如此夺取开原的大功便收入囊中,而且坚守城池,伤亡也会小上很多。 虽然这与黄明祯的命令不符,但郭荣却不在意,只要他拿下开原城,立得大功,说什么都有理。 郭荣乃下令,全军向开原方向加速前进。 第五十三章 违抗军令(下) 郭荣的命令一下达,立刻引得一片质疑之声。黄明祯的命令不少人都清楚,这明摆着和黄明祯要求的不一样。 主要是现在的右屯卫是由原来的左、右屯卫残部合编而成,底下派系泾渭分明,郭荣初来乍到,尚未完成收权,在军中也没法一言堂。 反对的主要是左屯卫军旧部,以黄明信为首。 时任右屯卫虎牙郎将的黄明信立刻站出来说道:“大将军,攻取开原怕是与总管府的军令有悖吧,我军接到的命令应该是在越喜地设伏,如何能够擅自更改行军部署,违背总管府的军令。” 黄明信的话,已经算是直接质疑郭荣的指挥,立刻给了郭荣一个难看。而且黄明信身份特殊,很多左屯卫军将领以他为首抱团,其在军中很有影响力。 郭荣脸若寒噤,心中愤怒,你一个小小的虎牙郎将,不过是借着黄明远的势,竟然如此嚣张。 若是其他人,他早命人将其推出去杀了。 但黄明信身份不一般,他不能等闲视之。此时除了黄明信,与其交好的一些人也纷纷赞同。左屯卫虽合并到右屯卫,但在军中抱团的很,其将士可不打算给右屯卫大将军的脸。 “你懂什么?本将军令,自有本将的意图,尔等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郭荣不愿意和黄明信争论此事,和一个小将争执,这有损他一军之主的威望。而且他的确是违令而行,他攻打开原,也是为了造成一个既定的事实,自是不想在事成之前,造成太大风波。 郭荣手握佩剑,看着众人道:“此为军令,敢不遵循者,一律军法处置!” 郭荣准备强行压下此事。 黄明信也是胆大,立刻跳出来说道:“此为乱令,我等必不能遵行!我等是大隋的将领,不是大将军一人的将领。若是大将军一意孤行,我等倒是要与大将军到总管府说个究竟。” 郭荣也没想到黄明信如此胆大,他再是给黄明远面子,此事也被气得愤愤不平。如果今日不处置黄明信,日后他如何服众。 此时郭荣厉喝一声道:“胡言乱语,胡搅蛮缠,来人,给我将黄明信拿下!” 黄明信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所以丝毫不畏惧郭荣的斥责。 当然黄明信也清楚,郭荣若是强攻开原,放走了高句丽军,责任得他三兄背负,谁知道郭荣如此布置是不是故意坑害三兄,因此他自是不会如郭荣的愿。 而且大兄无论如何也是辽东的最高指挥官,出了问题,总能替自己兜着。 此时黄明信也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要来抓捕他的军中侍卫道:“郭荣,你真的要一意孤行,违背总管府的命令。临阵违令,你要谋反不成!” 此言一出,大帐之中,一阵凝重。 其余不少左屯卫的将士也纷纷抽出刀剑,力挺黄明信。众人本就不服郭荣,自不会让他们将领头的黄明信拿下。 大帐之中,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内讧起来。 这时右屯卫将军云定兴立刻上前打起了圆场。若是行军打仗,他云定兴自是不擅长,但若是察言观色、阿谀奉承,那云定兴自认是个人物。他一个前造反太子的岳父,成了现在的右屯卫将军,哄得杨广把他当做心腹,没点手段能行。 云定兴很清楚在辽东第一要巴结的不是天子,而是黄明远,黄明远掌握了他们的生死大权,所以黄明信无论如何不能处置。 当然他现在是郭荣的副将,也得卖好郭荣。 于是云定兴立刻站出来说道:“干什么?尔等在军帐之中舞刀弄剑,想干什么?还不快收回去。一点小事,何至于此?” 云定兴下去安抚住众人,又对众人说道:“大将军,诸位将军,且听我一言。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总管府的命令不得违背,可大将军的命令也是命令,更不得违背。 大将军选择出击开原,截断高句丽军队的后路,乃是上策,总管府也令我军派出一部出击开原,这也不算违令。 不过此时我们与总管府军联络不畅,一旦全部北上,容易与中军失了联系。若是走了高句丽军队,当是不妥。 我以为不若大将军率军北上,攻打开原,然后命黄将军留在越喜地坚守,这样既完成了总管府的命令,也能早日拿下开原。我料开原小城,贼兵必不多,我大军北上,贼军无备,定能一鼓作气,攻下开原。到时候全军再挥师南下,支援越喜地,必能全歼渊太祚全军。” 云定兴一席话,既缓和了矛盾,尊崇了郭荣,又解决了双方的争端,还为郭荣不遵从总管府命令找到了理由,一举多得。 不过云定兴不知道,守越喜地不是个好活。若是他知道黄明信差点死在越喜地,打死他也不会出这个主意。 郭荣也知道不可能真杀了黄明信,那必然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黄明远素来“护短”,又敢杀人,谁知道他会不会为弟弟报仇而杀了自己啊。 郭荣此时便说道:“既然云将军这么说,那便这样吧!黄明信,尔等率领本部和虎牙郎将麦仲才、鹰扬郎将孟金义所部,留守出击越喜地,其余部队,随我前往开原。”置于刚才的事情,却是翻过不提。 前年一征高句丽时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和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先后战死,两部都损失极大;去年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又被免职,左屯卫又被划走一部分,因此虽然是两部合并,其军也不满编。此时军中差不多有原左屯卫军八千余人,右屯卫军一万三千余人,共计两万一千人。 今日原左屯卫军,除了已经靠向他的鹰扬郎将陈叔明所部,其余的都被郭荣留在了越喜地。尔等愿意留在此地送死,那怨不得他。 大闹大帐一场,事情算有个了解。黄明信和麦仲才互相看了看,知道事已至此,他们也别无他法,只得同意。 而郭荣今日让属下直刺脸上,也弄了一个没脸,此时压不住心头的火,下令之后,不等其它,便愤然地离开大帐。 1396 第五十四章 开原遇阻 左、右屯卫在越喜地分兵之后,郭荣率领其部一万五千人赶往开原城。 因为渊太祚将兵力集中到小辽水一线设防,开原地区兵力薄弱,沿途之地,毫无阻挡,甚至连巡逻的斥候队伍也没有。 隋军加快速度,一路直趋至开原城下。 这时前军斥候向郭荣汇报,前两日从城中侦察得知,城中高句丽守军不过千余人,还多是后勤人员,战力不强。 郭荣闻听之后大喜,这正是“天助我也”!他便急忙下令,全军攻击开原城,务必在天黑之前破城。 右屯卫军此战的任务是打阻击,其远道而来,并未携带什么攻城武器。不过在郭荣看来,城中守备不足,况且千余守军,连城墙和城门都分布不满,他们也无需准备,倒是强攻即可。 一万多名隋军立刻将整个开原城围得水泄不通,便开始了攻城战。 隋军扎的是简易攻城梯,城下掩护武器的弓弩,但这并没有减少隋军的攻击热情。开原城是个后勤基地,一旦破城,缴获必丰富,众人都等着大丰收呢。 但是隋军很快发现,城中的高句丽守兵的确是没有防备,一开始被打的落花流水,但很快城头的反击便开始了。 城头上滚木礌石,不停地往下砸。隋军临时赶制的攻城梯也被高句丽军队烧毁了好几辆。 这让本就攻城梯不多的隋军更加捉襟见肘。 因为没有攻城武器,隋军攻击数次,却始终没能成功。 此时指挥攻城的郭荣满是愠怒,他以为攻击不顺是军队不尽力,这等城池尚且不能攻破,真不知右屯卫上万人马做些什么。 郭荣于是下令,后退着斩。 负责前线指挥的是辛文礼,此时担任右屯卫虎贲郎将。右屯卫的核心部队,都是他从萨水战场带回去的,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将,但在军中威望极高。 后面传令兵带来了郭荣的命令,训斥辛文礼攻城不力,命前军连夜攻城,务必破城。 此时一直在阵前的辛文礼闻之怒了。他亲自指挥突击队发起了两次冲锋,均被城墙上的高句丽人压了下来。开原城本就险峻,他们又没有什么攻城武器,要他们怎么办? 至于战前所说的城中只有千余羸弱守军,辛文礼更是破口大骂,这他娘的是千余老弱,那高句丽精锐得是什么天兵天将。尤其是看着布满城头的高句丽士兵,光是一面城墙怕就得千余人。 可面对督战队的逼迫,辛文礼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攻击。 开原城外,点起了无数的篝火,辛文礼乃趁夜攻城。可终因为城池坚固,始终无法破城。 等到天亮,开原城外布满了隋军的尸体。隋军攻击了一夜,已经是筋疲力竭。 辛文礼无奈,只得前往中军请求休整再战,这样打下去,士兵们全都白白浪费在蚁附攻击中,得不偿失。 看着满身是血的辛文礼,郭荣也是一阵沉吟。 事情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而且自己对其原因一无所知。 这时根据斥候查探,隋军终于得知。一日之前,有五千高句丽军队赶到城中,加强了守卫。隋军斥候侦察时没有发现,这才漏了这一重要的情报。 这五千精兵是驻守北疆的梅龙派遣的,原本是为了防范靺鞨人。只是现在高句丽都要亡了,南线战场兵力严重不足,沈阳又威胁开原的安全,渊太祚才又从梅龙麾下抽调五千人马,由大将陈应龙指挥,驻防开原,守卫后路。这支部队正好赶在右屯卫军进攻开原之前到达,守住了开原。 隋军新增兵力五千,而郭荣手上尚有一万五,在郭荣看来,还有一战之力。此时郭荣还不死心,毕竟这次出击本就是违令而行,若是无法攻破开原而灰溜溜的返回越喜地,他必将威信扫地。 郭荣同意了辛文礼的建议,同意全军修整一晚,明日再战。为了弥补攻城器具缺乏,郭荣乃令人连夜伐木建造攻城锤和简易云梯、投石车。 到了第二日一早,郭荣亲自指挥攻城,他集中敢死队,从开原城南面再次发起攻击。 隋军将士悍不畏死,一个个沿着攻城梯杀向城头。城头之上,箭如雨下,双方都是不计生死的奋战,隋军拼劲力气,也没能攻破城池。 打到下午,隋军伤亡惨重。 辛文礼眼看实在无法破城,再次找到郭荣,请求回撤。 因为从沈阳到开原的距离差不多二百隋里,到越喜地差不多一百隋里。渊太祚的主力部队从发现开原被围攻赶到越喜地,差不多要四日左右,而现在已经是第四日了,一旦他们攻不下开原而越喜地被击破,其军将会腹背受敌。单凭这一万余人,无险据守,其胜负难料。 经过辛文礼的提醒,郭荣始惊醒,这两日光纠结开原之兵,反倒将身后的渊太祚主力给忘了。在郭荣看来,仅凭黄明信区区五千人,是不可能守得住越喜地的,最迟三日的时间,渊太祚所部必将赶到开原城下。 三日,自己只有三日时间。 郭荣准备赌自己三日可以破城,他把破城当成了救命稻草。只要攻破开原,他就能在城中阻敌,到时候所有的过错都会成为他足智多谋的表现。 辛文礼没想到郭荣如此执拗,仍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将军,我军三日之内,实难破城,一旦走了渊太祚主力,如何向总管府交代。此时黄明信将军必然在越喜地血战,末将远率一支骑兵赶往越喜地,必挡住渊太祚。” 郭荣一时愠怒,拍了一下桌案厉斥道:“混账,到底能不能攻破开原,本将不比你清楚。辛文礼,你只管负责执行命令,该如何打,不劳你费心。” 眼看郭荣极其强硬,辛文礼心中也是苦涩。他没有黄明信那样的兄长,自是不敢跟身为主帅的辛文礼硬顶。 辛文礼自去找云定兴商议对策去了,而郭荣则思量着如何破城。 则郭荣看来,这点兵力,硬拼似乎是不可行了,只能智取。那他是声东击西呢,还是瞒天过海呢? 第1398章 越喜地之战(一) 就在郭荣攻击开原的时候,渊太祚率领的主力也在往越喜地赶。 渊太祚率主力向西之后,其部很快到达沈阳城下。八十里的路程,骑兵几乎是朝发而夕至。 次日上午,六万高句丽大军已经将整个沈阳城团团围住。眼看沈阳城毫无防备,渊太祚大喜,立刻布置军队,进行攻城。 一架又一架的投石器在城西连成一片,一队队的弓箭手、盾牌兵铺的望不到边。渊太祚为了防止隋军援军赶来,准备在最短的时间破城。 出中午开始,沈阳城西的投石机就没有停歇。箭矢如雨,到处都是喊杀声。双方酣战一日,不大的沈阳城数处城墙受损,危在旦夕。 渊太祚尤不罢休,准备连夜攻城。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小辽水中,格外的柔美。其与一侧充满了血腥味道的战场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晚上的攻击还没有发起,渊太祚的中军得到斥候回报。在蒲河以北的地方,发现了大股隋军。 很快越来越多的斥候回报北面发现隋军的踪迹,这些发现使得渊太祚是一身冷汗,浑身冰凉。 摸索着地图,渊太祚用手沿着沈阳城一路往北,最终落在了开原城。渊太祚此时不禁扶额长叹道:“大意了!” 我说沈阳城的防御为什么这么薄弱,原来沈阳的隋军是抄我军后路去了。对于渊太祚来说,若是开原丢了,便是后路断绝,即使他拿下沈阳城,新城——沈阳一线也不过是一处孤岛,被隋军攻陷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开原城往北是扶余城,向西是国内城,皆是守备空虚。隋军顺着大路,一路往北,整个北方诸城,怕是连半个月都坚持不住。 此时有些失了方寸的渊太祚急招诸将会商,诸将是面面相觑,大将李采浩建议渊太祚放弃围攻沈阳城,率部赶回开原。若是开原失守,则保有军队,退往扶余城。至于已经是死地的新城,则不得不放弃了。 李采浩更是建议,一旦真的扶余城也不可守,还可以往北退入靺鞨,隋军总不能永远留在扶余城。只要隋军主力撤退,他们就能杀回来。 渊太祚心知也别无他法,现在敌强我弱,又失了先机,只能且战且退了。 渊太祚遂以大将石臣为前锋,率主力三万往北而去。而渊太祚为了防止沈阳城内的隋军出击,则亲自断后。 石臣是渊太祚手下的一员猛将,他满脸麻子,其貌不扬,军中称其为石大麻子。石臣是渊太祚手下少有的寒门出身,从小便在渊太祚麾下当兵。因其作战勇猛,被渊太祚选为亲兵,之后一路成为渊太祚的心腹将领。 石臣也忠于渊太祚,两次在战场上为渊太祚挡箭,被渊太祚视作可托腹心之人。 此时渊太祚军中,虽然还有不少子弟,但死的都是敢拼命的,军中能担大任又能信任的却没有。渊太祚迫于无奈,只得任命出身不高的石臣为大将。至少石臣是军中头号猛将,且多临战阵,又对他忠诚无二。 临出发之前,石臣向渊太祚保证,“保不住开原,提头来见!” 石臣的三万余人北上,本质上其实是一场大逃亡,因此坛坛罐罐的东西也不少。渊太祚判断隋军除了沈阳城和攻击开原城的部队,应该还有其余援军向沈阳赶,因此他命令石臣,务必放弃一切非必要的物资,加速往开原赶。 可惜渊太祚没提前告诉石臣什么是非必要的物资,出身贫寒的石臣大量物资都不舍得抛弃,因此一路上为了运输物资耽误了好几个时辰。 石臣的耽搁也使得黄明信有更多的时间布置城防。 渊太祚也有些了解石臣的性格,几次派人催促石臣,加速前进。 石臣为了表示不会误了时间,遂亲自带队为先锋开路。此时石臣还没有完全认识到他们目前的险境,而是单纯的认为只是隋军突袭开原城。其部援军赶到,必能合围攻城的隋军。 石臣作为军中第一猛将,也是第一好战分子,打出野性时会光着膀子顶着箭雨往上冲,因此其本部亲军打仗时也是悍不畏死。又因其勇猛顽强,他也被称为“下山虎”。 此时沈阳城离着越喜地不过百里,注定了是不平静的百里。 黄明信自与郭荣分兵之后,自忖手上五千人兵力不足,难以守住越喜地,因此便将目标放在了迟滞高句丽军队的方向上。 此时军中有骑兵八百人,黄明信将其全部交给麦仲才,令其在高句丽军队前进的方向上骚扰,最大限度的阻击高句丽军队前进的速度。 当日黄昏,麦仲才率领的骑兵与高句丽军的斥候相遇。隋军出现的突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几名高句丽斥候便被杀死。歼敌之后,麦仲才也不恋战,拔马便走,只留下一地的高句丽尸体。 在前面探路的石臣听闻有隋军出现,不忧反喜。 “好的很!老子正愁没仗可打,奶奶的送上门啦!” 石臣他正想会一会隋军,便亲自带人突前侦察。正好与隋军相遇,双方一番激战,石臣兵少,便选择撤退。 回到中军,石臣便下令调集骑兵,追击刚才相遇的隋军。 这时身上有伤的副将俞绍先,拖着伤躯,前来劝阻道:“我军意在救援开原,不可为隋军袭扰之兵耽搁脚步。” 俞绍先素来多谋,一直是石臣的副将,石臣对其相当信任。俞绍先相劝,他只得收起性子,继续赶路。 可是没想到石臣所部前进了不过十多里,隋军骑兵去而复返,还攻击高句丽军的侧翼,击杀十多人,连运输粮食的车辆也被烧了几架。 这时石臣实在按耐不住,杀性又起的他亲自提着佩刀向隋军发起攻击。麦仲才仗着人马机动灵活,在林子中来回穿插,不断地攻击对方。石臣紧咬着隋军不放,终于被他咬住隋军一部。 双方在河岸边狠狠地冲杀,隋军伤亡数十骑,最后只得狼狈而逃。 石臣乃一路向北,当晚赶至一处叫南台子的地方宿营。 天下安康 第1399章 越喜地之战(二) 这一夜过得很不平凡,至少石臣是这么认为的。若是他能连夜行军,赶往越喜地,或许又是另外一个结局。 但现在的石臣对于部下提出的连夜行军和组建一支前驱骑兵探路的请求,皆是反对。他认为隋军沿途对于他们的袭扰,恰恰是他们无能为力的一个表现。石臣一直统帅渊家军精锐,且一直没怎么和隋军交手,因此对于自己麾下的战斗力深信不疑 果不其然,隋军似乎发现自己的袭扰对于高句丽没什么作用,所以他们自己便放弃了袭扰。只是沿途损坏道路、桥梁,继续迟滞高句丽的步伐。 石臣知道后洋洋得意地跟部下嘲笑隋军的无力。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向北。当日下午,姗姗来迟的石臣终于一头撞到了隋军的包围圈上。 越喜地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城墙,只是一群废旧土屯的遗址。黄明信命人在此多布壕沟,又垒起一道一道的土墙,利用这些废旧的土墙预设了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而在越喜地以南,则是东西向的泛河,这是辽水的一条支流。 黄明信命孟金义率领一部士兵隐藏于防御工事之后,又命麦仲才率领骑兵预伏于两侧的山林之中,而黄明信则率部藏于河对岸的草丛之中。 高句丽军队大摇大摆地来到泛河,便欲渡河。 而黄明信等到高句丽前军尚未靠岸,突然发起了攻击。麦孟才率领骑兵杀入高句丽军后,而黄明信则率领步兵手持弩机突入岸边,向着对岸抛射。更有无数的火箭射到高句丽人临时扎制的竹筏上,纷纷火起。 一时之间,泛河之上,烟尘滚滚,高句丽军队,伤亡惨重。 石臣眼看渡河受挫,倒也不惊慌,立刻调集部队成批次往河岸而去。渡河作战,最忌讳单打独斗,石臣准备利用人数优势将伏击的隋军淹没。 泛河本就不宽,此时渡河,并没有太大难度。隋军无法完全封锁漫长的泛河,很快便有高句丽军队登岸。 对方从侧翼向隋军包抄而来,准备合围岸边的隋军。 黄明信见此,立刻下令撤退。 隋军向后跳入壕沟,往土墙方向而去。高句丽军队紧追不舍,纷纷围拢上来。这时土墙之后,突然有无数隋军出现,手持弓弩,向高句丽军队射来。铺天盖地的箭矢密如雨点,射在高句丽士兵上,使得尸体布满整个河滩······ 隋军利用最大限度阻击高句丽军队,而高句丽军队也拼了命的往前突击。 此时见到隋军悍勇不可敌,石臣蛮性又起。他亲自手持长矛,带着敢死队冲锋,一度打到土墙之下,和隋军在土墙上来回搏杀。 石臣悍勇,土墙上有阻挡者,尽为他用长矛横扫。很快他杀出一片缺口,然后沿着缺口不断往里突。 这时黄明信见状,亲自上前阻挡,但石臣悍勇,他一时也抵敌不过。不过黄明信身边有弩队应急,石臣被弩队逼退,身边亲卫尽战死,只得退了回去。 此战打到傍晚,隋军前沿壕沟全部丢失,高句丽军队渡河一多半。双方各自利用能利用的一切进行攻击和反攻击,就连阵亡将士的遗体也成为阻隔敌人前进的工事。 直到夜幕深沉,隋军紧守土墙不失,进攻受阻的石臣眼看隋军侵扰不断,担心因此炸营,只得命令各部修整再战。 今日这一战,终于让石臣感受到隋军的顽强。 第二日一早,高句丽继续发动攻击,可面对隋军的顽强阻击,石臣带领杀红了眼的士兵狂攻一天,已经将整个越喜地变成了一个一座血肉磨坊,却无法取得大的进展。气急败坏的石臣面对着对面破破烂烂的土墙,满是忿恨,却有些无力。 到了傍晚,摆脱了沈阳隋军追击的渊太祚终于率军赶到了,实际上他只比石臣晚了一天多。 渊太祚到达越喜地之后,接管了战事。 隋军的阻击没有超出渊太祚的意料,只是他不知道隋军如此拼命的阻击到底是为攻破开原争取时间,还是为援军赶来争取时间。 开原的情况渊太祚很清楚,若是梅龙的援军没有赶到开原,那开原几乎是不设防的。 渊太祚同样很清楚,若是让隋军将他们堵在了此地,无论是开原城破,还是隋军的援军赶到,他们的下场都不太美妙。 因此渊太祚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攻克越喜地。 渊太祚命令石臣和大将赵南相二人率部分从两翼出击,呈夹击之势,其自率主力猛攻隋军防御的正面。三路同时出击,打开缺口。 夜里下起了大雨,直到第二日一早,雨也没有停。这场大雨导致弓箭无法发挥作用,双方只能展开肉搏。 到了上午大雨稍微小了一些,高句丽军便发起了攻击。隋军的弓箭无法使用,只得用十余架小型的投石器作为远程武器。 高句丽人冒着石弹的轰击,冲到土墙之前,攀爬起来。双方在土墙之上来回争夺,雨水混着血水,汇成了一道道的小溪。 整整一上午,隋军打退了高句丽人五次攻击,使敌企图成为泡影,而自身更是伤亡惨重。 面对这久攻不下的越喜地,无论是渊太祚还是石臣等人,都是心中焦急,因为没有人知道隋军的援军什么时候赶到。 到了下午,石臣犹不罢休,召集精锐在河滩上训话。 “兄弟们,我军精锐,神经百战,岂是小小隋军可以阻挡。 我等跟着莫离支,有破敌的传统。当初攻打新罗,我等一口气连破十三城;攻打靺鞨人,我等将他们的老巢都占了;又攻打百济,我们也两破慰礼城。既然如此,这说明我军破城经验丰富,至于面前这个土围子,更是不在话下。” 这个石匠出身的高级将领又说道:“隋军困守这个土围子不撤,正是老天爷要让我们全歼他们,乃天助我也。” 训话完之后,石臣便亲自带领敢死队冲锋。 此时雨停了,隋军的大弩呼啸而过,连续射杀数十人。石臣冲锋在前,也被弩具射伤。敢死队在冲锋的过程中死伤殆尽,石臣最后只得无奈退回。 天下安康 第1400章 虎啸坡之战 黄明信独守越喜地时,自知实力不足,未必能阻拦高句丽人多长时间,因此早早地便派人赶往沈阳通知兄长黄明祯,请求支援。 此时的黄明祯还在赶往沈阳的路上。 在黄明祯原先的预计中,高句丽人从新城到沈阳,再到越喜地,再加上中间进攻沈阳耽搁的时间,赶到越喜地的时候,至少要三到四日。他率领的隋军主力比高句丽人晚出发一天半,而从抚顺城到越喜地差不多两百隋里左右,即使中间遇到高句丽人的殿后部队,再是耽搁,最多五到六日的时间,足够黄明祯所部渡过小辽水,赶到越喜地。 而以右屯卫军两万多人守卫越喜地一到两日,自是不会有问题。 可惜黄明信的信让黄明祯大吃一惊,郭荣竟敢违抗他的军令,只靠黄明信手中五千人很有可能会被高句丽人冲出包围圈。 黄明祯此时杀了郭荣的心都有了。 黄明祯立刻下令,全军加快前进。在渊太祚率领的殿后部队撤退没多久,便赶到了沈阳城。 此时黄明祯顾不得进城,便继续向北赶路。 很快,隋军的前锋部队在虎啸坡遇到了高句丽人的殿后部队。 李采浩绝对是一个出色的谋士和将领,石臣率部出发之后,渊太祚也率领其余部队缓缓向后撤退。 这时李采浩向渊太祚建议道:“既然前有攻击开原的隋军,那黄明祯未必不会分兵西进,从沈阳赶来堵住我军的后路。其部到了沈阳,不见我军,必然追击,一旦我军与隋军开原方向主力正在决战,而黄明祯的援军又到,必然腹背受敌。不若以少量兵力在南线御敌,阻止隋军援军北上,为主力部队争取时间。” 李采浩的建议正中渊太祚的心思,隋军用兵多诈,让人防不胜防,留设一部断后,正好可以防范南面来犯之敌。 此时渊太祚手上跟本没有合适将领,李采浩便自告奋勇,请求断后。 渊太祚便以李采浩为将,统御万人断后。李采浩缒在全军最后,到了虎啸坡之后,李采浩看此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便令全军在此设伏。 高句丽人出击后的第四日下午,隋军在虎啸坡不远处与李采浩所部相遇。或者说是前军遭遇了李采浩所部的埋伏。 刘黑闼率领的骑兵自渡过小辽水之后,马不停蹄,昼夜兼程,此时也是疲惫不堪,所以放松了对沿途敌军的警戒。猝遭打击,刘黑闼措不及防,损失上百骑。幸好其部多是骑兵,行动灵活。面对伏击,刘黑闼立刻撤出战场,才免遭更大的损失。 而李采浩部一击得手,便返回虎啸坡上。 刘黑闼不知伏兵数量,不敢贸然出击。 等到查清楚对面的状况,刘黑闼才再次发起攻击。 高句丽人长于筑城和防御,李采浩在发现南线有隋军迹象之后,便抓紧时间加固原有工事,并筑造新工事。他把数百辆大车作为防御工事,阻塞在隋军要经过的道路上,又在虎啸坡四周设置了拒马和壕沟。尤其是虎啸坡两侧的山岗之上,多射弓箭手,构成相互依托的远程打击点。 刘黑闼率领麾下三千骑兵,在统一号令下,开始对虎啸坡发起攻击。 高句丽人防御严密,刘黑闼部久攻不下。到了晚上,王伏宝率大队步兵赶到。在步兵的配合下,刘黑闼率军连夜攻击虎啸坡,终于扫清了虎啸坡外围的防御。 第二日一早,黄明祯率领的大队主力也赶到虎啸坡。面对这股顽敌,黄明祯神色阴郁。到了辰时过半,黄明祯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此时虎啸坡下,战鼓擂的隆隆响。 隋军的弩阵部队掩护步兵,一步步向前逼近。上千具弩机向着虎啸坡上的高句丽人发射过来,无数的箭矢如雨点一般落在了高句丽人的阵地上。 高句丽人两侧山岗的制高点,几乎被隋军的弩箭覆盖。 不到半个时辰时间里,隋军倾斜了整整五万多支箭,几乎将整个虎啸坡给淹没了。在隋军绝对的装备优势的打击下,坡上的高句丽人伤亡惨重。 到了巳时,隋军终于从正面防线撕开一道缺口。 隋军越过壕沟,砍翻拒马,冲到高句丽人面前。此时烟雾冲天,战火弥漫,双方在坡上展开了激战。 随后数个时辰里,双方的肉搏战越来越激烈。 尽管隋军一路推进,而李采浩指挥着高句丽精锐却是步步不退。其部坚持固守抵抗,并以小股兵力,不断施行反冲击。双方来回拉锯,反复争夺每一寸土地。整个虎啸坡都被染成了红色。 高句丽人在最后的绝境面前爆发出无穷的战斗力。 从上午巳时半到下午申时半,双方激战了整整三个时辰,战斗一刻不停。隋军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代价后,终于逼近了李采浩的指挥部。 不同于姜以式、乙支文德、温达等人的部队,渊太祚麾下的军队,多是其家族私兵。像李采浩、石臣这些人,所忠诚的从来不是高元,而是渊太祚的家族,甚至是渊太祚本人。所以这些部队才能在最后的时刻仍旧拼死奋战。 喊杀声已经逼近到李采浩身边,到处都是“不要走了敌军统帅”的呼喊。 此时浑身是血的李采浩看着已经布满整个虎啸坡的隋军,已经意识到将会在这里做自己军事生涯的了结。可惜的是自己没有能多阻挡隋军一段时间,为主公多争取一些时间。 这时一个隋军将士已经杀到近前,一刀将李采浩的大旗给砍落。已经弹尽粮绝的高句丽军队终于开始崩溃。 李采浩眼看大势已去,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快把我杀了,我不要落到隋军的手中。” 然而他的亲兵那里下得了手。任凭李采浩怎么催促,就是不动手。 此时隋军杀入帐前,李采浩的亲兵上前阻拦,纷纷被杀死。眼看身边七零八落的尸体,李采浩看到自已已是孤军一人,遂抽出佩刀,向着北面喊道:“莫离支,我李采浩对不起你!”遂自尽而死,杀身成仁了。 天下安康 第1401章 越喜地之战(三) 隋军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终于通过了虎啸坡。 不过黄明祯并没有多兴奋,除了担心黄明信所部的情况,今日刘黑闼所部遇袭也看出,隋军随着连战连胜,从上到下开始弥漫起一股骄傲的风气,这种唯我独尊的气势虽然能增强部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但也使得指挥员失去了警惕心和清醒的判断。若是刘黑闼能够按照标准要求行军,即使遭遇伏击,也能提前发现的。 幸好这次遭遇伏击伤亡不大,没有到账更加严重的后果,但已经给黄明祯提了一个醒。 隋军继续往北,不过刘黑闼等人已经没有了最初那份过分乐观的心态。与高句丽人的这一战,充分让他们感受到对方的韧性,若剩下的高句丽人都是这般悍勇,那仗便有得打了。 第二日中午,刘黑闼的前锋部队终于赶到了越喜地的外围。 此时渊太祚为了攻破越喜地,已经疯狂了,全部主力围着越喜地的残垣断壁不停地攻击,使得后方空洞大开。 刘黑闼很快扫清高句丽的外围部队,向高句丽军阵后杀去。 高句丽的后军几乎就是一支运输队,石臣捣鼓来的坛坛罐罐全在这里。还有大批的粮食,兵器,很多都是渊太祚在新城的积蓄。 因为渊太祚将所有的精兵都集中在了前沿,后军全是伤兵和老弱,这些运输队突遭打击,很快溃乱。 阵后烽烟四起,战鼓擂擂,还在阵前指挥攻击的渊太祚大吃一惊,一时生乱。他没想到隋军的援军竟然来的这么快,而现在他措不及防,一时生乱。 这时俞绍先劝道:“我之正面隋军用不了多久便要败了,只要我军击溃正面之敌,打通北上道路,便还有生机。故现在我军应兵分两路,一部掉头向南,阻击隋军,一部继续攻击越喜地。” 渊太祚也知道他们除了向北,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可是向南阻击隋军,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谁愿意主动率军去迎击隋军?” 众人都清楚这是一个什么结果,因此当渊太祚的眼神扫过之后,众人无不纷纷低头。 渊太祚一片愤怒,又是一阵悲凉,若是弟弟渊摩诃、将领李采浩等人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陷入这个境地。 “就无人主动请缨?” 就在众人皆是低头不语的时候,石臣站出来说道:“末将本是贱人出身,幸主公怜惜,委以重任,可石臣没能替主公攻下越喜地,有负主公重托。今日便为主公拒追击之敌。” 渊太祚看着长跪不起的石臣,满心无奈。他本想留着石臣冲阵,但此时也只得让石臣南下了。 “一切便靠你了!” 石臣率领两万人马,掉头回返,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刘黑闼所部前突,驱赶着高句丽人的老弱和牛羊、马匹往中军走。整个中军一片混乱,石臣为乱军所阻,根本趟不出一条路来。 此时石臣的蛮劲又上来了,他直接下令,敢有阻挡大军道路者,一律格杀勿论。 石臣命亲兵上前督战。这些手持大斧的亲兵,如石臣一般蛮勇,各自挥舞着大斧,将后退的溃兵连连诛杀。这些溃兵呼爹喊娘,往四面逃去。 而石臣这一路向前突杀,竟让他在溃军之中杀出一条路来。 刘黑闼也驱赶着高句丽残兵杀至,双方遂混战起来。 这场搏杀石臣是吃亏的,其部是以步兵为主,只有部分骑兵,虽然人力远超刘黑闼经过补充的五千骑兵,但步兵没有阵列防御,在野战中就是骑兵的靶子。 因此隋军骑兵排着紧密的阵型,慢慢往前冲去,其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山如海一般压迫而来,高句丽人面对这股压迫,几乎要转身而逃。 石臣麾下部分骑兵,早就让隋军隔在两翼,正面空档完全露出。为了驱散部队的紧张感,他只得不住地给部下打气,然后选择用血肉之躯硬撼隋军的骑兵。 双方很快绞杀在一起。 一万骑步兵在五千骑兵的冲击下,很快溃不成军。 石臣在阵前不断收拢全军,可哪里能约束地住。 此时眼中刘黑闼越冲越近,石臣提着长矛,便向刘黑闼冲去。他希望能够击杀刘黑闼,然后挽救已经崩溃的战局。 刘黑闼也是草莽出身,在军中素来以悍勇闻,此时也来了兴致,想玩些斩将夺旗的把戏。 二人纵马持矛,杀在一起。二人都是力大之人,相互较力之下,各自胜不得对方。 这时石臣便想着露一个空档,趁机诱使这汉人蛮子上当,因此便故意放着右侧腰腹不防。 刘黑闼与石臣交战两合,果然发现这个破绽,持矛刺去,一击不中,便想着变刺为扫,再来一击。谁曾想这正是石臣所算计好的,只要刘黑闼横扫过来,石臣便会趁机后仰躲开,同时在后仰时趁机一矛刺中对方。 按照石臣的算计,此时刘黑闼矛来,石臣向后一仰,便能躲过对方的致命一击。但他忘了之前受过伤,此时剧烈动作,侧肋的伤口便突然崩裂,流其血来。 石臣因为伤口疼痛,一个愣神,完了一部,后仰之时慢了一分,刘黑闼长矛正好切着石臣的脸部掠过,石臣的鼻子早被矛尖扫掉。 这突然的中招让石臣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其手上的招式也乱了起来。 刘黑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你病,要你命。其手中长矛再次挥舞过去,照着石臣的腹部刺去。 吃痛的石臣下意识地进行闪躲,却被刘黑闼刺中腰部。刘黑闼两手持着长矛,猛一用力横切,几乎要把石臣的肚子完全刨开,石臣的肠子、内脏顺着切开的口子淌了一地,石臣也吃痛翻身落马。 刘黑闼遂在马上,一矛结果了石臣。 早有亲兵下马,砍下石臣的脑袋。刘黑闼让人将其挂在旗杆上,趁机恫吓对方。 石臣被杀,让高句丽人大吃一惊。石臣素来以勇猛著称,在战场上以死战不退而闻名,谁能料到他今日竟然会如此惨死。 石臣一死,高句丽军原本被石臣凝结起来的那股劲立刻就泄了。一众士兵纷纷向四面溃逃开来。 高句丽军完了。 天下安康 第1402章 越喜地之战(四) 在石臣率军反身与隋军奋战之时,渊太祚也在拼命地攻击黄明信所部。经过近两天无休止的搏杀,黄明信手上四千名步兵已经折损过半,且人人带伤。 站在越喜地的高台上,已经可以远远地望到迎风飞扬的隋军大纛。 可就是这近在咫尺的大纛,被四面八方如野兽一般的高句丽人所阻隔。此时的高句丽人如疯了一样,不计生死地往前冲,似乎要用尸体将隋军给淹没。 满眼望去,到处都是烽烟和鲜血,已经两天两夜几乎没有歇息的隋军一个个累瘫在地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刀枪,却没有丝毫阻挡的力气。 高句丽一连突破好几道封锁,前锋直杀入废堡内的隋军指挥部。 此时黄明信也疯魔了,他提着横刀,带着亲兵就要向外冲去,此时双方打到最后,容不得任何人后退。 这时主簿薛铸上前一把抱住黄明信道:“将军,援军已到,将军且暂避待援。” 黄明信一把推开薛铸,大声吼道:“此时此刻,还能退?往哪退?”却是手持横刀,带头冲入高句丽人军中。 黄明信很清楚,高句丽人也就是这最后一波冲锋了,只要撑住,胜利便是他们的。 双方在废堡内展开了巷战,黄明信为了争取这最后的时间,甚至将马夫、伙夫都派了出去,一条街一条街的跟对方死战。高句丽人每推进一步,都要踩着泥泞地鲜血,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隋军用肉体铸就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回家的道路就在眼看,可是无论他们用尽什么办法,却始终不能打通这条道路,直到越来越多的旗帜从南方由远而近。 渊太祚瞪着双眼,望着北方,满眼的不甘溢于言表。 “贼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石臣的脑袋是打破僵局最后一根稻草,但挂着石臣脑袋的旗杆在阵前来回摇晃时,高句丽人终于惊惧了。石臣是军中少有的猛将,他都死了,别人怎么办? 此时越来越多的隋军杀入战场,被堵在泛河两岸的高句丽人是进退无路。越来越多的高句丽人或是四处溃跑,或是停下来跪地投降。 此时整个高句丽军一片混乱,在这个绝境战场上,就这么直接崩溃。 渊太祚看着这样的惨状,忍不住留出泪来,或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能理解姜以式等人兵败时的绝望。 众人此时便要拉扯着渊太祚逃命。 渊太祚大吼道:“我不走,我不走!” 渊太祚不愿意逃,他希望还会有希望,若他就这么走了,他的一切便全完了。 赵南相抱着渊太祚的胳膊,就要将渊太祚往马上拖。 渊太祚一脚将赵南相踹倒,大骂道:“狗东西,你们要临阵逃脱不成?” 赵南相爬起来抱着渊太祚的大腿,苦求道:“主公,撤吧,咱们这一战败了,还有扶余城,还有国内城,咱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没必要死在这里。。” 其余众人也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渊太祚抱上战马。 渊太祚气得拿起手中的鞭子抽打众人,可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走。 骑在马上的渊太祚回望一眼这满是疮痍的战场,无奈地长叹一声,这一战他失去了自己的核心部队,失去了所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往后到底是什么情况,实在难以预料了。 赵南相和俞绍先二人护着渊太祚,从小路往北而去。众人拼死突围,终于逃脱隋军的追击。 至于这数万的溃兵,哪还有功夫管这些人。 战场上剩下的这群高句丽溃兵,因为渊太祚的逃跑,无人指挥,在隋军有序的打击下,全军覆没。 黄明祯渡过泛河,走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路上,脸色沉重。黄明信打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战争。 此时虽然战事已必,烽烟也即将燃烬,可到处挥之不去的血腥无不述说着这一仗的惨烈。 黄明祯从断壁残垣之处,找到了已经受了重伤的黄明信。 黄明信腹部受伤,正躺在担架上,刚醒过来。 黄明祯看到弟弟,眼眶不禁湿润。明信是他的亲二弟,当年父亲滞留漠北,他跟着大兄前往扬州,弟弟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作为家中最大的男丁,便撑起了整个家,黄明祯每每想起此事,便满是自责。此时看着弟弟的样子黄明祯握着弟弟的手,有些哽咽,久久没有说话。 黄明信看到兄长的样子,反而劝慰道:“兄长,不疼!”有些稚嫩的脸色,因为疼痛而扭曲,却依然强自挤出几分笑容。 黄明祯让人将弟弟送往后方治疗,便招孟金义详细问询当日之事。孟金义将当日郭荣违反作战计划,黄明信与郭荣争论,甚至差一点动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黄明祯。 黄明祯这才知道,若没有弟弟拼死争取,今日真的要将这数万高句丽军队放走了。 黄明祯难得的怨怒,抽出横刀,一刀砍在桌子上大骂道:“郭荣小人,吾势杀汝!” 此战原左屯卫将士伤亡极其惨重,五千人只剩下一千七百余人,还个个带伤,再加上还受伤在身的亲弟弟,黄明祯势要跟郭荣算一番帐。 黄明信麾下这一千多人,历经今日这番生死血战,往后必然是一支真正的强兵。黄明祯不准备让他们再返回右屯卫麾下,而是令麦仲才、孟金义二人统属,暂归于辽东右军。 此战自渊太祚出新城开始,前后转战六日,高句丽人六万主力全军覆没。隋军斩首一万四千级,俘虏三万多人,渊太祚只率一百多残骑逃走。 看着战场这数万俘虏,黑压压一片延伸到视野尽头,黄明祯并没有多么欣喜。这三万多俘虏加起来不如一个渊太祚啊,渊太祚常年在扶余城,实力庞大,盘根错节,影响力惊人。今日走了渊太祚,未来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事端。 黄明祯命令刘黑闼率领骑兵继续追击渊太祚,无论如何务必将其诛杀。而其余主力,则往开原城而去,黄明祯要去看看,郭荣到底在开原城做了些什么? 天下安康 第1403章 当场翻脸 若是有可能的话,郭荣是真不想见黄明祯。 若是他打下开原城,还有推脱当日违令的理由,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万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开原城突然来了援兵,他这几日穷尽心力也没能破城。 沿途有逃散的高句丽士兵赶往开原,被右屯卫的军队俘获,将隋军击败渊太祚主力的消息传递过来。郭荣除了一份侥幸,还有深深地嫉妒,若是当时和黄明信一同在越喜地迎击高句丽人,是不是这份泼天的战功也有右屯卫军的一份。 听到黄明信所部几乎死伤殆尽的消息,郭荣知道黄明祯怕是会抓住今日这个把柄不放,有些担忧。 郭荣不怕黄明祯,他担心的是黄明远。 郭荣的侄子郭敬君劝道:“北平侯虽有卫公所恃,但伯父毕竟也是一卫大将军,说起来北平侯的官职还在叔父之下,本就不应该由北平侯指挥叔父。即使北平侯甚至是卫公真的跟叔父翻脸,这官司也要打到天子那里,叔父又何必惧他们。” 郭荣一听,顿时觉得侄子所言有理。大不了不就是被调回中原,他还不愿意留在辽东这穷乡僻壤之地吃土。 郭荣此时有些后悔去年的选择。去年平定杨玄感之乱后,杨广对郭荣说道:“你年事渐高,不宜久自征战,朕要给你一郡,任你挑选。” 而郭荣不愿意离开中枢,便叩头陈请,请求留在天子身边侍奉,言辞和感情都很哀苦,感动了杨广,于是杨广授郭荣为右屯卫大将军。 郭荣有些叹气道:“卫公毕竟是天子的心腹,与天子的亲近又在我之前。再说卫公立此大功,天子恐不会偏向于我。也罢,此次事了,若是能择一地为太守,我便回太原吧!” 郭敬君说道:“叔父叔叔不必担心,他黄明远是立得大功,统大军于外,可比叔父也更为天子所忌惮。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天子能不担心其生乱。叔父不若向天子告发黄明远谋反,我想天子必会怀疑黄明远,到时候辽东统帅未必不能是叔父。” 郭荣一惊,喃喃说道:“天子与黄明远恩若父子,怕是不会疑他!” 郭敬君说道:“叔父,亲父子为了那个位置都能怀疑,更何况是若父子。当年文皇帝是怎么怀疑慜太子的,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怀疑就会越来越大。对于天子来说,为了那个位置,没有什么是不可抛弃的。” 郭荣觉得侄子说的有道理,其为侄子说动,既然如此,那便先发制人。 只是怎么参奏黄明远谋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没有一点实证,天子可能会为了安抚黄明远,反而抛弃了郭荣。 这时郭敬君说道:“怎么没有证据,黄明远在辽东肆意更改大隋制度,此不为谋反之举。” 郭荣大喜,乃连夜写了参奏黄明远的信,让亲信携带此信秘密前往洛阳。 ······ 黄明祯赶到开原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了开原城上,金光闪闪,若是不仔细去看城内外的尸体和烽烟,这种场面也会显得有些宁静祥和。 隋军大营外,郭荣亲自带着右屯卫将领在大营之外,迎接黄明祯。若是旁时,郭荣未必会给黄明远这个面子,但今日谁让他心虚呢。 郭荣觉得自己亲自在辕门外等候,已经给足了黄明祯面子了。 “北平侯好啊!” 黄明祯打马来到郭荣身前,带起一阵尘土。郭荣见到黄明祯张扬的样子,很是不满,觉得黄明祯有些太狂了,只是此时他不想和黄明祯发生矛盾,这才装装样子,拱手问好。 黄明祯到了郭荣身前,身后一队亲兵也紧紧跟随。 黄明祯也不下马,而是立在马上,拿着马鞭,冷冷地说道:“我好不好,郭将军岂会不知!” 郭荣在黄明祯面前碰了一个钉子,心中生气,自己好歹也是一卫大将军,这黄明祯也太骄狂了。郭荣这么多年没被人如此甩过脸子了,此时便生气地说道:“北平侯好不好我怎么知道,北平侯还是请进辕门吧!” 黄明祯冷冷地说道:“我好不好不好说,但你郭荣怕是好不了!” 黄明祯一挥手,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一拥而上,将郭荣按在了地上。郭荣吃了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制住了。 至于右屯卫一众官兵,刚有人反应过来想上前,黄明祯抽出配剑,指着众人说道:“总管府令,谁想与郭荣同罪?” 此时郭荣不住地挣扎,破口大骂道:“黄明祯小儿,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要造反不成?” 黄明祯看着郭荣,冷冷地说道:“我要造反?造反的是你郭荣。你不遵将令,私自更改总管府命令,导致对高句丽主力的围歼差一点功亏一篑,三千多名原左屯卫将士为此罹难,如此重罪,你难道还能狡辩!有什么你见了卫公再说吧!” 不待郭荣再说些什么,早有人将郭荣的嘴堵上,然后带到军后。 其余右屯卫将士眼看着郭荣被抓走,却是坚若寒蝉。 黄明祯带人接收了右屯卫大营,然后对郭荣的旧部进行了清洗。包括郭敬君等人全部被从军中剔除了出来。 黄明祯又命将陈叔明麾下两千名原左屯卫将士交给黄明信处置,至于其余右屯卫士兵则由云定兴和辛文礼统帅。 云定兴是个老滑头,见黄明祯来势汹汹,立刻便倒戈,帮着黄明祯清洗全军。至于辛文礼,因为当初萨水之事,对黄明祯也算亲近。 一日之间,这支辽东诸军中的钉子右屯卫,被彻底清洗。 此时开原城还没有被攻下,黄明祯不得不感叹郭荣的无能,这么长的时间连一个小小的开原城都没有攻下还能这么猖狂,谁给他的底气。 黄明祯准备明日一早攻城,没想到当夜陈应龙便率军突围。他眼看城外多出了这么多军队,自知不能抵挡,便早早地跑路。 隋军追之不及,追杀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咬住对方,让陈应龙带着两千余人逃回扶余城。 天下安康 第1404章 为难之事 “这郭荣真会给我找事啊!” 黄明祯给黄明远的信,前半部分是战报,后半部分全是关于郭荣这次违令的事情。同时黄明祯也向黄明远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在激愤之下,直接将郭荣抓了起来,误了兄长的大事。 当然黄明祯拿下郭荣,冷静之后,也知道自己此事办错了。 郭荣的身份不一般,自己好抓不好处置。拿下郭荣,看似有利,实际上是给兄长出了一个难题。 亡羊补牢,黄明祯便有心放了郭荣。但谋士崔元逊劝道:“明公抓都抓了,切不可轻易放了郭荣。否则无罪开释,郭荣不仅不会念明公的好,还会反过来寻仇于明公,后患无穷啊。” 黄明祯思前想后,郭荣终究是个烫手山芋,不好处置,便去信兄长,询问对策。 对于郭荣,黄明远往昔打交道不多。但郭荣做的事,犯了黄明远的底线。 其实对于郭荣这种级别的将领,即使受命于黄明远,其本身也有很大的自主权。行军打仗未必一定严格按照命令行事,当然前提是别捅了娄子。 不管郭荣怎么打,他若是能堵住渊太祚,圆满完成任务,那皆大欢喜。就是黄明远问责,他也有理由。正常情况下,这种事都是轻拿轻放,下不为例。但郭荣擅自违背命令,差点导致整个会战计划流产。是友军力挽狂澜,拯救了这场战争,那无论怎么问责,郭荣都是无话可说的。 归根到底,菜是一个将军的原罪。 杀了郭荣不至于,但将其一撸到底,却是可以的。 但问题不仅仅于此。到了黄明远、郭荣这个级别的官员,其任命和撤销不仅仅考虑到能力和所作所为,还必须从全盘,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黄明远出征高句丽,麾下七个行军总管。既是部属,也是掣肘。 七人之中,李景在平州,邓暠在营州,来护儿在东莱,三人根本没有来辽东,暂且不提。剩下四人,冯盎在中军领个虚职,谁都知道他不管用。荆元恒是黄明远旧部,再加上身为黄明远弟弟的黄明祯,似乎唯一可以抗衡黄明远的郭荣的身份便特殊起来。 不管郭荣做了什么,只要黄明远动郭荣,便有清除异己的嫌疑。 真动了郭荣,杨广怎么看,连眼都不眨便把朕派到辽东的钉子清理了,你是这么急着将辽东变成你黄家的天下吗? 不客气的说,郭荣是一条打了就会惊人的狗。 但不处置郭荣也不行,那不是让底下的将领有样学样吗?往后怎么统帅军队。 黄明远陷入了为难。 这时乙支文德看出了黄明远的难意,便主动询问缘由。 乙支文德自投降隋军之后,不愿担任任何官职,只愿在黄明远身边做个幕僚。他理由也很直接,不说他尉迟家和杨家人的灭族之仇。萨水一战,多少关陇子弟死在他的手上,连杨广的灭辽梦都毁于一旦,如果让他去了洛阳,见了杨广,还能活得下来? 乙支文德不求封官受赏,只愿寄于卫公羽翼之下,了此残生。 黄明远也不在意乙支文德说的是真是假,乙支文德在高句丽官至显达,熟悉辽东和朝鲜半岛的情况,留在自己身边,倒是可以做个好顾问。 这乙支文德也不认祖归宗,也不改回尉迟之姓,自言“远赴夷狄三十年,怕羞了祖宗荣誉”,还是接着叫乙支文德。 高句丽虽不大,但斗争一点不比中原王朝少。乙支文德从一个异乡人成长到大将军,心思通明,手段了得。黄明远的这些谋士李子孝、陈远、凌敬、徐哲甚至是陆贞,其实都没有经历过朝堂倾轧,也不擅长上层权贵的政治斗争,而今乙支文德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听完黄明远将事情前因后果迅速一遍,乙支文德说道:“卫公想着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最多剥夺了郭荣的兵权,晾他一段时间。还得是明升暗降。否则天子那里也说不过去。” 乙支文德看着黄明远说道:“若卫公真的这么做,那卫公危矣,我怕用不了多了,大隋天子调卫公回洛阳的命令便会来到军中。” 黄明远一惊,看着乙支文德说道:“尉迟将军这是何意?” 黄明远不把乙支文德看成蛮夷,自是不会称呼他在高句丽的名字,只敬称“尉迟”。 乙支文德说道:“若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天下无人可及卫公。但朝堂之上的倾轧,并不是双方摆明车马的斗争,很多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便已经输了。” 黄明远微微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乙支文德接着说道:“这郭荣是个老官痞,心思、手段了得,让他们做正事未必可以,但背后捅刀子、使绊子却是一绝。 今日郭荣不遵将令,差点导致八郎君全军覆没,更差点导致整个北部战役功亏一篑,他郭荣能不害怕,能不担心卫公会处置他。在辽东,卫公就是天,他得罪了天,离死就不远了。 郭荣这个时候,要想自救,能做的除了向卫公摇尾乞怜,便是除掉卫公。至少也得让卫公没办法处置他。 在辽东卫公是他郭荣的天,在大隋天子却是卫公的天。郭荣若想对付卫公,自是从大隋天子那里下手。郭荣来辽东也有一段时间,寻点卫公的疏漏难道不能。他写封奏折,三分真,七分假,给大隋天子描绘一幅卫公意图占据辽东、图谋自立的形象。卫公觉得大隋天子会不会怀疑卫公? 若是别的时候,大隋天子还不好调卫公回朝,但今日高句丽已灭,卫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除了入朝,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在辽东之地扯起反旗。” 造反是不可能的,什么时候都不能扯旗造反。 黄明远知道,乙支文德说得不是空穴来风。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郭荣办的上来,而天子也可能会怀疑自己。 黄明远从来不敢赌杨广对自己的信任。 天子不会对任何人有绝对信任。 黄明远看着乙支文德老神在在的样子,便问道:“尉迟将军以为我该怎么做?” “杀之而后快!” 天下安康 第1405章 信息管制 “尉迟将军说笑了!” 黄明远摇摇头,他还没到一言不合就去杀人的地步。况且对方是一卫大将军,不是阿猫阿狗。 政治矛盾不能搞恐怖袭击,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乙支文德一本正经地说道:“卫公,在下没有说笑,郭荣必须除之,还要尽快除之,否则后患无穷。” 黄明远站了起来,语气不快地说道:“尉迟将军,仅凭你的区区推测就杀了一卫大将军,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乙支文德笑道:“文德看不出多严重,大隋天子总不会也杀了卫公吧!” 黄明远看了乙支文德一眼,没有说话。 能不能靠点谱。 乙支文德又说道:“难道卫公没有办法让郭荣不知不觉死在辽东的办法?反正郭荣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年事已高。况且辽东苦寒,又兼舟车劳顿。郭荣不耐行军之苦,死在行军途中,也是正常之事,就是到了大隋天子那里,也没有问题吧。 是大隋天子不体恤老臣,派到这荒蛮之地受苦,可跟卫公没什么关系。” 黄明远与乙支文德对视,确认乙支文德没有跟自己开玩笑。高句丽的政坛都是些什么人,高句丽政坛又到底多血腥啊。 不得不说,乙支文德的建议倒是不错,还真有那么一种无毒不丈夫的感觉。 不过黄明远肯定不会经乙支文德这么一搓弄,真的去把郭荣杀了。他得细细考量若是郭荣死后的后果,对自己、对辽东都会有什么影响,什么时候杀人都是一件不得已而为的事情。 “让我想想!” 乙支文德倒是不在意黄明远是否听从他的建议。对于现在的乙支文德来说,他对黄明远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愿天不听,我已经尽职尽责,剩下的不归我管。而且乙支文德认为黄明远是个聪明人,智珠在握的他相信黄明远会有一个正确的判断。 而黄明远思索再三,终究没有下定决心。黄明远不想开这个口子,往后若是搞恐怖袭击习惯了,什么事都想用最简单省事的办法,那将不可避免的走上一条邪路。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到了晚上,黄明远正在批阅公文,陆贞匆匆来报,在辽中的密探截获了郭荣送往东都的密信。 黄明远接过陆贞递上来的密信,没有打开,反而问道:“贞娘是怎么拿到这封密信的?” 陆贞倒是没有隐瞒,便说道:“郎君,北斗安排在郭荣身边的人发现郭荣秘密派遣信使南下,当时正是郭荣违背命令擅自攻打开原的时候,北斗人员担心郭荣弄什么幺蛾子,便通知了上级。 我遂下令让人严密监视郭荣的信使,发现这是送往中原的信。北斗人员经过几次确认,发现信的内容不一般,这才在辽中拦下了这封信。” “没走漏消息吧?” “缇骑的人是在夜里,在郭荣信使下榻的旅店中秘密逮捕此人的。旅店老板是北斗的人,抓捕行动很成功,没有走漏丝毫的风声。” 这是必然之事,陆贞在这种事情上一般是不会出纰漏的。 黄明远头也每抬,似乎很随意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郭荣身边放了人?” 陆贞有些斟酌地说道:“回郎君,是郭荣在洛阳出发的时候。郭荣毕竟不和郎君一条心。这辽东方方面面,跟中原俱是不同。若是郭荣有心,必然会察觉出来。一旦其有异心,恐为大祸。故贞娘提前在其身边安插人监视,就是防患于未然。” 陆贞一字一句,回答的很仔细。 黄明远拆开信来,很随意地说道:“贞娘做的不错。防患于未然啊,走在我前面了啊,做的好啊。” 陆贞听了,没有说话。 黄明远打开信,眉头微皱。 这是一封弹奏自己的信。内容几乎跟乙支文德说得差不多,郭荣在信中弹劾自己在辽东蓄养部队,私自任命官员,收买人心,变更法度,意图割据辽东而自立。一字一句,几乎是字字诛心。若不是黄明远知道乙支文德不可能看到这封信,黄明远都怀疑是乙支文德替他写的。 事情让乙支文德说中了,此事麻烦了。 关键是郭荣的这封信真真假假,黄明远几乎是无可辩驳。若是到了杨广那里,黄明远还真得翻个跟头。黄明远自问杨广绝不会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 黄明远脸上浮现出一股杀意,眯着眼睛叹道:“咬人的狗不叫啊!这郭荣看着谨慎忠厚,与人和善,人畜无害,可一旦动起手来,招招致人死命啊。” 黄明远放下信件,问道:“这内容贞娘看了吗?” “回郎君,我已知晓了。” “那贞娘以为该如何处置此事啊?” 陆贞似乎是有备而来,见黄明远询问对策,便说道:“郎君,我们能截的了郭荣的一封信,不能截的了郭荣的所有的信,否则他不断去信朝廷,还是大患无穷。现在唯有彻底断了信的来源,方能自保。故我以为郭荣留不得了,与其让他像疯狗一样胡乱地攀咬郎君,不如彻底除掉此人,以绝后患。” “可那是个一卫大将军啊!” 都希望黄明远杀了郭荣,但郭荣不是阿猫阿狗。 黄明远想了想,便对陆贞说道:“我听说郭荣明日上午便要赶回襄平。贞娘让人去准备准备,为郭荣搞个小规模的欢迎仪式,等郭荣来了,我亲自出府门迎接他。” 陆贞一愣,有些没理解黄明远的用意,但是他没有质疑黄明远的命令。这是陆贞的准则,对于郎君的命令,可以不理解,但绝对要执行。 陆贞走到门边,黄明远突然又说道:“贞娘,你做的很好。往后咱们在辽东,怕是处处都是敌人。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稍有不慎,便不知道什么明枪暗箭便会向你袭来,躲都躲不掉。往后你们北斗负责,所有往来辽东的信件,不论是谁的,都要勘查无误,不得让只言片语言及辽东不好的消息传到洛阳,这关系到辽东的存亡。” 陆贞回过来,轻轻一笑,回道:“郎君放心,贞娘记住了!” 黄明远猝不及防,那嫣然一笑,让黄明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天下安康 第1406章 郭荣之死 九月十三日,襄平北门。 隆隆的马车声压过厚重的青石板,稳稳地停在了总管府的门口。早有人上前掀起帘子,郭荣从马车之中稳稳当当地下来。 当日黄明祯将郭荣拿下之后,说实话当时的郭荣的确很惊慌。黄明远就是以“愣种”扬名,谁知道他的弟弟黄明祯会不会跟他一样没脑子,直接把他处置了。虽说郭荣已经秘密写信参奏黄明远了,但他知道也不可能真的伤到对方。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他真被黄家兄弟弄死了,在天子那里顶多算是倒霉。 因此郭荣一路上满是忐忑,心中不断思量着该如何跟黄明远服软。 可自从在沈阳换了马车之后,郭荣的忐忑便消失了。他很清楚,押送自己的人看似只是给自己换了马车,仍旧限制自己的出行,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大了去了。 黄明远怕是也对如何处置自己感到头疼,这换马车便是向自己表态和解之意,当然还有试探。 若是自己对之前的事情不再提及,黄明远也会既往不咎。但若是自己非得给黄明祯闹腾开来,黄明远也不会手软。 这其中的曲曲折折,郭荣立刻便盘算的清楚。 当然黄明远将橄榄枝跑过来了,他肯定要接住,因为这已经是黄明远所能做的最大让步。黄明远地位崇高,即使向自己低头,也不会过于折节。 此时在某一瞬间,郭荣突然觉得自己秘密弹劾黄明远是不是做错了。但这种心思很快便烟消云散,不把黄明远拉下来,他如何登上高位。 郭荣打定主意,与黄明远虚与委蛇,佯装和解,争取时间。等到弹劾的奏疏到了天子那里,黄明远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郭荣下得车来,早有黄明远带着一干属吏在府门前等候。 黄明远上前一把抓住郭荣的手说道:“老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此时的黄明远是满面和善,动作亲近自然,使人如沐春风。 郭荣心中早有预料,不过黄明远此时的态度还是让他吃惊。他知道黄明远现在表现的姿态有一种故意表演给自己看的样子,但能做到这一点,黄明远不可谓不让人敬服。 若是可以,郭荣真不想得罪对方。 “卫公谬赞了,有卫公统筹帷幄,末将方能不辱使命。” 花花轿子众人抬,此时的郭荣心中有鬼,既有越喜地一战之事,也有关于弹劾黄明远的事情,因此有意争取时间,便也做出谦恭姿态。 “是老将军宝刀未老!” “是卫公谋定天下!” 二人一番吹捧之下,相互牵着手,进入府衙之中。 黄明远乃命人大摆筵席,为郭荣接风洗尘。 筵席之上,轻歌曼舞,长袖广舒,衣袂飘飘。众人推杯换盏,不断逢迎,郭荣也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时黄明远举起酒杯,向郭荣说道:“老将军德彰业显,功高德劭,底下的小儿辈年轻气盛,容易头脑发热,若是做出什么冲动之事,万望老将军海涵。我代他们向老将军致歉!” 说完黄明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明远给足了郭荣面子,郭荣自是不会拿乔。他忙端起酒杯,向黄明远说道:“卫公折煞了老夫,年轻人做事,我岂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说完,也陪着黄明远干了这杯酒。 黄明远笑道:“饮酒,饮酒,不要说这些事情。” 二人各自再干了一杯,双方都是红光满面,兴致勃勃。也因为这杯酒,似乎之前黄明祯与郭荣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双方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郭荣在襄平没有府邸,黄明远专门让人安排好了一处宽敞的院子,给郭荣下榻。 郭敬君给郭荣打来洗脚水,郭荣脱下鞋袜,还有些余兴未尽。 “今日黄明远的姿态,我真是没想到。黄明远这个人,心机深沉,能屈能伸,能有今日的地位,不是侥幸啊。” 郭敬君说道:“他黄明远是害怕别人弹劾他排除异己,辽东诸文武本就都是他的旧部,若再处置了叔父,就是天子也不会同意的。” 郭荣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今日,当初不应该一意孤行啊!” 郭敬君见此忙劝道:“叔父切不可如此。等黄明远被天子召回,这辽东数千里河山还要叔父执掌,叔父此时如何平白弱了志气。” 郭荣摇了摇头道:“这种话切记少言,再说我年事已高,天子也未必会将我留在辽东。”虽然郭荣如此说,但他又如何不愿意留在辽东当个辽东王。执掌数十万将士,数千里山河,一言而决万人之生死,正是一个武将所心心念念向往的。 郭荣在襄平盘旋了数日,每天都是各种宴请,直喝得郭荣每日醉醺醺的,颇有些乐不思蜀。 数日之后,黄明远命郭荣前往开原,主持北方军事。 郭荣大喜,这一次黄明祯和其麾下十余万人,都落到他的手中了。当然郭荣也不会主动去刺激黄明祯,只要黄明祯懂事,看在黄明远的面子上,两者也相安无事。 从襄平返回开原有三百多里,这一次黄明远安排了五十名骑兵护送郭荣。 郭荣年纪大了,根本没法骑马奔驰,因此只得跟来时一般坐着马车。 过了沈阳,天上下起大暴雨。谁曾想郭荣的马车正好坏在了路上,沿途也没有一个歇脚的地方。郭荣淋了一场大雨,被浇成一个落汤鸡。 郭荣终究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被雨浇了之后,又没有及时换干衣服,到了晚上便发起了高烧。 行军途中,哪有什么大夫。众人束手无策,这时军中有一个士兵曾经做过大夫,懂得点医术,便给郭荣煎了几副草药。 不过这草药下肚,不知是不是郭荣年纪实在太大,没想到不仅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众人用马车拉着郭荣一路向北,到了越喜地附近,郭荣已经奄奄一息起来。 越喜地之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可战场上的血腥气仍旧没有完全散尽。经过此地,阴风恻恻,仿佛鬼哭神嚎一般。 郭荣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重,竟然发起了癔症,做了一夜的噩梦。到了第二日一早,郭荣便油尽灯枯,死在了马车之上。而他的遗物,只有一封赞扬黄明远的遗书。 天下安康 第1407章 新城归附(上) 大业九年的九月,新城。 随着平壤城陷落和渊太祚兵败越喜地的消息先后传来,新城里的高句丽人也宛若大厦将倾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平壤的陷落和渊太祚的兵败带来的影响是致命的,他直接导致城中守军的士气降到了冰点,失去了斗志。新城之中,自上到下,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惴惴不安,忧心忡忡,为了一条命而日夜焦虑。 安达儿虽然是高句丽高门大户出身,又身居高位,可谓是世受国恩,但他并没有为了高句丽殉葬的觉悟和决心。 此时此刻,安达儿很清楚虽然他坐拥四万强兵,坚守新城,兵精粮足,看起来实力强大。但孤军困守新城,全无外援,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心存死志,那安达儿自指挥部队与隋军死战便是。 可被隋军屈辱地砍下脑袋,然后妻子、小妾在隋军身下呻吟,这是安达儿万万不能接受的。 困守孤城没前途,摆在安达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放弃新城,率军突围,另一条便是以四万军队和整个新城为筹谋,向隋军投降。 可安达儿思虑再三,却是不敢下决定。 若是突围,愿意跟着他的部队不知道有多少,况且无论是向扶余城方向还是国内城方向,沿途都有重重隋军围困,能否突围成功,安达儿全无把握。城战尚且没有把握,若是野战,那就是白白送死了。 但若是向隋军投降,也是不现实的。 他们和隋军本就不是一族人,双方打生打死,整整三年,双方不知累积了多少仇恨。现在他们到了绝境向隋军投降,隋军能相信他们。 况且高句丽人在这方面的名声也是烂到家了。 况且一旦投降,便是身不由己。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放下兵器的他们,就是被隋军屠杀殆尽也是可能的。 在安达儿看来,不到万不得已,这条路是不能走的。 两条路皆不能走,安达儿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城中人心浮动,为难的不只是安达儿一人。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都是这两条路,如何选关系到自己和家人的未来,一念之间,天堂地狱,马虎不得。 下面的小兵似乎还有第三条路,放下兵器,成为一个普通老百姓。 隋军重视宣传,一路走来,并未在辽东对异族进行大规模的屠戮,因此有个善待各族的名声。 众人都是大头兵,本就多是被强征来的,此时放下刀枪便有可能逃得一命,谁还愿意在在新城之中等死。 不少人三五成群,丢下兵器,开始逃亡。 刚开始还是几个几个的,后来便是大规模的逃亡。负责守卫城墙的士兵逃亡最严重,很多都是一部一部的越墙而逃。 眼看逃亡成风,安达儿下令对逃亡之人重处,但依然无济于事。 逃亡之风使得城中的人心更加动荡,就连那些患得患失的将领也纷纷寻找前路。 安达儿的心腹将领宁祖和赵仁基二人有心劝安达儿投降,尤其是赵仁基,早就和隋军秘密联系上了,就是因为担心宁祖性子比较直,藏不住话,就没有给他交实底。 谁曾想宁祖也准备投降。 二人都互相瞒着,结果宁祖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跟安达儿全吐了出来。 安达儿当时一听,勃然大怒道:“你想造反吗?!” 宁祖一个激灵,不敢再说话,从此,再也没有了投降的念想。 此时从朝鲜战场返回的数万军队,也到达抚顺城,然后渡河,开始对新城进行包围。患得患失的安达儿既想着突围,又不敢突围,眼看隋军在城外深挖壕沟,布置阵线,但什么也不敢做,最终失去了突围的机会。 黄明远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猜测着安达儿的心思,最终判断安达儿有心投降。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安达儿在新城负隅顽抗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何人不畏死,他之前再是和隋军打生打死,到了生死关头,也是可能投降的。 人皆畏死,人皆侥幸。 于是黄明远便写信给张文远、蔡知运二人,希望他们尽可能的避免进行攻城战斗,减少伤亡。若是可能,最好迫降安达儿。 这给了众人一个新思路。往常不是没有主动投降的高句丽军队,如巴彦、高建庄、孙代愔等人,但都是被动受降,但主动劝降高句丽人还没有前例。 不少人都觉得这样不妥,高句丽人是敌人,除恶务尽。 罗艺更是宣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其费心费力招降这些人,然后还得严防他们反水,不如攻进城去,将城中的高句丽人全部杀光,一劳永逸。” 罗艺的建议代表不少人的心声。 张文远到了抚顺,原本主持军务的史祥自然靠边站。这几年的冷板凳倒是让史祥识趣了不少。 此时史祥主动站出来反对,他认为卫公建议劝降,那就必须以劝降结束此战。再说冬天快要到了,攻城难度势必加大,若是新城久攻不下,必然影响接下来的战争布局。 张文远也觉得这思路可行,之前双方各为其主,而且安达儿也没有和隋军进行什么血战,仇怨不深,完全可以策反。 徐虎子更是认为,从安达儿几次主动撤退、避战可以看出,安达儿并不是一个死硬分子,一心的小聪明,充满了算计,擅长明哲保身。在隋军强大的压力下,是绝对有可能投降的。 最后张文远力排众议,定下劝降的决意。 进行劝降,派谁去也是个难题。若是安达儿出尔反尔,派去劝降的人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张文远想起了一人,归义右军的将领安殿宝。此人前去新城劝降安达儿,最是合适。 安殿宝是姜以式麾下大将,当初随着姜以式在辽东突围之时,被大水淹个半死,最后被隋军所生俘。 侥幸未死的安殿宝被押送到抚顺的煤矿做工。在这里,他的坚持与荣誉一点一点被践踏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具肉体。 后来归义军在白岩城之战中伤亡极大,黄明祯便从做工的俘虏之中抽调人手,补充两军的实力。而安殿宝也是在这个时候被补充入归义右军。 安殿宝毕竟是将领出身,也是高句丽少有的勇将,因此作战勇敢,屡屡升迁,现在已经是高建庄麾下的大将。 而安殿宝本人也已经彻底投降,原先为之奋斗的都已经成了泡影,现在有机会死中求活,还能成为隋人,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张文远将安殿宝招来,向他说起劝降安达儿的任务。安殿宝欣然领命,一个人秘密前往新城。 天下安康 第1408章 新城归附(中) 安殿宝一个人乔装打扮,到了新城城外。 此时入城很容易,各个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成了逃亡的重灾区,全无守城的心思。个人几乎是给点钱就能进出,屡禁不止。以守军这种防御态度,城外隋军突袭攻城也未必不能破城。 安殿宝入城之后,秘密前往城主府,在这里他见到了族堂兄安达儿。 安殿宝和安达儿同出自凤凰城安氏,也是高句丽的豪门大族,二人算是出了五服的同姓兄弟。 安达儿见到安殿宝是大吃一惊,安殿宝不是跟姜以式一同战死在辽东城了吗?怎么会突然来到新城。 “五弟从何而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安殿宝这两年几乎是几经生死,与往昔大不相同。见到这个族兄,安殿宝便回道:“三兄,我也不骗你,我是从隋军那来的。当初跟着老帅从辽东城突围,中了隋军的埋伏,泼天的洪水,便将数万人跟淹没。我侥幸没死,成了隋军的俘虏,被隋军押到盖牟城的煤矿做了小半年的苦力,后来便加入了隋军。” 安殿宝没有什么隐瞒的,他很了解自己这个族兄,精明无比,越是跟他遮遮掩掩的越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开诚布公。 况且这个族兄素来有主意的很,也不是自己言语间可以说得动的,自己只要把隋军的意思带到便是了。 安达儿只得怏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兄弟二人有些沉默,安达儿便问道:“隋军派五弟前来是何用意?” 安殿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安达儿,然后说道:“这是隋军主帅张文远给兄长写的信,他的要求和条件都在信中。我在隋军之中就是一个小卒子,什么主也做不得,更别提给兄长什么准话了,这次我来也就是个传信的。” 安达儿接过信来,打开细细一看,正是张文远给他的劝降信。张文远的态度很和善,也没有应付安达儿,他在信中向安达儿保证,只要安达儿打开新城城门,率军投降,隋军将保证降兵的安全,安达儿的财产不会受到损害,他本人也能在隋军之中任职。 安达儿放下信,便向安殿宝问道:“五弟,你在隋军阵营这么长时间,你觉得他们是真的想招降我,还是故意诈我,我实在拿不准。这新城之中,四万余人,一旦投降,生死就全在隋军的一念之间,我不得不慎重啊。” 安殿宝也收起了笑容,想了想对安达儿说道:“隋军几乎不杀俘虏,不过俘虏也不好过,都是被押去矿山做工,生死难料。不过隋军对于降兵还算不错,虽然待遇比不上隋军,但也有往上爬的机会。这些降兵之中,待遇最好的是巴彦的归义左军和高建庄的归义右军,都是在战场上为隋军下过死力的,隋军也把他们当自己人。次之的是孙代愔的归义前军,至于其他部队,则要差不少。” 安殿宝倒是不褒不贬,只说实情。 “就是说只要死忠于隋军,待遇也不会太差。” 安达儿一阵欣喜,不过又忽然想到,自己毕竟不是隋人,对方总不能相信他。况且往后也没什么大帐了,给隋军效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惜咱们和隋人终究隔着一层,平时还好,关键时候,总是后娘养的。” 安殿宝却是不以为然道:“三兄,不是我说,给谁做事不是做,你跟渊太祚倒是出自同族,可渊太祚又把你当亲的吗?” 说着,安殿宝又有些自豪地说道:“再说我跟隋军也不隔着什么,今年凤凰城之战,我斩首十九级,特许加入大隋籍,军中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我们都是隋人。” 安达儿一惊,忙说道:“还可以加入隋籍?” “只要用心为隋人办事的,都可以。” 见安达儿满心期待又有些顾虑,安殿宝说道:“三兄,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平壤已经破了,高家也已经完了,高句丽没有了,你还为谁去效忠?渊太祚吗。 况且现在隋军之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能够劝降三兄,不少人都把你们当成战功呢。还是张将军力排众议,我才能入城。 再说城中什么样,三兄不是不清楚,有几个真心抵抗的。别让人家将你当成了投降的筹码,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若是等隋军先一步入城,到时三兄将悔之晚矣。” 安达儿似乎是被说动,但他却不愿放弃自己的利益。他让安殿宝向张文远转达三点要求,只要隋军愿意,他便立刻投降。 第一,隋军停止一切进攻,安达儿在合适的时候开城投降。 第二,隋军保证所有降兵的安全,并保证所有军队不得被打散,仍由安达儿统帅。 第三,战后将由安达儿担任新城的城主。 安殿宝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兄长一眼,他平时觉得自己这个三兄挺聪明的,怎么今日跟个傻子一样。若是按照三兄的要求,隋军还打新城干什么。 真的以为隋军非得劝降他不可。 安殿宝带着安达儿的回复回到军中,张文远看到安达儿的要求,当即就乐了。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不少人纷纷叫嚣,既然安达儿这么不识抬举,那么便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张文远终究还是希望能劝降安达儿,遂针对安达儿的要求讲了三点意见: 第一,大隋愿意通过和谈解决新城,但和谈必须以安达儿部放下武器为前提条件,企图以任何形势保存武装的做法都是大隋绝不能接受的。当然安达儿部投降之后,大隋可以保障安达儿本人及其部属的生命安全。 第二,安达儿企图让新城换个旗号,然后继续做新城的土霸王的企图,是绝不可能的。大隋不是名义上占领新城,而是彻底掌控新城。 第三,安达儿要立刻解决城中负隅顽抗的高句丽军队,或者由隋军进城代替他们解决这些人。 安达儿接到隋军的回复后,只答复新城之中,除了他的本部,还有戴笠篷、左引等人,他没有把握完全控制住二人,对于其它问题则置之不答。 此时,张文远知道,必须要给安达儿一些压力。 天下安康 第1409章 新城归附(下) 武力威胁永远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威胁方式。 第二日一早,张文远便命令位于新城左右的徐虎子、吕会彦两部,分别从两侧对新城发起轰击。就用雷霆炮轰高句丽人一个肝胆俱裂。 新城依山傍水,东西两侧却都是平原,最是适合用雷霆炮攻击。 二人在新城两侧等了数日,一直接不到命令,早就不耐烦了。因此得令之后,二人立刻下令将数十架雷霆炮布置于阵前,开始对新城进行攻击。 无数的石弹飞跃百十步的距离直接轰到城墙之上,然后跳跃着碾压过去。城头之上,被击中者,无不肢体断裂,痛苦哀嚎。 隋军的雷霆炮对着新城轰击了整整两个时辰,新城东、西两侧的城墙之上,尸横遍地,哀鸿一片。 在隋军强大的攻势压力下,城中的高句丽军队不得不面对将要灭亡的下场。 ······ 隋军炮击新城的消息传到城主府中,安达儿闻询久久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这时隋军的报复,也是隋军的最后通牒。 安达儿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既不想关闭与隋军已经开启的和谈大门,又不愿接受“缴械投降”的条件;既不愿率部突围,为已经灭亡的高句丽殉葬,又不愿战到最后做隋军的俘虏。 难以抉择的安达儿于是闭门谢客,神情恍惚,整整一天,不思饮食。 到了晚上,一双小儿女看到父亲犯愁的样子,故意跑到安达儿身边逗乐。小儿女奶声奶气地叫着“阿耶”的样子让安达儿的心都碎了。 妻子望着丈夫也满是忧愁。 “你去做你想做的是吧,若是有个万一,我一定帮你将孩子带大。” 安达儿不禁地摇头,这娇妻美妾,都便宜了谁啊。 在隋军强大的压力之下,最终安达儿决心投降。 安达儿通过安殿宝传信给隋军,愿意无条件投降。同时请求隋军给予他足够的时间解决城中不愿归降的部队。 张文远最后综合思量,同意了安达儿的请求。他愿意再给安达儿一个机会,当然也是最后的机会。 安达儿其实对解决城中各部早有准备,当然那时候他并不是为了投降,而是为了彻底控制新城。 四万新城守军,有一万四千余人是他的嫡系;还有六千余人是戴笠篷的部队;之前有从辽东各地逃到新城的残兵共计四千余人;还有渊太祚的嫡系将领左引所部一万五千人,共计三万九千兵马。 这些部队之中,若要投降,安达儿本部问题不大;四千残兵也不会反;至于戴笠篷安达儿不确定他的态度;而左引必不会选择投降。 此时安达儿对于左引,其实力并不占据绝对优势,其部若是与戴笠篷所部合流,安达儿所部反而成了劣势的一方。如果贸然宣布投降的话,不仅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就连他自身的安全都可能是个问题。 当初渊太祚离开之后,安达儿便用心腹部队担任城主府守卫,又调集本部负责整个新城内城的防卫。而左引所部则被调到了新城外城驻守。 同时安达儿以防止各部官兵投降为名,命令各部高级将领,必须住在内城。又以维护内城治安为名,成立了一个捕盗厅,要职由自己的心腹担任,这个捕盗厅的一大职能就是为各部高级将领的住宅和出行提供安全保障,这样一来左引所部的将领时刻都处在安达儿亲信的监视和控制之下。 在九月十一日上午,安达儿召集各部将领前来城主府议事,共同商议如何抵御隋军。等到左引、戴笠篷等各部将领一进入议事堂,他们便与外面的联系断绝了。而早有安达儿的亲信将诸将的卫兵全部缴械、控制。 安达儿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向众人宣布,事到如今,高句丽已亡,他不愿看着诸将士白白牺牲,所以他准备打开城门,带领诸将士向隋军投降。 愿意跟随他投降的,便是兄弟,他保证带着大家奔个好前程。若是不愿意投降的,他也不勉强。 众人有吃惊的,也有深以为然的。 不够大多数人在听到安达儿的投降命令后,倒是如释重负。 只要左引等渊太祚的死忠分子,当即痛骂安达儿的不忠,是又哭又闹又骂,而戴笠篷则是一直板着脸不愿意表态。 眼看诸将之中,约三分之一的人不配合此事,安达儿也不和这些人客气,直接命亲兵将众人包围,然后将左引等渊太祚的嫡系将领拿下。 此时安达儿便劝戴笠篷与他一起投降,两人同盟这么久,他真心希望戴笠篷跟着他一起投降,增加他投降的资本。而戴笠篷明白局势已不可逆转,遂答应投降。 安达儿乃将戴笠篷留在城主府,又命人前去收缴各部兵器, 此次接管各军很是顺利,城中各部军队,因为失了主将,且士气涣散,面对安达儿所部,根本不做抵抗,便皆为安达儿所控制。 九月十二日一早,安达儿命人打开东门,向隋军投降。 这一次是真正的投降。 安达儿的投降,使得高句丽人在辽东地区最后一座据点陷落。被高句丽人霸占了近三百年的辽东大地彻底回到汉家怀抱。 安达儿投降之后,隋军立刻接管了新城。 隋军实在不信任这些高句丽人的诚信,唯恐耽误久了多生波折。因此等到城中诸军排着队列在城外整齐受降之后,隋军立刻进城占据各处要地,确保完全占领了新城。 此时隋军当务之急便是这近四万的高句丽军队。这些人都是老兵,虽然已经投降,但一个处置不好,便有可能生乱。 往常隋军对待高句丽俘虏,一律拉到煤矿、河堤等处做工。除少部分人外,大部分人都会一直做工到死。 但因为安达儿是正儿八经投降的,隋军也不可能将所有人发配去做工。 做后张文远下令,不愿再继续当兵的,全部安置去放马或者是胡虏归化区,编户齐民,使之慢慢变成大隋顺民。 愿意继续当兵的,裁汰老弱,新编一支归化军。 反正不管怎么处置,这些人不能胡乱放走,让他继续生乱。 天下安康 第1410章 顺义军之乱(上) 新城之战在歼灭高句丽的战争中只能算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其本身对于战争的进程并没有多大的推进作用,但正是因为安达儿的率部投降,为流落在原高句丽故土的大批高句丽残部作出了表率作用。更多的人眼看抵抗无果,便紧随安达儿其后,纷纷放下武器,向隋军投降。 直到大业九年年底,原高句丽境内向隋军投降的武装力量超过一万五千人,大多都是隋军没有及时清理的高句丽溃兵。 新占领的新城被改名为胜捷城,新设胜捷县。 辽东郡守府很快往胜捷城派遣官吏,归于治下。 占领新城之后,隋军主力继续向东北方向进军,目标直指国内城。而留守新城的只剩下徐虎子率领的五千人马,负责对新城降兵的整编。 经过整编,新城降兵共挑选一万两千人,组建顺义军,由安达儿担任统帅。其余部队,除了五千人被安置到辽中一带牧马,剩余的都被分散安置到辽东各地。以大隋的同化能力,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完全变成汉人了。 本来整编计划按照预期完成的很顺遂,安达儿既然投降,就没有了退路,在今后的战争中,隋军可以有无数的办法,渐渐夺取他掌握的兵权。 但很快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超出了事情的发展。 对高句丽士兵整编完成后,安达儿因为身份的缘故,请求不参加国内城之战。这对于一支降兵来说,尤其是当前情况下,是不应该的。不过黄明远从全局考虑,慨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安达儿所部暂时留在胜捷城进行整训。 安达儿麾下的顺义军以安达儿的旧部为主,差不多有七千五百人;剩下的有一千五百人是戴笠篷的部队;还有一千人是散兵;最后的两千人是左引麾下。 隋军这么安排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就是在顺义军中给安达儿扎下一个钉子,让安达儿无法大权独揽。否则全军都出自安达儿的旧部,顺义军不还是成为安达儿的私兵。 然而问题不是出在安达儿身上,而是出在了顺义军副统领戴笠篷的身上。 安达儿的旧部中,几乎有一半被保留下来。期中有一部分人是安达儿的心腹,但也有一部分出身平壤世家的人,之前在渊太祚的劝诱下,投向了渊太祚。这些人在军中负责窥视安达儿,不过安达儿反水太快,这些人才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隋军主力向东,辽东腹心一带空虚,这些跟着安达儿投降的部队,心思便灵活起来。更有人感到自己建立“奇功伟业”的机会来了,萌生了罪恶的念头。 不少人的家族在平壤也属于被查抄的一批,因此对隋军嫉恨。这些人秘密串联,眼看隋军无备,便准备发动政变,歼灭胜捷城的隋军,然后在辽东劫掠一番,再趁机向北投降高建武。 高元在平壤投降之后,一群高句丽老臣在扶余城拥立高元之弟高建武为新的高句丽大王。 这些人以安达儿大将王弓为首,后来又联络了安达儿的心腹宁祖。 宁祖之前是希望投降隋军,但安达儿先是义正言辞的要坚决抵抗,又出尔反尔的投降,实在令宁祖所不耻。宁祖跟王弓等人的目的不同,他是意图取代安达儿,成为顺义军的统帅。 至于投奔渊太祚这条路,宁祖根本不敢兴趣。 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高句丽完了,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本来就不是渊太祚的旧部,这个时候投奔渊太祚做什么,渊太祚又能给他什么?像巴彦、高建庄他们一样紧紧抱着隋军的大腿做人上人不行吗? 双方各怀鬼胎地联合在一起。 但双方实力还不够,这时王弓便建议联络顺义军的副统领戴笠篷。戴笠篷虽然和安达儿一样,是姜以式的亲信,跟渊太祚不和,但他也不愿投奔隋军。 姜以式待戴笠篷如亲儿子一样,戴笠篷又怎么愿意为杀死姜以式的隋军效力。他的投降不过是无奈之举。 在王弓的拉拢之下,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决定共同起兵。三人之中,以戴笠篷地位最高,实力最强,因此三人便以戴笠篷为首。 若想成功拿下胜捷城,王弓他们有两个阻碍,一是安达儿,一是城中的隋军。尤其是安达儿,王弓他们要想暴动成功,必须控制安达儿,然后利用安达儿的名义来控制各部,攻击隋军,否则单凭他们的实力,在隋军面前动乱无异于飞蛾扑火。 三人商议,挟持安达儿的事情交给了戴笠篷,而宁祖负责前往军中接收安达儿所部,王弓则负责率部突袭原来的城主府。 安达儿自投降之后便让出了城主府,现在原城主府已经成了隋军的指挥中心。 九月三十日,戴笠篷邀请安达儿前往府上赴宴。 之前因为投降之事,安达儿和戴笠篷产生了不小的矛盾。自去年双方合兵之后的战略联盟也不复存在。 对于戴笠篷,安达儿是有些心虚的。 因此戴笠篷相邀他赴宴,安达儿想着与戴笠篷缓解一下关系,立刻便去了。安达儿也担心隋军利用戴笠篷来制衡他,若是隋军在其中拉偏架,他在顺义军将会过得很为难。 安达儿兴致勃勃地到了戴笠篷的府上,然后就被戴笠篷藏在府中的人下了武器。 也是安达儿大意了,见戴笠篷投降,便失去了防备意识。 直到戴笠篷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将安达儿团团包围,有些后知后觉的安达儿才意识到戴笠篷是要兵变。 安达儿立刻奉劝戴笠篷“悬崖勒马,不要自寻死路。”但却被戴笠篷无视。 戴笠篷铁了心为姜以式复仇,如何会停止作乱。他无意诛杀这个旧友,但是也不会给安达儿好脸色。拿到安达儿的兵符之后,戴笠篷便让人将安达儿囚禁起来。至于安达儿的兵符,则立刻被戴笠篷送往宁祖军中。兵符只有到了宁祖这些安达儿的心腹将领手中才有用。 控制了安达儿,夺取了安达儿的兵符。戴笠篷一行人顺利走出了起事的第一步。 天下安康 第1411章 顺义军之乱(二) 胜捷城刚刚被解放,当初这里是高句丽的一座要地,城中的高句丽人极多。由于大隋刚接手此地,城内的社会秩序还没有完全恢复,城中也隐藏了一批心向高句丽的遗民,以及许多不法之徒。再加上此地是和平占领的,隋军一时还没有大动干戈进行清洗,因此城中的治安难以短时间改善。 胜捷城因为战争原因,除了城主府,城中不少地方几乎沦为荒草湖泊,亟待整饬。隋军兵力不足,为了不过度分散兵力,除了武库、粮仓等一些要地,兵力主要集中在内城和外城两处校场。 而高句丽人的部队,为了不让对方感觉受到歧视,一部分驻扎在外城,一部分驻扎在城外。其中安达儿所部六千余人驻扎在城外西校场;戴笠篷部、左引旧部再加上王弓部四千五百余人驻扎在城外东校场;只有不到一千散兵驻扎在外城之中。 这些驻扎外城的兵马,组成混乱,实力不强,几乎来自辽东各地。徐虎子考虑其部若是动乱,城中隋军可以轻易剿灭,才将其置于城中。 王弓和戴笠篷先后串联了很多人,就有一部外城兵马。 王弓他们的部队都在城外,需要外城的人马给他们打开城门。 王弓所部和安达儿所部分开驻扎是有原因的。安达儿也不太信任王弓,因此以西校场拥挤为由,将王弓部调到东校场。本想着如此王弓便没法生事,也不会牵连到自己,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戴笠篷和王弓除了定计拿下安达儿,还计划先由外城部队突袭东门,联合戴笠篷等部,打开城门,引主力进城。然后外城部队在城中生乱,而戴笠篷、王弓所部直袭城主府,彻底围歼城中隋军。 在二人看来,这样的计划是可以实现的。 城中的隋军虽然有五千人,但要分守城墙、四门,还有粮库、武库、城主府以及城中两个大营,兵力极其分散。只要他们攻破城门,便能趁着隋军四处分散,分而歼之。 叛军的起事先由城中的军队发起,对方的目标便是最靠近东校场的东门。 此时隋军在东门城上、城下只有三百人,守将校尉叫古神感,才二十岁。 古神感是东莱郡黄县(今山东省龙口市)人,虽然年轻,但十五岁从军,曾经跟着隋军西征吐谷浑,战斗经验丰富。只是因为年轻和出身,才只是一个校尉。 虽然夜间值守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古神感仍旧勤勤恳恳地卫戍在城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这时有属下汇报,城中有大队人马向东门靠近,古神感立刻警觉起来。此时隋军刚占领新城,警觉性尚未减弱。 年轻的古神感一面令人上前探查个究竟,一面命人将城门处的拒马设置好。 对面的来人一个个身穿高句丽的旧军装,各持刀剑,古神感更是吃惊,便唤醒了城头和城门洞子里的所有人。 对方见被阻挡,便自言是奉徐将军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部队,要求古神感立即打开城门。 古神感更是吃惊,这时候城中已经宵禁,为了避免误会,若是有军队调动,他们应该提前得到命令,因此古神感便让他们拿出调令。 对方吱吱呜呜,却是拿不出来。 古神感更是觉得不对,便要派人前往县府去质询。 这群人果然慌了,突然有人拔出刀剑,便向隋军杀来。 “诛杀隋军,复兴高句丽。” 古神感虽然吃惊,但是却很镇定,果然是高句丽的余孽。幸好隋军这边古神感早有准备,提前布置,虽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没有乱了方寸。 古神感一面令部下以拒马为防御抵抗,一面向其余城门和县府通报此事。眼看这群人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古神感便知道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 叛乱的敌人肯定不止眼前的这群人。 古神感在城头留下了一百弓弩手,负责警戒城外,同时做远程支援。而其余士兵在在城下持长矛御敌。 对方虽然看起来气势很足,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刚一靠近,便被纷纷而下的弓箭手射中。 实际上这群叛军数量并不多,城中虽然有近千的高句丽残兵,但派系太杂了。王弓等人为了防止情报泄露,也不敢联络多少人,因此今夜被裹胁着造反的不过只有三四百人,并不比东城门的守军多。 众人本想着占着突袭,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谁曾想隋军早有防备。一番弓箭之下,众人早就惧了。 这些人能历经多次战败而逃亡至新城,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骁勇善战,而是因为这群人都是老兵油子,见惯了战场厮杀,早就学会了各种报保命的本领。 夜色之中,隋军的长矛发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早有人见状不妙,扔下兵器就逃了。 古神感很快占据了优势,但他们也不出击。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手,他们的职责是守卫东城门。 东门之外,戴笠篷的弟弟戴笠覆、王弓也从东校场出,向东城门出发。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城中的盟友都是一群猪队友,注定要将他们坑惨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王弓联络了很多势力,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同在东校场的原左引旧部李成民却不愿跟随戴笠篷等人一同叛乱,反而选择坚守营寨不出。 李成民虽然是渊太祚的旧将,但他却看得明白。他很清楚,即使戴笠篷等人能成功占领新城,也没有什么意义。来日会有大批隋军围剿此地,他们根本没有成事的可能。李成民不想跟着王弓他们去流亡。 王弓等人见劝说不动李成民,也没法强硬地拿下其部,眼看起事在即,也就不管他了。 三千余人攻打东门,立刻就给了东门守军极大的压力。 此时古神感带着部队,已经击溃城中的叛军,鲜血还顺着铠甲往下流。眼看城外攻势猛烈,古神感顾不得修整,便带人又奔赴城头之上御敌,只留五十人驻守城门洞子。 透过月光,古神感能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古神感很清楚,敌人的时间不多,所以一上来便不会留力,他们接下来的压力会更大。 天下安康 第1412章 顺义军之乱(三) 就在隋军和叛军在东城门激战的时候,此时在城外西校场,也爆发了一场关于是否出击的争议,但双方的争议不是是否叛乱,而是是否救援胜捷城。 傍晚时分,宁祖拿着安达儿的兵符进入了城外西校场。 宁祖拿着兵符进帐之后,立刻召集诸将议事。 见到众人,宁祖一开口便让众人惊了。宁祖告诉众人,戴笠篷等人挟持安达儿在城中造反,已经快要控制了整个胜捷城。他受命前来城外西校场调兵平叛。 整个校场内都是安达儿的部下,一听安达儿蒙难,纷纷不平,立刻便要出兵救援安达儿。 军中诸将,宁祖拿着安达儿的令牌,立刻便成了大军的临时指挥官。 就在此时,大将赵仁基拦住了众人。 赵仁基对众人说道:“此时城中生乱,平叛的主力应该是隋军。生乱的都是与我等一起投降的部队,隋军怕是担心我们一同叛乱,能够信任我们吗?” 这时宁祖说道:“仁基这是什么话,戴笠篷的叛乱已经席卷了全城,安将军在城中危在旦夕,我们还要考虑这些吗?还不赶紧出击,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赵仁基看着宁祖说道:“宁将军,诸位将军,正是因为胜捷城危在旦夕,我军才不能救援。我军现在去救援,隋军会认为我们是叛军还是援军?一旦出现误会,到时候我们还有归路吗?诸位将军听我说,现在我们就坚守大营,不管城中之事,除非有隋军的命令。这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引起误会。” “难道安将军就不去救了吗?” “赵仁基,你安的什么心?” 不少不理解赵仁基的将领纷纷质问赵仁基。 这时宁祖也有些吃惊,千算万算,没想到好友赵仁基跳了出来,他们若不去救援,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 此时宁祖也顾不得昔日的袍泽之情,他站了出来,指着赵仁基愤然地说道:“你赵仁基贪生怕死,我自己去救将军。诸位有谁有胆子的,随我同去!” “同去!同去!” 眼看一群人越过赵仁基,呼啦啦地要往外闯,赵仁基突然抽出刀来指着众人大声说道:“我看你们谁敢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就是要害死安将军。” 众人都没想到赵仁基此时敢动刀。 “赵仁基,你到底要干什么?”宁祖有些面目狰狞地大吼道。 “我是在就大家伙!” 赵仁基也豁出去了,与宁祖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就在二人争执,眼看就要动手的时候,此时军中另一员将领韩凤也支持赵仁基。 韩凤是员老将,在军中地位崇高,韩凤出面支持赵仁基,不少人立刻调转门头了。 这时赵仁基眼看众人有些松动,他又赶紧说道:“诸位将军,我们不是不救安将军,而是一旦我们动了,戴笠篷为了故意制造我军与隋军的矛盾,定会杀了将军。现在我军不动,戴笠篷畏我军实力,才不会动手。” 不少人为赵仁基说服。 赵仁基和韩凤二人加在一起,就是宁祖的实力也不及。此时宁祖也不敢跟二人完全决裂,一时有些犹豫。 而赵仁基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夺取了全军的主导权。 赵仁基一面派人前往隋军处通报此事,一面令人关闭寨门,坚守不出。只要西校场的官兵不走出西校场一步,就是说破大天来,这场叛乱也跟西校场的官兵没什么关系。 赵仁基还担心安达儿受戴笠篷等人的胁迫,真的加入到对方的叛乱队伍中。虽然安达儿是他们的统帅,但赵仁基也不会给安达儿去殉葬的。 眼看赵仁基掌握了局面,宁祖心中满是苦涩。 宁祖没有想到,自己的苦心谋划,还没能实行,便已经夭折,反而便宜了赵仁基。眼看大部分人已经站到了赵仁基一面,他也无能无力。他直属部队不超过千人,若是用强,根本不是赵仁基和韩凤二人的对手。 宁祖高估了众人对安达儿救援的心,从安达儿投降隋军那一刻起,原本缠绕在众人身上的关系很多就已经解除了。从本质上来说,大家都是降兵,谁也不比谁高贵。 譬如宁祖,若不是投靠了隋军,他是绝不敢算计安达儿的。 对众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在隋军手下生存,这是安达儿教会众人的。 宁祖正想着怎么继续挑唆出兵,赵仁基也把注意力集中到宁祖身上。赵仁基很清楚,今天宁祖的态度很不寻常,因为投降的事情,他跟安将军有些矛盾,这几日也显得不太积极,今日他似乎过于急切了。 宁祖还要再说什么,赵仁基上前一把握住宁祖的手。 宁祖一惊,赵仁基抬头看着他,似乎能把宁祖看穿。 “宁兄,无论如何都要以兄弟们的安危为重!我想安将军能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不会埋怨我们的。” 宁祖的手被赵仁基狠狠地抓住,他甩了两下,没有甩开。此时宁祖担心赵仁基看出什么,也不再说话。 说实话宁祖对赵仁基有些发憷,虽然赵仁基不如宁祖勇武,但为人足智多谋,颇受士兵爱戴,就连安达儿对其也很是敬重。与赵仁基共事这么多年,宁祖很清楚赵仁基手段的狠辣,若自己再出招,他真有可能将自己拿下。 虽然焦急,但宁祖也不敢再说什么。 赵仁基见宁祖似乎放弃了挣扎,也松了一口。他必须安抚住所有人,防止部队生乱和分裂,若是宁祖真的一意孤行,他还真的为难。 眼看控制住局势,赵仁基便对众人说道:“现在安将军不在,军心动乱,事态紧急。为了稳定军心,我等当推举一人,暂领诸军,也可应对戴笠篷等人的叛乱。韩将军功勋卓著,年老德昭,我以为可由韩将军代为统领,暂领三军,以定军心。” 现在赵仁基已经牢牢控制住顺义军的主导权,为了不引得群起而攻之,他便将韩凤推到前台。 赵仁基出身不高,在士兵中虽然有威望,但压制不住诸将。 对于众人来说,此时也唯有老将韩凤最适合暂领三军。 天下安康 第1413章 顺义军之乱(四) 胜捷城东门血流成河,西校场营中波诡云谲,但此时位于整个事件风暴眼位置的城主府,或者说叫县府,却是异常平静。 对于城中发生的动乱,县府之中的徐虎子似乎对于这场动乱毫不意外。他面对东门的求救,不仅不派遣部队紧急支援,反而有些坐视不理。诸将若非对徐虎子了解,怕是会以为徐虎子与叛军合谋了。 整个胜捷城并不大,因此众人虽然端坐在县府之中,也能听到来自东门的喊杀声。 徐虎子早就已经集结了部队,然后将诸将聚集于县府之中。诸将听着战况异常激烈的拼杀声,然后再看着老神在在的徐虎子,满心的焦急。 “将军,东门人少,若是再耽搁下去,恐东门支撑不住啊。” “将军,还请赶紧救援东门。” 徐虎子却是不动声色,任凭诸将怎么劝他,却是不为所动。他坐在堂中,望着堂外的一角天空,似乎神色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戴笠篷、王弓等人的叛乱虽然突然,但并不出乎隋军的意料。 实际上大隋从来也没有真正信任过安达儿一众人,这些人本就是势穷而降,是被迫的选择。他们与隋军不仅没有什么友谊,反而都是仇恨,此时投降,哪有什么忠诚可言。若是隋军真把安达儿一众人当成可信之人,那就是傻子了。 再说安达儿所部上万人留在胜捷城,隋军怎么可能对这些人丝毫不作防范? 安达儿投降之后,黄明远便派遣士兵进驻安达儿所部,为这些人洗脑。另一方面,又命陆贞严密监视安达儿所部将领,若是出现动荡,务求除恶务尽。 陆贞早就在高句丽布置了大批情报人员,此时安达儿所部中,还有几名没有暴露身份的北斗人员。 所以顺义军各部,只要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隋军。 戴笠篷、王弓等人蠢蠢欲动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安达儿和徐虎子二人的身上,准备擒贼先擒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当他们在军中进行串联的时候,北斗在其部潜伏的情报人员早就已经将他们的动作汇报给上级,又传递到黄明远手中。 黄明远立刻命位于沈阳的右侯卫军所部向胜捷城方向移动,又命焦方杰率部北上进驻抚顺城,时刻监视胜捷城。 所以戴笠篷和王弓其实没有一丁点机会。 甚至戴笠篷、王弓等人的叛乱,给了隋军一个清洗顺义军的机会。 戴笠覆、王弓率领大部人马攻击胜捷城东门,闻询的焦方杰立刻命令部下强渡小辽水,从叛军身后登陆。 但焦方杰和徐虎子一样,也没有立刻出击。 他们所等待的都是一件事,西校场的高句丽降兵会怎么做。 黄明远这一次希望彻底解决顺义军的问题,若是西校场的高句丽降兵也卷进了这场叛乱,参与攻城,隋军便可趁机解除顺义军的武装,甚至彻底解散这支部队。 但西校场官兵一直没有动。 这时有潜伏于西校场的北斗人员偷偷潜出,来到焦方杰的军中,将赵仁基拦住诸军的消息报告给焦方杰。 焦方杰心知西校场军中有这等人物,怕是不会参与到叛乱之中。 焦方杰当即不再等待,一边命军队点燃信号箭,通知徐虎子部动手,一面率军直扑东校场,然后将校场内全部军队控制。 东校场的原左引旧部李成民一直闭营自守,此时见隋军前来,也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赌对了,忙开营迎接隋军。 焦方杰也没想到东校场内还有人没参与到叛乱之中。 不过为了保险,焦方杰命李成民所部交出兵器,在营中待命,至于戴笠覆等人留在校场内的军队,则全部被捉拿。 李成民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反对。他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叛军,全在对方一句话中。 焦方杰命一部控制校场,然后自率主力直扑戴笠覆、王弓所部身后。 叛军顿足于东门之下,又遭到援军从后出击,立刻崩溃,四散逃逸。戴笠覆、王弓等人逃之不及,被焦方杰率部生俘,而其麾下叛军也几乎被全部捉拿。 数千叛军,被一网打击。 隋军入城。 此时徐虎子也已经率守军歼灭了城内的叛军。 看到城外信号响箭之后,徐虎子便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他命一部紧急赶往东门支援,自率主力往外城清缴叛贼。 叛军在城内的据点早被隋军查的一清二楚,隋军如雷霆一般出击,立刻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叛军歼灭干净。 至此,整个叛乱,彻底失败。 待在府上的戴笠篷闻听隋军已经杀入,知道事情败露,大势已去。他自知死罪难逃,便自刎而死。 不过戴笠篷也算仁义,临死之时,倒是没拉着安达儿给他殉葬。 隋军的突击队员攻入戴笠篷府上,消灭了所有的叛逆,救出了安达儿。 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荆元恒的右侯卫军也从沈阳赶到胜捷城西,占领西校场,将安达儿所部缴械。 这场叛乱之后,无论是胜捷城还是顺义军,彻底为隋军掌握。 对于这次行为恶劣的叛乱,黄明远并没有大肆处置,而是有意淡化,宽大处置,省得影响招降纳叛的势头。除了一少部分叛军将领被处死,其余叛军全部被押到抚顺挖煤。 而安达儿虽然失职,但还算忠诚,黄明远也没有问罪。 黄明远不是圣人,但为了大局,只得如此。 隋军之中降将不少,而且黄明远也需要将安达儿竖立成忠义的典型人物,因此即使他们彻底捅破天,但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赵仁基、李成民等人,因为在此处叛乱中坚守住立场,受到了黄明远的表彰,迅速成为顺义军中的新秀。 当然还有宁祖,事后他的矫诏和参与叛乱的之事当然没法遮掩。他本以为自己死路难逃,但处置官员却故意装作不知,不仅没有处置,还任命他为左营营将。 这一次宁祖背叛安达儿,双方彻底决裂,大隋正好用宁祖来掣肘安达儿。再加上赵仁基、李成民、韩凤等人,顺义军已经不再姓安了。 天下安康 第1414章 大将军 自辽东兵败之后,杨广也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对于他这种骄傲到极致的人来说,除了因为生的晚而导致开国之时未能成为太子之外,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在杨广看来,这是一种委屈,他是天选之子,该像颛顼帝那样有绝地天通的本事,他是不应该失败的,也不能失败。 可似乎从东征高句丽开始,他所有的好运都用光了,自杨玄感叛乱后,杨广对于征服高句丽已经绝望了。 因此当黄明远大胜的消息在大半夜传到洛阳,传到杨广的耳朵里时,杨广当即从榻上爬起来,赤着脚跑到门外,去看黄明远给他写的奏报。 张诚拿着杨广的鞋一溜小跑都没有追上。 看着黄明远的战报,杨广几乎是喜极而泣,连连说好,兴奋地都有些颤抖。他压抑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次终于可以释放了。 夜色之下,大殿之前,杨广赤着脚高举着黄明远的战报,大声地说道:“将卫公灭高句丽的消息传递天下,让所有人看看,朕的大将军没有让朕失望。” 高高的大殿上,杨广状若疯癫。 很快,黄明远攻破平壤,生俘高句丽王高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洛阳,整个朝堂都沸腾了。虽然所有人都奉承杨广,黄明远此次出征,必定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大隋的乱象和当初萨水的惨败让很多人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感到绝望,即使是由黄明远指挥这一仗。 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正等着黄明远兵败辽东,然后趁机造反。 可现在希望破灭,很多人如鼹鼠一般又开始潜伏起来。 杨广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黄明远彻底覆灭了让他丢尽了脸面的高句丽。高句丽一亡,整个四海之内,再无敢不臣服于他的国家,他终于彻底成了“天可汗”了。 至于现在国内的一些流民叛乱,杨广丝毫不在意,不过是一群蝼蚁,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自杨玄感之乱以后一直在洛阳稳定局势的杨广憋得太久了,他那颗活跃的心又再次跃动起来。 黄明远这一次灭高句丽,功高卓著,对于杨广来说,势必是要重赏的。就是为了向天下布威,也得重赏黄明远。 可黄明远官封极品,爵至最高,颇有些封无可封的样子。 当然杨广不会因为如此就准备弄死黄明远,黄明远是功高震主不假,但杨广自认他是可以驾驭的了黄明远的。至于以后的君主能否压制黄明远,杨广并不在乎。杨广才四十多岁,尚是壮年,况且他身体又好,精力充沛,他认为自己还能再做二三十年天子,等到他驾崩的时候,可以直接带走黄明远,并不留下祸根。 所以封无可封可不行。 杨广先是下令封黄明远为司空,领纳言,增食邑五千户,并前后一万八千户,真食三千户。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这种封赏在大隋已经超越了之前权倾朝野的杨素,但杨广仍觉得不足。 倒不是赏赐不足,而是杨广觉得封的都是虚职,不足以体现黄明远的战功。实际上自杨玄感之乱后,黄明远与杨广的关系有了些许的变化。杨广的天子威仪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单凭天子的地位已经无法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反而黄明远因为战功赫赫,引得无数人忌惮。黄明远是杨广手中压制朝臣的另一把利剑。 黄明远已经从单纯的天子臣属变成了天子身边不可缺少的工具。 所以杨广觉得还得提升黄明远地位。 杨广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设“大将军”一职,位同三公,为武官之首,位在诸卫大将军之上,可开府许自置官属。 大将军一职自先秦便有,但是到现在有些烂大街了。尤其是杨广改制之前,一朝有上百个大将军,很多人生下来就能做。 但这个大将军与那些大将军不同,他前面没有前缀,有些像秦汉时期的大将军。两汉从卫青开始常置大将军,位在诸将上,总理军事。到了东汉,更是以外戚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为一朝实际的宰辅。 所以杨广以黄明远为大将军,意味便深远了许多。 当然黄明远本身就是首相,实际上大将军这个封号对于黄明远来说也就是一个虚衔,和之前什么“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之类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至于武官之首,对于黄明远不过是既成的事实,黄明远也不能直接调动各军。 实际上这个大将军最重要的意义便是可开府许自置官属。 大业三年以前,因为大隋政治体系沿袭了西魏、北周体系,仪同以上的官员都有属官,可自行任命,只要向吏部报备即可。像亲王长史、司马都是从四品的高官。 众人利用开府的权利,自行任命官员,各幕府属吏比朝廷的正式官员还多。到了大业三年,杨广进行机构改革,重新建立散官、勋位体系,撤销了官员开府的权利。 因为大隋没有郡王的关系,除了现有的几个亲王,所有人都没有开府、任命属官的权利,包括官拜开府仪同三司的黄明远和宇文述。 开府仪同三司重新成为散官第一级,但却彻底失去了原有的权利。 这一次黄明远官拜大将军,算是正式重启官员开府的权利,虽然与之前相比能开府的级别提升了无数倍。 众人震惊于杨广对黄明远的信任,当然也惊恐于这种信任。 见到大臣们的反应,杨广开心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有黄明远在,他看谁敢生乱。或许这算是大隋版的狐假虎威吧。 黄明远没有关陇世家、关东世家的支持,正好与他们三足鼎立。 杨广这几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奢靡与好大喜功,但其实变化很大。最大的便是驭下能力的大幅减弱。人心乱了的情况下,杨广不想着收拾人心,反而一心想着对内压制,只以权势、地位来威慑臣属,本就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情。 天下安康 第1415章 盛世悲歌 因为大将军的位置太过于瞩目了,吸引了朝中大部分人的目光,所以天子对于辽东诸将的封赏众人也就不太注意了。 实际上杨广对于辽东诸将也封赏颇丰。 以郭荣进光禄大夫,授行军副元帅。等到郭荣的死讯传来,杨广哀痛莫名,又追封郭荣为真定侯,并罢朝一日,追赠兵部尚书,谥号“恭”,赠物上千段。 荆元恒进光禄大夫,封淯阳侯; 黄明祯进光禄大夫; 蔡知运进光禄大夫,授检校左武卫大将军; 张文远进正二品左光禄大夫,授辽东副总管,封西河侯; 周法尚进正二品左光禄大夫,封夷陵侯; 黄明离进正二品左光禄大夫; 达奚暠进从二品右光禄大夫,授检校右屯卫将军; 高元备进从二品右光禄大夫,授检校左武卫将军领虎贲郎将; 罗艺、刘黑闼、李进、焦方杰进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高聂、黄明溥、张希康进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蒙陈其、全旭、高元臻、黄明信进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授虎贲郎将; 徐虎子、吕会彦、王伏宝、郭恩一进正四品正议大夫; ······ 至于其余诸将,包括高句丽降将巴彦、巴廉、孙代愔、高建庄等人,各有封赏。 封赏下来的很及时,黄明远的奏报和请封奏疏递上去没多久,天子的封赏便发下来了。以黄明远的地位,朝中内外也没有人敢阻拦。都知道黄明远护短,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黄明远,实在是不值当的。 国库中的钱粮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但是除了民部尚书,谁在乎呢? 其实杨广是个很吝啬的人,朝中光是各种官职就空了无数。宰相级别的官员除了黄明远只剩下纳言苏威,六部也只有礼部、民部、刑部三部有尚书。至于各种封赏也时有拖欠,因此常引得人怨声倒载。 或许这种不吝封赏,只存在于黄明远身上吧。 杨广对黄明远大封,对于其家人子嗣也是不吝封赏。 黄明远的父亲黄牵追封“检校司徒”;长子黄维扬进光禄大夫;次子维烈进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授散骑常侍;三子维周进正四品正议大夫,授检校太子右监门副率;四子维清进从四品通议大夫,授奉车都尉;七子维岳进正五品朝请大夫,千牛备身;其余诸子,皆授千牛备身和太子千牛备身······ 黄明远的二叔黄玠服丧期满,被起复为卫尉卿; 三叔黄蒙被起复为淮南转运使; 四叔黄律被起复为鲁郡太守; ······ 可以说每一次大封赏的时候,都是黄氏家族荣宠备至的时候。这种荣宠,有些超出正常的范畴。 九月十八日,清河公主下嫁黄家的日子。 清河公主是先太子杨昭的嫡长女,黄维烈是黄明远的嫡次子,虽然夫妻二人不过十多岁,但架不住二人有着当世地位最尊崇的父亲和祖父,因此场面比当初兰陵公主下嫁柳氏的婚礼还要隆重。 这场举行在隋末最后的统一时代的盛大婚礼,堪称世纪之最。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给清河公主运送嫁妆的队伍从端门口排到惠训坊,都堵塞了天街的道路。 杨广命人在东都城内,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每一个前来参加婚礼的人都要经过这四十里的紫丝屏障。这个奢华的装饰,把整个洛阳城轰动了。 杨广又命人每隔一里便摆上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珊瑚树长得枝条匀称,色泽粉红鲜艳,大家看了赞不绝口。 而在皇宫门口和公主府门口,又摆上了十多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株株条干挺秀,光彩夺目,整个公主府内,几乎成了珊瑚的海洋。 杨广又命用彩缎将整个公主府装饰的花团锦簇,仿佛人间仙境,人们唤之为“锦宫”。 到了晚上,各种珍贵的香料在洛阳城的各个路口被点燃,香料的香味弥漫数十里,整个洛阳都是一座香城。 杨广又命人在洛阳大摆百戏,表演幻术。伎人皆穿着锦绣缯彩,在街头上尽情杂耍;跳舞的舞姬带着珠落玉佩,披着各种鲜花与羽毛,翩翩起舞,惊艳绝伦,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整个洛阳,自杨玄感之乱后压抑的太久了,现在几乎陷入一种癫狂的发泄之中。面对着这空前的盛况,众人无不尽情地享受着这场肆无忌惮的狂欢。 这是这个时代最后的辉煌。 这样的场景,连从小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的裴淑宁看得也心惊胆战。 裴家虽然是世家大族,但裴矩是文人,老辣圆滑,自是不会这么张扬;而黄明远素来喜简朴,也不喜欢奢侈,因此杨广这般张扬铺张的场面,让裴淑宁颇为不适。 裴淑宁不是不明白杨广这么做的目的,可就是太明白了才觉得不安。一个天子要用这种办法来宣示自己的强大,不恰恰暴露出他的心虚吗? 当然裴淑宁更担心的是此事会影响到丈夫。 私底下裴淑宁便偷偷问长子,天子如此张扬地赐恩黄家会不会给黄明远引得麻烦。毕竟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朝堂之上,尤其是世家大族将黄明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不知道有多少。黄明远功高震主,更应该蛰伏低调。 黄维扬对此不以为然,他告诉母亲,父亲的地位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就在那里,不管你怎么躲藏,别人总会看见。既然如此,与其过于隐藏实力,让别人轻视,还不如时不时地彰显一下实力,省得那些不开眼的人轻举妄动。 可裴淑宁心中还是不安稳,毕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天子的宠信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用不得风吹就散了。古往今来那些风头出尽的臣子,再是得宠,又有几个不秋后算账的。 最后还是维扬劝慰母亲,父亲跟他们不一样。等到天子想对付父亲的时候,父亲一定有办法应对,才勉强搪塞过裴淑宁。 这一辈子,裴淑宁从来都相信丈夫。 只有维扬清楚,天子对父亲的猜忌,一定是有的,甚至很多,但什么时候爆发不好说。天子以为自己有时间处理这件事,可天子未必能等到爆发的那个时候。 天下安康 第1416章 高元入朝 洛阳的盛况在高句丽王室被押送到洛阳之后,达到了顶峰。 载着高句丽王室的船只从海上驶入黄河,然后一路逆流而上。高元在河阳登岸,然后被押送到洛阳。 虽然在此过程中黄明远没有刻意羞辱高元一家,但作为亡国之君,一朝沦落,其境遇可想而知。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 高元望着巍峨的洛阳城,满脸的唏嘘,这样庞大的帝国,又如何是高句丽可以招惹的,悔之晚矣。 高元被押送到洛阳城中献俘,满城的百姓争相观看,举国欢庆。 杨广告俘太庙,又在应天门的城楼上接见献俘的将士。高元被押到应天门前,杨广为了宣示自己的威望,便对高元厉声斥责道:“高元小儿,尔有五罪。 其一,与朕邻而弃信扰边。 其二,恃兵不戢,百姓携怨。 其三,贼华民,暴禾稼。 其四,朕招之而迁延自遁,再三欺之。 其五,妄自尊大,抗拒天兵。 汝可知之?” 杨广指责高句丽擅自开启边衅,屡次欺瞒大隋,直说得高元哑口无言。最后高元无奈,只得推脱高句丽的大权为莫离支渊太祚和大对卢姜以式掌控,他虽为天子,却形似傀儡,根本无能为力。 反正杨广看不到渊太祚和姜以式了,高元尽是将责任推到二人身上。 杨广虽然对内严苛,但对外族被俘或者投降的首领还是很宽厚的,就像之前被俘的步迦可汗等人,都在大隋安享晚年。 因此杨广没有杀掉高元,甚至没有大肆羞辱对方,而是说道:“朕不是没有杀你的理由,但考虑到你为权臣所制,并非出自本心,因此饶你不死。你当好自为之!” 杨广乃让人归还高元的家眷和仆人,由朝廷负责供养高元全家的衣食。 已是阶下囚的高元很清楚,此时物是人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力反抗。纵然再做出些所谓的热血之举,不过是徒然加速自己的死亡,没有意义。因此他面对杨广,痛哭流涕,悔恨自己的罪过,叩谢大隋天子的大恩。杨广令高元一家人入住在太常寺的馆驿,吃穿不愁,物质待遇相当优厚。 面对温顺的如一只猫一般的高元,好久没有享受这般尊荣的杨广异常满意。 杨广因为兴奋,又在宫内大摆筵席,召大臣、宗室、僧侣等人共饮庆贺。 酒至半酣,大家把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扔到一边,杨广亲自弹奏琵琶,宇文述、虞世基等人起身随着音乐,大秀舞技。其他人也都开怀畅饮,直至深夜才散。 高元原被大隋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辽东郡公、高句丽王,不过征高句丽的时候已经被罢黜了官职。这次杨广乃封高元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右翊卫大将军,辽东公,也算给足了高元脸面。 高元在东都每天锦衣玉食,待遇优厚,不过他始终不能像刘禅那样乐不思蜀。 居住在重重叠叠的院子里,每天端端正正坐在四平八稳的大桌旁,吃着别人送来的饭菜,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高元无时不刻不怀念着高句丽天高地广的白山黑水,怀念着在平壤城的悠悠岁月。 但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高元在府上修了一个高句丽样式的房子,希望可以慰藉内心,但他住到这里,回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更加痛苦,后来干脆抑郁了。 对于高元来说,从君王到囚徒,落差实在太大了。 喝酒成了他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病在身,犹可治,病在心,根难治。 一年后,日渐消瘦的高元病逝于洛阳的宅中,也算是寿终正寝。杨广追封高元为乐浪郡王,谥号为“荒”。 凶年无谷曰“荒”,杨广认为高元不修民政,年年用兵,导致国内缺吃少穿,民不聊生。不知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 高元自从被送到洛阳城,他的使命便是在献俘的时候能让天子昭告一下祖宗和天下,感受到君主的至高无上,然后剩余的意义便不大了,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此时朝廷上下关注的是黄明远什么时候回来。 按道理来说,高句丽已灭,辽东已定,黄明远作为朝中重臣,便该回来了。但黄明远给杨广上了一封奏疏, 黄明远在奏疏中上奏道,高句丽虽亡,其实是隋军通过斩首行动,奇袭平壤城,俘获了高句丽王高元,而高句丽实际上的统治者渊太祚仍然手握雄兵,占据着扶余城、国内城等高句丽大片土地,在负隅顽抗。 此时虽胜,但隋军并不占据绝对优势,必须保持警惕,防止高句丽人反扑,以防出现刘裕入关中、曹操下荆州那样先胜后败,为他人做嫁衣的局面。 因此黄明远请求再留在高句丽一年,务必覆灭渊太祚再返回洛阳。 杨广也有些迟疑,犹豫着该不该让黄明远立刻返回。但朝中诸臣大多都希望黄明远永远留在辽东不要再回来了,这符合各方的利益。 尤其是宇文述、虞世基等人,唯恐黄明远回来夺了他们的荣宠,因此不停地劝杨广同意黄明远的请求,最后杨广也得勉为其难同意黄明远再留在辽东一年。 也多亏了高元为了推脱责任,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渊太祚身上,让杨广以为渊太祚就是一个王莽、曹操那样的枭雄人物,在高句丽一手则天。甚至渊太祚亲自镇守扶余城也被杨广认为如曹操定都邺城一般,另立中枢。 杨广甚至还自我想象到,是不是平壤城只是高句丽名义上的都城,扶余城才是高句丽真正的都城,大隋俘虏了高元,渊太祚就能名正言顺的称王了。 瞬间就有些觉得手中的高元不那么香了。 杨广于是命黄明远继续总揽北事,节制诸军,务必攻破扶余城,生擒或诛杀渊太祚。这正中黄明远下怀。 现在黄明远是能撑到什么时候便撑到什么时候,尽可能的晚回洛阳。 而还在洛阳的杨广,思虑着这两年因为征高句丽的事情,始毕可汗也不来朝了,着实可恨。杨广决定挟灭高句丽之威,北巡雁门,震慑一番那些不安分的北胡。 天下安康 第1417章 开府建衙 黄明远受封大将军,可以开府建衙的消息传到辽东,立刻引得众人震动。大隋开国以来,专为一人设一个官职,还没有人有这种待遇。 属下众人纷纷向黄明远祝贺,毕竟黄明远地位崇高,他们也能得道升天。 唯有黄明远,对于这个大将军的封赏并不在意,只是笑道“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黄明远还上书天子,请辞此职。 杨广当然不同意,黄明远这才勉强接受,但也不许众人为他庆贺。 徐哲见此,笑称黄明远“没有为这一虚名所遮蔽了双眼,他才放心了。” 他不知道的是,天下大乱,称王称霸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有什么用。黄明远还真不会为一个“大将军”的封号而迷得不辨东西。 当然,现在这个大将军的位置虽然是个虚职,但因为可以开府建衙,也算有点意义,毕竟可以让黄明远明目张胆扩充实力。否则光有个虚名,还弄得一身骚,黄明远打死也不会接受的。 众人恭贺完黄明远受封,便眼巴巴地将目光盯在了开府建衙上。谁都清楚,在辽东黄明远就是土皇帝,入了黄明远的幕府,往后便是鸡犬升天了。 黄明远清楚众人的心思,对此更是慎之又慎。 李子孝、陈远都不在身边,此时能和黄明远商议此事的还真没有几个人。毕竟涉及到整个黄明远集团未来的政治走向,一般人还真不够格。 原本还有徐哲在身边,杨广新增设高句丽之地为乐浪郡,管辖萨水以南的高句丽旧地。黄明远表徐哲为乐浪郡太守,徐哲也前往朝鲜城上任去了。 因此黄明远此时能商量的,只有陆贞。 对于陆贞,虽然她心思重,但大多时候还是一心为了黄明远的。而且幕府任命,跟陆贞牵扯也不大,不会影响到北斗内部。 权利大了,很多事情必须要有理智,光靠感情已经很难维持了。要不怎么说天子是孤家寡人,天子或许也不愿意这么孤独,但掌握的权利越大,心思越多,很多事便越发的身不由己。 陆贞跟了黄明远整整十五年,黄明远尚不敢给陆贞一个孩子,便是如此。不是他不喜欢陆贞,但他必须保证维扬等几个嫡子不会受到陆贞的威胁。 此中复杂,让人无奈。 “郎君,这一次开府可设置多少官职?” 黄明远说道:“长史、司马各一人,正五品上,分领文武,管理幕府各类事务; 谘议参军事,一人,从五品上,掌顾问谏议之事,; 掾属,一人,正六品上,负责指挥礼仪、接待宾客事务,掌管出差及检校之事; 从事中郎,二人,从六品上,协助长史、司马管理府中各类事务; 将军咨祭酒,二人,从六品上,参赞军事; 主簿,二人,正七品上,负责起草教令、命令; 记室参军事,二人,正七品下,负责公文往来,收发教令、命令; 设功曹(掌人事、礼仪、医药、福利等)、仓曹(掌府库、食堂、厨房、证件发放等)、兵曹(掌名册、考勤)、法曹(掌刑名)、士曹(掌建造和执法)、骑曹(掌牲畜)、铠曹(掌铠甲、兵器)六曹,每曹设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上;行参军一人,正八品下; 参军事,二人,正八品上,佐助参赞军事; 行参军,二人,从八品上,佐助参赞军事; 典签,四人,正九品下,协助掌管传达教命、导引宾客之事; 录事,二人,从九品下,协助掌管书疏表启,传达、执行教命; 大大小小,一共三十四个职位。” 陆贞听了,吃了一惊说道:“几乎是比照亲王府规格设置的,只是比亲王府官吏降了半级。”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天子算是用心了。这开府建衙,级别高了,天子不舒服,级别低了,我不舒服,以略低于亲王的级别,对所有人都合适。” 陆贞乃问道:“从官职上看,长史、司马最重要,郎君准备让谁来担任?” 黄明远想了想,便说道:“长史、司马之职,本来子孝、仲长、致谋三人都合适,但三人各有要事,轻易离不得,那便让文嘉(夏安恂字)为长史,文琪(张季珣字)担任司马。” 夏安恂跟随黄明远十多年,基本上府库、钱粮都归他管,是黄明远的大管家,担任长史,正是适合。而张季珣虽然年轻,但长于军略,文武双全,担任司马也最适合。 黄明远说完,陆贞便在纸上记下。 这一次能担任幕府要职的,实际上都是一些年轻人。毕竟很多黄明远的心腹都分守各地,不能轻易调动。 而出任幕府职务,让众人有了一个最好的出头机会,甚至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所以众人才削尖了脑袋只为一个位置。 “谘议参军事由魏德深担任;掾属由徐闻膺担任。” 魏德深正直,徐闻膺机敏,正是合适。 “从事中郎由宋正本、戴胄二人担任。” 二人都是从县令做起,长于政务,有宰相之才。 “将军咨祭酒由杜如晦、郝俊二人担任。” 陈远留在幽州,徐哲又兼任多职,黄明远身边的谋主已经成了杜如晦、郝俊二人。两人一个如荀攸一样长于军机,一个如郭嘉一样奇谋无双。一正一奇,算是智囊团的核心人物。 “主簿二人由张玄素、陆士季二人担任。” 陆贞停下笔来,看看黄明远。 黄明远笑道:“放心,子会(陆士季字)有能力做好这个主簿,我可没有徇私舞弊。” 兄长能担任这个位置,陆贞其实也是高兴的,因此便没有说什么。 “记室参军事由孔德绍、陆季览二人担任。” 孔德绍是景城县丞,陆季览是榆林郡礼曹行参军。因为黄明远身边的确缺少一些御用文人,这才将二人调到身边。 黄明远又以黄白为功曹参军事;贾敦颐为户曹参军事;裴行方为兵曹参军事;羊骧为铠曹参军事;黄衮为士曹参军事;钱九陇为骑曹参军事;颜相时、樊兴为参军事;就连年纪轻轻的李世民也得了一个行参军的职务。 将三十多人充实到身边,黄明远的指挥中枢终于完成了。 天下安康 第1418章 紧急撤退 此时的辽东,除了一部分想入幕府的,众人的关注力还是集中在渊太祚身上。黄明远终于决定辽东两线出兵,准备彻底覆灭高句丽。 当日兵败的渊太祚,一路北逃到扶余城,总算勉强保住性命。 可此时扶余城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从开原城到扶余城不到二百里路,沿途无险可阻,根本挡不了隋军多久。 高句丽军队屡战屡败,已经失了信心,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情绪,渊太祚根本没有抵挡住隋军的决心和勇气。 而且高句丽武将凋零,此时连个能用的将领都没有。 最最重要的是,平壤已经告破,国主高元已经投降,这意味着高句丽已经亡了,他们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丧失了。 渊太祚遂决定拥立高元的三弟高建武为高句丽新的大王。 当然渊太祚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高建武是高元一朝的要臣,先后在辽东城和扶余城抗击隋军,在高句丽军中影响力极深。 拥立高建武为大王,既可以获得高句丽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又可以获得还活跃在各地的高句丽老臣的支持。 因此渊太祚回到扶余城的当日,便匆匆忙忙地举行登基大典,将高建武扶上王位。 渊太祚又向扶余城中的百姓和士卒诈称,隋军攻破平壤城之后,进行了屠城。自大王高元以下满城老幼,俱被隋军屠杀。他希望以此来激起城中军民的决心和士气。 当然渊太祚不知道的是,及其的恐惧或许比勇气更多。 渊太祚此时尽可能地鼓动起所有人,甚至还给高元追尊了谥号,若不是时间不够,他就要给高元举行葬礼了。 凭借这些手段,渊太祚暂时稳住了城中的军心。 当夜,渊太祚便召集属下,准备撤离扶余城。 但扶余城也不是想撤就撤的。扶余城是原高句丽第三大城,仅次于平壤城和辽东城。而且扶余城曾是扶余国的国都,高句丽又源于扶余国,所以扶余城对于高句丽人政治意义重大,是高句丽北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核心。 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很多人实在接受不了。 但渊太祚手上不过万余人,根本不堪一战也是事实。 这时身为高句丽新王的高建武主动去拜访扶余城中的各大家族领袖和军中将领,劝说他们同意撤退,并积极邀请各大家族加入新建立的高句丽朝廷。他又积极劝说满城的百姓和士兵,向他们解释扶余城现在的境况,告诉他们现在只是暂时规避隋军,等到以后,还会重归旧土。 高建武的一波游说,获得了很多大家族的支持。 众人也不是不明白撤退的必要性。只要现在丢家舍业,那损失算谁的,总得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或者是向新朝廷换取好处。 在高建武看来,关于以后的许诺,若是高句丽败了,自然不会兑现。若是高句丽重获新生,那点东西谁又会在乎。 总之,原本在渊太祚手上只不过形同傀儡的高建武,成功的向各大家族和老百姓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新形象,也获得了一波拥护者。 实际上高建武领兵多年,又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个渊太祚手中的傀儡。若是可能,他会费尽心思抢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即使是一个颠沛流离的王,那也是王,不容下面的人欺辱。 此时要撤退,并不容易。 扶余城是高句丽经营多年的北方重镇,物资丰富。此时高句丽人手上最重要的只剩下扶余城的多年经营,若要撤退,必然将带走全部物资。 可现在隋军紧随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杀到,为了争取时间,必须在隋军主力到来之前撤退。 渊太祚遂下令明日一早,必须让军队和百姓分批开拔,最迟不得晚于后天一早,所有人都要离开扶余城。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撤离,还有带走全部物资,其难度可想而知。 说是一日之内全部撤走,但真正实行起来,根本不可能。此时北撤,全无固定地点,这就代表着很多无法贮存的物资根本不能携带。军队还好,有官吏约束,但那些老百姓,不仅带上了值钱的东西,还把家中的鸡、鸭、牲畜、坛坛罐罐全部带上,不仅走不快,还造成了道路拥堵。 这是逃难,不是搬家。 一整天的时间,各处都在协调,各处都在生乱。 渊太祚眼看如此,心知再这么下去,隋军打过来十次也走不了。他于是下令,命军队先行,除了携带粮食、武器、马匹、铠甲等军用物资,全部抛弃。 至于城中的老百姓,先是贵族先撤,然后分阶层再行撤退。 到了第二日拂晓,有在南线的部队斥候汇报,在扶余城南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已经有隋军骑兵出没。 渊太祚很清楚,隋军骑兵出现,说明其主力已经离着扶余城不远了,若是再不撤退,便走不了。 看着满城“乌央乌央”的百姓,渊太祚实在顾不得他们了。 虽然他们北上进入丛林之中,没有部众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于是渊太祚下了一条命令,城中百姓自行往北找朝廷汇合,然后他便率部向北逃去。 至于城中的百姓,没了组织,又担忧隋军屠城,只得各自逃命。 此时高句丽军队已经撤了,众人彻底没了管束,为了逃命,到处都是争夺道路的事情。很快不少人趁乱开始打劫,很多无赖、流氓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 在危险和绝望的时候,人们不仅不能守望相助,反而会激发最原始的兽欲,整个扶余城彻底乱了起来。 等到刘黑闼率领骑兵到达扶余城,便看到城内城外处处烽火,到处都是劫掠、厮杀的场面,满城都在哀嚎和呻吟。 刘黑闼也想不明白扶余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渊太祚纵兵劫掠了,但这里是他的老巢啊。 此时的刘黑闼也顾不得其它,先命人制止骚扰,进行救火,稳定整个扶余城的形势。扶余城是辽东最北面的一座大城,位置重要,隋军还有依靠扶余城来向北出击,可是不能毁了。 天下安康 第1419章 北连靺鞨 渊太祚一路向北逃到扶余旧城一带,又汇合了驻守北境的其妻弟梅龙。此时渊太祚加上其弟渊建生部、妻弟梅龙部、陈应龙部等兵马,总计不到两万人。 至于带出的百姓,不超过万人。 凭借这些人马,想战胜隋军,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渊太祚倒是有些光棍意气,既然如此,索性我放弃一切,看你大隋能不能追到这北境荒蛮之地来。 因此渊太祚又让人传令镇守国内城的长子渊产,令其放弃国内城,率领部队向北来此与自己汇合。 众人离开了扶余城,才感受到扶余城的好。 高句丽人虽说也是从这片山林里走出来的民族,可已经离开这里数百年了,根本不熟悉这片土地。他们靠着农业生活,住在城市里,骨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游牧民族的习性。 众人俱不习惯游牧生活,军中充斥着悲观的情绪。 渊太祚发现,等待隋军撤退怕是不现实。不等隋军撤走,他们便要死在这片丛林里了。 但前途茫茫,何去何从。 这时部将俞绍先向渊太祚建议,何不向北面的靺鞨人请援,栗末部可是一直对辽东充满了野心。 靺鞨也是东北一个少数民族,先世可追溯到商周时的“肃慎”和战国时的“挹娄”。北魏称“勿吉”,现在叫做“靺鞨”。靺鞨这个名字在中国历史上不太出名,但他后来有两个名字人尽皆知,一个叫做女真或女直,另一个叫做满洲。 靺鞨分为七部,分别为粟末靺鞨(与高句丽相接)、伯咄部(在粟末部之北)、安车骨部(在伯咄部东北)、拂涅部(在伯咄部东)、号室部(在拂涅部东)、黑水部(在安车骨部西北)、白山部(在粟末部东南)。 其中黑水部尤为劲健,是古之肃慎氏。 而栗末部是诸部中最开化的部落,其实力也最为强劲,栗末水(今第二松花江)便是以其族名命名。 高句丽和靺鞨人的关系并不好,历史上扶余国便是靺鞨人灭亡的。双方在扶余国旧地常有争端,双方爆发过多次战争。其扶余城所面对的敌人也是以靺鞨人为主。 因为靺鞨并不统一,而高句丽的实力远强于靺鞨,因此屡屡压着靺鞨人打。 但这并不意味着靺鞨人实力不强。 栗末部曾“每寇高句丽”,还“其国先破高句丽十落,密共百济谋从水道并力取高句丽”。甚至还联络北魏出击高句丽。 靺鞨中最强大的是栗末部,部落下又分成数十部,有数万之兵。 其余诸部,强大的如伯咄部“胜兵七千”,其余诸部也各有数千人。至于最北面的黑水部,地广千里,从后世的佳木斯一直延伸到鄂霍次克海,有几十上百个小部落组成,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听到俞绍先的建议,渊太祚有些沉默。 借兵不是不可以,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担心即使能击败隋军,怕是又使得靺鞨人扎根辽东,到最后得不偿失。 其余众人,也不太愿意向靺鞨借兵。 双方打了数百年,实在不好联手啊。 这时俞绍先说道:“大王,莫离支,我军实力实在不足,单凭我军,很难击败隋军。有斥候向南巡哨到扶余城附近,发现隋军已经驻扎进扶余城,而且修缮城池,安抚百姓,大有常驻之势。若是如此,我等复国,不知何年何月。 我等常与靺鞨人交战,靺鞨人实力很强,利用靺鞨人对抗隋人,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至于担心靺鞨人会赖在辽东,根本不必。靺鞨虽然强大,但隋军也不弱,若是引得两方争斗,两败俱伤,则无论如何都是我军获利。诸位难道以为靺鞨人在隋军的面前,还能全身而退。 即使靺鞨人全胜,但这些森林里的蛮子懂得怎么守城吗?我军随之返回辽东,征召百姓,也可轻易将其击败。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用靺鞨人来削弱隋军的实力,来给我们减轻压力。”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不得不说,若是真如俞绍先说得这般,还真有可能复国。 但问题也不是没有。 高建武便说道:“俞将军所言不得不说是个好计,但是现在我们又有什么本钱让靺鞨人为我们出力?” 众人纷纷点头,靺鞨人也不是傻子,凭什么为高句丽出力?他们能与高句丽人对抗数百年,自有其强大的原因。 这时众人纷纷看向俞绍先。 俞绍先乃说道:“若是旁时,靺鞨人自不会为我们火中取栗,但靺鞨人素来贪婪,我们若是厚贿之,必能说动对方。” 梅龙听了,有些讥笑道:“我们现在连自身的供养都不能保证,哪有东西来贿赂靺鞨人。” 当然这话说得不尽真实,渊太祚在扶余城的家底比谁都厚,但众人不能挑明啊。 俞绍先神色如常,并不在意梅龙的挑衅,继续说道:“不要什么东西,有个东西靺鞨人就拒绝不了。我等可许诺靺鞨人,一旦其同意出兵,帮助我高句丽复国,我们便将整个辽东割给靺鞨人,双方以鸭渌水为界。” 众人纷纷惊住了。 “胡言乱语!” “万万不可!” 若是高句丽没了辽东,那高句丽的实力要损失一多半,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的。 这是高建武也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俞将军,辽东之地,是我高句丽不可分割的地方,怎么能给靺鞨人?” “可辽东现在不在我们手上。” 俞绍先有心想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俞绍先话一说出口,众人立刻哑口无言。 “大王,莫离支,当前先打败隋人复国成功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都可以商量。况且我们只是答应将辽东给靺鞨人,但辽东却不在我们的手上,还需要他们自去取,所以我们什么也没有失去。一旦靺鞨人和隋人对上,他们还能再休战吗? 只要我们强大了,打败了隋军,到时候给不给靺鞨人辽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这才明白,俞绍先不过是想给靺鞨人画一个大饼,根本就没想兑现诺言。 高建武与渊太祚纷纷大喜,乃以俞绍先为大使者,出使靺鞨。 天下安康 第1420章 出使栗末 粟末靺鞨居靺鞨的最南方,地处徒太山(一称太白山,今长白山)北,依粟末水,南与高丽为邻,西接契丹,大体分布于以今吉林市为中心的松花江中游地区。 大隋开皇年间,位于高句丽与靺鞨边界的粟末靺鞨的厥稽、忽赐来、窟突始、悦稽蒙、越羽、步护赖、破奚、步步括利八部,部众数千户,因不愿臣服于高句丽,在首领瞒咄与其弟突地稽率领下,从扶余城西北举部南下,内附隋朝。隋文帝将他们安置营州居住。 这次粟末靺鞨内附,导致留在栗末水的栗末部元气大伤,再无力与高句丽抗衡。 高句丽人之后不断北侵,压缩着栗末部的生存空间。 直到之后栗末部首领乞乞买利整合剩下的十多部,统一粟末靺鞨,又和周围的各部组成联盟,共抗高句丽,才勉强挡住了北侵的高句丽人。 此时栗末部的大营在后世的吉林市附近,背靠栗末水。 俞绍先受命之后,从扶余故城沿着栗末水一路向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栗末部。 可对方一听到他是高句丽人,直接将他给绑了。 高句丽和靺鞨人打了数百年,靺鞨人对高句丽人是恨之入骨。尤其是栗末部,数任酋长都死在高句丽人的手上,结下的仇怨是数也数不清,仇深似海。 若不是俞绍先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拿出高建武给他的国书,直言有要事见靺鞨部酋长,对方怕是直接将他给砍了。 虽然暂逃一死,但对方显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这群靺鞨人将俞绍先和随从绑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带到部落之中。 沿途有人听到俞绍先他们是高句丽人,无不面带凶狠,目露凶光,似乎要将他们吃了一般。 此时的栗末部虽然已经开化,但只是相对其他部落。其部落内部仍旧保持着不少原始部落的荒蛮习俗,比如宰杀俘虏祭祀,甚至是烹煮俘虏。 在缺衣少食的原始部落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吃的,人和四只脚的牛羊没什么区别,或许人不如牛羊好吃。 公元304年,当时还是“八王之乱”。幽州刺史王浚引进慕容鲜卑来对付成都王司马颖。慕容鲜卑乘机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回师途中一路上大肆奸淫,同时把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走到河北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了。王浚发现后,要慕容鲜卑留下这八千名少女。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于是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于易水,易水为之断流。 因此众人将俞绍先带到部落之中,便架起大锅,准备烹煮了这些人。 高句丽开化了很多年,虽然祖先也是吃人吃过来的,但他们早就不这么做了。更何况今日不是吃人而是被人吃,因此众人见到这种场面,哪里还能淡定,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看到他们这么狼狈的样子,经过的靺鞨人纷纷大笑。 俞绍先虽然也是久经沙场之辈,但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再是不怕死的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可俞绍先很清楚不能将这种恐惧给带出来,否则必死无疑。 因此俞绍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路走到栗末部的大帐,倒是让周围的靺鞨人赶到一阵惊奇。 乞乞买利三十多岁,“金辫发垂肩,留颅后发系以色丝,用珠玉为饰。”“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大马金刀的坐在帐中。 (如果想象不出来乞乞买利的样子,参照明朝建州女真人的样子) 这样子让俞绍先感觉自己是在见一个野人一般。 “高句丽人,来此作甚!莫非是觉得我杀得高句丽人不够多,故意来我这送死啊!” 乞乞买利说完,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什么外交礼仪,大国风范,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这里比文明社会更加讲究弱肉强食,所以也少了一些弯弯绕绕,更加直接。 俞绍先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对乞乞买利说道:“我奉高句丽大王之命,来向酋长送一件东西。” 乞乞买利眼皮也不翻一下,这高句丽意图收买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栗末部不买他们的帐,高句丽的使者来了很多次,但每次栗末部都是将礼物收下,使节杀了送回去。 乞乞买利大剌剌地问道:“什么东西?” “辽东!” 乞乞买利听得俞绍先的话,猛地站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表现的太过急迫了,于是又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 也不怪乞乞买利失态,靺鞨人日思夜想的就是占据辽东。 “高句丽人,你是高元派来消遣我的不成?” 此时乞乞买利还不清楚高句丽已经灭国的消息。在他看来,辽东之地,是高句丽的依仗,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交给他。 荒蛮之地,消息也太不灵敏了。 俞绍先忙说道:“启禀酋长,在下此言,千真万确。今有强隋,仰仗国力,攻我高句丽,我国不敌,乃节节败退,已经丢了扶余城。强隋亡我东北诸族之心不死,万请酋长能出兵救援。若是栗末部能够出兵相助,我高句丽愿以辽东之地酬谢之。” 隋朝攻打高句丽的事情乞乞买利也清楚,去年他还想着趁火打劫,攻打扶余城,只是没有成功,被渊建生赶了回去。 没想到今年隋朝再次出兵,竟然攻破了扶余城。 乞乞买利也不是傻子,虽然他很想得到辽东,但高句丽都不是隋人的对手,更何况是他们。 “照你这么说,辽东已经完全落入隋人之手。你们拿着已经丢了的土地来酬谢我,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乞乞买利瞪着俞绍先。 俞绍先赶忙说道:“酋长明鉴,辽东虽在隋军之手,但百姓皆不服隋人,各地叛乱不断。况且我高句丽与酋长同时出兵,也算是为酋长夺回高句丽。” 乞乞买利忽然站起来,走到俞绍先跟前说道:“你这人说话不严不实,隋军既然强大,我又怎么能敌得过。你们如此鼓动我南下,是何居心?怕是想让我与隋军两败俱伤,你们好渔翁得利。” 乞乞买利忽然变脸,便对身边的护卫说道:“把他给我拖出去煮了。” 天下安康 第1421章 靺鞨联盟 俞绍先大吃一惊,这乞乞买利也太喜怒无常。两个人架着俞绍先往外拖,俞绍先心中惊惧,难道真要死在这里,成了这群野人的腹中餐。 这时俞绍先也顾不得其它了,只得挣扎着大喊道:“大酋长,我真没有骗大酋长,我高句丽已经亡国了。” 乞乞买利一愣,忙让人将俞绍先又给拖回来。 此时俞绍先也不可能再隐瞒了,索性将平壤城被隋军攻破,他们另立朝廷,逃亡北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此时将他们的情况表现的越惨,靺鞨人越能减弱对他们的敌意,相信高句丽不是骗他们。当然这个分寸也得把握好,若是让对方以为高句丽已经是个予取予求的国家,反而转过来先攻打高句丽则弄巧成拙了。 俞绍先的话让乞乞买利听得是满脸惊愕,难道那个庞大的高句丽就这么亡了。 俞绍先说得话,乞乞买利用了好一会才消化完。对于乞乞买利来说,从小就被族人告知的那个敌人,是个庞然大物,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可现在他竟然就这么轰然之间灭亡了,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超出了他的想象。 乞乞买利让人将俞绍先带下,然后让人前来议事。 既然情况有变,那高句丽人开出的条件便不是不可以考虑了。 虽然作为酋长,乞乞买利的权利很大,但这些部落本就是一个简单的联盟,更何况栗末部又是由十多个部落联合成的大部落。这种决定前途命运的事情,乞乞买利再是独断专行,也不可能越过各部小酋长。 各部小酋长和部落长老纷纷前来,听到乞乞买利带来的高句丽覆亡和请求栗末部出兵的消息,众人也是愕然。 那不是别的国家,那是东北之地两百年的霸主高句丽。 众人又是唏嘘,又是惊喜。 对于是否出兵,众人意见不一。 很多人看来,大隋那些中原大国,他们连高句丽都可以灭亡,单凭栗末部,贸然出兵,不是以卵击石? 虽然众人不清楚隋朝的实力,但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灭亡了高句丽,其强大可想而知。 当然也有人认为应该出兵。 靺鞨人对于辽东的渴望是不用赘述的。自古以来,从东胡开始,每一个强大的民族,都是从占据辽东开始的。乌桓、慕容鲜卑、段氏、高句丽······都是从辽东崛起,然后或是进入中原,或是称雄北地。 这种野心和期望,是浸润到每一个北地民族骨子里的,根本洗刷不掉。 靺鞨人如此奋不顾身地与高句丽人争斗了数百年,其目标始终都是辽东。 对所有人来说,这次是入主辽东的一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到隋人在辽东站稳了脚跟,他们将再无机会。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说放弃。 这时栗末部长老厥稽利哥认为,高句丽带甲数十万,纵横辽东,隋军虽然击败了高句丽人,怕是也会伤亡惨重。 况且大隋地域广大,也不可能总是将目光盯着辽东。只要栗末部击败隋军一两次,或者是截断隋军的补给,隋军必退。 这也不是厥稽利哥自以为是,而是这么多年了,汉人与他们打仗就是胜了也很难占据其地,尤其是在辽东这片价值不大的地方。当初曹魏攻灭高句丽,烧了丸都山城,高句丽不也很快便又复起。 汉人对于辽东以北,并没有什么野心,这是汉人和胡人共同的看法。 只要让汉人感受到他们的决心,汉人便会知难而退。以前,他们的祖先都是这么做的,且多是成功了。 但问题偏偏是黄明远有这个野心。 厥稽利哥建议,可以将目光放在扶余城上,若是能占领辽东最好,即使不胜,估计隋人对地处北面的扶余城野心也不会太大,他们可趁机取之。到时候从扶余城往北直到栗末水将全是栗末部的地盘,栗末部必将实力大增。 即使栗末部不敌隋人,大不了便向隋人请降。听说隋朝皇帝最是大方,只要愿意向他称臣,各种赏赐绝对超乎想象,兴许对方一高兴便将扶余城等地直接送给栗末部了。 众人听到厥稽利哥的话,纷纷振奋,连乞乞买利也是跃跃欲试。 若是败了,大不了就退回栗末水,隋人反正不能跟过来,但若是胜了,他们就将成为辽东新的主宰。 这种险值得一冒。 这个时代,因为信息传播的原因,各国相互之间,信息交流极其不畅。此时栗末部甚至都不知道隋军的主帅是谁,更不清楚黄明远的威名。 当然栗末部也不想知道,爱谁谁。 在丛林山地,虽然胡虏的装备、战斗力并不如中原部队,但仗着有利地形,并不是不能与中原王朝一战,这也是栗末部的底气,也是他们能够和高句丽人周旋数百年的重要原因。 乞乞买利的野心很大,大到整个白山黑水。 在乞乞买利看来,若是能趁此机会,联合靺鞨各部,就像之前的鲜卑人、高句丽人一样,建立一个靺鞨人的国家,那么他将会闪耀整个靺鞨的历史。 乞乞买利和俞绍先约定,乞乞买利可以联络靺鞨各部共同出兵,但空口无凭,靺鞨人也不能干为高句丽人做事。高句丽人必须交给靺鞨人三万具刀枪,五千张弓,五十万支箭,一千具铁甲,三万具皮甲,五千匹战马,其余物资无算。 俞绍先听了一阵头大,高句丽人刚才从扶余城离开,手中物资本就所剩无几,若是按照栗末部的要求,把他们卖了都付不起啊。 最后俞绍先与乞乞买利一阵讨价还价,双方约定高句丽人先给栗末部一半的物资,剩下的在击败隋人之后再行支付。 这些物质都是厥稽利哥建议乞乞买利要的,他的狮子大开口连乞乞买利听了都大吃一惊,这么多的物资,他见都没见过,高句丽人愿意先支付一半,他已经很满意了。 栗末水之地,物产丰饶,很多民族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吃喝不愁,但若是发展,却是很困难。 这么多的物资,甚至足以支撑栗末部成为靺鞨人的霸主了。 天下安康 第1422章 等待再战 俞绍先来时是被捆着来的,走时便成为了栗末部的贵宾。 不过俞绍先可不敢再来了,这真是一群野人。他不想被这些人给煮了,可也不想成为这群野人的客人。这群野人待客都用人的心肝啊。 等俞绍先离开之后,乞乞买利便派人联络各部,商议会盟。 诸部之中,伯咄部、安车骨部、拂涅部因为与栗末部离的比较近,同时也遭受高句丽人的袭扰,素来以栗末部为首。 号室部离黑水靺鞨更近一些,并不是很在意栗末部,但是碍不住对辽东的野心,也来赴会。 至于白山部,算是高句丽的附庸,此时高句丽爸爸亡了,正担心没有依靠,眼看栗末部相招,立刻选择回归靺鞨大家庭。 除了黑水部,其余六部全到了。不是栗末部不想邀请黑水部,毕竟黑水部实力不差,但黑水部内部各部落之间为了争夺酋长之位,已经打成狗脑子了,都盯着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没人愿意参合南下的事。 六部在栗末部会盟,双方商议南下攻隋,瓜分辽东之事。 乞乞买利很清楚,单凭现在的栗末部,即使大败隋人,也很难完全占据广袤的辽东。但加上其余诸部,他们便能一边加紧控制诸部,一边掌握辽东。而栗末部作为盟主,不断消耗各部,增强实力,最后将其余诸部完全融入到栗末部中。 现在乞乞买利的野心很大,想法也很长远。若是能占据辽东,他们凭啥帮高句丽复国,取而代之岂不更好。 甚至更进一步,他有可能重现前辈的荣光,入主中原也是可能的。 想想乞乞买利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恨不得马上南下辽东。 不过今年肯定没法出兵了。 此时已经快要入冬,东北地区,到了冬季,天寒地冻,别说出兵,生存都很困难。每年哪个部落没有百八十人冻死。 各方商议,明年开春,栗末部出兵两万三千;伯咄部出兵七千;白山部出兵五千;安车骨部出兵五千;拂涅部出兵四千;号室部出兵三千,共计四万七千人,一同伐隋。 近五万盛兵南下,为了辽东,靺鞨人已经赌上了未来。 ······ 高句丽北连靺鞨人的事情,黄明远很快通过高句丽军中的探子了解到。 靺鞨人根本没啥保密意识,这种事,几乎传遍了整个靺鞨部落,自然瞒不过隋军。 对于靺鞨人,隋军其实并不了解。不少人担心靺鞨人参与到大隋与高句丽的战争之中,恐怕会影响大隋在辽东的统治,认为应该提前下手,主动出击。 黄明远却并不担心,反而乐见其成。 从开原往北直到后世的外兴安岭,地广数千里,民族不知凡几。这些人隐藏在各处山林之中,以打猎、打渔、放牧为生。黄明远若想消灭这些人,即使用上十年也未必能成功。而且东北各处的深山老林,地形复杂,人迹罕至,根本不适合远征。 现在靺鞨人主动集结起来,进攻辽东,正中黄明远的心意,黄明远都想给对方发个锦旗了。 若是野战,隋军还没怕过谁呢。 因为靺鞨人要南下辽东的事情,连带着黄明远不得不调整对高句丽小朝廷的策略。原本高句丽人是个大敌,不将对方全部灭亡,黄明远决不会放松对他们的打击。可现在要是因为消灭高句丽人而使得靺鞨人不敢南下,则有些得不偿失了。 黄明远只得命各部停止追击高句丽人。 此时黄明祯的西路军已经入住扶余城。 渊太祚逃离扶余城很果决,等到黄明祯的主力到达扶余城,城中官兵早就跑光了。不过高句丽人在扶余城经营多年,时间紧急,所以大量的物资都丢给了隋军。 黄明祯入城之后,便命斥候向北追查高句丽人踪迹,而主力则屯驻在扶余城中。 扶余城是辽东北面最重要的城池,黄明祯乃奉命在扶余城周围进行屯田,准备常驻。 辽东有兵二十余万,每年的消耗海了去了,黄明远虽然有日南的粮食支持,但坐吃山空,地主家也没余粮,也得省着花。 而且扶余城附近,汉人极少,来此开拓的汉人更少,黄明远希望通过军队屯田来吸引辽东的汉人北上开拓。 而与此同时,进攻国内城的西路军也没什么太多收获。渊产是个好儿子,没有逞强,接到父亲渊太祚撤退的命令之后,立刻率领三万人马北上徒太山,将一座空城留给了隋军。 隋军得了一座空城,却放跑了整整三万高句丽军队。 不过攻克国内城也有其特殊意义,至此,整个高句丽在辽东的城池全部为隋军所占领。 战争算是暂时结束了。 马上要到冬天,战争要到明年才能进行,而隋军也必须抓住这段时间,休养生息,安定地方,整军备战。 首先便是整编、补充部队。 原辽东左、右军是北线战场的主力,两部再加上原左屯卫四千人,归义右军巴刚一部,合编为镇北军,共计六万人,由黄明祯统一指挥。 镇北军屯驻扶余城,负责对靺鞨人和高句丽人作战。 史祥毕竟不是黄明远的心腹,黄明远不可能将军队长期交到他的手中。至于左屯卫一部和巴刚一部,黄明远也希望他们能彻底融入辽东体系之中。尤其是巴刚所部,让他们彻底成为隋军,逐渐融合进汉人之中。 以原右军高元备所部建白山军,属兵一万,屯驻国内城,负责徒太山方向的开拓。 以原右屯卫军所部和右军余部,再加上徐虎子部,共计三万人,整编成新的右屯卫军,以张文远为主帅。 以原左军余部和焦方杰所部再加上归义右军巴廉部合编为镇辽军,共计三万人,以蔡知运为主帅,负责驻守辽东。同时黄明远又把堂弟黄明信调入其中。 左武卫军扩编为三万,直接受黄明远指挥。 其余归义军和顺义军,整编为镇屯十二营,共计四万人马。 各部彻底被黄明远打散。 经过整编之后,黄明远手上有二十二万主力军,七万民族军,还有两万多各地卫戍的府兵。 此时的黄明远已经初步具备问鼎天下的实力。 天下安康 第1423章 赈灾胡虏 辽东之地,原有各族百姓两百万人左右,其中汉人数量差不多有十分之一,主要分布在辽东城等靠近辽河的地方以及辽南地区。其余各族包括高句丽人、扶余人、靺鞨人、室韦人、契丹人等,还有相当一部分混血民族,则分布在广袤的辽东各地。这些民族来源复杂,相互语言、文化、习俗不同,矛盾频发。 等到大隋往辽东移民了数十万人口,汉人的数量才勉强占到三分之一,而且仍旧多集中在辽中、辽南等地。 在高句丽人撤退之前,为了给隋军制造混乱,便大肆诬蔑隋军,引起恐慌,煽动百姓作乱。各地的百姓不了解真相,纷纷逃散到各地。 还有一些受高句丽人煽动的地方武装,划地自守,抗拒隋军的管理,甚至与隋军为敌。 虽然隋军在辽东各地有强兵压制,但各地动乱依旧不断。 黄明远知道,短期内使得辽东如中原腹地一样的确不可能,但也不能让辽东成为“中国的巴尔干”,动乱的火药桶。 为了安定地方,黄明远先是在各县设置了剿匪司,把各县已经不再有人居住的山城纷纷隳毁。 又采取剿抚结合的方式,尽量减少动乱。 而且黄明远还下令,凡有三代以内汉人血统的,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祖父、外祖父,都可以加入汉籍。光凭此策,便有数万人入籍。至于其中是真是假,黄明远并不在乎,汉人认同的是文化,又不是单纯的血脉。 黄明远还让人在各县建设学校,凡胡族的大族子弟都可以上学,甚至是强制上学。等到这批人成长起来,给各地带去汉文化,料想胡虏怕是不存在了。 黄明远不能杀光所有人,那是自取灭亡。黄明远要的是以汉文化为主体思想,各民族团结在以汉族为核心的民族组成中。 这两年辽东因为战争,极其困乏,很多地方农业生产停滞。再加上高句丽官府为了打赢这一仗,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繁多,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各地的一些胡人百姓,纷纷无以为继。 而这个冬天极其寒冷,天寒地冻,牛羊牲畜不少都冻毙。原本还能靠着打猎、捕鱼勉强为生的各族,终于支撑不下去。 如此寒冷的季节,连吃草都困难。 先是各地出现哄抢粮食的局面,甚至后来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像。不少部落内部生乱,眼看无数人就要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 襄平城内,不少人对此是喜闻乐见的。 就连乙支文德也感到这种事太正常了,以辽东的苦寒,哪一年没有三个五个的族群直接冻亡在山林之中。 幸好汉人因为一年多的经营,生产、生活初具规模。今年又是大丰收,还有官府帮着赈灾,因此这个寒冬对他们影响不大。 “冻死这群胡狗最好,到省得我们动手了。” 不少人纷纷点头称是,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对于汉人来说,刚结束了与胡人数百年的战争,着实对胡人没有什么好感。很多人对于胡人第一反应就是杀,什么平等、自由是不存在的。 胡人,那算人吗? 大将军府当然不在意这些胡人的生死,但却不能使这些胡人成为辽东动乱的根源。因此大将军府还不得不重视此事。不过对于怎么处置这些胡人,众人说法不一。 黄明远乃召集诸将议事。 此事关系重大,因此以邓议为首的文官暂时都不说话。倒是一众武将,态度都很坚决,觉得这是一个覆灭胡虏的好机会。 黄明远看着众人问道:“你们真的觉得冻死这些胡人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众人皆是一愣,难道不是吗? 黄明远又问道:“这辽东之地,如今年这般大风雪也不是没有,胡人都冻死了吗?你们之中,很多人也见过草原上的白灾,不比这风雪更大,草原上的胡人都冻死了吗?” 众人不太明白黄明远的意思,皆没有说话。 黄明远接着说道:“当年匈奴在草原肆虐,卫青、霍去病杀了数十万匈奴人,尸骨盈野,匈奴人灭亡了吗?然自匈奴南下,在中原不过百年,今日天下可还有一个匈奴人?他们去哪了? 杀人,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难道大将军要赈灾,这样的做法着实让他们接受不了。不对这些胡虏冻死已经是恩赐了,还想让他们救助这些胡虏。 “那我们赈灾不是让胡人越来越多?” “谁说的?” 黄明远正气凛然地说道:“是心向汉家的人越来愈多,高句丽的死忠分子越来越少。胡人是杀不光的,我们要消融他们。” 之后,黄明远便让邓议安排对胡人赈灾。 此次雪灾,胡人最需要的是粮食。对于粮食,辽东倒是不缺。辽河沿岸建了不少大粮仓。但问题是大雪封路,很多道路都不能通行。而且胡人都住在犄角旮旯里,这赈灾一事,真的不容易。 黄明远下令用军队和组织胡人进行运输,修整道路,务必将粮食运到各县、各山城。 而且对于赈灾一事,黄明远又给邓议下了六条命令。 一、按照各部落与大隋的关系和对大隋的忠诚度依次赈灾,让各部落体会到忠于大隋的好处。 二、加大宣传力度,用粮食吸引藏于各地的胡人出现,增加人口,断绝各叛乱势力的人口来源。 三、边赈灾边编户齐民,一边打击胡人上层统治力量,一边收拢下层胡人的心。 四、以工代赈,收拢胡人之中的壮丁,编入各处工程队,不断地改造和消耗他们。 五、官方组织买卖人口,大肆购买胡人之中十五到三十五岁的女性,补充汉人之中的人力不足。 六、定时定量发放粮食,使胡人饿不死也没有余粮。同时多次放粮,轮番上阵,使胡人彻底感受到官府的好。 让军队参与赈灾,能够培养军队的荣誉感。至于这些胡人,给点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因此赈灾的劳动力很快充足起来。 很快各地的赈灾按照黄明远的命令有条不紊地进行。这是大隋彻底摸清整个辽东胡人情况最好的一个机会。 天下安康 第1424章 救苦救难 辽东仓岩城(今吉林省集安市西北六十里霸王朝村东北古城)。 这里是国内城以西六十里的一座城池,以前是国内城的西面屏障,城中人口很多。大隋灭高句丽之后,便在鸭渌水以西新占领的地盘设了胜捷(新城)、西安平(泊灼城)、凤城(凤凰城)、白山(国内城)、高显(越喜地)、四平(扶余城)六县,而仓岩城属于白山县。 因为大隋占领这里较晚,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往这个偏僻的地方移民。因此当地汉人很少,仓岩城中几乎都是高句丽人。隋军占领这里之后,清理了仓岩城的府库,隳毁仓岩城的外城墙,然后便离开了。 隋军无论是官吏还是军队都太少,根本顾不得此地。只得任命了一批先期投降大隋的高句丽人在此为官,维持秩序。 此时大雪封城,天寒地冻,城中百姓没吃没喝,只得闭着眼等死。 这日风雪小了一些,不少人想着外出能不能捡点柴火御寒,便见国内城方向,大股军队拉着不知什么东西往城池方向而来。 众人对隋军很是畏惧,立刻便躲藏起来。 这隋军是从国内城来的白山军,是往仓岩城运粮食的。因为在冬天粮车不便通行,众人正好用了爬犁运输。 黄明远上辈子在东北见过狗拉爬犁,这一次正好用上。当然狗是没有,但牛、马、骡子的效果也不差。 各地的驻军拉着爬犁,将粮食运往各城。 隋军到了城中,便召集百姓,分发粮食。当众人宣布分粮食的时候,众人都待了,很多人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好事。之前在高句丽治下,遇到大灾不都是自生自灭。 众人皆是半信半疑,可很快大批的大米分到众人的手上。 官府下令,每户每人一个月十五斤大米,按粮领取。到了下个月继续发放,直到冬天过完。 若是粮食不够,可以参与官府的以工代赈活动,帮着官军运粮,倒是能吃得饱。 不少老人捧着白花花的大米,哭了起来。活了一辈子,竟然看到赈灾的官军了。这十五斤大米,瞬间便让高句丽在这片土地上维持了六百年的统治荡然无存,也让高句丽人的抨击完全破灭。 一个能够给百姓赈灾的官府,能是坏的官府。 不少人都蹦着跳着嚎叫着,然后大哭了起来,发泄着内心的悲喜。这些日子,太多的人冻死在道路上,他们每天一睁眼所看到、听到的都是绝望。 而今天,终于有了希望。 十五斤大米,要吃一个月,每人每天不到半斤大米,的确不够吃,但有这些米,虽然还是饿肚子,但终究是能活下来。 当然也有人建议黄明远统一赈灾分粥,但为黄明远拒绝。 分粥也是按标准派发,而且损耗高,费时费力,还容易克扣。最重要的是一碗碗的米粥不如一袋一袋的大米让人感到震撼。若是家里有个六七人,那一个月能发到上百斤大米,扛着一袋大米回家,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和重获新生的感觉岂是每天去喝个粥可以比的。 施恩要施到人的心坎里。 很多年纪大的,竟然抱着粮食,纷纷向赈灾的官吏跪了下来,表示感谢。其余人也纷纷效仿,整个城主府前,跪了乌压压的一片。 不少赈灾的官吏也眼眶湿润了,这种场面,他们也没见过。 众人纷纷上前搀扶起跪地的老百姓,一个高句丽老人拉着他们的手说道:“老夫活了八十岁,从来都是我们给官府纳粮,第一次见到官府来给我们老百姓发粮食。若是你们早来辽东,当年我的一家老小,怎么会饿死啊。”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负责赈灾的官吏对众人说道:“往后啊,只要隋军在仓岩城一日,就不会不管百姓的死活。在咱们辽东,有卫公时时刻刻想着你们,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卫公是谁?” “卫公是大隋的宰相,是辽东的统帅,是让给你们发粮食的人。”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不管什么是宰相、统帅,但是一个让给他们发粮食的人,立刻便让他们感到了温暖。 “卫公万岁!卫公万岁!” 不知道人群中谁先喊了这么一句,其他老百姓也纷纷效仿。 大多数的胡人性格上很极端,当他们杀人的时候,比什么都残暴弑杀,可这些人对待恩人的时候,又是那么的淳朴、感恩。他们总让人感觉那么不真实,好像有双重性格一样。 有赈灾的人混在人群之中,向老百姓悄声说道:“咱们卫公,是太乙救苦天尊下凡,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寻声赴感,救苦救难,最是怜惜百姓,能引渡受苦亡魂往生,接引积德行善、晓道明玄而功德圆满之人登天成仙。” “感谢卫公,感谢太乙救苦天尊!” 在高句丽这里,也没人听说过什么太乙救苦天尊,但并不妨碍老百姓立刻便信上了这个,同时真的把黄明远当成了神仙下凡。 搞了这么多年宣传,你给普通老百姓讲什么科学、哲学什么大道理,他很多时候都不会相信,你越给他将封建迷信,他越当心上了。 经过这么多年宣传,黄明远甚至都搞出了一个宣传模式进行收买人心。黄明远秘密设立了宣传司,将一批情报人员秘密安排到军队、官府、商队甚至地方上,明里暗里给黄明远造势,这支秘密存在的队伍是黄明远抢占舆论阵地的一把尖刀。 若不是靠着抢占舆论阵地,黄明远早让那些世家大族给宣传成妖魔鬼怪了,他们可不会给黄明远说什么好话。 靠着每个月差不多二十万石左右的粮食,黄明远彻底使得辽东各族的百姓归心。原本逃到各处山林里的百姓也纷纷下山,成为隋民。 至于那些本想浑水摸鱼的当地大族,突然之间发现他们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持。这些老百姓不再仰他们的鼻息过活,反而纷纷依赖隋军。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隋军早把他们当做了目标,一次在老百姓支持下的大清理再次拉开序幕。 天下安康 第1425章 遭遇乱匪 因今年格外寒冷,本来计划在次子婚事完毕之后便前往辽东的裴淑宁没能成行。 今年大河封冻的早,连渤海近岸的地方都被冻住了,没法行舟,若是从陆路到辽东,数千里路,一家老老小小,怎能成行。 家里边诸事也多,不是观音婢一个小孩子可以主持。 今年家里刚出孝,各种亲戚关系又要开始走动。虽然黄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黄明远身份特殊,许多世家大族都得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有用。而且黄明远旧部极多,这些都是丈夫的助力,关系都不能远了,不能让丈夫为此分心。 家里面除了观音婢也没人能替她分忧。 平日里帮衬着裴淑宁打理家务的陈婤怀着孕,现在正老老实实的坐胎。陈婤前三胎都是女儿,这次咬牙也得生个儿子。 至于另一个儿媳清河公主,身份特殊,她平日里都住公主府,没法指望。 事情繁杂,家里也不得安宁。 老七维岳病了,小子受风发烧,病情可大可小,偏偏吃了好几副药都没有好转,弄得裴淑宁整日里担惊受怕,唯恐儿子有个万一;其余几个小的,也是狗憎猫嫌的年纪,让裴淑宁操碎了心。 往常孩子们小还好,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裴淑宁感觉自己一天十二个时辰看顾着家里的孩子都不管用。 若是这些都可以克服一些,咬咬牙也能去了辽东。那阻止裴淑宁前往辽东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天子加封丈夫为“大将军”,让丈夫的身份更加特殊。 丈夫统大军于外,裴淑宁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动,若是一家老小真去了辽东,那各种谗言不得甚嚣尘上,天子又会怎么看。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裴淑宁遂准备再留在洛阳一年,明年再看形势吧。虽说她这个人质不顶用,但留下来总会少些麻烦。 黄明远倒也没反对,虽然这次是将家人带到辽东最合适的机会,但总不能不管不顾家里的情况和洛阳的形势吧。 当然裴淑宁也能带着一家老小来辽东,任何的风波黄明远都能扛得下,但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最后裴淑宁决定让七七带着好好、十二岁的蘩娘、十岁的阿陌(老三黄维周的乳名)、八岁的三三(三女儿蓁娘的乳名)、七岁的青耕(老四黄维清的乳名)前往辽东。她知道丈夫让他们去辽东的用意,因此阿貊和青耕一定得走。 她留在洛阳要尽力维持与天子的关系,可丈夫若是真跟天子闹了龌龊,一大家子不能完全成了丈夫的拖累,丈夫得有个依托。 而且裴淑宁也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辽东,风里来雨里去的,身边没有女人照顾,能妥当了,所以裴淑宁安排七七去辽东。裴淑宁素来信任七七,让七七带着几个孩子,倒也放心。一路上有个照应,到了辽东也能照顾好黄明远。 至于好好也得走。 好好过了年便十四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十四岁的大姑娘,出落得花容月貌,明眸皓齿,流盼生光,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琼花。 裴淑宁不得不承认,也只有她那位人间仙子的母亲,才能生出这样绝色的女儿。 一家有女百家求,再加上黄明远的身份地位,觊觎黄明远这个女儿的人不知有多少。甚至是杨广的两个孙子,皇太孙杨佶和燕王杨倓,更是隔三差五就找理由前往黄府,而宫中崔氏给好好的各种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 谁都知道黄明远疼爱这个女儿,众人无不希望通过好好来获得黄明远的支持。 大抵五姓七家的女子,便是这般吧。 裴淑宁知道丈夫疼爱这个女儿,她的亲事旁人是做不得主的。因此裴淑宁想着让女儿赶紧前往辽东,也能避开洛阳这个漩涡,否则光是皇太孙的热情,黄家人就抵挡不了。若是闹出风言风语的,往后好好还怎么嫁人。 至少在辽东没人敢。 好好小时候和杨佶感情很好,青梅竹马,总角之宴,好好也把杨佶当成兄长一般。这两年杨佶对好好表现的毫不遮掩,但好好不是傻子,她能看出这个兄长对她的功利心,那不仅仅是喜欢。 因此有机会前往辽东,好好求之不得,跟着七七姨娘便踏上了前往辽东的旅程。 在好好看来,洛阳很好,可没有父亲,总不如在邹山的时候那般快乐。 为什么每个人都关心自己要嫁给谁,又想逼着自己嫁给谁。自己又不是个东西,难道真以为娶了自己,便能获得父亲的效忠吗? 或许到了辽东,见了父亲,总不会再有这些烦恼了吧。 从洛阳北上,有黄明远专门安排的五百名狼牙骑兵护送,沿途又有各州县和四海商团的人安排食宿,虽然路途远,几个孩子倒也还新奇。 众人是九月下旬从洛阳出发的,当时黄河还没有完全上冻,有些地方还可以行船,因此众人从水路从发。但一路往北,没到入海口,已经有连续不断的游冰,众人忙舍舟上岸。 大河在九月份结冰,几乎是闻所未闻。 好好看着两岸连绵不绝的土黄色,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个冬天难以幸免,倒是感叹生民多艰了。 她不是养在深闺、不问世事的大小姐,父母常教导她人情与时事。 此时在河间郡境内,此地也是多乱匪流民的地方。等岸之后,负责护送的鹰扬郎将宋君明不敢有丝毫放松,令诸部加快前进,争取明日中午之前赶到天津城。 这么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前进,在河间这个乱地方,是很难不引得周围人的觊觎。 不说别的,光是这数百副镔铁甲,就值得那些草头王用数万条人命来换取。炮灰常有,而镔铁甲不常有。 在运河以东,便有一支流寇盯上了这支隋军。 刘霸道,平原豪强,累世仕宦,赀产富厚,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大业六年,率众于豆子航聚众造反,部众很快达十余万人,号称“阿舅军”。 此时刘霸道准备吞掉这数百隋军,拿到那数百副镔铁甲。 天下安康 第1426章 生擒“阿舅” 造反数年,刘霸道常于隋军交战,虽然屡屡败绩,但也并不怎么畏惧隋军。 面前的这股隋军不过数百人,还有不少马车,料想吞下并不困难。 不过骑兵来去迅捷,若是想全歼也是困难。为此刘霸道不惜将部下近两千骑兵全部集中起来,然后还调集了数千精锐步兵。 刘霸道计划用步兵向这股隋军冲击,不管对方是战是逃,总能咬对方一口,而杀招则在后面。 两千骑兵绕到对方身后,等到双方交战正酣,便突然杀出,必能大获全胜。 常年造反的人,只要是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到了傍晚,刘霸道命大将刘七率领步兵向隋军营地杀去。众人虽然在贼中也算精锐,但很快为隋军的斥候发现。 宋君明听到奏报,一个激灵,遇到大麻烦了。 宋君明是河北魏州人,年少时被迁徙到丰州,后来加入丰州军,成为黄明远的心腹。若是平常,再多的贼军他也不畏惧,五百狼牙精骑,足以纵横天下。但现在护送着大将军的家小,由不得他任战。 宋君明唤醒众人,准备撤退。 这时好好和几个弟弟、妹妹也被惊醒,忙让人去唤宋君明。 宋君明见到好好,便说道:“大娘子,两位郎君,今夜有乱贼骚扰,咱们得连夜撤退,尽快赶往天津城。” 好好知道这种事他们也帮不上忙,便皆听宋君明安排。 众人收拾的很迅速,没等贼匪杀来,便已经收拾妥当,宋君明便下令立刻北撤。这时随行的程名振上前说道:“郎将,贼军向我军袭来,却只有南面和东面,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要向北吗?恐有埋伏。” 宋君明也是老将,只是一时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失了谨慎。经程名振提醒,他立刻醒悟,贼军怕是在北面埋伏。于是下令全军向西渡河,又命人前往天津城向张文迅求援。 这时斥候回报,北面果然有骑兵出没,至少上千人。 宋君明此时有些后怕,狼牙骑虽然精锐,但一头撞向对方的埋伏,也会损失很大。 现在贸然撤退也是不能退的,对方有骑兵,而他们带着家眷,一旦撤退,速度必然快不了,很容易在撤退途中被对方追上。 程名振建议打一场,利用对方步兵行动不便,先击破对方的骑兵,断了对方的屏障,再做计较。 宋君明也是这个意思,此时听了程名振的建议很吃惊。小小年纪,倒是有主意有胆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郎君是个胸有沟壑之人,往后必能成就大事。 宋君明便问道:“小郎君可能一战?” 程名振今年十七,在黄家这两年无论是心智还是武力都有了极大提升,正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于是一提长槊道:“有何不敢?” 宋君明于是命百骑护卫大将军家小,然后带着程名振引四百骑向北迎敌。狼牙精骑,在正面战场上面对十倍之敌御之亦不畏惧,更何况是一群草寇之流。 数百骑隐藏在夜色之中,悄悄向北移动。 这些骑兵都是从丰州骑兵之中精选的,很多人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之上,长于骑射与追踪、隐藏,是最有天赋的军队。 刘霸道还在北面等待,眼看三更已过,怎么刘七在南方还没有动静。 刘霸道心中有些急躁,这么冷的天,待在外面埋伏真不是人干的活。 此时风越来越大,不少人纷纷下马,躲在马背后御寒。刘霸道一阵气恼,这他娘的打仗呢,怎么跟逛街一样,一群没用的东西。 不过或许是真的太冷了,刘霸道也冻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眼看隋军不至,索性下马避避风。 此时在深沉的夜幕之中,宋君明已经逐渐靠近刘霸道部。 刘霸道的手下望着西南影影绰绰的黑色,感觉不对又没有发现什么。不少人倚靠着战马,甚至睡着。人群之中,竟然有呓语之声。 此时宋君明已经看见了对方,也无需隐蔽,抽出狼牙马刀,命麾下向对方杀去。 奔驰的马蹄踏破了大地的宁静,也惊醒了沉睡的人。 对面的贼匪根本不成阵,因此宋君明带着狼牙精骑,很快冲入对方阵中。虽然双方实力是一比五,但骑兵对决,根本不是靠简单的数量对比。 四百骑奔腾的骑兵,组成了一道钢铁洪流,竟然将两千余人的贼匪骑兵给淹没了。 宋君明带着人一直杀透敌阵,面前只有苍茫的大地。于是他调转马头,问向身侧浑身是血的程名振道:“程郎君,还能再战否?” 程名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周围人都护着他,但他还是亲手斩杀四骑。鲜血的腥气让他忍不住想吐,但这种纵横驰奔的快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如痴如醉畅意。 程名振胡乱用手擦干脸色的血,大声说道:“如何不敢?” 众人于是又再次杀入乱军之中。 刘霸道被惊醒之后,就看到四面而来的隋军,然后部队就崩溃了。他手下这支两千人的骑兵是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平日里几乎最好的装备都给了他们,可是在这群隋军面前,却毫无还手能力。 对方的战马飞驰而来,手中的刀几乎是用最快捷、简单的方式划破众人的喉咙,然后一路奔驰,身前全是落马的尸体。 面对他们,贼军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恐惧。 刘霸道骑在马上,拼了命地往前冲,只要脱离对方,便能逃得性命。但四面都乱糟糟的,他往哪逃。 此时刘霸道也不辨方向,便往前冲,正好迎头遇到程名振。 程名振见对方穿了一身明光铠,知道对方是个将领,便挥刀就砍。刘霸道冲得太快,此时赶紧勒马,却被惯性直接甩了出去。 程名振跳下马去,举刀就刺。 “留活口!” 程名振一刀刺偏,划破刘霸道侧胸。 刘霸道疼得“哇哇”怪叫,胡乱挣扎,早就人上前将刘霸道给绑粽子一样绑了起来。 这场战斗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隋军斩首三百来骑,俘虏上千骑,还生擒了贼匪主帅刘霸道。 宋君明缴了俘虏的武器,一个个绑在马上,带回了营地。 天下安康 第1427章 招降盗匪 宋君明这里打得热火朝天,临时营地的好好等人却等得心急如焚。蘩娘年纪小,有些害怕,好好不仅得让自己镇定下来,还得安抚妹妹、弟弟们。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宋君明押着俘虏终于返回。 好好和弟弟阿陌二人走出营帐,宋君明赶紧前来拜见。 好好强忍着刺鼻的血腥气,胃里几乎要翻腾起来。 “宋将军,可是得胜了!” 宋君明倒是对两位小主人感到赞叹,这种场合,竟然没有吐出来。 “大娘子和三郎君放心,不过是一群盗匪,不足为患。盗匪头子已经被末将带人抓了回来。” 好好说道:“都是些流民吧,宋将军切莫多杀伤!” “娘子放心!” 宋君明拜别好好和维周,便要去审问一下抓来的俘虏。而维周虽然年少,但却主动跟了过去。 维周在众兄弟中最是聪明,又无兄长们的压力,因此性子比较跳脱。他素来喜好文武,头一次见这种场面,自是愿见识见识。 早有人将被五花大绑的刘霸道拖了上来。 刘霸道虽然造反这么多年,也经历过生死,但看着对方那严整肃杀的盔甲,心中没得惊慌。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惹错了敌人。 “你叫什么名字?” 刘霸道强自镇定地骂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霸道,要杀就杀,问那么多干什么?” 黄维周和程名振互相看了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刘霸道。 虽然当天天下盗匪多如牛毛,但刘霸道率领的“阿舅军”肆虐河北,也是个有名的悍匪。 这是个宝贝啊! 刘霸道名气再大,仍旧不过是个盗匪,黄维周根本看不上对方,他看上的是刘霸道手上的人。 “阿舅军”最盛的时候有十多万,现在即使没有这么多,也不会太少。他们今日出人意料地生俘了刘霸道,若是通过刘霸道招降“阿舅军”,则太好不过了。 黄维周往常也常看关于辽东的事情,知道辽东最缺的便是人。其实哪哪都缺人,但这些盗匪不缺啊。 黄维周让人将刘霸道带出,立刻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程名振和宋君明。 宋君明有些为难,他手上只有五百人,虽然战力很强,但也没法招降一支十多万的军队。 黄维周不担心,到了天明,估计天津城的张文迅便会支援过来。他再去信一封给幽州的陈远先生,陈远先生必能妥善处置。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稳住这批盗匪,否则对方以为刘霸道身死,星流云散,到时候不仅收降不了这群亡命之徒,还会滋生一大批盗匪。 虽然宋君明觉得黄维周的想法实在太不符合实际,可黄维周的身份,让宋君明根本没法拒绝。 宋君明又是让人将刘霸道又带了过来,告诉了刘霸道他们的身份。 刘霸道大吃一惊,他家平原县虽然离着长城远,但黄明远的名声谁不知道。到现在北地不知道有多少家供奉着他的长生牌。 刘霸道要是知道这是黄明远的亲军,打死他也不敢动手。去年的张金称、格谦风头不比他小,可一朝惹了黄明远,现在骨头都不知道烂在哪里了。 这时黄维周走到刘霸道的面前说道:“刘霸道,以你的罪过,我就是杀你十次也是应该的。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着救你和你麾下百姓一命,只要你愿意带着麾下投奔卫公,我便可饶你不死。” 刘霸道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可现在峰回路转,倒是让他有了更多选择。 刘霸道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低着头沉思起来。 黄维周以为对方不动心,便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我军杀俘。可卫公的名声你也清楚,他老人家是那种人吗?王伏宝知道吗,太行山的盗匪出身,现在是大隋的虎牙郎将。那吕明星你总该知道吧,去年投了卫公,现在辽东已经是鹰击郎将了。” 刘霸道此时想着暂且脱身,忙跪在地上说道:“小人愿降,能跟着卫公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刘霸道作为一个豪强,其造反本身就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其野心爆发的一种体现,这种人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至于节操那是没有的。 在刘霸道看来,这些人就是几个雏,现在他只要假装投降,等到他回到军中,便趁机将这些人拿下,到时候他还是他的逍遥王。 刘霸道当然很畏惧黄明远,却不愿失去手中的权利。 见刘霸道答应的很干脆,黄维周亲自上前给刘霸道松了绑,然后说道:“今日天太晚,不便让将军回去,还请将军去信一封,告诉军中诸人已经降了卫公,我让人帮着将军送去,省得将军军中因为久不见将军回归,而出了乱子。” 刘霸道明白黄维周的意思,可他哪敢反抗,主动写了一封劝降信,交给了黄维周。 黄维周看了看信的内容,这刘霸道倒还通晓些文墨,倒也没有为难他,便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刘霸道离开后,程名振说道:“三郎君,这个刘霸道为匪多年,心思深沉,不是一般的盗匪。今日他被我军俘虏,眼神飘忽,心思难测,不可轻信。” 黄维周笑道:“不管他这个人可不可信,只要他有数万百姓就行。” 黄维周根本没指望刘霸道真降还是假降,只要撑过今夜,等到明日张文迅的援军到了,刘霸道便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在黄维周心中,刘霸道本来就是必须要翦除的一批人。百姓之中,可不能留这么危险的人物。 “现在问题是谁去劝降?” 一众人中,本没有几个身份与能力都能说的过去的。黄维周倒是可以,但一方面年龄太小,另一方面也没人敢让他孤身犯险。 “那我拿刘霸道的信去劝降,至少我是卫公的义子,身份上也能过得去。” 程名振此时主动请缨,请求前往刘霸道营中。不得不说,程名振的身份正合适,既能代表黄明远,也不会让对方反过来要挟。 黄维周想明白这点,倒是不反对,只是让程名振小心一些。 天下安康 第1428章 愿者上钩 程名振带上刘霸道的信,连夜赶往刘霸道军中。 此时“阿舅军”失了刘霸道,已经炸开锅了。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士兵汇报,刘霸道已经被隋军生俘。众人又惊又惧,刘霸道的一众亲信更是如丧考妣。所有人都清楚,刘霸道落到隋军手中,其下场可知。 隋军如此强大,无论是去救援还是为刘霸道报仇,众人都没有想过。实在办不到,就不要自寻烦恼。 摆在众人面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接下来“阿舅军”该何去何从。 是重新选出一个老大,还是大家散伙。 “阿舅军”虽然有数万人,但多是裹胁的百姓,实际上能打仗的部队就那些。往日刘霸道靠着手中的骑兵压制众人,现在这支骑兵跟着刘霸道一起覆亡。 除了刘霸道,众人没有谁能绝对压制其他人,分崩离析已在眼前。 “阿舅军”剩下的势力主要由四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刘霸道的亲眷,领头的是刘七。不过这些人主要在骑兵中,伤亡惨重。 另一支是刘霸道的老部队,由大将管楼指挥,这时最早跟着他造反的部队,部队实力比较强劲。 还有两支,一支是杨公卿部,另一支是石秪阇,都是后来加入刘霸道的武装力量。各自拥有很大的独立性。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刘七自然希望自己接过刘霸道的位置;而杨公卿希望拉出去单干;石秪阇跟王薄、孟让等人关系不错,准备前去投奔王薄;至于管楼,则一时没有意见。 正当众人争议不断,没个结果时,程名振便带着刘霸道的信,来到军中,还给众人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刘霸道降了卫公。 那不是阿猫阿狗,那是卫公,是河北百姓心中的神。 刘七、管楼当即便表态支持刘霸道的决定,而杨公卿和石秪阇则有些犹豫不定。不过杨公卿倒是愿意跟着卫公,他一直觉得当盗匪没什么前途,还是得当隋军。 程名振是卫公的义子,他来军中劝降,分量还是很重的。杨公卿很快也选择了支持。石秪阇倒是不愿投降,但他一个人孤掌难鸣,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此事。 不管四人心思如何各异,但总算愿意投降。 到了第二日一早,张文迅便率领五千人马赶到了此地。 张文迅大半夜接到宋思明的求援信,魂都吓飞了。若是卫公府上的郎君、娘子出了一点事,他就是以死谢罪也无法赎罪。 他当即带着五千人马赶来。 到了驻营地,眼看众人没事,还准备招降这伙叛军。张文迅不得不叹道,这群爷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这些叛匪都是什么样的主,还敢招降他们。 张文迅不敢留黄维周等人,便立刻要送众人前往天津,此地的事情留给他解决。 黄维周这会如何会同意,张文迅摆明了把他当小孩子,令他很不满意。他本来想做件大事,如何能虎头蛇尾,他是说什么也不愿走。张文迅也拧不过这位爷,只求陈长史赶紧派人来处置这的事。 有五千隋军到来,黄维周等人的安全便有了保证。 张文迅遂带着人进去刘霸道营中,一面整编精兵,一边将普通老百姓与之分离出来。黄维周要的是这些被裹挟的老百姓,而不是刘霸道军中那些积年悍匪。 不过刘霸道的部队也有两三万,黄维周并不想全部除掉。 为了分化“阿舅军”,黄维周让人去各军之中,拉拢诸将。 最先愿意彻底投奔卫公的便是杨公卿。杨公卿是大盗出身,当年杨广二征高句丽,杨公卿便带着人盗过天子的御马。 此时他在草莽之中蹉跎了几年,越来越觉得为匪不是一条出路。张金称、孙宣雅、孙安祖······哪个不是一方豪杰,现在都成了土灰,他可不想布这些人的后尘。杨公卿便准备找个地方受招安。 卫公黄明远可谓是杨公卿最好的选择,吕明星等人的事还在他们这些盗匪之间互传,因此黄维周一伸橄榄枝,杨公卿立刻选择投降。他又不是什么草头王,也没称王称霸的想法,在谁手底下干不是干。杨公卿本就不是刘霸道的嫡系,将刘霸道卖了自是毫无压力。 黄维周又命人去拉拢管楼,用钱财和官位去分化刘霸道的内部势力。 管楼是“阿舅军”的老人,但刘霸道多用其家族之人,管楼等人纷纷被靠边,因此对刘霸道很是不满。 而且对于大部分盗匪来说,若是有个稳定的前程,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做盗匪。跟着卫公走,有钱拿,有粮食吃,有官做,不比做盗匪强。 这个乱世,在那些打家劫舍的盗匪眼里,忠诚一文不值。 管楼虽然犹豫再三,但是还是禁不住诱惑,遂决定投奔卫公。 拿下了杨公卿和管楼,黄维周知道自己能够跟刘霸道摊牌了,但是他不能动。他是招降的一方,若是贸然对刘霸道动手,便失了信用。他必须逼得刘霸道先动手,然后反击,彻底灭了对方。 黄维周决定先好好刺激刘霸道一下。 “阿舅军”中数万人,很快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老弱病残和不愿当兵的被新立为一营,另一营则是刘霸道各部。 之前黄维周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已经将刘霸道放了回去。 而此时隋军不断地裁汰刘霸道部的嫡系士兵,很快刘部越来越少,实力便大打折扣。如此下手,黄维周就不相信刘霸道可以忍。 不出黄维周所料,刘霸道眼看隋军紧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削弱,心中大怒。可此时大营为隋军控制,他自觉难以击败对方,便不敢动手。 尤其是宋君明的骑兵,杀气凛然,实在让刘霸道胆寒。 刘霸道遂决定等到这支骑兵离开之后,便突然对隋军下手,若是可以趁机拿下天津城,则吃喝不愁了。 刘霸道又联络了杨公卿、管楼等人,与他一同动手,众人均表示不愿受隋军的约束,愿意跟着刘霸道反水。 刘霸道心中大喜,只等着时机一到便突然动手。 黄维周把刘霸道当成鱼肉,而刘霸道也把隋军当成了傻子。 天下安康 第1429章 仁者无敌 “阿舅军”的情况并不好。河北是盗匪肆虐最严重的地方,很多地方赤地千里。 而盗匪本身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可现在大家互相之间都抢光了,还能抢谁的。刘霸道平日弄点粮食,基本上养活嫡系部队,至于所裹挟的老百姓,哪里管他们死活。这些百姓饥寒交迫,冻死、饿死无数。 很快从天津仓运来的粮食送到军中,终于让众人吃上一口饱饭,但也仅限于此。此时黄维周的目标全放在刘霸道身上,顾不得这些人。 而且黄维周认为不能让这群人吃饱,至少不能让这群人牵扯到除掉刘霸道的计划中。 黄维周管不了这些人,自有人管。 黄维周留下之后,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也留在了营中,三郎不走,她怎么能离开。 刚开始她还在马车和帐篷里待着,尽量不给别人制造麻烦,后来实在待得有些腻了,便出来走走透透气。 可是看到“阿舅军”中灾民的生活,让她惊住了。 大家族的贵女,金枝玉叶,堪比花娇,哪里见过底层老百姓的困苦。大营之中,很多老人、小孩身无片布,暴露在寒冷的冬天,苟延残喘,每到夜里便成片成片的冻死。不少人和尸体混在一起,营中虽然是冬天,但也腐臭不堪。 黄维周已经安排张文迅提供御寒的衣服,又征调大夫,防治疫病,但是杯水车薪。 好好见到灾民的惨像,心中悲悯,却不像小儿女一样只能暗自落泪伤神,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她决定帮助一下这些百姓,至少让人们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黄维周对于姊姊的想法感到很震惊,这些人早就不是人了,哪有人的样子。因此他极力反对,但好好却不为所动。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愿意帮助这些人。 好好主动带着侍女和从灾民中挑选的数十名女性进入灾民营中,一开始灾民见到这样皎洁清纯的仙子,以为是神仙下凡,都惊呆了。 好好面对这么多人也有些窘迫,但她很快便适应了。爹爹说过:“救一人胜过杀一人,若能救而不救,无异于同杀人也。” 她可以救人,怎么能不救呢。 好好带着人给伤兵包扎伤口,给生病的老人、小孩煮药,照顾这些不能自理的病人。又带着人清理营中的卫生、维持秩序。 好好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每一步都是自己探索,她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很辛苦,也很乐此不疲。 营中的百姓很快便知道好好的身份,既震惊于她如此高贵的女子能够不辞辛劳的照料他们,也感念她的恩德。 这些营中的老百姓,每一个几乎都有难以述说的痛苦,都经历过不能描述的惨像。他们在“阿舅军”中苟延残喘,等待死亡,整个人生都是灰色的。 而好好就像一道光一样,打进了他们的人生,使他们的人生有了些许的光彩。 众人感念好好的好,都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拯救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很多人把她当成了一个希望。 好好不怎么知道别人对她的称赞,虽然听到了也会很开心。但她做这一切都是秉持着本心去做的,并不需要别人念她的好。 她觉得父亲、叔叔都是当兵的,她是在为他们祈福。 黄维周当然不敢让自己的亲姊姊一个人在乱民营中,因此派了好多人在营中保护她。好好知道,但是也不在意。 她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觉得不能将人心想的太好,但也未必会有多坏。 有的时候累了,和营中的阿翁、阿媪聊聊天,听他们讲一些自己从来都没听过的故事,是那么的幸福。 黄维周看着姊姊和曾经的乱民打成一团,心中有些无奈。 虽然他很看重这些乱民,觉得是补充辽东人口最好的选择,但是让他去和乱民在一起,他是不愿意的。 泥腿子很重要,但也只是重要。 这两日,就连宋君明也称赞姊姊像是谪落人间的仙女,黄维周觉得很诧异。仙女不是应该舞者仙乐,唱着仙曲,在宫殿中翩翩起舞的吗?难道在一群乱民之中忙活便是仙女了。没看到姊姊这两日人晒黑了,也变得消瘦了许多。 黄维周理解不了。 黄维周觉得自己应该劝劝自己的姊姊,这样是件失礼仪的事情。 “大姊,你能不能不要再去灾民营了。你是一个县主,是大将军的女儿,不应在出现在那种肮脏的地方?” 好好看着弟弟,似乎觉得这个弟弟有些陌生。 好好说道:“那你觉得我该出现在什么地方?” 黄维周没发现姊姊有些生气了,忙说道:“宫殿里,花园中,游宴中,那才是你应该待到地方。” 好好秉着面容说道:“这些地方父亲都没有去过,所以我们今天才可以去。从三弟的话中,我还以为是‘五姓’子说得这些话。” 黄维周听出大姊生气了,他还是很畏惧这个大姊的,忙说道:“阿姊,我也是为你好!” 好好看着弟弟说道:“阿陌,你知道你比父亲和大弟到底缺了什么吗?” “缺了什么?” “缺了一颗仁心!” 黄维周想反驳,但似乎无话可说。 “为什么我们家到了今天,仍旧不认为自己是世家大族,只承认是个寒门,不仅仅 是黄家兴起的时间太短,还是因为父亲知道自己出身寒门,依靠寒门,所仰仗的就是这群百姓,所以他从不自认世家大族。而你才是第二代,就把父亲的教导全忘记了,若是以后承继家业,家族还能以维继吗?” “姊姊,我······” 好好接着说道:“阿陌,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的,但父亲教导过我们,凡做事少点算计,算来算去,算计的都是自己,你切莫忘了。算计和不折手段,永远抵不上堂堂正正,仁者之心。” 好好不管面色有些惨白的弟弟,径直离去,她也发现弟弟做事有些太喜欢耍聪明了,她希望今天一席话能够点醒弟弟。 黄维周还在震撼之中,他望着姊姊离去的背影,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天下安康 第1430章 鸿门宴 黄维周在营地待了两日,眼看刘霸道各部军队被压制到两万人,便准备离开。现在鱼开始要上钩了,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反而有些碍手碍脚。 当然不仅仅是黄维周他们离开,还有数万老百姓。未来这里都是战场,老百姓留在这太不保险。随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张文迅的三千人马,美其名曰护送百姓。 此时刘霸道军的驻地只剩下两千隋军。 刘霸道见此大喜,本来五千隋军他还担心吃不下,但两千隋军,以有心换无心,必能得胜。 这时刘霸道又想起了他的两千骑兵,一战便给他打残了,此时满打满算还剩几百人。隋军俘虏的数百人连提都没提,看样子是要不回来了。想想这都是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今日全都肉包子打狗,便是心疼。 送别黄维周之际,刘霸道满脸谄笑,颇有些奸佞的味道。 刘霸道虽然想着算计隋军,却也不敢伤害黄维周,否则真惹恼了黄明远,真没什么好下场,因此黄维周离开,对于刘霸道来说是最好的局面。 双方各自暗暗盘算,有你哭的时候。 送走了黄维周一行人大半日,刘霸道便准备行动。谁知道张文迅的三千人马到了天津城之后会不会返回,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得赶紧动手。 刘霸道乃招刘七、杨公卿、管楼、石秪阇等人,商议反水之事。刘霸道向众人许诺,反水之后,他们便乘胜攻击天津城,趁着隋军不备,必能破城。 天津城里,什么都有,钱、女人、粮食,取之不尽。 一众人听得眼睛都冒着绿光。 刘霸道还告诉众人,隋军有心诛灭他们,否则怎么只留他们在这里,他们这些曾经杀过官军的人,在官府那都留了底,洗不白。 不少人也顾念这些,这么多年,他们抢了多少大户人家,又杀了多少官军,心底着实害怕啊。 在刘霸道半是恐吓、半是许诺下,众人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刘霸道。 安定了人心,刘霸道便让刘七去请张文迅前来赴宴。刘霸道准备设下鸿门宴,打隋军一个群龙无首。 但结果出乎刘霸道的意料,刘七前去邀请张文迅竟然一去不回。 很快手下人来传消息,原来刘七去张文迅将军大营,竟然色胆包天,调戏了张将军的小妾。张将军大怒,将刘七扣在了军中。 刘霸道吃了一惊,不由得骂刘七不知死活。 刘霸道派刘七前去邀请张文迅,也是表达诚意,表示对张文迅的尊重,谁曾想这刘七真是个不只死的鬼,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女人。 刘七的好色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刘霸道对此倒也没有怀疑。 这事办的有些弄巧成拙了。 若是现在动手,倒也可以,但毕竟有能不费功夫的办法,为什么还要选择难的吗? 真的要强攻? 正当刘霸道感到为难的时候,这时管楼上前劝道:“张文迅翻脸又不是发现了我们要动手的踪迹,只是七将军惹怒了他。将军不若亲往张文迅军中,代七将军向张文迅赔罪,同时趁机邀请张文迅前来赴宴。将军给了他这么大名字,想他张文迅再是桀骜,也得给将军个面子。” 刘霸道大喜,我怎么没想到呢。 刘霸道便将军队交给管楼等人,兴冲冲地前往张文迅营中。 一进大营,便见辕门处吊着的刘七。 刘七看到刘霸道,知道救星来了,忙大喊“大兄救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那风骚的娘们不住地撩拨自己,自己就没忍住。 “不成器的玩意!” 刘霸道瞪了刘七一眼,径直进入张文迅大营。 此时张文迅眯着眼睛小憩,刘霸道入营之后,便请罪道:“张将军恕罪,我这堂弟,乡下人没见识,恶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刘霸道为匪这么多年,我行我素,这么低三下四还真是少见。 张文迅睁开眼睛,冷声说道:“刘霸道,我与刘七的事小,与你的事便大了。”忽然喝令左右,将刘霸道拿下。 刘霸道大吃一惊,左右挣扎,直言“自己犯了何罪?” 张文迅冷厉地说道:“刘霸道,你伙同刘七等人,意图谋反,自己难道忘了?” 刘霸道被张文迅一语道破反水的行迹,一时之间都懵了,浑身颤抖,难以自语。过了一会,刘霸道才反应过来,忙推说“绝没有此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张文迅乃命人唤管楼、杨公卿等人前来帐中。 刘霸道看到营中诸将,先是一愣,管楼等人不是应该正在营中做准备,怎么会来这里。不过刘霸道很快有些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紧盯着众人,一言不发。 刘霸道毕竟是众人的老头领,管楼等人见到刘霸道,皆面有惭色,只有杨公卿却是毫不在意。 眼看众人皆不说话,杨公卿上前一五一十将刘霸道的谋划全部说了出来。包括他计划设下鸿门宴,还有攻打天津城的事情,全没剩下。 刘霸道刚开始还硬撑着,到最后眼看事情败露,根本搪塞不得,便对杨公卿破口大骂起来。 等到杨公卿说完,张文迅说道:“刘霸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刘霸道完全明白自己落入隋军的陷阱,自己还以为人家无备,谁想到这都是人家的套。 刘霸道自知没有幸免的可能,也不愿再众人面前丢这份脸,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我刘霸道识人不明,不识得天数,才落到今日的地步。罢了罢了,恳请张将军给我一个痛快。” 刘霸道这种人,天生的盗匪,也算是反贼里面出身较好的人物,因此对他根本无需可惜。 张文迅说道:“放心,我的刀,杀人很快!”便令人将刘霸道推出去斩了。 没过多久,大队的隋军主力又返回了营地,将这里团团包围。张文迅开始命人将刘霸道军中进行清理。 “阿舅军”中的全部刘氏家族首脑人物和其死忠,全部被处死。而他们所属的部队和石秪阇等部,也在全部解散之后,移民辽东。 而这次事件的有功之臣管楼和杨公卿,则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隋军。 天下安康 第1431章 民心可用 黄维周离开“阿舅军”的营地之后,便将刘霸道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在他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瓜熟蒂落了,若是张文迅连剩下的事情都办不好,也该找个地方吊死了。 坐在马车里,黄维周随意地靠着窗户,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感觉很是清松。虽然在他看来刘霸道只是个不入流的蠢材,但能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他还是畅快的很。 这也算他初出茅庐,旗开得胜。 黄维周只比两个兄长小几岁,但两个兄长此时早就能为父亲分忧。黄维周正处于自我意识迅速成长的阶段,自恃不弱于人,连父亲都夸赞他在诸兄弟中,机敏才智当为第一。但旁人却总把他当做小孩,连母亲也认为这次前往辽东是阿姊照顾他而不是他照顾阿姊。这一次他总算是做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证明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如何能不得意的很。 好好坐在马车里,看着弟弟有些得意的样子,便说道:“你们是不是要对那个什么刘霸道下手了。” 黄维周一愣,看着姊姊,有些吃惊。 “阿姊是怎么知道的?” 好好说道:“咱们走了没多远,那些护送咱们的士兵便有一多半又调头回去了,他们回去还能干什么?” 黄维周为姊姊的才识所震惊,没想到姊姊的政治嗅觉这么敏锐。 黄维周靠到姊姊身边,有些兴奋地说道:“阿姊还发现了什么?” 青梗、蘩娘、三三也看向姊姊。大姊似乎发现了一些能让三兄都吃瘪的事,他们也是好奇的很。 眼看众人都望向他,好好只好板着脸说道:“别的我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阿弟擅自用险,虽然是旗开得胜,但我想张将军、宋将军他们未必高兴。对于张将军、宋将军来说,消灭十支叛军也不如护送我们重要。阿弟虽然足智多谋,可很多时候,旁人未必是傻子。” 黄维周沉着脸,最后才说道:“我给他们送了一场泼天的大功,难道还恶了他们?” 好好说道:“可你也给张将军他们也制造了麻烦了。” 看到弟弟一脸不忿的样子,好好劝道:“阿弟,我不知道前几天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进去,但希望弟弟能够明白,人心不是那么容易被玩弄的,并不是我们身处高位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玩弄别人。” 黄维周有些不说话了,他对于这个大姊是有些畏惧的,而且阿姊的话确实击中了他的内心。 仁者无敌,难道真的是这个样子? 好好见弟弟有些沉默,便转移话题道:“阿陌,你准备怎么处置这数万百姓?” 黄维周说道:“还能怎么办,送到辽东呗,阿姊又不是不知道,辽东现在最缺人,而这些人留在河北也活不下去。” 好好满是担忧地说道:“这个时候,海路不通,若是光走陆路,天寒地冻,不知道有多少老人、孩子根本撑不住。” 撑不住? 这个问题不在黄维周的考虑范围内,或者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他已经给了众人一个活命的机会,若是他们把握不住,他也没有办法。 黄维周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但阿姊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他总不能一笑而过,真不把那些老百姓当回事吧。 黄维周本质上那颗仁心尚在。 最后黄维周也只得讪讪地说道:“想来父亲会有办法的吧!”虽然勉强回答了阿姊的问题,但之前那股子兴奋劲早就消散了。 好好便建议黄维周给父亲去信,请求让这些百姓在河北留上一冬,等明年开春再赶往辽东。 黄维周看着姊姊,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把这些人留在河北,那粮食怎么办?” 好好反驳道:“难道让他们去辽东,便不用提供粮食。辽东天寒地冻,又早过了季节,他们无依无靠,到了辽东也是个死!” 黄维周被姊姊呛的语塞。 过来一会黄维周才说道:“听说之前往辽东移民,都借给百姓粮食、种子、农具等,等到第二年收获了,老百姓再偿还给官府。想来他们到了辽东,也是如此,总能让他们活下去。” 好好便说道:“在辽东可以,那在河北自然也可以。” 这怎么可能一样!这些灾民定居在辽东,明年必须偿还从官府那里借的东西,跑不了。而这些流民,怎么能相信他们不会逃亡各地。 好好却认为,只要辽东能给百姓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自会选择前往辽东,没人不想活个奔头。 黄维周思索着其中的可能,最后却是同意了姊姊的说法。 就算你勉强对吧。 在姊姊的逼迫下,黄维周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请求按照辽东的模式,留这些百姓在河北一冬。很快黄明远回信,同意了黄维周的做法。 黄维周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了,父亲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他们的消耗会更大吗? “阿陌,你要知道,老百姓从来都不是累赘,而是依靠。” 好好又建议黄维周去向百姓宣令。 黄维周有些不解,这种事自有下面的小吏去实行,他去做什么?但好好是阿姊,说的话他就得听。 数万流民聚集在天津城外,黄维周代表父亲宣布了这一规定。 数万百姓得知可以留在幽州过冬,官府借给流民粮食以渡过冬天。等到明年开春,众人前往辽东,官府还借给他们种子、农具、耕牛,他们可以在辽东过太平日子了。 众人听到此事,欢呼雀跃,激动莫名,无不高呼着“卫公万岁”的口号。 曾经黄明远是他们的守护神,现在黄明远又来拯救他们了。 黄维周看着到处都是又哭又笑的老百姓,他有些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不就是借给他们粮食吗? 黄维周感到全是疑惑,年轻的他无法理解这些东西。 好好看着这些欢呼的百姓,目光里全是欢快与喜悦。 “阿陌,你知道父亲为什么重视百姓了吧,因为这就是民心。父亲给了他们希望,他们便会给父亲以支持。谁若是小看他们,谁就会栽大跟头。” 天下安康 第1432章 天伦之乐 姐弟几人在天津城待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护送着他们从陆路前往辽东。从天津到襄平一千余里,再加上天寒地冻,道路难行,直走了一个月才到达襄平城。 维周生在长安,而好好更是个江南人,众人之中,只有蘩娘生在丰州,但那时还小,因此竟无人见过这北国风光。 众人沿着卢龙古道,沧海、碣石、榆关、柳城······一路尽是不同的天地。 姐弟几人都兴奋极了,连对家的眷恋忧思都少了几分。 众人一行到了辽水,此时辽水已经完全封冻,人马在上面俱可通行。宋君明让人准备了爬犁,由几只东北雪地黄金犬拉着姐弟几人从冰面上通过。 几人从没见过会拉车的狗,此时都高兴坏了,年纪最小的维清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狗儿奔驰,几个孩子坐在爬犁上欢畅地拍着手。纵然小脸冻得通红,却没人愿回到马车上。 好好是大孩子了,一直都以大家闺秀的标准约束着自己,可今日在这辽水之上坐着狗拉爬犁,也欢快的很,一直萦绕在其心头的担忧似乎也削减了几分。 过了辽水,便是襄平城。 维周和维清二人过了辽水,也不愿再上马车,非得坐着爬犁到襄平。好好自是不肯的,便带着两个妹妹上了马车。 同行的袁宝儿和侯巧文二人只比好好大上三四岁,看得满是艳羡,却是身不由己。 好好一行人到的这天,黄明远早早地便出西门去接几个孩子。大半年不见,还真是想念啊。 站在西门的驿亭外,黄明远老远就看到坐在爬犁上大叫的青耕。 早有人将爬犁停到黄明远身前,维周和维清二人看到父亲,立刻就慌了,担忧父亲斥责。 黄明远却是不觉得小孩子痛快的玩一番有什么不对,因此并没有斥责两个儿子,而是上前一把将小儿子抱起来。 “青耕大了,爹爹都抱不动了。” 此时维清早忘了刚才的害怕,从怀里掏出新得的玩具,给父亲献宝。 维周年纪大一些,便站在父亲身边不说话。 黄明远逗弄玩小儿子,便又摸了摸阿陌的头。 “好小子,阿陌也长大了,都能智破盗匪了。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维周抿着嘴,一脸的笑容,享受着父亲的赞赏。 “你姊姊呢?” “爹爹!” 这时好好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一脑袋。 黄明远抱着维清上了马车,又把维周也拉了上来。他让车夫下车,自己坐在前面给几个孩子驾车。 黄明远扬起鞭子,大声说道:“孩子们,回家喽。” 黄明远住的是黄明祯在襄平城内专门为他改建的一个院子,气派、弘大不亚于惠训坊的宅子。 黄明远驾着马车回到家中,几个孩子看着新家,满是新奇。 虽然只来了几个孩子,但东西却是不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大部分都是裴淑宁给黄明远准备的。 七七指挥着人将东西运到宅子里。 在七七看来,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少人。少爷(七七的专属称呼)虽然不喜欢旁人伺候,但身边没人,总归是不得体的。 “七七,不要急着忙,先吃饭。” 七七虽然是小妾,又是侍女出身,黄明远却一直把他当妹妹看待,她在黄家有上桌的资格。 七七还在忙里忙外,黄明远带着五个孩子到了内院。 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半年不见,都长高了许多。这两年东征西讨,陪伴孩子们的时间很少,都有些错过孩子们的成长。 黄明远对孩子们很亲昵,无论是儿子、女儿都非常疼爱,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不会忽视哪一个孩子。尤其是几个女儿,都是疼到骨子里,连维扬都说父亲是重女轻男。因此几个孩子对父亲只有亲近,却没有太多畏惧。 一家人坐定,黄明远挨个问了几个孩子的功课。 黄明远很重视子女的学习,不求博学多才,但文武都要粗通,要懂得道理,包括女孩子。幸好几个孩子倒也勤奋好学,不需要自操多大的心。 七七让人给孩子们煮了姜糖水御寒,然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了一顿午饭。黄明远一会给这个儿子夹菜,一个给那个女儿盛饭,自己倒是没吃什么东西,反而乐此不疲。 午饭之后,黄明远让几个孩子去休息,独留下了大女儿好好。 “你在灾民营的事情爹爹都知道,做得很好,比爹爹想象的还要好。”丰州一系成体系的军队医护系统建立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缺乏一个像“南丁格尔”那样代表性的人物,好好或许弥补了这个空缺。 好好红着脸说道:“只要爹爹不骂我胡闹就好!” “怎么会呢?” 黄明远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说道:“只要你愿意,你以后还可以去,襄平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我还准备在襄平建一所女子学校,若是好好愿意,便交给你去打理。” 好好有些不敢相信。 “爹爹,我可以吗?” “我的女儿,怎么不可以。” 好好激动地拉着父亲的手,开心的要跳起来。她不想整日里圈在家里,她想做一些她喜欢做的事情。虽然很多在她自己看来都有离经叛道,但现在父亲却支持他。 “谢谢爹爹!” 黄明远笑道:“傻孩子,跟爹爹说什么谢!” 黄明远还记得自己在吴州初次见到好好的时候她怯怯的样子,一转眼便这么大了。或许是弥补自己对女儿、对柳琼花的亏欠,自己竭尽全力的去疼爱这个女儿。今日她这么开心,自己便满足了。 好好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爹爹,天津的灾民怎么样了。” 她们离开天津的时候,虽然宣布了处置方式,但并没有开始实施。 黄明远说道:“已经分配前往幽州等地,陈先生敢在冬天来临之前在幽州建了数十个灾民集中地,可以给灾民提供庇佑,安稳度过这一冬。” “那太好了。” 好好欢快的像一只小鸟。 她担心父亲这里缺粮,便说道:“这么一大笔开销,父亲会很为难吧。我以后节省一些,好为灾民多省出一些粮食。” 黄明远忍不住笑着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傻孩子,爹爹还能让你缺了粮食。” 天下安康 第1433章 静女其姝 出乎黄明远的意料,好好他们这一行还有两个特殊的人物让黄明远大跌眼镜。这二人便是袁宝儿和侯巧文。 这些年,杨广隔三差五的赐予黄明远美女,左一个,右一个的,加起来也得上百人了。可这些人黄明远基本上都没有留下,而是全部分给了手下的将领。黄明远还美其名曰“自己诸事繁杂,哪有功夫管这些美女,留在身边,三五年未必一见,总不能耽误人家”,弄得杨广也没辙。 直到现在,黄明远身边除了正妻,只有陈婤、斛律敏儿、七七三个妾侍,颇为人耻笑。 杨广诛杀张衡的时候,当时正值他选嫔妃的时候。也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想的,也不顾黄明远正在守孝,便从要入宫的美人之中指派了两个,送给了黄明远。 黄明远当时哭笑不得,他正在守孝,这算什么,因此便将二人送回邹山老家,交给裴淑宁处置。 二人身份特殊,都是要入宫的妃嫔了,也不能当做普通美女,交给手下,那是打杨广脸了。而且那个时候正是黄明远与杨广关系的微妙期。 袁宝儿和侯巧文两个正值青春韶华的妙龄女子,便被送到邹山,然后独守空房,自生自灭,没人在意。 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命运也就如此。 但今年裴淑宁不能前往辽东,考虑到黄明远身边无人照顾,便想到之前天子赏赐的两个美人,因此便让七七带着这二人前往辽东。 天子赏赐的高品美人,也不能不给天子面子。 黄明远早把这二人忘到脑后边了,这哪跟哪啊,也就杨广能办出这种事,黄明远并不想在身边留下这种身份的人,这二人很可能便是两颗钉子,不得不慎。 奈何七七心善,也可怜此二人在黄府待了整整两年,好好的十四五的小娘子就要老了,也是不忍,因此极力劝黄明远见一下二人。 袁宝儿,十七岁,京兆人,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丰姿,性格也有些娇憨。 侯巧文,十八岁,河南人,生的艳若桃花,美貌异常,就如一朵含露的桃花,素来喜读诗书,性格也比较冷淡。 七七将二人安置在西巷的一个小院,黄明远前往二人院中时,二人正在侯巧文的房间。 这两年来,刚开始二人还有些期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期盼只剩下数着一日一日流逝的时光,再无什么希望。 侯巧文大袁宝儿一岁,而且性格成熟,因此把袁宝儿当亲妹妹待。而袁宝儿性格娇憨、单纯,也把侯巧文当成亲人和寄托。 黄明远一个人进了院子,没让人通报,便径直闯入房间。 二人正在作诗,黄明远旁若无人地走进来,拿起桌案上侯巧文的诗看了起来: 香消寒艳好,谁识是天真。 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玉梅谢后,群芳凄凉,连最后这一点点暖意都抓不到了。诗写的不错,就是有点太悲切了,这么年轻,还是要积极一些才好。” 二人看到黄明远,吃了一惊,就要叫喊。 还是侯巧文聪慧,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年纪又能进后院的,除了黄明远还有谁,因此立刻拉着袁宝儿跪在地上说道:“见过卫公!”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叫‘卫公’实在太见外了,你们二人还是叫我家主吧!”便让二人起来。 袁宝儿第一次见黄明远,还有迷糊。倒是侯巧文机敏的很,二人才没有出丑。 黄明远也提前了解了一番二人的情况,不让北斗的人查个底朝天,他也不敢亲近。 二人虽然都长得容貌姣好,但还是很好分辨。两人一个打扮的青春,另一个便显得老态,黄明远不由得哑然失笑,后世十七八正是最美好的年纪,现在竟然也算老了。怨不得白居易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黄明远看着侯巧文说道:“这些都是你写的?” 侯巧文也有些害怕,她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说她心存怨怼也是可以的,因此有些畏惧地说道:“都是婢子闲暇时胡乱写的。” “我还真不知道府上有个女班昭,诗写的倒还不错,就是太悲了,年纪轻轻,何必这么压抑自己。” 侯巧文赶紧跪下请罪。 二人的性命都握在黄明远的手中,由不得她不畏惧。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有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并能去做,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 侯巧文这才站了起来。 黄明远又看向还有些迷糊的袁宝儿,问道:“在府上待的怎么样?” 袁宝儿便说道:“我在府上还好,就是整日无事可做,有时候也想家。我离开家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 侯巧文听了脸都快绿了,这死妮子真是憨透了,这能在卫公面前说。虽然侯巧文不住地给她使眼色,但袁宝儿全没看见。 黄明远随口说道:“年纪这么小,是会想家。往后想家了,便给家里去信,交给七七,会有人给你们送回家。” 袁宝儿大喜,立刻上前问道:“家主所言当真?” 黄明远笑道:“这种事我还不至于骗你们。” “谢谢家主!” 袁宝儿眉眼含笑,满是青春、清纯,让人忍不住怜惜。 “往后把这当家就是!” “嗯!” 或许从小娇生惯养,到了黄府除了想家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小丫头乐观的很。相比较带着一股淡淡忧愁气质的侯巧文,或许不懂比懂更幸福吧。 尤其是文青少女侯巧文,进入皇宫,其实是有些期盼的,一朝落入今日境遇,自是会感怀自身,悲风伤月。 黄明远对侯巧文说道:“巧文才学渊博,也能给人做个老师。我让准备在襄平建一所女校,让大娘(大娘为后来大小姐的意思,排第几为几娘)去打理,你有这个才能,平日里也可去帮衬着大娘。” 侯巧文大喜,她都快被憋死了,总算有个发泄的机会。 袁宝儿一听,满是羡慕,便说道:“家主,宝儿也想去。” 黄明远问道:“那你学识怎么样?” 袁宝儿有些羞赧,她倒是识字,但若是给人当先生,那还是算了,因此喃喃不说话。 黄明远笑道:“那你还是在我身边做个小丫鬟吧!” 天下安康 第1434章 一税制(上) 这个冬天冷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整个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虐风饕,折胶堕指,直接让原本潜在的战争威胁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说高句丽和靺鞨人不敢动,就连黄明远本来准备向北方栗末水一带进行非常规的武装侦察,也因为这个极端寒冷的冬天而泡汤了。 但不折腾不是黄明远的习惯。 外事不成,那就进行内事。 随着辽东的人口越来越多,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便是完善整个辽东的社会秩序,行政体系和法制体系不用黄明远抄心,从丰州来的官吏有很强的移民经验,各种建设直接照抄丰州便是。 但摆在黄明远面前的是黄明远在丰州一直没有敢动的税收体系。 税收是一国之命脉,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与利益,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所以黄明远才不敢轻易尝试变动。 而现在黄明远在辽东带甲数十万,又有数千可用的官吏和民生、国防、农业三家银行以及遍布辽东的四海商团经营系统,再加上他崇高的威望和辽东天高皇帝远的特情,黄明远终于敢对税收制度动手了。 有时候黄明远也敬佩那些改革者,譬如范仲淹、王安石等历史大佬,没有绝对的权利和绝对的实力,缘何有改革的底气。 这一次黄明远变革辽东的税收制度,便准备借着现在辽东各方势力不强的大环境,抢先造成既定事实,一步到位。 在中国历史上,税收制度一般与土地制度挂钩。大隋的土地制度为均田制,税收上为南北朝时期租调制发展来的租庸调制,即“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租即田租,每年要纳粟二石;庸则是力役,每年替政府服劳役二十日;调是户调,男丁随乡土所产而纳。将税收通过受地的方式,固定到土地和户口上。而那些未被国家授予土地者便不用缴田租,“有品爵及孝子顺孙义夫节妇”这个规定内的除了不用缴交赋税,连力役也免除。 不得不说,租庸调制保证了社会发展,充分发展了生产力,使得老百姓更积极地投入到生产之中,包括其前身租调制,在北周灭北齐,大隋灭南陈,甚至历史上唐朝统一天下上,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实际上一直到唐玄宗安史之乱之后,天下大乱,国家失去有效地控制户口及田亩籍帐的能力,受田制度也完全被破坏,租庸调制才不得不被废除。 本来黄明远可以在辽东萧规曹随,毕竟租庸调制在建国之初,开创基业时期,有着很强的发展力,能充分保证内部稳定和国家税收。 但问题是黄明远在辽东根本不受田,所以根本没有实行租庸调制的基础。 当然黄明远也可以进行受田,这是最快捷最稳妥的获得老百姓支持的方式。中国古代多实行此策,就是到了后世太祖、太宗时代也是这么做的。但辽东本就田少,不足授;而且受田无法抑制土地兼并,黄明远不想让国家又走上老路。 所以必须找到一个适应辽东的新税收制度。 毕竟现在辽东刚开始发展,其下面的税收和劳役已经开始混乱,若是不能理顺税赋,刚刚安定下来的辽东怕是很快便会出现动乱。 辽东的土地,主要以官田为主,还有一部分是移民新开拓的土地,这一块在逐年增多,但目前尚比不上官田数量。 而官田一部分是没收的各地高句丽旧贵族的土地,已经收缴的无主之地;另一部分则是官办农场开垦的土地。 辽东官府的土地,其实是一田两用。 辽东不是不受田,但受田的都是军人。就是照着丰州的受田军令进行受田的。 按照丰州受田军令的办法,每个官兵自服役起授田二十四亩,以十二年为期限,满期限者,兵田归个人所有。立战功者,根据军功大小,授予酬功田置换封赏,同样归个人所有。这两种田地,统一由辽州总管府管理,允许继承,但只允许买卖给总管府。 同时还有抚恤田,凡因伤退伍和战死沙场者,根据伤残等级和战死情况,分别授予二十到两百亩土地。也是由辽州总管府管理,不允许继承,满足本人去世,父母去世,子女满二十岁,妻子去世或改嫁等全部条件,由总管府收回。 这三条支撑起丰州和辽东的土地方式。 这也是黄明远不在辽东受田的原因,都能获得土地,那谁还当兵啊。不是经过努力获得的,他们是不会珍惜的,甚至也不会爱戴受田的人,譬如高洋,譬如宇文护。 黄明远下令只有军人才可以受田,充分保障了军中士兵的利益,同时增强了士兵身份的吸引力,这才是他对军队充分掌握的核心原因。 但士兵的主要工作还是打仗,平日里不能在家种地,所以不能真的给他们田。 而且官府大量的官田除了部分国有农场,也不可能都去种地。所以土地的第二用便是把本属于士兵和官府的田给老百姓租赁。土地每年产出的粮食一部分缴纳国税和管理费;一部分给土地的拥有者那些士兵或者官府地租,然后国家再通过独立的国防银行来发到每个当兵的手中;只有一少部分产出归老百姓。 税制改革的重点不在这里。 黄明远很清楚,他要改革税制,有两件事很重要,一是保护广大士兵的权益,这是他的根基;二是抑制土地兼并,这是一个政权的根基。 士兵因为身份的原因,除了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很多人都免税。即使普通士兵税收也很低,还不如官府的管理费高,因此税收很少。 官府若想收税,只能把目标放在老百姓身上。 来辽东的老百姓,除了一部分自己开垦的土地和租赁的军田,还有一部分租赁的纯公田,这些人才是辽东土地税收的大户。 为了顺利完成税收制度的改革,黄明远首先动的是税收方式,这也是最容易实行的东西,这些在后世都有东西可以借鉴。 天下安康 第1435章 一税制(中) 历史上的租庸调制后来被两税法取代,两税法后来又衍生为明朝的一条鞭法,再发展为清朝的摊丁入亩。再之后无论是民国还是再之后的时代,都是在这些税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良的,直到延续数千年的农业税被彻底取消。 这里面最重要的便是两税法的开创。 两税法是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宰相杨炎建议颁行的。是以原有的地税和户税为主,统一各项税收而制定的新税法。征收金钱为主,分夏、秋两季征收。 一条鞭法是由桂萼在嘉靖十年(1530年)提出,之后张居正于万历九年(1581)推广到全国。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它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后来老百姓种田,一亩地就交多少公粮,大大简化了收税的流程。 黄明远于是和邓议、夏安恂二人商议,先是取消所有的田税、赋税、徭役、杂税和人头税等,统一设为农业税,分夏、秋两季,以货币计算,并统一征收粮食。 其实黄明远也想统一征收银两,这样可以减少损耗,而且方便省事。但这个年代铜钱和金银都极为稀少,根本不能满足税收需求。除非等到云南的铜矿、美洲的白银、日本的黄金大量涌入中国,否则神仙也没有办法。 这算是中国特有的粮食本位的金融政策吧! 然后废除以户计算税赋的方法,按照土地数量征税农业税。 邓议看着黄明远的新税收政策,刚开始有些震惊,后来便是对黄明远无尽的佩服。 “卫公,这真是良策啊。 统一税赋,便使得各级官吏难以巧以名目,丛弊为之一清,税赋趋向稳定,百姓也得以安定。 按照田地的数量为依据征收,同时废除丁税,更是会避免人多地少赋税重,人少地多赋税少的局面。 而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府雇人代役,也大大减轻了农民负担。” 邓议一眼便看出了新税法的好处。 黄明远的政策,是按照当前的时局,综合唐朝的两税法、明朝的一条鞭法、清朝的摊丁入亩等政策所设定的。 这些政策出发点都是尽量贴合时局,而没有一味地生搬硬套,比如银钱纳税。 黄明远笑道:“致谋啊,你还少说了两条,一是赋役征课也不再由里长、粮长办理,改由地方官吏直接征收,解缴入库,免除了多级侵蚀分款之弊,同时削弱了地方宗族的影响力。二便是使得无地少地的农民摆脱了丁役负担,不再被强制束缚在土地上,增加了大量可以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对活跃商品经济起了推动作用。” 在邓议和夏安恂二人看来,这种天才般的想法,也只有天才人物黄明远才能想到。二人甚至不由得羞赧,身为黄明远在内政方面的主要谋臣,在税收制度上的见识还不如黄明远。 黄明远对邓议说道:“政策是好政策,但要实行好还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往后收税,一切的核心都放在了土地的数量上,所以官府要清丈土地,扩大征收面,还要减少隐报、瞒报土地的可能。 这一点从辽东郡开始实行,但幕府要收集经验,形成一套可以推广的办法。” 现在不彻底理清土地的数量,到了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想理清就得费十倍以上的功夫也未必可以成功。 二人神情皆是一凛,这是一场硬仗。虽然辽东的政治阶层还没有固化,但官府对于整个辽东的掌控并不足。 “第二点便是核定农业税收。这点既要保证税收,又要保证农民利益。” 大隋均田制下,每个成丁授口分田八十亩,世业田二十亩。而租为粟三石;调为绢2丈(布1疋),绵3两(麻3斤);役期为年二十日。 这些税赋看起来对老百姓的负担并不大,比如按照隋朝的受田标准,每亩地不过缴纳四斤栗米。但人多田少,老百姓根本分不到这么多田。而且各种杂七杂八的税收达上百种,在大隋服役更是死亡率极高的一件事情,因此老百姓各种负担加起来,根本喘不过气。 黄明远和邓议、夏安恂二人商议,将粮食税暂时定为年产的五成,然后进行微调,至于其它税收,决不允许收缴。 这个时代虽以农业为主,实际地位却是最底层的。用农业哺乳其它行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既然定了新税法,诸税赋合一,就不能再有新的税赋,否则失信于民,就失掉了官府的信用。信用没了,人心也就没了。” 黄明远又要求夏安恂组建一个郡、县两级的税收机构,负责统一的税收。考虑到地方上的实际情况,税收一般要靠县府集全县之力,用各种办法完成,因此这个税收单位实际上承担着仓储、转运的责任。 而这些税收机构同时承担分配的权利,一部分税收留给当地政府,郡、县二级协调分配,其余输送到中央府库。 这有点像后世的国、地分税,但是现在没有能力完全实行独立税收制度,只能让税收机构监管,然后中央、地方分税。 为了强化中央权力,农业税要将八成以上的税收递交中央,剩下的两成留给地方。 黄明远可不想落到明朝那种“地方富得流油,中央穷得吃土的下场。”明朝一年税收不过几百万两,到了清朝几千万两,不就是分配比例不同造成的。 二人看到黄明远连这些都想的清清楚楚,心中满是敬服。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有了好方案,还要有好实行。新的税收政策能不能正常实行下去,就看你们做的了。现在辽东都是移民,没有什么高门大户,就如白纸一张,正需你们涂画。我让军队给你们保驾护航,敢有阻挡者,绝不留情。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若是都不能拿下,往后怎么回中原。” “诺!” 黄明远是辽东的主人,他若是态度坚定,在这片土地上就没人能阻止的了。 天下安康 第1436章 一税制(下) 黄明远本以为在辽东实行新的税收制度,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反对者无数。黄明远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些反对的准备,甚至是动用武力。 但辽东税制改革之平静,远超黄明远的想象。或许是大家在这里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原因,没有什么抵制的勇气。 也或许是新的税制并没有对统治阶级有本质的影响,所以他们即使不满意也捏着鼻子认了。反正对于官府的税制改革,整个辽东几乎没有什么阻挠。 对于老百姓来说,缴纳多少税并没有太大区别,众人最关注的还是官府下令取消徭役和人头税。这件事几乎让所有人欢呼雀跃,将黄明远当成神明。 对于老百姓来说,服徭役太可怕了。 修仁寿宫民夫疲顿颠仆死亡万人以上;营建东都宫苑,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相望于道;征伐高句丽,死者相枕,臭秽盈路······隋朝的徭役史就是一部血泪史。 现在纳钱代役,老百姓就能脱离繁重的徭役,生命安全有了保证。而且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解放了生产力,为手工作坊的发展提供了劳动力来源。 同时官府出钱雇佣百姓,既给了老百姓一条经济来源,也能督促管理者善待百姓。毕竟死了人官府也要赔偿的。 而且若是真的役夫不足,也能刺激捕奴业的发展。毕竟需求才是开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这个国家太地大物博,阻碍了统治者向外开拓进取的积极性。若是靠着捕奴业引起殖民潮,或许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也很不错。 当然老百姓若是没钱,也可以去服徭役,穷是没办法的事情。 为了防止关键时候役夫不足,黄明远还留了一个后门。便是战时状态,官府有权征调所有人充当徭役,任何人不得拒绝。而实际充当的徭役天数则可以抵消本年度的徭役。超出者可累积到下一年。 这一条老百姓也不会反对,毕竟之前战时官府也会征调百姓帮着守城,城若是破了,对谁都没有好下场。 眼看老百姓多是对税收制度持支持的态度,黄明远也放下了悬着的心。他看似波澜不惊,其实也担心老百姓能不能接受新的税法。毕竟这些税法再好,若是脱离了时代背景,也成了恶法。 幸好黄明远赶在了一个好时候进行税收改革,“农业税”制度才迅速被推广开来。若是可能的话,到了明年,辽东除了军费,其他各项支出就不用黄明远再个人补贴了。 税制改革算是一项利国利民的措施,当然也有反对的,主要是当地一些地主和一部分汉化的胡虏贵族。这些人控制了不少的土地,官府丈量土地,很大一部分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且一部分胡虏也不愿意交税,毕竟他们在高句丽统治下自由惯了。 但这些毕竟都是少数,掀不起多大风浪。 辽东最重要的两块土地,皆不受影响。军田大多不用缴税,公田收入直接归入公库。因此兴许的风波早就被隋军给扫平了。 黄明远不喜欢动武,但不会畏惧动武,很快隋军出动,将这些反对人物诛杀干净,土地也充公,彻底稳定了辽东内部,清除了不和谐的声音。 整个辽东税制改革在稳步中推进。 官府在如火如荼的丈量田地,新的税制推动迅速,很快在辽东各地被实行。新的税收政策简单、方便,备受好评,被称之为“一税制”。 当然税收制度实行的情况黄明远也不会只听下面的人说。 翻过年后没多久,黄明远便带着三子维周赶赴辽东下面的村子进行调研,获取第一手资料。不仅仅是税收制度改革的情况,他要看看基层官吏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黄维周不懂父亲为什么亲自下到农村,父亲日理万机的,这样的小事情交给下边的人不就好了,自有人去处理。 黄明远教导儿子,凡事都不能听信下面人的一面之词,否则便有可能为下边的人所蒙蔽。多少英雄豪杰被下面的人的小伎俩给蒙蔽,都是教训。 黄明远先到了襄平底下的乡村。因为是冬天,老百姓也没什么劳作,多猫在家里不出门,只有一些老头在村头晒太阳。 黄明远等人也不打旗号,便和这些老人搭讪。 老人们见是贵人,虽然有些畏惧,但黄明远和颜悦色,又多嘘寒问暖,很多时候这些老头便不自觉地被黄明远套出话来。 生活上的,制度上的。 “老翁,这官府下的新税收制度你们知道吗?” 老头听了赶紧点头。 “知道,知道,卫公他老人家体量我们,以后不让老百姓服徭役了,还不收人头税了,真仁政啊。” 对于老百姓来说,什么制度啊,改革啊,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又回报多少。黄明远取消人头税和徭役,便是天大的恩惠。 黄明远又问道:“那这些政策你们都知道吗?官府是不是都执行了。” 老人家又点点头。 “都知道,都知道。都是当兵的下来宣读的命令,谁敢不从。听说隔壁乡,有个乡长还指使下面的人偷偷收人头税,直接就被上面来的大官人给砍了脑袋,脑袋在全县游街示众,现在没人敢收了。” 黄明远点点头,政策还实行的不错。虽然哪里都有胆大的人,但官府在执行上还是有效的。 黄明远再问道:“听说官府要来丈量土地,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半个月前,刚过了年,初七还是初八,便有乡里的王乡长带来了一群人,听说是县里测量队的,给我们全村测量了土地。” “那测量的准确吗?有没有瞒报、多报的。” “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啊。对了,村里张大户偷偷给测量的人送钱,但听说人家没收,也没给张大户少测。” 黄明远点点头。 ······ 出来一圈,黄明远心中基本有数了。至少到现在,这些基层的官吏还是可信的,辽东的官风、政风也是可信的。 看着老百姓脸色洋溢的热情与幸福感,黄明远相信,这场改革是有希望的。 天下安康 第1437章 官绅商业一体纳税 回去之后,黄明远便酝酿接下来的商税改革。 黄明远先把邓议、夏安恂二人叫来商议。等到二人到了,黄明远便拿出一卷文件,不过他刚想递给二人,又拿过来将前面的东西给画了。 邓议先接过文件,文件前半部分已经被黄明远涂抹了,后半部分则写的是“官绅商业一体纳税。” 透过前半部分涂改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是“官绅一体纳粮”。 邓议满是震惊,自古以来,官不纳税,若是实行官员纳税的办法,恐不得沸反盈天。 “卫公,官不纳税古之有之,此策若是实行,怕是人人反对,动乱不断啊。” “所以我把一体纳粮给去了!”黄明远有些不以为然。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自古以来,官员的确不需纳税和服役,但那时关于土地的税,什么时候又有不许缴纳商税的。 自商鞅变法以来,历朝历代,重农抑商。既然如此,为何重的农业要交税,而轻的商业却不用交税,这不是舍本逐末,相背而行。” 商税这个东西,其实大家还真不是不交。 很多世家大族为了所谓的脸面,都用一些偏支子弟或姻亲经营商业,这些人有时候也会交税,多以过关税为主,但不成体系,没形成制度。 历史上没有成行的商税制度,而后世的什么增值税、印花税之类的黄明远一是不太懂,二是未必适合这个时代。 黄明远乃向二人要求道:“怎么实行这个新的商税我还没个成行的制度,所以致谋,你要和文嘉先草拟一份可行的商税制度,暂时在辽东实行。 我还是那就话,我给你们保驾护航,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若是都不能拿下,往后怎么回中原。” 黄明远很清楚,税收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只要不把老百姓逼死,其实就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就像朝三暮四里的猴子,接受层度跟最初给的三个、四个有关。若是一开始给一个,其结果也就那样。 美国很多州都有州税,但各不相同,相差很大,却也没有影响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更没人要求州税统一之类的,也没有多少人因此从州税多的跑到州税少的地方去。因为州税是一开始就制定的,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没人会质疑。 黄明远就要让所有人习惯缴纳商税。 邓议看了看黄明远,然后说道:“辽东之地,商业十之八九为四海商团所操控。若是四海商团能正儿八经的交税,其他人再是反对也没有用。” 二人都知道四海商团是黄明远的产业,因此不知道黄明远的态度。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致谋放心,四海商团将会带头缴纳商税,而且对于不缴纳商税的商铺,会主动与其断绝商业往来。” 以商业模式倒逼着众人缴纳商税,不缴税便会受到四海商团的商业打击。 邓议说道:“有卫公这句话,邓议便放心了。” 很快,辽东的商税改革也开始。 新的商税实行固定征税和浮动征税两项。 对于一些小的商铺,根据资产等级不同,按照不同额度进行征税。譬如一些杂货铺、小作坊等地方,资产太少,很多都是农业经济的衍生物。为了促进这些小型商铺发展,一般象征性的收一部分。 而大的饭店、车马行、商队、船队、贸易铺、大型作坊等企业,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行业准入,根据资产分为三四个等级固定收税,然后再根据不同行业不同的标准,征收增值税。 其实这个年代,想偷税漏税太容易了,很多商业收入、价值官府根本无法估量。一年收入十万钱,很有可能被他瞒报成五千,使得商税失去存在的意义。所以黄明远设置行业准入税,固定收取一部分利润,作为对增值税瞒报漏报的补贴。 黄明远当然知道这样不合理,这样做对于一些中小企业压制很大,但没有办法。为了多收商税,就必须如此。 黄明远又下令辽东各地取消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商业税收,将商税固定下来,避免了各种关卡的吃拿卡要。 黄明远统一入城税和过关税设置,降低征收比例,减轻了一些商铺的经营负担。 总得来说,新的商税使得商人交的钱增多,尤其是一些暴利行业,譬如妓院、戏馆、旅店、车马行、商队、船队,更是要将相当一部分产出交给官府。 但黄明远没有办法,官府要想有钱,必须从税收上下功夫。若是不想进一步剥削普通老百姓,只能将其转嫁到商人头上,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辽东的商业不算发达,是以四海商团为核心,带动周边产业发展的一条商业模式。黄明远下令,四海商团的企业按照税收要求进行缴纳商税之后,其余各家立刻跟进了。各家也不情愿,但没有办法,谁让黄明远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当然官府中也专门增加了一条偷税漏税罪,算是对各家商团留下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的辽东商业并没有发展起来,收到商税还多是四海商团的。对于黄明远来说,相当于左手换到右手,影响不大。众人对此纷纷不解,都是黄明远的钱,费那些劲折腾什么。 黄明远当然不是无意义的折腾,而是放眼于未来。 其实这个年代,普通人若是没有后台,在商业上也不可能做大做强,因为社会环境不允许。些许小产业,官府对其每年的盘剥就比交的商税还要多,商税影响最大的其实就是统治阶级了。 黄明远现在趁着统治阶级的势力在辽东不强,便在辽东提前下手,造成既定事实,形成完备的商税秩序。等到以后即使他们强盛起来,有历史支撑,商税之事也不容易发生变化。 在辽东实行的制度是为了以后推广天下,黄明远准备从辽东开始,然后逐步在幽州、丰州等地实行。等到平定河北的动乱,然后在河北实行。河北现在动乱纷纷,各种势力都在动荡之中,正是改革的最好机会。 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难。若是只是为了争天下,然后却依然遵循旧制,即使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让这个国家重新走老路吗? 天下安康 第1438章 女子学校 在皑皑白雪之中,又是一年。 每到这个时候,黄明远都有一种由衷的孤独。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辽东对于自己来说是异乡,大隋又何尝不是。 今年的辽东异常热闹,颇有盛世的感觉。 今年是移民辽东的老百姓第一个丰收年,为了庆贺安居乐业,众人自然是情绪高涨一些。比起去年过年时对未来的担忧,手中握有粮食的老百姓也敢期盼一下未来。 翻过年去正月十八,黄明远亲自参加了襄平女校的开学仪式,大隋第一所正儿八经的女校正式开办。 众人对女校的反应,其实比对税制改革还要强烈。 毕竟前者是正儿八经的政治调整,在一言堂的辽东,只要黄明远发布的命令,根本不会有人质疑,因此进行的波澜不惊。 但女校不同,这颠覆了所有人的认同,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入学的。 辽东文人并不多,更没有多少老学究,但女校的出现还是在辽东出现一股抵制潮,说是沸反盈天也不为过。 戴胄、魏德深等人纷纷劝谏黄明远,关闭女校,省得引天下人议论。 黄明远对此早有预料,这个时代本就是不平等的,到了后世也是如此,女校若是抵制的人少了反而有怪。 黄明远对于众人的反对倒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一些超出认知的事情,天然的反对是正常的。 黄明远要早就做好舌战群儒的准备。 见了众人,黄明远便向众人问道:“诸位,刨除从前没有女校这个先例,有谁能告诉我女子为什么不能入学?” 众人一阵语塞。 这时候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而且像卫夫人、谢道韫这些知名女性,也挺受世人推崇。 众人也知道在黄明远面前不能胡搅蛮缠,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只能引得黄明远反感,因此一时竟没了说辞。 见众人不说话,黄明远便问戴胄道:“玄胤(戴胄字),你博学多才,能告诉我娶妻为什么要娶贤?” 戴胄说道:“妻子为一家之主母,掌管一家所有内事。若是娶妻不贤,便会弄得家中无序,家不像家,男人必定花费更多心思在家中,更别提建功立业了。” “好!妻贤夫祸少,娶妻不贤,祸及三代。若是妻子娶得不好,那对于一个人,一个家族,影响就太大了。” 黄明远便说道:“既然玄胤知道此事,为什么又反对建女校?” 戴胄说道:“启禀主公,娶妻娶贤与建女校又什么关系?” “如何没关系!” 黄明远说道:“女子只有有见识,有才学,才能管好一家之事,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但女子的才学、见识它也不是天生的。卿要学习建功立业的本身,所以去学堂求教,那女子要学习辅助丈夫的本事,又如何不用学习?” “这!” 戴胄一时语塞。虽然黄明远强词夺理,但道理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黄明远继续说道:“昔者孟母三迁,陶母剪发退鱼,这样的母亲,难道不能教出一个好子女吗?三国之时,王异助夫破贼,辛宪英劝弟尽忠。当时赵昂、辛敞无不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无其妻、其姊这般贤女子佐助,怕是早就身死族灭了。 诸位感怀自身,难道就不想要这样的妻子、女子、姊妹吗?” 众人此时皆是心中感慨,却无话可说。 谁有不想娶一个贤能的老婆,帮着自己打理家事,安定后方。只是这女子也同男人一样上学,怎么想怎么别扭。 这时魏德深说道:“主公,这些女子也没有上过女校,不亦成为贞节孝女。女子在家自有父母教养,所以未必需要开办女校来教导女子。” 黄明远看了魏德深一眼道:“德深(魏德深字,名字已无记载,以字行)啊,你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有女校,一千个女子里或许才能出一个孟母、陶母、王异、辛宪英那样的女子,有了女校,或许十个人里面便会出一个这样的人。那你觉得需不需要女校呢? 性格淑惠的女子或许不少,但是有见识的女子能有多少?” 魏德深也面有羞赧,不再说话。 黄明远又说道:“诸位放心,我知道诸位担心会出现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保证在女校之中,上至先生、管事,下至仆人、门房,都是女子。往后女校之中,也不会有一个男人,连我也不例外。” 男女大防也是众人担心的一点,黄明远这么说,倒是让众人放下心来,没人觉得黄明远会信口开河。 说通了众人,这女校也便正式开始营业。现在黄明远压制住众人的意见,大部分人都是抱着拭目以待的想法,若是女校出现问题,众人仍旧会对女校喊打喊杀。 女校最大的问题的师资和学生。 在黄明远看来,在这个时代,若单是为了教育,女校最好的学生和老师来源应该是妓院。很多高级妓女通晓诗词歌赋,又熟识人间冷暖,晓人心险恶,当老师绰绰有余。 可为了提高女校的站位,学生必须是良家子,选歌伎、舞伎、妓女这种常人眼中的下贱女子教授大家闺秀岂不是让人诟病。 因此现在女校的老师只有好好和侯巧文等几人,而学生多是军中一些遗孤,还有黄明远麾下将领的女儿甚至是妻子。 刚开始女校一共只有六位老师,四十三位学生,但这是教育史上划时代的事情。 好好是山长,侯巧文是司业。 二人算是白手起家了。好好的能力,黄明远自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将这件事情交给她。她做的也乐此不疲,把全部的经历都投入到女校之上。 在刘霸道营地时,看到那些凄惨的百姓,她便想做些什么。可单靠治病救人又能救多少,而教育,或许能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女校前途未卜,但她至少要全力以赴去努力证明。 超出黄明远想象的是侯巧文,侯巧文看起来清冷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对于女校热情也不亚于好好。或许是压抑久了,女校的事业又给了她新生。 这种女人,是不应该被圈进在男子的后院。 每日清早,这座几乎被隔绝于整个襄平城的大院子,都有朗朗的读书声,或许这座女校,真能改变些什么。 天下安康 第1439章 贞节烈女(上) 七七从洛阳给黄明远带来的两个小妾,很快便被黄明远给安排妥当了。一个一心扑在女校上,另一个被黄明远打发到七七跟前,帮着料理家务。 在黄明远看来,女人不能闲着,尤其是高墙大院里的女人。你不给她找点事干,她便会想方设法从你这找点事。 一家人都有事做,各忙各的,家庭没那么多糟心事。 七七在宅子里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日常也繁忙的紧。平日里陪在黄明远身边的便是袁宝儿这个小丫头。 袁宝儿说是帮着七七料理家务,但年纪小,懂得也不多,多插不上手,只能以服侍黄明远为主。 袁宝儿身上有一种天然呆萌的特质,让人忍不住怜爱。陪在黄明远身边,倒是让黄明远忘记了忧愁。 “从此君王不早朝”或许便是这个原因吧。 到了二月,杨广派来给黄明远送赏的人才到。 众人从洛阳出发的倒是不晚,可今年大雪封路,从卢龙塞出关实在难行,众人在榆关耽搁了半个多月。送赏的虞世南和官兵倒是还能接受,但天子赏给黄明远一大批美女,珍兽,若是冒雪赶路,谁知道会不会冻死在路上。 黄明远听闻送赏之人的遭遇,却是考虑是不是再修一条从幽州到辽东的大道,以加强联络。 这次虞世南前来,是代表天子向黄明远恭贺新春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不过却给黄明远带来了大批的赏赐。除了二十名美女,还有金银等各种珍宝。 黄明远倒不在乎虞世南前来的目的,笑纳了天子的赏赐。 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官拜起居舍人。黄明远虽然跟虞世基关系不睦,但不影响对虞世南的看重。他和虞世基住在一起,却清贫节俭,历史上虞世基被诛杀时,更是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算是一位贤良之人。 虞世南在江南文人士子之中影响很大,时人把虞世南兄弟二人比作陆机、陆云。黄明远特意设宴招待虞世南,以搏个好感。 倒不是黄明远卑下,实在是这些隋亡后的人才一股脑都跑到李唐去了,他必须从现在就跟李唐争夺人才。 虞世南虽然颇有风骨,但也不是傻子。黄明远是他兄长都惹不了的人物,他更不会得罪了。宴席之上,双方推杯换盏,煮酒谈天,倒也别样快意。 黄明远虽是武将出身,但文采并不弱于旁人。而且其诗作透着英气与风骨,一扫南朝以来的靡靡之音,颇为世人推崇。 双方在宴席上喝了不少,到了下午,又下去雪来。黄明远让人点着炉子,众人喝着热酒赏着雪,很快便兴致开了。 有雪就有诗,众人一一作诗,然后又开始做文章。黄明远喝得不少,写了一半,便把笔一丢,不再写了。 “这酒太香,雪太美,如此美景佳酿,当兴尽而卧,遣词造句,实在是浪费啊。我是不写了,你们当多写几篇佳作。” 黄明远可以随意的不去写,但众人却不能。 虞世南笃行扬声,雕文绝世,是有名的大家,众人更是围着他不断的寻求佳作。 虞世南今日也是欢快的很,也不推脱。早有婢女给他在桌案上将纸张铺设好,又备好笔墨砚台。 虞世南展开纸张,也不思索,题笔便写就如龙蛇一般,在纸上风行云动,毫不停辍。不过半个时辰,早已草成,献将上来。 黄明远拿过虞世南的文章,只看那字,便觉得赏心悦目。虞世南曾拜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为师,深得王羲之书法真传, 黄明远看了一遍虞世南的文章,满心欢喜,笑说道:“笔不停辍,文不加点,卿真奇才也!古人云:文章华国。今日你这一篇《飞雪赋》真足华国矣!这篇赋我收藏了。另外我准备建一个墓园,悼念当初征讨高句丽战死的士兵,还请先生为我题上几个字。” 虞世南忙点头答应,又提笔写来。 黄明远很赞赏虞世南,见他专心题字,也不好说话。 此时袁宝儿侍立在黄明远身旁,黄明远刚想让她给自己端碗热汤,却见她一双眼珠也不转,正痴痴地看着虞世南写字。 黄明远也不说话,但觉得袁宝儿的憨态着实惹人怜爱。 袁宝儿见虞世南生得清清楚楚,弱不胜衣,写文章更是一挥而就,满心的佩服。她本就娇憨,性格也单纯,因此只管憨憨的贪看。 袁宝儿看了虞世南一会,转过头来,发现黄明远正看着他。 袁宝儿觉得有些窘迫,只是憨憨地嬉笑。 黄明远知道她这是天然呆,没什么心眼,盯着虞世南也只是出于好奇,因此对其并不猜疑。不过这种傻孩子,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培养出来。 不一会虞世南便将题字写出来了,黄明远一看,上书“东征高句丽阵亡将士千古”。黄明远见虞世南写的端庄有体,便让人端来美酒,亲自敬虞世南一杯。 虞世南受宠若惊,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黄明远笑道:“今日我这如夫人,见卿可是憨态尽显。” 虞世南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笑道:“我这如夫人见卿挥毫潇洒,便在我前注目视卿,半晌不移,大有怜才之意,非憨态而何?她今日见卿,憨态尽显,卿不得为其题诗一首嘲之,方不负其憨意。” 虞世南听了一惊,后背立刻湿了。这事看起来是个小事,但谁知黄明远怎么看。虽说这事跟他无关,但却因他而起,若是惹得黄明远恼怒,岂不是妄得罪人。 眼看黄明远满脸笑意,并没有怒气,虞世南这才稍平复心情,只得强自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四句诗。 黄明远一看,上面写着:“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郎君宠,常把花枝傍君行。” 黄明远大喜,将诗递给袁宝儿,笑着说道:“得了这么首好诗,倒是不负你今日一段憨态了。” 袁宝儿得了一首诗,满心欢喜。 至于虞世南,刚才之事过后,早就醒酒,哪敢再喝,只是打起精神,应付众人,却是担心再惹出什么其它枝节。 黄明远今日也有些饮酒多了,有些疲累,这酒宴便才散了。 天下安康 第1440章 贞节烈女(下) 黄明远送走众人,返回屋子里,正看到袁宝儿抱着虞世南写的那首诗正发笑。 黄明远走过来笑道:“宝儿为何发笑?给我说说。” 袁宝儿笑道:“那个虞世南真有才学,一首诗就那么一会便写出来了,写的又敏捷,又有意思。只是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宝儿不知,总是感觉是好的。” 黄明远“哈哈”大笑。 “他是夸你呢!” 看到袁宝儿笑语晏晏的样子,黄明远醉醺醺地说道:“我看你这么欣赏这个虞世南,不如我也效仿杨太仆,成人之美,将你送给虞世南做妾。” 当初李德林之子李百药,少年倜傥,看上了杨素的一个宠妾。竟夜入杨宅,与杨素的宠妾幽会私通。结果东窗事发,被杨素逮个正着。杨素恼羞成怒,欲治李百药死罪。当李百药被推上来时,他发现李百药是个“年未二十,仪神隽秀”的英俊少年郎,不禁惜才之情顿起,动了恻隐之心,便说道:“闻汝善为文,可作诗自叙,称吾意当免汝死。” 长得好可以为所欲为啊,当隔壁老王都比普通人强。 李百药生死关头,才思忽至,一气呵成,当即成文。杨素看完,表情欣然,当场把爱妾赐给李百药为妻,“并资从数十万”。后来杨素竟又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李百药财色兼收,而且还因此当了官,成为一时佳话。 袁宝儿听得黄明远的话,登时花容惨淡,默然无语。 黄明远今日实在是喝得有点多,太长时间没有放松,所以一时没有控制量。此时酒力上来,昏昏欲睡,黄明远便躺倒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明远为门外的嘈杂声所惊醒,有些不悦地说道:“外边是谁在大呼小叫?” 这时一直在门口守卫的侍卫在门口禀道:“回大将军,院里有人投缳自尽了。” 黄明远有些吃惊,坐了起来,酒也醒了一多半,便说道:“谁自尽了,你且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酒后刚醒,黄明远头还有些懵懵的。 这时有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到黄明远的院子里,大声喊道:“家主,袁娘子投缳自尽了。” 黄明远一惊,忙站起来。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慢慢说。” 那侍女忙将袁宝儿投缳自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黄明远。原来袁宝儿听得黄明远的笑语,自恨刚才无心看了虞世南作文,使得黄明远以为她有意虞世南,要把她赠给对方。 实际上是袁宝儿不知道黄明远只是在开玩笑,反而当了真。 因此当黄明远睡着之后,她便悄悄退出,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悬了一根腰带,要以死明志。 黄明远听得袁宝儿自尽的消息,忙起身往袁宝儿院子里而去。 进得房间,正看到侯巧文抱着袁宝儿在劝慰对方。谁曾想此时袁宝儿看到黄明远,又“呀”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侯巧文站起来走到黄明远身前跪下,向黄明远说道:“郎君,若是宝儿妹妹有什么错,看在她性格憨直,就请原谅她吧。” 黄明远一把将侯巧文扶起,然后走到袁宝儿榻前。只见袁宝儿两眼含泪,钗横鬓乱,脸色苍白,容颜变色。 黄明远坐到袁宝儿身前,轻声问道:“今日宝儿可是痴了,这是何故?” 袁宝儿委屈地说道:“郎君,宝儿今日错了,以后再······再不敢,求郎君不要把我送给那个人。”说着“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黄明远轻轻给袁宝儿拭去眼泪,笑道:“宝儿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送人,刚才是我失言了,你如何当真了。” 袁宝儿这才破涕为笑,又为之前的事情感到羞赧,便把脸藏到被窝里,不敢再看人。 这时七七也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赶来,看到袁宝儿没事,这才放心。她刚才出府了,刚回来便得了消息。 这时七七便向黄明远问道:“郎君,宝儿是何事要自尽?” 黄明远便把之前袁宝儿看虞世南写文章,自己便戏言要将她赠给虞世南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七七听后,点点头说道:“妇人家有些烈性也是的。” 黄明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七七的话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错的。 黄明远转身回到榻上,又安慰了袁宝儿两句,才将袁宝儿交给七七和侯巧文,自己一人离开了。 离得袁宝儿的院子,黄明远没有回院,而是去了府上的后花园。 此时天冷,雪还没有完全停,寒风一吹,刺骨的很,也让黄明远感到无比的清醒。 不得不说,今日袁宝儿的事给了黄明远很大的震撼。一条人命,差一点就因为自己一句戏言而没了。 黄明远坐在亭子里,不住地叹道:“自己也算是从后世讲究自由、平等的时代来到,虽然这些年东征西讨,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上辈子的教育早就抛光了,但那些都是战场上的事,自己还是坚持底线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不把人当人看。 人之所以区别畜生,就是因为人是讲礼仪道德的。 虽说这看起来就是一句戏言,一件小事,其实就是自己没把袁宝儿她们当成人,而是当成一样东西。自己今日能说出把一个小妾赠给别人,是不是明日便能不把其他人当人,后日便能跟杨广一样,大肆奴役百姓,为所欲为。 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用后世的话来说,自己飘了。 黄明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这时七七匆匆赶来,拿着一件大氅给黄明远披上。 “郎君,院子里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黄明远裹着大氅,扶着七七坐下,然后问道:“七七,我是不是跟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七七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这么问,便说道:“郎君是比以前更有威严了。” 威严,未必是个好词,因为这也意味着自己越来越不好亲近了。或许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坚守的东西给丢了。 天下安康 第1441章 平冈公主 冬去春来,到了三月份,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江河日下,涓涓细流,润泽万物,春天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春天不仅仅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意味着新的战争的开始。 高句丽人残部和靺鞨人蠢蠢欲动,准备趁着冰雪初融这个机会,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渊太祚与长子渊产会师之后,得到了渊产从国内城撤出的三万人马,实力大增。其部接近五万人,跟靺鞨人的兵力差不多,渊太祚这时终于有了和靺鞨人平等对话的资本。 再之后,不少高句丽人纷纷北上,投奔渊太祚,使得渊太祚的兵力开始压倒靺鞨人。 北上投奔渊太祚的人,一部分是散落辽东的高句丽残兵。这群人不愿意投降大隋,在辽东被隋军追得狼奔豕突,侥幸残存,逃到渊太祚麾下。而另一支则是平壤城破之后高句丽人北逃的部队。 当日平壤城破,高元命自己的亲军统帅高整率领三千内禁卫军护送着平冈公主和一批干臣突围,隋军追之不及,让平冈公主侥幸逃脱。 平冈公主是个女性豪杰,当年与新罗的战争中也曾骑马挽弓,厮杀疆场。只是这几年随着温达地位越来越高,这才甘于在家中相夫教子,不问军事。但这绝不意味着她已经蜕化成一个平凡女人。 平冈公主突围之后,众人皆以其为首。此时高整所部战死、失踪者无数,只有不到八百人。而且这支队伍缺衣少食,物资奇缺。 反攻平壤城没有任何可能,想截击隋军的队伍,解救高元也不可能,毕竟他们没有足够的水军实力,所以平冈公主决定离开平壤一带,再做打算。 平冈公主带着众人一路向东,直达东海岸的沃沮城(今朝鲜咸镜南道咸兴)。沃沮城历史悠久,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灭亡卫满朝鲜,置玄菟等四郡,沃沮城便是玄菟郡治所在。高句丽占据辽东之后,这里便成为高句丽东面的一座要地。 平冈公主入城之时,沃沮城还不知道平壤城破的消息,因此城主乌娄喜忙不迭的将贵人迎入城中。 在高句丽,沃沮城只是个偏僻之地,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贵人来过。 只是看平冈公主的狼狈样子,其部下还满身是血,一看便是经过激战的样子,乌娄喜心中生疑。 难道是平冈公主造反失败而逃至沃沮。 沃沮城离着辽东太远,乌娄喜还真不知道隋军已经跨过鸭渌水,横扫整个高句丽了。所以他把这些疑点简单的归于王室内部斗争。 乌娄喜猜测或许是平冈公主在平壤发动政变,却被大王击败,这次慌慌张张地逃到沃沮城,而他们的情况便是证据。 这本是一个误会,但平冈公主自不会告诉乌娄喜平壤城破的消息,她并不信任对方,反而担心乌娄喜直接把他们卖给隋军。 这个时候,谁又知道谁是忠臣。 此时乌娄喜自以为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便准备趁机拿下平冈公主一行人,讨好大王高元。 平叛大功,谁不垂涎。 不过乌娄喜的心思还是太浅薄了,其内心的想法在与平冈公主一行人的接触中直接便暴露在平冈公主面前。此次平冈公主算是逃难,因此行事极其谨慎,唯恐为隋军所获。她见乌娄喜面色有异,心知其情有变,便立刻通知高整。 本着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平冈公主借着与乌娄喜相见的机会,高整突然出手,带人制住了乌娄喜,夺了沃沮城的兵权。 乌娄喜也算倒霉,还不知道高句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拿下。还连呼平冈公主等人“反贼”! 平冈公主这才知道弄了个乌龙,倒是觉得乌娄喜很是忠心,也没有为难他。 只是经过此事,平冈公主还是不敢完全信任乌娄喜。考虑到沃沮城离着平壤城并不远,平冈公主即使率领这几千残兵死守沃沮城,也挡不住隋军,因此便让乌娄喜继续为沃沮城主,而她则带着沃沮城两千多兵马和一千多青壮向国内城方向而去。 倒霉的乌娄喜失去了自己全部的人马和沃沮城的大量军用物资,还成了被抛弃的棋子,心中的怨恨溢于言表。因此等到隋军接收城池的军队到来,乌娄喜立刻就倒戈相向。 这破国家,还不如卖了划算。 而平冈公主离了沃沮城,军队、物资得到补充,实力大增。众人沿途收拢了狼山(今朝鲜狼林山)、淇水(今朝鲜慈江道江界)等地的军队和精壮,实力不断增加。最后一路北行到国内城,见到了留守此地的渊产。 渊产对于平冈公主的到来很震惊,他还以为留在平壤的王室成员已经全部被隋军俘虏了。听闻平冈公主杀出重围,历经艰辛,一路转战到达国内城,渊产也惊叹于平冈公主的才能。 但即便如此,他却并不相信平冈公主,而是像对待敌人一般防着她,准备伺机夺了平冈公主的兵权。 国内城是高句丽的前国都,但现在却掌握在渊家手上。作为保皇党和渊氏一党,双方天然的利益冲突。 平冈公主这边,不甘为渊产所制,也不希望兄长高建武成为渊家的傀儡,便准备在国内城再次上演夺权,为兄长拿下这支军队。 双方各怀鬼胎,可没等双方动手,开原方向便传来渊太祚兵败的消息,而且渊太祚还命令渊产放弃国内城北上。 这消息让平冈公主满是绝望。 虽然平冈公主很讨厌权臣渊太祚,但渊太祚手上是高句丽最后一支能战的主力部队。渊太祚的兵败,或许真的意味着高句丽已经无力回天。 渊产接到父亲命令之后,也不管平冈公主了,立刻带着三万人马北逃。 平冈公主不愿意再次放弃国内城,却是独木难支。渊产顺着鸭渌水往栗末水进发之后,她也率领部队跟着一同转移。 沿途平冈公主一路收拢辽东各族军队,积攒实力,等到与渊太祚的主力会师之后,平冈公主所部已达万人。 平冈公主准备用这万人来为兄长制衡渊太祚。 天下安康 第1442章 大战再起 没人会想到这个冬天会这么冷,即使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高句丽人和靺鞨人。 第一次离开温暖的城池,再次住进帐篷、山洞、土穴的高句丽人,感受到来自冬天的深深恶意。他们祖先曾经经历过这里的风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安稳度过。 到了冬天,没有什么准备的高句丽人面对突然到来的风雪,开始手足无措。以前来风雪了,可以躲到城里、屋子里,任凭雪虐风饕,可现在怎么办? 渊太祚当初便是被迫撤退,时间紧急,准备并不充足。各部携带的多为军用物资,反倒是一些常见的生活物品都被丢弃,没有重视。 然后他们又在和栗末人的谈判中被讹诈了一大批物资,再加上之后来投奔的多是只带着一件兵器来的,此时是人多物资少。 等到冬天来临,高句丽人的灾难也来临了。 在寒风暴雪之中,直接摧毁了人们对寒冷的抵抗。那些没有遮风挡雨地方的老百姓,根本碍不过这寒冷的冬天。越来越多的人冻死在营地,刚开始还是老人、小孩,后来便是成年人。最后整个营地之中,无数人冻毙在雪中,到处都是宛如冰雕一般的尸体。 后来高句丽人为了御寒,像靺鞨人一样挖了很多地窝子。刚开始高句丽人没经验,挖的地窝子极深。到了冬天,封闭的严严实实的,却因为空气不畅而活活闷死。整个营地之处,各处的地窝子成了天然的坟墓,埋葬了无数的人。 除了寒冷,还有饥饿。 逃到北方的老百姓根本没有积蓄,些许的存粮也早让军队收走了。渊太祚下令粮食配给,可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这些普通百姓。无数的人在寒风中等待着食物,然后直到死去。 渊太祚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筹集了一部分粮食,但他手上有六七万部队,还有三四万普通百姓。十多万人的大部落,消耗是海了去了,些许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 渊太祚也想通过战争掠夺足够的粮食。 可此时天冷的骑不得马,拉不开弓,行不得路,渊太祚想向周围的部队硬抢都没法出击。 眼看高句丽走投无路,将要灭亡,渊太祚只得向靺鞨人求援,请求对方支持一些粮食,好度过这一冬。 可此时靺鞨人也不好过。各部已经准备了不少过冬的粮食,但谁让这个冬天这么寒冷,原本为了过冬的准备,此时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最后还是乞乞买利担心高句丽人一个冬天全部都冻死,而光凭他们自己根本打不过隋人,因此主动为高句丽提供了部分粮食,供他们过冬。 这些粮食仍旧是杯水车薪,象征大过实际,因此高句丽人仍旧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渊太祚没有办法,只得将仅有的粮食集中供应军队。粮食不够便杀马、牛、羊度日,日子不过了。最后马、牛、羊都吃光了,便落得以人相食的惨状。 整个冬天,高句丽人都像畜生一样,吃着死人甚至是活人为生。 这些出身东胡的民族,或许骨子里便有吃人的习惯,譬如那些把汉人当做两脚羊的鲜卑人。 先开始是偷偷摸摸的吃死人,后来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光明正大的吃。再后来眼看粮食实在不够了,以高建武、渊太祚为首的上层统治阶级也开始带头吃人肉。 先是死人,后来连活人也不顾了。小孩、女性最是让人喜爱,整个部落的女性、儿童便遭了秧。 高建武之前几次刷声望,也积聚了一些势力。再加上平冈公主率万余人到来,总算使得高建武身边有支可靠军队。再加上一批跟着平冈公主逃出来的高句丽老臣的支持,高建武终于掌握了一部分权利。 不过此时众人所有的工作都放在找吃的上,双方的关系还算稳固。众人都清楚,他们的地位是靠着高句丽而存在的,若是高句丽不在了,他们将是下场最惨的一批人。 双方勉强携手合作。 高建武就如同一个影帝一般,一边带着士兵吃人肉,一边以此振奋军队的士气。 靠着以人肉为食,高句丽尽可能的保存了大部分军队。而因为食用人肉,整个高句丽军队个个眼色血红,面目狰狞,倒是让这支军队平添了几分杀气。 等到第二年开春,高句丽人六万多军队,冻死、饿死万余人,而三四万百姓,只剩下不过数千人。 此时摆在高句丽人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若是打不回辽东,他们将无法度过今年的冬天。 而靺鞨人的情况也并不比高句丽人强太多。 在这寒冷的冬天,他们也饱受风雪的摧残,人口减少,牲畜死亡。整个靺鞨各部落内一片凋零。 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对于他们靺鞨人来说,每一年冬天都是一次渡劫,损失惨重。而弥补这些损失只能靠其它季节的生息和掠夺。 周围都是遭了灾的部落,若想找补,只能选择隋人。因此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会爆发。 而随着天气转暖,企图先发制人的靺鞨人召集各部,准备南下辽东。 ······ 高句丽人和靺鞨人准备南侵的时候,黄明远也没有闲着。 自二月底,黄明远便命大将张文远率右屯卫军进驻开原城,作为扶余城的侧翼,防备栗末人。同时一同出发的还有镇屯军六个营,皆进驻开原城,受命于张文远指挥。至此黄明远在北线集结了两个集团十一万人马,等待与靺鞨人的决战。 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命大将蔡知运率领镇辽军和镇屯军三个营进驻国内城,和高元备的白山军汇合,共计五万人马,统一由蔡知运指挥。其部将沿着栗末水北上,包抄靺鞨人的后路。 三个集团十六万人马,黄明远决定这一次彻底解决高句丽人和栗末人的隐患,同时将领土扩张到栗末水以北,占据后世东北亚最优良的深水不冻港海参崴,彻底打通北线的海上丝绸之路。 黄明远的战略蓝图很伟大,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这场战争。 天下安康 第1443章 父子相仇 大业十年,三月初。 雪还未完全融化,大地尚未苏醒。渊太祚便联合栗末靺鞨首领乞乞买利,各出兵四万五千人,南下攻打辽东。 对于此战双方都是早有准备,尤其是在双方对峙的正面战场,黄明远在扶余城和开原城布置了十一万人马,正等着靺鞨人的到来。 这是一场决定辽东归属的战争。 渊太祚的长子渊产骑在马上,看着双方连绵不绝、威武雄壮的军队,满是欢喜。 渊产在高句丽锦衣玉食贯了,哪里受过这种罪。这个冬天的经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梦魇。因此他越恐惧、仇恨这个冬天,便对辽东越发的向往。 “也不知道扶余城怎么样了,这次我一定去城西的飞龙馆好好吃他一整只飞龙,祭祭我的五脏六腑。” “哈哈哈哈!” 他舅舅梅龙笑道:“这时节,别说一只飞龙,连飞龙毛也没有。” 众人又是大笑。 看得出来,众人对于这次南下攻打扶余城还是充满了信心的。毕竟在山坳里茹毛饮血的几个月,一个个都是吃过人肉的主,此时连精气神都有些不同了。 众人各自调笑,声音很大,在急行军的队伍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时在渊产身侧的渊太祚皱了皱眉头,说道:“谁给你说咱们要去攻打扶余城了?” 渊产一愣,看向父亲。 “阿耶,咱们不是一直说反攻扶余城,怎么又不去了?” 渊太祚看了一眼这个儿子,心中有些愠怒。这个儿子这么大了,虽然听话,可还是没有什么长进,这让他怎么放心将渊家交给他。 渊太祚尽量压制心中的怒气说道:“隋军在扶余城至少有数万人马,装备精良,拒险而守,就我们这些人,去硬撼扶余城吗?” “可······” 渊产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虽然渊产从未与隋军交过手,但也知道八九万人马打数量差不多的隋军,对方还有坚城,那他们是绝没有胜利的可能的。 渊产只得问道:“那我们要去哪里?” “你自己想!” 看到儿子如此着急的智商,渊太祚没好气地“呛”儿子一声,便打马向前。他实在不愿跟儿子走在一起,近墨者黑。 只留下渊产有些愣神又有些尴尬的留在那里。 这时渊太祚的弟弟渊建生一看兄长怒了,赶紧追上去,给侄子说好话。 “大兄莫急,子产还年轻,得给年轻人成长的时间。” 听到弟弟的话,渊太祚更是生气。 “他都三十了,还要什么成长时间,以他的本事,就是太平时节都守不住家门,更何况现在我们惶惶如丧家之犬。渊家真交给他那就完了,或许我真的该考虑换个继承人了。” 渊建生没再说话,他很有分寸,涉及到继承人的问题,他不会轻易表态。 渊建生知道兄长说的是小儿子盖苏文。盖苏文才十多岁,却生的虎头虎脑,又极为聪慧,颇为兄长喜欢。可自古废长立幼,必生事端。这个时候,高句丽风雨飘摇,可不能先自己生乱了。 而在身后望着父亲远去身影的渊产,也涨得满脸通红。 父亲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父子之间嫌隙早生,若是给渊太祚足够的时间,渊产当然不是父亲的对手,只是老天爷会不会给渊太祚那么多时间,只有天知道。 ······ 大军一路向南,到了一处密林,大军停止前进。渊太祚命令其弟渊建生率领近万人继续向扶余城方向出发,伪装成主力,蒙蔽隋军。 “阿弟,此战成败,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伪装主力,实际上是田忌赛马中的下驷,仗即使能胜,但下场也未必好。 渊建生却对于伪装主力的事情毫不推脱,只是担心只凭借他这万余人,一攻打扶余城便会露馅,误了大事。 渊太祚却说道:“如何能去真的攻打扶余城,你若是攻打扶余城,隋军反而会觉得不对。毕竟我们也不是傻子。你需要率部对扶余城势力范围进行骚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同时使得隋军以为我们这次南下只是以劫掠为主。” 在渊太祚看来,越是神出鬼没,隋军越是对他们摸不着动向,这仗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渊建生慨然领命,率军向南而去。 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渊太祚也满是伤感,若是迫不得已,这种九死一生的计划,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亲弟弟去执行。 渊太祚对一旁的长子渊产说道:“你记住,渊家和大隋的仇太深了,洗不清。若是这一次你二叔回不来了,你以后要照顾好渊娄。” 渊产并不知道二叔去干什么,有些发愣。 渊太祚眼看儿子不说话,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儿子愣神的样子。渊太祚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拔马便走,只留下还不知道情况的渊产一个人呆立在那里。 若一个人不待见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渊产见又惹恼了父亲,垂头丧气地回到大营。他正准备前往主帅大营,参加议事,却被渊太祚的传令兵通知,这次议事不用他参加了。 渊产站在营帐外,脸上一会青一会紫。 父亲这是真的不给他脸面了。 渊产愤怒地回到自己的营帐,这时妻弟豆卢方上前说道:“听说五郎君参加了今日的议事。” 这更是火上浇油,渊产一听这消息更怒了。盖苏文那个小崽子才十多岁,父亲就要给他铺路吗?难道父亲忘了,自己才是他的长子。 豆卢方接着说道:“大郎君,今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莫离支是铁了心要立五郎君为储。现在是提升五郎君的威望,接下来就是要一点一点清洗大郎君的势力。大郎君若是真的这么束手束脚,坐以待毙,怕是真的离被废之日不远了······” “够了!” 渊产猛地站了起来,豆卢方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今日他的话已经勾起了渊产对渊太祚的敌意,渊产再是庸碌,也不会放弃坐了三十年的世子之位,束手就擒的。 渊产望着远处山顶尚未完全融化的皑皑白雪,喃喃地说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天下安康 第1444章 突袭腹地 渊太祚费尽心思掩藏行踪,甚至不惜将亲弟弟和上万兵马至于险地,其目的便是打隋军一个出其不意。 去年冬天,渊太祚便和乞乞买利商议出征辽东之事。 可出征容易,得胜却难。隋军实力远胜于他们,且擅长守御,像是扶余城、国内城这些大城,隋军必然会在此屯驻大量军队,守备的固若金汤。就是狂妄的乞乞买利,也没有底气攻击隋军重兵堆积的坚城。 毕竟攻城是一个拼消耗的过程,若是拼消耗,他们指定打不过隋军。 二人日夜商议,企图出奇制胜,还真让他们找到一条合适的进军之路。 二人认为,隋军固守大城,便会对一些小城失了防御。 联军可趁机趋主力直袭回跋城(今吉林省辉南县东北之辉发城镇附近),然后沿着回跋河(今辉发河)谷一路南下,直袭辽东腹地。隋军主力听闻辽东不稳,必会从扶余城一带增援。而渊太祚准备占领新城,然后在小辽水北岸的河谷之中伏击隋军,必能大败对方。 渊太祚现在还记着当初越喜地一战遇伏的事情,势必要报一箭之仇。 甚至二人还计划,若是攻击不顺,失去围歼隋军主力的机会,被迫撤退,他们便一路向东,绕道徒太山脉方向返回。 不得不说二人的这个计划大胆出奇,可执行性非常高,若是成功,必能重创隋军。 渊太祚还计划,他们现在在栗末水南驻营,回旋余地实在太小。若是趁机夺回国内城,背靠徒太山脉,再加上当地高句丽人支持,势必能以此为根据地,反击辽东。 二人可谓把计划推演的极致,只剩下最后的执行。 这一次联合出兵也算是高句丽向靺鞨人借兵,因此吸引隋军注意力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自是由高句丽人去做。但高句丽人也没有太吃亏,渊太祚和乞乞买利商议,以靺鞨人为前军,高句丽人为后军出兵。 渊太祚希望用靺鞨人为他们火中取栗,乞乞买利希望多抢点战利品,倒是各取所需。 渊太祚在渊建生率部南下之后,也率领部队折道向东南方向,沿着伊迷河(今饮马河)向回跋城方向而去。 数日之后,高句丽军和早已等候在此的靺鞨联军会师,组成联军。联军之中,靺鞨人四万五千人,高句丽人三万五千人,共计八万人。 双方士气高涨,人马如龙,直向回跋城而去。 回跋城其实不能算辽东一部分,因为汉人政权自始至终没有占领过这里。这里实际上高句丽在建设山城体系的时候修建的。和其他高句丽山城一样,这里依山面水,地处交通要道,位于回跋山巅和山下的台地上。地理形态险要,南、北、西三面临回跋河,一面临河谷平原,南侧为断崖,北侧为陡坡,东部略缓,以山脉为天然屏障,随山势走向修筑城墙,城分内城、中城、外城三层,可谓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 高句丽灭亡之后,黄明远没有精力整理辽东以北各城,因此只是传檄各城,易帜而定。后来传来高句丽人与靺鞨人联盟的消息,便有人劝黄明远将部队布防在扶余城到国内城一线,构筑防线,但为黄明远拒绝。 扶余城到国内城有六百多里的距离,若是布防得需要多少军队。处处设防,相当于处处不防。 而黄明远考虑到军队在扶余城、开原城、国内城三个方向,支援方便,还能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因此便没有派兵进驻回跋水附近诸城。 黄明远不是看不到回跋城的重要性,这里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捅到了靺鞨人的腰部。但正因为位置险要,派兵少了不顶用,派兵多了又会导致兵力分散,甚至打草惊蛇,所以才一直没有大队隋军进驻这里。 回跋城守将是原来高句丽将领,等到高句丽和靺鞨联军打到城下,回跋城立刻开门投降。 城中守军不到千人,众人新降大隋不久,也没人愿做隋人的死忠。 只有大隋派驻回跋城的白山县主簿带领着五十名隋军宁死不降,节节抵抗,最后全部战死于城中。 回跋城虽然离着白山县五百里,但确实是隶属于白山县。 数十名隋军当然无法阻挡联军前进的脚步,因此乞乞买利占领回跋城之后,继续向南。从回跋城到胜捷城四百余里,靺鞨骑兵星夜疾驰,长驱直入,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赶到城下,围住了胜捷城。 隋军在此一线毫无防备,若不是有镇屯第七营奉命赶往开原,恰巧位于城外,闻讯立刻退入城中帮着城中数百隋军府兵守城,胜捷城早就被靺鞨人一鼓作气给攻破了。 安达儿也是倒霉,之前顺义军之乱时,安达儿被戴笠篷扣在军中,差点引起大乱子。虽然之后安达儿被救出,但部下已经投奔了隋人,与他离心,安达儿再不复昔日的地位。 再之后辽州总管府整顿兵马,安达儿所部被一分为二,赵仁基、韩凤带着他的一批嫡系被整编为镇屯第八营,韩凤成了统领,其部奉命调往本溪县。而安达儿只得率领宁祖这些和他离心离德的部队和李成民所部整编为镇屯第七营,调往西安平县。 镇屯第七营中,李成民是左引的旧部,本就跟他关系不大,宁祖更是相当于撕破脸。三千余人中,他能直接控制的军队不到一半。在军中宁祖和李成民相勾结,而总管府也偏袒二人,因此安达儿的日子极不好过。 这一次奉命北调,支援开原,众人一路从西安平县向北。因此他与宁祖、李成民二人的矛盾,沿途波折不断,大军幸进缓慢,直到现在才从抚顺渡河,赶到胜捷城。 安达儿不得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失期而被问罪。 没想到他们刚到胜捷城外,还没有开拔,便从东北方向传来消息,有大股骑兵向胜捷城赶来。 安达儿也是老将,知道事情紧急,守城为上,当机立断,下令全军退往胜捷城中,然后关闭城门,这才在靺鞨人的突袭中暂时保住了胜捷城。 天下安康 第1445章 敌方意图 渊太祚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本来根据新城中的内应提供的情报,城中军队不过数百人。联军数万人到来,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新城给淹没了。谁曾想这个时候安达儿这个狗贼正巧在城外,还及时退入城中,使得联军的突袭计划落空。 没能占领新城对于联军来说影响很大。 若是占领新城,他们在辽东腹地便能有一个支点,能够支持他们向四面出击,后路稳固,但现在都成了奢望。 乞乞买利为前军,眼看隋军退入城中,立刻指挥军队攻城。 镇屯第七营虽然因为内部原因,战斗力不强,但安达儿毕竟也算原高句丽名将。他直接接手城防,让城中精壮上城助战。又沿着城门拆房,以为滚木礌石。 眼看靺鞨人上前,城头羽箭、滚木,石块、金汤,尽往人密的地方倾泻,靺鞨人伤亡无数,却没什么战果。 渊太祚从后面率军赶到,连忙劝乞乞买利停止攻城,那样只会将兵力白白浪费在攻城战中。不若向西设伏,等待隋军援军到来。 渊太祚是不敢驱兵攻城的,当初新城的城防是他一手布置的,城中情况他很清楚,城坚池深能让人绝望。虽然隋军不到五千人,但没有什么攻城武器的他们,穷尽心思也别想破城。 这么多仗下来,渊太祚也总结了与隋军交战的经验教训,一不攻城,二不野战,就这么跟隋军耗着,找着机会给隋军一下子,零敲碎打。 乞乞买利其实也不想攻城,这不是他们的长处,今日只攻城了一次便损失不小。不过眼看着新城就在眼前,兵力也不多,似乎是唾手可得。听闻城中的物资海了去了,他又实在不愿意放弃。 最后乞乞买利还是强忍着贪婪的欲望,赞同了渊太祚的建议。击破隋军援军,再返回来占领新城也不迟。 乞乞买利和渊太祚乃率领八万人马向西,并不留军队包围胜捷城。 新城守军不过数千人,自保有余,若是想出城迎击,只能是不知死活。渊太祚巴不得对方主动出击,但想来是不可能的。 渊太祚也不愿在此空耗兵力,反而决定主力尽出,围歼隋军,这样胜算也多一些。 这么多战下来,高句丽人处处分散,总是被隋军围而歼之,这样的教训太深刻了。集中兵力,似乎才能打胜仗。 很快胜捷城被包围的消息便传到了襄平,闻询的黄明远大吃一惊,立刻便想到联军是从回跋河谷一线插入胜捷城的。 黄明远不由得摇头,自己之前还是他抱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联军未必会走这条路,因此没有在此布防,谁曾想偏偏对方真的从这里打开局面。 此时的隋军分别集中在四平和白山,就像螃蟹的两支大钳子一样牢牢地牵制住对手,但因为中路放空,被对方直插胸膛了。 有些被动了。 这时众人纷纷劝黄明远赶紧救援胜捷城,否则一旦胜捷城告破,整个辽东将门户大开,对方不说攻城略地,就仅仅是烧杀劫掠,大隋就受不了。 而且若是真的让对方杀入辽东腹地,将会极大地打击隋军的士气与辽东百姓的向心力,若是再让他们和辽东内部一些本就不愿意投降隋军的抵抗分子联合起来,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进谏,黄明远看着地图,却不说话。黄明远很清楚,这时候大部分人的意见不过是人云亦云,做出正确的判断绝不是靠少数服从多数。 “克明(杜如晦字),能确定安达儿所部是正常在胜捷城附近?” 杜如晦听到黄明远的话,立刻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便说道:“这几日关于镇屯第七营的消息日日送到司马署,按照行军速度,安达儿出现在新城,并无什么疑点。” 黄明远有些疑问道:“他不是应该早就到开原了。” “安达儿和宁祖矛盾在军中闹得不可开交,准备阶段便在西安平耽误了两日。路上又行军缓慢,这才一直迟迟未到。司马署已经催促过安达儿多次。” 黄明远没有说什么,这并不代表安达儿可信,毕竟他出现在胜捷城实在太恰如其分了,合适的让人难以置信。 黄明远担心这是对方设的陷阱。 黄明远放下木炭笔,说道:“让席玭率部进驻抚顺城,然后让斛律进周率部进驻沈阳城,接受右侯卫军的指挥,两部没有命令,皆不得向胜捷城进发。再让水师进入小辽水,沿途布防,阻止高句丽人南下。” 众人不解,忙说道:“大将军!”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放心,胜捷城丢不了。若是安达儿是忠,则四千多人马,足以抵抗缺少攻城武器的高句丽联军半个月了。若是安达儿是奸,则更好办了,胜捷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丢失,现在胜捷城还在我军手中,能够求援,其所图必然不小。” 众人深以为然。 黄明远转头向杜如晦问道:“克明,你觉得是哪种情况?” 杜如晦自考中进士之后,被留在兵部任职,后来又转任滏阳(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县尉,之后不久便弃官回乡。黄明远东征,因欣赏其材,特意征调杜如晦从之。这次建幕府,黄明远又力排众议,将没有什么资历和功勋的杜如晦提拔为将军咨祭酒,成为幕府重臣。杜如晦虽出身京兆杜氏,但对黄明远的知遇之恩也是倍加感念,满心敬服。 此时的杜如晦还不是那个“房谋杜断”的千古明相,只是大将军幕府之中一个幸进的年轻人。 听到黄明远的问询,杜如晦便说道:“我以为高句丽人下一步的动向也与安达儿是忠是奸没有关系?” “这是为何?” “这一次高句丽和靺鞨联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既不能攻城,又不能与我军野战,所图者不过仰仗投机取巧之术,胜我几阵,扰乱辽东局势,然后乱中取胜。” 黄明远没抬头打断杜如晦的话说得:“你觉得渊太祚想怎么取胜?” “围城打援。” 杜如晦没有犹豫地说道。 黄明远也将木炭笔圈到了虎啸坡。 就是这里。 天下安康 第1446章 半路遇袭 从开原往胜捷城,是最近的一条支援道路。实际上张文远比黄明远得到胜捷出城事的消息还要早。张文远屯兵开原,位于四平和沈阳的居中位置,本来就担负着救火队和支援部队的作用。 张文远的能力不输古之名将,他立刻反应过来高句丽人意图。辽东腹地的防御有黄明远安排他不担心,但目前能南下应敌的只有他这一支部队。 沈阳是未来的辽东核心之地,不可丢。 此时张文远手上因为镇屯第七营没有到位,尚不足五万人马。张文远不待黄明远的命令下达,便整点兵马,只在开原城留兵五千,其余军队,全部跟他向南而去,支援沈阳。 同时他又去信黄明祯,请求黄明祯向北出击栗末水各部,配合他的南下,截断对方的归路。 张文远很谨慎,大军向南到了高显县之后,便派出大量斥候向南。 虽然心急如焚,但张文远并不敢冒进。尤其是从胜捷城传来的消息是高句丽人不知所踪。张文远猜测对方很有可能埋伏在什么方向,就等着隋军上钩。 越往南,张文远越是担心。从开原到沈阳的道路,两侧都是密林,极易隐藏伏兵。但他又担心对方会攻击沈阳,只得加快行军速度。 眼看张文远有些担忧,副将云定兴便劝慰道:“将军实在是多虑了,从高显到沈阳不到百里,高句丽人哪里能在这里设伏。” 云定兴自张文远来右屯卫军之后,便知道这支军队又姓黄了。他反正也做不了大将军,自是不在乎军队归属。而且云定兴还有些高兴,若是这支军队姓黄,那他们是不是也跟着姓黄了。抱黄明远大腿可比抱郭荣大腿有用多了。 因此平日里云定兴极其恭谨谄媚,誓要把张文远伺候舒坦了。 不过云定兴是个技术人才,战场上的事,他是不怎么通。 张文远是看不上云定兴的,这种人能成为一卫将军,简直是对军人的羞辱。但云定兴虽然无能,但态度不错,不会影响他掌控全军,还听话,他这才留着对方在军中。 “不一定啊!” 眼看到了虎啸坡,这里离着沈阳城已经不远了。此地在帽山西麓,面对旷野,背依群山,传说走在这里,从下往上不费劲,从上往下累死人,颇为奇怪。而之前黄明祯大破渊太祚大将李采浩,便在此地。 虽然过去一个冬天,但当初战争的遗痕仍能看出当初战况的惨烈。 大军正行进途中,云定兴便说道:“听说当初高句丽人就是在这里阻击的北平侯,双方打了整整一天一夜,北平侯才顺利通过这里,赶到了越喜地,端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张文远听后更加担忧,这一路之上,并没有多少能设伏的地方,若是对方选择设伏,虎啸坡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张文远为图谨慎,便命辛文礼率前军先行通过山坡,并在虎啸坡上建立防御担任警卫,然后其余各部再依次通过此地。 此时在东面帽山之上,渊太祚正紧盯着下面的隋军。 李采浩是渊太祚手下首屈一指的智将,其力战身亡,使得渊太祚痛心疾首。这一次终于找到一个击破隋军的好机会,誓要将隋军斩尽杀绝,以报前仇。 此时眼看山下的隋军的中军和后军突然停止前进,而前军则加速向山坡上而来。渊太祚有些担忧,一旦隋军上了山坡,那埋伏在那里的靺鞨人则隐藏不住了。 眼看隋军越来越近,渊太祚遂请求乞乞买利立刻出击,攻击隋军。他则率所部从山上冲下,截断对方两军的联系。 敌寡我众,且占据有利地势,渊太祚对于此战志在必得。 乞乞买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高句丽人对地形的熟悉,因此才等待渊太祚的消息。 眼看渊太祚也准备妥当,乞乞买利一声令下,便率军从山林之中杀出,直奔隋军而去。靺鞨人便是后来的女真,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谚语,但靺鞨人以劲健剽悍著称,擅长步战,又精于弓马骑射,且逞勇好斗,士气高涨,每战视死如归,是个令人头疼的敌人。 靺鞨人是游牧、农业、狩猎、渔业等多职业的民族,因为东北苦寒的环境,相较蒙古人,靺鞨人多了几分坚韧与狡诈;相较于高句丽人,靺鞨人又多了几分果敢与豪气,其能传承三千年,便知其强大之处。 栗末部最先杀出,其余诸部紧随其后。靺鞨人手持一尺二寸长的矢石砻,如呼啸的山风一样,从四面八方向隋军扑来,有如泰山压顶之势。 率军在前开路的辛文礼早有思想准备,面对突袭并没有太过惊讶,但这些胡虏突然杀出,还是让他压力备至。 “结阵!” 辛文礼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向两翼分散开来,抵御四面围来的胡虏,而命麾下主力步兵结阵。幸好军中有不少大盾,平日里都装在车上,此时斜插入地中,就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辛文礼的麾下,尽以原来的右屯卫军为主,其兵源更加优良。几任主将,不论人品,俱是良将,因此其部训练有素。 前面的步兵扛着大盾结成盾阵,后面的长矛兵则依次围成一个圈,四面向外御敌。而弩兵在后,指挥中枢在中心位置。 这是黄明远改良的圆形步阵,要是再在中间设置上投石车,则防御更加完善。 四面八方的胡虏冲了上来,将辛文礼部围在了不大的一条斜坡之上。靺鞨人爱用重武器,拿着矢石砻、狼牙棒甚至是石斧等兵器死命地往隋军阵前砸去,企图砸出一个道来。 隋军则拼命用长矛向外突刺,阻挡着对方的前进。 但胡虏实在太多,杀之不绝,而且长矛恰恰被对方的重武器克制。只要用重武器隔开长矛的突刺,手持重武器的靺鞨人便能趁势向前拼杀,而隋军则无可阻挡。 而且战场位于斜坡之上,四面全是对方的攻击位置,地形不利。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靺鞨人,辛文礼部打得是左右为难,格外吃力。 天下安康 第1447章 拼死力战 自开原城一战和郭荣病死后,原来的右屯卫军一直士气低落。等到黄明远整军之时,便将张文远调到军中,又补充了大量的军队,鸠占鹊巢。 原本右屯卫的旧将,几乎被清洗了一遍。 黄明远很看重辛文礼,在整军之时,对其委以重用,其部基本上便是当初右屯卫军的精锐主力。 之前郭荣与黄明祯的矛盾,然后很快病死,辛文礼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心怀嘀咕。眼看卫公在辽东几乎如君主一般,辛文礼并没有对抗的心思,反而打定主意,这次出征,要抱紧卫公的大腿,重振家门。 这一次出征,辛文礼便自请为主将,也是为了与郭荣撇清关系。 但没想到这一战会打得这么惨烈。 作为前军,辛文礼部所面对的是靺鞨人最疯狂的攻击。 隋军靠着大盾、长矛,层层护住中军应对。一般情况下,面对隋军这种矛阵,胡人很少会直接撞上来,或是以矛对矛,或是骑兵袭扰。 这个时候,隋军有足够的调整时间,多能取胜。 但这群靺鞨人似乎跟疯了一样,不断的涌了上来,手持重武器与长矛搏杀。虽然无数的靺鞨人被隋军刺死,但靺鞨人每突进来一次,便搅得隋军阵型一片混乱。 对于隋军来说,最大的感受是这群胡人悍不畏死。 隋军阵前满是死尸,所有人都沉默应对。前面的战友死了,后面的人马上补上空位。 双方伤亡越来越大,渐渐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乞乞买利也是个疯子,眼看进攻不顺,便立刻下令用骑兵撞击隋军矛阵。他要用伤亡来换取胜利。 骑兵冲击矛阵,绝对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但也是最快破阵的法子。 靺鞨人善用重兵器,连骑兵也不例外。虽然没有重装的马甲,但他们在马匹上包了几层厚厚的皮甲作为防护,冲阵之时便以这种皮甲骑兵不断与对方肉搏取胜。 这一次靺鞨骑兵继续冲击隋军矛阵,仗着马快甲硬,撞到隋军矛阵之上,几乎如山崩地裂一般。 隋军长矛刺中马匹,要么是没要透甲。即使透甲,战马告诉的动能也狠狠地撞击到隋军阵型之上,弄得人亡矛折。 靺鞨人利用骑兵,不断地撞击隋军同一个位置,虽然伤亡巨大,但很快便撕开一处缺口。后续的部队顺着缺口,不断往里涌。 步兵阵型被冲乱,面对骑兵无异于待宰的羊群。 辛文礼看得眼眶赤红,他知道若是让对方继续扩大战果,彻底将阵型从中撕开,则局势再无法逆转,大军必败。 因此辛文礼立刻便手持铁方槊,带着亲兵,前去堵住缺口。 当先一骑,往里涌来。辛文礼抬手便是一槊,将其刺死。此人尚未落马,身后骑兵又至,竟然拥着无主的马匹继续往前冲。 辛文礼力大,一槊过去,竟然将马头横切过去。战马头颅飞出两丈,鲜血如喷雾一般。 辛文礼顾不得欣赏,继续挥槊应战。那战马脑袋都飞出去了,马尸仍旧前拥数步,这才倒下。 辛文礼堪堪抵住,也是松了口气。 辛文礼于是以自己为箭头,挥舞着长槊,向外反冲,不断刺死、砸死无数人。但对面的靺鞨人越来越多,辛文礼虽然勇武,却不能止住缺口。 对面的靺鞨人,几乎如疯狗一般,不知疲倦。 辛文礼冲到人前,大槊舞得密不透风。可仍有靺鞨人拿着巨斧、狼牙棒冲过来。人前拥挤,辛文礼也腾挪不开。竟然有数人冲上来,照着其战马砸去。辛文礼勒马急躲。战马的腿部虽避开了斧头,但对方一斧从马肚子中部直接划开,战马肠子留了一地。 这是又是一棒砸到马腿之上,战马受力不住,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马上的辛文礼被甩出两步,堪堪落在地上,没有受伤。 但此时四面八方的围攻立刻便向辛文礼纷至沓来。辛文礼尚未起身,便双手挥着长槊乱武。 有一名靺鞨士兵近前,趁着辛文礼不备,一棒砸到辛文礼左臂之上,辛文礼吃痛,手中长槊几乎拿不稳。他忙后退两步,但四面的靺鞨士兵更多,让他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 辛文礼将手中长槊扔了,抽出腰间的佩刀。左臂受伤,没法用力,那长槊在他手上几乎如废物一般。 辛文礼单手挥舞着横刀往后退,其部将陈平见到辛文礼落马,也从一侧冲了过来,正好上前护住辛文礼。 两人相互依靠,且战且退。 直到这时,二人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上前,挡住靺鞨人的轮番攻击,辛文礼这才逃得一难。辛文礼冲得太往前了,几乎脱离了部队。 手持长矛的士兵挡在辛文礼身前,拼命突刺。 陈平护着辛文礼到中军,交给辛文礼的亲兵,然后又持刀杀回前部。 辛文礼受伤,局势更加危险。 陈平便上前代替辛文礼,继续率隋军堵住缺口, 陈平外号“小后羿”,乃是幽州人士,精于骑射,眼看对面靺鞨人势头正盛,他便左手抽弓,右手拔箭,拈弓搭箭,弓开如满月,对准远处的靺鞨人头领,“嗖”的一声发出箭去,正中一人头颅。 然后陈平又连着三箭,射中三人。 靺鞨人虽然也擅长射箭,但是如此神射也是少见。靺鞨将领更是纷纷躲避,一时大涨隋军的士气。 就在这时,一直和靺鞨人缠斗的辛文礼的妻弟东方白也带领骑兵率部回援本阵。东方白是北齐旧将东方彦之后,其麾下精锐骑兵是辛文礼所部战力最强的部队。 东方白在阵前隔开靺鞨骑兵和隋军步阵,架住靺鞨骑兵来回搏杀,防止对方攻击隋军步阵。 隋军英勇,但四面的靺鞨人实在太多。 隋军受攻击面太广,四面与对方绞杀在一起,使得靺鞨人充分发挥了人力优势。 隋军此时已经拼劲全部力气,用武器、手指、牙齿在于靺鞨人搏斗,不放弃丝毫阵地。可眼看对方实在杀不完,隋军可战之兵却是越战越少。 整个呼啸坡上,血流成河,胜利的天平慢慢向对方倾斜。 天下安康 第1448章 意外之事 后军之中,张文远眼看突然杀出的高句丽军队,心中陡然一沉,胡虏是有备而来。 张文远立刻命部下结阵,又命吕会彦集中全军骑兵,往前突击,支援辛文礼所部。万不能让对方将辛文礼所部割裂歼灭。 道路虽然很宽敞,能够允许大规模的混战,但地形仍旧是一个狭长的地势,易攻难守。张文远很清楚必须快速撕开对方的阻击,通过此地,否则必然会被对方在这个狭长之地分割成数段,然后各个歼灭。 张文远之前有意识的缩短军队阵型,这个时候便看出效果。虽然前军突出,中军和后军前后距离没有拉开。实际上是牺牲前军为中军、后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因此中军、后军立刻便结成一层一层的圆阵,就地组织防御。 此时吕会彦已经集中了中军、后军近七千骑兵,往前突去。 正常情况下,五万人的军队中的骑兵数量不会这么少,在辽东的隋军中,骑兵所占的比例一般为三成左右,为隋军之首。但张文远麾下,汉家军队只有三万,剩余为归化部队。黄明远为了防止这些归化部队心生异心,一般军队的骑兵数量只占一成,而且军中擅长骑射的精锐也多被抽入汉军之中。 吕会彦所部眼看就要冲到坡上,这时在他们东侧的山上,忽然又有一支军队杀出,直向他们腰部而来,意图将吕会彦部截断。 吕会彦也是清醒,知道不能被对方这么撞上,否则阵型必乱。他立刻命麾下放慢速度,然后向东南方向调转马头,划一个弧线转头向东方。 这么狭窄的空间迅速转向,不知有多少人控制不住战马,落得人仰马翻。 吕会彦在最前方,调转马头之后,手持长槊,一夹马腹,直向对面杀去。 吕会彦听到身份纷纷落马的声音,眼看赤红。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波转向,伤亡不少。此时他紧握长槊,胸中怒气喷薄而出,眼看对面一将杀来,他直接便迎了上去。 对方一矛刺来,吕会彦也不避,手中长槊比对方的长矛长了一尺,且他速度更快,早就一槊刺入对方胸膛。 刺落一人,吕会彦战马也不减速,手中长槊照着人群便狠狠砸去。当前一将,手持狼牙棒向他冲来。 吕会彦手中长槊早就狠狠砸下,有万钧之力向对方压来。对方持狼牙棒去挡,但哪里抵得过这神力,立刻被铁槊砸断武器。铁槊去势不减,顺着对方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脑浆迸裂。 此时的吕会彦犹如天神下凡一样,杀入高句丽军之中,一人一马一槊,势不可挡,搅得整个高句丽阵营一片混乱,给隋军骑兵反应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吕会彦眼看越往里,对方已经准备用长矛兵阵对付自己,便调转马头,又向回杀去。 沿途高句丽士兵,尽被吕会彦杀破了胆,根本不敢阻挡。 吕会彦先是在冲锋之中,震慑住高句丽军队,然后数千骑兵,开始与高句丽人来回冲杀。 隋军打的气势如虹,反倒是他们是伏击的一方。站在高处的渊太祚看着下面的形势,心中一顿,这一仗有些麻烦了。 但渊太祚也不气馁,其部居高临下,仍占据优势。 渊太祚命大将赵南相率领所有骑兵迎击隋军,又命步兵在两翼结阵,继续阻拦隋军的汇合。 渊太祚打定主意,隋军既然分成三块,那他绝不可能让隋军重新聚合在一起。 “压下去,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此时赵南相也知道这一战是高句丽最后的机会,若是再败,再无翻身的机会,于是眼看隋军势不可挡,一咬牙也冲了上去。 将为兵之胆,这时候正需要将领发挥带头作用。 双方骑兵根本冲锋不起来,相互在一片狭窄的地方来回肉搏。不时的落马声述说着此战的惨烈,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身躯。 此时赵南相杀得浑身是血,堪堪抵住隋军的进攻。他很清楚,他们联军的数量远在隋军之上,只要挫了隋军的锋芒,越往后此战必胜。 同样,吕会彦也清楚,所以他在第三次冲锋失败之后,重整兵马,准备再次冲锋,这波攻击浪潮决不能停下来。 人和战马在这种环境下,消耗极大,再次冲锋,无异于饮鸩止渴。 “郎将,再冲下去,我军的战马不是战死,也是累死了。” 吕会彦丝毫不为所动,大吼道:“就是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于是又命人鼓号,再次冲锋。 在这狭窄的谷地之中,双方拼劲了全部。 赵南相也是一员勇将,眼看隋军又来,他提刀再冲。赵南相的身先士卒也引得各军奋勇当先,众人吃了几个月的人肉,杀气腾腾,早就非昔日可比。 “冲啊!” 赵南相一刀劈落一个隋军,继续冲锋,勇不可挡。 此时满地都是尸体,骑兵几乎没了腾挪的空间。赵南相的马速度太快,谁料到竟然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而赵南相也被甩了出去。 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赵南相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隋军身上,也是措不及防。 此时离得赵南相最近的一个隋兵,却是反应过来。一手握刀,从马上跳了下来,直接劈到了还没起身的赵南相腰上。 赵南相受此一击,下意识地去捂住腰上的伤口。 对方随即回刀砍在了赵南相的脖子上。或许用力太大,那脑袋连着半截脖子,竟然飞了出去。 高句丽军骑兵主将,就这么意外的死在了一个隋军无名小卒身上。 两边的人都看愣了。 不知道是谁高喊“赵将军死了!” “赵将军死了!” 隋军这边也高呼道:“贼军主帅已死!” “贼军主帅已死!” 高句丽人能够与隋军骑兵战的旗鼓相当,靠的是一腔的血勇和赵南相给他们的激励。此时赵南相身死,群龙无首,其部士气立刻大降,陷入混乱之中。 吕会彦见此,心中大喜,立刻指挥部队向混乱的高句丽骑兵杀去。双方的局势,此消彼长,高句丽人的骑兵阵型完全混乱,迅速陷入了崩溃。 天下安康 第1449章 箭射胡酋 赵南相的意外身死,直接改变了战场的格局。 原本一场志在必得的狩猎战,其结局立刻变得波诡云谲起来。吕会彦在战场上对时机的把握是顶级的,他趁着赵南相的身死,率领麾下骑兵,不断的向渊太祚中军本部冲击,渊太祚的中军大阵在骑兵的冲击下,很快松动,然后开始出现崩乱的局面。 大批的高句丽士兵向后卷去,如狼奔豕突。 渊太祚不断地指挥军队抵抗,但是无济于事。 眼看场面越来越混乱,渊太祚也不禁悲从中来,大声说道:“今日我军定计破敌,可谁知临阵之时,大将意外身亡,全军混乱,竟至于此。难道真的是萨满神保佑隋军而不保佑我等?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渊太祚的悲鸣字字泣血,周围的亲兵听了无不泪流满面。 这时俞绍先率人来到渊太祚军前,向渊太祚说道:“莫离支,隋军势大,直奔中军而来,请莫离支稍稍退后暂避。” 渊太祚厉声说道:“我们一退再退,这个时候,还有退路吗?” 渊太祚抽出佩剑,指向对面的隋军,他要带着部下反冲锋,一定遏制隋军的势头,以争取时间,重整队形。 “儿郎们,你们都是我渊家子弟,今日杀一个隋军,奖励万钱。” 对于普通人来说,参军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改变命运。因此渊太祚重赏之下,不少人心中振奋,纷纷拿起武器,跟着渊太祚冲锋。 以渊太祚为中心,一时之间,还真让聚集了不少人。 将是三军之胆,渊太祚振奋起来,麾下的士兵受到感召,开始跟着中军的组织,进行抵抗,一些溃逃的士兵,也停下了脚步。 渊太祚心中大喜,骑在马上,奋勇争先,他相信可以力挽狂澜。 此时吕会彦已经杀破高句丽人的前军,冲垮了对方的步军阵地。 高句丽人在赵南相战死后败的这个快,除了士气受损,很重要的一点是今天是以伏击为主,主力多集中在前军,中军防备松散。 吕会彦向着中军突击,很快撞上高句丽人反攻的军队。 吕会彦眼看对方竟然有稳住崩溃局势的情形,心中一顿,眼中的杀意更加巨大。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冲垮高句丽人的军阵,击破对方,谁也改变不了。 于是吕会彦狠狠地抽了两下马屁股,使得自己的速度越发迅捷,而手中的长槊更是舞得生风,沿途的高句丽人,挨着即亡,碰着便伤。 吕会彦自以军中精锐为箭头,几乎如一把斧头一般,狠狠地将对方的阵型劈开。 吕会彦冲到对方中军,正与渊太祚相遇。 吕会彦身边的亲卫老远便看到身穿金甲的渊太祚,于是指着对方大声喊道:“郎将,那是渊太祚!” 吕会彦闻之大喜,兴奋地说道:“那老小子跑不了。”于是从身后拿起铁弓,张弓搭箭,照着远处的渊太祚射去。 那箭如急电,飞驰而过,直奔渊太祚而去。等到渊太祚听到箭矢摩擦空气的声音已经晚了。 渊太祚侧身去躲,那箭正中右胸。渊太祚正疾驰在战马之上,忽遭重击,双手不稳,便立刻落马。幸亏俞绍先在渊太祚身边,马上勒住战马,才没有将主帅踏死。 众人眼看渊太祚受伤,纷纷上前。 其他众人,更是又惊又惧。骑军主将赵南相刚刚意外身亡,现在轮到渊太祚了。 俞绍先上前护住渊太祚,将他扶到自己的马上,往后死命的逃,而原本稍有起色的高句丽军队没了指挥,立刻崩溃。渊太祚的中军大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意外放倒,各部失去了有效的组织,开始陷入混乱之中。 原本还满是斗志的高句丽人立刻成了一群待宰的绵羊。至于“杀一隋人赏万钱”?钱很重要,可有命重要吗? 吕会彦射中渊太祚,也不知道对方是生是死,但他立刻命人高呼渊太祚被击毙。整个战场都是渊太祚阵亡的消息。 那些不知道情况的高句丽士兵在恐慌与震惊中,四处逃散。 此时在阵后的张文远正率军进攻阻击的隋军,眼看吕会彦竟然意外击败了渊太祚,心中大喜,立刻驱动各部向前,扩大战果。 这一战张文远是有赌博成分的,他将最精锐的骑兵和步兵放在了最前边,而胡兵在后面。一旦前军落败,这些胡兵很难为隋军拼死奋战,若是溃逃,甚至会引发崩溃的局面。但张文远没有办法,难道让胡兵打头阵,对方没有决死的勇气,那败得更快。 不过胡兵有个好处,攻坚硬战未必可靠,但若是打顺风仗,那绝对是不二人选。 这些胡兵,本来见大军遇袭,大部还心中惊惧,甚至有人建议撤退。但吕会彦在前打开局面,张文远下令全军出击之后,这些胡兵全都撒开两腿,往高句丽人方向跑去,唯恐晚了得不到好处。 胡兵在顺风仗的时候,别提多悍勇,于是原本和隋军纠缠的步兵,立刻便被士气高涨的胡兵冲垮。这些人杀死高句丽人,便用刀割下对方的耳朵,然后放到腰间的袋子里。隋军也是割耳论功,这都是功劳和钱。 这群胡兵冲得太快了,甚至都要赶上前军。 吕会彦看着身边一个个拼命往前的胡兵,也是吃惊,笑骂道:“他娘的,真会捡现成的,猎狗也就跑这么快吧!” 身边亲信纷纷大笑,有人应道:“可不是,他们就是咱大隋的猎狗。” 这时从后军方向一名传令兵疾驰前来,见到吕会彦便大声说道:“吕郎将,传张大将军命令,高句丽人已经崩溃,不足为惧,请郎将立刻率部向前,救援辛郎将,并咬住对方的尾巴,勿使对方逃走。” 吕会彦脸色一顿,立刻抱拳说道:“请张大将军放心,末将必斩对方主帅首级而还。”于是一勒战马,对着士兵说道:“儿郎们,随我再破敌阵,杀!” 无数的隋军骑兵,如滚滚洪流一般,向南杀去。而在虎啸坡上,辛文礼还在和靺鞨人相持,兵已经岌岌可危。 天下安康 第1450章 血战惨胜 整个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辛文礼部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此时,从北面赶来支援的吕会彦率领数千骑兵,终于赶到虎啸坡下,向对方发起了攻击。 这数千骑兵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立刻让辛文礼部军心大振。 正在山上指挥的乞乞买利眼看隋军援军赶到,也是一惊,不是渊太祚在后面拦住隋军吗,怎么让隋军的援军突到前面来?于是他忙派人前往高句丽处问询情况。 很快信使回信,高句丽人兵败,正在溃逃。当然信使也只是发现高句丽溃乱的军队,胡乱中打探了消息,至于渊太祚的指挥中枢早就找不到了。 听闻此信,乞乞买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高句丽人果然是不顶用!” 至于渊太祚,乞乞买利早就用各种恶毒的语言问候了他的先人和亲属女眷了。 只是发怒归发怒,高句丽人的兵败立刻便使得乞乞买利陷入为难的境遇。对于靺鞨人来说,若是继续攻击隋军,则隋军援兵已到,后续的大部队还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撤退,废了这么大功夫才有现在的形势,眼看形势大好,他又有些不舍。 这时乞乞买利不禁再次对渊太祚家的亲密女性进行慰问。 最后乞乞买利决定,再试一下。 对于胡人来说,若是形势不利,当然是立刻逃跑。但若是形势得利,其赌博的性格便会暴露无遗。 此时若退,之前为了破敌而付出的巨大的伤亡该由谁来承担。 乞乞买利于是命令全军押上,进行最后一次冲锋,务必尽快歼灭隋军。又命骑兵前往坡下拦截隋军援军,争取时间。 最后一波浪潮来的极其的汹涌,咆哮着的靺鞨人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撕裂一般,拼命地往前涌动。而隋军也知道胜利就在眼前,因此咬紧了牙关,如同礁石一般任凭海浪从四面八方袭来,仍旧岿然不动。 辛文礼虽然受伤,仍旧选择坚守在一线。形势最恶劣的时候,对方的士兵几乎与他隔着不到一丈远,辛文礼甚至能够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庞。 但这群隋军,忍受着极大的伤亡,死战不退,终于撑到了胜利的时刻。 靺鞨人虽勇,但若是两军对垒,如何抵得过装备精良的隋军。而且乞乞买利虽然命军队去抵挡隋军援兵,不过尽是伯咄部的军队,不是他的本部。伯咄部自不会为了乞乞买利死命消耗自己的实力,因此面对来势汹汹的隋军铁骑,很快不敌,往后撤走。 吕会彦遂杀出一条血路。 等到乞乞买利发现伯咄部这边形势险恶,忙派出军队支援,已经晚了。隋军沿着缺口不断向里突杀。眼看靺鞨人援兵杀来,此时吕会彦杀性正起,命骑兵加速冲锋,不留余力。 栗末部的支援骑兵本就不多,面对高速奔驰的隋军居于劣势。双方交战,栗末部的骑兵在隋军铁骑面前,被冲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 乞乞买利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如墙如山的铁骑,他从没见过。 乞乞买利再是不甘心,但是也心知现在已经失去了围歼隋军的最后机会。若是再不撤,隋军全部围拢上来,就真的撤不走了。于是乞乞买利下令,全军撤退。 ······ 虎啸坡一仗,隋军反败为胜,歼敌数万。高句丽人经此一败,几乎被打断了脊梁,是否能再形成战斗力都是未知之数。 而隋军伤亡高达七千余人,尤其是辛文礼的前军,伤亡几乎近半。 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连张文远也无法淡定了。这么大的伤亡,对于不过三万人的右屯卫军来说,已经算是伤筋动骨了。 虽然得胜,但张文远没有下令追击,只是命斥候前出,盯住对方的动向。今日大军损失惨重,无力再战。 大营之中,哀鸿一片。 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因此营帐实在不够,很多人只得躺在露天。至于医生更是捉襟见肘。所有能动弹的士兵,此时都化作医护人员,对伤兵进行救助。 除此之外,药材也不够。为了加速行军,张文远命甩掉各种不必要的物资,以后再在沈阳城补充,谁也没想到今日战况会这么惨烈。 张文远听着战报,一边皱眉。 不仅仅是全军巨大的伤亡,今日靺鞨人表现出的战力,远超他们的预期,他要立刻向黄明远汇报此事。此时正是大隋和高句丽、靺鞨联军决战的关键时候,如果对靺鞨人战力预判有误,战场上是要出大事的。 今日张文远让辛文礼部前出,也是认为对方实力不强,辛文礼所部万人完全可以支撑到支援到达。可情况出人意料,如果不是赵南相意外身亡,吕会彦迅速破敌,辛文礼所部很可能直接被靺鞨人吞掉。 这是血的教训。 张文远同时又立刻知会其余各部,以防再受损失。 张文远刚让人将战报送走,这时亲卫回报辛文礼回营了。张文远听完,立刻便带着人前往营外相迎。今日一战,吕会彦成功击破高句丽人的防线,又成功支援辛文礼部,可谓功居第一。但若是没有辛文礼部的牺牲,为反攻争取时间,也不会有这场胜利。 张文远如此礼遇辛文礼,也是为了收之前右屯卫将士的心。 辛文礼的身份在辽东很特殊,他出身于陇西辛氏,两代为右屯卫军将领,算不得黄明远的嫡系将领,甚至连旁系也算不上。但他曾经跟随黄明远北伐,叔侄二人皆在黄明远的叔叔黄玠手下为将。第一次东征高句丽的时候,也是黄明远的左武卫军救了右屯卫军,将他叔叔辛世雄的尸体夺了回来,因此辛文礼与黄明远一系的将领关系很好,也能说得上话。 张文远对辛文礼好声抚慰,辛文礼备受礼遇,感激涕零。 对于辛文礼来说,虽然是关西人,可从没想过跟着关陇世家的人混。陇西辛氏,自秦朝便是边陲将门,跟什么关陇世家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他叔叔辛世雄虽说是战死沙场,也是被关陇世家的人给坑死的。 众人返回大营,简单修整,张文远便命主力继续往沈阳城进发。 天下安康 第1451章 谁占便宜 若说愤怒,怕是没人比得上乞乞买利。在此时的乞乞买利看来,高句丽就是一堆臭狗屎,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今天但凡高句丽人能够多抵挡隋军一会,他也将那股隋军吃掉了。 乞乞买利心疼啊。为了胜利,他命令骑兵拼命去撞击隋军步阵,为此他精心训练的皮甲骑兵伤亡惨重。 在乞乞买利看来,这笔账不仅要算到隋军头上,高句丽也脱不得。 因此乞乞买利怒气冲冲地跑到高句丽人军中,准备好好质问渊太祚一番,并将联盟的主导权全部拿到手。之前双方虽然靺鞨人兵多,但渊太祚仗着对辽东和隋军的了解,整日里喧宾夺主,这一次也该让他认清现实了。 可惜乞乞买利的火没发出来,等到了高句丽军营,他便得到消息,此战渊太祚身中流矢,生死不知。 乞乞买利大吃一惊,他怨怒渊太祚是真,但这时候还真不想渊太祚就这么死了。渊太祚的死活不重要,但南征却少不了渊太祚。他们孤军深入,高句丽人无论是百姓基础还是情报来源都比他们丰富的多,这些都是靺鞨人没有却是不能缺少的东西。 这时候乞乞买利也顾不得生气,便着急要看看渊太祚的情况。 乞乞买利也不是傻子,虽说渊太祚是中了流矢,但具体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若是渊太祚真的要死了,他便得早做打算。 乞乞买利一路往后帐去闯,渊产早提前在帐中门口等在,眼看乞乞买利要到后帐来,便突然从帐中出来,看到乞乞买利,便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 “大酋长,我父亲怕是不成了!” 渊产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抱着乞乞买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实在让乞乞买利有些吃惊,更有些尴尬。 “渊少将军,渊莫离支到底怎么了?” 乞乞买利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挣脱了渊产,有些鄙夷又有些不满地问道。 渊产也不回答,只是痛哭,跟个娘们一样,弄得乞乞买利一阵的心烦意乱,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便舍下了渊产,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进入后帐。 乞乞买利进入帐中,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还有草药熬制的味道。帐中几个大夫正忙碌地给渊太祚熬药,而渊太祚本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极其苍白。 见乞乞买利进来,一直在旁侍候的俞绍先赶紧上前拜见。 乞乞买利也不饶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渊莫离支到底怎么样了?” 俞绍先摇了摇头说道:“大酋长,今日我家莫离支胸部中了一箭,贯穿了肺部,现在一直昏睡不醒,大夫说莫离支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乞乞买利听后更是眉头紧皱,过来一会才没好气地问道:“渊莫离支没说你们怎么办?” 俞绍先忙说道:“莫离支受伤后便叮嘱我们,此战高句丽大败,怕是要一蹶不振。往后诸事,皆听从大酋长调度,只为我高句丽保存一息血脉。” 虽然渊太祚话里的意思是臣服于栗末部,可乞乞买利并没有因此而高兴。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撤退,不能活着返回栗末水,其它的都没有意义。 乞乞买利还没有仅靠靺鞨人便击败隋军,夺取辽东的底气。 看到渊太祚不知生死的样子,乞乞买利有些丧气,可犹不肯罢休。他不相信那个和靺鞨激战几十年的渊太祚就这么容易变要死了。 于是乞乞买利上前,一把掀起渊太祚身上的毯子,他要看看渊太祚到底怎么了。 此时渊太祚未着上衣,浑身绑满了渗血的布袋,染得榻上、毯子上都是,让人看得是触目惊心。 “大酋长做什么?” 这时渊太祚的妻弟梅龙满脸愠怒,一把扯过乞乞买利手中的毯子,一边给渊太祚盖上一边厉斥道。营中其余高句丽将领,也纷纷侧目,眼中满是怒色。 看着渊太祚如此沉重的伤势,乞乞买利终于死心。 面对梅龙的斥责,他倒是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道:“我在靺鞨也通些治伤的手段,想看看能否帮得上莫离支。只可惜莫离支的伤势实在太重,我也无能无力。” 这时梅龙也被上前的俞绍先劝住,梅龙冷“哼”一声,虽然不满,终究没说什么,只得愤愤然地甩了一下袖子离开了。 乞乞买利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便在俞绍先的陪同下往帐外而去。 这时渊产正坐在胡凳上垂泣,见到乞乞买利出来,赶紧站了起来。 乞乞买利见渊产一副孱弱的样子,满心地鄙夷,渊太祚真是英雄一世,却有个这样的儿子。不过他也清楚,若是渊太祚真的死了,这个柔弱的男子便是这支部队的主帅,为了能平安撤出辽东,他还得笼络住对方。 因此乞乞买利便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渊少将军,事已至此,可有什么良策予我。” 渊产脸上泪痕未消,边擦边有些尴尬地说道:“大酋长,往日军中诸事,全由父亲做主,我也未曾参与,今日父亲出事,我一时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俞绍先插嘴道:“少将军,莫离支昏睡之前,是要求我们要听从大酋长的指挥的。” 渊产听了忙说道:“父亲有名,一切唯大酋长做主。” 乞乞买利没想到渊产这个傻子如此少智,正好利用对方来摆脱隋军。 于是乞乞买利便说道:“事到如今,再想得胜,已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突围,返回栗末水,等待时机,方是良策。不过前路险阻,尽是隋军阻拦,怕是少不得大战。现在高句丽军损失惨重,不能再战,我便准备将全军一分为二,我率靺鞨诸军在前开路,而少将军率高句丽军队尾随其后,双方前后撤退,互相掩护,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渊产听了,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忙说道:“就依大酋长的意思。” 双方一番寒暄,乞乞买利便离开了高句丽大营。在他看来,渊太祚有这样的儿子,注定败亡。 而渊产望着乞乞买利离开的身影,满是微笑,再无之前的孱弱和谄媚。 天下安康 第1452章 虎父犬子 渊产回了内帐,他父亲渊太祚此时正靠在榻上,等着他回来。 渊太祚的伤并没有乞乞买利看起来的那么重。吕会彦虽说射中了他的前胸,但因为有盔甲护着,只是断了一根肋骨,箭头也卡在甲片和骨头之间,并没有伤到内脏。 至于乞乞买利看到的,是渊太祚装的。他命人用带血的布条缠在自己身上,然后装出重伤的样子来蒙蔽对方的。 眼看儿子进来,渊太祚便问道:“乞乞买利走了?” 渊产点点头。 “那他提怎么突围的事情了吗?” 渊产便将他如何按照渊太祚教给他的话蒙骗乞乞买利的经过一一说个清楚。 听到儿子的话,渊太祚勉强放了心。自己折腾了这么一大圈,除了想堵住乞乞买利的嘴,逃脱战败的责任,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乞乞买利率军为先锋,高句丽军队落在最后殿后,总算没有浪费心思。 “嗯!” 渊太祚轻“嗯”一声,算是对于渊产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他看儿子不顺眼的时候太多了,即使儿子做的多好,也吝啬给一句赞扬。 渊产本以为父亲会夸赞自己一番,到最后却是白激动了一场,颇受打击。 平日里除了训斥儿子,渊太祚是没什么话和渊产说的。今日他虽然没受太大的伤,但终究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也是有些疲惫,便靠在榻上,微闭着眼睛不说话。却是意思让渊产出去。 渊产站在渊太祚的榻前,有些心不在焉。 往常渊产见到渊太祚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一刻也不愿与父亲多待。今日渊太祚见儿子还没告退,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渊产虽然今日表演的不错,但是对于今天的事也是一头雾水,不知究竟,因此便有些好奇地问道:“父亲今日这一番,到底是为何?” 果然还是那个蠢儿子。 渊太祚睁开眼睛,看着儿子,有些冷声地问道:“你不知道为父今日这番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渊产看到父亲有些色变,微微吃惊,知道父亲有些生气,但也不知道自己又有哪些不当的地方触怒了父亲。 至于渊太祚的用意,渊产是真不知道。 不过渊产不敢明说,便试探着问道:“父亲是担心乞乞买利来兴师问罪,便先发制人。父亲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乞乞买利自是不好意思再发难。” “还有呢?” 渊产以为自己说得入了父亲的心,便有些兴奋,胆子也大了许多,便继续说道:“父亲是准备示敌以弱,故意让儿子表现的很懦弱,以打消乞乞买利对我军的戒备。” 渊太祚又问道:“那为什么我故意选断后这条路。” 此时渊产精神有些高了,他以为自己的话入了父亲的心意,便兴奋地说道:“父亲是让乞乞买利率军为我们开路。仗打到这个地步,只能撤退,而在前面隋军围追堵截的军队必然有很多。靺鞨人与隋军死战开路,我军跟在他们之后,便能不费力地返回营地。” “愚蠢!” 渊太祚两个字仿佛一盆凉水一般,将有些得意的渊产浇了一个透心凉。 渊产听到父亲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渊太祚看到儿子这样,更加愤怒。遇到小胜便得意忘形,遇到小挫便失魂落魄,毫无人君之气度,成什么样子。 “若是真如你所说,乞乞买利难道想不到他在前军为我们开路吃了大亏。前路有隋军,那我军身后难道就没有,你别忘了今日与我军恶战的那数万隋军离着我们并不远,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我们。前面的隋军不知道在哪里,但身后的隋军就在眼前,所以乞乞买利才会让我军为后军,就是替他们断后。” 渊产听到父亲的训斥,低着头也不说话。 渊太祚看到儿子耷拉着个脑袋,便是心塞的感觉。一挨训就这个样子,浑无一点男人的气势。 他继续说道:“听着,我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便是让乞乞买利以为你不足为虑,那样他便能毫无顾忌地坑你。换了我,若是答应的这么痛快,他一定不会相信的。 至于我为什么希望我军殿后,那是因为我希望让靺鞨人能替我们吸引隋军的注意力,我军则趁机从小道返回营地。 我在辽东这么多年,对于辽东的地形虽说不是了若指掌,但也比隋人和靺鞨人清楚的多。从开原往南,东侧尽是高山,山中道路曲折,尽是些荆棘小路。虽然这些道路艰险难走,但却是我们这次成功离开辽东的最佳选择。否则我军就这些人马,怎么穿越隋军的重重堵截。” 渊产听了,恍然大悟,不由得为父亲的老谋深算而敬服。 看到儿子的脸上,先是吃惊,接着是怀疑,最后是叹服的样子,渊太祚满心的无奈。长子都三十多岁了,早就应该可以鼎立门楣。这种事情,本不该自己操心。可现在儿子全不顶用,万事要靠自己。自己英雄一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父亲英明。” 渊产也知道这一次又惹父亲失望了,只得狂拍父亲的马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种方法他用了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没用了。 “等下我们撤退之后,你命人将靺鞨人的行军路线告知隋人。” 渊产有些吃惊,靺鞨人和他们是联盟,将靺鞨人的行军路线告知隋人,那不是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 渊太祚看儿子一副不解的样子,愤愤地拍了一下床榻。 “我们不将靺鞨人的行军路线告知隋人,怎么将隋人的注意力完全引到靺鞨人的身上,又怎么趁乱突围。而且这次我军大败,回到栗末水南,若是靺鞨人实力犹存,会不会将我们吞并了。” 恨铁不成钢啊。 渊太祚此时实在不想见儿子,便将渊产赶了出去。 “下次见了乞乞买利,你一定要表现的更加无能和软弱,万不可让乞乞买利看出破绽。别平日里没点能耐,这时候却装有本事的。若是毁了我的计划,你看着我怎么收拾你。” 在渊太祚的一番威逼训斥之中,渊产满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大帐。在父亲那里,他什么都是不对的。 天下安康 第1453章 忍无可忍 回到自己的大帐,渊产一脚便将帐中的桌案给踹翻了。自己虽然没弄清父亲的意图,但今日应对乞乞买利也算有功,父亲却当着这么多人狠狠地打自己的脸,着实让他愤怒。 是不是自己做什么都不如弟弟好。 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一开始要立我为世子?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要亲手将他给扼杀? 渊产在帐内一阵打砸,发泄着心中的怨气,直到把帐内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个遍,这才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渊产不是不清楚自己不得父亲的喜欢,可他已经尽力去讨父亲的欢心了。可是这都什么用,父亲喜欢五弟盖苏文,在弟弟面前,自己什么都比不上。若不是五弟年纪还小,而且这两年父亲全部精力都用在抵抗大隋入侵上,自己早就被父亲给废黜了。 诚然自己是长子,拥护者很多,但这几年被父亲连敲带打,自己也没多少可靠的势力,自己只是继承人,渊家的家主还是父亲。 渊产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如父亲。可若是就这么被废黜,渊产不甘心,他从生下来就被立为渊家的继承人,三十多年,战战兢兢,凭什么要让给盖苏文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渊产不是傻子,高句丽不是没有被废黜的家族继承人,看看他们是什么下场,哪个不是骨头早就烂了。他就是想跪地求饶都没用,人家一旦得了势,必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看样子父亲对于反攻辽东已经不抱太大希望,所以此次回到营地,他怕是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内部,到时候什么时候废黜自己,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一念之间啊。 渊产感觉这个世界都是沉浸在绝望与悲伤之中的。 这时渊产的妻弟豆卢方和谋士智信和尚来到帐中。眼看大帐内乱七八糟的样子,豆卢方上前将东西一一摆放好。 “大郎君,这是在军中,莫离支随时能安排人过来。若是来人见到帐中这个样子,怕是又要指责大郎君心怀怨怼了。” 渊产听到这些话,猛地站了起来,胸中的火也“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我在我自己的营帐中做什么还要在意旁人的颜色吗?我现在已经沦落到想做什么都不能做的地步了吗?” 豆卢方脸色对于渊产的质问没有丝毫变化,而是扶起被踹翻的桌案,才说道:“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不喜欢,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郎君不能再给别人对你动手的理由了。” 渊产听了豆卢方的话,满是泄气,最后无奈地说道:“你说的是啊,现在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啊。”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智信和尚便说道:“褥萨(渊产官职,相当于都督)看的明白,现在莫离支废黜褥萨之心已定,不过是要寻个由头而已,褥萨万不可给莫离支这个由头。当然只有千里做贼,没有千里防贼的,想来回到营地,用不了多久,莫离支便会对褥萨动手。” 渊产和豆卢方看向智信。 佛教在四世纪通过外交手段传入高句丽,后经统治者推广,对高句丽社会各方面都产生了较大影响。很多和尚进出高句丽宫廷,影响着高句丽的政治格局。 智信是中原人,十五年前前往高句丽传播佛法,因为学识渊博,在高句丽也有些声名。后来他成了渊产的门客,颇受渊产敬重。 此时智信和尚接着说道:“虽说五郎君不大,但莫离支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这次又受了伤,谁知道还能再活多久。所以他得趁早废黜了褥萨,立五郎君为继承人,以确定主从身份。他得趁着这个机会再扶五郎君一把,帮着五郎君建立足够的威望。否则等五郎君继位,拿什么压制众人。” 渊产立刻咆哮道:“我就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个野种。” 豆卢方赶紧拦住渊产。 渊产最大的不足其实不仅仅是能力的不足,而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性格、脾气,好感情用事。因此三十多岁的人了,有时候还跟小孩子一般。 智信和尚来到渊产身边,冷静地说道:“褥萨不必如此愤怒,难道莫离支想立五郎君为继承人是现在才有的想法吗?” 渊产看着智信和尚,似乎是抓到一根稻草,忙上前抓住智信和尚的手说道:“大师智慧高深,可有什么教在下的?” 智信和尚说道:“中原历史上曾经有个楚国,国君成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商臣,二儿子叫职。成王一开始立了长子商臣为太子,等他年老的时候,便想废黜长子,立小儿子为太子。 商臣的老师潘崇打听到此事,便问商臣‘你能事奉王子职吗?’ 商臣说‘不能。’ 潘崇又问‘你能叛逃出国吗?’ 商臣又说‘不能。’ 潘崇还问‘那你能发动政变吗?’ 商臣这时便说‘能。’ 于是楚国太子商臣率领宫中的禁军包围成王,逼迫成王自杀。成王请求吃了熊掌以后再死,企图拖延时间,等待外援,但商臣不答应。于是成王被迫上吊自杀,商臣即位,是为穆王。 穆王登基之后,挥师北上,逐鹿中原,终成一代霸主。” 渊产和豆卢方听了智信的话,皆是没有说话。 智信和尚接着说道:“那我也问褥萨两个问题,你能侍奉你的弟弟吗?你能叛逃出国吗?” 渊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可能! 智信和尚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了,便不再多言。剩下的渊产会有自己的判断,更何况还有豆卢方。 渊产久久不言,这时豆卢方突然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大郎君,大师的故事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既不能臣服于五郎君,又没法逃走。为今之计,只有趁着莫离支病重,发动兵变,掌握权力,推大郎君为主,方能保全性命。” 渊产忽然感觉自己嘴有些发干,忙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说道:“让我想想!” 豆卢方愤愤地说道:“大郎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真的等屠刀落到你的头上之后,再去抵抗。” 新仇旧恨如潮水一般涌上渊产的心头。 渊产猛地站起来说道:“既然父亲将我逼到这份上,那我也只能做个不孝子了。” 天下安康 第1454章 以子反父 初春的三月,百花未开,北风中还带着料峭的春寒,天地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显得静谧而冷清。 高句丽人的大营之中,因为这场战争的失败,士兵也没了之前的兴奋,各自卧在一处酣睡。只有时不时地传来的呻吟声,才述说着军心的惨淡。 渊太祚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和乞乞买利一起突围。大军熬过这艰难的一夜,总会有办法的。 这种情况,虽然渊太祚身上有伤,但也睡得不深。 忽然听到帐外一阵嘈杂,渊太祚以为军中士兵又出现了斗殴之事,有些不悦,便让人出去处置。 军队初遭败绩,伤亡惨重,出现一些乱子也是常有的事情,渊太祚倒是并不以为意,便继续靠在榻上。只是现在天快亮了,他实在睡不着,便拿出一卷佛经,希望能安神静心。渊太祚信萨满,也信佛。 可他还不知道大乱已经就在眼前。 渊产和豆卢方、智信和尚定下了起兵夺权的谋划之后,三人便商议今晚动手。趁着渊太祚受伤不能理事,而渊产手上有一部分兵权,越早动手胜算越大。 等到渊太祚彻底剥夺了渊产的兵权之后,渊产便成了光杆一个,拿什么造反。 而且更重要的是今日一战,高句丽军大溃,各部损失严重,还没有完成新的整理。这时候动手,各部根本无力支援,渊产的胜算更大。 高句丽各军原有三万五千人,今日一败之后,收拢各部残兵,不过一万三千余人,其中伤兵无数。而今日的战斗中,渊产所部因为在后军,伤亡较少,此时手上有三千人马,这是渊产起兵的底气。 而渊产所要面对的,是俞绍先、张格、栾光祖、蒯德英、宁元等这些渊太祚心腹统帅的各部,主要是中军和前军,差不多有五千余人。 这些将领以已经战死的李采浩、石臣为首,都是渊太祚一手提拔的心腹,只忠诚于渊太祚,也是渊产夺权的最大阻碍。 而左军的梅龙和右军的高整二部则是渊产可以拉拢的对象。 为了增加起事的把握,渊产又把自己的亲舅舅梅龙给拉了过来。 傍晚的时候,渊产派人招梅龙前往自己营中议事。今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当时梅龙还准备劝劝外甥,不要将渊太祚的话放在心里,不要再次触怒了渊太祚。谁知道渊产见了梅龙,开口便是一句“舅舅,我准备造反了,不知道舅舅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扫平父亲身边的奸佞”,直截了当要求梅龙跟着他一起起事夺权。 梅龙大吃一惊,看着外甥,没想到这个往日有些懦弱的外甥今日这么胆大。不过他略一思考,便同意了渊产的请求。 渊产为梅龙的姊姊所生,而盖苏文只是渊太祚的一个小妾所生,这也是为什么渊太祚如此不喜欢渊产,渊氏家臣仍旧大多支持渊产的原因。 对于梅龙来说,虽然他现在地位崇高,但一旦渊太祚要着手废黜渊产,自己作为渊产的亲舅舅必然最先被渊太祚清洗。 即使渊太祚已经准备让盖苏文娶了梅龙的小女儿,梅龙这种素来高傲的人,仍旧看不上小妾出身的盖苏文。 既然此事无可避免,还不如主动出击,帮着渊产夺权。若是能够成功,梅家在高句丽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 而且大家支持渊产还有一个原因,相比较更加专权和精明的渊太祚,渊产似乎更好糊弄。 相对于渊产三人,梅龙的军事经验更加丰富。梅龙手上有左军两千余人,其部和渊产所部加起来约占军队的一半。再加上他们以暗打明,突然出击,必能得手。 梅龙于是让渊产暗暗集结军队,准备动手。 但梅龙加入到这个造反组合的时候,他便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几人的核心。 到了三更时分,梅龙便和渊产召集麾下将领,告诉众人俞绍先等奸佞因为莫离支有伤,隔绝了莫离支与世子的关系,准备控制全军,诛杀尽他们这些渊氏重臣。幸好莫离支身边心怀忠义的侍从冒死从中军大帐潜出,将莫离支号召诸军攻打俞绍先等奸佞的消息带了出来。 现在他们奉莫离支之命前往中军大帐讨灭奸佞,救出莫离支。 诸将之中,要么是梅家军一系的将领,要么是跟着渊产镇守国内城的将领,众人的前程、安危都寄托在梅龙和渊产身上。其实此时就算是渊产号召众人去杀他老子,众人也会跟随。 至于说什么俞绍先叛乱,渊太祚号召他们攻打大帐,不过是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不至于让渊产背上骂名而已。 除了极个别渊太祚安插到两军之中的钉子,其余诸将,无不跟随。 梅龙于是亲自带兵攻打大帐,而让渊产率部攻占前军大营。 至于为什么是梅龙攻打大帐,是因为今日动手,梅龙已经决心让渊太祚以病死的名义殁于军中。而以子杀父,终究是件不好听的事情,因此梅龙决定自己动手,让渊产撇开关系。 真是个好舅舅,只是他没想到,若渊太祚真死在营中,渊产能撇开关系吗。 梅龙披挂上阵,带着精锐骑兵,直冲中军大帐而去。 因为俱是在营中,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直到梅龙带着人离着中军大帐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这时俞绍先麾下大将栾光祖带着人正在巡营,正好便遇上来势汹汹的梅龙所部。栾光祖眼看梅龙来势汹汹,还不清楚情况,便上前问询。 “梅将军此何为也?” 梅龙见到栾光祖大喜,他早就对栾光祖这些渊太祚提拔的底层将领感到不满,这些人都是渊太祚提起来制衡他们的,该死。 于是梅龙眼看栾光祖前来,也不搭话,挺起手中长矛,照着栾光祖当胸刺去。栾光祖措不及防,直接被长矛刺中胸膛,抽搐了几下,在惊异中死去。 梅龙抽回长矛,大声喊道:“俞绍先挟持莫离支,我等奉莫离支之命讨伐俞绍先。”于是一挥手,便命麾下将领向前杀去。 大队的士兵,如狼似虎,扑向中军大帐。而跟随栾光祖巡逻的部队,本就人少,此时仓促应战,全部被梅龙麾下所杀死。 天下安康 第1455章 同室操戈 梅龙诛杀尽栾光祖的巡逻队,便带着部下一路杀到中军,此时早有中军守卫的前来阻挡。 梅龙眼看对方阻挡,便让人将栾光祖的脑袋扔到众人面前,劝众人放下武器,不要抵抗。 负责守卫中军大帐的是渊太祚麾下将领张格,跟栾光祖一样都是渊太祚提拔的年轻将领。张格见到咕噜滚过来的栾光祖的脑袋,也是大吃一惊。但他很清楚,若是放下武器,怕是要布栾光祖的后尘。 于是张格大声回道:“梅龙,尔等造反,冲击大帐,诛杀大将,还想蒙蔽于我。诸位将士莫要受了梅龙蛊惑,快快放下武器,莫离支必不追究。” 双方都是放嘴炮,什么诺都许,但没人相信。 梅龙眼看张格不投降,立刻驱动麾下部队,与张格所部绞杀在一起。他正准备趁乱将俞绍先一党全部杀光。 张格所部人少,赶紧派人去联络在前营的俞绍先。他们这批人是以李采浩、石臣为首的新兴军功将领,但是互相之间又有竞争关系,并不算真正的党羽,只能算是一个阶层。李、石二人战死之后俞绍先官最大,算是他们的领头人。 看今日的样子,梅龙是要将他们赶紧杀绝,因此平日里有什么龌龊都得先放在一旁,今日先得应付了这次大难。 张格所部虽然是渊太祚部的亲兵,战斗力精锐,但奈何兵少,实在难以抵挡,因此众人围在大帐四周,节节败退。 此时在大帐之中的渊太祚听到儿子起兵平叛的消息,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印象之中,儿子是懦弱的,无能的,毫无性格的,逆来顺受的,他怎么敢,怎么敢造反? 渊太祚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去,他要看一看这个逆子,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 帐中的老仆渊壤一把拉住渊太祚,劝他不要出去。外面一片混乱,刀剑无眼,渊太祚的安全为重。 渊太祚根本不在意,他不信那么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弑父。 “我要看看那个逆子是怎么亲手杀了他的父亲的。” 等到渊太祚出来之时,张格带领的数百护卫已经伤亡惨重。张格将众人围在大帐四周,拉来大车环绕据守。 渊太祚走到人前,大呼道:“渊产,让渊产这个逆子来见我。” 众人皆没想到渊太祚会出现在战场上,皆有些愣神。 这时梅龙也暗骂晦气,他这个姊夫真是胆大,这样都敢出来,也不怕被乱箭射死。渊太祚倒是好一顿威风,但立刻便将他们置于尴尬的境地。 刚才还说是为了救出渊太祚,奉命讨贼,现在渊太祚就在众人眼前,他们讨的是什么贼啊。 “渊产呢?这个逆子怎么还不出来?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啊。” 也没人说话,整个战场之上,尽是渊太祚的咆哮声。 梅龙的部下,虽然尽是其死忠,但渊太祚毕竟作为高句丽世家集团的领袖,威望显著,积威犹在。众人面对盛怒之下的渊太祚,也心有畏惧,便束手束脚,难以应对。 这时张格见此,便大声喊道:“莫离支在此,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难道真的要跟随梅龙造反不成?” 其麾下军心大振,数百人倒是将局势给扳了过来。 渊太祚听到梅龙的名字,终于找到第二个出气的人,于是又喊道:“梅龙,梅龙,你给我滚出来。” 本来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梅龙,碍不住渊太祚如此高呼,最后只得无奈地来到人前。 “姊夫!” 渊太祚见到小舅子,立刻便破口大骂道:“梅龙,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带兵攻打中军大帐的,还不带人速速给我退下。” 梅龙强自申辩道:“姊夫,俞绍先这个奸佞,蛊惑人心,隔绝内外,我等今日讨逆也是为了姊夫不再受这佞的蒙蔽。” “混账!” 渊太祚大声斥责道:“梅龙,我什么时候受人蒙蔽了,还不快给我滚!”眼看梅龙无动于衷,渊太祚更是大声让众人将梅龙拿下。 此时梅龙眼看撕破脸皮,也不再和渊太祚虚与委蛇。 “姊夫,不是我反你。你看看我高句丽在你的领导下从海东盛国变成了什么样子了,你还有脸做这个莫离支。亡高句丽者,就是你渊太祚。 世子被立数十年,人心所向。可盖苏文那一个小崽子,就一个杂种,你为他就要废黜长子,你有没有把我阿姊当回事,有没有把我梅家当回事。还有你拼命提拔俞绍先这群狗东西,其目的为何,难道我不清楚。 姊夫,你记住了,是你先不仁的,休怪我不义。” 梅龙的大骂几乎让渊太祚一口老血喷出。当受伤处的结痂被撕开之后,下面的伤疤会让人痛入骨髓。 “狗贼!狗贼!” 渊太祚气的浑身发颤,指着梅龙,恨不得立刻掐死对方。 “给我拿下这群逆贼。” 渊太祚愤怒地命令军队讨伐对方,誓要将梅龙消灭。 梅龙并不畏惧,都这个时候,他也不会留手。去他娘的姊夫、小舅子,今日谁胜谁负,全看本事。 对于这一仗,梅龙早就算计好了。渊产率军去缠住了俞绍先的前军,而梅龙的部队是张格所部的三倍,他信心足的很。虽然冒出来个渊太祚,大不了就是难看呗,但他的实力仍旧远胜于张格。 因此梅龙一挥手,双方的军队又战到一起。 或许在几个时辰之前,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会对昔日的袍泽挥刀相向,但就是这么讽刺。众人白天被隋军打的屁滚尿流,可到了晚上,竟然加倍发泄到同袍身上。 梅龙知道,这一仗不能败,否则他们就没有容身之地。 张格也知道,这一仗不能败,否则他们必死无疑。 因此在辕门之内,中军大帐之外,高句丽最后一支精锐,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双方咬着牙搏杀,张格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他已经派人前往前军向俞绍先求援,可俞绍先所部遭到渊产的突袭,损失惨重。若不是俞绍先警觉,怕是直接被渊产当场诛杀。此时俞绍先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来救援中军。 天下安康 第1456章 卑鄙无耻 梅龙所部一直将对方逼到大帐外侧。张格和渊太祚的亲兵将领渊义津带着人护着渊太祚准备突围。打是打不过的,唯有先汇合俞绍先所部,再做打算。 张格也看得很清楚,此时渊太祚就是他们的保命符。若是渊太祚落在梅龙手中,这些渊义津指挥的渊家亲军怕是会直接倒戈。 张格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团团包围。这时梅龙所部一阵大乱,接着阵后便是一阵喊杀声。 原来这时一直没动静的右军主将高整率军前来支援。 高整算是保皇派,麾下军队也是忠于王室的军队,跟渊家军没什么关系。他本来不想参与到渊太祚家族的内部争斗。可今日的事情却出人意料,使他不得不被卷入进去。 渊产派人来劝说高整,可高整听到来使的话便惊住。 高整很清楚,渊产不是个能担当大任的。虽然高整本人也讨厌渊太祚,认为他独揽朝政,排斥异己,是高句丽的一贼,但他也清楚,此时的高句丽风雨飘摇,危在旦夕,不能没了渊太祚。 因此高整当机决定帮着渊太祚平叛。 渊产派使者去游说高整,反而给自己招了一个强敌。 高整其部兵力不在梅龙之下,因此突然杀出,梅龙所部顿时受挫。双方绞杀在一起,而渊太祚也趁机脱困而去。 此时在军中的梅龙眼看渊太祚逃了出去,他知道若是渊太祚和俞绍先汇合,调动俞绍先、宁元、渊釜、渊忠清等部,则他们必败无疑。 此时梅龙看着远处的渊太祚,恶向胆边生。他张弓搭箭,对着昔日的姊夫,便是一箭射去。那箭如流星赶月,正中渊太祚的胸前。 渊太祚受此一击,立刻扑倒在地。 所有人看着这飞驰的一箭,呆住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句丽的独裁者渊太祚被一箭穿胸,身死当场。 渊太祚出身高句丽大族国内城渊家,在平原王时代收复被新罗占据的江原一带起家,数十年来,一直是高句丽的首相,权倾朝野,与高句丽大王二分朝堂,连昔日高句丽的王都国内城都成了渊太祚的私人领地。 其今日身死,给所有人感觉是震撼的,难以置信的。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始作俑者梅龙却反应最快,他在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便想好了处置对策,因此见渊太祚落马,立刻高声喊道:“高整谋杀了莫离支。” 张格、高整等人都在震惊当中,反倒是梅龙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传到了不明情况的士兵耳朵里,使得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糊涂。 对于梅龙来说,虽然杀了渊太祚后患无穷,但若是不杀了渊太祚,也讨不得好,因此他才如此决绝。 他射杀渊太祚之后,嫁祸给高整,一方面是憎恨高整突然杀出,毁了他的全部计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高整作为王党领袖,素来与渊太祚不和,这是军中都知道的事情。高整是高建武伸入军队的一只手,若不是渊太祚不想跟高建武爆发冲突,早把高整给杀了。所以嫁祸给高整,三军将士会相信。 此时张格、高整等人听到梅龙的话,皆痛骂梅龙无耻。可是见到梅龙射杀渊太祚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莫名其妙便看到渊太祚落马。 张格等麾下部队,其实都是渊太祚的嫡系部队,听得梅龙的话,竟然有些选择倒戈,向刚才的盟友高整所部杀去。 毕竟在众人看来,梅龙和渊太祚是亲戚,再是有矛盾也不可能下死手。而高整是大王的狗腿子,素来与莫离支不和,能杀死莫离支怕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 很快全军更加乱了。 有人大呼“张格和高整合谋杀害莫离支!” 这战场兵荒马乱的,最怕引起头羊效应。而到处都是人流和屠刀,张格和高整就是有十个嘴也说不清了。 最要命的是身为渊太祚亲兵将领的渊义津也没有看到是谁动的手。渊义津当时正率军断后,见到渊太祚的尸体,眼眶都红了。 众人之中相互全是不信任的眼神,仿佛马上便要动手。 张格见状,也不管了,翻身上马,带着部下就往南而去。 他可耻的逃了。 张格很清楚,不管渊太祚是谁杀的,他没有保护好渊太祚,都是责任。而现在渊太祚死了,他们在高句丽最大的依仗没了,何去何从,他真的不知道。 张格率军溃逃,高整见状,也率部撤走。现在他被众人当成杀死渊太祚的凶手,这种情况下再留在战场上,只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而去渊太祚身死,高句丽的格局大变,他得尽快返回营地,帮着高建武稳定形势。 高整一退,仅剩的渊义津部根本无法支撑。 这时渊义津见高整走了,倒是有些相信梅龙的话,渊太祚真可能是被高整所杀。在他朴素的是非论中,你若不是心虚,干什么要逃。 渊义津所部,此时已经伤亡惨重,但他想法很简单,他得给渊太祚报仇。 “给莫离支报仇!” 渊义津一持大刀,下令向高整逃走的方向追去,至于身后还打生打死的梅龙所部,早就顾不上了。 此时梅龙看着对面的乱象,不由得大笑。刚才三支军队围攻他,他不过是略施小计,现在对方却已经自相残杀了。 这时梅龙的部下梅阖问道:“家主今日射杀了莫离支,来日会不会有隐患。世子那里,恐不好交代。” 梅龙回头瞪了部下一眼,有些怒气地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告诉你莫离支是我射杀的。莫离支是高整杀的,从来都是,这是不容置疑的。” 梅龙虽说很决绝、狠辣,但也知道若是背上杀了渊太祚的名声,也不会好过。而高整这个人,正好是个背黑锅的绝佳人选。 不得不说,梅龙这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有急智。 梅龙眼看渊义津去追杀高整去了,也不管其结果,至少渊义津和高整二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到战场上了。他又下令追击张格所部,务必将其斩尽杀绝。 张格所部虽然不多,但若是让他和俞绍先所部汇合,也是个麻烦。 天下安康 第1457章 投奔大隋 看看一片狼藉的战场,梅龙也有些纳闷,按照计划不是要控制渊太祚,号令全军吗,怎么就大打出手了?以这样的战况,战后还能剩下多少人,即使得胜,只剩下一个半残的高句丽,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些想法在梅龙脑海中不过是一闪而过,便消散去了。眼看最重要的还是杀了俞绍先,否则若是落败,便没了战后的事情了。 梅龙追的马不停蹄,而张格带着不到百余人的部队,拼命前军营寨赶。 此时张格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俞绍先的身上,只要俞绍先控制了前营的军队,他们几人手上的部队汇合,他们就还有一战之力。 不是张格心存侥幸,是他们实在输不起啊。 但实际上此时俞绍先的情况也不好。 若论军事能力,俞绍先甩渊产八条街。俞绍先的指挥能力只比李采浩差,而在其余诸人之上。 但很多时候打仗不仅仅看指挥官的指挥能力。 渊产突然对俞绍先动手,还是号称奉的渊太祚的命令。虽然俞绍先知道渊产一定是假传命令,但渊太祚不在前军,此时根本没人揭穿他。 相比较俞绍先,渊产的话在渊家军中更有分量,因此渊釜、渊忠清等渊家宗族将领纷纷投向渊产。 俞绍先手上的死忠部队不过千余人,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早就不能抵挡。 眼看兵败如山倒,俞绍先所部节节抵抗,节节败退。 这时位于俞绍先侧翼的另一个党羽蒯德英见状不妙,立即率部向俞绍先的营寨靠近。双方会师之后,俞绍先便决定向中军方向突围靠近。面对群起而攻之的局面,此时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渊太祚,只有渊太祚出面,才能揭穿渊产的谎言,挫败渊产的阴谋,逼迫仍旧忠于渊太祚的军队倒戈,否则他们将必死无疑。 众人边战边退,眼看离着中军大营不远。 这时一群溃兵也向他们这个方向而来。这支溃兵不是别的,正是张格所部。 张格遇到俞绍先,是两眼噤泪。往日一些微不足道的矛盾此时都不如这份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深重。 俞绍先抱住张格,也是吃了一惊,忙问道:“张格,你们怎么来了,莫离支呢?” 张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绍先,莫离支被梅龙给射杀了。” 俞绍先听闻消息几乎站立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天亡我也! 张格等人见俞绍先吐血,手忙脚乱地扶住对方。 俞绍先勉强缓过气来,想起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渊太祚,忍不住放声大哭气来。 俞绍先包括之前的李采浩、石臣等人,都出身中小贵族和军队基层,是渊太祚提拔起来制衡军中世家大族力量的。作为一个臣子,一个世家领袖,渊太祚当然反对高元提拔寒门,打压世家的动作。但同样作为一个势力领袖,他为了平衡内部势力,不可避免的也要用寒门、中小贵族对抗大贵族。不是渊太祚思想境界不同,只是屁股所处的位置不同。 为了平衡统治,渊太祚有意识地制造了双方的对抗。若是正常情况下,双方会在动荡中相互制约,相互依存,直到渊太祚去世。可高句丽的灭亡加剧了双方的矛盾,而渊太祚的威望也随着一场场的失败急剧衰退,以继承人的废立为导火索,终于爆发了这场内讧。 这场内讧是致命的,没有谁是胜利者。 俞绍先等人此时已经彻底落败,前有围兵,后有堵截,全军不过数百人,根本无力回天。 但没人愿意束手就擒。 俞绍先将诸将聚集起来,众人一同商议对策。 “俞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俞将军,你拿个主意!” 俞绍先素来以足智多谋而闻名全军,此时众人全都望着俞绍先,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俞绍先眼看众人望着他的眼神,一咬牙,便说道:“既然诸位相信俞某,我也不推辞。若是莫离支活着,我必会与渊产、梅龙这些乱党拼死一战,绝不辜负莫离支的信任。可今莫离支已死,我等无路可退,再打下去也只是白白送了性命。既然渊产、梅龙他们不给我等活路,我等索性突围出去,去投奔大隋,也省得在此做枉死鬼。” 投奔大隋?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白日里还打生打死,现在就要投奔生死大敌,能成吗? 一众人皆心存顾忌,也不说话。 这时张格猛地将手中的刀插到地上,大声说道:“怎么的,大家是准备向渊产这群逆贼摇尾乞怜不成?投奔大隋怎么了,是他渊产、梅龙不义,陷害忠良,杀君弑父,我等便投了大隋,引隋军杀了这群逆子奸臣,也为莫离支报仇!” 蒯德英看着俞绍先说道:“非得投奔大隋?大家伙跟隋军打了这么久,双方之间血债累累,实在是没有底啊。” 俞绍先说道:“你还要别的办法吗?” 蒯德英语塞。是啊,哪还有什么办法。即使他们费尽心思逃了出去,还能去哪?占山为王还是拦路抢劫,就这几百人,难道要死在辽东的山林之中。 蒯德英也吐了一口血痰,下了狠心,恶狠狠地说道:“他娘的,那就去投大隋。” 三人统一意见。 俞绍先转身走到诸将士面前,对众人说道:“今日渊产、梅龙二人欺君犯上,密谋害死了莫离支,还要将我等斩尽杀绝。 我等不愿束手就擒,准备投奔大隋,引隋军为莫离支报仇。 我知道很多人对于这个决定有些犹豫。我等袍泽一场,诸将士愿跟着我们去投奔大隋的,我必带着大家奔个好前程。若是不愿意跟着我等的,我俞绍先也不强求,咱们好聚好散,你自行离去便可,我绝不阻拦。” 众人听了,也是面面相觑。 虽说众人民族感不强,但白日里还和隋军打生打死,若是投降,真是不得劲。但众人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脱离部队,很可能被渊产等人当成叛逆给杀了。因此众人纷纷表示跟随俞绍先去投奔大隋。 俞绍先也不敢耽搁,当即带着部下向西杀去。 天下安康 第1458章 回马枪 既然决定投奔大隋,俞绍先遂带着众人往西而去。 此时俞绍先手上不过六七百人,虽然兵力不足,行动反倒灵活。这时候也没人会留下来断后,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谁又愿意呢。 因此众人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也不管身后的追兵杀成什么样,若是被对方追到,只能算你运气不好。 也不知道众人跑了多久,终于看不到追兵的踪迹。已经累瘫的众人这才勉强喘口气。不少人没了生死危机,更是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早就爬不起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众人先是激战,又是逃命,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水米未进,早就疲累的很。众人饥肠辘辘,也找不到什么吃的。 俞绍先让人清点了一些部队数量,全军不过二百人,有一多半的人都折在了逃跑的路上。 俞绍先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他对这结果倒也看得开,都勉强活下来了,还奢谈什么部队。 俞绍先看着这二百多已经没个兵样的疲兵,心道这就是自己以后翻身的资本了。 勉强歇了一会,俞绍先便命令部队继续赶路。 俞绍先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隋军,将渊产等人卖个好价钱。一旦实效过了,他们就是投了隋军,不过二百多残兵,对方也不会重视的。 俞绍先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位置,一路披荆斩棘,走得很是艰辛。 众人强忍着疲惫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是沈阳城的方向。虽然不知道隋军到底在哪里,但俞绍先清楚,只要隋军意图追击高句丽军队,总能在半路上遇到对方。 果不出俞绍先所料,他们一路奔波,到了下午,他们便在一处大道上遇到了吕会彦的骑兵。 吕会彦将张文远的主力护送到沈阳城之后,便奉命前出,探察对方的动静。上午的时候一直跟着高句丽军队的斥候来报,高句丽大营发生动乱,情况不详。吕会彦得到消息,赶紧跟着斥候往高句丽大营方向而去,正与遇到了狼狈不堪的俞绍先部。 这群人见到隋军跟见到亲人一样,纷纷丢下武器,向隋军投降。 吕会彦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伏了,眼看这群人丢盔弃甲地扔了兵器,他才弄清楚状况,让人引着当先的俞绍先过来。 吕会彦虽然没跟俞绍先打过照面,但还真认识对方。黄明远曾让人弄了一本高句丽将领情况的小册子,细数了高句丽将领的出身、经历、性格与用兵习惯,像俞绍先这种智将更是名列前面,吕会彦对其印象很深。 吕会彦从众人的述说中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渊太祚这老小子和儿子火并,真是一件大喜事。 至于渊太祚死于火并之中,吕会彦更是大喜。在吕会彦看来,渊太祚这老小子没什么大本事,但架不住影响力大,他今日一死,整个辽东的高句丽反隋势力得塌一半的天。没了渊太祚这个能聚拢众人的旗帜,大隋剿灭高句丽的这些残余势力更容易了。 俞绍先又建议吕会彦,此时可趁机突袭高句丽大营。大营之中的高句丽军队,本就以为内讧而士气低下,精锐部队都消耗一空。再加上连续的战斗,必是疲惫不堪,一旦隋军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高句丽军必溃。 而且俞绍先他们也能帮着隋军招降高句丽军队。 俞绍先将高句丽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隋军,不过吕会彦也不会相信俞绍先的一面之辞,谁知道这是不是高句丽为了引诱他们故意编出来的故事。 但对方的话实在太诱人了,若是俞绍先所言是真的,这时候高句丽老营必定是一地鸡毛,他带着数千骑兵突袭,必能得胜。当然若是对方的计谋,很可能落入陷阱,甚至是全军覆没。 正常情况下,吕会彦应该将此事上报给主帅张文远,由张文远决定是否进兵,但吕会彦这个性格,怎么会等着命令。 吕会彦当即决定,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他都要探个究竟。 眼看众人狼狈不堪,吕会彦让人给他们准备点吃的,俞绍先一群人一天一夜没见到吃的,一个个抱着馒头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疯抢。 吕会彦看这群人的状态,倒是像兵败溃逃的样子。 俞绍先啃着馒头,还没忘了与渊产、梅龙等人的仇。为了在新主子面前搏个功劳,他便自请为隋军带路,赶回高句丽大营。 吕会彦也担心渊产跑了,当即决定派斥候前往高句丽人营地方向侦察,又以俞绍先为向导,加速向高句丽大营而去。 众人行了一个半时辰左右,按照俞绍先的指引,此地已经离着高句丽的大营很近了。 吕会彦在此等了没多久,派出去侦察的斥候便回返。斥候回报,高句丽大营之中的确是乱糟糟的一片,到处都是没有处理的尸体,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营中守备不严,外围也没有什么巡逻部队。 俞绍先等人所说的情况基本上能跟斥候的情报对得上,吕会彦勉强相信了俞绍先他们的话。 这个情况,就是对方有埋伏,也得出击。 吕会彦遂将部队分作三队,一队突击,一队接应,一队殿后。三队相互掩护,一旦情况部队,后队立刻变成前队,向后撤退。 吕会彦的副将仍是觉得有些不妥,没有接到命令便擅自出击,一旦遇伏,没法给总管府交代。 这时吕会彦的性子也发作了,狠狠地将长槊插在地上,大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事已至此,敌军就在眼前,我们还能再跑到沈阳去询问是否出击?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揍他娘的!” “对,揍他娘的!” 吕会彦大声说道:“揍他娘的!诸位兄弟,今日若不破贼,誓不回还。” 众将皆领命。 吕会彦遂命士兵下马休息半个时辰,等待傍晚来临。 到了酉时过半,太阳已经落山,对面的高句丽军营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光亮。吕会彦翻身上马,聚起横槊,指向远处的高句丽军营。 “众将士,随我杀!” 数千骑兵如奔腾的洪流,向着远方的高句丽大营杀去。 天下安康 第1459章 一波未平 渊产胜了这场战争,成为了渊家的家主,可他并不开心,因此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战后,高句丽军原本已经不甚丰厚的家底彻底被砸的稀巴烂了。整个大营,满目疮痍,血流成河,一片呻吟。俞绍先逃了,张格逃了,蒯德英逃了,栾光祖死了,高整跑了,渊义津不知去向······渊产收拢全部军队,不过六千余人,只有战前的一半,而且众人还个个带伤,战力全无。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死了。 他的那个一直不把他当儿子,但他一直希望做对方好儿子的父亲死了。 渊太祚被射死之后,没人顾得上渊太祚的尸体。最后渊太祚的尸体被梅龙带回了中军大帐。 渊产到大帐的时候,早就有仆人为渊太祚将尸体的血迹和伤痕清理干净了。 渊产踉踉跄跄进入大帐,看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父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父亲!” 渊产膝行到渊太祚榻前,抱着渊太祚的尸体嚎啕大哭了起来。 人死账消,往日他与父亲的争端此时早已烟消云散,浮现在他眼前的都是儿时父亲对他的殷殷期盼,谆谆教导。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光,可这一切都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渊产再没有对父亲的怨恨,他只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 没有人敢上前劝慰渊产,任凭渊产一个人在哪里放肆的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渊产嗓子已经沙哑,他摆摆手,让帐内的众人都退出去,他想好好的陪父亲一层。 坐在父亲的尸体旁,渊产喃喃地述说着一些自己想说而不敢和父亲说得话。 “耶啊,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小五,从前你也是这么喜欢我的!” ······ “耶啊,儿子说从没想过要你的命你信吗?” ······ 渊产一个人絮絮叨叨,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与父亲敞开心扉,说个痛哭,可父亲却已经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豆卢方从外面闯了进来。 “大郎君,乞乞买利派人来了!” 渊产一惊,赶忙站了起来。 “大郎君,靺鞨人来者不善,现在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乞乞买利这个老贼,很难说会不会眼看我军势弱,会趁机下手。” 高句丽人和靺鞨人从来不是朋友,而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旦在乞乞买利眼中高句丽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高句丽人抛弃。 当然也有可能是吞掉。 渊产刚想去应对,想了想又说道:“让舅舅去吧!” 渊产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在外人面前再扮个傻子了,他不是个傻子,他最讨厌父亲认为他无能。 豆卢方想了想,倒是觉得由梅龙出面最合适,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这时渊产一把拉住豆卢方问道:“我父亲真是高整射杀的?” 豆卢方一愣,最后才说道:“大郎君,你就别再问了,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虽然莫离支去了,但大郎君即位,高句丽再也不会有内讧了。莫离支只能是高整杀的。” 渊产有些沉默,摆摆手让豆卢方出去。 豆卢方出去直奔梅龙的营帐。 此时梅龙也在忐忑之中,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对渊太祚的感情这么深厚。有没有搞错,渊太祚要废了你,你还认他。 梅龙担心渊产知道是自己杀了渊太祚会清算自己。毕竟当时很多人看到自己张弓搭箭,连推卸责任都不能。 正思考什么补救措施,这时豆卢方进来。 梅龙赶紧上前询问渊产有什么命令,豆卢方便将渊产要他去应对靺鞨使者的事情告诉了他。 豆卢方今日虽然没有参与围攻大营,但早从下边人那里知道梅龙射杀渊太祚的事情。他即震惊于梅龙的胆大,也赞叹他的果决和机敏。 此时豆卢方知道梅龙担心什么,便说道:“梅将军,大郎君将你视为肱骨,直言‘往后诸事,可少不得梅将军佐弼’。今日昨夜一战,也多亏了梅将军力挽狂澜,高句丽若是能中兴,梅将军‘功居第一’。” 眼看渊产对自己如此看重,梅龙这才放下心来,去见靺鞨人的使者。 要不说梅龙急智,人所不及。 对于这场内乱,梅龙隐瞒了渊太祚的死讯,告诉靺鞨人是军中有宵小不轨,已经被歼灭了,他们即刻出发追赶靺鞨人的队伍,请各部切莫担心。 梅龙半真半假,倒是让靺鞨使者真以为事情不大。 靺鞨人的大营与高句丽大营离得并不近,昨夜见高句丽大营生乱,还以为是隋军打过来了,赶紧撤退。别说是支援盟友,反而希望隋军跟高句丽人打得不可开交才好。 这时候靺鞨人早走了三四十里地了。 这靺鞨使者也没有细查,听了梅龙的回答,很快便离开了,他还急着追赶大部队。 送走靺鞨使者,梅龙松了一口气。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可不能再留了。梅龙便去找渊产商量撤退之事。 梅龙来到大帐,听到渊产还在渊太祚尸体前一个人待着,梅龙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什么时候了,活人都顾不得,还管死人。 梅龙闯进大帐,看到渊产正坐在渊太祚的尸体前。他来到渊产面前,愤怒地说道:“阿产,隋军就快要打来了,你身为一军之主,不思突围,就在这里像个女人一样悲悲戚戚的,像什么样子。” 渊产也有些害怕这个舅舅,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梅龙见渊产不说话,又看看一旁渊太祚的尸体,也有些心虚,气势也便落了下去,不敢再大声说话。 他只得说道:“阿产,你别怪舅舅说你,舅舅也是急啊。咱们耽搁了整整一日,隋军就快来了,你赶紧准备准备,按照莫离支生前安排的路线带领全军进行撤退。” 渊产便说道:“一切听舅舅吩咐。” 甥舅二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一阵骚乱,渊产忙要出去看个究竟,这时浑身是血的将领渊忠清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世子,隋人杀来了。” 天下安康 第1460章 满盘皆输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内讧,残存的高句丽军队正在舔舐伤口,根本没有防备隋军的突然打击。 等到隋军逼到营前时,大部分的高句丽军队或是躺在铺上酣睡,或是靠在角落里打盹。刚来得及用过饭,疲惫不堪的众人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吕会彦率领的数千精骑在俞绍先的指引下,一路马不停蹄地杀到高句丽营前。眼看对方没有防备,他也不停歇,直接指挥军队向高句丽大营杀去。 对于大部分几乎是奋战一夜一日的高句丽士兵来说,刚结束战斗不过两三个时辰,哪有体力、精力去应对隋军。于是隋军的骑兵轻而易举地杀入,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了这群高句丽残兵。 隋军都是骑兵,极具冲击性与毁灭性,没有列阵的高句丽人哪里能挡得住。 吕会彦一面命一部骑兵截断高句丽人逃跑的路线,一面率军直冲高句丽人的中军,实行掏心战术。高句丽不敌,隋军很快便杀到中军大帐前。 营中的高句丽人见到隋军,或是四处逃命,或是跪地乞降,哪还有拼命抵抗的。这些高句丽人也知道隋军不杀俘虏,因此为了活命,一个个丢下兵器,跪在地上,排的老长的队,倒是省了隋军的事。 吕会彦顾不得这些,他驱赶着这些溃兵倒卷营中,准备生俘渊产等人。 此时渊产冲出大帐,放眼望去,便是隋军对于高句丽士兵的大屠杀。到处都是隋军的屠刀,而四散的高句丽士兵只是一群无助的羔羊。 这时豆卢方带着人来到渊产身边,大声说道:“大郎君,撤吧,隋军势大,难以力敌,再打下去就全军覆没了。” 渊产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四面都是隋军的骑兵,我们往哪撤,就是能逃走,又能走得了几人。” 豆卢方一看渊产灰心丧气的样子,也是一阵气恼,只得劝道:“大郎君,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咱们逃回营地,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还有机会吗?” 渊产灰着脸说道:“我的能力远不如父亲,就连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的到吗?” “大郎君莫要灰心丧气,我们还有营地,还有机会。” 渊产摇了摇头说道:“咱们那个大王你不是不清楚,在我父亲手上都能折腾起好大风波。这次我们若是丢了全部军队回去,你觉得我在他面前还有机会翻身吗?” 豆卢方眼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终于怒了,厉声说道:“那我们不撤退,就留在这里,等待隋军的屠刀?你也看到隋军骑兵的强大,我们除了白白牺牲,还有其他办法吗?” 渊产低声说道:“是啊,除了白白牺牲,哪还有其他办法?” 这时渊产抬起头看着豆卢方说道:“阿方,我们降了吧!” 豆卢方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降了吧!” 渊产又说了一遍。 “你疯了!你是高句丽新的莫离支,你怎么可以投降。” 豆卢方满眼的不敢置信。 渊产叹了一口气说道:“阿方,高元身为大王都降了,我又怎么不能降。 你看这局势,我们还能胜吗?就是撤退,我军尽在营中,隋军却尽为隋军,我们就是逃出重重包围,三五个人,有什么意义,沦落到被一群山野村夫屠宰的下场? 隋军素来不杀俘,大家降了也没什么杀身之祸。与其负隅顽抗,还不如给诸将士留一条生路。高句丽留的血太多,再留下去,高句丽人就真的没了。” 豆卢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智信和尚来到渊产身前,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褥萨能想通这一点,可谓悟了。今时今日,一切因果,皆有天注定。再坚持下去,不过是违逆天命,强造杀孽。现在褥萨还有实力投降,可若是连这些士兵都丢光了,褥萨还凭什么投降啊。” 众人更是不说话了。 “听说大隋东都,繁荣昌盛,花团锦簇,其实到洛阳做个闲散富贵之人,也是挺不错的。” 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刚开始众人还怒目而视,到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渊产长叹一声,说道:“阿方,让人打旗子,降了吧,你去见隋军的主将。” 很快高句丽的中军大帐升起了白旗(白旗投降一般认为由秦王子婴投降刘邦开始),高句丽人投降了。 渊产选择投降,并不是如有人都愿意,就比如他的舅舅梅龙,还有大将渊釜。 隋军袭营之后,二人都选择奋力顽抗,而梅龙更是准备伺机撤退。 眼看渊产投降,梅龙恨得破口大骂,这个外甥,真是个无能之人的典范,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但渊产投降,他也没办法,手上能战的只有数百本部残兵。 梅龙当即下令撤退。 虽然梅龙阴险狡诈,又残暴凶狠,但让他投降大隋,他是绝不愿意的。梅家也算平壤大族,其族产被夺,族人也被隋军清洗干净,他与隋军深仇大恨,怎么可能投降。 此时梅龙准备逃回高句丽营地,再作计较。 也不管还在战斗的步兵,梅龙带着能骑马的十多骑往东逃去。他不怕人少,只要进了山,这十多人往哪都能藏。 但他没料到隋军骑兵足有数千人。吕会彦早打定主意全歼对方,因此在外围也有两三千人布防。 当梅龙冲出大营,正好迎面遇到拦截的隋军。 对面的隋军向前逼近,梅龙见之立刻折道向北逃窜,他也知道其部不敌对方,根本就没想过再战。 眼看梅龙要逃走,身后的隋军也不和梅龙客气,当即将手弩对准梅龙众人,一阵乱箭,便将梅龙十多骑射成了刺猬。 早有一人上前,看着梅龙一身甲胄,像个将领,便一刀砍下还没完全断气的梅龙脑袋,悬在马上,扬长而去。 而另一支与隋军激战的渊釜,是渊太祚的堂弟,其面对隋军重重围困,宁死不降,遂尽没于战阵之中。 等到隋军提着梅龙和渊釜的脑袋来向吕会彦请功时,营中再无抵抗的高句丽军队。 天下安康 第1461章 出其不意 豆卢方亲至吕会彦马前,代表渊产向吕会彦投降。 望着四面飞扬的隋军旗帜,豆卢方百感交集。他一辈子都想通过渊产这个妹夫将豆卢家推到高句丽的顶峰位置,可谁想到时至今日,渊产终于要成为高句丽的莫离支,豆卢家也要成为高句丽的顶尖家族,而高句丽却要彻底覆亡了。 豆卢方丝毫不觉得还在山沟里苟延残喘的高句丽小朝廷在失去了渊太祚和最后一支主力部队之后,还有翻身的可能。 豆卢方跪在吕会彦马前,满是屈辱。 此时俞绍先、张格等人也在吕会彦跟前,二人看到豆卢方之后,俞绍先没有说话,而张格则是愤恨地说道:“狗贼,你们也有今日。” 对于张格的辱骂,豆卢方默不作声,唉,一步错,步步错,怨不得旁人。 豆卢方上前,献上了渊太祚的大纛和印玺。 吕会彦也没有为难对方。当然他也没有权利处置渊产,只得命人向沈阳的张文远报信。然后命人缴了高句丽人的械,将普通的高句丽士兵进行羁押,而渊产等人则暂时被软禁在帐中,等候处置。 拿下整个高句丽大营属于意外之喜,但吕会彦却是个胆大心细敢动手的主,“既得陇,复望蜀”,刚拿下高句丽人,他又盯上了还没走多远的靺鞨人。 吕会彦属于艺高人胆大,自入黄明远麾下,多用兵出奇制胜,其用兵之险军中诸将无人能及。 吕会彦便决定用麾下士兵,假扮高句丽人,追赶靺鞨人。到时候趁靺鞨人不备,猛攻对方,必能得胜。 于是吕会彦让部下换上高句丽人盔甲,打着高句丽人的旗帜,又命俞绍先等人打头阵伪装。 留下两千多骑兵看守高句丽大营之后,吕会彦便率领五千精骑直奔靺鞨人而去。 靺鞨人中虽然马匹数量不少,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马匹,其主要组成还是步兵,因此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吕会彦追了大半夜,终于撵上了对方。 靺鞨人行走一日,正在离着胜捷城不远的地方歇息。 吕会彦发现靺鞨人的踪迹之后,没有贸然攻击。乞乞买利警觉的很,布置了很多的警戒,吕会彦自忖若是攻击,没到靺鞨人大营便会被发现,到时候突袭变强攻,他手上实力不足。 因此吕会彦命俞绍先带着人先赶往靺鞨大营,自报“渊莫离支带着主力追了上来,请求一同宿营。” 乞乞买利倒是认识俞绍先,知道对方是渊太祚的心腹,也没有生疑。 之前高句丽人内部发生的乱子,渊产为了防止靺鞨人知道他们元气大伤,故意没有告诉对方实情,只是说是一些下级将领生乱,规模不大。乞乞买利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防备。 俞绍先便言“其军追了一日一夜,疲惫不堪,实在没有精力再行安营扎寨,请求大酋长在营寨之中给高句丽军腾出一片空地,以供高句丽军休息。” 乞乞买利也想就此机会,好好探查一下高句丽的内部情况。双方一起宿营,对方有什么家底,便瞒不住他们了,因此便允了此事。 于是乞乞买利让人打开营寨大门,放“高句丽人”入营。 吕会彦遂带着隋军,大摇大摆地进入靺鞨人的大营。营中守军只当他们是高句丽人,也不作防备。 靺鞨人给“高句丽人”让的地方正好在边角位置,不引人注目,于是也没人发现隋军的伪装。 隋军已经进营,这时负责辕门守卫的靺鞨将领阿固眼看这么多骑兵,有些生疑。在他印象中,“高句丽人”尽是步兵,听说他们一冬天全靠吃马肉为生,哪还有什么战马。 阿固有些生疑,遂向一直在辕门处陪着他的俞绍先等人问询此事。 俞绍先一听,便知道坏了,这个纰漏忽视了。高句丽之前大败,连说是缴获的都不成。此时俞绍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旦阿固上前检查,隋军必然露馅。隋军不会高句丽语,但好多靺鞨人会啊。 此事俞绍先也知道瞒不下去了,索性跟对方挑明了,因此他便笑嘻嘻地上前说道:“阿固将军,你说这事啊,我跟你说······” 俞绍先靠近阿固,正说话间,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刃,猛地刺到阿固身上。俞绍先又猛刺几下,将阿固捅死。 “杀虏!” 趁着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俞绍先用汉话大喊“杀虏!” 正在入营的隋军也是一惊,但立刻手持武器,向营中杀去。 俞绍先翻身上马,追上入营的吕会彦说道:“吕将军,靺鞨人认出我们了,唯有抢先出击了。” 吕会彦刚开始见俞绍先突然动手,也是吃了一惊。此时听得俞绍先的话,回头一看,其部已经大半入营,心中乃定,于是喊道:“兄弟们,随我杀虏!” 数千骑兵龙腾虎跃,向着靺鞨人的中军杀去。 此时的靺鞨人正酣睡不已,哪有什么防备。 数千隋军仿佛燎原的野火一般,立刻便将整个靺鞨大营给引燃了。 整个大营立刻乱了起来,惨叫声、叫骂声、哭泣声、求饶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演奏起一曲属于靺鞨人的悲歌。 乞乞买利还没有睡,正握在榻上享受女性的按摩,忽然听到生乱,赶紧爬了起来。 这时大将阿古只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酋长,隋军杀进来了!” 乞乞买利一惊,忙问道:“哪来的隋军,从天而降不成!” 阿古只平带着哭腔说道:“大酋长,是高句丽人这些奸贼,那些入营的高句丽人突然变成了隋军,向我军杀来,我军措不及防,整个大营已经乱了。” 乞乞买利如同雷震,最后才说道:“来日我必将这群高句丽狗全部杀光。” 不过此时任凭乞乞买利如何咒骂,也无法阻挡在营中肆虐的隋军。 乞乞买利冲出营中,看着一片惨状的大军,悲从中来,一切全完了。 不过乞乞买利毕竟是个枭雄,他很清楚若是掉头逃走,全军必败,因此他下令亲兵结阵抵抗,为组织起全军争取时间。 天下安康 第1462章 一拍两散 无论什么时候,人心都是最难测的东西。他会在你辉煌的时候纷至沓来,也会在你落寞的时候一哄而散。所以很多时候不是人心变了,你是你所处的环境变了。 乞乞买利面对隋军的突袭,想的很好,只要挡住对方开始的攻击,等到其余军队借助营寨的地利,组织起阵型,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关键的时候,他亲自率军抵挡在第一线,就是为了给诸部做一个表率。 从乞乞买利的表现来说,他是一个好老大。 但乞乞买利这么认为,其余各部却不是这么看的。 靺鞨六部联盟之中,栗末部最强,兵力占到诸部的一半。这次在联军之中,占据了前军和中军。而其余六部,白山部和号室部军队为左军,安车骨部和拂涅部为右军,伯咄部为后军,五部的实力加起来和栗末部差不多。 长久以来,对于五部来说,与栗末部的关系很是微妙。五部既要依靠这栗末部抵抗南方的高句丽人,也要相互抱团,防止栗末部将各部给吞并。 尤其是这种大规模联军出征的情况下,众人自然是要防着乞乞买利将诸部当成炮灰。而且现在双方最大的敌人高句丽已经灭亡,谁知道栗末部会不会见其余各部失去价值,趁机动手。 因此在一开始生乱的时候,诸部还以为是栗末人突然发难呢。可见这个联盟之脆弱。 可当众人发现是隋军杀入之后,诸部虽然惊慌,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只要不是栗末部对他们动手,就还有选择的余地。 对于各部来说,现在要么抵抗,要么投降,要么跑。抵抗是不可能的,各部就这么几千人,谁敢扔到这种大战中消耗,或许一场激战部落军队就全死光了。投降也不成,要是以后栗末部报复怎么办,所以那就只剩下逃了。 因此面对隋军,各部不约而同地集结军队,向后逃去。各部分在左、右和后军,逃跑也方便。 号室部首领兀速第一个率先逃跑。 乞乞买利组织亲兵去抵抗之时,便分派使者前往各部,督促他们立刻整军备战。这次出征,乞乞买利以加强各军联络为由,在各部设置了监军和使者,通过这些人乞乞买利可以及时掌控各部动向,加强对各部的控制。 各部虽然知道乞乞买利不怀好意,可对这些监军、使者是敢怒不敢言,唯恐惹得乞乞买利动手。而这些监军、使者也仗着身后强大的栗末部,肆意抢夺各部族长的权利,甚至爬到了各部族长头上。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到了生死危急关头,谁还在意这些监军。号室部首领兀速下令全军撤退,军中的监军阿教赶忙阻挡。他拉着兀速袖子,不许兀速撤退,并恐吓道:“若是不准大酋长之命,私自撤军,大酋长必会重重惩处。” 对于兀速来说,乞乞买利的惩处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且号室部更靠近黑水部,大不了投奔黑山部便是。于是兀速恶向胆边生,抽出佩刀,直接捅到监军阿教的肚子里,搅了搅,又将对方踹倒。 “去你娘的!” 阿教满脸不敢置信的死去,号室部一个小部,怎么敢得罪栗末部。 兀速看也不看死去的阿教,一脚踏过对方,向后而去。至于阿教的手下,立刻便被号室部的人给杀光了。 对于号室部的部众来说,看他们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众号室部部众从左军扬长而去,只留下和其同为左军的白山部看得目瞪口呆。 白山部以往是高句丽人的附庸,其兵多强悍,是高句丽王朝扩张战争机器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其与栗末部虽属同源,但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和睦。这次若不是因为大腿断了,怕栗末部趁机发难遂想着讨好栗末部一番,白山部根本就不会参加这次会盟。 但会盟是会盟,白山部打得主意便是明哲保身。 因此眼看号室部跑了,白山部首领石鲁也不枉多让,立刻下令全军撤退,至于这狗屁的联军,谁爱管谁管。 石鲁也看出来了,高句丽亡了,往后这辽东便是大隋的天下。从前白山部跟着高句丽人,现在跟着栗末部,往后那又未尝不能跟着大隋呢。 号室部与白山部的擅自撤退,使得联军左翼空档大开。 吕会彦命令骑兵部队不断绕道对方左翼,攻击栗末部的侧翼。 这可就要了乞乞买利的老命了。骑兵行动迅捷,随时攻击靺鞨联军的缺口位置。而且可以驱赶着乱军倒卷栗末部的主阵地,栗末部将士虽勇,但根本不能抵挡。 战场的局势对于靺鞨联军来说,越来越坏。 乞乞买利对于号室部与白山部的临阵脱逃愤恨不已,下定决心回去之后狠狠报复对方,但现在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一直位于联军右翼的安车骨部也选择了撤退。 安车骨部和伯咄部算是栗末部的亲密盟友,按道理不应该背叛栗末部。但安车骨部首领跋海素来亲近栗末部,甚至牺牲部落利益来讨好对方,早就引得部落内部实权将领不满。 今日号室、白山等部撤退之后,安车骨部大将乌古乃便劝跋海立刻撤退,省得到最后成为断后的部队,白白为他人牺牲。但跋海不仅不听劝告,反而以栗末部战况激烈,督促乌古乃立刻进军支援。 乌古乃愤怒异常,指着跋海大声斥责道:“你乃安车骨部酋长,不是栗末部酋长。” 跋海大怒,要夺了乌古乃的兵权,乌古乃遂临阵诛杀跋海,并带领全军撤退。 安车骨部的撤退可谓是压垮靺鞨联军的最大的一根稻草。眼看安车骨部这个栗末部的亲近部落都已经逃了,拂涅部哪还愿意留下了,也跟着撤退。 最后伯咄部一看只剩下自己还和栗末部一同奋战,当下觉得“死道友不死贫道”,也选择撤退。 最终联盟的盟主栗末部反倒成了诸部的断后部队,乞乞买利破口大骂也无法止住颓势。 眼看诸部皆撤,栗末部独木难支,乞乞买利也打破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下令全军撤退。 天下安康 第1463章 富贵险中求 自从靺鞨人和高句丽人包围胜捷城之后,城中隋军便从未出击过。乞乞买利知道城中不过数千人,还都是一些高句丽新附兵,因此并不担心背后之敌,遂放心西进。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城中的守军不过三四千人,且主将相互不和,勉强闭城自保尚可,出击当然是不敢。 但现在情况却是不同了,安达儿准备主动出击。 安达儿布置了一大批的斥候紧随靺鞨人,打探对方的动作,就是担心对方突然杀个回马枪。 这一日突然斥候来报,隋军主力突袭靺鞨人大营,靺鞨人兵败,正在向东溃逃。 安达儿大喜,若此事为真,当不负自己拼死守卫胜捷城。 安达儿在关键时候站准了队伍,保住了胜捷城,避免了辽东遭受更大的损失,光凭这一项功劳,往后他在辽东,也不能再算丫头养的了。 那卫公往后就是千金买马骨,也不能亏待了咱。 不得不说,安达儿气节不怎么样,但心机颇深,更能看清时势,知晓进退,也算个人物。 照理说安达儿此时待在胜捷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战后怎么都得有一场大功劳,但安达儿要的又何至于此。 安达儿很清楚,黄明远帐下猛将如云,再加上他身份的原因,想在黄明远麾下出头的可能性很小。但安达儿却不愿做久居人下之人,他自问生平才华,不比姜以式、乙支文德等人差,既然如此,他又怎么愿意在隋军之中蹉跎人生,等待老死。 所以安达儿瞅准了机会,便准备奋力一搏。 他从斥候的汇报中得知,靺鞨人各部都已经向东溃逃了,而安达儿很清楚,从胜捷城往东,都没有什么隋军,也就是说胜捷城的军队是靺鞨人东逃路线上唯一一支能够阻拦这些靺鞨人的军队。 安达儿当即便准备出兵,拦住这些靺鞨人。 在安达儿看来,这些靺鞨人因为兵败,慌张逃窜,战力必然不强。一旦他们从胜捷城突然杀出,将靺鞨人截成数截,必能大胜。连着两场大功,他也能青云直上,入了黄明远的眼。 不得不说安达儿找的机会都是最合适的。 当然安达儿凭借自己一部实力是完成不了阻击靺鞨人的重任,他还得依靠宁祖、李成民二人。 听得安达儿要率部出击,宁祖觉得安达儿疯了。十几万军队的大战,他们这点人却非得进去搅和,不是找死,当即便反对出击。 李成民也觉得此事过于凶险,他们本来只要守好胜捷城,便是大功一件,稳稳妥妥的功劳,又何必非得冒险出击。一旦遇挫,导致胜捷城不保,到时候功劳也变成过错了。 眼看宁祖、李成民皆不同意,好好的一桩功劳就要不翼而飞,安达儿也是胸中气闷。他该怎么跟二人说此战必胜。 安达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二人说道:“汝二人当初也是英雄豪杰,自投了大隋,难道雄心壮志便没了,准备得过且过,苟延残喘的度日。正是因为出击凶险,我等冒险出击,拦住溃逃的靺鞨人,方为大功一件,来日卫公那里,才能看得起咱们,才能有个好前程。真要是不冒风险便能获得大功,那汝二人还当什么将军。” 二人被骂的狗血淋头,也是一阵恼怒。 宁祖刚想反驳,这时李成民说道:“安统领说得也有道理,反正我等依靠坚城,若是攻击不利,也可从容退回城中。况且我也不想一辈子不声不响地做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没个意思。” “好汉子!” 安达儿大声喝彩,然后看向宁祖。 宁祖被看得有些恼怒,大喝道:“就汝二人是英雄,我就是孬种。既然都是搏命取富贵,怕个球啊。” 三人遂决定一起出击阻敌。 三人的部队加起来有三千余人,勉强够了。安达儿能说动二人,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但若是让城中的数百汉军跟他们一起出击,那是想都别想。 安达儿为求稳妥,又命人在城头上点火示意,吸引抚顺城的官兵支援。他倒是知道隋军主将进抵抚顺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始终不过河。 点火求援,希望对方能尽快过河支援。毕竟数万逃军,他们挡也不可能挡太久。安达儿野心很大,他准备将这些靺鞨人全留在此地。 安达儿三人带着三千人马出城而去,直奔逃散的溃兵。 此时号室部等溃兵正沿着胜捷城北的大道一路向东。没提防突然一支军队杀出,大吃一惊。 安达儿也是狐假虎威,命人竖起来数十张大旗,将三千军队搞得有数万人的大阵仗。 号室部首领兀速见此,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立刻便夺路而逃。安达儿命宁祖和李成民在此列阵阻敌,他则追着号室部打。 此时靺鞨人是完全丧了胆,到处都是溃逃或者投降的部队。 宁祖和李成民利用大车,将大道完全拦死,然后列阵阻敌。 眼看俘虏越来越多,几乎是漫山遍野的抓,二人也是大喜,直叹跟着安达儿出击的正确。 不过二人也放松了警惕,把精力都用在了抓俘虏身上。 就在这时,位于后军的伯咄部也逃了过来。因为在后营的缘故,伯咄部军是诸部之中受损最小的部队,士兵还颇具有战斗力。伯咄部撤退完全是不想跟着栗末部殉葬,因此一路东逃,遇上宁祖所部,自是拼了性命,准备杀出一条归路。 宁祖和李成民部不到两千人,大部还在抓捕、处置俘虏当中,因此面对求生欲望激昂的数千伯咄兵,立刻便支应不住,连连后退。 若不是有临时搭建的工事,其部早就被直接冲溃了。 宁祖带着数百人,死死地守着大车搭建的工事,咬着牙与对方搏杀。这个时候若是退了,让对方冲破防线,不仅原来的功劳尽失,命都要丢了。 宁祖劈死一个冲上来的伯咄部士兵,吐了一口血痰,两眼望着东面的方向,却不见安达儿率部回返。 “他娘的,这次真让安达儿这狗贼给害惨了!” 天下安康 第1464章 枭雄之死 就在宁祖对安达儿望眼欲穿的时候,一支骑兵从他们身后出现,抵达战场。这支部队正是一支在抚顺城逡巡不前的席玭所部。 早先,听闻胜捷城遇袭的消息,黄明远已经命席玭率领左武卫骑兵万余赶往抚顺城布防。只是因为对敌情不明,才命席玭在抚顺城只守不攻。 席玭也是一个猛将,素来得黄明远喜爱。虽然黄明远命令席玭不得擅自渡过小辽水,但席玭眼看胡虏在北面肆虐,哪里耐得住。 这几日正急不可耐,手下人便来报北面的胜捷城燃起烽火。 席玭一惊,立刻登城瞭望。北方胜捷城方向,三堆烽火直冲天际,正是求援的信号。诸将议论纷纷,不知胜捷城到底情况如何。甚至有人认为,胜捷城已经失陷了。 席玭见此不再犹豫,立刻决定渡河北上,支援胜捷城。 有部下以黄明远命令为由,劝阻席玭不要妄动。席玭大骂道:“现在胜捷城危在旦夕,若是等卫公指令再出兵,胜捷城早就丢了。”于是席玭率亲率兵马,自作主张,出兵北上。 此时天刚蒙蒙亮,早春的辽东还透着一股寒意。 上万骑兵精锐登船北上,等到全军等岸,已经折腾了一上午。率先渡河的席玭等不得后军,便命副将继续在此指挥渡河,他则自为先锋,往北面而去。 到了胜捷城城下,眼看没有胡虏,城中守军告知了席玭安达儿去阻击靺鞨溃兵的事情。席玭也不入城,直接往北而去。 安达儿一个胡人尚知晓不能让这群靺鞨人逃了,敢于去拼命阻敌,更何况他。 席玭所部一路马不停蹄,众人终于在宁祖等人彻底崩溃之前赶到了战场。 伯咄部实力也算不错,但此时在野外,又是突遭袭击,很快为席玭所部击溃。 席玭数月不得征战,此时杀性又起,于是率领部队突入胡虏之中,左右突杀,凡遇到的抵抗者,尽被诛杀。 左武卫的骑兵,准备精良,训练有素,堪称战争机器。 向东逃窜的各部军队很快被左武卫击溃。不少军队更是像被老鹰捉小鸡一样的追着打。众人眼看实在走投无路,纷纷投降。尤其是白山部首领石鲁,就是毫不犹豫便投入了大隋的怀抱。 此战隋军大胜,斩首、俘获无算。 而与此同时,落在最后面的栗末部被隋军前后夹击,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栗末部有两万余人,本来若是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乞乞买利牺牲一部分军队,然后全军撤退或者是重新组织,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结果却是乞乞买利尽力为各部争取时间,然后被各部给坑了。到最后成了栗末一部大战隋军,为诸部断后,而栗末部的两翼全部空虚,为隋军所趁。 吕会彦命令骑兵沿着靺鞨各部撤退的路线,深入栗末部两翼,从左右包抄其军。隋军骑兵仗着马快而靺鞨人没有反应过来,轻而易举的将各处混战的栗末部士兵切割成十多块,然后一个一个歼灭。 等到乞乞买利觉得撤退,已经晚了。 乞乞买利带着一众残兵,且战且退,因为混战的缘故,也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 整个栗末部都打散了。 乞乞买利突围之后,稍整兵马,却没想到又迎头装上了席玭所部。双方再战,栗末部再败,终于无力回天。 乞乞买利被几十个护卫护着军中,眼看四面的隋军骑兵将他们团团包围,越来越多,筋疲力尽的乞乞买利也不知道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道逃了多久,乞乞买利胯下受伤战马终于不堪重负,忽然扑倒在地。 原来战马中了三支箭,这次撑不住折断了大腿,再也不能前行了。 乞乞买利手下的大将阿古只平上前将摔倒的乞乞买利扶起来,然后将自己的战马让给对方。 乞乞买利备加感动,翻身上马,继续再跑。 这一次乞乞买利发誓,若是活下来,一定要报此仇。 隋军仍旧是紧追不舍,没有战马的阿古只平很快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甚至连乞乞买利身边的护卫,也在逃命中一个个身死。 隋军对他们是拼命追赶,务必要斩尽杀绝。 受了伤的乞乞买利抱着马脖子狂奔。或许是胯下战马跑得时间太久了,竟然活活累死。骑在马上的乞乞买利被甩了出去,头被摔得“嗡嗡”响,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乞乞买利从地上爬起来,前后也看不到亲兵。他的左臂被摔断了,锥心的疼。乞乞买利用牙咬下来一块布,简单包扎了一下左臂,然后一手提着单刀,准备爬到山边的丘陵躲避。 没有了马匹,他是跑不过隋军的。 爬到一处林子里,乞乞买利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天没吃饭,早就饥肠辘辘。再就是连番的大战,就是个铁人也支撑不住。 乞乞买利靠在一个大石头上,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此时也是张十三运气好,他本身镇屯第七营的士兵,跟着主将安达儿向东追击号室部。可惜他追着追着便掉队了,最后被大部队甩的老远。 张十三等了一会,也不见队伍返回,他便决定折过来去寻营地。 到了下午,张十三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准备四处寻摸点吃得,便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个人影。他也胆大,心想对方可能是个溃兵,提着刀便上前去探个究竟。 离得老远,张十三就听到打鼾的声音,他心中乃定,提着刀一步一步靠近对方。来到石头之后,张十三发现竟然是一个靺鞨人。 张十三不认识对方,看对方竟然还有副铠甲,心知对方最少也是一个头目,乃大喜过望,提刀便向对方的脖子砍去。 这好大人头可是功劳啊。 乞乞买利还在睡梦之中,惨叫一声,便被人取了性命。 张十三一刀砍死对方,又连砍几刀,将乞乞买利的脑袋砍下,挂在了腰间。他又剥了对方一身甲,再将对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搜刮一空,这才扬长而去,只留下乞乞买利无头的尸体,风化在天地之间。 天下安康 第1465章 大战之后 接到张文远和席玭联合送来的的军报,黄明远再三确认,终于确定奏报无误的时候,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黄明远也没想到隋军如此顺利便平定了来势汹汹的靺鞨人,实在出人意料。 “靺鞨人出来,我虽不畏惧,但也认为要想击败对方,必须费一番手段。因此司马署为了破敌,设计了好多方案。谁曾想靺鞨人这么不经打,我还没出手,他们就倒下了!” 黄明远虽然像说笑话一样,但眼角闪亮的泪水无法掩藏他内心的激动。 十年之功,一朝底定,谁又能知道,他为了这一日费了多少心思。今日一战,想二十年之内,辽东再无大患。而二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辽东经营生产,修养生息了。到时候辽东不四面出击便是好的,谁又能威胁辽东。 黄明远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杜甫写下《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感觉,那是何等的惊喜欲狂,又是何等的赤子之心啊。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三十万将士浴血奋战,彻底安定东北大地。中华可以提前一千三百年进行东北大开发,到时候充足的煤、铁、粮食甚至是石油将会从东北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中原大地,中华必将比任何时代都要强大昌盛。 幕府众人并不能理解这一仗的意义,但对于辽东解除外部威胁的消息,也是欢心鼓舞的。 幕府众人,相互洋溢着热情的笑脸,襄平城中,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击败了靺鞨人,之前所有开发辽东和北拓计划,才真正有了可以实现的基础啊。” 对于这一战,战功最大的自然是吕会彦和安达儿二人,黄明远也不吝封赏,提拔吕会彦为虎贲郎将,又提拔安达儿为虎牙郎将,彻底调出镇屯第七营,调入镇辽军中,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汉家将领。 而同样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众,经受住考验的镇屯第七营,战后不过一千八百余人,黄明远全部将其编入右屯卫军中,也算补充右屯卫的折损。 以右屯卫的数量,足以尽快消耗这千余胡军。 其中镇屯第七营立有战功的三百余人,全部被授予大隋的汉家户籍,成为正儿八经的隋人,往后他们就能享受辽东汉民的待遇了。 黄明远并不歧视胡人,反而很欣赏一些胡人部落的死战勇气。 汉家素来有用胡人的习惯,只要驾驭的好,便是一柄利刃。汉朝时期,朝廷军队的组成便有“胡骑”。朝廷卫戍部队更是有“胡骑”建置,甚至充任帝王近卫。汉武帝北军八校之中,越骑营是归附的越人骑兵;长水营是长水宣曲胡骑;胡骑营为池阳胡骑。跟着卫青、霍去病、窦宪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胡人。到了唐朝,契苾何力、执思失利、黑齿常之、哥舒翰、夫蒙灵察、高仙芝、李光弼、白孝德等等更是胡将出身,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到了明朝,都有吴克忠、薛绶、满桂等为国死节的胡将,可知胡人用好了,绝对是一大助力。 还是那句话,有汉家血统的,若是不认同汉家文化,也不是汉人。没有汉家血统,只要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用汉礼,认同汉家文化,那就是汉人。 先是巴廉、巴刚兄弟分别为镇北军和镇辽军将领,接着镇屯第七营这种末流军队被成编制划归右屯卫军,军中胡将无不振奋。卫公是真的不嫌弃他们的胡人身份,只要拼命,他们也能成为汉人的。 黄明远要做的是分化这些胡人,拉拢一批,打一批,最后彻底用强大的汉文化消融这些人。 ······ 这一战,隋军先后斩杀的靺鞨和高句丽人三万多,俘虏和投降的部队接近四万人。靺鞨和高句丽联军几乎全部被歼灭。 四万名俘虏和投降人员,已经算是辽东这几年数一数二的大收获了。 战果辉煌,值得庆贺,但如何处置这数万胡人,对于黄明远来说,可谓是一个大问题。 四万人中,高句丽人最少,约有不到万人。高句丽人的主力其实主要因为内乱已经消耗一空,不到万名高句丽人,完全可以打乱了分散到各地。 这几百年来,高句丽人不断向中原王朝学习,汉化其实挺严重,这些高句丽人,其实跟汉家人区别不大,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汉民。 最大的问题是靺鞨人。 靺鞨人还保持着传统的氏族部落生产、生活方式,甚至很多人还未脱离原始生活。近三万名靺鞨人,大约一万多俘虏比较好处置。将头领全部杀光,然后其他人弄到矿山、工地进行消耗就是。这也是辽东基础建设能这么快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问题是有接近一万七千余人,是各部的降兵。到底如何处置他们,黄明远有些为难。 对方虽然是战场投降,但毕竟也是投降,把他们等同俘虏对待是不可行的,那不是凭空毁了名头。 但若是放了他们也不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这一次能这么容易歼灭他们,是因为有乞乞买利帮着黄明远将这些靺鞨人聚集起来。若是等这些人分散回东北各地作乱,再想歼灭对方,怕是就难了。 最后杜如晦建议,可以好言抚慰各部落首领,然后将他们放回部落。但是各军却要以协助隋军歼灭高句丽流寇为由给留下,然后将这些人调到乐浪郡,使之攻打百济、新罗两国,想办法消耗掉。 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能再让这些人回他们的部落。 如此这样,便能将各部落首领和最主力的部队割裂开来。各部落首领回到部落,却失去了部众,必然威望大跌,他们若想维持统治,只得选择依靠隋军。而这些隋军手中的靺鞨军队,既是人质,也是棋子,大隋随时可以提拔其中的将领,使之取代那些部落首领。 黄明远听了深以为然,于是依计而行。 至于这些靺鞨首领的想法,黄明远是无需在意的。 天下安康 第1466章 辽东新城 三月二十五日,黄明远从襄平城出发,赶往沈阳新城,指挥对高句丽人和靺鞨人的最后一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此战之后,高句丽人不能再存在了,省得其不断折腾事端,恶心隋军。而靺鞨诸部地域广大,单是覆灭是不现实的,但最强大的栗末部却是要灭亡掉,杀猴儆鸡。至于其余诸部,也得建立朝贡关系,大隋至少要名义上完成对整个靺鞨的统属。 黄明远一行一路北上,很快赶到沈阳新城。从襄平城往北,到沈阳一百多里的距离,沿途尽是光靠的平原,居民密集,交通发达,是整个辽东最昌盛的地方。而在此之间,黄明远又新建了乐郊(今辽宁省沈阳市苏家屯区)、辽阳(今辽阳市灯塔区)、候城(今辽宁省沈阳市西南)等六七座小城,以为拱卫。 此时的沈阳新城从去年开始规划,今年还未开春,便已经开始施工。为修建此城,先后动用了六万名奴隶和五万名役夫。 新的沈阳城地跨小辽水南北两岸,小辽水从中间穿城而过,分内城、外城、附郭城。 其中外城为方形,附郭城为圆形,周围三十二里(1728公里),占地2376平方公里,外城和附郭城各有八座城门。建成之后,可谓是辽东第一大城。 而黄明远准备将辽东的中心从襄平转移到沈阳。 当然不是黄明远因为后世原因而钟情于沈阳。 其实古人的眼光并不弱于后人,若论地理位置,后世的辽阳实际上比沈阳更好。襄平之地,东接半岛,西连草原,水陆交通便利,土地肥沃,农业发达,经济活跃,又在历史上久为辽东之核心,算得上一块天选之地。 沈阳的地形优势跟襄平差不多,所以黄明远完全没有理由弃早已发展成熟的襄平而选沈阳。 实际上黄明远将辽东首府定在沈阳,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北拓。相比较襄平,沈阳位于北进的必经之路上,离着栗末水流域更近一些,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更适合开疆拓土。 当然还有一条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襄平被高句丽人经营的太久了,方方面面都有高句丽的旧痕,若想彻底清理干净,还不知道要多少年。而新建沈阳城,白纸一张,黄明远可以按照自己的构想、设计随意的建设这座新城。同时还能从各地抽调老百姓移民,打破一些冒头的宗族势力。 沈阳新城面积相当于大兴城的三分之二,可见新城之庞大。而且圆形的城池,容积率更大,且更方便防御。 黄明远在新城的修建中,投入了大批新设计的机械,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差不多到了明年,沈阳新城便能修建完善。 城池修建完成之后,不仅位于襄平的各级官府会搬到沈阳城,黄明远还准备迁十万汉民入住沈阳城,他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发展全面的大都市。 而与北宁城一样,黄明远在沈阳也准备建设一座规模宏大的学城,包括女校都会迁入学城。到时候这里便将成为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此时沈阳城连外郭城的轮廓还没有修建完,但从外面看,依旧能够感受到这种城池未来的宏伟。 黄明远此次北上带上了儿子维周。维周十一岁了,可以试着接触政事。 看着占地面积广阔的沈阳城,想象到一座神奇的城市将要从这里拔地而起,黄明远也不由得生出一番自豪。 诸臣属对此纷纷赞叹,只有维周看着这个还在建设的城池,满脸的忧虑。 黄明远很快便看出儿子的变化,之前从襄平出发的时候,他看到沿途繁荣昌盛的场面,可是由衷的高兴。 黄明远便悄声问儿子:“阿陌,你怎么不高兴了?” 黄维周看着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修建的沈阳城,只比洛阳城和大兴城小,甚至比幽州城还大。父亲修建这么大的城池,难道是准备以后永远留在辽东吗?” 黄明远听了“哈哈”大笑,这个儿子原来是担心这个。 黄明远笑着说道:“我留在辽东不好吗?” “嗯!” 黄维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好!” “父亲应该返回中原的!中原生乱,山河混沌,天下万民离不得父亲。” 黄明远又笑了起来,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说道:“你小子,小小年纪,想法倒是不少。” 黄维周一本正经地跟父亲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父亲说的。” “好儿子!” 这个三儿子,不仅聪明,而且对政治格外的热情。不过连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返回中原,是不是自己在辽东待得时间太长了。天下的叛乱已经从河北、山东肆虐到河南、江淮等地,就快要把控不住了。 黄明远极喜爱这个聪明过人的三儿子,因此说道:“辽东我是不准备待的,所以修这么大的城池,是为你建的啊。” 黄维周有些吃惊,还有些不明。 “父亲准备让我留在辽东!” “是!” 黄明远郑重地说道:“如你所言,父亲在辽东待不了多久,会很快返回中原。辽东有你三叔和五叔他们,但仍不够。这里是父亲的根基,也是父亲的退路,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我准备把你留在辽东,让你跟着你三叔他们学着管理辽东,同时安定辽东的人心。 你要好好了解辽东的情况,了解我治政的策略,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统治者。或许以后,辽东就会交个你来管理。” “我来管理?” 黄维周猜测过父亲会做这种决定,但父亲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时,他仍旧很吃惊。 “不行吗?” 黄明远看着儿子,又说道:“鲁伯禽开拓东夷,燕侯克安定北狄,此宗室之国,辅弼王室,安邦定基。或许有一天,你和你的子孙也要世代守卫着这片土地,北拓东进,压制群胡,你做好准备了吗?” 辽东太大了,绵延万里的东北亚,甚至连接着未来的新大陆。中央王室根本无力统治这里,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而留下一个封国,让他们一路向东北扩展,是黄明远唯一能做的事情。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打穿太平洋,登陆美洲,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下安康 第1467章 一路向北 高句丽人与靺鞨人联合南下,准备肆虐辽东的时候,一直负责镇守四平的黄明祯也向北出击,准备直捣高句丽人和靺鞨人的老巢。 黄明祯很清楚,他在四平城内坐拥数万精锐,渊太祚但凡不是疯狂到家,便不会主动攻打四平。渊太祚不来,黄明祯却不能守株待兔,为了彻底摧毁高句丽人的抵抗,他只得选择主动出击。 黄明祯于是命刘黑闼、蒙陈其、黄明溥三人,各率万人,齐头并进,向北面高句丽人的驻营地出击。他本人则统兵两万,跟在三军之后,以为呼应。 去年冬天,冰天雪地,雪急风吼,黄明祯率领数万将士,坚守四平城内,度过了艰难的一冬。但这一冬天不是白白度过的。为了找寻高句丽人的驻营地,黄明祯先后派出上百名斥候进入北方栗末水流域侦查。 北方之地,多是未开发的原始之地。 到处都是原始丛林,野兽丛生,危机四伏。斥候们不了解当地的地形环境,又必须要隐藏自己,往往一不小心,便陷入绝境之中。 这些身经百战的斥候部队,在陌生的环境,寒冷的冬天,忍受着风雪、饥饿、野兽、敌人等各种各样的打击,上百人的队伍是伤亡惨重,最后能活着返回四平城的不超过十人。 不过这种牺牲是值得的,经过隋军斥候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北逃的高句丽人的踪迹。 隋军斥候拼死将高句丽人的驻营地和沿线地图送回四平城中,这成了隋军最大的依仗。 斥候校尉张四顺,北平郡卢龙县人,当年跟着黄明祯出征营州,也是个铁打的汉子。这一次从栗末水返回,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和另一条胳膊的五根手指。回到四平城的时候,他拄着拐,浑身破衣烂衫,脸都冻烂了,满是冻疮的脸上不停地冒着血水,然后冰洁在脸上,简直跟末世的丧尸一般可怖。 见到黄明祯时,他用残存的胳膊从怀里拿出那张沾满血水的图纸,交给黄明祯,然后汇报战果,看得黄明祯都有些眼眶微红。 这是一支铁军,他们是一群铁人。 黄明祯的主动出击,很快向高句丽人的主营地靠近。他已经得到渊太祚南下的消息,为了防止部队因分散遭遇伏击,其五万人马也已经集结到一起。 不过似乎渊太祚走了别的路径,黄明祯并没有遇到南犯的高句丽军队。 黄明祯不知原因,却是命各军加快速度,直逼高句丽人营地。 黄明祯这一路,要应对的是渊太祚的弟弟渊建生指挥的万人。这是一支偏师,其目的是骚扰隋军,同时假扮高句丽主力,牵制隋军。 但牵制的仗并不是那么好打。 渊建生很快遭遇隋军的先头部队刘黑闼所部。作为黄明祯麾下的先锋大将,刘黑闼速来有“飞虎将军”的美誉,擅长突击作战。 双方相逢,刘黑闼便指挥部队猛攻猛打。 渊建生所部,本来就是高句丽部队中的二流部队,渊太祚就没指望他们能够得胜,不过是能撑一天是一天,战力自然不强。 因此双方交战不久,战场边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高句丽军队伤亡惨重,眼看就要被三面赶来的隋军合围。 渊建生大惊,立刻指挥部队撤退,逃往西北方向。他是要打牵制仗的,若是一战而把部队打光了,还怎么牵制隋军。 以前跟靺鞨人打富裕仗习惯了,他也没在丛林里战斗过,渊建生实在不擅长打游击战。到最后,其部下便撒开脚丫子一路北逃,游击战变成了大逃亡。 黄明祯也不以为意,让刘黑闼追击一段距离便放弃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对方知道营地受到攻击,必会折返的。即使对方真的逃了,被驱赶到室韦人的地盘和室韦人争夺生存空间,也是大隋乐意看到的。 隋军一路进击,还是没有发现渊太祚主力的踪迹。从被俘虏的高句丽士兵那里得到的口供可以得知,渊太祚一定出击了,只是不知道隐藏在那里。 黄明祯直逼高句丽人营地,准备来一场攻敌必救。此时黄明祯还不知道渊太祚已经突袭回跋城,进入辽东腹地,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高句丽人的营地已经迁到一处山谷之中,这也是去年冬天风雪太大所置。高句丽人习惯了城墙,实在忍受不住四面漏风的帐篷,开始学着靺鞨人修建地穴。靺鞨人的地穴外形像一个坟丘,一般在背山面水的地方,先挖一个地穴,穴顶支架起木头,覆盖上泥土,虽然丑陋,但是保暖。 渊太祚又命人在营地外围修建了一圈四尺高的土墙,作为屏障。 此时高句丽营地之中,一共不到万余人。去年因为天寒缺粮,高句丽人饿到吃人,老人最先被吃掉,接着便是孩子、女人,一切供养军队,最后仅有一部分老百姓侥幸活了下来,不过数千人,其中还没有多少女人。 高句丽人已经完了。 就是能渡过这段艰难的时光,没有女人,怎么繁衍。没有孩童,如何传继。高句丽人为了现在,牺牲了未来。 现在营地之中,有三千多留守的军队和六七千老百姓,高建武正带着他们勉强组织生产。 高建武觉得没有城墙还是不习惯,因此准备带人修城。 现在部落虽然人少,但能活下来的,身体条件都不错,虽然不少人瘦的只剩包皮骨头,但其实原本都是成年的壮丁。 高建武经历过三次高句丽与大隋的战斗,很清楚双方之间的差距,所以他并不认为渊太祚此次南下能够成功。但渊太祚南下,高建武也不阻止。 高建武很清楚南下是高句丽人现在唯一的精神寄托,谁若是阻止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不进不反对,反而积极支持。 但一旦渊太祚兵败,其威望、影响力和实力将会更进一步下降,到时候就是他树立威望,进行夺权的好时候。 将权利斗争寄托在本国战争失败上,怕也是一种悲哀吧。 但高建武认为自己是有苦衷的,一切都是为了高句丽的将来。 天下安康 第1468章 一件小事 驻营的高句丽军队,主要分为两部。一部约三千人马为平冈公主之子温布统帅,是为高建武的嫡系部队。还有一支约五百人的队伍,为渊太祚部下将领陈应龙指挥,负责卫戍渊太祚一家。 渊太祚很清楚,在他南征期间,高建武绝不会突然动手断自己的后路,那不过是白白便宜了隋军。因此他没有必要留过多部队在营地来看守高建武,浪费兵力。 对于高句丽来说,未来的权利走向取决于渊太祚这次南征的胜败。任凭高建武如何折腾,只要他大胜回还,高建武还是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当然若是败了,即使留再多军队,他怕是也无力压制高建武了。 因此陈应龙所部,往日里只驻扎在渊太祚府上,不参合营地内任何的军事防御。至于修城也好,加固防御也好,都是高建武命温布折腾的事情。 不得不说,双方的各不限制,实际上给了高句丽一个稳定的局势,若是这种局势不被打破,高句丽有可能会迎来一波迅猛的发展期。 ······ 高句丽营地。 三月末的栗末水地区,不时还能看到零星的降雪,更多的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天地间还是一片萧瑟,只要那不时冒出的零星绿色,才能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这两日官府督促的狠,众人没日没夜的修建城墙,不少人都累病了。营地里成年的男丁早就被招入军中,剩下的几千百姓,大多是十到十五六或者是四十到五十岁左右的男丁,要么还未成年,要么已经过了壮年。 营地内缺少足够的工具,众人多是徒手劳动,肩扛手提,能不辛苦。 但官府说得言之凿凿的,若是不把城墙修好,等到隋军打过来之后,整个营地都幸免不了。 但姜七不这么认为。 扶余城的城墙不比这高,也没挡住隋人。要是这么个土堆就能挡得住隋军,那么高句丽也不至于逃到这么个苦寒之地了。 姜七姓姜,或许几百年前跟姜以式还是一个祖宗,反正姜七自认出身平壤姜家,真的假的谁也不知道。 “再这么干下去,咱们都得累死。” 姜七才四十岁,无儿无女的老光棍一个。按道理他这个年龄也得在军中当兵,但他一个泼皮无赖,又滑不留手,实在没人要。现在被拉到工地上干活,全部的精神也放在偷懒上。 虽然姜七如此说,但没人理他。营地的粮食都是配给制,你可以不干活,但也没粮食吃,活活饿死你。 对于这些高句丽人来说,上等民族做习惯了,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自去年冬天到现在,不说大大小小各种冲突,连大规模的叛乱都发生了三次,小朝廷收缴了普通百姓全部的粮食和财务,然后将普通百姓当作牛马一样,在这里人活得根本不像人。 当然高句丽小朝廷也有理由,不集中部落全部的力量,如何反攻辽东。 可对于姜七这种普通人来说,反攻辽东,反攻你妈的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不少跟着渊太祚北上的老百姓都后悔不跌,很多人都想尽办法逃走。但光是冰天雪地就阻挡了大部分人的脚步,南逃的几乎没有活下去的,都成了荒郊野外的冰雕。 而且就算你侥幸不死,外面还有无数巡逻的骑兵。对于逃营之事,渊太祚压的紧,一旦发现,全家诛杀。没办法,没了人,他还建什么小朝廷。 双方在各种矛盾中度过了艰难的一冬天。 “他娘的,还不如隋军早点打过来,咱们继续回扶余城做咱们的顺民,也能有点吃的,何至于在这做苦力。” 姜七最怀念的还是在扶余城,借着姜家的名头骗吃骗喝的日子。 “可不敢胡言乱语,让上官听见了。” 眼看姜七最说越疯,一旁和他一队的赶紧劝阻。倒不是关心姜七,在这里一人犯错,全队受罚。往日你偷点懒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引得上官责罚,大家都落不到好。可没人想让姜七弄得今晚没饭吃。 这边的动静监工早注意到了,虽然没听到姜七说了什么,但眼看姜七偷懒,早有人提着鞭子上前,狠狠地抽在姜七等人的身上。 拇指粗的牛皮鞭子,头部绑了一个小铁块,抽在人身上,打得人皮破肉烂、彻心彻骨。 姜七疼得满地乱爬,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惹上身。 这监工一直打了十多下,打得姜七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才停手。姜七满身是血,疼得在地上蠕动。 监工又踹了他一脚,骂道:“赶紧起来干活!” 有两个人上前扶起姜七,将他拖着继续去劳作。姜七也强忍着疼痛,接着做起工来。 能继续做工还是好的,若是不能做工,直接就被当成死人扔到雪堆里,到时候就是还有气,也活不了。 姜七苦苦捱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躺在土窝子里,骨头几乎跟寸断了一样。事实上他的确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平日里姜七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到了这个时候,连给他递点水的人都没有。 姜七的土窝子不大,勉强转个身子,躺下个人。此时听着土窝子外呼啸的风,浑身疼得姜七有多么怀念当初在扶余城的好时光,便有多么痛恨今日的小朝廷。 像他姜七在扶余城也是个人物,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姜七这个人,为人刻薄又小肚鸡肠,极其记仇。今天监工打了他一顿,他便想着报复回来。 当然打对方一顿是不现实的,毕竟一个是官,一个是民。 姜七便想着监工负责掌管他们这一片所有的事情,包括草料场等地。姜七便想着偷偷烧了草料场,到时候上面人怪罪下来,那监工吃不了兜着走。 越想越觉得可行,姜七便大着胆子离开土窝子,往草料场而去。他虽然游手好闲,但整个营地的情况也因此而极其熟悉。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满身是伤的他还真的躲过营中的巡逻,来到了草料场。 姜七点起一堆草料,望着那不断变大的火苗,狰狞地笑着。 去你娘的,看你明天死不死。 天下安康 第1469章 灾难之日 蒙陈其是大军先锋,其率领三千骑兵作为前哨为大军探路。不过虽然有地图指引,但因为缺乏向导,且当地缺少能够作为标志的建筑,蒙陈其还是不可避免的迷了路。 这栗末水地区,看起来有山有水,很好分辨,但到处都得望不到边的大森林,不仅不能指路,还遮蔽视线,比草原上辨别方向还要难。 蒙陈其有些担心,按道理来说这他们已经进入高句丽人的势力范围,很容易便遇到高句丽巡逻的骑兵。一旦被对方先发现踪迹,导致高句丽人提前撤退,那这次远征怕是结果不妙。 蒙陈其也算是从丰州开始就跟着黄明远的大将,若是因为迷路而失期,他着实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有些事并不遂人愿。蒙陈其一方面不敢大规模对高句丽人的营地进行搜查,一方面因为对当地的不了解,到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高句丽人的营地。 此时蒙陈其急在心里,却不敢表现出来。 到了晚上,大军临时驻营,蒙陈其麾下将领便劝蒙陈其是不是暂时撤回去。三千骑兵,在草原上也算一支精锐,但在在丛林密布的地方,极容易遭到敌人的埋伏。而且黄明祯令蒙陈其没三天回转一次中军,现在三日之期已到了。 正当蒙陈其有些犹豫,这时部下前来回报,守夜的士兵发现,东北方向,火光冲天,不知是何原因。 蒙陈其闻询,立刻冲出帐篷,遥望东北天际,果然是一片赤红。 蒙陈其推断,起火之地,是不是高句丽人的驻营方向。 不过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若真是高句丽人的大营,怎么会无缘无故起这么大的火。众人更认为这是山林里意外起火,跟高句丽人关系不大。 蒙陈其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前往起火处一探究竟。 虽说可能不大,但假如是呢? 三千人马很快起身,往东北方向而去。而蒙陈其同时派遣传令兵前往南面的中军,通报情况。 有了大火的指引,蒙陈其很快来到高句丽人的营地外围。 这场冲天的大火使得高句丽人招致了灭顶之灾。姜七也没想到火势会烧这么大,他只是想烧一个小草料堆,然后让上面的人问罪昨日的监军。 此时的高句丽什么都缺,但唯有一项不缺,那就是草料。营中的马匹都在去年冬天杀光了,哪还用得着草料,因此营中预备过冬的草料堆了无数。 姜七虽然只想烧一堆草料,但这些草料堆相互离的并不远。今夜下半夜又燃起了北风,原本位于北侧的起火点立刻便将周围的草料堆点燃,引起了大火。 而且高句丽人虽然模仿靺鞨人土穴而居,但半地穴居的房子上面可都是覆盖了厚厚的茅草和黍杆,都是极易点燃之物。 大火从草料堆燃起,然后顺着大风,向四面点燃,很快就肆虐了整个营地。 等到营地中的人发现了火起,大火已经无法抑制。 谁也无法预料到,本来不过是一场不起眼的火,会引发这么大的灾难。 大火肆虐,无数住在土穴子里的人因为大火来的太迅速,直接被烧死或闷死在屋子里。 黑夜之中,到处都是惨叫之声。 高建武也是被这突然的大火惊醒,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忙命人去救火。谷中有一条小溪,刚刚半解冻。 初春的溪水,冰凉刺骨。但众人也顾不得这些,连高建武都亲自前去抬水救火。若是这场大火将整个营地给烧光了,他们将无处可去了。 大营之中乱遭遭一片,没个秩序。 蒙陈其杀到山谷外,前出的斥候回报,高句丽人大营意外起火,不明原因,现在整个高句丽营地的人都在救火,根本没有防备。 事实也是如此,家都快被烧光了,谁还有心情巡逻。 蒙陈其大喜,于是命人绕道山谷背后,堵住山谷另一条去路,他则亲率人马,直奔山谷内而去。 这一天是高句丽人的灾难之日。 此时天刚拂晓,东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隋军骑兵呼啸而至,杀入谷中。蒙陈其多临战阵,很清楚自己兵少,若要破敌,得把对方杀怕了。于是麾下骑兵,如野兽一般,见人就杀,凡有站立者,全部不留。 铁蹄踏过之处,尽是鲜血染红的道路。 救了大半夜火的高句丽人疲惫不堪,面对蜂拥而至的隋军骑兵,根本无力反抗。 于是隋军直接在人群之中杀出一条大道。 今夜高建武为了增强自己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威望,亲自参与了救火行动。到了天明,也是累得不轻。 眼看火势变小,已经快要控制住,高建武便返回殿中歇息。 虽然是个土屋,但因为住的是大王,所以他就是宫殿。 听到外面的混乱,高建武还以为火势又大,有些恼怒地爬了起来。这些人难道连场火也控制不住。 高建武刚爬了起来,就要人慌慌张张地来报:“大王,隋人杀来了。” 高建武大吃一惊,隋人怎么会杀来?他着急忙荒地走出宫殿,便看到外面隋军屠杀的场面。 高建武的宫殿位置比较高,因此谷中的形势尽收眼底。 这时外甥温布也慌里慌张地过来,他虽然是温达的儿子,但从小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其能力较之其父差远了。 高建武见到温布,仿佛有了力量,一把将外甥拉住问道:“温布,隋人来了多少人,能挡得住吗?” 温布一脸尴尬。 高建武立刻明白,这是挡不住。从宫殿外往谷中看,似乎到处都是隋军骑兵的身影,就凭高句丽这上千人,哪里能阻敌。 就在此时,高建武看到山谷向西的位置,一队人马正往山谷西侧移动,一看就是逃跑的样子。 高建武马上问道:“那是哪支部队在临阵脱逃?” 温布忙说道:“那怕是陈应龙护送着莫离支的家眷突围。” 高建武立刻愤怒地骂道:“狗贼,高句丽就是有太多的只顾及家族不顾及国家的人,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过骂归骂,高建武也无可奈何。 眼看隋军骑兵越来越多,高建武倒是不傻,也立刻下令突围。 天下安康 第1470章 骨肉相仇 高建武想退,但他不是那么容易退的。尤其是平冈公主见高建武也进行抵抗便下令撤退,更是不满。营地是高句丽仅有的一点实力积存,丢了这里,他们更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而且平冈公主并不认为他们没有一战之力。 因此当高建武下令撤退之时,平冈公主匆匆赶来,拦住了高建武。 “王兄,今日隋军突袭,人数并不多,我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是仓促撤退,安知隋军在西侧谷口有没有埋伏,到时候腹背受敌,更是危急。” 高建武心生不悦,自渊太祚离开之后,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这么说话了,高建武都有些不适应。 “五妹,若是能战我岂会不战,昨夜营中大火,诸将士疲惫不堪,根本无法一战,与其在这里白白消耗兵力,还不如突围出去,保存有生力量。” 对于高建武来说,打不过就逃,没必要坚守。自从辽东城之战后,高建武就有些畏惧守城。 困守营地,死局也。 不得不说高建武的认识没有错,存地失人,人地两失,但是有目的的撤退和被动的溃逃是两码事。尤其是他不加抵抗的作为,实在令平冈公主不满。 平冈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兄,高句丽的粮食、武器、辎重全在营中,一旦突围,这些东西势必要白白丢给隋军。即使王兄突围出去,没了这些多年积蓄,凭什么东山再起,难道王兄想去深山老林当个马贼还是再经历一次吃人肉的事情。” “够了!” 高建武有些恼羞成怒,去年冬天吃人肉的事情,实在让高建武有些羞于提及。虽然以他们的身份,倒也不至于真去跟普通人一样吃人肉,但如此禽兽行径,让自以为自己是个讲究礼仪的高建武感到羞耻。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的伤疤。所以平冈公主一提起来,直接戳中高建武的痛点。 “阿兄·······” 高建武打断平冈公主的话,粗暴地说道:“五妹,高句丽的大王是我不是你,难道你要抗旨吗?” 高建武怒视着平冈公主,满眼都是怨恨与愤懑。 平冈公主有些吃惊,这真是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兄长吗? 对于高建武来说,一直不愿提起却始终认为的是,掣肘他的不仅仅是渊太祚,还有平冈公主。 高建武本身是没有多少实力的,平冈公主率领大批旧臣和军队的到来,组成了一支保王党,抗衡渊太祚。同时平冈公主身兼王室公主、温达遗孀、高元托孤大臣三重身份,这使得平冈公主在朝堂上有极重的威望与话语权。对于众人来说,王室一脉的领袖不仅仅是高建武,还有平冈公主。 虽然平冈公主从不贪恋权利。 但平冈公主的存在,便让高建武感觉被压了一头,更何况王室禁卫统帅分别是高整和温布,二人都是平冈公主的人,这相当于平冈公主随时能扼住高建武的脖子,因此高建武的不满便与日俱增。只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渊太祚的存在,才使得高建武不得不团结平冈公主。 高建武眼看平冈公主不说话,便也不管平冈公主,带着人便要离开。 这时平冈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我看谁敢离开,温布,拦住众人!” 虽然高建武是主上,温布还是更听母亲的话,立刻上前拦住高建武。 高建武最担心出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这支名义上忠于天子的军队不属于自己,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此时高建武满脸阴云密布,回过头来问道:“五妹,你真的要阻拦为兄?” “王兄,平冈不愿王兄铸成大错,还望王兄赎罪。” 高建武高声冷笑起来道:“好个不愿我铸成大错,五妹真是父王的好女儿,我的好妹妹,这高句丽大王本该你做吧!” 高建武就要往前闯,温布一挺胸膛,拦住高建武。 高建武突然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插入温布的腹部。 温布根本没想到高建武会动手,受此一击,颤抖地倒在地上。 平冈公主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将剑刺中儿子,然后儿子倒下。大惊失色的她感觉上前抱住儿子。 此时温布已经在弥留之际,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很快便去世。 平冈公主悲痛欲绝,泪流满面。 “王兄,温布是你的亲外甥!” 高建武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于是高建武恶狠狠地说道:“五妹,你再拦着我,我连你也杀!” 说完高建武也不管抱着儿子痛彻心扉的妹妹,大步离开了殿前。 这个朝廷将平冈公主给抛弃了。 平冈公主心如刀绞,再也无力阻拦兄长,只得抱着儿子放声大哭起来。只有到这时,她失去所有的光华与责任,她只是一个母亲。 平冈公主小心翼翼拭去儿子嘴角的血迹,生怕手重了会惊醒沉睡的儿子。 平冈公主本人其实不是一个权力欲望很重的人,甚至说她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被时代和命运推着一步步前行。 有时平冈公主回想着整个高句丽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会感到肩上的责任是那么沉重,让她那么疲惫。 今日和高建武的决裂,几乎如一座大山一样,彻底将她压垮。 平冈公主摩挲着儿子的脸,眼中,满是母亲的慈爱。平冈公主知道儿子其实不太适合做一个将军,他并没有太多的军事天赋,反而文弱的像一个书生。只是平冈公主实在没有人相信,只得让儿子统帅禁卫,没想到今日竟然害了儿子。 丈夫先去,儿子又亡,短短数月之间,平冈公主失去了她的国家和最挚爱的人。爱人已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终究是辜负了兄长的托付!” 平冈公主从怀中抽出一把断刃,狠狠地刺入自己的腹中,她痛苦着,挣扎着,倒在了儿子的身上。 模糊之中,平冈公主似乎看到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正值青春年华,在山花烂漫的时节里,遇到了那个傻子温达,他们相知相爱,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那年的山花是那样的红艳啊! 天下安康 第1471章 惶惶而逃 高建武被亲信将领左弓护卫着往谷口西面的出口而去,沿途有溃兵冲击的队伍,尽被护卫人员诛杀。 这个时候,高建武也没了他的温厚、宽仁,任何阻挡他逃命的杀无赦。 可等到他们到达西面谷口附近,竟然发现西路根本走不通。隋军早就提前绕到西侧出口等待,而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达的陈应龙正遭受隋军的围攻。 但陈应龙手上兵力不足,且多是步兵,根本挡不住隋军骑兵的攻击。他一面要护卫渊家的眷属,一面要应对隋军,早就打得捉襟见肘。 渊太祚的一个儿子混在人群中,被一名隋军骑士踏翻在地,活活踩死。高建武看得是心惊肉跳,往常渊太祚这个儿子仗着老子的权势嚣张跋扈的紧,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在隋军面前却跟一只臭虫一般被活活碾死。 眼看西面隋军的骑兵一点不比东面的少,根本无路可逃,高建武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平冈公主的话了。若是选择坚守,也能有个应对,现在贸然突围,被隋军前后夹击,无险可守,岂不是灭亡在即。 眼看这陈应龙带着人拼命抵抗,然后被潮水般的隋军给淹没了,高建武慌忙拉着左弓的手说道:“快,快走别的路。” 可是哪有路可走。 高句丽人的营地位于山谷之中,中间开阔,两侧狭窄,易守难攻。本来选这个地方是为了防御外敌,但同时也限制了内部往外的出击。 高建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左弓提议,山上有条小路,顺着断崖可以直通山后,他们可以从这条小道突围,撤离山谷。高建武听了大喜,连忙命令左弓护送他走山间小道。 左弓有些为难地说道:“山后小路,道路沿着山崖而下,崎岖难行,艰险难走。此小道无险可守,一旦为隋军发觉,堵在小道之上,则恐进退两难。” 不使隋军发觉,这意味着要从山后走小路突围便不能带很多人,只能秘密前进。 隋军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放任大批高句丽人离开,一旦看到众人往山后而去,直接下令前后夹击,大家到时候都成了瓮中之鳖。 若要突围,便要放弃部队。 高建武有些不舍,乱世以军队为重,若是放弃这些士兵,他拿什么重新建立光复大业。可若是不放弃也不成,在谷中被堵得进退不得,明摆着要为隋军俘虏。 高建武一狠心,军队没了还可以再去招募,他是高句丽的王,还能招不来军队,但若是死在这里,则彻底没了机会。 于是高建武选择放弃军队,只令左弓带着十多个武艺精湛的侍卫护送他从小路撤退。 为了蒙蔽隋军,高建武又脱下身上的王服,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还让部下穿上他的衣服去吸引隋军的注意。 “高建武在这,高建武在这!” 假扮高建武的侍卫冲向人群,翻身高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隋军闻询立刻向假高建武方向移动,早没人注意真高建武了。 就这样左弓护卫着高建武来到山后小道。 这条小道果然崎岖难行,与其说是路,就是贴着悬崖一条能下脚的窄道。上面还满是荆棘,稍有不慎,便会掉到断崖下面。 高建武金枝玉叶,虽然现在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他哪里吃过这种苦。一路连摸带爬,手脚并用,很快高建武便摔伤两处,连鞋都跑掉了。 此时隋军已经初步占领了高句丽的营地,开始向四面搜索。 假扮高建武的那个侍卫吸引了大片的目光,最后被无数的隋军包围。这侍卫也是忠义的很,眼看无法脱困,提刀便自刎于人前,也算尽了一份忠诚。 隋军眼看斩杀了高建武,大喜过望,砍下假高建武的脑袋便去报功,倒没人注意到高建武的真假。 高建武在左弓的护卫下,终于翻过后山的小道,到了山后。从这里往北,不远处便是一片森林,只要逃入森林之中,便能躲过隋军的搜捕,彻底安全了。 但命运偏偏如此捉弄人,没等众人来得及高兴,迎头便遇到了隋军的巡逻部队。 蒙陈其早命人四面出击,防止有漏网之鱼。 此时隋军也发现了高建武一行,虽然隋军不知道高建武的身份,但遇到溃兵,自不会让这几人跑了。 左弓一见隋军大惊,知不可敌,连忙护卫着高建武又往山上逃去,而命其余众人留下来断后。 这些人不过是给高建武二人争取时间的,因此死战不退,最后全部战死。 也是山路崎岖,隋军将断后的几人杀死之后,虽见有人往山上逃去,但众人都是骑兵,追之不及,便没有再去追赶。 况且二人看起来只是两个小兵,也无足轻重。 高建武连滚带爬的往回逃,逃跑的时候,左弓为了掩护高建武,右胸中了一箭。等到二人爬到山顶,浑身是血的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左弓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此时向谷中去不行,下山也不行,他是进退两难。 这时左弓想到后山有一口枯井,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挖的,里面早就没水了。既然如此,可以让高建武暂时在里面躲一躲,等到隋军离开之后,再爬出来。 左弓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高建武,高建武刚开始还有些不愿意,他堂堂一代君王,爬到井里躲藏那多难看,有损王者的威仪。 正犹豫间,忽然听到一处乱声,高建武大惊,也顾不得体面了,忙让左弓将他缒着绳子,放了下去。这枯井不深,日积月累的填埋,也不过只有两三丈。不过井口杂草丛生,倒是能做遮蔽。绳子绑在轱辘上,等到高建武想出来的时候,便可缒着绳子爬出来便可。 左弓做完这些,已经头晕目眩,支撑不住。 不过左弓也是个忠臣,知道自己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省得隋军发现自己的尸体,对枯井必会怀疑。 于是左弓拄着长矛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走到山脚边,已经到了断崖处,他望着下面陡峭的道路,一咬牙跳了下去。 天下安康 第1472章 落井下石 此时隋军尚还不知道高建武已经逃脱的消息。下边的人将假高建武的人头献给了蒙陈其,令蒙陈其大喜,斩杀了高建武,今日总算竟了全功。 与此同时,黄明祯也统帅部队赶到高句丽人的驻营地。 得到蒙陈其送来的消息之后,他命各军加快速度往此地赶,终于在战斗的尾声抵达了战场。 蒙陈其献上了高建武的人头,还有高句丽王室、渊家等被俘的人,以及平冈公主母子的尸体,整个营地之中的高句丽人没有逃脱的。 黄明祯最重视的便是高建武和平冈公主二人,听闻二人俱亡心中大喜,忙令人上前辨认。 军中也有不少高句丽投降的人,因此倒是有人识得高建武和平冈公主。平冈公主母子的尸体俱是不假,听闻平冈公主是自尽的,倒是让黄明祯颇为钦佩。此女子也算个巾帼女英雄。 但高建武的人头不对。 有识得高建武的人提出,这人头不是高建武的,怕是有旁人冒充。蒙陈其吃了一惊,他把整个高句丽营地围得跟铁桶一样,怎么会走了高建武。 众人也有些吃惊,高建武可是顶顶重要的人,比这一山谷的人都重要。 这走了高建武,高句丽这杆旗帜就不会倒,高建武便可以利用自己高句丽君主的名号,联络各地的反隋势力,制造矛盾,挑起争斗。 他就是一个臭虫,撼动不了隋军的根基,但绝对会让隋军很难受。 蒙陈其有些脸红,好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竟然闹了这么一场笑话,让他脸上也挂不住。因此蒙陈其慨然请命,亲自去追击高建武。 黄明祯拦住了。 黄明祯说道:“高建武既然让人假扮自己蒙骗我军,其本人必然伪装成普通士兵从小道逃走。当时跟在高建武身边这么多人,只要严加审问,必能确定高建武逃走的方向,他逃不了。” 蒙陈其大喜,赶紧出去审问俘虏。 果不出黄明祯所料,很快有高建武身边的护卫开口,高建武往山后方向逃了。蒙陈其一面回报黄明祯,一面带着人往山后追去。 这时黄明祯叫来堂弟黄明溥,命他跟着蒙陈其一同追击,又叮嘱一番才让他离开。众人只以为黄明祯要将功劳送给弟弟,也没得眼红。 黄明溥和蒙陈其二人沿着山后小路一路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高建武的踪迹。等到出了山后,黄明远见到之前被杀的高句丽人的尸体,这些人只是被割了耳朵,头颅仍在,并未发现有高建武在内。 黄明溥想了想,便建议蒙陈其返回山上寻找,他不认为高建武可以跑得过骑兵,其必然返回山上。不过蒙陈其不放心,又命一部向森林方向追击。 众人又在山崖底下找到了摔得面目全非的左弓,但依然不曾发现高建武。 蒙陈其有些气闷,哪里都没有高建武的踪迹,这高建武真的长翅膀飞了? 找了一下午,黄明溥也有些不报希望了。他坐在一处休息,四处环视,便见远处山上有一片废墟。 黄明溥询问部下的高句丽人,便有人告诉他那是旧扶余城的遗址。 黄明溥觉得有异,便带着人往那而去。到了这里,众人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发现,虽说是旧臣遗址,早就风化了,不过是一些残垣断壁,也藏不得人。 不过黄明溥却发现周围有血迹。 黄明溥打量着周围,最后目光放在被茅草遮掩的一口枯井上。 黄明溥让人前去搜查,有士兵伸着头往里看,里面尽被茅草遮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黄明溥想了想,然后走到井前,故意说道:“既然这口枯井里没有人,便把这口枯井给给我填了吧,省得以后再藏人。” “别!千万别!” 井中弱弱地传出回声,高建武终究无法隐藏,否则真被活埋在井里了。 宁可被隋军生俘,也好过被活埋了。对于高建武来说,他还是很惜命的。 隋军让高建武抓着绳子,然后将高建武给拉了上来。 高建武到了井上,满脸挫败,也不说话。 黄明溥让人上前查验究竟,高建武也不愿受辱,便拿出了自己的印玺。在高建武看来,他虽然被俘,但也是一国之君,也有尊严,不可轻辱。 早有几个高句丽的旧臣上前查验,发现这真是高建武。 黄明溥听了大喜,面上却不漏声色。 “听说高建武素来高傲,宁折不弯。这钻枯井的君王,我反正是不信。” 黄明溥围着高建武转了一圈,冷冷地说道“这个人一定是假冒的,就是为了给真的高建武争取时间。竟然如此胆大,谎骗我军,给我把他丢井里活埋了。” 高建武听了大惊,还没有反应过来,早有两个隋军侍卫上前架起高建武的胳膊,便将他往井里拖。 “我真的是高建武······” 高建武被倒提着丢到井中,一声惨叫。从两三丈的地方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接着便有人上前,用土和石块将整个井口填满。 两个负责查验的人也被黄明溥以心怀故国,故意欺骗的罪名给诛杀了。 处置完这里的事情,黄明溥才带着人返回营中。 高建武当然是真的,但黄明溥却得让他是假的。今日之事,不是黄明溥自作主张,而是黄明祯故意安排他去做的。 高建武一日不死,高句丽便一日也不亡,黄明远便能以此为借口,留在辽东。到时候黄明祯安排几个人假扮高建武,在栗末水一带兴风作浪,什么时候剿灭对方,还不是黄明远说了算。 若是将高建武送回洛阳,一方面会让天子得知辽东的实情,一方面黄明远也没了留下来的借口,因此这高建武就非死不可了。 这种事人多嘴杂,所以黄明祯才命黄明溥去办。除了那两个高句丽人,没人认识高建武,所以黄明溥说什么就是什么。随着那两个高句丽人身死,此事怕是会成为永远的谜团了。 黄明溥回到营中,秘密向黄明祯汇报了此事。而对外的说法便是没能找到高建武,高建武逃到北面的深山老林里了,为此蒙陈其还专门请了罪。 高建武没死便成了定论,而活埋在井中的高建武谁又在乎呢? 天下安康 第1473章 招抚讨捕 收到黄明祯的信,黄明远也只是轻轻点点头。高建武死了,但他在自己这里从来没什么地位,甚至不如黄明远得知渊太祚身死高兴。 至于黄明祯下的这步棋,倒是让黄明远很是称赞。自己这个弟弟,不言不语,却胸有沟壑,有雄才也。 黄明远回信黄明祯,其部直袭栗末部老营,将其彻底摧毁,然后便回师,主力部队尽量不要渡过栗末水。辽东的精力不能完全放在北面,要暂时消化现有的战果,同时给予靺鞨诸部充分的时间、空间争夺栗末部灭亡后留下的地盘和势力。 只有栗末诸部内斗,大隋才有进一步掌控他们的机会。 至于高句丽在扶余旧城一带的小朝廷,势力太小,黄明远根本无暇顾及。相信黄明祯会很快消化了栗末水南岸的地域。 而与此同时,相信另一支高句丽的流亡势力将会建立,随时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这又是黄明远准备搅乱靺鞨和室韦的另一个棋子。 有时候黄明远也会想,榆关以外真是太大了,超过三百万平方公里的白山黑水,自己真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经营这里,否则穷尽一生,收异域入中华,那该是多美好的景象。 中华的土地,每一寸都不嫌多。 黄明祯在得到黄明远的指示后,立刻率军向东。 栗末人虽然实力强大,但其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氏族部落,跟高句丽这样的国家有根本的区别。 靺鞨人虽然不像草原游牧部落那样逐水草而居,但也没有完整的城池可以依靠,他们的建筑水平不高,基本上都是一些土筑的宅子来抵挡野兽。虽然历史较长,但基本上没有发展成什么大的城池。 栗末部靠近高句丽,因为常年的战争,都是学习了高句丽一些先进的技术,但也仅此而已。 因此当黄明祯的主力东进之后,残存的栗末部立刻被摧毁了。 或许用残存二字不是太合适,这些人还不知道靺鞨联军已经完全覆没,因此仍旧做着百日梦,想象着乞乞买利会带着大批的财货返回部落,那么他们就能过一个富足的冬天。他们也不懂他们的酋长伟大的决心。 乞乞买利带走了部落大多数的男丁,赌上了部落的未来,但他赌输了。 隋军的骑兵踏过,寸草不生,整个栗末部落都被屠杀干净。 这是杀鸡儆猴的做法,要让靺鞨各部听到隋军的名字便会感到恐惧。 栗末部落的抵抗是无力的,但却是奋不顾身地。面对隋军,无论男女老幼,皆挽弓持刀,拼命搏杀。隋军费了好大力气才攻破了栗末部的营寨,且损失不少。这也是黄明远下令将栗末部屠杀殆尽的另一个愿意。 黄明祯想起兄长曾经说的,靺鞨人是个很可怕的民族。不能给他们一丝一毫崛起的机会。 得胜之后,黄明祯征发各部和俘虏在此修建城池,因为新城位于龙潭山(今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山)南,便叫做龙潭城。 这里四、五世纪曾有扶余人在此建城,但现在已经都荒废了。 新建的龙潭城位于栗末水畔,南联徒太山,北望室韦,东锁靺鞨,西靠四平城,将会成为大隋北拓最重要的地方。 而从龙潭城往东南方向不远,便是著名的夹皮沟,东北最有名的金矿就在这里。黄明远相信,只要这里发现金矿的消息传出,立刻便会有无数的探险者自发前来开拓此地,挡都挡不住。 灭掉栗末部之后,黄明远考虑未来整个辽东应该不会有太多战事,他也是时候将目光放在中原了。 为了加强在辽东的统治,黄明远上书杨广,以玄菟郡只辖通定一城为由,请求裁撤玄菟郡,而设通定县,划归辽东郡管辖。 而四平城一带,高句丽势力强大,为了增强地方实力,方便讨平当地乱匪,可新设一郡,以高显为界。太守能够总揽军政,清理高句丽余孽。 黄明远本来想设个都护府,后来想想,还是不要这么张扬,才退而求其次。 取消玄菟郡,黄明远是想拿下太守崔弘寿,给他个无权的长史,彻底安定沈阳城的左翼。 而新设立的郡,黄明远建议为北玄菟郡,并表高聂为太守。高聂跟随黄明远多年,文武双全,足以担任这个太守的职务。 太守一职,也算一个小诸侯,但玄菟郡毕竟偏远,东都没人会想来这里,黄明远的推举基本上就是底定。 新设立的北玄菟郡,辖四平、开原、龙潭、长岭(原回跋城)四县。回跋城也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被黄明远升级为县,并改名为长岭。 而为了向北发展,黄明远又从镇北军中抽掉了两万人马,并两个镇屯营,新建二军,每军一万两千人,分别为北玄菟军和龙潭军,分别驻扎在四平城和龙潭城。 同时为了开拓,黄明远又私自设立了三个招抚讨捕司,总揽开拓诸事,身兼文武。这三个招抚讨捕司几乎如后世的建设兵团一样,负责当地政务和军事,同时管理胡部诸事,有讨伐和外交的大权。 其中西招抚讨捕司领北玄菟军,高聂兼任招抚讨捕使,西据契丹,北镇室韦。 中招抚讨捕司设置在龙潭城,领龙潭军,吕会彦担任龙潭令兼任招抚讨捕使,负责开拓栗末水以北的地区。 东招抚讨捕司设置在白山城,领白山军,仍由检校左武卫将军高元备统帅,负责鸭渌水以东和徒太山以东的地方,清理高句丽余孽。 在黄明远的设想中,东招抚讨捕司应该将中心北拓到后世的珲春一带,历史上渤海的东京龙泉府便在这里。从珲春到后世的海参崴,距离很近,只要隋军占领这里,商业、农业便能得到迅速地开发。 有三个招抚讨捕司,三四万主力人马,足以镇守各地。 只要隋军不让各部凝聚起来,就不会出现挑战者。 虽然辽东现在有三十多万军队,但最后能留下的并不多。黄明远设置招抚讨捕司,军政合一,亦兵亦民,也是未雨绸缪。 沧海横流,万山磅礴。大争之世,将要来了。 天下安康 第1474章 草原现状(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南国已经冰雪消融,花香四溢,而广袤的草原也开始有了春天的痕迹。和煦的春风拨开大雪的薄纱,从土地里开始冒出崭新的生命。 天高云淡,鹰飞马鸣。 今日的草原,在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早已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元气。而十年的风雨动荡,也已经使得这片草原的局势,彻底换了天地。 当年黄明远率十余万大军,北征草原,攻破突厥牙帐,生擒步迦可汗,封狼居胥,马踏燕然,勒石刻功,威震华夏。 在赫赫的武功加持下,黄明远会盟草原诸部,大封草原诸酋,并通过《定北城协定》,确立了大隋与草原诸部的宗主关系,并成功的将草原分裂开来。 诸般势力,互相制衡,统归于大隋旗下。 若是沿着黄明远的设想,大隋不断对草原施加影响,拉拢弱部,打击强部,同时不断发展安北都护府的实力的影响力,或许真的有完全统一草原的那一天,但万事并不能完全遂人意。 至少大隋天子没有彻底占据草原的打算,而东突厥的新可汗启民可汗更是一个能屈能伸的枭雄人物。 启民可汗成为东突厥的大可汗时,正是东突厥王庭威望最低的时候。此时东突厥内部四分五裂,外部又有铁勒、大隋等威胁,内忧外患,江河日下。 启民可汗眼看势力衰弱的东突厥王庭已经无法再号令草原,知道势不可逆,遂果断地选择彻底依靠大隋来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启民可汗本人更是彻底放弃自己作为突厥大可汗的尊严,不断地献媚于杨广,讨杨广欢心,以求获得大隋的支持。 而经过启民可汗数年的卧薪尝胆,东突厥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实力与影响力。 而在大隋的纵容下,启民可汗伸出隐藏已久的獠牙,吞并了叛乱四起的伊然部,开始了他的扩张之路。 但伊然部的灭亡没有使得大隋朝廷重视,毕竟伊然部是亡于内部的叛乱。启民可汗并没有因此获得惩罚,他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大业三年三月,启民部最大的对手奉化可汗阿勿思力病逝。阿勿思力之子阿勿默棘连继位,但他却无其父的能力与手段。很快部族之中,争权内斗,相互倾轧,奉化部不可抑止地开始走向没落。 启民可汗失去了唯一能够对抗他的敌人,在草原的势头越发不可阻止。原本臣服于东突厥的各部,此时慑于东突厥的兵势,再次纷纷投向了启民可汗的怀抱。 大业五年初,奉化部的内斗已经使得部落彻底烂了。启民可汗乃令长子咄吉世率兵向北征讨奉化部。 奉化部此时忙着内斗,无暇顾及东突厥主力的征讨,等到对方打到家门口,才匆匆忙忙的应战。 双方战于哈尔和林,奉化部不敌。 在战斗中,阿勿默棘连率先率众逃跑,其部大溃。而阿勿默棘连也在逃亡途中被叛军所杀,奉化部遂亡。 同年底,启民可汗去世。 启民可汗的长子咄吉世和次子俟利弗为了可汗之位争斗不已。当时黄明远建议杨广封俟利弗为可汗,以促使东突厥的内斗加剧。 然而俟利弗实力实在不足,咄吉世在东突厥内部实力派将领的拥立下继位,被大隋朝廷敕封为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上表隋炀帝,请求续娶嫁给其父启民可汗的和亲公主义成公主,杨广诏令遵从突厥的习俗,同意始毕可汗续娶义成公主。 相比较其父启民可汗温和的扩张策略,年轻的始毕可汗更加的激进和好战。而且始毕可汗极其不满其父对大隋的谦恭态度,对于大隋的敬重与畏惧之心也相对更少一些。 自始毕可汗继位之后,一改其父启民可汗一年一朝的习惯,再也不入长城以内朝奉大隋天子。 大业六年,刚继位的始毕可汗为了稳固其权利地位,率主力攻打位于娑陵水上游的归化可汗阿史德乌末咄。 阿史德乌末咄眼看始毕可汗来势汹汹,自忖实力不足,遂派人联合位于于都斤山以南的顺化可汗阿史那裴罗与他共同抵抗始毕可汗。 阿史那裴罗实力本来在突厥几部中最为弱小,他眼见始毕可汗实力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其部生存。若是阿史德乌末咄灭亡,下一个必是自己,因此不顾部下的阻拦,遂起大军向北援助阿史德乌末咄。 阿史德乌末咄和阿史那裴罗的联军与始毕可汗战于于都斤山以北。 双方激战一日,始毕可汗部初战不利,损失不小,遂向后撤退。 此时阿史德乌末咄和阿史那裴罗两部联军,一南一北,互为声援。本来双方倒是齐心协力,但因为得胜,双方反倒各有不同的心思。 阿史德乌末咄见始毕可汗军撤退,便轻视对方。他紧追其后,准备趁机占领頞根河一带的膏腴之地,遂不待阿史那裴罗同意,便擅领精兵一万五千骑先行,向东数百里追击始毕可汗军。 很快阿史德乌末咄便追上了对方,此时始毕可汗并不知晓阿史德乌末咄会紧随其后,因此并未有防备。 若是阿史德乌末咄趁机进军,必能大破对方。 但不知为何,这阿史德乌末咄的脑袋抽抽了,竟然选择修整一日,再行出击。 很快始毕可汗军的斥候发现了这个情况,将此消息上报给始毕可汗。始毕可汗闻讯大惊,立即加以戒备,同时又在营中设好了埋伏。 等到阿史德乌末咄发起攻击,已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还踏入了始毕可汗的陷阱之中。 始毕可汗兵马精锐,又守株待兔,以逸待劳,阿史德乌末咄所部当然不是对手。在伏兵的攻击下,阿史德乌末咄所部大败,阿史德乌末咄本人也阵亡于乱军之中。 得胜的始毕可汗遂率领部队杀了一个回马枪,调转方向,再度西进。 阿史那裴罗正率部向东追击,听闻阿史德乌末咄兵败之后,大吃一惊,立刻向南撤退。始毕可汗军遂完全占据了娑陵水上游的牧场,归化部覆没。 至此,东突厥始毕部再次成为草原西部霸主。 天下安康 第1475章 草原现状(二) 始毕可汗不顾大隋的命令,悍然向归化部发动攻击,并消灭了归化部,彻底打破了草原的平衡,也狠狠地打了大隋的脸。 大隋上下异常震惊,虽然朝中众人对草原之事关心的不多,但也明白始毕可汗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因此众人纷纷进言,请求制裁东突厥。 只是当时的大隋正准备东征高句丽,尚无暇顾及东突厥,包括杨广等人虽然有心教训始毕可汗这个小儿,但却无能为力。 杨广愤怒的不仅仅是始毕可汗的悍然动兵,更让他对始毕可汗不满的是始毕可汗停止入朝之事。 杨广不在乎你有野心,但你必须得捧着他。习惯了启民可汗的温柔体贴,再面对始毕可汗的粗暴无礼,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杨广不舒服了,自是不会让始毕可汗舒服。 虽然无法对东突厥动兵,但裴矩向杨广建议,可推恩东突厥,恩封启民可汗诸子,以宣天子恩德,同时震慑始毕可汗。 杨广也想教训一下始毕可汗这个桀骜不驯的鹰犬,便同意了裴矩的请求。 不过杨广对始毕可汗还抱有希望,同时为了避免过度刺激始毕可汗,影响到大隋征讨高句丽的大事,没有尽封始毕可汗之子,只是册封了启民可汗的次子阿史那俟利弗为北面可汗;其弟阿史那叱吉设为南面可汗。 如此一南一北两个小可汗,便可对始毕可汗形成制约,也算是明目张胆地分裂东突厥。 此时大隋掌握了大义,同时也靠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威慑整个草原诸部。 始毕可汗对此恨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日诅咒杨广三遍。但是因为畏惧大隋实力,他也不敢不遵从大隋的命令。 大隋的强大,是经过无数的战争打出来的,已经刻到了突厥人的骨子里。 于是始毕可汗不得不像吞下一堆大便一般接受了大隋的册封,还得含着愤怒与怨气跪谢天恩。 始毕可汗两个受封的弟弟中,二弟阿史那俟利弗本来就是东突厥大可汗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当初俟利弗因为工于心计,又多用汉士,很得其父启民可汗喜欢,启民可汗甚至一度要将可汗之位传给次子。 但长子咄吉世战功更盛,羽翼更丰。而且因为俟利弗喜欢汉文化,多用汉人谋士,引得军中武将多不满,这些人联合起来,反对传位给俟利弗。 所以即使启民可汗倾向于次子,还是不得不让长子即位。 但启民可汗曾授予次子大批的牧民和军队,使得俟利弗成为整个突厥部落实力仅次于始毕可汗的人。 而俟利弗成为北面可汗,获得了大隋的敕封,威望大增,一扫竞争汗位失败之后的郁气,并迅速积聚起一股势力,成为始毕可汗最大的掣肘。 至于另一个弟弟阿史那叱吉设则实力弱小,只是因为嫡子身份,才受重视。阿史那叱吉设畏惧兄长的实力与手段,根本不敢接受大隋的册封。 于是南面可汗便作罢了。 大隋敕封突厥两可汗一事,狠狠地打击了始毕可汗的嚣张气焰,对其日渐上升的威望与野心泼上了一盆冷水。 只是始毕可汗野心勃勃,东突厥内部统治集团也以激进、扩张势力为主,大隋的动作并不能压制急剧扩张地东突厥王庭势力。 东突厥在此之后蛰伏了一段时间,便很快再次伸出了阴毒的獠牙。 大业七年大隋东征高句丽失败之后,威望大降。始毕可汗遂趁着大隋无暇顾及草原之事,数次起兵征讨顺化部。 阿史那裴罗当初在四小可汗之中,实力便是最弱小的。黄明远虽然亲手扶植了阿史那裴罗,只是为了搅浑突厥这盆水,并没有对其进行多大的帮助。 此时双方之间实力差距巨大。 大业八年五月,始毕可汗率领五万主力倾巢而来,直袭顺化部牙帐。阿史那裴罗避无可避,双方在地神山(今蒙古国西南杭爱山西)以南发生大决战。 始毕可汗骄横跋扈,不将对方看在眼中,一开始便是以攻为主。他将自己的主力部队分成了四个梯队,以大将哥伦统领部落精锐为先锋,以大将阿史那思摩统领部落内部的次一等部队为次军,往后是其弟阿史那咄苾率领的归附的突厥各部,最后便是始毕可汗身边的金狼卫。 仗着自己的兵力优势,始毕可汗一上来便对着顺化部穷追猛打。他命令麾下各个梯队陆续上阵,把敌人压缩到固定地点。最后始毕可汗再亲率大军,从中军分出四路分四个方向包围对方,将顺化部主力一举歼灭。 阿史那裴罗实力不济,为了抗击,最后甚至亲自带兵迎击对方的主力冲击。 在混战之中,阿史那裴罗被对方的骑兵刺伤坠马。危急之时,大将阿史那兀鲁带兵杀出重围,将阿史那裴罗救起。 阿史那兀鲁是军中猛将,从小在刀枪里浸润,颇能厮杀。他带着部队与始毕可汗的大军来回搏杀,双方的白刃血战打到难分难解的地步。就连始毕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都受了箭伤。 虽然顺化部将士英勇奋战,但对方实力实在太强大,眼看顺化部伤亡惨重,就要崩溃。 这时一直在中军的司马泳建议,先不要完全与始毕可汗所部混战,而是全力抵挡他们的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攻他的第三梯队。始毕可汗所部的第三梯队都是附从部落,战斗力不强。而且其横排呈一字形进攻,比较容易冲破。一旦冲破,就要不遗余力地向前攻击始毕可汗身边的第四梯队。 只要攻破始毕可汗身边的金狼卫,始毕可汗所部必然士气大减,方有可能反败为胜。 阿史那裴罗依计行之,阿史那兀鲁率部猛冲对方的第三梯队,果然将其击破。阿史那兀鲁又趁势而进,猛攻金狼卫,甚至冲锋到始毕可汗阵前几十部的地方。若不是阿史那思摩回援及时,真有可能让阿史那兀鲁斩首成功。 双方之后又大战数场,互有胜负。 终究是顺化部实力不足,阿史那裴罗面对始毕可汗咄咄逼人的态势,根本无力抵抗,只得且战且退。 司马泳遂建议阿史那裴罗西撤,其部向西逃亡至甘微河(今蒙古国扎布汗河)以西的蒙古西海(今蒙古国科布多东南之哈尔湖—德勒湖)地区。 至此,始毕可汗部遂完全统一了整个东突厥。 天下安康 第1476章 草原现状(三) 在始毕可汗统一突厥各部的同时,位于始毕部以西的另一个草原霸主同罗部也在快速的发展之中。 按照黄明远在《定北城协定》的设计中,铁勒诸部,三超多强。同罗部、拔也古部、韦纥部三足鼎立,继续引领铁勒诸部的争霸,但其余诸部与三部的实力差距也没有这么多。诸部相互制约,谁也无法形成统一。 但万万没想到,大业四年初,同罗部最大的制约,拔也古部的首领,草原枭雄屈古棱竟然病死在北地的一场疫病中。 屈古棱也算是一代豪杰,威压铁勒诸部,就是当初同罗部最盛的时候,也不能掠其锋芒。但对于草原英雄来说,最不缺的是能力,最缺的却是时间。 草原环境恶劣,又缺少系统的医学体系,因此草原人的寿命极其短暂。在草原上,男子因为各种原因,很难活过三十五岁,整体寿命更短,因此每个部落领袖,无不是与上天在争夺时间。 定北城会盟之后,屈古棱在部落蛰伏了几年,没有急着对外扩张。他很清楚,现在无论是大隋还是草原诸部都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贸然出头,又会引得群起而攻之。他仔细思考了自己这场失败的原因,他认为自己是因为太急了,急着接手步迦可汗灭亡的势力,才导致了大隋反应激烈,最后战败。 若是等到隋军撤退之后,向大隋称臣纳贡,然后缓缓吞并草原各部,隋军难道还会再次北伐? 于是屈古棱吸取教训,一直在部落之中,休养生息,积聚实力。 拔也古部作为漠东大部,本来底子就好,损失也小,修整了数年,实力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于是屈古棱向东出击,准备向东部水草丰美的俱伦泊(今内蒙古呼伦湖)移动。大兴安岭以东的俱伦泊草原尽是室韦人,战斗力不强,正是拔也古部开拓疆土、掠夺人口、提升实力的好地方。 果如屈古棱所料,拔也古部东征,一盘散沙的室韦人不敌,盘踞在俱伦泊草原的乌素固部、移塞没部、西室韦部等俱为拔也古部所击败,或逃或降。 正当雄心勃勃的屈古棱准备继续向东前进的时候,一场伤寒降临到草原。无数人染上了疾病,时年四十二岁的屈古棱也一病不起。半个月后,屈古棱病死在军中。 至此一代枭雄壮志未酬,身死陨落。 屈古棱死后,重臣乙失咄利拥立屈古棱十五岁的儿子屈利失为酋长。 屈古棱死后,其子屈利失年幼,权利掌握在重臣乙失咄利的手中。但乙失咄利本身是个谋臣,权利来源都寄托在屈古棱的身上。面对乙失咄利的上位,以拔也古部宗室势力为首,掀起了巨大的反叛浪潮。 拔也古部由外拓转为内斗。 此时一直在弓卢水以南蛰伏的同罗部也经过几年休养,缓了过来。其部也是一直向东发展,占据了后世的乌珠穆沁草原一带。 同罗斜也眼看屈古棱身死,心中大喜,立刻率领军队北上突袭拔也古部的营地。 此时拔也古部内斗不止,没了屈古棱这个领头羊,本来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击败同罗部,更何况是混乱不已呢。 于是同罗斜也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胜,攻破拔也古部的老营,直抵俱伦泊以西。 拔也古部陷入生死存亡之地。 乙失咄利只得放弃部分权利,同部落各大势力妥协,共同抵抗同罗部。 双方在俱伦泊西南相持,不分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同罗斜也率部稍稍后撤。 这时拔也古部内部的老毛病又犯了,眼看同罗部撤走,以为万事大吉,又开始了内乱。大将莽古尔突袭酋长驻地,诛杀了权臣乙失咄利,控制了酋长屈利失,自为小酋长,号令诸部。 诸部并不信服,且莽古尔的行为又引得其余诸人群起效仿,各势力的斗争更加激烈。 这时同罗部在撤退之后,同罗斜也命妹妹同罗朵儿率领主力从白霫部的领地绕道而行,越过啜河(今内蒙古哈拉哈河,存疑),直达拔也古部的身后。 此时屈利失为莽古尔控制,大权皆操之于其手,屈利失在他手中只是一个橡皮图章。莽古尔是个莽夫,远不如文官出身的乙失咄利善于安抚屈利失,于是双方矛盾迅速激化。 屈利失遂与母亲合谋,诱莽古尔至可汗牙帐,将其杀死,夺其军队。 而莽古尔的部下阙利害怕被杀,先发制人,发起反叛,攻打屈利失。整个拔也古部在内讧和斗争中,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 同罗朵儿的主力直奔拔也古部的新营地而来,拔也古部毫无防备,被同罗朵儿攻破营寨。屈利失在混乱中逃走,而屈利失的家人和拔也古部诸臣尽为同罗朵儿所俘。 至此拔也古部实力大损,再也不能与同罗部相抗衡。 同罗部占领俱伦泊营地之后,拔也古部一分为三,一部分部众跟随屈利失向东北方向逃窜。屈利失自知不敌同罗部,准备远远地躲开对方,重新蛰伏。 虽然屈利失年幼,但心性坚韧,性格顽强,却是不甘于屈服于对方。 另一部留在了俱伦泊以东的新领地,最后全部投降了同罗部。 而在俱伦泊以西的拔也古人,由屈古棱的弟弟勃德支统帅,一直抵抗同罗部的进攻。 同罗斜也眼看对方顽强,便与勃德支议和。勃德支也对同罗部强大的实力感到畏惧,不愿意与同罗部死战,便口头上表示愿降,但实际上进行拖延。 同罗斜也一样便看穿了对方的把戏,于是故意派人与勃德支交涉,然后秘密派弟弟同罗遏鲁率部突袭勃德支的营地,勃德支不低,战死于阵中,其部将葛腊哆率领余部向同罗部投降。 同罗部利用拔也古部内讧的机会,两面出击,彻底击败了相持多年的拔也古部,实力扩展到大兴安岭一带。 原本拔也古部与同罗部势力范围重合很大,在铁勒人内部相互制约,谁也不能独领风骚。但这一次拔也古部被击败,同罗部以小吞大,摆脱了发展掣肘,从此成为东部草原的霸主。 天下安康 第1477章 草原现状(四) 就在始毕可汗和同罗斜也二人快速发展的同时,一直在北海附近的韦纥部也快速崛起,成为草原势力的重要一极。 韦纥部曾经是铁勒诸部的领袖,实力在铁勒诸部中居第一。虽然在与突厥人的战争中兵败逃亡,但底蕴犹存。 而且这些年突厥内斗严重,无论是当初的步迦可汗,还是阿史那窟合真、阿史那胡吉设、阿史那阿即思还是现在的启民可汗、始毕可汗,甚至是四小可汗,都没有腾出功夫来对付韦纥部,因此使得韦纥部在北海从容渡过最艰难的时期,死灰复燃。 韦纥部首领药罗葛菩萨借着参与定北城会盟的机会,重回草原诸部的视线,也重新加入到草原争霸的行列。但因为此时的韦纥部地处北海附近,受地理环境影响,与突厥、拔也古部、同罗部相比,天然处于劣势。 韦纥部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回旧地,返回娑陵水故土。但这片土地先是为突厥人占领,然后又被黄明远分给了苏农、执失等部,谁不知道这些部落就是大隋养的一群狗,在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跟大隋翻脸之前,没人敢动他们。 因此对于药罗葛菩萨来说,直接南下独洛水是不可能的,那是以寡敌众。 大业二年,药罗葛菩萨试探着伸出了南下的触手,以东南方向的阿特部擅自越界为由,率部攻打阿特部。 阿特部在后世希洛克河流域,地域不大,实力也不强。且因地处北疆,穷乡僻壤之地,在整个草原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属于一个打酱油的部落。不过该部落在步迦可汗第一次兵败冠军侯山的时候,曾经追随东突厥可汗阿即思抵抗步迦可汗,部落实力大损。至此之后,这个部落便不再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 在药罗葛菩萨看来,攻打阿特部没有什么风险,也不会引得诸部注意,最是合适。 药罗葛菩萨打得主意很好,但当时铁勒诸部的领袖人物屈古棱可是不同意他攻打阿特部。 阿特部虽然实力一般,但位于娑陵水下游,往南便是依附于拔也古部的奚结、斛薛二部。一旦让韦纥人拿下阿特部,则拔也古部的右翼大开,仅靠奚结、斛律是绝不可能抵抗韦纥部的。 而且韦纥部攻打阿特部,想做什么,是不是在释放重返草原的信号。若是让其顺利拿下了阿特部,那韦纥部下一步是不是要和拔也古部争夺铁勒人领袖的位置。 于是屈古棱令大军东进,支援阿特部。 于此同时,同罗部和独洛水七部也纷纷派兵支援。对于同罗斜也来说,当然不希望之前的铁勒第一大部卷土重来,草原就这么大,实在不够分啊。 而对于独洛水七部来说,一旦阿特部覆灭,韦纥部的兵锋便对准了独洛水,几乎如一把尖刀一般随时威胁独洛水七部。众人怎么愿意在脑袋上悬着一个威胁。 于是诸部齐心合力,共同对抗南下的韦纥部。 药罗葛菩萨这时才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他实在没想到诸部对于韦纥部南下这么敏感。虽然此时韦纥部已经恢复了部分实力,但也无法与整个铁勒为敌,他不敢力敌,讨了一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逃了。 这次试探性进攻的失败,让药罗葛菩萨明白,韦纥部称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诸部都不希望韦纥部南下打破现有的平衡。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机会,韦纥部不能再贸然南下。 于是药罗葛菩萨调头北上、西进,默默积攒实力。 大业三年,药罗葛菩萨北上攻打骨利干。 骨利干在北海以北,胜兵四千,地出名马。 骨利干实力当然远比拔也古部等大族实力弱的多,因此这一次药罗葛菩萨马到功成,顺利征服骨利干。当然骨力干实在太往北了,有极昼极夜的现象。天刚黑的时候煮上一锅羊肉,羊肉还没熟呢,天已经亮了。 药罗葛菩萨眼看再往北,更不适合游牧,因此只是征服了骨利干,而驱其兵为用,其目光又转向了西面。 大业五年,药罗葛菩萨翻过雪山,兵锋直指延姪伽水(今蒙古国西北库苏古尔湖)。延姪伽水为北方仅次于北海的大湖,土壤肥沃,牧草丰美。占据此地之后,韦纥部实力大增。 眼看西进好处极多,于是药罗葛菩萨又向娑陵水上游运动。 此时韦纥部和居于此地的归化可汗阿史德乌末咄矛盾频发。等到大业六年,始毕可汗讨灭了阿史德乌末咄,占据了其地,韦纥部的敌人又变成了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不可能将重心放在这里,他便将庶长子阿史那欲谷设留在娑陵水上游掌管这里的部落和土地。 药罗葛菩萨大喜,自己打不过始毕可汗,还打不过你的儿子吗? 此时阿史那欲谷设不过刚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被父亲委以重任之后,便整日想着能够平定韦纥部,不负父亲的所托。 大业七年秋天,正是大隋与高句丽打得如火如荼,而整个草原的目光全集中在辽东的时候。阿史那欲谷设突然出兵北面的韦纥部, 药罗葛菩萨眼看突厥人来势汹汹,难以抵挡,于是选择撤退。 阿史那欲谷设自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因此对于撤退的韦纥人穷追不舍。双方一进一退数百里,而阿史那欲谷设渐渐陷入药罗葛菩萨给他设的圈套里。 九月十日,阿史那欲谷设率领兵马到达马鬣山,此时早已埋伏在此地的韦纥人突然杀出,阿史那欲谷设猝不及防,其部被斩成数截。 此时阿史那欲谷设的年轻便显示出来,他并未经过多少战争,面对突袭缺乏经验,紧要关头,竟然下令全军撤退。于是部队立刻溃败,不能成军。 药罗葛菩萨在马鬣山大破阿史那欲谷设,名震草原。而韦纥部也夺得了娑陵水上游的牧场,踏出了重返草原坚实的一步。 大业八年,为了对抗南下的契骨人和北上的突厥,韦纥部和西面的都波部以及金山附近的薛延陀部结成联盟。韦纥部终于有了草原争霸的资本。 天下安康 第1478章 草原现状(五) 同罗、突厥、韦纥先后在独洛水诸部的东面、北面、南面崛起,这使得整个独洛水联盟七部陷入尴尬的境地,不少部落开始感到惶恐与震动。 独洛水联盟七部,包括突厥的执失部、苏农部、阿跌部三部和铁勒的浑部、蒙陈部、多览葛部、覆罗部四部。这七部都是黄明远扶持起来对抗突厥和同罗部、拔也古部的,但因为各种原因,七部受限于四面皆敌,且相互之间不能同心合力,渐渐地已经难以招架。 尤其是大业七年,杨广率领百万大军东征高句丽兵败一事,使得大隋在草原的威望大跌,影响力大减。如果不是之后黄明远于次年大破高句丽,重振声威,突厥、同罗等部早就驱逐大隋势力,一统草原了。 但随着中原内部叛乱四起,很明显大隋没有精力和实力再去关注草原之事。此消彼长,独洛水联盟再无力承担他们建立的责任,也开始走向了瓦解。 大业八年冬天,同罗斜也召集仆骨、斛薛、阿特、奚结、白霫、俱罗勃诸部会盟,共建新的铁勒联盟。而位于阿特部和奚结部之间的覆罗部也参与了会盟。 八部会盟,共准同罗斜也为铁勒大酋长。 诸部之中,白霫本就是同罗部的小弟。斛薛、阿特、奚结三部实力弱小,自然是谁强大便倒向谁,最初的韦纥,后来的拔也古,再到现在的同罗,也属正常。 仆骨部在拔也古部几乎灭亡后也不敢与同罗部争锋,俱罗勃也因为地理位置倒向同罗部,参加会盟也可以让人理解。 唯有覆罗部,因为之前埋伏大隋,被大隋击败。大隋不念其过,保存了其传承,并让覆罗部加入到独洛水联盟之中,可谓是恩深似海。可覆罗部不念救恩,眼看形势不对,转头便倒向同罗部,直接使得已经没落的独洛水联盟分裂开来。 铁勒联盟重新建立后,为了树立威望,同罗斜也便将目标放在了弓卢水以北,同罗部旧地的蒙陈部。 独洛水七部,唯有蒙陈部是大隋帮着重新复兴的。 蒙陈部早年便在草原争霸的过程中逐渐没落,部众流失,没有草场。黄明远在定北城会盟时,将弓卢水以北的同罗部草场划给蒙陈部,才使得蒙陈部有了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 可以说若非大隋相助,该部怕是会逐渐湮没于历史之中。因此蒙陈部对大隋极为忠诚。 同罗斜也将铁勒联盟建立后的第一个目标列为蒙陈部,所考虑的也极多。一方面是为了夺回弓卢水以北的同罗部旧地,另一方面也是打击大隋在草原的威望。 大隋若是连死忠蒙陈部都保不住,还能保护其余诸部? 杀人诛心,同罗斜也这是要彻底将黄明远在草原上建立的威势连根拔出。毕竟大隋虽然强大,但很难时时出击草原,只能依靠草原上投奔大隋的各部落管理。如果原来的小弟纷纷背叛,又如何再插手草原之事呢? 不得不说,同罗斜也这一步直接打到大隋的腰眼之上。 蒙陈部毕竟复兴时间短,实力在独洛水七部中垫底。同罗部大军来袭,蒙陈部首领蒙陈阖立刻向其他联盟部落求援。 独洛水联盟,很重要的一个作用便是七部之间,共同进退,共同出兵抵御来自各个方向的敌人。 按照约定,铁勒联盟出击蒙陈部,其余诸部要派兵支援。 但此时同罗部锐气正盛,而联盟诸部的爸爸大隋却是自顾不暇,阿跌几部平日里躲同罗部还来不及呢,谁又敢去招惹。 因此蒙陈部的求援信一天数道发出,但诸部就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不来救援。 蒙陈阖无奈,只得向位于安北城的安北都护府求援。 但此时坐镇安北城的斛律晟也无能为力。 自始毕可汗继位之后,突厥人南下的意图增强,突厥军队更是屡次犯境,咄咄逼人。 斛律晟几次向朝廷上报此事,但东都的大老爷们连中原叛乱都搞不定,哪有心思管理塞外的事情。在这些人眼中,塞外苦寒之地,可有可无,若是突厥人想要,给他便是。于是对于斛律晟的奏报,根本无人处置。 斛律晟面对强敌,只得依仗着丰州的支援,勉力维持。 大业八年二月,突厥人以追击马贼的名义大举入境,安北都护府遂与突厥在碛口以北的草原发生激战,虽然战后突厥人表示是误会,但突厥人却毫不停止南下的步伐。 此时斛律晟防范突厥已经困难,哪有实力跨越草原北上救援蒙陈部。 于是斛律晟只得去信蒙陈阖,或是突围南下,或是与同罗部打游击战。意思便是大隋只能给你道义上的援助,精神上永远支持你,出兵则是没戏。 蒙陈阖接到斛律晟的信大失所望,他也知道指望隋军穿越两千多里救援蒙陈部很不现实,但若是有可能呢? 斛律晟的信打碎了蒙陈阖最后一丝幻想。 此时打是胜不了的,就是向同罗部求饶也晚了,蒙陈部进退无路,唯一能做的便是突围南下,到长城附近再向隋人请援。 三月底,蒙陈阖率领部众两千六百多帐,近九千男女老幼,离开弓卢水北岸,借道多览葛和浑部,向西南方向突围。 同罗斜也命令同罗遏鲁沿途追击,多览葛部和浑部虽然放了蒙陈部过境,但也不敢阻拦同罗部。于是同罗遏鲁率部长驱直入,尾随而击,而蒙陈部则进行了一场惨烈的大逃亡。 蒙陈部沿途没有什么支援,面对同罗部根本不能一战,每每被同罗部追上,妇孺、牛羊、儿童丢的到处都是。 最后蒙陈阖无奈,只能命其子蒙陈乌桕率领数百骑断后,为部落的突围争取时间。 蒙陈乌桕率部落中的精锐数百骑断后,与同罗遏鲁周旋数日,最后全部战死。 不过蒙陈乌桕的死战为蒙陈部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蒙陈部的百姓擦干眼泪,拼命地往南而去。 众人从浑义河西岸顺利南下,沿途绕过突厥人的巡逻,终于从峡口山(今内蒙古额济纳旗石峡口山)进入大隋的酒泉境内,而此时蒙陈部部众已经只剩下一千两百帐,不到四千人。 天下安康 第1479章 草原现状(六) 如果说覆罗部的背盟使得独洛水联盟开始分裂,那么以同罗部为首的铁勒联盟悍然进攻蒙陈部,而独洛水诸部坐看蒙陈部落败则使得独洛水联盟正式解体。当这个联盟无法发挥它存在的作用时,它便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直到蒙陈部南下,一群惊慌失措的各部首领才突然发现,联盟既然无法保护蒙陈部,那同样也无法保护他们,于是各部忙慌慌张张地,开始寻找后台。 同属于铁勒人的多览葛部、阿跌部向铁勒联盟靠拢,同属于突厥人的执失部、苏农部则向突厥靠拢,至于老东家大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这其中唯有浑部,既得罪过同罗部,又与突厥人关系不睦,两边都靠不得。 大业八年底,浑部首领浑破六在内忧外患中去世,其子浑阿贪支继任酋长之位。面对咄咄逼人的同罗部和不断进犯的突厥人,浑阿贪支力排众议,决定带领部落南下投奔大隋。 大业九年二月,蒙陈部南下不到一年,整个草原还未完全解冻,浑阿贪支带领部落五千五百帐,共计一万九千人,南下投奔大隋。 始毕可汗闻询命人在浚稽山(今蒙古国土拉河﹑鄂尔浑河上源以南一带)对浑部进行阻击。 浑部士兵同仇敌忾,奋勇当先,浑阿贪支率部在此大破突厥骑兵,然后从容南下。 大业九年五月,浑阿贪支率领四千三百帐,一万四千余人到达大隋。 蒙陈部和浑部先后南逃,投奔大隋,这是大隋草原战略的失败,影响力的减弱的体现。但在虞世基等一众人的吹嘘下,这反倒成了草原胡虏钦慕天子,望风来降的典范。 杨广因此龙颜大悦,封蒙陈阖为光禄大夫,右翊卫将军,弓卢侯,安置在九原郡。封浑阿贪支为光禄大夫,左翊卫将军,皋兰侯,安置在武威郡。 对于这种状况,大隋上下还感到形势大好,疏不知大隋在草原上的钉子被突厥和铁勒一一刨除之后,对方的下一个目的就成了大隋。 没了独洛水诸部对于突厥人的牵制,作为草原突出部位的安北都护府立刻压力大增。 安北城位于阴山以北,前出九原郡数百里,插入到草原深处。原本大隋实力强大时,安北城控南扼北,把控草原,紧紧地把守着胡人南下的大门。但现在大隋势弱,突厥人南下的势头越来越强劲,安北城便成了首当其冲之地。 安北都护府原本只有一万余人,守卫孤城,但经过十多年的经营,长孙晟和斛律晟先后在安北城周围修建了十多个小城,构建了意辛山(今内蒙古四子王旗北境,与蒙古国接界)防线,有民一万四千余户,四万六千余人,军队接近一万一千人。 若是按照黄明远与长孙晟的设计,沿着诺真水建城,用不了一二十年,碛口以南则尽为汉地。但现在形势突变,安北城孤悬在外,已经失去了限制突厥人的作用,反而成了大隋的一个累赘。 大业八年四月,斛律晟眼看形势不对,北方突厥人屡屡犯境,双方互有战争。为了保证安北城百姓的安全,斛律晟下令将安北城除了军队的三万多人送回九原。这些人多是安北都护府官兵的家眷和北来安北城的商人。 众人此次南下,只能挥泪作别丈夫、儿子、父亲。 大业九年三月,也就是浑部南下之时,大隋与突厥人再次在意辛山北发生战斗,这是大业八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战斗。 为了牵制隋军,方便围剿浑部,始毕可汗亲督三万骑南下,驻扎在意辛山北。 斛律晟也不势弱,亲自率领精兵五千驻扎在意辛山上,双方山上、山下对峙。 突厥人屡屡挑战,斛律晟命各军坚守不出,消耗对方的士气。 双方相持一月有余,各不相让。斛律晟乃命大将严孝武率领一千骑兵,换上突厥人的衣服,分作前后两队,趁夜偷袭突厥人的大营。 在距离敌军五里时,严孝武命前队大声呼喊,后队击鼓响应。突厥军以为隋军主力赶到,心中大惊。始毕可汗本就对隋军胆怯,此时也满是畏惧,命令各部撤退。 突厥人慌忙北逃,惊恐之中,自相残杀,死伤惨重。 而斛律晟本人带领数千骑兵,从侧翼追击突厥人,大破其部,斩首愈四千骑。 意辛山一战,突厥人大败,始毕可汗遭到当头棒喝,其骄纵的势头也为之一挫。突厥人内部感受到隋军实力的强大,也不敢再盲目的擅自寻衅,贸然南下。 斛律晟大破突厥,让杨广为之一震。杨广对于始毕可汗的屡屡侵犯也是不满,他自以为此次大捷能够让始毕可汗清醒过来。 战后斛律晟被进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严孝武和孙辞煦也被进为正四品朝请大夫。 意辛山一战虽然大大涨了隋军的士气,挫了突厥人的势头,但双方的实力相差极大,安北城被突厥人威胁的大局仍无法改变。 大业九年七月,突厥人卷土重来。隋军虽然顽强抵抗,再次击败了突厥人的进犯,但也损失不少。 无论是南面的丰州总管府还是安北都护府,这几年因为战争的减少,从朝廷获得的支持大大减少。而对付新崛起的始毕可汗,若是想不靠中央的实力,单凭一州一郡便能得胜,是不可能的。 黄明远虽然远在辽东,鞭长莫及,但对安北都护府的局势也忧心忡忡。安北都护府打一万场胜仗也灭不了东突厥,但若是败了一场,则是灭顶之灾,仗不是这么打的。 于是黄明远上书杨广,请求将安北都护府的官兵内撤入阴山以南。 安北城是个钉子,也是大隋在草原宣扬统治力的见证,是杨广“天可汗”的脸面。杨广本是极不愿意放弃这里的。 但杨广也知晓突厥人的进逼之势。安北城孤悬塞外,一旦被突厥人攻破,隋军丢的脸更大,还不如主动放弃。 大业九年十月,斛律晟率领七千安北都护府官兵撤入丰州。至此,大隋经营十年之久的安北城正式放弃,大隋与突厥的边境再次回到了阴山一线。 天下安康 第1480章 无双阳谋 隋军从安北城撤退之后,始毕可汗便派弟弟拓特勒南下占据安北城,并以此为封地。 其实史蜀胡悉并不建议突厥接收安北城,安北城对大隋很重要,但对突厥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突厥人以游牧为生,占领土地也不依靠城池。现在急不可耐地去接收隋人留下的城池,反而有可能因此而触怒大隋。 史蜀胡悉建议始毕可汗暂时废弃此地,实在不行,你就是烧毁也比占领强。 可惜始毕可汗并不听从。 始毕可汗将大隋当做最大的敌人,能够占领安北城,相当于狠狠地抽大隋一记耳光,这种机会并不多,他如何能舍得放弃这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况且东突厥的历代可汗皆在隋人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他却可以从隋人手中夺回失地,这不更说明他远胜于历代可汗。 于是始毕可汗将安北城当做了战利品,耀武扬威地收入囊中,也彻底激怒了大隋。 安北城被东突厥占领的消息传来,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安北城对于大隋的防御很重要,但其实大部分人并不理解这种重要性。他们的愤怒其实不在于失去了一座往日都没有听说过的城池,而在于所有人都把东突厥当做大隋豢养的一条柴犬,可现在这条柴犬变成了恶狗,还咬了主人。 大隋失了安北城,是颜面上的大失。 于是朝臣纷纷上奏,请求制裁东突厥。 刚彻底清除了郕公李浑的旧势力,心思敏感的杨广还没有真正安定下来,便得到安北城被突厥人占领的消息,心中别提多震怒。 在乾阳殿中,愤怒的杨广直接便掀了桌子,若不是苏威、裴矩等人劝阻,杨广甚至要下令调黄明远入关,再次出征东突厥。 黄明远先破东突厥,又灭杨玄感,所向睥睨,看起来大隋天下还稳稳当当的,杨广此时硬气的很。 然而其余众人都很清楚,此时大隋无力再组织一次出征,况且灭了东突厥,得利的也不是大隋。一众人等这才冒着触怒杨广的危险,将其劝阻下来。 杨广也清楚北伐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心中压着怒火没法发泄,无比郁闷。 有时候天子的怒火发出来比不发出来好。 幸好裴矩急杨广之所想,向杨广建议道,天子可利用天可汗之名头,再次册封启民可汗的诸子。 这一次册封,是一场全面的册封。不管这些人接受不接受,都封了爵位。若是能挑动这些人反对始毕可汗最好,即使有人慑于始毕可汗之威,不敢接受,难道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还能不产生一些野心。 杨广允之。 于是杨广下诏:北面可汗阿史那俟利弗加封号为英明可汗,加授安北大都护,节制草原诸部。 这个节制,广义上包括整个东突厥,始毕可汗也应该受其节制。 册封启民可汗的弟弟阿史那执室为南面可汗,加封号为怀顺可汗,加授安北副大都护,同节制草原诸部。 不光给始毕可汗找了俟利弗这个对手,连始毕可汗的叔叔也拉了出来给始毕可汗添堵。 册封启民可汗三子阿史那咄苾为归义小可汗,命建牙帐于独洛水;五子拓特勒为英义小可汗,命建牙帐于于都斤山;六子阿史那叱吉设为怀义小可汗,命建牙帐于碛口;幼子阿史那维翰为保义小可汗。 又册封启民可汗的儿子阿史那步利设和阿史那欲谷设为叶护。 又册封启民可汗堂弟哥伦为奉义小可汗。 又册封启民可汗的另一个弟弟阿史那苏尼施为诚义可汗。 又册封东突厥大将阿史那思摩为昭义可汗。 ······ 可汗和叶护在大隋这里几乎如不要钱一样,优惠大放送。几乎启民可汗所有的儿子、兄弟、堂弟、侄子,只要活着的,或是被封为小可汗,或是被封为叶护。若是只被加封一个设,都不好意思出门。 甚至连阿史那思摩这样的东突厥大将,也被册封为可汗或者是叶护。 当然众人多畏惧始毕可汗的权势,不敢接受大隋的加封。大隋也不在意,打不死你也能恶心死你。 大隋这一次施行的是阳谋。即使那些被册封的众人知道,大隋只是把他们当做棋子,用他们来对抗始毕可汗,可他们能够控制的住自己的野心吗? 草原之上的人,不讲忠义,野心也更盛。只要给他们野心生存的土壤,那他们的野心便会茁壮成长。 而大隋只要能趁机挑动东突厥内部的叛乱因素,便能搅乱东突厥。当初长孙晟分裂突厥便是这么做的。 裴矩又向杨广建议,可如当初大隋嫁安义公主于启民可汗一样,再嫁公主于英明可汗阿史那俟利弗。 当年大隋为了离间启民可汗和其堂兄都蓝可汗的关系,故意给启民可汗丰厚的礼物,优待启民可汗的使者,还答应启民可汗的求婚,相继派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作为使者出使其部。同时打压、薄待都蓝可汗,以激化二人的关系。 最后都蓝可汗果然对启民可汗动手,启民可汗兵败逃归大隋,这才拉开了草原巨变的序幕。 当年这些事几乎都是长孙晟和裴矩一手策划的,做起来自然手到擒来。 杨广乃命令裴矩亲自携带厚礼秘密出使阿史那俟利弗部。阿史那俟利弗的营地在达兰堆以东,与同罗部相邻。 阿史那俟利弗听闻大隋向其许亲,喜从天降,他当然清楚其父当年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东突厥大可汗之位的,与大隋和亲就是起点。 这一次其与大隋和亲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但绝不是终点。 于是俟利弗秘密与大隋结成联盟,商讨共同对付始毕可汗的策略。 为了表示对大隋的尊崇,俟利弗还专门换上了大隋的衣冠,并向跟随裴矩前往草原的官吏学习大隋的礼仪,引得裴矩也颇为赞许。 在此之后,大隋与俟利弗之间,秘密增开了一条互市通道,避开始毕可汗进行贸易来往。 而通过互市,俟利弗的实力大增,影响力也大增,对始毕可汗的威胁也更大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1481章 低头示弱 大隋对东突厥贵族进行群封,始毕可汗刚开始还不知晓其中的轻重,只是觉得隋朝故意羞辱他。况且也没人敢于接受大隋的册封,最后损的还是大隋的颜面。对此,他还挺高兴。 始毕可汗不当回事,但史蜀胡悉很清楚其中的意义。 史蜀胡悉连忙向始毕可汗解释,此时大隋还是突厥的宗主国,双方并没有撕去这层关系,所以大隋的册封对于草原诸部来说就是最高旨意。虽然始毕可汗不把这旨意当回事,但草原上的野心家,获得这个册封,便从法理上获得了篡位夺权的基础。 只要大隋愿意,甚至可以宣布废除始毕可汗的汗位,改由他人继承。当然这并不能剥夺始毕可汗的实际权利,却能给草原上的野心家无数的借口和机会。 若是大隋将始毕可汗所有的臣属都封为小可汗,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汗位,到时候这些人会不会滋生异心,会不会因此而背叛始毕可汗,都犹未可知。 别人不说,光是始毕可汗的几个弟弟,原先因为地位、出身、实力不如始毕可汗,迫于形势,只得臣服于兄长。但现在大隋册封他们为小可汗,为他们撑腰,他们还甘心在兄长面前做一个小人物。都是启民可汗的儿子,都是大隋加封的可汗,凭什么我不可以做大突厥的主人。 而那些没有接受册封的,难道内心就没有被勾起称汗的欲望吗?虽说现在他们不接受,但他们知道大隋可以支持他们,随时都可以倒向大隋。 草原之人更重血统和身份,一个大隋册封的小可汗的封号,绝对可以打起旗帜,拉起一批部落。难道始毕可汗要将所有接受册封和可能会接受册封的人全部诛杀吗? 始毕可汗听后恍然大悟,同时被惊出一身汗。他不由得痛骂大隋的阴险,这些隋人,不敢真刀真枪的和他明着来,就会暗地里耍些阴谋诡计。 只是始毕可汗骂归骂,但如何应对大隋的出招,他并无办法。 就如史蜀胡悉说的,光是杀人肯定不行,始毕可汗在突厥也没法做到一言堂。 启民可汗去世时,将自己所有的部落、财富全都交给了长子,就是希望长子能集中东突厥的全部力量,重现大突厥的荣光。 但启民可汗活得时间较长,且兄弟多死难,能依靠的只有一群儿子,年纪大的几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部落。 在东突厥内部,次子阿史那俟利弗先后受封六千帐,再加上支持他的部落势力,手上能拿出三个万骑。 而其余几个儿子,手上的部众分别从千帐到数千帐不等,加起来也有两万多帐。 而与几个弟弟相比,始毕可汗手中自己的部民,加上从启民可汗手中继承的,不过三万多帐,只有六个万骑,总兵力不过三万余骑。 而东突厥内部,还有一支强大的势力,便是可贺敦义成公主。虽然义成公主由始毕可汗的后妈变成了始毕可汗的老婆,但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关系并不好。她手中掌握了一万两千帐,还有两个万骑,在东突厥之中,谁也不敢得罪她。 虽然始毕可汗在位数年,努力经营,手中掌握的实力已经翻倍,接近六万帐,十个万骑左右,但对于实力强大的阿史那俟利弗和义成公主,只能算压制,却没有呈压倒性优势。 俟利弗倾慕汉文化,与义成公主关系不错,若是二人联合,其实力足以和始毕可汗抗衡。 若是大隋多册封几人跟他捣乱,义成公主和阿史那俟利弗再联合起来反对他,始毕可汗一时半会,还真会手忙脚乱。 始毕可汗忙问史蜀胡悉该怎么应对。 史蜀胡悉也没好办法,这就是个阳谋,算计的是人心,始毕可汗能挡住众人接受大隋的册封,能挡住众人内心对汗位的觊觎吗? 史蜀胡悉建议始毕可汗先与大隋修缮关系,大隋毕竟是个庞然大物,而东突厥才刚复国不到十年,和大隋实力还有很大差距,不宜硬拼。 此时的草原并不像历史上一样东突厥独霸,而大隋二征高句丽也是连战连捷,看起来大隋依旧强大的很,东突厥跟大隋相比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始毕可汗听了有些气馁,他难道刚站起来,就又要跪下去。他最讨厌他的父亲向大隋装孙子,难道自己也要跟父亲一样。 “我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突厥大可汗,难道要向隋人屈膝不成。” 史蜀胡悉看着始毕可汗一阵大发雷霆,却是心中不敢说道:“你阿耶都向大隋屈膝了那么久,再次屈膝又有什么不好呢。” 经过史蜀胡悉苦口婆心地规劝,始毕可汗只得忍着鼻子向大隋上表认错,并令拓特勒撤出安北城,以示诚意。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知道错了,始毕可汗亲自带着庞大的使团大张旗鼓地前来东都向天子朝贡。除了马匹、牛羊,光是进献给天子的毛皮就装了几十大车。 始毕可汗或许是因为当了几年的可汗,原本性格暴躁的他也开始动脑子了,人也沉稳了不少。虽然依旧抗拒大隋,但能拉下面子向大隋天子低头。 杨广见此,异常兴奋。 在杨广看来,这始毕可汗就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听话,就要收拾,只要把他打疼了,他便会听话。 杨广对始毕可汗毕恭毕敬的态度很满意,仿佛又看到已经死去的启民可汗,他给予了始毕可汗大批的赏赐,礼送他回国。 甚至裴矩劝杨广留下始毕可汗,也被杨广拒绝。泱泱大国,要讲诚信,怎么能做出扣留朝贡君主的事情。 对于始毕可汗来说,这么多的赏赐,远比他进贡的还要多,若不是进贡得向大隋天子摇尾乞怜,他甚至想向大隋天子日日进贡。 不过始毕可汗终究是志向远大之人,不愿意一辈子臣服于大隋,在回去的路上,便向史蜀胡悉询问道:“隋朝如此强大,又有黄明远这种名将,我若是与其对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败大隋,你可有什么办法帮我打败隋人吗?” 史蜀胡悉虽然年老,但眼睛转的浑圆,他摸着小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可汗听说过聂壹这个人吗?” 天下安康 第1482章 笑里藏刀 聂壹?是个汉人。 始毕可汗对汉家文化没什么好感,对汉人更是厌恶,因此有些不悦地说道:“本可汗怎么会听说一个汉人的事?” 史蜀胡悉也习惯了始毕可汗的粗暴无力,于是说道:“大汗,这个聂壹可不是个普通人,他是汉朝的一个商人,当年差点将匈奴的大单于给生擒了。” 始毕可汗听到史蜀胡悉的话,顿时也来了兴趣。一个商人差点生擒匈奴的大单于,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且说说!” 史蜀胡悉便说道:“大可汗,在洛阳这几日,我四处打探,遇到了一个隋人,他给我讲了这个聂壹的故事。 说是在汉武帝的时候,马邑地方有个大商人聂壹一天突发奇想,匈奴在边界经常侵犯,总是一个祸根。现在把匈奴引进来,我们来一个伏击,准能打个大胜仗。于是他找到当时汉武帝的大臣王恢献计,说他‘经常在边界上做买卖,匈奴人都认识他。他可以借做买卖的因头,假装把马邑城献给军臣单于。军臣单于贪图马邑的货物,一定会来。到时候汉军埋伏在附近地方,只要等军臣单于一到马邑,汉军就可以截断他们的后路,活捉军臣单于。’ 王恢把聂壹的主意奏告给汉武帝,汉武帝采纳聂壹的计策,派遣精兵三十万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又派军队从侧翼袭击匈奴的辎重并断其退路,准备一举全歼匈奴人的主力。 汉军准备好之后,聂壹便以出塞经商为名,见到匈奴军臣单于。 聂壹欺骗军臣单于说‘他有手下数百人,能斩杀马邑县令,举城而降,牲畜财物可尽归匈奴,但匈奴一定要派大军前来接应,以防汉军。’ 军臣单于贪图马邑城的财物,便亲率十万大军进入武州塞(今山西省左云县),并派使者随聂壹先入马邑,等斩杀马邑县令后再进兵。 聂壹随后返至马邑与县令密谋,杀死一名囚犯,割下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伪装为县令的头颅,骗过了匈奴使者。 军臣单于得到使者的报告后,率领大军向马邑方向进军。大军来到距马邑百余里的地方,发现沿途有不少牲畜,却无人放牧,这引起了军臣单于的怀疑。 正巧匈奴在此时攻下一边防小亭,俘获了雁门尉史。在匈奴人的威胁下,这个尉史将汉军的计谋全部说出。 军臣单于听后大惊,下令立即撤军,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汉军给生擒活捉。” 始毕可汗津津有味地听着史蜀胡悉的故事,也是愕然,这个聂壹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商人,便能将匈奴的大单于玩弄于鼓掌之中,真英雄也。 不过始毕可汗还不明白史蜀胡悉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便说道:“史蜀胡悉,你这故事讲的的确不错,但这跟现在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担心我们会步军臣单于的后尘吗?” 史蜀胡悉笑道:“大可汗多虑了,您的雄才大略可不是那个贪财的军臣单于可比的。只是大可汗不觉得今日我们大突厥和隋朝的关系跟当年的汉朝与匈奴差不多吗?敌强我弱,而当今的大隋天子也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其贪婪不亚于当年的军臣单于。” 始毕可汗闻听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说咱们也将大隋天子给诓到塞外,趁机将他活捉?” 史蜀胡悉忙说道:“大可汗圣明。” 始毕可汗坐在那里,不断地思索着史蜀胡悉的话,不得不说,史蜀胡悉的建议,很得始毕可汗的心意。草原之上,骑兵纵横,只要他们提前设伏,真有可能生擒大隋天子。 只是说说容易,但大隋天子又不是傻子,哪这么容易被诓出来。 始毕可汗说道:“此计怕是不成,大隋天子怎么会贸然前来草原呢?” 史蜀胡悉早就想好了整桩事情,便说道:“可汗,这大隋天子不是喜好四处巡游吗?我们便上表大隋天子,言草原诸部首领,请求大隋天子驾临草原,以沐浴天恩。凭大隋天子好大喜功的本性,必然前来。等到大隋天子的车架出了长城,进入草原,我们便四面埋伏,将大隋天子一举拿下。” 始毕可汗并没有完全为史蜀胡悉说动,而是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大隋天子一定能来?” 史蜀胡悉说道:“大可汗放心,那个聂壹的故事便是隋人告诉我的。他们承诺一定会想办法让杨广北巡的。” 始毕可汗又问道:“这些隋人可信否?” 史蜀胡悉答道:“应该是可信的,听说咱们这个天可汗在国内大肆诛杀老臣,重用贱人,早就引得朝中老臣们的不满,若不是有黄明远镇之,这些老臣早就反了。这些老臣们为了与大隋天子夺权,是斗的不可开交,恨不得大隋天子现在就死了。那些人在国内没有办法,才和我们联络,期望通过我们之手除掉大隋天子。” “那我等不成了他们的棋子!” 史蜀胡悉忙劝道:“大可汗,咱们伏击大隋天子可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咱们自己。即使便宜了这些隋人,这一次也不过是互利共惠。试想咱们若是生擒了大隋天子,缴获隋军大批物资和武备,大可汗就能如同当年攻破洛阳的匈奴天子刘聪一般,入主中原,也是指日可待。” 听了史蜀胡悉的话,始毕可汗也有些激动,他数次前往中原,心中对于这个花花世界也是无限向往。 “好!” 始毕可汗心中已经盘算着入住中原,称王称霸的事情。而且他还决定,若是真能生擒大隋天子,他必然好好招待这个皇帝老儿,以报父子两代的心头之恨。 始毕可汗对史蜀胡悉说道:“你给那些和你联系的隋人说,他们不仅要让大隋天子同意北巡草原,还得提前给咱们隋军的布置和行军路线。同时再向他们要一批铁甲和铠甲。既然想让咱们替他们做事,就不能让咱们白出力。 这一次你要多要,这群隋人阔的很,也任花钱。” 史蜀胡悉忙高兴地应道:“是,大可汗!” 天下安康 第1483章 各有算计 虽然始毕可汗和史蜀胡悉二人算计的很好,不过事情也不是这么一盘算便能成的。先不说大隋天子能不能顺利出巡塞外,即使大隋天子真的北上,也必然携带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军队。隋军战力强悍,天子禁卫更是不枉多让,如果始毕可汗贸然出击,一旦失手,反而成了隋军的猎物。 而且这一次若是失败,极易引来隋军的报复。隋军边境的精锐并不少,譬如阴山南面那个丰州,就是他们的噩梦。 于是始毕可汗问道:“史蜀胡悉,我们一旦对大隋动手,就没有回头路。隋朝实力强大,当初高句丽之败再是惨重,黄明远不照样灭了高句丽。这一次我军伏击杨广,若是事败,恐为隋军报复。” 史蜀胡悉忙说道:“隋人答应了,只要咱们杀了杨广,他们就在长安立新天子,再处死黄明远,黄明远决没有机会再报复咱们?” 始毕可汗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他们能做到?” 史蜀胡悉忙拍着胸脯保证这些人的实力,只要他们俘获杨广,一切都万无一失。 始毕可汗这才放了心。 始毕可汗和史蜀胡悉抓紧研究伏击方案,然而摆在始毕可汗面前最尴尬的事便是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完成这次围歼。 始毕可汗父子两代人基本上完成了东突厥的统一,但此时的东突厥只占半个草原。而且东突厥内部势力纷杂,到今日,整个东突厥差不多有十万多帐,零零散散的约十二万骑军队,而始毕可汗能直接控制的军队不超过七万,其弟阿史那俟利弗和后妈兼老婆义成公主手中兵力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多骑,其余的一万多骑掌握在他几个弟弟的手中。 仅靠七万军队,再加上各部附庸,能动用的总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始毕可汗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击败隋军。 这时史蜀胡悉又献计道:“大可汗既然苦于兵力不足,为什么不联合二王子和同罗斜也。大家一同伏击大隋天子,也好过咱们独自冒这个风险。” 始毕可汗看着史蜀胡悉问道:“他们能答应?” 史蜀胡悉说道:“同罗斜也和大隋仇深似海,当初黄明远可是一把火将整个同罗部烧个精光,这时候能报仇,同罗斜也能不参与。况且只有同罗斜也参与了,咱们才能放心后路,否则我们在前面打的火热,同罗斜也在后面抄咱们的后路,最后不白白便宜了铁勒人?” 始毕可汗深以为然。 “那老二呢?他可是和隋人打得火热,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突厥人了。” 史蜀胡悉说道:“二王子贪婪的很,若是大汗许诺二王子,战后一切俘获分给二王子三成,我想他一定会参加的。” “凭什么给他三成?” 始毕可汗当然不愿意将财货拱手分给自己这个弟弟。 “大可汗,此战若真生擒了大隋天子,要什么有什么,大隋江山都在眼前,大可汗还舍不得一点财货吗?” 史蜀胡悉与始毕可汗定计之后,立刻亲自赶往阿史那俟利弗的营中,向阿史那俟利弗说了此建议,请求阿史那俟利弗参与。 阿史那俟利弗有些犹豫,他承认这个计策很好,若是实行得当,真有可能生擒了大隋天子。到时候大隋必将天下大乱,而黄明远远在辽东,鞭长莫及,大突厥趁势入主中原,还真有可能重现昔日匈奴人攻破洛阳的盛况。 但阿史那俟利弗犹豫的是此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都知道他是大隋用来制衡始毕可汗的一枚棋子,他有今日的强大跟大隋的支持脱不得关系。阿史那俟利弗倒是并不忠诚于大隋,毕竟相互只是利用关系,即使大隋许了他和亲。 可若是大隋因此而灭亡,他大兄始毕可汗会不会没了牵制,到时候先灭亡了他,这令他不得不防。 不过阿史那俟利弗的谋士赵德言却是劝阿史那俟利弗同意始毕可汗的建议。在赵德言看来,随着大隋内斗不止,已经逐渐顾不上草原之事了,对他们的帮助也有限。若是始毕可汗真对他们动手,到时候大隋怕是也插不上手。 不如将始毕可汗的注意力引到大隋,到时候鹬蚌相争,他们也好渔人得利。 大隋就是那么好灭的? 不说辽东还有个黄明远,光是大隋本身昔日也是庞然大物,始毕可汗入主中原,搞不好就得崩掉几颗牙,甚至折在中原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这草原霸主便是阿史那俟利弗了。 阿史那俟利弗便同意了史蜀胡悉的建议,答应出兵,史蜀胡悉满意地离开了。 双方都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史蜀胡悉离开阿史那俟利弗的营地之后,继续向东北方向,一路赶到赛音山。 几乎不用史蜀胡悉撺掇,同罗斜也便同意了史蜀胡悉的计划。 当年黄明远在狼居胥山的一把火,烧灭了大半个同罗部,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同罗斜也一天也不敢忘记。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早已不复当年的雄武,再不找隋人报仇,难道真等到老死之后,天天在地狱里诅咒隋人吗? 尤其是屈古棱的死,让同罗斜也感到老之将至,所以他才准备再冒这次风险,与隋人为敌。 同罗朵儿不太赞同兄长冒这次风险,毕竟现在的同罗部还没有对抗大隋的实力。 但大隋是同罗斜也一辈子的心结,同罗斜也握着妹妹的手,只一句“妹妹难道愿意我到死那一刻仍旧没能报仇吗”,便让同罗朵儿无法拒绝。 同罗斜也安慰妹妹,他不是盲目地与隋军作战,突厥人主动挑头,他不过是跟在突厥人身后趁机渔翁得利,不会与隋军硬拼。 同罗朵儿见兄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没法多说,只是突厥人也不是傻子,真的能做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而且联盟最忌讳的便是私心大过共同目的,现在双方还没开始算计大隋,便已经算计盟友,这样的联盟能成事吗? 可不管同罗朵儿愿不愿意,东突厥都和铁勒联盟联合起来,准备共同对付大隋。 这是整个草原最大的势力,一旦联合起来,必然使得天下震动。 始毕可汗得到阿史那俟利弗和同罗斜也的同意之后,心中大喜,立刻命史蜀胡悉筹谋此事。 一张巨大的网开始向大隋张开。 天下安康 第1484章 上屋抽梯 史蜀胡悉足智多谋,可谓是草原上一等一的智者,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着他。 黄明远攻破平壤,生俘高元之后,杨广又意气风发起来,便想着重新收拾一下不听话的东突厥。 再之后始毕可汗再次前来东都朝贡,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全无往昔的桀骜不驯,其臣服畏惧的样子使得杨广一扫东征落败和杨玄感造反的郁气,其意气上升到顶峰。 杨广甚至都有些觉得,自己之前大封突厥贵族一事,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眼看杨广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别人不敢跟杨广进言,但皇长孙杨佶却敢跟祖父泼冷水。 “大父,始毕可汗虽为我所制,不得已而屈服,但只恐其心中怀有怨怼啊!” 杨佶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杨广整日带在身份,让杨佶参与朝政,手把手地教导这个孙子。 黄维扬与杨佶交好,便转弯抹角地将始毕可汗的狼子野心说给了杨佶。杨佶倒是深以为然,于是又找了个机会进谏祖父。 杨广虽然讨厌别人进言,但对亲孙子的话却很信从。听了杨佶的话,杨广“哈哈”大笑,便说道:“这始毕可汗心中有与我大隋争长短之心,朕岂能不知。” 杨佶一听祖父全都明白,便问道:“那祖父为什么还接受始毕可汗的朝贡,甚至对其宽宏大量,需知养虎为患,后患无穷,不如早除之。” “没那么严重!” 杨广说道:“始毕可汗有野心,但草原上的枭雄,谁又没有野心呢?只要我大隋兵强马壮,繁荣昌盛,一个小小的始毕可汗就翻不了天。” 杨广说得话没错,但问题是大隋现在内忧外患,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了,只是他还不自知而已。这样的形势,如何威慑胡虏。 杨佶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大父不喜人劝,杨佶是知道的。 当然杨广还是很重视孙子的话,杨佶虽然年纪不大,但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主意,在杨广看来,这很好。 所以杨广得给孙子一个面子,始毕可汗的确是有些骄纵过了,虽然现在低头,但其部并没有完全撤离漠南,怕是还有想法。虽然不能处置了始毕可汗,但小小的教训他一番倒是可以,也让始毕可汗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 杨广便密询裴矩如何限制始毕可汗,以削弱他的实力。 杨广要教训一下始毕可汗,这时裴矩献策,除了多封其部以分其势,还可想办法除掉始毕可汗的左膀右臂。 而裴矩建议要除掉的,便是始毕可汗的谋士史蜀胡悉。 裴矩认为,史蜀胡悉对大隋素来有敌意,而且足智多谋,始毕可汗对大隋很多不恭敬的行为都是史蜀胡悉撺掇的,不如除掉始毕可汗的智囊,省得这个史蜀胡悉整日里撺掇着始毕可汗与大隋为敌。 杨广深以为然,便同意了裴矩的建议,又命令裴矩前往马邑郡,秘密除掉史蜀胡悉。 史蜀胡悉是始毕可汗的重臣,在东突厥几乎有宰相的地位,位高权重,当然不是那么好处置的。若是明目张胆地弄死了他,始毕可汗不得跟大隋拼命。 所以不能明着动手,只得暗地里想办法了。 裴矩到了雁门之后,立刻不动声色地去信史蜀胡悉,请求东突厥和大隋来一场官方的互市。 原本东突厥与大隋的互市由义成公主掌握。义成公主也凭借这一权利在东突厥屹立不倒。 后来始毕可汗统一东突厥,实力远在义成公主之上。而他本人又对这项权利垂涎三尺。为了避免进一步激化双方的矛盾,义成公主便让出部分权利,使得始毕可汗可以绕过义成公主和大隋互市。 史蜀胡悉作为始毕可汗的心腹,便掌握了这份权利,主持对隋贸易事务。 史蜀胡悉此时刚联络完同罗部,裴矩相招,他便带着大批牛羊、马匹、草原特产赶往雁门。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每一次互市都是一次收获。虽然这几年从中原到草原的走私日益昌盛,但想获得大宗的物资,还是得靠着互市。 可以说互市也是中原王朝制衡草原胡人的另一个办法。 史蜀胡悉带着大批物资入了长城,裴矩立刻在恒安镇对其进行高规格的接待。双方都是老熟人,自然要维持面子上的事,皆是热情的很。 双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番宾主尽欢,史蜀胡悉也被灌地酩酊大醉,失去了意识。 等到史蜀胡悉宿醉醒了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隋人抓了起来。史蜀胡悉大吃一惊,忙要见裴矩。 见到裴矩,史蜀胡悉便忙问裴矩这是作何? 虽说不知道隋人为什么将他抓了起来,但史蜀胡悉本身是心中有鬼,又落到隋人的手中,如何不慌张啊。 裴矩笑道:“史蜀胡悉,我大隋好心招待于你,你为何要谋我城池?” 史蜀胡悉一愣,直接被裴矩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推脱。 裴矩冷笑道:“史蜀胡悉,你欲借互市之机,想趁机偷袭我恒安镇。若非天理昭昭,让你的阴谋败露,到时候你破了我恒安镇,突厥和我大隋必然开战,不知道又会死多少无辜的百姓,你好毒的计策啊。” 史蜀胡悉一看不是自己阴谋诱擒杨广,倒松了口气,但是说自己意图借着互市的机会偷袭恒安镇,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想过。 史蜀胡悉忙开口辩解。 裴矩早打定主意,根本容不得他开口,便让人束缚着史蜀胡悉签字画押,然后直接拉到外面,砍了脑袋。 可怜他史蜀胡悉一生足智多谋,满腹才华,自负为英雄,最后却落得这一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史蜀胡悉死后,还双眼圆睁,满是不甘的神色。 裴矩看也不看,便让人将史蜀胡悉的脑袋带下去。 这时裴矩的五子裴宣机眼看父亲杀了史蜀胡悉,便问父亲如此做法会不会引得突厥人报复,毕竟说史蜀胡悉是奸细始毕可汗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裴矩却是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还怕始毕可汗相信了,他若是举大兵而来更好,到时候天子便不会再选择北巡了,也省得折腾。” 裴矩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大隋经不起折腾了。 天下安康 第1485章 一意孤行 打狗还得看主人,裴矩砍了史蜀胡悉的脑袋,可不是就这么完了。史蜀胡悉毕竟是始毕可汗的宠臣和心腹,现在杀了史蜀胡悉,他那一关还得过。 裴矩也是光棍,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故意弄死的史蜀胡悉,直接派人前往突厥牙帐,向始毕可汗回告,史蜀胡悉是来自西突厥的奸细,意图在互市的时候率人攻打恒安镇,挑起大隋与东突厥的关系,已经被大隋擒杀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始毕可汗得到消息,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那不是别人,那是侍奉他们父子二人二十多年的史蜀胡悉,他当然不会相信隋人这子虚乌有的谎言。愤怒的始毕可汗差点就要提刀跟隋朝干上一场。 不过或许是始毕可汗挨得打多了,性格也不如年轻时那么暴躁。因此始毕可汗虽然痛惜于史蜀胡悉之死,痛恨大隋的翻脸无情,但只得强忍着悲愤,还要勉强应付隋人使者。 他还有史蜀胡悉未完成的计划,这个计划不能因为史蜀胡悉的死而中途夭折。 于是往常以莽撞、直接而闻名的始毕可汗,在众人眼前演了一出好戏。他当着大隋使者的面,将史蜀胡悉的脑袋丢出帐外,大声痛骂史蜀胡悉的不忠,满是义愤。又感谢大隋的慧眼识人将祸患翦除在未发生之前 或许是之前始毕可汗的性格太直爽了,以至于他突然演起戏来,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大隋使者见此,这才放心的返回马邑,向裴矩禀报去了。 而大隋使者不知道的事,在他离开东突厥牙帐之后,始毕可汗连杀了一百个人为史蜀胡悉殉葬。 远在马邑的裴矩接到使者禀报的消息,有些吃惊,性格暴躁的始毕可汗也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他不应该点起大兵,南下犯境吗。 裴矩对始毕可汗的警惕心更重了,始毕可汗当了几年突厥可汗,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和卧薪尝胆,这样的他要比以前难对付的多。 这次没能引蛇出洞,让裴矩很是遗憾,但也没有办法,他已经出招了,但始毕可汗不回应,难道他还要鼓动杨广主动攻打东突厥吗? ····· 裴矩返回洛阳之后,向杨广禀报了诛杀史蜀胡悉的全过程,并上报始毕可汗隐忍不发,恐有后招。 杨广听闻裴矩诛杀史蜀胡悉,很是高兴地赞扬了裴矩的能干。 至于始毕可汗的隐忍,他倒是并不重视。在杨广看来,草原之上,实力为重,难道只凭隐忍便能一统草原吗。 至于史蜀胡悉的死,他不认为会激怒始毕可汗。史蜀胡悉不过是一个煽风点火的小人,在东突厥无权无势,不过始毕可汗畜养的一个玩物,死了根本没有什么影响,想来始毕可汗很快便会将其抛之脑后。 ······ 果不其然,似乎始毕可汗真的将此事给忘了。 之后一段时间,始毕可汗隔三差五便给杨广上表,发一段赞美,表一表天子功勋与草原万民对天子的孺慕之情,还时不时的表表孝心,送点礼物,可把杨广迷的五迷三道,直把始毕可汗当做好儿子了。 不久之后,始毕可汗联名草原各部酋长,请求杨广驾临草原,巡视塞北,恩泽万民,以解草原万民对天子的思慕之情。 杨广收到始毕可汗的奏疏之后大喜,这始毕小儿终于懂事了。 面对始毕可汗的盛情邀请,杨广立刻便决心北巡。 这两年大隋在草原建立的秩序逐渐混乱,大隋在草原的影响力也逐渐降低。始毕可汗请求杨广驾临草原的奏疏,正好符合杨广的心意。他便有心再往塞外北巡一次,布国威于草原,使得草原再次安定下来。 杨广的意思一露出,满朝上下便如同锅中的热水一般,立刻便沸腾起来。 杨广自杨玄感之乱返回东都之后,一年多没再出巡,众人都以为杨广已经淡了出巡的心思,谁能料到他现在又故态萌生。 不过杨广自由惯了,又听不得臣子进谏,因此朝中重臣多不敢劝阻。 反倒不少人或是故意讨好杨广,或是有其它目的,竟然撺掇着杨广北巡。光禄少卿元肃、给事郎韦德政、度支郎李世师、起居舍人杜之松等人,纷纷上书言天子宜北巡塞外,安定胡虏,抚慰边民,为天子北巡张目。 杨广大喜,便对那些上书支持北巡的官员,纷纷迁拔。于是一时之间,群起而效之,似乎有以邪压正之象。 至于原本最反对杨广出巡的关陇世家,这一次似乎也学乖了,不仅不反对,零零散散的支持也是无数,倒是让杨广很是满意。 打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他才能大权在握,一时间杨广倒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否则又如何有今日关陇世家的畏服。 没有关陇世家的一群人挑头反对,其余零星劝谏之人又没什么说服力,因此这一次,朝野内外,竟无人能阻止杨广。 只有太史令庾质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劝道:“朝廷连年征伐辽东,民实劳弊。圣人应该安抚关洛,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 杨广听了很不高兴,觉得庾质是为关陇世家的人张目,于是对庾质的劝谏不予理睬。 庾质也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眼看进谏无果,心中悲凉,便故意托病不出。 杨广听说以后,认为庾质是心怀怨怼,故意跟他作对,更加的不满。 当初因为庾质的儿子庾俭担任齐王掾属的原因,在齐王出事之后,杨广便曾责备庾质“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将庾质贬为合水令(今甘肃省庆阳市合水县),直到杨广二征高句丽的时候才将庾质复职。后来庾质又多次劝杨广不要征辽东,屡屡触怒杨广,这次新仇旧恨的,杨广一怒之下,便下令将庾质关进监狱,论罪处置。 庾质年纪大了,竟然死在监狱里。 众人见到庾质忠心进谏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更没人敢进谏了。于是杨广令宇文述、虞世基等人整理车驾,准备北巡。 天下安康 第1486章 天子北巡 过来两日,有两只孔雀从西苑一起飞到宝城朝堂面,骁果军中的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看见了孔雀,就向杨广奏报此事。 不过等到杨广派人来查看时,那孔雀已经飞走了,无法验证, 此事众说纷纭,一众亲卫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都说没有什么孔雀,只有高德儒坚持己见,认为自己看到了孔雀。 至于孔雀什么样子,怎么飞的,又怎么不见的,高德儒说不清楚,反正他就是见了。 这时候面对众人的争执,杨广便下诏“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其余看到的士兵也都赐帛一束。 天子封赏,便相当于盖棺定论,旁人再争议也没用,这件事便以有孔雀飞过而盖棺定论。 事后杨广又下令,于孔雀降临之地造仪鸾殿。 孔雀的事情,除了高德儒言之凿凿,没几人看得见。况且大庭广众之下,若是真有孔雀从天而降,不得全城皆见,安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但没人跟杨广讲这个逻辑。 在杨广看来,祥瑞之兆一定是有的,先是平定了杨玄感的叛乱,接着又讨灭了不遵王化的高句丽,国泰民安,大业盛世,有祥瑞不是很正常的。 对于杨广来说,不管这祥瑞是真是假,都是真的,他要用祥瑞来说服自己,说服天下人。 原先还有人以各地叛乱不止的说法来阻止杨广北巡,但现在天降祥瑞,盛世太平,些许叛乱,癣疥之疾,又如何能阻拦天子的脚步呢? ······ 也不是没人看出杨广把众人当傻子,但满城文武经过杨广和虞世基、裴蕴等人多次梳洗,早就成了一群磕头虫,或者是明哲保身之人,即使觉得不妥,谁会去触这个霉头。 眼看北巡的日子一天天来临,黄维扬心中不安,他知道应该劝天子不要北巡,但又牢记父亲说得不要多事,心中烦恼,只好去想外祖父裴矩询问。 “始毕可汗野心勃勃,所图甚广,前番来洛阳朝贡,不过是因突厥势弱,不愿与大隋直接对抗,此乃缓兵之计。今外父诛杀史蜀胡悉,按理来说,始毕可汗哪怕不愤而起兵,也应该质问大隋,讨要好处才是。今番不仅装作不知,反而撺掇天子北巡,此中之事,必有蹊跷。” 裴矩诸子孙并没有太过成才的,他也没报多大希望,因此对这个聪敏过人又少年老成的外孙子格外喜爱。 见黄维扬问询,裴矩便说道:“雕郎,此事我亦觉得不对,本来杀史蜀胡悉就是想让始毕可汗露出马脚,谁曾想这始毕可汗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莽夫,邀天子巡幸草原,这步棋走得妙啊。” “那外祖他想做什么?” 裴矩摇摇头,他也猜不出来。 此时大隋虽然内部风雨飘摇,但对外的影响力和威慑力仍旧大的很。尤其是黄明远刚讨灭与大隋作对的高句丽,连始毕可汗也因此毕恭毕敬,没人料到此时的始毕可汗敢对待大隋动手。 黄明远的几十万大军还在辽东呢。 黄维扬便又说道:“那外祖为什么不劝天子不要北上?此时既然不知突厥人的意图,宜静不宜动。况且大隋到了这个地步,天子还要大规模的出巡,实在是劳民伤财,这国家再富裕也不能这样败坏。” 黄维扬面对外祖父,倒是不避讳自己的一些观点。事实上黄维扬虽然年纪小,但因为跟着杨佶一起了解朝政,所受的教育也是最顶尖的皇家教育,眼界远比常人开阔。 裴矩也是一脸苦笑,自己虽说和裴蕴、虞世基、宇文述并为天子的四大心腹,但常在外处理外交诸事,早就大权旁落。况且因为自己的女婿是黄明远,天子为了平衡,也将自己排在心腹之外。 若不是因为当初的旧情,自己早就被天子出为外官了。但连张衡都被杀了,自己跟天子的那点旧情能容得了自己在天子面前直言进谏吗? “这大隋的路是天子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别人挡不得啊。” ······ 大业十年四月底,杨广急不可耐地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这一次杨广仍是大张旗鼓,车马随从十多万,光是一个六和城就是一座移动的城堡,蔚为壮观。杨广到了汾阳宫(今山西省武县西南管涔山上)的时候,甚至因为人员太多,显得宫城地方窄小,百官、士卒们都分散在山谷间用草搭成营帐居住。 河东之地算是统治比较稳定的地方,主要是黄明远当年通过平定汉王杨谅之乱,在这里留下了深厚的影响力,安置了大批将领。十多年来,整个河东,包括太原、上党、长平、文城、龙泉、离石、楼烦等地,遍布丰州将领。 不过河东也是多方势力的交汇之地。这里有代北将门,太原王家为首的并州世家,闻喜裴氏为首的河东世家,关陇贵族,甚至是汉化的北地胡人。 去年,肆虐整个中原大地的农民起义也传染到河东,先后有离石郡的胡人刘龙儿(也叫刘苗王)和其弟刘六儿率众造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朝廷派将军潘长文征讨,却没有得胜。 到了年底,河东郡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市)人毋端儿在龙门起事,众至十余万,甚至一度威胁到临汾、绛郡。 杨广车驾北上没多久,便为毋端儿的乱匪所扰,杨广大怒,乃命卫尉少卿李渊为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还负责征发河东之兵讨伐群盗。 经过杨广多时的考察,李渊算是顺利通过了天子的考察,开始被委以重任了。 当然这些事对于杨广来说都是小事,并不能影响杨广北巡的兴致和决心。杨广在汾阳宫待了数日,便命令北巡的队伍北上出塞。 上一次出塞是大业五年,到现在已经数年之久,今次出塞,沿途风景依旧,杨广也看得兴致勃勃。 在洛阳城内待的这一年多,让他憋得很难受啊。 出了长城,便是望不尽的绿色原野。天高云淡,风清气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让人别样的舒适。 天下安康 第1487章 惊天噩耗 自启民可汗去世之后,身为可贺敦的义成公主便带着儿子阿史那维翰离开了位于达兰堆的突厥牙帐,迁到了南床山(今蒙古国西南南戈壁省南)的比干城(汉受降城,今蒙古国巴音布拉格古城址)。 虽然按照突厥人的习俗,义成公主在启民可汗去世之后,再嫁始毕可汗,从始毕可汗的后妈成了始毕可汗的的老婆。但有兵有权的义成公主自不会甘愿行那禽兽之事,因此她与始毕可汗的夫妻之名,也成了名义上的事。 此时大隋尚威望崇高,而义成公主手中有上万的军队,还掌握与大隋的互市权利。始毕可汗也不敢贸然用强,得罪了义成公主,便随她去了。 义成公主嫌弃始毕可汗粗鄙、贪婪又暴虐,再加上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不愿整日与始毕可汗相处,便离开突厥牙帐,来到了牙帐以南的比干城。 受降城位于高阙西北,靠近丰州,西汉时期为接受匈奴贵族投降而建。虽处戈壁之中,但金山延伸到此,生成许多戈壁绿洲。 义成公主迁居于此,既可以依托城池进行防守,又能通过高阙塞很快获得大隋的支援。 经过数年经营,义成公主母子手上也有接近两万帐,下辖四个万骑,差不多两万骑兵,是整个东突厥仅次于始毕可汗的势力。 义成公主自来到比干城,大权在握,随心所欲,别提多舒服,再加上儿子阿史那维翰很孝顺,倒也没有多少烦心事。 这一日她正听戏,忽听说大隋天子巡幸安北城,便吃了一惊。 天子出巡,一般都是尚在洛阳之时便通知自己前往塞内见驾,这一次怎么都出塞了,还没有人来邀自己。 义成公主满是疑窦。 义成公主最初以为是天子对其不满,故意落自己的面子,以示警告。但很快她便推翻这个想法。 这两年天子的赏赐并不比之前少,也没有与自己发生什么龌蹉。每到元旦、中秋和自己的生日,都有洛阳派来慰问的使者,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事。 不怪义成公主狐疑,而是始毕可汗担心义成公主知道此事,便秘密派人埋伏在大隋通往比干城的道路上,送信的使者全部被突厥人所杀,义成公主自然不知。 义成公主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娘子,感觉到不对,她立刻派人前往牙帐和安北城,探察究竟。 这一查不要紧,义成公主发现,有大批的突厥军队在调动。这些调动军队中,甚至有一些都是位于额根河一带抵御韦纥人的部队。 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当然引起义成公主的警觉。义成公主第一反应便是始毕可汗想对自己动手。毕竟自己这两万帐始毕可汗可是眼馋了好久了。 始毕可汗实力远大于她,一旦始毕可汗要对她动手,她必然是无法应对的。 但义成公主很快又发现,这些军队调动方向跟自己无关,而是向着安北城方向。 义成公主更惊疑了,始毕可汗到底要干些什么,他难道准备入侵大隋。 义成公主连忙联系他的盟友阿史那俟利弗,但阿史那俟利弗也语焉不详,只是说始毕可汗调动军队为了迎接大隋天子巡幸。 义成公主心中止不住地忐忑不安,她决定亲自带着亲卫前往突厥牙帐,这里毕竟是整个大突厥的政治核心,必然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义成公主到了牙帐,始毕可汗不在,牙帐中的人告知她始毕可汗南下去迎接大隋天子了。 义成公主皱着眉头,始毕可汗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始毕可汗对大隋恨之入骨,怎么会如此热心地去迎接天子。 此时牙帐之中,军队几乎全部离开,整个牙帐空荡荡的。 义成公主在牙帐中待了两日,浑然没有结果。 义成公主更坐不住了,便前往始毕可汗的三弟阿史那咄苾的营中。 阿史那咄苾担任大突厥的莫贺咄设,手中部众甚多,实力颇强。而且他素来以性格直爽闻名,算是始毕可汗这么多弟弟中最受信任的一个。 义成公主到了阿史那咄苾营中时,阿史那咄苾正要拔营南下。 义成公主更吃惊了,有什么事情是要始毕可汗连几个防的死死的弟弟都要调动的。 义成公主见到阿史那咄苾,便直言询问阿史那咄苾他们要做什么。 阿史那咄苾在草原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可唯独一人,有些畏惧,便是曾经的后妈,现在的大嫂,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老婆义成公主。 面对义成公主的质问,阿史那咄苾喃喃不能说话。 当初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的时候,一袭红衣,英姿飒爽,又盛气凌人,手下数千军队,连启民可汗都不能掠其锋芒,那时候才二十余岁的阿史那咄苾便爱上了这个比他还要小的后妈。 眼看阿史那咄苾不说话,义成公主强忍着怒气说道:“咄苾,什么事你连我也要瞒着吗?” “可贺敦,不是我瞒你,大可汗真的是带着人去迎接大隋天子去了,我这不是也准备出发。” “放屁!” 义成公主英眉倒竖,凛着脸说道:“什么时候迎接人要动用千军万马?咄苾,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你若不说,我立刻就走。” 阿史那咄苾一见义成公主发怒,立刻说道:“可贺敦,不是我们不说,是大可汗叮嘱的,他要带着大军去安北城突袭大隋天子,不让我们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义成公主听到阿史那咄苾的话几乎没有站住,好一会才稳住身子。始毕可汗这是疯了,大隋是他可以惹的吗? 义成公主更担心杨广的安危,始毕可汗十多万军队围攻安北城,一旦天子出了意外,大隋的天就要塌了。 义成公主第一反应就是要给杨广报信,让他们尽快返回塞内。 此时义成公主也不在阿史那咄苾的大营中待了,她跌跌撞撞地离开大帐,翻身上马,往比干城而去。 这一次搞不好得整个草原大乱。 阿史那咄苾站在帐前,望着远去的义成公主,满脸的笑意。她的好大嫂啊,赶紧把这个消息带给大隋吧,这次争取别让自己那个好大兄再返回草原。 天下安康 第1488章 君子固穷 当杨广接到义成公主送的信,得知始毕可汗要引兵袭击天子车驾的事情,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不信。 在杨广看来,始毕可汗是没有理由要造反的,大隋如此强盛,突厥较之大隋,不过是一隅之地,战力不及大隋十分之一,除非始毕可汗疯了,才要背叛大隋。 杨广知道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的关系不睦,竟然认为是义成公主故意诽谤始毕可汗。 众人知道杨广的脾气,也不敢进言。 只有奉信郎崔民象,对于众人的装聋作哑实在看不下去,便来到天子大帐,向杨广极力述说始毕可汗谋反之事,请求杨广速速退回长城之内。 杨广见到崔民象又来进谏此事,不由得心生怒气,他都已经盖棺定论,始毕可汗没有谋反,还有人想着拿谏求名,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怒的杨广直接让人将崔民象撵了出去。 崔民象被卫兵推了出来,正好遇到在帐外的黄维扬。 崔民象出身博陵崔家,连黄明远都要叫一声舅舅。黄维扬知道崔民象这样蛮干无用,反而会触怒天子,便上前悄声劝崔民象离开。 崔民象性格刚烈,见到黄维扬劝阻,更是愤怒。 满朝文武,难道没有一个忠臣? 于是崔民象指着黄维扬的鼻子骂道:“汝父也是国之重臣,素以忠义闻名。汝蒙天子圣恩,养在天子身边,为何不能像汝父那样,秉持忠义,为君正言,却像一个佞臣一般,阻我进谏。” 黄维扬面有惭愧,无话可说,只得退下。 崔民象便跪在大帐前,大声喊道:“圣人,今始毕可汗,花言巧语,狼子野心,虽行事谄媚,然亡我中原之心不死。此番其诱天子出塞,乃心怀不轨。今义成公主千里示警,便为明证。若是圣人再继续向前,等胡虏布置完全,则我必为胡虏所趁,恐将悔之晚矣。” 崔民象在帐外大声规劝杨广,引得不少人围观。众人听着崔民象的慷慨大论,不少人都暗暗赞叹其气节,同时为崔民象担心。 此时在帐内的杨广,听到崔民象的话,气得直发抖,不停地念叨着“在这群混账的眼中,朕就是这般昏庸!” 一帐之人,无人敢劝。 崔民象眼看杨广不搭理,话更重了,甚至开始批评起杨广的作为。 “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唯愿圣人还师京师,以安兆庶。” 天下的盗匪和不再巡视,返回长安三件事都是杨广的逆鳞,是杨广最不愿听的三件事。崔民象倒好,一口气都提及了。 此时帐内的杨广听到崔民象的话,再也坐不住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下令禁军将崔民象捉拿起来,立刻处死。 因为是杨广在暴怒之下的命令,根本无人敢为崔民象说话。 黄维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赶紧前往杨佶的营帐向杨佶求救。这个时候,谁替崔民象说话都没用,反而有可能引火烧身,能在天子愤怒的时候劝动天子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和皇太孙杨佶了。 黄维扬来到杨佶的营帐,告知了杨佶此事,杨佶便说道:“若是崔民象仅劝大父返回长城之内,我尚可以替他进言,但现在崔民象满嘴胡言乱语,又提到什么盗匪、返京等事,这让我怎么替他进言。这时候谁替崔民象说话,便是跟大父过不去。” 黄维扬有些沉默,然后才说道:“太孙殿下,难道就眼看着崔民象这个忠臣被杀。而且我相信义成公主绝不会在这种事上随意构陷始毕可汗,所以此事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若是始毕可汗真的派兵突袭天子车驾,而我们又赶到了孤悬在外的安北城,到时候退都退不走。” 杨佶对于黄维扬的判断还是比较信任的。 杨佶想了想,便说道:“崔民象的事你别管了。至于始毕可汗那,你身边应该有卫公留下的丰州出身的护卫吧,你选几个出过塞的,识得道路的交给我,我派遣一支斥候部队向四面八方探寻,若是始毕可汗真的叛乱,必有征兆可察。” 黄维扬点点头,便离开了杨佶的大帐,现在也只得按照杨佶说得办了。 不过黄维扬并不准备将崔民象的事情置之不理,他不能容忍一个忠臣被冤杀而视若无睹。 君子固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黄维扬毅然决然地前往杨广的大帐,准备为崔民象求情,不过很快被身为卫尉卿的叔祖黄玠给拦住了。 黄玠自起复之后,一直低调的很,几乎是不问政事,卫尉寺的事情也全交给卫尉少卿李渊。不过他身份特殊,又是先元德太子的嫡系将领,在朝中地位倒是很高。 黄玠见到黄维扬,便说道:“雕郎,你不准去见天子,天子现在喜怒无常,这时候不是你可以逞能的。” 黄维扬说道:“二叔祖,若是父亲在,他也一定会出面直言的。” 黄玠见黄维扬态度坚决,便毫不留情地说道:“我相信你父亲会秉公直言,但你不是你父亲,他是大隋的大将军,你只是大将军的儿子。你现在出去,代表的是你父亲,你不要给你父亲招致灾祸。” 黄维扬听到这些话,原本鼓起的勇气立刻就泄了。叔祖说得对,自己的确不能给父亲制造麻烦。 黄维扬有些丧气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很快崔民象被杀死的消息便传来。 崔民象被处死时,犹自开口谏言,愤怒的天子下令将崔民象的下巴给活活掰断,然后乱棍打死。 崔民象到死都在进谏。 黄维扬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微红,忠臣孝子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黄维扬让人偷偷去将崔民象给安葬了,他知道没有人胆敢给崔民象收尸,他不能让这样的忠臣暴尸荒野。 虽然这样或许会触怒天子,但若是父亲在,一定会去做的。 弟弟黄维烈对于兄长的做法有些不解,崔民象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兄长,兄长不仅不以为忤,反而为其收尸。 黄维扬告诉弟弟,自己不能像崔民象一样,直言进谏,已经有违为臣之道,心中羞赧。可若是连为崔民象收尸都不敢,那心中那股正气便真的消失了。 天下安康 第1489章 孤军断后 黄维扬为崔民象收尸的事情还是小范围的被人传播开来,有人觉得黄维扬是君子的行为,有人觉得黄维扬迂腐短智,但黄维扬皆不为外人的评价而喜怒。 不过在很多有识之人眼中,黄明远这个升官跟飞一样,私底下却几乎透明的儿子,的确非同一般,至少他当得起“君子”二字。 杨广后来也听说了此事,但他却并不以为忤,黄明远父子二人的性格他很清楚,做事不惜身,平日里又常有些妇人之仁,若是不这么做,反倒不是他们父子了。他倒是很赞赏黄维扬的胆量,却鄙夷那些同在朝为官却不敢为崔民象收尸的崔家人,真是连个孩子都不如。 但很快所有人都顾不上崔民象被杀之事。 杨佶派往各处的斥候骑兵回报,在安北城的北面、东面、西面都出现了大批的胡人骑兵,目的不明。 隋朝上下大吃一惊,大批目的不明的骑兵隐隐将安北城给包围起来,再结合义成公主送来的急信,始毕可汗的目的怕是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众人纷纷谏言杨广立刻撤回长城以内。 此时杨广本人也有些不淡定了,不应该啊,始毕可汗这小子怎么敢造反。不过他倒是相信自己宝贝大孙子不会骗自己,否则换了别人带来的消息,他直接不搭理。 很快四面八方的斥候消息纷纷传到天子行营,都是不好的消息。 杨佶派出的斥候直接生擒了两个突厥哨骑,然后送到了天子行营。审讯之下,对方才说出了始毕可汗准备大举突袭大隋天子的事情。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此时反倒没人敢再说什么。 杨广这种自傲的性格,若是真的因此恼羞成怒,迁怒于人,怕是后果更严重。 所幸杨广没有起幺蛾子,这个时候,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召集诸将,商议撤退。 但此时众人已经出了恒安镇三百多里,至少需要数日才能返回长城之内。此时掉头南下,一旦为突厥军队发现,对方必然尾随击之。到时候稍有不测,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宇文述建议留一部兵马断后,为天子争取时间。 但此时断后,明摆着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没人愿意做这个断后之人。 诸将面面相觑,就是不说话。最后还是左侯卫大将军独孤览请命,并左侯卫将军柳武建、李琼二人,共一万八千人马,为天子断后。 杨广顾不得慰藉独孤览,便向南逃奔。 大漠黄沙,落日孤烟,千军万马之中,只留下这支断后的孤军。 突厥人是数面包抄,独孤览没有选择就地坚守,而是跟在天子銮驾三四十里之后行军。这样左侯卫军随时呈一个半圆弧状的队形,掩护天子銮驾。 隋军南下的很快,但突厥人发现的更快。 突厥人从三面对隋军隐隐成包抄状,因此隋军一南下,发现隋军踪迹的突厥斥候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虽然是个残暴之徒,但却是东突厥少有的悍将,军事能力出众。这也是阿史那俟利弗始终不敌始毕可汗的一个重要原因。 始毕可汗眼看隋军南下,立刻便明白是情报泄露,隋军已经知晓自己的目的,所以撤退。他很清楚,若是让隋军撤回长城之中,后果不堪设想。他尚没有和隋军决战的勇气,也没有和隋军决战的实力。 于是始毕可汗立刻下令各部,不再隐藏踪迹,加速向隋军逼近,务必将隋军挡在长城以外。又传信给阿史那俟利伐和同罗斜也,让他们加紧出击,否则走了大隋天子,引得隋军报复,谁也没有好下场。 始毕可汗的堂叔哥伦很快率领突厥精锐四万骑从北面压了过来。 这些突厥骑兵在草原上东伐西讨,南征北战,经过数年的历练,已经重现当初突厥铁骑的雄风。 独孤览部下骑兵并不多,主力都是步兵。有一部分步兵是乘坐着车辆,还有一部分是徒步。 独孤览将战车连接起来,组成车阵,对突厥人的骑兵进行防御。 车阵是数百年来步兵对抗骑兵最有效的方式之一。用车阵进行防御,然后士兵依靠弓弩对胡骑进行远程打击,可给予敌军有效地杀伤。 但突厥人与隋军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明白隋军的意图。 哥伦率领骑兵直接到达隋军弓弩射程之外的地方,离着隋军大阵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步。此时隋军除了弩车以外,根本伤害不了对方。 哥伦令前排的骑兵纷纷下马,然后推着大车、盾牌,以步兵的形式向隋军冲去。这些大车、盾牌,可有效地阻击对方的弓弩打击。 虽然骑兵改为步兵,速度大降,但众人忍受着死伤,很快跑过这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突厥人为了对抗隋军的弓弩,特制的大盾高两丈多,厚三寸。需要数个士兵扛着才能向前。 这些大盾上面有一个斜坡,可以有效地阻挡抛射下落的弓箭。 至于那些大车,上面覆盖了高大的木板,以为移动的盾牌。士兵从后面推着向前,弓箭也很难射中。 虽然隋军铺天盖地的弓弩,射杀了不少突厥人,但对方有了盾牌、大车的防护,很快冲锋到隋军的阵前。 这时那些大盾和战车,被突厥人推倒,斜搭在隋军的车阵上,顿时便成了盾梯。突厥人便能踩着这盾梯,很快越过大车,冲入隋军阵中,与隋军绞杀在一起。 这些年来,都速、阿勿思力、阿史那裴罗、斛律晟······突厥骑兵几乎每年都在战斗,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早就配合的炉火纯青了。 而隋军虽然在装备上比对方精良,但真正的精锐早就消耗在东征高句丽和各地的平叛之中。 很快,隋军便被突厥人犀利的攻击给打懵了。 双方是步战绞杀,隋军的弓弩根本无法发挥本来巨大的作用。而且隋军是围着大车列阵,防御重点在大车上,一旦被对方越过大车,失了防御,只能陷入被动还手之中。 双方搏战正激烈,这时哥伦眼看攻击势头正猛,便一摆手,大队的骑兵开始出击。 天下安康 第1490章 名将殉国 往常胡人与中原王朝的野战,都是骑兵先行出击,利用骑兵的突击性冲破中原王朝的步阵,然后其余部队跟进。 这样进攻速度更快,冲击力更强,如果布置得当,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击破中原王朝军队的阵型,然后展开破袭战。当然副作用也很大,一旦进攻受阻,很有可能落到相持战中。尤其是面对隋军大规模的远程武器,伤亡巨大。 突厥人面对隋军吃了太多的亏,因此也聪明起来。以步兵防御弩兵,等到战事焦灼的时候,突然命骑兵出击,来底定胜局。 因此突厥骑兵冲杀过来,毫无抵挡。二百步的距离,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冲杀到大车前面。 之前突厥人立起的盾牌,此时正好成了骑兵的通道。突厥骑兵沿着斜坡,跃入阵中,开始冲杀。 隋军的整个重心车阵已经根本不能发挥作用。 隋军已经完全陷入与突厥人肉搏厮杀的场面。 独孤览看的满是挣扎,各处的防御被突厥人冲得七零八落,无数的士兵惨死在突厥人的刀下。 仗不应该是这样打的。 双方从上午打到下午,挣扎拼杀了四个多时辰。 整个战场杀得是昏天黑地。隋军虽然势弱,但面对突厥人的重重包围,一步不退。突厥人虽然强大,但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双方战到傍晚,隋军已经七零八落了,但主阵地仍旧未失。 最后哥伦实在经受不住这么大的伤亡,乃鸣金收兵。 战后独孤览整理兵马,全军伤亡过半,几乎人人带伤,整个营寨一片惨戚。因为主战场在车阵之中的隋营,因此大营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疲惫的隋军几乎是躺在死人堆里便呼呼大睡。 到了半夜,哥伦又命部队对隋军发起攻击。他部下兵多,因此将军队一分为四,分成四个批次,不断地骚扰隋军。 隋军本就兵少,又担心突厥人随时发起攻击,在对方的扰乱之下,几乎没有得到休息,打到最后是身心俱疲,疲惫不堪。 到了第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突厥人停止了攻击,拔营向南而去。 独孤览听到消息,吃了一惊,赶忙来到望楼之上。独孤览极目远眺,往南的方向,烟尘滚滚,透过扬尘,能看到南下的突厥骑兵。 独孤览大吃一惊,突厥人是绕过了自己的防御,往南而去,摆明是要追击南下的天子车驾。 他们才守了一日,天子车驾肯定没有进入长城之内。一旦让突厥人追上,则后果不堪设想。 摆在独孤览面前唯一的路便是追击。 “追,一定要把他们追上。”现在不是突厥人追着他们打了,是他们要追着和突厥人打。 独孤览一开口,众人都有些吃惊。 现在守着阵地都不是突厥人的对手,一旦出击,几乎是必败无疑。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独孤览愤怒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等皆是大隋将士,世受国恩,今天子蒙难,我等敢不以死报国。诸位愿同我去者,尔等便去,若是不愿,我独孤览也不强求。今日就是只有我独孤览一人,我死也死在向南的路上。” 这时柳建武也高声说道:“我等既然选择断后,便知道今日已没有活命的可能。现在前进是死,留下来也是死,我等又何惧死在前进的路上。” 于是众人慷慨激昂。 独孤览调动军中仅剩两千多骑兵,和李琼二人向南出击。而柳建武率领步兵,随后前进。 独孤览率领两千多骑兵马不停蹄地往南赶,却没想到,行军不过十多里,就撞上了突厥人的骑兵。 突厥主力,正在此等着他呢。 原来哥伦见强攻损失太大,便决定做出向南追击杨广所部的态势,引诱隋军出击。到时候隋军步兵和骑兵分开,在茫茫大草原上,就是突厥人的猎物。 当然隋军也可以坚守不出,那哥伦便会弄假成真,真的一路南下追击杨广车驾了。 不过在哥伦看来,杨广也逃不了,负责追击杨广的是两翼的始毕可汗和阿史那俟利弗部。 突厥人在隋军南面二十里左右的地方等在隋军。隋军则一头扎进了突厥人预设好的口袋里。 等到独孤览遇到突厥骑兵,四面的突厥人合围而来,独孤览立刻便知道中计。但此时已经晚了,他们已完全落入突厥人的包围中。独孤览下令立刻撤退,和柳建武所部汇合。 但上万突厥骑兵几乎如海啸一样,山崩地裂般杀来。 李琼看着这些突厥人,又看看身侧的独孤览,嗓子有些发干。 这时独孤览看看李琼紧绷着的脸,大声说道:“我这一生,戎马数十战。之前曾两次陷入险境,不过最后都有援军到来,救了我的命。事不过三,这一次不会再有援军了。既然如此,我等索性杀个痛快,好男儿马革裹尸,为国战死,不正是我等心愿吗?” 李琼也为独孤览振奋,乃大声说道:“今日能与大将军同死,李琼值了。” 于是二人各持兵刃,向南冲向突厥人的队伍。 “儿郎们,随我出击!” 两千骑兵如一股火苗一般冲入到大海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海水,仿佛随时将他们淹没。 众人拼命向前,死战不退。 到处都是落马的声音,隋军只得摇着牙苦战。 打到最后,独孤览的战马身中三箭倒毙,独孤览便挥舞着横刀步战。 四面八方围得严丝合缝,隋军根本冲杀不出。 独孤览杀到最后,身边能战者已经没有几人了,副将李琼早就先他一步战死了。 独孤览腿部被一根长矛刺中,鲜血直流。他拄着长矛,仍旧屹立不倒。 哥伦打马来到独孤览面前,大声说道:“隋人,你是个英雄,我大突厥敬重英雄,降了吧!” “哈哈哈哈!” 独孤览吐了一口血沫。 “老子跟着卫公北伐草原的时候,你们还不过是一群猪狗,老子堂堂大隋大将,能向猪狗投降吗?” 于是独孤览在众人面前,横刀自刎,时年四十四岁。 在最后一刻,独孤览犹记得当初跟在黄明远北伐突厥的风采,若是一切都没有改变,那该多好啊。 天下安康 第1491章 困守孤城 杨广一行终于在突厥人的包围圈合拢之前,进入了长城。 虽然始毕可汗亲自率领大军前来围追堵截杨广,但杨广逃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过了逃命,杨广一行几乎丢掉了全部的物资,就连杨广本人也抛弃了他心爱的六和城。 隋军几乎是马不停蹄,拼命赶路,光是马匹都不知道跑死了多少。至于沿途掉队的宫女、内侍,甚至是官吏、眷属,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杨广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杨广一行刚进入恒安镇,突厥的军队也尾随而至。一日三惊的杨广匆匆留下雁门郡太守吕玉镇守恒安镇,阻挡追兵,便继续向南。 沿途杨广又先后在白狼塞(今山西省朔州市山阴县东北)、桑干镇(今山西省山阴县南)、楼烦关(今今山西省宁武县东北阳方口)等地留兵驻守,只为了迟滞突厥人进兵的速度。 不过并没有如杨广所愿。 吕玉虽然是个骁将,但手上并没有太多的兵力。 而且始毕可汗早就有心攻打恒安镇,遂在恒安镇预设了大批的内应。等到突厥人大举攻击,城中的内应便在城中制造混乱,同时攻击守城的隋军。 在内忧外患之下,很快城门告破。突厥人大举入关,吕玉不得已率军突围。 全军且战且退,突厥人穷追不舍,等到吕玉撤退到云内县(今山西省大同市)西南,为突厥军追上。吕玉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始毕可汗乃以大将阿史那思摩为先锋,继续向南进击。杨广逃回雁门郡有些出了始毕可汗的预料,接下来容不得他们再出错。 阿史那思摩令突厥士兵换成隋军的俘虏,并和投降的隋军俘虏混在一起,假装恒安镇的溃兵,向白狼塞涌去。 白狼塞守军没有防备,只以为是掉队的隋军,遂打开城门,迎溃兵进城。 这些突厥人入城后暴起发难,占据城门,白狼塞遂下。 阿史那思摩主力继续向南,在桑干镇北遇到了朔州总管王仁恭统帅的朔州军。王仁恭也是个名将,能征善战,在一征高句丽时立得大功。但自黄明远北伐突厥之后,北疆之地,兵备废弛,兵员流失,原本的北地重镇朔州现在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双方猝然相遇,隋军实力不足,王仁恭不敌,遂率部退回马邑郡治善阳县(今山西省朔州市),而桑干镇则被阿史那思摩趁势所取。 至此突厥人的前锋主力一路追着杨广銮驾打,打穿了整个代州、朔州的防线。 等到杨广一众撤入雁门郡治雁门城(今山西省代县),阿史那思摩也率军从小道绕过隋军在西径关一线的正面防御,出现在夏屋山(又名夏壶山、贾屋山、贾母山,在今山西省代县东北草垛山)的背后。 六月十二日,阿史那思摩在杨广逃入雁门城的第二日率军包围雁门城,杨广和整个大隋朝廷落入到突厥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而于此同时,皇太孙杨佶率领后军进入崞县(今山西省原平市崞阳镇)。 面对突厥人的包围,隋军上下惊惧恐怖。宇文述此时为武将之首,负责指挥诸军。他下令拆毁民房,用作守卫城池的材料,导致突厥人还未发起攻击,人心已乱。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整个雁门城突然涌入大批的人畜,使得本就不大的城池变得异常狭窄,各种储备物资也不足。此时整个雁门城中有军、民十五万人,粮食仅够供应二十天。 从在长城之外发现突厥人,杨广准备率军返回,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黄明远,并派人五百里加急赶往辽东,征调黄明远前来代北救驾。但从代北到辽东,一来一回四千里地,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杨广进关之前,也只是通知朔州总管王仁恭和代州总管范安贵二人接应,却并未来得及往太原派遣援兵。 此时王仁恭兵败返回善阳,而范安贵则和杨广一同被围困在雁门城中。整个大隋朝廷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突厥人来的很快,始毕可汗听闻阿史那思摩将大隋天子杨广包围在雁门城,立刻驱兵数万赶来。他又联络同罗部,让同罗斜也从雁门东北面方向进击,双方一左一右,在雁门城下会师。 此时北地武备废弛的坏处体现出来了,整个总管府不过是一万多人,各城不过是几十到几百人,因此整个马邑、雁门二郡四十多处关卡、城池,尽为胡人所破。只有雁门、崞县、善阳等几处要地控制在隋军手中。 六月十五日,始毕可汗终于从北面赶来,率领主力部队到达城下。十多万军队将整个雁门城围的水泄不通。站在城头往外瞭望,尽是人山人海。 从十二日到十五日,整整三日的时间,阿史那思摩手中不过只有万余骑兵,实力并不强。而在这三日,隋军为阿史那思摩伪装的大股主力所惊吓住,不敢轻易突围,最终丧失了绝佳的突围时机。 等到突厥主力赶到,将雁门围的严丝合缝,城中的隋军根本没有一丁点突围的机会了。 始毕可汗到达城外,望着城头上惊慌失措的隋军。十多年了,他终于将隋军踩着脚下,这种感觉,别提多舒服。 杨广虽然被包围,但城中尚有数万军队。始毕可汗担心夜长梦多,便下令军队当日便进行攻城。 突厥骑兵没有足够的攻城武器,但是他们却有攻城的妙法。 大队的突厥骑兵冲杀到城门前,然后向城头抛射羽箭。胡虏擅长骑射,大批的箭矢射入城中,整个城头箭如雨下。 杨广本来带着侍卫来到城头,希望可以鼓舞士气。 不过他虽然也曾领兵南灭陈国,北破突厥,但都是名义上的主帅,并不需要他操太多心。而且这几年杨广沉浸于酒色之中,当初的英雄气概早就被酒色掏去了。 杨广带着人靠近城墙,而城下弓矢密不透风。 此时突厥人的羽箭射到杨广的面前,吓了杨广一跳。若非亲卫护住杨广,杨广几乎要被射死。 自此之后,杨广再不敢登上城头。 面对这困守孤城的局面,杨广脆弱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他只得抱着小儿子赵王杨杲哭泣,眼睛都哭肿了。 天下安康 第1492章 坚守待援 雁门城巴掌大的地方,涌进了十多万人,立刻便是一片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此地虽为雁门郡治,但本质上是一个边疆要塞,各处的武库、校场齐全,但不足以承载大批的非战斗人员。 杨广带着妃嫔住进了紧巴巴的太守府,至于其余的宫女、内侍、僧侣、官吏等人,只得在各处校场搭下帐篷,充作临时住处。因为携带的各种物资在逃跑的途中几乎全部被丢弃,连帐篷都不足,除了一部分军队挤出来的帐篷给地位高人的使用,不少人甚至要露宿。 幸好此时是夏天,否则不知道冻死多少人。 而且因为缺少粮食,又不知道这雁门城何时解围,所有人的饭食都得定时定量。众人就如同灾民一般,每日里只得吃些粥水垫垫肚子。 众人哪吃过这般的苦,叫苦连天,哀怨声四溢。 因为军队比较多,街道上到处都是官兵,原本想着浑水摸鱼的浪荡地痞全都不敢出来了,城中秩序还算良好。 隋军守了两日的孤城,眼看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到来,绵延数十里不绝,城中众人皆心生畏惧。 杨广此时也没了主意,全无昔日大权独揽,出口成宪的豪情。 越往后打,城中文武越无信心。 这时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便上前进言道:“今胡虏围城,我军势穷,困守孤城,势不能久。与其在此消耗兵力,导致人马俱疲,不若趁胡虏布置尚未完全。择军中数千精骑,护卫圣人,从敌防御薄弱之处,突围而出。” 不得不说,早干嘛去了。当初阿史那思摩不到万人围城,隋军若是突围,上万精骑定可破围而出,阿史那思摩就是天神下凡也拦不住。现在突厥人十多万大军将雁门城围的水泄不通,再想着突围,不是自讨苦吃。 不过杨广对于宇文述的建议有些心动。 前两日城墙上的惨烈实在是杨广心中震惶,久不上战场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当初的血勇。杨广实在是一刻也不愿待在城中,恨不得两腋生翼,飞出重围。 这边纳言苏威一见杨广心中生意,立知不妙。 杨广年轻能逃,他却是垂垂老矣,能逃吗?况且这满朝文武除了留守长安、洛阳的少部分人,都在这雁门城里,也能逃吗? 若是杨广真把这些人都扔在雁门城里,整个大隋朝廷要被胡人一锅端了,他可不准备到老了成了突厥人的俘虏。 而且没了朝廷文武,天子还是天子吗?大隋就要亡了。 因此苏威立刻进言道:“圣人明鉴,若是要轻骑突围,则万万不可。城守则我有余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选择突围,则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能万全否。圣人乃万乘之主,岂宜轻动!” 苏威刚一说完,其余人也纷纷跟进。众人都怕杨广真听了宇文述的馊主意,独自南逃,到时候大家都成了胡人的俘虏了。 杨广有些不悦,便说道:“难道朕就要在此坐困孤城,为虏所获吗?” 没人有把握可以挡住城外来势汹汹的突厥人。 这时民部尚书樊子盖说道:“天子乘危徼幸,突围南下,乃孤注一掷也。一朝狼狈,悔之何及!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之入援雁门。圣人亲抚循士卒,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 这时萧皇后的弟弟中书舍人萧瑀也劝道:“未若使义成公主联络突厥内部反对始毕可汗之人,逼迫始毕可汗退兵。” 杨广没好气地说道:“若是义成公主能做的了始毕可汗的主,还能有今日之祸。”言语中却是连义成公主也埋怨上了。 萧瑀却是反驳道:“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义成公主在突厥重权在握,权利颇重;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若圣人使一介告之,假使无益,庸有何损。” 杨广想想也觉得有理,同意了萧瑀的建议。 萧瑀又说道:“将士之意,恐天子既免突厥之患,又征讨诸夷。天下苦征辽久矣,人心思安。天子若发明诏,谕以赦高句丽、吐谷浑等诸蛮夷,不轻启边患,专治于内,则众心皆安,人人皆当死战矣。” 萧瑀与黄明远矛盾重重,这个时候还不忘给黄明远挖坑。若是杨广征讨吐谷浑、高句丽都是错误的,那在此立得大功的黄明远又如何算得上有大功。 不过杨广这时候别无他计,只得同意萧瑀的请求。 虞世基等人也劝杨广重民赏格,杨广皆一一从之。 这一次,是杨广登基十年以来,第一次无条件的向大臣低头,而这一低头,他那高贵而昂起的头颅,再也抬不起来了。 既然不突围,那便要死守雁门城,等待援兵了。 本来城中武将宇文述的地位最高,但很明显宇文述也是多年不掌兵了,能力未必足以担此大任。况且宇文述一心撺掇着杨广突围,众人也担心宇文述掌握大权之后,绕开众人,带着杨广直接跑了,因此以宇文述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请求让来护儿暂领诸军,统辖各部。 众人一致推荐,杨广也只得同意。 于是来护儿乃接掌全城防御。以代州总管范安贵守北门,右御卫将军张瑾守西门,领右侯卫将军赵才守南门,民部尚书樊子盖守东门。 而来护儿自引预备队居中调度救应。 杨广此时也打起精神,亲巡将士,对众人说道:“诸将士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 又下诏曰“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杨广本人派出慰问将士的使者更是络绎不绝。 整个雁门城中的将士,皆知道城破的后果,今日唯有死战。 再加上天子丰厚的赏赐和加官进爵的允诺,众人的士气立刻被调动了上来。于是诸将奋勇当先,踊跃杀敌,昼夜抗击攻城的突厥人。突厥人对雁门城发起了无数次猛烈的攻击,皆为守城官兵击败,雁门城才得以在敌军万千兵马的攻击中保存。 天下安康 第1493章 主动请缨 众人被困雁门城中,与外界没有联系。虽然知道各地援兵闻讯定会北上勤王,但这些部队,若是没有统一的指挥,怕是也很难解困。 杨广众人商讨半天,决定派人持天子圣旨突围,然后前往太原,整合各路援兵。 对于此事,众人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众人商量了半天,却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作为天使突围。 突围之人身份低了没有威望和影响力,即使手持圣旨,沿途援军也未必听从,毕竟谁知道你是真是假。至于裴矩、苏威这些人,威望倒有,影响力也,但都是老胳膊老腿了,突围不出去反倒容易送了命。 出城之人势必选个武将,但能用的武将就这么几人,全都在城墙上御敌,也没有抽出合适的人来。 况且突围送信,此乃九死一生的事情。在十多万胡虏的重重包围之中,就是霸王重生,也未必能够突围成功,更何况是凡夫俗子。 众人正烦恼的时候,突然张诚来报,山阳侯在外求见。 南下突围的时候,黄维扬跟着杨佶统帅后军,前往雁门的道路受阻,便逃往了崞县,而黄维烈则跟在杨广的骁果亲军中,一路到了雁门,兄弟二人并不再一处。 黄维烈入的帐中,朝中重臣俱在。 黄维烈当即便说明来意,请求作为使者,突围送信。 众人皆是一惊,黄维烈虽然身份贵重,地位显赫,但他本人不过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在军中也是任的虚职。 在众人眼中,他还是一个没成人的孩子。突围送信关系到大军的生死,怎么能将此等重事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 黄维烈的外祖父裴矩赶紧上前说道:“山阳侯不得信口开河。你虽然有为天子赴难的拳拳之心,能够主动请缨,精神可嘉,但终究年龄太小,还不能担事。突围之事,用不得你这一个小孩子。” 裴矩先是讲以死报君,又说他年纪太小。既表现了黄维烈的忠君,使得众人不能怪罪他的请命,也使得众人不能派他去突围。 这时杨广倒是很感动。人人都不愿突围,以为是去送死,这个时候黄维烈的主动请缨让他心中一暖,便说道:“猊奴,你年纪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再为朕出征。” 黄维烈却是不为众人劝阻所动,便说道:“圣人,非维烈自不量力,而是维烈是最好的人选。 昔者荀崧被围宛城,荀崧之女荀灌尚不过十三,突围救父。其为女子,尚可为之。我为男丁,又有何惧。 况且我虽年纪小,但身份高。河东之兵,不少为吾父旧将,可以调动。而镇守太原的李渊将军,也识得我,到时必会遵循圣旨。如此诸般兵马调动,更为方便。援军早到一日,雁门便能早解围一日。旁人自是无法做到。 即使我不幸遇伏,小小年纪,又不是宰辅重臣,突厥人即使杀了我,也不会打击我军军心,反而让人耻笑。 故此次突围,维烈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看着黄维烈正气凛然的脸庞,皆有些沉默。 这时裴矩担心杨广真的允了,又赶紧说道:“山阳侯,突围不是一件易事,千军万马之中,重重围堵,就是沙场宿将,也未必能突围成功。你不过一孩童,到了战场上,不过是浮萍、流沙,徒然送死。” 听到这,杨广不住地点头,刚才有些同意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黄维烈却是说道:“圣人不必担心,我还在孩提之时,便跟随家中亲卫学习骑马、射箭之事,现在虽只有十二岁,但已能骑烈马、挽强弓,成年的大汉亦不是我的对手。如此本事,何惧只有!” 黄明远诸子中,黄维扬继承了黄明远的仁,黄维周继承了黄明远的智,而黄维烈则是继承了黄明远的勇。 黄维烈还是孩童时候,便比寻常的同龄儿童高出半头。虽然才十二岁,身高却是有五尺八寸(一米七二),跟个大人一般。只是抽条的厉害,有些显瘦。 他自小便跟着名师学习骑射,有天赋异禀,倒是像他说的,成年的大汉亦不是对手。 裴矩再想说什么,萧瑀站出来盛赞黄维烈的拳拳之心,极力向杨广推荐黄维烈去送信。 而杨广也是实在苦于无人,虽然无奈,却只得同意了此事。 黄维烈请求从军中挑选五十骑精锐骑兵,又从天子马厩中挑选百匹精良战马。每人配备最好的铠甲、弓弩、横刀、长槊、铁鞭,杨广皆一一允之。 杨广命封德彝当场写下诏书,任命卫公黄明远为救应大使,总揽各路援军,河南、河北、河东、关中各郡县皆受其节制。又以右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为救应副使,在黄明远未到达之前,暂领全军。 黄维烈领了圣旨,便去挑选从骑。 众人散后,裴矩从后面追了上来,责备外孙不该“一意孤行,冒险行事”,城中文武百官无数,哪个不是能人,用得上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黄维烈却是不以为然,反驳道:“父亲常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黄家世受天恩,吾虽为孩童,亦有为天子死节之决心。若是人人惜身自保,这雁门之围,何日能解?” 裴矩语塞,自己这几个外孙,一个赛一个,跟他那父亲一样迂腐。 黄维烈到了校场,便传令诸军中有擅长骑马且愿跟随他突围送信者,可自愿报名。选中之人,无论生死,必赏钱百贯。一旦战死,家属他必厚养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眼看山阳侯如此豪壮,不少人纷纷自荐。 报名之人,多以代州、朔州的军士为主。北地汉子,多是几代人与胡虏打生打死之辈,仇深似海。今将军重赏,又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谁不拼死效命。 黄维烈乃命人从中挑选精于骑射的勇壮五十人,为自己护卫。每人分两匹天子御马,领一袭精甲,各授手弩、臂张弩、强弓、横刀、钢鞭各一具,箭矢两壶。 黄维烈又命人拿来烈酒、大肉,让众人饱食一顿,进行休息,等待出击的命令。 天下安康 第1494章 五十六骑破围 月明星稀,朔风凛凛。 黄维烈也换上了一袭精甲,准备出征。 杨广和裴矩等人亲自将黄维烈送到城门处,与之一同的还有黄维烈的妻子清河公主杨倾儿。 清河公主与黄维烈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此时送丈夫入战场,却不值能否再见,清河公主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 黄维烈握着妻子的手,满是歉意地说道:“倾倾,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清河公主听到丈夫的话,心如刀绞,终于忍不住留出了眼泪。此时她多想开口留下丈夫,虽然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让丈夫留下,可她不能这么做,她是杨家的子孙。 黄维烈伸手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清河公主点点头。 “我等你,永远都等你!” 黄维烈翻身上马,向众人拱手道:“圣人,维烈去了,请圣人放心,维烈此去,比不辱使命。” 于是一勒战马,向前而去。 杨广看着黄维烈的身影,满是恍惚,十多年前,他的父亲也是这样与自己作别,走向战场的,今日又到了他。 其余重臣,也是默不作声,黄家一门,对得起天子给得荣耀。 唯有裴矩离着黄维烈最近,轻声说道:“猊奴,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着,你还有父亲和外祖父。” 黄维烈也没有回头,早进了城门洞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外祖父的那句话。 裴矩呆呆地望着外孙,或许正是这份执拗与迂腐,才让黄明远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今又到他儿子了。 早有人打开南门,黄维烈和五名家将,以及五十名骑兵,一夹战马,向南疾驰而去。 突厥人将整个雁门城围的连苍蝇都飞不进来,黄维烈一行说是潜伏出城,其实便是一路杀出城去,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突出重围。他只有五十余骑,一旦为对方大军包围,便是死路一条。 黄维烈被众人护在最中间。他命贴身侍卫老伍在前冲阵。 老伍身高七尺半,红脸黄须,头戴鱼尾乌金盔,身穿鱼鳞乌金甲,手持一柄丈八混金铛,腰间插着一对鎏金铛,坐下乌骓马,立于阵前,犹如巨灵神开山一般。 老伍不是旁人,正是十多年前于大兴城景凤门伏击黄明远和杨佶的那个巨汉。 此人力大无穷,黄明远和苏邕二人联手尚无法制服,最后还是苏穆用床弩将其射伤。大战之后,此巨汉身负重伤却没有死,黄明远心生爱才之心,让雄阔海救了他一条命,后来此人养了半年多才恢复。 此人从小便生长在秦岭之中,与鸟兽为伍,不通人事。后来为杨俨意外所得,杨俨给他口饭吃,他便给杨俨效命。黄明远救了他,供他吃饱,他身无牵挂,便投了黄明远。 黄明远又给此人起名老伍。 此人好个猛将,在黄明远军中可入前三。在步战的时候发起疯来,就是最善战的黄明辽和雄阔海,都不能稳压住他。 只是老伍不通军略,也不会带兵,只能做个护卫。 黄明远三征高句丽的时候,将此人留在府上,保护家人。塞外突围时,黄维扬担心弟弟的安危,便将老伍派到弟弟身边。 老伍打头阵,黄维烈的贴身侍卫谢必安、范无救二人各率一队人马跟在老伍后台,负责撕开老伍打开的缺口。 因为是黑夜,众人行动倒也没有阻挡。但很快“哒哒”的马蹄声惊动了突厥人,早有巡逻和值夜的士兵冲了出来,阻挡黄维烈一行。 老伍马快铛急,沿途有挡路者,直接一铛一个扫落马下。 众人跟在老伍后面,快马向前。 很快,这里的乱子惊动了整个突厥人大营,更多的突厥人骑马向黄维烈一行冲来。突厥人当道扎营,此时黄维烈一行已经冲入大营之中。 这时有突厥将领齐鹤带人来喝止众人,老伍也不搭话,当头照着齐鹤砸去。这齐鹤也是一员猛将,竟然挡住老伍一击。 老伍一铛挥去,回手又是一铛。齐鹤手中兵刃不占优势,直接吃痛掉落,虎口早就想鲜血直流。这铛顺着攻势,砸到了齐鹤脑袋上,生生将齐鹤劈成了两截。 老伍马急,一铛劈了齐鹤,也不减速,直接从齐鹤的半截身子上踏过,继续向突厥士兵杀去。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隋军都惊呆了。 这老伍就是一个人形怪兽,手中丈八混金铛,真是沾着就死,挨着就亡,沿途无论是将领还是小兵,就没人能从他手上过得了三合。向来万夫莫敌的楚霸王,怕也就是如此吧。 有老伍开道,众人突围的也轻松。 黄维烈被众人护在中间,根本遇不到敌人。他遂将长槊挂在身后,取下腰间的弓箭,张弓搭箭,对着两侧的胡虏射之。八面来敌,无不应弦落马,突厥人大惧,更不敢上前。 “侯爷神射!” 一员年轻的隋军校尉大声喝彩道。 黄维烈笑道:“你叫何名?” “小将李海岸!” 黄维烈又问道:“可能射否?” “侯爷且看小将杀贼!” 就在这时,一员身着铠甲的突厥高级将领打马杀来。胡人少甲,在胡人之中,能穿铁甲的必非常人。 李海岸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人额头。那人翻身落马,早被疾驰的奔马踩踏而死。 也不知道刚才被杀之人到底是谁,不过很快突厥人的队形开始乱了起来。 黄维烈见此良机,高声呼道:“勿与敌军浪战,加速冲过去。” 数十人快马加鞭,直穿越突厥人的大营。 此时突厥骑兵追来。黄维烈大喊“老伍”。冲在最前面的老伍拔马调头,回转到队伍后面断后。 老伍马骑得也不快,但有冲上前来的突厥人,老伍挥手便将其扫落,送回老家。于是追兵无人敢近前。 众人打马向南,前面已再无敌军。 黄维烈仰天长啸,声如霹雳,乃大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我等杀得不痛快,他日重回雁门城时,我必带诸位兄弟,杀尽胡虏。” “杀!杀!杀!” 天下安康 第1495章 当仁不让 众人突出重围,一路向南,沿途有小规模的突厥部队阻拦,皆被杀散。于是众人顺利突围而出。 从雁门到崞县,不过五六十里,虽然沿途到处都是突厥人的散兵游勇,但第二日上午,黄维烈一行也已经到达崞县外。 不过崞县也有胡虏重围。 杨佶和黄维扬领着后军,落在最后,身边能统军的只有右翊卫虎贲郎将王智辩和右监门府监门郎将独孤盛二人,其兵不过万人,还有大批的随从人员。时突厥人追兵已至,已不能向雁门进驻。黄维扬遂建议杨佶转向南下,进驻崞县。 不过很快突厥骑兵杀来,虽然城外游骑不到万人,并未攻城,但也将崞县团团包围。隋军顾虑太多的非战斗人员,只得选择坚守城中。 黄维烈在崞县外遇到突厥骑兵,眼看敌军数量不少,心知不能入城。于是便命众人涉水向东渡过滹沱水,沿着崞县东面丘陵之地南下。突厥人只是封锁了河岸,却没有渡河向东。 众人一路行到崞县东南方向,黄维烈下令众人在东南面的丘陵上燃起三堆狼烟,向崞县城中的守军示意。 城中守军发现之后,立刻上报给城中的杨佶和黄维扬。 二人闻讯立刻登上东南面城墙,遥望远处山上,有三堆烽烟,呈一线排列,不过往南的那一堆离得另外两堆远一些。 黄维扬看了大喜,连忙说道:“太孙殿下,是我二弟!” 杨佶不解,黄维扬如何看出是黄维烈的。 黄维扬解释道:“这是我和二弟跟父亲学的设置狼烟的办法。三堆狼烟,向南的离另外两堆远,说明他们行进或者敌军来犯的方向是南。突厥人当然是自北而来,所以他们是向南求援。” 杨佶问道:“点狼烟不过是军中常事,谁人不通,你怎么知道这是猊奴?” 黄维扬说道:“虽然人人皆会点狼烟,但狼烟距离不同,含义也不同。父亲曾制定过狼烟距离标准,以中间狼烟为基准,离着南侧是离着北侧距离的几倍,皆有不同含义。而今日的含义则是胡虏围城,他奉命南下求援,让我们以坚守为上。 这种暗语,除了猊奴,旁人是不知的。” 杨佶听了恍然大悟,不禁赞叹道:“一个小小的狼烟,竟然有这么多的学问,是孤坐井观天了。” 黄维扬接着说道:“今我等自是被围城中,狼烟还表明胡虏围城,说明这是他来的地方,天子被胡虏包围在城中。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天子应该是撤入了雁门,遇到了胡虏主力,等待各路勤王援兵。我们也当以坚守为上,不要擅自突围。” 杨佶听到杨广无事,心中大喜。不过听到杨广被包围雁门,又满是担忧。 “雁门城小,大父被围城中,这如何是好?” 古往今来,天子被包围的事情并不少,但能顺利解围的并不多。就连刘邦白登之围,传说也是趁着大雾遁走。 况且困守孤城,一旦城破,便真成了第二个周幽王,杨佶如何不担心。 黄维扬知道杨佶的担心,忙劝道:“皇太孙殿下不用担忧,雁门乃是北地重镇,历来便是抵御胡虏之要地,经营日久,城高池深,粮食、武器充足。更兼天子身边有来将军、樊尚书这样的知兵之人,雁门城必万无一失。” “但愿如此吧!” 杨佶虽然担忧,也只得往好处去想。 黄维扬令人也点起三堆烽火,回应黄维烈。 在山上的黄维烈看到城头上的烽火,知道城中的兄长和皇太孙无事,心中大喜。 此时崞县城外的突厥人也发现了黄维烈他们,有骑兵渡河向这个方向探寻而来。黄维烈也不与对方浪战,便避开对方的追击,直往南而去。 从崞县到晋阳城二百多里,众人连夜赶路,人马不歇,到了第二日傍晚便赶到了晋阳城。 此时太原郡暂无太守,主事的是山西河东慰抚大使李渊、右骁卫将军潘长文和太原郡郡丞王威三人。 三人见到风尘仆仆的黄维烈,听到始毕可汗造反,杨广雁门被围的事情,皆是大吃一惊。 始毕可汗之前还邀请圣人北上巡视草原,怎么就突然出兵了。 虽然不少人觉得始毕可汗不可信,是只准备弑人的恶虎,要加以制约,但当他伸出可怖的獠牙和爪子,开始吃人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无比震动与惊恐。 若非来的是黄维烈,众人几乎难以置信。 李渊昔日在洛阳的时候,识得黄维烈,知道黄维烈的身份贵重,因此并不会将黄维烈的话当做妄言。 至于其他人,有黄明远在,也没人对其无礼。 众人各自缓过神来,李渊将身为天使的黄维烈请到上首。黄维烈也不推辞,当着众人的面,大步流星地坐到议事堂中央的位置。 黄维烈毕竟年幼,虽然官高,按理不该这么无礼。旁人不说,李渊和黄家还有姻亲关系,黄明远旁日里对其也很敬重。 但黄维烈清楚,自己毕竟年幼,众人轻视是少不得的。不管李渊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请到上首,但若是自己推辞这上首之位,实际上便失了处置权,将勤王之事的主导权利让给了别人。往后这群人再商量什么事,必然会欺自己年幼,越过自己,他这个死里逃生的天使也就没作用了。 当仁,不让于师。 虽然黄维烈还是个孩子,但官拜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驸马都尉,骁果军折冲郎将,封山阳侯,尚清河公主,还是卫公黄明远的嫡次子,比所有人的官职、爵位都高。他又是天使,手持圣旨,今日坐了主位,名正言顺,旁人也没得话说。 李渊等人看着正襟危坐的黄维烈,颇有些恍惚。 山阳侯的年龄不过十一二岁吧,如此器宇轩昂,真是后生可畏。 李渊与黄维烈接触不多,让黄维烈坐首位也不过是一种礼仪姿态,至于救援天子,出兵勤王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想让黄维烈参和。 但黄维烈当仁不让的居于首位,李渊也不能再将他拉下来,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天下安康 第1496章 晋阳之事 众人坐定,商议勤王之事。 其实如何勤王,河东的当地官府也做不了太大的主。这件事肯定是加急送往洛阳,然后由洛阳的留守朝廷征调天下各地的军队,前往河东勤王。而勤王主帅也不是李渊,而是黄明远和薛世雄,若论指挥部队他们还不够格。 当然他们干坐在洛阳也不行,河东之兵作为离雁门城最近的兵马,此时若是不主动出击,不积极救援,等天子脱险,不得给他们穿小鞋。 于是李渊和王威、潘长文商议,由李渊、潘长文率领河东之兵四万向北进驻忻口,择机救援。 此时河东相对河南、河北还算太平,虽然内部有离石胡稽胡刘龙儿、河东盗贼毋端儿、绛州盗贼柴保昌、敬盘陀、长平盗匪司马长安等匪患,但总体上并不影响大隋在河东的统治。李渊等人抽出四万军队,绰绰有余。 不过这四万人也只是去充个人数的。 突厥十多万大军来势汹汹,李渊也没有那个本事和底气击破突厥主力。此番北上忻口,也只是做一个姿态,等待薛世雄率其余援兵到来。 忻口之地,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李渊屯驻此地,进可直抵崞县、雁门,退可拱卫太原腹地。四万人马,虽然进攻实力不足,但李渊却是有底气力保忻口不失。 等到天子脱险,即使盘算旧账,他李渊也是一直与突厥人奋战的,若是有过也到不了他身上。 李渊、潘长文等人讨论的很热烈,坐在首位的黄维烈却几乎不发一言。 黄维烈很清楚,李渊、潘长文等人并不愿意让自己插手勤王之事,即使自己表现的很强势。 无论地位、官职黄维烈都够了,但他现在没有权利。 黄维烈也不主动插嘴,这个时候,无论说些什么,只要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他们还是会反对。与其跟他们费这个口角,还不如故作深沉,不漏破绽。 黄维烈见李渊、潘长文商定,也不反对。河东军北进忻口,无论是战略上还是态度上都是无可置疑的。 众人商议完毕,黄维烈回到李渊给他安排的住处。 坐到房间之中,与黄维烈同行的谋士崔仁师便上前说道:“二郎君不能再留在晋阳了,李渊狡诈,潘长文跋扈,王威粗鲁,二郎君虽身份贵重,又持有圣旨,但在太原无权无势,没有臂助,留在这里,只能成为他们的印章。” 崔仁师出身崔氏博陵安平房,算是黄明远的远房表弟,后游学东都,现寄居于黄明远府上,担任黄维烈的老师。 黄维烈听了崔仁师的话,也是直点头。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带来的影响力。没有绝对的实力,在李渊、潘长文等人面前,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将自己排除在外,而且将责任推给自己。 “先生以为我该怎么做?” 崔仁师说道:“太原虽大,却无人可用。二郎君不若南下隰城,屯于此地的虎贲郎将范文林是卫公旧部,可以用之。 卫公当年平定河东,遗泽颇多,郎君若是有能信任的,可修书一封,令其引兵前来隰城,到时郎君手上便可聚得一支军队,无论是面对李渊还是接下来将要北上的薛世雄,都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黄维烈面色沉重,思索再三,却是同意了崔仁师的建议。 他南下之前,认为黄家和李渊有姻亲关系,可以信赖和倚重,但现在很明显,李渊有自己的算盘。 李渊如此,那与黄家同为姻亲的薛世雄,又是什么打算,恐怕不足用也。 黄维烈敢孤身南下,不仅仅是他以身为国,在此其中,黄家的利益也不能有所损害。 李渊等人的排他性,往小了说是小看黄维烈,往大了说是不愿黄家插手河东的军事,这与黄家的利益背道相驰。 黄维烈在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若是真的如崔仁师所言,自己能掌握多少兵马。 丰州一系在河东的核心将领是张文远和刘云芳,但二人先后离开,这使得丰州一系在河东暂时没有了领头羊的人物。 现在丰州一脉在河东的高官有虎贲郎将范文林、长平郡太守严孝武、上党郡太守段偃师、屯壶关虎牙郎将李子仁、楼烦郡郡尉韩元建、龙泉郡郡尉李庆阳等人。河东郡太守尧君素和河内郡太守周仲安也曾在黄明远麾下,虽然不是丰州一脉,却多委心腹。 盘算了一下,黄维烈心中却是安定下来。河东十四个郡,不算位于前线的马邑、雁门,十二个郡中,能直接或间接可用的州郡接近一半。 于是黄维烈亲笔写了数封信,分别给严孝武、段偃师等人,命他们迅速组织队伍,北上勤王。 而黄维烈则准备亲自前往隰城。 范文林在此有万余精锐,扼守住雀鼠谷,是整个河东中部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崔仁师担心李渊他们不放心,便献计黄维烈提前做好准备,明日在晋阳城北门送李渊等人离开之后,也不回府,直接向南扬长而去,杀王威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一早,李渊和潘长文便辞别王威和黄维烈,率兵北上。三人商议由李渊和潘长文去救驾,而王威留守。 三人虽然是太原的最高长官,但又各有不同。 王威官职最低,却是太原的地头蛇,盘根错节;李渊作为慰讨大使,名义上是可节制诸郡,但他新上任不久,根基浅薄;潘长文手握重兵,是三人之中实力最强之人,但他本身又只有武职,无权插手政事。 这次出兵,三人都想为指挥。但潘长文手中兵力最多,谁都绕不开他。最后李渊通过职位优势,和潘长文一起出兵,而王威只得无奈地留在太原。 黄维烈欢送勤王之兵离开,然后便带领亲卫直接南下。而给王威留下的说法是他要南下洛阳求援。 黄维烈身为天使,本身职责便是求援,南下洛阳也是正常的事。王威虽然不愿送走这个可以号令诸侯的金牌令箭,但根本无理由阻拦,又不愿强行动粗得罪黄明远,只能眼睁睁地放黄维烈离开。 天下安康 第1497章 四方反应 天子被突厥人包围在雁门城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洛阳。 此时洛阳朝廷只有杨昭次子杨倓在此监国。杨倓年幼仁弱,此事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因此他心惊胆战,毫无应对之策。 而因为杨广将重臣都带走了,朝中连个重臣都没有,能拿主意的只有內史侍郎韦津和太府卿元文都二人。 不过二人无论是官职还是资历,实在不足,根本没法安定人心。 此时洛阳也没有什么可调动的军队,河北、河南等地的府兵资源也已经枯竭,于是负责洛阳防御的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建议,可诏令天下州郡,自行组织军队前往雁门勤王。 元文都虽然觉得如此不妥,但也没有好办法。 尚书右丞张方翼反对此策,他认为允许各地组织勤王的军队,其兵将多是乌合之众,未必能打得过突厥骑兵,不过是白白送死。而且组建军队容易,裁撤军队困难。若是允许州郡自行组织军队,地方官吏必将因此而大肆扩充军队,到时州郡势力尾大不掉,极易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 杨倓本就不敢任事,听到张方翼说得如此严重,更不敢擅自做主。 张方翼建议,可命河北、河南、等地剿匪的官军北上支援雁门,命各地州郡据城自守。等到天子脱困,再行布置剿匪之事。 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听从张方翼的建议。 消息很快从洛阳向外扩散,大隋天子杨广被突厥人包围在雁门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国。 长安、洛阳、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又有多少人震惊惶恐,日夜悲泣。 仇恨杨广的人开怀大笑,载歌载舞,就差放一串鞭炮庆祝。而那些大隋的忠臣孝子,则如丧考妣一般,恨不得以身代之。 ······ 长安,窦府。 自老伙计独孤整被他那好外甥杨广弄死后,兔死狐悲的窦抗平日里低调了许多。不低调不行啊,先是独孤整,又是李浑、李敏,又有吐万绪,再加上造反死的元弘嗣一家和杨玄感一家,关陇的老兄弟们所剩无几啊,谁知道哪天屠刀便降临到窦抗的头上。 不过窦抗并不甘心就这么憋屈的死去。他和杨广、黄明远斗了半辈子,他不甘心就这么败了。 可窦抗已经黔驴技穷了。 往常他们还能扶持一些势力威吓杨广,但这些根本不管用。杨广对于这些贱民的叛乱根本不在乎,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关陇世家不放。 正当窦抗有些无计可施的时候,此时一个叫刘文静的年轻人向他献了一条借刀杀人的计策,鼓动杨广北巡塞外,用急于报仇的突厥人来对付杨广。 窦抗为此付出了一大批的财货,又费劲心思,迎合天子,鼓动杨广出巡。 今日听得杨广被包围在雁门,危在旦夕,窦抗不禁欣喜若狂,这一切不费他们苦心孤诣啊。 只要杨广死了,他们便可在长安重立天子,一切都能回归正途,跟以前一模一样。 窦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独孤整,敬李浑,敬元弘嗣,敬杨玄感,也敬杨广,愿杨广能早日下地狱。 ······ 而在另一边,正在淮北平叛的王世充,正在拼命往代北赶。 王世充被黄明远调回中央之后,王世充不愿待在朝中,便整日里献媚于天子和虞世基,请求外放。 虽然王世充因为杀俘而被诟病,但杨广对其却是很欣赏。于是经过王世充的阿谀和虞世基的好话,在大业九年夏天,杨广又授予王世充兵权,以其为将,征讨位于淮南的乱匪。 王世充带着亲信南下两淮之地,并选拔两淮流民数千人,编为新军。 时山东巨盗孟让寇淮南。孟让是天下最早造反的乱匪领袖之一,后来与王薄在长白山闹崩之后,便独自转战齐郡等地。不过他能力不足,先后为隋将周法尚、张须陀等人击败。于是孟让一边寇掠诸郡,一边南下转战两淮地区,等到孟让来到盱眙(治今江苏盱眙县东),裹胁的流民已经达到十余万人。 杨广命王世充东进讨匪,阻挡孟让乱匪南下江都。 等到王世充到达盱眙,孟让已经占领了都梁宫(今江苏省盱眙县南都梁山上),沿淮河据守。 王世充到达之后,眼看孟让兵强马壮,不能力敌,便故意装作虚弱不敌的样子,示敌以弱。又用五道栅栏阻塞险要之处,避战自保。 孟让见此,对王世充满是不屑,对王世充嘲笑道:“听说王世充是个文法小吏,怎么能带兵呢?今天我要生擒王世充,一鼓作气地打进江都城!” 孟让麾下也纷纷大笑,完全瞧不起王世充。 王世充拒险自守,孟让便让部队抄掠各地。不过因为战乱,各地百姓都结寨自保,野外根本没有什么可供抢掠的东西。 很快孟让粮将尽,部众渐渐挨饿,于是孟让就留下少量兵力,围住五道栅栏,分主力部队到南面富裕的地方进行抢掠。 王世充知道孟让松懈了,晚上突然毁墙而出,向孟让军队发起猛攻,大破孟让军队。孟让只带了数十骑逃走,部下被杀一万多人,俘虏十余万人。 经此一战,王世充声名大振。 杨广也认为王世充有将帅的才华,以其为淮北讨捕大使,征讨淮北一带的乱匪。 王世充更为卖力,击败了数股匪军。 此时王世充正准备往南渡过淮河,进入淮南。突然听闻杨广被包围在雁门的消息,王世充当场便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几乎跟死了爹妈一样。 王世充边痛哭流涕边说道:“天子待我隆恩如天高地厚,今天子蒙尘雁门,我恨不得以身代之。若是能肋生双翼多好啊,我便可飞到天子跟前,护卫天子。” 王世充的样子让人不禁潸然泪下,众人皆称其为忠。 于是王世充调头北上,准备勤王。王世充更是下令,大军全速前进。而他本人则是蓬头垢面,两眼通红,为了赶路每日都不卸甲,睡觉也只在席子上,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 天下安康 第1498章 新的征程 从雁门到襄平,两千里地,传信的斥候几乎跑断了腿,用了不到五日的时候从雁门赶到襄平,将天子求援的诏书送到黄明远面前。 听闻杨广被困雁门,黄明远半是叹息,半是无奈。 早在杨广要北巡草原之时,黄明远便猜到会有此一劫。虽说现在大隋的实力要比历史上三征高句丽失败的大隋实力强的多,而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的始毕可汗未必会孤注一掷,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历史的修正却无比准确,雁门之围又再次发生。 黄明远虽有心阻止杨广北上,但也不敢多言。 虽说黄明远开口,或许可以拦住杨广,但这样的事,实在太破坏双方的信任。今黄明远人不在朝堂,若是过多插手朝堂之事,更容易引得杨广反感。朝臣也会以为黄明远想操纵天子,做个曹操。 黄明远有些无奈地将天子的求援诏书明发给诸将。 听闻此事,一时间整个辽东文武,颇为震惊。 不过更多的是对杨广的不理解,眼看着卫公讨灭了高句丽,等卫公回师中原,四方叛逆皆平,大隋中兴指日可待。怎么好端端,天子又要出巡北上了。 不是天子在洛阳待了一年多,已经不出巡了。 雄阔海早就对那个只知道制造麻烦的天子不满了,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这天子就不知道消停消停,刚平定了辽东,天子又跟突厥闹出事来,一天天的,光想着出巡游玩,就是不想想怎么治理天下,真以为大家都是陪他玩的。” 雄阔海的莽言莽语,虽然无礼,却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看看卫公治理下的辽东,当初是什么熊样,现在却是一片欣欣向荣。再看看天子治理的天下,乱成什么样子,真是白瞎了为他开疆拓土的将士。 至于辽东军的士兵,对杨广更没有太多忠诚。很多新从军的士兵原本都是流民,是杨广繁重的徭役下的受害者,本就对天子不满。一些老兵,虽然过的不错,但因为无法返乡,也有埋怨,不能埋怨给他他们今天生活的卫公,那不能使他们返乡的始作俑者,就是天子了。 “胡言乱语,给我滚出去!” 黄明远听得雄阔海的话,直接让人将他撵出去。在场的不少都不是自己绝对的心腹,小心祸从口出。 因为雄阔海的话,崔弘寿、杨续等人都满是尴尬。其余众人,更是默不作声。 黄明远看着众人说道:“今天子蒙尘雁门,我等作为大隋臣子,势必要救援天子,以解危急。今我准备亲自率兵入关。” 黄明远要入关。 其实这段时间,大家在辽东过得很不错,不少人都希望暂时保持辽东这个局面也挺好的。但这次黄明远要入关,势必要改变整个天下的局势了。 杜如晦立刻站起来说道:“卫公此言大善!” 诸将纷纷赞同,黄明远亲自出马,援救天子,此乃政治正确。于是黄明远命众人准备入关之事,而黄明远则准备明日一早便先行前往幽州。 辽东到雁门两千里,路途遥远,行军不便,等到辽东诸军赶到雁门,黄花菜都凉了。要救援,只能是依靠就近的部队。 众人各自前去准备,黄明远留下黄明祯和心腹徐哲、杜如晦、宋正本等人议事。 这才是真正决定辽东命运的一场会议。 黄明远很清楚,雁门之围,彻底揭下了大隋王朝最后一块遮羞布,群雄逐鹿的时代也就此来临。 此次入关,前途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辽东。辽东是自己的根基,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而辽东最好的留守人选,当然是黄明祯和邓议。二人一为辽州总管,一为辽东郡太守,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二人最大的掣肘是辽州总管府长史崔弘寿和燕郡太守杨续。 黄明远遂决定命杨续随自己一同前往幽州,又表自己的主簿张玄素担任燕郡郡丞,代行郡事。 黄明远虽然平叛不用辽东诸军,但数十万辽东军也不能在辽东干待着。未来辽东大规模的战争不会很多,唯一预防的是百济、新罗两个小国。 黄明远准备将黄明祯的镇北军留下,左武卫、右屯卫、右侯卫、镇辽军等诸军全部带回中原。 镇北军此时有四万余人,裁撤两个镇屯营,整编为四万五千人,改名为辽东军。 并以虎贲郎将蒙陈其率部八千屯开原; 虎贲郎将刘黑闼率部一万屯燕郡; 虎牙郎将王伏宝率军八千屯襄平和营口; 虎牙郎将安达儿率军四千屯通定城; 虎牙郎将麦仲才率军五千屯泊灼城。 如此四万五千辽东军加上北面的北玄菟军、白山军、龙潭军三部,超过九万人马,足以守卫现在的辽东。 北方三军的发展方向是北面的靺鞨诸部,而辽东诸军的发展方向则是西面的契丹。 黄明远从来没有忽视过契丹人的威胁,只是之前目标都在高句丽身上,实在腾不出手来。现在命刘黑闼进驻燕郡,安达儿进驻通定城,剑指契丹。 至于其余部队,则都是要离开辽东的。 黄明远先是将右侯卫大将军荆元恒改任左武卫军。 荆元恒是江都人,家世不高,是杨广潜邸的将领,与黄明远熟识。自仁寿四年平杨谅之乱便一直在黄明远麾下,也算黄明远的心腹。以其统率左武卫既表现了对荆元恒的信重,也使得有些独立于黄明远体系的右侯卫全部融入辽东。 而右侯卫军现在只有万人,黄明远令其部与镇辽军主力合编,编练成新的右侯卫,由蔡知运统帅。右侯卫军将南下驻扎于旅顺口,是黄明远准备跨海南渡山东的主力。 镇辽军余部约万人,黄明远准备以黄明信为统帅,派驻营州,增强营州守军的实力。 这样黄明远出关,手中便有左武卫、右屯卫两支主力六万人马,再加上留在幽州的十多万人马,足以横扫整个河北的叛军。 为了将各军安置妥当,黄明远忙得连轴转,几乎是一夜没睡,到了凌晨才小憩了一会。 天就要亮了,黄明远也即将开始新的征程。 天下安康 第1499章 再离辽东 第二日一早,辰时刚过,黄明远便再次召集辽东文武,宣布对辽东诸事的安排。 诸文武官员,各安其职,虽然黄明远的离开会让他们暂时失去主心骨,但只要黄明远在中原战场上继续百战百胜,辽东就会安安稳稳,太太平平。 因为事态紧急,黄明远的根本等不得左武卫、右屯卫二军。 两军六万人马,装备、辎重无数,虽然马匹数量众多,但若是想赶到两千里之外的雁门,怕是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一个月的时间,雁门早破了。 黄明远便准备率领千余狼牙亲卫,先赶往幽州,然后指挥幽州军队西进救援。而左武卫、右屯卫能不能参与到这次大战之中,要看后续事情的发展。 襄平城外,众文武送别黄明远。 黄明远穿上久违的战袍,跃上战马,别样的熟悉。 这次入关事情比较急,几个孩子都没法跟着黄明远一起入关,只得暂时留在辽东。 好好、蘩娘、阿陌、三三、青耕又一次送别踏上征程的父亲,执手相看泪眼,只愿千里婵娟。 昨天从得到消息,黄明远都在忙辽东之事,几乎没有时间告诉孩子们自己的离开。 几个孩子还小,但体量父亲,尽量不表现出分离之苦,让父亲难受。 黄明远叮嘱维周说道:“阿陌,你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在家中要承担起责任,保护好姊姊妹妹,还要跟着你三叔和邓先生好好学习辽东的军政。” 阿陌对父亲最是眷恋,红着眼点点头。 黄明远又摸摸三三和青耕的脑袋,轻声说道:“爹爹不在家,你们要听哥哥、姊姊的话!” 青耕张大双眼,望着父亲问道:“爹爹何时归来?” 黄明远宠溺地说道:“爹爹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后带着你骑大马!” 又看向三三说道:“平日里不要闷在院子里看书,要多出来运动运动,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自己这个三女儿文雅秀气,像她母亲一样蕴含着江南女儿的钟灵毓秀。只是性子婉约了一些,黄明远不图女儿成了文学大家,却希望女儿过得能更开朗一些。 三三红着脸点点头。 黄明远又看向二女儿蘩娘,家里的孩子有大有小,最容易忽视的就是中间的孩子。原本蘩娘是长女,自己对这个长女钟爱的很,只是有了好好之后,很多爱被分到了好好的身上,对蘩娘忽视了很多。 黄明远伸手摸摸女儿眼角的泪花,温声说道:“蘩娘是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平日里要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爹爹都会支持你的。” 蘩娘抿着嘴巴点点头,父亲是关心自己的。 黄明远又看看大女儿好好,好好在辽东这段时间,每日忙碌不止,但却很充实很开心。这些日子她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长开了,容颜姣好,已经有她的母亲几分神韵。 黄明远对女儿说道:“好好平日里不要太劳累了,要注意身体。若是累坏了,我可不答应。” “爹爹放心!” 黄明远见女儿神采奕奕的样子,便故意逗女儿说道:“你好好养身体,等我下次带着李世民那小子回来,便给你们定婚。” 好好听了脸色晕红,满是羞涩,却说道:“父亲又打趣女儿!” “你等着嫁人吧!” ······ 告别子女和辽东众文武,黄明远打马离开襄平西城门。 黄明祯也翻身上马,送兄长出了城门。 兄弟俩人并列而行,黄明远对弟弟叮嘱道:“三郎,辽东之事,有你和致谋在,我放心的很。但辽东不能固步自封,辽东要有自己的发展。” 黄明祯说道:“兄长请言!” 黄明远问道:“你以为辽东最大的敌人是谁?我说的是外敌。” 黄明祯想了想,说道:“是百济人和靺鞨人。” 黄明远说道:“是新罗人和契丹人。” 黄明祯有些不理解,新罗人素来对大隋恭谨,而契丹人早在数年之前他征讨之时便衰落了,两国怕是称不上大敌吧。 黄明远说道:“你别忘了,这次咱们灭了高句丽,除了大隋,第二得利的便是新罗。” 大隋剿灭高句丽之后,黄明离从平壤南下,一路收复高句丽旧地。百济因为萨水之败,实力大损,无力进取。而新罗则趁着这个空档,大举南下,占领了汉江流域。百济费尽心里都没有得到的慰礼城,被新罗顺手拿下。 隋军大将李进则占领了冬比忽城(今朝鲜开城),与新罗军对峙。 “至于契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将明信、刘黑闼、安达儿等人置于辽东西侧,便是为了契丹,要彻底打断他的脊梁,勿使其有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机会。” 黄明祯点点头。 无论何事,只要黄明祯入了心,就不要黄明远再操心。 黄明远针对新罗、百济的行动早就开始布置了。 年初黄明远表房玄龄为乐浪郡太守,又将乐浪军、安东左、右军重新整编,以适应现在的形势。 以乐浪军为主,编入部分胡人和安东左军,重整为乐浪军,共计两万五千人,屯朝鲜。由黄明离自领之,负责安定以朝鲜城为中心的高句丽旧地。 以安东右军为主,编入部分安东左军和胡人,整编为真番军,共计两万五千人,屯改名松岳后的原冬比忽城,以达奚暠统之,负责抵御新罗。 以安东左军部分军队,整编为临屯军,共计万人,屯不而城(原卑列城,今朝鲜江原道安边郡),以李进统之,负责防御朝鲜侧翼。 以安东左军部分军队,整编为沧海军,共计五千人,屯沃沮城,以全旭统之,负责安定以沃沮城为中心的高句丽旧地。 乐浪四军共计六万五千人,共编入胡兵接近九千人,全部从怀义军中心向大隋的部队甄选出的。怀义军剩余的两万余人,则被黄明远准备整编为统一的怀义军,准备带回中原。 胡人军队可以用,甚至可以重用,但最好不要让他们留在本地,以免坐大。 黄明祯送了黄明远三十里,依依不舍,他很清楚,这一次兄长离开,他要一个人撑起辽东了。 天下安康 第1500章 强取豪夺 黄明远率领其部从襄平城出发,身边谋士只带了张季珣和杜如晦、乙支文德三人。至于幕府的其他人,则跟随主力部队入关。 过了辽河,黄明远一行向西绕道柳城(今辽宁省朝阳市),虽然时间紧迫,但柳城郡的问题随着黄明远要入关已经刻不容缓了。 不说柳城郡位于辽西走廊,勾连辽东和幽州两地,为兵家征战必经之地。仅仅是辽东的陆上生命线临榆关便属于柳城郡治下,柳城郡完全可以卡住辽东的陆上物资运输和兵力输送,就使得黄明远必须掌握此地。 入关之前,须得解决这个最大的隐患。 因为在大部分人眼中,辽东还是一个荒蛮之地,连带着对柳城郡也不怎么重视。 柳城虽说也是一个郡,但只辖柳城一县,人口稀少,自然环境恶劣,且多受胡人侵袭。若不是杨广东征高句丽,柳城郡作为物资中转之地,人力、物力投入了一些,柳城早就成了荒蛮之地。 至于说营州总管府,可以说是大隋所有边镇中实力最弱的一个。此前黄明祯大破契丹,奚部也选择向大隋投降,营州外患减少,导致中央政府对营州的注意力和支持也逐渐减少。当前营州驻军不过六千人。 营州总管是邓暠,柳城郡太守是杨林甫,二人是儿女亲家,一文一武,相互勾连,把整个柳城郡经营的是密不透风。 二人把柳城郡当成了自家的后院,一直对辽东势力进入柳城一事很抗拒。 黄明远本想徐徐图之,但现在时间不等人,总不能跟突厥人打起来了,再让这些小事牵扯到自家的精力。 黄明远一路疾驰,入了柳城。 邓暠和杨林甫二人都没有想到黄明远会匆匆前来,突然见面,有些紧张。 谁不知道黄明远最是手黑,再加上他身为大将军,名义上有节制诸军之权,若是惹恼了对方,准没好下场。 黄明远到了议事堂,也不管二人的脸色,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首位,而邓暠和杨林甫则小心翼翼地陪在两侧。 黄明远看了两人说道:“我刚得到的消息,东突厥始毕这个狗崽子叛乱,在塞外突袭天子车驾。我奉命西去勤王,节制诸军,你二人可愿为救驾出一份力。” 邓暠和杨林甫皆是一惊,这什么时候的事,也太突然了。 不过二人反应很快,援救天子,此乃为臣子者义不容辞之事,谁敢说不出力。这时候若是拒绝,黄明远还不得把他们砍了。 二人连连应承。 黄明远要得便是二人这句话。 黄明远便说道:“既然你二人同意,事不宜迟,你二人现在便随我一道前往塞外救驾,我等现在就出发。” 邓暠和杨林甫一愣,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这是让二人现在就跟着他出发。 “怎么,你二人不愿?” 还是邓暠反应快,他是南陈旧将出身,在南陈便担任过西衡州(治含洭县,今广东英德市西北浛洸)刺史,南陈灭亡之后降隋,后担任辽西郡太守、营州总管等职务,在营州经营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十足的地头蛇。 邓暠不敢反驳,便说道:“启禀大将军,非是末将不愿,实在是营州地处偏陲,常有胡虏侵袭,若是我二人同与大将军勤王,恐为胡虏所趁。不若末将随大将军西去,杨太守留在柳城。即使有胡虏入侵,柳城也有余力自保。” 邓暠很清楚,完全拒绝黄明远的要求是不可行的。不说黄明远占着勤王的大义,就说柳城在辽东旁边,若是触怒了黄明远,惹得他怒而兴兵,直接将柳城平了也是可能的。因此邓暠决定以退为进,勤王之事固然重要,但不能两人都去,丢了柳城算谁的。 这样他率军西去,留下杨林甫在柳城郡经营,到时候也有人维持他们在柳城的统治。至于他本人,手中有兵,见招拆招呗。 黄明远听完邓暠的话,皱着眉头。 “胡人的是你不用管,柳城的防御你也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你二人现在跟我走就是。” 邓暠心中一凉,黄明远这是摆明了要强夺柳城。 眼看邓暠不说话,黄明远又说道:“此次救驾,我调动了整整十六万人马入关,哪里没有点军队顺手守卫柳城。” 邓暠心更凉了,这十六万人,可以是救驾的,可以顺手守卫柳城,当然也可以顺手灭了他邓暠。 邓暠根本不敢拿自己的生命来赌黄明远的节操。 “末将准命!” 邓暠也是无奈,丢了地盘总比丢了性命强。他娘的,柳城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丢了就丢了,这次若是救驾有功,天子怎么也得给自己一个新地方。最好离得黄明远远远的。 邓暠同意,杨林甫就更没有反对的资格了。柳城郡是边郡,一切以防御胡虏为重。他这个太守的权利常为营州总管侵袭。邓暠都拒绝不了的,他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邓暠便说道:“且请大将军稍待,末将去整点柳城兵马,然后将柳城诸事安置妥当,便随大将军西去勤王。”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等你点好兵马,安置好诸事,黄花菜都凉了。如何能让天子久等?且不用这么复杂,今日只你二人随我一同前去便是,战后天子见的也是你二人,又不是你柳城的兵。” 邓暠大惊,这是要连自己的兵权也夺了。 “大将军!” 黄明远不待邓暠说话,一把上前抓住邓暠的手。邓暠暗暗想挣开,哪里挣脱的了。 “邓将军,你觉得我的话不对!” 此时黄明远两眼放光,不怒自威。 邓暠心中一惧,本想说得话也缩了回去。他终于体会到当年始毕可汗、李廓、窦家人面对黄明远的恐慌。 “回······回大将军,末将无异议!” “那就好!” 黄明远另一只手拉住杨林甫。 “马都跟你二人准备好了,且随我前去吧!” 黄明远命人召集营州总管府和柳城郡文武,宣布此事,便带着二人离开。 邓暠此时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黄明远离开,而自始至终,黄明远没有松开邓暠的手。 天下安康 第1501章 北平乱事 黄明远带着邓暠和杨林甫离开柳城。 邓暠几经沉浮,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知道怕是回不了柳城,此后一身荣辱,全挂在黄明远身上,因此竭尽全力,讨好对方。至于杨林甫则没有他亲家的气度,还在为失了太守的权利而不甘。黄明远也不惯着他,直接将他交给杜如晦,按闲散人员处置。 黄明远离开柳城不久,堂弟黄明信便率领万余人马和一批官吏赶到柳城,接手柳城一地的防御和民政大权。 大兵压境,且柳城郡上下失了领头之人,根本无力阻拦。 黄明信借此机会大刀阔斧,将柳城原来的文武官员裁汰的七七八八,又安排上了自己带来的丰州官吏,很快柳城一郡便姓了黄。 黄明信又按照黄明远的指示,将泸河镇(今辽宁省锦州市西)升级为县,作为拱卫辽西走廊的核心枢纽之地。 此时黄明远已经沿着白狼水一路向西南方向,到达了临渝关。 临渝一地,依水流湍急的渝水而建,之前实为禁军驻扎,以西不远处有临渝宫。但杨广二征高句丽之后,不复来辽东,这里也逐渐被废弃。黄明远三征高句丽的时候,在此屯驻五百官兵,以保障道路交通。 这一次再回中原,黄明远又留下命令给黄明信在碣石道口增设一新关,距离临渝关六十里,北倚燕山,南连渤海,黄明远命名为山海关。 临渝关将和山海关一道,成为扼守华北平原的最坚实的屏障 过了临渝关,便进入北平郡内,算是正式进入燕赵大地。 当前河北最是纷乱,各处的盗匪数不胜数。燕南几郡要好一些,但也有大小数股盗匪肆虐。 此时平州总管是李景。 李景官拜右武卫大将军,兼领的平州总管。李景本来是杨广的心腹,宠渥优命,杨广巡视河西的时候,曾特许李景坐在齐王杨暕之前,其在军中的地位也仅在黄明远、宇文述之下。 但后来杨广在陇川宫进行大规模狩猎,李景和郭衍二人均有不满的言论,后被人上奏给杨广。杨广大怒,下令将郭衍罢黜,李景也因此受受牵连而被罢免。 虽然之后李景官复原职,更在东征高句丽的时候多立功勋,进爵为滑公,但却失去了天子那份信任。杨广待李景的态度也远不如初。虽然没拿下他大将军的位置,但实际置于北平郡,一直未动,眼瞅着来护儿、薛世雄等后起之秀,已经越过了他。 此时的北平郡并不安稳,境内有杨仲绪、高开道两支乱匪,肆虐郡县。 而北平之地虽置平州总管,但本身兵马并不多。因为东征高句丽,黄明祯从北平郡抽调了大批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前往辽东,境内军队更是所剩无几。 李景本身是孤身上任。杨玄感之乱后,右武卫主力被杨广调回洛阳,由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统帅作为洛阳卫军了。 李景上任后,内忧外患,当然要收拢兵权。 平州总管府虎贲郎将赵士悌手握八千精锐,屯驻在卢龙塞,接受幽州的指挥和给养。李景几次命其率部南下,赵士悌都以守卫卢龙塞为由拒绝,再后来李景催促的紧了,赵士悌便根本不回应。 李景手中无兵,只得无奈募兵。 但北平郡也只辖卢龙一县,本就人烟稀少,兵力枯竭,李景根本无处募兵。手中勉强招募了三四千人,但各处的贼匪根本不给李景喘息之机。 北平郡无兵镇压乱贼,贼势愈演愈烈。 李景几次征讨叛匪,皆大败之,但每每贼匪败而不灭,其势反而越来越大了。 大业九年底,北平郡盗匪杨仲绪、高开道二人合流。李景率军征讨,将二人包围在复舟山。 杨、高二人屡次突围不出,于是高开道便命部将谢棱诈降于李景,并声称可以打开营门为李景作内应。 李景并不相信谢棱的诈降,但眼看攻击不顺,便准备将计就计,攻破叛匪。谁料到高开道也不相信李景,于是趁机设置伏兵,又命人绕开李景所部,直袭李景大营。 李景正与高开道酣战,忽闻大营生乱,心中大惊。其部本就是新兵居多,约束不得,于是众人多溃。 李景不能制,乃只得在一群溃兵涌动下,退回卢龙城。 杨仲绪、高开道二人得胜,于是趁势包围了卢龙城。 李景率领残部退守卢龙城,其军困守孤城,内无强军,外无援兵。接近半年的时间,双方数次交战,北平军只得勉力维持。 进入冬天,天寒地冻,卢龙城内的官兵因为脚肿病死的十有六七,若非李景一一安抚他们,使得城中士兵没有发生哗变和叛逃,卢龙城早就破了。 之前杨广东征高句丽,在卢龙城内堆积了大批的粮食布帛,李景就靠着这些物资,对士兵厚加封赏,才守住了卢龙。 实际上平州不是没兵,除了赵士悌部,从临渝关往西到临渝宫,驻守这里的是北平郡都尉范愿,其部有两千余人,皆是精锐。 李景也曾招范愿前往卢龙,但被范愿以守卫临渝宫为由而拒绝了。守卫天子行宫,此乃义不容辞之事,范愿拒绝的堂堂正正。 黄明远到达临渝宫,范愿赶紧出来迎接。这一年多他在临渝宫过得别提多滋润了,宫内储备丰富,又有两千老兵,北平郡的盗匪根本不敢攻击此地。 黄明远入宫之后,范愿便将北平郡的情况一一告诉了黄明远。 黄明远倒是没有责备他们不遵循李景之命。倒不是黄明远对李景有什么意见,双方关系其实很好,但关系再好,权利却不能让。 不过黄明远也不能坐看李景困死卢龙。李景坐困孤城,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困死。 而且杨仲绪、高开道二贼,势力并不弱,让他们继续在燕山以南肆虐,并非什么好事。 黄明远于是下令折道向卢龙,杜如晦忙劝黄明远以救援为重,不要在沿途耽搁。 黄明远说道:“我已去信仲长,让他调集部队,这也需要时间。我们急着往幽州赶,到了蓟县也是得等着,还不如顺手救援卢龙。况且李景是大隋现存为数不多的老将,能救便救吧。” 天下安康 第1502章 小人开道 黄明远命范愿率部向卢龙开进,而他本人则率千余精骑,先行一步。 从临渝宫到卢龙城不远的距离,一路上民生凋敝,人迹稀少,比柳城郡还要荒凉。好好一个北平郡,地处华北平原边缘,资源丰富,竟已经沦落至此。 黄明远一行千余骑,一人三马,速度很快。 离着卢龙城大约二十余里,斥候来报,杨、高二贼将卢龙城四面围定,因为围城时间太长,其部早已失了锐气。现在贼匪也不攻城,只是以困为主。贼匪守备并不严密,每日都派出大量部队四下掳掠。 黄明远没有选择直接攻击贼匪,因为一旦攻破贼匪大营,这些四面劫掠的盗匪必然四散开来,肆虐各地,再想剿灭就难了。 黄明远命斥候盯住对方一支掳掠部队,等到这支部队离得贼寇大营远了,便率部突然出击,将其包围、歼灭。 这支掳掠部队数百人,主将还有战马、盔甲,看起来实力不弱。 不过这些人对比训练有素的狼牙骑,就是天差地别。从丰州带出的最早一批狼牙精骑,基本上都被黄明远安排到辽东诸军,成为了军中的校尉、旅帅,正是军中的骨干力量,也是最忠于黄明远的部队。 而现在的狼牙精骑,从当初西征吐谷浑开始,挑选的都是忠诚度和战斗力最强的士兵。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甚至还有胡人,但对黄明远忠诚度最高,是那种甘愿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忠诚。 从最初的狼牙骑开始,前后差不多有两千余人,都是黄明远的家臣,世世代代传承的家臣。 千余狼牙骑如排山倒海一般杀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群贼匪摧毁。很快苏穆就挟着对方的主将来到黄明远跟前。 贼匪主帅谢棱,高开道麾下大将,与张金树并为高开道的左膀右臂。 此时谢棱惊惧交加,几乎肝胆俱裂。他也算久经沙场之辈,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部队,几经生死,可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可怕的军队。 对方不仅仅是军队,他们是从地狱出来的勾魂无常,挥舞着夺命的镰刀,屠杀着他们面前的每一个生命。他们每一刀挥出,便收割一个生命,鲜血迸的四散,染遍整个天空。 黄明远看着有些瑟瑟发抖地谢棱,问道:“你是杨仲绪的手下,还是高开道的手下?” 谢棱赶紧说道:“在下是高大王,不不不,是高开道的手下。” 黄明远说道:“那你给高开道传个信,就说黄明远带着十万大军来北平郡了,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负隅顽抗,与我为敌,另一个是杀了杨仲绪来向我投降。明天中午午时三刻之前,我在这里等着他的选择,过时不候,后果他知道。” 说完,黄明远便让人将谢棱给放了。 直到这群恶魔离开,谢棱脑子还是懵懵的,对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了他,自己怎么也算高开道营中排名前三的大将,难道没什么价值吗。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或许在对方看来,碾死自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卫公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果然可怖。 谢棱一个人匆匆忙忙跑到高开道的营中,卫公来了,带着千军万马来了,他得将这件事告诉大当家的。 谢棱返回营中,高开道刚醒,昨天搂着一个被掳掠的女子胡天黑地了一夜,一直睡到现在。 “谢棱,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高开道睡眼惺忪,还没睡醒。 谢棱赶紧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高开道,黄明远带着十万大军来了。 高开道听到谢棱的话,两眼圆瞪,惊出一身汗来。大家都是燕赵儿女,几乎都是听着卫公的名号长大的。卫公的名号是假的吗,那是几十万的胡人脑袋堆砌成的。 卫公是北地的保护神,是北地百姓人人供奉的神灵。哪个北地娇娘不想嫁给卫公这样的男子,又有哪个北地男儿不想在卫公麾下,跟着卫公马踏草原。 高开道听了半辈子的卫公故事,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传说,没想到今日终于要见到了,可竟然是这个场合。 谢棱将黄明远的话告诉了高开道,高开道听了,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卫公他老人家真是这么说的?” 卫公竟然认识他。 谢棱赶紧点点头,卫公让他传的话,他一字一句都没敢忘。 “卫公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认识俺老高。” 高开道虽然号称出身渤海高氏,但其实其家世代靠煮盐为生,他本人没什么文化。 高开道忙招来大将张金树商议。 这年头当乱匪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一直想当个乱匪,不少人也是有追求的。张金树知道自己没本事称王称霸,最想做的便是洗白这个贼匪身份,成为官军。 因此张金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当家的,看样子卫公怕不是要招降于你?这杨仲绪的脑袋就是投名状。” 高开道虽然没文化,但却是很精明,年轻时崇拜黄明远不假,但这还不足以让他见了黄明远便倒头就拜。 高开道想了想,问道:“你二人怎么看?” 谢棱赶紧说道:“一切都听大当家的。” 高开道又看看不说话的张金树,张金树只得说道:“不知大当家的想要什么,若是大当家的想称王称霸,自是不能归降卫公。可若是大当家的只想当个将军,则可以投降。听说卫公从不妄杀投降官军的义军,济北的吕明星投降后现在都已经官至鹰击郎将了。” 要说高开道不想称王称霸那是假的,这些造反的,又有几个没有野心,想过过皇帝的瘾。高开道本人更是反复无常,没什么信义。 只是高开道倒是知道自己的本事,称王称霸恐不现实。 这时谢棱也说道:“大当家的,咱们撤吧,卫公麾下的军队太可怕的,咱们不是对手。” 谢棱是被狼牙骑吓破胆了。 高开道默默地思索着利弊,最后说道:“咱们东面是幽州军,西面是卫公,北面是卢龙塞,其实已经陷入死地。我自问没本事打败卫公,既然卫公看重俺老高,愿意招降俺,那咱们就降了卫公。跟着卫公,怎么也能得个封妻荫子,我还能不如吕明星?” 天下安康 第1503章 投名状 高开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正是他这种没有什么节操的小人,最是擅长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投降黄明远成了高开道最好的选择。 张金树见高开道选择投降,也是大喜,名正言顺的洗白正是他所愿的。 卫公要杨仲绪的脑袋,那就一定要带上杨仲绪的脑袋。 此时高开道也不管之前与杨仲绪称兄道弟,一同奋战的感情,只把对方当作自己升官加爵的砝码。 但要杀杨仲绪也没那么容易。 在北平这一块,杨仲绪比高开道造反早,实力也强的多。他招募壮士数百人为养子,常在帐下护卫。高开道虽然勇武,但也没把握击败对方。 这时张金树献计,可令左右数人装作与杨仲绪诸养子嬉戏,引开对方。到了晚上,偷偷地断其弓弦,取刀矛藏于床下,使对方无力抵抗。 高开道从之,命张金树宴请杨仲绪诸养子。 到了晚上,高开道率部直扑杨仲绪的大帐,众人鼓噪来攻,先前派出的几个人抱着刀矛跑出帐来。 杨仲绪诸养子听闻生乱,便准备出战,但突然发现找不到兵器。 高开道持矛杀入众人之中,只身奋战,连杀数十人,对方大惧。而此时张金树又在营中举火相应,整个营中大乱。 杨仲绪的诸养子四面溃逃,更有人直接投降了高开道。 于是高开道杀人杨仲绪帐中。杨仲绪也是个英雄人物,披甲持刀,据堂而坐,大骂高开道不仁不义。 高开道可不管有脸没脸,他凶狠异常,手持长矛带人杀入,将杨仲绪和其家人全部杀光。 杀了杨仲绪之后,高开道又召集杨仲绪的部将,也全部杀死。而杨仲绪所部则被高开道收编。 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高开道慌慌张张带着杨仲绪的脑袋去赴黄明远的约。 黄明远早通过斥候知道贼营昨天晚上的乱事,于是趋兵来到卢龙城下。 高开道闻之,赶紧来拜见。 来到狼牙军的面前,高开道迎面便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他不是没见过强兵,但这股凛凛杀气还是让他心底一寒。 谢棱没有骗他。 整支军队一片肃静,但正是这种肃静让人感到恐惧。 高开道被人引着来到黄明远的面前,他不认识黄明远,但见中间金盔金甲的一人,倒头便拜。 “罪民高开道拜见卫公。”又献上杨仲绪的脑袋。 黄明远让人接过杨仲绪的脑袋,看也不看便送了下去。 “你就是高开道!听说你曾刮骨疗伤,堪称当世关羽,可有此事?” 高开道又一次在作战时被乱箭射中了脸部,便叫来医生,让他把箭拔出来。医生说射得太深,不能拔。高开道很生气,就杀了他,另外又找来一位医生。这个医生也说要拔箭头恐怕很痛。高开道大怒,也杀了他,找了第三个医生。第三个医生给他割开脸皮,凿开骨头,打入楔子,骨头裂开一寸多的缝,取出了箭头。整个过程,高开道不仅没有叫痛,还让人奏乐上菜,边手术边吃饭。 高开道素来以此自傲,自比关羽,可他名声不显,还真没多少人知道这事。今日黄明远一语道破,高开道也是大吃一惊。 黄明远看到高开道的吃惊的样子,便故意说道:“怎么,吃惊于我如何会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高开道少年时矫捷勇悍,跑起来追得上奔马,后来跟随格谦造反,曾经救过格谦的命,我灭格谦的时候,你侥幸逃脱,逃到北平郡,又重操旧业,当起了盗匪。” 高开道此时仿佛被黄明远看穿了一般,冷汗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高开道也不清楚黄明远到底是怎么将他了解的这么详细,他跪在地上,猛叩头道:“卫公明鉴,小人没做过什么恶,跟着格谦谋反,也只是为了活命。” “起来吧!我若是想杀你,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了。” 高开道听到这话,才如蒙大赦,战战兢兢的起来。他还真担心黄明远会出尔反尔,将他们一同诛杀了。 “多谢卫公!” 黄明远看着高开道说道:“听说你当初也参加了洹水之战,只是逃脱了。也怪我当初没有将你留下,以你的本事,若是在辽东参与到与高句丽人的大战,最少也是个鹰扬郎将了。” 高开道忙说道:“是小人该死,是小人没有早日浪子回头。” 黄明远问道:“你和杨仲绪的军队都收拢好了?有溃散出去的吗?” “没······没有,我把杨仲绪部不愿归降的将领全部诛杀,分散到四处掳掠的军队也都招回来了,都在营中。” 黄明远点点头。 黄明远最担心就是溃兵四散,肆虐乡野,要想讨平,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 高开道此人是个猛将,但是反复无常,不能轻易信之,若是使其继续在平州领兵,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波澜。 此时黄明远没时间徐徐图之,便说道:“高开道,我身边缺个亲兵校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高开道一愣,赶紧点头。 校尉这个职务,对他来说的确太低了。但是做黄明远的亲兵校尉,给个鹰扬郎将都不换的美差,日日跟在黄明远身边,还愁没有前程。 黄明远说道:“将你的军队交给范愿都尉,你带着谢棱一起加入我的亲军营。” 至于张金树,历史上曾为张亮副将,在唐太宗征讨高句丽的时候力挽狂澜,大破敌军,也算个英才,将其留在高开道旧部中,也能稳定军心。 高开道虽然不愿意交出苦心经营的部队,但是对比成为黄明远的亲兵校尉,总得有舍有得,于是一咬牙便说道:“小人遵命!” “是末将!” 黄明远给他纠正过来,高开道满心欢喜,连忙说道:“末将遵命!” 黄明远打马前往卢龙城了,高开道还要跟范愿交割兵权。 今日经历的一切有些似梦一样,高开道也有发懵。 范愿看着高开道,半是羡慕半是玩笑地说道:“你小子走运了,卫公的亲兵校尉,当初的黄青将军、老雄、老韩、秦将军、苏邕、席玭······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最少也是个四品官。你小子的虎贲郎将稳了。” 天下安康 第1504章 将星凋零 黄明远到达卢龙城下时,城中的李景也正对叛军的情形赶到狐疑。李景猜测叛军内讧,若是此时手中有一支强兵,他必然出击,击破对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城中士兵,难堪大任,若是出击,胜负难料。 远方的“隋”字大旗迎风飘扬。 李景站在城头,正纳闷从哪出现一支隋军来支援卢龙,便听到城下有人大喊“道兴(李景字)可在?” 李景听声音一震,忙伸出身子瞭望,城下的正是卫公黄明远。 “来者可是卫公?” 李景无论如何没想到来的是黄明远,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黄明远听到李景的话,大笑道:“你我才多久不见,道兴兄连我都不认识了?” 李景终于确定城下的是黄明远,于是连忙下了城头,来到城门处,让人打开了城门。李景亲自出城迎接。 黄明远也翻身下马,二人在护城河边,双方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黄明远与李景上次分别才不过一年,李景的面容却苍老了许多。他今年五十八岁,往年体格健壮,精神矍铄,能冲锋陷阵,好个猛将。可今日再见,他却体格清瘦,两鬓斑白,面容枯槁,一副苍老衰弱的样子,让黄明远这个老友再见,也是唏嘘不已。 黄明远有些心疼地说道:“道兴兄,如何清减至此?要保重身体啊。” “唉!” 李景叹了一口气,却是不知如何提起。 二人入了卢龙城,城中一片萧条,街道之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沿城墙的一道房屋也早已被拆毁,土木尽被送到城头御敌。 越往里走,很多地方都长满荒草,破烂不堪,好好一座重镇,竟然荒凉败落成这样。 李景也有些不好意思,黄明远更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入府坐定,李景问道:“卫公此来北平,是要回朝?” 黄明远说道:“道兴兄,我也不瞒你,圣人北巡塞外,突厥始毕可汗背信弃义,突袭王师,今天子蒙尘,急命招我西去救驾。” 李景听闻大吃一惊。他被围数月,这段时间与外界毫无联系,大隋的形势他是一无所知。 “始毕狗贼!我恨不得食肉寝皮。” 李景也曾跟着黄明远北伐,对于大隋被一手扶持的恶狗反咬了一口,是恨得咬牙切齿。 “天子如何?” 黄明远乃说道:“情况暂时不明,天子信中言独孤览率部断后,天子应该已经撤回长城以内了。” 李景有些沉默,独孤览也是多与李景一同为将,今独自断后,还能有好结果。 李景满是痛心地问道:“卫公,大隋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到这种地步?我到现在还记得咱们马踏草原的旧事,这才过了几年啊。” 李景半是问杨广之事,半是问自己。的确啊,这才几年,怎么好端端的大隋便这么陌生了。想他征战沙场近四十年,披坚执锐,戎马一生,怎么就落到被几个盗匪围困的下场。 黄明远一时也无言。 他们这批亲手缔造了大隋最兴盛繁华时代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这份繁华盛世被打破的。 黄明远最后只得说道:“有些事,以后再说,还是先救天子吧!” 李景便说道:“卫公要如何?李景又能做些什么?” 黄明远笑道:“还是道兴兄理解我,知道我要大干一场。天子身边有军队数万,想来可以保证天子安全。况且天子遇袭之事,我这离着河东两千多里,鞭长莫及。 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常言道‘主辱臣死’,我若是不将始毕可汗的脑袋献给天子,如何泄我心头之恨。我准备调动北地官兵,与突厥来场大决战。” 李景闻之大喜。 “早该如此了,这些年,天子对突厥这些狼崽子们太恩重了。今日卫公有心讨虏,李景愿附卫公马尾,随卫公破贼!” 黄明远乃“哈哈”大笑道:“道兴兄风采不减当年!” 李景也大笑起来,这几年的郁气,仿佛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黄明远又说道:“卢龙城内的卢龙仓我得用。” 卢龙仓也是杨广为征讨高句丽建立的一个大型仓库,里面粮食、军械无数,堆得像山一样。李景也是靠着卢龙仓的物资存储,才能困守孤城。 李景立刻站起来说道:“卫公放心,卢龙仓内之物资,除了剿匪、讨贼之用,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损耗。” 黄明远示意李景坐下。 “我还不了解道兴兄的为人?” 李景清贫守节,令人敬佩。 “道兴兄,这一次你跟我去幽州,不要再留在北平郡了,我派人来接管北平郡,你去幽州统管新军。” 黄明远当然不会让李景留在北平郡,他得将幽州、北平郡、柳城郡和辽东连成一个整体,因此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李景有些为难,他是天子任命的平州总管,离开北平到幽州算什么事? 眼看李景要拒绝,黄明远说道:“道兴,你留在北平做什么,带着这不到千余人的残兵继续困守?这事你听我的,两万军队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征讨突厥不是小事,你出过塞有经验,我得用你。况且咱们这十几年的交情了,老弟兄们一个一个走了,活着的已经不多了,我不能再看着你继续待在北平这个穷乡僻壤之地,蹉跎岁月。你是右武卫的大将军,应该在朝廷统兵。” 这两年,大隋掀起了一波去世潮,不说宰辅重臣,名将也大多去世。 杨达、段文振、慕容三藏、卫弘升、鱼俱罗、吐万绪、李浑、于仲文、郭荣,以及今年一月份卒于军中的周法尚,和前途未卜的独孤览,大隋将领中的这些老家伙,真没剩下几人了。 “想想咱们当年在冠军侯山和定北城的时候,那真是名将如云啊。” 李家也是眼眶微红,这两年受的委屈,有人知道啊。 “卫公言至于此,李景还能说什么?” 黄明远命范愿接管卢龙城,收拢各部队,黄明远又传令涿郡郡丞张方昕前来北平郡接管北平政务,而他和李景等人,则于第二日一早,赶往蓟县。 一场对突厥人的总攻,将要开始。 天下安康 第1505章 幽州新军 黄明远和李景从北平郡出发,于六月二十二日到达蓟县,此时杨广被围于雁门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了。 黄明远也得到了独孤览战死的消息,心中悲痛。独孤览自北伐突厥开始,便一直在自己帐下,倚为心腹,今日战死沙场,可谓死得其所。只是这仇,自己一定要为独孤览报的。 这几日陈远一直在为大战的事情调集军队和物资,每天忙得脚不连地。今日黄明远入蓟城,他还是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迎接黄明远。 看着陈远疲惫不堪的面容,满是血丝的眼睛,黄明远不禁说道:“仲长,要注意身体,我可离不得你。” “多谢主公关心。” 这两年靠着陈远和张方昕的勉力维持,才使得涿郡成了大河以北仅有的一块太平地。 杨玄感之乱后,天下越发混乱,盗匪肆虐。陈远遂以加强各地防御为由,以涿郡代管了北面的安乐郡和东面的渔阳郡。两郡驻军本就属幽州总管府,因此涿郡很容易便合并了二郡。 涿郡下辖八县,为少有的大郡。安乐郡辖两县,渔阳郡只辖一县。这三郡除了涿郡以外,另外两郡本是人烟稀少之地。但涿郡之地先是接收了“阿舅军”数万人马,又接收了上谷郡的难民。而河北其余诸郡的老百姓也知道涿郡安定,纷纷往涿郡迁徙,因此涿郡人口暴增。 陈远乃实际增设了天津、玉田、三河(今河北省三河东)、怀柔、会昌(今河北省永清县)、广平六县,使得涿郡成了一个下辖十七县,有十几万户的超级大郡。 人一有钱,旁人就眼红,州县亦是如此。 涿郡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自然引得旁边诸郡还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的觊觎。普通百姓还好,实在不行便带上全家往涿郡逃,至于一些盗匪则将目光盯上了涿郡,企图从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口。 涿郡人卢明月在河北造反之后,部队迅速发展为十余万人,声势极为浩大,卢明月更是自称为“无上王”。 卢明月眼看涿郡富足,便准备带领部队洗劫涿郡。 此时幽州总管府仅有的军队都布置在燕山诸要地上,南线兵力空虚,能用的只有刘云芳和李靖率领的编练府兵。 卢明月来势汹汹,趾高气扬。不过其部虽然人多,但多是乌合之众。 李靖与刘云芳二人率部在拒马河一线设防,双方相持了半个多月。 卢明月眼看久攻不下,心生懈怠。于是李靖找准了机会,从军中挑选了上千精锐,以为骑兵,从水浅处偷渡过河,突袭卢明月大营。卢明月不备,军营被隋军杀入。卢明月麾下的乌合之众立刻便全军崩溃,卢明月见识不好,立刻带着亲信逃走。 隋军收拢俘虏,得男女老幼十二万人,尽被充实幽州、辽东之人口。 至此,各地的盗匪眼看实力在河北数一数二的卢明月大败亏输,心中大愕,再无人敢觊觎涿郡的富足。 李靖和刘云芳为了防备河北的盗贼,又在拒马河以南地势险要之处,新建了三处关卡,分别为瓦桥关(今河北省雄州市县城西南)、益津关(在今河北省霸州市境内)、淤口关(今河北省霸州市东信安镇),以为南线之要隘。 再加上东面的天津城和天津港,形成一道南线屏障,才挡住了河北的盗匪侵入。 这两年幽州之地,经过不断发展,已经可以自给自足,还养活了十多万大军。同时向辽东输送了大批的工匠、有经验的农民、马夫甚至是女性,还有无数的物资。辽东能有今日之辉煌,不仅仅是辽东将士之力,也多赖陈远的苦心孤诣。 黄明远把着陈远的手,二人一同进城。 幽州众文武将黄明远接进了总管府,这里算是黄明远的地盘,黄明远身上还兼着幽州总管之任。 幽州诸文武坐定,黄明远便开始听取众人的汇报。他此次西进,手中只有一千骑兵,平叛的主力还是幽州军。 幽州军本有五六万人,但黄明远两次东征,从中将精锐几乎抽调一空。陈远尽心竭力维持幽州的防御,此时幽州总管府辖军约为三万人。 而幽州的驻军不仅于此,大头还是黄明远去年带来的十多万府兵。 当初十五万府兵,黄明远带走了四万,其余军队,因为难堪大用,都留给了刘云芳、李靖二人训练。 二人也是良将,李靖更是训练军队的行家,近一年的时间,二人不断裁汰老弱,整训新兵,共练兵八万余人。 不得不说黄明远控制林邑之远见,棋高一着。这辽东、幽州各地军队加起来有几十万人之多,朝廷根本无力负担,各种费用有很大一部分都由黄明远自己掏腰包。要不是黄明聪往北方运来上千万石大米,维持了供需,黄明远早就破产了。 此时手上有八万新兵,黄明远于是下令,将八万新军一分为四,分别为龙骧、虎威、鹰扬、豹韬四军,每军辖兵两万人。 龙骧军以李景为统领,佐以黄明远的亲信虎牙郎将宋君明和原安乐郡尉侯莫陈煚。 虎威军以刘云芳为统领,佐以原平州虎贲郎将张植和虎牙郎将王君廓。王君廓是河东人,早年是山贼出身,早在仁寿元年便投降了黄明远,后来又被调到幽州,多立战功,积功至虎牙郎将。 鹰扬军以李靖为统领,佐以黄明远的族弟虎牙郎将黄明徐和虎牙郎将蔺谟。黄明徐、蔺谟二人都是丰州将领出身,后被调到幽州。守卫边疆,以功至虎牙郎将。 豹韬军以原辽州总管府虎贲郎将黄明溥为统领,佐以原营州虎贲郎将侯莫陈乂和李景的弟弟虎牙郎将李客师。 侯莫陈乂原为营州将领,是黄明远特意从营州调来的。而李客师是李靖的弟弟,黄明远三征高句丽前从洛阳调到幽州的。 黄明远本想将李客师置于李靖麾下,但李靖谨慎,为了避嫌,打死不愿意,最后只得和蔺暮互换。 这八万军队,并没经历过多少战阵,但却是这次黄明远破虏的主力。 天下安康 第1506章 寇可来吾亦可往 幽州的十多万大军,是黄明远讨贼的底气。若是没有李靖、刘云芳为自己整编的十多万大军,黄明远手中无兵,也不可能想着讨灭突厥。 从辽东来幽州的路上,昼夜兼程疲累的很,但黄明远仍然在时间的间隙和乙支文德、张季珣、杜如晦等人,商议了讨贼之策。 突厥骑兵来无影去无踪,实力强悍,来往迅捷,一旦隋军各路援军赶到雁门,始毕可汗有可能因此而畏惧,退回塞外。 塞北草原万里,一旦始毕可汗逃回草原之中,如龙游大海,虎入深山,黄明远再无歼灭突厥主力的机会。以大隋现在的形势,也不可能支持黄明远再来一次千里远征。 黄明远于是决定,以大兵团迂回的战术,从长城以北迂回到突厥人的身后,堵截住始毕可汗的归路,彻底将突厥人歼灭在草原以内。 虽然大隋几次出击塞外,但大隋的边防政策依旧以防御为主。 而且现在大隋的形势,也不适合在塞外与胡虏大决战。不少人都担心这样太冒险了,胜负实在难料。 黄明远有些生气道:“难道诸位享了几年的太平日子,连仗都不会打了。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此次塞外闪击胡虏,势在必得,诸位勿得多言。 自我讨灭突厥,就没有胡虏敢如此猖獗,诸位要记住,寇可来,吾亦可往。” 黄明远下定决心的仗,没人拦得住。 黄明远乃下令,以李靖为主帅,统帅豹韬、鹰扬二军,和靺鞨人突地稽部,卢龙塞赵士悌部,共计五万三千人为北路军,从昌平出发,沿着燕山山脉和长城北麓,直袭恒安镇。 靺鞨人突地稽部为一支生活在幽州的靺鞨人。 开皇年间,粟末靺鞨与高句丽交战不胜,突地稽与其兄瞒咄率领所属的厥稽、忽赐来、窟突始、悦稽蒙、越羽、步护赖、破奚、步步括利八部,部众数千人,从扶余城西北举部南下,请求内附隋朝。杨坚将他们安置营州居住。大业年间时,瞒咄去世,突地稽代领其部众,官拜金紫光禄大夫。 黄明远二征高句丽的时候,便将这些靺鞨人又迁移到幽州,使他们种地、居屋,加快汉化。而突地稽麾下近四千靺鞨精锐,也便成了幽州的官军。 听闻黄明远以李靖为主帅出击突厥,众人皆是吃惊。虽然这一年来李靖训练新兵任务完成的很出色,还击败了卢明月部,但这并不足以使他担任北路军的主帅。 在丰州系内,五万三千人的野战军,而且是独当一面,除了黄明祯、张文远、蔡知运、黄明离四人,从未有旁人统帅过。 不少人对此感到质疑。 此次北路军的战略地位重要,战斗环境恶劣。一个不慎,便可能是数万大军埋骨塞外,没人敢用这么大的代价让李靖去练手。 今日黄明远的冒进,着实让不少人摸不着头脑。 黄明远却是知道,李靖虽然现在名声不显,但却名垂千古,闪耀整个中国古代史。他二十年磨一剑,只要宝剑出鞘,便是震惊天下的时刻,黄明远是毫不怀疑李靖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否则他就不叫“军神”了。 黄明远于是力排众议,通过了李靖的任命。 李靖也有些眼眶通红,二十多年来,一次次壮志未遂,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定了,但现在看来,他血还未冷。 北路军从塞外出击,黄明远则准备率南路军从飞狐径西进,直袭雁门,彻底堵住突厥人东逃的路线。 南路诸军,包括龙骧军和幽州军一部,共计三万人。 黄明远很清楚,此时前往雁门勤王的部队绝不会少,他身为主帅,自不会少指挥的军队,有三万核心部队,已经足够打这一仗。 至于虎威军两万,黄明远则命刘云芳进入上谷郡,讨灭盘踞在这里的王须拔、魏刀儿这股反贼。 大业九年一月,上谷(今河北省易县)人王须拔和结义兄弟魏刀儿、甄翟儿在上谷起事,其部众发展到十余万人。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二人为了发展势力,秘密向突厥称臣,北连突厥,南寇燕、赵。 现在救援天子要紧,讨灭各地的叛乱是以后的事情。但是问题便是王须拔占领的上谷郡的飞狐径是幽州前往河东最重要的通道,任其在此肆虐,则黄明远的后路都无法保证,物资运输将成为大问题,这是黄明远无法容忍的。 至于幽州其余部队,约有两万人马,再加上刚由范愿部、李景部、投降的高开道贼匪整编的五千平州军,共计两万五千人,负责守卫整个幽州大本营。 黄明远下完命令之后,便让众人各自准备,以最短的时间出击。这一仗若只论实力,突厥人是绝对比不过大隋的,战争的胜负关键是时间。 黄明远下下达完命令,众人各自散去,陈远一个人留了下来。 陈远对于黄明远的指挥有些疑虑,主要是通过塞外的情报得知,同罗部也参与了这次袭击天子的事件。 黄明远的布置都是针对突厥人的,本来没有问题,但数万同罗部的军队也在其中,一旦不慎,为其所趁,则影响甚重。 黄明远听了大笑。 “仲长,你知道我这次从辽东返回中原,一共带了多少军队吗?” 陈远不解,不就那一千骑兵吗? 黄明远说道:“我这次可不仅仅只带了一千骑兵,而是带了整整十五万的部队!” 左武卫三万,右侯卫三万,右屯卫三万。靺鞨人一万七千人;整编后的镇屯军七营两万一千人;整编后的怀义军两万人,整整十四万八千人。 陈远大吃一惊,十几万军队,足以横扫整个河北。 “那主公,那些军队何在?” 黄明远笑道:“左武卫三万人马将会进入幽州,接管北面燕山防线,你只要派人守好拒马河南三关便是。右侯卫在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旅顺驻扎,准备南渡东莱。至于其余十万人马,我命张文远统帅北征赛音山,准备给同罗斜也一个大礼,否则怎么对得起他千里迢迢南下长城呢?” 天下安康 第1507章 乱生于内 风雨飘摇中的雁门城,自黄维烈突围之后,与外界再无联系。 始毕可汗知城中有人走脱,隋军援兵不久之后便至,于是更加加紧攻打雁门城,以求早日生擒杨广。 围城的突厥、铁勒诸部,约有十几万人,将整个雁门城包围的密不透风。 光看胡虏这架势,就是以精锐护着杨广突围也不可能了。宇文述因此满是抱怨没早些突围,杨广也有些后悔听从了坚守的建议。 众人惧不敢说话,杨广便将责任推到众人头上,苏威等几个丞相,也多受责备。 往日杨坚、杨广父子赐给了突厥不少的工匠,这次突厥人利用这些工匠,制造了大批的攻城器具,攻城能力大为提升。 这日突厥人便架着云梯搭到雁门城的城头,突厥人攀着云梯登上城墙。 突厥人从数处破围,雁门城形势紧张。眼看城池不保,来护儿甚至亲自带着城中的内侍、民壮赶到城头上救援。双方在北面城墙上打的血流成河,最后隋军拼死才挡住对方的攻击,毁掉了突厥人的云梯。 而大隋代州总管范安贵在此战中力战而死。杨广追授范安贵为左光禄大夫,赠左侯卫大将军。 范安贵战死后,北面城墙吃紧,来护儿乃亲自率领部队在北门御敌,又命卫尉卿黄玠为救应使,负责援助四门。 此时的雁门城,在突厥人的日夜围攻之下,已经岌岌可危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时候危急的时候,连夫妻都不一定靠得住,更何况是君臣。眼看连天子都将要朝不保夕,城中的众人自然是各有想法了。 几乎没多少人愿意为杨广殉葬,无论是在杨广的改革中被损害的还是得利的。当然除了一小部分杨广提拔的心腹,几乎没有人在杨广的改革中受益。杨广做的开运河、兴科举等历史贡献,早就被无休止的劳役、暴政所遮掩。 天下动乱日久,民不聊生,已经使得杨广丧失尽了人心。 正如《红楼梦》里探春说得,“可知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被人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乱生于外不可怕,乱生于内,国家才是要亡了。 此次的雁门之围,虽然是始毕可汗背叛大隋,突袭天子车驾而导致的,但是没有大隋内部一干人等的佐助,始毕可汗也是很难成功的。 窦抗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但只是其中一个代表,其余关陇家族希望杨广死在塞外的,不知道有多少。 城头之上,打得激烈。城中一处宅子中,一众人商量的也激烈。 如果有人来到这里,会突然发现鸿胪少卿柳謇之、原城阳郡公左翊卫校尉李安远、奉车都尉贺若祥、虎牙郎将贺若协、太子左虞侯率司马乞伏周、尚书主爵郎皇甫偲等人俱在。 这些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很多人相互之间还不睦,谁能想到众人会坐在一起商量造反之事。 几人之中,柳謇之是柳述的堂弟,后来做过齐王杨暕的长史,杨暕被问罪的时候,柳謇之也被迁怒除名,直到征高句丽的时候才得以复职;李安远其父李彻乃大隋名将,高颎党,开皇十九年坐罪处死;贺若祥、贺若协是贺若弼的堂弟;乞伏周之父乞伏慧,大隋老将,伐吐谷浑时,因招待不周,坐罪除名;皇甫偲之父皇甫绩,杨坚谋士,有定策之功,杨坚上位之后,却把篡位的罪名推给了皇甫绩等人,自言‘微刘昉、郑译及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然此等皆反覆子也。’ 其余诸人,也几乎都是曾经显赫而现在不得志的家族中人。 众人的官职虽然不是太高,但却盘踞在朝野内外的各个位置。除了黄明远麾下的军队,会尽量清理这些关陇贵族子弟,就连天子的亲军里面,也是充斥着大量的关陇将领。 这也是大隋的现状,杨广将关陇的枝叶嘁哩喀喳都砍掉了,但对方枝干却仍存。杨广给了关陇世家重重一击,但却失去了再次出手的机会。 众人有和窦抗密谋联络突厥的,有自发组织想找杨广报仇的,也有准备参与到其中浑水摸鱼的。 最后尚书主爵郎皇甫偲穿针引线,将对杨广不满的众人全部集结在一起。 会议一开始,便充满了火药味。 众人并不反对联合突厥,因为关陇贵族的将领,本就多出身胡人。而即使是汉人的,祖先效忠的宇文家也是胡人。 他们在乎的是维持利益集团,而不是谁当天子。 但众人争论点在于如何处置杨广。 贺若祥、贺若协等人认为打开城门,引突厥军入城便可,以突厥人为主,他们为辅。 而乞伏慧、李安远则认为可以率部杀入天子行宫,挟持杨广,再号令各军,与突厥人谈判。他们主张争取主动权。 但众人的实力实在不足。 守卫四门的主将来护儿、赵才、樊子盖等人,都是杨广的心腹。至于张瑾,则素来胆小,恐不敢轻易参与此事。 众人反复争论,最后皇甫偲认为,攻打天子行宫,实在是太弄险,一旦失败,则死无葬身之地。不若引突厥人入城稳妥。 皇甫偲又献计,众人可趁机挟持守卫西门的张瑾,张瑾必不会死战,他们则趁机打开城门。同时获得一支军队,等和突厥人会谈时也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皇甫偲还建议,趁乱弄死杨广。 只要杨广一死,还在长安的一些关陇重臣,便可趁机拥立代王杨侑为帝,彻底将杨广的乱政给废除掉。 对于突厥人是否会因此进入中原,众人并不担心。 就像后世那些清流一直强调的,“众正盈朝”,奸邪自会退让。况且下一任天子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不受损,谁当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之中,皇甫偲最为活跃,多次献计,又负责协调众人的关系,渐成领头人物。乞伏慧、李安远等人也有心抢夺主导地位,但他们的计划支持者太少,考虑到他们没把握攻破行宫,最后只得同意皇甫偲的建议。 天下安康 第1508章 首鼠两端 众人定计之后,便秘密组织身边的家丁、扈从,积聚力量。不少人身上虽然有各种官职,但实际上手中并没有多少兵马,而且兵马调动太过于显眼,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只能是私兵。 幸好这群管理子弟私兵众多,也积聚了不少人马。 这一日城头大战之后,双方又是不分胜负。贺若祥、贺若协兄弟便邀请张瑾前往帐中一叙。这两人以请求张瑾向天子进言,用兄弟二人为将的理由宴请张瑾。张瑾往日跟贺若兄弟关系甚好,也不便拒绝,便趁夜赶到二人帐中。 张瑾进入贺若兄弟的大帐,有些吃惊。因为帐中不仅坐着贺若兄弟二人,还有皇甫偲、李安远、乞伏周等人。 众人分列两侧,留了中间一个空位。 张瑾看着贺若兄弟便问道:“辅和(贺若祥的字),这是作何?” 这时皇甫偲不待贺若祥说话,便站起来说道:“张将军,我等此来,乃不请自来,是有一事要向将军请教,还请张将军恕罪。” 而李安远、乞伏周二人,也一左一右靠到张瑾的身后,守住了帐门。 众人之人多关陇之人,张瑾大多熟识,再说看皇甫偲等人的样子,张瑾也清楚自己若是不听他们的请教,怕是走不出去了。 只是张瑾不知众人用意,又不想盲目开口,便坐到上首,也不说话。 张瑾不说话,皇甫偲却是说道:“今日一番血战,听说西门又伤亡上百人。连续大战这么多日,张将军以为我军可否守住雁门城?” 张瑾不解其意,又素来谨慎,便说道:“我三军将士用命,雁门城固若金汤。始毕可汗蕞尔蛮夷,如何是我军对手。” 皇甫偲却是不满意张瑾的话,又问道:“张将军真这么认为?突厥人几次攻到城墙之上,若非幸运,雁门城早就破了。今雁门城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为突厥兵马淹没,这也能是固若金汤?” 张瑾没想到皇甫偲直接戳穿了他的伪饰,直盯着看着皇甫偲问道:“皇甫郎中,意欲何为?” 皇甫偲神色如常地说道:“在下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见到将军,不吐不快。 昔日这大隋江山,是我等之先祖勠力同心,一同打下来的,只是让先帝做了天子,并不代表这天下就只是他杨家的。可自杨广登基之后,任用关东、江南小人,排斥我关中群贤,这天下还有我等半分之事。我等顾念苍生社稷,忍辱负重,可杨广却视我等退让为软弱,步步紧逼。 杨广小儿若是能治理好天下还则罢了,可将军请看今日之天下,自杨广登基以来,整日巡幸,滥用民力,好大喜功,大兴徭役,导致群盗并起,诸匪肆虐,山河零乱,民不聊生。可杨广却不仅不思自醒,反而继续任用奸佞,宠信小人,排斥贤良,屠戮忠臣,以致落到今日为蛮夷之君困于孤城的下场。 此乃天弃杨广,才使得他受到这样的惩罚。 天下苦杨广久矣,已经到了不得不起来反抗的地步。我等诸公,心忧天下,愿同仇敌忾,讨伐昏君。张将军乃大隋重臣,名声显赫,何不与我等一同联合,推翻杨广暴政,重建大隋盛世。” 皇甫偲说得慷慨激昂,周围众人皆是心中振奋。 只有张瑾坐在那里,刚开始还有些惊慌,可了解到众人的心意,却是心中耻笑,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天子动了这群人的利益。今日这群人将他诓到这里,是要挟持他以讨天子了。 张瑾很清楚,若是他直言反对,必不能幸存。此乃杀头的大祸,不是盟友便是敌人。 不过张瑾也不想参与到众人的叛乱中,他谨慎了一辈子,事事小心,实在不愿到老了再用身家性命去赌更进一步。 于是张瑾似乎有些手滑,袖子中的令符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皇甫偲眼疾手快,不等张瑾捡起来,便立刻上前捡起来拿在手中。张瑾要了两次,皇甫偲不给,张瑾便不再多说。 眼看众人盯着自己,张瑾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却是说道:“我是大隋天子之臣,不会附逆的。”便不再发一言。 李安远等人大怒,便要上前威胁张瑾。 皇甫偲摆摆手,止住了众人。从刚才意外得到张瑾手中的令牌,皇甫偲便明白了张瑾的用意。这个老小子既怕死,又害怕他们失败了,他也受到牵连,便孤意装作不从,却将令箭交给他们,好两边都不得罪。若不是他故意将令箭掉出,皇甫偲等人又怎么知道张瑾令箭在手。 皇甫偲看透了张瑾的用意和心思,知道对方不会成为自己一方的阻碍,因此没有再进一步胁迫对方,都是关陇的人,他也不想和对方撕破脸。 当然若是张瑾能加入他们的行列,到时候便可让人名正言顺地打开城门。但看样子张瑾不会答应。 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因为护驾诸军构成复杂,原本相互之间各不统属。此时诸军守卫雁门,算是一场临时战役,虽然来护儿将军队一分为五,分别负责四门防御和中军救应,但各部将领和军队很多都不认识。 临时指挥,自然没法刻制印信或者是虎符。为了方便统帅,杨广便下令诸将凭借他赐予的令符调动军队,各军是认符不认人。 这正好给了皇甫偲机会。 既然获得了张瑾的令符,便能借此掌握西门的军队。 因此皇甫偲便说道:“今日之事还请张将军恕罪,烦请张将军暂时留在这个帐中,我等事情办完了,便将将军放出来,还请将军不要乱动,以免发生误会。事成之后,皇甫偲亲自前来与将军道歉。” 张瑾用鼻子发出一个“哼”声。 于是皇甫偲让人将张瑾看管起来,又和众人商议起事。 皇甫偲决定以他和贺若祥、贺若协、李安远等人带领众人集合的私兵,接管北门,然后放突厥人入城;至于乞伏周等人,负责在城中制造混乱,防止杨广趁机而逃。 贺若祥时为奉车都尉,便私自调动了一批铠甲和弓弩,交给众人。 此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天下安康 第1509章 紧急时刻 救应使,相当于三军的后备队,哪里需要便往哪里调动。 黄玠虽然不愿意插手兵权,但雁门城中实在无人可用。范安贵战死后,杨广只得命黄玠代领其军。黄玠自言年老多病,怕误了王事,不敢任之,来护儿乃自言代守北门,以黄玠为救应使。 黄玠无法推辞,只得领受。 在其位谋其正,虽然黄玠不愿担任救应使,但既任此职,便不敢有丝毫懈怠。救应使本来就是出现在最危急的场合堵缺口的,一旦出错,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这几日自赴任之后,黄玠便不辞辛劳的日夜巡逻。这些日子他就没睡个安稳觉,每夜都要亲自带人巡查一圈,再三确认没有疏漏。此时城中军民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到了夜晚,更容易出现动乱。 这日夜间子时,黄玠又带着人前往各城巡查一圈。 在西城武府附近,遇到一批运送武器的民夫。黄玠让人上前检查,并未发现问题,于是又亲自问询,对方言是往北门运送的物资。 黄玠没发现什么问题,便让人放行,只是心中有些疑问,北门怎么大晚上的让人运送物资,还多是铠甲和弓弩。这个时候,弓弩替换比较可能,但铠甲应该不需要大批更换吧。 而且现在没有敌情,没必要晚上运输。 黄玠有些不放心,于是让亲兵跟上前去,看看对方到底往哪去。 过了一会,亲兵前来汇报,果不出黄玠所料,这群人没有前往北门,而是兜兜转转地到了西门附近一处民房,然后将装备运了进去。 这群人也是胆大,沿途丝毫不避人,应对盘问也很得体,因此竟无人发现他们的破绽。若不是黄玠警惕性强,也让这群人蒙蔽过去。 听闻此事,黄玠有些警觉,他确定对方肯定不是正儿八经的守城官兵,只是不清楚这些人要做什么。 于是黄玠让人紧盯着这群人的踪迹。 很快又有人回报,从此房子里出了二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往西门而去。 黄玠心中明了,这群人怕是要趁夜间夺门,于是赶紧带领部队赶上。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但黄玠已经闻到一股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但很快发生的事情让黄玠大跌眼睛,对方竟然毫无阻拦地上了城墙。黄明远有些不明觉厉,难道西门的守将张瑾也跟这群人有牵扯。 黄玠不敢赌其中之万一,立刻命人前去通知天子和其余三门守将。 张瑾是西门守将,手中也有数千军队,一旦其丧心病狂地打开城门,其后果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城头上传令,打开城门。 黄玠大惊,知道对方要动手了,也不敢隐藏,忙带着人向城门处涌去。 城头守兵见到黄玠,便大声问道:“汝等何人?” 黄玠也大声回道:“吾乃卫尉卿黄玠,奉天子之命救应四门诸军,我且问你们,尔等为何打开城门?” 城头一时语塞,他为什么打开城门,他们奉命打开城门。 城头守将去看皇甫偲,皇甫偲也没想到突然有人半道杀出,误了他们的事。按照原定计划,他们拿出令符,传令城头守军,奉天子命接管西门。然后又以出城突袭突厥人为由,命守军打开城门。本来一切顺遂,眼看突厥人就要杀来,谁能料到突然杀出了一个黄玠。 这时黄玠又大声喊道:“无天子诏令,擅开城门者,以谋反罪论处,诸将士不得自误。” 皇甫偲没法和黄玠对峙,又见黄玠喝止住众人,于是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他们是混入城中的反贼,意图夺取城门,尔等速速听命,剿灭这群叛贼。” 皇甫偲一喊,声音传得老远,双方立刻相互紧张起来。 黄玠担心生乱,大声喊道:“尔等不得为贼人所欺瞒,这群人才是混入城中的反贼。守卫西门的张瑾将军何在,速速出来见我。” 张瑾当然不在。 这时城头上的守将心中也有些生疑。本来他见到天子令符,自当遵命,但现在主将张瑾不在,而城上、城下两方又出现的对立。此人不敢轻易决断,便大声说道:“诸位稍待,我且命人前往行宫,令天子裁决今日之事。” 皇甫偲当然不敢,闹到杨广那里他不就露馅了,于是他恶从心起,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到对方胸中,然后一用力,将对方掀下了城头。 “我奉天子之命接管西门,尔等胆敢不从者,立杀之!” 皇甫偲的突然变脸惊住了所有人。不少人为皇甫偲所惧,竟然犹豫起来。 黄玠眼看对方心狠手辣,立时便杀一人,于是喊道:“诸位莫动,我已将此事禀报天子,天子的使者马上就到,谁敢动者,便是心虚。众人先关上城门,等天使到来。” 众人原本准备动手,此时又停住手了。更有人上前去关刚打开的城门。 皇甫偲眼看城门要被关住,此时也顾不得遮蔽其身份,大喊道:“守住城门!” 皇甫偲早就让部下进入城门洞子,跟随守军打开了城门。此时只要守住一刻钟的时间,等到突厥骑兵杀到,他们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听到皇甫偲的命令,原本被皇甫偲带来的私兵,此时也纷纷向身边的隋军举起来屠刀。 城门处涌着上百名皇甫偲带来的私兵,各持刀矛,一时旁人根本进不得前。 黄玠清楚,时间一久,突厥人必至,这城门若是关不住,便真的要丢了。于是黄玠大喊道:“这是叛贼,诸位随我夺回城门,也好将功折罪。” 原本城头上一头雾水的守军也反应过来了,对方真是造反啊。 双方很快混在一起,隋军数量远多于对方,只是城门处狭窄,一时无法夺回城门。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双方僵持,再耗下去,突厥人真的要来了。 这时黄玠命人持矛突击,他亲自带着人为前锋,务必关上城门。 此时站在城头之上,能远远看到对面突厥人营中人头涌到,骑兵的马蹄震得大地在颤抖。 皇甫偲心中大喜,恨不得放声大喊,突厥人要杀过来了。 天下安康 第1510章 箭镇万军 雁门的城下,杀声四起;雁门的城内,血流成河。 皇甫偲站在雁门城头,望着混乱的隋军,望着眼看就要到达城下的突厥人,忍不住想放声大笑。什么杨广,什么黄玠,都得死在突厥人的屠刀下。 可皇甫偲很快便感觉到空气的凝结。 忽然之间,皇甫偲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亦无法动了。周围的人影都好像静止了一般,凝固在他的面前。 这时鲜血从皇甫偲的喉咙里喷了出来,皇甫偲双手紧握住脖子,可用尽力气也无法堵住快速流出的鲜血。 突然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摇摇欲坠,然后晃了两下,真的从女墙处翻了下来,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城下不远处,一员小将刚收起自己的长弓。此人正是黄玠的四儿子黄明景,两百步的距离,一箭封喉。 皇甫偲坠落城楼之后,早有人上前剁了他的脑袋。 此时有人大喊:“贼首已死!” 贺若协等人见皇甫偲身死,心中大惧。一众人被隋军杀的连连后退,只得守在城门处,坚守待援。 此时城头的隋军已经可以清晰看到远处突厥人狰狞的面容。 黄明景冲到城下,大喊道:“梁泰,御敌。” 这时黄明景身后一黑面黄须的壮汉,手持一柄长杆狼牙棒,冲入人群。此人有千钧之力,一杆狼牙棒打的面前之敌是脑浆迸裂,人仰马翻。 一众叛贼,根本无力阻挡。 这时贺若祥高喊着“上前杀了此人”,但梁泰如人形坦克一般,突杀向前,沿途无阻。 很快梁泰杀到贺若祥面前,高举狼牙棒,向着贺若祥砸去。贺若祥惨叫一声,头颅塌陷,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于是梁泰突杀到城门处。 黄明景在后持弓掩护,连射杀数人。叛贼不敢上前,梁泰乃跳落下马,上前扛着数百斤的城门便关去。这城门是上好的枣木打制,外面还包裹着铁皮,钉着粗大的铜钉。寻常时候,非得十余人才能推开。 只见梁泰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两扇城门推到了一起。而城外的突厥骑兵,离着城门只有数十步,眼睁睁地看着雁门城的城门被关上。 梁泰用木栓插住城门,全身已经失力,只得倚在城门内侧守护。 城中的贼匪不过二三百人,城门关闭,他们失了最大的依仗,很快为隋军屠杀干净。贺兰协眼看兄长被杀,自知难以幸免,于是冲入隋军之中,最后被乱刀分尸。 只有李安远在城头上见势不对,竟然从城头跃起,跳到城下。亏李安远命大,这么高的城墙,竟然没有摔死,一瘸一拐地逃向突厥人的阵营。 城头一箭飞至,正中李安远脚踝。李安远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这次他就是不死,也得成瘸子了。 城门之内,尽是尸体。黄玠登上城头,望着城外铺天盖地的突厥兵,也不由得暗道侥幸。今日若是晚上一步,突厥人便入城了。 只是虽然千钧一发,但隋军自不能弱了士气,黄玠乃高声大喊道:“城外突厥狗贼,今无计可施矣,不敢攻城,只知偷偷摸摸,可知羞否?” 城头上的隋军哄堂大笑。 城下的突厥骑兵统帅贺木达望着城头上耀武扬威的隋军,忿恨不矣。他恨不得此时命令全军攻城,好给隋军一个教训。不过贺木达也算是一员宿将,很清楚夜间攻城的不利。况且他们这次是来偷袭的,又没带多少攻城武器,贸然出击,必然死伤惨重。 此时贺木达不禁深恨力主他们出击的勃帖了。 昨夜巡逻的士兵被城头上的羽箭射中,但是此人发现射他的羽箭竟然去了箭簇,箭上还带着一封信。此人不敢擅专,立刻上报给上级,于是一层一层,这信便连夜送到了始毕可汗的营中。 始毕可汗见信也是吃了一惊,概因信上只写了“明日丑时三刻西门”,其它消息全无。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皆没有什么好的解释。不少人还以为这是隋军故意消遣他们。 不过始毕可汗想起史蜀胡悉曾经告诉他在雁门城中有隋人愿为内应,便猜测这个消息应该是城中的内应送出的。 于是始毕可汗决定明日夜里,突袭雁门城的西门。 军中不少人反对此策,仅凭一封真假难辨的信,便相信隋军之中有内应相助,实在是太荒谬了,若这是隋军故意设下的圈套,贸然出击,岂不落入隋军的陷阱之中。 这时始毕可汗的宠臣勃帖,站了出来,扬言“突袭之兵,可先占据城门而不进入,到时候无论是真是假,突厥兵力远胜隋军,都可得胜。” 勃帖是西域人,后来流落漠北,靠着能说会道,成为了史蜀胡悉手下的小吏。又趁着史蜀胡悉为裴矩所杀的机会,不断向始毕可汗献言献策,讨得始毕可汗的欢心,成为了始毕可汗的心腹。 始毕可汗听得勃帖的话,觉得有理,于是力排众议,命诸军从之。 贺木达作为先锋,马不停蹄地赶到雁门城下,最后只看到雁门城被关闭的一个情景。今夜大军一番折腾,却徒劳无功,别提多郁闷。他既不能怪始毕可汗,又不能怪自己,只能怪勃帖了。 贺木达眼看隋军挑衅,于是喊道:“隋人休得猖狂,等我大突厥打下雁门城,将尔等尽杀之。” 贺木达以为自己是恐吓,但在隋军看来,这就是让他们同仇敌忾的号角。 看着城下骑在马上肆虐的突厥人。 黄玠拿过一把大弓,张弓搭箭,射向黑暗之处。 “啊!” 只听得一人翻身落马。 此箭无声而胜有声,是对突厥人最好的回击。 突厥人军中,鸦雀无声,而城头上的隋军阵中,先是无声,接着便是爆发出高亢的喝彩之声。 此时的隋军,士气高涨,一扫之前因皇甫偲叛乱而产生的郁气。 贺木达眼看隋军气势高涨,麾下却因为对方一箭,而士气大落,知道再留下来也讨不得好,只得下令撤兵。 回营的路上,贺木达在心中暗暗恨到,这一次不怪他,是勃帖胡乱献策才导致现在局面的。 天下安康 第1511章 大好头颈谁当斫之 黄玠守住了雁门城的西门,实际上便是彻底挫败了皇甫偲等人的阴谋。虽然之后乞伏周等人按照原本筹划的,在城中放火、生乱、造势,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很快为闻询赶来的隋军所歼灭。乞伏周在混战之中被杀,而柳謇之则被生俘。 一众主谋,除了李安远侥幸逃脱性命,其余或死或俘,全被拿下。 杨广没受到什么惊扰,但刚收到黄玠的报信时,惊慌异常,若不是众人拦着,就让宇文述率人护送他突围了。 不得不说,杨广在这一次雁门之围中,表现的实在太差劲了。又是抱着儿子大哭,又是慌张的要突围,以往的天子之威严荡然无存。 也就是从这一次开始,杨广身边的人发现杨广其实也就是一个凡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也会恐惧,也会慌张。而在此之前,他在众人心中,即使是一个暴君,也是一个可怖的暴君。 于是御极天下达十年之久的杨广终于跌落到了凡间,无数人各种各样的野心喷薄而出。 就连在杨广面前唯唯诺诺、胆小甚微的虞世基也敢于大大方方地蒙骗天子了。天子是人又不是神。 不过皇甫偲等人的叛乱被平定之后,杨广的胆气又来了。 或许是这场叛乱惊到了杨广的小心脏,使得杨广满是怨恨。他下令凡是参与叛乱者,无论主从,一律诛杀,夷三族;主犯柳謇之则被腰斩。就连皇甫偲这些死人也不放过,全部肢解其尸体。 似乎只有处置这些失败者,才能使得杨广一舒胸中之恶气。 当然一开始便被皇甫偲等人控制的张瑾也没有落到好下场。 幸好皇甫偲将张瑾囚禁起来,旁人不知道其情,以为张瑾坚贞不屈,令符也是被皇甫偲夺去的。 张瑾也以此推脱自己没有从贼。他因为性格懦弱,不与人争斗,朝中与其交好的人不少,于是朝野内外很多人为其进言开脱,杨广这才没有将其以从逆处置了。不过终究是张瑾的失职导致西门差点被叛贼攻破,张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天子革去官职,除去名籍。 杨广又下令追查附逆之人,凡是与皇甫偲等人有牵扯的,一律处置。一时之间,城中闻反贼之名而色变,朝堂内外,数百人牵扯到叛乱之事,被下狱问处。更有人在此或排除异己,或浑水摸鱼,朝堂内外,纷繁杂乱。 纳言苏威眼看局势越来越乱,忙进言杨广,此时雁门尚未解围,终需以守城为主,不可因叛乱之事,导致城中人心浮动,耽搁了守城。 杨广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怕耽误了守城之事,这才允了苏威的奏请,没有使得这场乱后处置继续扩大化。 不过经历了这场内部叛乱,杨广更加不信任朝中的官员。 皇甫偲、李安远、贺若祥、贺若协、乞伏周等等一大批人都是关陇子弟出身,当初的二代、三代。 今日众人联合起来叛乱,很难讲不是关陇世家已经联合起来要造反了。 对于杨广这种从小便生活在权利顶峰的人来说,或许治国安邦的能力不那么突出,但是权力斗争是一刻不敢忘的。 杨广与关陇世家不是阶级上的矛盾,而是权利分配的矛盾,并非你死我活。只是杨广控制不好这个度,面对关陇世家,一直显得咄咄逼人,最后双方闹崩,才落得要分道扬镳。 这一次叛乱,虽然远不如当初杨玄感之乱那么规模庞大,但其实带来的信号更可怕。 杨广此时无力追究。 面对已经逐渐变成敌人的关陇集团,杨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瑾被撤职后,无人可用的杨广只得命黄玠为西门守将,守备西门,旁人他已经不敢信了。 这一次力挽狂澜、及时平叛的黄玠,杨广升为右光禄大夫;而射杀皇甫偲的黄明景,也被恩赐太子备身左右。 黄玠跟来护儿、樊子盖一样,跟关陇世家没太多牵扯。 杨广又命宇文述代右侯卫将军赵才守卫南门。一旦城中再次出现什么异常,他便能直接从南门突围。杨广在行宫处集结了数千匹战马,又调集了近两千名骁果骑兵随时待命。一众亲近之人,也被带到他寝殿附近保护起来。 杨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杨广又命亲信将领司马德戡带领禁军日夜不停地巡视全城,凡有可疑踪迹者,可先斩后奏。此时的杨广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场动乱似乎出现的有些不现实,没两日众人便似乎淡忘了。 突厥人仍旧是攻城愈急,隋军守得还是捉襟见肘,每日伤亡无数,城头上已经被鲜血覆盖。 若不是行宫外面还吊着皇甫偲等人的脑袋,这次动乱还真跟一场梦一样。 杨广每日待在行宫之中,无所事事。他既不愿与士兵们同仇敌忾,也不愿再听那些永远都是坏消息的军报,只得在行宫里以酒色来麻痹自己。 杨广每日饮酒无数,又和妃子、宫娥嬉戏,虽然能麻痹神经,可忧愁难消,再加上酒色无度,杨广很快便消瘦起来。 这一日萧皇后给杨广整理头发,杨广看着铜镜里面容颜枯槁的自己,摸着自己的脖子,不由得哀叹道“大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大惊失色,手中的梳子都掉在地上。她上前劝慰杨广,“圣人不可失了锐气!” 只是杨广似乎真的有些灰心丧气,无奈地说道:“我被困于此地,是生是死都无法掌握,还能有什么锐气啊?” 萧后听了面上一暗,也无言以对。 杨广摸着自己有些枯槁的脸,叹气道:“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啊?” 萧后此时也忍不住劝道:“圣人,此时天下尚在圣人手中,忠臣良将无数。只要圣人能够亲贤人,远小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或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若是旁人这么劝杨广,被推出去砍了也未可知。只是萧后不是旁人,是与杨广同床共枕三十年的妻子。 也不知杨广是否听进去妻子的话,只是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天下安康 第1512章 飞狐径 黄明远于六月二十二日到达蓟县,六月二十四日一早,从蓟县出发,赶往雁门。沿途八百余里,黄明远计划十二日内抵达。 十二日的时间看似宽松,但从幽州向西,便是巍巍太行,沿途尽是险关要隘,还有盗匪相阻,很是难行。 过了涞水(今拒马河上游),大军便进入上谷郡。上谷一地,太守郭绚,郡尉兰兴浴,俱是黄明远从涿郡排挤过来的。二人能力倒也不差,郭绚出身寒微,历数州司马长史,皆有能名。而兰兴浴也是老将,刚严正直,不避权贵,以称职知名。 只是天下形势如此,非二人之力所能挽救。自卢明月、王须拔、魏刀儿等人先后起于上谷,肆虐地方,把个好好的上谷郡弄得一片混乱。 上谷本就是边地重镇,素来出产雄兵,刘秀起家的部队便是渔阳骑兵和上谷突骑。 此时上谷郡内,各地据城自保,身为太守的郭绚能控制的只有郡府所在地易县(今河北省易县)一城。 黄明远向西救援雁门之时,离雁门郡一步之遥的郭绚,竟然也遭受了王须拔的主力围城。王须拔造反之后,南下攻克高阳,以此为中心扩大势力范围。卢明月兵败之后,他又趁机占领遂城(治今河北省徐水县西遂城)等地,成为了河北大地一股极强的势力。 大业十年四月,王须拔联合好兄弟魏刀儿,起兵十余万北上上谷郡,围困易县。 黄明远此时顾不得救援郭绚,便令刘云芳为将救援上谷,讨平逆贼,而黄明远本人则率军继续向西。 隋军沿着涞水逆流向上,到达飞狐县。同罗部大将同罗遏鲁正在进攻此地。 同罗斜也长于军事,祖君彦也清楚河北形势,铁勒联军进入雁门郡之后,同罗斜也便第一时间命其弟同罗遏鲁占领灵丘,向东攻打飞狐。 飞狐古道,两岸峭立,一线微通,迤逦蜿蜒,百有余里。飞狐关建在峡谷口之北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从幽州往西,飞狐径是通往河东最迅捷的要道,也是华北平原直接勾连代北防线最重要的道路。占领了这里便能最大程度的保障整个胡人军队侧翼。 同罗斜也使其弟攻打飞狐,便是担心黄明远的主力从辽东赶来,倾盆而下,故提前在隋军进击要道上进行阻拦。 入隋以来,随着中原王朝的防线不断北移,飞狐径的战略位置也有所降低。现在连上谷都不算边郡了,哪还有胡虏能突击到飞狐。于是飞狐关守军只有不到千人,由鹰击郎将张俭驻守。 张俭是黄明远麾下将领张植之子,出身范阳张氏,门荫入仕。 同罗遏鲁拥上万人前来,而张俭手中只有八百人。 不过同罗遏鲁眼看飞狐径天险,考虑到难以攻下,便派遣归降的汉将在城外远远地劝降。 此时张俭不过二十余岁,锐气正盛,便在城楼上回道:“尔等走狗,不必多说,今不过一死,你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不怕死的,尽管前来。” 同罗遏鲁又再派人前来劝降,还是张俭的旧识灵丘令葛祥。 葛祥昔日与张俭交好,双方还有姻亲关系。同罗部攻打灵丘城时,时为县令的葛祥眼看胡虏围城,心中畏惧,也不作抵抗,便命人打开城门,投降了同罗部。 张俭见旧友降虏,心中大怒,于是拈弓搭箭,指着对方大喝道:“我前言已定,汝不必再言!葛祥,今汝降虏,是为汉贼,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不复旧情,今日看我诛贼矣。”于是一箭将葛祥射死。 同罗遏鲁闻之大怒道:“这汉狗太无礼了,攻下此关,一个不留。” 于是同罗遏鲁指挥部队攻打飞狐关。 此时的同罗部已经可以熟练的打造攻城器械了,于是军中搭起十余架云梯,一架云梯上有十数人,周围用木板遮护。众人向隘口冲来。 铁勒人在营中,擂鼓四起,关下士兵射箭掩护。 张俭站在城头,望见城下的胡虏竟然打造出云梯攻城,于是命部下各执火箭,分列关隘两侧,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之。 铁勒人属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各军并不擅长使用云梯攻城。 于是关上火箭齐发,云梯尽着,梯上军士多被烧死。城上矢石如雨,铁勒人在狭窄的隘口无处躲避,纷纷后退。 同罗遏鲁眼看云梯攻城不顺,又令人拉来冲车,四面鼓嗓,呐喊而进。 张俭又急命士兵运来石块,从石头上凿眼,然后用葛绳穿过,做成飞石,等到胡人的冲车来到关下,便用飞石捶打。铁勒人不防,冲车皆被隋军打折。 同罗遏鲁大恼,却无计可施。 铁勒人昼夜相攻,同罗遏鲁为了破关用尽了心思,但张俭据险自守,从容应对,见招拆招,没让同罗遏鲁占得丁点便宜。 等到黄明远赶到飞狐径,此雄关要道仍旧掌握在隋军手中。 见到黄明远,张俭虽然心情激动,却是从容不迫,对于黄明远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很有大家风范。 黄明远对张俭的从容应对很是赞赏,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已经是有大将之风。黄明远已经很少对人如此高看。此子从历史上的表现来看,天赋不错,多加培养,又是一员良将。 眼看张俭只是一个小小的鹰击郎将,于是命其为麾下亲将,兼领大将军府兵曹行参军。 张俭今日,一步登天。 黄明远率领大军赶到飞狐关后,同罗遏鲁反应很快,立刻收缩防线,退了回去。 当今整个同罗部中,同罗遏鲁也算是一流的名将。 黄明远并不想在飞狐与同罗部战上一场,因此并不阻拦同罗遏鲁的撤退。不过黄明远让人给同罗遏鲁送了一封信,让他代为转交给同罗斜也,黄明远率军西进,旧友重逢,为叙旧情,请同罗斜也至灵丘城一会。 同罗遏鲁之前收缩防线,只是因为谨慎,但现在听闻对面的统帅是黄明远,心中大惊。对于同罗部的人来说,黄明远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同罗遏鲁也知道自己恐不是黄明远的对手,于是连夜整点兵马,向灵丘撤去。 天下安康 第1513章 两雄相会 同罗遏鲁连夜从飞狐撤退,黄明远调动部队,紧随其后。大军过了飞狐径,便是进入了河东。 此时同罗斜也正和始毕可汗在雁门城围攻隋军。 攻城战最是消耗人力、物力,双方打了这么多日,同罗部伤亡惨重,每日新增添的伤亡布满了营帐,但攻城之事始终没有什么成果,同罗斜也也是心急的很。 不过铁勒联军从塞北南下,先后占领了繁畤和灵丘二县,又攻破了雁门郡大小十余城,光是掳掠、缴获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铁勒诸部眼看收获不少,不愿再继续围攻雁门坚城。既然可以很轻松的掳掠,谁又愿意在隋军的坚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是归心似箭。 这日同罗斜也正在军中指挥攻城,其弟同罗遏鲁传信军中,大隋将领黄明远率军西进,已到达飞狐。 同罗斜也闻之大惊,从雁门到辽东两千余里,黄明远难道是飞过来的吗? 同罗斜也虽然对黄明远充满了仇恨,但面对黄明远是屡战屡败,心中也着实畏惧的很。这一次听闻黄明远西来,同罗斜也竟然下意识的想要撤退。 其麾下大将同罗休哥和谋士祖君彦也建议同罗斜也撤退。 同罗部刚缓过气来,实力远逊于隋人,且此战他们已经收获颇丰,是时候要返回草原消化一段时间,没必要与黄明远决战。再说这一次主导围攻大隋的是突厥人,将大隋得罪死的也是突厥人,他们返回草原,既可以坐山观虎斗,还可以联合大隋,对付突厥人,以求独霸草原。 不过同罗遏鲁送来的除了黄明远西进的消息,还有黄明远对同罗斜也的邀请。 面对黄明远的邀请他前往灵丘,同罗斜着实不解。虽然双方交手无数次,但他真还不认识黄明远,更没有见过黄明远。 祖君彦建议同罗斜也一面进行撤退的打算,一面前往灵丘城一会黄明远,看看黄明远的真实意图。 于是同罗斜也便命人来见始毕可汗,言河北隋军,已经组织十多万的勤王之师从飞狐赶来,正在攻打灵丘。其麾下同罗遏鲁部被包围,他要前往灵丘救援。 对于始毕可汗,这更像是个通知。 始毕可汗惊愕于隋军援兵到来的迅速,虽然不情愿,却没法阻拦同罗斜也。双方只是联盟关系,不是主从关系,他干涉不了同罗斜也。 于是同罗斜也带着麾下数万铁勒联军向东而去。 同罗斜也赶到灵丘城之后,便发现隋军已经在城西驻营,但并没有对同罗部驻守的城池发起攻击。 黄明远难道在等他到来,好一起歼灭? 同罗斜也想想都觉得疯了。 隋军眼看同罗部援兵到来,也不阻拦,任由同罗斜也率部进城。 同罗斜也入城不久,便有隋军来到城下送信。言隋军大将军请同罗大酋长出城一会,为示公平与诚意,双方各许带五人赴约,不许带弓箭。 同罗斜也弄不清楚黄明远想干什么,难道他和黄明远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过同罗斜也也不愿弱了气势,便慨然赴约。 两军在城外列阵,双方各自出阵,黄明远带着雄阔海、苏穆、高开道、张俭、杜如晦五人来到阵前。同罗斜也也带人依约前来,双方隔着有百余步停下了脚步。 这是同罗斜也第一次见到黄明远,这就是那个让他恨到骨子里的人。他两眼紧盯着黄明远,似乎要将对方的样子刻在心头。 同罗斜也甚至有种策马上前杀了对面这个男人的冲动,他的霸业,他的族人,他的部落,都毁在了这个男人的手中,一次又一次。 只是同罗斜也屡受挫折,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急性子。 同罗斜也骑在马上,眼神阴鸷,盯着黄明远。 “卫公招我来何事?” 同罗斜也打量黄明远的时候,黄明远也在打量对方。 这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没有提前陨落的枭雄,也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屡战屡败的枭雄。若是同罗斜也知晓了历史,不知道他是该感谢还是该怨恨自己。 大抵还是怨恨吧。 说来也奇,在这个时代,黄明远至少打败了同罗斜也三次,也把对方当做了真正的大敌,但双方却从未在战阵中交过手。 黄明远每次给同罗斜也布下埋伏,都让他逃了。 若是双方若是走在街道上,真的会把对方当成路人。 同罗斜也先开口,黄明远挽住战马说道:“同罗大酋长,久违了。想到与同罗大酋长交手这么多年,旧谊深厚,竟然缘悭一面,实在遗憾。今日同罗大酋长入塞,我为地主,若是再与大酋长失之交臂,实在是令人抱憾,这才自作主张,邀大酋长一晤,还请大酋长莫怪在下唐突。” 黄明远中气十足,四面都是黄明远的声音。 同罗斜也眼皮也不翻一下,自己对面这个敌人,面善心黑,看似跟个善人一般,最是能算计人。 “我与卫公怕是没有什么旧谊,只有仇恨吧。” 黄明远笑道:“大酋长此言差矣,你妹妹差点嫁给我弟弟,若是这桩姻缘能成,咱们两家还是亲家呢,怎么能说没有旧谊。” 高开道闻之笑了一嘴,雄阔海立刻瞪了他一眼。 黄明远接着说道:“不知大酋长的妹妹可还好,还请大酋长给她带句话,我当年允她嫁入黄家的承诺,今日依然有效,只要她愿意,就是我黄家的媳妇。” 同罗斜也立刻便被黄明远激怒了。 “黄明远,休得逞口舌之快,你也敢肖想我妹妹,真是痴心妄想。” 这时同罗斜也身边的祖君彦连忙低声说道:“大酋长勿中了黄明远的计谋,他在故意激怒大酋长。” 这时同罗斜也也冷静下来,一勒战马,大声说道:“卫公若是今日见我,只是想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算了,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卫公想聊,便请与我的弯刀去聊。咱们相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较量一番,今日在灵丘城下,同罗斜也愿和卫公一较高下。” 黄明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同罗斜也再是个人物,但心底的那根刺总是忘不了啊。 天下安康 第1514章 算无遗策 黄明远激怒了同罗斜也,成功占据了主动。 “同罗大酋长,何必如此杀气腾腾。我倒是想和大酋长战上一场,一较高下。只是这样对大酋长不公平。我手上的军队,没了还能再去招募;你手上的军队,若是没了,只怕同罗部就彻底亡了。我就是输上十场,只要胜了第十一场便可胜你。可你即使胜了十场,若是败了一场,也要亡了。” 黄明远说得轻描淡写,但一字一句都敲击在同罗斜也的心坎上。 同罗斜也不得不承认,黄明远说的是对的。可越是如此,越让他无法接受。 眼看同罗斜也不说话,黄明远又说道:“同罗大酋长,你我相交一场,我还有一言赠你,我想你会感谢我的。” 同罗斜也冷眼看着黄明远。 黄明远笑道:“常言道‘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可同罗大酋长几次败于我手,为什么从来不长记性。你难道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败于我手的?乞伏泊、赛音山,围点打援,无往不胜。我以为你已经吸取教训了,可这次怎么又放弃了老巢,率军南下了。” 同罗斜也听着黄明远的话,有些心底一慌,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道:“卫公到底想说些什么?若是一直这样装疯卖傻,那咱们不说也罢。” 黄明远大笑道:“大酋长应知我已经灭了高句丽了吧。” “那又怎样!” “我灭了高句丽,手中便多了十多万士气高涨的大军枕戈待发。今我已遣十万骑兵从辽东出击,目标便是赛音山,我想同罗大酋长在赛音山没留下多少部队吧。大酋长此时若立刻返回老巢,或许还能见到烽烟未散尽的赛音山城。” “啊!” 同罗斜也听到黄明远的话,几乎站立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 黄明远够狠。 他几乎可以想象隋军出击赛音山的结果。又是一次老巢被毁,同罗斜也甚至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记性,难道忘了黄明远的狠毒了。 此时的同罗斜也双眼紧盯着黄明远,恨不得上前捅黄明远几个窟窿,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若是在这里和黄明远纠缠下去,他在草原上便真的失去根基了。 黄明远眼看同罗斜也又急又恼的样子,还真怕他一气之下中了风。也不待同罗斜也回答,黄明远便大声说道:“同罗大酋长,我会给你放开北上的大道,是走是留你自己拿主意,愿你一路顺风!” 说完黄明远便带着人返回本阵。 同罗斜也望着黄明远离去的身影,几乎把牙咬碎。 雄阔海几人护着黄明远,一旁的高开道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意图,他也熟悉黄明远的性格了,便直接问道:“大将军,您为何要将我军突袭胡人巢穴的事情告诉了同罗人,还愿放他们离去,趁着对方士气低落,我们将这些胡虏围歼在河东不好吗?” 黄明远笑道:“开道(高开道字开道,名字不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是我军对同罗部穷追猛打,同罗斜也便会下决心死战,得不偿失。现在放他回去,自有人等着他。况且我军数量不足,十几万的胡虏,一口吞下,会撑破肚子的。” 高开道大悟。 ······ 黄明远返回营中,便让部队准备接管灵丘城。他相信同罗斜也一定会选择返回的。 正如黄明远所料,同罗斜也返回城中,便召集心腹,着急忙慌地要北返。隋军突袭赛音山的消息,使得诸将心中震惊,一片哗然。 这时他的弟弟同罗遏鲁眼看兄长焦急之态,便劝慰道:“兄长不必完全听那黄明远的,我看他就是虚张声势,故意恐吓我军,意图将我等吓走。” 同罗斜也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黄明远,他这个人,心狠手毒,残暴无情。若是别人,或许一辈子都出不了塞,但他说偷袭赛音山,我相信他绝对做得出。 而且隋军在辽东的确有大批军队,从辽东出击赛音山,比丰州还要近,隋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同罗遏鲁看着兄长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兄长可能真的是畏惧黄明远。 对!就是畏惧。 这时同罗遏鲁又问道:“兄长,我们就这么走了,突厥人那里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跟咄吉世那个豺狼解释,让他提前逃走吗?这个时候,隋军援军已至,若想再攻破雁门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面对隋军援兵,只有战或者是撤退。黄明远说得对,我们消耗不起,只能撤。这个时候,先撤退的可以从容返回,后撤退的就只能被隋军的追兵咬住。 就让咄吉世和黄明远狠狠地打上一场,到时候谁胜谁负对我们都有利。” 同罗斜也打定了好主意,悄悄撤退,就让始毕可汗蒙在鼓里吧。 铁勒联军连夜组织撤退,同罗遏鲁建议将几个附从部落的军队放在最后,即使隋军追击,也能丢车保帅。 同罗斜也却是摇摇头,亲自带着军中精锐在后军断后。 同罗遏鲁不解,同罗斜也解释道:“隋军若尾随击之,留下附从军队,只能大败,还不如我趁机留在后军,在撤退路上的险要之处设伏,等到隋军追兵赶到,趁机出击,狠狠地咬黄明远一口。” 同罗遏鲁点点头,也说得:“若是能击杀黄明远就更好了。” 同罗斜也率领铁勒联军连夜撤退,黄明远也依照前言,放开了北上的道路,任由铁勒人通过。 这时有部将建议,同罗部匆匆北逃,未若遣精锐骑兵于其身后追击,必能重创铁勒人。黄明远闻之,只是笑笑,却没有赞同。 过了半日,黄明远却突然遣李景率三千骑兵北上追击,并命令李景明日一早再加速追击。 果不出黄明远所料,同罗斜也在一处险地埋伏了一夜,等待隋军上钩,却没有等到隋军。到了第二日,他以为隋军不敢来了,便命令全军加快速度北上。到了下午,李景的骑兵突然从后面追上,大破铁勒后军,斩首数千而还。 而黄明远也在同罗斜也离开之后,收复灵丘、繁峙,向西逼近雁门。 天下安康 第1515章 初出茅庐(上) 从居庸关往西北走,出了燕山山脉,便是广阔的大草原。你以为河北腹地离着草原很远很远,其实也就只有一道窄窄的边墙。 李靖是这支军队独一无二的统帅,但在所有人心中,他只是统帅,而不是独一无二的的。 虽然这支部队由李靖一手训练,虽然这支部队在李靖的统率下讨平了卢明月的叛乱,虽然很多人知道李靖的能力,但没有人认为他可以直接统帅一支主力大军出击塞外。这跟其他的是两码事。 因此这支部队自出发之后,内部便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 李靖虽然知道这样的内部环境必然会影响军队的征程,但他无力扭转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对他的质疑,他甚至不能用强力压迫,因为那只能使得整支军队动乱的更快。 李靖很清楚,要想打破这种质疑,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这支军队走向胜利。只要胜利,才能使众人相信他。 李靖从二十岁开始,便成了众多名家眼中的未来之星,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是一事无成。今年他已经四十四岁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被黄土埋了一半的身子。虽然李靖一直骗自己还年轻,但鬓角的白发和老去的容颜、消失的精力是不会骗人的。 这次卫公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从前没有这种机会,往后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况且他也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去等待了。 李靖很清楚,自己只能赢,不能输。 李靖所部几乎是在黄明远西进上谷郡的同时,也从昌平出发。从昌平到恒安镇,北线沿途八百余里,尽是群山环绕之地。 黄明远同样给了李靖十二日的时间,他必须在十二日的时间到达恒安镇,并占领这里。 五万多隋军,因为多是新兵,之前只能算二线部队,因此全军装备、马匹数量都不充足。虽然这一次陈远打开了幽州的府库,几乎将新编四军换装了一个遍,又把整个幽州马场给完全掏空了,但各部的马匹数量仍旧不足。 幽州因为征辽东的原因,只有未出栏的战马不到三万匹。分给北路军的不到一万五千匹。因为要集中马匹运输粮食和装备,整个北路军数万人,几乎都是徒步前进。 这一路虽说是出塞,实际上是穿行在燕山北麓,几乎都是山地。于是数万大军走的是疲惫不堪。 而且为了防备被突厥斥候发现,北路军又尽量往不易被发现的小路通行,这走的就别提多困难了。 幸亏隋军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没怎么走弯路。 道路难行,大军走的困难,这士兵自然是怨言无数。旁人怪不得,只能怪主帅李靖了。 李靖对于这些质疑与责备沉默不语,他很清楚,这不是道路难行的问题,而是士兵对他缺乏信任,若是卫公在这里,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打胜仗,说太多都没有用。 李靖很清楚越往西走,被突厥人发现的可能越大,于是李靖下令,所有斥候全部散出去,沿途发现行人,无论是突厥游骑,还是普通牧民,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不少人对此也有异议。 突厥游骑诛杀没有问题,但普通牧民怕是没那个必要。尤其是涿郡西北一带的牧民,几乎都是归化的一些游牧部落,甚至一些已经被编户齐民,成了大隋子民,为大隋放牧。妄加杀戮,这叫杀良冒功。 李靖态度坚决,为了这数万人马的安危,再不愿意的事情也要做。这是李靖首次强力压服诸将,战争状态,无人能反对。 幸好汉人多不出塞,否则若是对汉民妄加屠戮,李靖收获的质疑会更多。 于是隋军沿途杀戮不绝,一些生存在燕山北麓的零散的小部落几乎全部被杀光。 但这种做法成效很大,隋军虽然逐渐向恒安镇逼近,但却没有被突厥人发现。 隋军主力一路兼程,几乎一日要行七八十里,走了大约十余天,此时离着恒安镇已经不远。 但这时突然出现了新的情况。 此时斥候回报,突厥人在恒安镇驻扎了两千余人,但恒安镇并不是突厥人的大本营,而只是一个后勤中心。他们真正的大本营是往北的乞伏泊附近,始毕可汗在此布置了三千守军,守备着他们这次南下长城的收获和几乎所有的给养,数十万头牛羊。 这里是突厥牙帐和雁门城之间的直接中转地,也是双方的纽带。 此时摆在李靖面前多了一个选择,是按照计划,继续攻击恒安镇,完成堵住突厥人主力的计划。还是攻打乞伏泊,夺取突厥人的大本营。 前者容易放跑了乞伏泊的突厥人,而且照目前的行军速度,等他手下的步兵主力赶到恒安镇的时候,基本上便没有攻城的时间。 后者更严重,极有可能惊跑了包围雁门城的始毕可汗。 普通人肯定要在此做个取舍,更多的人是选择按照原计划攻击恒安镇,毕竟走了乞伏泊的突厥人,也不是李靖的责任。 但李靖却是不愿放走这股突厥人,于是他决定分兵两路,一路南下至恒安镇附近的纥真山,伺机夺取恒安镇,他则率少量骑兵攻打乞伏泊。 众人都觉得李靖这时弄险,但李靖不为所动。 七月三日一早,李靖率领五千骑兵和两千靺鞨骑兵,共计七千人马,直奔北面而去。其余部队继续向恒安镇进发。 此前经斥候回报,突厥人在恒安镇和乞伏泊之间,有一支运输队伍,运送的都是从河东掳掠的财宝,而护送的军队只有千余骑,运输的民夫都是突厥人的奴隶。 李靖计划攻打这支运输队。 李靖派靺鞨人加快进度,绕过运输队,赶到对方的前面。又从后面追击这些突厥人。隋军终于在一处河汊堵住了对方。 这些护送运输队的突厥士兵,不过是三流部队,战斗力很弱,勇气也不足,很快为隋军所歼灭。 李靖命人将这些突厥俘虏全部杀死,又命士兵装扮成奴隶和突厥士兵,带着满载财宝的辆车向北而去。 天下安康 第1516章 初出茅庐(下) 幽州因为靠近草原的原因,军中倒是有一些归化的胡人,且数量还不少。李靖命这些人在前,伪装成运输队伍,蒙蔽沿途巡逻的突厥人。 众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赶到乞伏泊附近。 李靖让众人休息半晚,差不多寅时过半,再向突厥人大营进发。 此时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只有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突厥大营的突厥士兵大多正在酣睡。 李靖一行人押着数百车的缴获来到营前,守卫的士兵似乎习惯了这种场面,连检查都不检查,便直接放李靖一行入营。 更有一些守卫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询问有什么缴获。 不少原本是突厥人出身的隋军和他们随意地聊着,相互间关系很是融洽。 约有半数人进入营中,伪装成车夫的李靖忽然抽出常在车子上的佩刀,一刀砍死了身侧的一名突厥人。 “杀虏!” 其余众人眼看李靖出手,也纷纷向突厥人发起攻击。 而两侧护卫的数百骑,更是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向突厥人的营帐扑去。 整个大营,大多数人还没有起床,各自睡得迷迷糊糊,一时间哪里有人来抵抗。 李靖让人备了数百个火把,都藏在车上。此时有人将这些火把一一点燃,早有骑士接过这些火把,向着突厥人的营帐和草料堆掷去。 突厥大营一片混乱,被烧死的,杀死的无数。 整个营中一片哀嚎,到处都是求饶与呻吟的声音。这群人再乞伏泊整日享受着缴获的物资,已经被腐蚀了筋骨,哪还有抵抗的勇气。 不过投降也免不了一死,李靖此次以破袭为主,只求迅捷,不可能安置俘虏,于是下令将营中所有的突厥士兵全部诛杀。 隋军不断挥舞着屠刀,到处都是突厥人的尸体。 突厥大营守将阿德它是始毕可汗的外舅,否则也落不到这么个美差。他昨日喝得酩酊大醉,搂着两个从雁门掳掠来的女子正酣睡不已。 直到士兵前来叫醒他,他还嘟囔着“喝酒”的事情。 听到遇袭的消息,阿德它一个机灵,宿醉的脑袋都被吓醒了。他也来不及披甲,胡乱穿了鞋子冲到了帐外。 只见隋军骑兵四面出击,而突厥士兵宛如牛羊一般无措。 阿德它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抵抗,飞驰一般的隋军骑士已经杀来。 此时阿德它全无防备,一名隋军挥舞着横刀向他砍来。刀势迫近阿德它才得以反应,向后一退,躲过了致命的一刀。不过他身体庞大,竟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 对方眼看一击不中,一勒战马,马抬前蹄猛冲,然后落下。钢铁般的两个蹄子正好踏到阿德它身上,阿德它瞬间胸骨碎裂。 对方跳下马来,一刀砍下了阿德它的首级。 隋军不断收割着营中突厥人的性命,直杀了整整两个时辰。除了一部分俘虏,全部诛杀殆尽。 不过李靖也不打算放过俘虏,于是命人将这些肝胆俱裂的俘虏一批一批带出营地,带到乞伏泊附近屠杀。 死去的突厥人的鲜血汇聚成河,流入乞伏泊中,将这草原上的明珠染成了一个血湖。 隋军将突厥人屠杀干净之后,李靖命人迅速打扫战场。 这个乞伏泊营地,到处都是突厥人堆积如山的缴获,除了金银珠宝,粮食女人,这些突厥人连一些破铜烂铁也不放过。 李靖顾不得收拾这些缴获,便留下五百人守在这里,自率其余部队南下。 对于李靖来说,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突厥人在乞伏泊的营地,而是一直守在南方恒安镇的突厥人。 攻打乞伏泊对于李靖来说,一方面像是练兵,另一方面只是搂草打兔子。 恒安镇是代北重镇,城高池深,守备完善。李靖不准备强攻此地,而是准备继续利用这些负责押送粮草和珍宝的突厥奴隶。 李靖让人将押来的一众缴获留下,然后换成草料等物资,便向恒安镇而去。 对于李靖来说,他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只要突厥人不清楚他的底细,他便能不断地用这群奴隶伪装成突厥人的运输队。毕竟虽然他们是假的,但运输队却是真的。 乞伏泊一战,隋军干净利落地歼灭了三千突厥人,损失几乎微乎其微。而也是通过这一战,让李靖在军中的威望逐渐稳固。 尤其是在一些丰州出身的老将心中,李靖是有点本事的。 从乞伏泊到恒安镇不过一百多里的距离。李靖一行人走的很快,此时十二日之期将至,李靖倒是走的不慌不忙,颇为从容。 众人到了恒安镇城下,城头的守备很是空虚。 也是,在突厥人看来,隋军的勤王之军或许会从南面杀来,但是恒安镇却是在北面,再往北就是草原了,隋军还能从草原杀来。 恒安镇虽然只是一个边陲军镇,但因为与突厥的互市常在这里,繁华的很。 一众突厥人之前都是在草原上吃土的生活,骤然到了这个花花世界,能不被迷失了眼睛。 不少突厥权贵整日里吃喝玩乐,早把自己的使命给忘光了。 李靖一行人到达城下,守备的士兵仍旧没有检查,还笑问他们不是刚走,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似乎在这些人眼中,押送战利品是个美差,没必要赶得这么急。 李靖安排的人与他们大剌剌的回话,开着荤腔,对方竟然没有发现他们与之前的人都不是同一拨人了。 等到押送粮草的队伍进入了大半,一大批藏在车上的隋军突然杀出,向城门冲去。李靖也在后面指挥士兵抢占城门和城头。 突厥人被运输队的突然倒戈相向惊呆了。 隋军很快占领了城门,向城内杀去。而此时恒安镇的守将还不知道在那里寻花问柳,喝酒赌博。 整个城中的突厥人一片混乱。 李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拿下了恒安镇,清理光了城中的突厥人。 一杆“隋”字大旗再次在恒安镇城头飞扬。而在纥真山的数万隋军也进入城中,和李靖的突袭队伍汇合。 隋军彻底关上了雁门郡的北大门,始毕可汗插翅难逃了。 天下安康 第1517章 进退维谷 黄明远占领灵丘、繁峙之后,已经逼近了雁门城。 不过黄明远在到达繁峙之后,并没有急于向雁门城出击,而是停止前进,进行观望。 此时黄明远手上只有三万人马,还未和河东的援军取得联系,敌众我寡,贸然向突厥人发起攻击不过是以卵击石。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黄明远早已派人向南联系河东各地的勤王之师,以为呼应。 其实黄明远的西进根本瞒不住始毕可汗。 隋军主力大股进入河东,这些早在始毕可汗的预料之中,突厥哨骑也有所发现。之后同罗斜也率军东进打阻击而始毕可汗不反对也正是因为如此。 始毕可汗打的好主意,即使隋军辽东、幽州的精锐来援,也能让同罗斜也先上前顶着。 但他有两条没有想到,一条是黄明远来的竟然这么快;另一条便是铁勒人竟然莫名其妙地跑了。 当阿史那俟利弗来见始毕可汗,告诉兄长同罗部已经离开灵丘、繁峙,不打招呼便向北转移的时候,始毕可汗还直呼不可能。 而同罗斜也对隋军是恨之入骨,此时有俘虏杨广的好机会,离攻破雁门也只剩下一步之遥,按照同罗斜也的性子,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会咬牙坚持,怎么会突然走了。 始毕可汗不相信。他认为这有可能是同罗斜也故意在与他讨价还价,向北撤退也只是做出一个姿态以求分得更多的战利品。 阿史那俟利弗劝始毕可汗不要盲目相信同罗斜也,但始毕可汗却不为所动。 既然你想多分得好处,给你便是,只要你愿意卖力。为了破城,始毕可汗也豁出去了,派人前往同罗斜也军中,答应多分给铁勒人半成的缴获。 始毕可汗还做着让铁勒人拼命的美梦,但很快更多的消息传到突厥军中。 东面的铁勒人抛弃了缴获的物资,丢下了大量的物品,头也不回地往北而去。隋军斥候紧赶慢赶,都没有追上。 始毕可汗闻询忍不住破口大骂,喝不得一把掐死同罗斜也。铁勒人果然是小偷、盗贼的后人,反复无常,他们都该被用绞绳绞死。 大骂了一阵,也无济于事。而且始毕可汗有些坐不住了。 当前进攻雁门的战斗不顺,隋军河北的援兵又至,形势本就已经是急转直下。铁勒人再一退,更使得他们雪上加霜。他们要同时面对数个方向赶来支援的隋军,这一仗的前景,怕是不妙。 而与此同时,隋军紧随铁勒人之后,兵锋已到繁峙。 突厥阿史那思摩所部一支前锋骑兵共约千余人向东掳掠,正巧遇上隋军。双方一番激战,突厥骑兵不敌,损失数百人而还,差一点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突厥军中,更是哗然。 众人围困雁门城这么多日,虽然屡次攻上城头,但也损失惨重。眼看着一日日过去,不见战果,空折损兵力。素来以利当先的突厥人早就心生退意,为啥放着好好的村落不劫掠,非得跟隋军主力拼消耗,他们实在消耗不起。 不少人建议始毕可汗见好就收,撤回草原。反正这一次南下已经收获颇丰,真没必要留在河东和隋军死磕。 始毕可汗也想走,可他已经与大隋交恶,就必须俘虏大隋天子,否则必将承受大隋的报复。 从决定突袭大隋天子车驾开始,始毕可汗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于是始毕可汗决定孤注一掷,令其弟俟利弗率部向东迎击隋军,给他破城争取足够的时间。 俟利弗也不是傻子,跟黄明远死磕,他有那本事吗? 而且眼看同罗斜也仓促地离开河东,他便心生狐疑,莫不是草原出事了。 “可汗,我们是不是也跟铁勒人一样,撤回草原,留下始毕可汗一人与隋军大战。我总觉得隋军和铁勒人有阴谋,铁勒人走得这么匆忙,莫不是他们已经和隋军达成了什么盟约。” 俟利弗的心腹赵德言规劝道。 俟利弗也想走,但又不敢走。 “德言,咄吉世不是个傻子,我们若是也走了,咄吉世难道真的会留在雁门和隋军死磕,恐怕不一定。我就怕我们一走,他也跟着撤了,到时候返回草原,以擅自逃脱的罪名,引诸部来进攻于我,他若是将这次南下失败的责任栽到我的头上,麻烦就大了。” 赵德言想了想,终究没有多言。 俟利弗多谋而寡断,一到关键时刻,便瞻前顾后,缺乏决断的能力,丧失良好的机会。 还是不能走,再看看情况。 俟利弗终究不确定真实情形,而且也不愿意直接得罪始毕可汗,本着探察情况的态度,便暂时引军向东。 不过俟利弗虽受命阻敌,但也没有傻傻的向东攻打坚城。他在雁门城以西的滹沱河北岸设下防线,准备迎敌。 另一边的黄明远估算着李靖已经占领了恒安镇,便离开繁峙,再度向西。大军到了枣林,和突厥人对峙起来。 突厥人不主动出击,隋军也安营扎寨,一副坚守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来支援的。 俟利弗不明白隋军的意图,便派人前去挑战,试探隋军的底细。 黄明远听说对面突厥人的主将是俟利弗,倒是一喜。 这个启民可汗的二儿子黄明远倒是认识,为人精明多智,跟他那个莽撞兄长完全不一样。而且不同于始毕可汗对汉家文化的排斥,这俟利弗还是一个汉家文化的小迷弟,手底下有一大批汉人谋士。 黄明远很清楚始毕可汗和俟利弗的矛盾。虽然现在双方因为利益的关系暂时联合在一起,但实际上双方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为二人都想做突厥人的大可汗。 他知道,以此为突破口,或许可以引得始毕可汗和俟利弗兄弟自相残杀,尤其是在现在他们孤军深入的情况。 树倒猢狲散,从不是一个虚话。 黄明远坚守不出,不接受对方的挑战,但是却派人前往俟利弗营中出使,而使节正是黄明远新任命的兵曹行参军张俭。 张俭新入黄明远幕府,为求立功,便主动请缨,出使敌营。 天下安康 第1518章 离间兄弟 其实黄明远让张俭给俟利弗带的就两句话,一句便是隋军主力已经占领恒安镇,几十万大军将突厥人反包围了,何去何从俟利弗看着办?第二句便是只要俟利弗能杀了始毕可汗,黄明远便保俟利弗为突厥大可汗。 黄明远不指望俟利弗真能杀了始毕可汗,但只要乱了他的心就成。 俟利弗听到张俭的带话,大吃一惊,连手中把玩的如意都掉在了地上。不过俟利弗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虽然震惊,但却沉得住气。 俟利弗笑道:“隋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蒙骗于我,差点着了你的的道。恒安镇远在北面,你如何破了恒安镇。我看你破恒安镇是假,要要以此假消息来离间我大突厥是真!你以为我会送你蒙蔽,来人,把这个隋人给我拉出去砍了,把头送给大可汗。” 张俭此时也没想到这俟利弗变脸这么快,卫公称此人“鬼心似狐”,果然如此。 不过张俭没有惊慌,反而笑道:“英明可汗当真觉得我在说谎,那铁勒人为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拼命往北逃了呢?英明可汗仔细想想吧。 今我数十万大军已将尔等团团包围,歼灭尔等也只在须臾之间。 我这次前来,是卫公宅心仁厚,有意放可汗一马。大隋要杀的只有咄吉世这个卑鄙无耻、叛君逆主的奸贼,与旁人无关。可若是可汗一心想跟着咄吉世同死,在下也没有办法。可汗自比当年的都蓝、达头如何,而今骨头怕是也找不到了。” 俟利弗眼看张俭如此镇定自若,成竹在胸,心知压不住对方。而且联系铁勒人突然撤退一事,对方说的怕是真的。 俟利弗不敢想象恒安镇丢失之后会引发的连锁反应。 此时十多万突厥大军倾巢而动,集聚在雁门。南面的数万隋军锁住忻口;黄明远又带数万军队屯兵繁峙;西面是郑言庆的丰州军;而北面恒安镇已丢,十多万大军相当于完全陷入隋军的包围圈中。 这是在山河险阻的河东,不是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面对强敌,他们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况且他们是异地作战,军心不稳。而且突厥军队多畏惧于大隋的战力,内部有很多人反对背叛大隋。恒安镇失守的消息若是在十多万突厥大军之中传开,隋军甚至不用打,突厥人自己就会乱了。 面对这种恶劣的局势,俟利弗不认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 怎么选择已经注定了,于是俟利弗连忙赔上笑脸说道:“隋使勿走,是小汗刚才失礼了。” 俟利弗让人放开张俭,他则亲自上前给张俭赔礼道歉。 张俭态度倒是淡然,宠辱不惊。 俟利弗问道:“卫公之言,可是当真?我等如何能相信卫公的话?” 张俭乃说道:“英明可汗,你要知道,这件事你若是不去做,有人想代你去做,大隋不是非可汗不可。 大隋对草原之地没有什么兴趣,也不可能费那么大力气去经营草原,所以必须有人替大隋代为管理草原诸部。其实这个人只要心向大隋,到底是谁大隋并不在乎。 大隋要的是像《定北城盟约》刚签订时草原的样子,要的是稳定与平衡,而不是有人试图一统草原的局面。 这个时候,谁能让大隋满意,大隋自然便会支持此人。所以不是可汗如何相信卫公的话,而是可汗如何让卫公感受到可汗的诚意。” 俟利弗有些沉默。 其实当李靖占领恒安镇的那一刻,对于阿史那俟利弗来说,能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了,要么臣服于大隋,要么跟着兄长始毕可汗一起去死。 俟利弗恨不得兄长死,他能为兄长殉葬? 于是俟利弗果断地倒向了隋军,若是能取代兄长成为突厥的可汗,即使只是其中之一,但只要手握大汗的身份,他便有统一突厥的机会。 俟利弗和张俭约定,他以不敌隋军为由,返回雁门,然后在始毕可汗军中传播恒安镇为隋军攻破的消息,制造混乱。再等待合适的机会,与隋军一同歼灭始毕可汗。 俟利弗卖的兄长很彻底,始毕可汗不死,他就得死。 张俭回到营中,俟利弗所部便缓缓后撤。 望着俟利弗部后退的步伐,无论是杜如晦还是张俭,都不理解黄明远为什么会放过阿史那俟利弗,没道理啊。此时隋军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导权,只要不怕伤亡,这十多万高句丽人绝不可能走出雁门郡。 黄明远当然有自己的意图。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始毕可汗灭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一旦始毕可汗败亡,位于突厥牙帐的义成公主将会成为东突厥最大的势力,掌握东突厥的最高权力,甚至统一整个东突厥。 这并不是黄明远愿意看到的。 统一的“一”比分裂的“十”更可怕。黄明远现在无暇顾及草原,所以能做的便是不让任何一个人成为草原的霸主,平衡整个草原的势力,任何有统一草原苗头的势力都是大隋的敌人,即使这个人是义成公主。 在利益面前,没有谁是可以绝对信任。 此时让俟利弗返回草原,便能使其与义成公主保持势力平衡,原本消灭他更容易。 草原就是这样,游牧民族,时刻都是在流动的。你即使杀光一个民族,还有另一个民族。你即使杀光了所有的草原民族,还有西域的、中亚的、里海的、东欧的游牧民族,都有可能迁徙而来。 杀人是最没有用的办法。 在黄明远的设想中,义成公主,英明可汗阿史那俟利弗,再加上远走金山的顺化可汗阿史那裴罗,三足鼎立,至少还可以维持几年草原的平衡。 黄明远与义成公主关系不同寻常,到现在二人还常有联系。义成公主常借着其子的名义,向黄明远索要各种东西,现在的她早已从一个芊芊弱质的娇女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想到义成公主,此时黄明远倒是有些希望阿史那维翰是自己的儿子了,沙俄有哥萨克骑兵,英国人有廓尔喀雇佣兵,自己如何不能化狼为狗呢? 天下安康 第1519章 少年英雄 黄明远筹谋围剿突厥人的时候,隋军各路赶往雁门的援军也纷纷到达。尤其是从河南、关中赶来的诸军,皆已经云集忻口。 包括黄维烈召集的范文林、严孝武等军,共计两万多人,在太原会师之后,也往北而去。 王威等人没想到黄维烈还有这本事,只得眼球掉了一地。 不过黄维烈仗着天使的身份和这支两万多人的援兵,在一众人中间终于有了话语权,谁也不敢小觑。 接着薛世雄、尧君素率领的右御卫军和河东军也赶到忻口,至此河东援军的主力基本会师。诸路兵马汇合在一起,总计有十万多人。忻口以南各山头上,旌旗遍布,人山人海。 自薛世雄赶到忻口之后,便接过了三军的统帅权。他是杨广任命的援军副帅,也是众人之中官职、资历最高的人。 李渊身上这个山西河东慰抚大使,看着好像一方诸侯,位高权重,但在薛世雄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将军面前,还真算不得什么。 李渊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诸军的统帅,负责救援天子。到时候一旦天子解围,也能讨个好彩头,甚至获得更重的信任也有可能。但现在诸事不以李渊的想法转移,面对薛世雄他是干瞪眼没办法。 薛世雄来到忻口之后,眼看李渊手下四万大军待在忻口数日也不曾向前一步,勃然大怒。你不能解雁门的围他理解,但是你不向崞县救援就说不过去了。 实际上忻口正面和围困崞县的突厥人皆是不多。 始毕可汗的重点都放在了雁门。 当初李渊出兵北上救援天子的时候,突厥人本来见忻口出现大批隋军,还很震惊。始毕可汗更是调动上万主力在忻口布防。 但后来始毕可汗发现忻口的隋军是光打雷,不下雨,始终不出击,而雁门这里的兵力吃紧,他便把主力又调回了雁门,只留部分游骑在忻口北面游荡,监视隋军。 而对于近在咫尺的崞县,始毕可汗也只是下令部队攻击了两次,眼看不能胜利,便命少部分军队围困崞县,勿使城中隋军脱逃。 对于薛世雄的指责,李渊还真没法推脱,他的确存了明哲保身的想法,谁曾想薛世雄这么不给他面子。 李渊怏怏不能言,薛世雄便命与其一同的潘长文掌管其军,剥夺了李渊的指挥权。 李渊对此恨得牙痒痒,但无计可施。 薛世雄接管诸军之后,立刻率主力向北出击。 薛世雄是员老将,久经沙场,他以次子薛万淑为先锋,率领五千突骑,向忻口北面的突厥人发起猛击。 突厥人猝不及防,一时不能敌,狼狈而退。 薛万淑率部一路穷追猛打,和范文林部从两侧合围崞县外侧的突厥人军队。 围困崞县的突厥将领阿多瓦眼看隋军来势汹汹,其手下军队数量不足,难以与隋军相敌,乃主动向雁门方向而退。 七月五日,崞县在被突厥人包围二十二日之后,终于解困。 薛世雄带着诸将去拜见城中的皇太孙杨佶,杨佶和黄维周亲自到崞县南面迎接众人。 见到薛世雄,杨佶激动地握着薛世雄的手说道:“今日若无将军,佶几无幸免之理啊!” 大难不死,百感交集啊。 这二十余日,杨佶在崞县城中,几如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杨佶素来有“小元德太子”的称号,以贤德仁孝闻名。但实际上,杨佶才十多岁,受杨广的熏陶、潜移默化更多,所经历,所面对的环境远优于其父,其心性、韧劲也远不如其父。 若是杨昭在城中,早想着自救破贼了。 杨佶有父亲的聪明,却无父亲的果决。有父亲的谨慎,却无父亲的坚毅。这些日子,他既担忧雁门城的安危,又想着突围南下,犹犹豫豫,难以决断。而且他虽然像父亲一样礼贤下士,却礼的是文人,下的是名士,对于丘八、武夫一类人,并没有像父亲一般重视。 崞县的防御,实际上都是黄维扬和太子右率独孤盛二人布置的。 为了激励军心,黄维扬甚至选择住在了北门城头之上,与北门的将士同食同眠。三军将士无不大受鼓舞,拼死力战。 后来突厥人稍稍退却,黄维扬建议杨佶突围南下。杨佶有心赞同,却又担心若是南下,不等于弃了祖父,实在不孝。犹豫到最后,也没能成行。 黄维扬无奈,总不能说,若是天子死在雁门,你逃回塞外,大隋好歹也有个继承人啊,总不至于让人家端窝。 在黄维扬看来,皇太孙似乎有些难当大事。 幸好薛世雄来的及时。 这次黄维扬也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黄维烈。 黄维扬没想到二弟这个年龄就敢不到百骑突围,胆识着实让人佩服。 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父亲不在,在天子面前,几乎是相依为命。若是弟弟出了事,他几乎不敢想象。 幸好弟弟求援成功,不仅完好无损的返回,还带来了严孝武等两万多听命的军队。有了这支部队,他们兄长在诸军之中的话语权就大了。 崞县解围之后,便是救援雁门。 但雁门城为突厥人十多万大军包围,诸部多以步兵为主,也不可能贸然向雁门出击。否则野战之中,怕不得尽为突厥骑兵击溃。 这时黄维扬建议道:“始毕贼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围困天子,必谓我仓猝之间,不能赴援故也。我军此来,宜白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晚则钲鼓相应,突厥贼虏必谓救兵大至,不敢再急攻雁门。否则我军悍然北上,彼众我寡,若是悉军来战,必不能支。” 黄维扬的话正如薛世雄心中。 薛世雄多谋善战,他虽然急着救援天子,但也没失了方寸。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并无没把握仅率这些临时拼凑的部队,便打过十多万的突厥骑兵。 于是薛世雄听从辽东黄维扬的建议。让诸军故布疑阵,装作几十万人同来救援的样子,惊吓的突厥斥候连连后退。 不久之后,黄明远派去联络的使节终于到了薛世雄军中,隋军的大反击就要开始了。 天下安康 第1520章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对于隋军来说,黄明远是一颗定心丸。 这种威名不是靠着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树立的,而是黄明远这十多年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所打出来的,其赫赫威名都是用胡虏的鲜血说染成,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尤其是黄明远在命令中说的,隋军已经占领了恒安镇,堵住了突厥人的退路。这极大的振奋了三军将士的士气。 黄明远命薛世雄诸部立刻退回崞县,坚守待命,待敌自溃,再行出击。 薛世雄立刻依令而行,不敢有丝毫违背。 这就是黄明远的威望的体现,换了旁人就未必这么好使。当前整个大隋能打的将领,几乎没人不接受过黄明远的指挥,当真是如当初的杨素一样,旧部遍及天下。 黄明远屯驻繁峙;薛世雄屯驻崞县;李靖屯驻恒安镇;再加上郑言庆率部从丰州赶到了善阳县,与朔州军一同坚守善阳;楼烦郡郡尉韩元建兵进开阳(治所在今山西神池县境)县城。十多万突厥军已经完全被隋军包围在以雁门为中心的巴掌地带。 黄明远严令诸部坚守不出,不得与突厥兵浪战。 在黄明远的算计中,从雁门到恒安镇二百多里的道路,尽是险关要地,崎岖道路。只要突厥人撤退,就控制不住崩溃,他们就是拖也能拖死突厥人。 这两日始毕可汗的心神更加不安了。 其弟俟利弗从繁峙县退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来见他,只是派了一个属下前来通报,言其部与隋军交战不利,不得不退回,现在正在东线构筑防线御敌。 始毕可汗派人询问战况,俟利弗也不具体告知。至于他派人招俟利弗前来,对方更是不予回应。 始毕可汗有些吃惊,自南下以来,他那个好弟弟对其颇为殷勤,怎么突然又变了脸色。 不过这并不能牵扯他太多的注意力,现在最让始毕可汗头疼的,还是对雁门的攻击。包围雁门城二十多天,几乎日日攻击,突厥诸部也伤亡惨重,却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果。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旦隋军各路援军赶到城下,自己真的不得不退了。 这小小的雁门城,怎么真跟铁打的一般。 昨日攻城不利,折了一个俟斤。今日中午,始毕可汗为了杀鸡儆猴,又杀了一个吐屯,三军震恐,而始毕可汗心中也满是郁气。 到了傍晚,眼看又是白白浪费一日,没什么进展,始毕可汗实在坐不住了。 他提着马鞭,挎着弯刀,喝得有些醉醺醺的走到营地,眼看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有些恼怒。一群没用的东西,打仗的时候偷懒,这时候倒是欢脱了。 “哎!那群混账东西,你们在说些什么?” 始毕可汗提着鞭子冲到众人身边,连抽了数人,又大声斥骂。一众窃窃私语的士兵,立刻各自哄散。 始毕可汗喝得东倒西歪的,不知如何抓住一人,便揪着对方的领子,大声斥骂:“你们这群披着羊皮的饿狼,只知道偷懒甩滑,说,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 被抓住的这人见是始毕可汗,都有些吓傻了。 始毕可汗这些日子杀得大官都有十多人,他一个小兵撞到可汗手里,还能有得好。 若是此人求饶两句,或许还能在喝得半醉不醒的始毕可汗面前逃脱,毕竟对方也不把他这无名小卒放在心上。 可惜这人面对始毕可汗狰狞的脸,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竟然实话实说道:“回······回大可汗,他······他们······他们都是,都说隋军占领了恒安镇,咱们回不去了。” 始毕可汗还没反应,随口说道:“胡说八道!”说着用鞭子狠狠地抽了对方两下。 这人也是傻,不知道讨饶,反而继续说道:“大可汗,我真没有胡说,这消息整个大营都传遍了。” 始毕可汗一个激灵。 隋军占领了恒安镇,整个大营都传遍了。 这两句话在始毕可汗脑海中不断重复,在始毕可汗酒醉未醒的脑中来回翻搅。始毕可汗终于忍受不住,大喊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狠狠地砍在了这人身上。 始毕可汗连砍了对方十几刀,把对方剁的血肉横飞,鲜血、碎肉更是崩的到处都是。 “让你妖言惑众,让你动摇军心。” 直到对方连面目都看不出来,始毕可汗才停下了发疯的劈砍。 始毕可汗有些气喘吁吁,对着偷偷看他的众人大喊道:“这就是动摇军心的下场。” 始毕可汗就像是一个疯子,也没人敢靠近。 满身是血的始毕可汗有些癫狂地看着众人,但没有人敢接近他。 始毕可汗有些愤怒地回了大帐,大帐里也是空无一人。 这些日子,因为叛隋之事,始毕可汗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为了排遣忧愁,他的性情也变得越发暴虐和残忍,每日凡有不顺,便虐杀身边的仆人。这些日子,因为攻击雁门城不顺,已经有数十人被始毕可汗虐杀了。 因此一众仆人以服侍始毕可汗为惧,根本无人敢主动靠近。 “人呢?都死哪去了?” 始毕可汗眼看帐中无人,更是恼怒。他急切地想证明刚才那个豺狼说得话都是骗人的。 这时始毕可汗身边的心腹达塔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他是始毕可汗的心腹,也是诸仆人的头脑,但这并不能使得他在始毕可汗面前有多大的脸面。 始毕可汗见到达塔,心中大喜,急忙问道:“达塔,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隋军占领恒安镇一事是不是假的,这都是他们在蛊惑军心。” 达塔一听,便脑袋一懵。 说实话,达塔对于这件事情有所耳闻,是大帐中两个仆人窃窃私语被他听到的,但他并不完全相信。隋军又不会飞,怎么可能绕到他们身后,占领恒安镇。 只不过此时面对始毕可汗,达塔心中畏惧,根本没反应过来,被问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始毕可汗有些怒了,达塔的无言被他认为是反对和质疑。 连达塔都背叛了他,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背叛他,始毕可汗愤怒地向他挥出了弯刀。 天下安康 第1521章 应对之策 在始毕可汗歇斯底里,发疯发狂,大开杀戒之前,他的宠臣勃帖终于赶到了。 勃帖能在短短时间内取代史蜀胡悉的位置,成为始毕可汗的心腹宠臣是有原因的。他见风使舵与阿谀谄媚的能力在突厥牙帐首屈一指,无人能敌。 始毕可汗眼看勃帖到来,便立刻大声说道:“勃帖,你来的正好,他们告诉我,隋军已经占领了恒安镇,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勃帖面对始毕可汗的质问故作吃惊道:“大可汗,这是哪个恶犬在可汗面前胡言乱语,我大突厥的铁骑已将隋朝君臣团团包围,攻破雁门,生俘隋君只是须臾之事。恒安镇在雁门以北数百里,沿途尽为我军占领,隋军就是肋生双翼,也不可能逾越过去。 此必为隋军欲乱我军心之语。” 勃帖已经知道始毕可汗因为听说“隋军占领恒安镇”的事而杀人,他虽然也听到这个消息,但自不会傻傻地跟始毕可汗说真话,自触霉头。 始毕可汗听到勃帖的话,这才欢喜起来。勃帖说得才对嘛,他的主力已经将雁门城团团围住,隋军怎么可能占领恒安镇。这一定是隋军的诡计,隋军就是喜欢用这种小伎俩。 始毕可汗满意地回帐中休息去了,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血肉和众人的恐惧。 勃帖看着瑟瑟发抖地众人说道:“今日之事尔等也看到了,再让我听到有人在营中传播这些不实的消息,这就是下场。” 众人连连点头,没人敢迈达塔的后尘。 不过纸毕竟包不住火。俟利弗为了弄死自己的长兄,不断派人传播恒安镇被破,他们被堵在雁门无法返回的消息,甚至还不断鼓动众人,他们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始毕可汗害的,挑动众人对始毕可汗的怒火。 勃帖可以狐假虎威的遮挡这些消息,但恒安镇的逃兵感到突厥大营之后,恒安镇丢失的消息再也无法隐瞒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满是震惊,长大的嘴巴久久没法合拢,都有些呆滞了。这件事之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恒安镇丢了! 始毕可汗有些慌张了,他当然清楚恒安镇丢失的后果,也清楚这一次为隋军击败的后果,这都是他不能承受的。 始毕可汗第一时间就是想封锁消息,可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 很快闻讯赶来消息的将领,不约而同,纷至沓来。 面对众人的问讯,始毕可汗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让众人知道这个消息。一旦此消息在营中传开,他的威望必会大跌,各军也会不稳。 慌张之后的始毕可汗,面对众人,又重新恢复了他的王者气度,满是豪气地否认了此事。恒安镇很好地掌握再大突厥手中,这些消息都是心怀叵测之人编造出来混乱军心的。 此时的始毕可汗积威犹在,没人敢出声质疑。因此他用坚决否认打发了这一次的问询,但他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恒安镇丢失的事情已成事实,摆在始毕可汗面前最重要的便是夺回恒安镇,打开返回草原的道路。 始毕可汗此时心中焦急,全无方寸,只得招来自己的堂叔哥伦和大将阿史那思摩二人商议。 二人俱是军中宿将,能力卓著,是突厥军中少有的名将。 二人听到始毕可汗承认恒安镇丢失的消息,也是大惊。他们都太清楚恒安镇丢失的后果了,这甚至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面对满是焦虑的始毕可汗,阿史那思摩最先镇定下来。 阿史那思摩说道:“可汗明鉴,我以为恒安镇虽丢,但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隋军能占领恒安镇,必是选精锐兵马,绕开我军哨骑,从小道突袭,这些部队或许很精锐,但数量必不会太多,否则不可能避开我军的哨探。 我军当前宜速速派遣精锐骑兵赶往恒安镇,趁着隋军立足未稳,夺回此地。然后率主力徐徐撤退,退回草原。” 此时始毕可汗听了阿史那思摩的话,细细品味,也有些镇定起来。他虽然蛮野、自大,但本身能力并不逊色。 因此始毕可汗说道:“说得好,之前是本可汗失了方寸,夹毕特勒所言不无道理。隋军不是神,必是趁着恒安镇的守军无备才夺取了城池的。” 哥伦也是赞同。 稳住了阵势,始毕可汗也再次从容起来。他自年少,大小数百战,多经战阵,并不是无胆之辈。 只是现在大军正面都是隋军,一旦贸然北上,隋军尾随而至,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这时阿史那思摩又主动请缨道:“大可汗,我自南下,便是为先锋,一路为大可汗开路。今隋军占领恒安镇,我身为大军先锋,自当始终一往无前,主动迎敌。因此末将请缨,率部北上,为大军夺回恒安镇。” 论起攻城拔寨的本事,阿史那思摩在突厥军中首屈一指。今日北上破围,军中也没有谁比阿史那思摩更合适。 始毕可汗于是应允了此事,命阿史那思摩率军三万北上。 当日阿史那思摩便率军拔营。 阿史那思摩离开军营之后,望着北方,满是忧色。 眼看阿耶脸色不好,一直跟在阿耶跟前的阿史那月便问道:“阿耶是在担心恒安镇的战事吗?不是说突袭恒安镇的守军不多吗?” 阿史那思摩先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恒安镇的情况怕是不乐观。” 阿史那月不解地问道:“可之前阿耶不是这么说的?” 阿史那思摩说道:“我那是为了安大可汗的心。我虽然告诉大可汗,隋军可能从小道避开我军的哨骑到的恒安镇,但我其实已经细问过前来报信的恒安镇守军,隋军是从北面装扮成运输队,攻破的恒安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史那月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史那思摩说道:“这意味着隋军是从塞外出击,突袭的恒安镇,有这个实力和机会的,只有大隋幽州的军队,而大隋幽州总管,正是黄明远,他怎么可能只派小部分军队守卫恒安镇。” 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阿史那思摩长叹一声道:“或许这一次,我们都回不了草原了。” 天下安康 第1522章 名将对决 虽然始毕可汗严令不得使恒安镇丢失的消息扩散到军中,但阿史那思摩并没有选择隐瞒诸将。 此时瞒着诸将并没有什么意义,否则到了恒安城下一切还是得露馅。 还不如提前告知诸将,让诸将能提前有个心理反应。当然阿史那思摩也没有全说,只是告知诸将,有小股的隋军翻越群山,绕道突厥大军背后,突袭了恒安镇。如此既让诸将感受到压力与紧张,也不会使得诸军因为惊惧直接崩溃。 不过这还是大大震惊了诸将。 恒安镇的重要性不必多说,丢了这里,怎么回家。 阿史那思摩一面告诉诸将,若是不能攻克恒安镇,他们将全被留在汉地;一面告诉诸将,恒安镇的隋军实力不强,只要他们大军压境,必能击破隋军。 如此双管齐下,使得诸将在感受到压力的同时,也迸发出更多的动力。 虽然阿史那思摩对自己这一次北上,并不报太大的希望,但他却并没有准备放弃。阿史那思摩也是一员名将,从都蓝可汗时代开始,几度易主,也几度败绩,这一次他两肩担上了大突厥的命运,他必将与隋军好好战上一场。 没有谁可以阻挡一名突厥男儿回家的心。 而在阿史那思摩毅然决然的时候,一直在恒安镇等待突厥人的李靖也充满了野望。 李靖很清楚,之前成功突袭恒安镇,只能算打了半场好仗,勉强抓住了先机。可接下来守住恒安镇不比之前的突袭简单,他必须将突厥人牢牢地挡在恒安镇以南,这场处子仗才算得以圆满。 李靖紧握着双拳,他无路可退。 黄明远给李靖的命令是将突厥人挡在恒安镇南,但李靖毕竟是军事大家,他认为仅仅是挡住对方,还不足够。突厥人十多万,一旦见恒安镇难以逾越,选择翻越崇山峻岭向四面突围,想完全歼灭对方,还真是困难。而且这么一支军队在河东腹地,其危害性难以想象,整个雁门、马邑两郡怕是将成一片焦土。 李靖不仅想挡住突厥人,还想着将突厥人彻底牵制在恒安镇。 以恒安镇为中心,利用突厥人急于北归的想法,将源源不断地突厥人吸引到恒安坚城下,消耗其锐气,等黄明远的主力到来。 于是李靖便下令,其部兵马,赵士悌率部九千人屯于恒安镇东面的白登山,控制东侧制高点,同时挡住突厥人向东溃逃的方向。又命侯莫陈乂率兵一万屯于恒安镇西面的武周山,控制西侧制高点,扼守住突厥人向西逃窜的方向。 至于其余部队,李靖将其分为七部,每日一部负责守城,其余部队则待命。 七部轮流守卫,每日只有五千人迎敌,反击必然不会太激烈。虽然守住城池,但也能给突厥人继续攻击的希望。而且李靖统帅的部队,多为新军,少经战阵,对敌经验稀缺。这次面对突厥人,这么好的磨炼机会,当然不可错过。 李靖刚统军时,一个长安的闲官却骤得重任,所以所作所为,多受质疑。但经过奇袭乞伏泊、恒安镇两战之后,威望大增,在军中的话语权也非当初可比了。 于是三军一心,同仇敌忾。 等到阿史那思摩到达恒安城下,便看到迎风飞扬的“隋”字旗和遍布壕沟、拒马的正面工事。 那“隋”字旗飞扬的如翱翔的雄鹰,深深地刺痛了阿史那思摩的眼睛。 阿史那思摩眼看虽然城下工事密布,但瞭望城头,城墙之上的守军并没有那么多,勉强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隋军有个数千人的规模,这仗还有得打,但若是有着上万人,自己打也不用打,尽早撤退了事。 此时阿史那思摩顾不得留力,以大将阿史那奚为先锋,向隋军发起了攻击。 突厥人看似来势汹汹,但因为来的太过突然,大量的攻城装备都没有携带,准备并不充足。 胡人攻城除了恐吓,最常用的便是以骑射压制城头,趁机登城。 但城前密布的壕沟,正好挡住骑兵攻城的道路。之前隋军也有布置壕沟的,多沿着城池称环形布置。但这次隋军主将坏的很,与其说是壕沟,不如说是随意挖掘,深浅不一的大坑。各处壕沟互不相连,星罗棋布。 坑与坑之间,壕沟与壕沟之间,一些不怎么宽广的道路上,仅可供一两个骑兵通过。突厥冲锋的骑兵根本摆不开阵型。 而那些骑兵可以通过的区域,隋军正好又布置了大量的弓弩对准,只要突厥骑兵通过,立刻便迎来如雨般的打击。 阿史那思摩立刻命令突厥的弓箭队上前掩护,与隋军对射。 突厥的弓箭队多擅长成批次射击,来回轮转,打击力惊人。而隋军守城官兵多难以有足够的弓弩手应对,很多城池便在突厥人的箭雨中陷落。 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突厥人已经很擅长使用弓箭手与骑兵协同攻城。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隋军携带了大批弩具,装备优势远大于突厥人。而且隋军居高临下,弓箭射程也比突厥人仰射要远的多。 于是突厥人的弓箭手刚一出击。城头上的弓弩队立刻便对准突厥人进行打击。尤其是城头上的数十具床弩,声如霹雳,疾飞若电,每一支短矛,都带去十多条生命。 阿史那奚本来是带着骑兵靠近城墙进行一轮骑射,但面对隋军密集的弓箭网,根本无力反击。很多骑兵几乎是被短矛直接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眼看无论是骑兵还是弓箭手,都不敌隋军,阿史那思摩急令撤退。他不是一个偏执的人,如此打仗,不过是给隋军送人头。 对面的隋军果然是精锐。 不过阿史那思摩通过今日隋军的弓弩打击,猜测城中隋军差不多应该有两三千人。这些人应该是长途奔袭,不会有太多的箭矢补给。 阿史那思摩还有信心。 于是阿史那思摩开始准备按部就班的进行填壕,先把恒安城前这些壕沟填平,同时打造攻城器具。以目前的形势,他有信心在十日之内攻破恒安镇。 天下安康 第1523章 斗智斗勇 突厥人拉开阵势,开始按部就班地伐木掘土。 因为没携带多少奴隶,阿史那思摩只得命令士兵充作役夫。各部官兵或是上山伐木,打造攻城器械;或是进行掘土,然后去填战壕。这些都是些苦力活,往常只有奴隶才去做,众人只顾劫掠,哪里经历过,真是比打仗还有疲惫。 而且掘土填壕的事情,要面对着城墙上隋军的箭雨,伤亡大,又少有功劳,一般负责此事的都是军中的炮灰。 突厥人素来懒散,见利而忘义,没人愿意做这种牺牲。下面的军官刚开始还能听从命令,但后来累得紧了,便开始生乱。 这些人似乎打定主意隋军不敢出击,因此一个个的没点秩序,偷奸耍滑,闹闹嚷嚷,甚至连最基本的警戒都不做了,哪还有点军队的样子。若说他们是地痞流氓也有人信。 隋军的斥候一直紧盯着突厥人,最后突厥人闹腾的样子连隋军斥候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李靖每每在城头上望着突厥人的动作,始终无动于衷。 黄明溥有些不解,突厥人都混乱成这个样,还跟他们纠缠什么。就突厥人这个状态,都无需大军杀出,只要让他率一支骑兵直袭突厥人中军,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破对方。 黄明溥最初还以为李靖担心吓退了雁门的隋军才放任这群突厥人的。 黄明溥是黄明远的堂弟,又是他的副帅,身份特殊,他的提议李靖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李靖乃解释道:“突厥人虽然困顿,但远来之时,尚且气势汹汹,不过一场小挫,便混乱如此,不合常理。突厥人怕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要诱我军出击。” 李靖故意放任对方的表演,乐得看戏。 突厥人的混乱当然是阿史那思摩的有意为之。他麾下这群突厥精锐,几乎已经是半职业化的军队,战力惊人,自不会因为一些劳累而混乱起来。 阿史那思摩心知恒安城中几千人马也够他们打的,若是强攻,旷日持久还效果一般,所以他才故意示敌以弱。 只可惜隋军不上当,还把突厥人但傻子一样看。没两日阿史那思摩见隋军不上钩,心知对方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再这样做也耽误工作,便不再演下去了。 等到突厥人忽然之间,又精气神十足的时候,黄明溥才不由得佩服起李靖的妙算。 填平壕沟之后,突厥人开架起云梯、攻城车攻城。之前因为突厥云梯多为火箭所烧,这一次突厥人便在云梯之上蒙上厚厚一层牛皮,又涂抹上泥巴,防备隋军火攻。 突厥人推着一架带轮的大型云梯,置精兵两百人于其上,靠近恒安城,隋军的火箭果然伤不到云梯分毫。突厥人乃将云梯推至城边,准备跃墙攻城。 李靖急命人暗中将城墙凿穿三个小洞,等敌人云梯推进,即从洞中伸出一带铁钩的大木,将云梯钩住使其不能退;又从另一洞中再伸出一大木顶住云梯,使其不能放。 此时突厥人的云梯进退不得。 李靖又命人从第三个大洞之中伸出一根大木,木末端置一铁笼,内装燃烧的易燃之物,直接将突厥人的云梯烧断,梯上的突厥兵逃脱不得,尽被烧死。 阿史那思摩眼看云梯攻城无果,便命人往城墙外侧运土,做出要填平城墙的样子。 而私底下,阿史那思摩则命人在夜间挖掘地道攻城。本来突厥人是不擅长挖掘地道的,他们都是游牧民族,哪里擅长步战,更不会挖地道。 但阿史那思摩军中有一个当年北齐逃奔突厥的老将,懂得挖掘地道。平日里阿史那思摩便把他当成宝,这次南下河东,正好带着此人。 阿史那思摩遂命此人带领三千人马,掘进攻城,而填平城墙的士兵,则正好作为掩护。即使隋军发现突厥营中有大量土石,也只是以为填壕剩下的,不会怀疑。 然而阿史那思摩不知道的是,李靖早命人在城中设置了一批瓮听,就是为了防止突厥人会地道攻城。 把用薄皮封好口的瓮放置在井里,就可以听到从地下远处传来的音响,称之为“瓮听” 虽然按道理来说,突厥人应该不会用地道攻城,但李靖却不会心存侥幸。 突厥人向城内挖掘地道的动静,很快为城中负责瓮听的士兵所侦知。李靖听到上报,也是一笑,对面的突厥主将还真是个人物。 于是李靖命人在城中内侧挖掘了一圈壕沟,并进行严密监视。 等到对方挖通了地道,李靖便命人置大量引火之物,顺着地道将烟尘鼓入。突厥人不备,进入地道的士兵纷纷被地道中的浓烟熏死。 阿史那思摩眼看地道攻城也不行,知道守城将领能力卓著,非取巧可以破城。不过他仍不放弃,眼看一计不成,又思得一计。 阿史那思摩又命军队分为两部,以为轮换,日夜攻城。 阿史那思摩知道城中隋军兵力不足,乃准备使用疲兵之计,不断消耗隋军力量。为了不让城中隋军有修整之机,阿史那思摩在城外置了数十门大鼓,日夜敲击,配合着攻城,搅得整个恒安镇鸡犬不宁。 若是李靖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马,面对这样的攻击强度,还真耗不起,人又不是超人,总要吃饭睡觉。 然而恒安城内有兵三万多,分成数股,每日轮换。李靖乃命其余诸将,以布塞耳休息,值守部队与突厥人相持。 如此双方一番攻防下来,反倒是突厥人受不了了。这两班次轮换的士兵终究不如七个班次轮换的士兵休息的足。 况且这鼓声扰敌,也扰自己。 阿史那思摩望着满是疲惫的自己部队,再看着城头生龙活虎的隋军,也是大为不解。这隋军难道真的是有如神助。 阿史那思摩用尽了心思也没法破城,而据守恒安城的李靖,就像陪着一个小孩打架的大人一样,任凭阿史那思摩有多少破绽,就是只守不攻。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二人的心态一个越发急躁,一个越发稳健,但二人都清楚,留给突厥人的时间不多了。 天下安康 第1524章 三军将乱 恒安城下打得火热,雁门城头也不枉多让。 突厥人如潮水一般涌向雁门城,然后又如潮水一般退却。这已经是今日第八次冲锋,但雁门城始终岿然不动。 始毕可汗到现在还没有放弃攻破雁门城的想法。在他看来,虽然情况危急,但只要他能破城,挟持杨广,就还有机会。已经输红了眼的始毕可汗就像是搏命的赌徒一样,总希望只靠着一局便能翻身。 但突厥军中,已经没人想打了。 虽然始毕可汗在军中严密封锁恒安镇丢失的消息,但这种消息根本瞒不住军中诸将,尤其是这个消息又有俟利弗的推波助澜。 可汗帐中无秘密,在始毕可汗得到确切信息的下午,这个消息便传遍诸军。 虽然之前恒安镇丢失的消息在营中传的沸沸扬扬,似乎言之凿凿,但很多人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闲谈,并不完全相信。毕竟如勃帖说得那样,恒安镇远在他们身后,有山河险阻,隋军难道是飞过去的。 但现在恒安镇丢失的证据摆在众人眼前,由不得众人不相信了。 恒安镇丢失的影响太大了。 或许普通的士兵不清楚恒安镇对于隋军防御突厥的意义,但是他们明白,他们南下河东,就这一条路可走,失去了恒安镇,他们回家的道路被隋军关闭,他们彻底被包围在了河东。 人在困境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不好的情绪,更容易盲从。在有心人的挑唆、诱导之下,很快悲观、消极的情绪开始在军中大肆滋生。 接着军中便有消息传遍,隋军已经调集了数十万军队,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还有消息传言,隋军能从北面攻破恒安镇,是因为他们已经攻破的突厥牙帐;更有消息传言,此次隋军攻破牙帐的将领便是黄明远······ 各种说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断的在突厥军中进行发酵,甚嚣尘上。虽然很多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但是处于恐慌之中的众人,就是相信这些无法确定的小道消息。 俟利弗自从决定投降大隋之后,便很清楚,他和兄长,只能活一个,就像他的父亲启民可汗和堂伯都蓝可汗一样。胜利者获得一切,失败者只有死亡。而为了不成为那个失败者,他必须用尽各种手段。 始毕可汗的影响力毕竟远大于他,一旦让始毕可汗逃回草原,他未必能击败兄长。 俟利弗手下有很多汉人文士,这种流言蜚语、杀人诛心的手段,正是他们所擅长的。于是俟利弗命人利用各种手段,制造突厥军中的恐慌,扰乱军心。 突厥人擅长打仗,国中以武为准,对于这种流言小道不太注重。始毕可汗本人更是一个崇尚强力的君主,总以为凭借杀戮可以威慑四方。因此等到他知道下面流言状况的时候,整个突厥大军已经完全陷入流言的海洋。 这个时候若是始毕可汗能够亲自出来,破除流言,稳定军心,或许还能收拢三军将士的心。但始毕可汗太自傲了,眼看流言四起,竟然下令“军中敢有流言蜚语者,杀无赦”,企图以强力来镇压三军。 始毕可汗无脑地跳出来,俟利弗立刻便将祸水引到始毕可汗的身上。 很快军中便开始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他们本来应该在草原上过舒坦日子,是始毕可汗的一意孤行,背叛大隋,才引得这场灾祸。这次他们被隋军包围,隋军为了报复,必然会大肆屠戮,只有始毕可汗死了,打消了大隋天子的怒气,隋军才会放了他们。 这种说法本身很可笑。 突厥人攻打雁门这么多日,肆虐河东,荼毒雁门、马邑二郡,更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犯下的血债累累,想想隋军也不可能这么简单便放过他们。 但军中很多人却相信这个说法。 人在绝望、恐惧之中,本能的会抓住可触碰到的求生稻草。他们宁肯面对可笑的谎言,亦不吭面对事实,因为恐惧。 而且众人在这场战争中疯了、放纵了、杀戮了,更收获了,他们开始担心自己在草原上的家人,担心自己的牛羊,担心自己的女人,他们想回家了。 于是只要杀了始毕可汗,便能回家的消息,几乎如烈火遇上干柴一般,迅速在众人心头火热地燃烧起来。 很快,各军之中对于始毕可汗的怨言开始加剧,始毕可汗的威望也开始急剧下降。 千百年来的胡人,几乎都在外斗和内斗中度过,他们除了对外杀戮,最喜欢的也是内部斗争。至于忠诚,是一种很少被提及的东西。 对于很多人来说,既然始毕可汗成为他们生存的阻碍,那么即使始毕可汗是大可汗,也是他们的敌人。 很快在突厥人内部,各种原本不服始毕可汗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很多迹象开始,突厥军要乱了,但始毕可汗还是没有真正重视起来。在他看来,怨言怨语在突厥人中就没有消失过,只要他手握大军,这些人也只能发泄一些怨言怨语。 始毕可汗不仅不重视,还命勃帖继续加大对军中传播流言的处置力度,他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可汗之威。 始毕可汗新宠信的勃帖,在阿谀谄媚、巴结君主上,能力不亚于史蜀胡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史蜀胡悉虽然是个幸臣,也是个能臣,他能帮着始毕可汗将整个突厥内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启民、始毕父子两代,用十年时间统一了半个草原,史蜀胡悉功不可没。 但勃帖不行,他没治国理政的能力,他只擅长做个奸佞。 始毕可汗将这些事情交给勃帖,寄希望勃帖能够如史蜀胡悉一样,替他稳固大本营,但明显是想多了。 勃帖会镇压,会杀人,就是不会收拢人心。 虽然突厥军中,每日都有十多人因此而被杀。很多人因为畏惧,变得谨言谨语起来,但看似变得安定的突厥营中,已经被放在这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口上,只等着岩浆喷薄而出的那一刻,将所有人给淹没。 天下安康 第1525章 刺杀之事 这几日,突厥大军进攻的越发疲软。虽然每日还有数个波次的攻击,但是众人基本上靠不近城墙便退了回来,更别说进行蚁附攻城了。 始毕可汗就是用严苛的军法逼着他们也没用,逼急了,一个个地趴在冲锋的道路上装死,你总不能亲自上前去一个个验证去吧。 所以连接攻击了几日,连个浪花也翻腾不起来。 攻城不顺,始毕可汗除了每日杀人、喝酒、耍疯,也别无办法。而且时间越过越久,北面负责进攻恒安镇的阿史那思摩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更让始毕可汗心乱如麻。 这天晚上,始毕可汗喝了酒,一个人躺在榻上酣睡。 脚边还有一具裸露的尸体,那是被他虐杀的女子。突厥人从雁门周边抢了很多女人来发泄兽欲,始毕可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今日他施完暴之后,只是因为女子没来得及给他清理身体,他便恼羞成怒,直接将对方给杀了。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始毕可汗似乎超级喜欢这种暴虐,杀完人之后,甚至都不让人清理尸体,竟然直接躺在鲜血淋漓的褥子上,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亲信仆人悄然入帐。 这仆人小心翼翼地叫起始毕可汗,因为始毕可汗有起床气,每每被人吵醒,便喜欢拔刀杀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吵到始毕可汗被处死了。 至于脚边的女性尸体,这仆人看也不看,又不是第一天见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早就习以为常。 “呼呼”大睡的始毕可汗被叫醒,这次似乎精神状态不错,没有胡乱杀人。 “怎么了?” 那仆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回大可汗,阙特勒求见,说是北面恒安镇传来重要军情。” 若不是阙特勒一再要见始毕可汗,说是事关大突厥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仆人打死也不会冒着被杀的风险替他来叫始毕可汗起床的。 而且当时有好几人,只有他地位最低,又没什么后台,才被推到人前,做了这个倒霉鬼。 始毕可汗一听是恒安镇的事情,精神一震。这几日他早就等阿史那思摩的消息不耐烦了。 “阙特勒在那?快让他进来!” 始毕可汗猛地爬了起来,赤着脚坐到一侧的胡凳上。 这名仆人如梦大赦,赶紧爬起来走出帐外。 过了不一会,这名仆人便引着一个彪形大汉进入帐中,来人正是始毕可汗的堂弟阙特勒阿史那骨咄。 阿史那骨咄所部在大军北侧,正好连通恒安镇。 始毕可汗一见阿史那骨咄进帐,立刻说道:“阿史那骨咄,恒安镇怎么样了?阿史那思摩攻破恒安镇了吗?” 阿史那骨咄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尊敬的大可汗,阿史那思摩传信于我,他已经在两日前攻破了恒安镇,只等着大可汗率军与他会和。” “好!” 始毕可汗大喜若狂,夺回恒安镇,他心中悬着的担子总算能放下。没了恒安镇的拖累,这一次便能更好地攻击雁门城了,毕竟即使攻击雁门不克,他们也能顺利的返回草原。 始毕可汗又命人前去发布此消息,振奋军心。 始毕可汗一片欣喜,也没有提防身边的阿史那骨咄。他随口问道:“你说我打下雁门城之后,该怎么处置杨广?” 阿史那骨咄随口回了一句,始毕可汗没有听清。他便让阿史那骨咄再说一遍,阿史那骨咄又小声说了一遍,始毕可汗还是没有听清。 始毕可汗有些不悦,生气地说道:“阿史那骨咄,你的嘴是兔子的嘴吗?连话都说不清,靠近点,我听不见。” 始毕可汗因为恒安镇被破的事情高兴,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这时阿史那骨咄一步一步靠近始毕可汗,离着始毕可汗有一步多远,他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刃,朝着始毕可汗的身子狠狠地扎去。 始毕可汗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史那骨咄短刃早到,始毕可汗下意识地侧身去躲,那利刃扎在了他腰部一侧,连袍子都割烂了。 始毕可汗终于被疼痛和鲜血惊醒了酒。 始毕可汗捂着伤口,大声说道:“阿史那骨咄,你疯了吗?” 阿史那骨咄拿着利刃,对着始毕可汗大声骂道:“咄吉世,你这个被狐狸养大的豺狼,你的心比草原上最丑陋的老鼠还要黑,比最卑贱的鬣狗还有坏。是你将整个突厥带到了今日的绝境,是你的无能要让大突厥灭亡。我今天杀了你,替整个大突厥除害。” 说完阿史那骨咄咆哮着向始毕可汗刺去。 始毕可汗受了伤,有没有兵刃,只得一边大喊,一边在帐中躲闪。可是这大帐虽然巨大,但也比较空荡,无处可躲,始毕可汗只得随手抓起可抓的一切东西向阿史那骨咄投掷。 始毕可汗被阿史那骨咄逼到帐篷一角。阿史那骨咄抬手就刺,没想到始毕可汗身子灵活,那短刃刺到帐篷上,始毕可汗立刻就抓住阿史那骨咄的手。 二人正在较力,这时帐外闻询的金狼卫冲入帐中,制住了阿史那骨咄。 始毕可汗受了伤,又累得气喘吁吁,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看到帐中被五花大绑的阿史那骨咄,他好一阵拳打脚踢,又让阿史那骨咄说出同党。 阿史那骨咄一阵大骂:“咄吉世,你个豺狼,你不得好死,现在人人都想杀了你,你就快下地狱了。” 始毕可汗无比愤怒,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让人将阿史那骨咄拖出去处死。 今日发生的事情,着实让始毕可汗不寒而栗。 阿史那骨咄说人人都想杀了他,难道真的如此吗吗? 始毕可汗心中满是恐惧,虽然他强装巨大。 第二日一早,众人听说阿史那骨咄刺杀始毕可汗被处死,整个大营更安静了。始毕 可汗看着营中营中畏畏缩缩地众人,感觉每个人都想要加害他。 今日攻城效果更差,还没靠近城墙便退了回来。 三军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就差哗变了。始毕可汗望着没什么生气的大营,突然觉 得,应该走了。 天下安康 第1526章 雁门解围 始毕可汗也担心隋军援军越聚越多,实在不敢再留在雁门,于是准备撤退。 对于三军将士来说,总算有个好消息。 不过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隋军在南面、东面都有大股部队,一旦看到突厥主力撤退,必会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稍有不慎,便是溃退的局面。 始毕可汗不愿消耗自己的嫡系,便安排弟弟俟利弗所部殿后。理由也很简单,俟利弗的军队在最西面,撤退的时候自然落在最后,殿后也是理所当然的。 俟利弗也不跟始毕可汗计较,就让他这个好兄长再得意一次。 七月十五日,在突厥主力包围雁门城整整三十三日之后,突厥军队开始撤退。 突厥人撤退的很突然,也很坚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消失不见。 从雁门城西望,原本到处都是突厥人营地的旷野之中,此时只剩下大战之后的狼藉与萧索,再也没有突厥人的踪迹。 城中的守军尚不了解情况。这一个多月来,突厥人为了破城,用尽了心思,也费尽了手段,守军都有些麻木了。眼看突厥人撤退,隋军甚至以为对方在使用伪计。 等到斥候出城打探回报,突厥人全部拔营向北,所有人才真正相信,突厥人退了。 先是一片沉默,接着整个雁门城便爆发出如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整整三十三日,所有人拼命死战,几乎没有一日能够安生,而今突厥人终于退了。 突厥人不见的消息并没有报到杨广行宫,因此城中欢呼大声的时候,杨广还以为城破了,慌张之下,急忙召集亲军护驾。 等到张诚兴高采烈地跑到正殿给杨广报喜,弄得慌慌张张的杨广还满是尴尬。 “圣人,大喜啊!大喜!” 杨广正提着剑要往马厩走,突围离不开战马。这些日子,杨广就差没守着马厩过了。 眼看张诚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的样子,杨广大怒道:“喊什么?怕贼人杀进来了找不到朕吗?” 张诚或许是太惊喜了,连杨广的驳斥都没反应过来。他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圣人大喜!大喜!突厥贼人撤了!” 杨广一听也愣了,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道:“你确定突厥人撤了?” 张诚兴奋地说道:“圣人,是黄玠将军亲自派人送的信。今日一早,突厥人已经撤围二十里,正慌慌张张地往北而去!” 杨广听了大喜,随手便把手中的剑扔在地上。突厥人走了,他不用突围了。 “报信的人在哪?带朕去瞧瞧!” 杨广匆匆忙忙往前殿赶,虽然他知道这种事情,张诚不可能骗他,但他一定要亲眼见到,才能放心。 杨广到了前殿,苏威、裴矩等人都已经在殿上等着了。 突厥人撤退的太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黄玠在往行宫送信的时候,同时又将奏报送到内史省,苏威等人才得到消息。 一众人匆匆赶来,虽然不像普通人那样欢呼雀跃,但脸上也洋溢着愉悦的笑容。毕竟一众人刚经历的生死,心中还颇不平静。 等到杨广进殿,众人赶紧上前庆贺。 杨广这时相信突厥人退去的消息确凿无疑,放肆地大笑起来。 杨广四十六年不曾遭遇过的劫后余生,真真是有些百感交集。 很快,其余诸门的守将也纷纷回报消息。各处的突厥军队均已经拔营离开,整个雁门城周围没留下一兵一卒。 到了中午,一骑快马从东门入城,黄明远的奏报到了。 苏威拿到奏报,赶紧上报杨广道:“禀圣人,卫公从辽东千里驰援,所部兵马已经赶到了繁峙县,而右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在崞县击破突厥人,解了崞县之围,皇太孙安然无恙。今东、南两路大军,皆向雁门而来。” 今日多喜临门,听闻援军赶到,而他最重视的皇太孙也安然无恙,杨广终于放下心来。 “辽东离着雁门两千余里,明远只用了三十三日便解了雁门之围,真忠臣也!” 到了下午未时过半,黄明远带着轻骑从繁峙赶到雁门城。 又是花开花落,岁荣岁苦,一年多没见天子。这几年来来往往,断断续续,黄明远与杨广在一起的时间着实不多。 杨广这些日子或许是真的惊吓到了,今日再见,较之去年苍老了许多,连两鬓都有些斑白。 见到黄明远,双方还隔着好几步,杨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黄明远的手,眼角里竟然微红。 “明远,朕终于把你盼来了!” 这些日子所遭受的委屈,比杨广半辈子经历的都多。杨广性子本就傲娇的很,性格好强,从不落于人后,也只有在黄明远面前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黄明远“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是明远来迟了!” 杨广扶起黄明远,二人一同进入殿中。这般礼遇,也就只有黄明远能获得,看得宇文述等人满是艳羡。 “圣人要保重身体!” “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要是年轻二十岁,何至于今日啊!” ······ 二人如拉家常一般,一年多不解的疏离立刻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二人坐定,苏威等人也在下面坐好,黄明远便跟杨广述说此次救援之事。黄明远也得解释一下如何从两千里外到的雁门,否则天子事后,怕是会疑心自己提前知之。 听得黄明远这些日子如何,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昼夜兼程,诸人也赞叹黄明远的忠诚。 杨广更是高兴地说道:“有明远在,朕无忧矣!” 黄明远又细述自己已经将突厥人堵在了恒安镇,并在雁门之地给突厥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收网歼敌之事,杨广听得更是又惊又喜。 杨广活这么大,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雁门之事,对于他来说是个没法掩盖的污点,是他成为神明之路的瑕疵,杨广如何能不愤怒。 杨广自以为对始毕可汗仁至义尽,可始毕可汗却辜负了他的信任,现在想到始毕可汗的无礼,杨广恨不得将始毕可汗千刀万剐。 “明远之能,朕悉知之!对胡一战,诸事由明远处置。朕唯一所求者,咄吉世小儿之首。万望明远悬胡酋之首于马前,为朕报功!” 黄明远起身拜道:“臣敢不尽心竭力!” 天下安康 第1527章 苟且偷生 雁门既然解围,杨广便急着返回洛阳。这次突厥人突然反叛,打了大隋一个措手不及,朝野内外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急需稳定局势。而且杨广这次被围,心有余悸,怕是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北巡了。 黄明远没有在雁门城内待多久,当晚便辞别天子,返回军中。 给突厥人布了这么大的局,到了收网的时候,是成是败,就在于此,黄明远不得不谨慎。 黄明远率部向西,在西陉关(在今山西省代县西北三十二里雁门关西雁门山上)与薛世雄统帅的河东援军会师,此时的黄明远终于有了和突厥人大决战的底牌。 黄明远让人传信给俟利弗,令其出击。 黄明远既然策划突厥内部生乱,便不准备直接与突厥人大战。那样不仅伤亡会很大,还很有可能引得对方出现同仇敌忾的局面。而令俟利弗策动突厥人军中的反扑力量内讧,则更方便快捷。 俟利弗率军殿后,隋军也有默契的不向其部发起攻击。 突厥人渡过桑干河,离着白狼塞已经不远了。而从白狼塞到恒安镇,不到百里的距离,用不了两日,便能到达。 但令始毕可汗发愁的是,直到今日,恒安镇亦没有捷报传来。阿史那思摩回报,隋军虽然只有三四千人,但实力强悍,是隋军精锐部队无疑,短时间内,恐难以破敌。 始毕可汗不认为这数万大军到了恒安城下,一击便能破城,所以他必须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但身后的隋军步步紧逼,且始终与突厥人军队隔着三十里不紧不慢,让始毕可汗也无奈。 最后始毕可汗思索良久,若想顺利突围,必须得留兵断后。要留下一部在神武县(今山西省山阴县东南)挡住北上的隋军,为突厥主力攻破恒安镇争取足够的时间。至于为何不在更为险要的白狼塞,始毕可汗也很无奈,白狼塞城关已经损毁,反倒不如神武县城更利于防守。 不过留下的部队,很有可能会被隋军包围在神武县城。即使突厥主力突围而出,这支部队也可能成为隋军的猎物,根本没有破围的可能性。 始毕可汗本来希望将俟利弗给留下,但俟利弗当即便要与始毕可汗翻脸,更是直言,始毕可汗若是派他去送死,他就立刻投降隋军,大不了一拍两散。 始毕可汗被逼得下不来台。不过现在局势不利,始毕可汗也不敢逼迫这个弟弟。 至于其余部落首领,虽然没明着表态,但心中想的跟始毕可汗差不多,这种必死无疑的事情,谁愿意给别人做炮灰。大不了,就投降隋军呗。 始毕可汗恨得牙痒痒,却也不相信这群人的节操。他敢留下哪一部,哪一部的族长就敢立刻投降隋军,倒戈相向。 始毕可汗无奈,总不能让他自己割肉吧。 就在这时,始毕可汗的亲叔叔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自告奋勇,愿意为大军断后。 阿史那苏尼失是启民可汗同母弟,相较于另一个在突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兄长阿史那执室,阿史那苏尼失则显得名不见经传。不过阿史那苏尼失实力并不弱,他手底下有一个万骑,骁勇善战。而他本人更是只忠诚于可汗,绝不参和阿史那家族的内部争斗,因此颇受始毕可汗的信重。 此时危难见人心,阿史那苏尼失主动请缨,立刻便感动了始毕可汗。始毕可汗赞叹道:“若大突厥人人皆如叔父,则何愁大突厥不兴。” 为了表示对阿史那苏尼失的重视,始毕可汗当场封阿史那苏尼失为叶护。不过并没有什么人羡慕。一个叶护的名头,换阿史那苏尼失一部人的性命,大可汗真是打得好主意。 不过这也被阿史那苏尼失拒绝了。阿史那苏尼失直言道:“我连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在乎一个叶护的名头。今日断后,只是因为我是阿史那家族的子孙。只求大可汗回到草原,能够爱护牧民,磨砺兵马,重新大突厥的荣光。” 阿史那苏尼失的话让自己的好侄儿脸色一会红,一会绿。始毕可汗并不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可汗,不过看在叔叔要为他去死的份上,他就原谅这个叔叔的口不择言。 诸军过了神武城,继续向北。 而阿史那苏尼失看着北去的突厥大军,好一阵愣神。 直到始毕可汗的部队再也望不到踪迹,儿子阿史那邕才叫动了他。 “阿耶,大可汗已经走了,我们是不是要整备防御?”虽然阿史那邕特别不明白父亲的选择,但他尊重父亲的选择。 “整备防御?防御谁?” 阿史那苏尼失看着自己的长子,这个儿子忠厚、朴实又孝顺,可缺少一份机敏,终究难成大业。 阿史那邕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忙说道:“父亲不是自请断后?现在隋军将至,我军当趁着这段时间,加固城防,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阿史那苏尼失看着儿子说道:“我们能打得过隋军吗?” “不能?” “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与隋军死战一场呢?” 看着儿子不解的面容,阿史那苏尼失说道:“你知道我那些好兄弟在背后怎么说我吗?他们都说我是软弱的羊羔,不是苍狼之神的子孙。可你现在看看,我那些如猛虎、恶狼一般凶狠的兄弟,现在都在哪里?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了。只有我这个他们口中软弱的羊羔还好好地活着。 记住了,勇猛不是本事,活下去才是真正的本事,永远不要心存侥幸,也永远不要和你打不过的敌人为敌。” 阿史那邕似懂非懂,又问道:“阿耶,那我们该怎么做?” 阿史那苏尼失说道:“向隋军投降,隋军会宽容我们的。” “可是,可是·······” 阿史那邕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从不会质疑自己的父亲。 阿史那苏尼失却是看出儿子想问什么,便说道:“你是想问大可汗他们怎么办吧?始毕走不出大隋了。” “为什么?” 阿史那苏尼失讥笑道:“连阿史那思摩都攻不下的恒安城,你以为始毕可以吗?” 天下安康 第1528章 事不密则害成 隋军主力进抵神武县城,阿史那苏尼失父子立刻打开城门,率领麾下六千余骑向隋军投降。 黄明远接受了阿史那苏尼失父子的投降,并要求阿史那苏尼失立刻率部随隋军追击始毕可汗军。阿史那苏尼失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这时候什么君臣、叔侄感情,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若是可以阿史那苏尼失也希望用始毕可汗的人头来换他在大隋的地位。 于是黄明远以阿史那苏尼失部为前锋,继续向北进发,逼近白狼塞。 此时始毕可汗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叔叔已经背叛了他,他正做着返回草原、东山再起的美梦。 夜色已深,数万突厥军队夜宿白狼塞中。 俟利弗的大营在最南侧,因为他与始毕可汗互不信任,双方也各自分营驻扎。此时本该是众人酣然入睡的时候,但俟利弗不仅没有待在帐中,反而一身戎装,手握弯刀,裹着大氅,望向北方。 而在俟利弗身后,是上万齐齐整整的军队,皆是全副武装,鸦雀无声。 没过多久,在北面始毕可汗的大营之中,一支点燃的鸣镝发出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和黑暗的夜空,直奔云霄而去。 俟利弗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光点,目光炯炯。他抽出了腰间摩挲良久的弯刀,指向了北面的始毕可汗大营。 射出鸣镝的不是旁人,正是俟利弗在始毕营中的盟友乌没啜。 乌没啜是突厥的一位俟斤,也算位高权重。往常始毕可汗威势正隆的时候,他是始毕可汗帐前摇头摆尾的一只鬣狗,叫得别谁都欢快,但现在始毕可汗势穷,他也开始反复起来。 俟利弗素与乌没啜交好,当他选择投降大隋之后,要对付兄长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盟友便是兄长的心腹将领乌没啜。于是俟利弗秘密派人邀乌没啜至自己营中,将突厥的处境告诉了对方,让乌没啜在自己与始毕可汗之间选择一个。 若是平常,乌没啜就是不选俟利弗也会灵活应对。但很明显俟利弗这是个鸿门宴,不是朋友,便要做敌人。 乌没啜本就是个墙头草,见风倒,又见始毕可汗果真是要大厦将倾,立刻选择投到俟利弗的麾下。 乌没啜人品不怎么样,但心思却灵活的很。他善于把控人心,脾气也好,在突厥军中,风评很好,朋友也多。这也是俟利弗选择以乌没啜为突破口的原因。 乌没啜于是秘密邀请军中那些对始毕可汗不满的将领,拉拢为己用。几乎不用刻意寻找,现在的突厥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对始毕可汗不满的人。很快在突厥军中,乌没啜一伙就形成一股大的势力。 乌没啜的动作很频繁,也没怎么做好隐藏,自然引得勃帖的注意。不过乌没啜往日很注重跟始毕可汗的心腹打好关系,因此多厚赠勃帖各种财货。勃帖虽然觉着乌没啜有些可疑,但看在他隔三差五送的东西的面上,还是不做计较。 于是乌没啜在始毕可汗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勾连了军中无数人。 自始毕可汗率军北撤之后,俟利弗和乌没啜就在寻找机会。不过俟利弗性格过于谨慎,很多次好机会都错过,只到现在大军已经撤到了白狼塞,若是再往北就到了恒安镇,眼瞅着再不动手便没有机会了,俟利弗才不得不选择出击。 俟利弗与乌没啜商议,由乌没啜率人在营中制造混乱,而俟利弗等待乌没啜给出信号之后,便向整个大营发起攻击。 到时候内外双管齐下,斩杀始毕可汗。今夜那支射出的点燃的鸣镝,便是乌没啜给俟利弗出击的信号。 俟利弗看到鸣镝,立刻率部直奔白狼塞中的始毕可汗大营而去。他集中了全部的兵力,务求一击必中。 呼啸的骑兵,蜂拥而至。始毕可汗大营脆弱的防御,对于俟利弗所部来说,几乎是不设防的。 整个营中,已经开始混乱,到处都是惨叫与呻吟声。俟利弗带着部下,一路突杀,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杀入到始毕可汗中军营前。 “给我诛杀始毕!” 俟利弗意气风发,志气高昂,他与咄吉世那个傻子争斗了十几年,今日总算胜了对方。 这时俟利弗的部将阿史那射感觉不对,他有些疑问地向俟利弗汇报,他们虽然几乎是不费力地杀到中军,但中军的军队似乎也太少了。而且整个营中看起来混乱,但也没发现多少溃乱的人群。 听了阿史那射的话,俟利弗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忙让人去找乌没啜。 这时乌没啜气喘吁吁地杀来,眼看俟利弗停在中军大帐前,还满是疑问,“可汗还愣着做什么?” 就在俟利弗有些纳闷的时候,忽然四面喊杀声四起。 俟利弗脸色大变,忙向四周看去,便见周围尽是点亮的火把,打的如白昼一般。俟利弗心中愕然,他可没安排人如此这般。 这时他的那位本该惊慌失措地好兄长,骑着高头大马,从一侧出来。 “俟利弗,这次还是你败了,你不如我!” 原来勃帖不顶用,但始毕可汗还有一个谋士,名叫康苏蜜。此人是来自西域康国的胡人,追随始毕可汗十多年,是始毕可汗最信任的几个人。 乌没啜自以为搞定了勃帖,在营中的动作这么大,立刻引得康苏蜜的注意。 康苏蜜发现了乌没啜的异常之后,便禀报了始毕可汗。刚开始始毕可汗还不信,但康苏蜜命人混入乌没啜的造反小团体,获得具体情报之后,始毕可汗才不得不相信此事。 始毕可汗勃然大怒,又是一个逆贼,便要人去捉拿乌没啜。 这时康苏蜜建议,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严密监视乌没啜,找出对方的同谋,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突厥人虽然喜欢内斗,但内斗水平真不怎么样,保密性也不强。连起事的时间都被康苏蜜给获得,俟利弗败的也不怨了。 眼看俟利弗脸色有些发白,心中得意的始毕可汗一挥令箭,命人四面诸军向被包围的俟利弗所部杀去。 这一次,隐藏在大突厥内部的蛀虫该被清理干净了。 第1529章 乐极生悲 虽说俟利弗的心机比兄长深沉的多,可实打实的指挥作战能力,却比兄长差得远了。发现被兄长包围,俟利弗便心中发怯,等到四面的突厥主力围剿过来,俟利弗根本没有抵抗的决心,只剩下落荒而逃。 在心腹亲兵的护卫下,俟利弗和乌没啜带着一众残兵杀出重围,往南而去。 至于营中参与俟利弗造反的一干人等,都遭了殃。始毕可汗素来残暴,对待这些叛徒,更是手段毒辣。一众被俘虏的高级贵族,尽被始毕可汗下令剥皮抽筋,吊死在营门口。 杀光了大突厥内部的蛀虫,始毕可汗心里别提多舒坦。 但在始毕可汗独裁残暴的统治下,是一颗颗恐惧与仇恨的种子,逐渐发芽。 俟利弗逃出重围,看着身边一众残兵败将,不禁放声大哭起来。他素来看不起自己兄长这个莽夫,就是与兄长争夺可汗之位的时候也没有吃多大的亏,与汗位失之交臂纯粹是因为实力不济。这一次如此惨败于兄长之手,着实让他受不了。 身后追兵紧追不舍,俟利弗眼看无路可逃,便下决心彻底投奔大隋。即使做不了突厥可汗,也能当个隋朝将军,好过被兄长砍了脑袋。 俟利弗往南走了没多久,便遇上了隋军。 俟利弗见到黄明远就跟见到亲人一般,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黄明远弄得都有些尴尬。 俟利弗是大能力没有,但小聪明却不少。刚开始或许是真情流露,后来便是演了。为了在黄明远跟前搏得同情,他连体面也不顾了。 黄明远好言抚慰,细细盘问之下,才知道今夜俟利弗突袭始毕可汗大营,为始毕所侦之,落得惨败而逃的下场。 虽说俟利弗这反造的,着实糙了点,但看他这脆弱的样子,黄明远反而不能责备他了。无论如何他都是从始毕可汗这个奸贼的阵营中弃暗投明,投入大隋怀抱的,往后还得竖立成典型,吸引草原上的人才,总不能给人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黄明远于是向俟利弗表示,虽然他没能诛杀始毕可汗的,但这种奋不顾身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只要往后继续忠诚于大隋,大隋肯定不会亏待了他,就是大突厥的可汗也不是不可能。 俟利弗落得这种结果,已经是圆满了,千恩万谢,这才离开。 等俟利弗退下之后,黄明远立刻召集诸军,迅速赶往白狼塞。 黄明远准备趁着始毕可汗刚刚战胜俟利弗,还自矜自傲的良好时机,突袭突厥大军,一举克敌制胜。此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黄明远于是调集军中近万名骑兵,亲自率军为前锋,直奔白狼塞而去。 突厥军原本大部都是屯住在白狼塞以北的,但是因为之前与俟利弗的鏖战,几乎烧掉了半个大营。始毕可汗也没那功夫重新建营,于是命令诸军移营到俟利弗的大营休息。 本来始毕可汗只是想着凑合一下,等到天亮后便拔营向北。但他着实想不到,这个夜会如此的漫长。 黄明远一路奔袭到白狼塞南,离着突厥大营差不多有十里。此时向北眺望,已经隐隐约约可以从昏暗的天空中看到突厥大营的样子。 黄明远手持长槊,指向敌营。 三军将士受命,猛夹马腹,向突厥大营杀去。 沉静的大地被马蹄震得发出低吼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逝。 突厥大营中的士兵,因为与俟利弗部的大战,疲惫不堪,不少部队正在酣睡。隋军杀入大营之后,这些突厥人还犹不可知。 整个突厥大营迅速被隋军所凿穿,各部的突厥军队被隋军撕裂的七零八落。 隋军入营之时,始毕可汗正在抱着俟利弗丢下的妻子发泄兽欲。这种征服的快感,跟砍下敌人的头颅一般畅快。 始毕可汗的堂叔哥伦闯入帐中,始毕可汗正因为喝了很多酒在“呼呼”大睡。 见到哥伦进来,俟利弗的妻子跟个胆怯的兔子一样,赶紧缩到角落里。哥伦看也不看,哪怕俟利弗的妻子从前的身份再高贵,但这是胜利者的权利。 “大可汗!大可汗!” 哥伦拉着始毕可汗猛摇了两下,才把始毕可汗摇醒。 始毕可汗还茫然不知,一副被搅了好事的恼怒。 哥伦顿时气恼,怒气冲冲地说道:“大可汗,隋军杀来了!乌戈利这个狗娘养的,直接向隋军投降了。现在隋军正向我军中军大帐杀来。” 始毕可汗一个激灵,立刻便醒了酒。 乌戈利是他父亲时代的老将,颇受重用,执掌右军一个万骑,此时负责外围警戒任务。他的投降,将会使得中军门户大开。 “快挡住隋军!” 始毕可汗大声吼道。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他心中的那份恐惧。 始毕可汗跟着哥伦慌慌张张地出了营帐,此时四面都是溃乱的兵马,整个大营之中,一片混乱,他根本招不到军队组织抵抗。 这时始毕可汗的心腹勃帖也慌慌张张地逃到始毕身前。他倒是有用的时候用不到,没用的时候少不了。 “勃帖,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发现隋军?” 始毕可汗也是没了办法,责备起勃帖。主要是之前这些事史蜀胡悉都能办好,他自然认为勃帖也可以。 但这事真不怪勃帖,他就是个大帐总管,又不掌兵权,主要任务便是服侍始毕可汗,管好始毕可汗的生活起居,哪有本事布置防御,甚至发现隋军。 勃帖也没法辩解,慌张地说道:“大可汗,咱们快撤吧,前军主将齐勒将军已经阵亡了,执失淹、苏农伯都两个狗贼也向隋军投降了,我军完了!” “啊!狗贼,狗贼,都是狗贼。” 始毕可汗满是愤怒,恨不得劈了执失淹和苏农伯都二人。 “大可汗,撤吧!” “大可汗,撤吧!” “我还没有输!” 始毕可汗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似乎真的要和军队共存亡。 但很快,隋军的弓箭向大帐方向覆盖,甚至有箭矢射到始毕可汗的面前。始毕可汗也不傻,气节又不能当饭吃,立刻乖乖地向北逃了。 第1530章 积威深重 白狼塞一战,隋军大捷,斩首盈万,俘获更是无数。 突厥军几乎是成编制地向隋军投降,见到隋军,不管对方什么身份,立刻丢下兵器,跪地乞降。反正传说隋军不怎么屠杀俘虏,众人因此连抵抗地心思都没有。 打到后来,最先攻入突厥营寨的隋军自己都打乱,所有人都拼了命的抓俘虏,收割战功。是个人扛着根长矛,就能抓住十多个颇具战斗力的突厥士兵。到后来俘虏多的根本灭有足够的麻绳,很多俘虏都是解了腰带将手绑起来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望着一眼望不头的突厥俘虏,连黄明远都没有想到此战收获这么大。几万俘虏,又是一大批上好的劳动力。黄明远准备战后重建安北都护府,将漠南城堡一路建到碛口,这些人都是最重要的基建力量。 这一战,黄明远虽然亲自率军出击,但并没有带队冲锋。等到隋军将大营中的突厥人清理干净,黄明远才打马入营。 辕门之中,两侧皆是隋军骑兵。而在中军大帐前,则影影绰绰地跪着一大批人。 黄明远骑在马上,昂首大步地走进营中。 而此时一众突厥降将包括乌戈利、执失淹、苏农伯都等人都跪在中军帐前,焦急地等待着。 一众人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腿都跪麻了,但黄明远不到,没有人敢站起来。突厥人虽然打仗的时候看起来悍不畏死,但实际上颇惜命。似乎以朴实著称,但最是狡猾和没有底线。 若是换了汉人,在道德还没有完全沦落的隋唐之前,再是贪生怕死之辈,除了极个别的渣渣,也很难这样不要脸面的跪等。 这些人都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因此担心的很。 尤其是执失部的族长执失淹和苏农部的族长苏农伯都二人,相比较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乌戈利,二人心中更是忐忑的很。 两部已经是三番五次叛变了。 毕竟当初他们跟着步迦可汗和大隋为敌,兵败后投降大隋,卫公原谅了他们,还分给他们大片的地盘,待遇比突厥本部都好,可他们最后却是再次背叛了大隋。虽然他们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但背叛就是背叛。 二人都知道生死全操之于卫公之手。关键是卫公怎么想,谁知道这一次卫公会不会再算后账。 这次二人虽然见势不妙,立刻投降,但没有一丁点的底气。 众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早有认识黄明远的,立刻低声示意。 一见黄明远进营,众人忙膝行上前,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黄明远也不下马,随意地看着众人。不是他不给这些人面子,而是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唯有恐惧,才能更好地统治他们。于是他有心跟众人一个下马威,面对一众叩拜的突厥人也不说话,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底下跪在的众人眼看如此,更是惊恐。尤其是执失淹和苏农伯都,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就怕黄明远一句“推出去”,直接将他们砍了。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黄明远才开口道:“谁是乌戈利?” 乌戈利听到黄明远点名,赶紧膝行两部上前,回应了一句,继续伏在地上。 “起来吧!” 乌戈利听得这三个字,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后背早就湿透了。 “谁又是巴莫特?” ······ 黄明远一个一个点着名字,每点到一人,或是生,或是死,几乎没有多言,便决定一人的性命,就如阎罗殿的判生判死的阎罗王一般。 那些在河东肆虐的最狠的胡酋将领,几乎全被黄明远处死。 早有一些恐惧的人,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浑身颤抖,几乎要昏了过去。 黄明远故意不点执失淹和苏农伯都二人的性命,二人跪在地上,听着一个个被处死的名字,差点要窒息故去。 若非他们还能感觉到恐惧,甚至以为空气都是凝结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恐惧到麻木了,黄明远才冷冷地点到二人的名字。 “执失淹、苏农伯都,你二人可知罪?” 听到黄明远的冷声厉斥,二人几乎都要崩溃了,不住地跪在地上向黄明远叩首求饶,不一会便额头青紫,而苏农伯都更是磕在一块石头上,额角鲜血长流。 “行了!” 黄明远看得也有些皱眉,两人都是墙头草,指望他们有什么忠诚是不可能的。若不是自己现在还需要二人,早砍了他们了。 “大隋可没负过你们吧,看看蒙陈部,看看浑部,人家是怎么对待大隋的,再看看你们,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我等有罪!” 二人倒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求饶比推脱更有用,只是打苦情牌。不过这也确实管用。 “行了,也是一部酋长,要点脸面。起来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黄明远的话对二人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二人又是流泪,又是谢恩。 黄明远也不管二人,径直去了帅帐。 不过黄明远也不是东郭先生,黄明远虽然原谅了执失、苏农二部,但这一次可不会轻松将两部放回去。 这一次黄明远准备如在辽东处置靺鞨人一般,将其军队和部落分开处置。驱使这些部落的军队去攻打同罗部,至于二人以后什么时候可以收回兵权,则不好说了。 或许是永远。 ······ 战场起义的部队,基本上按照如执失、苏农二部的处置方案处理,族长返回部落,但军队留下给大隋打仗。 而那些投降和被俘的士兵,或是被押送到丰州、幽州等地的矿山上做工,或是被送到各处修城、修路的工地,一直到死了。或许他们之中有幸运儿,会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甚至还会被甄选入军队,改变命运,但那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被同化成隋人了。 此战大破突厥人,可惜走了始毕可汗。 黄明远留张季珣在白狼堆处置俘虏,而继续率部队向北追击始毕可汗的残兵。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一次,始毕可汗的脑袋必须要留在关内。 第1531章 四面楚歌 始毕可汗带着残兵一路拼命北逃,侥幸脱线。 不过眼看身边军队早都溃散,只剩下一批亲卫,始毕可汗便准备停下来冒险收拢军队。他很清楚,军队是立身之本,一旦丢了军队,就是逃回草原,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的伯父都蓝可汗便是前车之鉴。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带着军队返回草原,没多也得有少。 于是始毕可汗不顾勃帖等人的劝阻,冒险在怀仁堡停留,收拢残兵败将。 始毕可汗想得不错,在草原这个以实力论地位的地方,没有军队,他别说是突厥可汗,就是天神下凡,也没有用。 但始毕可汗却是小看了黄明远对他的重视,他想留下来,也得黄明远同意才是。 黄明远根本不会给他从容整顿败军还从容撤退的机会。 于是始毕可汗在怀仁堡收拢了接近两万的残兵败将,而黄明远也带着数万大军,将怀仁堡给团团包围。 怀仁堡不过是北地一个小城,且废弃多时,始毕可汗蜷缩其中,望着城外的隋军旗帜,满是忧惧。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勃帖等人之言。 但是已经晚了,隋军将怀仁堡围的水泄不通,他便是想突围也难以成功。 此时始毕可汗困守孤城,灭亡只在须臾之间。隋军之中,不少将领纷纷请战,以为先锋。都知道始毕可汗的脑袋重要,都想荣立大功。 黄明远笑道:“咄吉世小儿已势穷矣,何必大费周章,浪费将士们的性命。” 于是命围城的隋军多设战车,遍插旗帜,以为千军万马。突厥人在城中观望,眼看隋军阵中,如旗帜的海洋一般,皆是无比惊惧。 隋军围城一日,黄明远始终未下令攻击,诸将不解。 这时杜如晦来黄明远军中献计,而与此同时,乙支文德也前来献计,两人正好撞个正着。 黄明远眼看二人相遇,便说道:“二位可是有破敌之良策,正巧我也思得一计。二位先不要说,不若我等三人皆写在纸上,一会各观优劣。” 二人没想到黄明远兴致如此高昂,乃从之。 黄明远接过二人的纸张,只见二人纸上皆是写着四个字,“四面楚歌”。黄明远乃 “哈哈”大笑。 二人不解其意,黄明远乃将自己写的纸张递给二人,竟然也是“四面楚歌”。 二人也不由称赞。 杜如晦更是擦擦额头,有个这么聪明的老大,这谋士真是难当啊。 四面楚歌,当初韩信亥下破项羽的计策。 今被围的是胡虏,唱楚歌当然不行,黄明远想的是胡笳。 这胡笳黄明远也会吹,声调是哀伤凄婉、回转悠长,吹奏出来的调子,几乎全是悲曲,能使人忧愁、思乡。 为了配合情景,黄明远还给突厥人特意选了刘琨的《胡笳五弄》。当年刘琨被围晋阳,便是一曲胡笳退了匈奴数万大军。 黄明远乃下令军中,会吹卷叶胡笳的军士全部到帐下报到,很快组成了一个胡笳乐队,吹奏起《胡笳五弄》。 这胡笳之声,果然悲鸣。 于是黄明远令胡笳乐队,至于怀仁堡南吹奏。 此时怀仁堡中的突厥军队,正准备突围。始毕可汗传令,今夜四更,全军向北突围,俱要奋力当先,勿得退后! 诸将得令,暗地商议道:“诸军南来日久,衣袄破绽,未得缝补。且当前困守孤城,连日缺粮,救死不能,如何冲破隋军的重重围困?” 到了黄昏,天色渐晚,一众人三五成群,坐在城头,远望西下的夕阳,回想起草原的家人,思乡情切。再想想此时四野干戈,绝粮遭困,无不愁苦难耐。 众人在沉浸在忧伤的情怀之中,忽听高山之上,顺风吹下数声胡笳。 一曲悲歌,清和哀切,如怨如诉,透入愁怀,感动离情,泪下千行,百计难解。一声高,一声下,一声长,一声短,五音不乱,六律和鸣,如露滴苍梧,如鹤唳九皋,如声送玎冬,如漏滴铜壶,愈伤而愈感,愈闻而愈悲,虽铁石之肝肠,亦为之摧裂,虽冰霜之节操,亦为改移,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烈之气。 悠悠余韵,耿耿悲声,使字字为之断肠,句句为之解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正当众人愁苦难耐的时候,胡笳声停,忽然四面又有歌声传来。众人细听,这些不正是他们家乡的民歌。 原来黄明远担心胡笳声虽然动人,但未必完全可以破除胡人的心房。当初四面楚歌,便是楚地的歌声让楚军以为楚地都丢失的,然后丧失了斗志。黄明远便召集一众突厥俘虏,命他们在阵前唱起突厥民歌,呼唤起突厥士兵对家乡的思念。 北地的民歌,空旷嘹亮,音韵凄楚,最是能动人心。 这歌声一遍一遍的唱着,哀转不绝。直唱得突厥营中人人涕泣,个个心酸。 这些士兵初时尚自流泪情切而已,后来便想着家乡已无,何必再与隋军大战,空自丧了性命。又多听说隋军统兵的是大隋卫公,从不诛杀俘虏,若是向卫公投降,也能保得性命,来日归家亦是有望。 于是营中之人,三三两两的,逃出城中,向隋军投降。 刚开始只是士兵,到了后来,连将领的心也乱了。不少人思量,此时军心已乱,三军溃散,只剩下少数人马,若是再与隋军交战,必然败亡,还不若换了衣服,混杂在众人之中逃走,夜晚不辨彼此,也能求一条生路。 于是诸将或是潜逃,或是向隋军投降。 一夜之间,满城兵马散尽,只留下哥伦不愿溃逃。 眼看众人无义,哥伦大骂道:“你们都是突厥男儿,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等本分,怎么能贪生惧死,做那待在的黄羊。尔等不配为苍狼神的子孙。” 可任凭哥伦如何说,也没人选择留下。 人心散了,不是一两句口号可以聚集的起来的。 等到始毕可汗醒来,便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孤城。只听着漫山遍野的突厥民歌,始毕可汗更是惊恐难耐,如何隋军之中有这么多的突厥儿郎,难道突厥之人已经尽降大隋了。 第1532章 始毕之死 始毕可汗看着空荡荡的孤城,听着哀伤悲悯的突厥民歌,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对于他来说,数十年的奋斗,尽成流水,如何能不悲悯。 这时哥伦上前劝道:“大可汗乃苍狼神的子孙,血脉高贵。此时面对敌人,即使战死,也不应该大哭。况且大可汗身边还有数百忠诚的金狼卫,我们奋力冲杀,未必突围不出去。” 始毕可汗被哥伦骂的面红耳赤。他很清楚大隋天子对他的痛恨,也清楚落到隋人手中的下场,此时别无办法,只能跑吧。 始毕可汗带着数百人往北突围,驻守北门的李景麾下宋君明部立刻率部阻拦。双方骑兵来回搏杀,这金狼卫果然是突厥一等一的军队,奋力冲杀,拼死一搏,竟然被始毕可汗率部杀透重围,突了出去。 黄明远闻之勃然大怒,这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当即就要斩杀宋君明,幸为诸将劝阻。 黄明远乃令宋君明率部追击,若不能斩杀始毕可汗,就不要回来了。其余诸部,也分派骑兵追杀,务必俘杀始毕可汗。 此时始毕可汗突出重围,身边的骑兵死伤惨重,只余下几十骑。且众人个个带伤,疲惫不堪。 勃帖建议去投阿史那思摩。 哥伦认为,北面阿史那思摩部生死不知,即使能顺利与其汇合,也不过再次陷入隋军的包围圈。不若往西北方向崇山峻岭之处而去,借助山间小道,返回草原。 况且阿史那思摩数易其主,哥伦也不太相信他。 始毕可汗也没有办法,只得先返回草原再说,当前说什么东山再起、重头再来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保全性命。 众人遂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沿途多有溃兵和追兵,始毕可汗一行伤亡惨重。到了武周川水(今山西省十里河)附近,只剩下十余骑。 始毕可汗眼看十余人在茫茫山野,几乎就是明晃晃的靶子,引人劫掠,便下令众人去了身上的华丽铠甲和袍服,装扮成普通溃兵的样子。此时命都快没了,体面也不比在乎了。 往西北山区中进发倒是没再遇到大股的隋军,但是问题又来了,众人不识得路。多少年没有入寇中原,谁知道怎么走。 哥伦的建议没问题,崇山峻岭之中,不乏一些当地居民走出来的乡间小道,但问题是始毕可汗一行人找不到啊。 一众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连连碰壁,最后一行人只剩下始毕可汗、哥伦、勃帖等数人。 很快,天黑了,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一行人鬼鬼祟祟、踉踉跄跄地往西走,时不时地还得停下来观察。越往西走,尽是丘陵山地,战马难行。到了一些难走的地方,众人还得下马牵着马步行。 很快,众人在徒步过一道沟渠的时候,勃帖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来他不小心掉进一个深坑里。勃帖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始毕可汗和哥伦连忙将他给拽上来。可祸不单行,很快又有一人陷进了沟中的淤泥里,众人也没办法施救,只得将其放弃。 众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夜,天都快亮了,一众人绕过一片小树林,看到前面有个村庄,心中大喜,便准备进入村子了找点东西果腹。饿了这么久,众人都是饥肠辘辘。 但始毕可汗忘了,拜这些北地胡人所赐,大隋北方的村庄可不是其他地方村子可比。因为要防范打草谷的胡人,很多村子都自发组织了乡兵、弓箭手,这些人虽不像正规军一般上战场,但不少人都见过血。 众人到了村子外,早有人发现了他们。 于是村子里十多个青壮,各持弓箭,埋伏在大路两旁的房子里。始毕可汗一行人骑在马进入村子,忽然一阵乱箭声响,前面数人纷纷落马。 此时只听见到处都是喊杀声,始毕可汗心中大惧,也顾不得弄清楚情况,立刻下令,掉头就走。 实际上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埋伏的十几个男丁,其余呐喊助威的,不过是一群妇孺。 此时始毕可汗十多人吓得骑着马赶紧快跑,有落马的也顾不得。更有人钻进了田野中的农田中,怕是再也逃不了了。 始毕可汗一行逃了半个多时辰,再整点人马,只剩下七人了。众人继续逃亡,沿途遇到有人时,他们就赶紧躲在荒草从中。 就这样又渡过一日,到了北魏时期设置的善无县(今山西省右玉县城西南),到了这里,哥伦大喜。善无县境内的紫河(今山西省苍头河)连着黄河,他们沿着河岸走,便能走出这片大山,虽然还是没有返回草原,但至少离着草原更近一步。 善无县此时早就荒废了,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普通百姓,混杂着汉民和胡人。 众人进入善无县旧城内,准备寻摸点吃的。 城中有一个小铺子,平日招待一些来往的商旅。现在始毕可汗一行只有五人了,连始毕可汗的心腹勃帖也不知道去哪了。 五人一进点,店主只看几人神情慌张、身上脏不拉几的,还有血迹,就怀疑起了他们的身份。 店主给几人弄了点吃的,便偷偷上报给乡正。 善无是个大乡,大隋一乡五百户,善无虽然户籍未必那么多,但因为面积广大,又是旧县,还是边地,有组织的民兵倒是有不少,约有二三十人。 乡正听闻对方似是突厥逃兵,也不敢轻易动手,于是带着人偷偷进入后院埋伏起来。 乡正让店主告诉对方,牵到后院马厩的战马出了问题,让他们派个人看看。始毕可汗不疑有他,便让一名护卫跟着前去。 这护卫刚进入后院,便被几名埋伏的民兵砍死。 始毕可汗等了一会见人不来,又命人前去查看,但这人也是有去无回。此时只剩下始毕可汗、哥伦和卫队长阿史那钦三人。 哥伦心知不对,便三人结伴去马厩。 不是三人不想直接逃走,可没了战马,难道要走回去吗? 三人刚进入后院,便看见地上的血迹,哥伦转身便要走。此时四面八方都是弓箭射来,直把三人射成了三个大刺猬。 第1533章 弃暗投明 隋军追了两日,也没有追上始毕可汗。黄明远留下宋君明在沿途搜寻,自率兵继续北上。当前整个河东,只剩下阿史那思摩一部。 此时位于丰州的郑言庆,在接到黄明远的命令之后,从丰州西进,沿着武周川水迂回到阿史那思摩部身后,已将其包围。 阿史那思摩到底不是傻子,在与李靖交手几日之后,便觉察到不对。对方似乎有意在跟自己消耗时间。 不过他现在无路可选,只能进不能退,哪怕知道有异,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攻。 郑言庆从其后方将其包围后,阿史那思摩便下令紧闭营寨,坚守不出,既不突围,也不求和,只是每日加固防守。 黄明远从北面赶来,便得知阿史那思摩这古怪的举动。 此时的阿史那思摩所部,就是水瓮里的王八,跑不了了。 虽说自己出兵也能灭了他,但黄明远并不想这么做。一是徒增伤亡。二便是俟利弗兵败,实力大损,怕是难以制衡义成公主,得给他找个帮手,阿史那思摩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对于阿史那思摩,黄明远不太了解,只知道这个人算是个突厥名将,因为长得和突厥人不像,所以常被人怀疑不是突厥种,在突厥人之中威望和影响力并不大。 历史上的阿史那思摩不是个权利欲很重的人,擅长审时度势,能拿得起、放得下。其两次成为突厥大可汗,然后两次又都放弃了。后随从唐太宗东征高句丽,被流矢击中,唐太宗亲自替他吮血,不久去世。 现在他困守城下,是不战、不和、不走、不降,着实有些令人奇怪。 这是一个聪明人,所以黄明远才有些拿不准对方的目的。 杜如晦等人,也是不太理解阿史那思摩的心思,各自沉吟不语。 “卫公,管他想干什么,咱们大军压过去,保准将阿史那思摩那个老小子手到擒来。” 有性子急的将领,已经要请战了。 黄明远没说话,他要想武力解决阿史那思摩,还用费那么大劲。 这时或许与阿史那思摩有过相同处境的乙支文德,突然开口说道:“卫公,老夫或许有些明白阿史那思摩的心思了。” 众人皆看向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现在在黄明远的身边的身份很特殊。因为不愿做隋臣,他没有任何官职,但又因为黄明远的信重,他又能参与到所有军政大事,有点像黄明远的私人顾问。 乙支文德说道:“自古以来,对于忠臣孝子来说,投降最难。不仅仅是心里那一关,还担心对方如何对待自己。能够如韩信以师礼待李左车,曹操赤脚迎许攸一般做好;可若是像樊於期降于燕而受诛;祖约投降后赵而受辱族灭,还不如不降,最起码能搏个忠孝的美名。 今阿史那思摩既不突围,也不死战,便说明其有投降之意。他此时不降,是在等卫公开价,若是卫公诚信相请,以礼相待,阿史那思摩便会顺水推舟,投降我军;若是卫公对其置之不理,羞辱待之,这阿史那思摩怕是会死战一场。” 乙支文德还没说完,便有人说道:“这不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啊。” 众人大笑。 黄明远顺着乙支文德说的,还真有可能如此。此时阿史那思摩孤军被围,只剩下投降或战死,他既不想死,只得投降。 黄明远乃说道:“既然他阿史那思摩想要个体面,那我就给他个体面。劳烦乙支先生走上一趟,替我去招降此人。我向他保证,只要他投降,会保证其身份、地位,对于其麾下将士,也不会妄加屠戮。” “诺!” 乙支文德乃领命前行。 果不出乙支文德所料,阿史那思摩等的便是黄明远的承诺。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黄明远会先向他伸出橄榄枝,所作所为,有很大的赌博成分。但阿史那思摩却不愿苟且投降,当狗可以,但得是一只受到主人尊重的狗。 所幸阿史那思摩赌赢了。 乙支文德来的阿史那思摩军中,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并不以对方势危而居高临下,反而态度诚恳,诚意满满,使阿史那思摩颇为受用。 阿史那思摩要的便是这份体面,此时也感受到黄明远无限的诚意,也便借坡下驴,降了大隋。 次日一早,阿史那思摩率万余军队,打开营寨,向隋军投降。 乙支文德领着阿史那思摩来见黄明远。阿史那思摩离着黄明远数步,便要下跪,其尚未跪下,黄明远便快步上前拉住阿史那思摩的手说道:“早听说将军智勇守节,壮勇出众,恨不得能早日与将军一晤。今吾不喜破始毕十万军,独喜得将军。” 阿史那思摩听了也是眼眶微红,他在突厥,向来因身份问题被人轻视。甚至还有人称其为“野种”。 就是启民、始毕可汗父子二人,虽然对其礼遇,但也并不信任阿史那思摩,更是不允许他掌握兵权。每每出征,都是临时授予军权,一旦战争结束,立刻收回。 今日竟然有人对其评价这么高,虽然对方只是新主,但已经使启民可汗有种为知己死的激动了。 阿史那思摩有些激动地说道:“思摩来见卫公之前,没敢有过多奢望,只是希望卫公能留我麾下将士一条生路。而思摩生死,全无在乎。今突厥已败,思摩灰心,若是能侥幸不死,只愿回归草原,为一牧民,了此残生。 然卫公之礼遇,让思摩不敢开口。 我等败军之旅,本当化为尘壤,幸遇卫公保全我们,才得以苟活。 思摩一介武夫,只会打仗,今后唯有以这一身武勇,为卫公冲锋陷阵,以报卫公今日之恩遇。” 说完阿史那思摩学着汉人的样子,长揖及地。 黄明远赶紧将阿史那思摩扶起说道:“思摩将军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我岂不是一大损失。” 这时乙支文德也说道:“阿史那将军今日见卫公,就如金日磾归汉,孟获入蜀一般,可喜可贺。” 黄明远拉着阿史那思摩进入大帐,为其设宴款待,好一番君明臣贤的景象。 第1534章 北地要务 始毕可汗等人在善无乡被射杀之后,众人整理其尸体,才发现了他的身份。众人从始毕可汗的尸体中发现了突厥可汗的金印。 这时乡正也傻眼了,原以为不过是杀了几个越境的突厥人,怎么把突厥大汗给杀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宋君明派遣的追兵也赶到善无乡。 这乡正刚开始还不敢声张,后来听闻朝廷官军正在追缴胡虏,便想起被他们意外杀死的那个突厥可汗,立刻将此人的尸体和找到的金印交给了官军。 隋军上前查验,被杀之人果然便是他们追寻良久的始毕可汗。 宋君明闻之大喜,这两日为了追击始毕可汗,他脑海中的那根弦都快崩断了,今日终于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满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宋君明赶紧将始毕可汗的脑袋和突厥可汗金印送往黄明远军中。 黄明远并不在意始毕可汗的生死,一个没了军队的突厥可汗,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杨广在意,黄明远才不得不费些功夫抓获他。 倒是突厥可汗的金印,这已经是自己缴获的第三方了吧。 黄明远让人核实了对方的身份,确认准确无误之后,便将硝制好的始毕可汗脑袋和缴获的突厥可汗金印送往东都。尤其是始毕可汗的脑袋,他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仿佛对方就是一个普通胡酋一样。 黄明远不在意,其他人却是激动莫名,甚至比当初抓获高元都振奋。 高句丽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东夷小国。这突厥可不一样,那是草原霸主,心腹大患。众人见到始毕可汗的脑袋时,甚至不敢相信,那可是与中原王朝对抗了半个多世纪的突厥大汗啊,脑袋就这么被人给割了。 至于黄明远的淡然,也为众人赞服。 也就是卫公,讨灭的国家数不胜数,才不会在意被诛杀的始毕可汗,真英雄也。 就连李渊、潘长文等人再看黄明远都有些畏惧,这卫公杀敌国之诸侯如杀猪屠狗一般简单,谁敢做他的敌人啊。 黄明远自不知道自己一个举动给旁人这么多的遐想。 这突厥虽然势大,黄明远却从没有真的当做敌人。李世民继位之后,不过用了三年多就灭了鼎盛时期的东突厥,算上李渊时代,前后休养生息不超过五年,东突厥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厉害。 此时黄明远也顾不得其他人的心思,始毕可汗死了,但东突厥没有亡,草原之事也没有完。 黄明远还是没有精力顾及草原,甚至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将对外工作重心放在草原上,现在黄明远必须给自己打造一个稳定的草原体系,来撑过这内乱的五年。 黄明远准备重建安北都护府,使大隋的军队重返草原。然后在漠南大量筑城,至少不能让胡人占据水草最肥美的漠南草原。 黄明远不能亲自去做,这个重任自然只得交给他亲若兄弟的郑言庆。 安北都护府汉家军队不会太多,主要依靠的军队都是阿史那思摩、阿史那苏尼失、乌戈利等数万突厥降兵。还有将会承担筑城重任的数万突厥俘虏。 未来的安北都护府,跟之前的不一样,他不再是一个羁縻单位,而是会实在的参与到草原争霸中,联合突厥各部,打击以同罗部为首的铁勒人。 所以安北都护将会一跃成为北伐草原的半个主宰,成为突厥各部的统帅,位高权重,身份超然。若不是亲信之人,根本不敢委任。 除了几个弟弟,黄明远最亲近的便是郑言庆。相较于几个弟弟的特殊身份,他担任这个都护,最是适合。 辽州有明祯,西州有明辽,黄明远毕竟不能让大隋北疆各镇统帅都姓黄。 新成立的安东都护府,主将仍是以黄明远的旧部为主,不过兵力除了从丰州抽调一部分,再从河东诸郡抽调一部分。北疆精锐,不能白白留给别人。 至于突厥俘虏,黄明远准备将俟利弗和阿史那苏尼失放回突厥牙帐,而军队留在安东都护府。这样都护府的蕃兵包括阿史那思摩部一万三千余人;苏尼失部六千人;乌戈利部四千人;执失部三千余人;苏农部三千余人;以及其他降兵,共计三万六千多人。 招降阿史那思摩的第四日,黄明远便准备返回洛阳,甚至顾不上再安定一下草原。 临别之际,黄明远又再招郑言庆安排草原之事。 郑言庆已经知道要去安北的事情,不过他担任丰州总管十年,久历边事,草原之事,倒也不怵。 “言庆,你可知安北都护府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是稳定!” 黄明远自问自答道:“现在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没法将注意力放在草原之上,我也一样。这个时候,若想让天下平安度过这个震荡期,就需要草原的稳定,不能使朝野内外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草原之事。” 郑言庆点点头。 黄明远接着说道:“你在草原,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件事,便是打击强大的草原部落。目前为止,便是漠东的同罗部和漠北的韦纥部,一定勿使两部做大。我给你胡兵,就是要你带着他们去战斗的,必要时,武力摧毁二部。 第二件事,便是筑城。从阴山、燕山一线往北,直到碛口的广大区域,都要想办法筑城。要三十里一烽燧,五十里一戍堡,一百里一军镇,两百里一大城,以安北城为中心,呈散射状分布。最后的结果,便是将整个漠南草原割裂开来,将长城往北推五百里,一千里。 第三件事,便是汉化。尽可能的要让草原民族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用汉礼。谁不接受便打谁,在各部落中培养亲汉势力。而那些反汉势力,要在萌芽阶段便铲除干净。” 郑言庆说道:“兄长放心,言庆记住了。” 黄明远点点头,这个弟弟,不要自己操心。 黄明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义成公主那里,不是盟友,所以要警惕,不要满足她那些贪得无厌的理由。” 往年黄明远对义成公主的一些支援多是经丰州到的草原,郑言庆知道黄明远与义成公主关系不寻常。现在兄长郑重其事地谈到义成公主,郑言庆对义成公主的防范又增加了几分。 第1535章 失信于人 黄明远没能在雁门再待多长时间,虽然关于草原的事还有千头万绪没有处理,甚至黄明远没能来得及与义成公主见上一面,但不得不走。 这全是因为杨广又闹出了幺蛾子,令黄明远不得不回东都妥善处理。 事情还要从雁门解围,杨广返京说起。 当初杨广的銮驾从雁门返回太原之后,没有多待,便一路向南,准备前往洛阳。 这时苏威等人向杨广建议道:“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圣人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 苏威劝杨广还是回西京吧,那里是朝廷的大本营。 杨广似乎也被这一次发生的事情给吓到了,苏威一劝,便赶紧从之,决定转道前往长安。 然而过了没多久,宇文述便劝道:“今随驾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再自潼关而入关中。” 宇文述说得很隐晦,但杨广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回关中干什么,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迁都洛阳吗?难道要再次回到关陇世家那群人的手中吗? 虞世基、裴蕴等人也担心大权旁落,便劝杨广此时返回关中,恐为人质。 于是杨广立刻反悔,以宇文述的理由搪塞众人,先前往东都。 天子耍赖,苏威等人也没有办法,不过天子若是真的返回东都,不再四处巡游,也算一个收获。 众人到了东都之后,便讨论此次大战的赏罚。 苏威等人皆认为之前天子在雁门的时候,允诺的奖赏实在太重了。 杨广在杨玄感之乱后,因为当时授勋者有很多,为了好封赏,便在九大夫之下,又设置了八级勋位。从正六品的建节尉开始,以下依次是从六品奋武尉,正七品宣惠尉,从七品绥德尉,正八品怀仁尉,从八品秉义尉,正九品奉诚尉,从九品立信尉。 有了这么多低级的职位,之后封赏才方便起来。 不过这一次要封赏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说之后赶来围歼突厥的各路援军,光是一开始的天子随驾军队,自战死的独孤览、范安贵、吕玉等重臣以下,接近一万七千人可受赏。 杨广当时可是许诺的“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即只要有功,没官职都能最低授予六品官,有官职的,更厉害。 打仗的时候许诺的很痛快,战后封赏就难受了。 苏威等人拿着功劳簿,几乎没晕过去。照这样的封赏标准,整个大隋得平添上万战死或存活的六品官,这还没有算黄明远十多万大军围歼突厥主力的战功。 若是真按照这个标准封了,那得六品官满街走,将军、大臣多如狗了。整个朝野内外得全乱了套了。 于是苏威只得不断裁剪这个封赏名单,最后将一万七千人裁剪成一千五百人。但这个名单还是太过巨大。 突然多出上千六品官,朝廷也受不了。 于是苏威只得请求天子重新斟酌封赏之事,至少也得在大隋承受范围以内啊。 杨广素来吝啬对朝臣的封赏,到目前为止,整个大隋有接近一半的郡都没有太守,至于六部九寺官员缺的更多,可见杨广得多不喜欢封官。 苏威报上来的封赏人物,杨广也惊呆了,这么多人,如何能够尽封。于是杨广便下令苏威、宇文述、裴矩、裴蕴、虞世基五人重新商定对“雁门之围”功臣的封赏。 虽然杨广没有直言毁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威等人秉承杨广的心意,于是将原本的重赏改为“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 即只有得第一功的才能晋升一级,而没有军职的,六品官是不要想了,只有个从九品的立信尉,其余的有职务的,基本上能混到提升一级,已经算是荣幸了。至于赏赐物品,全都没有。 一众文武看到这就怒了,被围雁门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解困了,就翻脸不认人了,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作为忠臣的樊子盖见此,心知若是真的按照这个新标准,怕是会军心丧尽,于是坚持向杨广请求,认为不应该失信于人。 杨广见樊子盖连自己定下的事情也能反驳,心中大怒,于是斥责道:“你这么关心士兵的封赏,难道要收买人心吗?” 杨广的话已经算是诛心之论,就是黄明远在这里也顶不住。于是樊子盖大惧,再也不敢说话。 封赏便按照这个新制定的标准实行下去。 到了军中,几乎哗然,原本以为能够封妻荫子的众将,此时对封赏的满腔期待,都化作了对朝廷的怨恨。 封赏还没完,杨广又开始秋后算账。 雁门之围的时候,内史舍人萧瑀反对突围,便被杨广忌恨上了。萧瑀之前因为和杨暕陷害郑言庆的事情,很是被杨广冷处理了一段时间。后来萧瑀的兄长萧琮身死,杨广为了提携后族,便再次对自己从小看大的小舅子委以重任。萧瑀因此当上了内史舍人,委以机务。 不过萧瑀老是谏言,惹得杨广很是厌恶。这次他反对突围,让杨广以为萧瑀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于是说道:“突厥狂悖,势何能为!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于是将萧瑀贬为河池郡太守。 同样在雁门之围中立下大功的右侯卫将军杨子崇,也被贬斥。杨子崇是杨广的族叔,在杨广出巡安北城的时候,也曾劝杨广“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 当时杨广没有发作,但回京之后,却以“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为由,将杨子崇贬为离石郡太守。 杨广本来就严苛,这一次发起狠来,竟然连自己的妻舅和族叔都不放过。众人对其更是寒心。 此时杨广因为雁门之事,有些灰心,更听不得别人的劝告。往常臣子谏言,只是逆耳,杨广也把他们归结为求名,一般不作处置。 但现在因为雁门的事情,杨广仿佛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自己的识人不明,他做了半辈子的“天可汗”,此时轰然倒塌,更使得杨广满是羞辱。现在只要一有人劝他,杨广便感觉是讥讽他,恨不得将其弄死。 不管别人能不能忍,杨广反正不能忍。于是他的行为也越来越粗暴,越来越不可理喻。似乎在别人嘲笑他之前弄死对方,对方就不会嘲笑他了。 第1536章 明远教弟(六) 黄明远赶回洛阳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八月十五日,黄明远到达河阳,亲弟弟仓部郎(掌管全国仓储出纳之政令,相当于明朝清吏司郎中)九郎明瑜亲过河来迎。 黄明远来的匆忙,也没让人来迎,只准备一个人悄然赶回洛阳,实没想到亲弟弟竟然提前来迎接。 明瑜今年二十五岁,风华正茂,风度翩翩,是黄明远这一辈中少有的一个不从事军事的兄弟。与几个从军的兄长不同,他显得更秀气一些,温润如玉。 九郎在几个亲弟弟中最小,当时母亲因父亲的去世悲痛欲绝,作为遗腹子的九郎出生时也身体偏弱,差一点便没有养活。 因为这个原因,黄明远也格外偏爱这个弟弟。明瑜一出仕便在内史省担任要职,虽无大功,但因为身份原因,已经官拜六品诸曹侍郎,可谓是前途无量。 兄弟二人已经一年多未见,明瑜因为颇受民部尚书樊子盖的信任,留在洛阳协助打理民部事务,并未随驾雁门,因此兄弟二人未曾在雁门相见。 此时见到弟弟,黄明远格外亲切。弟弟长大了,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黄明远随口问道:“今日应该不是休沐日吧,你怎么有时间来接我。樊子盖为人最是严格,对待属下也苛刻,能许你假?” 黄明瑜说道:“便是樊尚书让我来迎接兄长的。” 黄明远眉毛一挑,问道:“樊子盖怎么知道我回家?” 黄明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这几日太高兴了,被樊尚书看出来的。” 黄明远起先没有说话,后来似乎很随意地说道:“樊子盖闲着没事干吗?关心起这等小事了。他想干嘛?” 黄明瑜乃说道:“樊尚书没说别的,只是说兄长立了大功,于情于理,也得让我来迎接一番,并让我代他向兄长祝贺。” 黄明远也知道樊子盖是个老狐狸,九郎在他面前跟个孩子一样,便没多说。 不过九郎却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猜樊尚书是因为封赏的事情,希望兄长能够向天子进言。这一次因为封赏的事,闹的群情激愤,人心惶惶。不少人都言,只有兄长可以改变天子的决定。” 黄明远看了一眼弟弟,说道:“樊子盖给你说的?” 黄明瑜摇摇头。 “那就是旁人给你说的?” “是我自己打听的。” 黄明远便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向天子进言?” “应该······吧!” 黄明瑜也有些拿不准,便说道:“总不能让各军因为一次封赏而乱了下来。” “若是我向天子进言,你想过结果吗?” 黄明瑜一时语塞。 黄明远便自顾自地说道:“本来封赏的事,天子交给苏相国了,我就不该插手,否则便是得罪了苏相。 然后我向天子进言,有四个可能,天子没有生气,也改回了原来的方案;天子生气了,但还是改回了方案;天子没生气,也没有改方案;天子生气了,还是没有改方案。若是第一个结果,自然皆大欢喜,或是其余三个结果,你考虑过后果吗?还是你有把握,最后一定是第一个结果。 最重要的一点,若是按照原来的条件封赏,到时候就会出现上千名六品以上的官员,你考虑过后果吗?还是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黄明瑜有些发懵,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总不能放任此事不管吧!” 黄明远回过头去看着弟弟问道:“你是宰相还是御史,这是该你关心的事吗?” 眼看弟弟有些不知所措,黄明远最后叹道:“怪我在你还没成熟起来便让你一个人在朝堂里,我本来以为你在我的庇佑下,不求官做多大,至少无忧无虑,现在想想,是我考虑的不周,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更多。你从小在邹山长大,性格单纯,多做学问,不识得世事的险恶。做了官之后,因为是个属官,也从未独当一面,没有经历过风雨,所以才天真了一些。 玉不琢,不成器,你今年二十五岁,也该懂事了。你仔细考虑考虑,以后若是想做学问,便去秘书省,做个文人,也省的勾心斗角这些事。若是想继续走仕途,我便安排你去下面的郡县历练历练,无论如何不能再在中央浪费时间了。” 黄明瑜知道自己有惹兄长生气了,低着头,有些失落。 黄明远拍拍弟弟的肩膀,说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后果。兄长知道你心善,但是心善也得保护好自己。” ······ 黄明远带着失落的弟弟一路赶回了洛阳。 官场不是良善之地,温室里的花朵永远也长不大。若想成才,就必须经历风吹雨打,这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兄弟二人到了洛阳,一直不说话的黄明瑜看着洛阳城头,有些发愣。 黄明远停下脚步,看着弟弟。 黄明瑜突然说道:“这些年兄长东征西讨,战功赫赫,名震华夏,我以兄长为荣。其余诸位兄长,也是多立功勋,成为了兄长的左膀右臂。唯有我在洛阳,浑浑噩噩,虚度时光,虽然步步高升,却没有做出过什么成绩,连学问也落下了不少。 大兄,我想好了,我可能的确不适合做官。既然如此,便不要再留在朝堂上,虚耗时间,还给兄长添乱。我想辞去官职,带着婉儿返回邹山,专心做学问,教书育人。” 黄明远说道:“你可想好了!仓部郎,六品要职,寻常人一辈子都及不到这个高度。” “嗯!” 黄明远微笑着说道:“既然你想归乡,我也不会拦你。其实说起来,我把你们都带出来了,反倒让大父的学问无人继承,颇对不起大父。你回到邹山,继承大父遗志,倒是让我对大父有个交代。” “天子那里?” 黄明瑜在朝堂上为官,也一直觉得自己有人质的意义。此时要辞职,天子那里还不好说。 黄明远明白弟弟的想法,笑着说道:“这些事哪里需要你操心,你且安心地回去吧。咱家下一个文坛大豪,或许就是你了。” “嗯!” 第1537章 裁撤总管 黄明远入城之后,连家也没有返回,便直奔皇宫。这时黄明远一直以来的习惯,回京之后,不管有事没事,先见天子,以表忠心。当然这一次黄明远有要事要见天子,不过跟封赏无关,那些已经过去了。 此时杨广正在准备再次出发前往江都的事情。 杨广从雁门返回洛阳之后,或许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也或许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便准备再次前往江都,至于之前答应的返回长安,早就忘了。 杨玄感叛乱的时候,水殿龙舟相当一部分都被烧毁了。后来断断续续地增补了一部分,但还没有达到之前的规模。于是杨广便让宇文述前往荥阳督造各类龙舟,务求规模大于之前。 这一次黄明远来的匆匆,杨广都没有来得及派人前去迎接。 当然黄明远也不在意这些事情,这些年位置越高,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便越不注重起来。 入得宫中,黄明远直奔乾阳殿。 虽然有着“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特权,但黄明远还是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了天子,神色恭敬,态度端正,务必不露出一点的骄矜。 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使得天子不满。 杨广见到黄明远,也是一阵欣喜,上前拉着黄明远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这一次黄明远千里驰援,拯救杨广于危难之时,着实让杨广感动不已。若是没有黄明远,他都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明远,这时你第四次力挽狂澜,救朕于危难之时了吧?” 回想起当初的旧事,杨广唏嘘不已。 冠军侯山一次,隐太子之乱一次,仁寿宫变一次,雁门之变又是一次。一个人能四次挽狂澜于不到,救天子于危难,到底是这个人幸运,还是国家的幸运。 有些事情杨广甚至也相信了,黄明远真的是上天派来安定大隋的人。否则无法解释黄明远怎么总能在大隋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杨广一副亲善慈祥地样子说道:“明远,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朕,朕一定会满足你的!” 黄明远闻之,赶紧再次跪下说道:“臣不敢,臣有今日,全是圣人给的。所能报圣人者,唯以死尽忠。” 杨广笑得更开心了,明远还是那个明远,未曾改变。 “明远,你做的一切,朕都记得,从不曾忘记。” 君臣二人叙了一段旧情,便开始商议政事,这也是黄明远今日的主要目的。黄明远要与杨广汇报的,正是关于草原之事。 黄明远便将自己重建安北都护府的设想禀报了杨广。 杨广听了大为欣喜,当初安北都护府被迫退回丰州,他就心中不满。只不过大隋实在没有兵力支援安北城,所以在不得不撤退。 这次始毕可汗反叛,杨广也认为跟安北都护府后撤有关。否则有此屏障,整个漠南都是大隋的后花园,始毕可汗这个狼崽子安敢背叛大隋。 重建安北都护府后,北疆压力将会骤减,黄明远又建议从丰州、代州、朔州、太原郡等地抽调军队,组建成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安北军北上。 杨广皆同意了。 安北都护府有汉家军队一万五千,再加上三四万的附从军,真要爆发大的战争,也不畏惧。 黄明远又以原安北都护斛律晟出身胡族、且能力稍逊为由,请求将斛律晟和丰州总管郑言庆对调。 杨广因为安北都护府被迫撤回丰州,对斛律晟着实不太满意,因此立刻允之。 黄明远本以为今日之事,差不多就这样,杨广突然说道:“今明远击破突厥,料想十余年内,突厥怕是真的无力再为边患了。既然如此,不若裁撤北疆诸总管府,以减少边镇开支,所结余者支援安北都护府。而安北都护府一万五千汉军也太少了,不若增加到两万五千人,如此面对有不臣之心的胡虏,也有一战之力。” 杨广早有心裁撤诸总管府,只是之前环境不适合,黄明远也希望保留诸镇,这才一直牵延到现在。 不得不说,杨广选的这个时候很合适,既高句丽已灭,始毕可汗已灭,按正常想法来说,北患已消,倒是可以裁撤诸总管府了。 看黄明远有些疑虑,杨广便说道:“朕知道明远现在作为武将代表,有些事情很为难,毕竟裁撤诸总管府,打击的是地方边镇的势力。但现在若不动手,朕便没办法对灵州等边镇动手。朕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雁门的事跟西边那群人有关。” 在事关权利与皇位面前,杨广的政治嗅觉还是存在的。 杨广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黄明远还能说什么。 黄明远赶紧说道:“圣人说的是,边镇消耗巨大,是到了裁撤的时候。至于波动,肯定会有,但料想应不至于有大乱子。” 杨广便问道:“还是明远体量朕。若是其他人有明远一半的忠心,还能这么多的事?” “明远以为是都撤呢,还是裁撤一部分呢?” 当然不能都撤,否则如何戍边。但是黄明远不能提,譬如辽东、西域等地,都不能撤,但是若说不撤,杨广怎么看。 “臣以为既然要撤,那就都撤!省得被裁撤的人有怨言。” 杨广摇摇头,说道:“我知道明远为人厚道,朕以为裁撤一部分可以,但若是全撤了,辽东、西域等地,如何管理。此皆为蛮荒之地,若非军管,只恐多有事端。” 尤其是西域,几乎迁过去的汉民,除了商人,都是军队。若不军管,根本没法解决管辖权问题。 黄明远说道:“裁撤总管府,乃必行之务,不好反复。既然圣人思虑边疆问题,未若重设都护府,统辖番境。” 杨广闻之大喜,都护府更像是一级行政单位,而不是单纯的藩镇。或许权利更重,但中央插手的机会更多。 “既设都护府,那设几处为好!” 黄明远便说道:“可在西州总管府的基础上设西域都护府;廓州总管府的基础上兼领西海、浇河、河源三郡设西海都护府;在辽州总管府的基础上设辽东都护府。” 杨广点点头,黄明远设想的很符合的意愿。 第1538章 不计得失 杨广其实没想到废除边镇总管一事在黄明远这里能够如此顺利的通过,他甚至准备用君臣之间的利益交换,甚至是君主的权威强制黄明远接受这件事。毕竟废除边镇总管一事,受影响最严重的,其实是黄明远。 但黄明远在这种关键时候,站稳了位置,没有让杨广失望。 杨广甚至有些觉得有些亏待黄明远了。因此杨广便说道:“明远这一次击杀突厥可汗,功勋卓著,其功劳之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卫青、霍去病,也不能与明远相比。朕有意授明远为太尉,明远以为如何。” 太尉一职,为三公之首,源于战国时期的国尉。在秦汉时代,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执掌天下军政事务,为天下武官之首。 到了今天,太尉只是一个虚衔,既无职事又无僚属,更无实际的权利,但仍是地位的象征,世人以获得为顶级殊荣。尤其是三师之首的太师自董卓之后,就成了权臣的代名词,一般没人接受此职,天子也比较忌讳,因此太尉一职便成了一朝官员最高的位置。 大隋建国数十年,也只有杨广和于翼担任过此职,就连权倾朝野的杨素也没能被授予此职。 杨广将如此高衔授予黄明远,可见其诚意之高。 但黄明远吓了一跳,太尉也不是不能做,但不是现在。现在做了太尉,再加上本身的大将军衔,以及官拜尚书左仆射,授开府仪同三司,封公爵,几乎是封无可封了。 无论天子对臣子再是如何信任,当臣子封无可封时,就是双方信任开始破裂的时候。 这时候正是天下格局最动荡的时候,自己与天子的关系不能产生巨大的裂痕。而且天子刚出尔反尔,减少了对雁门之围功臣的封赏,现在却又加官自己为太尉。文武将士自会对杨广不满,但是又会怎么看黄明远。 其实说实话,给自己加官太尉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多掌控一个郡县管用。 因此黄明远立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圣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反应这么大,有些吃惊地说道:“明远难道不想做这个太尉,还是以为朕的封赏太低了。” 黄明远立刻说道:“臣万无此意,天子对臣恩深似海,臣无以为报,只有尽忠为国,万不敢有丝毫的得失之心。” 永远不要把天子当做正常人,他会在前一句给你最高的恩宠,后一句也会将你推入无底深渊。杨广随口说的“封赏太低了”,看似无心,可这是封无可封的太尉,若他真是以为低了,难道要加封黄明远亲王吗,还是皇太子? 杨广听了黄明远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既然如此,明远又为何不愿做这个太尉。” 黄明远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臣听闻圣人命人重新制定雁门一战众将士的封赏?” 杨广眉毛一挑,笑道:“明远也听说了,明远有什么意见!” 黄明远也说道:“臣以为圣人的做法是对的,爵位、官职皆国家重器,不可随意封赏,若真的出现数千六品官员,不说朝廷能否负担的起这项开支。光是让人听闻,也成了笑话。故当时危急之时的一些权宜之计,是可以在是故之后重新斟酌的。” 杨广听了大喜。这些日子,不少人都认为杨广出尔反尔,实在不应该,明里暗里、拐弯抹角地规劝杨广,就连皇后也找机会劝他“天子一言,出口成宪,不可随便更改”。只是这能怪他吗,他这是为了大隋好,难道真要让朝廷的六品官满大街都是。 诸臣短视,也只有明远能看出自己的雄伟大略,知晓朕的苦心啊。 “那此事与明远不做这个太尉有什么关系?” 黄明远说道:“臣知道圣人爱护明远,但此次为了大隋万民,朝廷减少了一部分人的封赏,总就是给了一些唯恐天下不乱之辈话柄。这些贼人,每日便想着煽动无知小民,诽谤朝廷,阴谋作乱。圣人给臣如此重赏,与雁门之战其余功臣相比,却是厚待了微臣,臣唯恐这些贼人会谣言圣人赏罚不明,伤了圣人的圣名。” 杨广听了有些动容地说道:“能不计得失,全心全意为朕着想的,也就只有你了。唉!罢了,罢了,朕答应你便是。” 其实杨广一开始是准备加封黄明远为尚书左仆射领纳言,加太子太师,刚才一激动,便将太尉一职脱口而出,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黄明远不能担任太尉,只是这种重职,影响力太大,实在不能轻易予人,而且黄明远也太年轻了。也幸好黄明远没有接受。 黄明远再拜道:“是臣让圣人为难了。” 杨广便说道:“既然如此,明远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杨广倒是相信黄明远的分寸。 黄明远说道:“至于官职,臣官高职显,位极人臣,今日之地位是我黄家几代人都不敢想象的,此皆陛下之恩赐。雁门一战,总结不能使天子声名有损,明远作为大军主将,当以身作则,不加任何封赏,以示天子公平。 若是圣人真的怜惜明远奋战有功,臣离开江都多年,思慕江都风华,想着能在扬子大江边上有处田庄,等到老了乞休之后,能日日在大江边上有个垂钓的地方。” 黄明远当然不缺田庄,这些年利用身份、影响力,在淮南、江南的膏腴之地,不知道弄了多少土地。只是黄明远言思慕江都,算是说道杨广的心中了,颇令杨广有种知己的感觉。 杨广高兴地说道:“当世忠臣,以明远为首啊。既然明远一意不愿加官,朕便不勉强明远。至于这江都的土地,朕便赐明远江都田地三千顷(三十万亩),以彰明远之卓绝战功。” 黄明远感激涕零地拜道:“臣叩谢圣人!” 当日在宫中用过晚膳,黄明远便离开了皇宫。虽然还有旁的事情没有奏报杨广,只是今日之事,已经太多了,没得再说太多事,扰了杨广的兴致。 第1539章 明远教子 黄明远回到府上已经是戌时了,但一家人都在踮着脚尖,翘首以盼黄明远的归家。尤其是裴淑宁,已经一年多不见丈夫,尤其思念,一下午的时间,几次让长子去宫门前查看丈夫是否出宫。 黄明远到了府前,裴淑宁带着一大家子人恭迎黄明远回府,府门口乌压压的跪了一地人。 黄明远满面春光,扶起妻子,又让众人都起来。 这就是自己苦心孤诣守护的家啊。 裴淑宁亲自伺候着黄明远去洗漱,也算是洗洗这一路的仆仆风尘。黄明远泡在浴池之中,感觉自己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呼吸,心中无比畅快,满是舒适与安逸。不知不觉中,黄明远便靠着浴池壁睡着了。 也只有回到家中,才能真正获得一份安宁。 裴淑宁细细地为丈夫擦拭着身体。黄明远身上因为沙场征战,伤处不少。虽然现在已经无需黄明远冲锋陷阵,但疮痕依旧。摩挲着黄明远身上这些伤口,裴淑宁静静地感受着丈夫这些年的艰险与拼搏,似乎感觉自己的心也融入到丈夫满身的伤口中。 黄明远睡了有半个时辰,裴淑宁便唤醒了他,一大家子都等着黄明远开宴。 黄明远换上常服,星眉剑目,神仪明秀,加上那历经世事的沉蕴,给人一番别样的威仪与气质。 众人已经等了良久,但没人敢动筷,直到黄明远姗姗来迟,才开始家宴。 黄明远因为在宫中已经用膳,进食不多,多看着孩子们开心地吃饭。 虽然离开洛阳才一年多,但家中又是一番变化。诸子女中,年长的几人除了维扬、维烈都去了辽东,几个年纪小的,却是一年一个大变样,黄明远都有些不敢认了。 黄明远抱着两个小的,其余几个孩子也围在黄明远身边。黄明远是慈父,孩子们都愿意亲近他,尤其是女儿。 黄明远给每个孩子夹了菜,又接过才出生的小儿子维衡。 维衡取自《诗经·商颂·长发》里的“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才八个月,是陈婤生了三个女儿后差点用命换的。不过因为这个儿子,黄明远与陈氏的关系也亲密了一大截。往常陈家对于黄明远,有着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感觉,但现在陈家,却是主动积极了起来。 或许黄明远不认为这个儿子对于他和陈家的关系有什么影响,但陈家人不这么认为。 这一夜黄明远与家人用了一顿尽欢的晚宴,到了亥时过半才结束。 众人散去之后,只有黄维扬和黄维烈兄弟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虽然黄明远对诸子女尽量一视同仁,但最重视的还是长子和次子,尤其是在教育上。之前在雁门,黄明远急着北上,而兄弟二人之后到了雁门也没有跟着援兵北上,因此父子错过。 黄明远让两个儿子坐下,便说道:“听说你二人在这次突围中立了好大的功劳!” 兄弟二人连忙谦虚应承。 黄明远看着两个着实出色的儿子,脸色一变说道:“你二人以为我在夸你们吗?”黄明远一拍桌子,很是惊到兄弟二人。 维扬二人见到父亲生气,立刻跪在地上。 “阿爹息怒!” 黄明远说道:“你二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还以为自己挺有本事?” 二人想认错,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明远说道:“猊奴,谁让你主动请缨,出城救援的;又是谁让你以我的名义给范文林他们写信,调动各部兵马的?” 看到儿子一脸不解的样子,黄明远说道:“你以为自己很英勇,很尽忠,但是有没有想过后果,一旦战死,让你娘和你妻子怎么办? 整个雁门城中,名臣良将不知多少,凭什么轮到你去求援?真以为别人的本事不如你?你知道背后的牵扯吗?若不是你运气好,早就被坑死了。 不管你多想表示自己的忠心,这不是你该干的。 还有,你到了晋阳之后,谁允许你插手河东军事的,谁又允许你调动军队的?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 我的儿子,一言便可决地方之大事。更能凭一封书信,便调动千军万马,真是好本事啊。” 黄维烈听了父亲的话,几乎要要哭出来了。 “阿爹,儿子知错了!” 这时黄维扬想替弟弟求情,黄明远看着长子,生气地说道:“雕郎,你别想着替猊奴求情,你的错也跑不了。” 眼看长子挺着身子,黄明远说道:“我听说你在崞县城中,运筹帷幄,智谋无双,又与士兵同吃同住,将士归心。堂堂的皇太孙跟你一比,稚嫩、无能的跟个孩子一样,你是真有大本事啊。” 黄维扬也是一惊,忙说道:“阿爹!” “天底下聪明的人太多了,只有能活下来的,才是真的聪明人。你们那点小聪明,在旁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二人这才知道这一次错的有多离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挡了其他大树的阳光,若不是有父亲庇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儿子知错了!” “儿子知错了!” 黄明远倒是知道两个儿子的品性,会犯这样的错误,也是没什么经历,还不是那么理解险恶的世事。 黄明远只是罚兄弟二人在祠堂思过三日,以示警戒。 责罚不是重点,目的是让他们记住犯的错,而且以后不再犯。 “当然了,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虽然你二人这次很莽撞,但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爹爹很欣慰,尤其是维烈,孤军突围,可为将也了。维扬也不错,听说你给崔民象收尸,做得很好,有长者之风。” 教育孩子不能一味责罚,容易损伤孩子的自信心。有功也是要表扬的,要宽严相济。二人听到父亲的赞许,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黄明远先让次子离开,又留下长子。 这时黄明远才问道:“雕郎,以你之见,皇太孙在崞县表现的怎么样?” 黄维扬也没有隐瞒,将杨佶在崞县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并评价道:“皇太孙机敏有余,但果决不足。” 黄明远听后,叹了一口气道:“多端寡要,好谋无决。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相比较阿昭,有其形而无其神,差得太远了。” 第1540章 军心尽丧 没过几日,关于雁门一战,救援诸部的封赏也出来了。众人的封赏跟之前雁门护驾部队的封赏标准差不多,就连将领层面的,因为黄明远之前辞赏,也没有多少赏赐。众人之中,封赏最耀眼的,或许也就只有李靖了。因为黄明远的力荐,李靖被加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面对这样的封赏,诸将士皆是失望不已,竟连一些高级将领也是议论纷纷。本来众人在战场上拼命搏杀,就是为了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赏赐不公,如何服众。 但很快黄明远的封赏也出来了。黄金百斤,美女十人,御马十匹,御制马槊、弓箭、宝刀各十二柄,锦五百段。 本来诸将士还对于封赏的事情愤愤不平,但看到黄明远的封赏,便不得不沉默了。连有灭国之功的卫公都只有这么点封赏,他们还能说什么。 对于众人来说,这样的封赏是令人无比诧异的。灭国救驾,可谓是泼天的大功,就这么一点封赏,既没有加官,也没有晋爵,天子是何其不公也。 当众人听说这是黄明远知道天子要裁减雁门一战功臣封赏而特意请求天子,不要封赏,并将所有封赏转赐给有功之将士时,更是无比动容。天子忘了他们,可大将军没有忘,他们的大将军与他们同在。 于是北方诸军之中,纷纷传播着黄明远的美名,人心尽归于黄明远。 这种传播,虞世基、宇文述等人不是没有听到,也觉得黄明远有故意邀名、收买人心之嫌,但这时候谁敢告诉杨广,故意惹杨广不痛快。天子都盛赞卫公一心为国,你这时候说坏话,不是充当构陷忠臣的奸佞。 实际上黄明远与宇文述、虞世基的等人,现在倒是互不干涉。主要是宇文述、虞世基畏惧黄明远,黄明远有裴矩、裴蕴相佐,再加上圣宠,真要斗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于是黄明远清名远扬,人心尽得,独瞒着杨广一人。 黄明远没有将仅有的一点物质封赏再分给众人,毕竟过犹不及。没有实证的传播和大庭广众之下收揽人心那是两码事。 黄明远没有什么封赏,但并不代表他的儿子没什么封赏。 这一次黄维扬、黄维烈兄弟二人,算是在朝野内外声名远扬。往常旁人提前兄弟二人,只是说二人有个好老子,有羡慕也有嫉妒,但只是把二人从属于黄明远名下。但现在兄弟二人拼命立得实实在在的大功,真真让人感受到虎父无犬子。 黄维扬的功劳有贬低杨佶之嫌,能传播的这么快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黄明远不愿意与杨佶的关系产生裂痕,虽然他只要不傻,就不会得罪自己。但黄明远还是在天子那里替黄维扬辞去了封赏。 一句“黄维扬年纪太小,又是东宫之臣,总不能使皇太孙将来封无可封,”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黄维扬乃储君之臣,的确不能封的太高,施恩也得留给皇太孙。 至于黄维烈,孤军突围,又调兵救援,其功劳实打实地高。但是他是驸马,身份特殊,并不像维扬那样有夺功之嫌。而且兄弟二人同时辞封,也给人话柄,所以黄明远也没有再拦着。 于是杨广晋黄维烈左光禄大夫,又赏赐给他良田三十顷,绢一万段,米一万石,金钵一个,装满了金子,银钵一个,盛满了珠宝,外加绫、锦共五百段。 维烈的风头倒是一时盖过了其兄长。 ······ 封赏下来之后,没多久,杨广便再次下诏,废黜北方辽州、营州、平州、幽州、代州、朔州、丰州、灵州、凉州、甘州、叠州、鄯州、廓州、西州十五处总管府。所统辖的军权,分属于各郡和驻扎于当地的虎贲郎将、虎牙郎将。 以杨林甫为柳城郡太守,张方昕为北平郡太守,陈远为涿郡太守,侯莫陈乂为雁门郡太守,王仁恭为马邑郡太守,于崇为榆林郡太守,吴增为九原郡太守······ 又以辽州总管府为基础,设置辽东都护府,以黄明祯为都护,杨续为副都护,崔弘寿为长史,辖辽东、乐浪、燕郡、北玄菟郡四郡。 以原安北都护府为基础,重新设立安北都护府,以郑言庆为都护,邓暠为副都护,韦云起为长史。统辖草原诸事。 以西州总管府为基础,设立西域都护府,以黄明辽为都护,李节为长史。辖伊吾、敦煌、且末、鄯善四郡。 以廓州、鄯州两总管府和吐谷浑驻军为基础,设立西海都护府,以刘权为都护,段德操为副都护,苏夔为长史,辖西平、河源、西海、浇河四郡。 虽然新设四都护府,但基本上属于新占领的边角之地,对整个大隋的政坛影响并不大。 至于其余的北地诸边镇,虽然裁撤总管府,但毕竟还是有部分诸军。这些军队不能完全交给各郡的地方政府,设置一些直属于中央政府的军事机构便成了必然。 在黄明远看来,如此设置根本是多此一举。毕竟虽然裁撤了总管府,但地方郡府却实权大增,既能管民,又能管军,虽然军队减少,但实权上跟之前的总管又有什么区别。 只可惜杨广听不进去劝。 裁撤北地总管府,导致一大批中高级将领没了职位。包括各总管、长史、司马、郎将等,为了安置他们,只得分流在地方各郡县。 一些原本地位很高的总管,现在只能担任太守等职务。 至于不上不下的中层官吏,除了一些有门路的,更是多降级使用。 这一次雁门之围,主力军队多是北方边镇的军队,众人本来等着加官进爵的,但是天子在战后不仅出尔反尔,减少了他们应得的赏赐,又废除了边镇,使得他们连原本的位置都保不住。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北地的士兵。 而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隋在北地的军心也彻底丧尽了。 沉重的徭役失去了民心;混乱的官制改革失去了官心;对关陇世家的失控打压失去了统治基础;现在封赏不公、职务被夺又失去了军心,这风雨飘摇的大隋,着实让人揪心。 第1541章 河北道行台 秋风瑟瑟,秋雨霏霏。 自黄河北望,仿佛这天这地这生灵,尽皆笼罩在一片灰蒙蒙里。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上,青草漫漫,不见烟火的摇曳,也没有生灵的气息,随处可见的,只是淅淅沥沥的惨白与落魄如斯的昏黄,平添给人几分挥之不去的惆怅。 “秋雨秋风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由不得黄明远不心生惆怅,大河以北,连昔日随处可见的白骨都望不到了,不是山河无恙,生死安康,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人都已经死光了,连骨头都化了。 这一片无声无息的原野,早已成一片鬼蜮。 黄明远沿途向北,不发一言。面对这个景象,他着实是痛心地说不出话了。 自黄明远返回洛阳不久,便向杨广请命北上,殄平河北的匪患。 杨广其实是不想让黄明远北上的,似乎黄明远不在身边,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在杨广的计划中,黄明远是要护着他前往江都的。 但黄明远却是面陈天子,请求前往河北,说到河北乱象,心中悲愤,满含热泪,其言语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几乎使得杨广不忍拒绝。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河北离得雁门最近,原本负责剿匪的各地官兵纷纷赶赴雁门救驾,使得河北的匪患越发严峻。各处州县都传来被盗匪攻破的消息,河北大地几乎已经不复为大隋所有。 贼帅杜彦冰、王润等陷平原郡,大掠而去; 平原李德逸聚众数万,复称“阿舅贼”,劫掠山东; 济北人韩进洛聚众数万为群盗; 济北人甄宝车聚众万余,寇掠城邑;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有部众几万人,在林虑山据守为盗; 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 此时此刻的河北,已几乎不为大隋所有。而河北对着河南呈俯冲之势,河北乱,河南亦难安。 杨广很清楚,河北如此恶劣的形势,也唯有依靠黄明远来收拾了。于是决定黄明远任命黄明远河北讨捕大使,负责清剿河北各地的贼匪。 这时虞世基向杨广建议,河北匪患严峻,州郡十之七八为盗匪占据,地方混乱,世家大族和地方盗匪相互勾结,官府权益几乎不存。单以武力清剿,未必能够完全清除贼匪,不若在河北设置行台,统辖军政,外平盗匪,内收治权,内外结合,安定河北。 行台为尚书台(省)临时在外设置的分支机构。魏晋始有之,盛行于南北朝时期。“台”指在中央的尚书省﹐又称行尚书台或行台省。北朝后期,称尚书大行台,设置官属无异于中央,自成行政系统。如北魏时贺拔岳为关西道大行台;贺拔胜为南道大行台;侯景为河南道大行台。北周时独孤信为东南道行台;王思政为东道行台。北齐更是以行台为地方第一级行政军事机构。 (后世夸赞行省制,感觉元朝做了多了不起的创设,其实都是前人玩剩下的) 入隋以来,杨坚于开皇二年于并﹑洛﹑益三州各置河北道﹑河南道﹑西南道行台尚书省﹐以其子杨广﹑杨俊﹑杨秀各为行台尚书令。后废河南道行台﹐又于襄州﹑寿春两地设置山南道﹑淮南道行台。这两处行台都因伐陈设置﹐事定即罢。到了开皇九年后﹐行台均废,改置并﹑扬﹑益﹑荆四大总管府。 在大隋行台只有皇子担任过,为臣子设行台几乎没有先例。这行台权势太重,几乎为藩镇诸侯一般,等闲不能授人。 因此杨广颇为纠结。 虞世基说得很有道理,这河北不是边地。到了边疆,以战为重,只要仗打好了,都不是问题。但河北大地,世家遍布,还有无数的北齐余孽,他们与各地盗匪相互勾结,织成一张大网,篡取了全部的权利,寻常人是很难破开这张大网的。 黄明远能力足够,但也必须对其放权,方能使黄明远有足够的实力和空间与他们周旋。 但问题是行台无授予大臣的先例,一旦行台大臣心怀叵测,恐为国之大患。 虞世基看透了杨广的犹豫,便说道:“圣人明鉴,卫公对圣人赤胆忠心,乃国之栋梁,即使授予行台大权,料也不会有问题。况且卫公本就是大隋首相,到了地方,虽无行台之命,亦有行台之权,还不若设置行台,任命辅弼重臣,使其名正言顺。” 虞世基的意思很明显了,黄明远影响力这么重,就是不置行台,他权利也小不了。与其让黄明远自行其是,还不如设置行台,给黄明远划个框架。若是再不行,行台官吏多委任信重之人,总比不可控强。 杨广思索良久,最终同意了虞世基的建议。 于是杨广下诏,设置河北道行台,以尚书右仆射黄明远领河北道行台尚书令,持节制河北十九郡并安东都护府军政事,总揽河北剿匪事。 又任命礼部尚书杨义臣兼领河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兼领河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 行台尚书令为正二品,尚书仆射为从二品。杨义臣、李景皆是武将出身,素来忠义正直,又是重臣,杨广还是颇为信任的。二人为黄明远的辅弼,既不会对黄明远掣肘,也能保证自己对河北道行台的控制。 河北道行台的设立,虽然突然,但众人却是见怪不怪。天子随心所欲惯了,一些惯例也不可能拦住他。 而且黄明远无论身份、地位、功绩都足够,担任行台尚书令也并不突兀。而且河北之事败坏若斯,都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朝廷唯有下重手治理。众人皆认为有卫公坐镇河北,想来河北乱事,悉可平矣。 黄明远知道消息后,再三推辞,杨广终是不许。 黄明远又以天子曾担任过行台尚书令,他要避讳之,杨广还是不许,直言他“已经是尚书省右仆射,如何出为行台,仍为仆射,岂不是降职”。 黄明远拗不过天子,只得接受。 这一次设置行台,多亏了虞世基进言。 倒不是黄明远与虞世基已经结盟,而是局势如此,虞世基为后路计,不得不讨好黄明远,结个善缘。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虽然他现在得宠,但杨广去后,天子诸般过错,都会推到他的身上,他恐难以善终。但他也想保家族平安,思来想去,只得从黄明远这里入手。 黄明远也乐得与虞世基结这个善缘,于是投桃报李,保奏虞世基之子虞柔为大将军府主簿,也算给虞世基留了一个后。 第1542章 杨佶其人 黄明远被任命为河北道行台尚书令之后,立刻着手建立行台。实际上黄明远已经有大将军幕府,二者有很大的重合性, 黄明远于是表九原郡太守李子孝为行台尚书左丞兼领吏曹侍郎; 涿郡太守陈远兼领行台尚书右丞; 原幽州总管府司马温彦博为礼曹侍郎; 大将军幕府长史夏安恂兼领行台民曹侍郎; 大将军幕府司马张季珣兼领台兵曹侍郎; 刑部比部郎陈孝意为刑曹侍郎; 宗室杨师道为工曹侍郎。 行台尚书令的两个副手行台尚书左右仆射杨义臣、李景二人皆是在统兵剿匪,行台真正的负责人是尚书左右丞,而以李子孝、陈远分领二职,行台便完全为黄明远掌握。 实际上在尚书左仆射之下,还有正三品的行台诸曹尚书,这才是行台的超规模设置标准。但黄明远以“身领行台,已经万分惶恐,若行台再如尚书省一般设置六曹尚书,则战战兢兢,更不敢领之。”坚决请辞。 杨广也拗不过黄明远,这时裴蕴提议,行台仍设六曹,但不置尚书,只以侍郎领之。如此既不误事,也比尚书省的规格低了一筹。 黄明远这才勉强同意。 黄明远不愿设六曹尚书,树大招风这些影响还是小事,主要是他身边亲信,能担任者太少。若设此职,则六曹势必为朝中重臣分领,则行台将多了一群掣肘之人。黄明远可不愿平乱之前,先费一番功夫去和这群人争权。 现在六曹侍郎,职务低了一重,但权利不减一分。李子孝、夏安恂、张季珣各兼领一曹,再加上温彦博和陈孝意,也只有杨师道算得上天子的一颗钉子。但他身处最末的工曹,对于大事实在是无能为力。 行台既设,六曹分立,下面的属官则从各地抽调,基本上以丰州和辽东、幽州出身的属吏为主。 黄明远又以剿匪的名义,从京中各馆阁中,调出了大批的舆图、律令、图书、民册等。 九月五日,黄明远辞别天子,率行台官吏北上。 此次北上,黄明远的家属依旧是留在洛阳。本来黄明远想带上裴淑宁,这几年夫妻聚少离多,裴淑宁吃了很多苦。但因为身领行台的原因,裴矩等人皆劝黄明远将裴淑宁留下,虽说如此实际意义不大,但毕竟也是对天子、对朝廷的一个态度。 黄明远有些犹豫。 裴淑宁知道后,也坚决表示要留下,她不希望使丈夫为难。而且她和太子妃崔氏的关系很好,与皇后萧氏等人也能说得进去话,虽说帮不了丈夫大忙,但至少也能帮丈夫疏通一下后官关系,勿使得丈夫受到口舌之伤。 黄明远只得同意,都识得大体,就自己喜欢感情用事。现在一家老小都在洛阳,接下来形势不明,着实令人担心。 临别之前,黄明远再三叮嘱裴淑宁,无论如何不要跟着天子南下江都,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哪也不要去。 南下江都,长子维扬、次子维烈二人定然是避免不了,但裴淑宁可以。到时候就是想办法生场大病,也必须留下。虽然裴淑宁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但还是点头应下。 洛阳的敌人在外,江都的敌人在内,相比较而言,还是洛阳更安全。而且江都还有一番腥风血雨,若非不得已,黄明远如何愿意两个儿子跟着杨广前去江都。 黄明远离开洛阳的时候,下了一场淅淅沥沥地秋雨。 天气清寒,街道上行人也不多。 因为下雨的关系,杨广不得不取消了欢送黄明远的仪式,黄明远只在宫中拜别了天子,便要离开。 杨广为了表示对黄明远的尊重,又命皇太孙杨佶亲自送黄明远于城外。 “哒哒”的马蹄声踏过天街,一路往东。 杨佶坐在马车中,望着马前骑在马上的黄明远,满是不解。 下着小雨,又风寒浸骨,卫公如何这么倔强,非得淋雨。先生说这是与士卒同甘共苦,可将军和士卒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平时做做姿态便可,怎能真的为此而丢了士人大夫的姿态。 杨佶不理解黄明远,黄明远也在思索着杨佶。 单是一场淋雨,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是杨昭在这里,即使他身体不好,他也一定会陪着自己淋雨的。 无他,因为杨昭就是这种人。 长子维扬说,现在皇太孙在皇宫之中,越发有太孙威严,又讲究君臣尊卑。弄得维扬也不太敢亲近皇太孙。虽然皇太孙对待维扬,还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但维扬感受的到那份高高在上。 皇太孙越长越成为第二个天子了,他不是杨昭,也成不了杨昭。 杨佶掀起帘子,轻声对马前的黄明远说道:“卫公,好好妹妹在辽东可好?” 杨佶还是没有放下对好好的心。 好好家世显赫,黄明远是最好的助力。而好好本人也倾国倾城,又贤良淑德,杨佶无论怎么看,都认为好好是最好的皇太孙妃人选。 只是大父一直不松口,卫公似乎也不愿意将好好嫁给他。 但杨佶不甘心,才会忍不住向黄明远开口。 虽然有些突兀,但大家一起长大,也不算失礼吧。 黄明远知道杨佶的心思,便故意说道:“劳殿下费心。我在辽东给好好建了一所书院,好好现在做了书院山长,一心沉浸在教书育人的事业中。” 杨佶有些吃惊,那个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女子,也可以做山长。 于是杨佶脱口而出道:“卫公,这女子如何能教学,还做山长,这不是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吗?” 杨佶不是老夫子,但受宫廷教育影响,很忌讳女子做男人的事情。 黄明远却是不以为然地说道:“好好是本公的女儿,只要她愿意,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书院。” 言语间,颇为自诩。 杨佶有些沉默,总不能说黄明远太宠女儿。 不过杨佶仍然没有放弃,好好在卫公心里地位越重,娶了好好便更能获得卫公的支持,这种好处,不是一点半点小事可以影响的。 大不了,娶回家自己亲自教便是了。 二人不再说话,一路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处,送行的文武百官齐聚。 黄明远望着洛阳雄城,惜别二子,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第1543章 救援上谷 初建行台,黄明远将行台定于蓟县。 这里虽然位置靠北,但涿郡之地,有海陆要道,交通便捷。其更是东连辽东,西接丰、代,北靠草原,南俯河北诸郡,而且还可以有效地整合起黄明远现在的人马。到时候各处一旦有恙,可以方便支援。 这一次北上,黄明远没有走永济渠的水路,而是从汲郡一路向北,沿着魏郡、武安、襄国、赵郡、恒山、博陵、上谷等太行山东麓诸郡的官道北上。虽然辛苦,但灵活机动,便于查探各郡形势。 到了九月二十六日,黄明远一行进入上谷郡中,此时隋军刘云芳所部已经收复了上谷郡。 黄明远西援雁门之时,正值王须拔率众围困易县,当时黄明远急于救援雁门,没法救援上谷,便留下了大将刘云芳率部讨贼。 王须拔是上谷人,年少时便聚集郡县内的一群少年为盗。因其胆识过人,四方诸盗纷纷归附,于是王须拔便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盗匪人物。 官府几次围剿,但王须拔背靠太行山,又识得地利,始终没有被剿灭。 等到杨广东征高句丽兵败之后,盗匪四起,这王须拔也趁势而起,成为一方枭雄。其部在上谷、河间、博陵等地转战,势力不断强大,众至数万人。 于是王须拔自称自称漫天王,建国号为燕。 卢明月被幽州军击败之后,其占据的上谷南部地区便成了势力真空。王须拔于是趁机率部占领了遂城等县,成为上谷一带最大的造反势力。 大业十年,王须拔因为缺粮,遂冒险向上谷郡的郡治易县发起攻击。 上谷郡是北地受盗匪肆虐比较严重的地方,河北大盗卢明月、王须拔、魏刀儿等人皆产自这里。 上谷地区,地近长城,土地贫瘠,民风彪悍。 郭绚虽然是个良吏,但手中无兵无粮,面对盗匪肆虐的局面,只得勉强支应。等到王须拔围攻易县,手中不过两三千人的郭绚抵挡不住,只得闭城自守。 幸赖王须拔所部部众虽多,但除了少数核心士兵,多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坚城,其部虽日夜攻打,却始终无法攻城。 围城数月,其部多懈怠,于是王须拔便围城不攻,只得命令军队在上谷郡内四处掳掠。 此时刘云芳奉命从涿郡率部南下,其军越过涞水,直逼易县。 王须拔麾下大将魏刀儿所部和刘云芳在易县以西相遇。双方激战一场,魏刀儿所部不敌,其众败退向南。 王须拔眼看隋军主力来援,心知其部师老兵疲,远不如精锐的幽州兵,于是率部解围南撤。 王须拔要南逃,刘云芳却不准备放过他。 黄明远给刘云芳的命令是全取上谷郡,因此刘云芳自不能放任王须拔继续盘踞在上谷郡的南部。 而此时是击破王须拔所部最好的机会,于是刘云芳率众向南追击。 王须拔所部因掳掠了大量的财货,行军速度缓慢。其部向南逃了数十里,便被刘云芳的主力追上。 王须拔麾下的羸弱附从,一击即败,流溃四散。 王须拔眼看将要兵败,面对隋军也拼了命。他以上万精锐,列成方阵御敌。又命大将甄翟儿率领上千骑兵位于两翼。 上谷多产骑兵,是河北大地著名的骑兵源。而王须拔造反多时,其核心部队又转战各地数年,多经战阵,俱是精锐。 刘云芳见贼众势大,心知其部少经战阵,未必能够打得过对面这群悍匪,于是命大将王君廓率领千余精兵为先锋出击,挫敌锐气。又以强弩千张为掩护,刘云芳自率主力居其后。 先锋王君廓也是悍将,他时马贩出身,胆识惊人。 此时对面的王须拔眼看隋军前锋兵少,又多为步兵,心中大喜,乃命帐下骑兵对隋军发起冲锋,践踏敌阵,企图一举击败隋军。 此时王君廓率领军中选锋镇静地俯伏在盾牌下,待王须拔麾下的骑兵冲到只距离几十步的地方,众人手持长矛、重斧,一齐向贼匪杀去。 与此同时,刘云芳下令阵前的上千强弩兵万箭齐发,向贼匪的骑兵射去。 王须拔的骑兵虽然骁勇,但穿甲胄的却不多,面对密不透风的箭矢,纷纷被射中落马,于是贼匪阵中,一阵人仰马翻。 此时王君廓带着精锐也冲入贼匪之中,向叛贼所部杀去。王须拔的骑兵大溃,全军陷入一片混乱,骑兵、步兵都争相逃命。 而王君廓所部越战越勇,斩杀王须拔麾下大将王纲,斩首无数。 刘云芳眼看王君廓得胜,命令各部向前追击,务必全歼贼匪军队。 王须拔的麾下,虽然悍匪不少,但都是一群能打顺风仗却不能打逆风仗的部队。眼看兵败,都是只顾自个的主,谁有心思管别人,纷纷逃窜。 王须拔约束不得,也被乱军裹胁着南逃。 隋军一路追击,直杀得贼匪哭爹喊娘。 此时大军向南追击,刘云芳率军在后缓缓而进,身边只携带了强弩数十张,持戟卫士百多人。 因为大军获胜,主力正在追击,刘云芳率部前进到一处桥边下马卸鞍,稍事休息。 这时没想到王须拔所部溃逃的两千多骑兵突然出现在刘云芳一行右侧。对方人多,一拥而上,将刘云芳部团团围住。 对方箭如雨下,众人且战且退,退守至一处矮坡前。 部下请刘云芳退至矮坡之后暂避,刘云芳猛地将头盔掼在地上,大声说道:“大丈夫宁可冲上前战死,也不能退缩,躲在坡后,难道就能活命吗!” 于是刘云芳指挥弓弩手应战,杀伤对方不少骑兵。王须拔麾下的贼匪也没有认出刘云芳,眼看对方防御强大,便渐渐后退。 不久之后,张植率部从后赶上,才救了刘云芳一行。 虽然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导致刘云芳险象环生,但实际上并不影响对王须拔所部的围歼。 诸军混乱,王须拔裹在乱军之中,向前涌去。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绊倒,他大声疾呼,当然也没有人在意。最后在一片混乱中,王须拔竟然被人给杀死在乱军之中。 可怜一代枭雄,最后也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第1544章 鸠占鹊巢 王须拔死后,其部大溃。刘云芳乃命隋军趁势南下,乘胜占领王须拔控制的逎县(治今河北省定兴县西南)、遂城、永乐(治于河北省满城县西北鱼条山下)三县,全取了上谷郡。 王须拔的余部,在隋军的打击下,一分为二。一部由大将历山飞魏刀儿统帅,继续以博陵为根据地,转战河北诸郡。另一部由大将甄翟儿统帅,前往恒山郡,准备伺机前往河东。 刘云芳占领上谷南面三县之后,并不往南追击叛军,而是命令部队,分守诸县。又任命官吏,恢复秩序,安定地方。 刘云芳麾下虎威军两万人马,倒是在上谷郡安了家。 至于之前黄明远救援雁门接手的飞狐县,自然也听从刘云芳的命令,算上最初占领的涞水县。刘云芳所部在上谷郡六县中已经占领了五县,而太守郭绚手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郡治易县县城。 与郭绚相比,刘云芳反倒像是上谷郡的太守。 刘云芳也不作假,在遂城设置了郡府,安排官员,收取赋税,征剿盗匪,开始像模像样的管理起一郡事务。 郭绚见此,心中恼怒,便几次试图接收刘云芳手中控制的诸县,但均被拒绝,就连派驻各地的官吏也被刘云芳的人赶走。 后来郭绚手下建议郭绚,强制接收诸县,毕竟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太守,闹到哪里道理都在他们这。 郭绚于是命兰兴浴率领千余人前往涞水县,武力接收涞水城。 驻守涞水县的是虎威军大将王君廓,手中拥兵数千。他骨子里带着一份盗匪性子,根本不把兰兴浴放在眼里,眼看兰兴浴义正言辞,言之凿凿,反而破口大骂起来。 兰兴浴气得火冒三丈,可他手中只有千余人,而王君廓手中有三千人马,还依仗坚城,因此他不敢攻击,只得无奈退回,倒是积攒了一肚子气。 另一路前往逎县的跟兰兴浴的遭遇也差不多。 听到兰兴浴在涞水县的遭遇,郭绚也是无奈,他的实力远不如刘云芳,除了屈服,还能怎么办。 于是郭绚也懒得和刘云芳对立,只得紧守着易县,着手恢复民生。上谷郡经过卢明月、王须拔二人的先后折腾,已经哀鸿遍野,破败不堪了。 郭绚不动,刘云芳自是也不动,总不能隋军攻打隋军吧。于是双方各相安无事,各互不来往。等到黄明远到达上谷郡时,便出现了上谷郡有两个合法政府这奇特的一幕。 黄明远进入易县,郭绚立刻便来见黄明远。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救星了,他治不了刘云芳,有人治的了。于是郭绚义正言辞地控诉了刘云芳的无礼之状,刘云芳仗着领兵,侵犯地方权力,私自任命官吏,还敢征收赋税,也太跋扈了。 郭绚不知道刘云芳是黄明远的堂妹夫。 黄明远当然不会惩罚刘云芳,更不会让刘云芳将占领的几县交出来。毕竟上谷郡已经是吃进去的肉,如何能够吐出来。 黄明远不咸不淡地斥责了来接驾的刘云芳,根本没提让刘云芳交割手中诸县的事。 郭绚转头让人去见刘云芳请求接收一事,直接被刘云芳赶出门去。郭绚亲自去见刘云芳,也吃了一个闭门羹。 郭绚再次去见黄明远,黄明远也推脱不见。 郭绚这时也看出来了,黄明远与刘云芳是一伙的,刘云芳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侵犯上谷郡的权利,就是得了黄明远的允许。 他满腔悲愤,却是无处倾述。 黄明远承认,郭绚是个好官,而且出身寒微,若能用之,可为良臣。但郭绚面对黄明远的拉拢,却始终不为所动,黄明远最后不得不放弃对郭绚的拉拢。 现在郭绚挡了自己的路,所以即使是芝兰当道,也不得不除。 于是黄明远与郭绚摊牌,上谷郡西通河东,南下恒、定,北依幽州,是整个大河以北的枢纽位置,极其重要。黄明远将来在河北剿匪,为了方便稳妥,必须亲掌上谷郡,方能保证粮道通畅,后路稳固。 所以实际意思便是上谷郡郭绚算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黄明远也没有过分为难郭绚,反而令其为河间郡太守,负责清剿当地的盗匪。从贫瘠地狭的上谷郡太守转任北方数一数二的大郡河间郡的太守,虽同为太守,可谓是超擢。 不过现在的河间郡,几乎全不在官府手中,已经成了造反者的乐园。 郭绚当然不愿去,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只得从之。 于是郭绚带着数百人灰溜溜地离开了上谷郡。黄明远命涿郡录事参军事黄凤麟任上谷郡丞领郡事,而刘云芳也将诸县政事交给上谷郡府。 黄凤麟从幽州带了一大批精干属吏,这次将上谷郡府内外裁汰了一清。有刘云芳大军护庇,他又开始按照辽东的模式进行土地、税赋等政策的改革。 上谷郡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剧变。 郭绚走后,上谷郡还留下了郡尉兰兴浴。此人虽是关陇出身,但刚严正直,不避强御,是个人才。 黄明远虽然与关陇世家敌对,却不是对关陇诸人一概弃之。对于兰兴浴这种人,只要愿归附,不仅要用,还要重用。 兰兴浴在郭绚走后,也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他既是对黄明远表示不满,也是担心会引得黄明远的报复。 都知道黄明远不喜欢关陇之人。 黄明远清楚,关陇世家子弟,遍布天下,往后用人,也得兼用天下之人,自是避不开他们。与其使这些人畏自己如虎,倒不如用兰兴浴千金买马骨。 于是黄明远亲临兰兴浴府上,对其延请,并言道:“羽清(刘云芳字)对将军无礼,我已斥责羽清,幸勿见责。吾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刚正不阿,现想请将军于行台之中,掌管三军军纪,还请将军勿要推迟。” 兰兴浴为黄明远所动,便接受了黄明远的延请,负责掌三军军纪。虽然不再掌兵,但权利重大。 兰兴浴本就不是丰州一系将领出身,自是拉的下脸面来,他又刚正严厉,不避强权,因此三军之中,人皆畏之如虎,但幽州新军的纪律却越来越好起来。 第1545章 大战赛音山(一) 黄明远在上谷郡没多久便离开了,黄凤麟虽然没有宰相之才,但是个良吏,萧规曹随,治理好一郡也是没有问题的。 入了十月,幽州越发寒冷,这一冬要做好出征的准备,到了明年开春,还是有大仗要打的。 此时在涿郡,已经云集了整整二十多万的人马。除了幽州兵,幽州新建八军,还有从草原赶回来的张文远所部,可谓是人马嘶鸣,兵强马壮。 张文远自黄明远西援之后,便率领右屯卫军、镇屯军、怀义军、昭义军(由靺鞨人改编而成,共计一万七千人)共计九万人从辽西出塞。 沿途路过奚部,张文远又命奚人随同出兵。 这几年契丹北逃,奚人背靠大隋,很是过了两年舒坦日子。整个托纥臣水(今内蒙古老哈河)以西尽为奚人占据。可惜好景不长,同罗部重新崛起之后,联合白霫等部,不断南侵,势力范围扩展到弱洛水(今内蒙古拉木伦河)以南的地区,严重威胁到奚人的腹地。 大业七年,同罗朵儿率军南下,在索头水(今河北省伊逊河)大破奚人,使得奚人不得不臣服于同罗部,并将索头水以东的土地割让给同罗部,且每年向同罗部纳贡。 但对于奚人来说,向大隋、突厥纳贡,还可以接受,但你同罗部算什么东西。 奚人对于臣服于同罗部很是耻辱,因此此次大隋主力攻打同罗部,奚人几乎是自带干粮去跟着打仗,就是为了夺回索头水祖地。 奚人善于造车,以游猎、畜牧为主,兼营少量农业。也是黄明远计划中要同化的民族之一。 张文远以奚部首领苏支为先锋,直奔赛音山。 此时想偷袭赛音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整个同罗部经过黄明远北伐之后,内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同罗斜也因为黄明远火烧狼居胥山大病一场之后,其内心汉化的决断更加坚决。他认为只有像大隋一样,中央集权,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才有可能与大隋抗衡。 于是同罗斜也继续深化改革,强化王权,通过大长史管民,大司马管军,大梅录管法,将整个部族的权利包括管民和行军全收到自己的牙帐之中,最后集中到同罗斜也身上。 至于原有的六旗,同罗斜也又重新改革。 他将原本自领的黄旗分为左、右黄旗,分辖十三领和九领,仍由他本人统之。又将妹妹同罗朵儿的白旗分为左、右白旗,分辖十一领和八领,仍由妹妹同罗朵儿统之。 红旗改为左红旗,辖十领,仍由大将同罗休哥统帅; 黑旗改为左黑旗,辖八领,仍由其弟同罗遏鲁统帅; 青旗改为左青旗,辖七领,由同罗斜也另一个弟弟同罗东丹统帅; 将下军下旗分为右青、右红两旗,各辖五领,分别由大将同罗只古和同罗仆恩统帅; 又新建右黑旗,辖五领,由同罗斜也的堂兄同罗撒哥统帅。 整个部落分为十旗,最盛时达八十一领,三万九千余帐,能出骑兵近五万人。 将原有的六旗整合为十旗之后,同罗斜也兄妹二人所下属的领为四十一领,超过了整个部落的一半。 且同罗朵儿未婚没有子女,她下属的十九领,接近同罗部四分之一的人马,未来也全都会交到同罗斜也手中。 通过增设旗领,同罗斜也打破了原有部众的框架,成功清洗了一波部落中因为狼居胥山战败而产生的反对者,大大增强了酋长的权利。 始毕可汗背叛大隋,同罗斜也亦率部南征,并带走了两黄旗、两红旗、两黑旗共计六旗五十个领,约三万多精锐;留给同罗朵儿两白旗、两青旗四旗三十一个领,共计一万八千骑兵。 同罗朵儿自当初兄长大病一场之后,便被兄长授予大梅录的职务,兼管断事。再加上她部落豁真的身份,已经成为同罗部事实上的二号人物。 兄长走后,同罗朵儿立刻将部落的哨骑放了出去,往外探寻数百里,日夜不止。 因为之前数次为敌偷袭,几乎是血的教训。 而且同罗朵儿不仅多放哨骑,还命人在赛音山城周围修筑了几十个简易的堡垒,上设狼烟,效仿汉人的烽火台,只要一有敌入侵,便点起烽火,堡堡相连,以警示众人。 而且为了防止出现各部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可能,同罗朵儿还命诸部收缩至赛音山一线,甚至将南面大片牧场全部丢弃。 同罗朵儿很清楚,只要兄长得胜而还,现在放弃的牧场便会失而复得,甚至会更多。若是败了,即使自己现在守住,未来也很难说。 不得不说,同罗朵儿将整个同罗部经营成铁桶一块,对外又像一个刺猬一般,让人无从下嘴。 张文远也不是第一次与同罗部交手,对同罗部也算了解。 他通过潜藏在同罗部的北斗人员送回的消息得知了同罗部的现状,心知自己若是这么按部就班的打过去,同罗朵儿十有八九会放弃赛音山城,直往弓卢水逃走。 草原上又没有道路限制,四通八达,只要同罗朵儿愿意,逃到北海也有可能。但张文远可没那功夫和同罗朵儿在草原上兜圈子。 张文远手中十万大军,但粮食不足。这次出征本就是仓促而行,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光是后勤压力也撑不住。 张文远苦思冥想,然无计可施。 张文远虽然出身不高,但喜爱学习,有读史书的习惯。每每遇到不能决的事情,便放下手中诸事,读读史书,以求静心养性。 张文远坐在帐中,翻阅着《三国志》,忽看到《吕蒙传》中写道“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舳舻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心中大震,便突然想到,此时他所面临的局势跟当初吕蒙偷袭荆州差不多啊。既然同罗部在赛音山周围尽设烽火台,以为警示,他也可以学着吕蒙的办法,乔装打扮,偷袭各烽火台。 长江里有船商,但草原上也有马商。 第1546章 大战赛音山(二) 定计之后,张文远选了一批军中精锐,乔装打扮成商人,又将精兵藏在运输的车上,便前往赛音山。 同罗朵儿在赛音山周围打造的烽火台,每隔三十里便有一个,越往外分散越多。尤其是隋军前来的东南方向,有烽火台二十余座。 此时隋军千余精兵在大将徐虎子的率领下,秘密靠近同罗部的烽火台。 果然众人被烽火台的驻兵拦住盘问。 因为赛音山周围的烽火台众多,同罗朵儿手上兵力不足,每个烽火台只有十人左右,能也只能充当一个警戒作用。 徐虎子手中的士兵,有上百名鹰击军,平日里最是擅长侦察、反侦察、刺杀等行动。 等到烽火台的守卫上前盘问,隋军便直言是“从契丹来的客商,正准备前往漠北贩卖盐巴、铁器。” 契丹人擅长冶炼铁器,在草原上很闻名。 烽火台的守兵一听是盐巴、铁器这种必需品,心中大喜,立刻允他们靠近。 等到鹰击士来到烽火台下,突然抽出暗藏怀中的匕首,将面前的同罗部士兵杀死。其身后的十多名士兵,也各持手弩,一拥而上,将仅存的几人也全部射杀。 这时在一个旅帅的统帅下,鹰击士快速进入烽火台中,清理残存的同罗部士兵。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完全占领了一座烽火台。 于是众人兵车熟路,如法炮制,很快占领了十多处烽火台。 同罗部的防御体系是由一众烽火台支撑的,失去了众多烽火台之后,同罗部的东南方向便出现了一个大的防御空档。张文远命辛文礼率领数千精骑,紧随其后,直插赛音山城。 若是按照张文远的计划,虽然看起来有些费事,但用不了几日便能直袭到赛音山城下。到时候十多万大军围城,任凭同罗部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逃脱。 但同罗朵儿也是个聪明人,设置了烽火台,如何保证这些烽火台能正常发挥作用也是关键。于是同罗朵儿在同罗部南下之后,又下达命令,令以赛音山城为核心,诸烽火台每日向靠近赛音山城方向的烽火台传信,不管有事没事。如此层层传递,赛音山城每日都能获得周围最新的情况。 隋军拿下外围一批烽火台之后,被攻破的烽火台自是没法向下一个烽火台报信,于是出现了传递信息的真空。 同罗朵儿发现连续两日,东南方向烽火台出了问题。她本来就对南侧靠近隋人的方向比较敏感,立刻便让人往南出击,打探情况。 同罗朵儿麾下大将同罗突吕率领千余骑兵往东南方向巡查。很快便发现了徐虎子一行。 当然徐虎子等人也同时发现了同罗骑兵。 徐虎子心中大惊,对方人数众多,又多为骑兵,若是要检查他们的东西,怕是立刻便会露馅。 而且这群人明显是往南搜寻的,即使他们蒙骗住对方,这群人往南也会立刻发现南面的烽火台被占领,他们突袭赛音山的事情也瞒不过对方。 此时到了紧要关头。 徐虎子一面派人向后报告张文远,一面尽量保证身份不败露,与对方周旋。 同罗突吕上前盘问,徐虎子便继续假装是契丹来的商人,他们正要前往赛音山城,还是前面烽火台的同罗兵要求的。 同罗突吕问徐虎子前面的烽火台发生了什么事,徐虎子便说无事。 同罗突吕不置可否,便上前查看了一下徐虎子等人,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而且他急着查探烽火台的情况,便让徐虎子等人过去了。 徐虎子松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没有露馅,他命人赶紧加快速度,能占领几处烽火台就占领几处,尽可能往赛音山方向靠近。 至于这群同罗部士兵,留给后面的辛文礼吧。 辛文礼缒在徐虎子身后三十里左右,听闻徐虎子派来人的报讯,一边通知张文远,一面做好了战斗准备。隋军这么多人,避无可避,只有一战。 此时的右屯卫军,经历了辽东无数大战,已经是军中首屈一指的精锐。 辛文礼三千骑兵,立刻缓缓加速,往西北方向而进。 双方很快猝然相遇。 同罗突吕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到隋军,有些发懵,立刻派人回赛音山城传信,又带领部队御敌。 这么短的距离,若是掉头就跑,反而会被对方追着打。 双方骑兵在十年之后,再次相遇。 辛文礼提前知晓了对方的踪迹,做足了准备,且兵力是对方的两倍多,实力远比对方强。 双方交战,隋军一阵铺天盖地的弩箭打击,对方便放倒一大片。 而隋军骑兵手持长矛、马槊,狠狠地与对方撞击在一起。 “入草原首胜之功,今在我军!” 双方交战半个多时辰,同罗部士兵不敌。同罗突吕眼看隋军势强,也不管其它,下令掉头就撤。 隋军紧追不舍,双方在草原上形成追击战。 此时同罗突吕哪里逃得了。 此前徐虎子已命鹰击军继续抢夺烽火台,自率手中数百精锐则拦击敌军。 双方分开之后,徐虎子很清楚这些同罗骑兵不会是辛文礼的对手,一旦落败,必然回逃,因此他带领众人潜伏在对方返回的必经之路上。 不出徐虎子所料,没多久同罗部的骑兵便逃了回来。徐虎子上前阻挡,同罗突吕虽然不知道怎么哪里都有隋军,但是也不傻,立刻向另一侧掉头,不与隋军接触。 从这里向北,到处都是烽火台,只要他们有一骑逃脱,点燃烽火,还是能把消息送出去。 于是徐虎子见状,知道事情难以挽回,不再追击,而是率部折向西北,准备迎击同罗部的援兵。 辛文礼率部眼看对方折向北面,继续追击。此时同罗突吕也不计较马匹伤亡,死命狂奔,终于让他赶到一处烽火台前。 同罗突吕从疾驰的马上跳下,连滚带爬地进入烽火台。 “快点烽火,有隋军!” 守卫烽火台的士兵大惊,同罗突吕跌跌撞撞跑到烽火台前,夺过火把,点燃了烽火。 很快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第1547章 大战赛音山(三) 很快北面方向,一股股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远在东南方向的张文远也是心中一紧,千万小心,到最后还是败露了消息。既然如此,也不必遮掩,便命各部加快行军速度,直往西北方向前进。 很快张文远遇到率部返回的辛文礼,辛文礼便将遇敌交战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并向张文远请罪。 张文远倒是没有问罪,毕竟突袭的事,运气占很大比重。对方是否派出游骑这种事情,本就是无法掌握了。 而且越靠近赛音山,暴露的的可能越大,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此时一股一股的浓烟陆续燃起,远在赛音山的同罗朵儿也发现了浓烟,立刻下令全城戒备起来,又派遣各路哨骑,向东面、南面方向探查情况。 同罗朵儿没来的心悸,这种感觉已经十多年没有过了。她忽然有种感觉,难道是隋军来袭。 整个赛音山城动了起来,各处的武备也一一启动。 过了没多久,便有同罗突吕身边的报信人员赶回赛音山,向同罗朵儿奏报了他们的发现。 他们向东南方向与隋军交战,不敌,撤退。 同罗朵儿绷着的心神一下子松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除了未知,反而放松下来。 果然是隋军。 这茫茫草原,无数部落,除了隋军,又有谁敢杀向赛音山。 同罗朵儿立刻召集军中诸将和部落长老等人议事。 众人似乎还留在十年前对隋军的畏惧时代,一听闻隋军,纷纷惊恐,不少人甚至想直接便逃走。 眼看众人惊慌失措,同罗朵儿乃大声斥责众人。 “如此畏惧隋军,直接向隋军投降好了。” 同罗朵儿掌权这么多年,自有长久养成的气势。众人眼看同罗朵儿发怒,皆不敢说话。在同罗部,什么长老、将领的,皆不如同罗朵儿的话管用。 眼看众人稳定下来,同罗朵儿也没有继续发难,而是询问众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隋军,可有应敌策略。 众人商量对策,不少人都认为要暂避隋军锋芒,隋军势大,不若撤退。反正隋军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草原上, 若是可能,同罗朵儿当然不愿意与隋军硬撼,毕竟隋军人多势众,而赛音山城除了部落骑兵以外,还有数万老弱妇孺,若是陷入攻防战中,光这数万负担也是个大问题。 但现在想顺利撤退根本不可能。赛音山上有超过七八万人之多,一旦撤退,便是旷日持久,大费周折。而现在隋军已经迫近赛音山,根本不可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撤退。而他们若是强要撤退,沿途遇到阻击的隋军,便会出现一场大溃散,同罗部就完了。 没法撤退,便只能坚守。 不过赛音山城实在太过狭小,十多万人进入城中,几乎是人挤人,人挨人,那数十万的牛羊、马匹根本不可能送进城中。 同罗朵儿也是心志坚定。她直接下令先进人,后进牲畜。先进马匹,后进牛羊。尽可能的多进,但是实在进不来的,也不能便宜了隋军,全部杀死。 为了不让隋军享用这些被杀死的牛羊,她又下令将人畜的便溺倾倒在牛羊上,滋生病菌。 当时隋军已经离着赛音山不过一百里,到达城下不到两日时间。同罗朵儿也抓紧利用这两日的时间,完善赛音山城的守备。 而且同罗朵儿还将同罗东丹率领左青旗三千余骑布置在外,负责骚扰隋军粮道,减轻守城的压力。 张文远到达城下,便见到守备严整的赛音山城。 赛音山城经过数次大战,早已经形成成熟的防御体系。而作为同罗部的核心巢穴,同罗斜也又多次命人加固城防。 赛音山城依托赛音山而建,处于群山包围之中。其中南面是大片连亘的山脉,北、西、东三面共有四个隘口与外界连通。 同罗斜也命人在四个隘口各修建一处关卡,以为防备。 这四处关卡,皆是两山相夹的状态,易守难攻,也是同罗朵儿敢于防御的底气。 同罗朵儿乃亲守城池,命大将同罗室娄率领右白旗主力驻守东南面最大的一处关卡;命同罗只古率领右青旗驻守北面的两个隘口;命大将同罗敌禄率部守卫西面的关口;而其余主力在城中为总预备队。 张文远望着坚城,皱起了眉头。 四个关卡守卫一座坚城,跟一个刺猬一般,着实难下口。他也从军中找到了一些当初跟着欧彦的丰州旧将,问询他们当初启民可汗攻打赛音山城的经过,情况不容乐观。 隋军远道而来,自不可能携带攻城器具。 同罗朵儿也想到了此事,早就命人将赛音山周围的树木进行烧毁。 隋军紧赶慢赶,只抢救了一少部分。 张文远也知道攻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于是命人在东南面关卡之外,安营扎寨,做好了长期攻城的准备。 双方为了接下来的战斗,默默做着准备,因而双方虽隔的很近,却相对有些安静。 隋军为了攻城差不多准备了三日左右,七月十二日,张文远命各部开始向赛音山城的东南关卡发起攻击。 守卫东南关卡的是同罗朵儿麾下第一大将同罗室娄,他手中有右白旗主力八领近五千人马,而他本人与隋军也是老朋友了。 隋军先是投石机对关卡轰击,接着用弓弩对城头压制。等到对方势头稍弱,步兵开始驾着云梯、冲车,向城头攻去。 攻城的都是附从的胡兵,镇屯军、怀义军、昭义军士兵轮番对城头进行攻击。 其实城中还是有投石机的,但同罗室娄知道自己的投石器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如对方,于是暗藏城中,等到隋军靠近,才突然轰击。 靠近城头的几具云梯立刻被轰塌,隋军伤亡惨重。 张文远见此,立刻命人对城头再次轰击,甚至往城中投石车出现的地方轰击。只是关卡过于险峻,不少投石器藏在两侧山体之上,位于隋军的攻击死角。 隋军见此,只得与对方来起了对轰大战,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攻城一日,隋军伤亡上百人,但连城墙都没有靠近,这一仗麻烦了。 第八章 大战赛音山(四) “这股胡人,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了,小小的赛音山城,让他们守出花来,就是来个擅长守备的隋军将领,也未必做得比他们更好。胡人本就善于骑射,若是再学会守城,攻城,更是可怕。这股胡人,若是不摧灭,来日必成大患!” 同罗部经过汉化,又大肆吸纳从汉地来的人才,已经不完全同于其他的胡人,除了野战,守城能力也很强。 张文远看到了同罗部的威胁,因此更急于消灭对方。 ······ 然而面对四面绝壁的赛音山城,能进攻的方式的确不多。无非强攻、奇袭,强攻不成,出奇招也没有太大效果。 山上有泉水,隋军亦无妨断绝同罗部士兵的水源。 张文远手中虽然只有九万大军,但并没有分散四面攻击,只是将军队集中到正面,既便于防守,同时张文远也希望同罗部能够选择突围。到时候对方扶老携幼,一旦出了赛音山城,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正面攻击失败之后,张文远便准备按部就班的攻击。 同罗部毕竟是草原部落,再是擅长守御,还能比辽东山城战场的高句丽人厉害,他们可是经历过辽东山城那险峻的地形的。 张文远决定囊土攻城。毕竟隋军兵力占优,纯粹利用兵法和技巧,反而不能破城,还不如以力破之。通过纯粹的堆垒土山,直到形成直通城墙顶部的斜坡,从而让破城时间任由己方掌握。 于是张文远命大军在关南掘土。 等到攻击的时候,隋军利用投石车、床弩等装备,压制城头上敌军的弓箭。而附从部队和沿途抓捕的同罗部牧民,则被驱赶着扛着沙袋往城墙边上跑去。 关城正面不宽,很快便堆满了沙袋,形成一座小土山。 同罗室娄见此大惊,他忙命士兵反击,但隋军的投石车和弓箭太犀利了,压制的城头上的士兵根本无法抬头。 眼看关外的土山越来越高,南关已经是围在旦夕。 同罗部经营赛音山城多年,除了建造了坚固高峻的城墙,还准备了大量的防守物资。这些年同罗斜也心中有阴影,唯恐城防不坚固,唯恐物资不充足,于是命法严尽可能的修筑城墙,整修防备,储备物资。 法严在四面关卡准备了大批的粗硬原木。这些原木可以用作滚木、狼牙拍等防御武器,也可以在城墙被破坏时,构筑起临时的防线。 此时同罗朵儿闻听南关吃紧,也来到南关支援。她站在关头,眼看城下冒着箭雨不断垒高土山的隋军,也有担忧。突然她看到关中大量的原木,心中一动,便下令“敌堆我也堆,敌军在城下用土垒土山,我军用木头在城墙上修城墙,让土山永远无法高过关墙” 不得不说,女儿家的跳脱思维,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胡闹,但到了女强人那里,反而可能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若是别的地方,筑城自是不可能,光靠一堆木头,筑什么城,但南关两侧都是山岭,地形狭窄,而关墙则因为同罗部筑城能力不足,很是宽敞,墙宽足足有十几丈,都能在上面跑马了。 这样的地形,天然适合加高城池。 同罗部不用砖石,直接在城墙上用巨木垒起了城墙。 随着城墙增高,隋军士兵必须运来比之前更多的土才能略微增长土山的高度。而木质的城楼,则由于构造优势和稳固的墙基,可以轻易搭上两三层,猛一点可以直接让城墙高度增长一倍。 虽然同罗部搭的城墙不怎么样,但勉强能用。 同罗部不擅长建筑,但同罗斜也又想在城中模仿汉人那样建设宫殿,所以多用木头建房。而且同罗部在草原上修建了上百个烽火台,都是木头、泥土混合着建的,同罗部也有经验。 于是从南关城墙外侧,同罗部突然又加建了快两丈的城墙,加上原有的城墙,城墙已经接近五丈高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城墙高度,几乎是无法攻破的。 城墙快速长高,让运土的士兵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绝望”。望着遥不可及的城墙,无数人陷入担忧之中。 张文远见到这场面也吃了一惊,但并未慌张。他细思之下,便发现了对方城墙的破绽。这些城墙是临时修得,还多用原木和泥巴,坚固度不足,根本不足以承担高密度的轰击。 于是张文远下令集中军中所有的投石车、弩车,轰击对方新修建的木质城墙。 果然如张文远所料,这些新修的城墙质量一般,不少地方被轰塌。 同罗朵儿见此也不气馁,她下令士兵一边继续修整城墙,一边往城墙缝隙中倾倒泥土。同时又加宽底座,增强木质城墙的稳定性。 之后隋军的投石车再次轰击,果不能损伤城墙。 张文远又下令用火箭射击城墙,企图引起城头大火,但之前同罗朵儿为了防止木质城墙被隋军火箭烧毁,早在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牛皮。 在隋军多番攻击之下,木质城墙始终屹立不倒。 附从军队并无隋军的斗志,眼看攻击无果,其士气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 张文远知道不能让士兵感到绝望,否则容易哗变,于是他便停止继续垒土,准备另寻他法。 有人建议张文远挖地道通往城中。但张文远观察了良久,最终否决了这个建议。 同罗部的关墙都是依着赛音山而建,地石坚硬,远非普通工具可以挖通的。若是要瞒住城中,须得从两三里外开始挖起,旷日持久,根本不成。 也有人建议用胡人蚁附攻城,反正他们手中胡人这么多,消耗便是。只要赛音山城能撑得住,他们也能撑得住。 张文远还是不同意。有限度地消耗胡人没有问题,但若是让胡人白白送死,那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了。胡人又不是傻子,如何甘愿白白送死。况且军中这么多胡人,一旦生乱,很容易引火烧身。 而且胡人现在也是隋军,黄明远一直在营造一种大团结的氛围,不能因这种事乱了黄明远的计划。 于是左右无计,隋军的攻击不得不陷入了停滞。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大战赛音山(五) 隋军正愁无法破城之时,隋军新修建的一批云梯和攻城车又可以使用。虽然赛音山城周围树木早被清理干净,但隋军不怕费事,往外上百里寻找树木,总是能弄到一些木柴。 而且之前占领的烽火台多是用木头建造,隋军将其拆除,也能使用。 有了攻城武器,张文远遂让隋军拉着攻城车破门。 十多辆攻城车和云梯,几乎如巨无霸一般向南关城墙袭来。 同罗部在城头上积极阻止隋军的攻城车前进,但均被隋军弓弩手压制。至于从城头上丢下的各种路障,也难以抵挡攻城车的前进。 隋军在攻城车的前部包上了铁皮,面对一般的木头,一撞就能撞断。 于是隋军的攻城车逐渐被拉到城下。 面对这般危险的局势,同罗朵儿并不慌张。或许是大场面经历的太多了,同罗朵儿面对千军万马,总是别样的从容。 此时同罗朵儿又让人将大量的牛皮缝合成大幔,淋上水,一层一层的护在城头之上,又从山上拉起数条牛皮的大幔,将整个南关城头遮挡起来。 隋军的攻城车猛烈撞击城墙,但因为有多层牛皮的缓冲,不能破城。至于城门,同罗朵儿早让人将城门用石头堵死了。 而且这些牛皮,上面覆有泥巴,还不易点燃。 面对隋军的猛攻,同罗朵儿不是疲于应付,而是不时地选择机会反攻。 等到隋军的攻城车靠着城墙上。同罗朵儿命人用各种钩子勾住攻城车,使其不能行动。然后让人一齐发力,将用木头修筑的城墙推塌。大堆的木头夹着土石,从城头上倒塌,几乎成泰山压顶之势,立刻便将城下的数辆巨大的攻城车盖在下面。 而一众攻城车也多被木石砸塌,不少隋军被埋在下面。 城头上的同罗部士兵见状纷纷高呼起来,士气大涨。 张文远见此也是大恼,不是因为失败,而是赛音山周围,树木极为难以找到。光是为了打造这批攻城车,隋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攻城车皆被砸坏,短时间内,隋军怕是难以弄到木头重修攻城器械了。 连日的攻城不顺,张文远也很郁闷,与胡人交战多年,还没打过这么难打的仗。什么时候他们与胡人的作战方式易位了。 但大环境摆在这里,对方守得密不透风,不是你耍个计谋就能够轻易得胜的。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张文远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等到同罗部主力返回,他必然要撤回中原。 张文远也是有野望的。 古往今来,如他这般独立率十多万大军出征草原的将领几乎凤毛麟角,但有此机会的,不是大胜便是大败,几乎都留名史册。他不如媲美卫霍,但总不能落得灰头土脸,无功而返。 如果失败,他不会再有下一次独立率十多万大军出征草原的机会了!不会再有了! 这一仗,必须得胜。 于是张文远命弓弩、投石器掩护,使人在关前挖掘壕沟。 此时张文远也顾不得伤亡了,无数士兵冒着城头上密如雨滴的弓箭,拼命向前。众人在城前十丈左右的地方开始挖掘壕沟。 然后从壕沟处往城池方向,开挖地道。 为了掩护土木作业的士兵,弓弩手几乎扑到了城墙外侧与敌军对射,伤亡惨重。 但代价也是值得的,隋军的土木作业队伍很快从壕沟一侧向城墙处挖了十多条地道,直通城墙下。 同罗朵儿在城头上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从没有见过这么直接的攻击,难道挖掘地道不是应该偷偷摸摸的吗? 同罗朵儿也命人在城内挖掘了一条壕沟,阻拦对方的地道攻击。 但是张文远的意图根本不在此,他挖掘地道不是要入城偷袭,而是为了城墙。我烧不了牛皮制作的幔子我还不能去烧你城墙的地基么? 隋军当着同罗人的面,将地道挖到城墙下面。掏空了地基,又用木头柱子代为支撑。然后士兵退了出来,在整个地道之中放置了大量的火油、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 然后隋军点燃了地道里的火。 大火在地道里燃烧,将木头柱子全部引燃。而且硝石、硫磺等东西,也发生了化学反应,总之只听得“轰”的一声,南关的一段城墙忽然倒塌。 同罗朵儿正在城头,便只觉得天摇地动,天塌地陷。等硝烟散尽,便见一段城墙已经完全垮塌了。 也是同罗部的人并未真的懂修筑城墙,城池虽然用开采的石头垒成,但地基却远远不够稳固。 望着这一切,同罗部的人都懵了。 而张文远就等着这个机会。城墙垮塌之后,他一挥令旗,命人向南关冲去。 这个时候,什么办法都不顶用,就是拼命的时刻。 张文远以靺鞨人为先锋,又命奚人为策应,十多万大军,一股脑地往前冲。没了城墙的防护,隋军很快冲到城墙处,跟同罗部的士兵厮杀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快御敌!” 此时同罗朵儿也眼睛红了起来,现在若是被隋军打出了气势,很有可能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大将阿结思率领着曳落河冲了上去。 曳落河皆手持狼牙棒、重斧,和凶狠的靺鞨人搏杀在一起。双方在坍塌的城墙处,进行了一场最原始的肉搏。 曳落河是同罗朵儿手中最精锐的部队,其悍勇的确不让同罗朵儿失望。但曳落河的人实在太少了,靺鞨人、奚人、高句丽人,几乎如浪潮一般,一股一股地往前涌动,直要把同罗部的士兵淹没。 同罗朵儿心知,南关已不可守,再是挣扎,亦无意义。她手中没有那么多士兵和隋军相抗。于是同罗朵儿命人烧毁攻城器械,撤回城中。 阿结思率曳落河断后,大将山禄又带着骑兵策应。同罗部且战且退,进入赛音山城。 因为城墙阻隔,隋军虽然大举出击,但前后行动不便,骑兵更没法出击,眼睁睁地看着同罗人逃走。 不过,这一切都不打紧。 攻下南关之后,隋军奋力清理道路,才勉强使得骑兵得以通行。 张文远乃命令全军移营至南关下,背靠关墙,作为防御。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大战赛音山(六) 攻破南关之后,隋军修整一日,继续向赛音山城发起攻击。 此时南关死守,赛音山城的防线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同罗部诸将劝同罗朵儿撤回其余关卡士兵,回援主城。 但同罗朵儿没有同意。她以为其余三关依旧可凭险而守,而且还关系到赛音山城通向外侧的道路。 她命同罗东丹在隋军攻城时伺机骚扰,又命各部紧守关卡。 进了城中,同罗朵儿多方打探,才清楚城墙崩塌的原因。同罗人皆大骂隋人的卑鄙,同罗朵儿担心隋军故技重施,于是命人在赛音山城内侧城墙处用捆起来的原木重新制作了一层城墙。这样即使外侧城墙崩塌,内侧城墙也能防御。 其实隋军也不可能再次挖地道攻击了。 南关外侧,还有平坦之地,费点力气,也能挖通,但到了关内,已经是山中,整个赛音山城都建在山上,哪里可以挖掘地道啊。 不过终究是缺口已经打开。 赛音山城依山而建,较之南关更加高峻。 张文远心知若是攻城,怕是比南关更难破。蚁附攻城,恐伤亡惨重,且旷日持久。于是张文远决定先摧毁城中士兵的意志,再行攻城。 张文远在城南集中了足够的投石器,对着城头的同罗部日夜攻击。很多投石器越过城墙,巨石皆飞到城中。 城中百姓太多,飞跃的石头总能伤到人或者是物。因此每每听到隋军又有轰击了,城中百姓便如牛羊一般到处躲避,胆魄都丢光了。 而对这样的局面,同罗朵儿也没有办法。 隋军的投石器打的远,弓弩更是强劲,同罗人根本比不过,城头城下对战,就是自讨苦吃。 而且隋军多置巨大的盾牌,弓弩手依靠着盾牌之后向城头发起攻击,威力惊人。 此时隋军在城下轰击了两日,同罗人只得被动防御。 仗更不好打了。 这时城下的张文远听闻同罗部将牛羊宰杀之后抹上便溺之物,各军缴获了不少物资,但都不用,便心中生计。来而不往非礼也,听闻城中人口稠密,同罗部将牧民、牛羊、马匹等物品全部都集中到城中,正好给了隋军机会。 此时正值夏日,正是疫病重生的时候。 于是张文远命人将军中士兵的便溺之物集中起来,全部通过投石器投掷到城中。 刚开始的时候,同罗士兵如临大敌,可后来发现只是一些便溺之物,虽然恶心,但纷纷嘲笑隋人无计矣。 同罗朵儿虽然觉得隋军如此攻击,必然有原因,但是她也没接受过黄明远的卫生培训,理解不了其中的道理。 这时有年长的告诉同罗朵儿,隋军莫不是在制造瘟疫。 同罗朵儿这才反应过来,往城里投掷便溺之物,与他们往杀死的牛羊身上涂抹便溺之物没什么区别。城中尸体遍地,这么多的便溺之物,必然会引发疫病。 同罗朵儿赶紧命人清理,但这些便溺之物四散的到处都是,根本没法清理。 接下来张文远的手段更高超,他命人将已经腐烂的同罗士兵的尸体砍成几块,用投石车投入城中,加快城中疫病的丛生。 而且怕城中百姓过得自在,他又命人从城南的山上点起浓烟,往城中方向鼓风。一时之间,浓烟滚滚,整个城池都被浓烟笼罩。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攻打了十数日,赛音山城里的人被折腾个半死。 这时从辽东后方送来的猛火罐也送到了军中。道路漫长,运送不易。张文远自发现攻城困难之后,便去信后方,请调猛火油来援。 黄明远麾下诸将,张文远是用猛火油战绩最辉煌的,当初凤凰城外一战,就是靠着猛火油,大破温达数万主力。 这次调来了上千罐猛火油,隋军用投石车几乎全都投送入城中。 瓦罐落到地上砸开,猛火油流的到处都是。不少人身上都被这黏腻的东西弄得黏糊糊的,这么脏兮兮的东西,直犯恶心。 这么脏的东西,虽然弄他们一身,但也伤不到人啊?不少人感到狐疑。不过隋军的路数层出不穷,同罗部士兵也捉摸不准隋军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跪在地上念念叨叨,乞求神灵保佑,他们还以为隋军要施法。 同罗朵儿也弄不清情况,便让人叫来部落的萨满法师,时刻准备对抗这些隋人的妖术。 张文远望着城头上的同罗部士兵,一挥手,数十架投石机再次开始轰鸣。隋军制作了一些点燃的火球,利用投石机投送到城中。 这些火球遇到四处流淌的猛火油,立刻点燃了火油。数十个火球投入城中,便是数十处起火点。 一时之间,南门之内的地方,无数处火起。 其实同罗朵儿早防着隋军火攻,提前命人在靠近南门的地方预备了大量的水。 这时见火起,不少人拿着木盆、木桶,纷纷救火。 但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当一大桶一大桶的水泼到火上,火势不仅没有小,反而更大了。一些小火苗一跃而起,成为一条火龙。 不少人身上也染了猛火油,纷纷被烈火引燃。 被烧到士兵在地上打滚,惨烈的嚎叫着,却始终摆脱不得身上的火苗。 同罗朵儿和其他人都看待了。 隋军到底施了什么妖法。 城头上的萨满法师不停地念念有词地唱着,又跳着奇奇怪怪的舞蹈,可这火始终灭不了。 又是一个巨石飞来,城头上几个跳跳唱唱的萨满法师被飞石击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火焚城,整个城市本来就挤满了各种的牛羊、人口。而且城中居民都使用毡房,最是易燃。 无法扑灭的大火开始在城中肆虐起来。 牛羊声、马鸣声,嘶吼声,求饶声,声声入耳,到最后,满城都是凄惨的嚎叫声。 同罗朵儿呆呆地望着城中的百姓,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昔日的种子浮现在眼前,为什么又是大火,难道当年狼居胥山的惨状又要再次降临到他们的身上吗? 同罗朵儿指挥众人拼了命的救火,但根本无济于事。火在猛火油的助燃下,已经烧起来了。 没有人救得了赛音山城。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大战赛音山(七) 城外的张文远,听着城中的惨叫,也露出了叹息的表情。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面对这种惨状,如何能无动于衷。若非必有,也不会用如此强烈的手段,但这就是战争,不会让任何人走开。 “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 张文远不禁摇摇头,让那私恻隐之心从脑海中去除。 张文远看着有些不忍的士兵,乃大声对众人说道:“诸位有些不忍了吗?当年卫公在狼居胥山时便说过,‘草原胡虏怕我一日,大隋边境则安定一日,大隋百姓则安宁一日,若是万方有罪,罪在我身,降至我身,而我无悔也。’那我也告诉诸位,今日之战,若是有罪,加于吾身,诸将士但奋勇杀敌,为北地百姓打出一个太平。” 此时是同罗部最虚弱的时候,张文远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攻击的机会。 于是隋军呼啸着向赛音山城攻去。 城中的守军正在着急忙慌地救火,面对隋军的攻击,立刻便顾此失彼起来。没有军队能在这般混乱、惨烈的场面,还能有组织地抵抗外部的强兵。 眼看着城墙岌岌可危,赛音山城要破了。 就在这时,隋军的南面出现了一支骑兵,这支部队正是在外围游荡,负责骚扰隋军的左青旗同罗东丹所部。 这支军队之前出现过多次,虽然每次出现的都很突然,不过隋军守备森严,同罗东丹也没什么战果,还多次有被咬住的危险。 幸好每次一看形势不妙,同罗东丹于是立刻与隋军脱离接触。 张文远知道这支部队的目的,但每次只是命人加强戒备,并没有急着追击。张文远很清楚,只要对方目的不变,他们便跑不了。 此时赛音山城危急,原本在外侧的同罗东丹也发现了火势,立刻向城中靠近。眼看隋军趁乱强攻,这时同罗东丹遂决定猛攻隋军身后,为赛音山城争取时间。 同罗东丹很清楚,此时敌众我寡,硬撼隋军,必然失败,但他别无选择,赛音山城是同罗部的根基,他不可能坐视赛音山城被隋军摧毁。 于是同罗东丹向隋军发起了飞蛾扑火式的攻击。 张文远闻询,却是觉得对方自不量力,于是便命镇屯军出击抵挡,又命辛文礼率骑兵掠阵。镇屯军中,虽然以步兵居多,但也近两万人,是对方的数倍。 于是双方在南关以外的地方激战起来。 面对隋军的防御,同罗东丹根本无法冲击成功。同罗部的骑兵如海浪一般,不断地被礁石击回,连续数次,无论是体力、士气都大泄。 这时辛文礼眼看时机成熟,立刻命令部队出击,合围对方。 同罗东丹看着逐渐逼近的隋军,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难道同罗部崛起就这么难吗? 部下纷纷劝同罗东丹撤退。 “哪里撤?怎么撤?” 同罗东丹带着部下不顾生死地与隋军绞杀在一起。其部虽然数量远逊于隋军,但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双方从上午打到了下午。 面对数倍于己的隋军,同罗部骑兵几乎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 到了下午时分,同罗东丹身边的部队已经十损八九,身边亲卫更是不足百十人。而他本人也满身是伤。 隋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杀啊!” 浑身是血的同罗东丹高举着弯刀冲向了隋军,他和他身边一群护卫有如在海中翻滚的几朵浪花,最后完全被大海所吞没。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满天都是红色的霞光,照耀着这绿色与红色的原野上,带来无限的美和哀伤。 辛文礼也经历过这种孤军死战的局面,所以让人斩下同罗东丹的首级,然后礼葬。 这是一个值得被尊重的英雄。 ······ 隋军和同罗东丹在南关外激战,赛音山城头上的血战也不枉多让。 也是同罗部无法两边兼顾的原因,隋军扛着云梯,几乎一直排开,搭到城头。下面的士兵“噌噌”上到云梯上,便往城墙上涌。 城头上的同罗部士兵立刻挡在女墙口与隋军搏杀。 因为地势原因,不少隋军还没跳上城头,便被掀翻下去。 可隋军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往城头上涌动的更多,同罗部的军队几乎拼了命地反击,却始终无法将其击退。 城墙上的同罗部士兵很快陷入到孤军奋战之中。 同罗朵儿带着人坚守城墙,为了御敌,她甚至亲自带人冲锋,但依然没有什么作用。 同罗部很快在城头和登城的隋军绞杀在一起。 双方在城头上割据,互不退让,整个城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到下午,同罗部的军队已经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负责守卫城墙的同罗部大将同罗浩罕意外身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隋军小将阶伯二十岁,是百济人。当初在萨水一战中被隋军俘虏,成为隋军的奴隶。在辽东改造了七个多月后,补入怀义左军,积功至怀义军旅帅。 此次出征草原,镇屯、怀义、昭义三军之间,相互也是争功的。因此战场之上,各部都拼命的很。 阶伯作为中下层将领,亲自带队冲锋,一路直冲,竟然让他最先杀到城头之上。 等到阶伯杀到城头,身边袍泽只剩下五六人。他手持长矛,也不畏惧,更是拼命向前。同罗部十几人上前阻挡,皆被他持矛刺死,其余诸人,见其也纷纷退缩,于是阶伯在他攻击的正面打开一处空缺。 周围的隋兵见阶伯英勇,也纷纷聚拢到他周围,形成一个攻击箭头,跟着阶伯往前杀去。这群人不停地向前,便遇到同罗部大将同罗浩罕。 双方立刻交上手,混战之中,同罗浩罕被阶伯刺中大腿,倒在地上,其余隋军,冲上前去,将同罗浩罕乱刀砍死。 同罗浩罕是南面城墙的主将,他的身死,立刻导致同罗部的军队失去组织,更加混乱。 不少同罗部士兵实在忍不住战斗之惨烈,竟然有人丢下武器,向后逃去。 经过半日的血战,同罗部的军队开始崩溃了。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大战赛音山(八) 同罗朵儿在城头上见到城南与隋军血战的左青旗旗帜,便红了眼眶。她很清楚这个堂兄的性格,这个时候选择出击,便是存了死志。后来南关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便知道堂兄怕是出事了,虽然此时同罗朵儿心中难受,只能强忍着悲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为了她的部落,她的子民。 同罗朵儿坚持在城头不退,要与她的部众同在。直到同罗浩罕战死,城头同罗部开始崩溃。 同罗娄室眼看劝不动同罗朵儿,才让人强拉着同罗朵儿下了城头。 众人一路往北逃,同罗朵儿有些麻木地站在城中的街道上,茫然四顾,到处都是混乱逃命的同罗部百姓,到处都是火焰和杀戮。 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她的民族要遭受这么多的苦难。 众人很快撤回城中的王帐,城内残存的将领、长老等重要人物,都汇集在这里。隋军已经入城,各处都开始了巷战,现在是决定赛音山城命运的时刻了。 同罗朵儿想与隋军死战,哪怕战死。但她知道不可以,对待他们,隋军没有底线,一旦她选择不计代价的与隋军死磕,那么隋军统帅疯狂下来,怕是整个城池的同罗部百姓都活不了。 就如狼居胥山那次一样。 同罗朵儿摸干眼角的泪水,强忍着悲痛下令突围。 听到这个命令,很多与隋军充满仇恨的将领立刻就激动起来。 “豁真,我们还没输,我们还能巷战,我们还要与隋军血战到底!” “豁真,不能就这么走了!” “豁真,我们还能打!” ······ 同罗朵儿止住激动的众人,她了解将士们的决心,这是一群英勇无畏的勇士,不该全部葬送这这里。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隋人用杀戮的屠刀,虽然能砍下同罗人的头颅,却砍不去同罗人的灵魂,今日的退却,是为了明日的胜利。” 同罗朵儿威望极高,众人勉强听从她的命令。 同罗朵儿又向众人宣布让同罗娄室接任旗主的位置,率领残存的军队南下去寻找她的兄长同罗斜也,而同罗朵儿则准备留下来向隋军投降。 众人听到同罗朵儿的命令都惊住了,突围他们勉强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投降? 众人一时群情激愤。 “豁真不能投降!” “不能投降!” 同罗朵儿大声说道:“难道不投降让隋军将满城的百姓全部杀光,就像狼居胥山那次一样! 我们已经败了,没必要搭上整个部族所有人的性命。 我决定降了,若是有人怪罪,都怪罪到我身上吧!” 同罗朵儿提到狼居胥山,众人皆不做声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同罗朵儿危言耸听,隋军能做得出来。 同罗娄室立刻看出同罗朵儿想要牺牲自己的名誉,甚至是生命,来换部族百姓的平安。他守护同罗朵儿这么多年,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同罗朵儿走向绝路。以同罗朵儿的性格,一旦降了,必然会对兄长内疚,到最后也活不了。 同罗娄室当即说道:“还是豁真去找大酋长吧,我带着百姓投降,同罗部可以没有我,但不可以没有豁真!” “不行,这件事只得我去做,别人都不行!” 同罗朵儿当即反对,二人便争执了起来。 这时族中闫洪达(长老)之首同罗阿留站出来说道:“豁真和娄室将军不要争了,你们还年轻,还得辅佐大酋长争霸草原,老夫这个年纪了,没用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 同罗阿留是部落里的长者,最有智慧的人,他的儿子便是同罗部小长史,创造同罗部文字的同罗留哥,战死在狼居胥山。 众人皆望向同罗阿留。 同罗阿留说道:“我老了,你们还得活下去,给部落留点希望吧。” 同罗朵儿强忍了一日的眼泪终于留了出来。 于是同罗朵儿召集城中能召集到的全部军队,打开北面城门,向北突围。而同罗阿留则带着众长老,打着白旗,向隋军而去。 沿途有隋军遇到,便将他们押送到张文远的面前。 张文远还未入城,此时城中的激战尚未结束。他已经得到同罗部突围的消息,正命徐虎子率部追击。 听完对方要投降,他倒是好奇这种情况,对方想怎么降。 见到张文远,一众同罗部的长老便跪了下来。以同罗阿留为首,一共六人,往日也都是同罗部的核心人物,这次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宛如土鸡瓦狗。 “听说你们要投降,不知道你们准备怎么降,我现在已经占领了赛音山城,你们还有什么筹码?” 同罗阿留赶紧说道:“这一城的百姓,皆愿意附从贵人的命令,听从贵人的要求,不做任何反抗,做贵人最忠实的仆人,只求贵人能饶恕所有人的性命。” 张文远说道:“你说你们不做任何反抗,但现在我看到的是同罗部的军队正在各处街巷抵抗我军!” 同罗阿留赶紧保证是命令没有下达到,他愿意带着隋军劝降还在负隅顽抗的军队,保证不会有军队再抵抗。 张文远也没想完全屠灭赛音山城,这可是好大一批劳力,因此便同意了同罗留哥的请求。 同罗留哥果然带着隋军一处一处的接收城中的要地,在他的帮助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包括守卫粮仓、武库等仅存的一些守军都投降了,隋军顺利接收了各处要地。 当然,城中因为大火,也不剩多少东西了。 残存的同罗部老百姓,在隋军的押送下,一个一个两手空空离开城池,然后被安置在临时设置的营寨中,至于城中仅存的一些物质,也全部被隋军收缴干净。 短期之内,隋军不可能再返回赛音山城,为了不让这里被人利用,张文远直接下令一把火将山城烧毁。 望着熊熊烈火,无数的同罗人留下了眼泪,这是他们的家园啊,那里有他们的家。 大火燃烧了数日才停止。 而在同罗部投降的次日一早,众人在同罗阿留的营帐中发现了已经自杀死亡的同罗阿留,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要守护最后一点尊严了。 张文远听说之后,也是叹息,让人将其礼葬。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内斗不止 同罗朵儿一行人杀出赛音山城,向北突围,沿途除了像跗骨之蛆一般始终摆脱不掉的追兵,还有隋军层出不穷阻击。 与同罗朵儿向比,张文远手中就是人多。 攻破南关之后,张文远便料到一旦同罗朵儿守不住城池,必会选择突围。而突围方向,往南是隋军,往东有山阻隔,往西的突厥,最有可能的便是往北。因此张文远早就提前命奚人埋伏在赛音山的北侧,对突围的同罗部进行阻击。 这些奚人与同罗部仇深似海,往常被对方压的都喘不过气来,这一次不得痛打落水狗,死命地咬着对方打。 遇到奚人,同罗朵儿也不接战,她不知道四面八方有多少隋军,又担心若是回头迎战,会被其余各路追兵合围,因此尽可能地往西北方向逃。 至于沿途掉队的士兵,同罗朵儿毫无办法。 也不知道众人逃了多久,太阳出来了,然后又落了,又出来,身后的追兵终于被他们甩脱了。 也是隋军准备不足,不敢贸然深入草原,否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同罗部逃走的。 暂时脱困,望着疲惫不堪、个个带伤的部队,同罗朵儿都不知该如何表示复杂的心情。 同罗朵儿也不敢走远,她还想着再回赛音山,除了回赛音山,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于是又向赛音山方向派出侦骑,同时命诸将沿途收拢散兵游勇。 之后不久,右青旗主同罗只古率部与同罗朵儿汇合。 因为突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部队,所以这番突围激战,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因此战死、掉队。反正到处都是人,都是溃兵,整个军队都失去了原有的组织。 同罗朵儿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整了各部的编制。此时同罗朵儿手上只剩下五千多骑,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 这已经是同罗朵儿果决下的结果,否则稍差半步,损失更大。 幸存的士兵多以左白旗将士为主,接近三千骑,这些人都是同罗朵儿的老底子,很多都是从仁寿时代便跟着她,一直受同罗朵儿指挥,倚为心腹。突围的时候,这些人也跟的最紧,伤亡最小。 剩下的右青旗因为守卫北侧,突围的也早,逃出来军队也不少。 伤亡最大的是右白旗,他们既是南关守卫的主力,又是城南鏖战的主力,数番血战都冲杀到最前,仅剩四、五百骑,十不存一。 当然左青旗就不用提了,南关外一战,全军覆没,只有少部分在城中的留守军队跟着同罗朵儿逃了出来。 此时众人虽然从城中逃脱,但军中弥漫着失败、悲伤、绝望的情绪。 前途未卜,没有人知道该如何。 同罗朵儿带着众人在草原上游荡了一段时间,派出去的侦骑发现,隋军已经从赛音山城撤走。不过隋军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除了将城池搜刮一空,然后将所有人口全部带走,还将被火烧了一半的赛音山城完全付之一炬。 原本草原上的这颗瑰丽明珠,此时只剩下残垣断壁。 面对这个局面,不少人手足无措,失声痛哭,他们在赛音山生活了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他们的家,可现在家没了。 军中开始人心浮动。 总是胜利的时候,自然是一片和睦祥和的场面,所有的问题都能被遮盖;可一场失败,便可以将这种场面给打破。对于统治阶层来说,失败需要有人背锅,而士兵的心情也需要得到发泄。 同罗朵儿作为主帅,自然成为舆论的中心,背锅的最好人选。 也是因为同罗朵儿是个女的,这份质疑更大,不少人准备将同罗朵儿打倒,获取这支部队的统帅权。 这些反对者中,以同罗朵儿的堂兄原同罗部大梅录同罗查剌和右青旗的主将同罗只古为首,二人手中汇聚了一大批人。 同罗朵儿召集诸将商议何去何从,二人便准备发难了。 同罗朵儿认为,他们不能再留在赛音山,而是要主动南下,与兄长的军队汇合,到时再决定部落的前途与命运。 “我们正是因为太分散了,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才总是为隋军各个击破。” 同罗朵儿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二人却鼓动众人反对。 同罗查剌对众人说道:“我军新败,隋军现在遍布漠南草原,我军若是南下,有遭遇隋军的危险。” 不少人点头称是。 同罗朵儿有些冷脸,便问道:“查剌将军认为我军该怎么做!” 同罗查剌便提出,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北上弓卢水,蛰伏修整,休养生息。草原这么大,没有必要非得和隋军死磕。 这时有更多的人支持了。 没人想和隋军死磕,原本众人想得是如何不与隋军死磕,但现在同罗查剌将这个问题上升到为什么和如何做的角度了,众人想法便越来越多起来。 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也联络了不少人,一同向同罗朵儿发难。 众人针对这场兵败,说着说着,不少人便将矛头对准了同罗斜也。若不是同罗斜也屡次与隋军作对,甚至联合突厥人入侵汉地,他们也不会遭到隋军如此激励的报复。 此时的同罗部,虽然看起来实力比十年前还要大,但无论是凝聚力还是向心力,都远不如当初。 狼居胥山一战,大批的同罗部部民身死,同罗部主体民族受到重大影响。再之后虽然同罗斜也收纳了无数的零散部落,充实到部落之中。更是人口激增,兵力大涨,但十年的时间,仍不足以重筑主体民族的向心力。 同罗只古更是认为,赛音山鏖战这么久,同罗斜也在汉地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而隋军又这么巧突袭赛音山,同罗斜也莫不是已经折在汉地了。 “既然大酋长不再,我等势必要选出一个新的大酋长,统领我们。” 众人越说越离谱,连同罗查剌也有些压制不住。 面对同罗查剌一党的指责,而一众忠于同罗朵儿的人也反唇相讥。众人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人在大帐中便拳脚相加,拔刀相向。 这是自祖君彦制定同罗部的律令之后,从未发生的事情。 最后同罗朵儿只得强制散会。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铁腕女儿 送走众人,一个人待在帐中的同罗朵儿摸着眼角,暗自神伤。她当然知道这些人的意图,可更是难受。大敌当前,不是该所有人为了同罗部的未来共同努力吗? 难道同罗部就要这样分崩离析了吗? 这时同罗室娄来到同罗朵儿帐中,他说道:“豁真,不能让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这些人再肆意地拉拢人心,为祸部落了。这些豺狼反心已定,只等待合适的机会,便会露出弑人的獠牙。我们若是不提前动手,必会为其所害。” 同罗朵儿有些沉默,难道真的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他们和同罗查剌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敌人的。是兄长因为同罗查剌断事不公,撤了他的大梅录职务的时候?好像自那以后,同罗查剌便心怀不满,屡屡在部落中生出事端,只是兄长看在其叔父同罗阿留的面上,一直没有对同罗查剌动手。 终究是成了祸患啊。 这时同罗室娄看到同罗朵儿不说话,以为她心软,连忙说道:“豁真,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汉人有句话叫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我们落在他们的手中,同罗查剌他们这些豺狼可不会对我们留情。” 同罗朵儿摇摇头说道:“室娄,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当前人心离散,整个同罗部实在经受不住内讧了,我担心会因为此事引起连锁反应。” “豁真,这不是内讧。肌肤生脓疮了,唯有将腐肉割去,方能焕发新生。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他们,已经是同罗部的脓疮,已经到了不得不除掉的时候。” 同罗朵儿犹豫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道:“你去做吧!” 事不可违,随他去吧。 “诺!” 同罗朵儿虽然会犹豫,但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留有余地。 为了减少失手的概率,同罗朵儿便准备在自己大帐动手。第二日一早,她便让人邀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等人来她帐中议事,商议部落的未来。 此时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二人尚不知晓同罗朵儿对他们起了杀心,还以为昨日的威逼起了效果,同罗朵儿对他们服软了。 “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她低头,同罗斜也在还好说,现在都不在了,凭什么让她主事。” 同罗只古一番豺狼面容,毫不掩饰。不是他无所顾忌,而是当前整个部落,除了同罗朵儿,他和同罗查剌地位最高,威望最大,理应接管部落。至于同罗朵儿,一个女人,他着实不放在眼里。 同罗查剌也是一片笑容,说道:“豁真其实还是有能力的,只是一个女人,在家好好生孩子、看家就是了,打打杀杀的事情,不适合她。” “就是,无论如何,咱们同罗部也不能沦落到一个娘们统领吧。” “只古,要尊重豁真。无论以后如何,豁真都是豁真,部落里很多人都很尊敬她,你也要尊重她。” “好!好!” 两人聊着天,进入大帐,就跟部落尽握在手中一样。 同罗朵儿尚未到来,二人坐在位置上等候。 就在这时,同罗室娄带着人闯入大帐,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就把二人制住。 二人大惊,同罗查剌大声斥责道:“同罗室娄,你要干什么?” 同罗室娄看着二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奉大梅录之命,同罗查剌、同罗只古二人,骄纵不轨,诽谤酋长,祸乱部落,阴谋作乱,按律立刻处死。” 二人更是吃惊,同罗只古立刻挣扎起来,大声喊道:“你们敢,我要见同罗朵儿!我要见同罗朵儿!”但根本没人理他。只把他绑得死死地,跟绑猪一般。 而同罗查剌则没有抵抗,只是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着实没想到同罗朵儿敢对他动手。 同罗室娄押着二人,前往帐后,然后将二人活活勒死。 草原之上,普遍认为,若是不流血而亡,死后灵魂可以得到超度。同罗朵儿令不流血处死二人,也算仁至义尽了。 与此同时,山禄、阿结思等忠于同罗朵儿的将领,也统兵将右青旗等部队包围、缴械,开始清理同罗只古等人的嫡系。 同罗朵儿知道,处置同罗查剌、同罗只古,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还有二人身后的派系,那是很多人,这才是她犹豫的原因。这种大清洗,最是伤筋动骨,或许十场战斗战死的将领不如一场清洗来得多。 但这就是现实,你连手软的可能都没有。 军中到处都是杀戮,到了天明,空气中都是一片血腥之气,但部落里的异声再也没有了。 从前朵儿总是以温和的一面示人,有为人严苛、手段残忍的同罗斜也在,同罗朵儿在部落人心中便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人们对她无比爱戴,无比亲切,无比尊敬,但唯独少了畏惧。 甚至还有一些轻视。 但这一次,所有人再看同罗朵儿,忽然觉得有些战栗,那是比以往的感受里,多了很多的畏惧。 同罗朵儿诛杀同罗查剌和同罗只古之后,便发动了对二人余部的清洗,诛杀了数百人。之后又将清洗后右青旗的全部人马全部打乱编入两白旗中,而左青旗残兵也编入右白旗中。 为了加强对军队的统治,同罗朵儿将最忠于她的曳落河从各旗中抽调出来,不隶属于各旗,直接受她指挥。 这样在部落之中,左白旗、右白旗、曳落河三足鼎立,互相制衡。 充实后的曳落河有八百骑,俱是军中的精锐,仍有山禄和阿结思二人指挥,为同罗朵儿的亲卫部队。 同罗朵儿亲掌的左白旗有两千五百骑,同罗室娄指挥的右白旗有一千五百骑。全军不到五千骑。 修整一日,同罗朵儿亲自率军南下。 此时已经是八月下旬,突厥人兵败的消息已经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草原上。 尤其是始毕可汗兵败长城以内,被隋军诛杀一事,更是在草原上传得沸沸扬扬。同罗朵儿担心兄长的安危,更是直往南行。 八月底,同罗朵儿终于在碛北会和了逃回来的兄长同罗斜也,但此时的同罗斜也却已经危在旦夕。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鸡鸣堡 同罗斜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当日同罗斜也自与黄明远会面北上之后,便沿着代北的崇山峻岭北上。本来同罗斜也是不信黄明远已经占领恒安镇的消息,隋军又不会飞,但很快同罗部的哨探传回消息,隋军已占领恒安镇。对此同罗斜也满是心惊,暗道黄明远放他们一马,若是没头没脑地撞上去,不得全军覆没在这里。 有些后怕的同罗斜也此时乃命同罗部的军队沿着桑干水一路向东,准备从幽州的怀戎县出关。 同罗斜也曾盘算,黄明远人在辽东,如何这么快感到雁门,后来猜测黄明远应该是驱幽州的兵马西援,这才能这么即使。 在同罗斜也看来,既然如此,幽州兵马大举西进,幽州该是空虚才是。 同罗斜也不甘心又为黄明远算计了一场,便准备来个反击。这一次从幽州出关,若是对方守备森严,则直接出关;若是幽州各地真的兵马尽空,他们则趁机端了黄明远的老巢,也让黄明远感受一下老巢失守的痛苦。 同罗斜也实在太像赢黄明远一次了。 众人一路东进到怀戎城下,幽州的虎牙郎将常云清早提前率领部队进驻怀戎城,等着对方。 黄明远让同罗斜也逃走,就是给他留的那个缺口,岂有不防着他偷袭幽州的道理。怀戎城乃是幽州唯一一个在居庸关以外的县,担负着防范北戎的重任。后来黄明远到了幽州,更是多次加固。 此时常云清屯驻此地,兵精粮足,士气高涨。 城外壕沟密布,城头滚木礌石齐备,让人一眼望去,便是一阵胆战心惊。 同罗斜也见隋军守卫森严,早有提防,心知黄明远是滴水不漏,遂不再抱有侥幸的心理,决心直接出塞。 同罗斜也对汉地有些打怵,总感觉汉地到处是危险。 众人乃折向西北,准备沿着洋河西进。同罗部不攻打怀戎城,怀戎城中的常云清也没有主动出击,目送对方离开。 当然,不是他要放虎归山,而是前面自有人等着他们。 从怀戎往西北不远便是鸡鸣山。 鸡鸣山也叫磨笄山。《水经注》里说,赵襄子其父赵简子死后,他借机约其姐夫代国国王到夏屋会盟,令其厨人在宴席上用铜枓击杀代王。而事前赵襄子就派人到蔚县附近的代王城接其姐姐代夫人回晋国为父奔丧。当一行人到此时,代夫人听闻赵襄子为占领代国土地而杀害了代王,面对尾追而来的弟弟,拔下了头上的金笄,在山石上磨了几下,自杀身亡。当地百姓敬佩代夫人的忠烈肝胆,在山上修祠,供奉她的塑像,并将此山命名为磨笄山。后来,在代夫人墓和祠上常有雉鸡鸣叫飞舞,又把磨笄山改叫鸡鸣山了。 在鸡鸣山西侧,有一城堡,名曰鸡鸣堡(今河北省鸡鸣驿城西)。此堡在两山之间,为一处小盆地的北口。 黄明远为幽州总管时,为了加强北方防御,便新建了怀来、延庆二镇,为居庸关的屏障。后来又命陈远在文德乡(治今张家口市宣化区)一带筑城,命为宣化城,置宣化镇。宣化者,宣扬王化。 此地南屏幽州,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成为幽州最重要的边塞。 之后陈远又先后在怀戎县境内建立了鸡鸣、万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万全区)、龙门(今河北省赤城县西南龙关)、白阳(今河北宣化县大白阳乡)、广边(今河北省赤城县南)、怀安(今河北省怀安县东南)、矾山(今河北省涿鹿县矾山镇)等城塞,自宣化迤西迄河东,缘边皆峻垣深壕,烽堠相接,成为北地一道坚固的防线。 只是胡人从未于此地入塞,因此宣化防线从未发挥过作用。 鸡鸣堡算是不完全靠近边塞的一个城池,不过因为是新城,建造技术新颖,建筑设计前卫,且城池高峻,城防完善,也算是个坚城。 鸡鸣堡依靠洋河和鸡鸣山,成为从宣化出关必经之地。 往常这里只有五百驻军,但今日这里有荆元恒率领的两万左武卫军。 黄明远返回中原,左武卫军也受命入关。从辽东到蓟县一千多里,众人长途跋涉,紧赶慢赶,不到二十日便到达。 荆元恒赶到幽州后,黄明远已经率部西进,荆元恒受命率左武卫军屯驻宣化诸关卡待命,这也是黄明远在灵丘城下,敢于放同罗斜也北上的底气。 三万精锐,又依靠坚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荆元恒出了居庸关之后,命常云清坚守怀戎城,他则直赴鸡鸣堡,并将主战场设在这里。 鸡鸣堡扼守住同罗部北上的要道,同罗部非得攻击此处不可。 只要胡虏敢来,前有鸡鸣堡坚城阻挡,后有怀戎城,左侧又有洋河阻拦,料胡虏插翅难飞。 为了防止胡虏分散突围,荆元恒又命席玭率领万余骑兵游弋在外,在诸边塞外游击。 其实荆元恒巴不得胡虏分散突围。这个时代,没有电台又没有电话,一旦下令分散突围,便是各安天命,各凭运气,根本无法再组织。至于反败为胜,更是不可能。面对分散突围的胡虏,隋军便可就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歼灭胡人。 同罗斜也率军循河而上,没多久便遇到了鸡鸣堡。 见到前有坚城,同罗斜也便是心中一顿。对于同罗部来说,幽州是个比较陌生的地方,但是其部之中也曾有人前来幽州劫掠过,没听说这里有城。 不过最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仁寿三年之后,天底下哪还有敢入汉地打草谷的胡兵啊。 不过同罗斜也后来一想,既然黄明远做过幽州总管,那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得过去。 鸡鸣堡挡住了大军北上唯一的大道,绕开而行是不可能的。不过也只是一座小城,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地,料来不会有多少军队。 因为荆元恒没有立起旗帜,同罗部并不知道老朋友在此。 同罗斜也便命同罗休哥为主将拔城,大军稍作休整,然后再行北上。他以为这里不过是他人生旅途中微不足道的一站,却没想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城竟然会让他折翼在这里。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断尾求生 同罗部的士兵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打造,便选择了攻城,足以看出他们对鸡鸣堡的轻视。 甚至一开始,不少人认为只要他们兵临城下,守军便会投降。有人前去叫城,但没有隋军回应,反而迎来一片箭雨。 于是同罗休哥一挥手,其部数千人马向城池冲去。早有数百弓箭手对城头进行远程压制。同罗休哥料来,这一轮弓箭打击之后,隋军不得伤亡过半。 但出人意料,隋军回应的很快。 此时只见原本空荡荡地城头之上,数面大旗同时立起,城头之上,很快多出无数的人头。面对同罗部前出的弓箭手,城头上箭如雨下,投石车的霹雳声更是来回不绝,同罗部前出的数百弓箭手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 这时在城门楼子上,一杆大旗竖起,旗上绣着一只背上长着双翼的大熊,仰天咆哮,威风凛凛。 同罗休哥心中一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最后才有些喃喃地说道:“是左武卫!” 十二卫中,其实是各有名号的,其中左、右武卫便是军号熊渠,以飞熊为军旗,只是两卫的飞熊的朝向不同。黄明远亲统左武卫,那只长啸的飞熊,是无数草原部落的噩梦。 “他们怎么在这里?” 左武卫的出现,立刻便让铁勒各部一阵沸腾。虽然他们知道黄明远此时还在河东,但突然出现的这支精锐绝不是来礼送他们出境的。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交头接耳。 眼看众首领神色各异,同罗斜也立刻明白,不管前面是谁,决不能露出恐惧的心思,否则这些各部首领,便会倒戈相向。 他得给所有人希望。 “左武卫又怎么了,我军击破便是,我倒要看看,黄明远的嫡系部队,到底是什么成色?” 同罗斜也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很是豪气。不过其他人并无同罗斜也这份豪气,若是左武卫好打,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折戟沉沙了。 既然要迎战隋军精锐,自不能再等闲视之。同罗斜也命令诸军安营扎寨,又令同罗休哥撤回。 送走各部首领,祖君彦便对同罗斜也说道:“主公,此战不能打!” 同罗斜也看向郑重其事的祖君彦。 “祖公以为我军不低隋军?” 祖君彦乃说道:“我军战力精锐,若是在草原上交战,当然可以胜过隋军。但现在左武卫依靠坚城,坚守不出,我军要多久才可以破城。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我部兵力与隋军差不多,实在不宜攻城。 况且一旦攻城,若是迁延日久,隋军主力便可能增援。而且军中可不只有我同罗部的主力,那些各部族长,这时候看着一个个忠心耿耿,但一旦我军交战不利,怕是立刻会投向大隋的怀抱。” 同罗斜也的脸上忽明忽暗,让人不清楚他的心思。 “若是不战,则我军如何突围而出。” 同罗斜也其实也不想战,与隋军交手这么多年,左武卫的战力难道他不清楚吗?那是无论装备、训练都在他们之上的精兵。 可现在左武卫挡住了他们唯一的道路。 “未若向西,从妫水等地循路出塞。” 同罗斜也没有说话,良久才问道:“能出草原的大道,就只有这一条,向东都是崇山峻岭,除非进入蓟县。燕山险峻,尽是险关要塞,若我军向东,隋军只要有个千八百的军队,便能挡住我军。到时候若还是道路不通如何,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不怪同罗斜也担忧,在燕山、太行山、阴山交界的地方,各种小盆地实在太多了,群山环绕,出口稀少,一旦闯进去被人堵住,出都出不来。若是不从鸡鸣堡出塞,往东绕道涿郡再从安乐郡出塞,数百里小道,更是麻烦,他不敢赌。 祖君彦也没有办法,只得沉默。 “若是走小道呢?” 祖君彦摇摇头,没有向导,数万大军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寻找小道,无异于自取灭亡。 “走小道!”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同罗休哥站起来说道。 自当初差一点死在达兰堆,作为同罗斜也最亲密战友的他,越发沉默寡言,但此时同罗休哥却是带着一种决然的态度,让人吃惊。 “大司马,走小路行不通。” 祖君彦解释道。 “行得通!” 同罗休哥说道:“想来黄明远并没有那么多兵马,否则早就在灵丘留下我们了。这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左武卫,应该是隋军最后的部队,从这里往北,应该没有多少阻击之兵。若是我军留下一部,拖住左武卫,然后让其余主力从小道突围,必能顺利返回草原。” 其实祖君彦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但是他的身份让他不能说。 同罗斜也听着同罗休哥的话,有些犹豫。 “如此这般倒是可行,只要牵制住隋军,即使从小道,还是有逃生的机会的。可若是让其他部落断后,这群人怕是靠不住,可我军的话······” 此时无论留下谁,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没人情愿做一个弃子。同罗斜也很担心他前脚刚把人留下,对方后脚就向隋军投降。 这时同罗休哥说道:“我来断后!” 同罗斜也和祖君彦皆望向同罗休哥。 同罗休哥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同罗休哥最亲密的战友,同罗部事实上的二号人物。他能力出众,性格谨慎,也是同罗部除了同罗朵儿唯一能劝动同罗斜也的人,堪称同罗部的定海神针。 由他断后,实在太奢侈了。 同罗斜也刚要劝阻,同罗休哥打断道:“大酋长,这一次留下断后是九死一生的事,若是没有强力的人压制诸将,难保这些人不会临阵脱逃。而且也不能单单我们留下人断后,让各部都留下一半的人交给我们指挥,共同断后。而能压制诸部的,只有我。” 铁勒联军接近五万人,其中同罗部有近三万人,其余诸部约两万人。 “休哥!” 同罗休哥说道:“我追随大酋长这么多年,就让我再为同罗部做最后一件事吧。”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飞蛾扑火 虽然同罗斜也不愿意留下同罗休哥,但正如他所说的,非同罗休哥,军中无人有那个能力、威望、地位压制其余诸军。 所以他别无选择。 同罗斜也只得同意此事,然后将此事告知诸部,让他们留下一半的人共同断后。 留下一半的部众,诸部首脑对此跟刀割一般心痛,但又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同罗部将他们扔下做炮灰,自己突围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同罗斜也乃将两红旗约九千同罗部骑兵以及一万其余诸部骑兵交给同罗休哥。 “一定要活着!” 同罗斜也心思歹毒,手段阴狠,旁人根本亲近不得。他所有的温情除了给了同罗朵儿,唯一能给予旁人一丝的,就只有自己的兄弟同罗休哥了。 很快,同罗斜也带着人离开大营,而同罗休哥也准备好了战斗。 在城头上的隋军看到了对方的动向,立刻上报了荆元恒。荆元恒闻之大喜,对方终于做了这条最正确也最危险的选择。 分散从小道突围,逃一定是可以逃出去的。 因为隋军虽然在怀戎县北部修筑了十多个城堡,但隋军经营此地尚短,且燕山小道不少,隋军也没有将所有的道路都堵塞,只要狠下心来,隋军也无法完全拦住。 当然能逃出去多少便不好说了。 席玭带着万余主力在北面游弋,那就是铁勒联军的噩梦。 很快,同罗休哥带着部队向鸡鸣堡发起自杀式的攻击。他们要将左武卫的军力牢牢牵制在鸡鸣堡,所以必须主动出击。 荆元恒让人在城头擂鼓助威,然后又命会说胡语的士兵在城头上劝降。 此时这些人已经知道被抛弃了,必然士气低落,只要给他们一条生路,这些人绝不会负隅顽抗。 城头上的劝降声此起彼伏,乱了铁勒联军的心。 双方打了整整一个上午,除了拼命的同罗部士兵,其余诸部的人都显得心不在焉。更有阿特部将领,甚至违抗命令,擅自撤退。 同罗休哥杀鸡儆猴,将此人诛杀,这才稍稍震慑住众人,安定军心。 到了下午,铁勒联军的态度稍稍积极了一些。 荆元恒知道这些人还没有绝望,他命斛律进周整备部队,出城突击,他要用战斗彻底击毁铁勒人的斗志。 此时鸡鸣堡城门打开,一群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从城中杀出。除了上前的突击骑兵,还有三百名具装甲骑。 此时诸军之中,左武卫有着最多的骑兵,还有一支成编制的具装甲骑。 在这个限定的战场,这群人就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坦克。 手持马槊的具装甲骑慢慢加快速度,向敌军冲去。几乎如奔腾的河流一般,势不可挡,对敌军形成一股碾压。 同罗休哥忙指挥部队阻击,但已经起势的具装甲骑如何能够挡得住。 众人发现,任凭他们怎么劈砍,都伤不到对方,而对方的战马一冲,他们却立刻便是粉身碎骨。 他们的拼命最后只剩下绝望。 不知是谁,率先丢下武器,向后逃去。同罗部以外部落的部队,本来就是炮灰的身份,众人也对同罗部没有什么忠诚,又如何愿意死战。 崩溃、投降是会传染的,很快其余部落的军队开始崩溃了。不少人向后逃去,更有无数的人选择直接跪下向隋军投降。 但没有人管他们,隋军的骑兵继续向前,那些挡着具装甲骑前进道路的,即使投降,也只能被踏翻。 同罗休哥看得眼眶尽裂。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隋军这么强大。这些年他们在变强,隋军依然是,而其中的鸿沟,似乎仍无法逾越。 同罗部的军队也不是什么信仰坚固的无敌战士,因此其余部队的崩溃,很快传染到同罗部中。 留下来的两旗之中,除了左红旗部分军队是真正的同罗部精锐,其余部队,都是新附从的部队。尤其是新建的右红旗,虽然号称是从下旗整编的,但除了部分将领,跟同罗部就没什么关系,全都是草原上的散兵游勇组成的。 这种部队,关键时刻,哪有忠诚。 不过同罗部的人就这么多,同罗斜也又盲目扩大势力,才有这种结果。 很快右红旗跟着其余部落的军队开始崩溃。旗主同罗仆恩刚开始还尽力约束部队,但最后他本人也被乱军冲散,不知道跑哪去了。 而右红旗失了指挥,立刻崩溃。 这时有部下劝同罗休哥撤退,可同罗休哥明白,他们这才支撑了多久,同罗斜也肯定突围不出去,他们如何能退。 同罗休哥见对方骑兵都着重甲,行动不便,于是命众人往山上撤退,骑兵追不到,等到隋军的骑兵累了,再进行反击。 不过具装甲骑不是独立出击,身后还有轻骑兵和步兵。 出击的步兵很快将投降的部落士兵俘虏,而骑兵则跟在具装甲骑撕开的缺口后面,一步步地扩大战果。 此时同罗休哥陷入为难,打没法打,退不能退。 眼看有隋军向铁勒联军逃走的方向追击,同罗休哥也顾不得其它,命令仅剩的军队向隋军出击。 这群英勇的士兵向着强大的隋军发起了决死的攻击。 一个个拼命向前,然后一个个倒在地上。但这样的自杀式攻击是无效的。 “大司马,退吧,给左红旗留点种子吧。” “敢言退者,定斩不饶。” 双方从下午战至黄昏,同罗部的军队几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河,流入洋河之中,将整条洋河都染红了。 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是俘虏。 同罗休哥亲自带队冲锋,也受了重伤,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今日流的血足够多了,没必要再让同罗部的男儿全都死在这里。 大战之后的夜晚,格外的宁静。 同罗休哥躺在榻上,命令麾下,等他死后,砍下他的脑袋,到了明日一早,便去向隋军投降。 此时同罗休哥已经支撑不住,他让人将他抬到帐外。看着满目的疮痍,他心中无限悲伤。 这就是同罗部没法破除的宿命吗? 同罗休哥望着漫天的繁星,喃喃地说道:“真想再看一眼草原啊······”便溘然长逝。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大势已去 同罗斜也一行数万人马从鸡鸣堡以西的山间小道向北,沿途尽是崇山峻岭,根本找不到能行的路。 幸好同罗部抓了几个当地的牧民,强迫他们带路,才一路往北而去。 不过道路太过于曲折难行了,沿途不知道有多少人掉队,又有多少人死在山岭之中。 众人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现在的位置。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数万大军靠着山间的树木休息了半夜,便又再次出发。幸亏现在是夏季,还能露宿,若是冬天,这样待一夜,得有一多半的人再也起不来了。 道路实在太难走了,别说骑马,不让马骑着就是好的。很多道路仅通一人,为了前进,甚至连马匹都要抛弃。众人这一天一夜,走得是疲惫不堪,却没能前进多久。 但同罗斜也不敢让部队停下来休息,他知道同罗休哥在鸡鸣堡下撑不了多久。而且若是真停下来,他实在担心这支部队会直接垮了。 众人刚往北走了数里路,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听沿途抓获的向导说此地叫谷峪口,是这条山谷的北段,从此地往北走三十多里地,便是宣化堡。 同罗斜也大喜,向北占领宣化堡,既能获得补充,还能顺势出关。于是同罗斜也命令诸部加快速度,向宣化堡进军。 但同罗斜也着实小看了隋军。 虽然此地山间小道无数,但能出来的峪口就那么几处。席玭跟着黄明远西征吐谷浑,东征高句丽,当初便是以擅长追击起家的。 他将麾下万余主力骑兵分成数股,埋伏于几处峪口之外,就等着铁勒人的到来。 铁勒联军还没出谷口,便为隋军发现。 前面的先锋部队出了谷口不远,中军和后军尚在山谷之中。此时埋伏的隋军便是一阵箭雨,射懵了对方。 同罗部在前探路的军队措不及防,一阵人仰马翻。 席玭提着长槊,带领千余骑精锐,直冲胡虏军中。那杆长槊,沾着就亡,碰着就伤,席玭左右挥舞,就如猛虎下山一般,瞬间便将同罗部的先锋部队撕扯开来。 同罗斜也在后听闻遇袭,大吃一惊。 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死战开路,否则被隋军堵在峪口之中,恐将全军覆没。 同罗斜也亲自率领身边的精锐带队冲锋,以期可以挡住隋军。 或许是铁勒诸军都清楚这一战的意义,若是失败,只剩下败亡,于是众人迸发出极大的热情和战意,拼死力战。 刚开始席玭还仗着突袭优势横扫敌军,但毕竟铁勒人的数量十倍于已,对方施展不开,他其实也施展不开。席玭眼看对方反击猛烈,不愿继续在此与胡虏消耗,乃下令撤退。 他给胡虏设下了天罗地网,没必要非得逞一时之快。 隋军骑兵很快散去,但看着战后一片狼藉的战场,同罗斜也没有什么笑容。隋军竟然有余力在此埋伏,回归草原之路怕是比想象的更困难。 不只是同罗斜也,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泛起嘀咕。 此时再去进攻宣化堡已经不现实了,凭着对方这数千人马,他么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城。 于是同罗斜也下令,转道向西北方向出击。 两万多军队浩浩荡荡地往西北方向而去,然后便陷入到一场噩梦之中。 席玭集中了手上五千最精锐的骑兵,便缒在铁勒联军的身后,不断向铁勒联军发动袭扰。但只要联军回头应战,他们便撤退。 席玭所部实力强大,实力并不弱于铁勒联军,因此同罗斜也留军断后,只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隋军就跟跗骨之蛆一般,牢牢地咬住了铁勒联军。 从谷峪口往西北方向,要出塞得有一百多里的距离,沿途尽是崎岖小路,铁勒人向前不能,向后不行,别提多难受了。 在隋军的骚扰下,铁勒人走了一日,只前进了二十多里,要想出塞,没个五六日别想。但他们哪有这么多时间。 同罗斜也知道同罗休哥撑不了多久,因此不停地督促各部加快前进速度。但众人又不是长于奔跑的野人,更没有肋生双翼,实在走不动。 双方就这么玩着猫鼠一般的游戏,终于荆元恒率领左武卫主力从宣化堡往北赶来,隋军在万全堡以西的地方,追上了铁勒人。 前有万全、宣化等堡的守军阻击,后有荆元恒的左武卫主力,再加上游弋各处的席玭麾下骑兵。同罗斜也不得不选择和隋军展开激战。 一开始同罗斜也便下令猛攻,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其两黄旗的主力也的确是精锐,不避箭矢,拼死而上,与隋军杀得不分胜负。 但其余诸部联军则实在太差了,众人眼看隋军主力赶到,便心生畏惧。 席玭率领骑兵从联军右翼,率先突破斛薛部的防线之后,其余诸部,心中畏惧,便已经开始心态崩了。 众人倒是知道卫公统帅的隋军不屠杀战俘,于是诸部皆打着投降的主意。甚至还有人想到当初的独洛水联盟,不正是几部最先投降,才有了那几年的风光。 仆骨部最先倒戈。 仆骨部作为漠东铁勒三大部之一,自有自己的野望,只是前有拔也古部压制,后有同罗部压制,仆骨部才不得不甘于人下。但其部野心不止于此,仆骨乙啜时刻想着取代同罗部成为铁勒的领袖。 这个时候,眼瞅着不敌隋军,仆骨部如何愿意跟着同罗部一同殉葬。 仆骨部的投降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般,斛薛、阿特、奚结、白霫、俱罗勃等部纷纷选择投降,毕竟有仆骨部在前面顶着,以后若是同罗部报复,那也是先找仆骨部。 之后就连阿跌部、覆罗部、多览葛部也选择了投降,虽然他们也担心隋军会翻旧账,但现在灭亡在即,也顾不得其他。 一时之间,整个铁勒联盟,纷纷反水倒戈,只剩下同罗部在孤军奋战。 没了盟友的牵制,隋军从两翼出击,立刻便将同罗部的防线撕开。 同罗斜也还在力战,听闻铁勒诸部投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住。 “撤!”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枭雄折翼 同罗部挣扎着向西北方向逃去,隋军紧追不止。 至于其余投降的诸部首领和军队,荆元恒命人将他们缴械安置。到底如何处置这些铁勒诸部,事关重大,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处置。至于俘虏,则按照旧例处置了。 此战隋军斩首数千,俘获无算,同罗部跌跌撞撞的,逃出去不到一半的人马。隋军追击上百里,斩杀无数。 同罗部为了逃亡,实在太拼命了,几乎将除了马匹和武器以外的全部物品全部丢弃。每日都是拼了命的赶路,才几次在隋军合围之前破围而出。 虽然席玭擅长追踪,但草原毕竟是胡人的家。 其实出了草原之后,席玭便应该返回。但他素来是个胆大的,这时黄明远不在军中,荆元恒也约束不住他。于是席玭跟撒开的野马一般,追着同罗部不放松。 同罗斜也不敢返回赛音山,他担心引狼入室,又担心隋军隋军会在设有伏兵,于是便往正北撤退。 同罗斜也被黄明远弄得,已经草木皆兵了。 来到草原上,除了追兵,同罗部又出现了另一个大问题。 在幽州境内时,他们为了逃命,将几乎全部的物资都丢弃了,此时到了草原,便陷入缺衣少食的地步。 内有粮食之患,外有追兵之危,同罗部陷入了危难的地步。此时众人连脸面也顾不得要了,沿途做起了马匪,以劫掠为生。 这可苦了各地零散的牧民,全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为了甩掉隋军这个尾巴,同罗斜也和祖君彦几次几次设伏伏击隋军,但席玭实在太油滑了,俱不上当。 但只要同罗部一动,隋军保准跟着动。 双方缠斗了大半个月,同罗部伤亡惨重。而上至同罗斜也,下至部落士兵,俱是筋疲力竭了。 后来同罗斜也实在没有办法,便带着隋军往草原深处而行。席玭眼看粮食将要耗尽,沿途也都让同罗部抢地差不多了,这才不得不返回塞内。 摆脱了隋军,同罗斜也马上命军队往赛音山赶,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同罗斜也又病倒在榻上。 其实同罗斜也早就病了,只是一支强撑着。 鸡鸣堡一战,同罗部再败于隋军,连同罗休哥都战死了。同罗部强忍着悲伤与郁闷,指挥军队突围。 但连日的奔波跋涉,严重侵蚀了他的身体,再加上他心郁气结、怒气攻心,终于成了大病。 这日同罗斜也骑在马上与祖君彦商量事情,便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眼也有些花,他只当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在意,继续说话。但忽然他手脚无力,话也说不出来,直挺挺地便往前栽去,跌落马下。 同罗斜也落马,众人一阵惊慌,等到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其扶起之后,便发现同罗斜也双目紧闭,脸色铁青,口角歪斜。 祖君彦一看便心中一顿,他虽不是医生,但中国的士大夫,少有不接触医理的,他也懂得少许医学。 大酋长莫不是中风。 众人将同罗斜也搬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不断地呼唤,过了大半天,昏睡的同罗斜也才苏醒过来。 但同罗斜也醒来之后,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事情,他半边的身子不能动了。 同罗斜也大吃一惊,他急不可耐地要起来,可任凭他如何的挣扎,他的身子也没有半分的知觉。 “啊······啊······” 同罗斜也用仅能动的一支胳膊抱住大腿,奋力地摇动,没有知觉;然后他又用手掐自己的大腿,还是没有知觉;甚至到最后,同罗斜也拼命去捶打自己,可是他还是感觉不到痛。 同罗斜也从没有这么绝望过,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军中没有大夫,也没有人能够给同罗斜也医治。 众人只能把同罗斜也绑在护卫的身上,带着他前进。从前的同罗斜也宁愿是死,也不愿再受这样的屈辱,可是他现在连死都是苦难的。 同罗斜也连便溺也不能自己,每次甚至拉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护卫不敢言语,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一个连屎尿都拉在身上的人,如何能做同罗部的酋长。 同罗斜也大病一场,不能示事,但现在同罗部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总不能让所有人停下来等死。 平日里同罗斜也不能示事的时候,可以放心地将部落交给妹妹和同罗休哥,那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但现在妹妹不在身边,同罗休哥战死汉地,他连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若是同罗斜也知道自己会有今日的下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同罗休哥留下。 军中能接手的只有同罗遏鲁,但是同罗斜也并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弟弟。 同罗遏鲁性格坚毅顽强,沈谋英断,又好交友,在部落中有很高的威望。同罗斜也也不能完全琢磨透这个弟弟,因此对这个弟弟既用又防。 不过这个时候,不用同罗遏鲁代他掌事也是不成的。以他现在的情况,无法压制诸军,久则必乱。 同罗斜也倒是信任祖君彦,但祖君彦没有兵权,一身权利全来源于他,若让祖君彦掌事,众人必不服。 思索良久,同罗斜也乃令同罗遏鲁为大司马,代掌部落事,又命祖君彦佐之。 同时为了限制同罗遏鲁,乃命右黑旗旗主同罗撒哥为小司马。又置左、右护军,负则中军护卫。以同罗休哥的长子同罗马哥为左护军,大将同罗挞烈为右护军,同参军事。 祖君彦、同罗撒哥、同罗马哥、同罗挞烈几人俱是同罗斜也的心腹,有几人共同制衡同罗遏鲁,同罗斜也勉强能放心不少。 对于兄长的限制,同罗遏鲁故作不知,任兄长安排。 同罗遏鲁接掌三军之后,勉强稳定住军心,全军折道向碛北而去,准备尽快返回赛音山。 此时同罗斜也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一天昏迷两三次。 本来他的病并不是要人性命的疾病,可同罗斜也无法接受这么大的落差,整日郁结于心,日渐消瘦,这病也越来越重。到后来,连马也上不了。众人用牛皮缝了一个大罩子,挂在两匹马上,将同罗斜也放在罩子上,两人控马带着他前行。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雄鹰坠地 同罗朵儿再见到兄长的时候,同罗斜也已经奄奄一息,如风中之烛一般,没多少时间了。 同罗斜也见到妹妹,没问其它,只是欣喜妹妹逃出生天。 “之前我还担心你性子死,会死守着赛音山城不离开。幸好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拉着妹妹的手,同罗斜也有种久违的安心。 同罗朵儿望着躺在垫子上消瘦的兄长,两眼噤泪。 “大兄,我把赛音山城给丢了!” 这结果不用问,同罗斜也便猜到了。黄明远太可怕了,设计了这么多,怎么可能独独放过赛音山。只是此时的同罗斜也却是一份毫不在意地样子,对妹妹说道:“城没有了,咱们再去建,只要你逃出来就好?” 同罗朵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波动,抱着兄长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双方也太惨了,除了两支军队,一无所有。虽然众人也清楚隋军偷袭赛音山城,留守的同罗部军队必无法守住,但心中总还有些希望。 但现在希望破灭,只剩下了一份绝望。 整个军中一片死寂,随军的萨满巫师一遍一遍地唱着古老地祭曲,庄重而哀婉,那长长而又凄厉地声调,一点一点侵蚀着众人的内心。 两军会师,双方还有上万人马,在草原上,仍旧是一支可以横行无忌的队伍。这一仗同罗部虽然败的很惨,但其实根基并未失。 若是同罗斜也身体良好,所有人都会相信他还可以东山再起。 但现在看看连便溺都在铺上的同罗斜也,谁相信他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且同罗斜也病事渐重,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同罗斜也的右脚恢复了一点知觉,但仍不足以让他行走。他却是固执地让人扶着他一遍一遍地巡视着军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可他昔日的风采越是光彩夺目,今日半瘫在床上的样子就越是无比的难堪。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地的,受伤的不仅仅是他没有知觉的身体,还有他这些年竖立的威望和大酋长的尊严。 同罗朵儿自见到兄长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兄长的衣食起居,只期盼能多延长兄长的寿命。 看着兄长的倔强与消沉,她只得暗自垂泪,又强颜欢笑。 至于部落中的其他人,不管是不是还忠诚于同罗斜也,都在等着同罗斜也的去世。不得不承认,同罗斜也已经成了部落的拖累,没人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九月十五日,同罗斜也一大早便精神良好,饭也吃了不少。他让人推着他前往草原上转了一群,望着葱郁的草原和空旷的蓝天,心情也开阔了许多。 可谁也没想到,这仅仅是同罗斜也的回光返照。 到了傍晚,同罗斜也的情况急转直下,上半夜他便昏迷了两次,等到第二次醒来时,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同罗斜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 包括同罗斜也本人也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布置。更没有替朵儿除掉他的好弟弟同罗遏鲁。 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同罗斜也心中满是悔意,后悔没有替妹妹清理后患,但此时此刻,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得尽力保证部落权利的平稳过度。 同罗部的上层人物闻询都在帐中等着,等着下一任酋长的出现。 情况很明显,众人各有势力范围。围着同罗朵儿的人一堆,围着同罗遏鲁的人一堆,围着祖君彦的人又是一堆。 围着同罗朵儿和围着同罗遏鲁的人很好理解,围着祖君彦的,不是要支持祖君彦,而是支持同罗斜也的儿子。 其实继承人并不好选。 同罗斜也的多个儿子死在了历次的动荡中,现存年龄最大的儿子同罗兀欲也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可能领导同罗部。 至于能选择的,似乎只有同罗遏鲁,但问题是同罗斜也没有那个意思。 同罗斜也想立的继承人是同罗朵儿,他相依为命的亲妹妹。若是同罗朵儿是个男的,当然没什么问题,也没有旁人什么事了,但她是个女的。 一个草原部落的大酋长,怎么能是个女的? 虽然同罗朵儿拥有两旗,又身兼小长史、大梅录等要职,但这仍不足以让所有人都支持她。 同罗斜也看向同罗遏鲁。 “遏鲁,我要死了,你觉得谁能继承我的位置?” 同罗斜也的话很直白,吓了同罗遏鲁一跳。 “一切唯大酋长的命令是从。” 同罗遏鲁不敢多言。对于自己这个兄长,他警惕的很。 同罗斜也又问道:“若大酋长不是你,那你会支持下一任大酋长吗?” 同罗遏鲁心中一顿,却没敢迟疑,连忙说道:“回大酋长,不管谁任大酋长,同罗遏鲁都会忠于同罗部,忠于大酋长。如果违背誓言,甘受饿狼噬心的惩罚。” 同罗遏鲁在兄长面前很果决,因为他不敢迟疑。 同罗斜也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神色复杂,终究没有办法除掉他,真是遗憾。 同罗斜也乃将手伸向同罗朵儿,眼眶红肿的同罗朵儿连忙来到兄长身前。同罗斜也又将儿子同罗兀欲唤来,交到同罗朵儿的手中。 “我把部落和兀欲都交给你了!” “兄长!” 同罗朵儿心中悲痛,泪水长流。 终究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草原上从来没出过一个女酋长,但同罗朵儿是有实力做第一个的。 同罗斜也强忍着病痛说道:“我和黄明远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同罗部和大隋的体量相差太大了,千万不要想着为我复仇,也千万不要再同大隋开战。” 说到最后,同罗斜也口中已经喷出了鲜血。 同罗朵儿泪流满面,拉着兄长的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同罗斜也靠近妹妹耳边,用尽力气说道:“听说黄明辽那小子在西域做下了好大的事,就连西突厥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带着部落去找他吧,把同罗部当做嫁妆,他会好好待你的。” “兄长!” 与妹妹说的话几乎使同罗斜也用尽了力气,他喃喃地念着“英雄,英雄······”不断地伸手去试图抓住什么,最后溘然长逝。 铁勒人的雄鹰,坠地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稳固权利 最疼爱我的那个人不在了。 从豆蔻时代开始,同罗朵儿便和兄长相依为命,虽然几经浮沉,但生命中早就习惯了兄长的存在。而今天,兄长不在了,她的世界也随之坍塌了。 同罗朵儿有些茫然地抱着侄子,望着兄长的棺椁被深埋入地下。有无数的马匹踏过,让一切的痕迹永远隐藏在时间的长河。 兄长死前曾说过想葬在赛音山,他说他无脸再回弓卢水畔。 同罗朵儿遵照兄长的遗愿,将兄长永远地留在赛音山。 同罗朵儿是战后第一次返回赛音山,她不敢再见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因为那会让她满脑子都是族人的惨相。 现在故地重回,赛音山城烽烟已尽,再无隋军,但也只剩下一片破败。或许随着风沙的侵袭,这一切都将被掩埋。 这两日同罗朵儿强压着自己的悲伤,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坚强一些。从前再大的风雨都有兄长为她遮挡,可时至今日,她已经没了兄长,往后的风刀雪剑,都要自己一个人面对。 面对同罗娄室的安慰,同罗朵儿一脸坚毅,看不出一丝的悲喜。她肩上扛着一个部落上万人的性命,容不得她像小女儿一般哭哭啼啼。 旧王退位,新王登基。 同罗朵儿在同罗斜也葬礼后的第二日,正式加冕为同罗部新任的大酋长。 期间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折,即使有什么人有心作祟,但同罗朵儿手上有足够的军队,又获得了祖君彦等人的效忠,足以压制所有人。 祖君彦虽然想拥立同罗斜也的儿子,但眼看目的不成,便很自然地倒向同罗朵儿。说到底,他们只能忠诚于部落的主人。 就任大酋长之后,同罗朵儿就下令任命法严为小长史,同罗室娄为小司马,同罗撒哥为大梅录,与大长史祖君彦,大司马同罗遏鲁五人同参部落的军政大事,相当于大隋的相国。 至于原本掌权的闫洪达,此时基本都死光了,同罗朵儿遂不再设立,以减少掣肘。 五个相国,祖君彦是兄长时期的老臣,同罗遏鲁则是部族第一实权人物,皆是身份特殊。 以法严为小长史,便能在汉人学子中再立一派,分化祖君彦的实力。法严野心大,虽与祖君彦同为汉人,但只要给他机会,其必会与祖君彦一较长短,争权夺利。二人相争,则双方皆不能独大,只能更紧密地团结在王权中央。 任命同罗室娄为小司马,则是限制同罗遏鲁的权利,削弱他在军事上的话语权。同罗室娄是部落名将,又是同罗朵儿的心腹,关于军事上的事,有很大发言权。 至于同罗撒哥是同罗部六大旗主仅存的二人,任命其为大梅录,既是拉拢,也是希望同罗撒哥能分化同罗遏鲁的支持者。只要同罗撒哥地位与同罗遏鲁相等,他便再难为对方拉拢过去,因为同路朵儿能给的,远比同罗遏鲁能给的多。 这些任命都是兄长生前单独告诉同罗朵儿的。他在临终前殚精竭虑,苦心孤诣,便是害怕妹妹压制不住部落的这群骄兵悍将,担心妹妹受委屈。 同罗朵儿带来差不多近五千骑,而同罗斜也从草原突围而出的,约有六千多骑。 此时因为几次大战,整个同罗部的组织已经完全混乱,十旗之中,包括多个旗已经全军覆没。要想重新崛起,必须重建部落的结构与组织。 原本部落以帐为单位,但现在整个部落除了军队,也没有百姓。于是同罗朵儿便下令一骑一帐,无论父子、兄长,皆分开来算,于是部落便有一万一千帐。原本部落以五百帐为一领,但现在为了方便设旗,同罗朵儿便下令暂时各领辖两百到三百帐不满编,等以后再行扩编。 多设了几领,便多出一批官员,众人自然愿意。 于是同罗朵儿以原本自己亲领的左白旗改为左黄旗和右黄旗,又将兄长的亲卫弓卢骑和护帐部队分入两旗之中,两旗共辖十七领四千六百骑。其中包括曳落河四领八百骑。 曳落河的部民归属于两黄旗,但军队单算,为大酋长的护卫部队,不受旗籍限制。 两黄旗和曳落河为同罗朵儿亲领,远超过部落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其中原同属于同罗斜也的两黄旗主力,则改为两青旗,分由同罗朵儿的侄子同罗兀欲和大将同罗挞烈统帅,而原属于同罗兀欲的护卫也编入左青旗。 左青旗辖五领一千三百骑,右青旗辖两领五百骑。 原右白旗一分为二为两百旗,分由同罗室娄和同罗敌禄二人统帅。其中左白旗辖三领九百骑,右白旗辖两领六百骑。 两黑旗不变,仍由同罗遏鲁和同罗撒哥二人统帅。左黑旗辖四领一千骑,右黑旗辖三领七百骑。 原两红旗剩余人马合并为左红旗,由同罗休哥之子同罗马哥担任,辖三领七百骑。 而同罗朵儿又从各部抽调了部分骑兵,加上裹胁的一些其余部落的军队,共计八百骑,设为右红旗,分三领,由同罗斜也的另一个儿子同罗尧古统帅。 不过同罗尧古才七岁,部落也由同罗朵儿代为掌管。 整个同罗部被分为四十二领,共计一万九百骑。同罗朵儿控制着两黄、两白,以及属于同罗尧古的右红旗和曳落河,实力远超其他人。 无论是不少人想要拥立的同罗兀欲,还是野心勃勃的同罗遏鲁,还是后来居上的同罗撒哥,都远不能和同罗朵儿相抗衡。 同罗朵儿又任命心腹将领山禄为左护军,阿结思为右护军。 重新分设各旗之后,同罗部上下捋顺,算是稳固起来。这也是部落也专门的制度、律令的好处,不用去探寻新的制度,按照原有制度进行管理,已经适应的众人便能再度走上正轨。 不过同罗部的问题也很多,比如部落构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粮食。部落的牛羊等物资全丢弃了,这些日子,几乎如马贼一般劫掠为生。 负责管理仓储的祖君彦都快将头发拽干净了。 当然,最最令所有人在意的,还是未来的同罗部,到底要何去何从。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内斗不息 没有逃避地方,只有冲锋打仗。没有平安幸福,只有互相杀伐。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来说,四处征伐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归宿。每一个部落从征伐中崛起,亦在征伐中灭亡。 此时的同罗部新败势弱,站在了命运选择的十字路口。 众人很清楚,继续呆在赛音山城实在不现实。从幽州边境到赛音山城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二百里,从丰州到赛音山城也不超过九百里。至于隋军的安北城到赛音山城,更是不超过五百里。若是黄明远愿意,隋军的骑兵随时可向北出击,而同罗部的大本营也随时暴露在隋军的铁骑之下。 经历了无数的惨败,没人认为自己可以与隋军抗衡。 所以同罗部必须转移。 但往哪走成了一个问题。草原虽大,但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一旦选错了方向,后果不堪设想。无数的大部落,都是在迁徙中灭亡的。 以同罗遏鲁为首的一批同罗部贵族认为,可以向北面的弓卢水转移,重回祖地狼居胥山一带。在这里游牧的铁勒部落相对实力较弱,不能与同罗部相抗衡。同罗部很容易便能重建铁勒联盟,继续为铁勒霸主。 但缺点也很突出,只要同罗部往北,必然和这里的游牧部落发生冲突,战争根本无法避免。 而祖君彦等一群汉人士子则认为应该向东。 祖君彦以为狼居胥山虽然是同罗部的祖地,但周围部落众多,环境复杂。而且返回弓卢水以北,便要与北面的韦纥部形成对抗。 在祖君彦看来,再次陷入草原争霸的泥潭之中是不明智的,同罗部现在太需要休养生息。 而从赛音山城往东的广大区域,部落稀少,草原广阔,草质肥美,还拥有无限的回旋余地。尤其是当初屈古棱选择的俱伦泊,更是天选之地,足以成为同罗部的王霸之基。 但同罗遏鲁认为东进之地,仍是暴露在隋军打击范围之内,易受隋军突袭。而且他对于祖君彦担心与韦纥部发生冲突很是鄙夷,这个年代,要想不与别的势力对抗便能重新崛起,这可能吗? 同罗遏鲁和祖君彦的建议是各有利弊,相互皆说服不了对方。而且双方此时和有着意气之争,因此毫不退让。 同罗遏鲁虽然受制于形势,不得不向同罗朵儿低头,但让他就这么乖乖做同罗朵儿的臣属,他不愿意。同罗遏鲁也知道此时同罗部经不起内耗了,所以他希望做同罗部的伊尹、霍光,不篡位,却执掌大权。 同罗遏鲁着实信不过这个妹妹的能力。若是能主导转移之事,便可顺理成章地收取部落权利,代妹摄政。 而祖君彦则想着在新酋长面前展示自己的重要性。 祖君彦太清楚同罗遏鲁的想法了,所以他更不能让同罗遏鲁如愿以偿。否则同罗遏鲁掌权,他们这些汉家士子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在同罗部中,同罗斜也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而同罗遏鲁则是保守派。同罗朵儿虽然倾向不明显,但她为了继承其兄长的遗志,也会支持改革的。 关于转移方向的事情,祖君彦与同罗遏鲁相争不下。 二人相争,自然需要同罗朵儿裁决胜负,可是同罗朵儿此时,两个都不想选。诚如祖君彦所说的,北上是陷入与铁勒争霸的泥潭之中,可是东进又有何差别。身在草原之上,便不能独善其身,这是各部落无法选择的。 但同罗朵儿不想再陷入无休止地斗争之中了。 可是同罗朵儿此时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此时部落内部为了北上还是东进争的不可开交,双方已经由见解之争变成了意气之争,权利之争。 同罗朵儿有心阻止,但是同罗室娄却劝她暂时由之任之。 同罗朵儿继位,其一众心腹,当然对同罗遏鲁心怀忌惮,只是他们暂时不敢对同罗遏鲁动手,唯恐引发更大的矛盾。 但现在有祖君彦挑头,正好试一试同罗遏鲁的态度。 同罗朵儿虽然明白,但心中就是不舒服。 此时同罗朵儿也只得听从同罗室娄的建议,暂时放任。而祖君彦见状,以为同罗朵儿有心鼓励,于是针对卖力起来。 同罗朵儿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争执,眼看管不了,索性便躲了起来,图个清静。 同罗朵儿将政事交给众人,自己带着曳落河亲卫去狩猎,陪同她的是同罗休哥的儿子同罗马哥。马哥今年才二十岁,之前一直在同罗斜也身边听用。虽然能力出众,但他能成为一旗之主,主要还是靠的籍父之名。他性格温和,做事谨慎,同罗朵儿也视其为子侄。 骑在马上,同罗朵儿便问身边的同罗马哥道:“马哥,你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吗?” 同罗马哥不知道同罗朵儿的意思,喜欢,亦或者不喜欢。 “姑姑,我觉得我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我生来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没人问我喜不喜欢。” “那你想过这种日子吗?还是想过没有战争的日子。” 同罗马哥有些沉默。 “若是可以,没人不愿意过这种日子。” 同路朵儿又说道:“那若是可以,你愿意做一个隋人吗?” 同罗马哥两眼放光,但很快便黯淡下来:“隋人无忧无虑,不用每日担惊受怕,还有足够的粮食、盐巴、铁器,若是可以,我当然愿意做个隋人,但这是不可能的。” 同路朵儿低声地说道:“也不是每一个隋人都是衣食无忧的。” 同罗马哥说道:“但他们至少还有希望,而我们却什么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是啊,若是可能,谁不愿做个隋人。哪怕平平淡淡,但至少不用每日在枪林箭雨中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马哥,若是有可能,我们成了隋人,你愿不愿意?” 同罗马哥一喜,忙说道:“我当然愿意。”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有些沉重地说道:“但是隋人愿意接纳我们吗?即使我们真成了隋人,隋人会真的把我们当自己人吗?我不相信。” 同罗部与大隋的仇怨太大了,大到双方很难相互信任的地步。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挑拨离间 同罗部暂时在赛音山周围放牧,储备过冬的粮食,眼看冬天就要到了,这个时候,一旦迁徙之路上遇到白灾,往哪迁徙都是一个死字。 于是同罗朵儿下令,迁徙之事,押后再议,至少也得过了这个冬天,他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过冬。 整个赛音山周围,都被隋军肆虐了一个遍。牲畜被带走,牧草被破坏,未成熟的庄稼也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想找点粮食,实在是比登天还要难,尤其是要满足上万骑兵的供应。 同罗朵儿也不得不让部落过着半放牧半劫掠的生活,其实就是以掠夺为生计。虽然马贼在草原上多为各部落所不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 外部环境艰难,内部环境便随之严峻。 同罗部显赫这么多年,着实没经历过这样的困境。尤其是当前何去何从,部落命运犹未可知的时候,同罗部内部的政治环境越发动荡。 很快矛盾便在祖君彦与同罗遏鲁之间爆发。作为大奸臣祖珽的儿子,祖君彦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同罗遏鲁,打仗我不行,政治斗争你不行。 祖君彦很清楚,他虽然官拜大长史,但因为没有部属,其地位远不如同罗遏鲁。实际上在草原部落中,官职远不如部属重要。 因此祖君彦不准备直接与同罗遏鲁对抗,而是利用同罗撒哥来对付同罗遏鲁。 同罗撒哥是同罗斜也的堂弟,昔日同罗部人才济济的时候,同罗撒哥只能是一个小字辈。奈何部落屡遭打击,包括同罗屋质、同罗留哥等一众大佬纷纷身丧,原本不起眼的同罗撒哥一路直上,成为一旗之主。 当然,这时候还是最末流。 可有时候运气就是比能力更重要,这一次与隋军大战,同罗十旗,同罗斜也兄妹之下六个旗主,战死了四个,同罗斜也为了制衡同罗遏鲁,也只能提拔同罗撒哥为用了。 同罗撒哥,性格残暴、弑杀,是同罗部中抵制汉化态度较为强烈的人物之一。自成为大梅录,参与部落政事之后,他屡次提出恢复旧制,与祖君彦关系也不睦。直接表现就是他看不上祖君彦。 这日祖君彦主动来到同罗撒哥营中,同罗撒哥本不想见,但祖君彦一再请求,他只得让祖君彦进来。 祖君彦在帐外的时候表现的很急切,但进来之后,反而不焦急了。 同罗撒哥根本不想搭理祖君彦,眼看祖君彦顾左右而言他,便要送客。 这时祖君彦才说道:“在下此次前来,本来是为大梅录示警,疏料大梅录如此待客,那在下就回去了。” 祖君彦话说一半留一半,立刻便引得同罗撒哥的注意力。 “什么示警!” 眼看同罗撒哥入彀,祖君彦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听闻右黑旗抢了右青旗的牧场,大司马有意向大酋长弹劾大梅录。” 同罗部暂时在赛音山周围安置之后,同罗朵儿按照部落领数,将周围牧场划给各旗, 以供马匹草料。但现在已经要进入冬天,牧草枯黄,赛音山一带本身又不是多肥美的草场,因此各旗划分的草场,自是不够马匹所用。 不少人为了抢夺牧草,多起龌龊。 同罗撒哥仗着自己大梅录的身份,屡次从相邻的右青旗那里抢夺牧草,同罗挞烈作为新提拔的旗主,自是不如同罗撒哥硬气。右黑旗一侧是左黑旗,同罗撒哥一时不敢对同罗斜也动手,也只得欺负右青旗了。 听到此事,同罗撒哥立刻跟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 “这跟他同罗遏鲁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样抢右红旗的牧草,那还是大酋长儿子的部属。” 祖君彦眼看同罗撒哥这个态度,心中大喜。 同罗撒哥怕同罗遏鲁,又不服同罗遏鲁。 于是祖君彦乃说道:“大梅录不知,老酋长去世之前,对同罗遏鲁颇为忌惮,这才命我等三人共同辅佐新酋长。咱们三人,我没有部属,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但大梅录不同,同罗遏鲁这是忌惮大梅录,担心大梅录夺了他大司马的权利,这才背后捅刀子。大梅录试想,除掉了你我,同罗遏鲁不久大权独揽,往后篡权夺位,也不是不可能。” “他休想。” 对于同罗朵儿担任部落首领,同罗撒哥这种自诩为勇士的人是看不上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看到旁人成为大酋长。若是同罗遏鲁继位,还有他什么事。 “大梅录放心,只要我俩精诚团结,必不让同罗遏鲁奸计得逞。” 到了次日,果然有人弹劾同罗撒哥抢占右青旗草场,弹劾之人,正是同罗遏鲁的部下同罗只不勾。 同罗只不勾担任大帐梅录,负责审理案件,是同罗遏鲁的心腹。不过此事跟同罗遏鲁没什么关系。祖君彦知道同罗撒哥抢占右青旗草场的事情后,便先去见了同罗只不勾,自言身为大长史,若是弹劾同罗撒哥,有内斗之嫌,但此事越演越烈,各部为了草场大肆争斗,也必须刹住这种怪风,因此请求同罗只不勾代为弹劾。 同罗只不勾倒是不觉得有异,他也认为同罗撒哥做得太过,遂同意了此事。 同罗撒哥眼看同罗只不勾出面弹劾他,想起了昨日祖君彦对他说得话,立刻认为是同罗遏鲁对他发起了攻击。 于是同罗撒哥对着同罗遏鲁大骂道:“你这只披着羊皮的饿狼,若是想对付我,尽管过来,何必做这么苟且之事。” 同罗遏鲁被骂懵了。 这是祖君彦赶紧上前让人抱住二人,直言“二位不要打架”。其余众人也上前分开二人。 同罗遏鲁一阵诧异,他哪里要打架。 闹了这么一场,这事也议不成了。 不过同罗朵儿听闻同罗撒哥抢占草场之事,还是做了处置,命令同罗撒哥割让一块草场给右红旗以作补偿。 同罗撒哥心中大忿,此这么大亏,便将这笔账都算到同罗遏鲁的身上。 在此之后,同罗撒哥便和祖君彦结成了同盟,二人一同对付同罗遏鲁。同罗遏鲁自是不会向二人低头,因此只得反击。 两方争斗,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满是弥漫的硝烟,整个同罗部陷入到内乱之中。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个冬天,同罗部过得是鸡飞狗跳。若不是其底蕴深厚,整个部落便要散了。 同罗朵儿心知不可如此,越是不下定决心,人心越乱,必须要及早做准备。于是同罗朵儿招兄长同罗遏鲁来见。 同罗朵儿很清楚,祖君彦等人再是上蹿下跳,也影响不了大局,部落中能影响绝大多数人的,还是同罗遏鲁。 见到同罗遏鲁,同罗朵儿便问道:“三兄对西域是否了解?” 西域? 同罗部常在漠东,与西域相隔万里。 同罗遏鲁不知道同罗朵儿的用意,斟酌了一下便说道:“我不太了解西域。” 同罗朵儿便说道:“那兄长是否知道,西域亦有铁勒人,昔日副伏罗部首领阿伏至罗率十万车师人西走西域,建立车师汗国,今车师汗国虽灭,但整个西域,到处都有铁勒人。就连西突厥泥利可汗也是死在铁勒人的手中。” 车师汗国同罗遏鲁是知道的,甚至包括契苾部、薛延陀部称汗之事,这些事关草原格局的大事,他都知道,但这和现在的同罗部有什么关系。 难道同罗朵儿想西入西域? “大酋长想西迁?” 同罗遏鲁觉得同罗朵儿是疯了,从赛音山向西,直到金山,万里之遥,沿途要穿越大漠、戈壁、山脉、河流,还有无数的部落,险阻无数,途中一旦稍有差池,便是全族覆灭的结果。 “这太冒险了。” 同罗朵儿早料到同罗遏鲁的反应,继续说道:“三兄,从去年开始,隋人重设了安北都护府,隋人联合突厥人,不断向北,扫荡各部。我们去年冬天物资为何这么短缺,往昔行走于草原上的商人竟然一个也不前来赛音山,还不是隋人严格封锁的结果。现在我们无论是向东还是向北,都不可避免的要与隋人一战。其结果,犹未可知。 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向西,远远地避开隋军,避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休养生息,才能有一丝活路。我知道前往西域,沿途险阻,但总比留在赛音山被隋军活活困死要强。当年阿伏至罗可以西迁,我们亦可以。” 同罗遏鲁有些为同罗朵儿说动,但还是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西域也不是一块善地,即使我们迁徙到西域,也未必能够在那里立足。” 同罗朵儿听了,犹豫再三,最后说道:“兄长,从汉地传来的消息,大隋在西域重设西域都护府,而都护便是黄明辽。” 黄明辽是谁? 同罗遏鲁马上反应过来,虽然他没有经历过当初乞伏泊的事情,但也知晓同罗朵儿为什么直到现在不嫁人,为的便是那个汉人。 “他可以相信吗?” 同罗朵儿咬着牙,没有说话。 同罗遏鲁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在他看来,即使逃到北海,也比前往西域强。逃往北海,还有重回草原的一天,到了西域,在那个环境下,同罗部还能是同罗部吗? 同罗遏鲁没有表态,他想先看看部落其他人的意见。 同罗朵儿在部落大会中,便提出了这个想法。但一经她提出,众人便炸了,尤其是同罗撒哥,拼命反对,前往西域,那不是送死。 人啊,有时候宁愿死在熟悉的环境之中,也不愿因此作出改变。 不少人也有和同罗遏鲁一样的疑问。当年黄明辽就没有因为和同罗朵儿的关系放过斜也部,今日又凭什么相信他会放过同罗部。 同罗朵儿便告诉众人,他们可以投降大隋,变成隋人,如此便可在西域汉家的庇护下生存。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更愤怒了,他们与隋人打生打死,怎么可以成为隋人。 “大酋长难道忘了同罗部的仇恨了吗?我们陷入这个地步,数十万族人枉死,都是拜隋人所赐,我等与隋人仇深似海,怎么可以投降隋人。” 以同罗撒哥为首的一群人大闹大帐,整个议事不欢而散。 同罗朵儿想过会有人反对,但没想到此事这么激烈。 事后,同罗朵儿黯然神伤,她觉得此事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西走西域,不必直接和隋人发生矛盾。然后投降黄明辽,作为一个半独立的部落,在西域游牧。她的族人,也能有条活路,但为什么没人支持她。 这时祖君彦求见。 今日大帐之中,闹得最严重的皆是同罗部的族人,以祖君彦等为首的汉人,则多没有表态。 其实对于祖君彦来说,投降隋军,有些尴尬。他们身为汉人,之前为什么投奔同罗部,不就是因为在大隋不受重用,现在重新回归大隋,对方会怎么待他们。但祖君彦不得不承认,投降大隋,是同罗部唯一的活路。 而且最最重要的,因为祖君彦的身份,他只能支持同罗朵儿。祖君彦他们是依附酋长权利才拥有权利,他们没有独立的部众,若是酋长不信任他们,他们什么也不是。当然祖君彦也可以倒向同罗遏鲁或者是同罗撒哥,但二人均是不怎么支持汉化,所以即使倒向二人,也不会得重用。 所以祖君彦必须要和同罗朵儿站到一起。 见到祖君彦,同罗朵儿便问道:“祖先生觉得我们应该前往西域吗?” 祖君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伏唯大酋长之令。” “可是有很多人不愿意啊。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若是强令他们西去,必生出乱子来。” 祖君彦乃说道:“所以大酋长当早做打算,无论是否生乱子,其大小都要控制在大酋长手中。必要的时候,可以杀鸡儆猴。” 同罗朵儿摇摇头道:“同罗部凋零至此,我实不愿再自相残杀。” 祖君彦心里觉得同罗朵儿是妇人之仁,当不得大事,但面上也不敢质疑,于是他又说道:“《论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昔日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欲废书出观。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既然双方态度不同,而大酋长又不愿引发内讧,那双方各走各的道便是了。” 同罗朵儿听完有些沉默,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各奔前程 初春时节,料峭春寒,到了晚上,寒意更是逼人。 同罗朵儿因为西迁的事情,躺在帐中着实睡不着。她很清楚,正如祖君彦所说的,此事不能拖下去了,迟则生变,于是她决定明天便召集众人,让众人作出选择。祖君彦说得对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总不能使所有人满意。 到了半夜,同罗朵儿忽然听到帐外一片骚乱,心中一惊,马上拿起褥边的一把匕首,爬了起来。 穿上衣服,她轻声唤来帐外的侍卫。 这时大将阿结思提着弯刀来到帐外求见。 原来有人意图冲击中军大帐,只是力有不逮,为巡夜的阿结思所阻,双方发生激战。 同罗朵儿放下心来,她最怕未知的敌人,但现在对方已经暴露,以曳落河的战力,必能击败对方。 很快,各部旗主也率军赶到,众人齐心合力,将意图作乱的军队歼灭,并擒获贼首。这时众人才发现,意图攻打酋长大帐的竟然是右黑旗旗主大梅录同罗撒哥和同罗部未来的继承人同罗兀欲。 同罗撒哥脑子或许不太灵光,但胆识却是不缺。 这些日子,他和祖君彦一唱一和,逼得同罗遏鲁喘不过气来,在部落的影响力也大增。 听闻同罗朵儿要投降大隋,他当即就怒了。作为一个纯粹的草原勇士,他们畏惧中原王朝又看不起中原汉人,对于投降汉人,他们有本能的恐惧,更别提同罗部与大隋的血海深仇。 “这个女人想男人想疯了,她是得有多么想男人才会用整个同罗部去做嫁妆。” 同罗撒哥回到帐中,大发脾气,差点将自己的大帐给掀了。 就在这时,同罗兀欲求见。 同罗兀欲是同罗斜也的儿子,现在才十二三岁,因为同罗斜也将大酋长的位置传给妹妹,他平日里在部落里的出现并不多。不过同罗朵儿没有儿子,等同罗朵儿老去之后,这个部落还是要交给同罗兀欲的。 十二三岁的孩子,放在后世还是刚上初中的年纪,但胡人儿童早熟,十二三也能杀人了。大名鼎鼎的慕容垂,十三岁便跟着出征高句丽,勇冠三军。 同罗斜也死的时候,同罗兀欲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继承父亲的位置了,只是父亲将位置传给了姑姑。 但在同罗兀欲看来,那个位置就是自己的。 往常同罗兀欲因为年龄小,心中还不急。他计划着先积蓄实力,过上几年,年龄大了,再从姑姑那里拿回自己的酋长之位,但现在同罗朵儿要投降大隋,还要找她的姘头为依靠,让他感到急了。 同罗部投降了大隋,他还怎么做酋长。 于是同罗兀欲找到同罗撒哥,希望和同罗撒哥联合拨乱反正。 同罗兀欲向同罗撒哥称诺,只要这一次同罗撒哥帮着他成为部落酋长,他便任命同罗撒哥为大司马,同时领两旗旗主,为他之下第一人。 同罗撒哥正愁没法阻止同罗朵儿,二人一拍即合,结成联盟。 同罗兀欲又以同罗斜也长子的身份,拉拢了一批忠于同罗斜也的人,共同抵制同罗朵儿。 本来众人商议,由同罗撒哥和同罗兀欲分两路带着人秘密杀入大帐,同罗兀欲以前酋长之子的身份,可以劝服两红旗和右青旗,同罗撒哥挡住曳落河,只要潜入到大帐之中,一举生擒同罗朵儿,则大事可定。 不得不说,同罗兀欲此时还稚嫩的很,所以设计出这么拙劣的计划,很快为守夜的士兵发现。双方发生激战,这时候同罗兀欲才发现自己前酋长儿子的身份根本不管用,各部多忠于同罗朵儿,根本无人相应,于是立刻兵败。 同罗朵儿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侄子,心中绞痛。 “兀欲,你这么希望我死吗?” 同罗兀欲被抓住,自料难以幸免,于是大声说道:“你不要假惺惺了,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部落,你却要拿他给隋人,你对得起我父亲吗?今日我不幸被俘,要杀要剐随你便。” 同罗朵儿看着侄子,同罗兀欲也毫不避让,眼睛里满是仇恨。 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 同罗朵儿一阵眩晕,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不过同罗朵儿毕竟是一部之主,身兼上万人的生死,她很快镇定下来。 这种情况下,说其它的都没用了,于是同罗朵儿招众人入帐,商议部落何去何从,今日一定要定下来。 同罗朵儿坐下看着众人说道:“我本来准备明日跟大家再商量此事,但谁曾想他们连一夜也不愿等下去。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诉众位。我意已决,一定要前往西域。诸位旗主,将军,若是愿意跟随我西去的,我自欢迎,若是不愿意的,也可以留下来,悉听尊便。这一次咱们同罗部分家。” 众人听了,皆是面面相觑,不少人上前阻止,但同罗朵儿却是不为所动。祖君彦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早做决定,也不会有这场动乱。 这时同罗遏鲁站起来说道:“既然大酋长要分家,我希望留在草原。弓卢水祖地,不能没有人看管祖先的坟墓。” 同罗遏鲁只是找了一个理由,同罗部又不敬祖,管什么坟墓。 不过同罗朵儿立刻说道:“可!” 这时众人终于相信同罗朵儿是真心要分家。 之后还有几人要留下,同罗朵儿皆同意了。主要是同罗遏鲁的左黑旗,还有其他一些人,但总得还是跟随同罗朵儿的居多。 于是此事遂定。 至于造反的同罗撒哥和同罗兀欲,同罗朵儿下令将同罗撒哥处死,其右黑旗分散到诸部之中。至于同罗兀欲,则可以带着左青旗离开。 虽然双标,但同罗朵儿说了算。 同罗兀欲没想到姑姑还会留他一命,带着部下,神色复杂地离开了部落。他这数百人,在整个草原,几乎如一叶扁舟,未来,并不好走。 同罗朵儿抱着同罗尧骨,看着远去的侄儿,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与旁人无关。 “姑姑,兄长为什么走了?” “因为他长大了。” “那尧骨长大了也要走吗?尧骨不想离开姑姑。” “只要尧骨不想走,谁都不会让尧骨走。”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新的难题 黄明远到达蓟县时已经进了十月,天气转冷,寒冬也来得早了许多。这两年的天气似乎较之往年更冷了一些,黄明远清楚这是小冰河时代的原因,非人力所能改变,但世人将之归到天子的失德之上,似乎是天子的暴政才使得上天降下惩罚。 按道理天子的暴政老天爷应该惩罚天子才对,如何能祸乱百姓。但世人不管这道理,只是归咎于杨广的身上,似乎换个天子,这天下就好了。不只是上层人物,就连街头巷尾的小儿也知道天子失德,普通老百姓更是一面叹息生存的艰难,一面偷偷咒骂着昏庸的天子。 众人多愤恨于眼前的困厄,已经没人再留恋大隋昔日的辉煌。 当然,曾经的辉煌也是天子的,跟普通老百姓没多大关系。 今日黄明远到任,满城的文武和世家大族早就提前在城门处等着。虽然很多世家大族鄙夷黄明远的出身,可黄明远出京一次,权势便大上几分。再加上黄明远的手段狠辣,众人为了前程、性命,也没得敢得罪了黄明远。 众人从大清早等到上午,裹着袍子,翘首以盼。 等待的空闲,众人便闲聊着当前发生的大事。对于众人来说,什么突厥可汗的生死,朝廷宰辅的任命,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当前众人最关心的,便是税制的改革和田地的重新测量。 今年以来,陈远根据辽东的政策,已经在涿郡开始小规模的进行税制改革和田地清查,但进展很慢。幽州不比偏远的辽东,四面八方都是阻力。况且今年又战事颇多,陈远担心因此影响战事,也不敢大张旗鼓。 “孙民曹,你们进行的田地清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进行不下去呗。” “太守府的命令还有人敢不听?” “这话说的,太守府的命令,那些大家族哪个听过。在幽州田地清查,你敢测量卢家的吗?敢测量燕家的吗?敢测量李家的吗?这么多世家大族,我们敢得罪哪个?” 虽然幽州撤销了总管府,幽州之名也名不副实,但众人还是习惯以幽州自称,似乎自称幽州,身份便高了许多。 “卫公到了!” 众人聊得正欢畅,听到卫公来了,立刻各归原位,噤声不言。 黄明远到蓟县也很多次,众人依着礼节将黄明远迎入城中。此时正堂之中只有一众高官和大家族的领袖陪着,其余的小人物,也就是来凑个人数,早就回了本衙门。 往常黄明远到蓟县,都是有各种各样的大事,为了让众人紧张起来,黄明远说话、待人也颇为严肃。不过这一次到任,乃是长久之事,因此入府之后,黄明远一一抚慰众人,倒是显得慈眉善目了不少。 黄明远素来不喜什么接风洗尘的宴席,因此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便推脱乏累,让众人各自回去了。 这一次到蓟县不比之前,从前虽任幽州总管,但主要目标不在幽州,因此来去仍像个客人一般,这一次却是要全力经营此地,面对的形势将会与从前大不相同。 众人散去,留下的也只有陈远一人。 作为黄明远的心腹,陈远除了是黄明远留下的领导者,还是黄明远在幽州的眼睛、嘴巴和耳朵。 与众人闲聊的东西相比,此时陈远向黄明远汇报的更详细。 陈远在幽州推行的税制改革和田地清查,实际上已经不是进展不顺,而是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除了官田,几乎没有人接受新的税制,更别说让田地清查了。 倒不是陈远无力施政,一方面是这次的税制改革,是以辽东为模板,接受的是黄明远的命令,非朝廷律令,名不正则言不顺;另一方面,幽州作为边镇,诸般势力混杂,在黄明远没有安定辽东之前,陈远不敢让这个临时的大后方生乱。 于是在陈远的退让下,新税制的推行根本难以实行。后来陈远索性不再折腾,只是把重心放在官田之上。 黄明远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不会顺利。 税制的改革,动的是世家大族的奶酪,必然会引来致命的反扑,这不是一场小规模的斗殴,而是一场战争。 黄明远问道:“推行的困难是什么?” 陈远回道:“幽州税制改革的条件已经成熟,最大的问题还是世家大族的阻挠。除了四海商团,各世家大族结成联盟,共同进退。而这些人占了幽州八成以上的土地,同时控制了幽州的各行各业。” 跟黄明远猜测的差不多。 黄明远乃说道:“幽州的问题,一大半是范阳卢氏的问题。只有解决了范阳卢氏,才能解决幽州的问题。” 陈远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曾几次找过卢家的人,不过卢家人态度恶劣的很,对于新税制抵制的很坚决。其他人有样学样,处处与官府为难。” 黄明远倒是并未生怒。 “我与卢家素无交集,他们态度恶劣也是正常。这些世家大族的人啊,站在高处实在是太久了,根本不愿意看看下面的风景啊。” 黄明远又问道:“那官府的执行力怎么样?” 陈远回道:“这两年,我在幽州不停地调整底下的属吏,虽说达不到丰州属吏的执行力,但是有一战之力。” 下层官吏有战斗力,黄明远便放心了。毕竟不管政策如何,执行者都是这群人。 黄明远点点头,说道:“仲长,从明天开始,你继续命人在各处宣讲新的税制,不仅如此,还要将新商税一并实行。同时你再让人前往各处测量土地,如果有人阻挠,不要与对方发生冲突,记下来便是。” 陈远当即有些明白黄明远的用意,他连忙说道:“卫公,幽州不比辽东,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黄明远笑道:“仲长往日激进的很,怎么现在这么谨慎了。我也想徐徐图之,但他们不给我时间啊。” 陈远没有再多说,黄明远打定的主意,旁人劝不动。 不过幽州有数十万军队,这是黄明远的底气,也是陈远敢让黄明远大刀阔斧的底气。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范阳卢氏 陈远离开之后,黄明远便招了陆贞前来。 自当初鱼俱罗的事后,陆贞越发的深居简出,平日里,连黄明远也少见。不过虽然陆贞有错,但她却仍是黄明远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身份也未曾改变过。 (初恋、妻子、红颜知己,男人最美好的期待与梦。) 黄明远西援雁门,陆贞便留在了蓟县,直到黄明远返回。 不过陆贞在蓟县待的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她知道以黄明远的性格,控制欲极强,等到返回幽州,势必会和范阳卢氏发生冲突。 黄明远绝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有不容他掌握的力量。 在别人看来,范阳卢氏威望巨大,影响深远,与其对立,实属不智。但陆贞清楚,若是卢家惹了黄明远,黄明远必然会对范阳卢氏下手,绝不会因为其威望、地位而有所顾忌的。 于是陆贞提前布置人手,将卢氏查了一个里外,做足准备。等到黄明远来到蓟县,各种情报已经放在黄明远的面前。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无论何时,还是陆贞最称他的心。 幽州世家以范阳卢氏为首,解决了卢家,才能解决旁人,否则没有意义。黄明远素来喜欢抓大放小,不管是千金马骨还是杀鸡儆猴,都得捡硬的来。 黄明远翻着关于卢氏的情报,重点的地方都划了出来。主要都是卢氏的一些社会关系,以及对幽州官府的渗透。 不得不承认,卢氏的问题很棘手。 范阳卢氏,中国最顶尖的几个家族之一。自东汉大儒卢植开始,世代显赫,累居高官,孝文帝时跻身“卢崔郑王”四姓高门,有“北州冠族”之称。北魏分裂后,卢靖三子更是分别担任西魏、北齐、北周三国帝师,名震天下。 五姓七族十家四十四子,卢家独占三家九子,可见家族之地位。 在幽州卢家的地位太高了,可以说幽州百姓不闻朝廷,只识得卢家,其余各大世家,基本上以卢家马首是瞻。所以黄明远才说,解决了卢氏的问题,才能解决幽州的问题。 黄明远翻看卷宗,陆贞也不说话,坐在一侧给黄明远沏茶。 黄明远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我准备去见见卢家人,你觉得如何?” 陆贞说道:“卢家人不会低头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将局面弄得这么难看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总不能一上来就对人家喊打喊杀吧。 黄明远又问道:“卢家有什么名声在外又很受宠的纨绔吗?” “卢慎的亲孙子卢延兴,卢慎次子的嫡长子,最受卢慎的宠爱。” 黄明远轻声说道:“盯住他。” 黄明远第二日顾不得休息,便亲自去拜访卢家的族长卢慎。 卢慎出身范阳卢氏北祖帝师房,因其父卢辩兄弟三人各为帝师而闻名,是朝中重臣卢楚的堂叔。卢慎本身官职不高,曾官拜刺史,被封为范阳郡公。但因为其父、其祖父,无论是在朝廷还是世家之间,地位显着。 在南北朝、隋唐之间,家族郡望所在地的名号是不轻易受封的,他一般代表官方对一个家族承认。而受封此爵位的,或是其家族的族长,或是官方希望成为家族族长的人。比如闻喜裴氏,隋朝的闻喜县公是裴矩,到了唐朝,裴矩被改封为安邑县公,闻喜县公成了裴寂。 这不仅仅是个名号的问题,而是朝廷承认的地位。所以卢慎在北周时被封为范阳郡公,可见地位之高。 黄明远没见过卢慎,虽然黄明远几次到任幽州,但卢慎还真看不上黄明远这个出身卑贱的寒门子,根本不愿见。 当然他也有足够的底气。 从这里就能看出关东世家和关陇世家的区别,关陇世家出身于北魏末年的六镇之乱,显赫不到百年,对黄明远并没有太多身份上的压制。但关东世家很多都上溯到两汉甚至更早,地位崇高,世代显赫,相比寒门之人,有种天然的优越感。 黄明远为了新税制的事情,也不得不折节亲自。 到了卢家,卢家人对黄明远的接待倒还算周到。还真不是因为黄明远官拜宰相,地位崇高,而是因为黄明远赫赫的杀名。因为态度问题,死在黄明远手上的人太多了,卢家人自是不愿因此而得罪黄明远。虽然明着不说,卢慎还真怕黄明远的二杆子性格。 黄明远等了一会,卢慎出来了。 卢慎已经七十多了,倒是有晚到的理由。 黄明远对待卢慎的态度很恭谨,全无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当然卢慎对待黄明远也很温和,不过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倒是时不时的显露无疑。 黄明远的倒是无所谓,人家几百年养出来的贵气,自己比不了。 双方一番寒暄,黄明远倒是开门见山,不和对方周旋,直接说明了来意。因为新税制的事情,闹出不少乱子,官府希望能够卢家能够发挥表率作用,支持官府新税法的推行。 卢慎倒是笑道:“新税制的事情,老夫倒也有所耳闻。只是官家做事,老夫这无官之人也插不得手,实在说不上支持。” 卢慎推得一手太极,黄明远却是步步紧逼。 “卢公德高望重,在蓟县威望显着,明远还是希望以晚辈的身份,请卢公能够做出表率。” 黄明远没有说出口的,便是卢家不接受黄明远以晚辈的身份,下一次再来见,那就是官府的身份了。 不过卢慎不在乎。 “老夫一心躬耕田野,醉心诗书,官府之事,实不敢插手。若是官府缺些田粮,老夫就是拼着自己不吃,也能挤出一些给卫公。但其它的,老夫实在年纪大了,没那个精力。” 对于黄明远的出招,卢慎全不接。 黄明远最后和卢慎也没谈出什么来,只得告辞。 其实黄明远也很清楚,双方立场不同,跟世家大族能谈出什么来。你本来就是用刀割别人的肉,还能不让人家反抗吗? 所以黄明远此次前来卢家,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例行公事,表明自己的诚意给天下人看。反正我已经先礼了,你不接受,之后若是后兵,那不要怪我。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强制执行 黄明远来开卢家,卢慎的小儿子卢文浚看着黄明远离去的身影,倒是有些鄙夷。总听人家说黄明远很厉害,今日一见,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卢慎躺在胡凳上,向儿子问道:“文浚,你觉得黄明远这个人怎么样?”幽州靠近草原,一些胡人用具也影响着这里。 卢文浚便说道:“看着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厉害。” “哪里不厉害!” “外人说这黄明远六亲不认,胆比天大,乃是个‘二杆子’,但我看不像。他刚来幽州,便知道来拜访父亲,说明他并没有外界说得那么不识好歹,还是识得大体的。” “哼!” 对于儿子的回答,卢慎着实不满。他有好几个儿子,养在身边的就这一个,也是留着养老的。他其实对儿子寄予了很大希望,但卢文浚着实达不到他的要求。 “你才是管中窥人,不辨高低。” 卢文浚听到父亲斥责,心中一惊。他长在父亲身边,性格倒是比较温顺。 “儿子愚钝,不解父亲的意思。” 卢慎乃说道:“这黄明远,他今日看似是向我请求,但其实只是随意一言,对于卢家的态度,根本不在乎,所以一见我不同意,转身便走,都不回头。正常情况下,来求别人,不应该提出一些条件,来换取卢家的支持吗?可他偏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卢文浚不知。 “这意味着,黄明远决心已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的策略推行下去,即使卢家不支持,他也不在乎。他来卢家,有期望,但并未放在心上。” 卢文浚听了有些吃惊,脱口而出道:“他凭什么有这般底气?” “就凭他的威望,天子对他的信任,还有他手中的军队。” 卢文浚听了,喃喃不能语。 “黄明远不好对付啊,非寻常之人可比。实在不行,我们也不得不退让,但是必须 要让黄明远付出一定的代价。毕竟,我们得让他明白,在幽州,还是离不开我卢家的。” 虽然世家之人耻于谈利,但所作所为,其实根本离不开利。不管是名声上的,权利上的,还是财货上的。 卢慎久经风浪,他不是没见过那些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当年比黄明远胆子大的人他见的多了。但在幽州,离开了卢家,谁也不行。卢慎相信,只要黄明远碰几个壁,还是会乖乖地来找卢家,到那时候,便是双方谈条件的时候。 “告诉他们,任黄明远上蹿下跳,咱们不对抗,但也不合作。同时你让人想办法,给黄明远弄些乱子出来。” 卢文浚见父亲智珠在握,也是欢喜。 但卢慎其实并未真的明白,黄明远要的就是卢家一个态度,即使这个态度是反面的。只要卢家有了态度,是敌是友便好分别了。对于黄明远来说,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而对待卢家,既然不是春天,只能是冬天了。 黄明远回到由原来的幽州总管府改成的行台驻地,便开始下令大规模的清查田地,同时实现新税制,并开始推行商税。 其态度一改之前的温和。 之前幽州便有基础,陈远将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做足了,只是没有大规模铺开。这一次只不过是让之前偃旗息鼓的动作再次大了起来。 黄明远一声令下,整个涿郡官府都动了起来。 新税制开始实行,而各地也开始大规模的清查、丈量田地。 其实世家大族反对的不是税制改革,而是其中的清查田地,摊丁入亩等项目。世家大族土地多,人口少,而且还不分家。原来按人头、按户数收税,自然要少,现在改成以土地收税,税收立刻成几何倍数增长,这让他们如何愿意。 不过此时幽州驻扎着几十万的军队,各大家族虽然不满,但也没有人敢于真的作乱,只是想方设法给涿郡官府制造麻烦。 不是这里的工作队被打了,就是那里的田册被毁了。都是一些老百姓或者是小吏干的,法不责众,也不能去向世家大族讨个公道。 当然,这些小事是不会打击到黄明远的决心,于是在各种矛盾的相互碰撞中,清查行动得以全面铺开。 涿郡除了在土地上动手,新的商税政策也开始实施。 而且为了让百姓接受,新的商税从赌坊、青楼等行业开始,征收重税,要求每月缴税五成。其余行业,根据轻重缓急,分了不同的批次、等级征税。至于粮食、马匹、运输、盐体等行业,统一纳入官府的管理之中,并禁止私人铸币······ 黄明远的大动作,在涿郡掀起一场渲染大波。 商税一事,狠狠地扎痛了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虽然明面上不进行商业,但其实背地里,哪个不是控制着各行各业,只是为了名声,多设手套而已。 马无夜草不肥,世家大族若是不经营商业,光靠土地里的吃食,凭什么养这么多人,还能控制这么多资源。 他们原本缴纳的商税很少,但现在“官绅一体纳商税”,一些奢侈行业还要纳重税,便让他们无法接受。能开赌坊、青楼、粮站、车马行的,也没有普通人。 行台的政策一出台,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立刻引得无数人反对。 这些人除了不断地来劝黄明远,还开始施展各种手段阻挠政策的施行。 很多世家大族,朝廷里都有人,众人以黄明远私改税制的罪名,弹劾黄明远的折子如雨一般飞往洛阳。 可惜黄明远早提前跟杨广说过此事,因为黄明远这明显得罪世家大族的政策,还得到了杨广的赞许,众人的弹劾不过是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于是众人又开始对黄明远进行诋毁,但黄明远声望在北地实在太高,光是诋毁,反倒引得百姓回击,根本无用。 最后这些世家大族实在没办法,开始进行各种各样的破坏。攻击官府属吏,打击与官府合作者,各种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涿郡官府有些疲于应对,而黄明远倒像是不知道一样,坐看丛生的乱象。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卢氏惨案 华灯初上,夜色未央。 穷人们劳累了一天,各自归家休息,而这时候才到了富人们出来寻欢作乐的时间。 黑夜不属于穷人。 卢承兴如往常一般,又和几个狐朋狗友走进了蓟县最大的青楼怡人馆。每到夜里,这里便是歌舞笙箫,纸醉金迷,客人如织。 作为卢氏族长的孙子,卢承兴既未出仕,又不愁吃喝,也没有什么活计,寻常最喜欢做的,除了每日带着一群狗腿子出来欺男霸女,便是在各个青楼馆阁消遣。 说来也怪,卢承兴作为世家大族子弟,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最喜欢逛窑子,实在令人费解。寻常的世家大族子弟,无论如何也要顾念些名声,不敢太肆意妄为,唯恐坏了名声。他倒好,平日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纨绔。 卢承兴父亲在外做官,数年见不得他一次;母亲待他疼得跟珍宝一般,更是百般呵护;祖父卢慎倒是对他严厉一些,但是无暇管教。因此这卢承兴从小放任惯了,这性子越发的无法无天。 像卢家这种大家族,族人太多了,光是分支就有几十支,一般族长位置都不会世袭,而是由每一代官职、地位最高的人接任。卢慎之前,族长便是杨坚的心腹卢贲。因此卢承兴的祖父虽然是族长,族人但也没专门培养教导他,倒是故意放任他走歪了。 卢承兴进了怡人馆,照例叫了馆中的头牌花魁青青。 早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上前拉住卢承兴。妓女多情,又风姿绰约,迷得卢承兴五迷三道,当着众人便搂抱起来。 人习惯了作恶,便越发喜欢那个道道。这卢承兴也是风流帐中的霸王,所以格外喜欢妓女的疯狂。 听着戏,唱着曲,和一群狗腿子喝酒、吹牛闹腾一般,不过没过多久,卢承兴便急不可耐地抱着青青欢好去了。 众人也习惯了卢大郎的风流本色,各自哄笑。再说卢承兴的朋友,能有好人。眼看卢承兴走了,众人也各玩各地去了。 卢承兴的母亲老是劝卢承兴要玩在家,可卢承兴不奈母亲的唠叨,因此多宿在妓院之中。 本以为又是疯狂的一夜,可是到了半夜,卢承兴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闻讯的龟公立刻闯入房间之中,便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卢承兴,还有再床上大叫的花魁青青。 这时一些卢承兴的狐朋狗友听到叫声,也冲了进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卢承兴抬到床上,又找来大夫,却发现卢承兴早就已经没气了。 “是马上风,房事用药过量,大泄身了,当场便没救了。” 大夫不由得叹道,用这么多药,这不是找死吗。 “房中之事,可以延年益寿,亦可以杀人。譬之水火,知其用者可以养生,不知其用者立死。” 大夫摇摇头走了,这马上风来时凶猛,根本等不到大夫。 妓院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是没听说过马上风,开妓院的,啥事没见过。但关键现在死得是卢家族长的孙子,那可怎么办。 卢承兴死于马上风的事,很快便在蓟县城中传播开来。因为这是香艳之事,卢承兴又出身显赫,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很快卢家人来到怡人馆,把卢承兴尸体抬走了。 当然这些人也没有留情,直接便将怡人馆给砸了,而与卢承兴欢好的妓女青青也被卢家人给带走了。 出了这种事,怡人馆也自认倒霉。 本来这是一件丑事,遮遮掩掩的也便过去了。若是要什么说法,跟怡人馆的后台去谈便是。但不知道卢家人是怎么想的,就要给卢承兴大张旗鼓地发丧,也不知道是卢慎是真的太疼爱这个孙子,还是有其它的弯弯绕绕。 实际上卢承兴得了马上风,和陆贞的人脱不得干系。 黄明远想从卢承兴身上为突破口,对付卢家,陆贞打探到卢承兴素来沉湎于酒色,这才命人在卢承兴原本服食的药物中加大药量,促成了卢承兴的暴毙。 至于怡人馆的妓女青青,也是北斗发展的编外人员,这才这么容易使卢承兴服药过量的。 情报人员的安置,一种是专门的,一种是随机的。专门的便是放在核心位置,比如要监视的某人府上,某个机构;但随机的,多置在酒馆、妓院、赌坊、车马行等人流量大的地方。 北斗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发展成密探人员,因此多收买、拉拢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为用。 卢承兴死了之后,黄明远第一时间便得到消息。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妓女青青会自杀。” 黄明远有些沉默,没有多说。虽然任何时候都会有牺牲,但这样的牺牲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你看着办吧。” 黄明远对于卢家的事情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他有些讨厌卢家了,跟立场无关。 陆贞称了一声“诺”,便离开了。青青会死,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却不一样,这一次,她准备用青青掀翻卢家这个五百年世家。 到了十一月十日,是卢承兴的出殡之日,整个卢家所在的里坊,俱是缟素。 数十人抬着一具硕大的棺椁从蓟县的大街上走过,庄重肃穆,不清楚的还以为死的是哪个王公贵胄。 抬棺人一脚一脚地踩着坚实的地板,每一声都无比沉重。 国人有爱看热闹的习惯,死的卢承兴又是个知名人物,于是不少人站在街道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卢家的出殡。 棺椁后面,是一辆大车,大车上拉着一个硕大的瓮,瓮中有什么东西。从远处看,隐约是个人。 有看得见的小孩,大声喊道:“那个人没有眼睛。” 声音虽然不大,却是震撼了所有人。众人很快发现,大瓮里的人,不仅没有眼睛,还没有鼻子,耳朵,连四肢也没有。 更有眼尖的发现,瓮中之人,不正是怡人馆的头牌青青姑娘。 不少识得青青姑娘的,见到她现在成了如此鬼怪模样,皆是吓得目瞪口呆。 “卢家这是把青青姑娘做成了人彘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人彘”就是把人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熏聋),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有的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不只是把眉毛和头发剃光,还包括眼睫毛),然后抹一种药,破坏毛囊,使毛囊脱落后不再生长,永不再长毛发,然后一根根拔掉,有的嫌累,就一起拔掉,当然皮是不能掉下来的。 历史上最出名的是汉朝的吕太后将戚夫人做成了“人彘”,还安排了专人“照顾”,然后丢弃在茅厕中任其痛苦死去,割掉耳朵,甚至把脸划花。 而之后武则天在处置王皇后和萧淑妃时,又在“人彘”的基础上,新发展出“骨碎”,骇人听闻。 这种残忍的刑罚,虽然暗地里常有施行的,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没有过的。 众人看着车上的“人彘”,又惊又惧,哪还有人敢瞧热闹,早就四散了。 整个街道,寂静无声,而隆隆地马车上,一路向南,每一声都敲击着人心。似乎它压过的地方,不是青石板,而是大隋官府的脸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路旁冲出了一个中年妇女,约有五十岁左右,她挤开人群,快步扑到了大车前。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这女人拉着车子,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卢家的人连忙上前阻拦,那女人却是手脚迅捷,直接爬到了车子之上,要去拉瓮里的女子。不过她似乎也是被瓮中的“人彘”给吓坏了,“啊”的一声,惊慌之下,向后倒去,跌落到车子下。 卢家几个下人已经上前拉住这个女人往外拖。 这时不知道路边是谁大声喊了一句:“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这大隋都是卢家的吗?” 有卢家的家丁呵斥道:“谁说的?” “我说的!” 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便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卢家的下人撕扯,要护住女人。但这书生瘦瘦弱弱,如何厮打地过卢家的家丁,在大街上便被人打了起来。 “卢家人这么厉害吗,连读书人也打?” 这时一个大汉也看不过去了,大声喊道:“天底下有血性的汉子都死绝了吗?坐看妇人、书生为一群劣奴殴打而不援手,还是男人吗?”于是冲入人群之中,与卢家的家丁殴打起来。 “他娘的,欺人太甚了!” 在书生和大汉的带动下,众人也激愤起来。或许是平常压抑了太多的怒火,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得以迸发,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冲出去抓住几个卢家的家奴打了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倒地的女人,不知如何起身,而且身边还没有人。于是她望着车上的大瓮,一咬牙冲了上去,狠狠地撞向了大瓮。 只听“砰”一声,那大瓮四碎,女人头部也满是鲜血,倒在了地上。 一旁正在厮打地众人此时也愣住了。 只见女人满是是血地蠕动着,把手伸向了破碎的瓮里。瓮中的女子因为没有了大瓮的支撑,倒在地上。 只见此人赤身裸体,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四肢和毛发,七窍俱为蜜蜡给封住。四肢断处还渗着血水,上面更是爬满了蠕动地蛆虫。 这人如何不是怡人馆的花魁青青姑娘。 “啊!” 之前人是放在瓮中,瓮里的情况大家俱看不到,除了头部,其它都是想象的。 而听说“人彘”和亲眼见到是两回事。见到在瓮中的和见到彻彻底底的,更是两回事。后者对人的冲击性远超前者。 不少人见到这般惨像,甚至都吐了出来。 这时只见那满头是血的女人颤巍巍地伸出的手拉住了青青的残躯,然后闭上了双眼。 母女俱亡,让周围的人看得无不落泪。 人本来就有同情弱者,仇视富人的属性,此时见到青青母子的惨状,又痛心又愤怒。此时所有人心中的那丝火苗,都在“蹭蹭”地燃烧起来。 “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谁又无兄弟姐妹,谁又无子女,若是你我父母、兄弟、子女落到今日的下场,又如何处之啊!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那之前仗义执言的书生,满含热泪,痛心疾呼。 此时众人的愤怒早就被调动了起来,那大汉高呼道:“今日卢家能杀别人的儿女,来日就能杀我家的儿女。卢家人凭什么胡乱杀人,我等去卢家讨个公道。” “卢家人凭什么胡乱杀人,我等去卢家讨个公道。” 整个围观的百姓已经群情激愤起来。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有可能会因为畏惧而偃旗息鼓。但这么多人,又是在有人领导的情况下,参与度便会高涨。况且众人本就存着法不责众的心理,而且人皆有好面子的属性,就是真的畏惧,也很难掉头就走。 于是一众百姓,沸沸扬扬,一拥而上,将卢承兴的棺椁推倒,又向着卢家人战斗起来。 双方在大街上打了起来,卢家人往日嚣张惯了,一众家丁,有不少人都名声不好。往日老百姓畏惧他们,但奈何现在是引得群起而攻之,谁还不动手。而且一众人群中,不知道有多少北斗人员在其中趁机掀起风波。 于是众人很快将卢家出殡的人打得抱头鼠窜。 那书生此时上前抱住青青的残躯,而那个壮汉也上前抱住其母的尸体。 一众人高声呐喊,向着卢慎的宅子冲去。 形势已经变得不可控了。 众人杀到卢慎的宅子前,一众卢家的家丁在门口战战兢兢地阻挡着。更有私兵站在墙头,持弓对峙。 卢家人其实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行凶,卢慎让人手持武器,主要是恐吓住众人。 但此时形势已经由不得人空置 不知何处,突然射出数箭,墙头上的卢家私兵,纷纷被射死。而城墙上的私兵,本就精神紧张,此时也对着人群予以还击,于是冲在前面的百姓,尽皆倒在血泊之中。 这场乱子到这时,终于大规模见血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操控人心 人彘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而卢家也没打算遮掩。尤其是在当前形势波诡云谲的时候,卢家的动作似乎一招一式,都有所指。 很多事你在事后看觉得会很愚蠢,但当时未必,尤其是对方底气很足的时候。 黄明远知道今日卢承兴出殡,本来还纳闷怎么陆贞没什么动静,但接下来传来的“人彘”消息,直接让黄明远怒了。 此时黄明远还在与众文武议事,听闻这个消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一脚将桌案踢翻。 怒不可遏的黄明远甚至直接斥责陈远道:“这就是你治下的涿郡,这就是‘北州冠族’。” 黄明远素来对麾下重臣优容,也给足了面子。就连当初凌敬的事情,也是态度平静。可这是黄明远第一次当着外人毫不客气地斥责麾下重臣,绝无仅有。 陈远赶忙请罪,黄明远连理都不理,一甩袖子,就回了后院。 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黄明远到后院的时候,陆贞已经在等着黄明远了。见到黄明远以后,她连忙跪下。 黄明远看着陆贞,瞪着两眼,满是失望地问道:“这件事跟你们有关系吗?” 陆贞知道黄明远怒了,虽然她早就想到黄明远的反应,但此次此刻,还是少有的紧张道:“这并非我们的本意,我们原计划是让青青故意激怒卢家,然后找个机会自尽,到时候官府便可插手此事,趁机对付卢家。可没想到的是,卢家人太狠了,根本没给我们反应的时间。青青被押入卢家之后,便直接被卢承兴的母亲崔氏给下令做成‘人彘’处死了,我们根本救之不及。 后来我知道此事后,这事已经没法改变。本着不能让青青白死,于是我便故意让潜伏在卢家的人鼓动崔氏,在卢承兴出殡的时候,拉着装青青的大瓮同往,以儆众人,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幕。” “还有吗?” 陆贞跪的膝盖生疼,但黄明远却第一次没有让她起来。 陆贞接着说道:“今日一早,我提前安排了数十人,分别带着早就写好的字报,赶往涿郡、上谷、北平等各郡县张贴。想来用不了数日,卢家便会声名狼藉,传出‘人彘世家’的名头,到时候再想对卢家动手,便名正言顺多了。” 黄明远没做评价,而是拍着桌子说道:“我问还有吗?” “我提前安排了人在卢家送殡的队伍中,又派人混在围观的百姓中,到时候这些人会故意生乱,将矛头指向卢家。” 黄明远看着陆贞,良久才说道:“你真是将人心玩弄到极致啊,可是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陆贞却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神色平静地说道:“卢家因此而覆灭,整个幽州再无阻挠。” “还会出很多乱子。” 陆贞抢白道:“郎君,不是卢家这样的顶尖世家破灭,是不会惊吓住所有人的。” “我是治民,不是吓民。” “恩威并施,郎君已经给百姓施了太多的恩了,这一次需要威。只要灭了卢家,才能让所有人明白,郎君是凌驾于天下世家之上的,天子做不到的,郎君可以做到。” 黄明远有些辩白不过陆贞,一甩袖子,也不说话,自己坐那里气闷。 这时又看陆贞还跪在那里,黄明远没好气地说道:“作何还跪着,非得让我扶你起来?” 陆贞见黄明远有些耍脾气,便自己爬了起来。许是跪地时间太长了,陆贞双腿有些麻木,起身时两腿一软,就要扑到那里。 黄明远见状,连忙伸手扶住。 到这时,黄明远也埋怨不起陆贞,只得语重心长地说道:“贞娘,很多事情,不能做得太极端了。不能因为目的是正义的,就行不正义之事。下层百姓,不是我们可随意玩弄地筹码。” “陆贞错了。” ······ 黄明远正和陆贞谈论怎么处置卢家,这时雄阔海便匆匆来报道:“郎君,卢家出事了。” 黄明远马上看向雄阔海。 雄阔海便将今日被卢家杀死的妓女之母拦路自杀,路上的百姓愤然与卢家送殡之人发生冲突,然后又趁势冲击卢家,最后和卢家发生混战,伤亡无数的事讲了一遍。 黄明远猛地站了起来。 “蓟县官府吃什么的?” 这时黄明远又看向陆贞,问道:“这也是你干的?” 陆贞连忙跪下说道:“我是派了一个人装成青青的母亲拦路哭述,又安排了一些人在其中鼓动百姓,制造百姓与卢家的混乱,但我并未安排他们冲击卢家,这个后果我还是清楚的。官府处置卢家,和老百姓冲击卢家,这是两码事。” 黄明远没再说什么,又问道:“伤亡怎么样?” 雄阔海说道:“听说卢家死了十多人,老百姓也死伤二十多人。整个卢慎的府邸都被砸烂了。” “卢慎怎么样?” “受了惊吓,但没大碍。听说是在百姓破家之前,被卢家的私兵给救走了。” “那冲击卢家的老百姓呢?” “他们打砸完卢家之后,带头的一个士子便抱着被杀女子的尸体,前往涿郡郡府,为死去的母女二人伸冤。” 黄明远又问向陆贞道:“这是你们之前安排的?” 陆贞点点头说道:“我们安排的是众人冲击完卢家的出殡队伍之后,便前往郡府告状。谁曾想众人竟然直接去了卢家。”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心如洪水,不可控啊。若是强自弄潮,很容易被洪水反噬。” 黄明远便准备前往涿郡郡府。 但是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了,此事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民心的涌动到达了顶峰,只能顺着民心而为了。 “老雄,你去告诉仲长,让他们禀公办理。所有人犯,都要捉拿归案,不论是何人。” “诺!” 陆贞有些把握不住黄明远的意图,便问道:“郎君不去看看这桩案子吗?毕竟事涉卢家,牵扯颇大,只恐涿郡郡府未必敢放开手脚。” “涉及卢家怎么了,一群普通百姓已经替他们破灭了半个卢家,那剩下的半个卢家,涿郡郡府还对付不了吗?” 黄明远望着远处,轻声说道:“这次轮到卢慎老儿来找我了。” 送走陆贞,黄明远坐在凳子,轻声说道:“贞娘这次没说实话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恶客上门 卢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一场普普通通的葬礼,竟然会将卢家推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卢承兴是卢慎次子的长子,因为从小承欢膝下,因此卢慎对这个孙子疼爱的很。虽然他也知道卢承兴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卢承兴毕竟才二十岁,他总是以孙子还小劝自己,仿佛有一天卢承兴就能突然变好。 卢承兴死在了怡人馆,着实令卢慎心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疼爱的孙子,卢慎的悲伤溢于言表,于是卢慎让人砸了怡人馆,又绑了妓女青青,准备给孙子殉葬。 但谁曾想,这个二儿媳崔氏速度更迅速,当青青被绑到家里,他还没来得及处置,便被哀痛儿子之死的儿媳崔氏给做成“人彘”了。 崔氏是博陵崔氏第三房崔达拏的女儿。其祖父崔暹,为北齐宰相。其父崔达拏,其母为北齐文襄皇帝高澄之嫡长女乐安公主,舅舅便是兰陵王高长恭。隋朝建立时,崔达拏跟随尉迟迥造反被杀。 博陵崔氏,最显赫的便是崔懿八个儿子传下的六房,黄明远母亲便是第二房的人。若论起辈分,他和卢承兴还是同辈表兄弟。 崔氏素来毒辣又善妒,连他丈夫都不喜欢她,即使外放,也把她留在家中。崔氏就生了卢承兴一人,中年丧子,悲痛之下,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出了。 崔氏杀了青青之后,身边的亲信便劝崔氏道:“小郎君去了那边,孤孤单单,保不齐有什么狐媚子勾搭,再害了小郎君。这青青是小郎君喜欢的,不若将他放在郎君身边,也能摒退那些别有心思的狐媚子。” 崔氏也不是个清醒了,被人一怂恿,便决定将青青做成的人彘,放在儿子的坟前,以作祭祀。 (娘啊,你都把人弄成这样了,我怎么喜欢。) 崔氏一心如此,谁也劝不动。 刚开始卢慎不同意,卢家是世家大族,做这样的事情,旁人怎么看,还要不要名声。 但是卢家不少人却觉得此事不错。这两年随着黄明远坐镇幽州,颇有强龙压了地头蛇的势头。陈远将涿郡内外属吏换了个便,包括卢家的人也不例外。涿郡官府只认黄明远,卢家再想做什么,就感到颇为难。 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震慑涿郡内外的好机会,要让旁人知晓,卢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欺辱的。 卢慎盘算了良久,最后还是同意了此事。于是卢家才有了大白天在出殡的时候拉着一个“人彘”满街走的现象。 可惜卢慎料错了,他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黄明远,他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恐吓住对方,反而会激怒所有人。 于是在大街之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卢家的暴行激起了民愤,终于引得蓟县百姓群起而攻之。 听闻家门前流血,卢慎终于坐不住了。他年轻时也见过流民之乱,很清楚这些暴民的威力,于是忙让人护着他和家人翻墙逃走。也果如卢慎所料,愤怒的百姓冲入卢家,一阵打砸抢烧,最后卢慎府上什么也没剩。 卢慎经历的事也多了,这样的乱子并不能让他乱了方寸,于是他让管家去郡府报案,他要让这群暴民付出代价。 但很快官府的人就来了,但事情跟他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涿郡郡府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将卢慎的儿媳崔氏收押入狱。卢家人根本拦不住,眼瞅着崔氏被带走。 卢家雄踞幽州数百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卢慎一面写信给朝中亲友求援,一面前往涿郡郡府,向陈远施压。可惜陈远以政务繁忙,根本不见他。 卢慎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被涿郡的地方官拒之门外的经历。此时他满是屈辱,又羞又恼,但却无计可施。 世家大族控制地方,要裹胁百姓,掌握舆论;占据土地,控制税赋;控制文化,把控入仕;最后以此与地方官府合作,经营个数十年、百年,成为豪族。 但现在他们能使的手段,在黄明远面前,全没有用。 最后还是卢慎的一个族孙卢承庆认为,涿郡郡府受行台的管控,整个事件的处理,最后还是黄明远说了算。与其再和涿郡郡府纠缠,不若直接找到黄明远,来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卢承庆看来,今日发生的种种,未必与黄明远脱了联系。这一切应该还是跟幽州的税制改革有关。 卢慎有些半信半疑,真的与黄明远那个寒伧子有关。 世家大族的人,天然的对寒门子弟有种偏见。尤其是卢慎这种年纪大又见多识广的人,因为他们见过太多惊艳绝伦的寒门子弟昙花一现,所以总以为那些寒门子弟不过如此。他不知道的是,并不是那些人无能,而是他们穷尽一生都没法站到与他们能力相匹配的平台上。 很多人留名青史,未必是因为他的能力,只因为他投了一个好胎。 不过卢慎还是决定去见一下黄明远,毕竟此事黄明远有拍板定性的权利。 卢慎第一次到黄明远的行台府邸,前几任幽州总管的时候到过,黄明远时代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府邸显得朴素了不少。 卢慎摇摇头,朴素可以,但显得小家子气了。 毕竟卢慎是老人家,黄明远亲自带着幽州十数文武在正堂等待,给足了对方礼遇。 双方宾主坐下,卢慎便将卢家遭遇暴民冲击的事情向黄明远阐述了一下。在卢慎看来,这些暴民行为恶劣,无异于暴乱、谋反,势必要严惩之。 黄明远安静地听着卢慎的话,心里止不住发笑。他还以为卢慎怎么也得拿出些东西,做个交换,但谁能料到,人家根本不搭理黄明远。或许在事后,他会施舍黄明远些东西,但绝不是现在,因为那表明他们在向黄明远求助。 真是可笑啊! 黄明远看着卢慎自说自话,演得是像模像样,他也不说话。 最后卢慎也看出黄明远样子有异,便问道:“卫公是怎么看的?” 黄明远看着卢慎,放下杯子说道:“卢公,此事怕是与我耳闻的不同吧!”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天理昭昭 卢慎听了黄明远的话,神色有些异常。 黄明远却不管他,而是说道:“我听说这次的暴乱,是因为卢家竟然将人做成了‘人彘’,这才激怒了蓟县的百姓,引得群起而攻之。 百姓何罪之有,不过是激于义愤,即使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总不能苛刻太过。” 卢慎脸色更加难堪起来。 “卫公所言怕是差矣。我范阳卢氏,千年大家,名着海内,声高冠带,为世盛门。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如何能够激怒百姓? 明明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挑唆不明真相的百姓,意欲置我卢家于死地。卫公岂能亲布衣黔首,而令贤者寒心。” 对于卢慎这些世家大族来说,事情的真相不重要,但你黄明远的屁股位置很重要。世家大族是道德楷模,就是做了一些错事,你也得站在世家大族这一面。 黄明远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他们的道理。 “既然如此,卢公能不能好好地跟我讲一讲,你们卢家是如何将一个可怜的女子用如此惨绝人寰的做法做成‘人彘’的,你们卢家又凭什么将一个可怜的女子做成‘人彘’!” 说到最后,黄明远的声音已经有些尖锐了。 卢慎对于黄明远的质问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还以为黄明远要问什么,竟然问的是那个下贱女人。 卢慎说道:“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死了也便死了,卫公何必如此愤怒。‘人彘’之事,乃是家人瞒着我做的,我也不知情。但那女子,不过是一贱婢,勾引我孙子,遂致其丧命,本就该死。如此下场,倒也让这贱婢记住,下辈子不要再做风尘浪荡之事,好好安安分分。” 卢慎一副寡廉鲜耻的样子,令黄明远都有作呕。 黄明远终于无法忍受,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若今日被做成‘人彘’的是你的女儿、孙女,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吗?” 卢慎也怒了,生气地说道:“卫公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卢家闺门之礼,为世所推,卫公以此贱婢比之,难道是羞辱我卢家?” 黄明远愤怒地说道:“我只是说了一下你卢家,你便如此愤怒,那你杀人之时,想过别人父母的愤怒吗?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你卢家是海内大族,所以高高在上,难道普通百姓,在你等眼中,就连蝼蚁也不是吗?你又凭什么有权利处置别人的生命。” 卢慎却是梗着脖子说道:“卫公,我卢家百年的声名,岂是些许小民之命可比的。卫公今日羞辱的不是卢家,而是卢家的名声。” 黄明远一把将桌案上的杯子扫落,愤怒地说道:“卢家还有名声。一个‘人彘’世家,狗屁的名声。” 黄明远眼中似火,恨不得要将卢慎烧灭了一般。 “我已经命数十骑将‘人彘’之事,便传幽州河北,来日就是洛阳、长安,也可闻之。我看你卢家有什么声名,能堂而皇之的将人做成‘人彘’。” 听得黄明远的话,卢慎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他当然明白黄明远的做法意味着什么。世家大族,凭什么连皇权都能对抗,靠得就是名声。 相比较历代皇室的浪荡声名,难道世家大族做的那些腌臜事还少吗?为什么他们从没有传出什么恶名,反而尽是兄友弟恭,家族和睦的名声,还不是世家大族会控评。 一旦名声坏了,往后的路就不好走了。就是卢家再是世家大族,海内名家,也不敢在头上挂上一个“人彘”世家的名头。 卢慎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黄明远说道:“卫公能否告诉老夫,往日与我卢家有什么仇怨,竟然下如此力气对付我卢家。若是我卢家有什么做的不到的,老夫愿给卫公赔礼道歉。” 黄明远看着卢慎说道:“我尊重一个家族几百年养出来的名声,若是没有‘人彘’这件事,我还真有可能和卢公相逢一笑泯恩仇,可是我所受的教育,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如此作恶而不顾。 一个妓女,身份再是卑贱,也是一条命。容不得你们这些人打着高尚的幌子,用卑劣的手段践踏。 我跟卢家没有什么仇,也从未故意针对过卢家。但今日卢家做的事,我看不惯。” 陈远轻轻拉了黄明远一下,但黄明远却没有理会。他也告诉自己,此次从卢家讨些好处,确保新税制得以推行。这个时候卢家很有可能退让。然后双方相安无事,毕竟大事为重。 可黄明远心中绕不过这个坎,不为什么,他有洁癖。 卢慎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明明卢家已经要跟黄明远示弱、退让了,黄明远还是要因为一个妓女跟卢家死磕。 卢慎胸中气血翻腾,声嘶力竭。 “卫公,难道一个妓女的生死,真的能跟我卢家五百年声望相比。难道你为了一个妓女,真的要与天下世家为敌吗?” 黄明远脸色无比平静,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便想到了后果。 “卢公,不是我要与卢家为敌,而是卢家要与天下人、要与法度、要与人心为敌。我就问一句,你卢家凭什么不经过官府杀人。 天理昭昭,日月昭昭。 这天下,不会因为你卢家权高、位重,就失了公平正义。为国家法度,为公平正义,虽前有千难万险,但我无惧也。” “好!” 黄明远的话,让在场众人无不心血沸腾。 在个时代的文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妥协,但大多还未失去心中那份热血与信仰。 “好!好!” 卢慎连说两个好字,愤愤地说道:“我要看你如何天理昭昭。”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一次黄明远与卢家彻底撕破了脸皮。 黄明远望着卢慎离开的身影,不说一句话。这时陈远来到黄明远身边想说些什么,黄明远摆手止住道:“仲长,你曾经期望我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国家,这份期望,我从不敢忘。”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雷霆一击 卢慎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便让人鼓动卢家的佃户生乱,同时让卢家下边的所有铺面、工坊停工、停业。卢家的势力遍布整个蓟县内外,只要卢家人有心,蓟县的秩序便能够瘫痪一半。 到时候再联合其余各大家族一同向黄明远发难,也让黄明远感受一下世家大族的底蕴。 只是黄明远比卢慎想象的还要坚决。 若只是单纯的政治斗争,黄明远的能力未必可以和这些世家出身的老狐狸相比。但若是政治斗争上升到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那黄明远的实力和能力,就远非这些政客们可比的。 卢慎走后,黄明远立刻下令左武卫军入城。 接下来的行动,黄明远不会放手给任何人,而是要有他的嫡系部队全权掌控。左武卫一直受黄明远指挥,里面的将领经过无数次清洗,与世家大族也多没有什么关系。 左武卫军入城后,立刻封闭四门,接管全城。 同时左武卫军分别接管卢家所有的宅院、土地、商铺、工坊等各种产业,至于卢家在蓟县的内外宗族领袖、亲信,全部一网拿下。 得益于陆贞对卢家的监控,卢家在幽州的底细黄明远掌握的一清二楚。 而与左武卫军同时行动的,还有幽州诸郡其余诸军,一齐对卢家下手。 黄明远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不留半分的余地。众人听得无不心惊胆战,看黄明远的安排布置,这是要将卢家连根拔起。 陈远有些担忧黄明远的动作太大。 “主公,卢家毕竟是千年大族,海内闻名。如此处置,恐引得关东世家的口诛笔伐,于大事不利。” 黄明远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今日只有彻底覆没了卢家,关陇世家才不敢口诛笔伐于我。若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泄了胆气,才是真的让他们看不起我。” 说完,黄明远看着一众文武大声说道:“尔等记住了,这一次之后,天下世家大族里面,再无范阳卢氏。” 黄明远转头看向陈远道:“仲长,接下来要麻烦你去审崔氏的案子,务必尽快处置了。并以此为契机,将卢家的不法之事,全部查清。速度要快,量要大。卢家这么大的家族,做的恶事,怎么也得数以千计吧。” “那崔氏将怎么处置?” 崔氏不仅仅牵扯到卢家,还牵扯到博陵崔氏,而崔家是黄明远的母舅家。 黄明远露出一丝狠厉的目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还用我教你吗?” “崔家那里······” “今日就是我亲娘来求情,崔氏也照杀不误。我要通过这件案子让天下所有的世家大族知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凌驾于律法之上,杀人的权利。” “诺!” 黄明远在幽州驻扎了数十万军队,这是黄明远做任何事情的底气。 卢家人若是乖乖束手就擒,那还自罢了。若这些人要做些生乱的事情,正是黄明远所愿意的,黄明远到时候便可更加名正言顺地处置卢家。 反正已经做绝了,又何须在意杀人。 卢家最厉害的是声望,所以黄明远才会传播“人彘”世家,并大索卢家的罪名,抢占舆论的高地。 名声是世家大族的护身符,而黄明远做的,就是扒了他们这身皮。 至于其余关东大族,虽然处置卢家会让他们兔死狐悲,甚至与黄明远作对。但实际上双方本就不是一类人。即使没有卢家,也会有其它利益冲突。双方的关系由利益和实力的强弱决定,黄明远越强,他们反而会越弱。 其实最难办的,是卢家姻亲众多,牵扯太广。各大族相互联姻,比如黄明远的表兄房玄龄的老婆就是卢家人。黄明远并不担心明着作对,而难以处置的,是来自各方的求情。 所以黄明远务求要快,快刀斩乱麻,解决卢家。 很快左武卫数万军队依令入城,蓟县的各处城门也一一关闭。街道上布满了军队,整个城池也开始禁严。 数万士兵,在北斗人员的带领下,分成数十、数百路,各赴卢家的各处要地缉拿、查处。凡有阻挡之人,皆依叛乱处置。 卢慎府上,经过昨日那场动乱,今日调动了数百名私兵守卫。等到左武卫官兵到达卢慎府上,便见到卢慎的府邸,守备森严,其私兵持刀与官军相拒。 带兵攻打卢慎府邸的是席玭,他不愿留在后方做指挥,唯愿冲锋陷阵。 眼看卢家人据守,他立刻下令下令强攻。 一阵弩箭射去,城墙上的私兵撂倒一半。 接着便是破门。 卢家这样的大家族,大门修得宏伟高大,门板也是千年大木。 席玭故意要羞辱对方,也不让人攀墙而进,直接让人拉来了床弩。 左武卫装备精良,部队专门配备了马拉床弩。便是将巨大的床弩放到大车上,可以由战马拖着四处行动,有些像后世的战防炮。 于是隋军用十余架床弩对准卢府,霹雳弦惊,数十发长矛发射。一阵烟尘之后,卢府的大门早被射塌了。 席玭大步上前,踏过卢府的牌匾,让士兵冲了进去。 战前左武卫便通报了原则,敢有抵抗者,杀无赦。于是众人对着一众战战兢兢地卢家私兵杀去。 这个时候,私兵对抗起正儿八经的官兵,根本不能比。 很快,整个卢慎府邸全被左武卫的士兵拿下,而卢慎老儿也被两个士兵拖着来到席玭跟前。 席玭身边有北斗人员负责验明正身和查抄统计。 卢慎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被拖到人前,狼狈不堪。他骂骂咧咧,见到席玭,立刻高声喊道:“我要见黄明远,我要见黄明远。” 席玭一阵耻笑。 “带走!” 至于其余的卢家人,也全部被拿下。 各地的卢家人加起来有上千人之多,分别被羁押在各处要地,由专门的人看管。至于因为反抗而被处置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面对左武卫的屠刀,所有卢家人都懵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黄明远怎么敢?” 但黄明远偏偏敢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立即执行 涿郡郡府衙门。 黄明远安排下去之后,作为卢氏大案的导火线的“人彘”案,立刻便开堂审理。 本来坐堂审案的事情,根本用不到身为太守的陈远。实际上也没有哪个主官跟电视里演得那样,天天在大堂上审那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若真是如此,他别的也别干了。 不过崔氏杀人案,影响重大,黄明远又要办成一件铁案,陈远便主动当了一回审案官。换了旁人,压不住崔氏嚣张的气焰。 崔氏一大早被人从卢家带走,当时崔氏还嚣张的很,甚至打了抓捕她的官兵。不过在监狱里待了大半日,总算安稳了一些。 不过她仍然桀骜的很,他相信自己的公公会很快把她弄出去。若是她真的在监狱里待上一晚,她怕是活不了了,而卢家怕也会几辈子抬不起脸来。 很快崔氏被带入大堂。 现在虽然已经将近傍晚,但此时郡府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众人都想看看卢家的儿媳是怎么被官府审理的,都一窝蜂地聚到郡府前。 陈远眼看郡府外摩肩接踵,人山人海。他索性下令不在大堂中审案了,直接让人在郡府外开出一片空地,他就在郡府外的空地上审理崔氏,让更多的人见识此案。 这件案子的重点已不是案子本身,而是案子带来的影响和对此案的宣传。 陈远端坐案前,崔氏被几个女监押了上来。 崔氏本身没什么诰命,往常与一众大家族的女子相见,靠得是出身崔家而拥有的声名,但现在却没有用。 没有诰命,便是平民,陈远直接命崔氏下跪。 崔氏当然不会跪,还想挣扎,直接被两个女监踢在腿弯上,扑到在地。 崔氏满脸狠厉之色,恶狠狠地盯着陈远。 周围更是一片哗然,那可是卢家的女人,在涿郡若官府是天,卢家则比天高,什么人敢这么对待他们。 “堂下可是犯妇崔氏?” 崔氏挣扎着要起来,但很快被身边的女监按住。 “我乃堂堂博陵崔氏女,范阳卢氏妇,声高冠带,为世盛门。你是何人,一介寒伧草芥,有何资格审我?” 陈远看着崔氏,目露凶光,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犯妇胆敢咆哮公堂,掌嘴。” 于是崔氏两侧两个壮硕的女监立刻上前,对着崔氏抽了起来,连打数下,崔氏怒气冲天,高声骂道:“狗官,待我兄,我夫前来,定让尔死无葬身之地。” 那两个女监强壮有力,很快便打的崔氏两脸肿胀,口吐鲜血。 崔氏骂得更很了。 陈远也不跟她客气,大声说道:“崔氏,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便扒了你的衣服,游街示众。” 陈远这句话吓住崔氏了,原本态度恶劣的崔氏立刻不敢多言。她有些相信对方敢这么做。 陈远见崔氏不敢再闹,乃问道:“犯妇崔氏,我今问你,怡人馆妓女青青可是被你用‘人彘’的方式所杀?” 崔氏虽然畏惧陈远的手段,却是依旧端着豪门大族的架子。 面对陈远的问询,崔氏说道:“那个狐媚子正是我下令处死的。让她这么痛快的死了,算是便宜她了。” 众人一阵牙寒,“人彘”都是便宜了,那若是不便宜,得用啥恶毒的办法。 陈远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她?” 崔氏被勾起了伤心事,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小贱人害死了我的儿子。” 其实案件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陈远之后又问了一些其它的问题,同时提审了本案的相关证人,最后依照《大业律》,判处崔氏斩首之刑,立即执行。 因为崔氏身上没有官身,连“八议”都够不上。 “八议”人员和七品以上官员犯罪,比照常人减一等处罚。九品以上官员犯罪,允许以铜赎罪,每等刑罚有固定的赎铜数额。官员犯罪至徒刑、流刑者,可以“以官当徒”或“以官当流”,就是以官品折抵徒、流刑罚。 崔氏的社会地位比普通官员高多了,但这是社会承认但没有法律支撑的。 也是大隋从来没有单独处置过豪门出身的犯妇,才使得连个前例都没有,而旁人连替崔氏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按照律法规定,判处平民的死刑,要有刑部审核。 但黄明远在幽州设行台,行台内部有刑曹可负责审核之事。黄明远兼任行台尚书令,代行尚书省之事,所以处死崔氏,按正规途径,都不需要经过洛阳。 刑曹侍郎陈孝意一直就在一旁陪审,于是当场复核死刑,并批准,然后将死刑名单送到行台。 过了没多久,黄明远的批复就送到了。 也是特事特办,往年地方到中央走个死刑复核,一级一级,没个三四个月,别想走完。这次倒好,整个行台给崔氏开了绿灯。 黄明远为了防止有人来劝,便授意陈远当场将崔氏处死,一了百了。 于是复核通过,陈远便安排刽子手在众人面前行刑,什么午时杀人的习俗全都不顾了。 听闻自己要被当场处死,一直高傲的崔氏吓懵了。心中满是恐惧的她瘫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两个女监来拉她,崔氏不住地挣扎,还大声喊着:“我是黄明远的姨母,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能杀我!我要见黄明远,我要见黄明远······” 生死关头,崔氏耍起妇人撒泼打滚的那一套,再也顾不上世家大族的礼仪、脸面。 但崔氏如何抵得过两个健硕妇人,二人当场将崔氏压住,用抹布堵了嘴巴,拖着前往刑场。 往昔在人们面前趾高气昂的贵妇人,今日就跟一个死狗一般。 崔氏被拖到刑场上的时候,已经浑身瘫软,大小便失禁,跟一摊烂泥一般。 早有执行的刽子手上前,一刀剁下了崔氏的脑袋。 下面的监刑人员上前提着崔氏的脑袋给陈远验看,点验无误,陈远下令将崔氏的脑袋挂在蓟县城头示众。 陈远走到人前,大声说道:“凡今日起,凡有冤屈于卢家者,尽可来府衙上奏,本官为尔等一一伸冤。” 一直为今日之事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时才发现,卢家好像真的完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舆论高地 崔氏被处死之后,陈远派人前来上报给黄明远。 黄明远听闻此消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啊。”至于陈远下令悬首示众,也一并同意。 李子孝和陆贞望着黄明远,皆是无言。 其实刚才崔氏死刑复核的时候,李子孝便劝黄明远,当街斩首,手段实在太激烈了。莫不如改为绞刑,在牢狱里执行,也全了崔家的脸面。 崔氏是卢家媳妇不假,但也是崔家女。 而且如此不留余地地处置世家大族之人,怕是天下的世家大族都要群起而攻之了。 黄明远忖度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施以斩首之刑。 非如此不得已让天下人警醒。 若只是对付一个卢家,黄明远还不好拿崔氏开刀。杀崔氏其实和灭卢家是两件事,诛杀崔氏,是为了警醒那些随意虐杀人命的世家大族,其意义并不亚于灭卢家。 今日能诛杀崔氏,往后世家大族再想横行霸道,随意杀伤人命,便要仔细斟酌了。 杀猴儆鸡,崔氏便是那个儆鸡的猴。 当然此事怕是会引得天下世家大族口诛笔伐,甚至包括黄明远的母亲。 旁人黄明远不在乎,但母亲那里,着实不好解释。 “世家大族的事情,顾不得了,我都已经灭了卢家,早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杀一个崔氏又有何妨啊。” 黄明远不禁摇摇头,若能不杀崔氏,他如何愿意杀。 今日灭了卢家,杀了崔氏,来日安定河北,怕是要多费一多半的周折,遇到的反对和抵抗会大上好几倍。自己难道不知道与世家大族为敌的后果吗?自己难道就不想稳稳当当地躺赢吗? 可今日不施以重手,来日便是他们的傀儡。 武则天能做的,黄明远当然也可以。 “贞娘,这段时间要严密监视幽州官场、民间的动向,将祸患扼杀于摇篮之中。凡事当宁枉勿纵。” “嗯!” “子孝,以行台为首,加快推进新税制和商税推行的速度。卢家倒下了,旁的家族,怕是也没人敢阻挠的。” 幽州是边地,除了一家独大的卢氏,旁的祖氏、燕氏、张氏、韩氏等世家大族在整个中原世家体系中根本排不上名号。若是敢有人出头,黄明远就是当做杂草一般处理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崔氏被杀之后,针对卢家轰轰烈烈地清洗便开始了。 卢家看似庞大,连官府都能压一筹,但在丰州体系前,不值一提。 产业上军队负责抄家,北斗人员负责清理、统计。土地收归官办农场,各行业的铺子、工坊、仓库等全由行台民曹和四海商团接收。 卢家强盛的时候,威压幽州,似乎没了卢家,整个幽州的天都要塌了一半。但当黄明远突然出手之后,众人才发现,没了卢家,幽州还是幽州,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四海商团接手各处店铺之后,各铺子都继续营业。就连本该会因此受到震荡的粮食、食盐行业,也没受到丝毫的震动。 一方面黄明远在涿郡有充足的库存;另一方面,按照黄明远的逻辑,在官府遇到麻烦的时候,各店铺胆敢擅自加价、歇业,那你这家店铺也就永远歇业吧。 粮商和盐商的脑袋会告诉你,官府的便宜不是那么好赚的。如果不是官府宣布歇业,粮、盐铺子就是被抢光了,也不能关门。 在黄明远手下经营粮食和食盐太难了,稍不留神,便是人头落地,三族流放。 于是卢家的布置全无任何作用,整个蓟县失去的,也只是一个卢家。 很快被下狱的卢慎被告以走私、通胡、杀人、藏奸等罪名,论死罪。至于卢家的其他人,被问罪的数以百计。 从前卢家是幽州的世家大族,当世表率,所以无人敢掠其锋芒。但他一朝覆灭,整个幽州,曾经有冤有仇的,纷纷而出。 涿郡郡府一日受理案件便高达四百多起。 当然这些冤情,有真有假。不过卢家这么多人,良莠不齐,平均一个人做了一件恶事,加起来也堆积成山了。 陈远几乎抽调了涿郡全部的官员,还有行台、军队的法曹、书吏等人,不分昼夜的审理这些案子。 后来还是审不完。 陈远便下令在涿郡的各个城门处,皆开设一个公堂,进行审案。 刑曹的官员就当场跟着,随审随核。 这些审理的案件,陈远又让人尽张贴到幽州各郡县的大街小巷,甚至往南到河北诸郡县,四处分发。 甚至印成文卷,画了图册,广泛传播。 于是一日之间,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卢家这个“冠冕大族”,便成了作恶世家。 说书的,唱曲的,演戏的,讲故事的,侃大山的······ 嘴里说的是卢家的恶贯满盈;唱的是卢家的奢靡腐化;演的是卢家的巧取豪夺;讲的是卢家的男盗女娼;侃的是卢家的蝇营狗苟······ 反正一切民间百姓的生活里,突然充斥着的,尽是卢家的恶行。 在众人的口中,卢家的恶行,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而处置卢家的卫公,则是青天降世,神断显灵。 黄明远很清楚,在信息不发生的古代,抢占舆论高地,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往常舆论为世家大族所操控,官府根本无力与之争夺。 但幸好黄明远在北地百姓中有较高的支持基础,再趁着卢家轰然倒塌,其它世家大族反应不及,这才全占了舆论的高峰。 一个庞大的家族,在黄明远的全力一击下轰然倒塌。 整个卢家,包括卢慎等数十人被处死,还有百余人被判处各种刑罚。这些人也不会光在监狱里吃闲饭,而是会在各种工地上,用他们的劳动去赎曾经的罪孽。 而最令卢家人无法接受的,是黄明远下令:“为了以正律法,以安人心,自行台以下,各级官府不得选用卢家人为官为吏。” 虽然这一条命令只是在黄明远控制下的河北道行台实行,但其根源上,这是要断绝卢家人的上进之路啊。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世家关系 范阳卢氏,一朝灭亡,整个幽州各族,几乎无不震惶。黄明远连卢家都能覆灭,更何况是他们。 卢家被灭说是因为“人彘”案,但根本原因,根本瞒不过众人。于是各家无不对黄明远的新税制歌功颂德,甚至面对前来测量土地的官吏,端茶倒水,就差扫榻相迎。 行台的各项政策在涿郡得以顺利实施。 黄明远诛灭卢氏,是抢在各世家反应过来之前发难,虽然此事已经做完,但这并不意味着各大世家不会进行反扑。 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挑战的开始。 很快卢氏覆灭的消息传到各地,各大世家又惊又惧,纷纷上书弹劾黄明远。 黄明远乃上书自辩,又将载有卢氏犯罪案卷的车子上百辆运送洛阳。因为黄明远的大力传播,整个河南、河北便传卢氏是“人彘”世家。 这件事对于天下人的震撼太大了,甚至不亚于卢氏的覆灭。当年吕雉将戚夫人做成“人彘”,汉惠帝刘盈悲愤地说道:“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一代天子因母亲做了这样的事,为此连皇帝都不做了,竟活活被逼死,可知此事对世人的冲击。 世人以此为大恶,卢氏此为,的确让那些世家大族无话可说。 当然,他们自有他们的一套道理,因此总有方法对黄明远进行诋毁。嘴是两张皮,话都让他们说了。在这些人口中,黄明远都成了洪水猛兽。 而且各大世家又利用手中的资源对黄明远进行打压。 包括对幽州禁运,抬高物价,官方程序打压,煽动动乱,引到舆论,上书弹劾等等。世家大族能动用的办法太多了,总有一条可以打到你的痛处。 不过也没人敢明着对上黄明远,对付黄明远也多从暗地里实行。毕竟黄明远抬手之间覆灭卢氏的行为实在太霸气了,谁也不想步卢氏之后尘。 其实这件事的最终处置全在于杨广的身上。 这本身是一个政治事件,若是杨广不认为黄明远有罪,旁人自是不能处置的了黄明远。 不过杨广也认为黄明远做得有些过了,世家大族,总该给点体面,如何能与泥腿子一般境地。 但是黄明远的做法,有理有据,并未违背礼法。而且黄明远这次诛灭卢氏,可谓与关东世家大族彻底结仇。本来黄明远手握几十万大军,出镇一方,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一次事后,他倒是彻底放心了。 黄明远虽然手握重权,但在关东世家的老巢和关东世家闹成这样,几乎与全天下的世家大族结缘,怎么会生乱,又凭什么生乱,怕是在河北要处处受难了。 此时杨广倒是担心关东世家会故意拖黄明远后腿,坑害黄明远了。 于是杨广为了给黄明远撑腰,明确地表示支持黄明远,并剥夺了卢慎等一干人等的官职、爵位。 卢家之事,尘埃落定。 卢家还有很多官员,还有很多散落各地的旁支,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主干范阳卢氏,彻底覆灭。而没了主干的汲养,那些旁支无论怎么拼命发展,也很难重现昔日范阳卢氏的盛况。 而且即使他们往后壮大起来,都不在范阳了,还能算是范阳卢氏吗?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还不敢相信,黄明远怎么有这样的胆量与天下世家为敌,他不怕无容身之地。 但黄明远很清楚,若是卢家被打的半死不活,其余家族,必会鼎立相助,攻讦黄明远。但现在卢家亡了,没了苦主,谁会挑头和黄明远恶战。 关东世家对黄明远的仇恨之后,其实是畏惧,而且畏惧远大于仇恨。 黄明远的确在关东世家的腹心之地,这些人当然可以尽可能的给黄明远找麻烦。但同样,黄明远在关东世家的腹心之地,也能肆无忌惮地覆灭他们。 这一点,没人敢忽略。 其实黄明远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趁着现在势力不大的时候做,原比以后势力太大的时候做好的多,毕竟船小好调头。 天子很难覆灭世家大族,因为他顾忌的太多,牵扯的太多,尤其不能生乱。但自己现在是军阀,所以可以。 五姓七家有七个,除了陇西李氏鞭长莫及,剩余五个,黄明远若是横下一条心,有谁不能杀。 “世人误我,诽我,欺我,轻我,计我,害我,我心无愧也!” 黄明远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母亲的看法,甚至是博陵崔氏的看法。 自己与关东世家的矛盾没问题,那不牵扯到母亲,甚至都不会牵扯到与博陵崔氏的关系,毕竟那是公事。 但这件事牵扯的,还有崔家的声名。 自己以“人彘”的罪名诛杀崔承兴之母,对于博陵崔家的打击实在太大。卢承兴之母虽是卢家媳,但也是崔家女,卢氏成了“人彘”世家,崔家又何尝不是。 崔家先有秦王妃毒死秦王杨俊,现在又出了一个将人做成“人彘”的女性。崔家女性也算恶名昭昭,外人怎么看博陵崔家。 母亲毕竟出身博陵崔氏,崔氏的名头在她心里还是很重的。自己的亲儿子,一手摧毁了母家的名声,这样的结果,让她如何接受。 往常因为自己步步高升,母亲与崔家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可这一次,真要成仇了。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母家,着实为难了母亲。 黄明远左思右想了几日,实在睡不着觉。母亲年纪大了,若是忧事过重,对身体有碍。 于是黄明远修书数封,分别给自己的亲舅舅高密郡太守崔民东以及叔外祖崔叔重、堂舅崔民焘等人,对崔氏、卢氏之事进行了解释。 自己那个老狐狸般的叔外祖崔仲方今年去世了,他的妻子就是北齐幽州刺史卢正山之女,出身范阳卢氏。 半辈子没对世家大族低过头,此时也不得不如此。 然后黄明远又去信母亲,解释这些事情,万不能让母亲因此吃崔家人的气。 至于包括房玄龄等与卢家有姻亲关系的,黄明远也一一去信解释。 外人的看法不重要,他也不在意,但内部人员的安定则是必须的。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北出燕山 因为卢家的事情,之前制定的明年开春便南下征讨河北诸郡的事情怕是也要泡汤。 河北是各大世家的老巢,现在黄明远南下,不仅不会得到各家的支援,甚至会被处处扯后腿了。 贸然出击,胜负着实难料。 于是黄明远决定先壮大自身,继续发展幽州诸郡,等到新税制完全铺开,幽州诸郡完全稳定,于明年夏粮打下来之后,再行南下。 前后推迟三四个月的时间,至少保证数十万大军不会饿肚子。 一想到粮食问题,黄明远就觉得自己当初发展海运,又布局交趾、林邑真是无比正确。正是南方的粮食通过海路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北方,才使得自己有足够的粮食和世家大族对抗。否则光是粮食一项,自己也得愁疯了。 黄明远送出的信,也一一收到回复。 母亲那里,对于黄明远做的事,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即使是与她的母家决裂。黄明远的信送到之后,母亲的信也送了过来,在信中,母亲安慰黄明远,不要担心她,该做的事情不必退缩。 至于她所承担的压力,则是只字未提。 黄明远看了母亲的信,则是长叹一声,心中有些难受。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在母亲膝下侍奉,反而终日让母亲为他担忧,着实不孝。 而给崔家等人的信也送了回来。舅舅那里,因为离开崔家那么多年,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五姓七家的一份子,因此对于黄明远,并未有过多诘难。至于旁人,则多少不敢。当然,疏远是少不了的。 不过黄明远主动给崔家去信,也算一个解释,因此崔家人虽然不满,但总算有些安慰。倒是舅父崔民干宽慰黄明远,并表示愿意为黄明远向其余各大家族写信解释。 自己这些舅舅之中,也就崔民干,最有能力,要不然怎么到了唐朝,成为天下第一世家,把李世民逼得都亲自下场撕逼。 虽然不需要,但人家有这个心,黄明远总要感谢一番。 世家大族的攻击很是凌厉,但着实伤不到黄明远。这个世界上,除了内部的人心,没什么可以伤到他。 今年冬天,算是难得清闲的一个冬天。 幽州的具体政务,黄明远一般不插手,由行台、幕府处置。不过这一冬天黄明远也没有闲着,南下不成,他便准备向北。 北方是个好地方啊。 同罗斜也身死的消息还没传来,但黄明远料想其部兵败,短时间内不会再向南发展了。 其实张文远和荆元恒二人对铁勒联军的战果,黄明远一点也不吃惊。都是自己提前布置好的,瓜熟蒂落而已。让黄明远感到震惊的,是同罗斜也这个打不死的小强这次又跑了,看来以后还得生乱子。 不过黄明远现在还顾不上彻底弄死同罗部。黄明远此时准备驱兵向北,接管燕山以北大片区域。 从地图上看,绵延千里的大兴安岭,一直延伸到燕山。 这条大兴安岭将草原一分为二,西面便是广阔的草原,而东面便是东北平原。这条山脉犹如分割河北、河东的太行山,其间小径无数,但并无多少能大规模通行的要道,正是一条天然防线。 而大兴安岭以东不远的弱洛水地区,便是后世契丹人崛起之地。这里土地肥沃,草质鲜美,是天然的牧场。占领了这里,往后便不缺养马之地。 此时奚人降服,契丹北逃,这一带游牧民族实力空虚,正是大隋插手的好时机。 于是黄明远下令,在大兴安岭和燕山余脉七老图山的交汇地带建立关卡,并命名为镇辽关(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 这里是弱洛水的源头,也是大兴安岭仅有的几处宽敞要塞,在此屯兵,可以阻击草原势力进入东北。 从镇辽关以南,隋军沿着地形堵塞小径,控制道路。 在原奚人旧地,设置燕山招抚讨捕司;在弱洛水以南的契丹人旧地,东部置燕北招抚讨捕司,西部设辽西招抚讨捕司。 命屯于密云的虎贲郎将赵士悌担任燕山招抚讨捕使;屯于辽西的黄明信为燕北招抚讨捕使;屯于燕郡的刘黑闼为辽西招抚讨捕使。 三个招抚讨捕司,燕山司管理奚人,并防御幽州正面;燕北司向弱洛水以北发展,目标是位于弱洛水以北的霫人;辽西司同样向弱洛水以北发展,目标则是北逃的契丹人。 三人各统军八千向北拓展,各自寻地建城,修筑城堡,甚至是建设长城,数百年之后,整个辽水上游,便能尽为汉家土地。 其实对于黄明远来说,在扫平河北的当口,把有限的力量用到北面的不毛之地,是有些不当的。但这就像跑马圈地一般,没人会等你条件成熟。或许十年之后,国家统一,有余力北拓了,但这一带又为旁的部落占据,到时候再想占领又不知道要费多大功夫。 辽西、燕北两个招抚讨捕司,受命于安东都护府管辖;而燕山招抚讨捕司,则由行台直辖。 隋军从辽西打出去,燕郡、柳城两郡的军事压力骤减。 黄明信北上之后,黄明远乃以自己的铠曹参军事羊骧代为柳城郡郡丞一职务,领郡事。原驻于通定城的安达儿则移驻于泸河镇。 调兵北上之后,黄明远又将目光转移到涿郡的北部边防。 这一次能大破同罗斜也,宣化诸堡功不可没。而通过这一战,宣化诸堡的重要性也进一步凸显。向北可出击草原,西可进河东,南可通幽州。到了以后,必然是河北出塞最重要的前进基地。 于是黄明远又请设宣化、怀来、延庆三县,并之前的怀戎县,在居庸关外,已有四县。 现在不便设郡,黄明远乃以虎牙郎将常云清兼领宣化县令,治于宣化县,领居庸关外四县,行同一郡。 居庸关外之地,本来就是一县之民,人口不过数千汉民,其余的多是游牧于幽州的胡人。包括一部分归化的靺鞨人、突厥人、铁勒人。单独的以文官管理,压制不住这些胡人,如辽东一般用军管的办法,反而能够更好地归化胡人。 又重置渔阳郡,以孙伏伽为渔阳郡丞领郡事。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苏威受黜 大业十一年三月,冰雪消融,大河刚封冻,整个春意尚未盎然。天子杨广便如逃一般的离开洛阳,赶往江都。 就是逃。 隋军在雁门的大胜不是混乱的结束,而是新的动乱的开始。雁门之围之后,虽然突厥几乎覆灭,但因为各处援兵北上勤王,原本各地被压制的乱事越发动荡。 先是从河北南逃的卢明月肆虐颍川、襄城等郡,逼近洛阳。 之后城父人朱粲,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余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又有冯翊人孙华自号总管,举兵为盗。 之前那些盗匪乱事,虽然规模宏大,但尽是在边角之地。但这一次乱事已经逼到长安、洛阳的腹心之地,严重威胁京畿腹地的安全。 贼势如此,杨广再是麻木,也没法置之不理。 于是杨广便召集重臣,询问关于贼乱之事。 对于这种事,众人吃得亏多了,一般不敢说话,唯有这宇文述粉饰太平惯了,便说道:“圣人,贼势减少,不足为虑。” 不过杨广也不是傻子,只听宇文述两句场面话,便有些不悦,又问道:“那比从前少了多少?” 若是换了旁人,说谎被天子直接拆穿,不得心惊胆战。宇文述这时候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不及过去的十分之一。” 杨广其实也不清楚真实情况,眼见宇文述言之凿凿,倒也信了他的话,因此比较满意。 也不知道苏威是不是故意拆宇文述的台,在宇文述说话的时候,他便故意躲到了大殿柱子的后面。 苏威算是次相,正常情况下黄明远不在,他要站第一位的。他躲到柱子后,自然引得杨广瞩目。 于是杨广也问苏威关于剿匪的事情。 苏威便说道:“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匪事渐近,恐逼近洛阳。” 杨广不明白苏威的意思。 苏威便说道:“过去盗贼只占据长白山,如今已近在荥阳之地。况且往日的租贼丁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这难道不是人们都变成盗贼了吗?臣恐天子近来看到上奏的贼情都不是实情,于是措施失当,对盗贼不能及时地加以剿灭。还有,以前在雁门时,已经许诺减轻赋税徭役,现在仍又大规模征发百姓,盗贼怎么能够平息?” 苏威的话,几乎是打了杨广与宇文述的脸。杨广其实对苏威说得话有些相信,但苏威的态度,让他着实不太高兴,却无话可说。 于是众人不欢而散。 之后到了新年,百官中很多人都上贡珍玩之物,唯独苏威献上《尚书》。 这时便有人弹劾苏威,《尚书》中有《五子之歌》,苏威的含意很不恭敬。 传说夏启的儿子太康贪图享乐,在外打猎长期不归,国都被后羿侵占。太康的五个弟弟和母亲被赶到洛河边,追述大禹的告诫而作《五子之歌》,表达了五个人的悔意。苏威献上书,便有人认为苏威是用《五子之歌》影射天子长期出巡之事。 杨广更生气了。 不过苏威也是一国之相,总不能用这么“莫须有”的事情处置了。 不过新仇旧恨的,杨广已经不愿意再忍受苏威了。 但似乎苏威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越发活跃了起来。 面对越发激烈的群盗之事,苏威便建议:“天下之盗,本为良善,盖因无路乞活,而不得已为盗。天子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众,以为爪牙。彼辈喜于免罪,争务立功,当为一大助力。” 苏威此言,就差没明着指着杨广的鼻子说天底下这么多的盗匪,都是你逼的了。 杨广听得心中恼怒,待苏威离开之后,便掀了桌子。 在所有人看来,苏威已经是老的坏了脑子,明知道天子的性子,如何非得去惹恼天子。 苏威的孙子苏勖便劝大父不要与天子作对,反而为苏威斥责。 裴矩看得出奇,苏威这个老狐狸,狡猾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子,变成忠臣了。 这时御史大夫裴蕴看出杨广已经受不了苏威了,他作为杨广的白手套,便当为君分忧,因此故意向杨广抱怨道:“纳言之言乃大不逊也,天下何处有许多贼?” 杨广也有些愤怒,便说道:“苏威这老革极为奸佞,竟然拿盗贼来恐吓朕,若非顾念他是老臣,朕恨不得打他两个嘴巴。” 裴蕴知道了杨广的心意。 很快裴蕴便指使白衣张行本参奏苏威:“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 用一个白衣弹劾一个宰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弹劾苏威滥用职权和畏惧突厥,更是无稽之谈。尤其是后一条,天子解围南下,突厥都要覆亡了,苏威请求天子返回长安,如何成畏怯突厥。 其实裴蕴不在乎过程,他要的就是一个罪名。而且有时候罪名和过程越是荒诞反而越好,天子让他放手施为。他用荒诞的手法拿下重臣,更能使人畏惧。 杨广也不爽苏威好久了,便让人审查验证,构成罪状。 杨广遂诏“威立性朋党,好为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启沃之道,其若是乎!资敬之义,何其甚薄!” 于是将苏威除名为民。 之后不久,有人又告发苏威与突厥勾结,阴谋举事,这更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苏威就是疯了,也不可能联合突厥造反。 但这只是一个理由,裴蕴不打算放过苏威,要弄死他。 苏威无法为自己申辩,只得说道“自己侍奉二朝三十多年,精诚所至不能让天子知道,各种错误接连不断,罪该万死。” 苏威自大隋建立就担任宰辅,四次为相,辅佐天子数十年,年过七十,最后其凄惨之状,令人怜悯。满朝文武,莫不唏嘘。 杨广也不忍心处死他,便以昏聩衰老而且多病,放过了苏威一马,只是将苏威子孙三世皆除名。 苏威时年已经七十多了,被免官之后,便搬出了洛阳,带着孙子搬到邙山居住。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魅影重重 其实杨广本来还没有那么急着去江都,毕竟什么盗匪之事,再是肆虐,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有的,一时之间,也威胁不到洛阳。 而且因为时间仓促,宇文述负责督造的新龙舟,还没有完全完工。甚至更关键的,大河初封,尚有浮冰,此时行舟,多有危险。 但虽然有这么多制约条件,可是一场突发而来的事故,便逼得杨广不得不冒着各种风险逃离了洛阳。 过了春节,到了二月二这天,龙抬头,一个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的日子。这两年风不调、雨不顺的,尽是一些糟心事,估计是神佛拜的少了。于是杨广便生出了拜祭三皇五帝的想法,于二月二这天摆设法驾,到南郊行祭礼。 祭祀这种东西,本来就有一套流程,也不能自由发挥,在祭典之上,就是天子也不过是礼官的提线木偶。 当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刮着大风。杨广单独向上天献祭,之后几名重臣分别向五帝献祭。 杨广从祭台上下来之后,便等着大臣献祭。这时负责护卫的大将宇文成都悄悄前来,向杨广耳语道,在祭场的周围,发现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 杨广吃了一惊,立刻命宇文成都彻查。 祭场因为天子亲临,方圆十余里都要有人清场的,普通人根本混不进来。不明身份的人,十之八九来者不善。 宇文成都也是有能力的,立刻带领护卫,三下五除二便将埋伏在山中的一群人拿获。 不出所料,这些人各持兵器,应当是刺客无疑。 其实刺杀之事,本来便是常见的事。几个无赖,脑子一热,便想刺王杀驾,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宇文成都拿下的一群人都是死士,经过一番搏杀,对方不敌,便纷纷自戕,他获得的只是一群尸体。 而且这些人身份不凡,在他们的队伍中竟然还携带了一具床弩。 床弩是管制兵器,且威力巨大,一旦让这群刺客对着祭台来一发,后果不堪设想。 杨广听闻此事,又惊又怒,甚至连祭祀都没有结束,便匆匆返回宫中。 回宫之后的杨广密令众人彻查此事,但最后除了查出几个已经死了的小卒子,却是一无所获。 甚至追查床弩,也找不到来源。 这床弩是河南郡兵的,原置于偃师县。后来因为杨玄感之乱丢失,再无踪迹。 其实因为杨玄感之乱从内部发生,又祸乱的东都重地,很多原本管理比较稳妥的东西都丢失了,天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再次出现。 这样的事情,根本找不到责任人,总不能处置上一任的河南郡吧。 对于这个结果,杨广无比愤怒,却无可奈何。 再之后,杨广便觉得看谁都像是刺客。他本来就因为雁门的事,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唯恐有人再次加害,这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是心悸。 尤其是此案的结果,竟然没有结果,这摆明了是很多人在故意遮掩此事的真相。杨广甚至相信自己身边有一个阴谋刺驾的组织。 刺驾之事,到底是谁主使,最后也没有定论。东都形势,波诡云谲,后来黄明远听闻此事,心中生疑,对方在祭典上刺杀天子,到底是真的刺杀天子,还是为了加重天子对周围的怀疑,倒逼天子离开洛阳,皆是犹未可知。 二月中旬,杨广召集群臣在西苑水上宴饮。他命令学士杜宝撰写《水饰图经》,收集古代七十二个关于水的故事;又让人依故事用木头制成,间杂着乐妓的船只、酒船,木制的人物能动,栩栩如生,钟磬筝瑟,都能发出音乐曲调。 当天杨广可能是喝多了,便宿在了西苑。 到了夜里,睡得懵懵的杨广突然惊醒,原来杨广自大业七年以来,每天夜里都睡不安稳,常常惊悸而醒,说有贼。 这次杨广突然惊醒,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无事。 不过杨广也睡不着,便起来喝点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走水了”的声音。杨广有些不悦,如此“喧哗”,没个体统,便让随侍的内侍许廷辅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杨广连喊了数声,不见许廷辅进来,他原本已经松下来的心立刻又紧绷起来。 这时外面一片嘈杂,甚至夹杂着“有贼”的声音,让人什么情况也不辨。 杨广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往常他的周围,无论如何也得有十多个侍婢或者是内侍不离左右,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杨广心中大惊,猜测恐有人将他们调走,其意图不言自明。于是杨广不敢再留在寝殿,忙提起长剑,从后门离开。 杨广踉踉跄跄地离开寝殿,四处漆黑一片,他也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忽然发现院中有一处假山,杨广立刻手脚并爬,藏到了假山之中。 任凭外面什么动静,杨广握着剑,也不敢出去。 此时外面的混乱越来越小。 负责宫中巡逻的沈光带着人扑灭了火,便前往杨广寝殿见驾。 在杨广寝殿之外,沈光发现了内侍许廷辅的尸体,大惊失色,立刻闯入寝殿之中,护卫天子。 果然寝中无人。 沈光压住内心的惊慌,一面派人前往东宫,一面带着人搜寻杨广的踪迹。 后来沈光的呼喊为杨广听到,杨广算是比较信任沈光,于是说道:“不用喊了,朕在这里。” 杨广这才现身,被众人从假山上扶了下来。 沈光等人当即护着杨广返回紫禁宫。 半路杨广听到许廷辅被杀,更是心惊。许廷辅是他的贴身内侍,连许廷辅都性命不保,那不说明他的性命也在悬崖之间。 于是杨广严令追查。 西苑起火之事惊动了不少人,但这件事被杨广给压了下去,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今天的窘迫。 一如之前南郊祭祀那件事,这一次还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如果不是许廷辅死了,甚至不能说有刺客出现。 之后黄桃树抓了不少内侍,甚至死了不少人,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刺客好像从没有出现一样,消失不见了。 可杨广不相信。 走,必须得走。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我梦江南好 此时杨广觉得四处都是要害他的人,唯有到了江都,他才能有些安全感。于是杨广便匆匆下令,三月便下江都。 此令一下,满朝哗然。这个时候,正是留在洛阳,平定叛乱的时候,如何能去江都这一隅之地偏安。 但杨广根本不管,他就是要去江都。在他看来,东都已经被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充斥了,这些人勾结在一起,意图谋害于他,他若是再留在江都,必为这些贼人所害。 满朝文武,除了宇文述以外,都不赞同。 宇文述极力劝杨广南下,留在洛阳,樊子盖等人见他如仇人一般,他也不愿意。而且有人出重金请他说动天子南下,宇文述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但也猜测没什么好事。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天子。宇文述爱财如命,为了钱财,没啥不能干的。 杨广要南下,领左侯卫大将军赵才立刻出来劝谏道:“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以安兆庶。” 赵才是酒泉人,属于关陇一脉的偏支。他们忠于天子,但又希望天子能够返回长安,使政治生态回复到开皇时代,因此在朝中属于身份尴尬的一批人。 赵才性格比较直,肃遏奸非,无所回避。 杨广听了赵才的话,是勃然大怒。他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贼啊,贼啊,回京啊,回京啊”这些词,赵才这是戳他肺管。换了旁人,他直接就下令处死了。 不过杨广也把赵才下狱,关押了十多天才放出来,他要杀一杀这个老匹夫的驴脾气。 建节尉任宗以盗贼充斥全国为由,在建国门上表劝阻江都之行,杨广勃然大怒,先摘掉任宗的下巴,然后将他处死。 至于其他人,若是官职低微的进行劝谏,直接为杨广杖毙。于是众人见杨广态度如此坚决,更没人敢劝谏的了。 三月五日,杨广下令越王杨侗留守洛阳。 往常都是燕王杨倓留守,但随着杨倓年岁愈长,影响力越来越高,在身边人的怂恿下,便生出了一些其它的想法。 有一次杨广听到有人怂恿杨倓讨好天子,与皇太孙杨佶争权,便勃然大怒,处置了杨俨身边的师傅。虽然有杨佶帮着求情,没有废黜杨倓的王位,但他待杨倓较之前疏远了许多。 说来也怪,越是通过夺位上来的君主,越不喜欢下面的子孙去夺位,也是奇了怪了。但上行下效,这不是天子可以阻止的。 杨佶随行,杨侑留守关中,杨侗在杨昭四子中身份最透明,于是反而被祖父委以重任。 同杨侗一起留守的,是民部尚书樊子盖。 这次杨广也知道离开洛阳的时间短不了,于是便令尚书右丞张方翼、太府卿元文都、吏部侍郎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四人佐之。 三月八日,杨广乃从洛阳出发,南下江都。文武百官于上东门送天子。 这一次南下,众人都是神情郁郁,情绪也没有那么高。若是可能,没人愿意跟着去。 杨广看出众人眉间的愁绪,但也没多说。 本来无事,他更不会找事。 不过这般场面,着实压抑的很。杨广便故意与身侧的黄维烈说道:“猊奴,当初汝父护卫朕南下,便如这般盛景。” 此次天子南下,大半个朝堂百官都要跟着,包括眷属。 虽然黄明远不在洛阳,但身份特殊,按道理裴淑宁也要跟着。不过裴淑宁自年后便对外称“病重”,不再会客,等到南巡之时,便难以成行。 黄维扬兄弟替母亲告病,因为兄弟二人在,杨广自是允了此事。而黄维扬又趁机以照顾母亲为由,将妻子长孙观音婢留下。 至于清河公主,身份特殊,黄维烈有心不让她去,但这却是不可能的。 斛律敏儿和七七都带着孩子去了幽州,而陈婤这种有诰命的妾室,黄明远不去,裴淑宁也不去,她自不用去。 此时黄维烈骑在马上,一身戎装。身为折冲郎将,便护卫在天子身边。父亲之前来信让他入职军中,尽量掌控一支兵马,黄维烈遂申请入军。 他虽然才十三岁,年纪尚幼,但因为去年雁门之围中突出的表现,身在军中,也没人敢轻视。 听到杨广的话,黄维烈便回道:“臣此次护卫天子,必不辱吾父英明。” 杨广大笑道:“勇气可嘉啊。” 折腾了一上午,一众人终于成行,文武百官,内侍、宫女,僧侣护卫,还有眷属,总计十多万人。 杨广此次离京,很多不能跟着一起去的嫔妃、宫女便在送行地队伍高喊。 杨广倒是听得心有戚戚,于是作诗道: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一众宫女听了,也齐齐吟诵,倒是让人潸然泪下。 黄维扬听到杨广的诗,心中念道:“天子之诗,透露出弄弄悲意,倒像是一首自述,着实不祥。‘离别只今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杨广这次南下,要带的人太多了,甚至被贬为庶民的苏威,也要带着。幸好裴蕴、虞世基等人言苏威“老悖且多昏聩之言,恐不能用”,杨广遂罢。 苏威的确已经病重到时日无多了,至少旁人看到的是这样。 不过等杨广的銮驾离开之后,苏威的病竟然好了。 原来苏威之前故意触怒杨广,便是不想跟着杨广南下江都。他早就看出了杨广怕是要大厦将倾,他自不愿随杨广殉葬。 于是苏威便带着孙儿、家人,匆匆离开北邙,投黄明远而去。 此时杨广向东,盗贼已经出现在洛口仓一带。虞世基请求杨广增加援兵,杨广却嗤笑道:“卿是书生,定犹怯也。” 不过杨广还是听从了虞世基的建议。他到达巩县后,命令有关部门将箕山、公路二府移到洛口仓内,并命令修筑城池以备不测。 杨广南下,多有官员阻拦。 杨广到达汜水县(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后,奉信郎王爱仁又上表请求杨广返回西京长安,杨广杀死王爱仁又继续南行。 杨广到了梁郡,这时梁郡又有人劝阻,并上书杨广道:“天子若遂幸江都,天下非天子之有!” 杨广又把人杀了。 至此,文人士子,再无人心向杨广。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龙蛇之雄(上) 杨广离开洛阳南下,天下有识之士皆知这是大隋失鹿之先兆。天下之势,如逆水行舟,大隋天子这一退,便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四处的野心之人,纷纷崛起。 而在此之中,自杨玄感兵败后,流落数年的李密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明远便曾评价过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不可测也。”这李密自杨玄感兵败之后,苦思这次造反的心得,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什么西入关中,什么北断临渝,看着结果美好,都是一些想当然的事情。那个情况下造反就是错的,其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 李密本来天赋卓绝,之前在杨玄感身边,欠缺的是经验。因此跟着杨玄感造反虽然失败,但却使得学识与现实相结合,见识大涨。 此后李密在弘农苦读诗书,准备东山再起,一鸣惊人。 不过李密没有等来明主,却等到了追兵。杨玄感之乱被平定后,天子命大索参与杨玄感叛乱之人,李密作为杨玄感的军师,也在被追剿的人之中。 之前李密逃出杨玄感军中之后,便在弘农郡的檀山读书蛰伏。他在檀山有处庄园,可以藏匿。 但是有人认出了李密,告发了官府,因此李密便被人拿住。 李密至此又学到一个道理,不要相信任何人。 当时天子尚未返回东都,李密和其他一起被抓住的杨玄感党羽便被一同押送往高阳。 此时李密不甘身死,便发挥巧舌如簧的本领,对众人说道:“吾等之命,同于朝露,若至高阳,必为俎醢。今在道中,犹可为计,安得行就鼎镬,不规逃避也!” 众人都知道李密足智多谋,纷纷表示愿听从李密的安排。 押送之人很多,贸然是逃不出去的。李密便考虑,暂时与这些人结好关系,使得这群人放松警惕性。 于是李密便对押运的官兵说自己密藏金钱的地方,请求他们等以后自己被杀,找副棺材葬了,这些金钱都是报答他们的。 众人都是高官显贵出身,财帛于他们不过是随手可得之物,押送官员也不疑有他。一干人被金钱利诱,便答应了李密。 如此一来,李密便和这些人攀上了交情。为了使对方丧失警惕心,他便让一众犯人将身上藏匿的值钱东西都拿出来,不断地买酒买肉,犒劳差役。 众人虽是犯人,但却还没有定罪。因为出身原因,官差虽然监视的紧,也不敢对他们太放肆,谁知道这些人因着哪个亲戚,便有可能不死。 流放途中返回做官的,多的是。 李广杀小吏的故事,几乎是每个底层小人物的必修课,不要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及时他一时落魄。 这群差役也被李密等人的小恩小惠打动,每天晚上吃吃喝喝,吵吵闹闹,通宵达旦,对于李密等人的看管倒是放松了。 众人到了邯郸县,住在驿馆中。 邯郸县的驿馆年久失修。而押送的官差又在李密的屡屡规劝下,喝得酩酊大醉。于是李密等人无人看管,便和其余几人挖穿了驿馆的墙壁。 他们被监押的房间临着大街,立刻便逃了出去。 逃走之后,众人混出了邯郸城,李密便准备投奔山东的大盗。 其实这时候他投奔黄明远,估计黄明远也会收留他的,只是李密这个人骨子里还有种高傲之气,黄明远这些年没有招揽他,现在他落魄了投奔好友,着实有些难堪 他先是投奔了平原的郝孝德,但郝孝德就是一个强盗,对文人士子并不重视,李密在他这里,没想受到想象中的礼遇,反而尽受其辱。 李密看出郝孝德这种人没什么眼光,成不了什么大事,便又去投奔王薄。 王薄这个人,小聪明不少,但大智慧没有。他满脑子都是如小市民一般的算计,李密跟他讲什么宏图大略,无异于对牛弹琴。 后来王薄便觉得李密是夸夸其谈之人,也不怎么搭理。 李密眼看连连遇人不淑,心中无比哀叹。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密也不愿跟着王薄吓厮混,便又逃走了。 李密虽然出身显贵,但此时连贱民亦不如。 李密决定从河北返回河南,一路上困顿匮乏,连吃饭都成问题,甚至到了剥树皮吃的地步。他就这么一路南逃,终于到了淮阳郡。 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李密在一个村子里隐姓埋名,自称刘智远,招收徒弟讲学。 可这不是李密想要的。 数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李密越来越沉郁。他好歹也是一代英才,难道真的要沉沦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一辈子做着穷酸秀才的事。 人越是不满足,但又无力改变时,便会越消沉,意志也会薄弱。 这日重阳佳节,李密心情不好,便独自一人,倚阑畅饮,不知不觉便醉了。 酒醉之后,李密不觉得惆怅道:“想我李密,名门出身,饱读诗书,学得文武之艺,本应逢遇明主,指点江山,可到了今日,却是名又不成,功又不就,颠沛流离,落得山村荒野,每日与愚夫愚妇在一起的下场。若是祖宗泉下有知,可否还愿认我这儿孙。” 于是临风触目,感恨伤怀的李密便写诗道: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郁陶伤寸心。 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 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 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 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写完之后,李密酒涌上来,潸然泪下。 其实一个文化人,是很难藏在一群老百姓之间,那意味着格格不入。 李密亦是如此。寻常老百姓,哪怕就是个山村学究,如何有这般气度,又如何能口吐莲花。 于是便有人觉得他行动异常,便把他给告了。 幸好官府不是很重视,来抓他的时候,暴露了踪迹,李密闻询便连夜越房逃走了。 淮阳郡待不下去了,李密便又来到了梁郡。 反正李密如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屡次逃过噩运。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龙蛇之雄(中) 这一次李密来到梁郡之后,便去投奔自己的妹夫雍丘(今河南省杞县)令丘君明。这就看出世家大族的子弟资源有多么丰富,朋友遍布四海,哪哪都有关系。及时落魄了,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和人脉。 李密一个反贼,也不管人家的难处,便大剌喇地去了。 李密的到来,着实为难了丘君明。李密是什么人,在逃要犯,举国通缉。丘君明虽然跟大舅哥关系不错,但也不敢冒着杀头的风险藏匿李密。 不过丘君明也是个讲究人,大舅哥来了,总得帮衬着安置了。他虽然自己不敢收留李密,但是将李密藏到了梁郡游侠王秀家中。 王秀是个游侠头子,在当地小有名声。 李密见到王秀,假称自己姓刘,家中遭流民所破,逃难至此。 李密出身大族,气度非凡,器宇轩昂,无论是说话、做事,都透露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大气。王秀见了,很是喜欢。 王秀心中觉得李密非笼中之物,便决定将女儿嫁给他。 门楣不够的人,心中最想的便是光大门楣。王秀混了这么多年,才从一个游侠成了一个小豪,但在世家大族眼中,也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 若是李密能够重振家声,他与其联姻,家门也能水涨船高。 于是王秀便向李密求亲。 虽然王家门楣不够,但李密现在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可嫌弃的,尤其是他还需要王秀庇佑,于是便答应了王秀的求亲。 王秀之女,虽然小门小户,但也小家碧玉,温良贤惠。二人成婚之后,李密倒是度过了一段安逸且舒适的时光。 但李密不是一个甘于沉沦的人。 他在王家站稳脚跟之后,便四处与人结交,便结英豪。拿着王家的钱,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 王秀也愿意投资女婿,他身为游侠,自然懂得广交朋友的道理,李密遂动作越来越大。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李密四处结交朋友,很快便有人将他认出来。 丘君明的堂侄丘怀义曾经见过李密,这次便把李密认出来了。 丘君明向洛阳的官府告发了这件事,杨广得闻此时,命丘怀义亲自把敕书送交梁郡太守杨汪,让他去收捕李密等人。 杨汪带着人前往王秀家,将其一家老小拿下。 也是李密天不该绝,这日他临时有事,去了县城外一处友人家中。他尚未归家,这边便传来王秀家被官军拿了的消息。 李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信不过这个友人,便以担心家人,要往城中打探情况,匆匆离开了友人家。 出了这家,李密便立刻逃走。至于老丈人王秀一家,他只能对不起了。他也救不了对方,现在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 况且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密对王秀一家本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自是走的毫无牵挂。 而杨汪没有抓到李密,恼怒的杨广便下令将丘君明、王秀两家全部处死。 李密跟个瘟疫样,走哪祸害到哪?这次离开梁郡,他又马不停蹄地祸害济阴郡去了。 济阴郡济阳县(今河南省兰考县东北),有个小土匪头子,名叫王勇,字伯当。王伯当也是当地的一个小豪,跟着旁人一样造反。 其实说是造反,不如说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李密往北,便一头扎到王伯当的怀抱。 王伯当本来见对方是个肉票,想杀了了事。但李密再次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说得天花乱坠,把没见过世面的王伯当给说懵了。 王伯当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个乡村土豪,李密算是中央出来的,见识上没有可比性。 王伯当为李密所震撼,遂拜李密为师。 李密不愿留在王伯当的山上,之后王伯当土匪头子也不做了,一心服侍老师,求个光宗耀祖。 之后李密又收了蔡建德、齐郡人房玄藻等人,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有了点资本,不用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李密便再次开始浪了起来。他这种人,天生的乱世之雄,过不得安逸、苟且的生活。 众人在各部之间游荡,遍访各部贼帅,游说其中的豪杰之士,身边随从有数百人,李密的名声也渐渐打响。 但还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 这时李密的好友李玄英从东都而来,听闻了李密的遭遇,便和李密商议,可用谶语来抬高李密的身份。 这些盗匪头子,出身不高,没什么见识,还喜欢投机取巧,一旦相信了谶语,必可为李密所用。 于是李密做了一首《桃李章》的歌谣,让人四处传播。 这李玄英更是作为推广大使,四处替李密扬名。 河南盗匪,多如牛毛,李玄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去跟人宣传。众人都是一群大老粗,哪听得懂这歌谣说得什么。 李玄英便解释道:“这《桃李章》在民间广为流传,世人皆以为是当世预言。歌谣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这说得是什么?这是以后的天下大势啊。 ‘桃’通‘逃’,‘桃李子’是说一个逃亡的姓李的人; ‘皇’和‘后’好理解,就是天子和皇后; 这‘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说得便是天子和皇后去了扬州,以后就不会再有回来的日子了,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这扬州,就是天子多次巡游的‘江都’; ‘勿浪语,谁道许’,就是别说话,这不就意味着这是秘密吗? 把这些话连起来,就是说大隋的天子将会死在江都,而一个姓李名密的人,将会得到天子之位。 如此明明白白的谶语,不就是告诉我们,李密当替代隋家坐天下。” 众人一听,皆是大吃一惊。 贼首五相说道:“此人是公卿子弟,有这样的志气、抱负,现在人们都说杨氏将灭,李氏将兴,我听说能成王业的人不会死,此人多次能渡过难关,难道他就是将成帝业的李姓人吗?” 于是河南群盗,皆对李密无比敬重。 至此,李密终于走出了逐鹿天下的第一步。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龙蛇之雄(下) 随着李密的声名越来越高,李密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李密是空有名气,却无实力,一旦名气不能转化为实力,最后名气便也只是虚名。 李密便和李玄英、房玄藻商议起事之事。 李密没粮没钱,要想拉起一支队伍,根本不现实。唯一能做的,便是借尸还魂,鸠占鹊巢。 但河南群盗虽多,却实力不强,能依靠者,并没有几人。 李密想了想,最后提道“翟让”。 房玄藻表示反对。李密出身齐郡房氏,曾担任宋城尉,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便参加了杨玄感的叛乱。后来叛乱失败,房玄藻易名换姓,亡命天涯。直到遇到李密,惊为大才,便跟着李密四处游荡。 “主公,翟让一介土豪,只知道占山为王,四处劫掠,既无抱负,又无大志,难成大事。” 李密笑道:“但翟让实力最强啊。况且若是翟让文武卓绝,胸怀大志,我能去了不过是敬陪末座,又何必去呢?” 就像李密明知道投奔黄明远绝对是一个绝佳的选择,但他就是不愿意去。无他,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望着山川河流,李密忍不住吟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房玄藻和李玄英听了李密的诗,皆忍不住赞道:“主公之诗,大气磅礴,当世难有人可即也。” 李密摇摇头,说道:“此非我之作,乃一旧友之诗。” 李密又想起当日听到黄明远吟诵此诗,他惊为天人的事。 “长屏,你可得知,我今日亦要同风而起了。” ······ 李密在王伯当的引荐下,见到了翟让。 翟让此时作为河南有名的盗匪,实力出众。他靠着运河来往劫掠,旱涝保收,财货无数,周围诸盗匪皆不如,因此意气风发的很。 不过翟让仍未脱离盗匪的窠臼。 李密心知,对于这种人,你给他画大饼没用,不是他不吃,而是他根本就听不懂。能让对方高兴的,其实就是一些蝇头小利。 于是李密便为翟让出谋划策,去游说劝导诸小股盗贼,他们都归附了翟让。 翟让果然大喜,渐渐信任李密,很多事情也和李密商议。 这时李密便趁机劝说翟让道:“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四处,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机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 李密说得慷慨激昂,到到了翟让这里,却全无回应。 翟让听了,并没有什么喜事,只是说道:“我辈身为群盗,旦夕都在草丛之间偷生,先生所说的,虽然壮阔,但不是我辈之人的事情。” 我一土匪,你跟我说争霸天下的事情,真当我是傻子。 李密听了,心中一凉。他还是高看了翟让一眼,提前说了抱负。就翟让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如何能成事。 不过李密暂时还离不得翟让,他没什么好去处啊。 李密只得继续待在翟让这里,做些招揽盗匪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结果,李密不甘心。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是来看孩子的。 但是想说动翟让并不容易。翟让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而且是一个没什么大志的人。让他覆灭大隋,明显超出他对自己的期望。 这时房玄藻建议,翟让这个人,很听他的谋士贾雄和亲兄长翟弘的,可主动交好此二人,以劝说翟让。 贾雄是个道士出身,会写坑蒙拐骗的小手段,翟让对他是言听计从。 李密于是主动折节交好贾雄。 贾雄虽然心思挺深,但限于世家大族与寒门这道鸿沟。李密主动交好,让他受宠若惊。他不是翟让他们那群无法无天的土匪,世家大族的名头在他这更好使。 于是李密劝说贾雄,一旦翟让覆灭大隋,成了天子,贾雄也必然水涨船高,不说封王,也得做个萧何、诸葛亮那样的相国。 贾雄蹉跎半辈子,如何敢想这样的美事。 在李密的游说下,贾雄欣然答应,并准备假借占卜之术去说动翟让。 贾雄便去找翟让,不过还没开口,翟让便将之前李密跟他说得,全告诉了贾雄,还问他是否可以采纳。 原来房玄藻也说通了翟弘。 翟弘这个人贪婪无能,听到有一天能做皇亲国戚,上赶着便去游说弟弟。 翟让对这个兄长很信任,这件事实在太大,他没法做主。 听到翟让的话,贾雄立刻说道:“主公,通过卦象来看,此事吉不可言。” 翟让又说道:“不成,不成!我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很清楚,在世家大族中哪有什么号召力,我就怕吓折腾一场,还引得隋军主力围剿。” 这时贾雄建议道:“不是人人都说李密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既然主公担心自立为王难以成功,我们不如打着李密的旗号,就跟那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一样。事成则天下可得,事败,那也是李密的事。” 翟让却是听从其中的问题,便说道:“他李密若是有雄心壮志,自己造反便是,来我瓦岗山干什么?” 贾雄说道:“李密被隋朝封为蒲山公,他之所以来投奔主公,那是因为主公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成大事须得有主公也。” 翟让终于被贾雄说动了。 翟让既有心拥李密成大事,便开始重用起李密。 反正在他看来,李密无兵无权,管用的也就只有一个名头。一旦李密不听话,他随时可以将李密掀下去。 李密和翟让各怀心思,终于开始了伐隋大业。 这时李密的战略眼看得以发挥,李密建议翟让道:“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将军兵马虽多,但食无仓廪,只靠外出抢掠,常苦于供给不足。若旷日持久,加之大敌临头,部众必然会离散。不如先攻取荥阳,休兵取食仓储之粮,待兵强马壮,然后再与他人争夺利益。” 翟让听从了他的意见,率军攻破了金堤关,进而攻打荥阳郡各县。荥阳太守郇王杨庆不能敌,郡内大多数县城都被攻破。 于是瓦岗开始崛起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风起八方 “义父,能不能不读书!” 每当张须陀督促罗士信读书的时候,罗士信便一脸的苦相,他素来骁勇善战,人莫能敌,唯一畏惧的便是义父让他读书。让他读书,必杀了他还难受。 “义父,我不读书,并不耽误我杀敌吗?” “不读书便只能做个陷阵裨将,识不得大事,也统不得大军。” 罗士信狡辩道:“可项羽也不喜欢读书,连兵法也不喜欢学习,可他却仍能打败秦军。” “可他死在读书的韩信手中了。” 罗士信无言。 罗士信便是当年秦琼好友罗懿之子,罗懿被流放,死在路上,留下一个遗腹子。后来罗士信便为张须陀给收养了。罗士信年少,又性格跳脱,最少喜欢舞刀弄枪,唯有读书一事,却是畏难。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想尽办法逃避读书,终不能愿。 父子二人正在斗志,这时张须陀的副将贾务本匆匆赶来,面色难看。 张须陀看到贾务本的脸色,便问道:“可是哪里又有乱事?” 贾务本将朝廷的诏书递给张须陀,然后说道:“左孝友率部十余万,正围困北海,朝廷命我向东讨贼。” “讨贼,哪里讨贼?” 罗士信天生的将种,生性好战,闻战则喜,听闻又有战事,欣喜能摆脱读书,便高兴地跳了起来。 “士信!” 张须陀瞪了罗士信一眼,罗士信才怏怏地不说话。 张须陀拿着朝廷的诏书,有些沉默。 这时贾务本说道:“明府难道是想前往北海,现在我军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援北海啊。” 张须陀有些尴尬,最后才说道:“务本,我是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本就有讨匪救援之责,此次前往北海,也是应尽之事。” 张须陀自当年跟着黄明远在婺州平叛,之后屡次晋升,官至齐郡太守。 但张须陀的崛起其实是在此之后。 杨广征辽,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当时身为太守的张须陀决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属官都劝张须陀:“必须等待陛下的诏敕,不能够私自开仓赈粮。” 张须陀却说道:“如今陛下远在辽东,派遣使者往来,必定要大半年的时间。百姓今有倒悬之急,如果等待报告上去,再赈济灾民,老百姓早都埋坑里去了。今日放粮,所有责任,我一体担之,如果以此获罪,虽死无恨。”于是先斩后奏,开仓放粮。 后来杨广得知,并没有责备张须陀,反而奖赏。 齐郡的长白山是天下最先乱起来的地方,自王薄乱起,天下动荡。因天下太平日久,百姓多不习兵,地方官吏每与叛军作战,或弃城逃跑,或开门出迎。唯独张须陀勇决善战,同时又擅长抚驭,所以很得军心,当时号为名将。 之后张须陀数破王薄,又击破裴长才、石子河、郭方预、卢明月、翟让等人,一时威振东夏。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出兵的理由。 自大业六年以来,张须陀所部如救火队长一般,转战南北,伤亡惨重,将士早已疲惫不堪。更兼齐郡本就是四战之地,盗匪云集,齐郡官兵希望守卫家乡,而不是四处征战,因此人心动荡不安。 击败翟让的北上之后,张须陀决定修养一段时间,可谁曾想,现在战事又起。 “明府,现在是夏收时节,众将士都一心扑在夏收上。你也知道,将士们四处转战,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家人在一起了,这个时候召集士兵,不是让士兵们寒心吗?” 贾务本总是认为张须陀太实在了,哪有光干活,不喊苦的。 张须陀脸色更加难看,最后才说道:“终是我张须陀对不起诸位将士,可朝廷的命令,不得不从,盗贼,不得不剿啊。” 贾务本一时无言。 贾务本和张须陀在一起二十多年,他很清楚这个老朋友,忠诚的近乎迂腐,他根本劝不动。 果然如贾务本所说的,张须陀将部下召集起来之后,众人皆是沸反盈天。说好了要让众人在家待上半年,可现在倒好,还没半个月,又要走了,这算什么事。 张须陀爱兵如子,士兵们都很爱戴他,可再是如此,也不能这样啊。 一众士兵纷纷质问张须陀为何东进北海。 张须陀苦口婆心地劝着众人道:“今盗贼丛生,我等征讨盗匪,便是保卫家乡。” 有士兵便说道:“我等的家乡齐郡,早就被盗匪肆虐的不成样子了,那里还有家乡。张明府可怜各地百姓,为何不能可怜齐郡百姓。” 张须陀被问得哑口无言。 ······ 尽快士兵有极大地怨言和不满,但最后还是出征了。张须陀向众人保证,战后必定让大家修整,同时向朝廷讨赏,众人这才同意出兵。 其实齐郡的将士不愿意出征,不仅仅是留恋家乡,而是没什么收获。 张须陀军纪严明,不许掳掠,众人也得不了什么钱财,至于朝廷,早就没有什么封赏。到现在,连句人话都不说了。 这年头,当兵又不是为了信仰,没钱没粮还要卖命,真当这些士兵都是子弟兵吗?若不是张须陀苦苦维持,这支部队早就散了。 张须陀忧心忡忡地踏上了向东的路,而一众士兵,也作别家乡,挥泪向东。这些人中,唯一一个高兴的,怕是也只有罗士信了。 他不在乎赏赐,也不在乎官职,只要能金戈铁马,征战沙场便是。 张须陀所部约一万五千人,除了三千人留守历城,其余尽皆随他出征。 张须陀的主力叫作“八风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吕氏春秋》有言:“八风者,盖风以应四时,起于八方,而性亦八变。”医学中有八风穴,而佛经中更是指外人对某人的八种态度。 但不管如何解释,这八风之名,着实让人奇怪。 张须陀性子沉闷,不擅长与人交流,当年碰到黄明远这个晋王身边的红人都不知道讨好,反而差点得罪了,可知他情商之差。 有些东西或许他不是不懂,但就是不愿意去做,譬如结好权贵。 或许这“八风”二字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吧,来世“风起之时,性亦八变。”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勉力为之 张须陀率部救援北海之时,左孝友正率部围攻北海郡治益都县。听闻张须陀东进,左孝友也顾不得攻城,立刻率部向西,赶往牛山(今山东省临淄牛山),抵抗张须陀。 张须陀是左孝友的苦主,这几年张须陀的赫赫战功里面,也有左孝友贡献的一部分。 蹲狗山(今山东招远东北)一战,张须陀大破左孝友,左孝友逃到胶东,修整了好几年才缓过气来。今日张须陀又至,他能不畏惧。 左孝友真想扯着张须陀的衣领子问问,天下反贼那么多,为啥你老揪着我不放啊,我抛你家祖坟了? 双方相遇,为了抵御张须陀,左孝友命人在阵前设置营栅,抵挡隋军。 张须陀也在对面扎下大营,与左孝友相持。 左孝友吃过张须陀的亏,于是任凭张须陀派人怎么挑战,他都坚守不出。他知道齐郡粮少,相持不了多久,反正他有粮食。他又令部将解象、王良、郑大彪、李畹等人各占据有利地形,相互成犄角之势,阻挡隋军。 张须陀与左孝友相持了十多日,粮尽将退。 青州之地是匪乱的重灾区,整个齐郡、北海郡,都被贼乱荼毒的不成样子,十室九空,赤地千里,他们连就地筹粮都没办法。 这时贾务本劝张须陀退兵。 张须陀却不想丧失战机,便对众人说道:“贼军见我退兵,势必倾巢追击,我军若遣精锐士卒偷袭敌营,必能得胜,诸将有谁愿为我去偷袭?” 八风营的将士,早就不愿再战,此时眼看将要退兵,更是心中高兴,因此张须陀命众人主动请缨,竟然无一人愿意。 看着底下不发一言的众人,张须陀有些生气,一拍桌子说道:“诸位难道都不愿为我去偷袭贼人。” 这时大将樊虎说道:“明府,既然粮尽,咱们莫不如退了吧,将士们都思乡心切,没人愿意再打下去了。” 其余众人不说话,但也是这个意思。 张须陀心中满是愠怒,最后却没有发泄出来。 “唉,若是叔宝在此,必不会使我如此烦忧啊。” 樊虎心中忍不住腹诽道:“叔宝走了这么多年,人家跟着卫公,职务也早在我等之上。就是现在在这里,也是他指挥我们。” 这时罗士信从外搜寻粮草回营,听得此消息,便连忙赶来请战。而军中小将程咬金也自告奋勇,元同罗士信同去。 张须陀大喜,乃命罗士信和程咬金二人各率一千人精兵埋伏草木丛中,自己引兵弃营佯装逃跑。左孝友听得张须陀粮尽溃逃,心中大喜,便想着痛打落水狗,遂引全军紧追。 左孝友全军追击了张须陀十多里,主力也全部离开大营。 这时罗士信和程咬金二人,突然率军猛攻左孝友的营寨。可寨中主力尽出,留守的皆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敌。于是立刻大溃。 罗士信和程咬金二人,放火烧营,连烧了左孝友立起的三十余栅。 左孝友正率军猛冲,忽然惊闻营寨起火,心中大惊,也顾不得追击张须陀,立刻率部回救大营。 这正中了张须陀的计策。 张须陀一见火起,便知罗士信二人得手。又见左孝友回撤,立刻率军调头,夹攻左孝友军。 左孝友冲到营寨前,罗士信令人紧闭寨门据敌。 左孝友猛攻营寨,却难以破营。 而此时张须陀也从后杀来,罗士信遂打开寨门,迎击左孝友。隋军两路夹击,大破贼寇主力。左孝友部大溃,被斩杀无数,他本人只率数百骑溃逃。 北海之围遂解。 张须陀破贼之后,也不前往北海郡,便直接率部返回齐郡。他看起来担任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是个挺大的官,但这个官只是个临时差遣,负责剿匪,根本无权过问地方政务。 也就是天子给得一块食之无味的骨头。 这也是为什么八风营的诸将士不太愿意再继续四处征战的原因。自大业七年,八风营四处征战,剿匪数十万,哪个人身上没有一连串的功劳。到头来,却没有什么赏赐,就连主帅张须陀,最后还是一个太守级别的官。 就凭天子如此赏罚不公,凭什么替他效命。 张须陀却是无所谓自己的官职,只是不能为诸将士求得功勋,获得抚恤而内疚。 这些年张须陀是一贫如洗,所有的积蓄都抚恤了战死将士的遗孀。妻子薛氏和两个女儿都死在动乱之中,他除了八风营,一无所有。 回到齐郡,三军将士已经断粮一日,众人是饿着肚子才回家的。 樊虎在齐郡的门口问张须陀,他这样不惜性命,到底是图什么? 张须陀告诉樊虎,他是大隋的将领,图的便是天下太平,他不能因为朝廷不公道,便做个不忠之人。 张须陀回城之后,便见家中皆是缟素,原来继室库狄氏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病死家中。 库狄氏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其实也就是个丫鬟。他感念对方照顾家徒四壁的自己,才给了对方一个名分。库狄氏嫁给他不到两年,没享过什么福,今日溘然长逝,临终之前,都没有见张须陀一面。 张须陀长叹一声,默不作声。等到夜色人静的时候,坐在库狄氏的棺材前,才放声哭了起来。 其实这棺材张须陀也是买不起的,还是郡中官员见他不在,替他付的钱,才给库狄氏入的殓。 一个堂堂大郡的郡守,上万人军队的主帅,竟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叹息啊。 贾务本曾经告诉过张须陀,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大公无私。众人参军,除了保卫家乡,还是要加官进爵,光宗耀祖。若是再这样下去,军心必乱。 张须陀不是不明白,可是他能怎么做,勉力为之吧。 “我看你就是个糊裱匠,四处堵风。等到哪天风大到你补不了了,吹破了窗户,看你怎么办。” “等窗户破的时候,我早就死了,还能怎么办。” 风吹房檐,越发寂静。 张须陀坐在堂中,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贾务本匆匆来到张须陀家中,手中拿着的,正是朝廷的调兵文书。 瓦岗贼寇荥阳,着张须陀西进剿贼。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身心俱疲 朝廷命张须陀率部前往荥阳剿匪。 这消息一经传出,便在齐郡激起轩然大波。朝廷是不是疯了,薅羊毛就逮着一个人薅。八风营才从北海郡回来两日,朝廷不提赏赐、抚恤,也不提粮草、补给,一句话就要八风营再驰奔数百里去荥阳剿匪,真把八风营的将士当成铁人了。 “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樊虎的执拗脾气来了,当场便闹腾起来,也不管张须陀涨得通红的脸。 眼看樊虎越说越过,张须陀无法,只得将樊虎驱逐出去。樊虎气呼呼地走了,场面一时很难看。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老将唐万仁站出来说道:“明府,咱们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打仗了,弟兄们真心打不动了。自大业七年,咱们就一直打,前后数百战,几次生死一线,从未休息过,大家都累了。 俺老唐不是怕死,可不想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朝廷不拨付粮草、俸禄,亦不给抚恤,这叫什么事。牛山一战,弟兄们伤亡近千人,便是上千个破碎的家庭,这些人留下孤儿寡母,让他们怎么活。 俺老唐,是真心寒了。” 齐郡几乎是盗匪最严重的地方,境内的郡县,包括治所历城都先后沦落过。以现在齐郡的产出,根本不足以支撑上万人的军队四处征战。现在张须陀维持八风营的生存都困难,其它的,就是让他卖血也解决不了问题。 “是俺张须陀对不起你们啊。” 张须陀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张须陀承诺过,会给众人官职、土地、赏赐以及其它想要的一切,但最后一项也没有实现。就连士兵们现在最需要的休息,他都无法保证。 北海郡战前,他承诺半年内不出兵,但现在,根本做不到。 “明府!” 众人赶紧上前。虽然张须陀从未跟众人带来多少实惠,虽然张须陀一次次食言,但八风营的将士们,就是爱戴他,尊重他。 因为他清正廉洁、不计得失,因为他同甘共苦、爱兵如子。 张须陀握着唐万仁的手说道:“万仞啊,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可现在大隋到了危难之际,我们能置之度外吗? 这一次得胜之后,我去见天子,我去求卫公,总得不能让兄弟们的功勋被埋没了。 但现在先出兵吧,兄长求你们了!” 张须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唐万仁还能说什么。 于是诸将点兵,准备南下。 大军粮食不足,贾务本掏空了整个齐郡的府藏,才筹集到粮草四五千石,勉强够上万人近一个月的粮草。 一个月后他们吃什么,只有天知道。 大军说走就走,张须陀甚至来不及将库狄氏给安葬了。 临走之前,张须陀将身上仅剩的八百钱交给儿子张元备,让儿子将后母给安葬了。 贾务本等人听得都眼眶微红。 一个太守,到了安葬妻子的时候,连千钱都拿不出来。这世道,不该如此欺负一个好人啊。 三军开拔,寂静无声。这么些年,这支军队已经习惯了沉默。 此次西进,张须陀带走了整整一万两千人,他对荥阳的匪患着实不放心。虽然之前曾屡次击败瓦岗军,但对方的战力也给张须陀留下来深刻的印象。 而且听说外黄人王当仁、韦城人周文举、雍丘人李公逸等都投降了瓦岗军,现在的瓦岗军实力不容小觑。 八风营出征,四面盗匪闻风而逃,张须陀率军一路赶到荥阳。 此时荥阳的匪患已经糜烂了,杨庆无力征伐,只得困守管城(今河南省郑州市)。张须陀到达荥阳,杨庆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些粮草,其余的,无能为力。 朝廷在荥阳还有不少军队,按道理这些部队都要受张须陀调动。但这些部队早就被盗匪打的丧了胆魄,根本不敢出击。 而且张须陀一介寒门出身的小小太守,各部将领也着实没把他放在眼中。 张须陀几次调动众人,可没人搭理。 张须陀心中恼怒,便冲到驻守荥阳的虎贲郎将杨威帐中,令其出兵剿匪。 杨威出身弘农杨氏,根本看不上张须陀。况且二人都是四品官,他根本不在意对方。张须陀的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只是个临时差遣,是没有品级的。 杨威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太守若是有心讨贼,自去便是。我军前番与瓦岗贼人大战,损失不小,粮草也没运到,现在亟需修整,着实不能出战。” 张须陀明知对方只是推脱之言,他恨不得一拳打到对方鼻子上。 若是换了黄明远,或许会直接杀人夺军,甚至当初郑言庆就在张须陀眼前,也做了这么一场骇人听闻的大事。可惜张须陀太老实了,这种事有悖朝廷律法,他做不出来。 张须陀只能一甩袖子,离开了杨威军中。 杨威望着张须陀的样子,臭乡巴佬一个,凭什么爬到老子的头上,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去讨贼,赶着去投胎吧。 其余诸部,张须陀也一一前去劝说,对方借口也差不多,有态度好的,也有坏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张须陀出击。 张须陀欲哭无泪。 “明府,咱们指望不上他们。若是他们有心讨贼,还用咱们来荥阳吗?” 张须陀望着大营,无奈地说道:“务本啊,往后咱们的处境怕是更艰难了。” 张须陀返回管城后,又向杨庆要了一些粮食和军械,这令杨庆很是不满。杨庆虽和张须陀一样都是太守,但他身上有着亲王的爵位,而且荥阳郡的地位也比齐郡高多了。在他看来,你张须陀一仗未打,却三番五次地来我这里要粮食、要军械,你这是要挟兵自重吗? 而且张须陀也不会弯腰,态度上很不让人满意。 因此杨庆最后虽然又给了张须陀一些粮食,但却是不高兴地告诉张须陀,他也没多少粮食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须陀这才明白,他连杨庆也得罪了。 此时天气已经过了暑气,将要进入秋天。 秋风瑟瑟,更是让人心平添几分惆怅。张须陀有些不知道,他和八风营的未来在哪里。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天生将种 八月二十二日,张须陀率部向金堤关今河南省荥阳市广武镇霸王城村北黄河道中开拔。 金堤关位于通济渠和黄河交界处,以关置于汉代“金堤”而得名。瓦岗军控制了这里,便控制了两淮入洛的交通命脉,这也是朝廷为什么急着调张须陀南下荥阳剿匪的原因。 荥阳之兵不堪用,樊子盖又不想调动东都守军,整个大河以南,能用的只有张须陀了。 樊子盖其实还是很喜欢张须陀的,几次想将他调到洛阳听用,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实现。 张须陀算是大隋在黄河以南剿匪各部中唯一一点亮光,这映衬的旁人无比无能。所以憎恨他的,或许比喜欢他的人,要多得多。 张须陀一路北上,其部到达大海寺附近,与金堤关隔着通济渠相望。 翟让从前几次都被张须陀所击败,他听到张须陀来,大为恐惧,打算避开张须陀。这时李密说道:“张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 李密知道张须陀是当世名将,打定主意用张须陀的脑袋立起自己的威名。 翟让这些日子也积聚了一些信心,而且李密不断地撺掇,他没有办法,只得率兵准备交战。 张须陀部与瓦岗军战于大海寺。 战前张须陀命令罗士信、程咬金二人为前军,他自领中军,贾务本统帅后军,三军前后呼应。 虽然对面的瓦岗军列阵十余万,但张须陀却全无丝毫畏惧。 “这个翟让,看似实力增强了,反而比不得从前。” 张须陀曾和翟让交手三十余战,每战全胜。不过翟让也不丢人,虽然连战连败,但他在张须陀手上活了下来,还没覆灭,这就足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 当前大河以南的诸盗匪,如翟让一般从张须陀手上全身而退的,几乎没有。 此时翟让虽然看起来兵多,但队形不整,各部明显是有多个小团体组成,一看就是新附的盗匪部队,没什么配合。 而且翟让还作死一般的将骑兵至于阵前,准备和张须陀来场骑兵对决。 于是翟让便令罗士信率前军出击,一举击破翟让主力骑兵,以倒卷珠帘之势,摧破贼匪。 罗士信得令,长矛一挥,便向对面杀去。 罗士信是个天生的将种,今年才不到十六岁,但已经显露过人的天赋。大业九年,长白山贼王薄、左才相、孟让攻打齐郡,张须陀率军征讨。当时罗士信年仅十四岁,请求从军征战。张须陀道:“你连穿盔甲都没力气,怎能打仗呢?”罗士信大怒,当即身披两副甲,悬挂两壶箭,飞身上马,斩杀敌将。张须陀非常赞赏,许其出战。 两年多的时间,罗士信已经成了张须陀手下第一猛将。不过他有个特殊的癖好,他每杀一人就割下鼻子藏好,回军后常以鼻子的数量报功,因此有个外号叫“割鼻将军”。 此时八风营发动抢攻,罗士信便率军冲阵。罗士信虽是主将,但他命程咬金指挥部队,自己却作先锋。罗士信马快,身后士兵追之不及,一晃神的功夫,罗士信已经策马杀入贼军阵中。 只见他长矛左右挥舞,连杀数人,无人能敌。 瓦岗军一骑将杀来,罗士信铁矛挥去,对方根本不能挡,长矛便照着脖颈扫过,头颅早飞出数丈远。 那头颅从天上回落下来,正好要掉到他面前。 罗士信长矛一抖,正刺中首级。那首级上的血顺着长矛流到了罗士信的身上。罗士信也不擦拭,单手持矛挑着脑袋在人群中来回走动。 瓦岗军众人见到都惊呆了,从没见过如此恐怖之人。 “杀!” 程咬金在后驱兵上前,杀入瓦岗军阵中。 隋军以罗士信为突击箭头,狠狠地撕扯开瓦岗军的防线。罗士信实在太恐怖了,一人一马一矛,沿途无可挡者。 “贼将休得放肆!” 整场战斗成了罗士信一人的舞台,自然有人不满。瓦岗军大将单雄信持槊上前,拦住罗士信。 单雄信有飞将之称,骁勇矫捷,人莫能敌,乃是瓦岗军中第一猛将。 二人撞上,罗士信持矛照着单雄信就砸去。长矛遇上马槊,其实长矛要吃亏。但罗士信力大无穷,这一矛下去,震的单雄信两手发麻,虎口流血。 三十多斤的大铁矛生生让罗士信砸弯了。 高手过招,一招便分胜负。单雄信知不敌对方,拔马便走。罗士信挥舞着弯了大铁矛穷追不舍。 单雄信槊长,见对方追来,回身一槊照着罗士信刺去。谁料那槊刺去,从罗士信腋下穿过,罗士信顺手便夹住长槊。单雄信是回身倒刺,不便发力,立刻便被罗士信拽落下马。 单雄信倒也反应迅速,松开双手,这才没被对方拉到怀中。 罗士信见对方落马,挥舞着抢来的马槊便刺。罗士信其实更喜欢长槊,只是长槊太贵了,他买不起,这次抢得一把,别提多开心。 单雄信眼看被刺中,幸好这时王伯当一箭照着罗士信射去。罗士信听到霹雳弦声,此时只得挥槊击飞弓箭。而就在这个空档,单雄信的几名亲将上前将其护住。等罗士信击杀众人,单雄信已经翻身上马,抱着马脖子跑了。 “无胆鼠辈,今日且饶你一命!” 罗士信提着长槊大声斥骂。 此时在瓦岗军中的猛将王伯当见罗士信在军中肆虐,如入无人之境。于是再次张弓搭箭,向罗士信射去。 这王伯当是连珠箭,三箭连在一起。 不过罗士信虽然力大,却很灵敏。连连挥舞马槊,将箭矢击飞。 这时罗士信也发现了王伯当,于是将马槊挂在身后,拿起铁弓,向着王伯当射去。罗士信用的铁弓铁箭,威力无比,如飞天惊雷一般。王伯当忙躲,却正中他的战马额头。那铁箭透脑而出,马儿也当即死亡,并将王伯当甩出数丈远。 王伯当灰溜溜地躲入人群,不敢再出现了。 而罗士信连战连胜,其部士气更旺,于是直冲敌军,势不能当。 第四十九章 信心十足 八风营的骑兵勇不可挡,直冲瓦岗军的中军。 翟让作为盗匪,混迹江湖多年,骨子里便是明哲保身的性子,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如何愿意打那种没什么收获的硬仗。此时隋军不可敌,他立刻便想撤。 “李先生,张须陀的部队太强了,咱们没必要跟他硬拼,还是撤吧!” 紧盯着隋军的李密连头都不转,却是回道:“大头领,咱们有杀手锏,此战,必破张须陀。否则,咱们在荥阳将无容身之地。” “既然如此,那让徐将军他们出击吧!” “不行!” 李密一脸坚毅地说道:“此时不是出击的时候,否则必不能胜。” 翟让看着李密,也没有办法。 他虽是瓦岗军的主帅,但今日一战,皆是李密布置的。而且战前翟让也承诺,今日他放手李密指挥,绝不干涉。他本以为李密信心十足,是有什么破敌的好办法,谁曾想今日一战,还不如之前,往常他还能抵挡一下,今日是一开始便兵败如山倒了。 翟让的兄长翟弘两眼瞪着李密,李密却充耳不闻。 很快瓦岗军前军已经崩溃,两翼的军队也苦苦支撑,摇摇欲坠。 八风营的军队,虽然无论是装备、粮食补给都很困乏,但其实已经算是一支职业军队。他们的战斗意志、战斗技巧远非瓦岗军这种盗匪可以比拟的。 罗士信作为箭头人物,马槊在手,更是骁勇。其如天神下凡一般,突杀向前,一直杀透瓦岗军的前军,直奔中军,离着李密、翟让的指挥中枢也不过一二百步。 如此距离,都能看到对方的脸。 翟让真的是吓怕了。 “李先生,撤吧!实在不行让徐将军出击也行!” “还不到时候!” 眼看李密一再拒绝,这时翟让的兄长翟弘再也忍不住,对着李密破口大骂起来。 “姓李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当初来投咱们瓦岗军的时候,如一条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是我弟收留了你,给你机会,才让你苟延残喘到今日。可你这条背主的老狗,不思报主,却要坑害我军,你安的什么心?” 说完翟弘便拔刀相向。 而护在李密身侧的蔡建德等人也纷纷持刀相对。 两伙人眼看就要火并起来。 这时李密知道,还不是和翟让翻脸的时候,便说道:“大头领,我向你保证,今日必斩张须陀的头颅。此番处于下风,皆在我的意料之中。若大头领担心,可自去后军,我一人在此便可。” 翟让也不想跟李密来个阵前火并,此时虽然脸色难看,但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翟让便再相信李先生一次,军前多赖李先生筹谋了。” 说完翟让便和翟弘等人,往阵后而去。 翟弘愤愤不平地说道:“二弟何必跟李密客气,他一个破落户,没有咱们,还不知道在哪吃土呢?” 翟让摇头道:“兄长,李密非常人也。在河南的诸多义军头领中,颇有威望,咱们不好与他翻脸,只恐失了义气,坏了名声。” 翟让虽然造反多年,但并未完成身份的转变,做人、做事还是一个江湖游侠的心态。这些人虽然看似自由散漫,但又为所谓的江湖规矩限制的死死的。 此时李密也紧紧盯着翟让的背影,目露凶光。 他这些年虽然落魄,但还没有人提着他的名字辱骂他。李密素来自负的很,今日翟弘的姿态,着实让他恼怒。 这时房彦藻低声说道:“主公,翟让等人,嫉贤妒能,恐将成为主公发展的掣肘,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李密摆摆手说道:“一切等到此战之后再说吧!” 此时罗士信已经冲到离着李密只有十多步远的地方。 李密的护卫各持盾牌上前,将李密身前护持的不留一点缝隙。 “翟让小儿,哪里走?” 罗士信也曾与瓦岗军战过,还以为此时对方的主将仍是翟让。 “好个猛将!” 李密见到罗士信的骁勇,也不禁赞叹,现在他手上就缺这样的猛士。 不过他虽见人则喜,但也不会手下留情,忙令身后弓箭手对着罗士信射击。弓箭射的铠甲当当响,罗士信麾下战马也中箭倒地。他下马步战,可对面敌人太多,他也冲不透对面的箭阵,只得退了回去。 此时张须陀在后,见到前军与对方的中军主力绞杀在一起,很清楚现在对方怕是只凭借着一口气撑着。 于是张须陀一挥令旗,命令樊虎、唐万仁二人率中军主力,增援罗士信。 果不出张须陀所料。中军两部突然发力,之前苦苦支撑的瓦岗军立刻不能敌。于是前军溃退、中军溃退。 李密此时也不在中军待着了,带着人往阵后而去。 这时在阵后的翟弘看到李密众人有些狼狈的样子,大声讥笑道:“我还以为你李密有多大的能耐,现在不是也跑到后军来了,有本事别来。” 李密默不作声,翟让止住兄长。 翟让看着李密说道:“李公,战况如何,怎么都撤了下来?” “还不是败了!” “闭嘴!” 翟让终究比他兄长城府深,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奚落李密的时候。现在全军近乎崩溃,他们再窝里斗,那等着张须陀砍下他的脑袋吧。 “李先生以为我等现在该如何?” 李密见翟让还没完全吓破胆,倒是满意了一些。 “大头领放心,此时战败,尽在李密的谋划之中。我军若不败,张须陀安得露出破绽。当前我军且沿着通济渠向荥泽方向撤退,等待隋军的追击。” “李先生当不得虚言。” 李密成竹在胸地说道:“若是李密胡诌,请斩李密之首。” 翟让此时也别无它法,只得暂且相信李密的谋算了。 翟让于是下令全军向东撤退。说是撤退,退回去便是溃散了,数万瓦岗军一路向东溃逃,很快连绵数里。 此时在军后的张须陀眼看对方崩溃,终于放下心来。他命令贾务本率领全军从后押上,尽可能的俘杀敌军,这一战,务求打断瓦岗军的脊梁。 隋军主力紧追不舍,渐渐远离了大海寺。 第五十章 四进四出(上) 瓦岗军一路溃逃了数十里,这时已经望不见远处的大海寺。 此时一直骑马奔逃的李密,突然停下了脚步,下令回身迎敌。众人皆大吃一惊,刚才面对面都打不过对方,现在全军溃散,再回身迎击,不是死的更快。 众人皆是质疑,翟让也问道:“李先生,这可不是说笑的事,今我军溃败,转身迎击,恐有全军覆没的风险。真的要回击吗?” 李密乃坚决地说道:“请大头领放心,只要我军回身迎敌,必然击破张须陀所部。” 眼见李密说得言之凿凿,翟让别无他法,只得选择相信李密。 李密遂命人在军中击鼓,其声震耳欲聋,声音直传出数里之外。 就在此时,一直埋伏在大海寺北密林中的徐世勣和王当仁二人,得到出击的命令,立刻率领其部从密林中杀出,直奔张须陀而去。 张须陀这几年大小征战数百场,虽然指挥能力超强,但因为盗匪军战力着实不强,每次交战,张须陀基本上不需要变换打法,因此这使得张须陀临敌的战术风格,其实也已经定型。对于李密来说,虽未与张须陀交手,但他手中关于张须陀的情报,却一点也不少。 翟让、王当仁、周举等等众人,那个不与张须陀交手多次。 李密遍询众人,通过得到了多方情报,细细整理,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机会。他发现张须陀打仗的时候,因为麾下战力强悍,常把精锐集中在前军,每次用最强的矛撕破敌军的防线,然后大举出击,使对方应接不暇,直接便崩溃了。 而张须陀本人,则一般带领亲卫落在最后。 张须陀早过了闻战则喜的年龄,如非必要,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冲锋。 所以李密这次便定计,瓦岗军主力先败退一阵,引得张须陀全军出击。瓦岗军向东撤退,对方追击,便将对方渐渐引出主战场。 而瓦岗军在大海寺的密令中埋伏主力,等到这个时候,便突然出击,直袭张须陀的中军。 到时候张须陀无备,便可将其一举斩杀。 而没了张须陀的隋军,便是没了脑袋的走狗,歼灭其部不过是须臾之事。 当然李密也差点玩脱了,他着实没想到八风营的战斗力这么强,原本准备的诈败,竟然成了真溃败。若不是瓦岗军多,又有一批核心敢战,怕是直接被对方歼灭了。 徐世勣潜伏在密林中多时,眼看战场厮杀激烈,早就等得急不可耐。 此时听闻出击的命令,徐世勣一挥令旗,全军杀出,很快便将张须陀其部包围。徐世勣麾下有万人之多,而张须陀身边不过亲卫五百人。 眼看突然杀出的瓦岗军,张须陀也是一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这群人从哪来的,但此次此刻,要紧关头,容不得一丝松懈。 张须陀让人拿过宝刀,翻身上马。这杆类似后世陌刀的长刀,还是杨广赏赐的。 此时贼军冲锋,张须陀提着长刀,以为箭头,便向对方冲去。 张须陀乃是一代名将,骁勇善战。虽然已经很少冲锋陷阵,但一身的勇武,人不能挡。此时只见他手持长刀,照着迎面而来的瓦岗贼人便劈去。一刀下去,对方便作两截,内脏流了一地。 而张须陀胯下战马,丝毫不放慢速度,全速向前。而张须陀左右劈砍,沿途的瓦岗贼人,几乎皆是一刀毙命,无能敌者。 “杀!” 张须陀身后五百亲卫,也是紧随其后,悍不可挡。 眼前张须陀气势如虹,此时徐世勣也是头大,不过是数百隋军,怎么这么难敌。他忙令弓箭手上前列阵,但是张须陀马快,眼看有弓箭手集结,立刻明白对方的意图,猛夹马腹,直往前冲。 瓦岗军的弓箭手还未完成结阵,张须陀手持大刀已经冲杀到众人面前。只见他一勒战马,踏翻一人,左右挥舞大刀劈砍。 这些弓箭手不上近战,因此毫无抵抗,尽被斩杀。 这时瓦岗军中见张须陀难以匹敌,恼了徐世勣手下大将张亮。张亮持矛来战,张须陀也不避让,迎着张亮的长矛便一刀劈去。 这一刀向上斜挑,直奔张亮的脑袋。张亮大惊失色,猛地弯腰,刀锋掠过,带着张亮的头盔,连着半截头发和半块头皮,都被削下。 若非张亮反应快,脑袋早被张须陀削掉了。 从张须陀刀下逃得一命的张亮连一合都不敌,此时只得抱着马脖子赶紧逃了,张须陀也不追击,继续前冲。 眼看对方无人能挡,徐世勣又命众人持大盾御敌。 一众人上前,将数十块大盾结成盾墙,其后又长矛如林,矛盾之墙,密不透风,挡住了张须陀前进的道路。 张须陀一勒战马,退后两步,猛夹马腹,那马吃痛,一跃而起,想着大盾冲来。 张须陀胯下的也是宝马,竟然跳起一丈,从盾墙之上跃过。瓦岗军众人忙用矛刺,张须陀左右挥舞大刀,一众长矛,纷纷被劈断。 于是众人俱不能挡,张须陀始突出重围。 破阵之后,张须陀正准备与前军汇合,这时见身后亲兵被对方团团包围,张须陀竟然不逃,而是又调转马头,向着瓦岗军的重重包围杀去。 徐世勣望着悍不可挡的张须陀,惊为天人。而张须陀又杀回重围之中,更是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这张须陀是疯了吗? 此时张须陀回身反冲,原本阻挡他的盾阵,此时反而成了掩护他的一道屏障。他一阵劈砍,将盾兵诛杀殆尽。 沿途的瓦岗军见张须陀杀来,尽皆放出一条路来,于是张须陀又杀入重围之中,与手下一众亲兵汇合。 这时一众亲兵纷纷说道:“此地重围,将军何必因我等而冒如此风险!” 张须陀脸色不变,朗声说道:“我答应过带你们回家,就绝不会将你们丢在这里。” 于是众人纷纷高呼“回家!回家!”士气大涨。 张须陀继续在前冲阵,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全速突击,而是配合着麾下亲兵的速度。 一众人也是配合良久,再加上张须陀这个生猛的勇将,瓦岗军连连不敌,竟然让张须陀带着麾下亲兵破围而出。 第五十一章 四进四出(下) 张须陀杀出重围,欲向东和主力会师,但行不数里,便遇上了被重重包围的贾务本部。贾务本率后军追击贼兵,被突然杀出的贼军周举部、李公逸部包围。 贾务本没有张须陀那般勇武,自是无法突围而出。 眼看贾务本身在敌军的重重围困之中,身如浮萍,朝不保夕。张须陀一举大刀,便冲入敌阵之中。 此时周举部的注意力都在贾务本所部身上,哪里想到张须陀已经破围而出了。 张须陀马快刀急,连斩数人,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杀入贼军之中,沿途贼匪无能挡者。 周举见到张须陀大吃一惊,气得大骂徐世勣道:“他娘的,这个徐大眼,往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没能挡住张须陀。” 可任凭周举如何大骂,仍没法改变现状。 “拦住他!” 周举麾下大将周太忙持矛上前阻拦。周太也是个猛将,传说其两臂千斤之力,手中一杆狼牙棒,是贼中少有的骁勇之人。 周太快马杀来,手中狼牙棒照着对方脑门便砸来。 张须陀眼看对方狼牙棒势不可挡,手中长刀不接对方攻击,而是快马向前,身子一侧,手中的长刀从下方斜着砍中对方的腋下,然后顺着脖子挑出。 这一刀划过,周太直接被斩作两截,身体里的脏器洒了一地。而张须陀收刀护身,马速竟然未曾减慢。 周太也是周举麾下有数之人,他被张须陀一刀斩杀,直接惊吓住众人。 于是其余诸人,各自分散四溃,就没人敢敌的。 张须陀杀到贾务本前,贾务本此时后背中了一箭,浑身是血。 “明府如何能冒险入阵?” 张须陀也不看贾务本,背对着对方说道:“务本说什么话,同为袍泽,我能将你扔下不管吗?” 于是张须陀将众人聚拢到一起,准备再次破阵。 这张须陀也真是英雄,跟那常山赵子龙一般,杀进杀出,无人可敌。 此时周举见挡不住张须陀,命麾下众人集中数十匹战马,马上不着甲士,只命人狠刺马屁股,使其吃痛狂奔。 果然这些战马跟疯了一样,向着隋军冲来,不少隋军被冲得人仰马翻,队形也被冲乱。 张须陀快马上前,照着马头便劈,连劈翻十余匹战马。这种惨烈的场面,似乎把马都给吓倒,马匹竟然掉头先后奔去,反冲瓦岗军军阵。 张须陀于是继续前进。 此时瓦岗军为了拦截隋军,弄了数十巨拒马,组成拒马阵却敌。 张须陀冲到拒马之前,挥刀便砍。可能这拒马外面包着铁皮,张须陀虽然力大,但一时之间也没有砍断。 张须陀手中的刀陷在木头中,一时也拔不出来。 这时四面贼军又至,张须陀猛地一使劲,竟然将数百斤的巨大拒马给挑了起来。又暴喝一声,将拒马甩出,砸翻数人。 拒马阵被破,隋军从空档之中,突围而出。 此时张须陀刚准备撤出,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道:“明府难道要弃我等而去?” 原来刚才张须陀救出贾务本,只带出了一部分人。还有一部被瓦岗军给分割包围,根本突不出来。 张须陀见状,一勒战马,准备回身再战。 贾务本拦住张须陀道:“明府,使不得,瓦岗贼越来越多,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张须陀喘着粗气说道:“务本,我答应过带他们回家,不能言而无信!” 于是一夹战马,又冲入人群。 张须陀虽然悍勇,但终究是人不是神,拼杀多时,体力消耗极大。而且他身下的战马也征战多时,就要力竭。 张须陀第三次冲入人群之中,来回冲杀。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刺中了他的战马,还是战马被尸体所绊,张须陀的战马竟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张须陀见马有异状,便提前反应,因此松开马镫。等到战马倒下,他人却未倒,猛一使劲,踩到马背上,跳到地上。 众人见张须陀落马,纷纷围了上来。 张须陀虽然无马,但挥舞的大刀依旧虎虎生风。不过没了战马,张须陀的杀伤力肉眼可见的降下来。 这时周举欺张须陀无马,猛夹马腹,照着张须陀冲来。他准备趁着张须陀疲惫之时,将其撞翻,只要成功,必能成功斩杀张须陀。 张须陀在河南大地威望太显著了,因此若是谁能杀得了他,必能名声大噪。周举眼看有此良机,如何不愿夺了这个功劳。 周举来的飞快,挥舞着长矛向张须陀刺去。 张须陀早看到周举快速而来的身影,于是待对方矛来,他则身子一闪,长矛从一侧刺过,他人已经掠过战马,来到周举身侧。 周举一惊,虽是在马下,可张须陀的动作也太快了。 此时张须陀手中刀一挥,平插入周举身前。 而周举骑着战马,见到刀来,虽然弯腰去躲,但刀离他太近。借着马势,周举直接撞上大刀,身体都被截成了两段,上半身向后倒去。 张须陀顺手抓住马缰,一个侧跳,踢倒周举在马上的半截身子,翻身上马。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周举被斩成两段,众人还是懵的。 周举一死,瓦岗军士气大跌,众人无心恋战,纷纷溃散。 张须陀遂杀入乱军之中,带着被包围的众人冲了出来。 就在这时,徐世勣终于率部赶到,而另一侧的大将王儒信也率军赶来,又咬住隋军后军。 这时张须陀已经气力不支。 不过即使如此,张须陀让贾务本指挥部队,他又翻身杀入乱军之中,救援还没有突围而出的士兵。 贾务本拉着张须陀的马缰,不让他去。 “明府,你是主帅,如何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张须陀让人拉住贾务本,大声说道:“务本,我张须陀最对不起的,便是这群兄弟们。我曾向大家承诺过无数次,却一一食言而肥,这一次,我说过要带他们回去,就是死,我也不能丢下一个人。 我若身死,请务本务比要带兄弟们回家,拜托了。” 于是张须陀翻身又冲入乱军之中,只留给贾务本一个身影。 第五十二章 名将之殇 张须陀骑着周举的马,提着一把长矛,之前的宝刀虽然是百炼钢打造的,此时也早就已经砍卷刃了。这长矛用起来虽不是很顺手,但胜在分量很足,威力巨大。 跃马冲阵,长矛左右挑杀贼人。 长矛较之大刀省力,而张须陀的长矛又使得让人眼花缭乱。轻骑掠过,长矛如风吹一般,便是无数人中矛倒地。 此时张须陀已经冲到阵中。 负责围杀张须陀的徐世勣知道张须陀骁勇,不可力敌,赶紧命人对着张须陀放箭。 张须陀的重甲被射的“铛铛”响,有一箭破甲扎入张须陀的肩膀之中,胯下战马也被射成了一个刺猬。 张须陀被倒下的战马甩出老远,虽然他反应很快,但还是摔得头晕目眩。就在这时,有一瓦岗小卒,挺着长矛照张须陀背后便刺去。 张须陀不备,被对方从腰肋刺过,血流如注。 这一矛虽然没伤及内脏,但是疼得张须陀汗珠都滴了下来。他回身一矛,刺死对方,这才来得及爬起来。 张须陀爬起来,因为伤势,拄着长矛,忍着疼痛,连杀数人。 这时有无主的战马驰来,张须陀趁机一手抓住马鬃,又跳到马背之上。 骑在马上的张须陀,几乎是霸王重生一般。虽然张须陀已伤,但仍旧无人可敌,很快便冲到被围隋军伏击。 徐世勣在外看得瞠目结舌,这般神勇之人,天底下真的还有第二人吗? 众人跟在张须陀身后,往外围突去。 而就在这时,李密终于从前军赶来了。 第二阶段的战斗打响后,李密顾不得指挥部队反攻指挥,便率领精锐往回赶。他很清楚,他今日的目标不是这支军队,而是张须陀。 张须陀是这支军队的军魂,他若不死,八风营的旗帜便不会倒。 李密并不担心自己的中军。 罗士信虽然骁勇,但一旦听说后军出身,必然死命回援,因此整个瓦岗中军便不会出问题。 况且中军垮了也无所谓,天底下盗匪这么多,只有杀了张须陀,获得名声,须臾之间,便能重新拉出一支队伍。 因此为了争取时间,他还设置了数路伏兵,都能拦截罗士信一段时间。 而这段间隙,他必须杀掉张须陀,否则这一战即使全歼敌军,也是失败的。 李密赶到大海寺,听闻了张须陀在瓦岗军中四进四出的事情,也是惊到一身冷汗。张须陀真乃神将也,若不是这张须陀迂腐,真让对方跑了。 李密赶紧命令众人围上,勿要放走了张须陀。 此时张须陀虽然受伤,但尚有一战之力。 这时李密看到张须陀的勇武身影,也是不由得壮之。这么勇武的神将,竟然忠于杨广这个昏君,真是暴殄天物。若是自己手上有这样的猛将,那该多好啊。 只是他很清楚张须陀是个迂腐之人,即使被俘,也不会投降,因此他也不费这些周折去劝降,那样必然徒劳无功。 李密眼中闪着寒光,对徐世勣吼道:“懋功徐世勣字,你手上的弓箭手都是死的吗?全集中起来,射死张须陀。” 徐世勣忙说道:“可是张须陀在乱军之中,目标较小,弓箭手怕是伤不到张须陀,反而尽伤到我军。” 李密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狠狠地说道:“都杀了,总能伤到他!” 徐世勣一惊,李密已经命令弓箭手向着张须陀所在的地方射箭。 果然箭矢所至,无数人倒下。如此密密麻麻的箭矢,有弓箭透过麟甲,射在张须陀的身上。 徐世勣为李密的残忍所震惊,但李密却是面不改色。 弓箭手两轮打击,张须陀附近的活人已经很少了。李密直接命长矛手排成密集的阵型向张须陀冲去。 李密不怕误伤,这攻击强度骤然加大。 本就受伤的张须陀连连杀敌,又多处受伤。 此时张须陀也发现了李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对方风采,猜测是个大人物。杀了对方,便可能解围。 于是张须陀长矛一扫,却退强敌,向着李密冲去。 李密离着张须陀并不远,张须陀使出平生的力量,连连挑杀数人,冲到李密身前。 李密的护卫蔡建德持刀阻拦,被张须陀一矛挑飞。 徐世勣也赶紧上前,早让张须陀回身一矛,扫落马腿,扑倒在地。 此时李密身边已经没几人可护着他。 张须陀长矛向着李密刺来。 谁曾想李密抽出横刀,奋力一挡,竟躲过张须陀这必杀一击。也是张须陀已经筋疲力竭,气力不继了。 李密虽然总是一身士打扮,但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弱。 此时李密虎口迸裂,双手是血,犹紧握着横刀不松手。 而一旁受伤的蔡建德爬起来猛地扑到张须陀的身上,这时一个不知名的小兵抬起长矛,照着张须陀狠狠地扎去。 张须陀腹部受伤,长矛挥手,刺中刚才的小兵,却怎么也甩不开蔡建德。 就在这时,一箭飞来,正中张须陀的脖颈,正是王伯当在远处见李密有难,突施暗箭。张须陀刚才中矛,反应力直线下降。 就在这时,李密趁着张须陀中箭前倾,手中横刀向着张须陀狠狠地砍去,正中张须陀胸前。 张须陀吃痛,手中长矛砸到李密身上。 此时徐世勣等人都赶了过来,尽把长矛往张须陀身上刺去。 数支长矛扎在张须陀的身上,张须陀横扫长矛,又击杀数人。 这时数不尽的长矛刺来,张须陀终于无力再战,长矛脱手。 此时张须陀浑身是伤,七窍流血,喃喃说道:“兵败如此,何面见天子乎?”两眼尽是泪水,又用尽力气大声喊道:“恨不得讨平贼匪!”于是气绝身亡。 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直到张须陀身死半刻,众人都不敢靠近。 李密刚才受张须陀一击,骨头都快断了,好一会才起身。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他身为主帅,还差一点被张须陀斩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此时蔡建德上前,检查张须陀的尸体,才确认张须陀真的身死了。 李密命人斩下张须陀的首级,引军回还。 第五十三章 忠肝义胆 贾务本望着张须陀身死阵中,恨不得以身代之。只是他记得张须陀的嘱托,此时瓦岗军士气高涨,再继续打下去,八风营必然全军覆没。为今最好的选择,便是撤退。 贾务本含泪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贾将军,咱们不管明府了!” 一众八风营将士,纷纷大哭起来。 贾务本泪流满面,理智却让他向南退去。 此时在前军的罗士信也率军赶来,双方正好遇上。 罗士信听得张须陀受困的消息,立刻率部撤退。可是瓦岗军咬住其部不放,罗士信刚杀出重围,身后又遇到黄君汉的伏兵。 程咬金和牛进达被瓦岗军困在一处,突围不出,二人遂降了瓦岗军。 而罗士信则破围而出,最终遇到了贾务本。 听闻张须陀战死,罗士信双目赤红,泪流满面,怒吼着要去给张须陀保仇,被贾务本阻止。 “你义父要你带着这群齐郡子弟兵回家!我身受重伤,不知还能撑多久,你要是再死了,他们怎么办?” 罗士信低声嘶吼,犹如兽鸣,却最终没能前去。 于是罗士信打头,八风营遂往南突围。 沿途又有大将樊虎、贾务本之子贾闰甫、唐万仁之弟唐万彻等人追上队伍。 贾务本随后整点三军兵马,全军折损过半,只剩下五千余人。于是大军往梁郡而去。此时八风营的将士,已经完全不信任荥阳诸军了。 突围途中,一众将士还顾不得其它。到了梁郡浚仪县,得脱险境,诸将士才得以痛哭起来。张须陀爱兵如子,所以诸将才愿意跟着他东征西逃,即使张须陀屡屡食言,一众将士也无怨无悔。 此时张须陀殉国,诸将士昼夜号哭,数日不止。 贾务本抱着病躯体,给张须陀发了丧。 而八风营突围而出,瓦岗军损失惨重,也无力追击。当然,他们也不在乎突围而出的八风营了。 不过今日斩杀张须陀,着实让众人对李密感到叹服。对于河南诸匪来说,张须陀是神灵般的人物,今日身死,总是让他们得以松口气。 战场之上,虽然大战基本结束,尚有残兵。 这些人都是八风营的伤卒,突围不出,尽被俘虏。听闻张须陀战死的消息,这些人无不痛苦哀嚎起来。更多的人是趴在地上大恸,声闻于处。 看着这番场面,连李密也叹服张须陀得军心也。 这时一众士兵推着一个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将领前来,正是八风营大将唐万仁。 混战之中,唐万仁被瓦岗军团团包围。当然场面混乱,也没人顾得上救援他。众人杀至筋疲力竭,唐万仁遂失手被俘。 瓦岗军见是将领,忙推着来受赏。 唐万仁之前还不清楚张须陀身死之事,此时见到张须陀的首级,大吃一惊,忍不住跪下痛苦起来。 “公生前正直,死自神明。我唐万仁本系一个小人,承公拔识于行伍之中,置之宾僚之上,数年已来,分懊嘘寒,解衣推食。公之恩可谓厚矣至矣。虽公之爱重者尚有人,而我二人之鉴拔者则惟公。今日公为国捐躯,我亦安敢昧心,而偷生于公死后!” 众人听了,无不掩泪偷泣。 李密也叹唐万仁是个忠义之人,于是亲自劝降唐万仁。 唐万仁却是言道:“张公待我有恩有礼,原指望我与他同患难,共休戚。不料生出变故,今他为人所害,马革裹尸,也算全了张公忠义之名。只是想他沙场暴露,尸骨不知在于何处?我为其旧部,实在心痛。若李公能大仁大义,安葬了张公,我唐万仁来世结草衔环,也必报答李公之恩德。” 李密为收其心,便同意了此事,让人寻得张须陀的尸体,并缝合好首级,安葬于大海寺外。他又让人备了猪羊祭仪,亲自祭祀。 当日,唐万仁头裹麻巾,身穿孝服,为张须陀发丧。 唐万仁想起昔日旧情,一边絮叨,一边哭。待到将张须陀安葬完毕,唐万仁抽出佩刀,大声说道:“主公,你神而有灵,我前日不能阵前同死,今日来相从地下!”于是横刀一亮,引刀自戕。 只听那刀落在地上,一声撞击,唐万仁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众人望见,立刻上前,而唐万仁一腔热血,喷满在地。 唐万仁当着自己的面自杀,着实让李密震惊。 如此忠义之人,恨不为自己所得。于是李密让人快备棺木殡殓,把唐万仁葬在了张须陀的身侧。 张须陀的死,震惊了整个河南诸郡。他几乎以一己之力,稳定了河南的局势,现在身死,河南的局面立刻崩坏,各地盗匪又蜂拥而起。 河南各地的官吏,原本被张须陀压得黯然无光,都盼着他一败。可他真的兵败身死,众人反而惶惶不可终日。连张须陀都死了,这乱匪如何平定。 远在江都的杨广听到张须陀的事迹,都为张须陀掩面垂泪。 于是杨广又下诏追赠张须陀为金紫光禄大夫、荥阳郡太守,并令其子张元备为虎牙郎将,总父兵。 而在洛阳的越王杨侗也下令左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讨捕大使,招抚其众,移镇虎牢关。 此时贾务本在浚仪,已经奄奄一息。他深受重伤,早就时日无多。 听闻朝廷让裴仁基领兵,便对罗士信说道:“明府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带诸将士回家。今我等若是归于裴仁基麾下,怕是常在荥阳剿匪,此生亦无回乡之可能。我死之后,你率诸军返回齐郡,守卫乡梓。 你告诉元备,若齐郡可守便守,若齐郡不可守,你等便率军撤到黄河以北,投奔卫公,到时候报张公和我的名字即可。 十多年前,在江南婺州,张公和我曾救过卫公一命。卫公此人,重情重义,又礼贤下士,你等众人,到了那里,必有个好前程。” 罗士信含泪答应了贾务本。 不久之后,贾务本便死在了浚仪。 此时东都传令的人已经到达梁郡。罗士信和樊虎、贾闰甫等人商议之后,决定不接受东都的诏令,而是返回齐郡。 八风营其实只是张须陀组建的民兵,连正规军都不是,朝廷亦是无奈,只得放任一支精锐星流云散了。 第五十四章 剑指河北 李密崛起于河南之时,黄明远也开始了在河北的征程。 大业十一年五月,幽州大地获得一场大丰收。从临渝关到飞狐径,从居庸关到天津港,处处喜闻丰收之景。公私仓廪,俱皆丰实;车马班班,络绎不绝;男耕女桑,怡然自乐。一片盛世和睦的景象。 对于老百姓来说,丰收便是硬道理。幽州百姓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热情,也衷心爱戴让他们过上如此安定祥和生活的黄明远。至于昔日让他们畏惧的卢氏家族,早就抛之脑后了。 而通过这场大丰收,证明了黄明远新政的可实现行,也使得新政稳固了根基,行台稳固了地位。至于作为为新政祭品的卢氏,再无人提了。 于是到了六月份,在内部一片祥和融洽的氛围中,黄明远准备南下平乱。 实际上现在的河北要比历史上的河北情况好的多,河北最残暴的张金称、刘霸道等人,已经皆被黄明远歼灭了。 这些动乱,虽说号称农民起义,替天行道,但其实大部分都不是农民,也没什么义字可言。诚然参与者多是被杨广的暴政给逼的活不下去的人,但这些人造反之后,翻身成为统治阶级,甚至比杨广还要残暴。历史上的大业十二年,巨寇张金称攻克平恩县今河北邱县,一朝屠杀城中平民百姓男女一万多口,所过民无孑遗。 这已经不是造反了,而是心理变态,所以对于这些盗匪,黄明远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务求尽诛灭之。 此时河北诸匪,经过数年的征战,多次相互兼并,大则只剩下十多股。其中能称之为割据势力的,更是不多。 河北匪患,发源于渤海、清河,而以黄河北岸诸郡县最盛。这里是修建永济渠的主要劳役来源。 一众大匪,能成势的,包括雄踞渤海郡的高士达、窦建德;盘踞平原郡、清河郡的李公逸、郝孝德、杜彦冰、王润;盘踞在魏郡的王德仁;盘踞在博陵郡北部的王子英;盘踞在博陵郡南部的魏刀儿;盘踞在河间郡北部赵万海部;盘踞在恒山郡的崔松柏;盘踞在汲郡的李相等。 此次剿匪的重点,便是靠近幽州南境的博陵、恒山、河间、渤海诸郡的盗匪。 此时幽州之兵,差不多二十多万左右。 包括左武卫军,右屯卫军,龙骧、虎威、鹰扬、豹韬四军,幽州卫戍诸军,怀义军,昭义军,保义军,顺义军,宣义军等部。 左武卫军、右屯卫军各三万人马,俱为黄明远麾下的王牌主力。 龙骧、虎威、鹰扬、豹韬四军,则分别由原来的每军两万人马扩编为每军两万五千人马,也是此次讨贼的主力。 西救雁门和北破铁勒之后,黄明远便将原本的镇屯七营编入各军之中。 镇屯军的部队兵源,源自辽东各族的降兵。这些人本就和汉家儿郎在长相,习惯相似,而且最早投降隋军,归化程度和忠诚度较高。 这次黄明远便将其部全部归入各部隋军之中,甚至一些精锐还归入左武卫军中。 镇屯诸营,本就互不统属,也没人带头反对此事。实际上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够做个堂堂正正的隋人,本就是朝思暮想的事情,今日得偿所愿,众人更是欢呼雀跃,无不额手称庆。 于是这支一万多人的部队,便在有组织的裁撤整编中,全部融入隋军之中。 至于怀义军、昭义军、保义军、顺义军、宣义军五部,则全是由归化各族之兵组成。 怀义军、昭义军是旧军,与铁勒人一战,损失不小,总兵力已经降到三万人左右。 至于保义军,则是奚人归化之军。张远带他们返回辽东之后,黄明远便将他们招为隋军,授予名号,其部有七千人。 宣义军则是突地稽所部。这次黄明远在幽州直接将其部编户齐民,然后分治于各县,而其兵归入隋军之中。 突地稽虽然失去了自主权,但比起在栗末水的老家人,已经是天壤之别。突地稽本人也不敢反对,于是只得任由黄明远收编。其部有近四千人。 至于顺义军,则是宣化一战投降的铁勒人。 黄明远也懒得计较这些人的背叛,只要阵前起义的,都饶了他们一命,比照苏农部、执失部的办法处置。 这些人组成来源复杂,分作七八部之多,有近一万两千人。 在黄明远麾下,成编制的胡人部队有四万多人,至于分散到各军的也有不少。总体来看,已经超过三分之一。 黄明远也不敢再增加胡人的数量,担心影响军队成分。 实际上黄明远手下还有十多万被俘虏的胡人,都在各地做苦力,这些胡人随时都能成为部队。 此次南下,除了主力尽出,黄明远亦是亲往。 黄明远南下,只带上了大将军幕府,而行台暂时留在幽州。不过也只是暂时的,等到黄明远平定河北,这行台自是仍要南下的。实际上无论是大将军幕府还是河北道行台,都是为黄明远一人所服务的。 当然,大军南下,幽州这根基之地是不能放松戒备的。 黄明远全掌幽州五郡军政大权之后,除了裁撤官吏,梳理行政组织、体系,最重要的仍是掌握军队。 黄明远命张季珣整练各郡军队,安乐、渔阳、北平、上谷、宣化诸驻军,加上涿郡诸军,共计四万五千余人,黄明远将其统一交给陈远节制。 幽州六郡之地,背靠燕山要塞,又有辽东支援,虽不说稳如泰山,但也没有人可偷袭此地。 此次南下剿匪,乃分路进击。 东路军由黄明远亲自统帅左武卫、龙骧二军和怀义军、昭义军,直袭渤海郡的高士达、窦建德。河北诸盗,能成事的也只有窦建德一人,黄明远自然要亲自对付。 西路军由李靖、黄明溥二人统帅鹰扬、豹韬二军和宣义军,从上谷郡进击博陵、恒山二郡。 而中路军由张远统帅右屯卫军和保义军、顺义,从三关南下,征讨河间郡北部的赵万海等诸贼寇。 三军齐出,剑指河北。 第五十五章 不得不战 七月一日,黄明远在蓟县城南誓师伐贼,出兵南下。 黄明远亲率十万大军,一路沿运河南下。大军到达南皮后,黄明远又命大将斛律晟率领龙骧军和昭义军两部南下,进入平原郡。 行台设立之后,黄明远便表李景兼领信都郡太守,于此讨贼。 信都郡位于河北诸郡的中部,连通诸郡,乃是核心位置。将李景安置到信都郡,既使得李景无法干涉行台之事,又能充分发挥他的军事才能。而李景离开后的龙骧军,黄明远则交给刚从丰州赶来的话斛律晟。 斛律晟自卸任安北都护之后,黄明远表其为左武卫将军,独领一军,倒也不是问题。 黄明远用兵,喜少不喜多,太多的军队,不说战斗力无法充分发挥,光是后勤保障,也是大问题。一个渤海郡,黄明远并不认为需要十万大军,这才决定兵分两路,减少后勤压力。 而永济渠几乎是横穿平原郡,也能保证后勤的稳定。 作为黄河冲击出来的宽阔平原,渤海郡几乎是一个天选之地。境内河流密布,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又兼渔盐之利,素来便是天下最富饶的郡县之一,大业五年的时候,渤海一郡人口便超过十二万户。 渤海郡的豆子航是河北最早动乱的地方,格谦、刘霸道、张金称等人都曾在此肆虐。后来早期的诸盗尽皆覆灭,但渤海郡动乱事却没有减少。此时的渤海郡,大部为东海公高士达占据,西部与平原郡接壤的地方,是“阿舅军”李德逸的势力范围。 高士达原起于清河郡的高鸡泊,后来刘霸道覆灭之后,才向渤海郡转移的。与其他盗匪不同,高士达不是一个普通盗匪,他是蓨县人,出身渤海高氏,能有今日的地位,与渤海高氏的扶持不无关系。 其实能做大的盗匪,身后都要各式各样的势力。 渤海高氏于东汉末形成后,至西晋渐趋兴盛;南北朝时期,渤海高氏已成为山东门阀士族的代表,进入鼎盛阶段。渤海高氏内部有很多支,但出身于蓨县的最出名的便是北齐皇室和大隋宰相高颎。北齐灭亡之后,渤海高氏却并未随之没落,反而越发兴盛,继续繁荣了二十多年。 高颎被贬黜之后,高氏受到沉重打击,眼看杨广残暴不仁,北地民心动荡,高家便再起了重夺河山的心思。而在这种环境下,高士达啸聚一方,成为高家在河北的重要一环。 当然,高家肯定不承认与反贼有牵扯,但背地里人力物力,给予了高士达全面的支持,这才使得高士达在诸盗灭亡之后,越发兴盛。 传说高士达之父便是北齐武成帝高湛第十三子东海王高仁谦,真假难辨。高士达造反之后,自称东海公,倒是显得颇像那么回事。 听闻黄明远南下,高士达心中一惊。他虽然割据一地,但也知道其实力较之黄明远相差太多,便有心南撤。 但高家人不同意。 河北诸大家族,在卢家覆亡之后,无不畏惧黄明远。而且众人更担心黄明远也会在渤海郡丈量土地,收取商税,因此对于黄明远的到来极为抗拒。 高家人便希望高士达能与黄明远一战,为他们和黄明远的谈判争取时间。其实高家人也不指望高士达能够击败黄明远,只要能让黄明远受挫,他们便能发挥地头蛇的作用,再与黄明远进行利益谈判便容易了许多。 面对高家人的严令,高士达也没有办法。 不仅仅是高士达出身高氏,高士达军中有很多出身高家的将领,其粮草、军械等补给的来源几乎都来源于高氏,他还真不敢违背高家的命令。 这支部队是高士达的军队,更是高家的军队。 高士达不是大家族扶持的土匪、强盗,而是高家的一份子,这使得他在和高家的博弈中,天然落到下风。 高士达没有办法,遂集中兵力在饶安县治今河北盐山县西南旧县,准备与隋军打一场城防战。 这时高士达的军司马窦建德表示反对。 窦建德从家乡杀出之后,便率领他手下的两百人投靠了高士达,后来被任命为司兵,相当于兵部尚书。再后来窦建德的好兄弟孙安祖被张金称杀掉,他的几千名士卒又全部投奔窦建德。从此窦建德的队伍逐渐壮大,发展到一万多人,成为高士达麾下第一大将。 高士达要战,窦建德却不愿意。 窦建德向高士达建议道:“数遍隋朝的所有将领,会打仗的只有卫公一人了。他在幽州休养了好几个月,兵马锐气正盛,此时南下攻打我军,必然是士气高涨,势不可挡。我军若贸然与其交战,必然落败。 不若我军选择避开卫公的主力,游走诸郡县,使他们想打又打不到,白白地拖他几个月。等到隋军的主力疲劳厌倦了,我军再乘机打他个猝不及防,定然可以取得大胜。” 往常高士达对窦建德信任的很,但这次却没有同意。 窦建德连连苦劝,最后将高士达逼得没办法了,生气地说道:“退,退,退,难道我不想退,可现在咱们的命脉全在人家手上,都不让我退,我怎么退。” 窦建德也清楚高士达与高家的关系,此时也不说话了。 回到军中,窦建德便对属下心腹说道:“东海公受制于人,连自主决定进退的权利都没有,看来此战怕是要败了。” 这时窦建德的继室曹氏便说道:“既然东海公不可辅佐,郎君何不弃东海公而去,自行割据一方,强胜过在此与人为臣。” 曹氏虽只是一个女子,但却是带着家族势力投奔的窦建德,且本人机智勇敢,善于应变,因此在窦建德身边话语权极强。 窦建德却是为难道:“昔日我落魄无依,是东海公收留了我,才使得我有个容身之地。今日若弃之而去,岂不有违道义。” 曹氏没有多说什么,她这个丈夫她很了解,窦建德虽做贼却不是一个真正的贼,他骨子里其实并未完全适应这个礼乐崩坏的乱世。 总有一天,丈夫会明白的,在利益面前,道义不值钱。 第五十六章 诈降之计 黄明远刚到南皮县境内,尚未往南进军,这时便有人来报,高士达麾下大将窦建德来降。 黄明远一听,却是一愣,自己对河北的这些盗匪没一个感兴趣的,但唯独窦建德是个例外。若说这些盗匪有能用的,也只有窦建德一人了。本来还以为要和他交手一番,没想到这么快便在这种场合见到了。 于是黄明远命人招窦建德前来一见。 窦建德那日回帐之后,便苦思破敌之策,最后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办法。 听说卫公素来不喜欢杀俘,也不歧视旁人的出身,他便可利用卫公的此性格诈降卫公。先假装与高士达闹矛盾而叛离,然后来到卫公军中请为先锋,最后趁着卫公不备,突袭其中军,制造混乱,一举击破对方。 不得不说,窦建德的计划可执行性极高,历史上,他也是以此计击破涿郡兵,斩杀郭绚的。 于是窦建德来见高士达,献上此计。高士达之前愿意与隋军交战也是硬撑着,面对来势汹汹的隋军,他哪有什么办法。此时听闻窦建德的计策,心中大喜。 “建德兄,我之智谋远不如兄长,此战,便尽托付兄长指挥了。” 高士达的态度令窦建德很是感动,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于是在一次军事会议上,窦建德故意与高士达闹僵,双方差点大打出手,高士达更是直言要杀了窦建德。 窦建德回到营中,便点起兵马,离开军营。 而高士达知道后,便将窦建德在城中的妻子给杀了。于是二人的关系,彻底决裂。 窦建德举兵投降大隋,黄明远在等待窦建德前来的过程中,便听到下边的人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 刚开始黄明远还听得比较入神,但听到后面,却是大吃一惊,这不是历史上窦建德赚郭绚的办法。 虽然说黄明远威名远扬,一众盗匪因为畏惧投降自己,也算正常。但有郭绚的历史教训,黄明远反而不敢信任窦建德了。 雄阔海将窦建德带到中军,窦建德见到黄明远便下跪参拜。 黄明远没有上前扶起对方,而是打量了窦建德一番。这窦建德年约四十多岁,两鬓有些微白,面容黢黑,相貌寻常,若不是穿着这一身甲胄,倒像是一个田间地头的老农。 过了一会,黄明远才让窦建德起身。 窦建德有些忐忑,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但黄明远的威慑着实让他感到窒息。 黄明远语速很慢地说道:“窦将军与高士达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我对将军从贼的经历没有任何的偏见,只要窦将军有悔改之心,浪子回头,尽忠报国,大隋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愿意为国家效命的人。” 窦建德立刻跪在地上说道:“昔日建德为人所害,不得已才加入贼寇之中,但心中从不敢忘了家国大义。今日卫公南下,建德不敢阻拦,只希望能在卫公身前,为一小吏,牵马坠蹬,便心愿足矣。” 黄明远笑道:“窦将军请起,军中不必多礼,你的忠诚,我感受的到。” 窦建德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欠身坐在胡凳上。 黄明远又问道:“我听说过窦将军的事情,那个案子不管什么原因,官府擅自处死你阖族,是不符合律法程序的,等到回了洛阳,我会向天子请求,重审此案,还窦将军一个清白。” “谢卫公!” 黄明远的一番礼遇倒是让窦建德安心下来,卫公果然如传言中说得那般,是个大贤之人,若是他之前在漳南县,自己何至于此。 “建德将军家中还有什么人?” 黄明远如拉家常一般问道。 窦建德面上一暗,低声说道:“都死了,阖族两百余口,除了我和小女,全都被诛杀殆尽。这些年续娶了一个妻子,但也没有生子,前些日子,妻子留在乐陵治今山东省乐陵市东北城中,也被高士达那个狗贼给杀了。” 窦建德咬牙切齿,倒像是真的一样。 黄明远此时已经相信,窦建德是诈降了。窦建德这个人很是谨慎,若是真准备跟高士达翻脸,也不会不做准备的。 不过黄明远并不准备拆穿他。 于是黄明远说道:“怕不尽然吧,我就知道窦将军还有一个儿子。” 窦建德先是一惊,又是一愣。 黄明远笑道:“窦将军的儿子窦章,正在我大军之中,将军如何能说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啊。” “啊!” 窦建德大吃一惊,差点摔倒地上。 黄明远说道:“听说刘黑闼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几次邀你入我军中,你却没有答应,只是把儿子窦章送入军中,今日倒是忘了故人了。” “他们还活着。” 窦建德满是激动,此时听到儿子的名字,他无比兴奋,还有一丝期望,他希望黄明远说得是真的,他没绝后。 黄明远笑道:“活着,当然活着!刘黑闼是在我军中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官拜虎贲郎将;窦章也在左武卫中担任鹰击郎将,二人都活得好好的。” 窦建德听到这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自全家人都罹难之后,他就没有再笑过。而今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报仇。虽然他早就已经杀了当年的狗县令,可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以往每到佳节时刻,全家团圆的日子,窦建德便一个人独处,不见旁人。到了春节、中秋,更是难受的心如刀绞,为了麻痹自己,只能用酒把自己灌醉。 可今天,他的儿子还活着,还活着。 窦建德立刻跪到地上,重重地给黄明远磕了三个头。 “窦将军不必如此。” 可任黄明远去劝,但窦建德仍是坚持磕完头。 “卫公是我窦家的大恩人,此大恩大德,我窦建德愿结草衔环来报。” 窦建德这个年龄,怕是很难再有儿子,若是没有窦章,窦家便绝后了,这是他获得再多财富、地位也没法改变的。 黄明远扶起窦建德,笑道:“我已命窦章前来中军,今日你父子团圆,可喜可贺,你切不可如此激动,倒让孩子伤心家事。” 第五十七章 父子再见 很快窦章便来到中军大帐。 窦章是跟着刘黑闼的从军的,由小兵积功至鹰扬司马。他其实算是个普通人,虽从小跟着父亲练武,有些功夫,但并无父亲的勇略与才干,因此在军中虽有刘黑闼帮扶,却也没能脱颖而出。若是没有征高丽之后的天下大乱,他也不过和普通的辽东将领一般,作为一个中层将领直到老死,鹰扬郎将便是天花板了。 但之后他的父亲窦建德成为乱匪,还闯出了名堂。 黄明远刚开始并不知道窦章,只是因为后世的事情,向刘黑闼询问了一下关于窦建德的情况。 黄明远本是无心,但刘黑闼似乎是误会了此事,还以为黄明远以为他和窦建德有勾连,赶紧将窦章身在辽东军中的事情说了出来。 黄明远闻后大喜,窦建德一家尽亡,窦章是他唯一的儿子,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可以说是奇货可居。 于是黄明远将窦章调动左武卫中,以便于时刻观察,还提升他为鹰击郎将。 这时窦章奉命来到大营,突然见到多年不见的父亲,万分吃惊,“扑腾”一声,便是跪在地上。窦建德见到儿子,也是眼眶微红,情不自禁。 黄明远便让窦建德跟着窦章回了他的营帐,没有打扰他二人父子相见的感人时刻。该做的都做了,就看窦建德的选择了。 窦章将父亲带回营帐,满脸都是喜悦的神色。他当初听闻家人俱为贪官污吏所害,五内俱焚,久久难以平复伤痛的内心。今日见到父亲,终于找到家了,因此别提多高兴了。 至于窦建德,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 父子二人回到营帐,回忆起当初的旧事,感慨万千,更是忍不住抱头痛哭。窦家两百多口,就剩下他父子三人。 窦章知道父亲加入了造反大军,但此时也没法埋怨父亲从贼的事情,毕竟当时是环境问题,父亲若不从贼,便要被杀了。不过幸好此时父亲能回头是岸,主动投降了卫公,没有使得父子兵戎相见,往后父子二人又得以并肩作战。 这时窦建德便问道:“章儿,你在军中过得如何?” 窦章听到父亲的话,跟献宝一般说道:“阿耶,儿子过得很好,无论是在辽东军还是现在的左武卫,都过得很好。袍泽之间,亲如兄弟,卫公待我,更是恩如父子。若是没有卫公和辽东军,便没有儿子的今天。儿子现在在辽东成了家,给您老人家生了两个孙子,只是因为之前打突厥人,我们入关急,他们母子三人都留在了辽东,等平定河北之后便接回来,让你看看你的大孙子。” “好!好!你小子有出息啊。” 窦建德听得是老泪纵横,他不仅有儿子,还有孙子了。他窦家没绝后,没绝后啊。 此时窦章不断问着窦建德和妹妹的事情,他迫切地想知道父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但有些事情,窦建德没法告诉儿子,而且他不愿让自己盗匪的身份影响了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只得尽可能的将其淡化,然后搪塞过去。 好在窦章因为与父亲相见,心中欢喜,对于父亲一些“吱吱呜呜”的回答,也没有注意。 “章儿,你以后还准备待在军中吗?” 窦章说道:“那是当然了。父亲,这左武卫便是儿子的家,儿子定然是不会离开的。不过父亲放心,我现在也有儿子了,咱老窦家断不了根。” 窦建德看着儿子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许犹豫和不知所措。 “你在战场上,要照顾好自己,沙场上刀剑无眼,不要傻乎乎的,只知道往前冲。” 到了夜里,窦建德因为还有部队,因此虽然舍不得儿子,也得返回军中。 返回营中,诸将皆上前问询今日见卫公事情,窦建德没有告诉他们找到了儿子的事情,只说了自己今日应付的很成功,便三言两语的搪塞过去。 一个人待在帐中,望着远处左武卫大营的点点星火,窦建德陷入了沉思。 儿子的突然出现,使得他原本的计划彻底打破。看今日儿子对卫公和隋军的感情,即使卫公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若是他们过些日子真的反水,他必然会与儿子刀兵相见,到时候那将是个什么场面,窦建德根本不敢想象。 儿子若是知道自己是诈降,会不会彻底与自己决裂? 窦建德心中充满了害怕,他一旦反水,不管成败,儿子到时候该怎么面对卫公,怎么面对自己的袍泽,怕是只有一死谢罪了。 自己刚见到儿子,便要又将他害死吗? 还有儿子在辽东的家眷,一个罪臣的家眷,能有好下场吗? 窦建德坐在篝火旁,整夜无眠。 这时窦建德麾下大将董康买来到窦建德身边坐下。董康买是军中少有的能能武的将才,窦建德一直将其倚为腹心。 “将军担心卫公不能信任我们?” 窦建德摇摇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默,过了一会窦建德突然问道:“康买,你有儿子吗?” 董康买知道窦建德的家庭情况,有些不明白窦建德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说道:“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因为修永济渠死在了河堤上,老三征辽也没有回来,现在身边只有个老幺。” 窦建德点点头,又说道:“若是有一件事,你做了对你有好处,但是会妨碍你儿子,甚至会害死他;可若是你不做,却是要坏了义气,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做!” 窦建德看向董康买。 董康买却是神色如常地说道:“坏了义气又如何,义气再大,总不如儿子的命大。我这辈子,忙忙碌碌,为的又是谁,不就是几个小崽子。若是他们没了,我就是得了天下,又能如何。” 董康买有些代入情绪,却是忘了窦建德就是这种人。 窦建德此时却丝毫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却是有些释怀的样子说道:“是啊!当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儿女而活,咱们们活这一辈子,总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儿女的前程命运。我这个当耶的,也该为儿子牺牲一回了。” 第五十八章 枭雄归心 窦建德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向卫公坦白诈降之事。即使到时候卫公将他杀了,只要保证他儿子、孙子没事,他也心甘情愿。 至于高士达那里,只能辜负了。虽然很抱歉,但高士达的地位自是比不过亲儿子的。 于是第二日一早,窦建德便再次来到黄明远的中军大帐求见。 进入帐中,窦建德便“扑腾”一声跪下。 黄明远心中了然这是为何,因此没有让窦建德起来,只是轻声说道:“建德这是作何?” 窦建德此时也没有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和高士达的谋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此计划倒是跟黄明远想的如出一辙。 窦建德说罢,黄明远一脸平静地说道:“建德既然谋划如此巧妙,想来得胜有很大可能,为何今日又前来说出实情。如此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筹谋?” 窦建德当然不能说因为儿子。他猛叩了两个头,抬起头来说道:“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才敢算计卫公。可来卫公军中,卫公不以小人卑鄙,误入歧途,反而对小人嘘寒问暖,礼遇有加。国有卫公这样的好官,乃是万民之福,小人再是心思狡诈,也没脸做对不起卫公的事情。” 谁都喜欢旁人拍马屁,黄明远听了,竟然有种深以为然的感觉。不得不承认,这窦建德再是性格比较耿介,但能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其心机、谋略也非常人可比。 “建德所言,我悉已知之,今日之事,不知建德以为我该如何处置?” 黄明远态度几乎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可越是如此,窦建德心中越忐忑不安。他有很大概率黄明远是会原谅他的,但现在这种把握却又在一点点消失。 此时窦建德听得黄明远问询,他索性一横心说道:“诈降之事,建德自知罪无可赦,也不敢向卫公请求宽恕,惟愿一死,以赎其罪。但建德麾下八千将士,皆是穷苦百姓出身,都是无处生计,才不得不为匪。他们跟着建德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还请将军能够宽恕这些普通士兵,给他们一条生路。” 窦建德说完,便将头重重叩在地上,不再说话,任凭黄明远的处置。 黄明远露出一丝笑容,这窦建德还真有意思,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从来不杀俘吗?这么说倒是对了自己的心思。 而且窦建德一句也不提儿子,乃真正聪明之人。 其实黄明远也没准备杀窦建德,否则早推出去砍了。隋唐乱世,自己看得上的人不多,但窦建德算是一个。 黄明远回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对窦建德说道:“窦将军倒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过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窦建德明显一愣。 黄明远乃说道:“窦将军的计策,不可谓一条好计策,还算计到我对起事之人,多处置以宽宏大量,并以此来博得我的信任。只是窦将军以为,我东征西讨这么多年,临战大小数百场,每战必胜,靠得便是那份宽仁之心吗? 从你窦建德向我军投降的第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是诈降的了。” 窦建德听得一愣,他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并未露出破绽。 黄明远看到窦建德露出愕然的表情,笑道:“窦将军此时在想自己是怎么露出破绽的,还是在想我故意给自己脸上贴金?” 窦建德有些尴尬,最后吐出来道:“小人着实不知道是如何被卫公看破的。” 黄明远乃说道:“是你这个人!” 看窦建德有些不解的样子,黄明远解释道:“河北群盗,说是义军,不过都是一些土匪、恶霸,济世安民没有他们,但祸乱百姓他们比谁都狠。但你窦建德不一样,起事以来,自奉节俭,宽容御众,抚驭士卒,招集贤良,虽然算不上秋毫无犯,但也算是军纪严明。这样的人物,能是一个背叛主公,投敌叛变之人? 且这高士达,听说待你不错,而且救你性命,委以重任,即使你二人出现矛盾,也不可能如此决然地投奔我军。” 窦建德听到黄明远对其如此高的评价,也是感激涕零,心中竟然有种知己的感觉。 此时窦建德对于黄明远,是完全心服口服了。 “卫公神算,常人难以及也,而窦建德却仍在卫公面前耍弄雕虫小技,着实汗颜。” 黄明远这才起身上前,将窦建德扶了起来。 “窦将军可知,为何我本可以将计就计,灭了你等,却让窦章与你相见,给了你一个机会。那是因为河北群盗,我没有一个可以看上眼的,唯有你窦建德一人,堪称人杰,可以委以重用。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就怕你一步踏错,到时候使得我不得不错杀贤良。现在你能幡然醒悟,也算是知错能改,未酿成什么苦果。你说你这样的人,我怎么舍得杀” 此时窦建德听的也眼眶红了起来。 越是地位卑贱的人,对于上层的看重、恩德,感恩之心越重。 “窦建德乃一卑鄙之人,低贱如尘埃一般。可卫公却对建德如此看重,建德真是惭愧不已啊。今日建德若侥幸不死,必结草衔环,以报卫公的大恩大德。” “我可不用你结草衔环,你只要能爱护百姓,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黄明远拉着窦建德的手坐下,然后说道:“你也知道,这河北大地,受盗匪荼毒太重,再加上世家大族与这些盗匪相勾结,河北大地简直成了他们的乐园。我有心清理这些杂草污秽,但苦于无人可用。 建德常在河北,又领兵多时,我有心委任建德一郡之地,建德可否愿承担重任。” 窦建德听了一惊,一郡之地,高士达起事这么多年,也未占据一郡之地。黄明远如此对待他,可谓是恩重如山了。 窦建德起身跪地,朝着黄明远拜道:“建德敢不以死效命!” 黄明远扶着窦建德起身,高声说道:“今日南下,本公不喜得渤海诸郡县,唯喜得建德一人,得建德者,使本公如孝公见商鞅,信陵君访侯嬴一般畅快。”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大破东海寇 收揽窦建德为所用是黄明远早就计划好的。随着自己的兵马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光靠自己培养的人才是远远不够的,未来势必要兼容并蓄,广罗人才。而窦建德出身卑贱,又能能武,而且爱护百姓,是个不二选的郡县之才。 而且给窦建德如此高的待遇,也能更好的网罗起事诸军之中的人才。 名声打出去了,自是不必担心能臣良将来投。若是自己没有一个宽仁待俘的名声,窦建德怕是也不敢来投降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黄明远宁可授予他一郡之地,暂时也不敢让他领兵。而现在将窦建德留在身边,他势必便不能再去领兵了。 窦建德所部,战斗力不弱,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也不少,若是就这么解散也是可惜。不过加入黄明远麾下的军队,势必不可能自行其是,要按照黄明远的要求进行整编、整改。 黄明远思索良久,为了更好的消化窦建德部,以窦章代窦建德为将,是最好的选择,双方都能接受。 窦建德此时得脱生路,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正如黄明远所言,高士达待他恩情深重,这次为了儿子背叛高士达,他心中着实有愧。 于是窦建德便想替高士达求情,并希望能够前往高士达军中,劝降对方。 但黄明远拒绝了。 “建德应该明白,高士达不仅仅是高士达,背后还牵扯了无数的世家大族。我若是就此放了高士达,也便放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等我走了之后,这渤海郡跟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那我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我也知道建德的心情,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高士达没有死在乱军之中,而且不会再与我军为敌,我会酌情放他一条生路,你看可好。” 黄明远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很给窦建德面子了,窦建德自是无话可说。 窦建德很清楚,黄明远对他礼遇是给他面子,但是若他不接这个面子,那连脸也不会有了。 大人物的事,他管不了,于是只得无奈地离开了。 黄明远送走了窦建德,便召集诸将,准备出兵。 他将窦建德的事告诉众人,并准备将计就计,使窦建德在军中假装生乱,引诱高士达上钩。同时又在周围设置伏兵,争取一举击溃对方。 当然,黄明远并不完全信任窦建德,这样的枭雄人物,做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因此黄明远便命荆元恒专门率部监视窦建德所部,一旦窦建德有什么异动,立刻出兵将其歼灭。同时又命令准备生乱的营寨,只是怀义军的营寨,不可影响到中军主力。 黄明远做好了准备,等着高士达的到来,而此时高士达也充满了野望。 窦建德送回了密信,言黄明远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投降,对其也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其部准备今夜生乱,反攻黄明远中军,请高士达率军配合。 高士达闻之大喜。 他倒是相信,就窦建德那老实巴交、苦大仇深的农民样貌,还真有可能取得黄明远的信任。 于是高士达整点四万人马,准备向隋军大营靠近。 至于说窦建德会反水,高士达是不信的。窦建德家破人亡,就窦线娘这一个女儿,平时视如珍宝,如今其人还在乐陵城中,他怎么可能背叛。 此时高士达所部悄悄靠近隋军大营十里外,隋军对此全无丝毫的防备。 高士达命人紧盯着远处的隋军大营,不敢有丝毫的防守。 到了快四更天的时候,突然隋军大营内一片火起,接着便是一片嘈杂之声。隔着数里之远,高士达都能感受到隋军大营中的混乱。 高士达知道窦建德得手了,此时望着冲天的大火,高士达也不再犹豫,一挥手便命令全军出击,直扑隋军大营。 数万贼兵,一拥而上,倒是掀起好大的阵势。 高士达带着众人,一口气冲到了隋军营寨外,此时只听见营寨之中,尽是厮杀、争斗的声音。 高士达再无怀疑,命人上前破开营寨门,直率军闯了进去。 此时隋军营中,到处都是大火,而各处的人影更是影影绰绰。高士达杀入营寨之中,窦建德麾下的大将刘雅率部来到高士达马前。 “窦将军呢?” “回东海公,窦将军正率人攻打隋军中军大帐,已包围了黄明远。隋军抵抗很激烈,还请东海公赶紧支援。” 高士达听得窦建德包围了黄明远,心中大喜,若是此战可以一举生擒或斩杀黄明远,他将名扬天下,到时候称王称霸也不再是梦想。 于是高士达赶紧率领主力向隋军中军大帐而去。 不过高士达也有些疑惑,虽然隋军大营之中一片混乱,但真正的隋军却没有遇到多少。 不过高士达来不及顾念这些,他很快来到隋军中军大帐。 但帐前并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他刚准备询问带头来的刘雅,但原本一直跟随他的刘雅也不见了踪迹。 高士达心中一惊,觉得有些不对,便准备掉头。 这时席玭从大帐后突然出现,大声喝道:“高士达,既然来了,何必匆匆离开。” 高士达见到席玭,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却是止不住的心惊,中计了! 高士达一挥令旗就要下令突围,此时从席玭的身后的大帐之中,突然杀出无数手持强弓劲弩的隋军,照着高士达便施放起来。 一时间漫天箭雨,如暴雨梨花。 高士达根本来不及躲避,便是无数箭矢射中了高士达的身体,全身被射的如刺猬一般的高士达“砰”一声掉落马下。 生命的最后,高士达亦想不明白窦建德为什么会背叛他。 高士达身死是个信号,此时从大营四面,突然杀出无数的军队,向着高士达的贼军杀来。 隋军早就设好了埋伏,就等着对方上钩。 高士达身死乱军之中,三军亦群龙无首,没了指挥。面对杀气腾腾的隋军精锐,是一时混乱,四处溃散,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几乎是一夜之间,高士达数万主力尽没于隋军大营之中。 第六十章 收取渤海(上) 这一战隋军胜的异常轻松,黄明远好久没打过这般简单的仗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此战花费最大的功夫不是破敌,而是大破高士达匪部之后,收拢四散的盗匪溃兵。这些盗匪,一旦四散到各处村落,怕是比地狱里的恶魔还可怕。 最后隋军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尽了全部俘虏。此战隋军斩首两千余人,俘虏三万多盗匪,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成规模的抵抗。 对待这些汉家军队,虽然他们都是盗匪,也不可能像对待胡人一般,都扔到矿上、建筑工地上做工,任其自生自灭。 这些人多是被裹胁的流民,属于充人数的,本质上连匪都算不上。 黄明远命人甄别其部,普通百姓全部收归国营农场做工,或是安置到轻巧的建设工地上。至于悍匪、强盗,则要和那些被俘虏的胡人一同进行劳动改造。 至于叛军的一众大小头目、除了一部分风评好的,积极投降的,其余则全部处死。对于这些大盗,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对生命和官府的敬畏,十个八个的就能拉起一支造反的队伍,危害性极大。因此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就在黄明远击破高士达所部时,黄明远又命大将斛律进周率领三千人马和窦建德麾下将领董康买伪装成窦建德所部,偷袭饶安城。 窦建德的反水的消息尚未扩散出去,黄明远自是要利用好了。 董康买带着人返回饶安城下,便令人诈称“窦建德在反击中受伤,众人奉东海公之命送窦建德回城治伤。” 城头上的守军在夜色之中,也看不清窦建德的样子,只是隐隐看到如窦建德体型一般的人躺在一辆大车上。 虽然没看清对方的脸,不过众人倒是清楚窦建德和高士达北上攻打隋军一事,而且众人也识得窦建德的心腹将领董康买,遂不觉得其它。 于是守将令人打开城门。 董康买让人护着大车进入城中。等到到了城门洞子里,董康买便让人用车挡住城门,使其不能关闭,而这时斛律进周遂率领三千精锐从远处杀来。 城中守军只等着高士达的得胜,本就没有什么防备。而且高士达这一战为了得胜,集中了全部的军队突袭隋军大营,整个饶安城中尽是老弱病残,可战之兵不过数百人,因此毫无抵抗,便被隋军攻下。 等到天明,斛律进周让人出榜张贴告示,安定人心,城中百姓才知道饶安城已经易主了。 作为高家的棋子,高士达较之普通盗匪稍微好一些,但也有限,总不如官军名声响亮。 而与此同时,黄明远不仅剑指饶安,他的目标还包括饶安城附近的乐陵和无棣治今山东省庆云县于家店村县城。 三城距离很近,呈品字形相互依托。 其实黄明远本无需这么急,只要高士达兵败之后,高家人自会乖乖地拿着三城向黄明远投降。 但黄明远不希望用三城和高家讨价还价。 负责突袭乐陵的是张俭,其部为一千左武卫士兵和两千怀义军士兵,而向导则是窦建德的大舅子曹旦。 曹家是乐陵县内的一个小家族,曹旦对乐陵县城内的情况相对更熟悉。 此时的乐陵县中,只有差不多两千守军,由大将高雅贤指挥。 高士达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挡得住隋军,因此早做好了提前跑路的准备,因此命高雅贤集中兵力、物资,搜集车辆、马匹,做好离开乐陵的准备。 高雅贤按照高士达的命令,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唯独没做好的,便是乐陵城的防御。 其实也没人想过在乐陵城迎击隋军,一旦饶安一战兵败,高士达部必定兵败如山倒,走都来不及,如何有心思守城。 因此张俭来到城下,眼看城中,几无守备。 于是张俭命人伪装成窦建德的亲兵,由曹旦指挥,从偏僻的西门入城。 城中守军尽被高雅贤征调处置,西门守军不过百余人,还皆懒散的分散在城墙下晒太阳,好不惬意。 曹旦到城下,守军验过印符,便放曹旦入城。 众人都清楚曹旦是窦建德的大舅子,又清楚窦建德在军中的地位,也没人敢为难曹旦。 于是曹旦进入城中,暴起杀人,众人只剩下惊恐。 曹旦带的人不多,但尽是鹰击军的精锐,最是擅长在城门这种狭窄的空间搏斗。于是众人连杀十余人,占领城门。 张俭虽然只有数百骑兵,但闻到曹旦夺了城门,立刻飞驰而至。 于是隋军杀入城中。 守城的高雅贤正在北面焦急地等待着高士达的回信,听闻隋军从西门入城,大吃一惊,立刻带着人前往西门御敌。 只是隋军既破了城防,兵力又在高雅贤之上,如何是高雅贤可以抵达的。 高雅贤被打的连连后退,缩在县衙,依仗县衙的大院进行抵抗。 张俭心知手中兵力不多,而乐陵又是高士达的老巢,城中很多家族都与高士达关系不错。若是高雅贤打开武库,武装城中的百姓和各家的私兵,则此战结果,犹未可知。听闻曹旦说和高雅贤的关系不错,便命曹旦上前劝降。 高雅贤退入县衙,还在狐疑,对于隋军如何入城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曹旦骑着马来到县衙前,唤高雅贤出来答话。 见到曹旦,高雅贤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曹旦放隋军入的城,只是曹旦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窦建德也叛变了。 曹旦乃大声说道:“高将军,我是曹旦,今东海公兵败被俘,我姐夫窦建德也降了卫公。卫公十万大军正向乐陵杀来,还请将军可怜这一城百姓,降了吧,大隋保证不伤害将军所有人。” 为了让高雅贤相信,还拿出了高士达的兵符。这是高士达交给窦建德的,全便宜了隋军。 高雅贤见到兵符,也相信了此事。他虽然姓高,但与窦建德交好。而且他本就没有和隋军死战的底气,高士达被俘,他更没有效忠的对象,思索再三,高雅贤最终下令,打开县衙大门,向隋军投降。 乐陵城遂下。 第六十一章 收取渤海(下) 隋军大破高士达的同时,先后克破饶安、乐陵二县,又趁机占领了无棣县,彻底占领了高士达的腹心地区。 黄明远乃趋大兵直趋渤海郡的治所阳信县今山东省阳信县西南。 虽然高士达算是高家的一个附属,但高家的核心在蓨县,现在被划归到信都郡。而高家人为了避嫌,上层人物在高士达军中的并不多,因此黄明远一路横扫诸县,高氏家族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便尽让黄明远当作牛鬼蛇神清扫干净了。 渤海郡的太守是唐祎,也是黄明远的旧识。当初在唐祎靠着告发杨玄感而上位,乱后被任命为河内郡太守。不过其在河内,为京畿要地,朝廷自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便将他改任渤海郡太守。 不过对于唐祎来说,什么大郡之守,还不如个县令,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做,所以才安排他前来。渤海流寇肆虐,各县官吏,遭乱民毒手者,不知凡几。 唐祎自到任之后,每日殚精竭虑,守城御敌,都快憋屈死了。其实唐祎的本事不差,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耍得杨玄感团团转,但大事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转的。 此时听闻卫公已经击破高士达乱贼,唐祎大喜过望,比升官发财还要兴奋。 今卫公到了,他终于不用再为小名担心了。 黄明远带领大家赶到阳信县,听闻消息的唐祎赶紧带着郡丞王孝师出北门迎接。唐祎不怕别人说他谄媚,唯恐不能讨的黄明远欢喜。到他这个年龄和经历,早看清了,脸面值什么东西。 其实黄明远对唐祎印象不错,虽然性格有些油滑,颇让一些世家大族子弟看不起,但有能力,能任事,算是一员良吏。换了旁人,在他这个位子上,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非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吏,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尤其是在道德上。倒不是他们在道德品性、个人能力等方面不如那些世家大族子弟,而是世家大族之间相互吹捧,子弟都成了贤才俊杰。而这些非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吏,在官场上天然受歧视,一点错误便会被百倍放大,自然没多少好的评价。 如晋朝的王衍,号称“清明俊秀,风姿雅,”王家子弟相互都是“琳琅珠玉”,可到了关键时候,也是向石勒摇尾乞怜,令人作呕,哪有一点一国宰辅的气度,连脸都不要了。后来暴露出来本性的世家子弟,自然获得了客官的评价,但没暴露出来的,却不少人都成了众人口中的大贤。 其实人非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缺点,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没有缺点,只是都在他们控制的舆论中遮掩了。 “下官见过卫公。” 见到黄明远,唐祎不顾身份,下跪相应,着实有些不要脸。 但他这番态度,倒是让黄明远比较满意。上位者,就没有几个不喜欢阿谀奉承的下属的,即使你知道他是在阿谀奉承。 对于渤海的局势,几乎不用黄明远开口,唐祎便表示完全服从黄明远的安排,更是让黄明远大为高兴。 黄明远进入城中,便随口和唐祎说道:“珍唐祎字,祎者,珍也,当初在河内,你我相谈不多,但给我留下的印象却颇深,今日再见,对于珍的品性、能力,却是了解的更加全面,珍有大才也。现我帐下缺一个谘议参军事,不知珍可愿担任?” 幕府原任的谘议参军事是魏德深,现在已经被黄明远任命为涿郡郡丞,帮着陈远管理涿郡事务,日后陈远的工作重心将会逐步从涿郡转移到行台。 对于唐祎来说,从渤海郡太守转任谘议参军事,属于降职,但谘议参军事同时又常在黄明远身边,可谓心腹之职。 唐祎闻之,不仅没有推诿,反而大为欣喜,高声说道:“昔日在河内,祎便希望能跟在卫公身边,以为指使。今日梦卫公不弃,委以重任,唐祎倍感荣幸,愿竭尽全力,以为卫公之爪牙。” 唐祎这个人,有心机,但很多时候却又表现的很露骨。是个真小人,也能成为朝堂上的一条搅活死水的鲶鱼。 黄明远替换唐祎,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渤海郡现在环境很适合推行丈量土地,设置农场,这些事情,交给唐祎,自是不如交给原本熟悉的幽州旧吏。 黄明远从北平郡调来了张方昕担任太守,又命北平郡郡尉范愿代行郡事。置于渤海郡原来的郡丞王孝师,也被黄明远调走了。 河北的官吏,大多盘根错节,不能留任。黄明远手上倒是不缺官吏,虽然能做太守的人要少一些,但可信度和忠诚度,毕竟更高。 此时渤海郡尚有南方三县未下。分别是滳河今山东省商河县、厌次治今山东惠民县东南和蒲台今滨城区滨北镇以东。 滳河、厌次等地,便是著名的豆子航,是为河北盗匪两大发源地之一。此时大盗已经没有了,但零散的小盗是不计其数。此时南方三县俱为当地的世家大族所掌握,就连渤海郡府也管束不得。 当然,这些势力看似在当地可谓庞然大物,但还无需让黄明远亲自前往。 黄明远驻军阳信,并准备原郡,又命张俭兼任渤海郡丞,统兵征讨南部三县,务必将盘踞在豆子航各地的盗匪清除干净。 张俭到任之后,手段凌厉。他先是到达厌次县,然后延请三县的大族前往厌次赴宴。说是大族,其实都已经成了宗贼。 这些宗贼头目,一共十五人,因为畏惧隋军实力,皆来赴宴。 张俭在宴席之上,与这些宗贼翻脸,让埋伏的士兵将一众宗贼头目尽皆诛杀,又派遣军队,兼并这些宗贼的部下。这些宗贼势力没了头领,自是不能反抗官军,于是三县之地,尽为张俭平定。 渤海一郡遂平。 黄明远得到张俭平定渤海郡南部三县的消息,已经是之后的事,黄明远对于张俭的手段倒是很欣赏。宗贼首领多贪暴,留之无益。张俭此举,颇有些当年刘表单骑下荆州的风采。 第六十二章 渤海高氏 黄明远昌县今山东临邑县东北德平镇,高家终于派人来了。也是黄明远的重重打击,使得高家终于坐不住了。 高士达被灭本就在高家人的意料之中。 高士达既无远见,又无能力,借着乱世,侥幸成了一方霸主,其本质不过是高家养的一个打手。没了也就没了,高家不仅不会为此悲伤,反而觉得高士达太过无能。高家给了他这么多资助,他都没能替高家争取太多的时间。 对于黄明远南下,高家本来准备装作不知道。他们还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等黄明远先来见他们。但黄明远命人收取盐山县,直接打在了高家的七寸之上。 盐山,顾名思义,便是产盐之地。境内的月明沽,“在县东界,西接马谷山,东濒海,煮盐之所。”便是北方著名的盐田。 渔盐之业素来是暴利,高家作为渤海大族,自然掌握了渤海相当一部分的煮盐业。而后来高士达兴起,高家又通过高士达的乱匪政权,兼并、打压原本的各家势力,几乎独占了盐山所有的盐田,控制了河北一半的食盐供给。 若不是黄明远在天津港,新开晒盐之田,夺取了一部分食盐市场,整个河北的食盐市场都要为高家所独占。 原本高家因为控制食盐,对上黄明远仍然有充足的底气,所以即使黄明远占领整个渤海郡,高家人仍然没打算来向黄明远低头。 但黄明远当然不会坐看高家独霸食盐供给,于是在占领盐山县后,以盐山各盐场通匪的罪名,将之收归官营。至于原来高家在此的管事,或是被诛杀,或是被驱逐,反正这些盐场再与高家没什么关系。 黄明远此为,其实也算是巧取豪夺,甚至比当初高家做得更过分,但奈何高家根本对付不了他。 黄明远很清楚,只有压服了这些世家大族,才能彻底安定河北。但是,也不存在完全消灭世家大族,因此必须掌握一个度。所以黄明远步步紧逼,一点一点试探着各大家族的底线。 黄明远对盐山动手后,高家大吃一惊,如丧考妣。很多人甚至要与黄明远不共戴天。但是众人激愤之后才发现,对上黄明远,他们没有任何依仗。 当黄明远不按他们的规则出牌时,他们所有的依仗都是一个笑话。土地、名望、私兵、舆论,他们没有一样比得上黄明远。 而且高家人对上黄明远一系列的做法,也有些感到心惊。黄明远不可能不知道盐山的归属,但仍旧悍然对其动手,莫不是下定决心要对付高家。 此时高家才感到怕了。 而且高家人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连卢家那样的大家族,黄明远说灭亡就灭亡,他又如何会在乎高家。 而且高家与河北多个盗匪都有关系,把柄比卢家多得多。 于是高家人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派人前来见黄明远。 这次前来见黄明远的是高弘德,高颎的次子,曾经受封应国公,并担任晋王府记室,与黄明远一起共过事。后来高颎被免职后高弘德也被免除爵位,一直待在渤海直到现在。 高颎自大业三年差点被杨广所杀后,便一直待在丰州。不过杨广的狠厉似乎真的伤了高颎的心,因此之后高颎一直是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病死了。 此时高颎这一房,长子高盛道已经去世,只剩下高弘德与高表仁兄弟二人。 高家人知道黄明远与高颎的交情,这才求高弘德前来与黄明远一晤。 见到黄明远,高弘德当即长揖及地,不敢有丝毫的架子。其实他也是三兄弟中性格最温和的,若是高表仁前来,怕是要直接质问起黄明远。 “尚高弘德字何来也?” 高弘德见黄明远态度并没有多亲近,心中一顿,便说道:“自大业三年,卫公仗义执言,救我高氏。弘德虽铭感于心,却始终未能亲自拜谢,实在惭愧。今卫公亲至渤海,弘德如何敢不亲至来拜谢卫公一番。” “尚客气了!” 黄明远不以为然道:“高公于我亦师亦友,我当初为高公说话,亦不过是仗义执言,且高公当初也对我有谆谆教诲,高家于我,并无相欠。” “卫公光明磊落,为人无私,我高家却不能真的对此视而不见。” 黄明远把自己与高颎的关系和高家区分出来,但高弘德却千方百计的要拉回去。 这时高弘德从怀中掏出一个礼单说道:“今卫公率军讨捕河北盗匪,于国有功,于民有利,河北百姓,无不心怀感恩之心,敬佩卫公为国为民的情怀。大军出动,每日人吃马嚼,必然消耗巨大。我高家虽然以诗书传家,没什么积蓄,但是也愿为讨平乱匪出一份力。这是我高家筹集的一些物资,还请卫公笑纳。” 黄明远打开礼单,上面写着:“粮食十万石,牛羊若干,僮仆若干” 高家这次倒是下了大本钱。 黄明远随手放下礼单说道:“尚,我有感于当前税赋制度的不便,便在幽州试行新的税制,现在南下渤海,又有心在渤海进行推广,你以为如何?” 钱啊、物啊什么的黄明远并不在乎,当前最关键的是新税制的推广。这就像一个选择题,真真的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高弘德早在高家便商量了此事,也知道要对这件事做个表态,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高弘德再三保证,坚决执行行台的律令。 黄明远没想到高家软的这么快,不过这正是世家大族软弱性最淋漓的一面,他们家大业大,很多事不敢赌。 高弘德之后又说道,自己的“三弟高表仁有一女,心慕卫公,愿自荐枕席”,并表示将会以万顷土地作为陪嫁。 黄明远也清楚,与世家之间,联姻也是必然的事情,既然如此,也不必抗拒。此时高家表明了态度,自己虽然不在乎,但也得释放一丝善意,总不得真让天下人以为自己要诛灭各大世家,于是便答应了此事。 至于高家女,若是不喜欢,晾在一旁便是。 不过黄明远不知道的是,此女是高表仁和大宁公主的嫡女,高家人为了讨好黄明远,倒是下足了功夫。 第六十三章 分而食之 黄明远讨平高士达的时候,作为偏师的斛律晟也率部进入平原郡。 平原郡和清河郡靠近黄河,是整个大河以北,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是盗匪肆虐最严重的地方。大盗十多股,小盗更是无数,使得原本极其繁华的二郡,十室九空,尸横遍野。 平原郡太守杨元弘和清河郡郡丞杨善会都是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人,再加上率部进剿此地的虎贲郎将王辩,俱是精兵强将,只是大形势如此,他们再是尽职尽责,也始终没能完全剿除乱匪。 斛律晟进入平原郡后,拦在他身前的便是盗匪杜彦冰、王润部。 二人俱是土匪出身,曾劫掠过平原郡,众至十多万人。 虽然这些人多是被裹胁的老百姓,没什么战斗力,但二人为匪多年,手中也有一支强兵可用。 杜彦冰、王润二人占据东光县,截断了永济渠。 斛律晟到达东光县城外,杜彦冰不知道隋军底细,于是将各处掳掠的军队全部召回,下令闭城自守。 而与此同时,斛律晟也下令,全军退到永济渠岸边,扎下大营,深沟高垒,亦不与敌军交战。 刚开始双方各自避战,后来杜彦冰发现了隋军奇怪的动向,感到很是不解。隋军前来征讨他们,不是应该积极求战,如何避战起来。 于是杜彦冰便派人前去挑战,试探隋军的意图。 这贼兵来到隋军营前挑战,隋军坚守不出,不予理会。 杜彦冰听到回信更是吃惊,也不知道隋军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于是杜彦冰继续命人阵前挑战,务必得到隋军的回应,弄清隋军的虚实。 出战之人遂来到阵前挑战,眼看隋军不应,便破口大骂,什么污秽之言都说。隋军营中诸将纷纷气恼,请求出战,唯有斛律晟却是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老神在在,端坐钓鱼台。 于是任凭贼匪喊破了喉咙,这双方也没打来了。 到了这时,对面贼军中的杜彦冰放下心来。此次来的这群隋军,就是一群怂包,根本不足畏惧。怕是有人故意派他们前来送死,而这群人又不敢出战,所以故意坚守不出,在那耗时间呢? 于是杜彦冰命令原本收回来的各支掳掠部队,不必再管对面的隋军,继续四面出击。 等到贼匪四出,果然隋军仍是守着大营,根本不管不顾。 这下杜彦冰彻底放心了,胆子极大的他,甚至渡过运河,向西劫掠起来。 这天杜彦冰和王润二人各自率部四下劫掠,东光城空虚。斛律晟得到消息,命令全军立刻出击,直奔东光城。 这些日子,隋军也不是光守在营中没有动静。斛律晟派了不少人,扮做流民,秘密潜入城中埋伏。 等到隋军攻城,这些人突然出击,夺取了城门,放隋军入城。 城中的盗匪,尽是一群老弱,根本挡不住隋军主力,于是东光城遂下。杜彦冰、王润所部的家属、辎重尽为隋军所俘虏。 斛律晟在破城之后,又命人伪装成溃兵前往杜彦冰、王润二人军中,招二人前来东光救援。而命宋君明率领骑兵两千骑埋伏在永济渠的岸边。 从北面闻询赶来的王润,听闻东光城受到隋军攻击,心中大惊,立刻调转方向,马不停蹄的南下。其部渡河之时,一直在此埋伏的隋军突然杀出,大破其部,王润本人也被斩杀。 而从南面返回的杜彦冰也差不多,隋军设伏在杜彦冰返回的必经之地上,给予了杜彦冰致命的一击。 不过杜彦冰也是反应迅速,一见到隋军骑兵突然出现,他就明白中了隋军的埋伏。他也不作抵抗,立刻率兵南撤。 杜彦冰作为贼中残存至今的人物,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眼力见却是极强。他心知这样的埋伏,他必然不是对手,与其与隋军死战陷入绝境,还不如直接撤退,至于东光城,他更是顾不及了。 这也是盗匪难以剿灭的重要原因之一,其四面出击,居无定所,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即使被官军击败,只要头领人物侥幸存活,带着十个八个心腹蛰伏一段时间,等到风声过了,立刻便能再次拉出一支盗匪来,死灰复燃,周而复始。 斛律晟见此,立刻下令各部追击,务求斩杀杜彦冰。 做了这么一锅好饭,若是让杜彦冰跑了,岂不是变得夹生了。 于是斛律晟亲率骑兵追击,沿途马不停蹄,追击了杜彦冰上百里,终于在长河县东(今山东省德州市东)将其堵住。 杜彦冰悍勇,又作恶多端,自知落在隋军手中,难以幸免,遂拼死力战。 隋军一时无法将其拿下,乃将杜彦冰部团团包围。 杜彦冰手下有一将,知道官府对杜彦冰的看重,心道若是将其生擒献给官军,必能免死。于是到了夜里,趁着不备,与人合谋,拿下了杜彦冰。 盗匪之人,虽然开口闭口都是义气,但其实到了关键时候,最不讲忠义的,也正是他们。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杜彦冰的部下以杜彦冰的脑袋来换取一条生路,也就不奇怪了。 众人将杜彦冰五花大绑,送到隋军之中。 斛律晟并不认识杜彦冰,看着对方五短身材,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平原巨盗,杀掠无数,曾经一上午屠城数千人。 这杜彦冰也是有种,知道此时必死无疑,也不求饶,反而是骂不绝口。 斛律晟也不与对方生气,而是下令在东光城门处立起一根巨木,然后将杜彦冰挂在上面,离地三尺,同时脑袋和四肢都用绳子吊着,不让他活动。 斛律晟下令,凡与杜彦冰有仇的,均可前来,割食其肉。 杜彦冰肆虐平原数载,当初在胡苏县(今山东省宁津县城西保店镇)一个上午便杀了数千人,百姓无不对其恨之入骨,因此来争食者,踊跃不绝。 杜彦冰刚开始还有股英雄气,高声大唱,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只得大声求饶,求个痛快。 斛律晟当然不从,于是杜彦冰遂为平原百姓,分而食之,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杀人诛心(上) 从东光县往南,便是占据平原郡大部的“阿舅军”李德逸。刘霸道身死之后,李德逸沿用“阿舅军”的名号,继续转战各地,实力发展的十多万人。 也不知道这名头有啥好的,大家都抢着用,却无一人真的成就大业。 李德逸也不容易,因为其横跨清河、平原、渤海数郡,又实力最强,杨元弘、杨善会、王辩等人追着他打。 斛律晟南下之后,以行台的名义行三人,命三人各率其部出击,对李德逸呈包围之势。 于是杨善会率清河兵攻其西,杨元弘率平原军攻其东,而王辩率部攻其南,斛律晟再从北面压上,四面合围。 在隋军有步骤、有条理地打击下,“阿舅军”连连战败。而隋军连战连捷,终于将李德逸的主力围在了平原县一带。 此地位于平原、清河两郡交界处,靠近黄河。 李德逸十多万盗匪,因为多次兵败,此时只剩下三四万人。不过因为甩掉了老弱病残人员的拖累,其战力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面对极善野战的隋军,李德逸将主力全部置于平原城,准备凭借坚固的城池死守。 而斛律晟也率隋军到达平原城下,诸部会师。 四人之中,因为斛律晟是左武卫将军,又有行台为依托,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四人之中的指挥官。 当然斛律晟本身也战绩卓越,跟着黄明远参加过北伐,还担任过安北都护,击败过始毕可汗,还算有些名声,因而杨元弘、杨善会、王辩等人对其倒也信服。 平原城中有兵马数万,围城诸军,也不比其多多少。 众人原准备填壕蚁附,但斛律晟却下令众人沿着平原城外围,再挖一条壕沟,阻止城中贼匪突围。 众人皆感到吃惊,这斛律将军莫不是疯了,再挖壕沟,不仅拦住了贼匪突围的盗匪,也拦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那些攻城车、井栏、冲车等重武器如何运送到城下。 但斛律晟却是严令众人听令,没有商量的余地。杨元弘、杨善会等人虽然不解,但也只得按照命令行事。 于是一众隋军开始了土木作业,在离着城池两百步左右的地方,挖掘了一条两丈宽,一丈深的壕沟。 城中的李德逸看到城下隋军的动作也是不解,这他娘的是准备要困死他们,他不怕。 等到壕沟挖完,隋军的攻城器具也打造好了。 斛律晟命人从军中推出数十辆重砲,皆是“雷霆炮”。 雷霆炮当年在辽东城下发挥了巨大的威力,隋军能成功破城,雷霆炮功居第一。只是之后攻打高句丽,俱是山城,雷霆炮受困于地形原因,没能发挥巨大作用。至于围歼始毕可汗所部,更没有用上,因此中原各地,尚不知道这个大杀器。 杨善会来到军前,看着一架架雷霆炮,满是不解,隋军什么时候这样的制式砲车。 等到隋军开始攻击,数十架雷霆炮万炮齐发,对着平原城轰击而去。只见霹雳声不断,那巨石在空中飞跃,撞击到城墙之上,立刻便是石块横飞,烟尘一片,人仰马翻。等到三轮轰击过后,整个平原城头,已经是残肢断躯,狼藉一片。 此时的城池还是多以夯土为主,根本经不起雷霆炮的重重重击。 此时无论是城头上的李德逸,还是城下的杨元弘、杨善会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以隋军这种重砲的威力,什么样的城池攻不下来。 杨善会瞠目结舌地指着这些雷霆炮,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斛律晟来到杨善会身边说道:“这是卫公设计的雷霆炮,攻城之时,有雷霆万钧之力,任你什么坚城,也休想抵挡。” 虽然与杨善会相处时间不长,但斛律晟能看出这杨善会能能武,是个英才,因此有心为黄明远拉拢。 杨善会好久才反应过来,赞叹道:“卫公真乃神人也!” 城外的隋军为黄明远的天才设计所折服,城中的李德逸面对密雨一般的石弹轰击,只能是欲哭无泪。 城中守军,面对这从未遇到的石弹轰击,毫无抵抗能力,只得抱头鼠窜,到最后竟然没有人敢再上城头御敌了。 面对这般场面,李德逸心知必须要捣毁城外的投石车,方能使守军重塑信心,于是李德逸组织精锐部队出城偷袭。 等到众人出了城没多远,便为一条巨大的壕沟所阻挡。这时众人才明白隋军的用意,这条壕沟不是困城的,而是护卫投石车的。 壕沟有两丈多宽,人马俱不能过。而且隋军在壕沟对岸布置了大批的弓弩手,等到城中守军来到对面,便是万箭齐发,压得对方根本抬不起头来。贼军无奈,只得退回城中。 “阿舅军”此时是进不能,退亦不能,完全陷入了绝境。 到了第二日,斛律晟命诸军停止发射石弹,而是投射一卷卷已经准备好的传单。平原城的贼军已经丧了胆魄,此时当攻心为上。 斛律晟命人连夜印好了传单,一块板子,一车宣纸。 这些传单尽是对城中诸军的劝降,在信中斛律晟承诺,此战隋军只诛杀李德逸一人,旁人不问;凡诛杀李德逸者,皆有重赏。 贼心已乱,本就惴惴不安,各怀心思,而一众招降信,将会给对方躁动不安的人心浇上一锅热油。 等到招降的传单射入城中,铺天盖地的都是隋军的招降传单。城中的士兵本就恐惧,见到这些招降传单,几乎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不少人动了投降的心思,甚至还有人准备拿李德逸的脑袋换取富贵。 李德逸也见到隋军的招降信,读罢内容,勃然大怒,又急又恼。他很清楚这些劝降信的威力,立刻下令全部销毁,全军敢私藏者,立即处死,但根本没有什么用。 城中不少人悄悄翻过城头,出城投降,更有甚者,甚至直接打开城门出逃。刚开始还是三三两两,后来竟然成群结队。 李德逸命人严查此事,发现叛逃者一概诛杀,想以此来震慑众人,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底气不足,他怕了。 第六十五章 杀人诛心(下) 虽然李德逸严惩叛逃之人,但平原城中的叛逃之风却仍是愈演愈烈,根本止不住。杀戮已经不足以威慑众人,毕竟被抓到的人是少数,而逃到隋军阵地上的是多数。 人心已乱,大势已去,对此李德逸也烦恼的很,却毫无办法。 面对隋军,李德逸也有心投降,但他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他作恶太多,即使投降,隋军也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可他也害怕被俘,杜彦冰就是榜样。 于是李德逸只得在平原城中死撑,还是充满恐惧的死撑。 李德逸为难于叛逃之事,可他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急在向他袭来。 隋军要的是他的脑袋,又不是别人的,他做不了的选择,自会有人替他去做。 这天夜里,李德逸刚处死几个抓到的叛逃人员,心中恼怒,也睡不着,躺了半夜都没睡。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李德逸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便听到堂弟李德固匆匆求见。 这个堂弟,负责守卫西门,乃是李德逸手上一员大将。 李德逸知堂弟平日里很谨慎,此时来见,必有大事。 果然李德固向李德逸报道“‘阿舅军’大将朱和企图向隋军投降,已经为他所俘。还请李德逸前去处置后事。 李德逸听闻此事,当即破口大骂朱和不是东西,他待朱和也算是恩重,将对方由一个无名小卒提拔成军中大将,可对方竟然敢背叛他。 于是李德逸带着人气呼呼的前往李德固的军中。 李德逸来到中军帐,便见朱和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跪在地上。李德逸当时便恼了,拿出鞭子照着朱和狠狠地抽了起来,大骂朱和的不忠不义。 就在这时,朱和口中的布因为挣扎掉落在地,他乃大声喊道:“大头领快跑,李德固投降了隋军。” 李德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侧一把长剑,扎入李德逸的胸膛,透体而出,动手的正是李德逸的堂弟李德固。 李德逸突遭重击,一时目瞪口呆。等他回身看清是李德固动得手,脸色青紫,如吃人一般。他用尽力气想要抓住对方,而李德固根本不惧,抽出佩剑,回身一脚,将其踹倒。李德逸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没有了动静。 李德固早就想用李德逸的人头换场富贵,只是碍于李德逸身边的心腹护卫,不敢轻易动手。 至于什么兄弟情义,是不存在的。 李德逸手下大将朱和,对李德逸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李德固便邀请朱和前来赴宴,朱和自是不备,宴席上被李德固拿下。这时李德固又谎称朱和率部叛乱,请李德逸来处置朱和,终于将不备的李德逸诓入他的军中。 李德逸突遭袭击,毫无防备之下,被李德固所杀,可怜而卑贱的死去。至于李德逸的一众护卫,也被暴起的李德固官兵斩尽杀绝。 此时被困住手脚的朱和眼睁睁地看着一众人被诛杀殆尽,只得破口大骂。 李德固拿着剑来到朱和面前,冷着脸问朱和要不要投降。朱和倒真是对李德逸忠心耿耿,“呸”一声一口浓痰吐到李德固的脸上,继续大骂。 李德固没有说话,而是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污秽,然后双手举刀,将朱和狠狠地砍死。 “负隅顽抗者,这就是下场!” 于是李德固又派人召集诸将,布下鸿门宴,宣布投降隋军之事。一众“阿舅军”将领,凡不愿跟着李德固投降的,尽被诛杀。 当然不愿意投降的只是少数,连李德逸的堂弟都投降了,谁又愿意用一死来换取那份薄名呢。 李德固收拢诸军,又派人向城外的隋军联络,用昔日袍泽的脑袋来换回了的功名与富贵。 听闻城中生变,有人投降,斛律晟倒是意料之中,这群盗匪若真的毫不动摇,这就不是盗匪了。 他命人进入城中,接管防御,又收缴“阿舅军”残部的武备,并整编其部。 至此,纵横河北,声名赫赫的“阿舅军”遂亡。 攻灭李德逸之后,整个清河、平原两郡,已经没有太大股的盗匪,只有分散各地零星的匪乱。 这些盗匪或三五千,或数百人,多是当地黑白兼固的人物,他们各占据山寨、乡镇、城池,凭险据守,很不好清理。 斛律晟和杨元弘、杨善会、王辨等人刚开始分别攻打这些盗匪,但事倍功半,效果并不好。这些人虽然实力不强,但占据了当地几乎全部的资源,有兵、有粮甚至还有人心,很不好处置。 于是斛律晟决定进行一场从内部分化瓦解的战争,一如之前破平原城一般。 其实匪乱这么多年,老百姓早就看清楚这些所谓的义军的本来面目。虽然在大隋的时候有各种沉重的徭役,他们苦不堪言,但至少还能活。但现在乱匪丛生,烧杀掳掠,四处肆虐,普通百姓连活的权利和机会都没有。 斛律晟乃派人四处进行策反宣传,说诸部只要愿意投降,归顺大隋。朝廷不仅不对他们处罚,还给他们又发粮食又发土地。 而隋军要处置的,只有贼首。 隋军又用李德逸的例子做宣传,鼓动众人反叛。 李德逸死了,李德固等投降大隋的盗匪,都加官进爵,有个好前程。 隋军的宣传让贼首和普通贼匪对立起来,如此大大分化了贼匪各部的将帅关系,使得官军占据主动权。 斛律晟又命人潜入贼匪寨中,四处宣扬招降策略,制造混乱。 各处盗匪,只得一面防范隋军,又得一面防范内乱。 而且为了逼迫各盗匪,官军对各部盗匪是又拉又打,积极投降的,自是获得良好的待遇,而那些顽固不从,尽被隋军诛杀殆尽。 于是在隋军胡萝卜加大棒的打击下,各部盗匪,争相出降,而一些肆虐多时的大盗,或被其党羽擒拿,或被其党羽诛杀。 一时之间,整个清河、平原二郡,盗匪一清。 盘踞在清河郡南部的大盗郝孝德,眼看隋军如此强大,诸匪纷纷覆灭,也不敢再留在河北,自率部渡河南下,投奔瓦岗军去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非正式投靠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一次河北之战,黄明远其实尽量放手诸将去指挥,而非事必躬亲。往后的战争,势必要开启多条战线,多方向作战,将军权全抓到自己手中的办法是不可行的。 像明成祖朱棣,也算少有的马上天子,五征大漠,但麾下将领尽是跟着他因靖难而骤然显贵的小角色,几乎从未独立指挥过战斗,能力一言难尽,弄得朱棣老了都找不到可用之人,甚至直接影响了整个明朝一代勋贵质量。 黄明远麾下,张文远、李靖、斛律晟都是统帅过大兵团作战的将领,无论忠诚还是能力,都值得黄明远培养和放心。 黄明远到达平原郡后,斛律晟也带着王辩等人前来前来汇合,王辩、杨善会都是黄明远的旧部,杨元弘昔日也认识,几人皆是文武双全的良才。 其实河北的混乱,多是朝廷的不作为和胡乱作为导致的,大隋在河北有很多的良才,但却皆没有用好。 人才永远是怕不够多,黄明远于是向三人抛去橄榄枝。 三人虽然身份各不相同,但既然在河北,自然当接受黄明远的指挥。世人都知道跟着黄明远容易立功,也没人推辞。 于是黄明远下令,将三人所部暂时合编为控鹤军,以王辩为统领,杨善会和黄明远的兵曹参军事裴行方为副统领,直属于行台。 此为行台下辖的第五支部队,抛去留下的郡兵,新编的控鹤军有一万五千人。 王辩虽然官职不是太高,但多经战阵,转战河北数年,堪为一代良将。 至于杨善会,杨昭卫队长出身,更是经受住历史的考验。 而杨元弘仍任平原郡太守,不过黄明远又调了大将军府仓曹参军事贾敦颐为平原郡郡丞。杨元弘的太守也不会做太长,黄明远不会让这些旧官吏长期主掌地方,他得尽可能地推广新税制。此时不动杨元弘,是暂时不大动干戈,惊动河北官吏。 清河郡太守则由黄明远的亲信大将军府从事中郎戴胄担任。 清河郡辖十四县,人口最盛的时候为三十万户,是河北第一大郡,而同时代的京兆亦不过二十二县三十万户,至于东都河南郡只有十八县二十万户。虽然清河郡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人口减损严重,但毕竟耕地数量众多,底子还在那里。 平原、清河二郡,破坏严重,但地方大族势力也减弱到一定程度。只要按照幽州正常的经济发展模式,很快便能恢复生产,重新昔日的繁荣。 黄明远要留在河北处置战后事务,但南下的战争是不能停的。 其实黄明远原本没计划打到黄河边上,但他着实没料到,这一仗会这么顺利。河北的世家大族终究是怯了,虽然不断给黄明远制造困难,但根本不敢跟黄明远死拼。 没有人敢赌。 事到临头,结果虽然出人意料,也只得继续扩大战果了。 黄明远乃任命斛律晟兼任武阳郡太守,统一指挥龙骧、控鹤、昭义三军和各郡郡兵,继续南下武阳等地。 南面的武阳、魏郡、汲郡,位于晋冀鲁豫交汇处,乃是四方通衢之地。与后世多贫困之地不同,此时这里都是中原最繁华兴盛之地。掌控了这几郡,向南可以渡过黄河,逐鹿河南;向东可越过河东,入主关中;北上更是为河北之屏障。 所以黄明远必须尽快将其掌控在手中。 安置完二郡之后,黄明远便准备前往信都郡,他和各大世家的一些问题总要解决,最少也要求同存异。 无论什么时代,一个国家的稳定离不开世家大族的支持,这是黄明远不得不承认的事情。至刚易折,孤阳不生,政府要做的是优化资源配置,尽可能地促进社会公平,而不是掀起阶层对抗,引起社会动荡。很多时候,国家大政便是在相互试探和退让中制定的。 黄明远到达信都郡时,李景在此近一年的时间,已经基本上稳定了此地的政治。幽州太过于偏远,清河、平原等地尚未恢复元气,所以黄明远准备将行台迁至信都郡。 信都也曾名安平、长乐,位于河北大平原的腹地,周围与七郡接壤,可以更好的管理整个河北地区。 黄明远到信都之后,李景带着麾下文武迎接。 雁门之围后,黄明远虽然与李景关系很好,还是去了他的兵权,将他安置到信都。 兵权不可轻授,还有斛律晟需要安置。 但李景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北平一战,几乎身死,让他看得更开了。虽然不能领军,但在信都郡挺好的,而且他还担任河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算是河北三号人物,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正式的宴席结束之后,只剩下黄明远和李景二人。 李景今日看起来很是开心,因此喝得有些微醺。 “卫公,这段时间在信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想我李景,十几岁从军,几经生死,对天子、对大隋,忠心耿耿,哪怕是死,都是心甘情愿。可天子,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啊!” 或许是酒后吐真言,也或许是故意为之。此时的李景一片激愤,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把心都掏出来了,可他还是不信任我!” 说着说着,李景竟然哭了出来。黄明远不住得劝慰,但也没有用。 “卫公可知我在北平的时候,想的什么?我李景一世忠诚,既然沦落至这种地步,索性便死了罢了,省得碍人眼。 是卫公救了我李景一命,是卫公在天下人都对李景不屑一顾的时候,奋不顾身救了李景一命,这情李景一辈子不能忘。” “道兴,你醉了!” “卫公,请让我说!” 此时李景满是激动地样子,对黄明远说道:“天子那里,我未曾负过。但天子南去江都,相隔千里,先负了李景。我今在卫公麾下,能做者,唯竭尽去力以报卫公救命与知遇之恩。” “道兴,醉了!” “我没醉!” 或许李景真的醉了,黄明远让人扶着,他很快睡着。 黄明远明白,这是一次非正式的投靠,是李景对自己的试探,可问题是,连李景对大隋,对杨广,也失望透顶了,接下来还有谁。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狐狸淀之战 东路军平定渤海、平原、清河三郡,中路军和西路军也基本上完成了最初的战略计划。 相比较东路军的独立南下,中、西两路军则相互掩护南下。两军目标便是盘踞在博陵郡北部的王子英部和南部的魏刀儿部;盘踞在河间郡北部的赵万海部;盘踞在恒山郡的翟松柏等部。 其中赵万海是从恒山郡进入河间郡的大盗,翟松柏是从雁门郡转进到恒山郡的马贼,而王子英则是卢明月的余部。 三人之中,赵万海部实力最强,麾下有十余万人,王子英挟众数万,翟松柏部下也有万余人。 中路军张文远部从三关南下,直逼位于高阳县的赵万海部。 此时赵万海听闻隋军南下,不仅不选择坚守城池,反而率领精锐前进至狐狸淀(今河北省任丘市西北),迎击隋军。 赵万海也是悍匪出身,虽然在河北名气不大,但却是极为凶悍。他早年在太行山中为匪,纵横多年,天下大乱后,在恒山聚义,后来与卢明月争夺博陵郡兵败后,他则率部东进,抢占了高阳县。 得知隋军南下的消息后,诸将皆劝赵万海退回恒山,暂避锋芒,但赵万海却是骄悍的很。他常于隋军交战,也没有吃过什么亏,自然是不将幽州来的诸军放在眼里。 赵万海麾下的悍匪,擅长一拥而上的野战,多是以乱打乱,并不擅长攻坚或者是守城,所以赵万海不选择守城,反而向前迎战。 狐狸淀在鄚县(今河北省任丘市北鄚州镇东北)东南隅,中有蒲柳,多葭苇。其在滹沱河以西,北连幽州,乃是一方水陆要冲。 赵万海在此修筑了十多处夯土营寨,准备凭河设险。 徐虎子率万余先锋军队赶到,便见到连绵十余里的十多个营寨。 徐虎子初来乍到,眼看贼军屯营,便率军攻击最北面的营寨。但赵万海作为守军,却不循常规,不仅不守御,反而选择主动出击。 于是徐虎子与赵万海部大战一场,不分胜负。 赵万海虽然脑袋不好用,但的确有两把刷子,其麾下一众悍匪,悍不畏死,勇不可挡,且其军数倍于徐虎子部,徐虎子自不与对方硬碰硬地拼消耗。 在狐狸淀外歼敌千余人之后,徐虎子主动撤退入鄚县城中坚守。 此时张文远闻询,从北面率军赶来,沿着滹沱河岸扎营,与鄚县呈犄角之势。 隋军主力持续赶来,赵万海其部皆是大惊,不少人纷纷向赵万海进言,请求撤退。 赵万海此时驴脾气上来了,拍着桌子大骂道:“他娘的,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咱们凭什么怕他们?照我说的,咱打下鄚县,直插幽州,也做回天子,过过当皇帝的瘾。” 赵万海如此嚣张,部下亲信根本劝不动。 双方相持数日,赵万海眼看隋军不动,遂选择主动出击。他打破不了鄚县,但是可以攻击隋军大营。 于是赵万海决定趁着夜色,突袭张文远大营。 赵万海往年亡命惯了,此时虽然已经成了一军之主,手握数万人马,但做事仍旧是过于胆大妄为,满是侥幸心态。 赵万海的偷袭计划很快被张文远发现。 张文远也没想到对方这么胆大,于是下令,辛文礼率领少量部队坚守大营,正面迎敌,吸引贼军的主力。而张文远则率部渡过滹沱河南下绕到对方的身后,包抄贼军的后路。 而与此同时,高建庄率领的部队也横穿狐狸淀,直袭赵万海大营。 此时夜色朦胧,大雾迷漫,咫尺莫辨,赵万海率军北上,很快迷失在重重大雾之中,根本找不到前进方向。 而张文远却是紧沿着河岸南下,急行军数十里之后渡河,神奇地出现在贼军的身后。 赵万海部经过一夜搜寻,等到天明大雾散去之后,终于找到了隋军营寨。于是憋了一肚子火的赵万海马上命令军队出击隋营。 高建庄屯兵营中,已经设置了十多处的壕沟、拒马坚守。 赵万海所部袭来,立刻便遭到隋军剧烈的打击。隋军虽然人少,但强弓硬弩,装备精良,又有坚固的营寨依托,远不是赵万海这群盗匪可比的。 双方很快陷入到拉锯之中。 这是有人劝赵万海撤退,赵万海也发现面前的隋军跟之前经历的不同,他有心撤退,但又怕别人嘲笑,失了脸面。 此时张文远从贼军身后出击,迅速击溃了赵万海部的后军。 赵万海把眼睛都放到了隋军的大营之中,根本没管后军的事。隋军骑兵迅速突击,来回穿插,很快将赵万海所部的溃兵分割包围。 而与此同时,还在鄚县城中的徐虎子也主动出击,从西侧开始向贼军发动攻击。 此时赵万海东面是大河,三面俱是隋军,进退两难,陷入了绝境。 赵万海听闻后军被破,亲自带着上前精锐悍匪出击,准备打开一条突围的道路。只不过赵万海虽然悍勇,但个人的武力在战场上显得无比渺小。其部连续冲击数十次,亦无法突破隋军的包围圈。 赵万海眼看突围无望,只得选择就地组织防御。 隋军三路包围,很快冲破对方的阻击。 双发打了一日,到了夜里,赵万海终于支撑不住了,选择率领少数人马向西突围入狐狸淀中。 狐狸淀中尽是芦苇,人若是藏进去,根本发现不了。 赵万海便准备从这里突围出去。他认栽了,但只要他本人不死,再返回太行山中,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次拉起一支队伍,这天底下的穷人多得是。 但赵万海失算了。 张文远早算计到赵万海可能会从狐狸淀突围,于是在此布置了上千士兵防御。 等到赵万海赶到此地,立刻被隋军发现。 赵万海被大批的隋军追赶,慌不择路地往淀中而去。 此时已经入夜,四下根本看不清。赵万海骑着马,不小心便陷入到淤泥之中。 赵万海连连抽打马屁股,却没有效果。这时隋军追来,赵万海惊慌之下,准备跳马逃走。 可惜淤泥齐腰深,赵万海挣脱不得,遂为之后赶来的隋军乱箭射死。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十里铺之战 赵万海身死之后,其势力也很快为隋军所扫平,河间诸郡县皆光复。 而与此同时,李靖率领的西路军也取得了博陵之战的胜利。 李靖南下,面对的是占据博陵郡的王子英。王子英跟随卢明月在上谷郡起兵,后来卢明月兵败三关,南下中原,而王子英当时实力膨胀,不愿再久居人下,遂与卢明月分道扬镳,带领一部分卢明月的旧部继续在博陵、恒山等地进行转战。 王子英胆子大,鬼点子也多,因此部队很快发展到数万人,又攻克了博陵郡的治所鲜虞(今河北省定州市),连博陵郡太守杨廓也死在了乱事之中。 王子英占领鲜虞之后,便以此为据点,加固城墙,广积粮储,深挖壕沟,将鲜虞城打造成了一座军事堡垒。 隋军南下,王子英自知不敌,不敢应战,便将全部军队收缩入鲜虞城中 而且为了抵御隋军,王子英还向盘踞在恒山郡的翟松柏求援。翟松柏所部核心都是北地马匪,机动灵活,战斗力很强。 隋军南下,将鲜虞城团团包围。 王子英面对隋军重围,没有投降或者撤退,而是选择坚守。 此时李靖军中也携带了大量的雷霆炮,但是鲜虞城作为北地重镇,更加的坚固,易守难攻。 而且王子英尽用其兄弟、心腹为将,军队的稳定性要高的多。 不过即便如此,若是李靖集中兵力,全力一击,这鲜虞城还是守不了多久。双方实力差距巨大,是很难抹平的。 不过李靖听闻盘踞在恒山郡的翟松柏正赶来救援王子英,遂决定围点打援,先击破灵活机动的翟松柏,再攻打鲜虞城。 错过了这个好机会,等到翟松柏再次逃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击败多方。 李靖很珍惜独立领军的机会,毕竟之前恒安镇一战他只是执行者,换了旁人未必做不到,因此他下定决心再打一个漂亮仗给黄明远看 于是李靖命黄明溥继续围城,他则留守大营,等待翟松柏军的到来。 翟松柏果然长于用兵,他考虑到隋军从北方而来,运输不便,便准备利用骑兵打击隋军的运输道路。 隋军的粮草走的是恒水(今河北省唐河),此为大清河的一个支流。隋军的粮草从天津港出发,沿着河流直抵鲜虞城下。 翟松柏命令手下的马匪分成数波,轮番攻击隋军粮道,打击落单的隋军。 隋军虽然有河道依托,但漫长的河岸,也没法处处护卫,于是粮草屡屡被截。翟松柏见此计可行,于是变本加厉,每天派部队轮番出击袭扰隋军,有时候一昼夜能出击几十次。 隋军为了护卫粮道,不得不和翟松柏部在河岸边进行拉锯。 诸将为粮道一事,皆是发愁。众人更是纷纷请命,前去护卫粮道,但皆为李靖拒绝。 隋军的骑兵当然比翟松柏部精锐的多,但翟松柏作为马匪,平日里吃的就是这碗饭,最擅长劫掠,隋军主动出击,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强,颇不明智。 等了数日,李靖没有身动作,翟松柏也放松了对隋军的戒备,觉得隋军听起来很能战,但也不过是吹起来的名声,不过如此。 这日翟松柏派出的哨骑又来回报,隋军有数十艘大船正从下游驶来,开起来吃水很深,约有十多万石粮食。 翟松柏听闻大喜,这怕不是隋军将所有的粮食都运来了的。 隋军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失了这批粮食,必然粮尽而退。 不过隋军护卫不少,数十艘船加起来怕是有上千人之多。 于是翟松柏下令,集中军中的骑兵,打一次突袭战。 翟松柏率领所部一路东行到恒水沿岸,隋军的运粮队到了夜间便停在了十里铺渡口。这里是处大渡口,从下游转运到博陵郡的商品,都经过这里。 到了夜里,灯火点点,微风摇曳,一片安静祥和的场面。隋军的大船靠近岸边停泊,还在码头上设下营帐。 翟松柏大喜,闻询之后,立刻率部向十里铺渡口扑去。 其部骑兵四五千人,两万马蹄来回驰骋,震得整个大地都在战栗。 一众匪军杀入码头,便向停靠在岸边的船只扑去,趁着隋军反应不过来,烧了这些战船,便是胜利。 可谁曾想,众人刚进入码头,原本一个个好像睡着了的大船忽然都向河道之中而去,顷刻之间,码头上便没有了停靠的船只。 翟松柏一惊,却也没有死心。 码头上尽是小船,只要点燃这些小船,令其向那些大船冲去,河道狭窄,这些大船还是跑不了。 一众盗匪来到岸边,码头上停泊了上百艘小船,整整齐齐。 翟松柏令人下马登船,就在这时,胡忽然一众小船上点起火把,将整个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一众盗匪皆是一愣。 而只听见一声疾利的哨声,一众小船上冲出一批人来,皆手持劲弩,向着一众马匪射来。 一时箭如雨下,靠近河岸的贼人尽被射杀。 “有埋伏!” 翟松柏急命诸部赶紧撤退,但已经晚了。 此时在十里铺的北面,李靖率领大军杀来,而在南面,黄明徐也率兵围了上来,隋军已经将翟松柏所部三四千骑兵全部包围了。 翟松柏要突围,这才发现隋军选的战场真好。 他们冲入的是十里铺的码头,码头周围又早就形成了一个集市。因此数千骑兵,实际上被地形所束缚住,向哪个方向都不能全力冲击。 之前杀入时还不觉,现在全力出击,才发现马都跑不起来。 到了这时,翟松柏也心中悔恨,被对方算计到这个地步。 不过李靖没有直接对翟松柏部发起攻击,而是命人前去招降。翟松柏部三四千精锐骑兵,那是一大战力,集鹰扬、豹韬二军,也不可能集中起这么一支大规模又有战斗力的骑兵。 李靖真是眼馋的很。 而且对方若是冒着被歼灭一半部队的狠心,四面突围,隋军未必能够将翟松柏部的骑兵全部留下来。 于是李靖及时伸出手来,在对方最绝望的时候给对方一根救命稻草。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目标大陆泽 翟松柏果然没有死战的底气。若他只是一个盗匪,自然不会惜命,因为他的命不值钱。但现在他也是一方枭雄,又如何甘心舍弃荣华富贵,做个断头人呢。 于是翟松柏果断地向隋军投降。 翟松柏让人举着旗子去见李靖。李靖见到翟松柏,没有恶语相加,而是好言抚慰,遂尽收其军。 拿下翟松柏之后,李靖再回师鲜虞城。 面对已经投降的翟松柏,王子英也断绝了继续守城的希望。内有重炮,外无援兵,在加上城中的世家大族也都是心怀鬼胎,这种情况下,王子英要是有着必胜的决心,那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了。 不过翟松柏的投降,也让王子英起了别样的心思。 看起来真如传言所说的,卫公和麾下的军队不歧视盗匪出身的部队。既然翟松柏可以降,那么他也可以。 其实像翟松柏、王子英这样的盗匪,即使偶尔想过称王称霸、称孤道寡的生活,但大多数也不是疯子,不会以为真能够统一天下,所以他们既没有称王,也没有道孤。 他们造反,是被时代推着向前走。 于是王子英派人前往隋营,商量投降之事。 李靖接受了王子英的投降,兵不血刃地解放了鲜虞城。 当然,无论是翟松柏还是王子英,其实只是投降,所以他们能够享受富贵,甚至在隋军中任职,但无论是之前的军队、地盘,都不会再是他们个人的。 二人也没有什么异议,他们当然可以反对,但结果是死。 在王子英、翟松柏的配合下,隋军顺利接手了博陵、恒山二郡。 按照战前黄明远的安排,大将军府记室参军事陆季览被任命为高阳郡郡丞领郡事;而大将军府主簿陆士季则被任命为恒山郡郡丞领郡事。 博陵郡其实在大业九年便被改名为高阳郡,但人们仍沿用博陵郡名,但是在官方文件中,仍为高阳郡。 黄明远也不知道杨广怎么想的。之前也有高阳郡,但是在高阳县那里。杨广的理由是因为杨坚曾在此为官,所以改名高阳,缓境内死罪已下,给复一年,可杨广担任地方官的地方也不止博陵一地啊,而且你干嘛用这种已经有的名字,产生歧义。 (笔者一开始找高阳郡半天,都没找到地方,还以为是高阳县那里呢,根本两个地方) 前太守杨廓死于匪乱,博陵郡便没有名正言顺的管事的。黄明远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安插人手的机会。 至于恒山郡,原来的郡丞是黄明远的心腹王文同。 不过王文同这个人,实在太严苛残暴了,又极端憎恨佛家,弄得整个恒山郡的佛家鸡犬不宁。若不是黄明远护着,他早死八回。 不过此时,要宽仁相济,再将王文同留下,便不合适了。而且王文同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做牧守,做个领导的黑手套多好啊。 而大舅哥陆士季,在自己身边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虽说下放为郡丞,但没有太守,他们领郡事,跟太守也差不多。再历练上几年,便可为重臣了。 陆贞从黄明远这里求的不多,唯一牵挂的,也是这个兄长。陆士季算是个很踏实的人,可以重用。 中路军、西路军两支部队先后得胜之后,盘踞在信都郡、赵郡、博陵郡交界处的魏刀儿便成了唯一一个漏网之鱼。 魏刀儿自王须拔死后,南下博陵、信都一带,肆虐地方。他后来似乎见自己势力越来越大,便有了做做皇帝的瘾,于是自称“魏帝”,当了天子。 不过他这大魏天子没做多长时间,隋军便大举南下。 王子英、赵万海、翟松柏等部先后覆灭,似乎是为隋军的迅捷所惊到,魏刀儿此时也不敢再待在深泽县等待隋军的兵锋,而是率部南下,一路逃到大陆泽一带,和盘踞在此地的时季康汇合。 时季康是盘踞在赵郡、襄国一带的大盗,数次为杨义臣击败,混的比较惨淡。 魏刀儿前来,两个惶惶不可终日之人,终于能够报团取暖。二人为了对抗隋军,大肆强拉壮丁,搜刮粮草,广蓄实力,弄得天怒人怨。 魏刀儿南下,李靖收复深泽县之后,却没有南下。 战前,李靖的战略目标是博陵、恒山二郡,毕竟谁也没想到此战打的如此顺利。 本来他将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直取大陆泽,只是他为人谨慎,没有黄明远的命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得将军队集中在真定县(今河北省正定县)一带,然后向黄明远请示。 十几年前,黄明远与李靖在李筠府上初见时,李靖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目无余子的豪气。可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李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中年人。 或许早年的屡屡碰壁,使得李靖看透了现实,因此再无年轻时的意气,不过他这种谨小慎微,却也是每一个做主公的最喜欢的。 君不见历代的君主为什么推崇王翦、卫青、李靖、郭子仪、徐达、戚继光这种人,他们战绩未必是历史第一,但态度决定一切。 黄明远接到李靖的传报,便命令张文远屯驻恒山、博陵、河间三郡,负责扫平当地残余匪患,而李靖率部南下围歼魏刀儿部。 这时窦建德听闻要攻打魏刀儿,自忖没什么功劳的他便主动请缨,言自己与魏刀儿有旧,请求出战。 窦建德也是不得已,他知道儿子窦章没太大本事,至于他这个黄明远许诺的太守,还没有落到实职。卫公手下人才济济,为了不被彻底边缘化,他无论如何也得搏出一条功勋之路,他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儿子和一群兄弟。 黄明远一听,却是来了兴趣。 河北之战,黄明远秉持的态度便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一个小小的魏刀儿他当然不在乎,但若是能有更好的办法歼灭其部,那样的话黄明远也是更愿意的。 窦建德早年跟着高士达纵横河北的时候,跟魏刀儿见过一面,双方关系还不错。窦建德便想着以此为契机,诈降入魏刀儿军中,趁机瓦解其部。 历史上窦建德也是假装与魏刀儿联合,趁他麻痹无备,突然袭击,俘杀了魏刀儿,兼并了他的部属。 于是黄明远便同意了此事。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最佳人选 窦建德骑在马上,面容严肃,并无重领大军的兴奋。 虽然他主动请缨,但有些心血来潮盲目了,到底如何破魏刀儿,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头绪。不是仅仅向魏刀儿诈降二字,便能轻易平定魏刀儿。魏刀儿也是积年的悍匪,手中又有数万军队,并不容易对付。 大军暂停休息的时候,大将董康买来到窦建德身边,二人便商量着诈降的事情。 虽然高士达的灭亡,与窦建德的倒戈有直接关系,但黄明远并没有使这个消息外传。此事不是什么大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短时间内,魏刀儿应该是不知道窦建德已经加入隋军了。 董君买于是献计道:“将军,咱们不如将魏刀儿诓到咱们军中,一刀剁了,其部群龙无首,自然是作鸟兽散了。” “哪有这么简单!” 窦建德摇摇头说道:“魏刀儿也不是雏了。群盗之间,尔虞我诈,相互捅刀子的事实在太多了,他能这么傻,对我军不作防备。没有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咱们根本不可能将他诓入军中。而且他即使前来,身边怕是也是带着大批护卫,拿下他没那么容易。” 董康买听了,也不说话了。 现在的情况,他们诈降过去,敌强我弱,魏刀儿不自觉兼并他们就好了,拿下他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阿耶!” 就在这时,窦建德的女儿窦线娘来到窦建德的身边,将一壶水递给窦建德。 “阿耶,喝水!” “你怎么又穿男装了,女孩子在家家的,整天没个样子!” 窦线娘是窦建德唯一存活的女儿,当年因为不在家中,才躲过一截。后来跟着父亲造反,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跟着父亲行军打仗,倒跟个男儿一般,磨砺了一身好武艺。 窦建德投降黄明远之后,便想着女儿以后也是大家闺秀了,便不许女儿舞刀弄剑了,只让他待在府上学些女儿家的东西,以后好寻个好人家。 只是这窦线娘在军中多年,已经养成了泼辣、飒爽的性子,根本不愿待在家中做个娇娘子,偏偏喜欢混在军中,当个战士。 这次窦建德率部前往大陆泽,窦线娘知道父亲不会带她,便偷偷混入军中。等到窦建德发现,已经离开信都很远,女儿也赶不走了。 窦建德是一阵头大,女儿留在信都,也是人质,今女儿贸然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有啥阴谋呢,卫公会怎么看他。为了防止卫公猜忌,他赶紧去信黄明远,解释此事。 此时看到窦线娘,一旁的董康买便有些想法,只是窦线娘的身边毕竟特殊,他不好开口。 不过董康买也有旁的办法,便说道:“听闻这魏刀儿素来好色,无女不欢,乃是一色中恶魔。不若咱们寻一女子,诈称是将军的女儿,要许配给魏刀儿。这魏刀儿既然好色,怕是也想着与将军打好关系,必然入彀。这样魏刀儿要是娶妻,必然得到将军的营中亲迎,如此咱们便有机会动手了。” 窦建德听了,觉得董康买的计策的确不错。 只要魏刀儿来营中娶妻,必然无所防备,趁机诛杀,得手的概率也更大一些。 不过也有麻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从哪寻这么一个女子。要想引得魏刀儿中计,此女子必然得是绝色,否则庸脂俗粉,魏刀儿未必愿意。 而且这女子心里素质也得好,至少能与魏刀儿这个穷凶极恶之人虚与委蛇一段时间,不能让对方看出问题。 “你不早说,要是现在咱们在信都,也能找这么一个绝色女子,现在都快到大陆泽了,我上哪去找这样的女子去。” 这年头,像玩物一般的女人不少,但能担事的却不多。 窦建德平日里不好色,身边除了曹氏也没有什么服侍的女性,因此想找个小妾来临时救场也没办法。 这时一直在窦建德跟前的窦线娘眼前一亮,父亲真是骑马找马,自己在身边,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窦线娘此时没有害怕,更多的还是兴奋。 这些年,窦线娘一直跟自己的女儿身份较劲,凭什么女儿不能继承家业。因为窦建德之前没有儿子,虽然位高权重,但一众属下却隔三差五对此事干涉。毕竟窦建德没有继承人,他们便没有保障。 有时候窦线娘见这种场面便想说“自己作为父亲的女儿,不是父亲的继承人吗?”可是她女儿身的身份终究限制了这一切。 有时候窦线娘也想像个男儿一样驰骋疆场,自由自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终究是不可能。所以突然有这么一个机会,来表明她并不比男儿差,她怎么会不踊跃自荐。 “阿耶!阿耶!让我去吧!” “你!” 窦建德看着女儿一阵激动的样子,脸色一沉说道:“胡闹,军国大事,不得儿戏,你如何能去?” 窦线娘不愿意了,当即辩白道:“我怎么不能去了?” 窦建德强忍着怒气说道:“这是胡闹的时候吗?魏刀儿是什么人,你若与魏刀儿假结婚,你的名声怎么办?新娘到时候时刻与魏刀儿在一起,诛杀魏刀儿时,谁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可以的,我的功夫阿耶是知道的,到时候我可以趁机刺杀魏刀儿,保证不给父亲添乱。” “那你若是坏了名声,以后还嫁不嫁人?” “那就不嫁呗!” “胡闹!女儿家家的,谁教给你的。” 若换了旁人,窦建德肯定是一脚踢过去了。 窦线娘也知道父亲生气了,声心虚地说道:“阿耶,你看谁娶我啊。我又不傻,之前那些想娶我的人,都是因为想继承阿耶的位置。现在阿耶投降了卫公,往后也没有兵马、地盘可以继承了,那些人又怎么愿意娶我这个疯丫头。 我知道阿耶想让我嫁个高门大户,可阿耶你看我连个绣花针都拿不住,哪个高门大户会娶我。与其以后嫁了人,天天受气,还不如天天陪着阿耶快乐呢!” 听得女儿的话,窦建德眼中满是泪花。 窦线娘上前拭去父亲眼中的泪,小声说道:“阿耶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美人计(上) 窦建德率部来到大陆泽投奔,魏刀儿听闻大喜,马上带着一众大小头目亲自来相迎。 窦建德只是高士达麾下二号人物,连个匪首都不算,但他素来讲忠义诚信,在群盗中名声很好,人多愿意与之结交。 虽然一众盗匪一个个奸猾似鬼,一般都不讲信义,但没有人愿意拒绝一位人品可靠的朋友。 “窦将军,多日不见,你今日上门,真是蓬荜生辉啊。” 魏刀儿对于前来投奔的窦建德很是客气,他也知道窦建德人品、能力俱佳,是个堪为助力的豪杰,于是也摆出文绉绉的样子,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以期收拢人心。不过他本就是豺狼心性,纵使刻意表现,也没什么真诚显露,反而让人感到虚假而作呕。 不过窦建德却是摆出一副劫后余生、感激涕零的样子。 “建德乃一新败丧家之人,无处可奔,惶惶不可终日。幸得魏帝不弃,不以建德卑鄙,给我等一个容身之地,可以安置后事,建德五内铭感,心中涕零,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魏帝之恩德。往后魏帝但有驱使,建德必无二话。” 魏刀儿听了窦建德的表白,更是大喜,当场拉着窦建德的手说道:“建德就是爽快之人,快人快语,我见了真高兴。咱们俩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就是喜欢建德。往后,我是天子,你就是大将军,咱们两人同心合力,共享富贵。” 窦建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激动地说道:“谢魏帝!” 魏刀儿一手拉着窦建德进入大营,命人大摆筵席,设宴为窦建德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一众舞伎,搔首弄姿,直引得魏刀儿开怀大笑,丑态百出。 这魏刀儿虽然称了天子,但没有一点天子的仪态,搂着几个舞伎,做些苟且的事情。知道的是以为是朝中大宴,不知道的还以为开无遮大会呢。 窦建德虽然为盗多年,但因为不好女色,又性格俭朴,因此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不适,只得低下头喝酒。 而跟在窦建德一侧的窦线娘,见到魏刀儿的丑态,却是忍不住“哼”了起来。 窦线娘声音不响,却格外清脆。 魏刀儿也听到了窦线娘的声音。他性格喜怒无常,见到窦线娘鄙夷的表情,便是恼怒,有些不悦地说道:“老窦,你这属下,可是有什么不痛快,是不是你不分他两个娘们啊?” 窦建德正不知道怎么起个由头献女,女儿现在却自己弄出来了,于是心中大喜,却是装作惶恐地说道:“魏帝恕罪,这是属下的小女,平日里被我宠溺惯了,养成了现在娇憨的性子。今日她又没大没小,扰了魏帝的雅兴,还请魏帝宽恕。” 魏刀儿本来恼怒,但听到窦建德说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将军是个娇娘子,不觉来了兴趣。 他见过不少兔爷,明明是个男的,长得却跟女人一样。但还是第一次见有女人穿着盔甲,扮做将军的。 魏刀儿来了兴趣,故意说道:“建德说笑了,这小将军,相貌堂堂的,一看就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小英雄,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你可莫要担心我问罪而故意诓骗于我啊。” “属下岂敢!” 窦建德说道:“实在是我平日对小女缺少管教,她长在军中,便对这舞刀弄枪的事情感兴趣,常常扮做男儿状,我整日忙于军务,也管不了她。” 魏刀儿见到窦线娘的样子,便相信了,只是他故意想逗逗对方,便有意说道:“我还是不信,这天底下哪有如此英气的女娇娘,这一定是个小将军。” 这时一旁的窦线娘听了,有些恼怒道:“你爱信不信!” “线娘!” 听到父亲的斥责,窦线娘嘴角挂上油壶,也不说话,只用眼瞪着魏刀儿。 说来也怪,往日魏刀儿好色如命,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是素来不把女人当人看,不假辞色。今日倒好,见到窦建德的女儿,魏刀儿仿佛有些着迷了,就是窦线娘对他出言不逊,他也不恼。 窦建德看着魏刀儿的样子,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窦建德故意站起身来,走到女儿身边,摘下了女儿的帽子,然后解了女儿的头发。 窦线娘一头秀发飞扬,如画的眉目映衬着盔甲的,更显得绝美。众人不由得赞道:“好一个英姿飒爽的俏佳人。” 魏刀儿更是看待了,两眼都快喷了出来。往日见过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唯有这窦线娘,真像是天仙下凡。 窦建德鄙夷魏刀儿的猪哥像,故意说道:“魏帝请看,我这女儿如何?” “真······真是红颜佳人,天下无双啊。” 魏刀儿看着窦线娘都快说不出话了,两眼似火,恨不得今日便和佳人共度良宵。 这时魏刀儿的心腹宋金刚见状,深悉魏刀儿心思的他立刻为主分忧,开口问道:“敢问窦将军,令嫒可曾婚配?” 窦建德一听对方入彀,立刻作苦瓜脸状:“实不满宋将军,小女性格太娇憨了,寻常人着实压不住她这性子。再说我整日劳于军务,也没时间处置女儿的婚事,因此便耽搁了。” 宋金刚见状,欣喜道:“如此大妙啊,令嫒未曾婚配,我家天子也尚未有正宫,不若窦将军将令嫒许给我家天子,作为我大魏的皇后,到时候窦将军便是天子的岳父,咱们两家成一家了。” 宋金刚是贼中最足智多谋的人,此时他想让魏刀儿娶窦建德的女儿,还是因为窦建德没有儿子。等以后他的这份家业,自然落到魏刀儿手中。 魏刀儿听了更是面露喜色,满脸红光。 窦建德故作推脱道:“这······这如何可以,我家小女,实在太顽劣了,如何能做一国之母。” “哎!窦将军此言差矣。令嫒英姿飒爽,正是女中豪杰,与我家天子,堪为天作之合。” 魏刀儿此时也是改口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守小婿一拜。” 说着也不管不顾,强要确定此事。 窦建德也故作为难道:“蒙魏帝厚爱,在下不敢推脱,还请魏帝往后怜爱小女,莫要嫌弃她的无状。” “岳父大人,我疼惜娘子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 于是两家的联姻便这么结成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美人计(下) 魏刀儿和窦建德成功结亲,双方各遂了心愿。此后不到十日,便是二人成婚的日子。虽然魏刀儿贵为一国之君,迎娶皇后这般大事,时间有些紧,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礼数。 有被俘虏的礼官表示异议,迎娶皇后这种事怎么能这么仓促失礼,简直是胡闹,但直接被魏刀儿打个半死。按照礼官的要求,这婚怎么也得折腾个三两个月,可他对窦家的美娇娘已经是垂涎三尺,如何能等这么长时间。 于是魏刀儿一言九鼎,十日之后,迎娶窦家小娘子。 到了成婚的日子,魏刀儿便亲至窦家迎亲。 虽然以魏刀儿的天子身份,是无需亲迎的,但为了给足窦家的面子,他还是做足了姿态,毕竟这婚礼已经很仓促了,他总得想别的方法补偿回来。况且他就一乡村土豪出身,从没见过真正的宫廷礼仪,在他看来,婚礼的时候没有亲迎,如何叫做成亲。 魏刀儿带着人和礼品,笑语盈盈地来到窦家。 窦建德进入大陆县之后,魏刀儿便赐给窦建德一处当地土豪的宅子安置。 这时候本应该有各种环节热闹一下,比如打新郎,可魏刀儿凶神恶煞的,窦家人也不敢阻拦,便放魏刀儿进府。 因为是成婚的好日子,魏刀儿也没有什么防备,包括身边的护卫,皆没有携带什么兵器。 大喜之日,动刀枪不喜。 众人进府之后,便有人引着魏刀儿去催装,而一干护卫皆被窦家的下人带下去好生招待。 等到众人将窦线娘迎出来,虽然窦线娘用团扇遮着脸,看不起面容,但光是那婀娜的身姿,就让魏刀儿看得醉了。 魏刀儿胡乱念了两首旁人替他做的却扇诗,窦线娘便放下扇子,露出姣美的面容。 只见这窦线娘,是花容月貌,皎皎如月,望之如远山芙蓉,燕妒花惭,直让魏刀儿看得呆傻过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如不是场合不对,他恨不得直接抱起美人欢好。 此时魏刀儿便要带着窦线娘回他的皇宫,但一众妇人哪里肯依,还未礼成呢。面对这些妇人,魏刀儿也不好发怒,只得耐着性子任凭这些妇人们折腾。 两个年长的妇人引着二人进入房间,要给二人用些饭食。 魏刀儿不由得腹诽道:“他娘的,还得吃饭,结个婚哪那么多事?”不过魏刀儿怕窦线娘嫌弃他粗鄙,也不好破口大骂。 二人相对而坐,吃了两口饭食。这魏刀儿紧盯着窦线娘,也不看饭食,都快将饭食吃到鼻子里了。 这时窦线娘看着魏刀儿,掩嘴轻声作笑,直引得魏刀儿魂都散了。 “天子,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 魏刀儿一副猪哥像,让窦线娘忍不住想笑。 窦线娘睁着大眼睛,又问道:“天子,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啊?” “哪哪都喜欢,你整个人我全喜欢!” 此时魏刀儿已经为窦线娘所折服了,一副好色的样子,简直就是个色中恶鬼。如此直白的言语,让窦线娘听了捂着嘴轻笑。 于是窦线娘故意说道:“天子,你知道我也喜欢你吗?” 魏刀儿一听,大为惊喜,佳人也喜欢他,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啊。 魏刀儿学着刚才窦线娘的语气说道:“那你又喜欢我什么啊?” “我喜欢啊” 窦线娘故意说半句留半句,直勾引得魏刀儿心痒痒。 “你快说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啊” “你快说啊?” 魏刀儿此时根本忍不住,急不可耐地贴到窦线娘身边就要动手动脚。 这是窦线娘笑语盈盈,靠着魏刀儿,小声地说道:“我喜欢你死!” 窦线娘忽然从裙子中抽出一柄短刃,刺进了魏刀儿的小腹。 魏刀儿还没听清窦线娘的话,忽然腹中一痛,低头一看,窦线娘手中的短刃,正好扎在他的肚子上。 魏刀儿大惊,刚想说话。 窦线娘猛地站起来,抽出短刃,一脚踹到魏刀儿的身上 “你” 魏刀儿单手捂住身上的伤口,就想逃走。 这时窦线娘身边的几个壮妇,纷纷上前,抱住魏刀儿的身子,有人便趁机用绳子勒住魏刀儿的脖子。魏刀儿两手抓住绳子挣扎,这时两个妇人抽出短刃,朝着魏刀儿的身子猛刺。 不一会二人便将魏刀儿戳成筛子,魏刀儿的血留了一地,早就被刺死了,只有长大的瞳孔,满是惊惧之色,死不瞑目。 此时早有人将房间的门给关上,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的动静。即使有听到什么声响,也没人在意。 就是有些觉得关门不合适的,还以为魏刀儿的寡人之疾又犯了,也没敢声张。 窦线娘杀了魏刀儿之后,让人去汇报给窦建德,她则去除嫁衣,换上了铠甲。窦线娘自觉功夫不错,也希望上阵杀敌,但他父亲从没有愿意过。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她如何会错过。 此时窦建德正在外堂,会见宾客。因为是魏刀儿的婚礼,还是来了不少人的。听闻女儿那里得手之后,他立刻命正陪着魏刀儿的护卫喝酒的义子阮君明动手。 阮君明得令后又搬上来十多坛下了药的酒给一众人喝。一众侍卫本就吃吃喝喝很长时间,甚至有些人都醉了,因此也未察觉异常。待这些人喝完新搬来的酒之后,纷纷晕倒。阮君明一众人目露凶光,立刻上前剁了这些人的脑袋。 这边听闻魏刀儿护卫也被诛杀干净后,窦建德准备图穷匕见。 他命人关上大门,又命埋伏在府中的士兵将一众人团团包围。 府中来了不少魏国的高官、亲贵,此时措不及防,尽被窦建德给拿下。 一众人大吃一惊,更有人破口大骂窦建德的卑鄙无耻,甚至扬言要报复,如何知晓他们的头领魏刀儿已经牡丹花下死了。 这时窦线娘提着魏刀儿的脑袋,一身戎装的她,英姿飒爽。她到了院中,随手便将魏刀儿的脑袋扔到人群之中。 一众人见了,纷纷吃惊。 窦线娘得意洋洋地看着父亲,展示着自己的能干。而窦建德看着女儿,两眼圆睁,示意女儿退下,却不管用。 第七十三章 不爱红装爱武装 窦建德拿下府中众人之后,命令董康买带着人去打开城门,迎接隋军主力,又亲自带着人去进攻魏刀儿的皇宫。 魏刀儿的皇宫是昔日大陆县(今河北省隆尧县东十二里旧城)的县衙改的,院子狭小,没什么防御力。而且大陆县城小,一众部队,不少都在城外。 整个大魏国的皇宫因为魏刀儿的婚礼,尽是张灯结彩,满是喜意,根本无人发现杀机的到来。 窦建德带着人来到宫门前,守卫没有防备,立刻为窦建德攻入。 窦建德为了威慑众人,让人挑着魏刀儿的脑袋在宫中四面宣告,原本在此等着婚礼的一众大魏国文武见此皆是惊惧交加,丧了胆魄,望风而降。 于是整个大魏国皇宫遂下。 就在这时,曹旦带着人来报,魏刀儿麾下大将宋金刚带着人据守武库,他数次攻击不下,请求支援。 窦建德知道宋金刚是个良将,能力卓着,便立刻带人前往武库。 宋金刚虽然手中人马不多,但占据有利地形,在武库之中又不缺少准备,因此反而占据上风。 窦建德到来之后,便高声劝降道:“宋金刚,魏刀儿已被我杀死,你何不早降?” 宋金刚听了,立刻悲愤交加,便高声大骂道:“窦建德,你个奸贼,我王好心收留于你,你竟然暗算我王,真是无耻至极。” 窦建德却是没有丝毫的惭愧。 “宋金刚,我已投降卫公,诛杀魏刀儿,也是为民除害。这一切都是魏刀儿残暴不仁,残害无辜,怨不得旁人。” “狗贼!” 对于宋金刚的破口大骂,窦建德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宋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恶行,何必跟魏刀儿这种人殉葬。卫公听说过你的名字,只要你投降卫公,保证你荣华富贵。城外十多万大军已经将此包围,但若是你抗拒天兵,必然粉身碎骨。” 听得窦建德的话,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宋金刚有些迟疑了。 宋金刚是上谷人,跟着王须拔起事。他自忖能力远胜众人,却一直怀才不遇,他本来就是一个功名心很重的人,虽然魏刀儿待他不错,但若是因此陪着魏刀儿而死,他还是不太愿意的。 相持了一段时间,宋金刚终于放下了兵器,选择了投降。 宋金刚放弃了抵抗,整个魏刀儿的部队便再无抵抗能力。很快残部被窦建德麾下大将所部清理。 此时李靖也率部急速向大陆县赶来。 李靖到达大陆县,立刻向城外的贼军发起攻击。城外诸军的将领此时皆在城中参加魏刀儿的婚礼,面对突然杀出的隋军,诸军根本无人指挥,猝不及防之下,尽被隋军杀散。 而与此同时,董康买已经带着人抢占了城门,李靖遂亲率部队杀入城中。 窦建德见李靖赶到,倒是很识趣,立刻将一切事务交给李靖,而他本人也不留在大陆泽,直接率部返回信都郡。 虽然他不认识李靖,但也知道对方必是黄明远的心腹。也不知道对方性格如何,若是留下来,还有抢功的嫌疑,反正之前已经诛杀魏刀儿,功居第一,谁也夺不走。 诛杀魏刀儿的确是个大功,甚至比剿灭河北所有的盗匪加起来功劳都大。倒不是魏刀儿影响力有多大,实力有多强,而是他僭越称帝,是官府必须要诛杀的对象。旁人都可以招降,魏刀儿就不行。 没有实力还贸然称王称霸的,只能说这群人的心真大。 窦建德返回,李靖继续横扫大陆泽周围的盗匪,包括时季康等人尽被李靖歼灭。由是李靖大军直插魏郡。 而窦建德带着女儿返回信都复命,黄明远见到窦建德,大喜过望,拉着窦建德的手说道:“此战窦将军诛杀魏刀儿,当功居第一。” “末将不敢!” “若天下人都如窦将军这般就好了!” 黄明远有些感触地叹道:“我不是看不起这些造反之人。其实起兵作乱之辈,多是各有各的无奈,很多人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愤而起兵的。 朝廷有过,不能怪百姓作乱。 可是你看这群人,打着为民起义的名头,尽干一些残民害民之事。他们本来出自百姓之中,富贵之后,本应该善待百姓才是,可是这群人对待百姓,更加残忍无道,比之前他们痛恨的官府还残暴,这种人,能说他们是义军吗?” 窦建德此时也感触道:“若是天下的官员都如卫公一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乱匪肆虐了。” 黄明远看着窦建德,突然来了一句说道:“窦将军,咱们这算不算互相吹捧啊!”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窦将军,这武安郡太守袁子干,我不太放心。河北匪乱,他和一些盗匪来往很是密切。武安郡为九州通衢之地,东连青兖,西接河东,乃是河北重镇,我准备以你为武安郡丞领郡事。这太守一职,不好轻易授予,还得报朝廷批准,只得委屈你先担任郡丞了。” “谢卫公” 直到这时窦建德终于从河北彻底找到归属感。 黄明远扶起窦建德,窦建德有些欲言又止,黄明远看了出来,便说道:“建德有话想说?” 窦建德说道:“此次破贼,小女窦线娘其实才功劳最大。当时情况紧急,属下只得答应魏刀儿的求婚。此次虽然诛杀了魏刀儿,但毕竟于小女婚事有碍,属下还想请卫公为小女指一门婚事。” 黄明远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于是命人唤来窦红线。 窦红线进堂,黄明远初见,却是英气勃勃,又容颜姣好。这种透露着健康肤色的美女,着实让人心动。 不过黄明远早就过了见女人就要的年级,连红拂女都没有收入宅中,更何况窦线娘。 “河北女儿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果然是个女中豪杰,建德生的好女儿啊!窦娘子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 窦红线本来是个胆大的女子,黄明远看她,她也在打量着黄明远。此时听到黄明远的话,她终究还是云英未嫁,此时脸色早已通红,就像远山的晚霞一般明媚动人。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与世家会(上) 十月五日,一大早黄明远就出了信都城,带着亲卫至西门外迎接。河北三大家族尽派人前往信都与黄明远一会,而今日前来的便是博陵崔氏的崔叔重,黄明远的叔外祖。 黄明远为了表示对崔家的尊重,也为了缓和之前因为卢氏事与崔家的矛盾,所以亲自前来迎接。不过也为了避免众人引起其它误会,还以为黄明远真的畏惧崔家,所以黄明远没带任何官员,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来见。 崔叔重也是老谋,见黄明远一身常服,一众护卫也是皆着家丁衣服,并未着甲,便明白了黄明远的意思。 公是公,私是私。他愿意承认崔家是他的母舅家,平日里尊重崔家人,但也不可能为此而做出什么退步。 这时候崔叔重不得不怪自己的二兄,当年为什么非得逼长兄的诸子这么狠,使得他们几乎另立门户。说到底他跟黄明远又是隔了一层,否则今日是长兄诸子前来,怕又是另一番境遇。 不过崔叔重的待遇已经算是很高的了,至少黄明远出门亲迎,赵郡李氏的李少通和清河崔氏的崔君绰到来时,黄明远根本就没有出面。 河北大族,世家林立,很多都是百年、千年世家,崔、李三家,几乎是中国世家大族的顶峰,换作旁人,就是一国的天子,也未必能把他们召集起来。但黄明远不一样,手中有刀,心中有胆,身后有依托,三大家族再是强大,也不敢触其锋芒。 这也是历史发展到现在一个不可多得的时间节点,早点或者晚点,黄明远对世家大族的威慑能力都没有这么强。 河北世家大族,以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渤海高氏为首,还包括清河张氏、清河房氏、高阳许氏等大族,呈金字塔结构排列。基本上越往上,家族地位越稳定,即使历经浮沉,也坚挺如故。而到了中下层,其影响力大为削弱,在这种动荡的社会环境中,极少数完成了腾飞,而大部分,却又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世家大族,玩的就是对资源的控制,从人口、土地、生育到教育、化、宣传,通过无形的、有形的资源垄断,矗立在社会阶层的顶峰。 至少在目前来说,这个民族的化是依托世家大族的存在而存在的。 黄明远当然可以将所以的世家一一湮灭,但要花费的时间、手段几乎难以想象,那基本上相当于灭绝这个民族。 所以,既然无法消灭对方,黄明远与世家大族的关系,便是不得不缓和的。 迎到崔叔重,这位外叔祖便邀请黄明远和他同乘一辆马车。黄明远也不拒绝,他知道对方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崔叔重的马车,简单而不失庄重,虽然不怎么奢华,却是极其肃穆,身在其中,人也不觉得弘毅起来。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自己那个二叔外祖和这个三叔外祖,都不是常人。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同出一渊,都是齐国奸臣崔杼之后。崔杼乱国,二子北逃,清河崔氏为长,博陵崔氏为仲。一直到了北魏的时候,博陵崔氏的门第低于以清河崔氏为代表的四姓,但到了北齐、北周时代,便全面上升为一流士族。尤以博陵第二房最为显赫,博陵第二房基本上就是在自己的曾外祖父崔猷手中崛起的。 甚至历史上过个十几年,博陵第二房排氏族志第一,成为“士族之冠”。 当然,现在崔氏还没有那个地位。范阳卢氏黄明远说灭就灭,虽然因为姻亲关系,黄明远不可能灭绝博陵崔氏,但是利用兄长那一脉,将博陵崔氏大换血还是可能的。 黄明远与崔叔重坐在马车上,皆有些沉默。实在是崔叔重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这个外孙。 崔叔重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明远如何看待世家大族的?” 黄明远想了想,说道:“庶民之表率。” 崔叔重听到这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庶民之表率,是面向官府,还是面向庶民?是为官府代言,还是为庶民代言? 此次陪着崔叔重一起来的还有崔仲方的长子崔民焘,眼看天下大乱,他已经去职还乡了。 此时听了黄明远的话,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便问道:“我自观卫公自至河北之后,所行之事皆是抑制世家大族,所用之人,更是将世家大族子弟排斥在外。卫公是准备彻底摒弃世家大族了吗?” 崔叔重一听,忙看黄明远的脸色,唯恐因此惹怒了黄明远。自己这个侄子,都五十了,也是做大父的人了,可性子还是这么跳脱,连兄长三分的本领亦没有学到。 黄明远却是说道:“二舅舅家族行二所言,实在是了解有偏差。我自至河北,所行者,其目的便是为了缓解地方矛盾,恢复地方民生,从无针对某一个家族、某一个人的想法。当然也没有哪个人、哪个家族有哪个实力配得上我专门针对的。 至于所用之人,不是我不想用世家大族子弟,而是世家大族子弟不愿为我所用。二舅舅您看,博陵崔家,还是我的亲舅舅家,也没有几个人投奔于我,我只能用庶民之人了。” 黄明远说得很轻松,但却是很重。 世家大族跟他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同样只有世家大族先向黄明远低头,黄明远才会向世家大族低头,即使黄明远给他们抛去橄榄枝,但也不会因此而先退让。 崔叔重心思很沉重,他很担心这次前来会无功而返。 他还记得兄长临终前评价这个外孙,“外直内曲,外宽内严;看似王道,实则霸道,不是君临天下,便是身死族灭”,兄长看得是对的。 此时崔叔重细细的思索着,该如何打动黄明远,至少,不能使双方决裂。 每到乱世,都是相互比眼力的时代。关东世家支持的北齐被关陇世家支持的北周击败,所以他们被关陇世家所压制。 此时风起云涌,眼看便是群雄逐鹿。关陇世家有兵有人,似乎选择无数。而他们关东世家,除了黄明远,好像也没有旁人了。 第七十五章 与世家会(下) 一路上众人各怀心思,没再多说什么,到了馆驿,黄明远便离开了。无论三大世家再有影响力,但终究没有官方身份,这次只是一个私人会晤,也不会有什么宴请、接风之类的活动。 黄明远用实际行动表示,什么世家大族,都在自己之下。 次日一早,黄明远便在府中接见了崔叔重、崔君绰、李少通三人。 寒暄之后,黄明远知道三人最想了解的便是黄明远对于世家的太多方针,黄明远也没有和他们过多的藏着掖着。 “我知道诸位前来,其实是想向我要个准话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诸位,明远从未有意排斥过任何一个家族,亦不曾无端对付任何一个家族。 我知道诸位都对卢家的事情表示疑惑,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诸位,我动卢家,就是因为‘人彘’一事。否则仅仅是卢家反对我的策略,绝对不至于如此,我会有其它更加圆润的方式解决问题。 卢家的事情,超出了为人的底线。” 三人听到这里,皆不说话。 卢家的事情,对世家大族的声望打击很大。世家大族最擅长用道德来攻击官府,操纵舆论,但此次他们恰恰处于道德的反面,这也是他们没法大肆反击的重要原因。一个将人做成“人彘”的家族,凭什么跻身于世家大族之林。 谁给卢家说话,谁便是和卢家一样的作为。 黄明远充分调动了百姓对这件事的愤怒,给了世家大族重重一击。 看到三人不说话,黄明远说道:“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是这就是我的真实心思。没有谁可以随意剥夺旁人的生命。 当然,我对卢家人的态度,并不影响对其余家族的态度。但诸位似乎明显的对我有些抗拒,这才是让我有些不安的事情。 我既想完全掌控全局,又不想对诸位动手,所以才招诸位前来,求得一个共存的方法。” 这时崔叔重三人对视一眼,崔叔重说道:“卢家的事情,是我们世家大族的问题,但我等绝无与卫公对抗的心思。” 黄明远对此不置可否,接着说道:“接下来我在河北,其实要做的是三件事,第一,抑制土地兼并和私藏人口;第二,官绅一提收取商税;第三,普及科举制度。” 崔叔重刚想说什么,黄明远挥手止住。 “这三件事,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些都是针对你们来的,但我觉得,你们不应该这么想。第一条,我是为了缓解土地矛盾;第二条,我是为了增加税赋;第三条,我是为了缓解阶层矛盾。 一个国家,要想安定有序,就必须解决这三个问题。任何一个方面出了问题,这个国家都会出问题。 我的出发点是为了解决国家内部矛盾,对国家有利;而你们却认为是针对你们,对世家大族有害。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时候国家的利益和世家大族的利益是相对的。若是真的如此,到底是该存在国家,还是存在世家大族。 国家是不可能消失的,一群猴子还得有个领头的,那么该掉头的是谁。 我敢断言,即使没有黄明远,如果世家大族与国家大众的利益相互抵充,最后灭亡的一定是世家大族。” 三人听了黄明远的话,都久久没有说话。 崔君绰这时说道:“卫公怕不是危言耸听了吧。” 黄明远说道:“崔公知道幽州、辽东有多少识字的人,至少有三十万。几乎每一士兵,我都让他们识字。现在普通百姓甚至都开始扫盲。至于丰州,你知道有多少人识字吗?我从十几年前在丰州扫盲,到现在一直没有停止。丰州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识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我将此铺开,用不了二十年,这个国家,只要有五分之一的人识字,你觉得世家大族还能对文化、舆论进行压制吗? 这些人联合起来,不用我动手,就能撕碎了你们这些最顶尖的世家大族。因为他们要掌握文化的控制权,他们要上升的阶梯通道,他们要成为整个国家的统治者。 而这种趋势,你们可以阻止吗?你们会成为天下人的敌人。 不说丰州、幽州、辽东。单说天下,春秋战国时有几人读书,现在又有几人读书。读书人越来越多,世家大族越来越不值钱,这是历史的趋势。” 黄明远的话让众人暗暗心惊,也无比沉重,因为黄明远说得,似乎都是对的。 李少通说道:“既然如此,卫公又需要我们做什么?只靠这些人,你不一样可以踏翻我们。” 黄明远摇摇头。 “我从没想过踏翻诸位。 我想说的是,时代在变化,我希望诸位能够跟得上时代。世家大族传承数百年,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官职、地位都可能随时发生变化,但深厚的历史底蕴,却需要时间来沉淀。 现在这个时代,其实就跟三国两晋时代差不多。 包括范阳卢氏、赵郡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都是那个时代崛起的。同样当时顶尖的世家大族,也一样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当前社会在不断变革,但诸位却依靠着家族的资源,占据了最领先的位置。如果这种情况下,你们亦无法争得过寒门庶子,也不过是平稳归入其它大家族之中。但若是想阻挡历史的洪流,则最大可能被历史所吞没。 我不希望那样的结果。 实际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这个国家的矛盾对立,不那么尖锐。包括我和世家大族的关系。” 崔叔重说道:“那卫公想让我们怎么做,眼睁睁地看着你说得时代到来。”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希望诸位跟着我一起,顺应时代的潮流,做时代的推手,支持我的变革。 我不会跟诸位做什么交换,因为我给不了诸位什么。以诸位现在的地位,除非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但我所承诺的,是致力于一个大同的世界。我阻止不了诸位的倒下,但可以尽可能给诸位留下一个站起来的机会。”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谁是敌人 其实黄明远今日跟三个老家伙并没有谈什么实质的东西,毕竟黄明远寻求的支持这个东西很宽泛。 但黄明远表明的对世家的态度在三人看来很重要。 三人这日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不得不说,黄明远的态度与三人所期望的相差悬殊,甚至说是南辕北辙。 三家所希望的,是继续保持其家世、地位的显赫,这也是他们这次来见黄明远的目的。但黄明远的态度,却是坚决抑制特大型世家的存在。 从双方所处的位置来说,此事根本没得谈。 但现在三家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在黄明远面前,原本可以依仗的手段跟本使不出来。而且以现在的形势,他们也没法直接对抗黄明远。他们有自己的优势,但面对黄明远,却又存在天然的劣势。 三人之中,崔君绰最年轻,也最沉不住气。 “三叔父,咱们该怎么办,就这么认输?” 面对崔君绰的问询,崔叔重皱着眉头,良久才说道:“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卫公已经占据了河北,若是他真的丧心病狂地对我三家下手,我们能抵挡的了吗?” 崔君绰吃了一惊,有些结巴地说道:“不会吧,他怎么敢?” 崔叔重有些嗤笑道:“当初他灭卢家的时候,也没人相信他敢下手,但他偏偏做了,而且还是不留余地的做。现在,卢家人已成冢中枯骨,而卫公却不伤分毫。” 五胡乱中原的时候便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名望、地位、家世都没有什么意义。石勒于宁平城屠杀西晋满城武,却仍能入主中原;太武帝拓跋焘诛灭清河崔氏国史之狱,清河崔氏同族无论远近,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连坐灭族,却仍击败了南朝宋的北伐。二人做的事不比黄明远恶劣的多,可是有损于他们的统治吗? 这时李少通也说道:“叔重公的意思是?” 崔叔重说道:“我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大隋是不是要亡了?” 二人点点头,自杨广一心南下之后,大隋便要亡了,这是有识之人的共识。这个时代,南北无论是经济、化、人口皆差异巨大,根本不存在偏安江南的可能。之前西晋灭亡之后的南北对立,主要因为是北人南下,整个东晋、宋、齐、梁四朝,统治核心都是北人,即使出生在南方。 “第二,若是群雄逐鹿,黄明远是不是最有可能成功?” 二人仍是点头。虽然道不同,但二人不得不承认,黄明远已经做到了寒门子弟的巅峰,以现在的局势,除非杨广立刻返回洛阳,否则即使黄明远仍忠于大隋,他麾下三十万大军,也不可能忠于大隋。 现在黄明远占据了河北、辽东,今天下四分河北一分,关中一分,河南淮北一分,其余共一分,已占一分,其兵坚戈锐,兼用兵如神,恐无人能敌。 “第三,我们除了黄明远,还有旁的选择吗?” 二人有些沉默,皆是摇了摇头。 乱世之中,世家大族择一势力支持是常有的事情,但选择的目标也不是胡乱选取的,必败无疑的目标谁会投资。此时河北已尽为黄明远占领,三家的基业俱在河北,安得越过黄明远去投奔旁人,也不现实。 崔叔重便说道:“既然如此,二位又何必纠结。” “可卫公?” “卫公怎么了?” 崔叔重郑重地说道:“换了旁人作天子,难道就不会抑制我等世家大族的发展,只是卫公没有为了获取我等的支持欺瞒我等而已。 至少从现在来看,卫公若是得势,必然是一位明君。而且看其光明磊落的性格,只要我等不故意与其作对,卫公也不会与我等为难。” “可是” 看到二人有些犹豫,崔叔重恨其不争道:“你二人难道真的不明白,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卫公,而是关陇那群人。一旦让他们重新得势,你们以为还有咱们的好。你看看,这些年若不是杨坚需要咱们制衡关陇那群人,给了咱们一条生路,我等早就被他们吃个干干净净了。 而且到现在,你看朝廷里有我们的人吗?” 当年各大家族费尽心思推出了一个出身赵郡李氏汉中房的李德林,官至内史令,但很快为关陇家族所打压去官。至此北齐灭亡近四十年,关东世家除了李德林,竟然未出现其他一个宰相高颎虽名出为渤海高氏,但不依靠关东世家,而且有书中说有鲜卑血统,有冒领祖先的嫌隙。 “我们的敌人是关陇世家,只有打败他们,我们才能安享太平。而卫公与他们的关系,恰好势同水火。所以说卫公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等的助手。” “可是卫公的政策” “看问题应该要长远,我们之前四十年都忍了,难道再忍四十年不成。卫公一切说得都对,但他忘了一点,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不想让自己的家族站在世家大族的顶峰,所以有权利的地方,就会有世家,这是卫公无法改变的。 即使卫公再是抑制世家大族的发展,也不可能控制人心的存在。 再说了,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若比行军打仗,我等自是不如那些大老粗。可若是治理国家,卫公到最后依靠的还不是我等,难道要靠那群泥腿子,卫公不会如此不智的。” 不得不承认,崔叔重所说的,恰恰都是这个时代所局限的,而黄明远又无法改变的。 李少通、崔君绰等人刚开始还觉得心中无比烦忧,但听得崔叔重的话,却是茅塞顿开了。 看到二人心悦诚服的样子,崔叔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二兄真是天纵之才,若是生在这个时代,或许他们就不用依靠黄明远的。 这一切都是二兄在数年前预料到的,他竟然看出了大隋的大厦将倾与黄明远的崛起。这一次,他算计了黄明远,也算计了其它世家大族。依靠着黄明远对世家大族的打击,博陵崔氏则可以趁此良机,脱颖而出,成为世家大族的领头羊。 第七十七章 人事调动 黄明远的建议,其实三大家族是不愿意,但奈何形势比人强。 因此最后结果便是黄明远与三大世家作了一场亲切、友好、圆满的交流,本着加强了解、互利共赢的态度,双方打成了一致的约定。 河北的世家大族将不遗余力地支持黄明远的政策在河北的施行,而与此同时,黄明远也会保证河北诸世家的利益,包括在未来政府的利益。 这次约定,虽然双方都是各怀心思,但总算是解决了黄明远诛灭卢氏之后与世家大族产生的对立态度,双方由对抗开始走向了合作。当然,之前被黄明远诛灭的范阳卢氏,也没人在乎他们的利益被牺牲掉。或许用不了多久,整个河北世家之林,将真的不会再有范阳卢氏。一如当年的巨鹿田氏、魏郡审氏,当初是如何辉煌,可现在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对于黄明远来说,此次获利颇丰。除了政策上的支持,以三大家族为首,交出了河北数万顷土地,十多万的隐户,至于其它的粮食、兵器等物资更是无数。 而河北世家,除了获得一个生存保证,以博陵崔家的崔民干、崔敦礼,清河崔氏的崔义玄,赵郡李氏的李叔慎等为首的河北世家子弟,纷纷加入黄明远的队伍。 对于河北百姓来说,短期内,河北是安定的,大家可以享受太平了。 暂时缓和了与世家大族的关系,黄明远开始重新安定内部。目前自己手中有三套班子,河北道行台,大将军幕府还有涿郡官府。 虽然这三套班子都是以自己为核心,但往后要四处征战,自己也未必常在中枢,为了保持中央的稳定运转,必须确定一个核心班子,辅助自己总揽军政。涿郡官府肯定不合适,剩下两个,大将军幕府本身定位便是自己的幕僚集团,更方佐助便自己统辖方方面面,但相对行台,缺乏一定的权威性。 最终,黄明远还是决定以行台统辖诸郡,确定了河北的基本组织架构,而大将军幕府则不再兼管地方,退居辅助机构。同时行台暂时搬迁到信都郡,涿郡官府也就失去了他的特殊性。 搬迁之后的行台仍以李子孝、陈远二人分领尚书左、右丞,同时李子孝掌决策,陈远掌审核,相当于宰辅的地位。 当然二人身上的兼职则不再兼任,尤其是李子孝身上的行台吏部侍郎。否则首辅再兼着吏部,不是权臣也是权臣了。 二人之下,黄明远又任命温彦博、杨师道分领左、右司郎中,为李子孝、陈远佐贰。虽然二职不如六曹侍郎品级高,但权利又重了几分。 又调辽东郡太守邓议为吏曹侍郎;夏安恂不再兼任大将军幕府长史,专任民曹侍郎;安东都护府长史崔弘寿担任礼曹侍郎;安东都护府司马徐哲担任兵曹侍郎;原平原郡太守杨元弘担任刑曹侍郎;唐祎担任工曹侍郎。 邓议、夏安恂、徐哲都是黄明远的心腹出身,崔弘寿、杨元弘、唐懿都是大隋旧官僚,至于能力,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而大将军幕府,则由宋正本担任长史,杜如晦担任司马。 除了行台、幕府之外,河北诸郡县的太守、县令也进行了大调动,务必换成了可信用的人,最后便是: 魏德深为涿郡郡丞领郡事; 黄凤麟为上谷郡郡丞领郡事; 孙伏伽为渔阳郡郡丞领郡事; 范愿为北平郡太守; 杨善会为安乐郡太守; 居庸关外宣化诸县新设宣化郡,常云清为宣化郡太守; 以天津港为核心,再加上河间郡的鲁城治今河北省黄骅市齐家务乡乾符村、安、平舒今河北省大城县三县,新设天津郡,张迅为天津郡太守; 张方昕为渤海郡太守; 黄明远族叔黄安为河间郡太守; 戴胄为清河郡太守; 贾敦颐为平原郡郡丞领郡事; 陆季览为博陵郡郡丞领郡事; 陆士季为恒山郡郡丞领郡事; 窦建德为武安郡郡丞领郡事; 徐闻膺为赵郡太守; 陈孝意为襄国郡太守; 王同为信都郡郡丞。 河北十八郡,再加上黄明远新置的二郡。除了南部三郡,其余诸郡已经完全控制在黄明远的手中。 黄明远又任命李靖为魏郡郡丞,其会同斛律晟,攻略三郡。 行台南下之后,军队势必大部分调到南方,黄明远又新设幽州都督府,以张季珣为幽州都督,总揽涿郡、北平、渔阳、安乐、宣化五郡军事。 至于安东都护府,原乐浪郡太守房玄龄担任长史兼领辽东郡太守; 崔元逊担任司马; 王倧担任乐浪郡太守。 整个安东都护府里的钉子,基本上全部清理干净。 诸郡除了太守,郡中掌兵的郡尉基本上完全换成了丰州、辽东一脉出身的将领。黄明远手中缺官,缺粮、缺钱,唯独不缺的便是武将。 黄明远在军中的个人崇拜达到了顶峰。他相信这群将领或许会堕落、会腐化,但绝不会背叛。 除了管政的太守和掌兵的郡尉,包括郡丞、主簿这些佐官,还有下面的县令、县丞,基本上换了一个遍。政治上不可靠的,能力不足的,风评不好的,基本上被撤职或转任他职,取而代之的丰州、幽州、辽东出身的官员。 黄明远培养人才最初的思路便是培养吏一级人才,将官吏教育基层化。很多官吏都是从里、乡一级起来的,基层经验丰富。或许他们没有太多宏大的战略,天才的设想,但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黄明远将自己的意志深入到底层的触手。 这一次县令、县丞等官吏的提拔,基本上都是他们。黄明远往整个河北派出了千余名基层官吏充任地方各级官员,他们带着先进的理念与行政手段,为黄明远控制河北的各个角落。 当然河北本身也有大批优秀的官吏,黄明远择其优秀者,前往信都接受培训,学习黄明远的治政理念,然后再重新分配。 黄明远所依靠的,从不是一两个不世之才,而是他的治政理念的铺展。靠着这次官吏大调动,黄明远终于将自己的根基根治下去,并生根发芽。 第七十八章 军制调整 这一次平定河北,光是投降、归附、收编的各路军队,差不多有数十万了。这些军队当然不可能完全整编为隋军,否则其臃肿的士兵数量便会直接把隋军后勤困死。但这些部队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精锐,若是将他们解散了,实在可惜。 黄明远麾下的军队,原本在丰州时有着较为系统的军制。但之后黄明远东征辽东、南平河北,麾下部队来源广泛,各部编制相对混乱。而且因为之前多次战功以加荣衔为主,导致很多人官职相同,品级相差巨大。有四品的虎贲郎将,也有二品的虎贲郎将。有统帅数万人的虎贲郎将,也有统帅千人的虎贲郎将。 而且这些虎贲郎将、虎牙郎将有的隶属于中央,有的隶属于郡县,还有的隶属于行台,彼此管辖也无比混乱。 军制混乱,自然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黄明远自然不能容忍这种混乱的管理模式,便准备重新整编各军。 当然,这是种僭越的行为,说黄明远心怀不轨也可以。但黄明远既然敢在官上大规模调换,军制上更不在乎。 这个时代的地方权力,仍是巨大的,要不然也不会称之为一地诸侯,常有动乱发生。到了明清,一府之地的面积几乎是唐朝好几个州的面积总和,但从未出现过知府叛乱的情况,便是如此。 黄明远于是以丰州军制为蓝本,重编军制。 丰州军制,十人为一伙,十伙为一队,骑兵两队一旅,步兵五队一旅,两旅为一团,车骑府辖两骑团,两步团,骠骑府辖三骑团,三步团。算是补充兵,一个车骑府有三千四百多人,而一个骠骑府更是五千一百多人。 但这只是因为黄明远当时为了增加兵力设的,各部相对别的地方人数都较多。后来车骑府、骠骑府改鹰扬府,基本上一团便有一鹰扬府的兵力。 这一次,黄明远仍以十人为一伙,设火长; 四伙为一队,约四十余人,设正副队正; 三队为一旅,约一百三十人,设正副旅帅; 三旅为一团,约四百人,设正副校尉; 三团为一营,约一千两百五十人,设鹰扬郎将、鹰击郎将、营参军各一名; 营以上设军,辖三步营,一弓弩营,一骑营,一斥候旅,一工匠旅,一警备旅,加上军医、后勤人员、职人员等,约六千八百人,设虎贲郎将、虎牙郎将、师参军各一名; 军以上为卫,每卫辖四军,加上卫属军校,卫属警卫,军医院,工团,以及其他辅助人员,接近三万人,设总管一名,副总管两名,长史、司马、卫监军各一名,诸曹参军事、行参军等若干。 在黄明远的设计中,未来主要的军事单位还是军,六七千人的编制,有一千多骑兵,进可功,退可守,机动灵活,方便调动。而一卫足足有三万人,若是再加上辅兵和后勤队伍,五万人也不止,一旦出动,则相当于大兵团作战了。 河北诸军现在有左武卫、右屯卫两支中央军,二军数量差不多相当于计划中的一卫;而行台下属的龙骧、虎威、鹰扬、豹韬、控鹤五军,兵力则略有不足。 一旦这七支部队整编完成,黄明远手中便有足足七支战略部队,可以同时面向河东、河南、山东等多个地方作战。 七支部队,数量不足,要补充的基本上从胡兵和降兵中选择。 左武卫,由右侯卫大将军淯阳侯荆元恒为总管,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席玭和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斛律进周为副总管; 右屯卫军,由右屯卫将军西河侯张远为总管,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辛礼和正四品正议大夫杨义琰为副总管; 龙骧卫,以龙骧军为主体整编,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左武卫将军斛律晟为总管,正四品正议大夫吕会彦和正四品正议大夫宋君明为副总管; 虎威卫,以虎威军为主体整编,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刘云芳为总管;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高元臻和从四品通议大夫王君廓为副总管; 鹰扬卫,以鹰扬军为主体整编,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李靖为总管,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黄明徐和正四品正议大夫王伏宝为副总管; 豹韬卫,以豹韬军为主体整编,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黄明溥为总管,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全旭和从四品通议大夫李客师为副总管; 控鹤卫,以控鹤军和窦建德所部为主体整编,正四品正议大夫王辨为总管,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徐虎子和正四品正议大夫苏邕为副总管。王辨级别确实不够,但黄明远身边也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 当初的幽州新军各种原因,将领职务偏低,经验也远不如当初的辽东诸军丰富。这一次黄明远从辽东诸军抽掉了吕会彦、全旭、高元臻、王伏宝等数百位各级将领充实各军,使得各军战力迅速强大起来。 七卫有二十一万人,足有近四万骑兵编制。从上到下,将领几乎都是经历过北伐草原、东征高句丽、围歼始毕可汗等战争的干将,对敌经验丰富,乃是一等一的精锐。 除了七卫,还有五胡军。 人数最少的宣义军所部,近四千人尽被分入各军之中。对此突地稽也没有办法,在黄明远的分化瓦解下,入隋的栗末靺鞨八部,基本上完全同化为汉人。 至于其余昭义、保义、怀义、顺义四军,数量过多,不好拆分,但军中精锐也多被选入各卫中。 黄明远为了进一步分解各胡兵的实力,仿照当年汉武帝建立胡骑校尉部,从四军中抽调五千人,建立了虎骑军,辖骑兵四营。虎骑即胡骑,全军皆为胡人组成。其军由张俭和高开道二人统帅,张俭睿智,高开道悍勇,二人配合,完全压制来自各处的胡人。 虎骑军的建立,更一步削弱了胡人的兵势。剩下的胡人四军,差不多只剩下四万余人。黄明远手上十多万胡兵,已经渐渐被分解了。 此时的河北大军,车辚辚,马萧萧,宝刀出鞘,枕戈待发。 第七十九章 降而复叛 黄明远迁行台于信都郡之后,河北尚有魏郡、武阳郡、汲郡未下。黄明远在信都理政,便命诸将征伐三郡。 三郡之中,以武阳郡的匪患最为严重。 武阳郡也是一个大郡,辖十四个县,大业五年时有二十一万户,是河北大地人口仅次于清河郡的地方。 郡中人口多,世家大族多,百姓赖以为生的土地就少。因此自大业七年开始,武阳郡内民乱不断,张金称、格谦、刘霸道、高士达等肆虐河北的大盗都曾在此盘踞。 此时虽然河北有名的大盗,已尽数被诛灭,但武阳郡内,仍有盗匪无数,其盘踞县城,肆虐乡里,作乱一方。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武阳郡北部的赵君德和东部的韩进洛,以及西部的张升三部。 黄明远在平定清河郡之后,便以斛律晟为武阳郡太守,统帅龙骧、控鹤二军征讨武阳郡的盗匪。斛律晟乃和王辩一北一东,分兵前进,斛律晟的北路大军第一个目标便是赵君德。 赵君德在武阳郡最北面,占据馆陶今河北省馆陶县等县。原本其部在一众盗匪中并不出众,也不显眼。如今成为隋军主要打击目标,不是他能力多强,或者恶行多昭著,只是因为他的一众前辈都死光了。 数万大军,顺着运河向南突进,沿途无所挡者。 眼看隋军主力袭来,赵君德自知不敌,便有心向隋军投降。赵君德是馆陶赵氏子弟出身,但因为出身偏支,家境贫寒,连饭也吃不上,遂在山中为盗。后来天下大乱,赵君德在赵氏本家的支持下,才夺取了馆陶城。 赵君德觉得自己虽然造反,但素来不作恶,也没有称孤道寡,本来就不是隋军必要诛灭的势力。而且卫公名声很好,还有不杀降的习惯,像投降的窦建德、吕明星、杨公卿、高开道等人,都被委以重任。自己若是投降隋军,不求像这些前辈一样,但无论如何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省得在馆陶城中提心吊胆。 赵君德没什么野心,要不然也不会造反这么久,连个名号都没有,更别说称王称霸,过过皇帝瘾了。 至于赵君德的一众麾下,更是多以山间的大盗为主,平日里吃糠咽菜惯了,现在骤然得势,已是心满意足,遂支持赵君德的投降。 斛律晟大军打来,赵君德开门投降。 斛律晟接受了赵君德的投降,还委任其为鹰扬郎将的职位,虽然官职不太高,可赵君德也算是盗匪中少有的直接授予实权职务之人。 赵君德底下一众人也是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接下来隋军将其部改编,赵君德也会像窦建德一样成为隋军之中的中层将领,甚至未来成为开国功臣。 但问题是赵君德不是窦建德,他没有窦建德的远见和眼光。而赵君德的麾下,也不是一群有用之才,而是一群披着军装的地痞流氓。 赵君德部的将领投降隋军之后,依旧我行我素,做着跟之前一样的行径。虽然隋军向其部宣示了隋军的军法,但在他们看来,当兵吃粮,替杨家人打仗,还不许乐呵乐呵了。 赵君德部投降隋军数日,其部闹出的案子便有上百例。 很快一件强奸案子来到斛律晟的案头。 赵君德部跟着隋军南下,来到大名县。按照隋军军法,各营官兵不得私自出营。隋军自然是习惯了,但赵君德的麾下却是难受的很。往常他们在馆陶的时候,吃喝嫖赌,什么不作,还以为当了隋军能够更加气派,谁曾想倒成了圣人了。 这日赵君德的弟弟赵君义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便偷偷潜出军营,来到大名城中。 赵君义好色,但你可以去妓院啊,但他偏不。赵君义最喜欢掳掠良家,做盗贼的时候,每破一城,必抢掠无数大户人家的女子淫乐。 往日破门习惯了,这一次赵君义便抢了城中一大户,又掳掠了其家中的女子。这大户家主反抗,也被赵君义杀了。 赵君义乐呵一夜,直到第二日也没有回营,最后为隋军的军法官发现,抓回军中。 奸淫、掳掠、杀人,这在隋军军中是砍头的罪行。 斛律晟大怒,不顾赵君德的求情,当场下令将赵君义推出去斩首示众。等到赵君德回顾神来,早有行刑官提着赵君义的脑袋来复命了。 赵君德心中大为震惶,在他看来,他带着这么多人投降隋军,起功劳怎么也值弟弟一条命。不就是玩了几个女人,值得这般小题大做。 赵君德越想越觉得隋军是故意针对他。 赵君德的部下也是愤愤不平,赵君义犯了什么罪,不过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怎么就要处斩。这时一些早就被隋军军法束缚的难受的将领便纷纷来见赵君德,表达对隋军的不满。 赵君德的狗头军师赖用更是认为,隋军故意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他们,就是想渐渐清除赵君德身边的羽翼。等到把众人都清理干净,便是对赵君德动手的时候。他们都是盗匪出身,隋军根本不信任他们。 众人一商量,便决定,既然隋军不信任他们,还不如反出隋军去,过他们的逍遥生活。 众人都是盗匪出身,也不愁劫掠。 赵君德便和部下商议,趁着隋军不备,他们偷袭中军大帐,然后点火引发混乱,若是能击破隋军、诛杀斛律晟最好,即使不成功,也报了赵君义被杀之仇。 众人各归各部,收拢部队,准备晚上起势。 赵君德等人想的不错,但却没提防信息外漏。 不是所有人都想当盗匪。 赖用在当盗匪之前,是村里的穷教书的。虽然地位不高,但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当官。因为赵君德需要几个识字的,遂把他留在身边。这赖用也性格机敏,渐渐讨得赵君德欢心,成了赵君德的心腹。 他鼓动赵君德造反,是希望用赵君德的人头换个前程,但并没想过真的造反。 于是赖用离开赵君德大帐后,立刻潜入斛律晟军中,密报了赵君德要造反的举动。 到了夜里,赵君德果然引兵生乱,最后为早就埋伏好的隋军拿下。赵君德叛军为隋军全歼,赵君德也被诛杀。 第八十章 轻取武水 赵君德所部降而复叛,须臾之间,便为斛律晟所剿灭。 虽然此事会严重影响接下来的招降工作,甚至连那些已经投降隋军的盗匪心中也会产生各种狐疑和惊恐,但斛律晟很清楚,在隋军之中,铁的军纪不可逾越。 现在的麻烦是为了以后的不麻烦。 赵君德之变后,隋军继续向西,向南,围剿叛军。原本盘踞在洹水县的盗匪张升,自忖不是隋军的对手,本准备投降隋军,换个官家身份,可惜之前赵君德的遭遇又让他心中畏惧,唯恐投降隋军之后,再像赵君德一般遭遇不测。 张升倒是忘了是赵君德先造反的了。 他们这些小盗匪,那才是真的盗匪,出身不高,整日里刀头上舔血,自由自在惯了,根本受不了严控的生活。或者说他们天生是匪,也做惯了匪,没法再做人了。 现在的张升是不敢投降,可更不敢打,正犹豫不绝,这时他昔日的朋友郝孝德来信,请他渡河南下。 郝孝德原本在平原郡,也是一个有名的大盗。不过他有心计,见隋军南下,高士达、李德逸等人尽皆覆灭,他便果断抛弃老巢南下,避开卫公。也正是因为如此,隋军将整个清河、平原、渤海三郡犁了一个遍,多少有数的悍匪身死族灭,但郝孝德却逃得一截。 郝孝德逃到东平郡、东郡一带栖身,不过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他一河北人来到河南,情况不熟,根基全无,混得也不容易。眼看手中实力不足,步履维艰,他这才想到旧友张升。当前河北诸盗尽受隋军围攻,张升怕是也不好过,若能说动他南下,自己实力将平添一多半。 郝孝德不断蛊惑张升,说其南下。 张升心底的不愿意的,但他实在畏惧隋军,这些年隋军的威名太重。 张升最后没了奈何,遂决定南下投奔郝孝德。于是张升集中兵力,带着这些年的积攒,屁颠屁颠地往东平郡去了。 斛律晟闻讯之后派兵阻拦,可惜张升逃得太快,只击溃了张升部的后军,缴获了大批物资,但让张升逃走。 张升侥幸渡过黄河,而盘踞在武阳郡东面武水县今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沙镇的韩进洛则没有这么好的下场。韩进洛相比张升、赵君德,名气倒是大了一些。他本人是济北人,曾聚众数万作乱,后来兵败逃亡河北。 韩进洛名气大一些,骨头可能也硬一些,底气啊、自尊啊、胆子啊等等等等也就足了些,大了些。 王辩率军征讨,韩进洛据武水县以抵隋军。 若是与隋军野战,韩进洛没什么信心,但是据城自保,他还是有些底气的。韩进洛经营武水多年,又娶了武水孙家的小娘子,自以为在武水也算有些根基。 武水孙家,武水县最有名望的家族,乐安孙氏的一支,其先祖能追溯到西晋的长秋卿孙道恭。今家主孙仲将,其曾祖父孙惠蔚曾担任北魏的光禄大夫,其本人也曾担任过寿张县丞,天下大乱后返乡。 韩进洛倒还有点眼光,知道为匪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占领武水之后,便前往孙家求亲,准备借着和孙家联姻,寻找机会洗白。 孙仲将当然看不起盗匪出身的韩进洛。孙家虽不如清河崔氏、荥阳郑氏,甚至不如河北其他大姓,但无论如何,也算世代为官,百年大族,怎么能和一个盗匪联姻。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武水城为韩进洛占领,韩进洛愿意以礼相待,并不是怕了对方,孙家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孙仲将刚开始要拒绝,但韩进洛亮了亮手中的刀把子,孙仲将便屈服了。 孙家为了保命,只得将其妹嫁给韩进洛。 而韩进洛娶了孙家女,又任命了一批城中大家族的子弟为官,双方各取所需,韩进洛算是获得了这些大家族的支持。实际上城中大族也不算什么真正的大族,为了保命,多对韩进洛谄媚,倒是显得韩进洛尽取武水县的人心。 至少韩进洛是这么认为的。 隋军兵临城下,韩进洛乃召集各大家族的人,商量抵御隋军的事。城外隋军气势汹汹,人马众多,为了御敌,自然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了。韩进洛命各家族拿出粮食和私兵帮着守城。 虽然众人不敢,但又畏惧韩进洛的威势,只得同意,但内心却是恨得牙痒痒。 各家凑了几千石粮食,又凑了上千人,交给了韩进洛。韩进洛倒是对各家没多大防备心,尽委派到城墙上守御。 韩进洛觉得这些世家大族跟他是一样的,都不想让隋军入城。毕竟听说隋军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手段不怎么好,世家大族都厌恶卫公黄明远。 隋军到达城下,照例派人劝降。劝降不成,便准备攻城。 城中大族,除了孙氏,其余充其量算作土豪,哪见过这么大阵势。眼看城外密密麻麻的隋军,心中便感到畏惧。 城外数万军队,俱是赫赫威名的卫公麾下,若是和他们打,这些大家族是没什么底气的。而且也没人愿意给韩进洛殉葬。 于是众人便筹划着献城。 虽说卫公诛杀卢氏,在世家大族那里名声不太好。可他们以献城之功,无论如何也得受些优待。而且韩进洛为人粗鄙,却要强装化人,他们整天与韩进洛虚与委蛇,早就恶心死了。 孙仲将虽然成了韩进洛的大舅子,但也瞧不上对方。且孙家世代簪缨,岂能从贼。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便准备舍弃韩进洛,用韩进洛的脑袋投靠新主子。不得不说,世家大族的骄傲、蔑视和舍国为家,真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枭雄,再是真诚,也得不出个果了。 孙仲将秘密派人前往隋军大营,向隋军投降。 按照双方计划,到了第二日晚上,孙仲将果然命家兵打开了南城门迎接隋军入城。因为是自己的大舅子,韩进洛对孙仲将很信任,将防御压力最轻的南门交给孙仲将守御。而孙仲将也不负众望的将韩进洛卖了一个好价钱。 隋军大举入城,韩进洛兵败身死。直到临死之时,韩进洛也不明白,他以诚心相待,武水城的世家大族为什么要背叛他。 第八十一章 鬼蜮伎俩 武阳郡内,赵君德、张升、韩进洛诸贼既平,剩下的一些盗匪虽多,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武阳郡人口众多,又紧靠黄河,土地肥沃,位置重要,对于黄明远来说,此地是南下的重要基地。而因为武阳郡独特的地理位置,原武阳郡丞元宝藏就不能留任了。 武阳郡丞元宝藏,洛阳人,西魏宗室之后,已在郡丞任上多年。武阳郡没有太守,他虽是郡丞,但却是独掌一郡,权利颇重。 元宝藏这个人,名声可不怎么样,至少黄明远对他印象并不好。 作为匪患最严重的武阳郡,平乱之事,元宝藏自是责无旁贷。不过元宝藏能力不足,每每与盗匪交战,多是兵败,且每次军械物资都是几乎全无,堪称盗匪的运输大队长。元宝藏之后为了征调物资,从百姓那里征讨,动不动就以军法论处,盗匪没捉拿多少,老百姓却是不堪其扰,苦不堪言。 当时魏德深在武阳郡治下为官,深得民心。元宝藏深嫉魏德深的能力,于是在杨玄感之乱的时候,只给予魏德深一千兵马,却让他救援东都,希望假借叛军之手来害死魏德深。若不是魏德深幸运,遇到了黄明远,早不知道尸体烂到哪里了。 元宝藏能力虽然不行,但心机颇深,又和当地世家大族相勾结,牢牢控制着武阳郡。 这次斛律晟南下,黄明远表斛律晟为武阳郡太守,元宝藏心中便有些恐慌。他知道魏德深在卫公麾下任幕僚,心中唯恐魏德深报复,又担心斛律晟前来,他便无法独揽郡中大权,因此每日都是心神不宁。 元宝藏能够在武阳郡中如鱼得水,少不得当地世家大族人物的支持。前民部员外郎赵君实是武阳郡著名的大族人物,也是元宝藏的儿女亲家。二人狼狈为奸,堪称郡中两大毒瘤。 赵君实是馆陶人,之前盘踞馆陶的赵君德便是馆陶赵氏的远房偏支。若无赵君实暗地里的支持,赵君德一个草寇也不可能占据馆陶县为恶。 对于卫公军的南下,赵君实本来是不敢抵抗的,否则也不会同意赵君德的投降。但赵君德投降之后,跟着斛律晟南下剿匪,而赵君实留在馆陶。再之后斛律晟诛杀赵君义,赵君德也反叛被歼灭,种种变化令赵君实应接不暇。 赵君实担心受到牵连,连忙逃到郡治贵乡县今河北省大名县大街乡。 当时斛律晟正忙着征讨张升等盗匪,也顾不上赵君实,更没时间对各地清洗。但赵君实却心中畏惧,唯恐被隋军清算。他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而隋军有前科,每到一地,便处置一些名声不好的官吏乡绅来获取民心。他极其担心成为隋军讨好贱民的刀下之鬼。 元宝藏担心失去权力,赵君实担心被隋军清算,二人倒是成难兄难弟了。 元宝藏苦心经营武阳郡这么多年,就这么拱手让出权利,他着实不甘心。但他自知无力对抗卫公,也不敢公然翻脸。 这时赵君实出了个主意,盘踞武水的韩进洛实力强大,不若引韩进洛前来贵乡,抵挡隋军。 此时赵君实尚不知王辩围攻武水,韩进洛已经自身难保了。 元宝藏虽然能力一般,但也不是一个傻子。韩进洛是什么货色,能够抵挡的了隋军。若是晚上几个月,元宝藏可能投靠李密,但韩进洛他是万万瞧不上的。 不过元宝藏却没有拒绝,反而还让赵君实去联络韩进洛。不仅是韩进洛,还有其他一些小的贼匪。 元宝藏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他对自己有多大的幻想,而是元宝藏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当前半个孤零零的武阳郡,无论如何是挡不住卫公数十万雄兵的。既然如此,与其抵抗卫公之后被消灭,还不如主动倒向卫公,立个功劳,求个好前程。 至于赵君实,虽然二人在武阳郡合作的很愉快,但奈何此人看不起形势,非得逆天而行。那便让此人的脑袋,变成自己投降卫公的第一功。 利益之前,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坑的。 赵君实得到元宝藏的赞同之后,立刻积极联络武阳郡内的盗匪。作为武阳郡世家的翘楚人物,各盗匪还是给赵君实脸面的。虽然韩进洛联系不上,但一些小势力还是可以的。而且因为盗匪四起,各大家族建坞自保,已经成了当地的宗贼,实力也不可小觑。 赵君实联络了接近一万余人,虽多是乌合之众,但实力也并不是很弱。 斛律晟的主力虽没有在贵乡城驻扎,但也派了不少官吏。 为求稳妥,赵君实先在城外将各部集结起来。 按照赵君实和元宝藏的计划,先引这些人入城,完全控制贵乡城。再等到韩进洛赶来,他们联兵数万,北据隋军。 到了约定入城的日子,赵君实一番志气高昂。他没领过兵,乍一统领上万的军队,倒是很新奇。 赵君实带着前军顺利入城,但城门内却是空空荡荡。 赵君实也不以为意,但元宝藏却是突然出现在城头,还对着赵君实高声喊道:“今日破贼,多谢君实兄相助。” 赵君实听到元宝藏的话,很是疑惑。 突然城墙之上,尽是士兵。而一条盘旋腾飞的巨龙旗帜,也在贵乡城头,迎风飘扬。 赵君实和底下的群盗,也是大吃一惊。 这时突然城内外俱是喊杀声,隋军在城内城外的埋伏从两面杀出,将这群盗匪团团包围。 城外领头之将,正是斛律晟。 元宝藏定计之后,便派人去联络斛律晟,将赵君实的计策尽皆告诉对方,还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卧薪尝胆的忠臣。 斛律晟听后,立刻转进贵乡,正好有了今日这场大戏。 “狗贼!” 这个时候,赵君实全明白了,他脸上又惊又怒,指着城头的元宝藏坡口大骂。 但此时不是赵君实找元宝藏麻烦的时候,因为被赵君实劝来的人要找赵君实的麻烦。众人还真以为是赵君实和元宝藏合谋坑害他们。 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将赵君实杀死。至于这群乌合之众,本就实力一般,很快便为隋军所覆灭。 第八十二章 大智若愚 元宝藏通过自己反复无常的计谋,用昔日盟友赵君实和武阳郡内无数土匪、宗贼的脑袋,帮着隋军平定了郡内的贼匪,稳定了武阳郡的形势,而元宝藏本人也从要被清洗的对象成了隋军的功臣。 元宝藏解决了隋军最麻烦的问题,战后再处置元宝藏便有些难看了。 不过黄明远也有办法,既然免官不可,也能明升暗降,于是乃调元宝藏为大将军幕府掾属。从武阳郡郡丞到幕府掾属,无论如何都算是高升了。虽品级下调,但却是进入腹心,也算一步登天了。 不过元宝藏是不是这么认为,就不好说了。一个负责指挥礼仪、接待宾客事务,掌管出差及检校之事的官,或许是及不上一地的土皇帝吧。 元宝藏离开之后,黄明远又调张植为武阳郡太守,而斛律晟的太守之职随之罢去。若非必要,黄明远不愿意让领兵将领在中原腹地兼任地方行政长官,职兼武。因此即使有一些特例,也是事后便免去。 之后不久,黄明远又以清河、武阳郡面积太大为由,从二郡之中又析出一郡,设东昌郡。二郡各十四县,原人口加起来超过全国的二十分之一,实在太多了。 新设置的东昌郡,以聊城县为治所,辖从清河郡划出的博平、清平即贝丘县,今山东省临清市戴湾镇、高唐、茌平四县和从武阳划出的聊城、武水、堂邑今山东聊城市堂邑镇三县。 新设郡县,本不是黄明远能做主的,但此在河北,天子亦约束不得,他的决定,也就堪比圣旨了。 又调幕府从事中郎齐善行担任东昌郡郡丞领郡事。 齐善行是窦建德的旧部,出身盗匪,不过其人允允武,颇有能力。以其为东昌郡太守,既可以收拢盗匪之中的士子之心,抵消一下之前赵君德事件的影响,也能分化窦建德的势力。毕竟窦建德军中,可用之才颇多,其又是几乎完整的投降隋军的势力,黄明远再看重窦建德,分化也是必然之事。 既取武阳郡,黄明远乃命斛律晟率龙骧卫屯兵武阳郡,又命王辩屯兵东昌郡,二人目标一东一南,分作渡河的准备。 斛律晟这边取了武阳郡,李靖也率军攻取了魏郡和半个汲郡。 相比较武阳郡,魏郡、汲郡情况要好的多。尤其是汲郡,因为郡内有黎阳仓和永济渠,驻兵极多。 二郡唯一一股大规模的盗贼,便是在西部太行山余脉中的林虑贼王德仁。 李靖南下,立刻命令黄明徐率领三千骑兵,急速突进,过州县而不入,长驱黎阳仓。此时正是李密击败张须陀,四处扩张的时候,李靖唯恐李密打黎阳仓的主意。 黎阳仓的守将陈恩,本就是黄明远当初平叛之时留下的将领。于是黄明徐大军杀到,陈恩立刻开城响应。 黎阳仓虽在汲郡的地盘上,但汲郡太守孟善谊根本插不了黎阳仓的手。 李靖听闻黄明徐占领黎阳仓,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于河北军来说,汲郡可以插不上手,甚至落入盗匪手中也是可以的,只要黎阳仓不落入盗匪手中。二者重要性天差地别。 既下黎阳仓,李靖便按部就班的南下魏郡,接手其地。 魏郡太守乃是张轲,天子的老丈人。张轲是萧皇后的舅父和养父,南朝梁尚书仆射张缵的儿子,母亲是梁武帝第四女富阳公主。当初萧氏出生于二月,由于江南风俗认为二月出生的子女实为不吉,因此由萧岿的六弟东平王萧岌收养。萧岌夫妇收养萧氏不满一年,便双双去世,萧氏遂转由舅父张轲收养。张轲时为安平王萧岩僚属,家境贫寒,因此贵为公主的萧氏亦随之操劳家务。 后来杨坚夫妻为杨广选妃选妃于梁国,因为梁国诸公主的占卜结果皆不吉,于是萧家人从张轲府中迎回萧氏,占卜为吉,萧氏成为晋王妃。 张轲也水涨船高,担任晋王府属官。杨广继位之后,张轲累迁尚书祠部郎、仪同三司、盐川郡太守、魏郡太守,进位正议大夫。 因为张轲特殊的身份,黄明远在他跟前都算是晚辈。而且因着萧皇后,黄明远在张轲面前,甚至必须行晚辈礼。 不过此时张轲七十有一,身子不好,郡中事务多由佐官处置。 李靖率军南下,进入郡治安阳县。 时张轲身体不好的,又身份贵重,但还是亲自出城迎接。 张轲虽出身高贵,还有萧皇后作依托,但活到这个年纪,听说的和见识的也太多了。从他年轻时算起,已经经历了梁、陈、后梁、北周、隋等多个朝代的更替,经历的天子更是十多人。他很清楚,当前天下已乱,又到末世,群雄并起,天子偏安江都,什么结局,尚不好说。值此时节,从前的依托,或都不作数了。 当初黄明远在晋王府中,与张轲也是熟识。今李靖奉命南下,虽什么也没有说,但张轲明白他意在魏郡。 于是张轲便在接风宴上,对李靖说道:“老朽体衰,垂垂老矣,郡中之事,多无甚精力处置,以致盗匪丛生,可谓是枉顾君恩。今将军率军讨匪,老朽也舒了一口气,愿将郡中诸事托付将军,以清剿贼匪,保境安民。” 李靖赶忙推辞,但张轲却是态度坚决。 到了次日,张轲便让各属官前往李靖处汇报诸事,而他本人则以养病的名义,闭门不出,不再视事。 李靖南来,因为张轲的身份,本来想了很多张轲和他对抗的事,更筹划着如何夺权,但没想到此来竟会如此顺利,可谓是出人意料。 于是李靖赶忙将张轲之事汇报给黄明远。 黄明远听闻之后,也是忍不住喟叹。 小时候在晋王府中,张轲为人敦厚,平日里也甚少言语,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现在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于是黄明远传信李靖,令其对张轲以礼相待,绝不可轻慢。又命邓议甄选张轲族中子弟一人,征入幕府。张轲这么顺利的交出手中的权利,自己自当是投桃报李,厚待张家了。 第八十三章 攻心之策 李靖在魏郡郡治安阳县待了没多久,便立刻率军西进,攻打盘踞在林虑山的王德仁。而魏郡的政事则全部交给了徐闻膺。 李靖本被任命为魏郡郡丞,这个职务本是黄明远方便李靖与张轲争权所任。谁料张轲根本不在意,拱手将郡中大权让出,这李靖魏郡郡丞的任命便显得尴尬了,毕竟李靖也不可能久在郡中任事。 李靖这个人,性格谨慎,不愿插手政事,便向黄明远请辞。于是黄明远乃任命原赵郡太守徐闻膺为魏郡郡丞领郡事。 徐闻膺一一郡太守调任魏郡郡丞,怎么看都是贬黜,况且他还是黄明远的心腹出身。不过徐闻膺却毫不在意,开开心心做他的魏郡郡丞去了。 黄明远当然不会随意贬黜官员。调徐闻膺前往魏郡,乃是黄明远准备重建邺城,将之重新发展为河北的中心。 邺城之汉末袁绍起,四百年来,一直是河北的中心。直到北周杨坚平定相州治所邺城总管尉迟迥乱后,为了防止河北反杨势力死灰复燃,遂下令火焚邺城,一代名都成为废墟。相州、魏郡和邺县官署和当地大部分居民一并南迁至安阳城。但邺城之地,南瞰中原,北依河北,西通河东,东连青兖,可谓是晋冀鲁豫之要害,乃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河内之屏障。这也是黄明远要在此准备重新建城的重要原因。 未来的邺城,甚至要成为陪都,徐闻膺如何不愿做这个郡丞。至于太守之名,则对于赘婿出身的徐闻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徐闻膺手段强硬,能力卓著,否则黄明远也不会安排他到赵郡镇住李氏。 黄明徐之前占领黎阳仓,后来又打通了黎阳仓到魏郡的运输险,事实上将汲郡一分为二。这次徐闻膺南下之后,也不客气的派人接管了黎阳仓以东以北的黎阳、内黄、澶渊今河南省濮阳市濮阳县一带、临河今河南省浚县东北、汤阴五县。 如此一来,大半个汲郡都被划入魏郡之中。对于徐闻膺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汲郡太守孟善谊是欲哭无泪,除了向卫公状告徐闻膺,根本无可奈何。徐闻膺更是不在乎孟善谊的状告,他这个汲郡太守都不知道能当多久呢。 徐闻膺一边按照幽州旧制改革,一边以邺县城为基础,重修邺城。 而李靖也很快率部剿灭了王德仁。 王德仁,汲郡人。天下大乱之后,王德仁于林虑山今河南林州拥众数万,四处抢掠。 林虑山一带,山势险峻,干旱缺水,故其地民风剽悍。 王德仁依仗地势,凭险据守。 李靖一路长驱直入,连战连捷,攻到林虑山下,与王德仁相对峙。 李靖眼看贼匪数多,山势又艰险,非一时可尽破,便准备以内部分化瓦解的策略,瓦解王德仁所部。 王德仁虽是林虑山的大头领,但因为林虑山脉地形原因,各处山头林立,王德仁与其说拥兵数万,不如说手下各山头的头领,合兵数万。而王德仁更像是武林盟主那般,凭实力、威望压制众人。 这日隋军抓住了王德仁手下一个探子,李靖亲自上前询问。那探子倒也狡黠,便直言自己本是良民,因为父母妻子都为王德仁囚禁为人质,不得已从贼。只有能打探到隋军的情况,他的父母妻子才能被宽免,不然的话全家都要被处死。 李靖一眼便看穿了对方,贼中能做探子的,必是精锐,如何随便找个人当探子。然而李靖故意装作相信了他的话,还让他替自己从山中各部传话。 “为我报贼,明日我且战,有能释甲迎我者,署背曰归顺,皆得复农矣。”于是便放走了此人。 这个探子高兴地返回营中,还向山中众人说起了此事,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不少人皆笑隋军主将迂腐。 到了次日,李靖果然出兵,而且立了两杆大旗,上面写着“只诛王德仁,余者不问”。 同时李靖又从林虑各地召集百姓,凡有亲眷在山中做盗匪的,皆让他们在山下呼喊。 于是百姓纷纷劝他们的亲人投降,弄得各处山寨之中的盗匪人心惶惶。 王德仁大恨,却无可奈何。 李靖又让人封锁各处道路,作困守贼匪的样子。 果然,很多小山头受不住这种压力,选择投降。李靖对这些来降的人均厚加抚恤,善言劝导,又在他们背后写上“归顺”二字,然后让他们回到山上营寨之中,告诉那些还未投降的人。 这些人扛着旗子,敲锣打鼓,大声呼喊,引得各处山寨人心更乱了。虽然王德仁尽力约束,但很多离着主寨远的小山寨,根本不畏惧王德仁,一看不妙,立刻投降。 王德仁约束不了别处的头领,只得尽力约束自己营中的头领。王德仁本身是个粗人,也不太擅长拉拢人心,平日里的约束,也多以恐吓为主。若是旁日,众人多是畏惧。可今日大兵压境,人心惶惶,营中之人对王德仁,倒是多了几分憎恨。 很快主营的士兵也纷纷向隋军投降。 王德仁严命心腹,看守营门,凡发现投降者,一律处死。甚至为了以儆效尤,诛杀了十多人。 但这并不能激起众人的恐惧。 李靖又在山下,到处堆放粮食、财货,并扬言供投降的贼匪自取,先到先得。这些贼匪得了粮食、财货,更是士气高涨。 人们高呼“去晚了就没有了”,于是纷纷下山投降,一夜之间,前往隋军之中投降的盗匪有上万之多。 王德仁大吃一惊,眼看大势已去,便决定向西突围。只要逃入太行山中,必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只是李靖根本不给王德仁机会。 双方交战,隋军利用强攻劲弩压制盗匪,给了王德仁部巨大震慑。这时最后顽固之人,为了活命,也纷纷投降。 盗匪之中,为了投降,争先恐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冲锋。 王德仁见此,只得率领数十心腹向西而逃,最终为隋军俘获。 李靖将俘获的王德仁诛杀,除了一些王德仁的死忠,未在多杀一人。于是林虑山之乱,彻底戡平。 第八十四章 李渊反了 到了冬日,临近元旦,折腾了大半年的河北终于消停下来。此时天下形势尚不明朗,黄明远没有盲目向四面出击,而是稳坐钓鱼台,坐看天下风起云涌。 张须陀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到河北,虽然黄明远早有预料,但是还是不禁唏嘘。倒不是说哀叹名将之死,而是张须陀的死,使得大河以南,虎牢以东,再无人可制瓦岗贼军了,不出意料,李密将要崛起于中原,称霸一时。 以李密的才能,河南盗匪自是无人可比,想来他一统诸盗匪,会攻东都就在眼前了。 天子回不来了。 即使天子想回来,李密也能阻断通济渠,天子有那个决心死战回洛阳吗? 怕是没有。 自雁门之后,天子的胆魄就丧尽了,现在的天子,只是一个庸碌的普通人。 黄明远先是让人为张须陀发丧,以为纪念。忠臣孝子,当广为歌颂。又命杨义臣率军南下,讨伐河南叛军。 杨义臣之前一直在魏郡等地剿匪,作为黄明远北上之前,河北唯一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名将,他手中自有一批强兵悍将。 杨义臣素来与黄明远交好,二人的交情能追溯到开皇时代。但他秉性忠直,对于黄明远在河北大权独揽、排斥异己的行为有些不满,几次拐弯抹角地劝黄明远,注意臣子之行。 黄明远自知自己最近动作过大,而杨义臣又绝对忠心于大隋,一旦让他留在河北,二人必定生出矛盾,甚至兵戈相向。 黄明远不想与昔日的袍泽对战沙场。因为这会使得黄明远极力塑造的大隋军魂受到严重打击,在黄明远的计划中,大隋可以沦落,隋军不可以。 而且历史上正是因为洛阳无将,所以才使得王世充坐大。有杨义臣南下,王世充再想那么顺利地攫取东都的权利怕是不那么容易。 于是黄明远以河南贼大为由,命杨义臣率部南下。 杨义臣也知道黄明远有私心,但也不想与黄明远为敌,于是便领命南下,还带走了黄明远去职的河间郡太守郭绚和武安郡太守袁子干二人。 黄明远很希望郭绚为其所用,但郭绚这个人实在太拧了,坚持不受,黄明远也是无可奈何。 杨义臣南下之后,黄明远在河北也清闲起来。河北诸事皆交给行台,而内部也有幕府参赞为用。 整个体制高效地运转起来,也不必事事由黄明远决断了。 这日黄明远在府中闲下来休憩一二,便有陆贞匆匆赶来。北斗的中枢便在黄明远府邸之后,从侧边走廊直通黄明远的书房。 这是北斗最大的权利。 “郎君,李渊反了!” 此时陆贞也有些激动,黄明远命她紧盯着李渊,陆贞昔日还有些不解,黄明远为什么紧盯着看起来颇为无能的李渊不放。直到李渊在关陇世家备受打压的同时,一步一步握有实权,再到今日起兵叛乱,她才发现郎君十年之前便能预料今日之事,真非常人也。 黄明远闻询也异常高兴,等了这么久,李渊这个老小子终于反了,黄明远都担心李渊畏惧现在的形势,不敢动手呢。 “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月五日,李渊在晋阳诛杀太原郡丞王威,虎贲郎将高雅贤等人。此时正以突厥人来袭为名,蒙蔽百姓,征召人马,想来不日便会扯旗。北斗在李渊府上的密探回报,李渊父子已决心南下关中。” “好!” 黄明远此时忍不住叫好,李渊果非常人也,知道河东不可恃,如此果决地入主关中。等他攻入关中之后,关陇世家的牛鬼蛇神怕是要一股脑地都跳出来了。 这时陆贞说道:“郎君,咱们要不要立刻出兵河东,直取太原?” “还得等一等!等李渊攻入关中之后,我军再出兵,否则干扰了李渊入关中,岂不是因小失大。” 陆贞不解,但黄明远也没有解释。 关中的卫玄、梁默等人都是自己的袍泽。为了军心,为了名声,为了形象,自己是不能与他们为敌的,但李渊可以。 “可若是让李渊在关中坐大,我军岂不是凭空增一强敌。李渊跟那些普通盗匪可不一样,他有关陇世家的支持,很容易便会坐大。” 历史上也确实如此,李渊自起兵之后,几乎跟开了挂一般,迅速席卷关中,然后占领巴蜀,独霸西陲。再之后南北两路主力东出,三四年的时间便全取中原了。自造反到控制天下大势,李渊只用了不到四年,可谓迅捷也。 至于之后刘黑闼、徐元朗、辅公拓等人的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当时李唐大业已成,大势已定,虽然看起来很是凶险,但根本无法威胁到李唐根基,只能算大唐霸业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不过李渊政权在起兵之后还是有一年的危险期。 李渊造反的同时,薛举在金城起兵,屡次进入关中,更在浅水原大败李二。不击败对方,李渊也无暇东望。 而一年的时间,足够黄明远扼死李渊了。 河东尽是黄明远旧部,再加上丰州的黄明征,西平的段操,以及西域的黄明辽,弘农的齐洛,甚至历史上和李唐在潼关鏖战的屈突通,黄明远早已经给李渊上了一道枷锁。 黄明远早有定计,陆贞便不再多担心。 不过她很快想到另一件事。 “郎君,李渊造反,李世民会不会逃归李渊,到时候好好怎么办?” 黄明远有些沉默了。 好好今年去年冬天与李世民订的婚,不过黄明远以女儿年幼为由,准备过两年再给二人成婚。 虽然李世民浑身有不少缺点,但他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黄明远着实喜欢。 不过师徒情,恋人情,未必比得过父子情啊。 “若李世民选择留下来,我会待他像亲儿子一样,决不负他。可若是李世民想走,师徒一场,便随他去吧,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的。 至于好好,我的女儿,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她若是想嫁人便嫁人,若是不想,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也愿意,我养她一辈子。” “嗯!” 黄明远拿起陆贞送来的情报,细细地看去。而陆贞也没有打扰黄明远,给黄明远泡好茶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北斗,陆贞便严令下属盯紧李世民,对于李世民的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这时何丹娘便建议,是不是暗中处置了李世民,李世民常在河北军之中,对河北军的情况极其了解,一旦其逃回李渊那,必然会泄露军中秘密。 陆贞却是拒绝了。 “你们不了解郎君,若是郎君想处置李世民,早就动手了。他即使要杀李世民,也不是以这种方法。” 第八十五章 榆次之战 李渊这么急着造反,其直接缘由还是因为黄明远。 李渊本来只是关陇世家的中流人物,又因为其父早死,虽然李虎遗泽仍在,但他本人却没有多大影响力,直到他开始掌握兵权。自李渊担任山西河东慰抚大使后,便成为关陇世家中唯一一个同时掌握兵权和地盘的人,因此他在关陇世家内部备受瞩目。 关陇世家顶尖势力也把目光投到了李渊的身上。 后来李渊击败毋端儿,杨广又进李渊为右骁卫将军,李渊的地位更进一步。许多人也看好李渊,便暗地里投资起李渊来。 自天子南巡之后,虽然不少人怂恿李渊趁机造反,但李渊却不是一个傻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虽然他有野心,但却不会贸然行事,否则一旦兵败,家族沦丧,难以幸免。 尤其是河北还有黄明远拥数十万大军,实力强大。黄明远若是调头向西,他根本无法阻挡。 于是尽管关陇世家各种怂恿,但李渊却稳坐钓鱼台。 但今年六月之后,黄明远率主力南下,横扫河北,终于惊到了关陇世家诸人,李渊也没法再稳坐了。 再等下去,黄明远大势已成,谁也制不住了。 李渊内心波澜乍起,他心中起意,但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太原的兵权,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七月初,从河北进入河东的盗匪甄翟儿拥兵十余万,进犯太原。 甄翟儿自王须拔死后,便自立为燕王,和魏刀儿分道扬镳。他因畏惧河北的隋军,尤其是黄明远,便率部翻越太行山,进入河东。 河东盗匪不多,也没有成气候的反贼,各地对盗匪的防御较弱。 于是甄翟儿进入河东之后,如鱼得水,一路连克河东多处郡县,直逼晋阳城。 此时在晋阳的李渊便和潘长一起,率兵马四万御敌。 潘长虽然位在李渊之下,但却是很不服李渊,处处与其一较高下。而李渊也很是厌恶潘长,对方仗着兵多,屡次相辱于他。更何况潘长与王威相勾结,其势并不弱于他,若不除掉潘长,他连太原郡也独占不了。 此时双方相遇,李渊和潘长率骑兵前出,而后军步兵尚未到达。 眼看对面的贼匪士气高昂,一眼望不到头,李渊便故意说道:“贼军甚多,不若我等退到榆次城再作计较。” 潘长听了却有些鄙夷道:“李将军就是这么打仗的,难道看不出我军根本退不得。榆次到晋阳十多里,若退到榆次,则晋阳也必为贼匪侵扰,到时候我等有何面目去见河东父老。” 李渊也不恼,只是说道:“贼军势大,我军恐无人能敌,潘将军切不可冒失!” 潘长听了李渊的话,更加不满,便说道:“区区贼匪,便将李将军吓破胆了,既然李将军不敢应战,且看我破贼。” “潘将军,只怕你也不是敌军的对手!” “那你就看我斩敌!” 于是潘长便率领千余骑兵前出,李渊拦也拦不住。 眼看潘长轻出,李渊忍不住露出笑容。这潘长素来与他较劲,又自矜武勇,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他放低姿态,果然激地对方怒而出击。 潘长手中千余骑兵,直扑向贼军阵中。 甄翟儿十多万军队,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是裹胁的普通百姓,但其出自上谷,其地多产精兵,麾下也有一支可信赖的部队。 于是甄翟儿亲自率军出击,与潘长战到一起。 潘长虽然悍勇,但其部兵少,很快为甄翟儿所部包围。潘长率军突围,越往外突,遇到的贼匪越多。 潘长此时无法,只得向中军求救,但李渊眼看着潘长被包围,就是不动。 这时有人劝李渊道:“潘将军为贼所围,是否上前救援?” 李渊笑道:“我军步兵不至,仅凭这两三千骑兵,如何能破贼救援。而且潘将军勇武,岂是贼人可比,我料他必能破围而出。” 众人想起之前潘长的豪言,又见李渊的笑意,皆是心中一寒,更是无人敢言。 潘长陷在贼中,左右突杀皆不得出,渐渐力竭。 眼看李渊不派兵救援,潘长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李渊无情无义,但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众人战至傍晚,潘长全军覆没。 李渊自引兵返回榆次。 弄死了潘长,李渊立刻兼并了潘长的队伍。此时王威尚留守太原,旁人自无人能阻止。 兼并潘部之后,李渊已经掌握了整个太原三分之二以上的部队。 此时甄翟儿率部又至,李渊便与之相战。 甄翟儿人数虽多,但核心部队差不多两万余人,都是一些积年的悍匪。双方在榆次以西十多里外列阵,甄翟儿布阵十余里,前强后弱,首尾相继。 李渊却是不同于此。 李渊将麾下主力布为两阵:以羸弱之兵居中,多张旗帜,全部辎重继后,为大阵;自率精骑千余骑分列左右,为小阵。并舍弃些辎重物资,以诱贼军中计。 双方交战,李渊便命大将高君雅率领大阵居前进击。 此时甄翟儿登高远望,以为高君雅所部便是李渊的主力,便率军中精锐应战。 高君雅按照李渊的布置,双方交战不久,便诈败后退,沿途遗弃了大批的粮食、财货等物。 甄翟儿率部进击,麾下的一众贼匪眼看到处都是官军的辎驮,各种财货随地都是,一众人也顾不得追击隋军,纷纷下马来抢掠财宝。 争抢之下,谁还记得这是战场。 甄翟儿命人督促各部,但根本约束不住。 此时李渊眼看甄翟儿的主力已经混乱,立刻率领左、右二队的骑兵,突然出击,直扑甄翟儿的中军。与此同时,高君雅也调转方向,向贼军冲去。 一众盗匪本来都已经撒开了抢掠,此时面对突然杀出的隋军,措不及防,立刻溃退。 贼军的盗匪有时候的确悍勇,但一旦落入下风,多不能久持。 甄翟儿约束不得,死于乱军之中。李渊乃乘胜追击,大破贼匪。甄翟儿军中多善战骑兵,李渊乃尽收之。 榆次一战,李渊保卫了太原,赢得了人心。又除掉了潘长,夺得了军事大权。至此在太原郡,再无人可与其对抗。 第八十六章 晋阳之变(一) 黄明远攻略河北,已成席卷天下之势,一直待在长安筹谋起事的窦抗终于坐不住了。现在天下大乱,四方英豪俱起,而黄明远则占据河北,俯瞰中原,独领风骚。若是李渊再待在太原观望,等到黄明远再平定了河南,李渊就是成功入主关中,得到了关陇世家的支持,怕是也难以与之对抗了。 于是窦抗亲来太原,准备劝李渊起兵。 见到李渊,窦抗便说道:“天下大乱,诸盗云集。叔德所在的太原成了暴风雨中仅剩的一处安定之地,此时何去何从,叔德宜早做打算。” 李渊听了,沉默了半晌说道:“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渊恐无如此之才也。” 窦抗却是不以为然。 “黄明远一黄口小儿尚可,叔德又如何不可。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一旦收拾,可得十万人,而叔德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 李渊听了又不说话了。 诚然窦抗说得很好,但有些事,不是只靠说便能定的。他若是起兵了,河北的黄明远怎么办,黄明远拥兵数十万,谁能与之匹敌。 “渊本是庸碌之辈,恐难堪大任。” 窦抗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透了,因此见李渊推拒,便说道:“叔德如何轻视自己,我所前来,非一人而来,乃替关陇诸公而来。叔德出自关陇,若天下大乱,能帮叔德的亦只有关陇。否则叔德难道愿意放弃军队和现在的权势,做个平头百姓?” 窦抗的话让李渊有些动心。 但李渊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自不是窦抗几句话便能说动的。而且即使造反,也得万事俱备,准备齐全,自不会被窦抗一撺掇便不管不顾了。 “道生之言,或许有道理,但李渊终是胆小惯了,不能为了一个虚妄的想法,而赌上身家性命。这太原之地,再是广阔,相比天下,仍不过是一隅之地。指望区区数万人马造反,无异于痴人说梦。至于其余各家,这赌命的事李家做了,旁人又能支持什么。” 窦抗连忙说道:“叔德要什么支持,粮食、部曲,我们都有,关中都有。” “若是让你们陪着我李家人在洛阳街市上砍头呢?” 李渊说完,紧盯着窦抗。 “这!” 窦抗有些语塞,帮着李渊造反没问题,但若是和李家绑着一起造反,他便要掂量一下了。至少李渊入关中之前,他们不会明着支持李渊。 其实各家在关中也不是拉不出几万人马,若是他们全力以赴,掀起的阵势绝对比李渊造反要大。但是正如李渊说得,造反之事,一旦落败,阖族尽灭,谁敢跟天子赌命。 窦抗不能给予李渊承诺,因而任凭窦抗怎么说,李渊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窦抗为难了。 他本是踌躇满志而来的,他觉得自己代表关陇世家对李渊支持,李渊必然满口应承。到时候李渊率军杀入关中,各地的关陇世家同起,便可将这江山换了颜色。可现在看来,李渊根本没有那个胆量与决心,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可是关陇世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支持。 造反不仅仅靠影响力,最重要的还是军队。李渊手中有足够的军队,才能引得众人追随。 若非没有办法,窦抗是不会选择李渊的。 其实窦抗看不上李渊,毕竟李渊的性子比较软弱,耳根子也软,非明君之象。但也是因为如此,他们希望拥立李渊来恢复关陇的盛世,毕竟李渊不像他的姨父杨坚那样刻薄寡恩。 窦抗没奈何地离开李渊府上,便去见刘静。 刘静是京兆武功人,其祖父刘懿用为大隋石州刺史。虽然家族地位不高,但与很多关陇大族都有联姻,他的妹妹便是李密的妻子。 刘静其父刘韶早年战死,刘静因此被授为仪同三司,后来担任晋阳令。后来因杨玄感叛乱,李密参与其中,他因此受到牵连被下狱。再后来为窦抗所救,便为窦抗的谋士。当初联络突厥人伏杀杨广便是他的计策。 见到刘静,窦抗便说起李渊不肯起兵的事情。 刘静便说道:“李叔德这是畏惧黄明远,连到手的天子也不愿做了。” 窦抗有些怒不可遏道:“李叔德也真是没用,黄明远一个卑贱之人,欺世盗名,有何可畏惧?” 刘静看看窦抗,没有说话。窦抗对黄明远极其厌恶,言语之中自是带着主观色彩,但黄明远到底有多可怕,不用他多加争论。 窦抗口头上放肆了一会,也是没意思,便说道“若是李渊不起兵,对于我们会很被动。” 关陇世家当然可以再重新选择一个人,但哪有那么合适的。而且黄明远起势的速度太快了,他们根本没法再另起炉灶,重新布局。 刘静乃说道:“李叔德为人谨慎,不愿贸然起兵也是正常,窦公毕竟是代表关陇来跟他谈,李叔德心中戒备,唯恐做了关陇的棋子,也不会跟窦公托底。 这种情况下,当以外力破之。 我在晋阳多日,发现李渊最信任的有三人,一个是其长子李建成,一个是其好友夏侯端,还有一个是其心腹晋阳宫监裴寂。若是我们能说通此三人,李渊起事的把握便大了许多。实在不行,我等挟持李渊起事,到时候木已成舟,李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只是如此做后患太大,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 窦抗听了,有些意动。 “那李建成、夏侯端和裴寂三人会愿意说服李渊起兵?” “我听闻李建成已经二十余岁,却不出仕,只在其父身边为幕僚。私下里其倾身下士,散财结客,聚拢人心,不管是不是李渊授意的,皆说明李建成其志不小。 至于夏侯端,乃是南人,本就有不臣之下,可轻易说之。 至于裴寂,我素来与其交好,其人贪财好色,若是以财帛诱之,必能动其心。” 窦抗乃从之。 第八十七章 晋阳之变(二) 为了走迂回路线,说动李渊,刘静便私下里接触李建成。 李建成时年二十多岁,作为其父的幕僚,倾财赈施,卑身下士,在河东名声很好。 而刘静通过裴寂的推荐,很顺利地见到了李建成。 刘静此时虽然是白身,但名声在外,在关陇里面很有名气。李建成也知道刘静乃是有才能之人,因此对其很是礼遇。刘静刻意迎合,李建成有意拉拢,双方情投意合,一来二去,也便成了朋友。 这日刘静便邀请李建成去集市上观刑。 之前榆次一战俘获的大批甄翟儿部的盗匪头目,尽被李渊判处死刑。为了警示众人,李渊便下令在城中繁华之地行刑。 一百多名盗匪头目,尽被斩首示众。大街之上,血流成河,人头满地乱滚。 虽然李建成作为世家子弟,也多有见识,但看到这场面也心有戚戚,便说道:“贫贱如此,复逢乱离,不为盗将,何以自存啊?” 此时的李建成既有对这些人的同情,也有对自己命运的感怀。其实以他的身份、年龄,早就能够为官,甚至连卫公黄明远都三番五次地征召李建成,但就是被父亲压着不许。李建成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心中也是有些压抑。况且他本就性格悲悯,因此倒是有些伤感。 刘静听到这话,却是笑道:“时事可知,公子与静二人相得,何忧贫贱!” 李建成当然不是贫贱之人,但是他还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 “道路荆棘,如之奈何?” 刘静乃说道:“当此乱世,非常态也,必有非常人救之。李公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乃命世才也,公子又何必担忧自身。” 李建成听了,却依旧未解愁绪,甚至都没有听出刘静对李渊的类比,可都是不臣之反贼也。 “正是因为父亲位置特殊,牵扯极大,所以我才有些担心。今东都朝廷已经要我前往洛阳想,想来我用不了多久便要离开洛阳了。” 李渊身为边陲重臣,其子自然要留在洛阳为人质,这是黄明远都要遵循的原则。之前李渊位置还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也没人管李建成的事。但现在李渊统兵数万,为一方诸侯,东都朝廷自是要李建成前往。 樊子盖可不会惯着李渊。 刘静大喜,洛阳朝廷真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这件事必然能逼得李渊父子向起事方向靠拢。 于是刘静便说道;“既然公子不愿前往东都,那不去便是。” 李建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此非我能决定的,亦非父亲可以决定的。” 刘静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公子可以决定,李公亦可以决定。” 李建成有些不解。 这时刘静便说道:“今主上昏庸无道,百姓困顿穷乏,盗贼四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而李公此时若苦守小节,将却失了大义。到时下有寇盗,上有严刑,恐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乃天授之时也。” 李建成听了大吃一惊,忙说道:“肇仁刘静字先生这是说得什么话?我父为国家重臣,上忠天子,下抚百姓,恪尽职守,尽忠报国,从无一丝私心,汝今日却怂恿我鼓动父亲造反,你以为我不敢拿你见官吗?” 说到最后,李建成的声音都冷了下来。他有些明白刘静这些日子与自己结交的意图,不管刘静今日目的是什么,但若是刘静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必然不会放对方轻松的离开。 面对李建成的样子,刘静没有丝毫惧意,他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了。 “静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若公子有心执告,刘静必不敢辞死!只是可惜了李公如此豪杰,就要枉死于昏君之手了。” 说完刘静梗着脖子,不再说话。 李建成一惊,倒是有些犹豫。 “肇仁先生此言何意?” 刘静知道李建成已经动心了,只需再加一把火,于是便说道:“今天下盗贼日繁,遍于四处,李公受诏讨贼,贼可尽呼!既然李公无法彻底平贼,到最后,终不免罪。 现如今,世人皆云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所以李浑无罪,一朝族灭。天子对李姓颇为忌惮,试问今日统兵之人,除了李公,还有何人姓李。 李公即使能尽平贼乱,也会因为谶语的事为天子所忌,功高不赏,身益危矣。 所以李公若想自救避祸,唯有顺民心,兴义兵,进取天下,方能转祸为福,保你李家太平。” 李建成低下头来,细细盘算。其实起兵一事,李建成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其父李渊只占据太原一郡,手中也只有数万兵马,较之席卷天下差了太远,因此李建成也不敢有所动作。 只是,当前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肇仁先生所言,建成闻之实在心乱,此事事关重大,非只言片语可以成事的。只恐我父今日起兵,明日便为阶下囚矣。” 刘静却是笑道:“公子实在太小看李公之势了。今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凭借这些,便有了起事之资。 而当前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却无一人可以领头。李公若是率部向西,进入关中,招抚诸部,如探囊取物。 况且关中、汉中、巴蜀、山南等地的官吏,多为关陇世家子弟出身。天子刻薄寡恩,苛待群臣,打压旧勋,关陇诸人早就心怀不满,一旦李公南下,这些人必然趁机起事,赢粮景从,而李公也可传檄而定前周旧地,不费吹灰之力,而尽得西陲半壁。” 这时李建成也有些为刘静说动了,于是起身长揖在地道:“今闻先生之言,李建成茅舍顿开矣。既然如此,或是破家亡躯,或是化家为国,终不为土灰也。” “善!” 李建成心动,刘静大喜。 此时李建成拉着刘静的手说道:“先生大才,当世无双。今日遇先生,如王访姜太公,先主遇诸葛孔明。之后万般,皆需先生筹谋,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敢不尽心竭力。” 第八十八章 晋阳之变(三) 刘静一边攻略李建成,另一边也在说服着裴寂,相比较李建成,裴寂就好对付多了。 裴寂素来贪婪,刘静也没用旁的办法,直接拿钱砸。他拿出几百万钱,整日里与裴寂玩赌,不着痕迹地输给裴寂。裴寂因此大喜,每天与刘静在一起交游往来,情谊日深。 这一日刘静又输了钱,但却是浑然不在意。裴寂也不是傻子,刘静如此作为,必有所图。只是裴寂性格太贪,因此明知可能有陷阱,但就是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眼看今日又赢了这么多,裴寂摩挲着钱,有些喃喃自语道:“肇仁每日输这么多钱财于我,却乐此不疲,恐怕是有别的心思。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晋阳宫监,芝麻米粒大小的官,还不值得肇仁费这么大功夫。” 刘静眼看裴寂说破,倒也不再伪装,而是说道:“玄真裴寂字不必多心,我也是受人所托,对玄真并无恶意。” 裴寂眯着眼,紧握着钱袋说道:“肇仁身后的人在我身上投入这么大,我要是帮不了你们,岂不是白费了肇仁的功夫,要不肇仁还是将这些钱财拿回去吧。” 刘静知道裴寂贪婪,绝不愿意将已经收入囊中的钱财拱手让于人。于是刘静说道:“玄真这是什么话,你我本是朋友,赌钱又是真的,我技不如人,输给你钱财,与旁的别无关系,怎么能收回去。我的那些朋友不差钱,也只是想和玄真交给朋友。” “不知肇仁身后的人要我做什么?” 刘静说道:“玄真可知李公有造反之心?” 裴寂吃了一惊,故作不知道:“李公,哪个李公?” “当今晋阳,还有几个李公?” 裴寂装作恍然大悟道:“你说叔德?肇仁这话怕是没什么根据吧?”说着,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刘静笑了起来,说道:“玄真不必多心,今天子昏庸无道,天下英豪,无不对其恨之入骨,李公有心起事,也是为了天下万民。只是这些日子,听闻李公畏惧黄明远之势,本已准备好的起事,竟然又搁置下去,实为可惜。静不才,希望玄真能劝李公尽早起事,上保全自身家族,下安定天下万民。” 裴寂没有说话。他作为李渊的好朋友,李渊私底下的小动作他是清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要起兵造反,这是两码事。 而且裴寂虽然贪婪,但也长于保身,并不觉着自己能卷入造反之中。 刘静眼看裴寂不说话,便知道裴寂心中正在踌躇,否则他不是翻脸,就是要走人了。 于是刘静便继续说道:“玄真与李公交好,若是李公君临大宝,玄真当为宰相。翌日,闻喜裴氏,当有玄真执其牛耳也。” 裴寂这一支出身闻喜裴氏西眷房,是裴矩的族孙。但裴寂这一支素来官职不高,其父裴孝瑜只是一个仪同三司,在人才济济的裴家只能算是一个末流人物。 此时刘静言裴寂有成为宰辅的机会,裴寂也不由得心向往之。 裴寂对成为宰辅很有一种执念,尤其是在家族地位不高的情况下,这种执念更是坚定不移。 裴寂年轻时家中贫困,常从闻喜步行前往长安求学。他途经华岳庙,便到庙中祷告道:“我穷困至此,诚心拜谒,希望神明有灵,指出我的命运。如果富贵有望,就给我降下好梦。”当夜,裴寂梦到一个白头翁对他道:“你年过四十才能得志,最终会位极人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寂的梦想只能说他对于当宰辅执念太深。但裴寂却是相信真的是上天示警,自己能成为宰辅。 不过裴寂也不是傻的,听刘静忽悠几句就参与到谋反大业中。于是裴寂问道:“若是成了便好,可谋反之事,十件能有一件成的便不错了。若是败亡,什么宰辅不都是个笑话吗?” “这如何能一样?若是关陇之人尽支持李公。李公唾手可得关中、巴蜀、山南,又如何能不成事。最起码三分天下,也比昔日的蜀国要强吧。” 裴寂点点头。有关陇世家相助,拉起一支十余万的大军也不是梦,说不好真能席卷天下。 刘静此时又说道:“公与旁人尚有不同,当今天下,堪称英豪者,只有李公和黄明远二人。即使李公不敌黄明远,公出自裴家,亦无亡身之祸。岂不闻当初蜀汉灭亡,谯周、张绍等人劝刘禅投降,俱封列侯,也是富贵一生。” “善” 裴寂此时也是为刘静说动,怕什么,世家子弟,相互牵扯无算,因此投降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既不会有人鄙夷,也不会怕丢了脸面。当初夏侯霸在魏国是宗室,尚只担任征蜀护军,投降了蜀国,反而担任车骑将军,成了蜀汉军队的二把手。 此时裴寂也不再犹豫,向刘静保证,必助其一臂之力。而刘静又赠送了裴寂大笔的钱财,也算各取所得。 裴寂回到晋阳宫,便思索着如何劝动李渊。 晋阳宫因为地处太原郡,算是杨广诸多行宫中最大的几个,宫中有宫人上千。不过这只是一处行宫,天子十多年未必前来一次,因此这些被选入宫中的宫女,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杨广,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青春流逝,容颜变老。宫中不少人暗地里讨好裴矩,不求得遇恩宠,就是逃离此地也是好的。 因此裴寂上下其手,占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裴寂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谁也不太敢给天子戴绿帽子。 裴寂知道好友李渊好色,虽然平日里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一般,但骨子里就是好这口,因此常送美女于李渊。 李渊也不拒绝,甚至喜欢和裴寂一起共享。 这时裴寂便想到,宫中尚有几个有品级的妃子,只是常年不得恩宠,深居宫中,也没人记得住。 往日裴寂也不敢动这几人,出了问题他实在兜不住。但今日不同往日,睡天子的龙榻,玩天子的女人,李渊能不心动,敢不行动。 于是裴寂准备周全,便邀李渊前来一晤。 第八十九章 晋阳之变(四) 李渊来到晋阳宫,往常裴寂为了避人耳目,都是在家中招待他,来晋阳宫还是首次。李渊觉得有些太张扬了,希望裴寂换个地方,但裴寂却觉得晋阳宫景美人美,最是适合。 李渊来过晋阳宫多次,也是百来不厌,索性便同意裴寂的安排。 二人日常开宴,裴寂寻得一群美人相伴,酒过三巡,二人皆喝得酩酊大醉,李渊搂着两个宫人,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渊才醒来,但清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睡在了晋阳宫的正殿。李渊大吃一惊,忙对怀中搂的女子问询情况,但结果更令他吃惊,昨夜陪他的二人竟然是天子曾经册封过的婕妤。 两个女人拉着李渊,让他做主,直把李渊弄得心烦意乱。 此时李渊心中震恐,也顾不得与二女周旋,忙叫来裴寂问个究竟。 原来李渊昨日喝醉了要游湖,跌跌撞撞便来到了晋阳宫正殿,拦也拦不住。至于二位宫妃,也是叫错了,才出现了这种事。 李渊神情复杂地坐在地上,有些烦闷。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处置都不合适。若是想将此事瞒过去,只能将相关的人都杀了,包括那两个宫妃。但若是如此,反而又容易引得旁人关注。 纸包不住火啊。 李渊正烦恼,这时裴寂看着李渊说道:“睡龙榻,玩宫妃,到底是什么感觉?” 李渊有些恼怒道:“玄真,你也拿我开玩笑,今日可是害苦我了。” 裴寂便说道:“叔德,我没开玩笑。你不是有心造反,我这是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天子的快乐。” 李渊一惊,低声说道:“玄真是听谁说得?” 裴寂说道:“叔德不必吃惊,我听说大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所以才有如此一问。” “难道这种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在晋阳城内,有心之人,谁不盯着你,此事连我都猜到了,必不能瞒得住旁人。” 李渊脸色数变,也不说话。 这时裴寂说道:“我听闻你还在犹豫,有什么可犹豫的,一旦为外人知之,必然是身死族灭。既然如此,何不果决一番。我也是因为如此,才定下这应急之计。” 李渊最近听造反这件事实在太多次了,身边很多人都劝他,可谁知道他的难处,因而有些恼怒道:“造反,造反,哪是那么容易的!都劝我造反,可你等考虑过造反失败的后果吗?” 裴寂正色说道:“造反便有可能成功,若是不造反,则必不会成功。你不是只有你一人,还有整个关陇。当前无论是天子还是黄明远,都对关陇众人虎视眈眈,他们为什么逼着你造反,那是因为他们除了你,没有旁人可选。一旦你举事,他们只能全力支持。既然如此,咱们依靠关陇,趁机而兴,并非不可能。” 李渊还是犹豫,便说道:“让我想想,这么大的事,你总该让我再三斟酌。” 裴寂事已经做了,自是不再催李渊。李渊回到府上,心中不断进行着天人交战,造反,不造反,利弊都太大了,让他着实难以选择。 这时窦抗眼看李渊迁延日久,举兵造反之事却没有太大进展,便再次问计刘静。刘静建议,要给李渊一些压力,逼他不得不反。于是窦抗便发动朝中关系,又让人忐忑李渊,使得洛阳朝廷发了一道旨意,斥责李渊不能御寇,甚至还传言要锁拿李渊前往洛阳问罪。 李渊被逼上了绝境。 李建成此时也劝父亲道:“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偏裨失律,而罪及父亲。事已迫矣,宜早定计。 就在这时,李渊的好友夏侯端也赶来晋阳。 夏侯端出身不高,自言是梁朝尚书左仆射夏侯详的孙子,不过可能性不大,毕竟夏侯家多亡于侯景之乱,距此已经是一甲子的事。他与李渊年轻时便交好,又因为擅长占卜天象以及给人相面,说得话很为李渊重视。 窦抗之前派人见过夏侯端,请求其劝说李渊。 夏侯端对关东世家颇无好感,更不希望北齐遗人重夺天下,因此便前来晋阳,劝说李渊造反。 李渊倒也不瞒着夏侯端,说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夏侯端便说道:“叔德,我遍观天向,见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晋地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而遍观河东诸君,除了叔德你,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是担心事有不成。” 夏侯端又说道:“当今天子猜忌,尤其忌惮李姓之人,郕公李浑一家便遭大难。若是叔德不思变通,恐怕要步李浑后尘。” 李渊已经心动了。 其实李渊早有此心,要不然也不会让儿子李建成招揽豪杰为其所用。只是旁边的邻居黄明远实力太强,他心中畏惧,这才一直犹豫不决。 不过李家与黄明远有姻亲,即使事败,也可能留得一息尚存。 当然李渊想造反,还得问问底下人,否则就他一人上头,其余人都不答应,也没用。而且李渊在太原待得时间并不长,根基并不深厚。 于是李渊便找寻各种机会,询问手下心腹的意见。 大隋建国不过三十余年,对于各官吏实在没什么大恩,因此没有多少人真正忠于大隋。此时李渊有心造反,众人哪个不想着趁机做从龙之臣。 这时鹰扬府司马太原人许世绪说道:“公姓在图,名应歌谣;握数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唯公图之。” 而铠曹参军事武士彟、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唐俭等人也纷纷赞同。 尤其是唐俭,更是说道:“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 “商汤、周武非吾所敢比的,我所图者,在私,求存;在公,为拯乱,实在不敢妄图王霸之事。” 李渊眼看众人支持,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但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想造反,就不得不除掉太原郡丞王威。王威忠于大隋,又在太原有人望和势力,必不肯附从起事。李渊还要聚拢人心,不能随意诛杀王威。就在李渊筹谋诛杀王威的时候,一个好机会出现了。 第九十章 枭雄武周 马邑郡善阳县。 虽是初冬,但马邑地处北疆,已经寒意逼人。因为去年突厥的败亡,作为边郡的马邑也少了几分兵事,较往年安定了不少。 不过去年经过突厥人荼毒一遭,马邑境内越发荒芜、败落。今年秋天,北地大旱,马邑郡欠收,郡内百姓家无存粮,破家荡产、鬻儿卖女者,不计其数。百姓生存无依,又无官府赈济,不少人加入乱匪之中,作乱乞活。 这种要命的时候,时任太守的王仁恭,不仅不开仓赈济百姓,反而下令镇压乱事,很快引得郡内百姓愤怒。 王仁恭武将出身,骁勇善战,亦是个清正廉洁之人,只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今求大旱,他也向朝廷请求赈灾,但没有回应。而他本人,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马邑郡中有一鹰扬校尉,名叫刘武周。 传说刘武周的父亲刘匡有一天夜里和妻子赵氏坐于庭中,忽然看见一个物体,形状犹如雄鸡,其身上的流光把整个地面都给照亮了,飞入赵氏怀中,武周母赵氏赶紧起来抖动衣服却什么也没发现,之后不久便有了身孕,生下刘武周。 马邑境内有武周山,武周川,之前还有武周县,刘武周因此而获名。 刘武周年轻时骁勇善射,喜结交豪侠,多结识匪类。他的兄长刘山伯便经常告诫他道:“你不择友而交,最终会毁灭我们整个家族的。”并责骂羞辱他。刘武周因此离家前往洛阳,投奔杨义臣。 一征高句丽的时候,刘武周应募东征,因军功被提拔为建节校尉。后来他不愿跟着杨义臣剿匪,便返回马邑,担任鹰扬府校尉。 刘武周自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可英雄气短,也难逃美人关。 刘武周这日在街上遇到一个逛街的小娘子,便惊为天人,爱煞极了。后来趁着小娘子去寺庙礼佛的机会,结实了对方。 这小娘子姓沮,原是太守王仁恭的小妾,也是个狐媚之人。刘武周英俊潇洒,自不是已经快六十的王仁恭可比的。 刘武周手段了得,很快得了沮氏的欢心。二人暗通曲款,成就了一番露水姻缘。 这刘武周也是胆大,三番五次与沮氏私会,后来竟然胆大到敢跑到王仁恭的府上幽会沮氏了。 这日刘武周听闻王仁恭出城了,到了傍晚便偷偷溜到王仁恭府上。 沮氏也等得心急,见到刘武周便急不可耐地成了好事。 开窗明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两个狗男女脱衣解带,云雨一番,到了半夜方歇。 此时沮氏搂着刘武周,眼中满含春意。 “冤家,咱们何时才能做一对真夫妻啊?你说若是让那老狗发现了,咱们该怎么办?” 刘武周当然怕王仁恭,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在姘头面前,自不能落了面子,于是吹嘘道:“娇秀,你怕什么,王仁恭那老狗,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咱马邑这一亩三分地,谁不给我刘武周几分面子。这老狗不来则罢,若那老狗真来,我也能弄死他。” “你就会吹牛!” 二人正郎情妾意地苟且着,突然这门便被推开了,王仁恭竟闯了进来。 王仁恭本来因为匪乱出城,但是后来因为旁的事,便返回了城中,到达善阳城时已经深更半夜。 王仁恭年纪大了,本来不好女色。可谁知今日心血来潮,都已经三更天了,他竟然选择到沮氏的院子休息。 沮氏院子里的人尽被沮氏支走了,只留下了贴身侍女替她守着。不过这侍女今天也偷懒,大冷天的,谁愿意在门外冻着,早躲到哪个屋子里避风去了。 于是阴差阳错,王仁恭来到沮氏房中,竟然没人发现。 王仁恭进得房内,看到地上丢一地的衣服便大吃一惊。这时刘武周和沮氏也听得有人前来,刘武周掀开帷帐,正好与王仁恭四目相接。 此时见到王仁恭,刘武周的魂都吓没了。 “刘武周,是你!” 王仁恭厉声斥责,吓得刘武周是魂飞魄散。刘武周此时的豪气早丢的九重天外了,连滚带爬地趴到地上,不住地向王仁恭叩头请罪。 没人能忍受得了妻妾给他带绿帽子,王仁恭气疯了,抄起一个如意便向刘武周砸去。 这一下砸去,刘武周忙躲,正好砸到刘武周的肩膀,刘武周一声惨叫,扑在地上。不过刘武周反应快,也顾得不肩膀的疼痛,起身便逃。 王仁恭继续拿起地上的如意便追。 这时王仁恭看到一侧胡凳上有一柄刘武周遗留的短刃,便拿起来追着向刘武周刺去。 刘武周跑到门口,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王仁恭从后追来,便向他扎去。刘武周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一侧,王仁恭扎到了地上。 刘武周看着王仁恭,心中惊惧,这老狗真要杀他。 刘武周也是个胆大的人,此时见到王仁恭气喘吁吁,倒是没那么畏惧。眼看王仁恭向他扑来,他便上前要夺王仁恭手中利刃。 二人便在地上搏斗起来。 王仁恭虽然年轻时弓马娴熟,武勇过人,但毕竟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而刘武周正是壮年,很快王仁恭便敌不住,被夺了利刃。 刘武周此时也愤怒上头,照着王仁恭的身子便狠狠地扎去,连扎十多刀,直到将王仁恭活活捅死。 等到王仁恭死了,这刘武周才冷静下来,只是看着王仁恭的尸体,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竟然杀了太守。 刘武周带着沮氏,连夜逃出了太守府,去投奔妹夫苑君璋。 苑君璋也是马邑豪族,其父苑侃曾任代州长史。听闻刘武周杀了王仁恭,他便劝王仁恭趁机起事,全取马邑。 刘武周本就天生反骨,放荡任侠,听得妹夫的劝动,便有心造反。 于是刘武周便连夜联络自己在城中的好友杨伏念、黄子英、郭子威、张万岁、寻相等人。刘武周虽然官职不高,但威望很高,又是本地大族,很快便占领全城,夺取了政权。 于是刘武周自称马邑郡太守,开仓赈贫,驰檄境内,得兵万余人,并向南侵略雁门、楼烦、太原等地。 第九十一章 晋阳之变(五) 李渊正愁着没有机会征调兵马,准备起事,正好刘武周在马邑郡造反的消息便传到了晋阳。 李渊身为山西河东慰抚大使,自是有剿匪讨贼的职责。刘武周本来势力不大,又离着太原有段距离,本来一时影响不到太原郡。但古代信息传递缓慢,一般群众谁知道真实情况。 李渊故意蒙骗河东百姓,言刘武周联合突厥人,放开关卡,引突厥人入寇河东。 虽然去年黄明远诛杀了始毕可汗,突厥内部混乱,早就自顾不暇,但普通百姓不知道。突厥人去年入寇一朝,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河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今朝又听到突厥入侵,众人心中更是恐惧。 眼看城中开始人心动荡,于是李渊便召集诸将,商议此事。 见到诸将,李渊便故意恐吓众人道:“刘武周奸贼占据马邑,引突厥人南下,今太原已岌岌可危。我等若是不能抵挡,一旦城破,恐身死族灭,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突厥人入寇,如何抵挡。 当然也有人对此事的真伪表示怀疑的,毕竟去年突厥人被卫公打得那么惨,今天还有实力再次入寇吗?只是终究没人敢拍着胸脯保证此事是假的,谁敢承担这个责任。 此时王威、高君雅等人皆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听从李渊的安排。 这时李渊说道:“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能保全。当前我军是进退维谷,到底该如何啊?” 这时晋阳宫监裴寂便站出来说道:“李公既是宗亲又是贤士,同国休戚,当前战况紧急,若是事事都要奏报,岂不贻误战机,我等之要,首在平贼,因此只要利于剿贼,可先斩后奏。”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大事,轮不到裴寂一个宫监插手。但晋阳宫物资充足,地方上若是守御,也要依靠当地行宫的力量,所以裴寂今日才有话语权。 “这如何可行!” 李渊连忙婉拒。 裴寂却是容不得李渊拒绝,当即说道:“还请李公看在太原数十万百姓的份上,万勿推辞,一旦突厥人入寇,生灵涂炭,百姓苦矣。” 李渊和裴寂一唱一和,终于露出自己的用意。 李渊因为只是一个慰抚大使,本身有剿匪的责任,却无节制诸郡政事的权利。而且他本身影响力不高,并无黄明远在军中一言九鼎的话语权。 李渊如此费尽心思营造出突厥人入寇的景象,实际上是希望通过战时,名正言顺地收取太原郡中权利。 听得裴寂的话,王威、高君雅等人皆是互相对视,最终还是同意了裴寂的建议。当前最重要的,的确还是剿贼。而且李渊已经掌控了大部分的兵权,职位又高,他们到最后还是要听他的。 最后李渊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终于获得擅专之权,同时也得以节制太原郡务。 李渊全掌大权之后,便下令:“当先集兵。” 于是命令李建成、刘静、窦琮、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分赴各地募兵。各地百姓也担忧突厥人入寇,因此纷纷加入军中,很快便募得上万人马。 王威久经政事,算是一员老臣,他眼看李渊让人大肆招揽人马,便觉得有些不对。虽然之前潘长战死,但太原城中有三四万人马,足以守御全城,若是战时人手不够,召集城中青壮即可,没必要再大肆扩充人马。 而且李渊所招募之人,什么身份都有,很多一看就不像是良民,反而像是盗匪。 王威有些疑虑,便和高君雅商量此事。 高君雅担任虎贲郎将,屯驻太原,有城防之责。他虽然常在李渊麾下,但和李渊的关系并不睦。 王威便说道:“李渊所派出去招募精壮的长孙顺德、刘弘基二人都是当年逃避征讨辽东的逃犯,本该死罪,现在李渊却让他们统兵,怕是不妥。” 高君雅也是赞同。 这些日子,李渊不断往他军中插人手,高君雅很是不满,也想教训李渊一番,使其行事不要那么过分。 不过二人还没有动手,便被铠曹参军事武士彟便说道:“逃犯一事,本来各地就很多,也不独长孙顺德、刘弘基二人。况且此二人都是李公的宾客,若是冒然抓捕,恐怕引起矛盾。大敌当前,自当同心合力,没得因为这些小事生了嫌隙。” 武士彟商人出身,其父武华据说当过东都丞,其早年做木材生意,有钱之后,便买了个鹰扬府队正的小官。李渊曾在武士彟的家中休息,二人从此成为朋友。 不过武士彟性子活络,两头通吃,此时的身份在明面上还是王威的心腹,负责监视李渊。 太原郡内,何人不私通李渊,王威以此人监视李渊,如何能不玩完。 此时武士彟这么一说,王威也有些迟疑。大敌当前,他还不想和李渊撕破了脸皮,于是便决定暂时稍待。 这时兵曹参军事田德平又来找王威。他认为李渊大肆招募的兵丁,无论是数量还是身份都有些对不上,希望王威查一查此事。 兵权一事,太过特殊,谁都不敢含糊。 王威也准备暗地里查上一查,但武士彟又说道:“郡丞切莫节外生枝。今招募之兵,皆属李公节制。我等就是查出有什么问题,又有什么用?此时私查此事,若是让李公知道,还让李公以为我们故意查他,到时候问题就大了。” 王威思索再三,倒是觉得武士彟的话很对。当前这新招募之兵,反正他们也管不了,没必要因此得罪李渊。 主要还是太原城现在需要李渊守卫,王威有些投鼠忌器。 不过王威不知道的是,武士彟劝阻完他们之后,转头便到了李渊那里去告密。王威、高君雅、田德平等人商议的,全都原原本本地送到李渊案头。 李渊听闻此事,又急又恼,若是让王威发现他的用意,麻烦就大了。 这时李建成便劝李渊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既然王威、高君雅二人对父亲存疑,则此二人必为祸患,父亲当早做决断。” 李渊表情严肃,但还是点点头。 第九十二章 晋阳之变(六) 李渊这个人,性格很是怪异,他做决定的时候,总是会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缺乏果决,但他一旦做了决定,却又行动迅速,猛打猛攻,不留余地。 此时李渊决定除掉王威、高君雅二人,当即便准备动手。 十月二十日,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寒风又起。李渊以北面急报为由,招王威、高君雅二人前来议事。 其实王威和高君雅二人也不信任李渊,对其也多有防备,因此便命武士彟领兵于李府之外,以为接应。 不过让武士彟带人接应,也只得说二人命该如此。 王威与高君雅带着十多名亲兵进入李渊府上,时李渊正在议事,见二人入府,便很热情地招二人进入正堂。 “李公招吾二人前来,可是有事?” “保安王威字,快来坐,楼烦郡来报,刘武周部已经向南进犯汾阳宫,我招二位前来,正是为了商议救援之事。” 汾阳宫虽然不是什么要地,但毕竟是天子行宫,若是此地被攻破,所有人都要吃挂落。因此李渊一说,王威大吃一惊,急忙进入正堂,倒是忘了对李渊的戒备。 众人商议着救援汾阳宫的事,这时便见刘静引着开阳鹰扬府鹰扬司马刘政会进入庭中,称有密状。 李渊让刘政会进入堂中,便问其有什么密状,但是刘政会看着王威,就是不说话。 这种场合,一般不是天大的事,是不会让人进入的。尤其是刘政会什么也没说,这让王威有些疑窦。而刘政会盯着他,更让他心中不安。 李渊见刘政会不言,有些生气了,便说道:“政会刘政会字,以字行,有什么密状,尽可说来。此处都是军政要臣,并无不可言之人。” 刘政会这才说道:“李公,我今日要告发的,正是太原郡丞王威和虎贲郎将高君雅二人,此二人狼子野心,身为朝廷重臣,竟与逆贼刘武周相勾连,潜引突厥入寇。” “你他娘的放屁!” 不待李渊说话,高君雅便站了起来,大声斥责道。高君雅是个武将,性格强悍,此时愤怒之下,便要去抓刘政会,早有人上前将高君雅拉扯住。 李渊看向二人,又问向刘政会道:“此事可有证据?” 刘政会从怀里掏出一份信,交给李渊道:“这就是王威、高君雅二人写给刘武周的信,里面明明白白地写了二人暗通叛逆的罪行。” 李渊打开书信,粗略一观,果然如此,他便看向一侧还坐着的王威问道:“王郡丞可有什么话可说?” 王威乃说道:“我对大隋的忠诚,青天可证,此信必为伪造。” 李渊却是说道:“我现在也没法证明二位是不是与突厥人有勾结,但现在大敌当前,我也没有时间去查证。既然如此,为了太原城的安全,不若先委屈二位,暂收狱中,待我禀明天子,查清此事,再还二位一个公道。” 被制住的高君雅大喊道:“乃反者欲杀我等。” 而王威不是傻子,他盯着李渊良久,才说道:“这一刻,李公怕是等了良久了吧!为了除掉我二人,李公真是花费了好心思,只是不知道李公到底想做什么,天理昭昭,日月昭昭,朗朗乾坤,叛反贰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希望李公不要自误。” 李渊却是不为所动,让人直接将王威、高君雅二人带了下去。 而此时李渊府外的王威兵丁,也在武士彟的带领下,向李渊倒戈。 顺利拿下了王威、高君雅二人,一众人松了一口气。造反之事,总算走出了第一步。 此时李渊又命李建成、刘静等人率军接管全城,并急忙召集城中武,宣布“王威、高君雅私通刘武周一事”,并拿出了书信。 只是众人都不太相信此事,各自生疑。 李渊还不敢扯旗造反,他尚未完全准备好。于是李渊又命刘弘基到城外,换上盗匪的衣服,伪装成贼军。 之前李渊羡慕突厥人骑锐,便命长子李建成挑选善于骑射的士卒二千人,让这些隋军士兵饮食起居完全同突厥人一样,以训练骑兵。 这两千精骑,多从位于河东胡人中挑选,勇猛善战,且性格剽悍,这一次正好让他们扮做突厥人的样子,恐吓太原城中武。 于是到了两日之后,晋阳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胡汉联军,其队伍雄壮,旌旗蔽日,人马一眼望不到边际。 众人大惧。因为不清楚城外军队的底细,更是不敢出战。 李渊命令裴寂等人率兵防御,又下令把全部城门打开,装作人马众多的样子。城外的突厥人似乎是因为不知虚实,不敢进入。 晋阳城一时稍安。 突厥人兵临城下,这时再无人敢质疑之前王威、高君雅私通突厥的事情。李渊也趁机杀人灭口,以警示众人为由,下令将二人斩首示众。 高君雅至死骂不绝口。 杀了王威、高君雅二人,李渊还不放心,因为二人在太原郡经营日久,心腹众多。现在因为突厥入寇的原因,暂时向李渊屈服,但只要李渊宣布起事,这群人必然倒戈。 这些人不能留。 于是李渊又命王威手下大将王康达率领千余王、高二人的嫡系部队出城迎战。王康达虽然不愿,可没有办法,只得率兵出城。其部千余人虽然皆是精锐部队,但还是不如李渊的精骑善战,于是其部在城外全军覆没。 王康达死后,阖城皆惊。 李渊在夜里派军队悄悄出城,早晨则张旗鸣鼓从别的道路上开来,好象是援军来到了一样。 对方似乎也为隋军的动作惊到,很快便退了。 经过这番自导自演的突厥入侵,李渊除掉了太原城中所有的反对势力,同时收拢了人心。 李渊又下令,天子敕命,调太原、西河、离石、楼烦四郡年在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人全部充作役夫,并年底在洛阳集合。 老百姓对此早就畏惧、仇恨,因此人情汹汹,思乱者益众。 李渊便让人开仓赈济贫民,公开募兵。同时向北联络刘武周,向南联络李密等人,准备正式扯旗造反。 第九十三章 师徒之情 信都郡。 黄明远得知李渊起兵的消息之后,便一直保持沉默,不仅没有派遣军队征讨,甚至还装作不知道。 不是黄明远不知道李渊是大敌,但李渊不入关中,则群雄逐鹿的大势就不会彻底奠定。对于黄明远来说,放任李渊坐大有些冒险,但没有李渊,还有张渊、王渊,总得让关陇世家将戾气都释放出来,否则以后就是进入关中也安稳不了。 黄明远担心惊到李渊,甚至连边上的刘武周都没有动手。 这天初更时分,太阳已完全西落,夜幕初上,略微一些清冷。 黄明远喜欢吃过晚饭之后看书,便待在书房。只是没多久,雄阔海便来禀报,李世民求见。 李世民今年十九岁,从自己的幕府行参军做起,曾担任过张远北伐同罗部的参谋,现任左武卫录事参军事。这个年龄,这个身份,担任这个职务,也算是重点培养之人了。 得到李渊起兵的消息之后,黄明远便一直在等李世民,等李世民的选择。若是李世民选择其父,黄明远并不准备阻拦,但若是李世民选择自己,自己将来也会像对待亲儿子一般对待他。 雄阔海打开房门,让李世民进门,自己也护卫在黄明远身旁。 自黄明远到了河北之后,陈远担心黄明远安危,便严令雄阔海,若有人来见卫公,必护在一旁,不论是谁,万不能使卫公有丝毫危险。 黄明远倒是不习惯,但今日见李世民,也没让雄阔海出去。 此时李世民满头大汗,眼神有些飘忽,坐在榻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满头大汗的,仗着年纪小,也不知道注意身体,到老了再后悔就晚了。老雄,给世民拿条毛巾。” 雄阔海上前递给李世民一条毛巾,李世民接过之后,胡乱地擦了两下,便拿在手里磋磨。 黄明远继续看着书,头也没抬地问道:“世民过来有什么事?” 李世民站了起来,想说话又憋了回去,犹豫再三,这才问道:“老师知道晋阳的事了吗?” “晋阳什么事?” “我父亲的事。” “你说叔德兄杀了王威、高君雅二人,又有突厥入寇之事。” “老师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还瞒不了我。” 黄明远也不管李世民的忐忑,随意地翻着书,与李世民一问一答。 “老师” “怎么了?” “我我” “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 此时李世民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师,我父亲让我回晋阳。” 黄明远翻书的手当即便停在那里。 差不多一愣神的时间,黄明远将书翻扣在桌子上。 “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 “你想回去?” “对不起,老师。” 李世民有些惭愧又有内疚地低下头,然后才说道:“父为子纲,我没法违背父亲的要求,而且这个时候,我也没法逃避属于我的责任。” 黄明远看着李世民,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尽力了,可终究还是留不住李世民。 “你知道你父亲在做些什么吗?” “嗯!” “也知道后果吗?” “嗯!” 黄明远沉重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说明你已经深思熟虑良久了。你已经成年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有了自己的路,老师不过多干涉。 只是,你做这些决定时,想过好好吗?” 黄明远犹豫再三,但在今年春天,还是给李世民和好好二人订了婚。李世民对好好的心意自是不用说,而好好也不讨厌李世民。二人相处不多,虽然说不上爱,但嫁给李世民她也是愿意的。 其实黄明远也想过会有今日,但总是想着能再挽留一下李世民,终究还是没有结果。 “老师!” 李世民想说什么,黄明远止住了。 “好好不是你的羁绊,你也不必因此而有所牵挂。只是你应该知道,你父子做的是什么事情,其后果更不用我多说。 我说过想让女儿快快乐乐一辈子,不想让她受伤害,所以我不会让她等你。如果你今天离开了,等李家扯旗造反的消息传到信都,我便会解除你和好好的婚事。” “老师,我我”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残忍,但世间总没有两全的办法。” “对不起,老师。” 李世民感觉自己浑身战栗,心中扭地就像要窒息了一般,他跪在地上,伤心地说道:“对不起,老师,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对不起好好,若有下辈子,我把命赔给好好。” 黄明远上前拍拍李世民的肩膀说道:“世民,不必内疚,我知道你的心。只是有些事是没有对错的,也没有应不应该。命运弄人,便是如此。 这次你到了晋阳,你替我给叔德兄带句话。 我和叔德兄意气相投,原以为能成忘年之交。只是命运弄人,以后便是不同的阵营。来日相见,各为其主,便是敌人,我不会手软的,也请叔德兄莫要手软。” 李世民眼中满是泪水,沉重地点点头。 “你也是!” “弟子绝不敢对老师刀兵相见。” “傻孩子!” 黄明远对李世民说道:“叔德兄的事,我没法改变。我本想着,你在我的羽翼之下,即使叔德兄有事,我也能看顾住你,保你一生平安。只是你选择了返回晋阳,终究都是宿命,没办法的事。往后你在晋阳,我便看顾不到你了。你性格跳脱,虽然这几年稳健了不少,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容易头脑发热。战场之上,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刀枪无眼,世事无常,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嗯!” “若是诸事顺遂,老师为你开心,可若是有一天,山穷水尽的时候,记得你还有个老师,能给你一处栖息的地方。” “谢老师!” “若是有时间,去向好好告个别吧!” 李世民哭得满脸是泪,黄明远扶起李世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去吧!” 李世民不舍得走到门口,转身跪到地上,重重地给黄明远叩了三个头。 “去吧!去吧!” 李世民起身,回望一眼黄明远,转身离开。 第九十四章 蕙质兰心 李世民离开了书房小院,而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一人,正是陆贞。陆贞听闻李世民来见黄明远便过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现。 雄阔海将陆贞送进书房,然后守在门外。 书房中的黄明远还在看书。 黄明远听闻陆贞进来,也没抬头便说道:“贞娘已经知道了?” “李世民是来辞行的?” “嗯!” “郎君放李世民走了。” “嗯!” 陆贞有些着急了,连忙说道:“郎君怎么能放李世民离开呢?李世民在我军中多年,熟知我军中一切,一旦放其回到李渊军中,必然给我军造成重大危害。况且这李世民军事天赋不低,稍加历练,便是一员良将,若归晋阳,来日必是一员大敌。” 黄明远有些无奈地放下书,左右摇摇头,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啊。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可设,由他去吧!” 陆贞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她觉得黄明远是沉湎于师徒之情,才将李世民这个大敌放走的。 于是陆贞说道:“郎君,是不是要留下他,实在不行除掉也可以,否则后患太大了。郎君今日心软,或许明日就是天大的灾祸。” 黄明远摇摇头。 “贞娘,你怎么不明白,没有李世民,也会有张世民,王世民。若是杀人能解决问题,十年前我便将所有人杀完了。大势所向,人心所向,势不可挡。 世民会成为一员良将,但阻拦不了我。或者说我若是被他给阻拦了,也没有脸面去逐鹿天下了。 世民这个人,是个好孩子,但心思太多,他不会跟关陇的人一条心的。或许我推了关陇世家的坟,世民也会掘了关陇世家的墓,犹未可知。 况且,真的天有不测,世民那里或许会是一条退路。” “郎君从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 黄明远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说现在的我老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往无前的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什么事都说不好。” 黄明远这么说,陆贞自是不能反对。 “那好好呢?” “是李世民没福气,不是我的女儿。好好是个好孩子,她会好的。” 陆贞知道对于好好,黄明远不会让任何人插手,亦不会让好好受伤害,因此也不再多问。 黄明远在书房一夜未睡。 到了天明,便去了女儿的院子。 大清早,好好尚未用早饭,倒是在院子了舒展身体。黄明远担心女儿在屋里待得久了会体弱,便教给女儿一些后世学生们做的体操,还有一些简单的打拳动作,让女儿可以每天早上晨练。 “爹爹!” 好好见到父亲,便收了动作,跑了过来。 黄明远拿出手帕,给女儿擦了擦汗,又让人拿来斗篷,给女儿披上。 “虽然锻炼身体重要,但也不要太辛苦了。” “嗯!” 好好去年年底才从辽东返回幽州,后来又到了信都。往常都是她去黄明远那里陪伴父亲,黄明远很少来女儿的小院。没想到今日还未到用早膳的时候,黄明远便过来了。 “今天咱爷俩就在你这用膳。” “好!” 好好的院子,布置的很别致,都是按照洛阳家中的样子布置的。而她在洛阳的院子,则都是黄明远尽心布置的。 往常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用早膳,今日就父女二人。好好吃得不多,但黄明远却是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爹爹,我吃不下了。” “丫头,多吃点,这早膳很重要,对胃肠有保护作用,还能促进人体的生长发育,帮助人体补充大量的能量,使工作生活精力充沛。” “嗯!” 好好有些听不懂,但本能的相信父亲的话。不过好好终究饭量不大,又吃了几口,到底是吃不下了。黄明远便接过女儿的碗,将碗里的饭清干净。 虽然位置高了,但黄明远却很重视节俭,尤其是在物资不丰的古代,所以他要求家里人不要剩饭。 不过能让黄明远吃剩饭的,也只有好好了。或许裴淑宁可以,但她从来没有那么做过。 父女二人吃完饭,便到院子里走一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李世民来找过你了?” “嗯,只是昨天有些晚了,我没见,他今日一早便让人给我送了一份信。” “你看了?” “嗯!” “竟不来见你最后一面,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啊。”不得不承认,对于李世民这种人,情爱是根本圈固不住的,即使他再喜欢好好。 “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只是说他要回家,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了,让我不要担心。” 说到这,好好看向父亲,问道:“爹爹,李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明远没有瞒女儿,今日过来也是想向女儿说这个事情的。 “李渊在晋阳造反了,李世民匆匆返回晋阳是去帮李渊。他昨天来找我,我同意他回去了,但是你和他的婚事,将会作废。” 好好听了,大吃一惊。她虽然不懂政事,但造反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明白的。 “那” 好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再见面的时候,便是敌人了。” “爹爹很不舍吧!” 黄明远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我还没安慰你,你倒是怕我有事。毕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舍是真的,但各人有各人的路。我这一生,漫漫长路,路上来来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多他李世民一个。只是我担心你会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 黄明远看着女儿说道:“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宣布你和李世民婚事作废的事情。” “爹爹不用担心我。虽然世民世兄很好,我也愿意嫁给她,只是也不是非世民世兄不可的。我是有些伤心,但并不会因此悲伤难耐。世民世兄没有错,父亲也没有错,只是我和世民世兄没有缘分,怪不得旁人。” 好好很懂事,但越是如此,黄明远越心疼女儿。 “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个爱你护你的如意郎君。” “爹爹,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有爹爹,有女校这么多人,从不孤单。既然如此,爹爹又何必为此而担心,女儿愿永远陪在爹爹的身边。” 第九十五章 平定马邑 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李渊诛杀王威、高君雅之后,他便没了后路,只能造反了。而黄明远也不担心事情会有反复,便开始了对李渊的布置。 黄明远在河东有许多旧部。 这是黄明远迅速解决河东问题的底气。这些人遍布河东各郡县,武皆有,很多人都已经在当地经营了十多年。 李渊虽然有世家大族相助,但自汉王杨谅之乱开始,河东被清理了多次,关陇世家在河东的实力早就十不存一了。 这也是之前李渊一直不敢动手的原因。关陇世家光喊口号,但你来点实际的啊。 黄明远传信河东诸将,命众人各自坚守城池,等待主力东进。 河北主力七卫,左武卫在信都郡,右屯卫在恒山郡,龙骧卫在武阳郡,控鹤卫在东昌郡,虎威卫在上谷郡,鹰扬卫、豹韬卫在魏郡。七卫主要集中在太行山以东和黄河北岸。 此时西进的飞狐径、井陉关、苇泽关、滏口尽控制河北军的手中。 河东东南,长平郡和上党郡,二郡太守分别是严孝武和段偃师。黄明远传令严孝武总领二郡兵马,段偃师总揽二郡政务,防备晋阳之兵,又命黄明溥率领豹韬卫从滏口西进,进驻长平关。 而命张远率领右屯卫军从恒山郡向西,进驻井陉关。 至于北面马邑郡,则更是简单,黄明远从没有将没有获得突厥支持的刘武周放在眼里。范林、李子仁分屯恒安镇、雁门关,南北挟制马邑郡,再命刘云芳率领虎威卫从上谷郡西进,先平定刘武周部,再南下太原郡。 三卫兵马,再加上当地的军队,加起来有十多万,从三面包围太原郡。若是李渊放弃太原,选择南下,这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李渊死守太原,则晋阳就是他葬身之地。 其实黄明远并不想在晋阳与李渊死战,而是希望驱赶着李渊南下,趁机席卷河东,进入关中。 所以三路大军,中路、南路二军不动,北路先向马邑郡率先发起了攻击。 刘武周的造反很坑,至少在这个时代很坑。历史上他的崛起是因为背靠突厥,获得了突厥的支持,郡内还有原边军精锐,所以才能趁机兴盛。 但黄明远杀了始毕可汗,突厥现在陷入内乱,自顾不暇。而原朔州精锐边军,尽被黄明远调到了安北都护府和恒安镇,马邑郡本身并没有多少。虽然北地男丁悍勇,刘武周自领太守之后,也开仓放粮,招募了大批的壮丁,有着上万人马,但仍旧不能与隋军相比。 刘武周知道马邑穷困,若是困守马邑,必然落败,必须打出去,攻略富庶的太原诸郡。于是他率兵南下,准备进攻汾阳宫。汾阳宫物资充沛,占领这里,才能有南下河东的可能。 楼烦郡都尉韩元建得知刘武周造反之后,便率部北上楼烦关,阻止对方南下。 楼烦等关在经过去年突厥人南下之后,都进行了修缮。刘武周本来打着突袭的主意,手中兵力不足,因此双方相持,刘武周便难以前进。 差不到相持半个多月,屯驻雁门关的李子仁率部占领桑干镇,威胁善阳城。 刘武周得知大惊,只恐后路不保,立刻撤回马邑。 屯驻恒安镇的虎贲郎将范林有兵八千,他在得到黄明远的命令之后,也率部六千南下至神武县,堵住了刘武周可能的北逃路线。 不过刘武周的造反终究引得代北人心动荡,企图浑水摸鱼的人仍是不在少数,雁门前郡丞杨长仁,雁门守令王确等,也暗自聚集人马,准备响应刘武周,不料走漏风声,被太守侯莫陈知晓。侯莫陈先下手为强,将杨长仁、王确及其家族、党羽全部捉拿处死,一时雁门举郡震惧,无敢反者。 十一月十五日,刘云芳率领虎威卫万余人先行赶到雁门关。 十七日,刘云芳指挥各军包围了善阳城。 隋军各部集合,约有两万余人,是刘武周所部的三倍之众。 此时蹦跶了一个多月的刘武周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刘武周有野心,也有能力,但并无与隋军主力决战的底气。 刘武周虽然已经派人去联络突厥的新任可汗处罗可汗,但突厥人根本不敢前来。 刘武周面对城外重重隋军,急得是抓耳挠腮。他常在边关,自然知晓城外诸军的实力,而善阳城外无援兵,且今年马邑郡歉收,善阳城中的粮食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继续打下去,只有城破一个可能。 这时其妹夫苑君璋建议刘武周,善阳城已经不可守,可突围至突厥,再作计较。 刘武周也是犹豫,给胡人做狗,是那么容易的吗?而且突厥也是黄明远的手下败将,投奔突厥有用吗? 正当刘武周犹豫不决,其部将高满政突然打开城门,向城外隋军投降。高满政全家皆死于突厥之手,与突厥有血仇,如何愿意投降突厥。他便劝刘武周向隋军投降,凭这数千将士和一座善阳城,也能保得性命,但刘武周不愿意。 马邑困于兵祸,人心厌乱,高满政利用人心所向,投降了隋军。 此时城门打开,刘云芳遂指挥诸军入城。 刘武周在城中听闻此消息大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率领亲信突围。 而守卫城中的诸将寻相、张万岁等人皆投降了隋军。 刘武周带着黄子英、苑君璋等人不到千人一路向北,被范林率军堵在了腊河谷今山西省朔州市东北洪涛山南。 刘武周进退不能,被隋军尽灭于此。 在历史上席卷整个河东,给李唐带来最多败仗的一代枭雄,就这么死在腊河谷。 讨平刘武周之后,黄明远便下令,析马邑郡、雁门郡北部,于恒安镇置云中郡,领云内、善无、高柳今山西省阳高县三县。 同时又设代北都督府,节制云中、雁门、马邑、楼烦四郡军事,辖兵两万两千人。 以范林为代北都督兼领云中郡太守; 崔民干为马邑郡太守; 韩元建为楼烦郡太守; 而李子仁统兵五千人,随刘云芳南下。 第九十六章 父子双簧 李渊在诛杀王威、高君雅之后,在太原郡招兵买马了两旬,得兵数万,亦完成了造反准备,终于决定扯旗了。 十一月五日,李渊在晋阳城设起义堂亦称号令堂,将军队分为三军,统称“义士”。裴寂等尊称李渊为“大将军”。 十一日,李渊在晋阳城建大将军府,自称唐公,以长子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军;以次子李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军;以四子李元吉为姑臧公,统率中军。以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刘静为司马,殷开山为掾,刘政会为属,长孙顺德、王长谐、姜宝谊、杨屯、刘弘基、窦琮为左右统军、副统军。 至此,李渊完全打响了造反的号角。 不过李渊听闻黄明远已经率军征讨刘武周的叛乱,心中担忧。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务必要尽快西进关中。 十一月十五日,李渊在晋阳宫城东的乾阳门街军门前竖旗誓师,誓中历数了隋炀帝杨广的种种罪恶,宣布要“兴甲晋阳,奉尊代邸,扫定咸洛,集宁寓县”。并任命四子李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郡守,让其留守晋阳城,并以窦抗第三子窦诞、大将军府属刘政会、镇北将军府长史宇歆等人留守晋阳。 晋阳城坚,且粮储丰富。李渊留兵两万,并组织青壮万余人守备,就是为了给他南下争取更多的时间。 甚至为了安定军心,他把十三岁的儿子李元吉都留在了晋阳城内。 但这些人都是消耗品,若是能守住晋阳城最好,若是守不住,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十六日,李渊亲率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及甲士四万人自太原郡挥兵南下,直指关中。 唐军进军迅速,十六日起兵,到了二十一日便攻破了西河郡,郡司法书佐朱知瑾等人投降,唐军生俘西河郡丞高德儒。高德儒不降,被李渊下令诛杀。 二十五日,唐军兵至贾胡堡,距霍邑五十余里。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第一个拦路虎大隋虎牙郎将宋老生。 霍邑是雀鼠谷的南头,地形险要。 宋老生屯兵六千,驻守此地,据险而守。 此时寒冬已至,到了二十八日,终于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寒风呼啸,雪花纷飞。 唐军冒着大雪,沿小路赶到霍邑城下。 唐军叫阵,宋老生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只要守住霍邑,唐军必然会因为严寒而不得不撤退,又何须出战。 因此宋老生命麾下紧守不出。 李渊命刘弘基上前挑战,可还没到城前,便被一群箭雨逼退。刘弘基不得不狼狈退回。不过刘弘基也有办法,他在军中找了十多个嗓门大的,对着霍邑城头叫骂,什么污言秽语都有,把个守军气的七窍生烟。 不过宋老生看出了这是诱敌之计,任凭唐军骂破大天,他也不搭理。 唐军骂了一天,口干舌燥,一无所获。 眼看诱不出对方,李渊乃下令强攻。但是效果出人意料,这么大的雪,城墙上尽皆冰冻,士兵根本无法攀越,攻城数日,却是损失惨重。 造反之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斗志昂扬,期盼着造反成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但现在进展不顺,不少人激情退去,开始恐惧。 很多人仔细想想,这造反有点不靠谱啊。况且从太原到关中,数百里土地,数十个郡县,十多万军队,能是这么容易便打过去的。 这时不少人便心生退意,与其没多少希望地入关,还不如退回太原,凭借坚城固守,至少尚有个退路。 于是便有人前来面见李渊,请求撤退。 刚开始还只有一两个,到后来,不少将领成群结队地赶来,请求李渊退回太原,不要冒着大雪攻城。 军心不稳,李渊眼看诸将劝阻,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决定,若是三日后再攻不下霍邑,便率军撤退。 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就惊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杀入关中,凭借关中巨大的资源,才有可能问鼎天下,现在返回太原,四面皆是隋军,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李世民在军中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现在的李世民的身份只是李渊的次子。他虽然是右军统帅,但毕竟年纪小,没什么经验,又没有参加晋阳起事,因此身份、地位都不高,在军中就是一个空头主将。实际上李渊所设置的三军,中军留在了晋阳,左军在李建成手中,右军则直接统属于李渊。 这辈子的李世民,跟兄长李建成地位差得太远。 然而李世民还是来到军中去见其父李渊,因为这不仅仅是他父亲一个人的事。 “父亲,我们不能撤啊,否则就前功尽弃。” 相比较稚嫩的李世民,李渊就老到多了,他当然知道不能退,而且也没有想过退。越过霍邑,便是广阔的河东大地,甚至是关中沃野,退回太原,跟黄明远死磕吗? “我知道不能退,所以你要陪我演一场戏。” 李渊早有定计,现在无论如何,要把人心安定下来。李世民听得父亲的吩咐大喜,于是依计行事。 李世民在李渊帐中,突然大声喊道:“请父亲不要返回太原。”声音之响,帐外俱闻。 “逆子,此事我已决定,立刻撤兵,你无需再劝。” 李世民跪下来抱着李渊的大腿说道:“父亲,我等本兴大义以救苍生,当须先入长安,号令天下,以正身份;若遇小敌即班师,将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人心尽丧。还守太原一城之地,此为贼耳,何以自全!到时候必为阶下囚。” “混账!” 李渊一脚将李世民踹倒,又将他赶到帐外。 这时李世民便在帐外大声哭泣道:“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必克,退还则必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到时候我军败亡,不过是须臾之间。” 李世民的疾声痛呼终于引得一众有识之士跟着劝谏李渊,李渊也借坡下驴,同意了不再退军,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坚决,杀马立誓,不破关中,决不退兵。 第九十七章 霍邑之战 李渊借着和李世民演双簧的机会,终于暂时说动众人,不再撤兵。但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只要唐军长时间攻不下霍邑,众人还是会再次提起返回太原的议论,到时候就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压下的了。 现在空喊口号没有用,还得让大家感到希望。 但霍邑坚城,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这时李世民便向李渊建议道,此地为霍邑,旁边便是霍山,传闻霍山有山神,是东方天帝的次子,掌管海内名山,河东不少人皆信之,可为一助。 霍邑有一夫当关之险,韩信岭易守难攻,唐军很难从正面攻破霍邑。但李渊打听到,霍山西麓有一条贩运私盐的小路,可绕过霍邑城,直通霍邑背后,于是他心中便有了定计。 当日傍晚,李渊便让人装扮成一个白衣老人,前来军民拜谒。 此人穿着打扮,处处透露着与常人不同,很快便引得一军将士围观。 这人见到李渊便说道:“余为霍山神使,是来拜见唐公的。” 李渊不信,便问道:“神本不测,卿何得见卿非神类,岂其神言。” 这老人便说道:“十二月雪停,路出霍邑东南,吾当济师,可为吾立祠庙也。”说完便不见了。 李渊派人前去查探,果然发现了这条小道。李渊便大喜道:“天无绝人之路,此神不欺赵无恤,岂负我哉!”仿佛真的有神灵相助。 赵无恤便是赵国的奠基人赵襄子,史记赵世家记载,春秋晋国,智伯联合韩、魏两家攻打赵氏,赵襄子被逼离开绛都,逃往晋阳。赵襄子的部下原过在追赶途中,经过王泽今新绛西南时,路遇三个人拦阻。 这三人告诉原过,他们是霍山神的天使,交给原过两节竹管,让他带给赵襄子,让他按朱书写的意思办事。三月丙戌,保证他能消灭智伯,还能以霍邑为基础,扩大地盘,将来占有林胡之地。 后来晋阳之战,赵襄子派张孟谈说服了韩氏、魏氏倒戈,正好在三月丙戌这一日水淹智伯大营,灭了智家。 赵襄子为感谢霍山神传授朱书,遂于霍山观堆峰为其建祠,并命原过管理祭祀事宜。到赵武灵王时,赵国果然占有了林胡之地。 这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说过,此时再次听闻霍山神出现,还为李唐大军指明道路,纷纷大喜,视作神佑。一时之间,李唐大军的士气高涨起来。 到了次日,大雪初停,李渊乃命其子李世民率领千余精骑东走霍山,从小路绕到霍邑的东南方向,而他本人又亲自率军攻城。 李渊带着众人来到霍邑城下,鼓噪进兵。宋老生命令城头上的隋军射箭还击。一时之间,箭矢如雨,竟有箭矢射到李渊身前。 李渊见状,趁机往后倒去,落到马下,他身旁的王长谐、武士彟立刻上前将他护住,然后抱着他往后而去。 在城头上的宋老生见到李渊落马,心中大喜。只见李渊身边亲军混乱,挤在一起,料想李渊即使不死,怕也是重伤。 宋老生身边的将领便纷纷劝道,不若趁着李唐贼军混乱,趁机出击,斩杀李渊,得建大功。 宋老生虽然之前定下了坚守的策略,但也没想到今日能重伤李渊。思索再三,终究还是不愿丢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于是下令,全军出击。 此时还在中军指挥的李建成,见隋军出击,立马下令全军撤退,引宋老生追击。 宋老生见唐军狼狈撤离,更是觉得必胜,于是率领骑兵,渐渐离得城门远了。而唐军等得便是这个机会。 此时已经返回本阵的李渊见状,立刻命大军击鼓示意。 而一直埋伏在霍邑城东南方向的李世民听得此消息,立刻和窦琮二人率领骑兵杀了出来,直奔宋老生军的后方而去。 李世民麾下的骑兵不过千人,但俱是精锐。而宋老生的后军被袭,立刻混乱起来。 一时之间,隋军开始乱了起来。 李世民继续率军冲阵,又分出数百人予窦琮,令其攻击城门。 此时宋老生突遭打击,立刻便反应过来,中了唐军的计了,便下令撤退。但四面的唐军围了上来,李世民又率军断了宋老生的后路,他往哪里逃啊。 不过宋老生也是顽强,率领部队,拼死抵抗。 李世民军队虽然精锐,但只有数百人,双方相持下来,伤亡一多,便有些撑不住了。 此时长孙顺德从后面杀出,冲上前去,一箭射中宋老生肩膀。宋老生正在激战,措不及防,中箭之后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掉到了沟底。 李渊眼尖,看到宋老生落马,立刻让人高呼道:“唐军已经抓住宋老生!唐军已经抓住宋老生!” 宋老生的部下看不到宋老生,本就心惊,听到唐军的呼声胆战心惊,不少人掉头就跑,直往霍邑城逃去。 整个隋军更混乱了,成了溃败之势。 而与李世民分兵的窦琮则率领数百人,直冲霍邑城门,城门守军根本来不及关闭,便为对方破门而入。 在两翼的王长谐和刘弘基二人,也率军从两侧包抄,抢入城门。 被射伤的宋老生差点摔死,从壕沟里爬起来,便看到四面混乱的场面,他提着长槊,立刻就要组织军队,但哪里还有人听他的。 两名亲兵拥在身前,护持着宋老生撤退。 但道路尽为溃兵所阻,根本前进不得。而宋老生又受了伤,行动不便,更无法骑马。 三人被乱军拥着,狼狈不堪。 而在军中的刘弘基正好望到狼狈逃命的宋老生。他一勒战马,轻骑而出,直奔宋老生而去。 马蹄飞快,两侧士兵尽如波涛一般分开。刘弘基持矛杀入宋老生面前,马蹄悬空,举矛便刺。 宋老生尚无防备,便看到一柄闪着寒光的长矛,向他刺来。 刘弘基一矛刺死宋老生,又命人将其砍下脑袋,挂在旗杆之上,往城头而去。 城中守军见到宋老生战死,更无战意,纷纷投降。 唐军遂顺利攻下霍邑城。霍邑既下,唐军成功打开了进军汾、绛诸郡的大门。 第九十八章 其势汹汹 唐军成功杀出霍邑之后,终于如换了天地一般。唐军主力沿汾水挺进,沿途再无隋军主力拦击,唐军连下临汾郡、绛郡,进至龙门渡。 此时在李唐面前阻碍其进入关中的,只有驻扎在河东蒲坂的屈突通右骁卫军。 之前杨广为了护卫关中,布置了三支主力兵马,分别是驻扎在河东的薛世雄右御卫军,驻扎在长安的梁默左御卫军,驻扎在潼关的屈突通右骁卫军。三部互为掎角之势,再加上卫玄手中数万镇守长安的府兵,诸军合力拱卫关中,将关中守的固若金汤。 但雁门之围后,杨广有意南下江都,便调薛世雄的右御卫军前往淮北一带剿匪,而命屈突通节制河东。屈突通一军分为二,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屈突通的主力本来是驻在潼关,但李渊兴兵南下之后,屈突通大惊,便命令大将刘纲驻守潼关,桑显和驻守风陵渡,他则率兵汇合河东郡太守尧君素,二人合力守卫蒲坂。 屈突通手中有数万人,但却无力救援霍邑,甚至无力北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临汾、绛郡被攻破,因为此时的右骁卫军早就不能一战了。右骁卫军中,多关陇世家的子弟,若不是屈突通威望显著,众人早就倒戈投向李唐。 但即使如此,屈突通也只得选择坚守,不敢出击。 十二月十六日,此时已经黄河封冻,原本作为天堑御敌的大河,正好成了唐军的坦途。李渊遂屯兵汾阴,又命令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大都督府长史陈演寿率步骑兵六千渡河至梁山今陕西韩城西北扎营,以待大军。 十二月二十一日,关中实力最强的大盗孙华率部投降。 此时李渊已经度过了造反最艰难的时期,兵力暴增了数万人。这时候关陇世家终于发挥了他们的威力,整个关中,乱作一团,投降李渊的更是不计其数。 李渊准备趁着这股风潮,率军拔下蒲坂这颗钉子。 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屈突通手中握有右骁卫主力,还有河东、潼关等地的府兵,总兵力不下五万人,而蒲坂城中,也得有三四万人之多。更兼蒲坂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一旦陷入相持阶段,则形势又会发生改变。 此时雁门隋军主力已经向太原发起攻击的消息也传到军中,李渊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屈突通相持。 但李渊却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老巢将被攻破的担忧。 “屈突通精兵不少,与我军相隔仅五十余里,但不敢来战,足以证明他的部下已经不为之效命了。但是屈突通害怕朝廷怪罪,又不敢不出战。若他亲自率军过河进攻你们,那我就进攻河东,河东肯定守不住。若是屈突通全军守城,那你们就拆毁河上的桥梁。前扼其咽喉,后攻击后背,屈突通若不逃走,必定为我擒获。” 李渊看得很清楚,王长谐所部分兵渡河之后,便有了威胁关中的实力。屈突通必然不能无视其部大摇大摆地杀入关中,必然阻击。 而李渊主力在北,只要屈突通分兵,则必败。 这场仗,李渊已经牵着屈突通的鼻子在走了。 确实如李渊猜测的一般,屈突通面对现在的局势,已经头大如都了。 “大将军,今日又有一名鹰击郎将意图率军投奔唐军,已被我军拦截,其人也被斩杀。”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数名将领降唐,至于底下的队正、旅帅级别的将领、士兵,更不知道有多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右骁卫军长驻关中,其兵源都是关中府兵出身,将领更是来自关陇各家。 这一次关中世家下了大力气,各种手段都使了出来,若是右骁卫军还不乱,反而不正常了。 屈突通也没有办法,连他本人都是关陇出身,总不能尽诛关陇将领吧。 屈突通只得将各部都集结到城中,以为坚守,就连风陵渡等地也放弃了。 这时又有斥候来报,唐军一部已经渡过黄河,与盗贼孙华汇合,其目标直指冯翊郡,屈突通大吃一惊,若是让李渊进了关中,那跟老鼠掉进米缸没什么区别,到时候关中必然不保。 其实关陇世家在关中的动作屈突通也知道,甚至还有人前来劝说过他起兵造反,只是屈突通没有同意罢了。屈突通虽然也是关陇一员,但却是昌黎徒何今辽宁省锦州市人,乃是奚族,跟关陇牵连不大。 屈突通坐不住了,便准备率军出击河西,阻击唐军入关。 屈突通本想亲自前往,但又担心李渊趁机攻城,便命虎贲郎将桑显和率数千名士卒乘夜突袭王长谐等军。 但李渊等得就是隋军的突袭。 夜色如大幕一般深沉,桑显和踏着坚冰,渡过黄河,直奔梁山而去。此时唐军营中,灯火通明,但并无路障,也无巡逻部队,看起来果无防备。桑显和为人骁勇,多临战阵,他亲自为先锋,一马当先,直扑唐军大营。 隋军破营而入,直杀入唐军中军,一时之间,场面混乱,唐军连连败退。 桑显和见唐军无备,心中大喜,立刻命令全军压上,一鼓作气,务必全歼这股唐军。 隋军其势汹汹,唐军不能挡。 就在桑显和直冲唐军中军的时候,突然从侧翼一支军队杀出,正是盗贼孙华的部队。李渊早命人严密监视黄河,防范隋军偷渡,又命孙华为伏兵。 隋军只知道王长谐渡河,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更不知道孙华率军埋伏,因此为李渊所伏击。 桑显和也是员虎将,眼看唐军势大,已不可战,立刻率军撤退。其悍勇难挡,王长谐指挥数军围攻,竟没有留下桑显和,让他逃回蒲坂城中。 不过唐军歼灭桑显和所部数千人,大获全胜。 桑显和的兵败让屈突通大惊失色,然而此败之后,屈突通手中兵力不足,已再无力顾及河西之事。而李渊则趁机率部南下,将蒲坂城团团包围。 不过河东城高险峻,加上屈突通又善于守城,李唐军主力一时也难以很快攻下。 第九十九章 兵临长安 一连数日在蒲坂城下碰壁,李渊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关中近在咫尺,但蒲坂城不下,前往关中的道路便不能打通,关中和河东便不能连成一体。 李渊有心困守蒲坂,到时候城池外无援兵,必然陷落,但他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李渊心中有些矛盾。 这时长子李建成便劝道:“蒲坂孤城,得之未必能改变局势,但若是在此迁延日久,便有可能使隋庭完善布置。今关中大地,近在咫尺,关中百姓,思父亲若渴,父亲早到关中一日,则关中早定一日。” 裴寂则认为:“今屈突通据蒲坂,若不先平,前有京城之守,后有屈突之援,此乃腹背受敌,败之道也。未若攻蒲坂,下之而后入关。京师绝援,可不攻而定矣。” 二人意见难定,李世民也咱出来支持李建成。 “兵法尚权,权在于速。宜乘机早渡,以骇其心。我若迟留,彼则生计。且关中群盗,所在屯结,未有定主,易以招怀,贼附兵强,何城不克?屈突通自守贼耳,不足为虞。若失入关之机,则事未可知矣。” 李渊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两个儿子的意见。 大年初四,李渊命令独孤怀恩、武士彟、窦诞等人,继续围攻蒲坂。而亲自率主力渡河,进驻朝邑今陕西省大荔县东朝邑镇,屯长春宫。 李渊终于踏上了关中的大地。 各地的官吏,几乎没有抵抗的,皆是望风归顺。唐军还未攻到冯翊县城今陕西省大荔县,冯翊郡太守萧造便直接投降。 李渊此时还并没有完全背弃大隋,打的是“废昏立明,拥立代王,匡复隋室”的名义,他还仍是隋臣。此时入关,为了名正言顺,李渊乃自领太尉,设置官僚。不管朝廷承不承认,他以太尉的身份入关,反正他觉得是名正言顺。 不到这个时候,你无法感受到关陇世家实力的强悍。在各家族的支持下,关中的吏民及诸豪前来投奔的日以千计,扶老携幼,投奔于李渊麾下。若是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李渊是圣贤下凡呢。 关陇各军,都是以军功起家,或许化传承不足,但最擅长的就是武事。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一支私兵,此时人人响应,一支数万大军,顷刻间便组成。 李渊也是来者不拒,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容纳性。他对众人各授官职,以备僚列,准备从他这里求个官职的,更是络绎不绝。 很快,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来降。永丰仓原名广通仓,位于华阴县东北渭水南岸广通渠口,是关中运河的起点,从江淮运往关中的粮食都送到这里,这里乃是关中最大的粮仓。 李渊南下之后,实力暴涨,但因为粮储不足,所以在行军途中粮食问题始终困扰唐军。李孝常的投降,使得关中最大最重要的粮仓,完好无损的落入李渊的囊中,保证了李渊军粮供应及赈济饥荒、稳定民心之需要,其重要性几乎不亚于十万大军。 李渊听闻李孝常以永丰仓来降,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拉着李孝常的手不松。 “贤弟之功,当局第一,非封王不足以酬其功也。”一句话,便答应李孝常以后封你一个王爷当当。 李渊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舍得封官。什么将军、刺史、都督乃至公爵、王爵,跟不要钱一样,都撒了出去,历史上称帝九年,光是国公就封了数十个,到后世,都没法统计唐朝开国到底封了多少公爵。 不过现在,官爵财帛最是动人心,李渊这么大气,众人又如何不愿意为其效命。 李渊在长春宫收拢豪杰,但军队却没有闲着。他派遣长子李建成率领刘静、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进屯永丰仓,扼守潼关,以阻隋军西援;又派遣次子李世民率军沿渭水北岸经高陵迂回长安。 同时又命刘弘基、慰抚使殷开山率兵一部南渡渭水,夺取长安故城。 李渊虽然依靠关陇世家,但其实戒心也很重,唯恐沦为关陇世家的傀儡,因此多用其亲族、亲信掌兵,像支持他的窦家、独孤家等,虽委以重任,则尽量不给予兵权。 也是李家人多。 李家起家于其祖父李虎,是关陇八柱国中贺拔岳旧部一派的领袖,算是北周一个重要大股东。 李虎有八个儿子,除了长子李延伯留在东魏,早死无后,其余七个儿子,皆官居总管、刺史等高官,李渊堂兄弟十几人,子侄辈更是数十人。 这才是李渊掌军的依靠。 各路唐军进展顺利,很快李渊的堂弟李神通、女婿柴绍和郿县贼帅丘师利、李仲,盩厔贼帅何潘仁等,合众数万来降。 关中盗贼虽不如河北、河南那么多,但也不少。 李渊起兵之后,李神通便和柴绍、长安大侠史万宝、河东人裴勣、柳崇礼等人在鄠县起兵响应。 柴绍虽然没娶李渊的三女儿李凤阳,但仍娶了李渊的四女儿。柴绍之父柴慎曾任太子右内率,是杨勇的亲信,后来被免除官职,柴家自然要巴结李家。 本来李渊想把三女儿嫁给他,但黄明远开口为十弟黄明仪求婚,李渊自不能拒绝。而柴绍也失了李渊的嫡女,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个庶女。 李渊起兵太急,来不及通知柴绍夫妻,若非李神通帮助,二人早为隋军所擒获。 李神通用兵不咋地,但柴绍还算一员良将。二人合在一起,拥兵万人,李神通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柴绍、史万宝为副手,裴勣为长史,柳崇礼为司马,倒是声势不小。 何潘仁、李仲、向善志、丘师利等人,皆是关中豪强。这些人出身不高,也没有称王称霸的理想,造反就是为了寻求提升门楣的机会。此时眼看李渊势大,能不效命。 不过李神通、柴绍都不是那种能力顶尖的将领,没有了平阳公主的指挥,这群乌合之众也只是给李渊增加了一些兵员,却没能攻下长安以西大片土地。 李世民占领泾阳之后,率军南下,到达长安以西,与李神通会师。这时李渊料定位于河东的屈突通无力西援,遂命李建成选精兵,经新丰今陕西省临潼东北,直抵长乐宫;而他本人则自冯翊率军经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下邽镇、栎阳今陕西省阎良区武屯镇西进。 十数万唐军,从四面八方,逼近了大兴城。 第一百章 以身许国 唐军十多万大军杀入关中,大兴城中的大隋留守朝廷陷入了绝境之中。 此时长安留守是代王杨侗,但实际做主的却是刑部尚书卫玄,还有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三人。原本负责镇守长安的左御卫大将军梁默,则在陈仓,根本赶不回来。 李渊这次如此顺利地进入关中,也得益于关中盗匪对隋军的牵制。 扶风人唐弼拥立李弘芝为天子,有部众十万人,唐弼自称唐王,兵近陈仓。梁默率军出击,在陈仓与李弘芝、唐弼所部相持。 等到李渊入关,兵围长安,梁默再想回援,已经进退两难了。 此时大兴城中只有不到三万人,根本无法御敌。 代王杨侑只有十二岁,乃是杨昭的嫡次子。自大业七年,杨广东征高句丽,杨侑便负责镇守长安,今已经五年了。 杨侑自幼聪明,气度非凡,只是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可以承担的。 别说杨侑,就是黄明远十二岁时也不可能力挽狂澜,无所谓能力,而是大势已去。不得不说,杨坚、杨广父子两代生的儿子少终于暴露出致命伤害了,但凡关中有位年长的亲王镇守,给守军看到希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此时杨侑在宫中满是恐惧,只得召卫玄和阴世师二人前来,请问解围之策。这些年,他虽有留守之名,但也只是挂名,权利都在卫玄手中,所以出了问题,他第一个招的便是卫玄。 “卫老尚书,今李逆大军围城,大兴城危在旦夕,此时此刻,如何退敌,还望老尚书告诉杨侑。” 卫玄闻之,低头不语。杨侑或许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他能不明白吗?整个大兴城的人心都不在大隋一边,这长安如何去守。 若非李渊为了名声着想,想和平占领长安,最大程度的接收长安的资源,早就下令攻城了。 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杨侑见卫玄不说话,更是着急,他连问数声:“老尚书,老尚书!” 卫玄只得说道:“李唐逆贼,得不臣之辈相助,其势之大,只恐我等不及。此时此刻,长安恐不可守。老夫深受先帝和今上两代天子重恩,委以重任,可惜老夫无能,不能为国除贼。今大兴城破在即,老夫自不会投降李唐,只是代王,请恕老臣无法顾忌,代王是选择突围还是留在长安,皆随代王之意。” 杨侑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大殿最下面的台阶上。 “老尚书是准备弃杨侑而去?” 卫玄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老夫若年轻二十岁,必护着代王突围而出。只是今老夫七十有六,上不得马,拉不得弓,垂垂老矣,只得等死了。” “天要亡我大隋吗?” 杨侑还是个孩子,往日都是把卫玄当作依托,今日卫玄如此,他失了依托,茫然失措,心中惊惧,最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卫玄也是老泪纵横,上前将杨侑搂在怀中。 代王是个好孩子啊,卫玄与杨侑一同镇守长安数年,其实是有感情的,可今时今日,他实在无能为力,都是命啊。 这时阴世师进得大殿,他已听到卫玄之前的话,便大声说道:“老尚书如何失了信心,今长安尚有三万兵卒,且城高池深,我再发动城中勇壮,尽上城墙御敌,必能挡住李逆。只要我军能撑住数月,必有援军到来,到时候便是李逆败亡之时。” 卫玄看着阴世师,跟像看一个傻子一样。 “秉之阴世师字,如今关中的局势,代王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不是我等不想打,而是整个长安内外,都想投降李渊。你看看这些日子长安各军,暗潮汹涌,有多人明着暗着投降了李渊,这是大势,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阴世师怒视卫玄,大声说道:“那难道我等就向李逆投降,老尚书对得起皇帝和当今天子吗?” 卫玄也愤怒了。 “老夫侍隋三十余年,尽忠竭力,何时说过一个怕字。若是可以,我愿意以死换长安保全,但可能吗?” 卫玄不是不敢抵抗,对于死,他从未恐惧过。不过卫玄之子卫孝则早丧,只剩下一个孙子卫规,快八十岁的人了,不能用自己一点虚名,来换得子孙丧命。 阴世师却是没有丝毫屈服。他个性忠厚,心智坚定,虽然身处危局,却无一丝放弃的心思。 “既然如此,还请卫尚书将长安内外之权皆授命于吾,阴世师愿与李逆死战。即使粉身碎骨,也决不投降。” “秉之,何必如此?” 阴世师怒目圆睁,大事说道:“卫尚书有心保全自身,可我父子二人,皆深受国恩,不敢忘却。” 卫玄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所有的令符、印玺都交给阴世师。他不能以身许国,却不能挡着别人为国尽忠。 阴世师接过令符、印玺,便对代王杨侑说道:“代王勿忧,李渊逆贼,跳梁小丑,不足以撼动大局,臣必死守长安,保城池不失。” 杨侑无法,这个时候也只得相信阴世师了。 而卫玄见此,知道事不可为,便满是悲伤地返回家中,当夜便病倒在榻上。 阴世师接掌大权,便立即命人布置城防,准备大战。京兆郡丞骨仪,秉性刚鲠,励志守常,介然独立,也愿和阴世师一同死战。 之前肆虐城中的一些跳梁小丑,尽为阴世师诛杀。 而且阴世师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便派人诛杀了李氏家族在长安的亲属,包括李渊的五子李智云皆被杀死。而且阴世师不仅杀活人,连死人也不放过,直接将李家在长安的家庙捣毁,祖坟也尽掘。 阴世师的狠辣震慑了所有人,很多原本想着投降李渊的人也一时不敢妄动。 正逼近长安,意气风发的李渊听闻阴世师掘了李家的祖坟,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誓要诛杀阴世师。 一月二十四日,李世民率部到达大兴城西门。 一月二十六日,李渊率军到达大兴城北门。十多万大军将整个大兴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零一章 桃树小印 李渊兵围长安之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严申军令:士兵不得擅自离营,不得入附近村落抢掠。 此时眼看就要攻入长安,但李渊却冷静的很,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功亏一篑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虽然痛心于儿子被杀,祖坟被掘,但李渊仍保持着理智。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大兴城,而是包括代王杨侑在内的,整个大义名分,因此就不能只依靠攻城手段。 李渊派人至城下,向阴世师等人申诉尊隋之意,希望长安守军能弃暗投明,以免因用兵而使得双方遭受伤亡。不过阴世师却不相信李渊的鬼话,站在城头,对着城下的李渊破口大骂,直驳斥的李渊哑口无言。 李渊无奈,只得布置军队,以作攻城的样子,企图用强大的军事压力,逼迫守军投降。而且他还下令“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保证自己的正义性。 不可否认阴世师是个忠臣,甚至很有能力,但这仍不足以使他守住大兴城。在唐军强大的攻势下,大兴城岌岌可危。 城中之人,各怀鬼胎,不少人打着投奔李渊的主意。 而在永昌坊里,郝俊、何丹娘和布伯、钱十一几人也在机密地谋划着,准备趁机带走代王。 李渊破大兴城,这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事,就是黄明远在此,也不可能改变。而且黄明远巴不得李渊入主关中,替他蹚出一条路来,怎么会阻止李渊呢? 不过李唐的底蕴太深厚了,除了前期的薛举和刘武周,几乎没人给他创造过威胁,李唐也是以碾压之势,统一天下。所以对于黄明远来说,决不能使得李唐变得不可控,而这个关键,便是不能使李唐掌握大义。 而最最重要的,便是代王杨侑。 历史上李渊攻破长安,以杨侑为傀儡,在起兵造反之后,又堂而皇之地成为大隋之臣。而且不久之后,杨广死在江都,李渊拥立杨侑为敌,然后又进行了禅让,从法理上完成了取代隋朝,堂而皇之的成为国之正统,并顺利接收了大量的隋朝遗产。 今朝取代前朝,禅让是个必不可少的过程,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的。但你若是没有这个过程,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不为天下人与后世王朝所承认。譬如蜀汉,孙吴,甚至是后来的大顺。 所以黄明远决不许杨侑落在李渊的手中,哪怕杨侑死了。 而且杨侑是杨昭的儿子,黄明远有义务照顾好他。历史上李渊代隋不久,便弄死了杨侑,现在杨侑若是落在李渊手上,也活不了多久。 于是黄明远在很早之前,便定了这次大战的关键,进行筹谋。 黄明远本来就在关中有一个情报网,李渊在晋阳造反之后,黄明远又让陆贞派遣北斗人员前往长安,进行援救代王的行动。 陆贞原准备亲自前来,后来黄明远担心有人识出她的身份,才命何丹娘和钱十一二人代之。后来黄明远又实在不放心,便再派了郝俊。 此次何丹娘和钱十一前来长安,带来了大量的好手。 布伯从黄明远很小的时候,便在关中经营情报网。十多年来,也算有些成就。只是代王待在皇宫,虽然北斗在宫中也有人手,但想带出代王,实在太难了。 众人本来准备是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代王,但实在难以成功。代王是个人,且宫中守卫实在严密,北斗尚无这种实力。 眼看唐军围城,大兴城危在旦夕,一旦为唐军所破,代王必然落在李渊手中,到时候再想营救便更不可能了。 众人有些无计可施了。 这时钱十一说道:“实在不行,我们便直接去见代王,向他说明情况。至少代王出来比咱们进去要容易的多。” “不行,若是代王不愿意或者不相信咱们,便是打草惊蛇了。” “可代王相信咱们的概率更大一些。” “你这是拿这次任务在冒险。” 二人因为身份原因,一有争执便容易上头,尤其是何丹娘。 “二位且打住。”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郝俊说道:“二位怕是忘了一个人,即使代王相信咱们,并愿意出来,也未必能出来。毕竟整个皇宫的守卫大权,皆在右翊卫将军阴世师身上。咱们必须得到他的首肯,才能万无一失。” “这怎么可能,阴世师这个人我很了解,性子很拧,若是知道主公要秘密带走代王,决不会同意的。” “主公派人带走代王他不会同意,但若是来人是当今天子呢?” 三人皆惊,看向郝俊。 郝俊说道:“若是我等装作是天子的探子,要带走代王,这种情况下,阴世师如何会不同意。他也知道长安守不住,难道要将代王留给反贼李渊。” 布伯说道:“郝先生说的理论上倒是可行,但我们如何让阴世师相信咱们是天子的人。阴世师虽然耿介,但是并不傻,咱们光是自言乃是天子之人,其必不相信,反而还会引得他怀疑。” 何丹娘也点点头。 郝俊说道:“主公在我来长安之前,曾交给我一物,或许可以取信阴世师。”说着便从怀着逃出一枚方印。众人近前看来,方印上刻着的是“内卫桃树”四个字。 何丹娘一看,立刻说道:“郝先生,此莫非是天子内卫统领黄桃树的私印。” 旁人不了解黄桃树,何丹娘作为北斗的中枢人员,却是对天子的心腹特务头子黄桃树了解颇多。 “黄桃树为天子行隐晦事,常以内卫桃树发布命令,没想到主公竟然能有这么一方印。阴世师曾经为天子心腹,应该是知道内卫和黄桃树的。” 其实这枚印章是黄明远私刻的。黄桃树曾经给过黄明远一份带此印鉴的卷,黄明远便让人私刻了印章,以备不时之需。虽然瞒不住行家,但最是好欺瞒阴世师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 这时何丹娘又想到,她手中恰好有一个从内卫策反的人,若是为阴世师盘问,正好可以应对。 于是众人定计,郝俊便决定带着方印,亲自去见阴世师。 第一百零二章 李代桃僵(上) 万籁寂无声,应是夜寒凝。 整个大兴城中,入夜之后,死寂一片。但越是安静,越让人感到心惊胆战,仿佛这瑰丽的夜色中,随时会扑出一头狰狞的黑色野兽。 郝俊和陈五周,直往阴世师的府中。 这个时候,阴世师是在宫中的,他为了守御长安,已经多日不曾回府。只是郝俊不好直接前往皇宫,才在阴世师府中等候。 阴世师将一张盖着“内卫桃树”小印的信交给阴世师的儿子阴弘仁,请求其前往宫中,面见其父,并言此乃决定长安生死之大事。 阴弘仁半信半疑,但见对方说得如此严重,也不敢耽搁,只得命家丁看住郝俊二人,自前往宫中去见其父。 阴世师见到信,打开一看,大吃一惊。信中无字,只有一枚印鉴。阴世师作为杨广的潜邸之臣,当然知晓内卫和黄桃树。 阴世师以为天子从江都有什么指示,不敢耽搁,立刻返回家中。 不过郝俊让他失望了。 “阴将军,在下郝殷,乃是内卫在长安的管事,此次自作主张前来见将军,乃是为营救代王之事。” 阴世师吃了一惊,问道:“你们不是天子派来的?” 郝俊苦笑一声说道:“阴将军,我等也是几个月没有江都的消息了。这一次前来见将军,也是没有办法了,否则以我们的身份,决不会轻易见将军的。” 阴世师看着郝俊有些狐疑。 “你说你们是内卫,那你们凭何证明,又是来做什么的?” 郝俊说道:“我给将军的印章,将军应该认识。”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在下恩师刘桃枝,可否取信阴将军。这是在下的手下陈五周,其父陈迪,曾与将军同在天子潜邸,将军应该认识。” 刘桃枝? 阴世师更是吃惊,不是真正的天子心腹,绝不会知道这个人的。至于陈迪,他也认识,现在看来,陈五周和陈迪长相还真有些相似。 到这里,阴世师便有些相信郝俊了。 “不知郝管事不在天子身边,如何会在长安?” 郝俊说道:“不瞒阴将军,我等是受天子之命,潜伏于长安,监视代王、卫尚书以及其余诸人的。这个阴将军应该理解。” 郝俊故意说他们是监视之人,如此不讨喜的身份,更容易为阴世师相信。否则谁会自揭其短。 阴世师听了,没说什么,这个郝殷说得,倒是没什么缺漏。至于天子派人监视长安,更是正常之事,毕竟君心难测,若是没有反而怪了,所以阴世师反倒更相信几人。 “既然如此,二位说营救代王,又是何事?代王在宫中好好的,何来营救一说。” 郝俊说道:“阴将军,现在代王是在宫中好好的,但一旦李逆破城,怕是就不是这样了。” 阴世师抬起头看着郝俊,阴鸷地说道:“你是在动摇军心?” 郝俊却是浑然不惧,正色说道:“在下是未雨绸缪。” 二人对视良久,阴世师的目光这次软了下来。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郝俊说道:“阴将军,李逆在河东造反,却直奔关中,将军应该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先割据关中,再东进争天下。李渊乃是逆臣,若是僭越,必为天下人不齿,因此他要想名正言顺地获得天下人的承认,必然挟天子以令诸侯,行王莽、曹操之事。而整个关中,最适合的便是代王。 一旦代王落入李渊之手,李渊便可堂而皇之地拥立代王,分裂大隋,到时候必然整个关中、陇右不保,甚至整个大隋也会陷入危机之中。因此决不能使得李逆此奸计得逞。 我等本来已经要从长安离开,之所以留下来不走,便是想着营救代王。” 说到这,郝俊看了看阴世师,接着说道:“若是带不走代王,我等便会行刺杀之事,。” 阴世师大惊,立刻说道:“尔等好大的胆子,竟然有心行刺亲王。” 郝俊却是浑然不惧。 “阴将军,代王太重要了,即使杀了代王,也不能使其落入李逆之手,否则关中不保,陇右不保,巴蜀不保,大隋将失去半壁江山。” 郝俊说得,阴世师都懂,正是因为懂,所以他才更加相信郝俊的身份。而郝俊的话,也让他陷入沉思。 而且最重要的是,阴世师虽然叫嚣着死守长安,但他也知道,长安守不住。别说几个月了,若是李渊全力攻城,十天半月都悬。 “你们要怎么做?” “我们自是有办法把代王送到洛阳,只是需要将军帮着我们将代王从皇宫带出来,还需要将军帮着我们去做掩饰。” 阴世师看着郝俊,又问道:“你们怎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们?” “不瞒将军,我们本不想惊动将军,只是李贼攻城愈急,我等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将军乃大隋忠臣,必然明白代王的重要,也明白我等要救走代王的决心。” 阴世师沉默了良久,最后忽然又问道:“我能相信你们吗?” “能!” 郝俊重重点点头。 阴世师吐了一口气说道:“好,我现在就去见代王,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三更,我将代王交给你们。” 郝俊对着阴世师行了一礼,说道:“郝殷为大隋谢将军了。” 郝俊很快带着陈五周匆匆离开,阴世师的儿子阴弘仁说道:“父亲,是不是派人跟着他们?” “不必了!” 阴弘仁有些不解道:“父亲相信了他们?” “信不信又如何?” “那父亲为什么答应帮着他们送走代王。” 阴世师说道:“当前,代王一个小孩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关心他的,除了朝廷,便是李逆,旁人,是不会在意他的生死的。” “那若是这群人是李逆的人呢?” “李逆破城之后,便能生获代王,又何必再费此周章。再说我也没有旁的办法送走代王,除了杀了他,只能眼看着他落入李逆之手,既然如此,还不如相信这群人。” 阴世师看着二人,忽然说道:“若是城破,我阴家恐无幸免之人,你不会怪父亲吧。” 阴弘仁一副坚毅的面容说道:“父亲,我已经准备好为国捐躯了。” 第一百零三章 李代桃僵(下) 阴世师从府中匆匆前往宫中,将自己与郝殷等人相见,并商议送走代王的事全都告诉了代王杨侑。 杨侑又惊又喜,这种结果,无疑是对他最好的。现在的处境,实在让他恐惧。 “阴将军,我此时离去,丢了长安,如何去面见大父。” 代王是个好孩子,刚为要脱难高兴,便又担心起长安的安危。 “大王勿忧,李逆此次入关中,只是因为我大隋主力尽在关东剿匪。等到天子派遣大军前来,必将剿灭李逆。” “那样就好!” 阴世师这么说,杨侑便只能这么相信了。 阴世师将杨侑打扮成一个小内侍的样子,准备悄悄带出皇宫。又命杨侑的一个内侍扮作杨侑的样子,假装生病,以防止消息走漏。 阴世师现在大权在握,宫中禁卫全由他节制,带走一个小内侍不要太容易了。 而让人假扮杨侑,则是因为一旦杨侑离开的消息传出,军心必丧,整个长安也不要守卫了。 “大王,出了皇宫,除非见到天子,或者安全到达东都,否则你绝不可告诉旁人你的身份,即使是死。” 杨侑点点头。 “放心吧,阴将军。” 杨侑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一旦为人所获,怕不是要奇货可居。 阴世师要带着杨侑离开,杨侑忽然想到什么,便又说道:“阴将军,既然你有办法送本王离开,不知能否带上本王的姑母弋阳公主,我不想她落到李逆手中。” 弋阳公主是杨广的小女儿,不过在杨广身边很透明。当年杨广西巡河西,又返回长安,弋阳公主患病,便留在长安,一直没能前往东都。 杨侑来到长安,小小年纪,没有亲人,可谓是举目无亲。一直待在长安的弋阳公主便成为他最好的玩伴。 弋阳公主比他大两岁,平日里跟个大姊姊一样,安慰着杨侑那颗敏感而有些脆弱的心。 阴世师听了有些为难,他其实是不想带的。毕竟多带走一个人,便多了一份暴露杨侑离开的危险。 只是此时代王眼巴巴地看着阴世师。 “阴将军,求你了,弋阳姑母一个女儿家,落到叛军手中,还能活吗?” 阴世师此时为代王打动,或者说不得不满足代王的意思,只得让人秘密去请来弋阳公主,然后让她也打扮成小太监,和代王一同离开。 弋阳公主从小无人疼爱,虽然年幼,但也懂得看人眼色行事。因此虽然她对现在的场面满是惊异,却任凭阴世师安排,不发一言。这令阴世师很满意。 阴世师让弋阳公主的侍女返回,并言弋阳公主留在代王身边陪伴生病的代王。 布置完一切,阴世师便带着杨侑和弋阳公主悄悄返回自己的府中,然后又送到后院。 到了三更左右,郝俊带着人又到了阴世师的府上。这是他和阴世师约好带走代王的时间。 郝俊之前在黄明远那里见到过代王的画像,此时确认无误,才松口气。不得不承认,他们费尽心思都没有办法带出来的代王,在阴世师面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郝俊大礼参拜代王,并说出身份。 代王并不知晓什么内卫,但是却知道黄桃树乃是大父的心腹,此时见黄桃树的印鉴,便自然地相信了对方。 至于与代王一同的弋阳公主,郝俊并不重视,也不再他的救援计划之中。但既然阴世师带来了,也只能捎着。 郝俊让人将代王打扮成一个侍女,好方便上马车。代王本就年幼,又长相清秀,打扮成侍女,正好雌雄难辨。 这年头,虽然代王身份尊贵,但认得代王的,真是不多。 至于弋阳公主,也同为侍女打扮的样子。而郝俊带来的两个侍女,则留在了阴世师的府上。二人俱是北斗人员,事后会想办法择机离开。 郝俊将代王和弋阳公主送上马车,然后又对阴世师说道:“阴将军为国尽忠,在下佩服。但阴将军得罪了李逆,以李逆的豺狼心性,一旦大兴城破,将军必不得幸免。将军乃国之重臣,在下力微,救不了将军,但是若将军相信在下,必拼死保护将军家人周全。” 阴世师有些沉默,虽然他已经心存死志,但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家破人亡,全军尽没。 于是阴世师招来幼子阴弘智和独令姬,交给郝俊。 “多谢郝管事,阴世师感激不尽。在下其余三子皆年长,长安不少人认识,若是跟着郝管事离开,恐暴露了管事的身份,危及代王。唯有这一儿一女年幼,且与人交往不多。在下皆托付给郝管事了。” 阴弘智不过八岁,阴令姬也只有十二岁。 二人也打扮成侍女,一同上了马车。 杨侑见到又来了两人,还是阴世师的儿女,感到很新奇。倒是弋阳公主,觉得跟阴令姬有些同病相怜,两个女孩子很快成了朋友。 郝俊带着四人,离开了阴世师的府上。 阴世师送到后门,郝俊拱手道:“阴将军多保重。” “郝管事也珍重。” 这时郝俊又说道:“临别之际,请恕郝殷多嘴。我听闻屈突通大将军正在河东奋战,潼关现在也在我大隋手中,而且扶风还有梁大将军。此时虽然李渊逆贼率兵马围城,但大隋尚未到绝境,将军没必要非得死守大兴城。将军手中有数万兵马,屈突大将军、梁大将军手上皆亦有数万兵马。若是将军能够突围而出,不管是向东还是向西,与两位将军汇合,都能牵制李逆之事,强自丧于这大兴城中。” 阴世师听了有些沉默,他之前一直准备的是死守长安,还真是没想过突围的事。但似乎听起来也有道理。 二人分别,郝俊带着人并没有返回永昌坊的宅子,而是去了安业坊,住进了一处院子里。 原本只打算带走代王,现在变成四个人,若是再返回永昌坊,便有些碍眼了。 而且此时大军围城,贸然出城,反而危险很多。还不如让四人扮作下人,藏在城中。整个长安有十多万人,四个没人认识的小孩子,就是李渊破城后挨家挨户地搜查,谁又能找得到。 第一百零四章 长安城破 阴世师送走了代王杨侑和子女,便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只是郝俊的一番话,让阴弘仁有些犹豫了。既然送走了代王,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又何必与唐军死战。大兴城本就人心惶惶,真正忠于大隋的人并不多,守住的可能也不大,与其无谓地死在这里,还不如突围出去,等待日后反攻李逆。 于是阴弘仁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 阴世师听了,却是有些沉默。他坐在桌案前,过了一会才说道:“长安是大隋的都城,是国家的象征,我身为隋臣,不能不战而逃,让长安这么容易地落到李逆的手中。我深受国恩,当与长安共存亡,无论如何,不能让李逆小瞧了我大隋忠臣。” “父亲!” 阴世师终究是怜惜儿子,便说道:“吾为国战死,本就是应当之事。你还年轻,可突围去河北,投奔卫公。吾昔日曾在卫公麾下为将,有点香火之情。卫公宽仁,必会礼遇于你。你在卫公麾下,终有一日,会跟着卫公,攻入关中,诛杀李逆,为父报仇的。” 阴弘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阴世师没了牵挂,更加疯狂。凡有丝毫从逆李渊的,尽被诛杀。一时之间,整个大兴城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不过大势所趋,非阴世师可以违逆的。 眼看整个长安城门跟筛子一般,四面漏风,阴世师不得不放弃外城,集中兵力,退守宫城与皇城,只留下零星不可靠的部队驻扎在诸门和城墙之上。不过李渊也没有命部下大举进城,而是仍屯兵城外。并下令“七庙及代王并宗室支戚,不得有一惊犯。有违此者,罪及三族。” 唐军围城数日,虽然李渊命令不得随意攻城,又有李建成、李世民分别压着诸军,但投降李唐的关中诸盗,根本忍不住破城之功。 诸部攻城,李渊当时尚在春明门外,听闻这个消息,大吃一惊。若是破城而入,他还用等这么多天,他要的不仅仅是大兴城,还有大义。 李渊唯恐众人坏了他的好事,立刻前往诸军之中阻止。 关中群盗正在打造攻城器具,准备发动攻击。见到李渊阻止,众人便多有不满。何潘仁更是高声说道:“我等为帮着唐公取长安而尽心竭力,唐公如何把我等当作外人。唐公一再不许我等攻城,难道担心我等立得先等之功吗?” 李渊突然明白,他不攻城的出发点是想取得大义之名,但一众群盗投降于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若是他再阻止这些人,势必会双方激化矛盾。 李渊此时嫡系部队并不多,还得依靠这些关中新附之兵。 不过李渊好说歹说,终于约束众人,三日之后再行攻城。 李渊加紧了城中守军的游说,但到了第二日下午,何潘仁等人各组织军队攻城,大兴城本就人心已乱,各军早就被关陇的人拉拢了遍。唐军攻击,声势极大,几乎没有遇到零星的抵抗便杀入城中。 李渊听闻此时,赶紧再前往关中群盗军中阻止,谁曾想还没有赶到,何潘仁部下雷永吉已经攻上了城头。 城头的守军四处崩溃,唐军很快杀入城中。 “汝辈小人,坏吾大事。” 李渊见此,虽然愤怒,但也是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就是杀了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李渊命人褒奖何潘仁所部先登之功,又命李建成、李世民二人分统诸军,封府库,收图籍,禁掳掠。同时下达十二条律令安定人心,一如汉初入关故事。 唐军入城,阴世师正在皇宫。听闻外城失守,并未有多大情绪变动,这些早在他预料之中。 阴世师忙令儿子阴弘仁、大将李仁政、內史舍人敬君弘还有驾部郎崔毗伽等人率部突围。 此时此刻,父子分别,阴弘仁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 “父亲,儿子不孝。” 阴世师看着儿子,心中也满是复杂心情。 “你要记住,你是阴世师的儿子,你是隋臣,无论如何,不得降唐。” “儿子死不敢忘。” 此时诸将也劝阴世师一同突围,阴世师却面露决然之色。 “吾为隋将,世受国恩,今逆贼入城,我不能破敌,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只能以一死报道天子的信重。” 众人听之,无不怅然涕下。 诸人与阴世师拜别,只剩下京兆郡丞骨仪留了下来。 阴世师问道:“骨郡丞如何不与诸人一同突围?” 骨仪笑道:“阴将军不是也没走,我亦深受君恩,总不能让将军专美于前。” 二人相视大笑。 骨仪本姓仆骨,是天竺人,秉性刚鲠,励志守常,介然独立,有不可夺之志。 虎贲郎将李仁政和阴弘仁二人率军离开皇宫,沿着朱雀大街向南突围。 这支部队是阴世师集中了全长安能忠于大隋的军队,而随同此军一起的,皆是还忠于大隋的武。 此时进城的唐军并不多,主要集中在西面。众人一路往南,正好遇到率军厮杀的虎贲郎将卫通。卫通是卫升的弟弟,今年五十余岁,也曾跟着黄明远北伐草原。他亦忠于大隋,不愿降唐,眼看唐军破城,遂率军突围。 两部会和,往南从明德门破门而出。 城南的唐军并不多,因为今日是城西诸军擅自行动才引起的大决战,他们本就有些仓促应战。而且唐军也没有料到城中的守军会突围,根本没做阻挡的准备。 卫通虽然年纪大了,却虎老雄风在,一马当先,连杀十多人,唐军竟无人可挡。 于是所部从城南突围而出。 等到负责城东、城南诸事的李建成率军赶来,卫通等人早就逃远了。李建成命令王长谐等人率军追赶,但追之不及,只击败了一些后军掉队的人马。 唐军入城,李渊最关心的是长安内的秩序稳定,以及代王。 他依样画葫芦,学着刘邦入关中的样子,发布律令,安定人心,又在城中关陇世家的帮助下,总算稳定了城中局势,但很快一件噩耗传来。 李渊派去皇宫看住代王的李神通回来禀报,代王不见了。 李渊闻之,如同雷震,差一点没站稳。 第一百零五章 义宁朝廷 听闻代王不见了,李渊便知道大事不好,整个长安加起来,也不如代王重要。于是李渊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代王。 这关乎到未来李渊政府的合法性。 就在这时,李世民押着阴世师和骨仪二人来到李渊帐中。 唐军攻入皇宫,阴世师率领亲兵奋战。虽然阴世师拼死力战,但最终力竭被俘,而骨仪也一同被俘。 阴世师杀了李渊亲族,又掘了李家的祖坟,是李氏家族最恨的人。今日被俘,自是没有幸免的可能。李世民没有当场诛杀二人,便是准备将二人献俘给李渊,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而李渊听得抓住此二人,连忙冲出大帐,来到二人面前。他甚至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便问道:“阴世师,代王何在?” 阴世师听到李渊的问话,便知道郝俊已经将代王送走,心中大喜,便说道:“李渊逆贼,叛君被主,也敢肖想代王,真是做梦。我早就已经将代王送出长安,现在怕是要到洛阳了。李渊,你的愿望落空了。” “啊!” 李渊愤怒交加,血直往上涌。阴世师做了他最担心的事情,没了代王,他怎么招抚各地,又怎么号令四方。 “呸,狗贼,你也有今天。” 阴世师吐了一口痰吐到李渊的身上,眼看李渊一片怅然若失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早有人上前将阴世师按在地上。阴世师虽然狼狈,却仍是大笑不止。 李渊愤怒之下,大喊喊道:“将二人拖出去腰斩了。” “狗贼,我等之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唐军拉着阴世师、骨仪二人往外走,二人犹自骂不绝口。 最后二人和一众不愿意投降李唐的隋官,皆被诛杀于朱雀大街,而阴世师更是三族尽灭。 李渊率军入城之后,安定好城中,只留少量兵力维持秩序,自率军退出大兴城,移营到长乐宫浐川上。 没了代王,他没有什么可依仗的东西,只得尽力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忠臣。 李渊并没有怀疑代王等人尚在城中,他反而以为代王跟着从明德门突围而出的隋军南下了,于是命令李世民率军追击,务必生获代王。 而与此同时,他也在做找不到代王的准备。 李渊先是去拜访了卫玄。 卫玄是除了代王以外,长安最名正言顺的主事人,若是获得了卫玄的支持,即使找不到代王,他也能和卫玄一同再拥立以为杨氏宗亲。虽然比不得代王名正言顺,但卫玄的名头还是值些钱的。 不过卫玄再次让李渊失望了。 李渊到了卫家,卫玄已经重病在身。李渊委婉地希望卫玄能为他效力,但卫玄推脱重病,不敢耽误李渊的事情。 李渊没法,最后以卫家的安危强迫卫玄,谁曾想卫玄虽然为了家族,不敢死战,但也不是一个投降之人。眼看李渊逼迫,他进退两难,应付过李渊之后,遂当夜死于府上,也算全了对大隋的忠义。 李渊第二日听闻卫玄身死,恼怒不已,直接把饭碗都摔了。但是卫玄已经死了,生气也没有办法。而且李渊为了顾念名声,还不能诛灭卫家以报复卫玄。 于是这股业火只能压在胸中。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用谁来替代代王。 当然弄个假代王肯定不成,没人是傻子,李渊还做不到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地步,蒙不过去。而且若是代王出现在洛阳,必定天下哗然,长安朝廷怕是脸都没了,更会人心尽丧。 那么便只能找个人替代。 但问题是李渊在关中找了一圈,连替代之人都找不到。 杨坚之父杨忠出身军户,本就没什么族人。杨坚几个兄弟不和,生下几个儿子,又相互仇杀,最后残存的,竟然没有几人。 杨广也子嗣单薄,而且杨广极其不信任宗族,宗室之人,尽被圈在身边,唯恐有生乱之人,因此整个关中,竟找不到几个大隋宗室。 最后还是裴寂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一个孩子,名唤杨行基。 杨行基虽然能称之为宗室,但其实跟杨坚血脉很远,身上有没有职位、爵位,甚至不在宗室之列。 杨行基的曾祖父,便是前洛州刺史杨处乐。 杨处乐是杨坚的族叔,其兄前秦州总管杨处纲。杨坚受禅,赠其父钟葵为柱国、尚书令、义城县公,杨处纲兄弟虽无才艺,但也被授予官职。汉王杨谅谋反时,朝廷以为担任洛州刺史的杨处乐有二心,废锢不齿。 杨处乐这一支再无宗室身份,到现在只留下一个曾孙。 杨行基与杨昭兄弟一个辈分,但是此时李渊没有办法,便将其过继给杨昭为子,准备扶杨行基为帝。 李渊没了代王杨侑,也没了卫玄,合法性大大降低,但此次此刻,他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二月八日破城,五日之后,李渊便率领大兴城中的武百官,遵杨行基为天子,遥尊炀帝为太上皇,大赦,改元为义宁。又下令天下勿出今年的租赋,赐民子孙承后者爵一级。 杨行基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大权完全掌握在李渊的手中。 次日,李渊以义宁天子的名义下诏,加李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大丞相,进封唐王,总录万机,位在王公上。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为令。万机百度,礼乐征伐,兵马粮仗,庶绩群官,并责成于相府。惟郊祀天地,四时禘祫奏闻。 并以陇西公李建成为唐国世子; 以敦煌公李世民为京兆尹,改封秦公; 姑臧公元吉为齐公。 端坐在丞相的位置上,虽然这次拥立天子,正义性不足,有些儿戏,但李渊还是亲切地感受到天子权利的魅力。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天子,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一时的陶醉,都使得李渊有些醉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报,竟然是关于河东的军报。李渊打开军报,一阵晕眩,一口鲜血喷出,向后躺去。 众人急上前去扶李渊,这时有人偷偷去看落在地上的军报,只见上面写道“隋军围城,晋阳陷落”。 第一百零六章 好色如命 晋阳城其实早就丢了,只是因为战争,河东、关中通信中断,隋军也有意识地阻隔信息的传递,消息才这么晚送到长安。 自李渊晋阳起兵,到兵入长安,共计三个多月,可谓是兵贵神速。但这三个多月,黄明远也没有闲着。 十一月十八日,也就是李渊誓师南下的第三日,刘云芳占领马邑郡治善阳县。 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李渊刚攻克霍邑不久,正率军围攻蒲坂,一直在雁门郡等待了一个月的刘元芳便率领虎威卫和五千代北兵南下。而与此同时,严孝武组织上党、长平两郡人马约万余人马,也同时往北进攻,准备合围晋阳。 之前黄明远命诸部不动,自然让李渊大摇大摆地南下,一路无所阻挡。但现在黄明远命令诸将行动起来,河东各郡蛰伏的黄明远旧部,立刻举旗响应起来。 十几年的时间,除了黄明远本人,没人知道在河东大地上到底谁是他的人。可能是地方诸侯,也可能是一城小吏。 刘云芳南下所部,连战连捷,几乎没有什么阻挡,便占领汾阳今山西阳曲东北,直奔晋阳而来。 此时负责镇守太原的李元吉还浑然不觉。 李渊南下,留下李元吉、窦诞、刘政会、宇歆等人镇守太原。其中刘政会、宇歆二人是官,兵权尽掌握在李元吉、窦诞二人手中。二人一为李渊的儿子,一为李渊的女婿,皆是纨绔之辈。 李元吉为人骁勇,但性格猜鸷骄侈,虽然不像史书说得那般,生下来的时候连他娘窦氏都厌恶他的长相,将他丢弃,但他残忍骄狂,却是真的。 李渊离开太原之后,才十四五的李元吉便成了脱缰的野马,再无人能管束的了他。至于刘政会、宇歆,本就是李元吉的下属,虽然受李渊之命,主持太原郡政事,但毕竟尊卑有别,如何能约束的了李元吉。 于是李元吉纵情声色,肆意妄为起来。 李元吉这个人很骁勇,擅长马槊,其勇武在诸兄弟中排第一。他喜欢打,一日不打便难受。因此自领太原留守后,便每日沉浸到打之中,装载罗网的车子就有三十多辆。 长史宇歆劝谏李元吉,不要懈怠政务,沉湎于游乐。 李元吉却是不以为然道:“本公是宁可三天不吃东西,不能一天不打。你不让我打,岂不是要我的命。”根本不听劝告。 李元吉耽于享乐,身边自然集结了一群狗腿子。这群人跟着李元吉,无恶不作,平日里便在大街上抢掠财务,打时更是以人为物取乐,太原百姓苦不堪言。 李渊离开才半个多月,关于李元吉的恶行就集了一箩筐。 宇歆为人刚直,见此很是不满,就向刘政会抱怨道:“今姑臧公自领留守后,便常微服出城,又和窦诞一起游乐打,蹂践谷稼,放纵亲昵,公开掠夺百姓财物,境内六畜,因之殆尽。当衢而射,观人避箭以为笑乐。分遣左右,戏为攻战,至相击刺毁伤至死。夜开府门,宣淫他室隋军近在咫尺,姑臧公尚不思守御,今太原百姓心中怨毒,各怀愤叹。我军以此守城,安能自保!” 刘政会听了也是无奈,这李元吉但凡有其兄长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一半的品性、能力,也不至于此。 刘政会只得安慰宇歆,太原要地,城池坚固。等到唐公攻破长安,必遣得力之人守御。若是现在弹劾姑臧公,反而引得唐公不满。 李渊留他们是佐助李元吉的,不是管教李元吉的,这是两回事。 宇歆也只得同意。 不过此时李元吉可不管什么守备,他现在又发展了一个新的爱好,强抢人妻。 李元吉小时候为侍女陈善意教养,虽然年幼,但对成年女性有种特殊的心思。原本有李渊管着,他还不敢肆意妄为。但李渊离开之后,刚懂得男女之事的李元吉,便大胆起来。 他刚开始只是蹂躏府中的侍女,后来还不满足,便将心思放在了城中的良家女子身上。 到后来,他和窦诞整日沉迷于此,天天想着谁家娘子漂亮,如何弄到手中。二人仗着身份,常于当街强抢人妻,更是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二人乐此不疲,无人能制。 这日,李元吉手下的狗腿子又发现一个长得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急忙来告诉李元吉。 李元吉闻之大喜,便准备带人去强抢。 窦诞是他的狐朋狗友,二人狼狈为奸,什么事都一起,因此也准备和他一道去抢人。不过听到对方的身份,窦诞有些犹豫。 对方乃是车骑将军张达的妻子。 李渊造反之后,废黜了杨广改的军制,在设置六统军的基础上,每个统军下设几个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二则区别不大,只是手中军队数量不同。 李渊南下,以窦诞的左二军和赵恪的右三军留守。 两军各有万人,共计八个车骑府。 所以张达官职虽然不高,但手中两千多人,也算是掌握了晋阳八分之一的兵马。 李元吉见窦诞犹豫,便说道:“光大窦诞字怎么今日没了兴致?” 窦诞便说道:“此妇人乃是车骑将军张达之妻,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李元吉却是不以为然道:“区区一个车骑将军,就让光大怕了,这张达还是你的部下。你看上他老婆,是他的荣幸,他还敢反抗。” 窦诞说道:“这张达出身太原豪族,在太原很有影响力,其叔父更是重臣张纶。当前隋军压境,我们还得依靠他们,防止他反叛。” “他若敢反叛,杀了便是。” “大敌当前,擅杀大将,终究不好。” 这时李元吉的心腹薛宝说道:“卑下有个办法,可以帮助公爷达成心愿。既然张达是员武将,今隋军来势汹汹,不若令张达率领百人去试探敌军强弱。张达必然不敌,便会死在外面,他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不久就落到公爷手中。” 李元吉大喜,便依计行事。窦诞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想阻拦又不想得罪李元吉,终究没有说话。 第一百零七章 莫欺人弱 张达接到上面的命令时,连脑子都是懵的。隋军前锋骑兵已经到达黄蛇岭今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北,李元吉命他率领一百骑兵前去试探隋军虚实。 试探隋军虚实倒是可以,可以区区百人去硬撼隋军主力骑兵的虚实,他张达就是霸王重生也弄不到啊。 于是张达当即表示,人数太少,他麾下又多是步兵,贸然出击,必然兵败,希望李元吉能多给他派点兵。 这李元吉就是想弄死张达,因此如何会听张达说得这些理由。因此不管张达的推拒,严令张达必须出击,否则军法从事。 张达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又气又急地出了城。 出城之后,张达慢吞吞地往黄蛇岭而去。他实在没信心迎敌,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用这种办法消极对待。 一日行了二十里,比乌龟爬地还慢。 眼看到了下午申时过半,离天黑还有半个多时辰,张达便下令停止行军,安营扎寨。 能撑过一日是一日呗。 到了第二日一早,都日上三竿,巳时过半了,张达实在熬不过去,才不得不率部出 发。 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全军行了差不多七八里路,张达便下令就地休息。 寒风料峭,张达则躲到一处避风口,熬着时间。靠着一块石壁,张达就不断地寻思,自己最近也没有得罪姑臧公,姑臧公怎么就偏偏安排自己去做这个送死的活。 张达也算是李唐的嫡系。 张达的叔父原通议大夫张纶,跟随李渊起兵,现被授命为石州总管,作为李渊之军的侧翼,攻略离石、龙泉、成等郡,也算是李唐重臣。否则张达原本只是一个鹰扬校尉,如何能做车骑将军。 张达盘算着,若是自己真的无意间得罪了姑臧公,但有叔父在,姑臧公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如何会如此对待自己。 这实在说不通啊。 张达在这里瞎寻思,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一骑从晋阳方向而来,追上了张达,来者正是张达的弟弟张仲。 张仲见到兄长,便把家中发生的情况尽说出来。 原来张达离开晋阳之后,李元吉和窦诞便带着人来到张家,破门而入。张家人阻拦不了,被李元吉一行抢走了张达的妻子。 张仲联想到兄长被派往黄蛇岭出击,心中觉着不对,便急忙前来追赶兄长。 张达听闻此事,七窍生烟,勃然大怒,连肺管子都要被戳破了。 “李元吉这个狗崽子,怪不得派老子前来送死,这是想让老子当个王八。” 此时的张达恨不得活吞了李元吉。 “兄长,事已至此,咱们该怎么办?” 张达这时才反应过来,李元吉料定了自己会死,这才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不等结果。现在李元吉有心害死自己,自己就算能活着返回晋阳,怕是也会遭到李元吉的毒手。 李元吉以兵败的理由弄死自己太容易了。 想到这,张达对于李元吉的做法就有些无语了。他娘的,大丈夫何患无妻,自己又不是那种不上道的人,你想要女人早说啊,为什么要如此坑害我啊? 张达陷入为难之地。 思索了良久,张达终于开口道:“现在无论如何李元吉都要弄死我了,为今之计,也只有投降隋军了。既然李元吉不仁,也莫怪我不义。” 张仲忙劝兄长慎重,还有叔父张纶可为他讨还公道。 张达苦笑道:“叔父与唐公关系再亲,能亲得过亲儿子,你觉得唐公会帮谁?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此事到了唐公那里,我已经被李元吉杀了三回了。” 张达于是命其弟张仲返回城中,带走一家老小,去投奔其叔父张沦,而他则率部直往黄蛇岭而去。 这一次目的明确,也不必慢吞吞地耗时间了。 张达来到黄蛇岭,早有隋军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张达见到隋军,立刻让人丢下兵器,并言要见隋军主将。 这支隋军南下的是虎威卫的一部分,只有王君廓率领的一军人马。 张达见到王君廓,立刻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对方,并城中的防御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表示他和榆次县令交好,可帮着隋军攻打榆次。 王君廓盗匪出身,心思颇多,自然没有完全信任张达。他立刻命人请城中的探子去证实张达的话。 王君廓知道城中兵多,有两三万人,仅凭他手中人马,必不能敌。他此番南下,也是为刘云芳的主力扫清南下道路。 但是王君廓不想干等着主力到来,便对张达的提议有些心动。 他立刻率军从黄蛇岭移师榆次城北,这时城中的北斗人员也送回了消息,正如张达所言,李元吉霸占张达的妻子,还故意派他来送死。 王君廓此时打消了大部疑虑,便让张达带着十多名鹰击军士兵,佯装败卒,逃回榆次县城。 张达从之,打扮地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带着十多人来到了榆次城下。 榆次县令陈璋是张达的好友,听闻张达来归,立刻亲自城头来见。 “张兄,何来如此?” 张达也不怕丢人,把自己率军试探,兵败隋军之手一事,俱告诉了陈璋。当然只是隐去了李元吉故意派他送死一事。 陈璋与张达老交情了,此时也不怀疑,当即便让人给他打开城门,又亲自下来迎接张达。 二人在城门洞子里相见,正相互唏嘘间,张达突然抽出短刃,挟持了陈璋。 陈璋大惊道:“张兄此是何为?” 张达厉声说道:“我也不瞒你,李元吉这个狗贼,故意害我,还强抢了我的妻子。今朝廷大军讨伐逆臣,我已经降了大隋。望陈兄也想清楚了,不要跟着逆贼殉葬。” 陈璋并不是李渊的亲信,甚至关系也很普通。他之前之所以投降李渊,一时无胆抵抗,二是张家劝降。 此时张达反水,陈璋害怕张达真将他杀了,立刻说道:“张兄,张兄,既然张兄归顺王师,我怎么会抗拒呢?” 陈璋立刻下令城头众人放下兵器,归顺大隋。 张达也不敢完全相信对方,一直在城门处挟制着陈璋。很快王君廓率领主力,遂下榆次城。 第一百零八章 无耻至极 王君廓占领了榆次县城,使得隋军占据了一处攻防基地。 十二月二十五日,刘云芳率领虎威卫主力赶到木井城今山西省太原市北阳曲镇。同一日,张远率领右屯卫主力赶到榆次县城。 十二月二十六日一早,两军合围晋阳城。 十多万隋军兵临城下,原本一直不将其当回事的李元吉,终于惧怕了。 此时的李元吉,虽然嚣张跋扈,不当人子,但毕竟少经时事,还担不得大任。若是李渊留下李建成或者李世民还能稳守晋阳,但偏偏是不成器的李元吉。 李元吉眼看隋军围城,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逃走。 只是宇歆不允。 为什么李渊要留下李元吉,甚至他明知道留守的危险。那是因此李元吉作为李渊的儿子,极具象征意义,能最大限度地聚拢人心。若是李元吉逃了,让其余人怎么想。你李家人自己都不能死战,旁人如何愿为你卖命。 但李元吉不管这下,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造反了。晋阳若是城破,他将必死无疑。 李元吉一定要走,与宇歆闹的很难看,最后还是窦诞劝阻了他。对于这个和他一起吃喝玩乐的姊夫,李元吉还是比较尊重的,于是只得作罢。 送走众人,李元吉便埋怨窦诞道:“姊夫真是愚不可及也。你难道不知道晋阳形势?隋军势大,且皆是卫公麾下精锐,以晋阳城中区区两万新附之兵,必不能敌。若我等留在晋阳,等城破之后,便是隋军的俘虏。 他宇歆自是可以投降隋军,难道你我可以投降吗?隋军若是俘虏咱们,定然以咱俩祭旗。” 窦诞是窦抗的第三子,跟李元吉二人可比作是蛇鼠一窝。二人在晋阳玩地不亦乐乎,李元吉想逃,他又如何有抵抗的勇气。 不过窦诞心思多,眼看宇歆等人阻止,便不让李元吉与其发生矛盾。 宇歆虽然是官,和刘政会俱为李元吉的下属,但李渊当初因为李元吉年少,担心李元吉担不得众人,便下令在关键时候,大事由宇歆、刘政会、赵恪三人共同决定。也就是说若李元吉一定要走,双方闹腾起来,宇歆还是可以联合城中其余武强制留下李元吉的。而且城中还有赵恪、刘政会、姑父王裕等人,这些人一同阻止,难道李元吉也和所有人撕破脸皮吗? 于是窦诞拦住了李元吉。 “姑臧公,切莫担忧。我也举得晋阳不可守,只是宇歆等人,一意孤行,城中武,又多为宇歆之心腹。我等若是强自要走,必然与宇歆发生冲突,节外生枝。不若姑臧公率军出城迎击隋军,留宇歆在城中守御。待出城之后,我们将军队交给刘政会,我等则趁机前往长安。到时候宇歆便没办法再阻止我们了。” 李元吉听了大喜,直夸这个表兄、姊夫聪明。 于是第二日李元吉见到宇歆,便言他要“率城中精锐出击”。 宇歆认为隋军势大,不可轻易出击,还是要以坚守为上。 李元吉听了勃然大怒,指着宇歆骂道:“宇歆,到底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昨日我说要撤退,你不允;今日我说要出击,你还是不允。你是把我当成小儿,自己要做王莽、曹操之徒挟制吗?” 宇歆听了,大吃一惊。李元吉的话,实在杀伤性太大,他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在下不敢,歆绝无此意。”此时的宇歆心中哀怆,悲伤至极,最后竟然留下泪来。 李元吉此时也不管宇歆,一甩袖子,大声说道:“明日一早,我率军出击,迎战隋军。” 说完便离开了议事堂。 这时刘政会上前扶起宇歆。 宇歆哀伤地说道:“姑臧公竟以如此心思待我,我又有何颜面再留在公府。”于是返回家中,称病告假。 刘政会也无可奈何,没了宇歆,他只能尽力维持。 第二日一早,李元吉率城中精锐一万五千余人出战,留下老弱并其余军队五千余人给赵恪,令其负责守城。 原本的三人组中,宇歆称病,赵恪素来性子活,不敢阻挠,刘政会一人,根本无法阻止李元吉的胡闹。 大军出了城门,往北而去。 但离城没多久,李元吉突然对跟随他一起出战的刘政会说道:“刘公,今隋军势大,我恐不能敌。我们还是撤退吧。” 刘政会大喜,还以为李元吉幡然醒悟。 李元吉却又说道:“这次出征,徒劳无功,我实在无言回城中去见宇先生。还是刘公率军队返回吧。” 刘政会一愣,有些不明白李元吉的意思。 “姑臧公何意?” 李元吉笑道:“我准备前往长安,向父亲请罪,还请刘公把守城池。我必会为晋阳带来援军。” 说完李元吉便要离开。 刘政会大惊,拉着李元吉的马缰说道:“姑臧公不能走。今姑臧公若离开,城中人心必乱,晋阳城也没法守住了。” 李元吉让人拉住刘政会,大声说道:“刘公大才,再加上宇先生、赵将军,必能使晋阳城固若金汤。” 说完李元吉和窦诞也不顾大喊的刘政会,将其留在中军,便率领数百前军往西南方向而去。 这一次李元吉走得很决绝,他提前将妻妾、家小藏在亲兵之中,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李元吉南逃,留下来的刘政会望着这个烂摊子,欲哭无泪。 此时刘政会也只得下令全军立刻返回晋阳守备。 就在这时,在唐军北面,一支军队突然杀出,直奔唐军而来。 原来唐军出击,刘云芳得到消息,便准备在野战中击败对方,因此提前赶到战场。现在唐军要返回,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刘云芳如何愿意。 因此刘云芳命令大军出击,直奔唐军而来。 刘政会本就是个官,并没有多少指挥军队的能力,眼看全军遇袭,竟无力约束军队。 此时唐军混乱一片,在隋军的攻击下,立刻出现溃败。一众残兵往晋阳城方向逃去。 刘政会被拥在军中,进退不得,最后为隋军所俘获。 第一百零九章 人心生乱 宇歆在城中惊闻李元吉弃军而逃,刘政会兵败被俘的消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他虽然猜到李元吉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但实在没料到李元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能做出弃军逃走的事情。 此时晋阳主力尽丧,隋军兵临城下,已危在旦夕。 赵恪等人无法,只得前往宇歆府上,请宇歆出来主持大局。宇歆也顾不得对李元吉的痛恨,现在若是不能守住城池,他们众人俱要身死了。 宇歆一面命赵恪加强防御,严守城池,一面征调城中勇壮,尽派遣到城头守御。他还招城中各大家族,让他们出人出力。众人跟随唐公造反,一旦隋军入城,他们也幸免不了。 李渊能在晋阳顺利起兵,少不得太原各大家族的支持,他妹夫王裕便出身太原王氏祁县一支。河东不少家族对于黄明远诛灭卢氏的做法有异议,因此也积极帮着李渊抵御隋军。 但这并不能使晋阳城真的固若金汤。 黄明远进营河东多年,当年在河东平定杨谅之乱时,对很多家族都有恩情。尤其是封德彝、樊子盖等人在河东大杀四方,与黄明远的宽仁形成鲜明对面,因此黄明远常为河东百姓怀念。 李渊此为反贼,虽然有世家大族支持,但脱不得一个贼字。所以双方在河东相比,影响力、人心并不相差多少。 张远、刘云芳二部包围晋阳城,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等待内乱的发生。 晋阳城是北地雄城,素来为抵抗北方胡人的军事核心要地,城高池深。若是想要破城,即使城中守军不多,也不太容易。 二人兵临城下,更多的是对晋阳城形成一种威压。而借着这种威势,隋军在城中的人员便开始了四处行动。 刘英行,右三统军府司马。 刘英行算是最早投奔李渊的一个将领,所以虽然他出身不高,却从一个鹰扬司马被提拔为统军府司马,只是手中没有独立的兵权。 但刘英行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仁寿三年,他曾在独孤览麾下为火长,后来又跟着独孤览参与征讨杨谅叛乱一役,得黄明远赏识,被授予帅都督。再后来黄明远留了一大批人在河东,以补缺额,刘英行也被授予车骑府司马,后来又转为鹰扬司马。 本来他的人生足迹并不会有太多可能,一辈子能做个鹰扬郎将或许便是极限。但他没想到,半个多月之前,竟然有人找到他,自言来自河北,受卫公所遣。 刘英行有些吃惊,他当初得卫公赏识,但并无太多人知晓。且他多年不与卫公联系,卫公还记得他这个无名小卒。 待对方说明来意,刘英行很快决定倒向卫公。盖因刘英行从军多年,见人无数,唯有卫公才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在北斗人员的指使下,刘英行暗地里倒向黄明远之后,多传各种消息,给了隋军很大援助。 此次隋军围城,便有人给刘英行传信,令其伺机而动,说服赵恪倒戈。 自李元吉弃军,刘政会兵败被俘之后,城中武将身份最高的便是赵恪。宇歆无人可用,他本身又是官,不通武略,只得尽将晋阳防御交给赵恪。 赵恪亦出身鹰扬府司马,只是素与李渊交好,因此官拜统军。 刘英行与赵恪相交多时,知道他这个上级是个什么人。赵恪为人精明,又长于明哲保身,看起来一副忠厚朴实的样子,但大奸似忠,就不是一个会死战的人。 于是他便来到赵恪军中,故意说道:“将军,听说姑臧公弃军逃了。你说咱们替他李家守江山,他们自己倒是跑了,这算什么事?” 赵恪听了,神色变了几变,然后说道:“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讲,省得让旁人听了去。” 刘英行一听,便知道赵恪同样心中不满,于是故意说道:“将军放心,我除了对将军,旁人自是不会多言。”说着,刘英行又道,“将军,不是我不知道厉害,只是,这事实在让人别扭啊,哪有这么做事,真把咱们都当成狗了。” “那是唐公的儿子。” “但正因为如此,他不得坚守城池吗?否则连他们李家人都不在乎这晋阳城,咱们费什么劲,白白做个冤死鬼。真死在这晋阳城中,他李家给咱们养老婆孩子吗?” 赵恪有些沉默。 这时刘英行又说道:“将军,你觉得晋阳可守吗?” “怎么,你觉得晋阳不可守了?” 刘英行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城外隋军大举围城,我城中兵力却匮乏,再加上双方士气一高一低,我实在是有些忧虑啊。” 赵恪点点头。 “这一战不好打。” “听说隋军主帅是西河侯,跟着卫公北伐突厥,东征高句丽,战功显赫,当世少有。他麾下之兵,也是征高句丽,破突厥的精锐。” 听到这,赵恪的脸色更难看了。 赵恪对张远的战绩并没有多熟悉。但张远曾担任过长平郡太守,当初在长平郡从世家大族手中夺回大权的事众人也多有耳闻。今听得刘英行的话,他更觉得此战难胜。 “你有什么想法?” 刘英行来到赵恪跟前,小声说道:“将军,你也看到了,晋阳这些军队,精锐俱被唐公带走,剩下的又被姑臧公霍霍了,现在城中,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咱们死守,必然是个死字。这姑臧公都能放弃晋阳,擅自脱逃,咱们何必留在晋阳死守。不若咱们也趁机带兵逃了?” 赵恪眯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咱们若是走了,将来何去何从,临阵脱逃的名声可不好听。” “将军,咱们手中有兵,去哪不行。说句不好听的,唐公凭什么在晋阳造反,不就是手中有兵吗?他可以咱们凭什么不可以。” 赵恪摇头道:“我如何能与唐公相比。” 刘英行谄媚地说道:“将军不必如此自薄,当初汉高祖未起事时,也不过是一泗水亭长,远如项羽。可一朝化龙,谁又能比得了。” 赵恪低头沉思,也不说话,可他心中却升起了无数的野望。 第一百一十章 攻破晋阳 赵恪虽然有野心,终究对现实看得很清楚。他现在唯一的筹码是晋阳城,当然卖给隋军才是最好的交易方式,否则只靠那三五千残兵,能抵什么用。 赵恪秘密派遣心腹前往张远军中,在得到张远“既往不咎,有功必赏”的承诺之后。正月初五,赵恪遂命人打开晋阳城门,放隋军进入。 隋军遂攻破晋阳城。 而这一日,李渊刚进入关中。 隋军入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实在是李元吉临阵脱逃,大失人心。正如众人所说的,李家人自己都不能死战,凭什么要求他们殉节。 以宇歆为首的唐军官吏,直接被赵恪率部捉拿,押送到张远处。赵恪是城中主将,他的倒戈使得一众唐军武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被俘的宇歆垂头丧气,也失了抵抗的心思。 “臣尽力矣,时运不济,非战之罪也。” 宇歆被押送到张远面前,虽然没有抵抗,但也低头不语。 张远听说宇歆在城中力谏李元吉之事,倒是很敬佩,于是便说道:“若李元吉听从宇公的话,我恐怕难以入城。” 张远这么说,宇歆心中更是难受,对于李元吉的怨恨之意也更深了一层。 张远见状,便向宇歆伸出了橄榄枝。 宇歆乃是前礼部尚书宇弼之侄,宇弼被杨广所杀之后,其子侄尽被去职。宇歆参与李渊造反,也是有复仇之意。 于是宇歆乃说道:“我与杨广,仇深似海,恨不能诛杀杨广,如何为杨隋效命。” 张远却是不以为意。 “昔日宇尚书与高相国、贺若弼同为天子所恶,下诏处死,众人无敢言语者,唯有卫公仗义执言,为三人说话。虽然未救得宇尚书,但也算竭尽全力。 今宇公若在卫公麾下,亦属报恩。且又非任职朝堂,如何算为天子效力。是宇公太拘泥了。” 当年在塞外黄明远进谏杨广,主要目的是为救高颎,但也算间接帮了另外二人,虽然未使得二人免死。否则二人不仅身死,连家属亦要被流放。 宇歆心中大震,犹豫片刻,倒是同意归顺。 “若蒙卫公不弃,愿入卫公麾下,竭尽全力。” 既然辅佐李渊灭亡大隋不成,那辅助黄明远灭亡大隋,不亦可行。 宇歆投降之后,倒是尽职尽责,又帮着张远劝降了刘政会等人。 刘政会出身河南刘氏,本出匈奴之族,为前秦时期匈奴首领刘库仁之弟刘眷的后代。刘政会其父刘坦曾任大理卿,但其并非关陇之人,反而是北齐旧臣,其伯祖父刘环隽曾任北齐中书侍郎。 历史上刘政会亦被刘武周所俘虏,但忠心不屈,虽然被俘,但仍不忘秘密向李渊告知敌方军情。但此时李唐情况,与历史又不相同,失了晋阳,风雨飘摇,而大隋才是正统,所以刘政会亦选择投降大隋。 此次破城,隋军收获颇丰。晋阳城作为河东御胡的指挥中心,堪称北方第一大城。自北周灭齐,北周、大隋在此经营三十余年,晋阳存储,可谓丰足。而且晋阳城中还有晋阳宫,当初裴寂为了支援李渊起兵,一次性送给李渊宫女五百人,米九万斛石,杂彩五万段,铠四十万首。 再加上晋阳本身存储的,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李渊起兵,消耗了一大批物资,但是李渊南下之前,为了使李元吉能坚守晋阳,粮储、军械多未携带。在李渊的预计中,晋阳城守卫半年以上应该是可以的,而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占领关中,并能够北上支援晋阳。 李元吉“崽卖爷田心不疼”,他这一逃,直接就将物资充沛的晋阳拱手让人。隋军共缴获粮食近二十万石,军械数十万具,马匹、铠甲无数,直接补充了右屯卫、虎贲卫二军。 隋军占据晋阳,最忐忑的其实是太原王氏。 毕竟之前李渊能够在太原造反,少不得王氏的支持,但现在李渊造反没成功,隋军打来了。 要是隋军把王氏当做同谋的反贼处置了,太原王氏怕是要灭亡了。 太原王氏分为晋阳王氏和祁县王氏,其中晋阳王氏各家显赫,后来五姓七家最显赫的十个家族,王家的便是晋阳王氏北魏中书令王琼四子这一支。 祁县王氏在魏晋以后不显,后世多为冒认,所以为了振兴门楣,参与李渊叛乱更加积极。李渊的妹夫王裕便是祁县王氏。 此时王裕已经为隋军尽俘,作为直接参与叛乱之人,其家亦被抄灭。太原王氏参与李渊叛乱的人极多,亦一同被抓捕抄家。 换了旁人,或许给王家这个面子,但卫公麾下军队,自是无需。 此时虽然隋军还没有完全对王家动手,但王家人却是忧心忡忡,唯恐步范阳卢氏的后尘。有一就有二,这种事黄明远绝对做得出来。 眼看隋军没个态度,晋阳王氏的族长王劭实在坐不住了,便前去拜访张远。 王劭是王琼的曾孙,出身晋阳王氏大房。曾担任秘书少监,专典国史,撰修起居注,为一代大家。 王劭七十多岁,身体亦不好,若非实在担忧,绝不可能亲自出马。 王劭见到张远没有摆架子,而是一副慈祥老者的形象,向张远解说王氏对大隋天子的忠诚,希望隋军能够释放一些被抓的王氏子弟。 王劭名声在外,张远自是对其很礼遇,但如何处置王氏,他说了也不算,只得好言勉慰,却不给王劭什么准话。 最后见王劭态度很好,才故意透气道:“晋阳之事,卫公曾叮嘱我,凡涉及造反之人,不论身份,宁枉勿纵。” 王劭听了有些呆滞,黄明远这是要下死手。 “卫公对王公还是很敬重的,毕竟当初也曾受过王公教导。卫公让我叮嘱王公,家族大了,总有一些不孝子孙,与其等他们铸下大错,还不如提早清理。对于一些知错能改的家族,他还是很看重的。” 王劭听了,有些明了,接下来王氏家族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选择了。 王劭回到府上,便派长子前往河北,若非身体不成,他必然亲自前往。王劭有预感,若是这次不去,未来世家大族之林,恐无王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收取离石 张远在晋阳一面胡萝卜,一面大棒,诛杀数百人,安定住整个太原郡。李渊的妹夫王裕最后也被处死,而其妹李氏,则被送往信都。 占领晋阳之后,张远一面封锁攻占晋阳城的消息,一面准备继续领兵南下。而太原郡太守,则有黄明远的族叔黄沈担任提前任命。 黄沈今年五十三岁,原为易县令,黄明远平定河北之后,又担任赵郡郡丞,其女婿便是焦方威。 张远乃留副总管辛礼留守太原,帮着黄沈经营太原郡。 太原郡乃是河东第一大郡,辖十五个县,人口最盛时达十八万户。且此地在隋朝之后,直到北宋,都是叛乱兴起之地,于是黄明远听到攻破晋阳的消息之后,下令析太原郡东部七县为乐平郡,治于石艾今山西省阳泉市平定县,以裴肃为郡丞领郡事。 裴肃乃是裴矩的侄子。 张远和刘云芳则分兵两路南下,张远率军进击西河郡,而刘云芳则向西进入离石郡。 离石郡原太守是杨广的族叔杨子崇。 杨子崇典卫出身,原来担任右侯卫将军,杨广北巡安北城时,杨子崇屡次劝请杨广早回京师。雁门之围后,恼羞成怒的杨广迁怒与杨子崇,于是以“子崇怯软,妄有陈请,惊动我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寄。”将他外放离石郡。 离石郡和旁边的延安郡,素来是稽胡的聚居地。 这些稽胡是匈奴别种,又称山胡、步落稽,源于南匈奴。史书记载这个民族贪而忍害,俗好淫秽。 稽胡自东汉时进入河东,已经成了河东、关北祸乱的重要源头。其部两次趁着中原王朝生乱建国,皆被攻灭。北周、北齐之时,更是多次生乱。包括名将韦孝宽、杨忠、豆卢宁、于谨、侯莫陈崇、李弼、宇盛皆征讨过其部。 其最近的一次作乱是稽胡人参与到杨谅之叛,后被黄明远大肆屠杀。不过因为没有触及其根本,所以这些稽胡屡禁不止。历史上直到唐高宗时期,绥州今陕西绥德步落稽白铁余煽动百姓造反,攻占了城平县今陕西清涧,自称光明圣皇帝,最后为王方翼王裕之孙剿灭,稽胡人才逐渐消失于历史之中。 天下生乱之后,先有延安郡的稽胡人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与稽胡刘鹞子义军呼应。后刘迦论为屈突通击杀,屈突通斩杀胡军万余人,并虏老弱数万口,于上郡南山筑京观。而刘鹞子则溃逃入关中。 而在离石郡,刘龙儿自称天子,以其弟刘六儿为永安王,部众达数万,潘长率兵讨伐,未能获胜。 之后这些稽胡的叛乱更大,新上任的太守杨子崇不得不上表请兵镇遏。杨广于是命杨子崇率兵镇压,杨子崇前后捕斩数千人。 李渊叛乱之后,诸胡之势更盛。杨子崇眼看郡内有稽胡,郡外又有李渊逆兵,难以抵御,便准备以朝集的名义,带着心腹数百人自孟门关今山西省柳林县城西北孟门古镇返回洛阳。 此时离石郡各县纷纷投降李渊,杨子崇前路断绝,难以前进,只得又返回郡治离石县,其部也多叛逃。 李渊派遣的大将石州总管张纶率军兵临城下,城中守军皆叛,而杨子崇也为乱兵所杀。 张纶占领离石郡,改离石郡为石州,以王俭为石州刺史,自引兵南下龙泉郡。 龙泉郡都尉李庆阳率部北上抵御,双方在蒲川水今山西城川河相持。 而刘云芳率部西进,正好抄了张纶的后路。 张纶本来手中只有数千人,占据离石,收拢了不少残兵,也不到万人,根本不可能在石州留多少人马。 王俭担任石州刺史,主要也是防备稽胡,手中只有两千人。 刘云芳自东而来,王俭的注意力却全在西面,因此毫无防备。刘云芳命人诈称从太原郡来的援兵,奉命支援张纶将军。王俭不备,遂打开城门相迎,正好为隋军所俘虏,于是刘云芳趁机入城。 离石县为隋军收复,使之又成了离石郡。 刘云芳以行军慰抚使崔义玄为郡丞领郡事,以虎贲卫副总管高元臻为讨捕使,清剿郡内的稽胡。崔义玄出身清河崔氏南祖崔溉支系。 刘云芳入太原时,黄明远便传信于他,令他务必扫清稽胡之患。即使耽误了南下,也得先清理干净稽胡。 稽胡人还保留着匈奴人的游牧习俗,其仰仗骑兵,四处流窜,往往隋军部队到达,其部早就流窜远去,因此清剿很是困难。 崔义玄与高元臻二人,上任之后,便派人严密封锁稽胡人聚居区的道路,不使一丁点物资流入稽胡,他们要困守稽胡人。 这一点果然打到稽胡的要害处。 稽胡本就被杨子崇打的,有些势弱。现在失掉了各种补给来源,根本难以维持生存。刘龙儿派兵四处掳掠,但皆为隋军所阻。 隋人多迁入城中,并且在大道设卡,堵塞交通。稽胡人既找不到普通汉民劫掠,又难以逾越各处关卡,想劫掠也困难。 于是刘龙儿被逼无奈,只得选择攻打县城,获取粮食。 刘龙儿带着稽胡人攻打定胡县即孟门关,高元臻得信之后却不急着救援,而是派兵直袭稽胡人老巢,又下令定胡县坚守待援,利用城池吸引更多的稽胡人。 高元臻先是攻破稽胡老巢,俘获稽胡人上万,今贬为劳役。然后率兵西进,埋伏在定胡县以东的地方。 刘龙儿围城十余日,久攻不下。值天气寒冷,而稽胡人马却缺衣少食,连续攻城不下,终于失了锐气。 见此高元臻率军出击,猛攻稽胡部队。 此时稽胡人也得到老巢失陷的消息,心中震惶,面对突然杀出的隋军,更是手足无措。于是稽胡人兵败如山倒,隋军进击,大破稽胡士兵,斩首数千,刘龙儿也被杀于军中。 刘龙儿之弟刘刘六儿和儿子刘季真侥幸逃回老营,正好遇到在此严阵以待的隋军,于是一番激战,其残部尽为隋军剿灭。 孟门关一战后,稽胡人主力覆灭,再无肆虐的余力。崔义玄和高元臻加紧对稽胡的镇压,很快这支古老的宗族便渐渐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喋战龙泉 隋军占领离石郡时,张纶还在龙泉郡与李庆阳激战。 张纶也算一员骁将,独领一军,攻克离石郡,若非李庆阳率部阻击,龙泉、成等郡怕是皆要被张纶占领。 不过与张纶相比,李庆阳的能力并不弱,而且其经营龙泉郡多年,根基深厚。龙泉郡并无太守,掌郡事的是郡丞司马运。司马运家族显赫,是西晋司马家族高密王一脉,大名鼎鼎的东海王司马越便是他们这一支的,其高祖、曾祖曾为北魏的琅琊郡王。不过到了司马运这一代,其父、兄早死,司马家族已渐趋没落。司马运又年龄大了,也不怎么理事,龙泉郡的军政大权皆集中在李庆阳身上。 黄明远在龙泉郡很是下了功夫,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把持此郡不放。龙泉郡位置重要,其和上党郡在临汾郡两侧,东西夹攻,便能将整个河东一分为二。 李渊在晋阳造反的消息传来后,李庆阳便征召壮丁,集结部队,加固城防。 郡中官吏有准备响应李渊的,皆被李庆阳诛杀。 张纶一路南下,直逼龙泉郡治隰川县今山西省隰县。此时龙泉郡主力尚在横城今山西隰县南三十五里镇。 蒲县今山西蒲县人吴通作乱响应李渊,其部逼近横城,李庆阳不得不命郡功曹姜喝率兵阻击。而李庆阳坐镇隰川县,手中兵力不到千人。 此时张纶八千兵马南下,隰川城危在旦夕。 李庆阳很清楚,一旦让张纶兵临城下,根本不用打,城中一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怕是就会直接倒戈,所以要想取胜,必须御敌于郡府之外。 李庆阳决定率领部下偷袭张纶大营。 司马运听了大吃一惊,贼军十倍于己的兵力,胜算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再贸然出兵偷袭,一旦落败,后果不堪设想。 但李庆阳却是意志坚定,司马运也没法反对。 李庆阳向司马运请求,维持城中一天的秩序,若是他出击兵败,他不反对举城投降。司马运也知道李庆阳手段了得,若是不遂他的意,后果难料,于是便同意再坚守一日,并安定好城池。 李庆阳他一面命姜喝放弃横城,回援隰川;一面挑选五百士兵,皆披甲执锐,由他本人亲自统帅,秘密出了县城。 张纶也是大意了,李庆阳当年在张远麾下,名声并不显赫,又过了十多年,早没人记得他当初的风采了。 李庆阳出兵之前,便让人以司马运的名义前往张纶军中送信请降。 张纶知道司马运,知道司马运六十多了,没什么心气了,若是让他死战是绝不可能的。因此张纶对司马运的投降毫不怀疑,只等着一路南下,顺利收取龙泉郡。 李庆阳带着五百人,秘密前进到张纶大营附近。 张纶之兵,其实也多是新附的部队。李渊晋阳起兵,主力部队尽被他带着南下,或是留在晋阳守城,张纶的部队也不过是三流之兵。要不是张纶能力强,这些兵根本没法用。 此时一众人听完龙泉郡投降,心中欢喜,连守备都忘了。 到了下半夜,大营之中,鼾声四起。整个营寨,既无巡逻的士兵,也没有什么壕沟、拒马的防备。 李庆阳见此大喜,立刻率领五百精锐直扑张纶大营。 夜中无月,也看不到人脸。五百士兵,如地域来的修罗一般,见人就杀。虽然人少,但众人如一支长矛一般,洞穿了整个唐军大营。 大火汹汹,整个唐营大溃。 李庆阳带着人,直扑中军。这时张纶也早已醒了,营中混乱的局面让他大惊,而此时他尚不知晓敌军是谁。 张纶立刻组织抵抗,但一群溃兵,根本不足用。 李庆阳带人冲到中军,离着张纶只有十多步。 这时张纶也知道情况紧急,为了扭转局势,立刻带着身边数十名亲兵迎击。他这时候也放弃了继续组织这支羸弱的大军,所能依靠的只有军中数百老部下。 李庆阳看到张纶,虽然不认识,但直命部下朝着对方主将冲。人流如潮,不断涌动。张纶十多人疲于应付,只得连连后退。 李庆阳挺矛纵马,向张纶扑去。 张纶虽在马下,但是战斗意识却不弱。李庆阳一矛刺来,他忙抽刀格挡。张纶力大,平日里常用一柄斩马剑。 李庆阳一矛不中,挺矛再刺。张纶却是知道身处劣势,一个懒驴打滚,沿着地面滚过,回刀便照着李庆阳的马腿砍去。 战马失了两腿,“扑腾”往前栽,李庆阳也被甩出。 张纶大喜,照着李庆阳劈刀猛砍。 李庆阳被甩出去的时候,便两腿发力,猛蹬马镫,因此虽然被甩出去,却没有摔在地上,单膝着地,武器也没有丢。眼看张纶刀来,他举矛格挡。双方相持,来回较力。 这时一名隋军朝张纶刺去,张纶身子一侧,却被刺中腰部,立刻倒在地上。李庆阳趁机抽刀去砍,但有张纶亲卫上前,护持住张纶。等到李庆阳杀死了上前三人,张纶早被送回阵中。 张纶麾下精锐已经赶来。 双方又激战一刻,眼看对方开始稳住阵脚,隋军开始与唐军陷入相持。李庆阳知道没法全取敌军,他手中兵力不足,若是再战,恐为对方包围,因此只得率军撤退。 不过唐军这边张纶受伤,此时为了保守大营,也没下令追击。 这一战,唐军大败,整个大营被火烧了一大半,粮草、辎重也所剩无几。张纶麾下八千人马,折损近半,而且对于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 张纶吃了如此大亏,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命后军两千,加快前进,支援中军。 李庆阳得胜返回隰川城,城中士气为之一震,就连一直有些犹犹豫豫的司马运,也增强了信心。若是等姜喝回军,真的有可能保守全郡。 其实对于司马运这些没有什么倾向性的官吏,若是能不投降,其实也不愿意投降。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可以,谁强我就投降谁,但是若是能没有危险的忠诚一次,谁又不愿意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劝降张纶 李庆阳冒险突袭张纶不久,此前一直在横城的姜喝也击破吴通,返回隰川。 吴通是个土豪,只是想趁乱占些好处。其部三千余人,皆是一些临时招募农民、土匪。面对正规军,这些土匪自不够看,姜喝一击之下,其军便溃乱,吴通也死于乱军之中。 姜喝带回来两千多龙泉老兵,隰川县立刻安稳起来。 就在姜喝回援隰川之时,一直在永和关的防御稽胡的赵统也率军回援。三部加起来,其军有六、七千之中,于是李庆阳索性直接出击,在蒲川水与张纶对峙。 张纶败了一场,损失惨重,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双方相持,但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激战。 此时张纶还不清楚,危机已经向他逼近。 张纶得到石州陷落的消息时,刘云芳已经率主力从张纶背后压了上来。此时的张纶立刻陷入到绝境,前有龙泉军,后又有刘云芳主力,他是进退不能。 刘云芳没有直接对张纶发起攻击,而是命张纶的侄子张达去劝降,还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张达。 张达对此也很热心。他往常在军中便多靠这个叔叔,当然希望叔叔也加入隋军,继续罩着他了。 张达到了唐军军营,张纶还很吃惊。 “二郎不在晋阳,如何在此?” 看到张达身上的铠甲,张纶更是吃惊,因为他很熟悉,那是隋军的甲胄。 “二郎降了隋军?” 张达见到这个亲叔叔,也是唏嘘不已。听到叔父问询,张达便把之前李元吉强抢他的老婆,又故意坑害他去死,因此张达愤怒之下,投降了隋军的事情告诉了叔父。 而且还带来了晋阳陷落的消息。 张纶听了,又惊又怒。张家是河东大族,而他本人无论如何也在李唐军中算个人物,否则也不可能独领一军。李元吉此举,实在欺人太甚。 但凡你做的巧妙点,还能理解。但你打上门去明抢,这是打他们张家的脸啊。 张达对张纶说道:“叔父,要不你降了吧,我看李家这反造的,白费劲。这刘云芳、张远,哪个不是国朝赫赫有名的大将,李家人根本比不了。更何况他们后面还有卫公,你觉得他们能打败卫公。 现在晋阳已失,李家人丢了老巢,跟丧家之犬没什么区别了。叔父再死忠于李家,就是给李家殉葬了。若是李家人真把咱们当心腹,就是殉葬也值得,但李元吉这么对咱家,叔父觉得值得吗?” 张纶的脸色忽明忽暗,轻声说道:“这只是李元吉一人的行为,唐公必不会如此待我。” 张达说道:“我的叔父啊,是李元吉一人又如何,李渊是对他儿子亲还是对你亲。假设咱们现在闹到李渊面前,李渊会给咱家一个公道吗?” 张纶听了,有些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侄子说的的确很对。李渊最多明面上不痛不痒地斥责李元吉以下,但之后张氏却要结下李元吉这个死地了。 “晋阳城失守和你也要关系?” “我带着他们去的。” 张达便一五一十的将他劝降榆次,然后李元吉丧心病狂、临阵逃脱的事情也告诉了张纶。 张纶更是心中一震,心中震动。 张纶很清楚,晋阳城失守,虽然是李元吉不肖,但侄子也做了隋军的急先锋。李渊不会怪罪亲儿子,却不一定不会怪罪他啊。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张纶无奈地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李家人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于是张纶准备向隋军投降,并命侄子张达返回,请求隋军接应。 张纶的副将乃是李渊的侄子李琛。 李琛木讷少,其父乃是大隋名将右领军大将军赵郡公李安。李安乃是杨坚心腹,还有一个儿子便是后世闻名的李孝恭。 若非李琛年轻,而且这支部队多是张纶拉来的,这支偏师的军队就是李琛了。 不过李渊还是很信任张纶的,二人年轻时便交好,否则张纶也不可能独领一师。此时张纶犹记得当初劝李渊造反的旧事。 当初李渊在河东的时候,曾经问过张纶:“隋氏失驭,天下沸腾。吾忝以外戚,属当重寄,不可坐观时变。晋阳是用武之地,士马精强,今率骁雄以匡国难。卿将家子,深有智谋,观吾此举,将为济否?” 可以说张纶是李渊最早透露有造反之心的人。 张纶也劝李渊道:“后主残酷无道,征役不息,天下汹汹,思闻拯乱。公天纵神武,亲举义师,所下城邑,秋毫无犯,军令严明,将士用命。关中所在蜂起,惟待义兵。仗大顺,从众欲,何忧不济?” 于是之后李渊暗暗积蓄实力,准备造反。 李渊让李琛跟着张纶,也有培养侄子的意思。 可以说张纶是李渊最初的造反合伙人之一,但今时今日,形势大变,他也只得投降大隋保命,而投名状便是李琛的脑袋。 张纶乃招李琛等忠于李唐的将领前来中军议事,然后布置伏兵,将一众人拿获。李琛大惊,对张纶破口大骂,但张纶早就心硬如铁,哪里会在乎别人的谩骂。 张纶亲手斩杀李琛,然后砍下对方的脑袋。至于其余忠诚于李唐的将领,也尽被诛杀殆尽。 于是张纶命人改弦易辙,向隋军投降。随着张纶的易帜,李唐这支在偏师彻底覆没。 张纶率人前往隋军大营受降,刘云芳倒也听说过张纶的名字,见他一路横扫离石,便知此人有些能力,若非运气不佳,还真能连克数郡,于是对其礼遇有加。 刘云芳挑选张纶部可战精锐两千人,由张纶统帅,编入隋军之中。 随着隋军得胜,龙泉郡也正式纳入隋军治下。 原郡丞司马运自是不会再让其留任,龙泉郡将来也是与李唐交战的前线,自是信不过司马运。而司马运则被调回信都任职。 司马运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他都六十多了,自是不愿意再留在龙泉郡担惊受怕,于是开开心心地前往信都。 而新的龙泉郡太守则是原渤海郡郡丞王孝师,他在大将军幕府中转了一圈,便成了一地太守。 刘云芳又任命姜喝为郡都尉,征缴盗贼,而李庆阳率龙泉郡主力跟随他继续南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下文城 从龙泉郡往南,便是城郡。 城郡原名定阳郡,是整个河东面积最小的郡,郡辖五县。城郡现任太守乃是郑元璹,郡丞杜宝虔。 郑元璹是郑译之子,曾担任右侯卫大将军,加封莘公,也是杨广改制之后,大隋仅有的几位公爵。郑家是大隋开国功臣,当初宇赟要死的时候,郑译联合刘昉矫诏随国公杨坚辅政,可谓功劳卓绝。因此郑译贪赃枉法、买狱卖官、私自打醮求福、与母别居,都没有获罪。 而郡丞杜宝虔是大隋大隋名将前云州总管杜彦之子,素来与李渊交好。 李渊起兵之后,杜宝虔便撺掇着郑元璹举郡投降李渊。且李渊长子李建成娶了与郑元璹同出一祖的郑家女,若是李渊能够成功,未来郑家也能出一个皇后。 而此时天下纷乱,眼看便是群雄逐鹿的大世之争。郑元璹也觉得有关陇世家支持的李渊有较大的成功性,此时及早投资,等到以后收获越大。 虽然现在郑元璹已经是公爵,但对大隋却满是忌恨。在郑家人看来,若不是郑译相助,杨坚如何能成天子,但杨家人忘恩负义,先是屡屡贬黜其父,使之多次受辱。他虽然被施舍了一个公爵,但也被扔到城这种穷乡僻壤之地。 此皆是杨家忘恩负义。 于是郑元璹在杜宝虔撺掇下,又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倒向李渊。李渊派的使者到城郡后,郑元璹便宣布改旗易帜。 但人算不如天算,郑元璹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李渊造反成功,隋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城郡本就是面积狭小,兵力不多,根本无力抵御隋军。 此时郑元璹心中惊慌,暗骂自己上了贼船,若是为隋军所俘,从父亲一辈传下来的爵位,就要断了。 郑元璹越急越没有办法,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惶不安。 而杜宝虔虽然也震惊隋军来的如此之快,但态度则比较坚决,他与李渊乃是至交好友,也同出关陇一脉,自是不会选择投降关陇的敌人黄明远。 杜宝虔虽然只是郡丞,但手中却掌握着城郡的兵马,其与郡尉尔朱台同为一党,城郡的倒向完全掌握在二人手中。 郑元璹有心投降,但又唯恐为杜宝虔所恼,被其加害。 这时郑元璹的心腹主簿陆康劝道:“此为杜宝虔所挟,失了计较。今城郡投降李唐,二人功大,李渊心中自知,则降贼之恶名为所背,世人皆知。今日若是再抗拒隋军,若是得胜,功劳仍旧归于杜、尔朱二人身上,可若是兵败城破,则责任全在身上,隋军问罪,也只问。如此损己利人之事,如何能做,万望莫要再受二人胁迫。” 郑元璹无奈地说道:“我非不知,只是杜、尔朱二人掌握郡中兵权,我虽为太守,但根本无人所用,一旦出言投降,恐为二贼所害。” 陆康便说道:“若真有心反正,必有忠义之士相随。” “但愿如此吧。” 陆康便代替郑元璹前去联络心中倾向大隋的官吏。 陆康如此热心的劝说郑元璹背反,一是他与杜宝虔等人关系不睦,再就是他其实是刘云芳提拔的人,刘云芳早去信陆康,劝他为内应。 刘云芳曾担任城郡太守,当时陆康只是一个县主簿,后来被刘云芳调到郡府,先任吉昌县丞郡治,今山西省吉县,后担任郡主簿。 刘云芳在城郡经营多年,虽然离开,但在城郡旧部众多,郡中功曹许泰、贼曹陈骥、吉昌县尉刘述等人俱是其心腹。尤其是许泰,出身丰州,长于军事,是刘云芳的老部属。 此时刘云芳兵临城下,众人便有心开城投降,只是众人手中实力不足,这才让陆康去试探郑元璹。 陆康见到许泰,便说了郑元璹的心思,许泰心中有了底。 城郡的兵马,虽然杜宝虔、尔朱台将上层将领换了不少,但底下的中下层将领,还多是刘云芳时代的人,只要他们振臂一呼,这些人必然响应。 于是许泰亲自去见郑元璹,与他商量策略。 次日傍晚,郑元璹邀请杜宝虔、尔朱台二人过府一叙,许泰、刘述等人便率兵潜伏于郑元璹府上。 宴间,郑元璹便向二贼提议道:“今大隋兵临城下,而唐公前途未卜,既是如此,为了阖城百姓安危,不若打开城门,投降隋军。” 杜宝虔二人当然不允,杜宝虔还厉声质问郑元璹“如何有此反心。” “二公真的一意孤行,要带着全城为唐公殉葬?” “我看才是一意孤行。今唐公起兵,人心皆附,先降而又反水,此乃反复无常之举,难道不为性命所考虑。” 郑元璹眼看无法说服二人,便令许泰等人动手。 杜宝虔、尔朱台自以为全城都在掌握之中,对郑元璹并未有太多的防备,因此措不及防,尽为许泰所杀。 于是郑元璹在许泰、刘述等人的支持下,来到军营。 许泰提着杜宝虔、尔朱台二人的脑袋高呼道:“今刘太守兵临城下,我已诛杀反贼杜宝虔、尔朱台二人,尔等愿为隋军者站左,为唐贼者站右”。于是一众士兵皆惊,纷纷站在左边。 于是许泰尽掌城中兵权,至于杜宝虔一党,尽被诛杀。 许泰接掌全城之后,让人打开城门,迎隋军入城。 隋军兵不血刃,拿下城郡。 刘云芳入城,众人欢喜迎接。虽离开城郡数年,但此地景色依旧。 当然众人之中,也有尴尬的。老太守刘云芳如此得人心,而郑元璹则是前途未卜,自是心中忐忑。 刘云芳倒是对郑元璹很礼遇,毕竟此时郑元璹身上还挂着公爵之位。 不过郑元璹虽然反正有功,但自不可能再留在城郡担任太守,甚至领兵也不可能。刘云芳遂命人将其送往信都,如何处置,那是卫公的事情了。 于是刘云芳任命出身丰州的孙甘担任城郡郡丞领郡事,而贼曹陈骥担任郡尉。至于功劳最大的许泰和陆康二人,则被调入虎贲卫中任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兵破辽州 李渊造反之后,右翼安排了张纶南下,左翼亦在太原郡东南的辽山县今山西省左权县设辽州刺史,以堂兄李哲之子李瑗为刺史。又任命郭子武为潞州刺史。以李瑗为将督二人所部南下,攻略上党、长平二郡。 说是攻略,李渊也不指李瑗能够占领二郡,只是希望李瑗能拦住北上的隋军,掩护晋阳的侧翼。 李瑗倒也有自知之明,到了辽山之后,便和郭子武招兵买马,加固城防。 原博陵郡的贼帅郗士陵,以其党数千人款附。李瑗表奏其为镇东将军,封燕郡公,仍置镇东府,具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 郗士陵在河北都排不上号,因为幽州诸军大举南下,不得不逃往河东,竟然被李唐如此重视,可见李唐缺少人马,都饥不择食了。 河北诸军出动之后,严孝武率上党郡、长平郡兵马北上,奉命攻打辽州。 严孝武手中也不过万余人,较之李瑗所部多不了多少。但严孝武麾下之兵,尽是经过杨谅之乱的老兵,将领更是多参与过北伐,战力精良。 不过对方据城而受,且辽山一带,地势险要,不易攻打。 严孝武听闻李瑗在大肆扩军,心中生计,对方如此大规模扩军,甚至良莠不齐,他正好命部队前去诈降。 严孝武军中,也有一些刚收编的盗匪,于是他便令刚投奔隋军的太行大盗韦宝、邓豹去投降李瑗。 韦宝、邓豹俱是太原郡人,年轻时与王君廓交好。天下大乱后,二人也趁机聚众为盗,啸聚一方。不过两人出身低贱,也只能是土匪、强盗之流。 王君廓进入河东的时候,听闻二人的消息,便让人前去招揽二人。 韦宝、邓豹见有这么好的机会洗白,立刻抛下营寨,举兵投奔大隋。只是二人当时身在上党、太原交界处,便为严孝武所收编。 二人自投了隋军,也没见到王君廓,因为实力弱小,在严孝武收编其部后,只能做两个小官,自是不太愿意。 因此严孝武一提起令二人去诈降,二人当即便表示同意。 当此乱世,谁不想立得大功,封官晋爵,享受荣华。 韦宝、邓豹在太行山一带,也薄有些小名望,因此二人带着两千余名盗匪投奔李瑗之后,立刻被委以重任。 其实出身显贵的李瑗当然看不起韦宝、邓豹二人,只是他现在手里实在缺人,两千悍匪足以让他与二人虚与委蛇了。 严孝武率部兵逼辽山县,此时李瑗手中只有不到万人。 李瑗决定坚守城池,但韦宝、邓豹二人却劝李瑗道:“我军兵少,又困守孤城,隋军必以为破我乃易事。我军若坚守不出,隋军便可从容打造攻城器械,围城,时日一久,城池必失,不若发兵出迎,奋力与战,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守城,才可保万无一失。” 李瑗听了有些犹豫,但郭子武倒是觉得韦宝二人的话有道理。他们手中本就兵少,又俱是新兵,没见过大阵帐,若是坚守,撑不了多久。倒是主动出击,反而会有胜算。 李瑗这个人,性格比较怯懦,此时见郭子武也支持韦宝二人,便同意了韦宝的建议。于是李瑗亲自率兵出击,又令郭子武守城。 李瑗准备在辽州以南的尖山埋伏,谁曾想他还没赶到尖山,便于隋军猝然相遇。双方很快发生激战。 李瑗本就兵少,战力又弱,一经交手,立刻溃败。郗士陵投奔李唐,是准备求个好前程,如何会为了李唐与隋军死磕。他一看战局不利,立刻拔马调头,其部也跟着他逃窜。 李瑗本就没什么能力,也没有经过什么大场面。一见兵败,早就慌了神了。而郗士陵的逃跑,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这时韦宝纵马来到李瑗身前,大声说道:“隋军势大,我军不敌,使君快撤吧。若是晚了,必为隋军所俘。” 李瑗听了,更是慌神,六神无主道:“这怎么撤,若是撤了,军队怎么办?” 韦宝说道:“使君,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军队,一旦您为隋军所俘,命都没了。我们兄弟先护着您返回辽州,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关键时候,李瑗又犯了犹豫之症。 眼看李瑗不说话,韦宝赶紧上前,拉住李瑗的马缰说道:“使君,走吧!” 李瑗也不说话,却是默然了韦宝二人的行为,韦宝遂拉着李瑗向城门逃去。 至于其部,见到李瑗溃逃,更是没有战心,很快溃散开来。 李瑗一路驰骋,逃到辽州城下,而韦宝、邓豹二人也率部紧随其后。反倒是李瑗的亲兵、部属,早不知道去哪了。 到了城下,二人追上李瑗,李瑗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二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喘着喘着,李瑗突然哭了起来。他第一次领兵,便遭遇如此大败,若是辽州丢了,他有什么脸面见叔父。 郭子武在城头上听闻兵败,也是吃惊,眼看城下之人是李瑗,也没有怀疑,立刻让人打开城门,迎李瑗进城。 韦宝二人上前拥着李瑗入城。 李瑗在前,二人在后。 就在这时,邓豹手中长矛一挺,忽然刺向李瑗。李瑗毫无防备,直到长矛透胸而过,才惊闻遇袭,然后便摔落下马。 韦宝见诛杀了李瑗,高声喊道:“今奉卫公之命,讨伐叛逆李氏,我等已诛杀逆首李瑗,尔等还不快降。” “只诛叛逆,降者不杀!” 城中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城门已经被韦宝、邓豹所部占领。郭子武忙指挥部队来夺城门,但城中军队本就不多,根本难以一战。 韦宝二人一个把着城门,一个往城内杀去。若是战场杀敌,二人可能不行,但街道上乱战,正是二人所擅长的,于是二人一路杀入城中。 过了没多久,严孝武驱兵从后杀来,从城门入城。隋军主力入城,唐军更是不能敌。 唐军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肯投降,死于乱军之中。至于原先溃逃的郗士陵部,亦为隋军所歼灭。 隋军遂占领李渊伪设的辽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下西河 严孝武占领辽州,此时北面太原郡已下,新设的乐平郡府也来接收辽山县。他乃引兵向西,进攻临汾要道。 而此时张远也率军占领了西河郡,穿过雀鼠谷,南下临汾。 李渊占领西河郡之后,便将之改为浩州,以刘瞻为浩州刺史。浩州和南面临汾郡境内的雀鼠谷,被李渊视为晋阳之后,第二道防线。 为阻挡隋军,李渊做足了准备。在他计划中,唐军晋阳城挡住隋军三个月到半年,浩州便能做好准备,然后在雀鼠谷天险再挡隋军三个月到半年。等到隋军突破这两道防线后,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他在关中已经站稳了脚跟。 可惜晋阳失守,一切都成了空。 张远南下之后,集中骑兵,直往介休而出。 而此时刘瞻尚不清楚晋阳已经失守的消息。 张远南下,为了调动西河的唐军,又利用李元吉丢下的符印,给刘瞻去信,言“隋军正猛攻晋阳,双方激战数场,晋阳兵少,请刘瞻务必尽起全郡兵马,北上支援。” 刘瞻得信之后,便整点兵马北上。 这时功曹靳权便劝道:“昔日唐公有言,使君当紧守浩州,今隰城梁德所部尚未消灭,浩州本就兵力不足。若使君尽点兵北上,只恐浩州防御薄弱,为盗匪所趁。” 刘瞻却是不以为然道:“浩州怎么能和晋阳相比。只要晋阳保守,我大唐便稳如泰山,就是丢了个浩州,也能顷刻克复。可若是晋阳失守,则浩州将暴露在隋军兵锋之下,必不能保。” 刘瞻没说的还有,求救的李元吉是唐公的儿子,若李元吉出了事,他就是守住浩州,也没什么功劳,反而唐公所忌恨。 岂不闻昔日刘封不救关羽的下场。 于是刘瞻不顾靳权的劝告,点兵北上。 刘瞻走到张难堡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南,与右屯卫军杨义琰所部相遇。张远也没想到刘瞻竟然主力尽出,而且速度还这么快,此次杨义琰麾下只有一营骑兵,主要目的是前驱设伏的。 双方猝然相遇,立刻展开激战。 虽然刘瞻手中有三四千人马,但杨义琰麾下尽是骑兵。战斗一开始,隋军骑兵便直插唐军中军。 杨义琰是隋军之中少有的猛将,带着骑兵,一往无前地突击,很快便撕破唐军阵型。 刘瞻稳不住队伍,很快军队崩溃。 刘瞻也跟着乱军一路逃回介休。 浩州兵遭此一败,胆战心惊,士气全无。刘瞻也心中震惶,实在没料到隋军战力这么强撼。 不过刘瞻并不准备投降。刘瞻是李渊晋阳起兵的元丛,曾担任大将军府谘议参军事,自是死忠于李唐政权。 刘瞻本身征战水平不高,偏向于官,但还是比较擅长守备的。更何况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加固城防,征召士兵。 此次逃回浩州后,刘瞻便征调全城百姓,守御浩州。 张远兵临城下,派遣使者入城劝降,刘瞻斩杀使者,誓与隋军死战。 不过刘瞻准备死战,但旁人却并不这么想。 功曹靳权是西河大族出身,唐军占领西河郡时,为了获得当地世家大族的支持,授予了一批世家子弟为官。 当时唐军连战连捷,声势浩大,这些世家当然选择投降。但现在刘瞻兵败张难堡,隋军兵临城下,眼看便是要玉石俱焚,自是没人愿意为李渊殉节。 不过刘瞻意志坚定,有劝其投降者,尽为刘瞻驱逐,靳权也不敢轻易表态。 这时靳权便找到铠曹宋易、介休县丞毛喧等人,商议应对之策。 “刘瞻这是要拉着整个介休城陪葬,他倒是得了名声,咱们介休的父老乡亲就全完了。” 众人纷纷咒骂,颇有股子义正言辞的感觉。 这时宋易说道:“昔日卫公破汉庶人杨谅,我等各家也为王师出过力,更是得到过卫公的召见。这一次李渊造反,我等本有心死战,只是实在顾念桑梓,为不使其遭受兵灾,不得不投降。但现在王师赶来,正是正本清源的好机会,我等再和刘瞻混在一起,就是家破人亡了。”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这时这个说昔日与卫公的交情,那个说跟卫公见过面,一个个的都成了大隋的忠臣。 于是众人商议,诛杀刘瞻,开门投降。 靳权命其弟靳策悄悄潜伏出城,前往隋军大营。对于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若是直接打开城门投降,还稍微有些难度,但送一两个人出城,跟玩一样。 靳策见到张远,便言城中士庶为刘瞻所挟,不得不抗拒天军,但内心却是想投降的,请王师恕罪。并表示会在明日夜间,在城中生乱,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 张远早猜到城中的世家大族会坐不住,对此,乐见其成,无动于衷。他本来也没指望靠着世家大族来帮他破城,更不会因此高看对方一眼。 于是张远言,只有见到刘瞻的人头,才会出兵配合。 靳策无奈,只得回城去见兄长。 靳权听了,有些吃惊。隋军听到他们愿意投降,不应该喜出望外,封官许愿吗? 不过此时他们已经准备动手,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也幸亏是之前刘瞻带着全部的兵马去支援晋阳,张难堡一败,其部队十损七八。但守城得有部队,因此刘瞻除了抽丁拉夫,还请各家族私兵、奴仆齐上阵。 这样的结果便导致刘瞻真正掌握的军队还真没多少。 这日傍晚,刘瞻仍未休息,而是前往城门处,再巡视一遍城门。他为了确保城防没有疏漏,每日要巡城好几次。 到了北门,守将是刘瞻手下一员鹰击郎将和靳家的私兵头子靳麴。 靳麴是个大盗出身,为人勇武难当,后来受伤为靳家所救,遂留在靳家为私兵。靳家是诸家之首,因此守门之时,靳家人虽是白身,但也有重权。 刘瞻照例来到城墙之上,众人拜见,引着刘瞻去巡视各处。就在这时,手持钢鞭的靳麴忽然照着刘瞻脑门砸去。 刘瞻猝不及防,直接被砸中脑袋,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智取霍邑 刘瞻好好一个刺史,为自己人所杀。 其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靳麴又一鞭抽向那个身旁鹰击郎将。对方下意识地躲过,没提防身后之人早一矛将其戳翻。 其余刘瞻亲卫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欲围攻靳麴。 靳麴手持钢鞭,连杀三人,其余众人畏惧,一时竟不敢上前。靳麴乃大喊道:“我等顺应天命,归降卫公,挡者皆死,尔等难道要给刘瞻殉葬。” 众人皆惊。 此时一众唐军没了领头之人,立刻作鸟兽散去。 于是靳麴令人打开城门,迎隋军入城。 张远率军顺利进入介休城。 这时靳麴提着刘瞻的脑袋来见张远,张远见之,壮言道:“好壮士!” 此时靳权等一众世家子弟也纷纷来见张远。张远虽然不待见对方,但也清楚,此时还得跟他们虚与委蛇。 不过他很喜欢靳麴,便向靳权要了为亲兵。 靳权当然不敢拒绝,虽然不舍靳麴如此猛士,但也只得同意。 隋军占领介休城,又将李渊改的浩州改回了西河郡,张远乃以丰州旧吏出身的梁公河为西河郡郡丞领郡事,抚慰百姓,清剿残匪,收取郡内各县。 西河一郡,当初尽降李渊,只有征讨稽胡的虎贲郎将梁德誓死不降。后来李渊派兵征讨,梁德兵败,逃入隰城坚守。 后来李渊忙着南下入主关中,也顾不得梁德,只得任其屯兵隰城,又命刘瞻、张纶等人择机破之。 张远既下西河,乃命人前去招梁德前来。 梁德长在河东,也识得西河侯张远的名声,立刻率部前来介休与张远相会。张远乃命其所部编入右屯卫军,随右屯卫军南下。 张远占领西河,自是不会留在这里多久。但隋军要继续南下,也不可能将西河拱手交给当地的世家大族。于是张远决定使个釜底抽薪之计,包括靳权、宋易等人,则全被张远以随军参战的名义带着南下。 带走了众人,各家在西河便没了领头羊。而且众人在隋军之中,也能充作人质,往后各家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得考虑一下隋军的靳权、宋易众人。 靳权、宋易等人当然不愿意,随军怎么比得上在老家当地头蛇。于是靳权便委婉地向张远进言,请求留在西河。 但张远却是厉声说道:“尔等难道不想为平定李逆出一份力。” 靳权吓得战战兢兢,再不敢言。实在是张远手握重兵,杀气腾腾,没人敢拒绝。于是众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南下了。 从介休城往南便是雀鼠谷天险。 北到灵石,南到霍邑,绵延数十里,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道。黄明远当年便在此一举击败杨谅手下大将赵子开,打通了北上晋阳的道路。 李渊占领霍邑之后,担心晋阳防线会失守,乃留大将元仲驻守霍邑,守住雀鼠谷,以为河东南部之屏障。 元仲出身洛阳元氏,乃是北魏皇族后裔,但自两魏灭亡,北齐、北周甚至是之后的隋朝,无不打压元氏后裔,因此他这一支到他这一代,已经没落了。 元仲本来是太原郡的一名鹰扬郎将,李渊杀了王威、高君雅后,他毫不犹豫地投降了李渊。 元仲一心想着成为开国功臣,光耀门楣。因此对于这次机会很看重,守卫霍邑也很用心。 不过元仲手中只有不到三千人,也只能堵塞雀鼠谷道路。 张远虽见唐军塞路,却是并不着急。当年黄明远在此大破汉王逆军,便是从霍邑向北,绕过雀鼠谷,从高壁岭突袭叛军身后的。 之前黄明远还觉得此处要地,来日必再次遭遇大战。说实话若是没有什么小道,真的难以通行,因此他命人细细地查探了一下雀鼠谷周围的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隋军入河东,黄明远便让人尽绘制河东地图予张远、刘云芳二人,以方便行军。 事实上对于河东情况的掌握,黄明远不亚于朝廷。当初平定杨谅之乱,黄明远便命陈远将河东诸郡的图册、籍簿等细细整理,留作他日之用。 张远眼看前路不通,甚至连当初黄明远行军的高壁岭也不能通过,于是命巴刚率领三千人马,按照地图标识,向西兜一个圈,沿险道小路南下。 从雀鼠谷往西,崇山峻岭,一直连接到吕梁山脉。 越是崇山峻岭,越是容易有小路通行。只是官府一般不会将其记录在册,外地人也多不知晓。 巴刚一路披荆斩棘,翻山越岭,终于找到图示的小路。此道路艰险,根本难以通人,也只有一些放牧的才从这里走。 众人往前走不远便发现,此道马匹根本走不了,巴刚于是下令丢下全部马匹、辎重,除了军械,只携带三天口粮。 到了不能行的险路,众人攀着绳子前进,沿途不知道多少人摔死。 行了两日多,众人终于走出这片山岭,出现在汾西县城外。 汾西是个小县,县城守军,本没有多少人,又尽被元仲征调去守雀鼠谷。维持县城防御的,只剩下几个衙役。县令又只是提防在东面大路,对西面群山,不作任何戒备。于是巴刚所部,出现在城下,城中之人不备,被一拥入城。 从汾西往东南方向没多远,便是霍邑。 此时隋军与唐军正在激战。张远料巴刚应该已经绕道成功,于是命令军队加紧攻打雀鼠谷,以策应巴刚。 隋军人马众多,元仲知道若是被对方杀出雀鼠谷,必不能敌,必须将其堵塞在谷中。于是集中兵马,分守各道。因此兵力不足,雀鼠谷身后的霍邑城几乎不设防。 巴刚自西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霍邑城。 于是在前面抵御隋军的元仲便尴尬了,三千人马被隋军挤在霍邑和雀鼠谷之间,进退不得。 巴刚率军从后猛攻元仲后军,其军大溃,竞相逃走,元仲约束不得,又不愿投降,带着亲兵死战,最后死于乱军之中。 于是隋军主力顺利通过雀鼠谷,直趋临汾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兵进临汾 临汾郡是个大郡,又卡在河东南北交通的要地。当初李渊下临汾郡,改其郡为晋州,以亲兄李湛之子李博义为刺史,并以心腹戴元详和大将秦行师佐之。 李渊兄弟四人,李渊排行第四,三位兄长早逝,且大兄李澄和三兄李洪俱无子嗣,只有次兄李湛有二子。于是李渊对两个侄子颇为疼爱,一直养在身边。 李博义游手好闲,纨绔成性。不过李渊还是对其委以重任,将晋州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镇守。 隋军占领霍邑,沿汾水直趋临汾。 眼看隋军兵临城下,李博义顿时慌了手脚。他只擅长斗鸡走狗,吃喝玩乐,什么时候打过仗。 这时候李博义第一反应就是要逃走。 若非他是李渊的亲侄子,他都要下令直接投降了。 李博义想逃走,大将秦行师立刻反驳道:“使君若是回朝,必会为唐公重处,虽是唐公亲侄,往后怕是只能做个闲人。” 李博义却是说道:“做个闲人也挺好。” 秦行师暗骂李博义烂泥扶不上墙,便说道:“使君可知昔日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诸葛武侯待马谡如亲子,可是马谡丢了街亭,仍旧被诸葛武侯所杀,此原因为何?” “为何啊?”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秦行师低声说道:“使君是唐公亲侄,尚且逃脱,这让旁人如何想。到时候唐公为了杜绝此事,必会杀使君以儆三军。” 李博义大惊失色道:“吾乃唐公亲侄。” “唐公并非只有使君一侄。” 李博义立刻泄了气,想逃逃不了,想降不能降,他到底该怎么办。若是没旁人,李博义怕是要嚎啕大哭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也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李博义只得说道:“秦将军有何良策?” 秦行师乃说道:“使君勿忧,我临汾城有兵七千,粮食足以支撑年余。到时候再征调城中青壮,必能将隋军挡在城外。” 李博义闻之大喜,乃说道:“一起皆拜托将军了。” 于是命秦行师代掌兵权。 这时李博义的心腹兵曹参军事王诜却是劝谏李博义道:“秦行师此人,反覆无常。他昔日乃高君雅麾下将领,暗通唐公,背叛高君雅,才获得今日地位。危难之时,他既然可以背叛高君雅,亦可背叛使君,使君绝不能够将权柄交托给他。一旦其生出异心,则临汾完矣。不若收其兵权,将权利尽交给郡丞戴元详。戴公乃唐公属吏出身,素来竭尽忠诚,必可守御临汾。” 李博义听了,又犹豫起来。他刚许了秦行师,又要食言,岂不是让人家心中生怨啊。现在是用人之时,万不得失信于人。 于是李博义并没有听从王诜的建议。 秦行师这么积极劝李博义守城,当然不是想死守城池,为李唐尽忠。 秦行师不仅是高君雅心腹出身,其实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丰州军。昔日高君雅在丰州为将,只是与黄明远交恶,被黄明远解除了兵权,秦行师当时便是高君雅的亲兵。后来高君雅走了宇述的关系,调任河东,他也跟着来到河东,积功至鹰击郎将。 听闻隋军南下,他便有心投降大隋,但是自觉功劳不足,若是投降,也不过得个芝麻大小的职务,非其所愿。 秦行师当初背叛高君雅,不就是想搭上李渊造反的顺风车,成为开国功臣。 若是李博义弃城而逃,隋军便顺利占领临汾,他即使投降也没什么功劳,因此他才劝李博义死守城池,为隋军攻城制造困难。到时候他再开城投降,献上李博义的人头和临汾城,必立大功。 秦行师在李博义身边也有不少心腹,听闻王诜劝李博义收回自己的兵权,他大吃一惊。他若是没了兵权,怎么献城。 秦行师还不知道李博义仍准备用他。 此时秦行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行事。 临汾城中的兵马,一半掌握在秦行师手中,一半掌握在郡丞戴元详手中。虽然李博义命他总揽守城之事,但戴元详实力并不弱于他,要想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临汾城献给隋军,必须要除掉戴元详。 于是秦行师便直接前去见戴元详。 戴元详与秦行师关系不错,秦行师前来时,戴元详正在洗头,于是便握着湿漉漉的头发,接见秦行师。 秦行师也是艺高人胆大,他见到戴元详,也不多说,抽出佩刀,一刀将戴元详斩杀。可怜戴元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做了个糊涂鬼。 秦行师杀了戴元详,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这时戴元详的部将纷纷上前,要围攻秦行师。秦行师提着戴元详的脑袋,大声说道:“戴元详意图将城池献给隋军,我奉使君之命,将其斩杀。尔等难道与戴元详同谋吗?” 众人皆知道李博义授权秦行师总揽守御之事,而且见戴元详身亡,弄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人敢阻拦秦行师。 于是秦行师提着戴元详的脑袋回到军营。 众人皆惊。 秦行师召集诸将说道:“今李渊叛逆,我等俱不得已归降,但无时不刻不顾念王师。今王师兵临城下,正是我等反正的好时机。只有李博义和戴元详二人,一意孤行,要带着诸位赴死。今戴元详已被我诛杀,只剩下李博义一人,尔等是跟着李博义抗拒王师,身死族灭,还是愿意跟着我,归顺王师,共享荣华。” 众人大惊,但除了少数人以为,皆投降秦行师。此时的形势以及掌握在秦行师手中,这些人之前都是隋军,投降李唐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还没几人真正忠于李唐。 于是秦行师诛杀不愿投降之人,并带着众人,前往刺史府。 秦行师诛杀戴元详之后,消息很快传到刺史府中,李博义闻之大吃一惊,久久不敢相信。等到王诜等人皆言,他这才相信秦行师背叛了自己。此时的李博义如丧考妣,当着众人便大哭起来。 还是王诜劝他道:“秦逆诛杀戴郡丞,已经掌握全城兵马,难以相抵,使君不若率亲卫突围,前往关中。” 李博义这才慌慌张张地准备逃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取沁源 秦行师带着人来到刺史府,正好遇到要逃走的李博义一行人。 李博义对着秦行师大骂道:“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今日叛我,来日必自取祸殃。” 秦行师却是心智坚定,并不为所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使君不要逞口舌之利,与其骂我,倒不如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于是双方战到一起,秦行师兵多,更兼他本人勇武,很快杀散李博义的亲军,李博义本人也被秦行师抓住。 李博义此时已经丧了胆魄,竟然屎尿齐流,大喊着“不要杀我!” 秦行师来到李博义前面说道:“你这种人,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凭什么在我等之上。”于是命人用弓弦将李博义活活绞死。 秦行师诛杀了李博义和戴元详,然后收拢诸军,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张远遂率军顺利入城。 秦行师提着李博义和戴元详的人头,便自言是丰州旧将,来见张远。 张远不记得在丰州时有此人,便询问周围之人,也无人知晓。这时秦行师便将自己曾为高君雅部,在丰州为兵的事情禀报张远。 张远心知其是高君雅旧部,怕是对丰州一脉,也没什么归属。而且背反杀主,更是为人不齿。不过他此时献城,也算有功。于是张远对其好言抚慰,倒是承认了他丰州旧将的身份。 隋军占领临汾,又将晋州改回了临汾郡,以大将军幕府旧吏孔德绍为临汾郡郡丞领郡事。 至于秦行师,肯定不能再留任,所以张远将其调入右屯卫军中。 隋军克复临汾,已经逼近河东腹地。广义的河东,就是阴山以南的山西大地,但狭义的河东,特指秦汉时期的河东郡,也就是雀鼠谷以南不包括上党盆地的地方。这一地区以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为主,是整个河东最膏腴之地。 从临汾郡往南直到绛郡,一片坦途,无险可阻。 此时严孝武也攻破沁州,率部赶来。 李渊起兵之后,有长平郡人司马长安占据沁源、绵上今山西沁源县北二县响应。 司马长安原本是个盗匪,天下大乱之后,也在长平郡肆虐。后来其部为段偃师击败,又逃往西河郡,还曾攻破介休城,但很快为隋军收复。之后司马长安便一直在上党、西河一带的山区为盗。 严孝武几次出兵剿匪,都没能将其剿灭。 若是司马长安一直居无定所,隋军还真没法清剿他。但李渊在晋阳起兵之后,他便心生别的想法。 司马长安很清楚身为一个盗匪,没什么好结果,现在最好的路子便是受招安。可投奔隋军,隋军未必接受,而李渊初起兵,正是用人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会接受他。若是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混个开国功臣当当。 于是司马长安立刻派人前往晋阳向李渊投降。 此时李渊正是要壮大声势的时候,也不管司马长安盗匪的身份,直接授予他沁州刺史的职务。这沁州也是为司马长安特设的,其辖境也就只有司马长安原本占据的西河郡绵上县,以及后来司马长安趁着严孝武北上,又趁机占领的上党郡沁源县。 原本严孝武顾不上司马长安,才让他肆虐一时。等严孝武占领辽山之后,立刻回师向西,攻打司马长安。 双方列阵于铜鞮县今山西省沁县南西。 司马长安纠结的乌合之众,有两万人之多,其人数是严孝武所部的二倍,不过战力就难说了。 严孝武命令大军向贼军发起攻击,双方战斗激烈,隋军杀伤贼军甚众,但司马长安的贼军之中,有不少俱是悍匪,因此面对隋军的冲击,军阵仍坚持不动。 严孝武见此,又派精锐冲阵,叛军死伤惨重。司马长安此时为匪性不改,竟然亲自率军抵抗。 严孝武眼看对阵一群土匪,仍不得胜,也是铁青着脸,大声说道:“谁敢冲阵?” 这时一小将飞出,大声喊道:“末将愿出阵杀敌。” 严孝武见之大喜,高声问道:“此为何人?”有识得此小将的说道,此乃赵郡李孟尝也。 李孟尝出自赵郡李氏,祖父李专,曾任赵州主簿。到了其父李拔时,已经家势破落,成为饥民。大隋三征高丽时,李孟尝入山为盗,后来前往长平郡投军。 只见李孟尝单骑驰入敌阵,英勇奋击,夺贼两牌,其部百余骑兵,杀入贼军阵中,多次进出敌阵。 司马长安终于抵挡不住,沁州军大溃。 严孝武乘势而进,大败叛军,直追击贼军至沁源城。 此时司马长安大败,心中畏惧,乃紧守沁源城不出。但困守孤城,部将离心,早就不愿再死守。 最后城中内乱,司马长安的部将宗疾斩杀司马长安,开城向隋军投降,隋军遂收复沁源、绵上二县。 严孝武定乱之后,奉命向西与张远会师。 到达和川今山西省安泽县北二十六里和川镇之后,正好遇到从信都来到劳军之人。黄明远为嘉奖严孝武,让人带来十坛美酒,尽是英雄烈。 英雄烈之名,天下爱酒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诸将听闻之后,纷纷前来严孝武这讨酒喝。 严孝武性格和善,是诸大将中脾气最好的。面对讨酒的部下,也不吝啬,一一分给众人,但仍是不够。 于是严孝武说道:“昔日霍去病征讨河西,汉武帝派遣使者带着美酒佳肴前去慰问,赏赐的美酒完全不够一万将士分的,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命令手下将所有美酒全部倒入驻扎营地旁一汪清澈的泉水中,与诸将士共饮之。 我等今日虽无清泉,但有沁水,诸将士掘土为湖,共饮美酒。” 于是诸将士在沁水边挖了一个大坑,严孝武命人将酒全部倒入坑中。于是立刻酒香四溢,飘满天地。 严孝武又命人引来沁水,混在酒中。 全体将士举杯畅饮混合着酒香的山泉,载歌载舞,欢呼雀跃,感谢卫公赏赐的美酒,士气大涨。 之后严孝武率军抵达临汾,与张远会师,二军直趋绛郡。 而与此同时,刘云芳也率军从城郡南下,占领龙门县。 第一百二十章 大战绛州 李渊占领绛郡之后,便将绛郡一分为二,东面的翼城、绛县今山西省绛县东南为浍州,刘世龙为浍州刺史;西面正平今山西省新绛县、太平今山西省襄汾县西北古城镇、曲沃、闻喜、稷山五县为绛州,于筠为绛州刺史。 张远与严孝武会师之后,便决定自引右屯卫军攻打绛州,而将新附之兵交予严孝武,由严孝武攻打浍州。 浍州治所翼城县本就是一个小城,且兵力稀少,隋军大军来袭,刘世龙自忖手中兵力不足,若是选择坚守,胜算不大,还不如集中兵力,坚守正平。于是刘世龙选择放弃浍州,率麾下两千余人,前往绛州。 刘世龙到了绛州,增强了绛州的兵力,却引得绛州刺史于筠的不满。 在于筠看来,唐公将绛郡一分为二,正是希望两州能够呈掎角之势,互相依托,你刘世龙连战都不战,便放弃浍州,这不是将全部压力都集中在绛州。 刘世龙是并州人,之前担任晋阳乡长,是李渊晋阳起兵的首义元勋。 而于筠是关中人,他祖父便是北周太师于谨,其父于智更是担任北周凉州总管、大司空,加封齐国公,追赠太师、雍州牧,出身极为高贵。 二人一个首义元勋,一个关陇豪门,相互之间,便看不顺眼,起了龌龊。只是大敌当前,双方才没有闹腾起来。 二人手中有兵万余人,与隋军在正平相持。 这时刘世龙便建议,绛州四面地势平稳,无险可依,与隋军相持,必不能久。不若派一军向南,占据柏壁,与正平城相互拱卫。 柏壁城其实是座废城,地处万安以东,峨眉岭上。后魏明帝元年于此置柏壁镇,北魏太武帝废镇,其城高二丈五尺,周回八里。 于筠此时也没有破敌的好办法,听得刘世龙建议,便同意此事。 于是于筠派遣大将谢瓌率三千人马赶往,没想到隋军早就占领了柏壁城。谢瓌与隋军相遇,其军大败,只率领千余残兵败将逃回。 如此兵败,只能算是运气不好。毕竟正平城附近一马平川,柏壁是正平城周围唯一一个高点,张远能征善战,看中这里并提前布置也属正常。 但是于筠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出兵柏壁这么秘密的一件事,隋军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能在此设下埋伏?隋军又不是天兵天将,于筠怀疑有内奸泄密。 出兵柏壁一事,在战前只有于筠和刘世龙知道,于筠本人自不会是内奸,那内奸是谁,则呼之欲出了。 本来就对刘世龙不怎么信任的于筠,立刻陷入对刘世龙的怀疑。 两个本就相互不信任的人,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便激化矛盾。 而且于筠后来又怀疑到,怎么好巧不巧,刘世龙刚给自己献上一个计策,就中了隋军的埋伏?若是当时自己亲自领军出击,怕不是得全军覆没,死在柏壁。 此时于筠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之中,他怀疑刘世龙投降了隋军,然后与隋军秘密勾结,故意坑害他,否则说不过去。 而且于筠觉得,于家与黄明远有仇,自不会投降黄明远,但刘世龙不一样。在他看来,这些出身不高的,有几个是忠义之士。而且听说晋阳正遭受隋军围攻,刘世龙这个晋阳人不在意家族。 于筠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这时刘世龙又来找于筠,他觉得正平县城无险可守,而隋军又占领柏壁,断了关中从绛水支援绛州的道路。当前不如放弃正平县城,南下闻喜,依托闻喜周围的山势,凭险据守。 闻喜在绛州南段,再往南就到了原来的河东郡。 于筠听了终于怒了。你自己不战而逃,放弃了浍州,现在又劝自己放弃绛州,到底安得什么心。 此时于筠觉得自己可以断定,刘世龙肯定投降了隋军。 于是于筠命人将刘世龙拿下,刘世龙大惑不解,于筠怒斥刘世龙投降隋军,也不听刘世龙的辩解,便直接将其杀了。 甚至为了掌握刘世龙守住的浍州军,于筠直接将浍州军上层将领全部诛杀。 于筠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但如此毫无理由地杀人,很快便引得众人不满,尤其是浍州军,更是与绛州军充满隔阂。 张远听说城中内讧,于筠诛杀刘世龙,大喜过望。 于是张远下令,绕开绛州,直逼河东郡。 于筠正等着隋军攻击,听闻隋军直逼河东,大吃一惊。河东之兵现在尽在包围蒲坂,一旦隋军援军赶到,与承载守军里应外合,则唐军必败,整个河东也守不住了。 若于筠只是一个普通人,死守绛州即可。但他又担心蒲坂解围,到时候整个大势都变了,他困守的绛州便在河东成了一座孤城。于是他决定放弃正平,尾追隋军。 刘世龙让他放弃正平,他杀了刘世龙,现在又准备放弃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于筠带着万余人马一路向南,可追着追着,他意外发现隋军没跑多远,居然就在前面等着他呢! 张远用的正是引蛇出洞之计,实际上仍然是逼着于筠主力决战。若是于筠出动,他则趁机歼敌,即使于筠不动,他则南下横扫河东郡,救援蒲坂。 张远还在身后留下来严孝武所部,自不会放过于筠。 二月十九日,张远主力和于筠主力在稷山又称稷王山、稷神山相遇,立刻展开激战。 于筠没想到在此遇到隋军,大吃一惊,心知中计的他立刻下令撤退,但是已经晚了。 双方主力很快混在一起。 于筠的绛州军皆是新军,自是不敌。而就在这时,于筠所部右翼的浍州军突然崩溃,引得唐军大乱。 之前于筠杀浍州刺史刘世龙,又诛杀浍州军上层将领,早就引得浍州军的不满。浍州军是刘世龙亲手建立的,之前没有在正平城哗变,只是因为实力不够,这时候只不会死战。 于是浍州军率先临阵逃脱,于筠侧翼出现空档,隋军立刻沿着空档将于筠中军包围。绛州新军,没打过什么硬仗,也没有什么死战的勇气,立刻溃散。 于筠死战不得出,最后战死于军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兵至安邑 张远击杀于筠,而严孝武也趁机占领了正平城。与此同时,刘云芳从龙门转道稷山县,与张远、严孝武所部会师。 三军终于汇合。 就在这时,黄明远的命令也到了。 以严孝武部、李子仁部、李庆阳部、梁德部等诸军整编为武骧卫,以严孝武为总管,李子仁、李庆阳二人为副总管。 武骧卫,河北道行台第八支野战军。 算上右屯卫、虎威卫,隋军在河东的野战部队超过十万,然而黄明远并未准备此时与李唐决战,因此自不会让十万大军皆云集河东。 李密崛起和李渊造反,掀起了争霸天下的号角,若是就这么消灭李渊,岂不是让原本沸腾的局势直接降到冰点。 黄明远乃下令,命张远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节制河东、冯翊军事,收复河东郡,并救援蒲坂。 又命严孝武所部完成整编后,率军前往河内。 又命刘云芳临时节制新复的西河、临汾、绛郡、离石、龙泉、城六郡和原有的上党、长平二郡,负责河东的剿匪工作。 河东之地,虽然大郡已尽收复,但还有很多小县或者偏僻之地,或是掌握在盗匪手中,或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要想彻底控制河东,并安定地方,任重而道远。 又设河东转运使,以段偃师任绛郡太守,兼任转运使。 当前黄明远还无力进军关中,而蒲坂、潼关等地,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会成为双方争夺的主战场。当前在河东有右屯卫,已经救援潼关的豹韬卫,再加上屈突通的右骁卫,以及尧君素的蒲坂守军,齐洛的弘农守军,甚至还未归附李唐的关中之兵,加起来远超十万。 像屈突通的右骁卫,已经失了长安的粮食支援,只能依靠河东支援了。 又以李德饶为上党郡郡丞领郡事;又以堂弟黄明述为长平郡太守。 三人各按照命令,分赴各自战场。 张远在正平待了一日,继续南下河东郡。 此时河东郡因为郡治蒲坂一直没有被唐军攻下,李渊也将其一分为二。在桑泉县治今山西省临猗县南置蒲州,在安邑县今山西省运城市安邑街道置虞州。 蒲州刺史为李渊表弟独孤怀恩兼任,其正引兵攻打蒲坂。而虞州刺史则是韦义节。 韦义节是滑国公韦寿的三子,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韦孝宽。京兆韦氏,算是关中第一等的大家族,较之五姓七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到了唐朝,已经不必五姓七家差了。 隋军大军围城,城中的韦义节此时泛起了犹豫。 其实像他这种出身的人,除非身死当场,即使被俘,一般对方也会给个面子,不会直接诛杀。令韦义节有些犹豫的是,城外的张远竟然派人来招降了。 其实韦义节与张远是旧识,还是张远的旧部。 当初张远为长平郡太守时,韦义节便是民曹参军事。 当时二人年纪差不多,刚开始他还自矜身份,觉得对方一介武夫,成了太守,着实不堪,但后来亦为张远手段折服,与之倾心相交。 张远被黄明远调到幽州时,韦义节也调任祁县令。李渊造反,他也从之,后来便成了虞州刺史。 张远在信中提及二人昔日交情,又言隋军已经夺取河东,整个河东诸地,只剩下安邑等几座孤城,劝韦义节勿有自误,及时投降。 韦义节其实看不上李渊。 实际上世家大族子弟,除了了解李渊,与其相交的,还真多不喜欢李渊。概因李渊这些年为了麻痹杨广,保全自身,伪装成一个懦弱无能、阿谀奉承之辈,令世家子弟不齿。虽然现在李渊起兵造反,但一时半会,众人还改不了这个看法。 其实这个时候,投降是最合适的,只是李渊已拿下关中,他若投降,对韦家终归是个影响。 这时韦义节的幕僚便劝道:“今卫公占据河北、河东,大势已成。唐公虽入主关中,但潼关、蒲坂尚未占领,隋军可以随时进入关中,唐公怕是不成啊。” 韦义节还没有完全做出决定。这时虞州下辖的夏县突然出现动乱,夏县人吕崇茂杀死县令,向隋军投降。 从夏县到安邑不到四十里,消息传播的很快。安邑内部很快生乱,虽然为韦义节扑灭,但带来的影响却是重大的。 河东一带,民乱较少,劳役也不重,因此对隋朝向心力比较高。李唐起兵,本来身份就尴尬,再加上隋军大局压境,老百姓的倒向也就不用再多说。 这时正围困蒲坂的独孤恒恩,听闻虞州被围,派遣大军吕绍宗从蒲坂前线救援安邑。大军行到银冶,正好遇到杨义琰。 双方交战,吕绍宗不敌,退回蒲坂。 此时韦义节再无半分侥幸之心。他密令心腹张伦诛杀掌握兵权的郡司马可足浑定远,然后开门向隋军投降。 再见到张远,韦义节是百感交集。 “明府,数年不见,依旧风采不减。” 张远也拉着韦义节的手,给足了对方面子说道:“今日见义节,使我满心欢喜,十座安邑城,不如你韦义节一人。” 于是任命韦义节为军中长史。 韦义节见张远如此礼遇,也算满意。 眼看隋军威武雄壮,气势如虹,竟然有一种折服的感觉。而其幕僚更是赞道,卫公有如此之军,天下只在囊中。 韦义节心中一动,便想起了自己的堂侄女韦珪。 韦氏与卫公的关系并不亲密,此时若想结好卫公,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 韦义节的堂兄韦圆成早丧,彼时堂侄女韦珪尚在襁褓之中。家族之中,多对这个小侄女喜爱。可惜韦珪却屡遭不幸,早年与大将军李子雄之子李珉定婚,二人尚未成亲,李子雄加入杨玄感叛军,兵败之后,全家被杀。年纪十五岁的韦珪尚未成婚便成了寡妇。 想想堂侄女的绝色,虽然已经二十岁了,但姿容端丽,仪态万方,进退有度,德容俱佳,比之五姓女也不差分毫。 于是韦义节向张远提起此事,张远却是有些尴尬,卫公的事他还管不了,但韦义节却是兴致勃勃,下足功夫,准备达成此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雨疏风骤 张远率部向西,前往蒲坂,而在此之前,围攻蒲坂城的独孤怀恩突然从蒲坂撤退,并退回河西蒲津关。 独孤怀恩在吕绍宗兵败银冶时便知恐不敌隋军,于是连夜撤退,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三月二日,被包围数月的蒲坂城终于解围。 自屈突通离开蒲坂,尧君素在城中几乎陷入绝境。蒲坂城内,只有四五千人马,由尧君素统帅。而主力军队,尽被屈突通带往了潼关。 屈突通离开后,唐军便围着城池猛攻。 只是城池坚固,唐军始终没有攻下。 后来独孤怀恩调来尧君素的好友陈政前来劝降。陈政是太府卿陈茂的儿子,担任兵曹承务郎,深得杨广的赞许,对其颇为很看重他。长安城破后,陈政投降李渊。 陈政来到城下,见到尧君素,诉说长安陷落的消息。尧君素闻讯之后,哽咽流泪,悲伤得不能自控,身边的人也都跟着哽咽起来。 陈政也流下泪沾湿了衣襟,并趁机劝说道:“君素,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以取富贵。” 尧君素朗声答道:“陈政,汝为隋臣,天子命你在关中辅佐代王,汝奈何不思报效,以至于此。今汝麾下所骑,尚是代王所赐,汝有何面目在这里大放厥词。” 陈政辩解道:“君素,我力屈而来。” 尧君素乃回道:“吾尧君素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 陈政大惭,于是退下。 之后李渊又派遣了多人前来劝降,更是直言,只要尧君素投降,官升三级,封国公,但尧君素皆不为所动。 尧君素的妻子在长安,李渊又派其妻子前来劝降。 其妻言道:大隋已经灭亡,你何苦要自取祸害?” 尧君素心中大痛,强忍着悲伤说道:“天下的事情不是女人所能知道的。”于是拉开弓射向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中箭而倒。 众人皆惊,再无人敢劝。 唐军日夜攻城,小小的蒲坂城承受了巨大的伤亡。此时蒲坂城断绝了与外的消息,尧君素于是造了一只木鹅,把奏章放在木鹅的脖颈中,在奏章中他详细地分析了情势,然后把木鹅漂浮在黄河上,让它顺流而下。 虽然尧君素也不抱太大希望,但有万一呢。 其实尧君素也知道这一仗希望不大,但他作为隋臣,必是要尽忠死节的。 “吾是藩邸旧臣,累蒙奖擢,至于大义,不得不死。今谷支数年,食尽此谷,足知天下之事。必若隋室倾败,天命有归,吾当断头以付诸君也。” 诸将闻之,莫不唏嘘。 尧君素为了守御城池用尽了心力,等到张远抵达蒲坂城之后,再见尧君素,只见尧君素面容枯槁,头发灰白,竟然足足老了十多岁。 见到张远,尧君素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失声痛哭,高兴的像个孩子。 张远到达蒲坂之后,也不继续出击,屯兵蒲坂乃止。 蒲坂之战结束,而此时潼关之战正打到焦灼之态。 当日李渊拥立六岁小儿杨行基为天子,志得意满,谁成想晋阳失陷的消息传来,让李渊当场吐血,备受打击。 若非李渊意志力顽强,怕是要直接死过去了。 不过等李渊醒来,也是如丧考妣。整个武重臣,皆是满脸哀色。晋阳的失陷如一盆冷水一般,将众人之前火热的心给浇灭。这时众人才发现,攻下关中不是万事大吉,而是挑战的开始。 他的敌人,是黄明远这头凶兽。而之前黄明远不动,只是在等待他出招。 现在后悔也晚了,自己造的反,哭着也要自己扛了。这是条单行线,没法回头。 其实自晋阳失陷到消息传递到长安,前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远远超出正常期限。除了隋军动用了大批的北斗人员和军队,层层设防,阻止消息外泄,更重要的是李元吉没有回到关中,亦也没有给李渊汇报晋阳情况,以至于直到现在,众人都不知道晋阳发生了什么。 而之后刘云芳从离石南下,直取龙门,能送过来的消息也在此断绝,这才导致晋阳失陷的消息滞后那么久。 面对这个消息,唐俭建议,既然晋阳已经失陷月余,隋军若是大举南下,整个河东恐将不保。当前除了命令各州县据城自守,最重要的便是占领蒲坂和潼关,关上关中东面的两座大门。 唐俭的意思很明显,此时唐军先集中啃下蒲坂、潼关两座硬骨头,至于河东诸州,随他去吧。 李渊听了有些心疼。河东诸州,尽是膏腴之地,无论是粮食还是兵源,都很充沛,失去这里,将断了唐军一臂。但李渊也无可奈何,河东诸州,实在是鞭长莫及。 众人估算,河东数州,零散之兵也有数万。隋军虽然大举南来,但若是成功攻下个州县,至少也得数月。而数月的时间,也够唐军占据蒲坂和潼关了。若是唐军运气好,还能降隋军挡在绛州、晋州一带。 当然,后面这条只是期望。 李渊于是下令其表弟独孤怀恩总领河东诸军,加快攻拔蒲坂。 又命长子李建成为东路元帅,率军继续出击潼关,攻打屈突通部;次子李世民为西路元帅,出击扶风,攻打梁默所部;又令堂弟李神通为北路元帅,出击关北诸郡。 整个关中,四面皆敌。李渊能稳稳握在手中的,只有一座长安城。李渊自入主长安之后,原本的大兴城也成了长安城了。 李渊也算是一个坚韧之人,虽然既忧局势,又担心次子安危,却始终不动如山,每日面色如常,丝毫不表现出一丝焦虑情绪。 然而屋漏偏锋连阴雨,刚投降李唐长安政府的泾州送来消息,金城薛举兵分两路,率军进犯关中,北路已经逼近泾州。 这大唐真如破鼓一般,要受万人锤击了。 李渊大惊,只得泾州守军坚守待援,又命李神通率军前往泾州支援。 多遭打击的李渊使得李渊有些不堪重负,但他知道此次此刻,他不能倒下,否则人心必乱,这唐军也就乱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元吉返回 这日李渊正在处理政事,便听闻有内侍来报,有隋人使节前来长安,随同而来的还有姑臧公。 李渊大惊,连忙召见。 这一个多月,他尽担心李元吉的安危了。 这李元吉如何在晋阳失陷一个多月后还没赶到长安,只因为他在龙泉郡就落入到刘云芳的手中。 李元吉当日弃军南下,身边只有数百亲卫和妻妾子女。不过这些人皆是精锐,又多有马匹,因此李元吉并不担心安危。 他还不清楚因为他的一意孤行,擅自弃军,整个晋阳主力尽皆崩溃,随之晋阳失陷的事情。 李元吉低估了此行的凶险。他没有走雀鼠谷临汾一线,因为担心为沿途唐将所阻,而是决定从隰城前往龙泉,经城到龙门渡河。之前听说张纶连战连捷,走这条路也遇不到隋军主力。 但李元吉没料想到的是隰城还为梁德占据。他只知道父亲南下已经占领了西河郡,哪知道在西河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很快梁德发现了李元吉一行,但此时梁德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不过眼看唐军数量不多,随身携带的物资又不少,他便指挥军队伏击。 李元吉所部,猝不及防,很快被击溃,若非心腹将领薛宝拼命相救,李元吉也得身死当场。当然,当时梁德不知道对方身份,并未下死手。 之后李元吉溃逃,梁德从俘虏那里得知李元吉的身份之后,立刻率部紧追不舍,直追到龙泉郡境内方止。 李元吉逃到龙泉郡,身边护卫不过十多人,至于妻妾、子女身份的,全丢给了梁德。 此时李元吉身边没多少人,连寻常的盗匪怕也打不过,因此不敢再招摇,只得隐匿身份,不过他终究是没法改去嚣张跋扈的性格。在浮图镇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李元吉一行又与饭店另一伙食客发生矛盾,竟然拔刀相向,引来官兵。 李元吉连杀数人,慌忙逃窜,最后为官兵所捕。 审问之下,浮图镇驻兵才知道李元吉的身份,于是李元吉被送往郡府。后来刘云芳南下,又落到刘云芳的手中。 本来俘获这种级别的人物,应该送往信都。 但黄明远在刘云芳、张远二人出兵之前便有交代,务必不得诛杀李元吉,还得放回。二人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只得从之。 除了黄明远,可没人知道李元吉是个搅屎棍,还会搅得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不和。杀了李元吉,不过是除掉一个草包,然后使得李渊更恨自己;有李元吉在,李家的故事会增添三分趣味。 刘云芳带着李元吉南下,到了龙门。此时已经不影响隋军行动的隐秘性了,便让人将李元吉送回长安。 本来将他放走便是,不过刘云芳不忿,非得羞辱李渊一番。 刘云芳的使者见到李渊,便不卑不亢地说道:“今奉我家将军之命,特将李家四郎君送还给李公。若非四郎君临阵脱逃,我军也没法顺利占领晋阳,我家将军言四郎君乃是我军福星,所以不能处置,要还这个人情。 我家将军还说了,李公与卫公有救,所以请早做打算。四郎君一介竖子,放了也就放了,可待到卫公兵临城下,再俘获什么人,想私放就不好看了。” 李渊听了气得吐血,但是也不能处置了使者。人家是来给你送还俘虏的,你再处置人家,还要点脸吗? 李渊只得强忍着笑容,送走隋使。 李元吉被送回来,之前的很多消息也渐渐送到,而唐军丢掉晋阳的真实情况也彻底浮出水面。 听闻李元吉先是故意坑害将领,又私自弃军,这才导致晋阳失陷的,愤怒的李渊恨不得杀了这个儿子。 但是他知道,必须要将这些事情压下去。否则一旦此事传扬开来,李家将如何服众。现在关中人心惶惶,不能再乱了。 于是李渊准备将此事推到宇歆的头上。 李渊便对众人说道:“晋阳之陷,罪在宇歆。元吉幼小,未习时事,我故遣窦诞、宇歆辅之。晋阳城中,强兵数万,食支十年,起义兴运之基,一朝而弃,此皆为宇歆之过,当重处之。” 宇歆虽然失陷隋军,但还有身后名。 众人一见李渊将责任推到宇歆身上,便知他的心思,是要替李元吉开脱。虽然不少人对此感到心寒,但也没有人说话。 裴寂等人皆表示赞同。 这时王珪却说道:“我以为宇歆力战被俘,无过反有功。罪由窦诞不能规讽姑臧公之行,致令张达怨愤,以至成祸。姑臧公年少,肆行骄逸,放纵左右,侵渔百姓。窦诞不仅无所谏止,乃随顺掩藏,以成其衅,此皆诞之罪也。而宇歆论情则疏,向彼又浅,姑臧公之过失,皆悉以闻奏。且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而歆言之,岂非忠恳?今欲诛罪,不录其心,臣愚窃以为过。” 王珪是王頍的侄子,受叔父牵连,叔父王頍牵连,逃遁终南山。后随李神通起兵,现任丞相府谘议参军。 王珪的话让李渊很是难看。 不过王珪仍是直言不讳。不是王珪多么的直言敢谏,而是不能使李渊养成用大臣为子女、外戚背锅的习惯。而且宇歆之父宇孝伯与祁县王氏有救,王珪自是要帮着宇歆了。 李渊没有办法,只得说道:“元吉自己作孽,跟别人结下了怨恨。宇歆曾上表禀奏,窦诞还怎能制止,都不是他们的罪错。” 李渊倒是想将追责推到窦诞身上,但窦诞是窦抗的儿子,还失陷隋军之中,生死不知,估计生还的可能性极小,他总得顾忌窦抗的感受。 最后谁的责任也没有追究,只言是隋军势大,李元吉等人难以力敌,又兼赵恪与隋军私通,致使晋阳失陷。所有罪责都推到赵恪身上,可惜赵恪已经投降了隋军,也没法处置了。 为了收揽人心,李渊还封赠了宇歆、窦诞、刘政会等人官职。 过了没多久,李渊又任命李元吉为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稷州刺史。虽然李元吉混账不是东西,但终究是他的儿子,李渊此时能信任的,只剩下自己的儿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潼关相持 其实潼关的战斗自一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打响了。 李渊率军直扑关中之时,便命同期渡河的刘文静前往永丰仓接收粮储,并伺机占领潼关。 对于关中来说,潼关是东大门,无潼关则无关中。 只是当时刘文静兵少,无力东向。当时李渊正急于攻打长安,但在此关键之时,仍是没忘了潼关,又命王长谐等人率军支援。 刘文静于是督兵向东。 李渊绕过蒲坂向西,屈突通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带领数万精兵回救长安。此时大河冰封,正是渡河的好时候,但刘文静沿河布防,屈突通始终无法突破唐军防御。 屈突通无奈,只得绕道潼关以东渡河。 刘文静素来胆大,虽然手中兵力不足,但是却敢于用兵。自引兵向东之后,他便命王长谐昼夜兼程,突袭潼关。 潼关守将乃是刘纲。 刘纲其实是李渊的好友,二人交情匪浅。因此李渊南下河东之后,便派人给刘纲送信,希望刘纲归附。 可惜李渊忘了,义士多为忠臣,刘纲能够驻守潼关,本就是杨广嫡系将领,又如何会投降于他。于是刘纲见信之后,破口大骂,并诛杀李渊使者,誓不降唐。 刘纲不降,唐军只能强攻通过。 潼关不是独立的一个关,而是一众关卡的统称,除了主关南北二关外,周边还有许多关。杨广在潼关南北二关城各置都尉守护,分别称为都尉南城、都尉北城。 此时刘纲的指挥部便在都尉南城。 正常情况下,唐军想破潼关并不容易。但是刘纲虽然是天子亲信,但麾下的潼关守军却是有不少在家族的影响下,倒向了李唐。 这日刘纲正前往北城巡视关防,半道之上,突然遭遇唐军袭击。原来有亲近李渊的守将趁着众人不备,放开了南关的口子,引唐军进入。 刘纲手中兵力不足,立刻遭遇唐军的重围。 刘纲率军左右突杀,皆不得出。唐军统帅王长谐将刘纲包围在其中,并上前劝降道;“刘将军,吾闻汝素于唐公交好,今暴君无道,唐公起兵,顺天应命,刘将军当鼎力支持,又何必螳臂当车,为昏君卖命?” 刘纲大骂道:“李渊小儿,不忠不义,枉为人臣,我刘纲就是死也不降。” 于是王长谐命令大军上前,围杀刘纲。 刘纲突围不出,立竭身死,临死前仍大呼:“杀贼!” 刘纲既杀,王长谐趁机攻打南关。因为关中有内应,且刘纲身死,南关士兵失了统帅,很快为王长谐击破。 双方正在激战,眼看南关就要陷落,就在这时,从东面赶来的隋军援军也抵挡潼关,正是弘农郡丞齐洛所部。 唐军兵进关中,齐洛便组织兵马西援。他处于弘农这个位置,至关重要。黄明远将其至于此,本来就是防止李渊占领关中之后,趁机向东的。 齐洛自任弘农,便加强武备,征召兵马。弘农地处山区,民风彪悍,武勇难挡。齐洛手中虽只有六千人马,但却是一股生力军。 听闻唐军东来,起来也引兵向西支援。 双方在南关上激战,不分胜负,齐洛也趁机收拢南关的残兵。 这时刘文静又派遣部队前来支援,齐洛见状不敌,为防止为敌合围,于是率部和南关残兵,赶往北关。 刘文静本来兵少,但李渊实在放心不下潼关。先是命李神通的部将史万宝也赶来支援,又命新附的盛彦师所部受刘文静节制,刘文静部下也有数万人,这才有实力大举东进。 齐洛退守北关,手中兵力加上守军,也有近万人。刘文静虽然兵多,但一时也攻不下来。 到了第二日,急着救援关中的屈突通也从阌乡县(治今河南灵宝市西北阌乡西南)赶来,接手了北关。 为了渡河,屈突通不得不向下绕道阌乡,才从东面到达潼关。因此耽误了时间,也丢了南关。 此时隋军和唐军,各占据一半的潼关,相互对峙。 屈突通擅守,常在潼关经营的他,远比刘文静更占据地势。刘文静很清楚双方优劣,因此也不攻击北关,而是命人在北关以西扎下大营,与屈突通相持。 王长谐等人不解。 刘文静说道:“隋军擅守,且我军与隋军兵力大体相同。此时攻打北关,则是以卵击石。当前在潼关相持与在河东相持大为不同,我军与隋军在河东相持,屈突通不急,能够拖住我军就是成功;但在这里,我军身后就是永丰仓,有的是粮食吃,屈突通却失了粮草支援,当前东都根本顾不上他。而且屈突通担心的是我军趁势攻下长安,所以,双方相持,屈突通比我军更焦急。” 刘文静手中多骑兵,他准备逼着屈突通与他决战。一但屈突通离开了潼关,便是他的机会。 于是刘文静便耐下性子,与屈突通在在潼关相持了半个多月。 期间屈突通也有过数次试探性地攻击,但不善野战的屈突通离开了城池威力大减,刘文静又不与他战,屈突通到最后也没能向西移动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屈突通粮食眼看就要耗尽,而且长安到潼关已经断绝了消息。屈突通忧心潼关之事,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 “我军必须主动出击,救援长安!” 屈突通再无旁的办法。 这时齐洛劝道:“屈突将军,对面唐军这些日子,避战不攻,等的便是我军主动出击,好以逸待劳。我军骑兵数量远比对方要少,一旦进行野战,于我不利。” “长治(齐洛字),非我欲战,而是不得不战,长安不能丢啊。” 在此关键时刻,屈突通对于能够支援潼关的齐洛很是感激。而且当初征讨杨玄感叛乱之时,齐洛跟着黄明远身边,他与齐洛也熟识,因此这次在潼关迎敌,他对齐洛很是礼敬。 “现在长安危在旦夕,我若再停在此处,一旦长安失守,关中失陷,则李渊逆贼必成大祸,再难制矣。故野战虽是弄险,但必奋力一搏。”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洛也知道当前形势如此,便不再阻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功败垂成 急于西进的屈突通选择了夜袭。 刘静除了命一部士兵驻守潼关南关以外,主力尽在北关外屯营驻扎。这就给了屈突通突袭刘静大营的机会。 屈突通命令桑显和为先锋,率部出击。 桑显和是屈突通麾下第一猛将,他率领八千人马为先锋,出了北关,直奔刘静大营而去。 刘静在营寨前设置了三道营栅,以作防守。 其实刘静尽在北关以西扎营,就是希望诱敌出击,引诱屈突通上钩。但刘静本身是个官,他将战争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运筹帷幄,便能决胜千里。 但刘静却没想到,真当隋军出击之时,他根本挡不住。 刘静麾下皆是新军,军中又无猛将,看起来双方数量差不多,但实际上的战力则是差了太多。于是桑显和率部出击,直袭刘静中军之后。唐军根本挡不住。 很快,第一道营栅失守,接着第二道营栅亦是失守,唐军大营,连连告急,刘静闻讯大吃一惊。 这下麻烦大了。 双方决战,如此好戏,他还没开始自己的表演,隋军已经打到眼前了。 此时刘静也是有着一股子血勇。他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独立领军,也是唯一一次机会,若是失败,将再无机会统掌兵马。 于是刘静亲自率部,赶到第三道营栅营寨前守御,与隋军死战。 此时箭如雨下,双方进行着肉体与意志的较量。 刘静冲在一线,被流矢射中。 这时身边将领纷纷上前护住刘静,并劝刘静到后军安全的地方。刘静让人替他砍断箭杆,大声说道:“今若军败,我就再是安全,又有何用?”于是继续率军鏖战。 唐军为刘静的姿态所感,于是皆奋勇上前。 桑显和率领麾下,与唐军鏖战一夜,也没能击败对方。不过唐军为隋军攻击一夜,已经是疲于应付,离败不远了。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隋军的攻势却忽然停了。 原来桑显和见士兵经过一整夜的鏖战之后都已精疲力竭,所以传令部队暂停进攻,先吃早饭,准备等士兵们恢复体力后再对刘静发起最后的攻击。 桑显和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可他错了,他低估了唐军的反击能力,对形势的判断也过于乐观了。 这时在城头上的齐洛听到城下厮杀声减弱,忙询问屈突通是否命桑显和撤退。得到屈突通否则的回答后,齐洛大吃一惊,忙说道:“今唐军已经势穷,只有我军攻击不歇,必可耗死对方,今攻势已停,便是给了唐军喘息之机。” 屈突通也是一惊,连忙命人传令桑显和继续攻击,但已经晚了。 刘静这个人,战术能力不怎么样,但在战略上,却是高出桑显和不止一筹。他发现隋军暂停攻势之后,立刻发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果断调整兵力部署,下令史万宝和盛彦师率军潜入已被攻破的两个营寨。 二人率军分进,隋军正在生火做饭。唐军杀死隋军哨兵,很快重新夺回了阵地。 桑显和闻询大惊,连饭也顾不得吃了,下令部下继续攻击。 这场相吃而没吃上的饭,让隋军丧失了胜利的机会。 刘静凭险据守,尽量拖延时间以待援兵。虽然侥幸夺回了两个营寨,但这一仗唐军已经输了,也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刘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唐军输的更惨。 此时桑显和下令发动攻击,而就在这时,一支四处巡弋的只有几百人的游骑兵,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隋军阵地的后方。 这支部队不是唐军的援兵,只是一支散兵游勇。 史万宝军多是关中盗匪组成,擅长打乱仗。今日战场之上,这群人也混战中眼看隋军强大,心中生惧,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等到他们重回战场,已经出现在隋军的身后。 这支部队的主将也算有见识,见此良机,立刻下令向隋军发起攻击。 隋军正在向前,很多隋军还在营中,胡乱地吃着饭,整个阵型并没有展开,各部的攻击也没有展开。 此时的隋军后背,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谁也想不到一支溃兵能够在关键时刻“游”到了隋军的背后,并且对毫无防备的隋军发起突然袭击。因此面对这支从天而降的敌人“援兵”,隋军士兵顿时惊慌失措、狼狈应对。 正在向前冲击的军队也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眼看身后混乱,也纷纷回撤。于是隋军前后相拥,阵脚大乱。 此时在军前的刘静望着对面隋军的混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刘静果断地认为这是一个破敌的好机会,于是下令全军出击,猛攻隋军。数万大军迅速攻击起来,隋军开始崩溃。 桑显和约束不得军队,只得回撤。整个隋军或死或降,桑显和仅以身免,只身逃进潼关城内。 这一战桑显和功败垂成、并且损兵折将,令隋军士气大降。 最为关键的是,隋军对于胜利的希望,越来越小。 屈突通也万分懊恼,这一败,几乎彻底断了他回师关中,救援长安的可能。前路断绝,后方的根据地蒲坂也被唐军包围,屈突通彻底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长安没了这支援军,失陷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李渊占领长安,其后果意味着什么,无需赘言。 屈突通充满了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该怎么救他的大隋。 这时刘静得胜,又派人前来招降,屈突通仰天恸哭,说:“吾蒙国厚恩,历事两主,受人厚禄,安可逃难?唯有一死而已!” 刘静招降不果,有找到屈突通的一个家仆,令其前去劝降,但屈突通不为所动,反而将其诛杀。 李渊又派屈突通的儿子屈突寿去阵前劝谕。屈突通远远地对着他儿子破口大骂道:“此贼何来?昔日与你为父子,今日与你为寇仇!”随即下令左右弓箭手射杀屈突寿。 屈突通态度坚决,但一切不是屈突通可以改变的,潼关的局势仍旧一点点恶化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河北援兵 二月一日,一直在上党待命的黄明溥终于从上党出发,赶往河东。这两个月来,眼看着河东各处战场连战连捷,而黄明溥麾下数万主力待在上党,始终没有什么任务,他早就焦急难耐,度日如年了。 黄明溥也数次去信兄长,请求参战,均被拒绝。黄明远还严厉训斥黄明溥,不要胡思乱想,接受指挥,等待命令。 诸卫总管之中,黄明溥年龄最小,资历最差,除了异军突起的李靖,跟其他人相比,差距太大,其能做到一卫总管,与身份有很大关系,因此他憋着一口气,誓要做出点事业,所以求战之心才如此急切。 一月底,黄明远来信,令其即刻赶赴潼关,不得有误。 其实黄明远一早便定下了黄明溥的豹韬卫赶赴潼关支援,之所以等到现在,豹韬卫也一直没有动,就是等着屈突通屡屡遭挫之后,再雪中送炭。 屈突通手中有数万兵力,俱是精锐,若是真让他返回长安,挡住李渊,这场大戏就没法唱了。 长安不陷落,则天下之势如何向着黄明远希望的方向变化。 黄明溥得令之后,心中大喜,立刻率部向南,出上党,经长平、河内,从洛阳西北方向渡河,赶往潼关。因为大河封冻,倒是便于渡河。 到达陕县之后,黄明溥下令接管县城和位于此地的弘农宫、常平仓,获得了大批的物资和粮食。 黄明溥手握数万大军,又有卫公之命,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没人敢拒绝。 这时黄明远又传令到军中,命黄明溥在陕县稍待,等到二月十七日之后再继续向西。黄明溥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违背兄长的命令。 十七日一早,黄明溥从陕县拔营,到二十日上午,黄明溥率部终于赶到潼关北关。 见到黄明溥,屈突通大吃一惊,他本来已经准备率部向东,赶往东都了,实在没料想到河北隋军还能穿越山河险阻赶到潼关。 听闻卫公特命黄明溥前来救援,这些日子一直忧心忡忡地屈突通,竟然老泪纵横。 “卫公还没有忘了老夫啊!” 诸将也是感激涕零,此时此刻,能相信的,也只有卫公了。 黄明溥扶起屈突通,安慰道:“家兄听闻李渊造反,立刻调集河北军队,向河东进发。不过李渊贼子,实在胆大,竟然放弃老巢,直逼关中。家兄担心长安有失,遂命末将,马不停蹄地赶来支援,幸好老天保佑,老将军无事,潼关无事。” 屈突通也平复心情,对黄明溥问道:“卫公可有什么命令?” 黄明溥乃说道:“家兄让我告诉老将军,粮草、军械,俱无需担心,他必保证供应。至于老将军,尽可能地救援关中,保障代王的安全,最坏的结果,也要守住潼关,勿令李逆东进。” 屈突通高兴地说道:“请卫公放心,老夫必不辱使命。” 此时后路没了问题,屈突通的信心也来了。他本身就是一员良将,之前在潼关有些进退失据,实在是担心后路和长安的问题。现在多了近三万生力军,粮草物资也得以保障,他当然心安。 屈突通便高兴地准备救援长安。 这时黄明溥脸色难看地说道:“老将军一直在潼关御敌,消息不通。二月八日,李渊已经攻破长安,代王生死不知,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等人俱死节。二月十三日,李渊在长安拥立一个六岁孩童为帝,改伪年号为义宁。” 其实屈突通想到会有这一日,但听到黄明溥的话,还是如遭雷震。 此时屈突通大哭起来:“李渊逆贼,吾誓与汝不两立。” 其余右骁卫诸将,也纷纷哭了起来。 长安失陷,国都沦丧。而代王失踪,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兵荒马乱之中,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而且右骁卫很多人的家眷俱在长安,现在怕也是生死不知。 “我对不起圣人,没有守好长安,没有保护好代王。” 屈突通伤心地背过气去,好一会才舒缓过来。 这时众人纷纷叫嚣着报仇。 屈突通清醒过来,恢复了一丝清明,却是清楚,再出击长安,恐怕不成了。现在虽手中有五六万兵力,但必不是李渊对手。而且长安已失,再出击长安,已经没什么意义。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守住潼关。 要想守住潼关,势必要夺回南关。 屈突通便和黄明溥定计,趁着刘静不知道隋军来了援军,由屈突通出击,吸引唐军注意力,而黄明溥则趁机突袭南关。 黄明溥从之。 于是屈突通率领右骁卫全部人马,出城迎战,只留齐洛率部守卫北关。 刘静闻听隋军出战,立刻率兵迎战。 屈突通一开始,便命桑显和率领全部骑兵向西冲去,做出不与敌交战,意图甩开重围向西的的样子。 刘静见状,果然中计,心道屈突通这时候这老儿还不死心,于是命令史万宝、盛彦师部前去阻击桑显和。 屈突通也指挥中军与刘静鏖战在一起。 双方鏖战一下午,不分胜负。 到了傍晚,黄明溥趁着隋军不备,率军突然直袭南关,南关守军不多,立刻岌岌可危。 这时刘静战正酣,听闻隋军突袭南关,大吃一惊。立刻命人回援南关,但这时他才发现,手中的军队已经和隋军混战在一起了,根本抽调不出来。 而屈突通听闻南关之战打响,心中大喜,便立刻下令,全军以更疯狂地态势对唐军发动攻击,务必牵制住对方的行动。 此时的隋军没了后顾之忧,士气高涨,与唐军鏖战起来,也是拼命向前。刘静急于甩开对方,反而落入下风。因其所部受困于与隋军的鏖战,始终无力支援南关。 黄明溥率豹韬卫主力在南关对唐军发动猛烈的攻击,从傍晚一直打到二更,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攻击,终于占领南关。 当隋军的旗帜在南关之上飘扬,隋军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震得天空都在发颤。 而对面的刘静见之,心中大为失落,他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放弃救援南关,撤回营中。 而屈突通见状,也收兵回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战蓝田 刘静从抓获的一名俘虏中得知,隋军援兵已至,有数万之多,他大吃一惊。虽不清楚隋军援兵的底细,但数万援兵,使得他根本不敢出击,只得选择坚守。 很快,李建成率部抵达潼关。 李建成本应该早到,只是被位于蓝田关的卫通、李仁政所部牵制。 卫通、李仁政等人当日从长安城南突围,因通往潼关的道路为唐军阻塞,便直奔蓝田而去。 蓝田是长安东南方向的屏障。而且李渊怀疑卫通等人带走了代王杨侑,因此立刻调集军队围攻蓝田。 众人到达蓝田后,卫通建议阴弘仁和驾部郎崔毗伽分别前往洛阳和河北求援,而他和李仁政、敬君弘则留在蓝田御敌。 卫通认为,李渊占领长安,必会向四方发布招抚谕令。而潼关和武关则是李渊东向最重要的道路。一旦他们逃回洛阳,将沿途要地放弃,李渊便可顺利冲出武关,冲进南阳盆地,整个河南、荆襄皆在李唐的打击范围之内,其势之大,到时候必定难制。 而且蓝田位于长安附近,有一支隋军在此,李渊必不能忍受。他们先在蓝田御敌,李渊必调集大军围剿,如此便可为潼关的屈突大将军反攻长安争取时间。 若蓝田不可守,他们可以从蓝田一路往南退,蓝田关,上洛,武关,总不能让李逆舒服了。 众人也觉得有理。毕竟他们这几千人,逃回洛阳,也没多大意义,还不如占据蓝田,为大隋护住这条要道。 卫通让阴弘仁前往东都求援,但他本身并不抱太大希望。听说现在河南民乱沸腾,东都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援。所以他才让崔毗伽前往河北去见卫公。 天下大乱如此,总得卫公来收拾乱局。崔毗伽出身博陵崔家,算起来还是卫公的表舅。 阴弘仁、崔毗伽带着一众官都离开了,只有敬君弘认为自己曾征战过沙场,表示留下。卫通和李仁政、敬君弘商量一番,决定也退往蓝田关。 蓝田一地,虽可拒守,但若是被唐军包围,恐不得突围,不如往南面的蓝田关在今蓝田县城南通往蓝桥镇的山路六郎关处守御。 蓝田关原名峣关,北周明帝武成元年迁峣关于青泥故城今陕西省蓝田县南7里侧,改名青泥关。北周武帝建德三年改名蓝田关,以蓝田县为名,又简称为蓝关。到了大业元年又移置故峣关。 蓝田关是控制蓝武道的雄关,恰好位于秦岭分水岭附近。蓝桥河水流湍急,从旁流过,山高沟深,地势险要,一关封道,万夫莫开。同时,还与武关相呼应,互为表里。 卫通眼看唐军汹汹而来,便带走城中守军,赶到了蓝田关。 蓝天关本属于京兆治下,卫通持兄长卫玄之令,顺利入关,并接掌此地。 从蓝田关往南,便是上洛郡。 卫通自忖仅靠一个蓝田关,若无外部援助,是不可能抵抗的了隋军。若想坚守,必须得到上洛郡的支持。 于是卫通派人前往上洛郡,他赌太守没有反水。 上洛郡太守乃是崔君肃。这自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而是黄明远有意布置的。黄明远故意请求裴蕴调崔君肃为上洛郡太守,谁都知道黄明远与崔君肃不和,旁人还以为黄明远故意打击崔君肃。 但黄明远的用意却是堵住关中另一条通向关东的道。崔君肃虽然与黄明远不睦,但跟李渊关系更差,是不会轻易投降对方的。 黄明远也想安置自己人,但又太显眼了。 崔君肃见到卫通的使者,立刻往蓝田关送去一批物资,打李渊,他比谁都积极。 崔君肃刚开始只是看不上李渊软了吧唧的样子,跟个女人一样。后来李渊数求鹰犬以进献天子,崔君肃越发觉得李渊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奸佞之徒,对其更是不齿。即使后来李渊看起来不错,但崔君肃就是讨厌他。 有些讨厌,没有原因。 上洛郡尽是山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但崔君肃费尽心思,提供人力、物力,以帮着卫通等人守御蓝田关。 李建成带着大军赶到蓝田关下,此时的卫通所部已经不是一群拼命逃窜的丧家之犬。摆脱了一众拖累,又成了一支强兵。 这支部队只有四五千人,但却是向心力极强。之前那些心向李唐,或者心智不坚的,早就已经逃走了,愿意留下来的,都是忠于大隋的人。 李建成命人搦战,卫通坚守不出。 李建成又命人蚁附攻城,然而蓝田关极其险峻。隋军居高临下,滚木礌石不要命地往下砸。蓝田关周围全是山区,也不缺这些东西。 李建成率军攻城数日,也没法破城。 这日李仁政麾下一员小校,秘密向李建成送信。蓝田关西侧有道山岭,极其险峻。卫通兵力不足,没有在此驻守,可通过此地攻击蓝田关侧翼。 李建成听后忙令人去查探此时,果真如此小校说得一般。 于是李建成命令大将尔朱焕率领两千余人从山岭攀登而上。西侧山岭极其险峻,需要有人先攀上,然后放下绳子,众人才能跟上。 唐军十多名擅长攀登的士兵登上山岭,放下数十道绳子,于是众人跟上。 就在这时,突然有隋军杀出。 山地上的唐军不过十多人,立刻被杀散。这时李仁政带着人登上山岭,见到山下尽是攀绳而上的唐军,于是李仁政令人砍断绳子,又用巨石、弓弩对着人群施放。尔朱焕所部,死伤无数,连尔朱焕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之前小校投降,乃是卫通故意命人诈降,以引诱李建成中计。 唐军损兵折将,碰了一鼻子灰。 李建成恼怒,命人加紧攻打蓝田关。 但有了上洛郡支援的蓝田关,非唐军短时间可以攻下的。而此时在潼关的刘静不断向李建成求援。李建成忖度蓝田关虽难以攻下,然隋军只有守备之力,无进攻之力,比不得潼关紧急,于是命令大将杨屯继续围攻蓝田关,自率军赶往潼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下汉中 隋唐两军在潼关相持的时候,一直在扶风的左御卫大将军梁默也率军突围。 长安迅速失陷,除了各种各样的因素,梁默的左御卫军主力不在长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大业八年底,扶风人唐弼、李弘芝等人在汧源造反,到了大业十二年,唐弼拥立李弘芝为天子,肆虐扶风。 隋军几次征讨李弘芝,皆没有成功,而且这次叛乱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直负责镇守关中的梁默见此,便亲自率军征讨。 此时在金城造反的薛举也派遣长子薛仁杲进攻关中,位于汧源的唐弼腹背受敌,不能抵挡。而恰在此时薛举派遣使者诏谕唐弼,劝其归降。唐弼眼看势不能久,于是便杀了李弘芝,选择依附薛举。 但薛仁杲根本看不上唐弼,也不是真心招降对方,于是趁着唐弼不备,袭破其军,尽收其众,唐弼仅率数百名骑兵逃走。 此战之后,薛仁杲军势益盛,号为二十万众,筹划攻取长安。 薛仁杲当然没有二十万兵马,但其兵马核心皆是陇右子弟,骁武过人,又多夹杂羌胡,因此战力惊人。 梁默在盘龙山与薛仁杲交战,不敌,乃退回陈仓固守。 此时李渊也入主关中,梁默大惊,便欲回师长安救援。然而窦抗的堂叔窦威、堂弟窦轨在虢县今山西省宝鸡市陈仓区虢镇起兵,窦抗之弟扶风郡太守窦琎也投降李渊,其部拦住了梁默向西的道路。 李世民攻略渭北,又命长孙顺德西进,阻拦梁默所部西援。 梁默攻破虢县,又被挡在了郿县,前后数次攻击,皆不成功。此时左御卫军前有李唐军挡路,后有西秦薛仁杲军攻击,进退不得,陷入绝境。 梁默乃屯兵五丈原。 李世民见此,乃对众人说道:“梁默向东不能前进,向西没有退路,只得观望长安的战局变化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我军已不必再顾虑他了。”于是率军迎击薛仁杲。 此时的梁默的处境的确很尴尬。 他本身是一卫大将军,若是向李渊投降,心中并不情愿;若是救援长安,只凭他手中这两三万人,却是力有不逮。 正如李世民说的,他只得选择观望局势,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梁默在五丈原屯兵半月,粮食渐渐要耗尽。 就在军中已经开始生乱的时候,有人自东方来,正是黄明远的堂弟黄明景。 黄明景在家族中排行第十一,今年二十三岁,在黄明远的幕府担任主簿。这次西来,黄明远为表诚意,也为了对其多加历练,所以派遣黄明景来见梁默。 梁默是黄明远的旧将,自北伐的时候便常在麾下,黄明远对其性格很是了解。梁默勇则勇矣,也有忠诚,但战略上比较弱,没人指点,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梁默见到黄明景也是大喜。 对于包括梁默、荆元恒、独孤览这些曾经在黄明远麾下,又曾独领一军的人,黄明远智计百出、算无遗策的本事,在这些人眼中,堪比神迹。 “卫公可有什么指示?” “兄长让我给梁将军带来一封信。” 梁默接过信件,赶忙打开,在他看来,此时黄明远的信件便是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黄明远在信中给梁默讲述了一些现在的形势,又告诉他,李唐入主关中,势不可当,已经无法改变。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力量,等待反攻。而梁默最好率军南下汉中,堵住李唐向南的大门,以庇佑巴蜀。 黄明远让梁默进军汉中,是防止李唐做大很重要的一环。 历史上李渊占领关中,拥立起杨侑之后,打着义宁朝廷的旗号,一路招降纳叛,巴蜀、山南三十余郡,尽归降李唐。 山南、巴蜀之地,数十年没有战争,土地肥沃,物产丰足,经济发达,人口充沛。历史上李渊可以在短时间内东征天下,巴蜀、山南之地给了李唐极大的支持。 若是再让李唐像历史上那般占领巴蜀、山南之地,其势恐不可制也。 所以黄明远非得提前布局巴蜀不可。 只是巴蜀之地,素来是关陇世家的自留地,黄明远没来过这里,影响力极其微弱,能用的人更少。 贸然往巴蜀之地安插人手,意义不大。一个人难道还能抵得过世家大族,因此只得依靠梁默这支军队。 为了确保梁默进入汉中能够发挥作用,黄明远又在五年之前便调旧将涪陵郡太守焦方威为汉川郡太守。二人占据汉中地最膏腴的汉中平原,再加上左御卫数万人马,至少可以抵挡唐军一段时间。 不得不说,为了坑死李唐,黄明远提前布局多年,很多棋子当初根本没人注意,但到了现在,都成了关键一步。 穿越者的优势,或许便在于此。不是你比别人聪明,你是你能比旁人先出手。 梁默看了黄明远的信,心中大喜,踯躅不前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方向和道路。 于是梁默乃整点兵马,军中不愿跟随或者心向李唐的,皆为梁默所杀。梁默这个人,性格刚硬,甚至有些残暴,做事常不留余地。 梁默率领两万多人马从褒斜道进入汉中,焦方威早得了黄明远的指令,命人前出留坝接应对方。 斜谷道隶属于扶风郡,而褒谷道隶属于河池郡。 梁默到了留坝,担心唐军会从褒谷或者是从河池进攻汉中,到时候汉川郡北侧将门户大开。 于是梁默遂决定,突袭河池,控住陈仓道,方能守住汉中。 河池郡太守是萧瑀,长安的诏令早到了他的手上,此时他也正在犹豫不绝,是否接受长安朝廷的诏令。梁默自东而来,迅速占领了梁泉县。 这时萧瑀也不用犹豫了,只得跟梁默走了。 梁默乃与焦方威商定,二人一守河池,一守汉川,互为犄角。 而北面的李世民,与薛仁杲在虢县以东大战,薛仁杲大败,唐军斩首薛仁杲军数千首级,薛仁杲撤回陇右,唐军追击至陇坻而还。 至此,李唐全取关中。 然而李世民回师五丈原,准备围歼梁默之时,才发现梁默已经南下汉中,煮熟的鸭子飞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丰州军南下 黄明远为了彻底将李渊扼杀在摇篮之中,给李唐设置了太多阻碍,而对于李唐威胁最大的,并不是潼关一线或者是蒲坂一线、汉中一线,因为这些军队多是据守,或者是与唐军相持,还没有对关中腹地产生威胁,真正插在李唐肚子上的一把刀是丰州军。 作为黄明远的核心嫡系,自是承担着最艰巨的任务。 似乎从黄明远离开丰州之后,丰州军便陷入了沉默之中,有些乏味可陈,但实际上,整个丰州,仍是按照黄明远的意志,快速向前发展。 到今天,丰州除了为黄明远提供了数以千计的良吏,数以万计的工匠,还拥有北方最大的铁厂,最大的煤矿,最大的银矿,最大的内陆盐厂,最重要的军械生产地,最大的养马场,最大的棉花养殖基地,最大的蒲桃、寒瓜生产地,最大的蒲桃酒生产基地,最大的羊毛制品基地,最大的纺织基地等等等等。 整个丰州,是天底下生机最盎然的地方。 丰州二郡,人口从最初的几千户发展到今日的二十二万户。 在这里,黄明远普及了十多年的识字教育,从老人到孩子,几乎都识得几个字。 在这里,黄明远普及了预备役制度,提倡武风,整个丰州,十多万壮丁,拉出来便是一支军队。 在这里,黄明远实行农场、马场等制度,不仅不需要中央提供粮食,每年还有盈余。 在这里,才是黄明远真正的主场,真正的根基之地。 李渊在晋阳起兵后,丰州也不可能再独善其身。虽然丰州是关中最重要的北方屏障,但因为阴山往北,还有安北都护府,所以此时丰州暂时不需要那么多军队。 黄明远乃下令,以丰州之兵建阴山卫。 之前的龙骧、虎威、鹰扬、豹韬、控鹤、武骧六卫,皆是以动物作旗帜,也是以动物命名。但阴山卫不同,为表彰他们曾经的赫赫战功,以阴山命名,旗帜上绣着阴山与长城。 阴山卫以黄明征为总管,以九原郡郡尉王虎臣和虎牙郎将左车轮为副总管。 而原来的九原郡与榆林郡合并为九原郡,以阙谌为太守。而于崇担任关北转运使,兼领延安郡太守。 虽然此时延安郡尚不在黄明远手中。 丰州在编军队,包括九原、榆林二郡郡兵,再加上北宁、大利驻军,约两万三千人。 黄明征和于崇又招募勇壮万人,补入军中。其中两万人为阴山卫,负责南下,而一万三千人为九原驻军,由阙谌统帅,负责镇守九原。 九原之地,若单论面积,实际上比整个关中还大。 九月三日,黄明征率领两万阴山卫南下。 黄明远手中在关北的力量,除了九原、榆林两个嫡系郡,还掌握了盐川郡、朔方郡、雕阴郡的部分力量。 但是三郡并不安稳。 陈担任太守的盐川郡要好一些。盐川郡只辖五原今陕西省定边县一县,人口稀少,又因为其地有盐池,已经和九原郡合在一起,成为了丰州的养马之地和产盐基地。 而朔方郡和雕阴郡,则比较混乱。 尤其是雕阴郡,虽然之前上州属于丰州总管府,但郡中多豪强大族,黄明远离开之后,便有些镇不住了。 后来绥州不再隶属丰州总管府,丰州对其的影响力更弱。 丰州旧将王难敌为雕阴郡郡尉,而雕阴郡丞王才与其不和,其联合当地世家大族,打压王难敌。和平时期,王难敌虽然掌握郡中兵权,但也没法与王才对抗。 王难敌在雕阴郡孤掌难鸣,遂率领郡中大部军队,以剿匪的名义,北上屯兵银城县今陕西神木县东山旧城。 银城县产银,北面又是神木、府谷两大煤矿,王难敌屯兵银城县,正好卫戍银矿和煤矿。 王才对此很是得意,自然独霸一郡。 不过王难敌手中有兵,又背靠卫公,他也不敢得罪狠了,至少王难敌部的粮草、军械是不敢短缺的。 今年入秋,北地大旱,粮食歉收。 雕阴郡饥民暴涨,饿殍遍地。但此时王才就是不放粮,还指使手中官兵镇压反抗之人。于是郡中民怨沸腾,百姓思变。 郡中人物郭子和,乃是同州蒲城今陕西渭南人,本为左翊卫鹰击郎将,因罪流放雕阴郡。他本就勇武,又家有钱财,所以平日里替人排忧解难,仗义疏财,很是知名。 此时军中乱象跌生,郭子和便动了心思。 他自问也是豪杰,如今天下大乱,如何甘愿在雕阴困守一生。于是郭子和召集弟弟郭子政、郭子端、郭子升等人,集结敢死之士十八人,偷偷攻打郡府。 本来十八人攻打郡府,根本不够看,但郭子和乃趁夜偷袭,郡府毫无防备,竟让郭子和杀入后院,生擒了王才。 郭子和带着王才到了人前,列举他不抚恤百姓的罪行,斩杀了他。郡中之人大惊,就连刘氏等为首的大家族也表示支持他,于是郭子和开仓赈济贫民,开启了造反生涯。 郭子和占领郡治上县之后,便自称永乐王,建立年号为丑平,称他的父亲为太公,任命弟弟郭子政为尚书令,郭子端、郭子升为左右仆射,招募兵马数千,还拥有两千骑兵。 此时在银城的王难敌听闻上县生变,乃率部南下,其部直抵开疆县今陕西省米脂县东北北。双方在此发生激战,隋军悍勇,更兼久经战事,郭子和不能敌,乃退守上县。 王难敌乃屯兵开疆县,与郭子和对峙。 黄明征从北宁南下,沿途八百里,昼夜兼程,十一日赶到开疆县城,与王难敌汇合。 于是黄明征督兵包围上县。 面对一夜之间出现的大批隋军,这个时候郭子和也有些清醒了。他虽然胸有大志,可才占领半个郡也敢称王称霸,真是找死。于是郭子和赶忙去掉王号,派其弟郭子升出城向黄明征投降。 郭子和常在北方,如何不清楚丰州军的战斗力。面对在关北名声显赫的丰州军,郭子和也心中敬畏。 丰州军遂兵不血刃,占领雕阴郡。 第一百三十章 占领朔方 黄明征接受了郭子和的投降,进入上县。虽然没有处置郭子和一家,但是却将追随郭子和造反的世家大族全部诛灭。 郭子和一个外地人,无官无职,能在雕阴郡造反,还诛杀郡丞,若是没有郡中豪强大族的支持是万万做不到的。 雕阴郡因为地处北方,郡内之人,多是汉民与杂胡相混居。这些豪强大族,虽然家世地位不如中原世家大族,但多拥私兵,又修建坞堡,囤积粮食,收拢百姓,几乎如一地霸王。在汉家势力羸弱的时候,这些人分分钟便能掀起一场叛乱。 后世雕阴郡的折家、杨家、王家等便是如此。 黄明征清理这些追随郭子和叛乱的豪强大族,也是为了以后雕阴郡的安定,否则一旦大军离开,这些豪强大族又容易生乱。 黄明征理由也很清奇。郭子和一个罪囚,率众造反,再正常不过。你们这些豪强大族,沐浴天恩,再参与造反,便是忘恩负义,岂可不杀。 雕阴郡的豪强,除了有点实力,在世家之林中都排不上好,甚至没资格称为世家,只能算是土豪,清理也便清理了,根本不会影响舆论。 当然这些豪强的抵抗也很激烈,虽然黄明征先诛杀了各家的首脑人物,但仍然费了很大心思,才平定这些豪强的动乱。这一次,丰州军光收降的私兵就三千多人,清理出隐户数千户,倒是大大增加了雕阴郡的人口。 黄明征乃命张蕴古为雕阴郡郡丞领郡事,又命王难敌清剿郡中残匪。张蕴古是相州洹水人,后来被迁移到丰州,是丰州成均大学堂培养出的第一批人才,其人性聪敏,博涉群书,善缀,强记忆,尤晓时务,为州闾所称。 雕阴郡的问题不大,而隔壁朔方郡的事却很大。 朔方郡原任郡尉是唐增著,后来由丰州出身的将领许义奉担任,而郡丞则是唐世宗。 朔方郡其实是一个偏僻、狭小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并不是一个造反的好地方。然而大业十一年,前鹰扬郎将梁师都却在此趁机造反。 梁师都本名叫梁玄莫,是朔方人,世为该郡豪族,其父梁定早逝,为族叔梁毗所养。梁毗曾担任刑部尚书,摄御史大夫事,也是国之重臣。 大业八年,因为堂侄梁谦牵扯到杨玄感叛乱之事,梁师都受到牵连,被免官归乡。梁师都心中不忿,于是交结党徒,起为盗贼。 天子在雁门之围后,天下越发混乱。而之后远走江都,梁师都得到消息,便聚拢群盗,诛杀朔方郡丞唐世宗,占据朔方郡造反。 郡尉许义奉也兵败北逃。 梁家作为朔方郡的大豪,实力强大,其影响力和手中私兵都比唐世宗要强。 梁师都造反之后,自称大丞相。虎牙郎将张世隆率部征讨,被梁师都击败。然后梁师都向南征讨弘化、延安二郡,实力增长迅速。 延安郡尽为梁师都占领,而弘化郡除了郡治合水县今甘肃省庆阳市为太守柳俭和关北讨捕大使丙粲二人凭险据守,其余诸县,尽被梁师都攻克。 于是梁师都的声势震动整个关中。 李渊在河东起兵,梁师都也起了入主关中的心思。梁家是安定大族,自东汉时便是五大后族之一,非李渊这个存疑的陇西李家人可比的。于是梁师都在延安郡即皇帝位,国号为梁,建元永隆。 梁师都毕竟出身世家大族,非一般的草寇之流可比。为了笼络人心,制造天命,他掘地埋玉,等到祭祀的时候,再突然发现,以为祥瑞,于是众人皆以为梁师都乃是天命所归,于是人心尽附。 若非陈在盐川郡驻有重兵,而梁师都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丰州军,早挥师向西了。 不过梁师都也畏惧北面的丰州军,为了抵抗对方,他派人前往突厥,以称臣的名义勾连突厥人攻打丰州。 虽然突厥人畏惧不敢出击,但也给了梁师都巨大支持。 此次黄明征南下,若想威胁关中,必先攻灭梁师都。 梁师都虽然看起来席卷三郡,但实力并不强。陕北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这导致梁师都手中兵力,算是杂胡,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余人,而且还无力扩充。这样的兵力,在中原连大盗都算不上。 梁师都也看出了朔方郡的先天不足,无论他在怎么折腾,也没大用。于是为了扩充实力,梁师都拼命向南。尤其是听闻唐弼等人杀入关中,更是急不可耐,唯恐关中为旁人所得。 此时梁国国中大部分军队都调动向南,朔方老巢只有其堂弟梁洛仁和大将张举、刘旻二人率领三千人马镇守。 丰州军一直没有对朔方动手,使得梁师都放松了警惕。 眼看梁军不备,黄明征命令军队,兵分两路,一路由王虎臣统帅,从德静镇南下;一路由黄明征亲自统帅,从儒林县治今陕西省横山区东党岔乡附近沿着奢延水今陕西无定河直攻朔方郡治岩绿城今陕西省白城子。 许义奉在兵败之后,退守德静镇,此时终于等到丰州主力。 梁师都跟郭子和不同,二人的实力、根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所以许义奉虽为都尉,但朔方郡几乎姓梁,他也不得不兵败在梁师都手中。 此时隋军汇合许义奉,在朔方郡有了向导。在许义奉的指引下,丰州军两路夹攻,势如破竹。驻守朔方郡的梁洛仁连战不敌,连城池都不守了,直接兵败南逃,而刘旻、张举二人,眼看形势不妙,也举长泽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北、宁朔今陕西靖边县南二县来降。 于是整个朔方郡皆下。 朔方郡不大,因为梁师都造反,整个朔方郡的一切都姓了梁。此时黄明征占领朔方,乃大肆清理梁家势力,被诛杀者有数百人之多。 在此扎根数百年的梁氏,终于被清除掉。 丰州军占领朔方郡,以丰州旧人宋会启为朔方郡郡丞领郡事,又命许义奉继续担任郡尉,而黄明征则率主力继续南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战金明 此时梁师都正在攻略上郡,听闻老巢丢失,大惊失色,立刻率军返回救援。 十月二十七日,双方战于金明县治今陕西省安塞县东南沿河湾镇。 双方皆是远道而来,而梁师都所部尤为气势汹汹。 此时双方列阵相对。 大将李正宝劝道:“天子,黄明征乃是关北名将,跟着卫公东征西讨,很有声名,其麾下精锐,尽是当初的丰州军,不好对付。” 梁师都却是不以为然道:“若是黄明远在此,我还想小心一番。黄明征靠着黄明远才成了将军,胆敢犯我边境,不好好教训他一番,岂不让人看清。什么丰州军,且看我今日破了他们。” 梁师都这段时间连战连捷,骄矜之气也大涨,此时夸下海口,旁人也不敢劝。 在梁师都看来,什么丰州军的能征善战,都是传说中的事情,而他自起兵以来,东征西讨,所向睥睨,也有资格看不起对方。 这种骄矜,还不只是梁师都一人。 而且梁师都最近新收降了稽胡刘嫟成部。刘嫟成乃是稽胡人刘迦论的部下,皇王刘迦论造反被屈突通镇压之后,其部也被屈突通诛杀殆尽。刘嫟成侥幸率一部逃窜游荡,无所依附,直到梁师都起事之后,便投降了梁师都。 稽胡人凶狠残暴,极为善战,这也是梁师都此战的依仗之一。 双方列阵,梁师都毫不退让,为了抢占先机,直接便下令大将辛獠儿率领主力骑兵猛攻隋军军阵。梁师都用兵,总喜欢猛攻猛打。若是经不起他开始的三斧头,便会直接被他冲垮。 陕北高原的汉子,个个骨子里都带着杀气。 于是梁军军阵,杀气腾腾。军中气势,气冲斗牛。 辛獠儿率部猛冲,而隋军却守的密不透风。对于黄明征来说,虽然梁军的骑兵气势汹汹,但还不足以震动他。他北伐之时,数万骑兵的大会战都见过,更何况是梁军。较之突厥人,梁军还多有不足。 黄明征命令骑兵分散两翼,又命长矛阵在前,弓弩手在后,摆出防御阵型御敌。 这时刘旻见梁军来势汹汹,便主动请战。他新降隋军,自然希望多立战功,好稳住脚跟,因此也顾不得对面是故主了。 黄明征虽只有三十三岁,却气势不弱。见刘旻主动请缨,便说道:“刘将军莫急,有将军杀敌的时候。既然梁师都喜欢冲锋陷阵,那就让他再叫嚣一会。” 刘旻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反驳。 正面辛獠儿冲得看似凶猛,但也有苦自知。隋军的弓弩阵实在太过强大,几乎如雨一般。即使有漏网之鱼冲到隋军阵前,那密不透风的长矛,也让人看得窒息。 大批大批的梁军骑兵倒在了冲锋的路上,看得辛獠儿心都在滴血。但是别无办法,只得咬牙硬撑。 梁军骑兵苦战不胜,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梁军骑兵的尸体。 这种场面,是从梁师都到下面的士兵,全没有想到的。梁师都阴着脸,几乎都要喷火。 李正宝又劝道:“天子,这样打不可,还是修整再战。” 梁师都却是不许,又命刘嫟成率部继续冲锋。 整个梁军的士气因为惨败,渐渐落到冰点。 黄明征站在军后的高台之上,对面梁军的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眼看经过一上午的战斗,对面梁军士气大降,已经再无之前的锐气,黄明征便知道隋军的反攻将要开始了。 于是黄明征命令两翼骑兵前出,从两侧包围梁军骑兵。 其实这是一个比较大胆的举动,一旦攻击不顺,双方陷入僵持,骑兵队伍将会因为分作两处而被对方各个击破。 只是此时的黄明征已经胜券在握。 冲得最快的是刘旻,他一心希望立得战功,讨好黄明征,因此冲锋之时,别提多拼命。 此时梁军士气早泄,辛獠儿的骑兵也疲惫不堪,面对隋军骑兵的突然杀出,立刻崩溃。辛獠儿在后根本压制不住, 隋军开始乱了。 梁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慌了手脚。但他知道不能乱,决不能让隋军的阵势起来。 梁师都已经不指望辛獠儿部,他传令刘嫟成,无论如何必须挡住隋军。 左车轮率领隋军骑兵很快将辛獠儿部割裂,然后各个歼灭,整个战场就像是一场人与物的游戏一般。 此时中军的黄明远眼看骑兵得胜,立刻命令步兵跟在骑兵之后压上。 隋军的攻击几乎是如一副流畅的画卷一般,前后整洁而有序,看的梁军将领是目瞪口呆。 刘嫟成跟在辛獠儿之后,很快也和隋军接战。 本来刘嫟成以为凭借稽胡强大的战力,能够击败隋军,但眼看战场上一边倒的局势,也是无可奈何。稽胡的确悍勇,但多打顺风仗。此时在隋军的长矛、弓弩,铁蹄之下,也只得瑟瑟发抖。 这时刘嫟成的儿子刘万全劝道:“阿耶,咱们撤吧!再打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 其余诸将也纷纷上前。 刘嫟成有些犹豫,他清楚,一旦他们撤退,整个中军空门大开,梁军必然大败。 刘万全眼看父亲犹豫,上前抱着刘嫟成的大腿哭述道:“阿耶,梁师都之所以收纳我们,就是看上我们的战力。一旦族中勇士都死在这里,咱们在梁师都那就什么也不是了?阿耶,给咱们稽胡留点种吧!没得为他们汉人如此拼命。” 儿子最后的话让刘嫟成有些震动,他仿佛又看到当初刘迦论死于乱军之中,稽胡人头筑城的京观让人胆寒的场面。 刘嫟成此时再无半分犹豫,当即下令其部向南撤退。 正如刘嫟成所预料的那样,他这一退,梁军再无反败为胜的可能。隋军骑兵沿着中军线直插梁师都的中军,前锋骑兵离着梁师都不过数十步。 梁师都吓得有些心寒,立刻下令全军撤退。而逃本人,拔马便逃,一溜烟便没影了。 梁师都一逃,整支军队再无胜利的可能,其余诸部也各自逃散保命。于是隋军趁机掩杀,大破梁军,直追至肤施今陕西省延安市城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内战内行 梁师都狼狈逃回肤施,立刻选择坚守不出。对于隋军的强大,梁军上下都泄了气,以至于都无法升起抵抗的心思。 梁师都更是心中惶恐,逃回肤施城中,其震荡的内心仍旧久久无法平静。 不过对于这场大败,梁师都是不认为是他的责任,诸将在战场之上不奋勇争先,以致兵败,这是诸将的过错。于是梁师都在战后指责麾下诸将的畏战。 诸将当然各自推诿。 辛獠儿更是屈道:“天子明鉴,我等已经拼死力战了,若不是刘嫟成率先逃跑,我军也不会如此惨败。” 一众人俱是袍泽,相互扯皮,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时众人突然发现,与他们并不亲近的刘嫟成正是最好的替罪羊,况且对方一个人,势单力薄,因此诸将纷纷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其实金明一败,刘嫟成的临阵逃脱有很大责任,甚至算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但是梁军本身在战前骄纵自傲,在战场上梁师都又几次应对失措,其失败也就成了必然。而刘嫟成的临阵逃脱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没有刘嫟成,梁军也会大败。 不过梁师都也需要一个出气口,来推卸他的指挥失误,因此提起刘嫟成,他是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愤恨归愤恨,梁师都却不敢对刘嫟成动手。 刘嫟成手中稽胡兵实力强盛,兵败之时,刘嫟成也随着梁军退回肤施城。梁师都虽然愤恨刘嫟成,但也惧他势大,因此不敢跟他撕破脸皮。 梁师都的堂弟梁玄恕看出兄长的心思,于是劝道:“金明一战,若非刘嫟成临战脱逃,我军必胜。今刘嫟成犯此大过,不思己罪,却仍洋洋自得,无君无父,若不重处,如何使众人信服?” 梁师都只得说道:“非是我不想处置此人,只是稽胡人有数千,占了我军的半数。一旦引得刘嫟成倒戈,则延安必不得守。” 梁玄恕却是说道:“困守孤城,如何能胜。听闻金城人薛举在郡中起事,声势颇大。兄长何不向弘化郡方向转移,然后西连薛举,以对抗黄明征,必能得胜。” 梁师都却是有些犹豫。他之前占据三郡,其势并不弱于薛举,今一朝兵败,逃往弘化,虽说是与薛举和盟,但其实就是仰薛举之鼻息,这让素来高傲的梁师都极不情愿。 梁师都犹豫再三,乃说道:“此事再说。”他还是寄希望守住延安郡。 梁师都决心守住肤施城,但麾下的将领却并不这么认为。今日一战,隋军万马奔腾,如泰山压顶、长河如海一般的气势,着实让他们精悍。 而且隋军骑兵,几乎尽着铁甲,这也是今日与梁军交战时,梁军兵败如山倒的一个重要原因。 面对虎视眈眈的隋军,不少人心中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辛獠儿、李正宝、冯端都是梁师都麾下大将,但是金明一战,着实让三人震动,于是在接到刘旻给三人的劝降信之后,三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刘旻与李正宝交好,投降黄明征之后,便请求劝降李正宝等人,但黄明征当时并没有同意。 金明一战后,黄明征觉得对方已经感受到隋军的强盛,时机到了,于是命刘旻给三人写信招降。 黄明征许诺三人投降之后,还能继续在隋军之中领兵,而且三人的家财、士兵大隋皆不会动。 三人对此很是动心,于是便商量着投降之事。 只是梁师都手中的兵力多掌握在亲族手中,三人虽是大将,但身边有不少梁师都的亲信,想开城投降并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之前退回肤施之后,梁师都担心有人叛乱,便命亲族之兵分守四门,三人对此皆插不上手。 这时李正宝建议,金明一战后,梁师都对刘嫟成很是不满,只是受制于稽胡人战力强悍,投鼠忌器,所以才放任刘嫟成不顾。但双方几乎没有什么信任,各自提防,若是趁机挑唆梁师都对刘嫟成动手,必能引得肤施城内生乱。 辛獠儿、冯端二人皆是同意。 于是李正宝让辛獠儿前去面见梁师都,告发稽胡人有心投降隋军,并准备以肤施城为筹码。 梁师都听了果然大吃一惊,他本就不信任稽胡人,此时听闻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确认真假,而是想着如何对付稽胡人。 梁师都的麾下,以李正宝最为多智,于是梁师都乃召李正宝问策。 李正宝见到梁师都,听闻这个消息,故意装作大吃一惊,并说道:“刘嫟成兵败来降,如丧家之犬,是天子不嫌弃他卑鄙,委以重任。今此贼狼子野心,竟然敢背叛天子,真是大贼,若不尽早除之,必为大害也。” 梁师都听了李正宝的话,也是一股怨气上来。李正宝不说,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刘嫟成这么好,而刘嫟成敢背叛自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正宝别有用心地劝着梁师都,倒是让梁师都更加忌恨刘嫟成,至于辛獠儿所言的真假,他早忘了去证实了。 不过梁师都也不傻,刘嫟成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这时梁玄恕眼见兄长又是迟疑,立刻说道:“兄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兄长要是不尽早诛杀刘嫟成,则我等要尽成为隋军的阶下囚。兄长对他手下留情,但他可未必对兄长留情。” “杀,杀,难道我不想杀了刘嫟成,可城外尚有隋军,城中一乱,岂不是让隋军得利。” 这时李正宝知道梁师都担忧什么,便说道:“天子明鉴,刘嫟成不过一跳梁小丑,杀之如诛一狗也。然刘嫟成手下一众稽胡,的确凶悍,若是我军诛杀刘嫟成,则稽胡必然生乱。不若将刘嫟成诓进宫中诛杀,至于那些稽胡,以受赏的名义,邀入内城,然后分批诛杀,则必然不会生乱。” 梁师都听了大喜,于是允之。 不得不说,有些人外战不一定外行,但内战一定内行。金明之败后,梁军兵败如山倒,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个时候,梁师都不想着如何加强防御,对抗隋军,反而准备对内清洗,其势如何不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手段了得 刘嫟成知道金明一战梁师都对他不满,因此一直待在军中,轻易不去梁师都面前讨嫌。若非他麾下一众稽胡无处可去,他早就另投他处了。 近百年来,稽胡人屡屡为乱,几乎未曾断绝,因此导致中央政府对其深恶痛绝。否则屈突通平定刘迦论叛乱时,也不会筑造京观了。 因此当前稽胡人名声实在太差,除了梁师都,实在是无处可依。 这日一早,刘嫟成正在军中与儿子演武,便听闻有宫中内侍来宣旨,“天子召见,商议突围之事”。 刘嫟成听闻要突围,当即便准备前往皇宫。 这时刘嫟成的儿子刘万全说道:“父亲只身前往皇宫,只恐不得安全,要不称病不去,由儿子代替父亲。” 刘嫟成笑道:“你怕是多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梁师都如何敢杀我。我稽胡大军占梁军的四成,梁师都难道不怕我军生乱,丢了肤施城?” 刘万全想了想,倒也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无论何时,手中有兵便不慌。 于是刘嫟成便前往皇宫。 梁师都的皇宫,虽然只是延安郡衙改的,但既然叫皇宫,自是有皇宫的规矩。于是刘嫟成交出了武器,而一众护卫也只能留在宫门外守候。 刘嫟成有条不紊地入宫,沿途碰到一些梁国将领,也不搭话。他和这些梁国将领关系本就不好,也没必要过于迁就他们。 当然,对方也不与刘嫟成搭话,尽皆绕开他前行。 刘嫟成进了正殿,忽然身后的宫门便被关上。 刘嫟成一惊,回头一看,后面竟然没人。他心知不对,就要返回,就在这时梁敬恕带着一众士兵突然出现,拦住了刘嫟成。 梁敬恕对着刘嫟成厉声呵斥道:“刘嫟成,你勾结暴隋,阴谋叛变,今日罪迹败露,还不快快认罪。” “胡说八道!” 刘嫟成心知大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也明白,今日的局面,对他不利,于是他立刻向往后退。 但是梁敬恕一心要除掉刘嫟成,如何能如他愿。 刘嫟成一动,梁敬恕便向后一伸手,接着身后一众人上前,对着刘嫟成纷纷放箭。刘嫟成毫无遮蔽,立刻被乱箭射中,成了一个刺猬。 梁敬恕来到刘嫟成身前,让人砍下已经咽气的刘嫟成的脑袋,然后去向梁师都复命。 梁师都听闻刘嫟成身死,只说道:“此贼也有今日。” 而在宫中诛杀刘嫟成的同时,梁洛仁、李正宝等人也前往稽胡人的军营。 刘万全见到李正宝,便问道:“将军不在宫中议事,来此有何贵干?” 李正宝在梁军中结交广泛,名声也不错,算是刘氏父子在梁军之中仅有的能攀谈的几人。 李正宝便说道:“刘将军,宫中议事尚未结束,我是受天子之命来军中劳军的。” “劳军?” 李正宝见刘万全不解,便说道:“大军突围在即,此前战败,诸将士士气多有低落,天子犒劳诸将士以增加士气,也是应有之事。” 刘万全没有怀疑,便说道:“劳烦李将军了。” 李正宝便说道:“还请将军点齐军中兵将,前往府库受赏。” “还要前往府库?” 刘万全有些皱眉。 李正宝却始终是和颜悦色的样子,说道:“天子说了,为了避免有克扣现象发生,诸将士皆需亲往府库受赏,务必要将赏赐落到每个人的手中。这一次天子下令,每人钱一万,布五匹,将领以级别递增,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赏赐。” 刘万全也不懂赏赐的圈圈绕绕,听李万宝这么说,也便信了。于是便将麾下的稽胡士兵集结到校场之上。 稽胡之兵,密密麻麻的一片,约有三四千人。这些稽胡,没什么纪律性,多靠本能厮杀,于是显得有些混乱。 李正宝引着一行人前往府库,沿途也遇到不少梁军,皆云是要前往府库受赏,于是稽胡人更不怀疑。 到了府库,之前已经有不少人。 府库有三个门,其中一个门前空着。李正宝解释道“此门是负责稽胡军队的受赏”,并要求稽胡人排成整齐地队列,每次十人入内领取赏赐。、 刘万全不解,李正宝便说道:“列队依次入内,是希望受赏之事能够有序。否则人人哄抢,成何体统。” 刘万全不以为然,觉得汉人就是花样多,老是弄些没用的东西。 不一会,门口的守军要求第二队进入。 刘万全便再问道:“为何不见之前进去的人出来”? 李正宝答道:“此库有后门,从前门进,后门出,乃是正理,否则都从一个门进出,岂不拥挤。而且府库之后便是西校场,我已命受赏之人在西校场待命,过会天子会亲自前来训话。” 刘万全听了有些头大,抱怨道:“不就是发点赏赐,怎么这么麻烦?” 李正宝也不以刘万全的态度而恼怒,仍是笑道:“既然已是国家,自然该有国家的气度和规章。我汉人素来以礼仪为先,依照礼法行事,也是应有之事。” 刘万全嘟囔了两句,虽然不满,也没多说。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已经进去了一小半人。刘万全当然不能进去跟部下抢赏赐,于是一直待在门外。 于是刘万全坐在府库前的台阶上,看着一批一批进入的部下,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寒风吹过,有些冷得厉害,甚至还有一些刺鼻。 刘万全便随口说道:“哪里来的血腥气,怎么这么浓烈啊?” “少族长也闻到了。”这时一个部下答道,“我闻着血腥味似乎是从府库之中传来了。不过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血腥之气,还以为是我魔怔了。” 刘万全有些一愣,却是放在心上。这么浓烈的血腥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绝不是凭空而来的。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情,他总觉得不对劲。 于是刘万全对此人说道:“你且进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不要去校场,直接回来向我禀报。” 这时刘万全又让人前往皇宫,看看父亲议事是否结束了。 做完这些,刘万全隐隐约约的,心头有些不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梁军故人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之前进去的那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刘万全有些坐立不安。而且刚才派往西校场的人也没有回来。 刘万全确定府库之中怕是出事了,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探个究竟。。 只是刘万全一众人来府库受赏,既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执兵器。他很清楚,若是现在翻脸,必然不敌对方,于是计上心头,便对众人说道:“刚才营内有人来报,言营中失火,众人且随我去救火。” 于是又让人向李正宝解释,火情刻不容缓,等救火完毕,再来领赏。说着也不管李正宝是否答应,便带着人要走。 李正宝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必是被刘万宝发现了。毕竟他将府库周围看的苍蝇都飞不过来,刘万全派出的人也早就被抓拿了,就是真的失火了,谁来跟他报信。 正常情况下,李正宝要稳住对方,但李正宝却并不这样做。 稽胡人本就是李正宝算计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在李正宝几人的计划中,等将稽胡人杀得差不多了,便故意卖个破绽给刘万全,使其带领城中剩余的稽胡人生乱,然后趁机引隋军入城。现在虽然稽胡人还剩很多,但也只是会加剧与梁军战斗的激烈,因此他现在便是趁此良机,故意挑乱。 于是李正宝高声喊道:“稽胡人要阴谋作乱,给我杀啊!” 李正宝一声令下,之前被布置在延安郡府库周围的梁军,纷纷向稽胡人发起攻击。 刘万全没想到梁军会直接动手,而稽胡人也是措不及防,无数人还是惊恐之中,便死于血泊之中。 刘万全知道此时无甲、无兵器,必打不过梁军,于是高声喊道:“往大营撤!” 稽胡人跟着刘万全往营中一路退去,而原本应该将稽胡人团团围住的包围圈,此时竟然露出一个破绽,于是稽胡人虽然伤亡惨重,但却有不少人成功突出营中。 李正宝布置的防御,自是会给稽胡人留下一口气。 梁军没有预料到稽胡人会杀回军营,于是并没有提前对稽胡军营进行包围。等到梁洛仁追杀到稽胡人军营外,已经晚了。 跟着刘万全逃回去的稽胡人不到千人。但这近千人,今日是死里逃生,对梁军充满了仇恨,于是在刘万全的统率下,皆如狼似虎一般凶猛。 于是双方,在稽胡军营内外,激烈地战斗在一起。 刘嫟成被杀死,稽胡人也中计,梁师都本在自己的伪皇宫中悠然自得,听闻稽胡兵生乱,大吃一惊。但此时也顾不得其它,只得命令各部围剿稽胡叛军。 刘万全也知道这次情况凶险,一旦落败,为梁军所破,必然是举族覆灭,因此面对梁军,誓死抵抗,梁军虽多,但一时也没法击败稽胡。 梁师都担心迟则生变,因此又调动更多的军队前来围观,倒是使得城防之力,极其薄弱。 此时梁军和稽胡人都拼尽了全力,而始作俑者的李正宝等人,却满是得意。乱吧!城中越来,他们越能浑水摸鱼。 因为城中混乱,也没人注意到李正宝。 李正宝带着麾下心腹部队来到西门。西门之兵尽被调去围攻稽胡人去了,守备在城墙上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守城的是一个卫将军,看着官挺高,其实手中只有几百人。 李正宝官拜大梁右骁卫大将军,自是非此人可比。 李正宝便告诉守军,自己奉天子之命,前来接管西门,而守军则去增援围攻稽胡之兵。 西门守军有些不解,既是要增援,也该是李正宝去增援,何必舍近求远,让李正宝来和他换防。但是李正宝官高,他也不敢反对,立刻从城头上撤下,向城中而去。 李正宝命令部下接管西门。 而此时冯端也率军赶来了。之前与稽胡人酣战,冯端直接带着人来西门,即使有人注意,也自顾不暇。李正宝命人打开城门,送冯端出城,前往隋军军营。 几人之前担心暴露,甚至连隋军都没有联系。 冯端出了城,直奔隋军大营。 肤施城中的乱象瞒不住隋军,黄明征也正纳闷,准备派人去探个究竟,而此时便有人引着冯端前来。 黄明征不认识冯端,但冯端却认识黄明征。见到黄明征,冯端便跪地说道:“末将榆林骠骑府步兵第二团右旅丙队都督冯端,见过将军。” 听闻冯端自称是丰州旧将,黄明征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你是榆林骠骑府的,参加过什么战斗?” 这也是丰州将领相互询问身份的一种方式,参加过冠军山大战的自然比参加过北伐的厉害,而若是有幸参加过大同保卫战,则算是真正的根正苗红了。 冯端听到黄明征询问,立刻说道:“末将是仁寿元年参的军,后来有幸跟着西河侯北伐,立有微功,因此战后官拜都督。” “仁寿元年的兵,也算是老人了。” 黄明征便又问道:“你也是丰州老人,若是一直在丰州,最差也得做个鹰扬郎将了,如何跟着梁师都这等逆贼进行谋反之事?须知丰州将士,最讲究忠义,你的忠义之心去了哪里?” 黄明征说到最后,厉声呵斥,冯端吓了一跳,连忙叩首道:“将军明鉴。末将在北伐之后,被朔方郡都尉唐公调任朔方,后来担任长泽县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北尉。梁师都在郡中造反,一郡大户尽皆相随。末将当时没有办法,只得虚与委蛇。今将军率部南下,冯端不敢阻挡,所以和李正宝一起在城中制造混乱,引将军入城。” “这李正宝又是谁?” “李正宝乃是榆林骠骑府铠曹吏,后来和末将一同前往朔方,担任朔方郡兵曹行参军。混乱梁军的计策,俱是李正宝出谋。现在肤施城西门为李正宝所占据,等待将军率部前往” 黄明征心知,这二人之中,怕是那个李正宝才是真正的主使,驱虎吞狼,果然是好算计啊。 “二人不管有什么心思,但这是一次破城的好机会。” 黄明征乃答应冯端的请降,又点起军中兵马,向肤施城西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擒敌酋 黄明征命王虎臣为先锋,冯端为向导,率五千人马先行,而自统率阴山卫主力紧随其后。 行军司马陈约劝道:“冯端的身份真假难说,即使他真为丰州旧将出身,但已出丰州,又加入贼军,也难以让人相信。且冯端等人之前几度机会不曾投降,今势屈而来,恐为诈也。” 黄明征说道:“我岂不知冯端等人不可轻信,但不得不承认,此次是破肤施城最好的机会了。况我军较之梁军,占据优势,只要夺下城门,则肤施城必破,为此冒些险是可以的。” 王虎臣跟着冯端一路来到城下。 这时城头的李正宝见到城下来人,立刻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内。 王虎臣让人入城,然后登上城墙,接管整个西城门。李正宝身边俱是亲信,因此见状也不抵抗。 于是隋军乃完全占据城门与城墙。 此时黄明征也赶到城下,眼看王虎臣进展顺利,放下心来,便下令全军入城。 这时冯端带着李正宝来见黄明征。 李正宝上前拜道:“末将榆林骠骑府铠曹上吏李正宝拜见将军。” 黄明征上前将李正宝扶起,一副高兴地样子说道:“正宝智破梁逆,真大涨我丰州将士威风啊。” 李正宝和冯端听了更是欣喜。黄明征一句话,便承认了李正宝和冯端二人丰州旧将的身份,往后在丰州军中,不用再担心了。 李正宝此时想在黄明征身边多表现一下,于是带着隋军骑兵往梁师都的皇宫而去。 此时城中的梁军还正与稽胡人血战,一众稽胡其势已经陷入危局。其大营早被攻破,刘万全只得带着几个人在几处栅栏处依托地形抵抗。 但刘万全和一种稽胡人也知道没有退路,因此虽然摇摇欲坠,但仍在咬着牙勉力支持。 在阵前督战的梁师都已经杀了两个攻击不利的将领,但仍然没能扑灭稽胡人。 之前已经有北门守军,前来禀报,隋军大营有大规模的调动,梁师都心中更是忧心忡忡。但此时骑虎难下,为求速胜,他不得不亲自前来督战。 就在这时,梁敬恕哭诉着来到梁师都的身前大喊道:“兄长,隋军入城了。其直奔皇宫而去,皇宫守不住了。” 梁敬恕奉命守卫皇宫,但隋军一到,还未交战,他便立刻逃走,着实是对隋军丧了胆魄。 梁师都听闻隋军入城,如遭雷击。这四门守备的好好的,隋军如何入的城?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隋军已经入城,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这时大将辛獠儿上前说道:“天子,快撤吧,隋军既然入城,我军必然不敌,没必要在此白白消耗。我军还有弘化郡,只要突围而出,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梁敬恕听了,也赶紧说道:“兄长,辛将军说得对。咱们前往弘化郡,联络薛举,联络突厥人,联络李唐,总能有得胜的机会。” 梁师都为二人劝动,便下令全军突围。 此时城中各部因为围攻稽胡,上下混乱,梁师都也没法传令诸部突围。只得命众将士大喊“往西门突围。” 此时梁师都尚不清楚丢的是西门。 辛獠儿护着梁师都往西门而去,迎头便撞上了隋军骑兵。 梁师都大惊,眼看隋军众多,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没有接战,便转头向南。可到了南门,隋军已经将其占领了。 黄明征入城之后,便分遣诸部抢占各处城门,就是准备一网打尽。 梁师都见南门失守,无心恋战,又往东门而去。而此时攻打皇宫没有找到梁师都的李正宝也带着军队往南门赶来,双方正好相遇。 梁师都见到李正宝,知道其背叛了自己,破口大骂。 李正宝也不对昔日的主公留手,命令部队上前围攻梁师都,梁师都只得命身边亲卫迎击。 双方在街巷中混战,李正宝趁着梁师都不被,张弓搭箭,向其射去,这一箭正中梁师都肩膀。梁师都一个趔趄,差一点落马。 梁师都的亲兵见梁师都受伤,纷纷回马护卫。但他们本就在激战之中,立刻被隋军杀败。 此时梁师都见形势危急,也知道若是杀不出重围,等隋军主力包围过来,自己就走不了了。于是命身边所有亲卫都上前开道,身边只留下了数人。 望着身边稀稀落落地护卫,梁师都也不禁悲从中来。想自己纵横关北,也是一时之雄,如何竟落到这种地步。 此时梁师都的身边只有辛獠儿一员大将,眼看辛獠儿用身子将他护住,持刀护卫。梁师都不禁感叹道:“到了此时,方见獠儿忠义,若朕能突围而出,必与獠儿共享富贵。” 这时辛獠儿说道:“天子勿忧,我知一条小道,可以出城,且让诸位在此为天子殿后,我护着天子从此道出城。” 梁师都大喜,也忙跟着辛獠儿拔马便走。只要能出城,他做什么都愿意。 辛獠儿带着梁师都一路来到一处罕无人迹的巷子了,梁师都便问道:“獠儿,此处如何出城?” 辛獠儿便说道:“天子,我等如此装扮,只要出城,便是隋军的靶子。还请天子换了常人衣服,再行突围。这时我的一处外宅,无人知晓。” “对!对!还是獠儿想的周全。” 梁师都跟着辛獠儿进了院子,辛獠儿将其引入正堂,其余人皆守在院子中。 就在这时,一阵箭响,院子中的十多名梁师都护卫,尽被射死。梁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屋子里冲出十多人,七手八脚,将梁师都按倒,然后五花大绑起来。 辛獠儿也是李正宝的同谋,掩饰了这么久,就是希望可以生擒了梁师都,获得最大功劳。而这处宅子,便是几人提前布置起来生擒梁师都的。 此时梁师都破口大骂,辛獠儿根本不在意,随手拿起一块破布,堵住梁师都的口。这辛獠儿粗暴的很,一块抹布直把梁师都噎得翻白眼。 梁师都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心中气不过,竟然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辛獠儿可不顾老主公的难受,让人抬着绑的结结实实的梁师都,往西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隋唐局势 隋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肤施城,战后李正宝、冯端、辛獠儿等人皆以战功率部编入隋军之中。 至于梁师都,虽然啸聚一方,但本质上仍是一个贼匪。这种人,活着送到信都还不太好处理,于是被黄明征下令斩首之后,首级送往信都。 梁师都本以为自己还对隋军有用,无论如何也得被招降。谁曾想隋军根本看不上他,刑场之上,任凭梁师都如何挣扎,也逃不脱临头一刀。 其实处置起来最麻烦的还是稽胡人刘万全部。其部在梁军的打击下,只剩下数百人,隋军入城之后,刘万全便带着残部向隋军投降。 完全是因为刘万全投降的快,隋军又不好屠杀俘虏。 黄明征虽然没有诛杀这些稽胡人,但将其置于李正宝麾下,其部众也被打乱。想来有李正宝看着,这些稽胡人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隋军占领延安,又诛杀了梁师都,整个梁国政权便宣告覆灭。虽然梁国尚存一个并不完整的弘化郡。 很快负责围攻弘化郡郡城的伪梁大行台白伏愿、梁师都堂弟梁洛仁率领其麾下将领贺遂、索周等人投降。 于是以白伏愿为虎贲郎将,梁洛仁为虎牙郎将,二人暂时屯驻弘化郡。虽然白伏愿投降,但大隋对弘化郡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黄明征要兵牙关中,暂时无力顾及弘化郡。 不过黄明征仍以将领李日清率兵两千,赶往合水县,既是支援,也算是护住大军侧翼。 关北苦寒,天气严峻。黄明征在延安郡修整半月,十二月二十三日,黄明征率军继续南下,兵临上郡。 上郡太守乃是虞荷。虞荷曾经担任过上谷郡太守,但天子巡幸上谷之时,因供给不足,被杨广怒而免官。虞荷的堂兄为虞世基,在虞世基的帮衬下,又复为上郡太守。 此时正是李渊入主关中的时候,虞荷在上郡,听闻李渊造反,将要进入关中,正惶惶不安。他有心投降,又担心出身江南,其堂兄虞世基更是恶名在外,未必得到李渊信重。因此犹犹豫豫,不能自已。 黄明征所部南下,直趋洛交县今陕西省富县。 虞荷不敢抗拒,遂开门迎黄明征进入。 黄明征入城之后,接手了上郡武大权。虞荷也不敢反抗,只得任黄明征施行。 从上郡往南,便是关中之地。 黄明远给黄明征的命令便是勒兵上郡,南拒李唐。 其实黄明征从上郡南下,入主关中的优势比李渊还大。但一方面黄明征手中兵力不足,一方面丰州军在关中没有什么影响力,也无支持之人。若是贸然进入关中,很可能一脚陷入泥潭之中。 黄明征留在上郡,正好和河东、潼关曾犄角之势。 黄明远又设关北都督府,辖制上郡、延安郡、雕阴郡、弘化郡、朔方郡、盐川郡六郡军事。 以黄明征为都督,兼领上郡太守,至于虞荷,调往信都。 又以陈为副都督,防御西面的灵武郡。 又调王难敌为阴山卫副总管。 一月十五日,黄明征命王虎臣率一军人马南下京兆郡的宜君县,领京兆都尉,屯兵凤凰谷。凤凰谷是从京兆北上关北的要冲,也是黄土高原与关中平原交界之地。居高临下,俯瞰关中,宛如一把利刃,插在了关中的腹部。 李渊入主关中之时,虽然命其子李世民尽收渭北诸县。但因为主要目标还是关中,因此李世民只是占领了泾阳等县城,无暇北上。 等到李渊占领长安,又命李神通、柴绍、武士彟等人收取关北之郡的时候,才发现丰州军主力已经进入京兆了。 李渊大为震惶,忙令御敌。 但与此同时,薛举的北路军也逼近泾州。李渊无奈,只得命柴绍等人前去迎击。幸好李世民在扶风击败了薛仁杲,薛举担心北路军孤军深入,命其部撤回,这才使得关中没有被十面围攻。 但李渊担心薛举再次从泾州入侵,只得在此屯驻大批兵力,北面的黄明征部只得稍待。 入了三月之后,张远屯兵河东,刘静亦兵败潼关,整个关中一片震荡,李渊更是无力出兵宜君了。 当然隋军也无力攻打关中。 自去年九月开始,张远、刘云芳、黄明征、严孝武、黄明溥五路大军,转战河东、关北等地,约大半年的时间,前后动用兵马接近二十万,消耗的粮草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看似李渊在关中疲于应付,但关中关陇世家无数,紧急情况下,也能拉出十多万军队,再加上关中府库充盈,一旦隋发动全面攻击,李唐凭险据守,未必会输。 现在黄明远的计划便是分数路困死关中,不把李渊消耗的筋疲力竭,他是不会轻易动手。 而到了对关中出兵之时,便是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了。 当然到现在这个局势,李渊也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困境。他不得不赞叹黄明远真是好手段,看似漫不经心,但转眼之间,自己费尽心思的战果,全都落入黄明远手中。他甚至有些后悔贸然起兵,竟落到这个地步。 但李渊心性坚韧,虽然心中后悔,但也只得一条道走下去。 于是李渊命长子李建成总揽同州、华州、潼关之兵,抵御河东、潼关的隋军; 又命次子李世民总揽岐州、陇州、泾州、宁州、邠州等地之兵,抵御薛举; 又命堂弟李孝基屯兵蓝田,抵御上洛之隋兵; 又命李神通屯兵泾阳,抵御关北之隋兵。 此时李渊能稳稳握在手中的,也只有之前的京兆、扶风、冯翊、安定、北地五郡。不过这五郡人口稠密,兵源充足。虽然关中经历了一些动乱,但规模有限,并未伤及关中根本。此时李唐五郡,也有接近五十万户。 而且虽然梁默、焦方威占据河池、汉川二郡,严重阻隔了关中通往巴蜀的道路。但巴蜀诸郡,多为关陇世家所控,因此也纷纷改弦易辙,响应李唐。 总体来说,李唐在关中仍占有优势。 面对四面之敌,李渊在秘密积蓄力量,而黄明远也筹谋着全取关中,双方虽然在对峙,但大战却是一触即发。 第一章 河西大凉 豪迈祁连拥古城,霜风卷危旌。一行鸿雁缤纷去,百座沙丘络绎行。 月下无人修栈道,阵前有马踏军营。家园回望多征戍,梦里犹闻鼓角声。 从金城关过了黄河,便是河西走廊。 落日灼红了整个大漠,而天净的像一块蓝布。万里长城,如游龙一般,残垣断壁,若隐若现。 走在河西的戈壁滩上,一股热风扑面,你闭眼仰面,触手可及的,都是历史的尘土。 自两汉起,多少健儿从这里向西出发,一路探寻。又有多少健儿在此,倾洒热血,护卫家国。 数百年的历史中,每一处大漠长烟,都述说着可歌可泣的故事。 两汉在河西走廊设置了汉五郡,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分设的郡县越来越多,得有十多处。后来大隋省并州县,乃将河西设为三郡十县之地。河西三郡,从西向东,依次为敦煌、张掖和武威。 大业五年统计人口时,河西的在籍人口不到三万户。虽然河西真实人口要远比这多,包括隐户、游牧民族等等,但整个河西人口加起来,不比一个中郡的人口,更不用说同上郡比。 河西荒凉,可见一般。 而越是贫瘠之地,越是英雄豪杰辈出。黄明远北灭东突厥、西灭吐谷浑之后,河西的外部威胁几乎消失,稳定了一段时间。但到了大隋末年,乱世将至,天下沸腾,群雄并起,河西大地,亦不甘寂寞。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略知书,有智辩。世为本州豪族,以财富雄于边疆,喜好周济别人,受到乡人称赞。他眼看戈壁的金城郡薛举起兵造反之后,也生出了王霸之心。 于是李轨便邀请同郡的关谨、李贇、安修仁等人商议起兵之事。他对众人说道:“薛举残暴凶悍,今起兵金城,其兵必来侵扰武威。郡吏软弱胆怯,不足以议大事。今我等应同心尽力,占据河右,以观天下变化,岂能束手让妻子儿女为人所掠呢!” 一众人纷纷赞同一同举兵,但到了最后,却无人敢任首领。 这时李轨便推荐安修仁。 安修仁原为武威郡郡丞,后来因事受弹劾。当时黄明远身在辽东,鞭长莫及。安修仁失了后台,自知不敌,便主动请辞,逃得一命。 今日李轨推荐他担任首领,安修仁立刻请辞。他很清楚李轨召集众人,便是有意举事,如何会使首领之位旁落。没有明着提出来是因为李轨担心自己只是一个鹰扬司马,众人中有好几个比他官职高,他显得资历不够,但并不是他真不想做这个首领。 至于首先问询他更是担心他这个前郡丞会跟他抢夺首领位置。 李轨一见安修仁请辞,心中大喜。 今日一众人中,俱是武威世家大族。而安修仁担任过凉州司马、武威郡丞,影响力最大,若是安修仁跟他争抢首领之位,他们少不得一番内斗。 这时李轨的好友曹珍便说道:“我闻知谶书说,李氏当称王于天下。如今李轨有贤能,这不是天意吗!” 众人心知其意,纷纷赞同,于是共同降阶拜见以听命李轨。 众人商定好起事,便准备攻打郡府。 李轨与郡中胡人素有交情,于是命安修仁在夜间率领胡人进入内苑城中,树旗大呼,制造紧张气氛。 而李轨则带领各家私兵、僮仆、壮丁积聚,攻打郡府,加以响应。 武威郡没有太守,掌事的是郡丞韦士政和虎贲郎将谢统师。二人在郡中并没有太大影响力,于是面对起兵的李轨众人,疲于应付。 李轨带人厮杀一夜,等到天亮,已经攻破了郡府,生擒了韦士政和谢统师二人。李轨命人传檄各县,由是一郡皆下。 战后关谨等人商议尽杀隋官,分其家产。 李轨却认为此时应该收拢人心,若是诛杀韦士政和谢统师等隋官,如何尽收隋兵之心。 其实李轨虽有枭雄之心,却无枭雄的性格,骨子里有些仁弱了。 等到关谨等人再次恳求,李轨便生气道:“各位既已推举李轨为主,就应听我约束。如今以义起兵,意在救乱,杀人取财乃是贼寇行为,如何取得成功呢?” 李轨一发怒,也没人敢说话,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心中不满。 其实这些武威大家族跟着李轨造反,并不是有什么大志向,而是希望尽收武威之权。在大业年间,武威世家如关陇一般,被打压的很厉害。现在众人看到夺权的希望,才纷纷景从李轨。 可现在李轨放过那些旧官,这算什么。不尽杀旧官,如何完全收拢权利。 李轨起事之后,便自称河西大凉王,署置官属,全都依照开皇旧例。以安修仁为尚书左仆射领户部尚书,曹珍为尚书右仆射,关谨为吏部尚书,李贇为大将军,就连谢统师也被任命为太仆卿,韦士政为太府卿。 李轨称王,一郡皆降。突厥曷娑那可汗之弟达度阙设在内附之后,被杨广安置在会宁川中,天下乱起时自称可汗,此时也降于李轨。 李轨的崛起,自然使得将河西、陇右视为禁脔的薛举的不满,于是薛举命令大将常仲兴率部征讨武威。 李轨在武威称王,但其军实际上只有数千人,加上一群归附的胡人也不满万。于是李轨连连不敌,常仲兴一路攻打到姑臧城南面的昌松今甘肃省武威市东南县。 值此危亡之时,李赟在昌松西设伏阻击,又有达度阙设率突厥人支援,凉军遂大败秦军,斩首二千级,尽俘其众,常仲兴仅以身免。 昌松一战,大大增强了凉军的自信。 战后李轨又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尽释秦军俘虏,以示宽仁。 李赟便劝道:“我军竭力奋战而俘其众,如何能纵还以资助敌方,不如全都坑杀为妥。” 李轨却认为:“如天命归我,应擒其主,则此辈士卒便皆为我有。不然的话,留此又有何用?” 李轨说得倒也不错,秦军被释放之后,皆言李轨仁德,然而这些人还是尽入秦军麾下,白白增加了秦军的实力。幸好薛举志在关中,精力有限,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李轨,这才任凭其坐大。 第三章 自毁长城 安修仁想着要覆灭李轨,首先便得清除掉李轨周边的心腹,然后削弱李轨在武威的影响力,使其丧失民心。否则李轨在武威根基深厚,绝难清除。 而安修仁第一个要动手的便是李赟。李赟有谋略,善用兵,在军中威望最是显著,乃大凉第一将,其又性格刚正,众人皆怕他。 李赟曾见从前西域迁来的胡人种族繁盛,便劝李轨加以提防,因而与安修仁交恶。安修仁要图李轨,必须先除掉李赟。 第二日一早,安修仁如故上朝,很快李轨便发现了安修仁手上的伤,于是询问缘由。安修仁便言“昨日回府,吃饭之时,用匕首削肉的时候不小心削掉了手指。” 李轨听了,很是唏嘘,便对安修仁多加赏赐。 而一旁的李赟听了,很是鄙夷道:“公入汉家而仍习胡人之礼,故损伤手指,汉家用箸,胡人用刀,若左仆射弃刀用箸,当不至于有此祸。” 李轨身边有很多胡将,听了李赟的话,皆对其怒目而视。倒是安修仁,以往多与李赟争斗,但今日却丝终没说话。 李赟却是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大王,河西之地,汉民减少,胡人增多,非社稷之福,大王亦早做打算。” 李轨听到李赟的话便有些皱眉,河西人口稀少,人力不足,不用胡人用什么。 于是等李赟说完,李轨便有些厌恶。 散朝之后,李轨独留安修仁。一众朝臣,李轨也就是对安修仁如此礼遇,毕竟安修仁曾是他的上司,又素知进退。 谈到安修仁的手,安修仁便唏嘘不已道:“大王,天有不测风云,臣好好的吃个羊肉,谁曾想削掉一根手指。再是意气风发,终有人力不及也,当及时行乐,以不负良辰美景。” 李轨虽有野心,但成为河西之主便是他最大的野望,因此安修仁劝他及时行乐的话,倒是有些入他的心。 此时又想到今日朝会上给他难看的李赟,李轨便说道:“若人人都像尚义一般,为我分忧,我便无需如此为难了。” 安修仁明白李轨说得是李赟,便故意说道:“李大将军手握重权,又与朝中武多有深交,武威百姓也视其为伊尹、霍光那样的贤臣,大王还是不要与李大将军争执,省得引发冲突,而致影响朝事。” 李轨听了便有些不高兴道:“何时要孤向他低头。他是伊尹、霍光,那孤是什么?” 却是对手握兵权的李赟满是戒备。对于君主来说,武将若是不被信任,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因此李轨说完,安修仁也不再多说话,他知道刚才的话已经入了李轨的心,过犹不及。 二人说了一会话,安修仁便离开了。 到了宫门,安修仁正好遇到了李轨的次子李仲琰。李轨有二子,长子李伯玉为世子,次子李仲琰封张掖公。不过李仲琰野心勃勃,一直希望能取代兄长为世子。 李仲琰知道安修仁是朝中首相,影响力巨大,因此对安修仁很是守礼。 “安相,父亲今日心情如何?” 安修仁知道李仲琰与李赟的关系很差,便故意说道:“还不是今日为李赟气的,大王回宫之后,心情也很是不好。这李赟自恃立国之功,连大王也不放在眼里,大王偏偏对其毫无办法。” 李仲琰曾问候李赟,李赟不为他起身,李仲琰因此很是记恨李赟。 听得安修仁的话,李仲琰便说道:“李赟有什么立国之功,天天挂在嘴边。当日率军在城中制造声势的是俺相国,率军冲击郡府的是我父亲本人。李赟躲在人后,事情办完了,功劳倒是都成他的了。” 安修仁无奈地摇摇头。 “李赟在朝中影响力巨大,又手握重权,本应成为大王的肱骨之臣。可他素来与大王作对,每每让大王亦下不来台。可大王忌其手中的兵权,投鼠忌器,现在在大凉,李赟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李仲琰狠狠地说道:“早晚必除此贼。” 安修仁这时故意说道:“大王忧心李赟,已经如鲠在喉了。若是有人能替大王除掉李赟,必能得大王欢喜。” 李仲琰意图,两眼放光。 “果真如此!” “张掖公连我还不信了。” 李仲琰大喜,回府和幕僚商议怎么除掉李赟的事去了。 武威多胡人,有胡巫作谶语道“天帝将派遣玉女从天而降。”在武威广为流传。李轨也有些相信,便在安修仁的撺掇下,招集兵士修筑楼台,以候玉女降临,靡费钱财甚多。 李赟对于这等胡人谶语是不信的,反而劝说李轨,“胡人妄作谶语,乃图谋不轨之状,万不得使其成势,宜早图之。” 李轨虽然性格也算宽仁,但当了大王,自然也有些志得意满。李赟整日里给他泼冷水,搁谁受得了。尤其是在胡人问题上,李赟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着实让他厌恶了。 于是一直对李赟虎视眈眈的李仲琰逮着机会,便趁机向李轨进言,言李赟对李轨心怀怨怼,欲私通薛举,引秦军入武威。 李轨大惊。 武威百姓之所以跟着李轨造反,很大原因是因为对薛举的畏惧,李轨亦是如此。所以李仲琰言李赟私通薛举,直接踩到了李轨的尾巴上。 而且李赟手握兵权,一旦生乱,很容易便能倾覆大凉政权。 李轨立刻命令心腹曹珍和其弟李懋二人彻查此事。 这有什么好查的。 其实在李轨让人彻查李赟的时候,事情结果便已经注定,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当李轨下令彻查,其实已经对李赟下了杀心。 私底下,安修仁不断暗示曹珍、李懋二人李轨有心除掉李赟。曹珍素来唯命是从,而李懋身为李轨的弟弟,在军中却居于李赟之下,早就不满,此时也想夺得李赟手中的兵权。于是二人投君主所好,最后查办了李赟一个私通薛举的罪名。 李轨遂下令持毒于其家,将李赟处死。 李赟算是李轨的患难之交,且在朝中、军中皆有名望。昌松之战,力挽狂澜,更是为大凉国内部信服。李轨杀了李赟,此前故人渐渐心怀疑惧,不为李轨所用。 第四章 大凉覆灭 大业十一年的秋天,北方大旱,从河东到关北,再到河西、陇右,处处民生凋敝。整个武威,亦是如此。 而且武威之地,百姓本来较旁地艰难一些,这次大旱,以致发生人吃人之事。 李轨作为一国之主,定然不能冷眼旁观。于是李轨尽其家资予以赈济,不过仍不足供给,便商议开仓发粮,曹珍等人也劝他这样做。 这时原隋官出身的韦士政和谢统师等人便站出来反对。 韦士政和谢统师都是出身名门,在大隋也是高官,自是看不上土豪出身的李轨。二人虽然投降,只是为了性命,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让他们真心为李轨效力,则是难了。 二人的目的跟安修仁差不多,因此相互勾连。 在大凉朝中,为了制造混乱,更是引进群胡,结为党羽,排挤用事旧臣,意图离散其众。 眼看曹珍劝李轨赈灾,韦士政便说道:“百姓饿死者尽是弱而不任事之人,壮勇之士终不为此困顿。况且仓储粮食要备意外之需,岂能胡乱施惠于弱小之人呢?仆射附合下情,怕不是为国考虑,而是只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曹珍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李轨耳根子也不硬,这时便看安修仁。安修仁便道:“二位皆说得有理。不过听闻薛举又有心伐我,此时若尽出府库,只恐来年要与暴秦大战,粮储恐不足用也。” 李轨一听,还是抗击西秦更重要,于是便决定不再赈灾。 武威郡内无数百姓指望赈灾粮存活,李轨此举立刻引得百姓更加怨恨,不少人都想叛亡而去。 臣僚离心,百姓怨怼,大凉之势,便渐显颓败。 内事不顺,外事亦不顺。李轨命其弟李懋率军征讨张掖郡,反为张掖郡兵所败;南下征讨西平郡的军队,也被挡在了雪山。 折腾了半天,河西大凉国的名头叫得响亮,手中只有一郡。 李轨眼看诸事不顺,心中烦闷,于是便召集部下商议国策。 这时韦士政认为,河西之地,不足恃,便希望李轨暂时去王号,并派人前往洛阳,请求朝廷册封。 大隋现在内忧外患,顾不得河西之地,只要武威归降,大隋必然接受。到时候武威挟大隋之名,攻略诸郡,亦可水到渠成。 李轨心腹关谨也劝道:“凉州僻远,财力不足,虽有雄兵万余,而土地不过千里,又无险固可守。还与戎狄接壤,戎狄心如豺狼,不与我们同族同类。如今大隋虽动乱,但尚掌握大事,且卫公屯兵河北,每攻必下,每战必胜,河北群盗,不足为虑。如举河西版图东归朝廷,虽是汉代窦融也不足与我们相比。” 这时曹珍反对道:“自天子南下江都,已失天下。今英雄竞起,称王称帝,瓜分鼎峙。大隋远在中原,我大凉自处河右,相距数千里,何必再接受大隋官职。” 众人相争,李轨默然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关谨等人说道:“从前吴王刘濞统率江左之兵时还称自己为东帝,孤今据有河右,不能称为西帝吗?大隋虽强大,卫公虽善战,能把孤怎么样?汝等不要为隋引诱孤了。” 关谨大惊失色,立刻自辩,李轨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其实归降大隋没什么,只是一个名号问题。只是李轨称王已经习惯了,若是归降大隋,必然要去王号,他着实不舍得这个王号。 众人散去,安修仁去见李轨。 安修仁便劝李轨,众人举义,本就是对朝廷不满,如果再次归降朝廷,则人心将散。李轨深以为然,觉得还是安修仁为自己着想。 这时李轨想起安修仁的兄长安兴贵在长安为官,便问安修仁如何不愿归降朝廷。 安修仁便说道:“臣闻富贵不居故乡,如衣锦夜行。如今全族子弟蒙受大王信任,怎敢怀有他心!” 李轨大喜,于是更加对安修仁委以重用,军政大事皆交由安修仁决之,安氏职掌枢密者有数十人。 至于关谨等一些旧臣,则越发被李轨疏远了。 安修仁掌握大权之后,便和韦士政、谢统师以及李轨的次子李仲琰等人相互勾连,打压重臣,排斥异己,弄得大凉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大业十一年十月,盖援率四千人马从删丹县今甘肃省山丹县出发,攻入武威。与安修仁亲近的番和县令在安修仁的安排下,投降盖援。 盖援所部兵势直逼姑臧,李轨坐不住了,只得命其弟李懋为主将,并以太仆卿谢统师、尚书左丞邓晓二人为副将,率领国中主力前去迎击。 此时大凉国之兵尽出,而姑臧空虚。 在安修仁的指引下,西平、居延两路人马,从南北两侧直逼姑臧城下,将姑臧城包围。 李轨大惊,率领麾下仅有的部队出战,但却不敌,为隋军击败,只得退守城中。 这时安修仁率人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内。整个城中已尽为安修仁掌握,如是一城皆降。 李轨侥幸未成为隋军的俘虏,带领几百名心腹,退守内城。 安修仁带着人兵临城下,大呼道:“卫公派我来取李轨,不服从者罪及三族。”于是城中之人皆不敢动。 李轨站在城墙之上,见到安修仁便大声呼道:“安修仁,我待你恩重,委以重任,汝何以背叛于我?” 安修仁乃在城下大声喊道:“李轨,你待我的确很好,但我要为武威百姓计,不得不如此。还有,我从未背叛于你,我一直便是忠于大隋之人。十多年前,我奉卫公之命,前往突厥牙帐为间,历经生死,矢志不渝,当时突厥步迦可汗看重于我,要委我以突厥国相,我尚不曾心动,你以为一个区区逆臣宰相,可以收买于我。”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没想到安修仁还有此等经历。安修仁连突厥可汗都无法收服,背反李轨,也就是必然之事。 李轨却是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于是大声感叹道:“我识人不明,以至于此。今人心已失,天亡我啊!”遂携同妻子儿女登上玉女台,置酒告别故国,然后开城向隋军投降。 第五章 西域局势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万里朔漠,黄沙漫漫。从金城渡河,越往西走,越是无边的荒凉。天与地与时间,在这苍茫之中,只剩下无限的广阔。 玉门关前,一队绛旗黑甲的骑兵,缓缓停在关前。黄明辽勒住战马,举目眺望,那玉门关卡,一如当年景象,未曾改变。 “将士们,回家了!” 一众士兵也抖落掉兼程的疲惫,欢呼雀跃着涌入玉门关(隋唐玉门关,由敦煌西北迁至敦煌以东瓜州晋昌县)中。 自大业四年五月,黄明辽率一万五千人马,横跨四千里,西征伊吾,到今日已经整整七个多年头了。 七年的时间,黄明辽从刚满二十三岁的青年已长成一个壮汉了。 这几年来,黄明辽一直在与西突厥征战。 大业六年,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到达洛阳,朝觐天子,黄明辽占据可汗浮图城,大隋与西突厥的继任者射匮可汗的战争便开始了。 黄明辽一开始在西域的实力并不强,手中的资源也不多。实际上杨广还没有大规模开拓西域的打算,因此往西域倾斜的资源并不多。 黄明辽所在的西州总管府统辖四郡,敦煌、伊吾、且末、鄯善。其中且末、鄯善二地不过是两个小国,人口不过数千。 后来黄明辽上书以不便管理为由,请罢二郡。于是杨广将二郡并为且末、鄯善二县,归入伊吾郡中,并在二县分别设石城镇、播仙镇,属西州总管府。 黄明辽在西域的前几年,西域的局势相对稳定。在大隋、西突厥射匮可汗、铁勒人三方面打击下,西域霸主泥撅处罗可汗轰然倒下,各方势力都在抢夺资源,重新划分势力,基本上互不干涉。 黄明辽因此进占蒲类海,并在此设蒲类县和北伊吾镇。 在此之后,黄明远又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占据可汗浮图城及周边地区,击败了屯驻在此的西突厥残余势力。 乃改可汗浮图城为金满县,增设轮台县、西蒲类县二县。从伊吾郡向西,又先后设清海镇(今新疆沙湾县东玛纳斯河西)、神仙镇(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南)、咸泉镇、独山镇(今新疆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油库对面古城遗址)、沙钵镇(今新疆吉木萨尔双河古城)、冯洛镇(今新疆吉木萨尔三台镇东北)、耶勒镇(今新疆三台八家地古城)、俱六镇(今新疆阜康天池乡六运古城)、张堡镇(今新疆昌吉古城)、乌宰镇(今新疆玛纳斯楼南古城)、叶河镇(今新疆奎屯东)、黑水镇(今新疆乌苏西)、西林镇(今新疆乌苏西古尔图)、东林镇(今新疆乌苏四棵树乡)十四个边镇,尽取天山以北,沙陀碛(今新疆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以南的广大地区,其势力向西直到黄草泊(今新建艾比湖)一带。 射匮可汗眼看着大隋势力一点一点向西扩展,却没有办法。他既受限于没有统一内部,又不敢轻易得罪大隋,便听之任之,等待时机。 黄明辽也知道自己同样无法和西突厥相抗衡,因此势力不过天山,只在西突厥势力薄弱的天山以北发展。 为了帮着黄明辽经营西域,黄明远数次上书杨广,请迁移关中、河东、河南等地无地百姓,并征发赘婿、隶民、匪徒、胥人等,迁往西域,充实西域汉民力量。自大隋四年起,朝廷先后组织四次移民,往西域迁徙了汉民愈六万人。 这些汉民尽是壮汉,到了西域,黄明辽帮着他们娶妻安家,很快便成为六万户百姓。再加上黄明辽带来的一万多士兵,到大业十年,汉民在西域超过八万户。 而另一方西突厥射匮可汗,很快收拢了西突厥各部实力,势力急速扩张,其境北至天山,东抵达高昌,西至咸海,玉门关以西诸国都附属于他。射匮可汗又在龟兹北三弥山,建立汗廷,其目标直对的便是大隋西州。 黄明辽知道,双方为了争霸西域,必有一战。单凭隋军实力,恐难得胜,最好的办法便是拉拢友军,联合对抗突厥。 而最好的朋友便是铁勒人。 铁勒部落多在漠北,但西域也有,最强大的便是天山南麓的契苾部和金山以南的薛延陀部。当初为了对抗突厥人,铁勒人甚至以契苾、薛延陀二部为主建立部落联盟,契苾部的契苾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立牙帐于贪汗山;薛延陀部乙失钵为野咥可汗,立牙帐于燕末山。 其后射匮可汗势力越来越大,两部才不得不取消可汗位,重归于西突厥治下。不过铁勒人始终没忘了独立之事,也突厥人也不放心铁勒人,双方费劲心思对立。 薛延陀部还好一些,其主要游牧在沙陀碛以北,金山以西。西州崛起之后,便将薛延陀部和西突厥人隔开了。但契苾人在泥撅处罗可汗败亡后,又返回鹰娑川草原游牧,此地位于西突厥、高昌、大隋三方交界之处,且离着突厥牙帐三弥山不过咫尺之遥,因此遭遇西突厥打击,其势渐渐颓弱。 大业七年,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在内忧外患中病亡,余众共推契苾歌楞之子契苾葛为可汗。契苾葛时年不过二十,威望不足,对内不能压制各部,对外不能抗击突厥人的侵袭,于是部众纷纷离散。 大业七年底,射匮可汗率部突袭契苾部,大破之,契苾部其势更加微弱。契苾葛无奈之下,只得率部离开鹰娑川,再次退往贪汗山。 黄明辽见此,心知正是可驱契苾部为用的时候,于是派遣蒋允会出使契苾部,商议结盟之事。 契苾葛正对部落之事焦头烂额,听闻大隋愿与之结盟,心知大喜。他寄希望能够借助大隋抵挡射匮可汗的东进,于是向大隋称臣,接受大隋册封。 契苾部所在的贪汗山是大隋与高昌的分界处,契苾部正好成为大隋南线屏障。 在此之后,黄明辽又招抚了贪汗山以南的乌讙、职乙部,再加上此时尚且臣服于大隋的高昌,共建联盟,对抗西突厥。 天下安康 第六章 不得不战 黄明辽没想到战争会爆发的这么快。这黄明辽的准备中,再过四五年左右,自己全取天山以北,人口、军队增长一倍,再和西突厥摊牌。但是杨广在高句丽的战败,加速了大隋与西突厥的决裂。 大业七年,大隋天子率百万大军征讨高句丽,折戟沉沙。而杨广作为作死小能手,在此仗中,为了炫耀武力,带了大批的西域诸国首脑,包括高昌国的国王麴伯雅等人。本来准备靠着一场大胜威慑群夷,谁曾想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最后弄得狼狈溃逃,脸面尽失。 也因为此战,大隋对西域诸胡的威慑大失。 此时自觉已经羽翼丰满的射匮可汗,在听闻大隋兵败的消息之后,便准备对西州用兵。 大业八年五月,射匮可汗调集部众十万,以征讨叛逆契苾部为名,向东出击。 轮台城。 自大业五年,黄明辽占据可汗浮图城之后,便离开伊吾,移镇金满县,方便西拓。后来又将驻所迁至轮台县。 轮台之地,东连时罗漫山,西面是巍峨的天山山脉,地处南北要冲,是从天山以南到天山以北最方便的一条路。 而且扼守此处,便可完全挡住西突厥北进。西突厥若想从西部绕道,要在数百里的土地上面对隋军设置的十多个军镇,难度可想而知。 因此控制了这里,也便控制了整个天山以北。 此时西突厥大举东进,在轮台的总管府议事堂中,关于是否和西突厥人决战,黄明辽和李节意见不同,发生了争执。 李节反对与西突厥决战,甚至宁可牺牲契苾部。 “总管,若是真要打这一仗,总管府最多能集中三万人马,加上契苾部,也不会超过四万人。以区区四万人的兵力与西突厥决战,实在太冒险了。现在我军只要紧守轮台,西突厥必不能破,只要熬过这两年,咱们能增添最少两万人马,再遇上西突厥决战,方有胜算。” 虽然西域广阔,浩瀚数千里,但隋军在西域包括敦煌的驻军只有四万人,其中包括一万泥撅处罗可汗的旧部。 而三万汉军,还有五千在敦煌。 对于隋军来说,最大的问题是粮食。大隋在西域人口超过八万户,拉出五万军队来说,其实不是问题。但西州根本养不起五万军队。 从伊吾到玉门关足足八百里,还要穿过大沙漠;到长安更是四千里。一百斤的粮食运到伊吾,得一多半消耗在路上,所需要的民夫更是海了去了。太平盛世国家可以承担,但现在大隋精力都放在高句丽,哪有这么多粮食。 于是西州总管府主要精力除了开拓,便是筹粮。 因为西域漫远,连黄明远也没有办法支援。原本西州总管府除了屯田,还靠西域各国的供奉,但此时西突厥带头断了对大隋的供奉,并命令其余诸国不得向大隋朝贡。很多国家不敢得罪西突厥,只得依从,这使得西州总管府又失了一项财政来源。 黄明辽和李节没办法在,只得一面加紧屯田,一面实行牧屯。即以马场、牛场、羊场的方式,有组织的进行放牧。 靠着天山以北的多个绿洲,西州总管勉强养得起两万五千汉军和一万番军。 大隋对西域发展的时间还是太短,很多绿洲的耕地尚未完全开发,因此李节才认为多等两年,积蓄足够的粮食,征召足够的军队,再与西突厥决战。 黄明辽乃说道:“子克,我当然清楚这场仗越晚,咱们的胜算越大。但你得明白,射匮这个家伙不给咱们时间。若是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契苾部被覆灭,往后在西域还有什么威望,谁还敢倒向大隋。没了各部、各国支持,咱们更不能与西突厥的对抗。 而且我们即使牺牲了契苾部,射匮可汗会善罢甘休,等咱们两年吗?根本不可能,他会气焰更嚣张,更加步步紧逼。咱们到时候没了契苾部的佐助,就更不是西突厥的对手了。” “可是咱们根本败不起。” 李节满是担忧地说道:“射匮即使败光了这十万人,他还有十万人,但是咱们若是失败了,就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别说进取,就是伊吾都未必保得住,只得退回敦煌了。” “打仗,哪有把握十足的?就是我大兄,当年在大同镇的时候,你觉得他有十足的把握击败都蓝可汗吗?射匮现在看不起咱们,所以只出兵十万,咱们还有一战之力。若是他出兵二十万、三十万呢?咱们得趁着这次把他打疼了。” 李节不是不知道黄明辽说得是对的,可是他实在不敢赌,他们在西域经营了四年,这仗若是败了,则一切全完了。 黄明辽知道李节的心思,拍拍李节的肩膀说道:“子克兄,相信我,就像相信我大兄一样。” “罢了,罢了,听你的便是。” 既然决定打这一仗,必然需要全力以赴。 年初的时候,黄明辽为了防止西域出现大规模的乱事,便从敦煌郡调来了三千人马。后来又从且末、鄯善调来了两千人马。按照黄明辽的说法,且末、鄯善等地,与西突厥隔着图伦碛今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且无关大局,丢了也无碍。 西域有汉军两万五千人,再加上三千敦煌兵,但能调动的仍不足。且末、鄯善留兵六百,伊吾留兵一千,西林镇屯兵两千,再加上天山北麓十几个边镇,虽然大部兵力抽调,但总不能不留人。 “总管,怎么将罗护镇今新疆鄯善县东北的诸军也调走了,高昌国不可信,若是麴伯雅进攻伊吾,咱们的归路都断了。” 李节看了调兵命令,有些吃惊。高昌国既向大隋纳贡,又向西突厥纳贡,首鼠两端,不可轻信。 “不至于。” 黄明辽说道:“麴伯雅越是首鼠两端,越是不敢轻易站队。除非咱们真的大败亏输,否则他绝不敢攻入伊吾的。” 黄明辽看着高昌国的地图,充满了无限的野望。高昌国西有银山、沙山,南有大沙海,北面是时罗漫山,同时又控制着通往天山以南和天山以北的两条要冲。占据了这里,就不用担心伊吾老巢被突袭的问题,向南也能和且末、鄯善连接上。 这么好的地方,真想拿下来啊。 第七章 遏索山大战(上) 大业八年五月十五日,大隋联军和西突厥联军战于遏索山今新疆乌鲁木齐县西南。 此时的西突厥内部的形势还不像唐朝时那么复杂。 西突厥内部部落众多,但随着射匮可汗的崛起,支持射匮可汗的几个部落便随之强大起来。 射匮可汗原本居于碎叶川今中亚楚河,手中嫡系部队便是左、右两厢,共计十部。这十部也是达头可汗留下的嫡系部落。其中居于碎叶川东的五部,分别为处木昆律部、胡禄屋阙部、摄舍提暾部、突骑施贺逻施部、鼠尼施处半部,称之为五咄陆,每部设一啜统辖;而居于碎叶川西的五部,分别为阿悉结阙部、阿悉结泥熟部、哥舒阙部、哥舒处半部、拔塞干部,称之为五弩失毕,每部设一俟斤统辖。 历史上在贞观十二年,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命一人统辖,赐箭一支,号为十箭。亦称“十设”、“十姓部落”。所谓十姓也。 而现在的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尚没有唐朝时期那么强悍。历史上射匮可汗和统叶护可汗两代可汗,使西突厥强盛起来,之后五弩失毕和五咄陆才完全成为西突厥内部的主流。 不过当前这十部俱是射匮可汗的嫡系,听从射匮可汗的命令,尚没有太多小心思,也算是一支极强的战力。 这一次出击西州,射匮可汗主要调动的是五咄陆五部,每部约出万骑。而其余诸部,包括应娑、处月、处密、咽面、曷萨以及附属国龟兹、焉耆、疏勒、于阗等国出兵约五万骑。 也是射匮可汗小看了大隋,所以没有全力以赴。 至于对面黄明辽所部,本部三万骑,契苾部有一万两千骑,乌讙部有三千骑,职乙部出四千骑,共计五万骑,约为西突厥兵的一半。 高昌国果如黄明远所料,两不相帮。 战前,黄明辽作为主帅,将手中部队分作三份。 左翼为契苾部,由契苾葛统帅。这一战若是兵败,契苾部便要亡了,因此为了图存,也要死战,所以黄明辽将其至于最凶险的左翼。 右翼是高震的五千胡兵,再加上乌讙、职乙两部骑兵,由高震统一指挥,战力较弱。 而西州军主力,则为中军。 双方在遏索山南扎营,十几万人马的大营,连绵十多里,一眼望去,几乎望不到边。 望着对面的西突厥军队,黄明辽也是面色沉重。虽然他跟李节在一起的时候表现的很轻松,但实际这一次他赌上了一切,输不起。 两方列阵。 战斗一开始,射匮可汗便主动攻击,他命麾下大将阿史那孰率领万骑,直冲联军中军。又命大将阿史那巴不设、阿史那多分领两部,攻击联军两翼。 射匮可汗很清楚,对面联军人数不足,他便以数量压死对方。 黄明辽见此,令两翼前出,与西突厥骑兵打骑兵对攻,而中军的主力则准备打以步对骑。 其实这是很冒险的。 然而联军之中,胡兵占了一多半,要想发挥胡兵的战力,单纯的防守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因为人数上受限制,黄明辽一直在增强军队战力。为了对抗西突厥骑兵,黄明辽组建了两支特别的部队,分别是一千五百骑的具装甲骑和三千名陌刀兵。 为了组建这两支部队,黄明远通过各种方式往西域运送了数十万斤铁。而这四千多军队的消耗,更是难以想象。 战斗一开始,突厥人便全力冲击。 在个人勇武上,胡人素来轻视汉人,即使他们失败再多次。阿史那孰麾下近万骑兵,直冲隋军中军。 此时离着隋军阵前还有不到百步,隋军指挥官旗帜一摇,立刻便是万箭齐发的场面,突厥阵中一阵人仰马翻。 突厥人也知道隋军弓弩的强悍,多有准备。 胡人擅长骑射,不少人在马上与隋军对射。黄明辽在阵前布置了一列大盾,正好挡住胡人的弓箭。而弩则是远程覆盖,不受影响。 突厥人不断地落马,但阿史那孰咬着牙前冲,他很清楚,只要冲入隋军阵中,便能如屠宰牛羊一般屠杀那群隋人。 等到突厥人到了阵前,隋军向两侧撤去大盾。 大盾之后便是一排一排的拒马。这些拒马承担着迟滞胡骑速度的作用。隋军在拒马上插满了利刃,胡骑撞到拒马之上,尽皆倒毙。 在拒马之后,便是长矛阵。 隋军以阵型破敌,尤其是这种阵地战,真是隋军的最爱。手持长矛的隋军,身披重甲,用血肉之躯阻挡着胡骑的前进。 双方搅在一起,眼看胡骑在拒马、长矛兵、弩箭的连番打击下,速度终于降了下来。就在这时,中军大旗挥舞,长矛阵之后,两翼是两支陌刀兵。 陌刀兵主帅暴固,当年跟着杨义琰等人统帅丰州陌刀兵。 眼看西突厥骑兵上前,暴固一声令下,全军迈着整齐地步子向前推进,如墙一般,向胡骑的骑兵方向挤压过去。 突厥铁骑来到人前,当先一排的隋军士兵,举起手中陌刀,照着对面的胡骑便斜劈了过去。 这一刀劈过,白刃霜飞,红血星流,面前的胡骑直接人马俱碎。 正面突厥骑兵无数,三千陌刀手挡住大路,不断地挥舞着陌刀,整个战场正面,尽是支离破碎的胡人残躯。 阿史那孰看着这惊人的场面,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军队。 趁你病,要你命,黄明辽针对突厥人,布置了一揽子的打击计划,就是要先声夺人,震慑胡虏。 此时在隋军阵中的投石车开始轰鸣。 这些投石车在大盾之后,前面又有陌刀手护卫着,正好成为陌刀手的远程支援。 虽然巨石轰击骑兵,效果不佳,但漫天飞弹的巨石对士兵的威慑力却是巨大的。不是便有飞弹的石弹集中骑兵,人马俱成肉泥。而且遍地的石弹,严重阻碍骑兵的冲锋。 隋军数重绞杀,西突厥骑兵终于开始混乱,而对骑兵最好的终结者,当然还是骑兵。隋军中军大旗摇晃,中军两翼骑兵在秦琼和蒙跃二人指挥下,向着胡骑杀去。 第八章 遏索山大战(中) 西突厥骑兵,连遭打击;隋军骑兵,以逸待劳。于是双方混战,很快西突厥骑兵不敌,开始溃败。 阿史那孰看得眼眶尽裂,尽力约束部下,但没有用。 西突厥大阵。 “大可汗,隋军的军阵实在太强了,再冲击下去,也是徒增伤亡,不若命前锋撤退,重整再战。” 众人纷纷劝射匮后退,但射匮可汗根本不为所动。 “撤回来重整之后就能破阵吗?” 射匮可汗多经战阵,隋军的强大虽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但是这样的结果,并非不可接受的。西突厥兵多,大不了以伤亡换伤亡,隋人撑不住。 这时射匮可汗不禁想到,东方的那个高句丽到底多么强大,隋军有一百万这样可怖的军队都能打败。 射匮可汗下令,两翼全部压上去,中军也往前支援,务必通过持续不断地攻击,撕破隋军的防线。 西突厥的主力军队一股脑的加入战场,兵力比西突厥少了一半的隋军当然压力大增。隋军中军,在先进的装备和战术体系下,依旧坚如磐石。但两翼的联军,面对突厥人的打击,打得有些艰难。 联军左翼是契苾人。 这一战,契苾人必隋军的战意更高昂。这两年在西突厥的打击下,原本是西域铁勒的领头羊的契苾部,势力大衰,不断东迁。到现在,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若是这一战再败,只剩下灭亡了。 于是面对西突厥人,契苾部骑兵发挥了十二成的战意,拼死力战。 双方骑兵,在马上来回搏杀。西突厥骑兵砍了契苾部骑兵一刀,对方就是马上要落马,也得垂死挣扎一番,回敬一刀。于是虽然西突厥兵力更多,但契苾部骑兵丝毫不退,竟不让对方占一点便宜。 契苾葛也是高声大呼:“契苾部的子民们,突厥人要灭亡我们,我们没有退路了,今日与他们拼了!” “死绝!” “死绝!” 契苾部的高呼震耳欲聋,整个战场都为他们惊到。 中军的黄明远看着远处大战的契苾部,轻声说道:“这样的部落,如何能不强大。若是不能驯为狗,便须提早清除干净。” 不过现在,契苾部还是隋军的好伙伴,其拼死力战帮助隋军稳定左翼形势,不必为此分心。 而联军右翼,则打得有些艰难。 虽然称之为联军,但中军和左翼,都是隋军和契苾部各打各的。联军的右翼,才是真正的联军,隋军、乌讙、职乙人各占约三分之一。除了隋军,乌讙和职乙人,皆没有多大的战意。 乌讙,又称乌护、乌鹘、乌骨,属于铁勒中的一部。突厥强盛时,臣属于突厥。突厥分裂后,又属西突厥。 职乙,西域的一个历史悠久的部落。 对于二部来说,其实无论是归降大隋还是归降西突厥,并没有本质区别,也就是双方谁剥削时嘴脸要好看一些。为此,二部根本不愿与西突厥死战。若非二部被隋军挟制,根本就不会来参加这一仗。 高震在右翼,除了御敌,还要看住二部,省得二部临阵脱逃。 战斗一开始,二部便有些消极。面对突厥人连连进击,二部步步后退。到了最后,高震已经没有精力看住二部,只得勉强抵抗。 但高震只有五千人马,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兵,很快便陷入苦战,损失惨重。 黄明辽在中军见乌讙、职乙两部后退,便派人前往二部督促。 乌讙人一直在高昌境内,而职乙部其实原本在可汗浮图城一带,后来为隋军赶到高昌境内。 所以在职乙部这里,相对于西突厥,隋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面对隋军命令,两部便有些反弹了。 乌讙部还不敢有动作,职乙部的首领职乙胜却是大为不满,隋军让他们卖命,却没有什么收获,眼看西突厥如此强大,职乙部再打下去便要跟着亡了。于是面对隋军的督促,职乙胜竟然下令,全军撤退,退出战场。 职乙胜还是年轻,面对隋军,就是这么刚。 职乙部虽然在战斗中发挥不出多大的作用,但是四千骑兵,占了右翼三分之一的兵马,本身对突厥人就是一种威慑和牵制。 而且临阵脱逃,在战场上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职乙部的身侧,还有乌讙部。 职乙部一退,右翼立刻空门大开。突厥人统帅阿史那多命令军队,紧随其后,沿着职乙部退出的方向,深入联军右翼,撕开联军的防线。 高震在前御敌的部队,有被突厥人从侧面合围的危险。 黄明辽站在高处,看着右翼的局势,面色沉重,立刻下令高震撤退,向中军靠拢,避免为突厥军队包围。 隋军这是放弃右翼了。 高震率部缓缓向南撤退,而一侧的乌讙部首领乌讙乙赤,考虑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跟着高震所部向南,向隋军靠拢。 乌讙乙赤不是没想过反水,但乌讙部跟突厥人关系不睦,即使倒向突厥人,也未必获得对方的承认。而且乌讙乙赤也有野望,若是此战隋军胜了,那便是乌讙部崛起的日子了。 不得不说,乌讙乙赤倒是仍没对此战丧失信心。 黄明辽放弃右翼,突厥骑兵得以从右侧包抄过来。右翼靠近遏索山,地形较高,若是让突厥人全面占据联军右侧的高地,而骑兵迂回至此处,从上往下攻击,则隋军必败。 黄明辽命令伏延旺荣从中军出击,前往右翼中端设防阻击。 黄明辽一开始便对右翼充满了担心,如此规模的大战,有一环缺失,便有可能全军覆没。但他也没办法,手上就这些牌面,只得将就着打了。 突厥骑兵不断地往里涌,已经深入到隋军右侧中部。 阿史那多眼看阻挡的隋军不多,且多是长矛兵组成的矛阵,于是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冲破隋军的阻拦。 只要越过这股隋军,从隋军右侧迂回到隋军之后,便能完全合围了这支隋军。 胜利在望,阿史那多也不禁露出狰狞地怪脸。 这时正面的隋军变阵,分向两侧。阿史那多望着正面无数反光的钢铁,有些瞠目。 “那是什么?” 第九章 遏索山大战(下) 以现在联军的实力,对上最精锐的西突厥主力,黄明辽就没想过全胜,能不胜不败便是最大的胜利了。 右翼的问题,黄明辽考虑了好久,最后决定,将一千五百具具装甲骑放到右翼,以为骑兵。 除了右翼的战斗力最薄弱,最容易奔溃以外,右翼的地形也最适合重骑兵冲锋。 一旦右翼不敌,其部向中军靠拢,便会在中军和遏索山之间闪出一条道路,突厥人必然会沿着这条道往里冲。 而黄明辽在此安置具装甲骑,相对狭长的道路上,西突厥左面是山,右面是隋军,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必然落败。 若是将具装甲骑置于中军,对方一旦落败,很可能立刻后退,具装甲骑沉重笨拙,跟不上对方的速度,便发挥不了作用。 不得不说,黄明辽在赌。 不过职乙部的临阵脱逃,反而促成了突厥人的追击,也使得这个机会不用演便成真了。 指挥具装甲骑的是尉迟恭,隋军之中首屈一指的猛将,除了黄明辽以外,武力和高震、秦琼不分胜负。 眼看突厥人杀到,尉迟恭放下面具,一提长槊,向着对面的突厥军队杀去。 一千五百骑具装甲骑,几乎便是一千五百辆的小型坦克。 前排的士兵平举马槊,后排的士兵斜向上举着马槊,开始了加速冲击。很快最前面的骑兵与胡骑相遇。 马槊带着冲刺的威力,直接将对面的骑兵刺落马下。而双方战马相撞,胡骑的战马也被隋军马匹踏翻。 只一个照面,最前面的胡骑已经尽皆落马。而隋军重骑丝毫不减速度,继续向着前面冲击。 也是隋军选的这个地方适合骑兵冲刺,居高临下,地势又较为平坦。冲刺的时候,重力势能尽可能地转化为动能,对于仰攻的胡骑,便是碾压。 隋军重骑冲过,如巨型的磨盘一般,碾灭一切,突厥骑兵的尸体是遍布坡上。 阿史那多见状,心在滴血,这些骑兵都是他们自己的财产,此时如此折损,实在让他们承受不住。 阿史那多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群怪物,只得下令全军撤退,可这种场合,如何撤退。 若是阿史那多横下心来,与隋军具装甲骑死磕,牺牲掉冲入隋军右翼的军队,还有可能壮士断腕。若是后续部队跟上,发挥速度优势,围着具装甲骑打,不一定不能反败为胜。 可惜阿史那多不敢打破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 当然,这也是胡人内部的组织结构导致的。相互之间,部队都是私有的,无论是消耗、补充还是补给都靠个人,没有人会为了大局完全牺牲自己的利益。失去自己的部众者,即使功劳再大,也会被权利阶层所淘汰掉。 于是阿史那多,只能为了保存实力撤退。 这样的结果,正是隋军愿意看到的。 尉迟恭指挥部队,在后猛攻不止。整个突厥骑兵,挤在一道狭窄的空间里,左右腾挪不得,几乎尽成了隋军的槊下之鬼。 整个山坡之上,尽是各种各样残缺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河,顺着战场流去。 阿史那多这一溃,整个战场的局势立刻发生了转变。 对面的射匮可汗也吃了一惊,刚才还追着隋军打,怎么突然之间,自己的左翼部队便发生了崩溃。 但他根本来不及探究原因,只得命令预备队上前堵住缺口。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战场之上,很多时候的崩溃,都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而突厥军队的左翼崩溃,已经不能算是小事了。 战场之上,风云变幻,十多万人激战,肾上腺素飙升,都打出了狗脑子了,谁能有那么清醒的认识,很多人是人云亦云,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跟着大流走。 此时突厥军队一出现崩溃,很多不明情况的突厥骑兵也出现了混乱。 各部突厥军队皆是出现骚动,一直望着对方的黄明辽立刻发现了端倪。这个时候,最是要紧的时刻,一旦让对方反应过来,完成调整,则怕是晚了。 黄明辽一挥令旗,命令全军压上,不留余力,就赌突厥人慌了手脚,来不及抵抗。 其实此时突厥人真的慌了手脚。突厥左翼败的太快,而突厥军队又冲得太猛,整个阵型前后脱节,现在想撤都撤不回来。 十多万的大军,一时竟有些混乱去了。 这时隋军之中,秦琼和蒙跃二人如两支利箭一般,直直地射入突厥大军之中,来回绞杀。 “擂鼓!” 遏索山上,数十面大鼓开始“隆隆”响起,喊杀声震天。 一支骑兵从山上杀下来,直冲突厥军而去。这支军队,几乎笼罩在烟尘之中,望之如一条灰色的巨龙,张开了獠牙。 “隋军有埋伏!” 突厥人大为惊恐,大肆嚎叫。这支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伏兵,终于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压垮了突厥人的神经。 一众突厥部队,四面溃逃。 像一些附属国家的军队,更是拼命地往后逃去。 射匮可汗在军后看着这混乱场面,大声嘶吼,几乎像疯魔了一般,但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战,他败了。 整个战场都是“突厥败了”的高呼,更有大喊“射匮可汗已死”的声音,虽然真假难辨,但是无不打击着突厥军队脆弱的心脏。 实际上黄明辽哪有什么伏兵,他连军队都不足,根本没有余力设伏。 在遏索山上的伏兵,不过几百骑,是他用来制造声势的。黄明辽本来计划若是战败,便利用这些伏兵蒙蔽突厥人,争取时间。这些马匹在尾巴上都绑着柳条,马身上也拖着各种树枝。为了制造烟尘,隋军又在树枝上洒了一层尘土,并提前在前进的道路上洒满了细沙。 更用数十具大鼓制造声势。 这些伎俩,若是对方大胜,也发挥不出什么惊人效果,一个空城计而已。但若是对方大败,便能足够惊吓到对方。 而突厥人也果然如此,在左翼兵败后,出现崩溃。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望着如猪狗一般,狼奔豕突的突厥军队,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黄明辽终于露出了笑容。此战之后,他们再也无所畏惧了。 第十章 突袭老巢 遏索山一战,联军大胜,斩首愈两万级,俘获更是不计其数。 射匮可汗溃败数十里,逃回大营,整点兵马,折损近五万人,伤亡近半。整个西突厥大营,一片哀鸿之声。 经此大败,西突厥上下皆是胆寒了。 诸将皆以今日新败,士气低落,不若退回汗帐,整兵再战,但是射匮可汗却拒绝了。 射匮可汗自掌权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今日兵败于一个小小的遏索山,如何能够接受。心中不忿的他,誓要击破隋军。 射匮可汗以“军中虽败,但尚有数万人马,还能一战”为理由,继续屯兵遏索山下,准备与隋军继续决战。 同时又下令右厢五弩失毕各征调五万人马,支援遏索山前线。 面对西突厥的搦战,黄明辽知道,这次即使全歼突厥军队,对方也会卷土重来,而隋军若是伤亡巨大,则无法补充,于是便屯营拒守,与西突厥军相持。 射匮可汗几次下令全军出击,猛攻隋军大营,但皆为隋军的强弓劲弩所阻,且损失惨重。双方在遏索山下相持了近三个月,西突厥也毫无战果。而且因为一直鏖战,其部伤亡惨重,不得修整,军中士气也下降的厉害。 就在此时,一支部队从黄草泊以西南下,翻越天山,直袭三弥山的西突厥可汗牙帐。 这支军队便是薛延陀部。 薛延陀部在天山以北,本来因为称汗一事,也是西突厥重点打击的对象。但随着大隋在西域的崛起,占据了天山北麓,薛延陀部为西突厥隔开,反而躲开了西突厥的威胁。 射匮可汗在西域势力渐大,黄明辽自知实力不足以对抗,因此寻求与铁勒人结盟,找上的除了契苾部,便是薛延陀部。 薛延陀首领乙失钵,年岁虽长,但性格狡诈,做事常滴水不漏。 虽然黄明辽保证支持薛延陀向东进入草原,但乙失钵一直不愿意与大隋结盟,当然也没有断了和大隋的联系。他两边都结好,随时准备待价而沽。 射匮可汗率军东征,黄明辽便去信乙失钵,请求共抗西突厥,但为乙失钵拒绝。在乙失钵看来,这种时候,胜负难料,更是不能轻易搅和到大隋和西突厥的斗争中去。 但是,这一切在遏索山黄明辽击败射匮可汗一战中,得以改变。 黄明辽一战歼敌数万,让薛延陀部看到了战胜西突厥的可能。这时黄明辽又派人请求薛延陀部出兵,乙失钵压制不住部落内汹汹的民意了。 薛延陀内部皆认为,趁着西突厥和大隋相持,此时正是击败西突厥的最好机会,一旦隋人失败,整个西域为西突厥占领,他们再是远遁金山,也无可幸免。 虽然乙失钵认为,隋军若是击败了西突厥,也有可能席卷西域,到时候情况未必比现在更好。 但是更多人认为,大隋在西域的军队太少,再加上脆弱的后勤,大隋无力占领整个西域。而且大隋也向薛延陀部保证,双方以黄草泊和天山为界,从金山一直到碎叶川,将尽为薛延陀部所有。 这个条件,让薛延陀部几乎无法拒绝。 于是乙失钵答应大隋结盟的请求,并出兵两万,偷袭三弥山。 巍峨的天山,横亘整个西域的中央,将天山南北,分割成两个世界。不过天山虽然号称不可逾越,但隋人还是在其中发现一条小道,可以从北面直接穿越到山南。薛延陀部两万人马,通过这条小道,一路南下,沿途无数人马冻毙在道中。 这时候,不少人心生畏惧,意图返回。原本对突袭西突厥有些犹豫的乙失钵,此时却一反常态的犹豫起来。军中有言退者,皆被斩首。 乙失钵的儿子大罗便觉得父亲有些不近人情,便劝道:“天山难跃,将士心存畏惧,也是应有之事,父亲何必因此大动干戈。” 乙失钵看着儿子,有些着恼。 “今我已联合隋军,抗击西突厥,务必要重创对方,使其实力大损,为我们争取时间。若是犹犹豫豫,耽误了破敌,到时候空与对方结仇,又给了对方报复我等的机会,试问若是放开手脚,我部如何与西突厥抗衡?” 薛延陀部从天山之中,艰难行走了十三天,长驱数百里,终于赶到三弥山下。 射匮可汗主力尽出,三弥山牙帐实力空虚,在薛延陀部的突然打击下,措不及防,失陷敌手。 牙帐沦陷,西突厥的多年积蓄尽皆落入薛延陀部手中。包括射匮可汗的妻妾、儿女、相国等人,也尽成为了薛延陀部的俘虏。 乙失钵下令杀光牙帐所有男丁,掳走所有女人和财富,然后一把火将西突厥牙帐烧毁,然后率部撤离。 乙失钵很清楚,此次突袭三弥山的突厥牙帐,是打了西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薛延陀部其实力远逊于西突厥,此时若不退兵,等射匮可汗回师之后,便走不了了。 不过此行与来时不同,薛延陀部缴获了大批物资,再想翻越天山,怕是不可能了。于是乙失钵下令向西转移,进攻西突厥人势力薄弱的碎叶川一带。 若是能占领碎叶川,薛延陀部才真正腾飞起来。 射匮可汗一直与隋军相持,其实是赌一口气,甚至是为了争一口气。当然这不是怨气,而是气势。 射匮可汗率领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东来,本以为横推大隋,却没想到兵败如山倒,损失惨重,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到时候如何服众,又如何统御西突厥各部。 胡人少讲忠义,统御部下,靠得便是实力和威望。 所以射匮可汗势必要找回场子,否则,名声就倒了。 可惜黄明辽也看出射匮可汗急于求战的心思,便故意不与之交战。射匮可汗心中越急,破绽越多。于是双方发生了多次小规模的战斗,西突厥是败多胜少,到最后,西突厥军队皆失了战心。 三弥山牙帐被攻破的消息传入军中,射匮可汗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其一众心腹,更是心中震恐。若是这个消息传出,怕是全军都要哗变。 到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再是不甘,也不得不退了。于是射匮可汗严密封锁消息,并下令退兵。 可是这时候射匮可汗想走,却未必走的了了。 第十一章 平定焉耆 黄明辽一直在等薛延陀部偷袭西突厥牙帐的消息,西突厥军一退,黄明辽便清楚薛延陀部的突袭怕是成功了,于是命秦琼、蒙跃二人各率一支骑兵缒在西突厥军队之后,不断骚扰、攻击其部。射匮可汗急于撤退,也顾不得身后隋兵,后来实在不其烦,只得留一部断后。 这当然是有去无回,隋军猛攻,其部全军覆灭。 于是隋军再追,斩首西突厥军队数千,追击上百里乃还。 不是黄明辽不想继续向西追击,但此时若亡了射匮可汗,便宜的是薛延陀部,若是薛延陀部能将射匮可汗的目标引向天山以西,则远比覆灭射匮可汗更有意义。 射匮可汗回到三弥山,眼看毁于一旦的牙帐,心中愤怒,又听闻突袭牙帐的薛延陀部向碎叶川而去,便驱赶军队追击,誓要诛灭薛延陀部。 而黄明辽则命部队南下,兵进焉耆。 焉耆是个古国,在两汉的时候便存在了。期间不知道更换了多少个王朝,但一直以焉耆为名。 焉耆国也叫乌耆,西游记中的乌鸡国便是以此国为原型。 焉耆国王自魏晋的时候便姓龙,北魏的时候,因为国王龙鸠尸卑那恃地多险,颇剽劫中国使,北魏派遣成周公万度归西征,灭亡焉耆国,置鄯善镇。之后不久,焉耆先后被柔然、高车控制,又被厌哒破灭。后来,焉耆王族重新执政,焉耆国重新振兴。 现在焉耆国的国王名龙突骑,都城方二里。国内有九城,胜兵千余人。 此时焉耆国信奉佛教,至于习俗,则和中原王朝差不多。 焉耆国是西突厥的一个属国,不过在射匮可汗兵败之后,黄明辽把第一个目标放在这里,除了因为这里离着轮台较近,还因为焉耆国的自然条件,在整个西域,也是顶级的。 焉耆国位于天山南麓,丝绸要道,境内有广阔的敦薨浦博斯腾湖,盛产黍、麦等农作物,种植棉花,甚至还有丰富的渔盐资源。史书曾记载,“国王龙熙率群下四万人肉袒降于前凉沙州刺史杨宣”、“国王龙鸠尸卑那以四五万人出城守险以拒北魏军”,虽然其人数记载未必可信,但从侧面也证明了,焉耆能够养活大量的人口,其九城之地,养万户五万人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其国土如此丰饶,水资源还丰富,苦于土地、粮食不足的黄明辽,如何不对这里垂涎三尺。 于是黄明辽以焉耆国依附西突厥,攻打宗主国为名,命令秦琼为将,攻打焉耆。 焉耆国不敌,连连兵败。 面对隋军的攻击,此时跟着射匮可汗在遏索山大败的龙突骑几乎没有反手之力。当然小国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龙突骑很快派人向隋军投降。 面对焉耆国的投降,隋军之中有两个态度。 李节认为,可以接受焉耆国的投降,将之拉拢到大隋阵营,按照两汉、魏晋经营西域的模式,保留其政府,并在此驻军,大大减少隋军的行政压力。 但黄明辽却认为此策不可行。 这些西域国家,完全是墙头草,到了关键时候,根本不能相信,反而还要防着。毕竟西突厥还在身侧,对西州也保持着优势,谁敢说焉耆不会再次倒向对方。 而且保留这些国家,大隋便不能大规模对其移民,获取其土,如此隋军后勤压力,还是不好解决。 李节觉得,这些西域小国传承数百年,占尽人心,当初北魏灭掉焉耆,还是让焉耆王室复国。若是真灭亡了焉耆,往后怕是要陷入没完没了的叛乱之中。 但黄明辽却是觉得,现在麻烦一些,总胜过以后麻烦。 “李长史若是担心焉耆国人成为隐患,大不了我屠灭焉耆,总不会再有人反叛了吧。” 李节无话。 于是黄明辽决定灭亡焉耆,设立郡县。 黄明辽先是下令秦琼占领焉耆国全境,并以令龙突骑前往轮台请罪的名义带走其国主,然后对焉耆国境内进行清洗。 凡心向西突厥,或者是忠于王室的,尽被清洗。 黄明辽于是下令将焉耆国分为员渠即焉耆都城、尉黎、危须今新疆和硕县境三县,并置焉耆军镇,以秦琼镇之。同时分设于术、张三城、铁门关等镇。 焉耆国中,果然反抗激烈。龙氏统治焉耆数百年,影响已经深入到整个焉耆国的一草一木。 于是焉耆一地,烽烟四起,到处都是造反复国之辈。 黄明辽乃命秦琼强力压之。 柳驴城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西南据城造反,秦琼率部攻破之后,屠城筑京观,于是焉耆之地民众畏惧,虽心向龙氏,但再无人敢造反。 焉耆毕竟小国,人数不多,面对隋朝大军,也翻不起大浪来,于是焉耆之地乃平。 秦琼又奉命继续向西攻破龟兹国的乌垒城今新疆巴州轮台县境内,复置乌垒县,又设立乌垒镇。 乌垒之地,隶属于龟兹,其地人口虽少,但处在西域的中心位置,西域都护府治所还在此地设置过。秦琼占据此地,离着三弥山不过三百里,随时可以威胁到西突厥牙帐。 同时占据乌垒,将隋军在天山以南的战线推进至西域腹地,依靠图伦碛,虽然战线前移,但防御难度反而大幅下降,只要以乌垒一点,便可阻挡西突厥全军。 为了进一步威胁到西突厥的腹地,黄明远又命契苾部前出鹰娑川,返回祖地。 鹰娑川,也就叫应娑,为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所立小可汗驻地。泥撅处罗可汗居无恒处,然多在乌孙故地,于是为了方便统治,复立二小可汗,分统所部。一在石国北,以制诸胡国。一居龟兹北,其地名应娑。 后来鹰娑川在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东逃后为铁勒契苾部所占据,只是契苾部也没能守住此地。 鹰娑川就是后来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天山之中的一个小盆地,其在三弥山以东北,土地肥沃,牧草丰美,地理位置优越。占据了此地,便能从侧翼威胁到三弥山,而且从鹰娑川往南,便是乌垒州。两地一在三弥山东北,一在三弥山东南,像两支大钳子一般,钳制住西突厥。 第十二章 高昌事变(上) 大业九年三月,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市高昌区东南。 作为大隋在西域名义上最重要的附属势力,高昌在西域的身份很特殊。高昌最初不是以一个西域国家身份出现的。 西汉宣帝时,派士卒携家属往车师前部屯田,且耕且守。元帝时,在其地建筑军事壁垒,“地势高敞,人庶昌盛”,称为高昌壁,又称高昌垒。同时,设戊己校尉,治于高昌,主管屯田和军事。 到了两晋南北朝,河西的汉族势力大举入此,并先后建立了四个汉族独立王国,分别是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及麴氏高昌。 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年,马氏高昌的国王马儒为国人弑杀;高昌人推举马儒的长史麴嘉为王。麴氏高昌先附于柔然,继附高车,屡向北魏朝贡,并求内徙。同时对内沿用中原封建王朝的政治制度王以下,有相当于宰相的令尹;下面设立吏部、祠部、库部、仓部、主客、礼部、民部、兵部等许多行政部门。高昌境内共设四个郡和十八个县。各城也仿照内地城市的坊里建筑模式,工商业集中经营,防火、防盗设施齐备,城门由禁卫军把守,各郡、县也分别由司马领兵守卫。 总得来说,高昌算是一个汉人国家,即使他因为长期在西域不可避免的胡化。麴氏一族的国王也保持着其祖先左右逢源的本事,屹立百余年。 当今的高昌国王麴伯雅于仁寿元年继位,为了摆脱突厥的控制,麴伯雅遣使交好中原,甚至领头组织西域国王,跪迎大隋天子。而杨广对其也不一般,曾在长安观风殿专门对其设宴款待,厚加赏赐。甚至后来麴伯雅为左光禄大夫、车师太守,封弁公,以戚属宇玉波为华容公主做妻子。 麴伯雅随杨广隋杨广征讨高句丽之后,返回高昌,开始加速汉化。 不得不说,在汉化上,麴伯雅走在了西域诸国的前头。 当然麴伯雅无论是亲隋还是亲西突厥,都是有目的的,一方面对外要扩充势力,另一方面对内,要加强王权。 刚开始,因为大隋势力强大,西突厥内部混乱,麴伯雅更倾向于大隋,但随着大隋势弱,西突厥在射匮可汗的统治下,渐渐恢复元气,双方对于高昌这个战略枢纽的争夺力度,则越来越重。 麴伯雅两面皆不敢得罪,只得两面讨好。但两面讨好,实际上是两面皆讨不得好。 隋军在西域缺少粮食,各国的供奉占军粮补充的一个重要支柱,但随着西域多国在西突厥的严令下,断绝了朝贡,黄明辽不得不加紧勒索高昌。 高昌气候温暖,宜蚕,谷麦再熟,物产封饶。 黄明辽西面屯兵罗护镇,北面驻军时罗漫山,俯瞰高昌。麴伯雅心中畏惧,对于黄明辽的勒索,只得如数供应,不敢有丝毫的推脱。而对于西面的西突厥,也是多以财货赠之,如此大大加深了高昌的负担。 其实麴伯雅内心还是倾向大隋的,因为他本身就是汉民,对汉化也更加尊崇,但国内的突厥派势力也不弱。 麴伯雅的父亲是麴乾固,生母是突厥达头可汗之女,射匮可汗的亲姑姑。麴干固死后,突厥为控制麴伯雅,令其以突厥习俗娶其母为妻。自幼受儒家化熏陶的麴伯雅被逼无奈,只得忍辱服从。 而以其母、其妻阿史那氏为首的国内胡人,便是麴伯雅汉化最大的阻挠者。 去年底,麴伯雅因为大隋击败西突厥,感觉到反抗的时机到了,于是下令“先者以国处边荒,境连猛狄。同人无咎,披发左衽。今大隋统御,宇宙平一。普天率土,莫不齐向。孤既沐浴和风,庶均大化,其庶人以上皆宜解辫削衽。”即要求全国国民解辫,并改穿中原服饰,加快汉化。 然而麴伯雅没有想到,这条命令,大大激化了国内矛盾。而麴伯雅的生母阿史那氏,便联合国内胡人,准备推翻麴伯雅的统治。 三月初二,临川城今新疆鄯善县西南出现骚乱。 又是因为解辫易服之事,对此麴伯雅也很无奈。国中人口近十万,其中光是高昌城,就有三万人。国中原本以汉人和儒学为主,但这些年,西域多动乱,大批的胡人进入高昌,在国内亲西突厥势力的统领下,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今年麴伯雅已经平定了四起叛乱,皆是因为解辫易服之事,他着实没想到,国中以汉人居多,如何还能引发这么大的动乱。 麴伯雅也有些觉得政策是不是太激进了,但他也是不得不如此。 汉化推崇中央集权,而胡人化则是部落联盟,用屁股想麴伯雅身为国王,也得中央集权,所以他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汉化,就是为了清除胡人中的反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 这条路虽然一时之间走得太快,太急,太多波澜,但麴伯雅也没法停下来。 于是面对胡人的反叛,麴伯雅亲自率兵征讨。 临川城的叛乱规模并不大,毕竟国中胡人还是少数,反对汉化的也只是少数。麴伯雅平定叛乱,便率军返回。 但麴伯雅还未到国都,便遇到从国都逃出来的儿子麴泰,其言太后阿史那氏联合麴伯雅的弟弟麴仲斐、胡人重臣古力施甸发动叛乱。 阿史那氏与古力施甸是为了使高昌能够继续亲西突厥,至于麴仲斐,发动叛乱完全是为了王位了。 麴仲斐是麴伯雅的亲弟弟,为了争夺王位,一直亲近突厥势力。 这一次临川城的叛乱乃是这群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众人之前担心麴伯雅在国都之中势力太大,于是故意制造混乱,使麴伯雅陷入四处平乱的困境。等麴伯雅带着心腹军队离开国都,都城空虚,他们便一举使国都换了颜色。 麴伯雅闻询大惊,立刻率兵加速赶往国都平叛,然而其部在半道遭遇古力施甸率领的胡骑的伏击,麴伯雅兵败,不得不在绾曹郎中张雄的护卫下逃离高昌,前往西州,向大隋求援。 第十三章 高昌事变(中) 黄明辽听闻高昌国发动政变,麴伯雅和儿子麴泰前来求援,大喜过望。高昌国横在西州总管府向西的道路上,使得大隋无法完全向西,他早就对此不满了。 自大隋占领焉耆之后,整个高昌国便被大隋包围起来。可从伊吾到焉耆,中间隔着高昌,还得走天山以北,别提多不方便,于是黄明辽对高昌国的渴望越发迫切。只是高昌国名义上算是大隋属国,杨广对麴伯雅又是另眼相看,黄明辽也不能无缘无故的侵吞其土。 而麴伯雅的求援,正是一个好机会。 麴伯雅父子来到轮台,见到黄明辽,便一副申包胥哭秦的样子,嚎啕大哭道:“国中奸邪叛逆,占据国都,驱除国王,请求将军出兵讨伐逆贼。” 黄明辽故意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今方与西突厥罢兵,去年连番大战,我军伤亡巨大,士兵疲敝,府库枯竭,对于高昌国的遭遇,实在是有心无力。” 麴伯雅就怕黄明辽冷眼旁观,他一人实在无力复国。 于是麴伯雅连忙说道:“黄将军,这次出兵,是为小王复国,军费开支及战后抚恤,当然有小王承担。战后高昌国中珍宝,尽交由将军,只求将军将城中百姓和土地留给小王。” “嘶!” 麴伯雅为了复国,倒是下了大本钱。 可此时不待黄明辽说话,一旁的李节说道:“弁公,非我等推拒,只是高昌之事,毕竟是你国中内政,我西州之兵,实在不好参与。” 麴伯雅之子麴泰,才不过二十岁左右,见此连忙说道:“黄总管,麴仲斐这个奸贼,心向西突厥,意图背叛大隋,我父只是因为忠于天子,才被此逆贼驱逐,若是让这个奸贼占据高昌,则恐西域无宁日。” “还有此事?” 黄明辽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这时麴泰又言道:“叛贼亲近胡人,压迫汉民,总管若是不出兵平叛,恐高昌境内的汉民,皆为胡虏所害。而且吾父在外平叛,母后华容公主留在国都,此时也陷入叛军之手,只恐为叛军加害。” 父子二人,哀涕连连,情真意切,真是闻者无不动容。 “真是岂有此理,此等胡狄,实在太狂悖了。” 黄明辽眼看火候到了,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麴伯雅的请求。 黄明辽乃命麴伯雅率部队为向导,又亲率大军,从轮台南下。 自去年讨职乙部一战后,隋军一直未曾动兵。去年隋军从遏索山返回轮台,黄明辽除了命秦琼南下焉耆,又命蒙跃、伏延旺荣二人率兵围剿临阵脱逃的职乙部。 隋军可是将职乙部恨上了,对方临阵脱逃,差点使得隋军崩溃。 职乙部派人投降,黄明辽不接受,于是职乙部兵败覆灭,部众或死或俘,一个历史悠久的部落,就这么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大军南下,高昌国内部见大隋出兵,心中畏惧。 此时麴仲斐心中惊慌,手足无措,阿史那氏乃蒙骗众人,西突厥援兵正在路上,令各郡县依城坚守。 新任的令尹古力施甸自告奋勇,准备前去迎击隋军。 古力施甸本是昭武之地的石国人,在高昌国内并没有什么威望。虽然凭借政变成了一国之相,但无人信服,他寄希望这一仗,能够提升自己的威望。 此时虽然新国王是麴仲斐,但国家的权利实际上都掌握在阿史那氏手中。她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同意。 古力施甸自信满满地率军前往,在龙泉馆今新疆吐鲁番市西北与隋军主力相遇。 其实阿史那氏和麴仲斐等人造反,本就不占民心。虽然很多人对麴伯雅的政策怀有抵触,但高昌国中毕竟还是汉人居多,汉家势力更强一些。 之前很多人参与到倒麴伯雅的事变中,只是因为麴伯雅的两头讨好,物资多朝贡西突厥和大隋,导致高昌国国内困乏。 众人原本寄希望麴仲斐当上国王之后,改变这种局面。谁成想麴仲斐还不如麴伯雅,就是一个傀儡,任凭阿史那氏作为。 阿史那氏废除了麴伯雅的汉化政策,反而全盘胡化,这导致国中汉官严重不满,新的动乱迅速酝酿。 大隋南下,给了这些汉官一个机会。 隋军和古力施甸在龙泉馆大战,军中汉将纷纷倒戈,投降隋军。古力施甸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只带着几个亲兵狼狈逃回城中。 龙泉馆一战,彻底摧毁了高昌国中抵抗的勇气。 隋军一路连战连捷,攻破交河、始昌等地,直逼高昌城。而高昌,或逃或降,几如溃败的羔羊。 面对这个局面,手段老辣的阿史那氏也没有办法。 高昌国的造反势力,实际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阿史那氏许诺的西突厥援兵根本看不到影子,叛军内部又人心混乱,拿什么来抵抗武装到牙齿的隋军。 这时国中重臣索同便建议阿史那氏和麴仲斐向隋军投降。 麴仲斐听了大怒道:“汝这是让我洗干净脖子给麴伯雅砍吗?”阿史那氏也不同意向隋军投降。 索同乃说道:“今日无论是否投降,高昌必破,既然如此,不如暂时投降隋军,留待有用之身。至于大王担心麴伯雅会对我等妄加屠戮,则更加不必,我等投降的是隋军,与麴伯雅又有何干?” 这时阿史那氏听出味了,便说道:“索公是让我们彻底倒向大隋?” “此言不错。隋人支持麴伯雅,只是因为麴伯雅能给大隋足够的东西。但要是咱们比麴伯雅给得更多,隋人为什么不支持咱们?粮食、女人、财宝、土地隋人要什么就给什么,麴伯雅一个前国王拿什么跟咱们比?我就不信隋人会杀了咱们,一心只用麴伯雅。 若是隋人不傻,到时候必然留着咱们制衡麴伯雅,则大王虽去王号,则权利却不失。” 索同的话让麴仲斐听得大喜。 至于阿史那氏,虽然心向西突厥,也是无可奈何,总不得真成隋人的俘虏。最后她也只得愤愤地说道:“不得不说,你们汉人,还真会算计。”口中痛快一些,却是让索同为使,向大隋投降。 第十四章 高昌事变(下) 这边高昌城中商议着投降,而隋军之中,黄明辽还真不想如此顺顺利利地攻破高昌。他们本就是麴伯雅请求的援兵,若是高昌国破,虽然能找个理由在此驻兵,但是想完全占领高昌国,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接着战争进行清洗,才是改变政治力量最快速的方式。 而且黄明辽虽然希望高昌国加快汉化,但并不愿意看着由麴伯雅主导。 麴伯雅这个人,能力也算出众,又有野心,一旦隋军替他扫平国内的亲西突厥势力,而麴伯雅又完成改革,高昌国真有可能成为一个西域强国,这也是不符合隋军意图的。 黄明辽正为此事犯愁,这时李节便带着索同前来见黄明辽。 索同见了黄明辽,便说明意图,言“无论隋军索要何物,高昌国都许之,只求留高昌国王麴仲斐一命。” 黄明辽并不想接受对方的投降,见李节给他使眼色,虽不知其意,但是暂且同意,又让索同退下。 这时黄明辽便问道:“子克兄,不知你刚才为何向我示意,若是接受高昌国中叛军的投降,不是留城中亲西突厥的余孽继续肆虐。一个不慎,恐高昌得而复失。” 李节乃说道:“不攻城总比攻城要容易,对方投降,我们也省去攻城之力。” “话虽是如此,但若是麴仲斐等人投降,我们更是没有理由占领高昌国了,总是让人觉得不情愿。” “当然不是这样!” 看到黄明辽有些疑惑,李节乃说道:“攻破高昌城和占据高昌国,又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试问若是高昌城破,而麴伯雅父子又皆死了,我军不是可名正言顺地占领整个高昌国了。” 黄明辽有些一愣,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成,虽然高昌国重要,但也不能杀了麴伯雅父子,否则我军在西域的名声便坏了。” 名声很多时候不值钱,但很多时候又很值钱,说不上什么时候便有用,所以以防万一,最好还是留个好名声吧。 李节乃说道:“我们当然不能杀,但若是麴伯雅父子死在阿史那氏和麴仲斐手中呢,大隋能不能为其复仇?我本来还担忧怎么弄死麴伯雅父子,这不麴仲斐便将刀子递给咱们。” 黄明辽没有说话,看向李节。 “总管,最后的解释权归我们。” 黄明辽点点头说道:“那一切皆交给子克兄了,只求务必稳妥,不留后患。” 于是李节又招来索同,要求高昌国无条件投降,同时城中所有府库全部交给隋军,并由隋军在高昌国屯驻兵马,朝政由大隋监管。 索同听了,心都在滴血,如此政策,高昌国便完全至于隋军的统治下,国将不国。只是形势如此,奈何奈何啊。 索同签下这份丧权辱国的条约,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到了六月十日,高昌城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 对于其母、其弟的投降,麴伯雅本来是很不愿意的。他是希望一劳永逸,处死对方,然后大权独揽。但是黄明远以“久战不利,上兵伐谋”为由,同意了对方的投降,他也不好反对。 说到底,在隋军面前,麴伯雅说了不算。 高昌国城下,麴仲斐引着一众武大臣,举着印玺,穿着小衣,跪在人前,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种场面,阿史那氏终究是一个女人,没有出现。 麴仲斐所进献的,除了印玺,还有古力施甸的人头。阿史那氏和麴仲斐不用死了,那就只能将造反的责任全推到古力施甸头上,拿古力施甸做替罪羊。于是一心想着高昌城守御的古力施甸被阿史那氏骗入城中,砍了脑袋。 黄明辽与麴伯雅从麴仲斐身旁走过,麴伯雅对麴仲斐满是鄙夷之色,而麴仲斐则是羞的脸色通红。 一国之君,跪地乞降,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体面。 因为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灭国,所以受降仪式也很简单。接受完麴仲斐投降,隋军便要进入城中。 这时麴伯雅以“感念天朝上军相助”为由,请求黄明辽先入城,但为黄明辽拒绝。 黄明辽乃言道:“吾虽是前来平叛,但汝父子二人,才是高昌国真正的主人。我等若是抢先入城,只恐越俎代庖,失了客人的礼数,还是由大王父子二人先入,我等大军稍后。” 其实隋军早已经入城接收城中府库、衙门、要地,但黄明辽这么说,也算是给足了麴伯雅父子颜面。 麴伯雅也不好推拒,满脸笑意,在前面引着众人入城。 西域诸城,多是土城,城门洞子不深。麴伯雅在前刚走出城门,走入城中。忽然对面一阵阳光刺眼,麴伯雅下意识地便用手去遮挡阳光。 就在这时,机杼声响起,数支羽箭,破空而出,射中麴伯雅。 麴伯雅身侧的麴泰大惊,下意识地便要去拉父亲,此时也被射中。 原来是有人埋伏在围观的百姓之中,用弩狙杀了麴伯雅父子二人。 周围的士兵大喊着“护驾”,将麴伯雅父子护住,但麴伯雅父子二人早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黄明辽见状,命令隋军上前,团团包围,不放走任何一人。 众人一片惊慌,尽被隋军制住。 黄明辽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麴伯雅父子二人情况。射中二人的毒箭上皆抹了“见血封喉”,麴伯雅脖子上中了一箭,射中血脉,早就已经死亡。至于麴泰,只中了一箭,尚未断气,也是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有人来报,刚才刺杀麴伯雅父子二人的两个刺客,已经自杀身亡。 黄明辽脸色黑得可怕,来到麴仲斐面前,恶狠狠地说道:“麴仲斐,你做得可真绝啊,那可是你亲兄长,与你有多大仇怨,让你宁可选择投降,也非得将其诛杀。” “我我” 麴仲斐吓得瑟瑟发抖,到现在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面对黄明辽的指责,他大惊失色,百口莫辩,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是他。 黄明辽看着一众高昌武,有些萧索地说道:“你们辜负了我对你们的信任。”说完便离开了高昌城。 第十五章 高昌事定 自麴伯雅父子遭到刺杀之后,黄明辽并没在高昌城露面,所有的事情,皆交给李节处置。 李节率领大军驻扎于城中,然后开始了大规模的清洗。包括麴仲斐、阿史那氏等人,尽被李节以谋刺、诈降的名义诛杀,至于城中的武,也多被清洗干净,只有一些上赶着投奔的汉官,留了下来。 李节在高昌城中以为“麴伯雅报仇”的名义杀戮了半个月,到最后城中再无忠于麴氏的人了。 半个月之后,一直姗姗未露面的黄明辽才再次出现,而目的便是重立新王之事。黄明辽本想废除了高昌王的传袭,后来想着,高昌国与焉耆国不同,而且麴伯雅和天子关系还不错,冒然废黜高昌王的传袭,天子也未必会答应,还是暂且保留高昌王位,省得再给旁人以口实。 不过麴伯雅已经死了,麴伯雅的长子麴泰也因为重伤不治,死于军中。至于麴伯雅的其他子嗣,或是死在了之前麴仲斐发动的政变中,或是应着这次事件,全部为李节诛杀。 实际上麴伯雅已经没有继承人了。 不过没有继承人不要紧,还可以选个继承人。新立的高昌王,非子嗣传承,对国民影响有限,他若是不傻,就会抱紧大隋的大腿。 当然,挑选新的继承人,还要走一个流程。 于是黄明辽召集高昌国仅存的武,商议拥立新王之事。高昌国两次大乱,再加上大隋的清洗,武官员,十不存一,现存身份最高的,只是一个兵部司马兵部二把手。 不管大隋可不会让高昌重建政治体系,至于缺的官吏,下辈子也补不上了。 没有高昌朝廷,从法律意义上还有缺漏。但高昌国还有一人,可为此事背书,此人便是麴伯雅的妻子华容公主高昌国王后宇玉波。 华容公主宇玉波,杨广的外甥女,广平公主与熊州刺史宇静礼之女。 杨氏家族人丁不旺,想找个和亲公主都困难,杨广只是无可奈何,只得从姻亲中挑选。 此时华容公主尚不过十五岁,去年才嫁给麴伯雅的她,本身仍是一个孩子。 之前麴仲斐发动政变,华容公主也陷入城中。因为高昌四面皆是隋军,麴仲斐畏惧大隋势力,也不敢对华容公主不敬,只是将其拘在宫中,想着诛灭麴伯雅之后,再向大隋天子求婚,迎娶华容公主。隋军攻破高昌城后,华容公主被隋军所救。 “妾身年幼,不通时事。今大王身死,惶恐无依,诸事皆赖将军了。” 华容公主,本就不太懂政治,且此时刚死了丈夫,面对高昌国当前的局势,着实束手无策,也只得将一切拜托母邦的官员。 于是由李节主持,挑选了高昌国麴氏家族中,一名只有五岁的孩童,改名为智盛,过继给麴伯雅,成为高昌国新的国王。 麴智盛年纪尚小,于是黄明辽以加强对新王教导为由,将麴智盛和华容公主,皆带到轮台。往后这个高昌国的新国王,若是不出意外,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故乡。 城中的官员早被李节杀怕了,因此明知大隋此举是为了控制高昌,也没人敢反对。更多的人想的是,只要大隋保留高昌国的社稷,总有夺回国权的一天。但众人不知道的是,黄明辽和李节并没有想着以这种模式在高昌待多久,只要时机合适,高昌国还是要划入大隋版图。 高昌国王被带走后,李节也没有重新任命高昌国的朝廷,反而将原本高昌国四郡十八个县四个戍的行政编制,合并为一个郡,交河郡,并以伊吾郡郡丞梁硕为郡丞领郡事。 其余诸县,合并为前庭高昌城、交河、始昌、柳中今新疆鄯善西南鲁克沁、蒲昌白力城,今新疆鄯善五县。 交河郡虽为高昌国郡,但无论是太守,还是县令,皆为隋人担任。甚至连军队,也为隋军收编。 至此,高昌国只剩下一个名字,只等着灭亡了。 黄明辽占据高昌,补全了西州缺失的一块版图。 此时西州面积地愈千里,连亘天山南北,一个伊吾郡便治理不过来。于是黄明辽将天山以北的新附之地,沙陀碛以南,直到叶河,设北庭郡,治轮台县,以李节兼任太守。而从叶河以西,直到阿拉山,车岭今新疆博罗科努山以北,设双河郡,治西林镇,以蒙跃为太守。 大隋在天山以北其实只将势力拓展到黄草泊,至于黄草泊以西,实际上根本管不了,这里还是西突厥的地盘。至于从叶河到黄草泊,也不过只有几个屯镇,所以这个双河郡,不过是个名头。 但是黄明辽仍然坚持设立双河郡,以为大隋在天山北麓西拓的主力。 这时李节又提议,重新对大隋在西域的据点进行划分等级。 西州总管府设立之后,一般对大城设县,驻军设镇,至于新开拓、建设的城堡也为镇,这就导致,大镇有军队数千,小镇有可能只有几十人,严重影响对各地的管辖。 于是李节建议,管民的县、乡仍依照旧例。至于有驻军的城池,依照驻军数量、城池大小、人口数量,设置军府、镇、戍、堡四级单位。 其中驻军不满百的,皆为堡,设正副堡将。 戍一级,下戍驻军一百五十人,中戍驻军三百人,上戍驻军五百人,戍设正副戍将; 镇一级,下镇驻军八百人,中镇驻军一千人,上镇驻军一千两百人,比照国中的鹰扬府,镇设镇将; 而镇之上设军府,一般多为两三千人,还有成规模的胡兵。镇、戍、堡的设置只是根据诸军的多寡,没有直接统属关系。无论是镇、戍还是堡,皆直辖于军府。 至于一些没有官军驻扎,多是百姓自发组织民兵的地方,设置屯。 如此隋军在西域的城池,多成军管,一管军,一管民,方便了守备与开拓。而如此改变,原本的镇数量大为减少,整个天山北麓,只剩下西林、轮南、咸泉、蒲类、金满等几个镇。 此时军府尚只有焉耆一地。 第十六章 龟兹矛盾 大隋占据了高昌,其在西域的发展便进入快车道。 西州总管府在西域的发展路线主要是三条,北路是双河郡太守蒙跃开拓天山北麓;南路是西戎校尉高震在讪讪、且末开拓西域南线;而中路则是黄明辽亲自操刀动手的天山南麓。 其实西突厥是游牧民族,主要活动地点是天山北麓和整个天山以西的大草原,而天山南麓的西域小国,多是以农业为主。天山融化的雪水,涓涓细流汇聚成一条条内流河,而这些河流流经之处,形成无数的绿洲,西域各小国就是依托这些绿洲,传承至今。 西域原本有数十个国家,经过数百年的兼并与动荡,现在葱岭以东,只剩下龟兹、疏勒、于阗三个大国,以及朱俱波、喝盘陀两个小国。 五国之中,以龟兹国最为强大。 数百年来,龟兹国灭国无数,现在已经西到疏勒,东达焉耆,北枕天山,南临大漠,地域东西数千里,胜兵万余。 要取天山以南,非得先诛灭龟兹。 龟兹国王姓白,名白苏尼咥。其手段残暴,治国严苛,大业年间,遣使朝觐杨广,贡献方物。 对于西突厥攻打大隋,白苏尼咥是不太上心的,毕竟若是西突厥在西域一家独大,对于龟兹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射匮可汗出兵,白苏尼咥只是遣太子白苏伐勃駃率兵三千,只能算凑个人数。刚得知大隋击败西突厥的时候,白苏尼咥还很高兴,若是两败俱伤,则更中他的意了。 只是之后秦琼领兵,占领了龟兹国东部的乌垒城,让白苏尼咥大为着恼,隋军有些太过分了。 白苏尼咥派人前往轮台,对之前参与西突厥围攻大隋表示歉意,并请求大隋送还乌垒城。为了能够使得大隋原谅,龟兹国送上了一大笔让人看的动心的供奉。 黄明辽命李节接见了龟兹国的使节。西州对于龟兹国态度很友好,也接受了龟兹国的解释,当然不包括乌垒城。 当初屯兵乌垒城的军队,以西突厥为主,所以大隋认为,他的打的就是西突厥,与龟兹国无关。 龟兹使节也是无奈,当初射匮可汗派兵屯于此地,以阻挡隋军,龟兹国不敢反对,只得任由西突厥在此驻兵。现在隋军又是如此,他们不敢得罪西突厥,难道敢得罪隋军。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注定无果的事情。 眼看着隋军扎根于乌垒城,龟兹国是别无办法。只得寄希望大隋发善心或者突然灭亡了,他们就可以拿回乌垒城了。 大业九年元月,白苏尼咥病逝于龟兹城,时年五十三岁。 白苏尼咥享国三十年,在位期间,龟兹势力达到了顶峰。常言道:“盛极而衰”。很多王朝更是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白苏尼咥在位的时候,为了平衡国内势力,同时对抗国内的西突厥势力,使自己完全掌握一国权利,虽然立了长子白苏伐勃駃为太子,但是又任命其余几个儿子分领各城,为国中重臣。在白苏尼咥活着的时候,几个儿子还对其畏服,但白苏尼咥死了之后,众人对兄长白苏伐勃駃则没什么忠诚了。 都是儿子,凭什么你当国王。 于是众人纷纷各据势力,对抗龟兹中央。先是其弟白里稽占据原姑墨旧都拔换城(今新疆阿克苏市),不听从调遣;接着另一个弟弟白失毕占据尉头的据瑟德城(今新疆阿合奇县哈拉奇乡一带),公然造反。 白苏尼咥在位三十年,几个儿子也各自经营了一二十年,白苏伐勃駃即位之后,面对一众虎视眈眈的兄弟,根本无力收拾被分割出去的权利。 而且白苏伐勃駃虽然才三十四岁,但性格有些懦弱,身体也不好,全无削藩的精力和心力。 其实白苏尼咥这两年,眼看身体日渐差下去,已经有意识地对长子委以重任,否则去年也不会令长子率军随同射匮可汗出征,毕竟没人希望国家分裂。但白苏尼咥对自己的身体预期太高,他本人去世太快,完全没有来得及布置后手,这才导致龟兹国现在的局面。 龟兹国内由突厥势力或亲突厥的大臣掌握,四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白苏伐勃駃这个国王当的如同一个傀儡一般,没滋没味。他有心振奋,又无力收拾乱局,只得眼瞅着国家越发混乱下去。 这时白苏伐勃駃的小弟弟白多利,眼看兄长终日里忧心忡忡,便劝兄长,不若趁着射匮可汗忙于平定内部叛乱的机会,趁机倒向大隋。 白多利是白苏尼咥与一个汉人女子所生的儿子,在国中地位并不高。白多利本人虽是龟兹王子,但速来仰慕汉家文化,还自取了一个汉人名字,白元德,元为始,德为先,立志要做个汉人。 原本龟兹国为西突厥掌握,白元德纵使有心,个人也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但现在西突厥被薛延陀部扰乱的一片混乱,无暇顾及龟兹,让他感到机会来了。 白苏伐勃駃听闻弟弟的话,心中倒是有些动心。他其实对大隋很有好感,当初西突厥联军兵败遏索山,龟兹军也跟着溃乱,幸好隋军放了他们一马,否则三千龟兹军,怕是要全军覆没,因此白苏伐勃駃倒是有些感念隋军的不杀之恩。 白苏伐勃駃思索再三,越想越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若是获得大隋的册封,有大义在手,也能增加自己在国中的威望。而且隋军善战,白里稽等人必不能及。 至于说隋军会趁机控制龟兹,其实现在的龟兹,内部有西突厥派遣的吐屯负责监视,又有各倾向于西突厥的势力向其效命,龟兹虽为一国,但也就是半独立的国家。 若非西突厥势力故意怂恿,龟兹国也不会这么混乱。 在白苏伐勃駃看来,隋军的名声要比西突厥好的多,隋军进入龟兹,再差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吧。 于是白苏伐勃駃同意了白元德的建议,并命白元德秘密前往轮台,去见隋军统帅,请降并求援兵。 白元德大喜,于是以外出狩猎的名义,离开了都城,秘密前往西州。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引狼入室 文化认同感这种东西的能量,远超想象,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带路党。 白元德便是如此,他骨子里不认为自己是龟兹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的信仰中,都是对的,包括背叛龟兹。 白元德秘密来到轮台,见到了黄明辽。 黄明辽听闻龟兹国王要投降,心中大喜。之前占领高昌,便是因为有麴伯雅父子的主动带路,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高昌,又一路兵不血刃,连克诸城。若是没有麴伯雅父子这个名头,攻打高昌的难度要增加一倍。 黄明辽一直对龟兹虎视眈眈,但始终没有轻易动手,就是没有机会。 大隋毕竟是个大国,不是土匪,虽然西域诸国,较之大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大隋也不能生抢,失了体面,要注意大国雅量。否则,自己人也看不下去。 不是黄明辽迂腐,而是这是这个时代做事的规则。那些胡人国家,做事往往不讲规矩,全凭刀枪凌迫,看似酣畅快意,但最后其兴也勃,其亡也勃。 但白元德前来,给了黄明辽这个机会。 白元德虽然没见过黄明辽,但是听闻他击破西突厥射匮可汗主力,也是一代名将,因此对其很推崇,相信黄明辽能做到龟兹归隋的事情。 见到黄明辽,白元德便没什么隐瞒,将他和其兄白苏伐勃駃的计划,以及他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了黄明辽。 黄明辽也是一愣,真有人愿意主动帮着大隋攻打母国?仅仅只是因为心向汉家文化。黄明辽不敢确认白元德所言的真假,因此有些犹豫。 白元德也知道汉人交浅言深的道理,他冒冒失失地来到轮台,还是以龟兹王子的身份,突然告诉隋军,他要帮着大隋灭亡龟兹,任谁也不会相信。 于是白元德说道:“总管,西域诸国,自两汉之时,便臣服中华。可因为各国主多伪诈,多有叛降不顺之举,因此西域始终不能如中原之地一般,沐浴王化。若是想西域尽入中华之土,必废除王国,设置郡县,推行汉礼,方能如愿。白元德虽是出生在龟兹,但心中无时无刻不希望西域如河西、陇右一般,永远沐浴在华夏的阳光之下,而不是整日与蛮夷为伍。 非设郡县,则华夏不能信重西域之人;非设郡县,则西域之人不能永忠华夏。” 白元德说得字字如泣血一般沉重。 黄明辽看得也有些沉重,若如白元德所言,他当真不知道西域人对华夏有那么重的心思。 黄明辽沉默了一下,便低声问道:“白王子,非是本将不相信王子,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想问一下王子。王子刚才之言说得都对,但西域诸国之君主王室,怕是没人愿意放弃王位,毕竟弃国之后,封个侯爵、公爵的,如何比得上一国之君自在。王子乃是龟兹先国主的儿子,设置郡县对你并没有什么利处,反而使你在龟兹的特权尽失,你为何愿意做这般有损自身之事? 正常情况下,王子不是应该倒向大隋,然后希望大隋支持你获得国王之位吗?” 白元德说道:“我乃汉人,何必觊觎一夷狄国王之位?” 见黄明辽不明白他的意思,白元德便说道:“在下母亲出身汉人,按照将军在西域的说法,凡是父母有一方为汉人,所生的子女,皆是汉人,元德之父虽是龟兹国王,但元德本人也是汉人。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我既是汉人,自不会觊觎龟兹国王。 我费尽心思,希望龟兹能够入华夏,也是因为我有一半的龟兹血脉,希望引领龟兹百姓,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说到这,白元德眼中竟然闪着泪光。 黄明辽本来是不理解白元德的想法的,但是在西域这么久,他便有些理解了。西域之地,汉民完全占据弱势地位,但正是因为如此,反而一心向着大隋。伊吾、轮台、高昌,若是没有他们,西州总管府在大隋的开拓,不会这么顺利。 黄明辽此时忍不住说道:“身无寸土,一隅之志,方知西域有孤忠啊。” 说完黄明辽并未打消对白元德的怀疑,但却是对其多了几分的敬佩。于是黄明辽同意了白元德的计划,出兵龟兹。 实际上对于黄明辽来说,不管白元德是忠是奸,是真是假,他是不会错过这个出兵的好机会的。 大业九年八月,黄明辽以黄明诚为统帅,指挥汉兵、胡兵各四千,秘密前往龟兹。 此战虽然有白元德作为内应,但并不好打。 龟兹是个大国,在都城一带的军队便有七八千兵马。而且此时天气已经转寒,一旦攻城不顺,双方进入相持阶段,则隋军必然要退回,隋军是不可能围城一个冬天的,那样光是后勤也能将隋军拖死。 所以当前必须要速战速决。 这时白元德建议,他当时是以狩猎的名义离开的龟兹,不若他诈破达多褐城(今新疆库车东),然后据此起兵,到时候国相那利等人必然恐惧,便会派兵镇压。隋军到时候伏兵于达多褐城之中,必然破之。 黄明诚大喜,于是依计行事。 白元德来到达多褐城,虽然他没有什么权利,但作为国王最喜爱的一个弟弟,城中守将阿里对其还算礼遇,当然也只是礼节性的招待。 阿里是国相那利的心腹,实际权力远不是白元德这种没什么权力的王子可比的。自从隋军占领乌垒城之后,达多褐城便成为抵抗隋军的前沿,城中屯兵不少,阿里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 白元德入城,身后护卫和仆人也跟着入城。黄明诚早将白元德身边的百余护卫和仆人全换成了隋军。 阿里虽然见白元德身边的从人也太多了,但也不好说什么。 白元德随意地和阿里攀谈着,吸引阿里的注意力,后来眼看阿里不备,趁机抽出腰中弯刀,一刀刺穿了阿里胸膛。 白元德勇猛强悍,精于骑射,乃是少有的勇将。 主将阿里被杀,趁着混乱,埋伏在外面的隋军一拥而入,占领了达多褐城。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隋军顺利占领了达多褐城,有了一处落脚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白元德乃诈称起兵造反,讨伐国相那利。 西域小国,内情本就错综复杂,有倾向西突厥的,便有倾向大隋的。虽然国家不大,但争权夺利,内斗不止,比中原王朝还厉害。 于是白元德一起兵,立刻引得国中人心动荡起来,很多原本便不满那利大权独揽的人,立刻浑水摸鱼起来。 那利刚开始也有些手忙脚乱,他以往根本没把白元德这种小角色看在眼中,没想到竟然生出这么大的乱子。 但之后并没有掀起多大的乱子,也没有什么人趁机插手,那里便放下心来。若只是国内的动乱,不牵扯到西突厥或者是大隋,那利并不担心,既然你白元德找死,他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那利本是国中一个小官的儿子,靠着努力钻营,得到了西突厥的认可。在西突厥的支持下,步步高升,成为了龟兹的国相,与西突厥吐屯阿史那卑利,龟兹大将羯猎颠狼狈为奸,并在老国王死后,掌握了全国大权。 白元德一在达多褐城乱起来,他便猜测对方有可能得到了国王白苏伐勃駃的支持,因此他更是下决心除掉白元德,儆的不仅仅是国中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还有白苏伐勃駃这个国王。 于是那利命羯猎颠率领兵马五千人,向东讨伐白元德。 五千人讨伐一个没什么势力的白元德足够了,但是对上隋军主力,怕是不够。 黄明诚自进入达多褐城之后,命一部分人驻守于城中,自率主力骑兵屯兵于外。刚开始达多褐城完全摆出一副坚守的样子,迷惑羯猎颠。 羯猎颠率兵攻城,刚打了两日,黄明诚突然从外围包拢了上来,将龟兹军合围。 龟兹兵在西域也就是欺负欺负弱鸡,连西突厥兵都不如,更何况是隋军。于是一番大战,隋军将龟兹兵覆灭,而龟兹军统帅羯猎颠也死于乱军之中。 龟兹降兵三千余人,被黄明诚交给白元德,并以其为先锋,突袭龟兹城。 隋军进展神速,一路兵逼龟兹城。 这时城中的那利慌了手脚,他匆忙组织抵抗,不过羯猎颠将龟兹国都城中的精锐全部带走,又在达多褐城下丧失的一干二净,那利凭什么来抵抗隋军。 眼看隋军来势汹汹,西突厥的吐屯阿史那卑利建议那利撤往三弥山。阿史那卑利也知道守不住了,再留在龟兹负隅顽抗,意义也不大,还不如返回牙帐,只要手中握有龟兹国王,便有重回龟兹的机会。 那利此时也无办法,只得听从西突厥爸爸的话。 于是那利带着国王白苏伐勃駃和亲信,跟着阿史那卑利向北突围。白元德刚到城下,隋军主力还未赶到,双方激战一场,龟兹降兵不顶用,因此让那利突围而出。 不过幸好黄明诚早有防范,命一支骑兵迂回到龟兹城北侧。众人突围之后,正放下心来,又遭遇隋军,措不及防之下,全军大败。 龟兹兵更是没有什么战意,纷纷溃散,连阿史那卑利也和那利等人失散。那利只得放弃全部财货,带着国王往西逃去。 可怜龟兹国王,本来听闻其弟白多利在达多褐城起兵,心中大喜,以为脱困之日就在今时,谁曾想这那利如此丧心病狂,竟然选择劫持国王,倒是让他跟着一同颠沛流离起来。 九月二十四日,隋军不费一兵一卒,将龟兹人经营多年的国都占领。 黄明诚占领龟兹之后,并未向西追击,倒不是他不敢向西,而是他要时刻防范北面西突厥。而且后方无力支援,一旦贸然向西,有孤军深入的危险。 此时西突厥主力正在河中平乱,同时还要攻打薛延陀部,留在三弥山突厥牙帐的是射匮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咥。 阿史那咥得到龟兹国的求救之后,虽有心向南救援,但乌垒州的秦琼和鹰娑川的契苾葛就在两侧虎视眈眈,做出一副只要你敢南下,他们就敢西进攻打突厥牙帐的姿态。阿史那咥不敢与隋军引发冲突,引得隋军大举来攻,但又不得不张出獠牙,对着隋军,以虚张声势。 当然若是有机会,阿史那咥也不在意狠咬隋军一口。但总的来说,对于龟兹陷落,西突厥根本没有余力顾忌。 隋军和西突厥在一个相持对抗中,安然度过一个冬天。而趁着这个机会,在白元德的帮助下,隋军彻底掌握了龟兹。 大业十年春天,黄明辽率领主力赶到龟兹,布置对突厥牙帐的包围,准备围攻三弥山,而命黄明诚和白元德继续向西追击龟兹国王和国相那利。 此时龟兹国王白苏伐勃駃已经死了。 去年兵败,那利带着国王白苏伐勃駃一路西逃,逃到俱毗罗城(今新疆阿克苏市东北)。 那利本希望在此聚拢势力,反攻龟兹,可惜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同年底,位于拔换城的白里稽突然率部攻打俱毗罗城。实际上白里稽能够在龟兹独立,除了老国王白苏尼咥为了从西突厥势力手中夺权,因此将儿子置于各地镇守以外,还有那利和西突厥的支持。 龟兹新国王以藩镇势力来制衡国相那利,国相那利当然可以反过来以藩镇势力来制衡新国王白苏伐勃駃。 说到底,大家在西突厥爸爸手中,各自勾心斗角,你挣我夺,可谓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本来各方保持平衡,但隋军的介入打破了这个平衡。 原本处于弱势的白里稽眼看那利和其兄长落败,便想着诛杀兄长,成为新的国王,同时控制那利,联络西突厥,对抗隋军,反攻龟兹。 于是白里稽出兵俱毗罗城。 那利不敌,为白里稽所败,城池被攻破,本人也被俘虏。白里稽此时也不顾念兄弟之情,痛下杀手,诛杀了兄长白苏伐勃駃。 那利此时没了西突厥爸爸可以耀武扬威,又没了号令群臣的龟兹国王,只得向白里稽投降。 那利在龟兹国还有些影响力,所以白里稽留了他一命听用。 而白里稽一面去联络西突厥,请求援兵,一面在拔换城自称龟兹王,开始号令全国。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平定龟兹(上) 大凡自认为自己很聪明的人,都喜欢以夷制夷,但是能够成功的,几乎没有。那些不聪明的,多是计划落空;而那些聪明的,不是养虎为患,就是引狼入室。 白里稽不算聪明人,所以他只是希望落空了。龟兹国的使者到了射匮可汗帐中,请求射匮可汗援兵,可此时射匮可汗正在河中平叛,哪有功夫管龟兹国的事,不痛不痒地支持了两句,总体意思就是让龟兹挺住。 但白里稽根本挺不住了。 白苏伐勃駃虽然是个傀儡,但毕竟也是龟兹国的国王,一国之主,自有忠诚于他的人和打着忠诚于他的幌子的人。所以白里稽杀了白苏伐勃駃,立刻引得国内震动,不少人纷纷讨伐白里稽。 就连白里稽昔日的盟友,公然造反的弟弟白失毕也打着为国王报仇的名义,攻打姑墨。 为了应付这些人,白里稽被搅得焦头烂额。 大业十年四月,黄明诚率领隋军主力连破俱毗罗城、阿细言城等地,兵临拔换城下。 拔换城乃是姑墨国旧都,也叫南城,后来姑墨为龟兹国覆灭,拔换城便成了龟兹国的西部重镇。 白里稽经营拔换城多年,隋军一时难以攻下。 于是黄明诚一面命令白元德继续围攻拔换城,他乃率部向西攻打温宿大石城。 温宿国,也叫温肃,早年为姑墨吞并,后来又入龟兹之中。此地本为白里稽一个弟弟占据,但后来为白里稽所夺。 此地再往西北,便是热海,已经到了草原之上了。黄明诚提前攻打此地,就是为了防止在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射匮可汗引兵南下,攻打隋军背后。 大石城兵马不多,不过千余人,主要是白里稽将军队集中到拔换城,导致守军不足。 隋军攻城,很快占领此地。 于是黄明诚又回师拔换城下。 此时已经到了六月份,正是汛期。西域之水,多是内流河,水源多是天山融化的雪水,所以天山才被称为西域的母亲山。 黄明诚见拔换城难下,于是下令掘开姑墨川(今新疆阿克苏河),水淹拔换城。 拔换城靠近姑墨川,而因为汛期关系,到了夏天,整个姑墨川水量大增。之前黄明诚攻打拔换城的时候,便命人在姑墨川上游筑堤断流。 整个姑墨川早就已经积蓄多时,因此隋军掘开堤坝,奔腾的河水一拥而下,直奔拔换城而去。 汹汹水流,有如万马奔腾,又如风起云涌,倾盆之下,无能挡者,大自然的威力,让人惊愕。 拔换城是座土城,在河水冲击之下,水灌入城中,虽然没有冲塌城墙,但也使得整座城池陷入泥淖之中。 第一波大隋水之后,隋军第二波大水又来。 原来隋军在姑墨川上游筑了三道坝,每注水满一处,便修筑一处堤坝,三处堤坝,成阶梯状,而储存的水势,则相当于三个水库。 隋军又在沿途修建一条甬道,保证水势直冲拔换城。 第一波大水,已经清扫干净沿途的阻碍,因此第二波水来,直接冲向城墙,水石之力相互较量。而第二波水后,第三波水又到,终于冲垮了拔换城的城墙。 但隋军并未主动发起攻击。 三波大水,已经击破了城中守军的心理防线。 洪水退去,城中积水数尺,整个城池都泡在了水中。因为城池为夯土所修筑,很快城墙在水中跑的发软发黏。 城中因为洪水,也是伤亡惨重,哀鸿一片。 更重要的是,这场天地之力,让守军赶到一种深深地绝望。 外部压力巨大,而城中的守军离心,也渐渐开始生乱。 拔换城被水淹之后,城中将领包括白里稽已经明白,这城恐怕守不住了,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众人在此经营多年,皆是不舍得突围,就此就巢穴拱手让给隋军。于是白里稽忧心忡忡,又满是纠结,有心突围,却最终没能成行。 白里稽和麾下诸将舍不得拔换城,但是那利舍得。 眼看隋军围城都用上了水攻,他便知道,隋军不在乎城中人的生死,只求破城。现在再选择坚守,城破之后,绝对是个死字,隋军根本不会有顾及。 而且那利也并不寄希望于西突厥的支援或者是突围。 那利早就看明白了,突厥人来不了了。若论求援,他往西突厥送的消息更早,若是射匮可汗有心出兵,早就到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到现在西突厥援兵不至,只有一个原因,那说明西突厥不会出援兵。 至于突围,也不现实,整个城池泡在一片烂泥之中,人马俱不得行,如何突围。即使突围而出,他们又能去哪。他对自己很清楚,在龟兹的时候是国相,比国王还厉害,出了龟兹怕是连条狗都不如。 于是那利心中为了后路,便有心投降隋军。 隋军只要想控制龟兹,谁比他这个前国相更熟悉龟兹的情况。只要隋军愿意接纳,他会比谁做得都好,毕竟这年头,给谁做狗不是做啊。 于是那利便联络城中对白里稽不满的将领,准备政变。 城中将领虽多是白里稽的心腹,但生死存亡关头,不讲忠义的蛮夷,谁还顾得上白里稽,于是不少人参与到那利的政变计划之中。 那利准备杀死白里稽,然后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 但那利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便有王宫之人唤他前去议事。拔换城本就有国都,白里稽称王之后,便以姑墨国的旧王宫暂为他的龟兹王宫。 那利虽不知晓原因,但还是前往王宫。 谁料到入宫之后,那利便为白里稽所杀。白里稽毕竟经营拔换城多年,手眼通天。那利筹谋不密,因此他秘密串联将领的消息为白里稽所知。 白里稽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在做什么好事。 本着杀错不可放过的道理,白里稽直接将那利唤进宫中诛杀,然后又命人去清除那利的同党。 整个拔换城中,因为此事,一片动乱。城中人人惊惧,唯恐自身难保,而参与那利政变还没有被诛杀的将领,直接就在城中起事了。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谁也没注意拔换城有一座城门悄然打开。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平定龟兹(下) 白苏伐勃駃不能算一个无能之君,只是龟兹的大环境如此,他虽然有心振奋,但受制于人,无力回天,着实可悲可叹。 此时白苏伐勃駃虽死,但他曾经的布置却并没有完全破产。 早在当太子的时候,白苏伐勃駃便就对几个弟弟各据一地,形同藩国忧心忡忡。只是当时其父白苏尼咥还在,又对他颇有忌惮,白苏伐勃駃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以防触怒其父。 但这并不意味着白苏伐勃駃什么都不做。 私底下,白苏伐勃駃秘密派一些心腹前往几个弟弟麾下刺探情报、拉拢人才,同时又想方设法让他们成为高级官吏。若是他能够正常平叛,这些人将都是他平定诸弟的奇兵。 白苏伐勃駃被那利挟持西向之后,便给小弟白元德留了一份自己在白里稽等人麾下密探名单。他本来指望白元德靠此平定叛乱,拯救他于危难之中,只可惜阴谋还是敌不过刀枪,他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白里稽诛杀。 白元德将这份名单交给黄明诚,请求联络这些人发动叛乱,趁机攻城。 但黄明诚并没有同意。 这些人都是白苏伐勃駃打下的钉子,现在到底忠于谁并不好说。一旦这些人秘密倒向白里稽,为双料间谍,很容易为敌所趁。 于是黄明诚让白元德按兵不动,暂时不要联络这些人。直到后来他水淹拔换城,城破在即,才让白元德去联络众人。 到了这个时候,结果已经注定,白里稽怕是墙倒众人推了,这些钉子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那利准备政变,反为白里稽所杀。城中混乱,而守卫西门的副将郎茂也诛杀诸将速太,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 黄明诚指挥部队,从西门进入,很快肃清了城中白里稽所部残兵。 白里稽在王宫之中负隅顽抗,最后为隋军所杀。隋军并不需要一个活着的白里稽,着实不好处置。 至此,隋军完全占领姑墨。 黄明诚犹不罢休,而是继续向西攻打尉头。 尉头与天山以南多数国家不同,他从事游牧,兼营农业。尉头国在北魏的时候为龟兹兼并,其国境之人,也渐渐龟兹化,开始农耕,而尉头的首府也南迁到北河(今新疆塔里木河)沿岸的据瑟德城。 不过据瑟德城不算一处大城,兵力也有限。若不是前面有白里稽挡者,占据尉头的白失毕根本不敢动。 白里稽身死,隋军兵临城下,据瑟德城中的白失毕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白失毕自问和隋军没什么过节,甚至之前已经派人前往隋军之中,请求朝贡,纳为属国。但隋军打着为龟兹平叛的名义,对白失毕根本不与接纳。 想活命可以,开城无条件投降。 但这样的条件白失毕不愿意,称王称霸这么多年,他舍不得啊。 其实黄明诚也不希望他投降,虽然攻城麻烦,但是临来之前,李节先生便嘱咐黄明诚,要多清理龟兹国的内部统治阶层,给大隋留一个安定的龟兹。 所以黄明诚不怕多杀人。 白失毕坚守据瑟德城数日,终不敌隋军凶猛的攻击,最后决定投降。 隋军收编其军,又将白失毕送往轮台,至此整个龟兹最后一处叛乱之地也落入隋军的手中。 此时黄明辽正在与西突厥激战,但他并未命令隋军返回增援,而是命令黄明诚就地待命,只是命白元德返回龟兹。 白元德一直跟着黄明诚西征,此时孤身前往黄明辽军中,也不知道黄明辽的用意,心中有些忐忑。 当前是隋军与西突厥大战的关键时候,黄明辽能抽出时间见白元德,已经实属不易。 见到白元德,黄明辽也不与他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元德王子,今龟兹诸叛逆皆平,然而龟兹国王亦殒命。当前龟兹国中,无人比你更适合承继王位。我且问你,你愿意做这个龟兹王吗?” 白元德一愣。 他虽是王子,在龟兹国中,素来不受重视,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也可以做到一国之主的位置。 虽然这个国王是个傀儡,但毕竟是国王。 有那么一瞬间,白元德真想答应。他相信,整个龟兹,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他做这个国王,对隋军最有利。 但很快,白元德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愿做这个国王,除了他想当汉人以外,他也不想做一个笼中鸟,囚禁到龟兹王宫,哪怕是做国王。 若是国王,再是亲近大隋,也没有未来了。 白元德很快说道:“总管,该说的元德之前都说过,我的心中,是希望龟兹设立郡县,融入华夏,而不是做一个龟兹王,直到现在,仍然不变,所以我不能答应总管。” 黄明辽说道:“那可是一国之王,旁人做梦都求不来,你不动心?” “说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是相比较做个国王,元德更想做一个汉家将军,就像当年的霍去病、班超那样,立功异域,扬威边塞,永远守卫汉家河山。” 黄明辽拍拍白元德的肩膀,说道:“你会如愿的。” 龟兹经过这次大动乱,上层多被清扫干净。 白元德拒绝了这个王位之后,黄明辽乃选了一个小孩子担任龟兹王,但这位王位也是虚的,如高昌王一般,即位之后立刻以接受教育的名义被送往轮台,至于以后,怕是永远见不到龟兹了。 至于龟兹的行政机关,也被废止,取而代之的是隋官。 黄明辽乃下令,在龟兹旧地,设延城(龟兹都城)、拜城、南轮台(今新疆轮台县南)三县,再加上之前设置的乌垒县,置龟兹军镇,以伏延旺荣为镇戍使。 而西部的姑墨、温宿、尉头之地,分别设拔换(姑墨城)、大石(温宿城)、尉头(据瑟德城)三县,并置姑墨军镇,以黄明诚为为镇戍使。姑墨军镇除辖三县,还在勃达岭(今新疆乌什县西北别迭里山)设勃达戍,以拱卫西北。 各县上暂不设郡,以军镇辖之,实行军管政策。 隋军拿下了天山以南最大的龟兹,基本上算占领了半个天山以南。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人算不如天算 虽然遏索山一战,射匮可汗兵败,但他从未想到有一日隋军会将战场推进到他的可汗牙帐。 西突厥牙帐虽然现在在三弥山,但西突厥的主要活动区域并不在天山之南。毕竟天山以南多绿洲,是农耕文明,天山以北才是游牧区。 西突厥自叶护可汗室点密西征开始,其部从金山而下,一路俯冲,直入西域,西域原来的一些操突厥语的部落如处月、处密、突骑施等加入突厥部落联盟,铁勒各部、葛逻禄、拔悉密等被迫役属于突厥。室点密然后与波斯萨珊王朝的库思老一世结盟,共同攻打西域霸主厌哒。到558年左右,突厥和波斯两国军队在乌浒水(今中亚阿姆河)会师,并以此河为界瓜分厌哒的领地。后来西突厥与萨珊波斯因丝绸贸易而决裂,西突厥转与东罗马联盟对抗波斯。571年,突厥人进攻波斯,把边界从铁门关(西域铁门关有好几个)推进到乌浒水沿岸。之后,在室点密的进击下,西突厥的势力越过阿姆河,囊括今阿富汗一带。 所以西突厥的核心利益在河中,在碎叶川,在金山,而不在天山以南,至于射匮可汗将牙帐东迁至三弥山,只是为了便于开拓而已。这也是为什么薛延陀部一冲入碎叶川,射匮可汗大为惊慌,立刻率军前往围剿,甚至连天山以南包括牙帐都不管不顾的原因。 乙失钵算计一生,但出兵碎叶川,着实是算计过头了。 乙失钵以为射匮可汗这个人,素来骄傲自负,其兵败遏索山,肯定不甘失败,会再度兴兵讨伐隋军,所以他向西进入碎叶川,来个趁虚而入。再之后等到射匮可汗回过神来,其部已经完成了对碎叶川以东诸突厥部落的围剿,到时候自有一战之力。 碎叶川两岸,土地肥沃,草质肥美,西突厥也是因为控制此地,才成为西域霸主,若是他们能够在此立足,未来可期。 因为收获巨大,所以老谋深算的乙失钵才会孤注一掷。 但他没想到骄傲地如一只天鹅一般的射匮可汗面对隋军竟然怂了,兵败遏索山后,射匮可汗根本没敢再次盲目出兵。 所以听闻薛延陀部闯入碎叶川,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布置。 碎叶川的重要性不必多讲,再加上之前薛延陀部火烧三弥山牙帐,整个西突厥上层几乎被横扫一空,射匮可汗的积蓄,妻妾、儿女尽成薛延陀部的阶下囚,新仇旧恨,所以射匮可汗立刻调集各部,围剿西突厥。 而薛延陀部进入碎叶川草原并不顺。 西突厥在草原经营多年,影响力巨大,实力雄厚。虽然射匮可汗主力东进,其余诸部也分散游牧,但其深厚的底蕴仍不是薛延陀部可比的。 乙失钵连战数场,皆没有击败对手,反而等来了射匮可汗的主力。 大业九年六月,在碎叶川草原游荡了一年的薛延陀部与西突厥主力战于羯丹山北。此地为西突厥的圣山,据说为天帝居所,西突厥人立誓时要指羯丹山发誓,西突厥的可汗更替仪式就在这座山上举行。 这一年的游战效果并不佳,所以乙失钵准备打一场围歼战,底定称霸的根基。 西突厥人数量众多,乙失钵遂采取诱敌深入的做法。 薛延陀部来回游弋,不与西突厥人交战,等到准备完成,选择好决战战场,乙失钵才派一部前去挑衅,引诱西突厥人进入他们的包围圈。 这也是乙失钵为什么将决战战场定在羯丹山,因为突厥人为了守卫这里,不得不来。 而在设伏圈内,薛延陀部在草原上,挖掘了一道平行壕沟,在用芦苇和泥土覆盖上去,让人很难在远处用肉眼察觉。在这道平行壕沟的中部,特意留出了可以供十多匹马进出的通道,方便诱敌部队的后撤。 双方交战,射匮可汗一路追击薛延陀部骑兵到埋伏圈。 薛延陀部的骑兵通过事先留出的通道,顺利的穿越了壕沟,并在通道处重新集结再战。大量不知有诈的西突厥骑兵,则连人带马地摔入壕沟,死伤一片。 乙失钵见西突厥人中计,立刻发动伏兵全面出击,猛攻西突厥部队。而乙失钵之子大罗便也率领精锐骑兵,利用西突厥军队陷入混乱之际,从后方猛冲敌军队伍。 一些抵挡不住的西突厥人,也在慌乱中掉入壕沟,彻底丧失了战斗能力。而薛延陀部集结了大批的铁甲骑兵从两翼杀到,对缺乏护甲保护的西突厥轻骑兵进行屠杀。 一时西突厥主力损失惨重,几乎陷入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支军队从后方赶来,乃是射匮可汗手中的预备队。 之前兵败遏索山,射匮可汗便有感于当初没有预留充足的预备队,才会在遭到隋军重击的时候,无力反击,于是这一次便留大将阿史那啜为统帅,指挥后军,并在后军留下一支主力部队。 射匮可汗与薛延陀部交战时,骑兵轻出,便将后军留在了后面。 阿史那啜也是员老道之将,听闻斥候奏报在射匮可汗身后发现了薛延陀部骑兵,立刻猜测到射匮可汗可能遇伏,于是也不管后军辎重、物资,点起全部军队,从后追赶前军,终于在射匮可汗主力崩溃前到达战场。 虽然阿史那啜手中兵力不多,但薛延陀部的兵力亦不多,这点兵力已经足够支撑起战场的局势。 阿史那啜与薛延陀部绞杀到一起,拼死力战。 射匮可汗终于能够腾出手来,收拢溃兵。 射匮可汗不是一个庸人,虽然被溃兵卷着向后,但他仍令身边亲卫部队前出支援阿史那啜,为了胜利,他几乎派遣了他手中每一个能动用的士兵。 于是西突厥溃兵和薛延陀绞杀一下午,双方不分胜负,虽然薛延陀占据优势,战果辉煌,但始终没有将对方击溃。 双方鏖战一场,皆是伤亡惨重。最后薛延陀部无力承受如此巨大的伤亡,乙失钵最终不得不下令撤退。 一支本没有预料到的西突厥部队,最终将本要崩溃的局面,给翻了过来。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河中之乱(上) 乙失钵为羯丹山一战,费劲心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只能算后勤部队的阿史那啜及时率部抵达战场,改变了战争局势。 薛延陀部伤亡巨大,功亏一篑,乙失钵大受打击。他很清楚,失了这次机会,他们再也没办法打败西突厥了,于是乙失钵决定向东撤退,返回金山。 诸将多有不解,毕竟这一仗他们虽然没有竟全功,但还是胜了。西突厥主力损失惨重,说是狼狈而逃绝不为过。这样的大好局面,不应该再接再厉,为什么要撤? 但乙失钵明白,此仗算计了射匮可汗的求战心切,多有侥幸。可射匮可汗毕竟不是一个傻子,此战之后,必然会稳扎稳打,而若是双方拼消耗,薛延陀部绝不是西突厥人的对手。 可惜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薛延陀部众人,看不清形势,对于撤退的命令多有抵触,不仅行动迟缓,对于乙失钵下令放弃不必要的物资命令,也是一再违背。 这一次薛延陀部缴获太多,多到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缴获。因此让他们丢弃,着实比杀了他们还残酷。 最终的结果便是众人在草原上缓慢移动。 而此时的西突厥射匮可汗在兵败之后,痛定思痛,反思道自己连续两次大败,其原因便是便是急于求成,以致每次都落入对方的陷阱。 射匮可汗改变了之前追着薛延陀部满草原乱窜的局面,准备稳扎稳打。他命令碎叶川以西部落,在碎叶川沿线布防,防止薛延陀部西窜,同时缓缓向东压过来,挤压薛延陀部的生存空间。而自己的主力在热海布防,缓缓向北进清理薛延陀部分散的力量。 在射匮可汗的布置下,两个方向的西突厥军队,形成一股交叉推进的局面,将薛延陀部主力往东北方向赶。 就在西突厥可汗准备对薛延陀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另一场动乱又发生了。 西突厥这种部落联盟制国家,可汗的权利大小全看手中的实力。射匮可汗之前驱逐泥撅处罗可汗,一统西突厥,自然权利深重,威望居高。但之后先败遏索山,又败羯丹山,东面大隋大肆侵夺西突厥的势力范围,北面薛延陀又肆虐碎叶川草原,一些本就畏于射匮可汗势力才不得不投降于他的西突厥贵族,则心思又活泛起来。 当初泥撅处罗可汗时代,为了便于国家管理,他设了两个小可汗,一在应娑,管理天山以南诸国;一在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管理河中一带的昭武九姓。 射匮可汗起兵之后,位于石国的小可汗阿史那匐职便向射匮可汗投降,并去小可汗号。 当初泥撅处罗可汗为了控制石国,诛杀了石国国王,以特勒阿史那匐职直接管理。而阿史那甸职投降射匮可汗之后,射匮可汗一时也无暇顾得上他,只得以摄舍提暾部的首领阿史那瞰担任吐屯,监视阿史那匐职。 本来射匮可汗计划,等他处理完内部事务,便撤换掉阿史那匐职,但之后诸事繁多,大隋的西州总管府崛起,成为西突厥一个重要敌人,他忙于东面事务,实在无心向西。所以也只得留任阿史那匐职。 阿史那匐职也很清楚自己尴尬的身份,平日里小心翼翼,唯恐触怒射匮可汗,给他处置自己的机会。 但这样的日子,他着实是不愿意的。 射匮可汗数次兵败的消息传到石国,阿史那匐职的心情满是复杂。既为射匮可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自己而松了口气,也为西突厥沦落至此而满是郁闷。苍狼神的子孙,草原的主宰,怎么让薛延陀部这种卑贱小偷的后人耍的团团转啊。 阿史那匐职是又惊又喜,而他的弟弟阿史那悉密多则是狂喜了。这些日子,他让阿史那瞰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眼看射匮可汗几度败绩,他认为他们的机会来了。 于是阿史那悉密多去见兄长,请求兄长在石国起兵,反抗射匮可汗。 “射匮可汗陷于与薛延陀部浪战的泥潭之中,解脱不得,此时正是我们起兵称汗,全取河中的好机会。否则等射匮可汗缓过气来,第一个就会朝咱们动手。” 对于弟弟的建议,阿史那匐职有些疑虑,这个时候动手,不是推着西突厥走向四分五裂吗? “兄长!你顾念同族之情,射匮可会顾念吗?你觉得他若是得到机会,会放过你吗?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再是迟疑,射匮要杀你的消息就到了。” 阿史那匐职还是有些迟疑不绝。 阿史那悉密多眼看说服不了兄长,遂决定铤而走险。他带着亲卫,趁着天黑,直奔吐屯阿史那瞰的营地。到了夜里,天上刮起大风,数步之内,不见人影。阿史那悉密多命十个人拿着鼓藏在阿史那瞰驻地的后方,约好一见火起,就猛敲战鼓,大声呐喊。又命其他人拿着刀矛弓箭埋伏在门两边。 安排好这些之后阿史那悉密多顺风纵火,一时间众人前后鼓噪,声势喧天。 阿史那瞰在混乱之中逃出营帐,正好迎面遇到阿史那悉密多。 平日里阿史那瞰常常仗着射匮可汗心腹的身份,挤兑、羞辱阿史那悉密多。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阿史那悉密多抽出腰间短矛,朝着阿史那瞰便掷去,正中对方胸膛。 阿史那瞰惨声倒下,阿史那悉密多拔出弯刀,上前砍下对方的脑袋,然后提着去见兄长去了。 至于阿史那瞰一众随从,或是被杀,或是葬身火海。 阿史那匐职见到阿史那瞰的脑袋,大吃一惊,忙称弟弟闯下了大祸。 阿史那悉密多也是一份光棍样子,跪下挺着脑袋说道:“兄长或是将起兵造反,或是将悉密多交给射匮。就是不知道兄长将悉密多交给射匮之后,射匮能不能放过兄长?” “你!” “兄长,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射匮不会放过咱们,咱们同样亦不会放过射匮。” 阿史那匐职满是无奈,但的确是被弟弟逼到了绝路。此时他别无选择,只得下令诛杀石国之中亲近射匮可汗的官员,扯旗造反。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河中之乱(下) 阿史那匐职在石国造反,自称西突厥大可汗,号“登里”,又封其弟阿史那悉密多为叶护。 阿史那匐职的造反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立刻在河中引得响应。河中各地的西突厥驻兵,本就多是泥厥处罗可汗时代的老人,只是因为射匮可汗无暇顾及,才使得他们留任。这些人平日里多以阿史那匐职领头,此时阿史那匐职造反,其他人如何不趁机起事。 于是整个河中,处处烽火。 射匮可汗正在布置对薛延陀的总攻,听闻河中生乱,大吃一惊。此时他也顾不得薛延陀部,立刻率主力赶往河中,只留下部分军队在碎叶川继续围攻薛延陀部。 对于射匮可汗来说,此时的大隋算是癣疥之疾,因为隋军再强,也不可能占据草原,因此双方算是敌人,而不是死敌。 薛延陀部则是肘腋之患,其部威胁到西突厥的生存空间。但终究薛延陀部实力有限,不可能覆亡西突厥。 而河中造反的西突厥诸部则不然,这是心腹之患。心腹之疾,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河中之地虽然对西突厥并不太重要,但阿史那匐职造反威胁的是射匮可汗的统治基础,一旦河中之乱蔓延,有可能导致整个西域尽是效仿者,那射匮可汗就完了。 当初泥厥处罗可汗身为西突厥可汗,是怎么败亡的。不就是内有射匮可汗生乱,外有隋军、铁勒人逼迫,处处烽烟,内忧外患,最终败亡。 射匮可汗亲眼看到整个过程,可不愿步泥厥处罗可汗的后尘。所以他必须在河中之事蔓延开来之前,彻底解决阿史那匐职,杀鸡儆猴。 射匮可汗率领西突厥主力气势汹汹而来,本准备在石国城下与阿史那匐职决战。谁料想阿史那悉密多自知实力较之射匮可汗还有不及,因此劝兄长不要和射匮决战,而是向南转移,利用河中广阔的地形,牵制射匮可汗。 射匮可汗远道而来,利速战速决,毕竟无论是地利还是后勤补给,射匮可汗皆不占上风,双方一旦陷入相持,必不利于射匮可汗。 阿史那匐职对这个弟弟很是信重,于是听从其弟建议撤离石国,并渡过药杀水,前往苏对沙那(今塔吉克斯坦乌什鲁沙那)。苏对沙那在汉代为大宛国国都贵山城,现在为东曹国所在地, 射匮可汗如一个巨人蓄势一拳,却打在棉花之上一般,重击之下,却只获得一个空荡荡的石国城,别提多郁闷。但阿史那匐职远遁,他还不得不追击。 阿史那悉密多算是西突厥中少有的英才,虽然年轻,但多谋善断,又胆识过人。他先是康国(今撒马尔罕)召集河中的西突厥各部,又调动昭武九国部队,组成了一支联军对抗射匮可汗。 同年十月,联军和射匮可汗主力在俱战提(今塔吉克斯坦列宁纳巴德州附近)相遇。双方展开激烈的决战。 刚开始,因为联军战力逊于射匮可汗军,因此左翼部队很快崩溃,几乎被全歼。射匮可汗乘机亲率一支迂回部队向联军的后方发起攻击。 此时联军混乱,各部皆心中畏惧,联军有被包围的危险。阿史那悉密多当机立断,立刻将中军后方的预备队投入战斗,并率军猛攻射匮可汗的后军。 双方田忌赛马,都是以精锐攻击对方的薄弱力量。阿史那匐职率领部队挡住了射匮可汗的迂回攻击,而阿史那悉密多更是击溃了射匮可汗的后军。 阿史那匐职兄弟二人,弟弟才能更为出众,且富有想象力,用兵诡异。兄长阿史那匐职虽无其弟出众的才华,但为人性格温和、正直,在部落中素有威望,又善于笼络人心,因此兄弟二人相互配合,总是无往不利。 双方之后又相持三日,激战不断。 在此关键时候,射匮可汗身中流矢,不能上马。阿史那悉密多闻询趁机派人在战场上散布射匮可汗已经身亡的消息。射匮军不辨真假,士气骤然低落。 而阿史那悉密多率军趁机猛攻,大败射匮军,斩首万余人。射匮可汗狼狈而逃。 经此一战,联军士气大涨,射匮可汗的处境更加不利。眼看冬天来临,后勤不畅,射匮可汗麾下纷纷劝他撤退,射匮可汗心忧战事,却有心无力,只得率军撤回石国都城修整,等待再战。 双方渡过一冬,河中局势更加恶化。 第二年初,射匮可汗决定兵行险招,不等土地解冻,寒意过去,便趁着联军不备,突然渡过药杀水,直袭康国。 此时整个草原,一片封冻,寒意逼人,射匮可汗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冻毙在沿途行军路上。 射匮可汗奇袭康国,奇迹般地杀入河中腹地。整个昭武九国,大多集中在那密水(今中亚泽泽拉夫善河)和独莫水(今乌兹别克斯坦萨赫里萨布兹及卡尔希一带)沿岸。 于是诸国震惊,纷纷向苏对沙那求援。 阿史那匐职不得不派其弟阿史那悉密多率军救援康国。 射匮可汗长驱直入,在援军到达之前占领康国。他打着要攻略诸国的幌子恐吓诸国,却趁机在那密水西岸设下埋伏。 阿史那悉密多一路急进,没有防备,最后为射匮可汗伏击,其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狼狈逃回了苏对沙那。 至此,射匮可汗扭转了战争初期的不利优势,开始掌控战局。 射匮军继续向东,双方在苏对沙那发生激战。 这一次阿史那悉密多没能来得及组织联军,因此河中诸部力量分散,根本不是射匮可汗的对手。 阿史那悉密多再次兵败,射匮可汗乃占领苏对沙那。 这一战之后,阿史那匐职兄弟手中只有两三千人,根本无力反败为胜。阿史那悉密多便劝兄长向南逃亡吐火罗,积蓄力量,阿史那匐职从之。 射匮可汗追之不及,便向西征讨在河中叛乱的诸部。位于河中诸国的一众参与叛乱的西突厥贵族没有阿史那匐职兄弟的好运气,尽被射匮可汗诛杀,于是河中诸部叛乱皆平。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东归 射匮可汗大战河中的时候,西突厥和薛延陀部也在伊列河发生激战。 薛延陀部的实力较之西突厥还是差了太多,即使西突厥此时只是一支偏师在于他们战斗。 射匮可汗离开之后,乙失钵撤退的心又有些不坚定了。 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为了碎叶川草原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这次若是离开了,不知道何时再有这样的机会。努努力,似乎希望就在眼看。 于是薛延陀部又和西突厥激战数场,甚至还发起一波反攻。 西突厥主将是阿史那啜,面对薛延陀部的反扑,他严格按照射匮可汗的命令,两面夹击,压缩对方的生存空间。 甚至还调集一支主力,绕道赶往伊列河方向,包抄薛延陀部的后路。 果然在西突厥的步步紧逼下,原本最擅长四面游弋的薛延陀部仿佛撞上了一张大网,处处碰壁。 五月初,西突厥与薛延陀部爆发一场遭遇战,薛延陀部战败,损失两千多人。整个薛延陀大营,一片哀声,直到这时,乙失钵终于明白,他们不可能胜利了。 乙失钵下令全军往伊列河方向撤退,但已经晚了。 因为他们的主动出击,薛延陀部已经为西突厥主力所咬住。这个时候,薛延陀部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得丢弃能丢的物资,拼命往伊列河赶。 五月初十,薛延陀部赶到伊列河,但此时河水暴涨,人马难以泅渡过河。于是乙失钵下令搭建浮桥,进行渡河。 此时一直在伊列河游弋的西突厥将领庞特勒也率领部队赶到薛延陀部的渡河点,与之发生激战。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薛延陀部若是兵败,怕是要直接覆亡,于是乙失钵亲率主力,与庞特勒大战,以掩护部队渡河。 而庞特勒也很清楚,他只要缠住这群薛延陀人,等阿史那啜的主力赶来,对方必败,因此也拼命大战。 双方在伊列河以西的草原上,来回搏杀。 这时候,什么战术、阵营都没用了,双方只剩下最原始的拼搏。庞特勒乃是西突厥突骑施贺鲁施部(简称突骑施)的啜,其部分布于碎叶川两岸,最是擅长骑射。 面对薛延陀部的冲锋,突骑施部并不与之对抗,而是利用骑射,不断对其骚扰。薛延陀部如重锤击在棉花上一般,想速战速决不行,转身渡河亦是不行。 乙失钵再是老辣,也没有办法。 双方鏖战一日,薛延陀部也没渡河多少人。 到了傍晚,闻询的阿史那啜终于赶到了。他命令士兵丢弃全部物资,甚至连一些铁甲都没有携带,就是为了加快速度,沿途不知跑死了多少马,终于赶到战场之上。 望着还在和突骑施鏖战的薛延陀部,阿史那啜大喜过望,这是西突厥的耻辱,也是西突厥重新崛起的起点。 阿史那啜下令,全军猛攻薛延陀部,不留活口。 对面的乙失钵见到出现的大股骑兵的身影,心情更加沉重。他们太慢了,行军慢,渡河慢,什么都慢,这就是连锅碗瓢盆都不愿意丢弃的后果,若是他们能早到伊列河一日,也不会陷入这种境遇。 但后悔也没有用。 对面的骑兵是射匮可汗的主力,而面对对方,他们几乎没有胜算的准备。 此时是最艰难的时刻。 乙失钵转头看向儿子大罗便,对儿子说道:“大罗便,从今日之后,你便是薛延陀部新的酋长,你带着今日突围出去的部众,返回金山,然后带上当地的薛延陀部众,头也不要停,翻越金山,返回漠北。” 薛延陀是东部高车一部落,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最初在漠北独洛水流域。高车后来被突厥击败之后,更名为铁勒,当时还叫高车,臣服于柔然。太和十一年(487年),柔然侵犯北魏,高车族副伏罗部落首领副伏罗阿伏至罗在劝阻无果的情况下,率众西走至车师前部西北,自立为高车国王,号候娄匐勒。薛延陀也就是这个时候跟着进入西域的。 高车国先进贡北魏,后来为嚈哒人控制,546年,高车国发兵东攻柔然,突厥族首领阿史那土门率军伏击,大败高车军队,收降高车族人五万余户,高车国灭亡。 而薛延陀部之后便一直臣服于突厥,并从铁勒诸部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仅次于契苾部的大部。 薛延陀部已经离开大漠一百多年,早就已经忘了大漠什么样子。 可直至今日,这个局势,乙失钵终于决定,返回大漠。再留在西域,只能在西突厥的打击下灭亡。而东面的大漠,虽然还有东突厥,但尚有其他部族,还有生存空间,所以,走是必须的。 大罗便知道父亲的意图,满是伤悲。 “阿耶,让我代你去吧。” 这种时候,大罗便不怕死。 其余诸将也纷纷说道:“大酋长,走吧,我为你断后!” “我来断后!” “我来断后!” 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竟然高涨起来。 乙失钵看着儿子说道:“死没什么难的,难的是活着,带着部落复兴才是最难的。我把容易的事情留给自己,把难的给了你,所以今日不需要你去死,你要好好活着。 你要带着薛延陀的百姓,复兴薛延陀。” 大罗便痛苦地点点头。 这时乙失钵又说道:“大隋太强大了,听说他们在草原上多次击败了东突厥。以后返回漠北,怕是要多与隋人打交道,你记住,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击败隋人,否则轻易不要与隋人为敌。要借助他们的势力,不要怕向隋人低头,曾经的鲜卑、现在的突厥,都是隋人扶植的,他们能让你更强大。” “阿耶,我记住了。” 说完乙失钵也不看儿子,而是对着众人高声喊道:“薛延陀部的勇士们,让那些骄傲的突厥人看看,我们薛延陀部也不是软蛋。” 说完,乙失钵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西突厥军冲去。其身后一众士兵,也跟着冲锋而去,只留下大罗便望着父亲远去地身影,撕心裂肺地喊道:“过河!回家!”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进军三弥山 乙失钵死在了冲锋的战场上,而其子大罗便带着不到四千的薛延陀部残兵踏上了东归的征程。从伊列河到金山有两千里,从金山到漠北更不知道有多远,但薛延陀部走得义无反顾,他们要生存的空间,哪怕前路漫漫。 ······ 阿史那啜诛灭了薛延陀部的主力,看着乙失钵的尸体,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开心。 阿史那啜是西突厥之中少有的战略眼光卓越之人,所以他没法开心起来。薛延陀部本来是西突厥下面附属的一个部落,若不是薛延陀部背叛遏索山,那西突厥面对隋军就还有机会,牙帐也不会失陷,河中或许也不会生乱,整个碎叶川草原更不会混乱成这个样子。 还有天山以南。 隋军占领焉耆西突厥没时间管,隋军占领高昌,西突厥还是没有时间管,现在隋军已经命令部队在天山以南大步踏进,龟兹等地皆下,甚至整个天山以南也多归顺,但因为薛延陀部的叛乱,西突厥还是没有时间管,眼睁睁地看着大隋势力一路向西。 大业十年七月份,射匮可汗从河中返回碎叶川。刚回老巢,便听到一个惊天的消息。 “兄长,牙帐丢了!” 见到射匮可汗,阿史那咥抱着兄长的大腿大哭起来。 射匮可汗心中一震,头脑一阵眩晕,差点摔倒。 三弥山牙帐对于西突厥在军事意义上并不太重要,但政治意义却极其重要。自西突厥入主西域六十年来,还从未发生过牙帐被接连攻破的事情。其实也就两次,就是最近这两次。 “隋军欺人太甚。” ······ 黄明辽仗着西突厥内乱,先后占领焉耆、高昌、龟兹三国,终于腾出手来,对三弥山的突厥牙帐下手,若不是黄明辽手中兵力实在不足,他能趁着这个良机,直捣西突厥的老巢,攻打碎叶川草原。 听闻西突厥河中生乱的消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立刻派人前往河中,与对方结盟。但双方相隔数千里,他对这群人的实力、能力全不了解,这一举动也只是“有枣无枣,打上一杆”,并未报太大希望。 今年开春,趁着西突厥主力不再,他便布置对突厥牙帐的攻击。 其实去年时机更好,但还是没人,而且连破焉耆、高昌、龟兹,手中那点人不断摊薄,根本没有打大仗的可能。 经过一冬天,黄明辽和李节费劲心思,终于聚拢了两万人马,这才有机会打这一仗。 西突厥在三弥山牙帐的军队并不多,只有万余骑。 自薛延陀部突袭这里之后,射匮可汗便已经准备放弃这里。一方面这里被薛延陀部一把火烧毁,若是重建,还要花费巨大精力。另一方面,这里离着大隋太近了,虽然方便向东开拓,但也在隋军的眼皮子底下,隋军随时可以对此地进行攻击。 再留在三弥山,意义不大。 但这里终归是突厥牙帐。若是旁的时候,撤退也就撤了,但现在河中叛乱,碎叶川有薛延陀部肆虐,射匮可汗为了维持西突厥在天山以南的统治,给各属国信心,也得必须坚守住这里。 所以射匮可汗给阿史那咥下了死命令,务必守住三弥山。 阿史那咥也是头大,以万余骑兵,守住三弥山,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但射匮可汗诸子皆丧,以突厥人的寿命,很难活到再有成年的儿子。阿史那咥作为射匮可汗的嫡亲兄弟,甚至是未来的继承人,势必要做出表率。 西突厥人不擅守御,阿史那咥只得在三弥山周围设置一圈栅栏,作为防御工事。 隋军占领乌垒城,契苾部又重回鹰娑川,阿史那咥便开始心惊胆战。他为了维持西突厥庞大的形象,迷惑隋军和西域诸国,不断派遣军队,分成小股,向西面劫掠。 刚开始效果很明显,西突厥骑兵,来去无踪。秦琼驻扎在乌垒城,后勤补给需要从焉耆运输。西突厥骑兵多次袭击隋军的运粮队,乌垒城的补给线路严重受损。 秦琼几次欲围歼对方,但还未动手,便被对方逃脱。 于是秦琼定计,他提前准备了一百乘假粮车,每乘车里埋伏五名骁勇的士卒,带着斩马的长刀、强劲的弓弩,用瘦弱的士卒拉车前进,还派精兵秘密地紧跟在后边。 这时西突厥的骑兵果然闻询前来突袭运粮队,拉车的瘦弱士卒见到西突厥军队之后,立刻逃脱。 西突厥军队不费吹灰之力,便缴获无数。于是众人用马把车迅速拉到有水草的地方,解下马鞍,让马吃草。这群人正要从车里拿粮食,隋军精锐士卒猝然冲出,而后边的伏兵也恰好赶到。众人一拥而上,将这群突厥士兵尽数杀光。 之后秦琼又如法炮制了两次,从此再也没有哪股突厥军敢于走近隋军的运粮车。 阿史那咥见此计不成,又继续对着隋军张牙舞爪。 隋军刚开始兵力不足,还被西突厥压制,等到黄明诚攻破龟兹之后,从南面包围了三弥山,阿史那咥开始更加惶恐。 不少人劝阿史那咥赶紧撤退,否则必然被隋军合围歼灭。阿史那咥也想走,但此时正在河中平叛的射匮可汗,连续数次传令阿史那咥务,令其必守住牙帐。阿史那咥想走不敢走,内外交困,实在是焦头烂额。 隋军没能在大业九年的冬天之前完成集结是阿史那咥最后的幸运。但黄明辽也没有让阿史那咥好过。 本着敌可来,我亦可往的战略,阿史那咥不断派人袭扰隋军,黄明辽也命契苾部连续出击,不断对三弥山进行骚扰。 契苾部对西突厥恨之入骨,契苾葛更是下令,凡遇到西突厥人,务必诛杀。于是大股的契苾部骑兵不断对三弥山周围进行绞杀,周围的西突厥牧民尽被杀光。 一个冬天,双方用各种方式明争暗斗。虽然没有大的战斗,但硝烟弥漫,各显神通。冬日的西域是寒冷的,但三弥山周围却是炙热的,因为这片战场在这个冬天都被滚烫的鲜血浸染个便。 大业十年三月,初春时节,雪山还未封冻,黄明辽从轮台出发,调集部队,开始对三弥山发动总攻。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与魔鬼交易(上) 大业十年三月底,三弥山。 这一次为了围攻西突厥牙帐,黄明辽集中了两万西州军和近万的契苾部、乌讙部附从部队,是遏索山之战后,隋军准备的最大规模的战斗。 天可怜见,黄明辽在西域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打一场以多打少的战斗了。 三弥山是南天山的一段主脉山段,地势陡峭,海拔极高,从这里往北便是后世着名的伊犁河谷。 毫不客气的说,占领三弥山,大隋在南天山一线的防御便闭环了。 对于这一战,虽然是以多打少,但黄明辽做了充足的准备。三弥山毕竟是西突厥牙帐,而西突厥还是西域霸主,就是为了荣誉,这群西突厥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双方必然发生激战。 在去年冬天的战斗中,隋军虽然对西突厥保持了压制,但突厥人也保持了强大的韧性。 黄明辽指挥军队分三个方向对三弥山发动攻击。北面是契苾葛率领的本部骑兵,攻击山后位置。而黄明辽命秦琼率领部队向西占据赤沙山(今新疆温宿县北),截断了突厥人西逃或东援的道路,而黄明辽则率主力从南面对三弥山进行攻击。 突厥人为了防御,在山下和山腰挖了好几道壕沟,又在山上设置了栅栏。 突厥人本来擅长骑兵,一般都以攻击战为长,但这次阿史那咥却是铁了心的以己之短对敌,不仅不出击,还用壕沟、栅栏断了出击的可能。 阿史那咥很清楚,隋军利在速战,所以他只要撑到兄长到来,便是胜利。 三弥山后世又叫哈尔克山,而哈尔克山在维吾尔语中意为“雪山”,可知三弥山之高峻。隋军虽然战力很强,也长于攻坚,但仰面攻击,双方地形优势相差太大,隋军几次攻击,但受限于地形条件,屡屡攻击不顺。 黄明辽眼看强攻不成,又想和对方打骑兵对攻,因此几次命人搦战,但阿史那咥做起来了缩头乌龟,面对隋军的骂战,打死也不出击。 战斗一度陷入僵局。 黄明辽坐在帐中,苦思无计。若是真的和突厥人拼消耗,未必攻不下此山,但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 黄明辽不怕败,但怕伤,西域汉人就这么多,死一个就少一个,他消耗不起。 就在这时,三弥山上,突然有人言称造访。 黄明辽很是吃惊,他在西突厥并无什么熟人,如何还有故人。不过黄明辽想看看对方的意图,还是让人进来。当然为了防止对方如公孙述刺杀岑彭一般,提前让亲卫搜身之后,才由亲卫陪着进入。 “黄将军,旧友来访,就是这么相待的。汉家素来是礼仪之邦,讲究待客的礼节,黄将军的做法,却是不怎么讲礼仪啊。” 对方一身黑色斗篷,斗篷下是一副矮小而狰狞的面容。此人面上尽是疤痕,为此留了一脸大胡子遮挡,但仍然可见。其丑陋的面容,加上疤痕和大胡子,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难看。 黄明辽有些疑惑,他着实想不起对方是谁。 “黄将军还是个忘性子,当初卢伦河畔,还是黄将军放在下一马。” 黄明辽恍然大悟,终于想明白对方是谁,此人原来是西突厥步迦可汗之子莫贺咄。当初卢伦河一战,突厥军队惨败,莫贺咄为其父断后,全军覆没,其人跳入卢伦河中逃命。 再之后黄明辽的麾下在下游将半死不活的莫贺咄俘虏。本来是要去献俘的,但黄明远听闻之后,便让黄明辽将莫贺咄给放了。 不是黄明远对莫贺咄另眼相待,步迦可汗的儿子、孙子那么多,没什么可以重视的,尤其是一个失去了部属的人。 但莫贺咄却是历史上西突厥崩乱最重要的人物。 贞观二年,也就是公元628年,莫贺咄暗杀了侄子统叶护可汗,国中大乱,西突厥从此陷入衰落。此后直到西突厥灭亡,西突厥再也没有完成过真正的统一。 要知道统叶护可汗时代是西突厥最鼎盛的时代,其和其兄射匮可汗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完成西域的统一,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武功超过历代可汗。 虽然现在历史改变,莫贺咄能不能再诛杀统叶护可汗,甚至会不会再有统叶护可汗都是未知的,但黄明远还是留下此人,以为伏笔。 莫贺咄被放了之后,没有选择前往漠北,而是往西域而去。 当初卢伦河之战,莫贺咄拼死为父断后,也算是一个孝子,但此战之后,他身受重伤,几乎身死,其内心也完成了从孝子到枭雄的蜕变。他对其父步迦可汗已经寒心,不愿再为父效命,而且他见隋人势大,留在草原,仍旧会失败,所以前往西域寻找机会。 莫贺咄历经坎坷,来到西域,却发现西域的天变了,当时西突厥已经是泥利可汗的天下。身为前可汗之子,牙帐根本无法依存,莫贺咄遂来到碎叶川,投奔侄子射匮可汗。 不过侄子毕竟不是亲爹。 莫贺咄没了部族,孤身一人,其侄射匮可汗对其也不重视,莫贺咄渐渐沦落为步迦可汗一脉一个透明人物。十多年来,莫贺咄费劲心思,苦心经营,手中才终于有了一个小部落,麾下有两三千骑。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年轻的时候便能领军万骑,东征西讨,其影响力不亚于兄长都速六,现在却带着一个小部落苟延残喘,这其中的落差,使他感到绝望与崩溃。 这十多年来,西域多次动荡,莫贺咄满是野望,但因为手中实力不足,始终参与不到这场争霸之中。 于是这让莫贺咄的内心更加扭曲。直到今日被围在三弥山,眼看隋军就要攻破牙帐,眼看他手中这极小的力量也要覆灭,他终于决定,踏出这一步,和隋军交易。 他要做大突厥的大可汗,谁都没法阻拦他,为了这个野望,哪怕是和魔鬼交易,莫贺咄也是愿意的。 于是莫贺咄乃乔装打扮,亲自冒险从山上下来和黄明辽一会。他要和隋军交易,隋军围山不利,久攻不下,他则需要隋军的支持,双方交易,正好可以获得双赢。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与魔鬼交易(下) 在黄明辽的记忆中,莫贺咄只是一个普通过客,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杀的和俘虏的将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何会记得一个十多年前的突厥王子。 但黄明辽很快明了对方的来意,此时从山上下来,还有别得事吗? 于是黄明辽故意说道:“原来是莫贺咄王子,真是好久不见啊。你不是从卢伦河走 了,我本以为凭王子的本事和身份,这些年怎么也得做到可汗或者叶护了,怎么今日再见,落魄了这么多。” 黄明辽的话,打到莫贺咄的痛处,差一点将莫贺咄点着了。幸好他这些年,遇到的羞辱、挫折不计其数,忍耐力极强,所以才强压下内心的怒火。 于是莫贺咄乃说道:“正是混得惨淡,所以才来找将军。昔日卫公曾言,‘若是需要,尽可来求助’,将军怕不是忘了吧?” 黄明辽更明白对方的意图了,于是说道:“尽可一言。” 莫贺咄乃说道:“我知道将军这些日子围攻三弥山不顺,而突厥援军又快赶到,一旦射匮可汗从外围反包抄隋军,将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黄明辽忍不住“哈哈”大笑。 “莫贺咄,你要是来消遣我的,就请回吧。西突厥的主力在哪,在河中吗?你觉得射匮可汗从河中赶来要多长时间,回不回地来都不好说。” 莫贺咄一惊。 三弥山被隋军封锁了太久,西域的情况他们都不清楚。 “可汗还未消灭河中叛军?” 黄明辽笑道:“前段时间河中传来消息,射匮可汗在俱那提打了一场败仗,损失惨重,正在舔舐伤口,未来的突厥可汗是谁,怕是还不一定呢?” 莫贺咄更心惊了,他虽然不受射匮可汗待见,但毕竟众人皆是步迦可汗一脉,有这层关系,他还能生存,即使艰难一点。可若是可汗主脉易支,他们这群人必定是最先被清洗的。 此时莫贺咄也顾不得与黄明辽兜圈子了,便说道:“黄将军,我今日来意将军怕是也清楚。三弥山难打,将军若是攻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但在下在山上,愿意放出一个口子,使隋军顺利登山,绕到牙帐的外围防御之后,如此将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占领牙帐。” 说完,莫贺咄便盯着着黄明辽,他把自己的底牌露出了,就看黄明辽的选择。 黄明辽“哈哈”笑道:“王子打得好算盘。” “黄将军不愿意。” “这样的好事,我怎么不愿意呢?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子帮着我们攻下三弥山,总不可能是舍己为人吧。说吧,王子想要什么?” 莫贺咄其实不太喜欢和隋人打交道,甚至胡人都不太喜欢和汉人打交道,因此他们总觉得对方太虚伪了。 草原之上,实力为尊,只要有实力,什么都能获得。而汉人则总喜欢搞一些圈圈绕绕的东西,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多次一举。 但黄明辽的爽快让他很高兴。他还真担心黄明辽拒绝,那样他便没什么筹码了。 “黄将军爽快,我帮着隋军攻占三弥山,是想请求拒绝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将军从我的防线进入之后,不着痕迹地给我的部下留出一个空档,放我和部下离开。” “这是应该的。” 莫贺咄折腾这么多,就是想逃命,若是不放他和部下离去,他也不用和隋军合作了。 “第二,放了阿史那咥,把他交给我。” 黄明远看着莫贺咄说道:“为什么?这时候最想阿史那咥死的不应该是你吗?” 莫贺咄也不隐瞒,便说道:“射匮可汗子嗣皆亡,就是现在生下儿子能存活,要想继承汗位,至少也得十五年,太遥远了。射匮可汗就只有阿史那咥一个亲弟弟,只要射匮可汗一死,我父亲这一脉,大概率是阿史那咥继位······” 剩下的他没再说,但是意思你懂得。 不得不说,莫贺咄算计的还挺深。 “可以!” 黄明辽要的是对三弥山的占领,一个阿史那咥的死活并不重要。况且若阿史那咥真的继承了可汗之位,莫贺咄也算一枚钉子。 “第三,我听说你手上有不少的西突厥俘虏,给我一万人。” “不行。” 莫贺咄话还没说完,黄明辽便打断了。 “换个条件。” “就是这个。”莫贺咄接着说道,“我手上只有两千多骑,这些人在西突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有增加部众,才会有话语权,否则我即使逃出去,还是一个边缘人物。” 黄明辽想了想说道:“一万人太多了,我最多给你三千人。” “至少五千······” 黄明辽一摆手说道:“就是三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手上有两千多人,再加上三千人,也能组个万骑。别跟我说在西突厥一个万骑不值钱。” 莫贺咄眼看黄明辽态度如此坚决,也知道不可能从他这里讨得什么好了,能得到三千人已经算是侥幸了。 “那就多谢黄将军了。” “我有点好奇,你放开了防线,岂不是让别人知道你背叛了西突厥。既然如此,你怎么从阿史那咥那里获利?而且三千人马,我给你自是没问题,但你如何向射匮可汗解释这三千人马为什么会在你麾下?” “战场混乱,将军杀入山中,将军不说,谁知道你们是怎么上山的,到时候山上那么多将领,谁都可以是奸细。” 黄明辽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众人皆丧,唯你保全自身和全军?” “阿史那咥会相信的。”莫贺咄又说道,“莫贺咄还请将军与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 “我率军突围,然后救了阿史那咥。” 黄明辽听了微微一笑,不由得说道:“王子真是好算计啊。” “将军不会说做不到吧?” “没问题。”黄明远又说道,“那我猜那三千突厥俘虏,王子也准备用这个策略了?” “黄将军睿智!” 莫贺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张死人脸,笑比哭还难看。他把西突厥卖得彻彻底底,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攻破牙帐 莫贺咄从夜色中而来,又从夜色中而去,仿佛从没有出现过,却是实实在在的做了一场魔鬼交易。 莫贺咄走了之后,西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杜行满便说道:“总管这是信了此人?此人身份特殊,只恐有诈。” 杜行满原为司隶从事,大业元年,受命与侍御史韦节出使西域。至罽宾(今阿富汗加兹尼一带),得玛瑙杯。抵王舍城(今阿富汗瓦齐拉巴德),获佛经。至史国(今乌兹别克斯坦东南部沙赫里夏勃兹一带),收十舞女、师子皮、火鼠毛。后又使安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一带),得五色盐而返。 杜行满后曾担任主客郎、鸿胪寺少卿等职,后因罪贬为平高(今宁夏固原)县令。黄明远因其熟知西域事务,特意将其调入西州总管府佐助黄明辽。 黄明辽听了杜行满的话,脸色并未有变化,而是说道:“突厥人拿到了咱们的弱点,此时也别无它法了,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杜行满又说道:“可此人身为王子,背叛故国,眼皮也不翻一下。可见其心性阴鸷,心思狠毒,算计了得,若是放任其坐大,只恐为祸。” 黄明辽一边收拾着铠甲,一边说道:“为祸不为祸我不知道,但是即使为祸,先头疼的也是射匮那个家伙。” ······ 四月二十日,夜。 到了夜间,整个三弥山一片寂静无声。夜色漫长,只有凄厉的风在空旷的山间来回游荡,吹得人毛骨悚然。 此时已经到了暮春,人间四月芳菲尽了,但三弥山海拔极高,温度自然是极低。山上冰雪未融,百花未开,寒意仍是逼人。 这几日隋军已经不怎么攻击了,双方皆处在一个相持阶段,因此山上的守军并没有多大警惕。 也是,这样险峻陡峭的高山,连人马皆是难行,猿猱欲度愁攀援,隋军怎么会打得上来。 “你看西面山上是不是有动静啊?” 一个哨兵睡得睡眼惺忪,起夜时看到远处的影影绰绰,忙唤醒了身边的同袍。 “花眼了吧,能有什么动静,是风吹的草吧。” 哨兵也觉得自己多虑了,揉了揉眼,继续睡觉。这夜冷得,如此漫长,一夜得被冻醒好几次,不裹着皮裘,很容易就被冻僵了。 此时三弥山的西面,是莫贺咄的防区。 莫贺咄手中两三千人,约占守军的四分之一,因此受命守卫西线。 黄明辽命秦琼率部从西线出击,沿着山岭攻打山上的中军大帐。秦琼受命之后,乃命麾下三千人马,皆手持武器,弃了战马,换上皮甲,按照莫贺咄给的路线图,从西线攀登而上。 皮甲的防御力远不如铁甲,但是为了减轻士兵负担,也只得如此。 莫贺咄果然信守承诺,隋军沿着其标注的路线直上,一路上没有遇到巡逻士兵或者是哨兵,很快便摸到了山顶。 这时在前面探路的士兵也回报,没有发现埋伏。 秦琼放下心来,带着人往阿史那咥的中军杀去。 阿史那咥还未休息,一个人在帐中看着三弥山的防御图愣神。虽然已经将整个三弥山打造成一个军事堡垒,但他还是难以入眠。兄长主力西进,现在与三弥山的联系已经断绝了多时,也不知道还要守到何时才能有援军? 就在这时,阿史那咥听到一阵混乱,他赶忙冲出大帐,忽然见西面火起,又听到“隋军杀来了”的喊叫。 阿史那咥如五雷轰顶一般,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隋军到底是怎么杀上来的? 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西突厥在三弥山有万人之多,兵力也不算少。但阿史那咥为了加固防御,将军队一分为五,分别负责四面,手中只留了一直预备队。 本来他想得很好,四面防御完善,一层一层,形成一个立体防御,牢牢地挡住隋军。而即使隋军能突破某一线,他也能率领手中的预备队紧急支援,保证防线万无一失。 设想的很美好,实施起来也确实管用,但问题是阿史那咥没预料过隋军会中心开花。此时各部分散,阿史那咥手中不过千余人。当隋军越过重重防御,突然出现在他的中军之后,他根本无力防御。 至于四面的部队,分散在数道壕沟,十余条要道,一道栅栏,三四个营寨之中,根本无力支援。 隋军杀入中军,一切全乱了。 秦琼手中三千人马,虽然攀登了大半夜,疲惫不堪,但胜利在望,也是摩拳擦掌,士气高涨。突厥人的营寨很是简陋,根本无力抵挡隋军。 “不要走了胡酋。” 秦琼带着人一路冲杀,很快杀到中军大帐,将阿史那咥百余人团团围住。 阿史那咥带着亲兵拼命抵抗,很快中军大旗被砍断,营寨内也多处火起。红色的火焰映照着白色的积雪,显得别样的瑰丽。 四面的突厥军见到中军乱了,纷纷上前救援,但根本无济于事。各处皆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混乱中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部下。 山下的黄明辽见山上起火,知道秦琼得手,于是传令各部和契苾部,向三弥山的突厥人发起猛烈攻击,为秦琼争取时间。 战场之上,流矢如雨,有弓矢都射到阿史那咥的眼前。 阿史那咥倒也不愧为一名将领,这种环境之下,也没有绝望,甚至没有表现出恐惧。只是眼看身边的人渐渐倒下,他也知道,今日恐难幸免。 “叶护勿忧。” 就在阿史那咥内心渐渐沉沦下去的时候,突然西线一批军队杀到,如乘风破浪一般分开隋军,杀入营寨之中,来人正是莫贺咄。 “叔父!” “叶护快走!” “今叔父前来,正好组织抵抗,反败为胜。”阿史那咥倒是乐观的性子,这个时候 还想着反攻。 莫贺咄当然不能同意。 “叶护快撤吧,否则隋军的包围圈合拢,咱们就真的走不了了。我手中不过百余人,根本不足以抵抗隋军。” 这时阿史那咥听闻莫贺咄手中只有百余人,不敢再浪,立刻带着亲兵跟着莫贺咄破围的方向,突杀而出。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重回核心 莫贺咄护着阿史那咥杀出重围,往西而去。幸好沿途并无多少隋军阻拦,于是莫贺咄率部破围而出,从三弥山的西面下山。 众人沿途又遇到几次溃散的部队,都为莫贺咄所收拢。 其实这些人都是莫贺咄的部队,只是分开布置,陆续归队,以避免阿史那咥怀疑。但不得不说,他这戏演得跟真的一样,根本没人怀疑。 阿史那咥原本以为隋军是从山西面杀上来到,毕竟隋军是从西线发起的攻击。阿史那咥对自己布置的防线很有信心,隋军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山上,必然是有人背叛,而他第一时间怀疑的便是莫贺咄。 但莫贺咄的表现和西线隋军的情况,让阿史那咥又觉得自己判断好像有误。 若是隋军真从山西面突破,那西线必定隋军众多,如何让他这么轻松地突围出来。而且莫贺咄要真是叛徒,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他身在莫贺咄军中,手中可相信的不过数十人,只要莫贺咄翻脸,他必然沦为阶下囚。 众人突围之后,一路向西,沿途有零散的隋军阻击,皆没有成功。众人也不知道逃了多久,才终于甩脱隋军。 等到众人歇息的时候,阿史那咥便故意问道:“叔父是如何来到中军的?” 莫贺咄明白,这是阿史那咥对他最后的试探,只要这次让他放下怀疑,便能获得他的信任,完成自己的大计。 于是莫贺咄说道:“我当时正在西线,没想到隋人竟然趁夜攻击。我赶忙调动部队阻击,谁曾想尽是一些小股规模的隋军,故意制造混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歼灭这些小股隋军,忽然发现中军也出了事,然后满山都是隋军的身影,有隋军从中军向西线杀来,直冲我军身后,我部抵挡不住,发生溃散。我本想突围,但又担心你出事,便率部救援中军,谁曾想,还真找到了你。” 阿史那咥眼睛一亮,忙说道:“叔父是说隋军是从中军突袭到你的防线后面?” “对。刚开始有一些隋军冲入我军阵地,但零零散散,绝不超过百人,其目标便是放火生乱。真正击溃我军的是后来从中军杀来的大股隋军。这些人是隋军真正的精锐,我军没提防身后,以致崩溃。” 说到这,莫贺咄还有些懊恼。 阿史那咥倒是有些相信莫贺咄的话,但既然隋军不是从西线突破的,那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阿史那咥想了半天,却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便不想了。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们虽然突围而出,但并未脱困,还是以突围为重。众人一路往西,走了没多久便遇到一股隋军。双方激战一场,莫贺咄寡不敌众,带着军队撤退而出。 这时莫贺咄便建议,隋军为了防止援军从西面赶来,定然在西线布置了大批的军队,他们若是这么往西,肯定还会遇到隋军主力。他们兵力不足,若是交战,其军必败,不若往北走,走当初薛延陀部偷袭三弥山的那条小道,翻越天山,进入草原。 当初薛延陀部偷袭完突厥牙帐之后,这条路也遮掩不住了。当然,这条路极其凶险,冒险翻越天山,生死难料。 众人有些疑虑,这时阿史那咥斩钉截铁地说道:“走,就走这条道,既然当初薛延陀部能走,咱们便也能走。” 阿史那咥很清楚,此路虽然冒险,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于是众人折道向北,向这条小道进发。幸赖隋军初克三弥山,还未在此设防,于是众人顺利到达这里。 天山险峻,上有白雪皑皑,终年不化。 虽然说知道此路难走,但阿史那咥着实没料到这道路竟然如此艰险。说是小道,几乎没路,众人就是不停地翻越大大小小的山头。很多道路,马匹、骆驼皆不得行,为了不丢弃这些牲畜,甚至人要扛着他们走。而且沿途海拔极高,气温极低,很多人甚至直接冻死在行进的路上。 众人翻越数日,终于走出了天山,沿途不知道有多少人殒命在这里。 翻越天山是莫贺咄计划好的,所以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翻越天山之后,麾下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不过翻越天山,便是草原,从这里往西、往北,都是西突厥的地盘,他们总算安全了。 劫后余生,连阿史那咥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黄明辽信守承诺,又帮了莫贺咄一把。隋军对外宣称,此次占领三弥山牙帐,是因为西突厥南线守将阿史那苾投降隋军,才使得隋军能顺利突破三弥山的天险,可谓功居第一。至于阿史那苾本人,则不幸战死在战斗中。 阿史那苾是阿史那咥的心腹大将,他从未怀疑过对方。此时听闻此事,阿史那咥大骂阿史那苾的背叛,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 阿史那咥没有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隋军没必要污蔑一个已死之人。当然他也因为这个消息,完全打消了对莫贺咄的怀疑。 莫贺咄一路将阿史那咥送回热海,便向东游牧,他还得找隋军兑现那三千人的承诺。 黄明辽自不会违背之前的约定,于是他命蒙跃从双河郡抽调三千原本的西突厥俘虏,置于西林镇附近的一处农场之中。 莫贺咄得到隋军的消息之后,立刻率部长驱西林镇。 驻扎在这个农场的隋军见到莫贺咄的军队,立刻就跑,就这么把农场中的三千西突厥俘虏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莫贺咄。 这些西突厥人是遏索山一战被隋军俘虏的,已经在西州做苦力两年。期间很多人身死,能活下来的,无论意志力还是能力,都很不错。当然,这些人因为长期劳作,体力很差,需要莫贺咄带着他们休养,那就不关隋军的事了。 莫贺咄得到这支部队,再加上之前收拢的一些残兵,手中有五千人,也算是西突厥一个不小的势力。 而且因为之前救了阿史那咥,失去了大批嫡系部队的阿史那咥也把这个叔叔倚为心腹。东征失败十几年之后,莫贺咄终于再次回归西突厥的核心阶层。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两虎相争 隋军占领了三弥山的西突厥牙帐,狠狠地抽了西突厥一巴掌。 射匮可汗心中大恼,顾不得师老兵疲,连番大战,又率军向西,准备夺回天山以南,报这一箭之仇。 而此时的天山以南的局势,已经完全和射匮可汗想象的不一样。 隋军占领龟兹之后,堵住了从热海往天山以南最近的道路。而黄明辽占领突厥牙帐,歼敌近万,西突厥在天山以南最后一支主力部队覆灭。大隋重新取得了对天山以南的控制。这时候射匮可汗再想着与隋军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占优势,已经晚了。 黄明辽占领三弥山之后,便料到射匮可汗若是在河中得胜,必然会对隋军发动报复性攻击,于是调集兵力西进至大石城,准备和西突厥摊牌。 其实黄明辽也不想和射匮可汗决战,大隋在西域缺的就是时间。他手中军队极缺,根本不能和动辄十多万军队调动的西突厥大决战。 当然,吃下去的东西,就是噎着也得强咽下去。这一次既然将西突厥的势力赶出天山以南,就决不能让他们重新返回,为此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于是黄明辽命令契苾葛从鹰娑川草原北上,杀入伊列河谷,做出威胁西突厥腹地的样子。又调动龟兹、焉耆、高昌等地的土人,组建附从军,摆足了和西突厥决战的架势。 大业十年八月,勃达岭。 射匮可汗屯兵顿多城,此时心中满是惊异。隋军来的也太迅速了,他还未动,隋军已经主动出击到他眼皮子底下。 整个勃达岭上,旌旗如林。而隋军的营帐更是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连绵不绝。射匮可汗也不知道隋军有多少人,心中有些惊慌。 西突厥虽然家底厚,但也扛不住挥霍。这两年又是遏索山,又是河中,又是碎叶川,西突厥军队连番大战,几乎没有停过。射匮可汗虽然击败了薛延陀部和河中叛军,但两地皆需要布置守军,因此射匮可汗这一次虽然倾巢而动,但手中实际上能用的军队不超过五万骑。 射匮可汗原本的底气是很足的,但现在看来,五万骑真的不算什么。 双方在勃达岭进行了第二次大决战。 此战并没有出现上一次骑兵大对决的场面,双方都有保存实力的意图,因此都收着打。黄明辽不愿意消耗过多兵力,因此在岭上布置了重装骑兵和步兵,然后利用弓弩优势,居高临下。 而射匮可汗对于上一次隋军具装甲骑的威力,心中着实畏惧,不敢与其硬碰硬,多布置轻骑兵在外围袭扰。因此双方这一次大小发生了十余场激战,没有一次达到上一次大决战的规模。 双方一直从八月底打到十月初,但始终没能结束战争。此时天气转冷,寒衾入骨。胡天八月即飞雪,更何况是十月的隆冬,到了这种时候,这仗也打不下去了。 隋军还好一些,黄明辽之前便对这一仗做过最坏的打算,料想此战时间不会短,因此早就让李节提前预备好过冬的冬衣和石炭。 伊吾、蒲类等地,石炭资源丰富,后世着名的准东煤田、哈密煤田都在这里。丰州采石炭、制石炭技术已经很发达了,所以黄明辽到西域之后,立刻勘探石炭矿,用石炭取代了木头、马粪取暖。 而西突厥则与之相比,准备工作做得太少,射匮可汗几乎是被逼着到了战场,哪有时间做准备。西突厥各部军队几乎都是连番大战,没有修整,原以为打败了叛军和薛延陀部可以喘口气,现在又要面对隋军的铁疙瘩,不少士兵心中积怨。 而且三弥山、碎叶川等西突厥的根据地被多番肆虐,物资损失严重,隆冬时节,短缺的物资根本无法补充。到了十月,西突厥军中连士兵的粮食也无法保障了。 十月初,西突厥军中发生多起小规模的骚乱,军心动荡。 很快骚乱升级,十月五日,因为西突厥军中的粮官克扣士兵的军粮,底层士兵忍无可忍,终于怒而暴起,诛杀了粮官。然后在有心人的组织下,众人将目标对准了射匮可汗。早就对射匮可汗的作为不满的众人,纷纷响应。 此时闹得很大,虽然射匮可汗反应迅速,很快将动乱平定,但这次动乱带给他的恐惧是难以描述的。 军队要乱了。这一次规模不大,但下次,下下次呢,这意味着统治的动摇。 此时之后,不少人也心中震动,纷纷劝始毕可汗,暂时退兵,来年再战,儿郎们疲惫,让儿郎们歇息一冬吧。 打到这种程度,射匮可汗心中也生了几分退意。只是射匮可汗统兵多年,心中很清楚,若是就这么撤退,而隋军尾随而至,其军兵败。 而且若这么退了,太打击他的威望了。这两年,对外战争连番的失败,让突厥内部矛盾迅速激化。河中叛乱只是一个引子,中央对各部的权威持续降低才是根本原因。若是再败,怕是整个突厥,将处处烽火了。 他实在不敢退啊。 这时阿史那咥建议兄长,未若先与隋军和谈,双方罢兵,等到清理完内部的动乱之后,再出征大隋。 射匮可汗听后,却不是太愿意,他着实担心若是现在放手,等到来年他们能再出击的时候,整个天山以南,已经被隋军经营成铁板一块了。 但不愿意也不得不同意。 于是射匮可汗命令心腹安颇曹出使隋军,达成与隋军的和议,并告诉安颇曹,勿失了西突厥的颜面。 安颇曹是西域安国人,年轻时是个商人,跟着射匮可汗多年,算是射匮可汗的谋士。 他与汉人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汉人多怯懦,又讲虚名,因此他打定主意,这次要扬名。 黄明辽听闻西突厥派了使节,一直忐忑的心也落了下来。他就怕射匮可汗这个愣种,死咬着牙在勃达岭跟他硬撑,那样隋军也是骑虎难下。西突厥撑不住,隋军也撑不住啊。现在西突厥先低了头,双方和谈的主动权便掌握在了隋军手中。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双方罢战 安颇曹来到隋军军营,黄明辽没有弄些小儿科的下马威,直接在中军大帐接近。 突厥人见敌国来使,常有羞辱之行,安颇曹本做好了准备,迎接隋军一系列的为难,但来到隋军大营之后,并未见到隋军有羞辱举动。不过胡虏畏威而不怀德,他不以为隋军讲礼仪,反而觉得是隋军羸弱,心中畏惧,其人也更加趾高气扬起来。 到了中军大帐,安颇曹也不行礼,一拱手道:“我是草原至尊之汗的使臣,见过隋朝将军。” 黄明辽看着他,半天没有答腔。一番对视之后,安颇曹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大声嚷嚷道:“听说你们隋人最讲礼仪,难道这就是你们接待使节的礼仪吗?” “混账!” 帐中诸将纷纷抽出腰刀,其声清脆,吓得安颇曹身形一抖。 “你就是射匮可汗的使者,射匮可汗身边没人了吗?我大隋是讲礼仪,礼仪也分对什么讲,对待你们这种没有礼仪的敌人,那便无需讲礼了。” 安颇曹刚才心中惊慌,但很快又为这种惊慌感到羞愧。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小小汉人,有何畏惧,壮起胆子,把他踏翻。于是他又壮着胆子说道:“大隋将军,我奉草原至尊之汗之命,来命你们投降。今我百万雄师已在岭外,我大突厥铁骑更是天下无敌,铁蹄落处,万丈坚城俱化为齑粉。今我主感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希望你等识时务者为俊杰,有自知之明,早日自缚请降,大汗宽仁,必会饶尔等一命。” 黄明辽“哈哈”大笑起来。 “主狂臣悖,你是没睡醒吗,竟然说这样的胡话。秦琼,把他给我提溜出去,砍了他的脑袋。” 安颇曹大吃一惊,这时秦琼上前,一把抓住安颇曹,拖着往外而去。 安颇曹心中升起俱意,挣扎着要逃脱。 “大隋将军,我是大突厥使节,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时杜行满小声说道:“使君,此人毕竟是射匮可汗的使节,贸然诛杀,恐生事端。”杜行满是担心影响了双方的和谈。 黄明辽大笑道:“行满放心,射匮心中发虚,才会派人前来。突厥使节这么骄狂,既是为了虚张声势,也是为了探探咱们的虚实。我等若露出怯意,则双方再谈时,便失了底气。现在杀了此人,射匮即使愤怒,也会以为咱们大隋实力强大,不畏再战,到是他心更虚了。” 秦琼拖着大声喊叫的安颇曹出了帐外,大刀一挥,只听安颇曹一声惨叫,人头落地。秦琼提着安颇曹的脑袋返回中军大帐。 黄明辽对安颇曹几个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随从说道:“拿着此人的狗头去见射匮,告诉他,要战就战,别玩这些虚的。我明日在岭上与他一会,有胆量的就过来,否则赶紧滚蛋。” 几个随从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等到隋军放他们回去,更是如蒙大赦,抱着安颇曹的脑袋便逃了。 几人回到突厥军中,向射匮可汗述说了隋军军营中的事情。射匮可汗听闻隋军杀了安颇曹,勃然大怒,连桌案都踢翻了。 “隋军辱我太甚!” 遏索山之战前,射匮可汗是顺风顺水,堪称天之骄子。即使之后遭遇了一些挫折,也是颇为自傲,隋人如此做法,简直是插进了射匮可汗的肺管子里,让他如何不愤怒。射匮可汗甚至都想点起兵马,杀将过去,给隋军一点颜色。 还是阿史那咥看出兄长的愤怒,赶忙上前劝阻兄长。 “大兄,隋人敢杀了安颇曹,说明他们底气十足,绝不畏我。这是他们的激将法,就是为了激怒兄长,使兄长主动发起攻击。而黄明辽早做好准备,以逸待劳,兄长万不可中计。” 射匮可汗想了想,倒是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 不过射匮可汗往日里自在惯了,今日吃了这么个气,别提多郁闷了。可惜实力不济,再大的念想也没用。 次日一早,双方早早的就在勃达岭外相会。可惜天公不作美,昨夜开始,飘飘乎地下起了小雪,第二天一早,整个山岭都染成了白色。 所有人都清楚,等这场雪后结了冰,那真是要冷得如钝刀割肉一般难耐。 黄明辽在岭外,射匮可汗隔着离了有三百步远。不过前面早让人用盾牌护了好几重,隋军在岭上根本看不到射匮可汗的样子。隋军的床弩能射到数百步外,他可不想成了对方的把子。 黄明辽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射匮,你看这天都下雪了,咱俩今日就不要废话了。天山以南,以勃达岭、葛罗岭、葱岭为界;天山以北,以车岭为界。你要是觉得行,咱们就罢兵,要是不行,咱们就开战。给个痛快话,别像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 射匮可汗一口气让黄明辽憋得差点没吐出,大隋好大的胃口,若真遂了隋军的意,那隋军势必会在西域站稳脚跟,到时候他们便有了一个大敌。 “黄明辽,西域是我大突厥的浴血奋战得来的,你一句话就想拿走,哪有这个道理?” 黄明辽便说道:“那你扯什么,要战便战!” 黄明辽三句不离开战,着实让射匮可汗头疼,他但凡可以开战,还在这跟你废话。 但射匮可汗也不能弱了气势,他早就和众人商量好了。天山以南大半落入隋军手中,拿是拿不回来了,还不若以此为契机,请求和亲,而天山以南正好以嫁妆的名义给隋人,对内也能说得过去。 西突厥提了这个建议,黄明辽眉头一皱,这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以他的身份,还管不了和亲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谈判跟做生意没什么区别。于是黄明辽便说道,西突厥尽可前往大隋求亲,他绝不阻拦,但是天山以南都在大隋手中,大隋自己的东西,如何作为嫁妆。 最后双方约定,按照天山、葱岭暂时休战,西突厥派人前往大隋求亲,等和亲事定,双方正式定约化界。至于若是不成,则没人提。这求亲之事,一来二去,怎么也得一两年,一两年的时间,双方下一轮战争都有可能开始了,还管那做什么。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兵进疏勒 罢战修兵之后,双方各自撤兵。但这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新一轮对抗的开始。热战或许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但冷战却是会持续不断。 黄明辽很清楚,现在的西突厥最是虚弱,若是能狠狠地捅上一刀,必能重创对方。可惜他实在有心无力,连战数年,汉兵损耗极大,黄明辽又不敢大肆征调胡兵,改变军中比例,手中的部队再一分兵,着实是捉襟见肘了。 这两年步子迈得太大,看似强大,却根基不稳,一旦有恙,便会导致连锁反应,是到了稳固一下根基的时候。 不过西域实在太大了,整个西域的面积有两个中原那么大。其中间又有天山阻隔,交通不便,人烟稀少,管理实在不畅。黄明辽思索良久,最终决定将隋军在西域的地盘一分为二,分别管理。 以伊吾、北庭、双河、交河四郡为基础经略天山以北;而焉耆、龟兹、姑墨三军镇为基础经略天山以南。 于是黄明辽在总管府下建西域三镇安抚招讨司,驻地拔换城。以黄明诚为安抚招讨使,秦琼为副使,杜行满为长史。 其中安抚招讨司直属军八千。 姑墨军镇辖军八千,镇戍使仍由黄明诚兼任; 焉耆军镇辖军三千,镇戍使由白元德担任; 龟兹军镇辖军五千。 三镇之中,姑墨军镇驻军最多,主要是此地直面热海,首当其冲,是大隋抵御西突厥的桥头堡。同时姑墨等地原皆属于龟兹,龟兹在天山以南影响极大,大隋此举也是打压龟兹的地位。 黄明辽撤回拔换城之后,便下令在勃达岭建城,并将原本的戍堡升级为镇,作为大隋西北方向防御西突厥的核心城池。 三镇和安抚招讨司直属军总计两万四千人,要求汉兵比例不少于五成。当然现在黄明诚手中的军队不足万人,之后三镇的兵源缺额要慢慢补充了。 而西域三镇安抚招讨司的当务之急便是占领疏勒、于阗、喝盘陀、朱俱波四国,全取天山以南,屯兵葱岭,完善天山以南西面的防线。 疏勒国,西域之大国,首都疏勒城便是后世的喀什噶尔。疏勒算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中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历史上班超曾在此坚守破贼,名扬西域。此时疏勒国王名叫阿弥厥,是个暴君。他手足皆六指,产子非六指者,皆被他诛杀,因此国人闻之皆恐惧。 疏勒国内有大城十二,小城数十,胜兵者数千人,是西突厥的属国,每岁常供送于突厥。但大业年间,也曾遣使贡方物。 疏勒也算是西域大国,若是无缘无故的攻打肯定不行,必须得师出有名。于是黄明辽让人前往疏勒国,命令疏勒王阿弥厥诛杀国中的西突厥吐屯和亲西突厥的官吏,停止向西突厥朝贡,并按照之前的标准,改向大隋朝贡。 这一点阿弥厥当然无法做到。 西突厥渗透西域诸国这么多年,西域各国的朝政几乎都由亲突厥一派的官吏掌握。这个时候下令疏勒国诛杀那些亲突厥的官吏,不相当于让他们自己死自己,即使阿弥厥愿意,下面的一众大臣也不愿意。 黄明辽也知道这个要求对方决不可能完成,但他要的只是一个出兵的借口而已。 大业十一年三月,黄明辽以疏勒国“被弃大隋,私通突厥,藏逆叛贼,不尊王化”为名,令秦琼率兵五千,出击疏勒国。 疏勒王阿弥厥大惊,他已经写信给黄明辽解释了,大隋爸爸还是出兵,真是要命了。 隋军一路长驱直入,直逼疏勒国都城。 这时国中亲突厥的将领,马上向西突厥爸爸求援。 远在千泉(今吉尔吉斯北部吉尔吉斯山脉北麓,库腊加特河上游一带)的射匮可汗也很关注此事。于阗国太远,喝盘陀和朱俱波又太小,疏勒国算是他们唯一一个可制衡大隋的棋子,万万不容有失。 射匮可汗自勃达岭罢兵之后,便将可汗牙帐设在了千泉。千泉在热海西面,又名屏聿,因泉眼上千得名,本是西突厥可汗避暑地。此地土地肥沃,河水润泽,枝叶茂盛,是处盛地。 射匮可汗命大将乌卜素为大将,率领一个万骑支援疏勒。当然因为之前与大隋有临时约定,他也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勒重启战段,于是便命乌卜素撤去突厥旗号,只称疏勒国兵,以为掩耳盗铃。 不过西突厥出兵救援疏勒国的消息根本瞒不住隋军,就如隋军出兵疏勒的消息瞒不住西突厥一般。 为了支援秦琼,黄明诚立刻屯兵勃达城,做出威胁热海的样子。 射匮可汗果然担心隋军调虎离山,所以除了乌卜素一部外,也不敢再调动另外的兵马。 秦琼率军深入疏勒境内,他很清楚,攻灭疏勒的关键不在于击败疏勒国兵,而在于击败西突厥的援兵。疏勒国人以西突厥援兵为依仗,只要击败西突厥援兵,则疏勒国上下必将士气大丧,这仗也就胜了一多半。 于是秦琼到了疏勒城北,突然掉头往西北方向的北疏勒山口(今新疆吐尔尕特山口)而去,此地是从热海赶往疏勒的必经之地。西突厥援军要想最快赶往疏勒,必从这里走,否则就得绕道葱岭,那可远了去了。 果不出秦琼所料,秦琼在北疏勒山口设伏不久,乌卜素率领所部便赶来了。射匮可汗担心疏勒国守不住,不断派人催促乌卜素,令其加快速度。乌卜素没有办法,只得昼夜兼程,所部疲惫不堪。 于是其部进入山口之中,在快要走出山口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地动山摇,接着便有在两侧山上以逸待劳的隋军突然杀出。两山之上,滚木礌石更是不要命地砸了下来。 谷中的突厥军队被各处的巨石截成数截,而谷口道路更是已被木石塞满了,彻底断了逃跑的归路。 乌卜素望着两侧的悬崖峭壁和突然杀出的隋军,大吃一惊。慌张之下,急命军队撤退,但哪里还能撤退。 这是山上的鼓声响起,尽是用弓弩朝着下面的突厥骑兵射去。这些马上的突厥骑兵,皆成了隋军的活靶子。 乌卜素及麾下五千人马,俱被射杀于山口之中,只有数百骑的后军狼狈逃出。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故井显灵 秦琼得胜之后,挟大胜之威,兵临疏勒城下。 秦琼为了断绝疏勒君臣的侥幸心理,于是命人提着乌卜素的脑袋去见阿弥厥,令其自醒。又命人将斩杀的西突厥人的脑袋堆在疏勒城下。突厥人的脑袋太多,竟然被堆成一座小山。 这些年西突厥势大,西域各国无能敌者。西突厥的骑兵也在天山之南肆虐,直到现在,诸国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骨子里刻着对西突厥的畏惧。于是眼看乌卜素的脑袋,疏勒上下便满是震动,阿弥厥更是说不出话。 此战之前,众人虽然对大隋畏惧,但仍有不少人叫嚣着有西突厥支援,不必畏惧隋人。于是疏勒国上下也敢对大隋张牙舞爪,现在希望破灭,亡国就在眼前,众人就只想着进行着补了。 等到城外的人头小山建起,疏勒国人更是吓得肝胆俱裂。比起文字上的数字,这种场面对人的冲击无疑是更大的。 阿弥厥再无侥幸的心理,便准备开城投降。 至于城中的疏勒大臣,纷纷改头换面,往日一个个见到突厥人比见到亲爹都亲,现在纷纷成了坚定的亲大隋党。至于城中的西突厥监军和已经无法调头的官吏,则直接被抛弃了。 五月十五日,疏勒人打开城门,向隋军投降。隋军兵不血刃,占据疏勒。 阿弥厥将包括西突厥监军等国中的一众西突厥人皆抓了起来,交给隋军,以求获得隋军原谅。 秦琼并没有如阿弥厥的心愿将这些人诛杀,而是将其放还回西突厥。 疏勒国临阵反水,往日的人上人都成了阶下囚。这些人对疏勒国的背叛充满了仇恨,恨不得将疏勒国上下屠杀殆尽。往后有这些人在西突厥,疏勒国再想倒向西突厥也不敢了。 占领疏勒之后,摆在秦琼面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怎么处置疏勒国上下。直接如强盗一般将疏勒国上下诛杀干净也不是不行,但若是那么做便失了名声了。而且大隋是要长久的统治疏勒的,自是不能如此简单粗暴的行事。 当然不对内展开清洗也不成,大隋不可能留着疏勒国君臣,让他们继续在其位,影响大隋对这里的直接统治。 秦琼只得先命麾下诸军占领疏勒各城,然后接管府库和军队。 阿弥厥也不敢阻止,只得尽心竭力地服侍秦琼,只希望将隋将伺候好了,好能够保住王位。 至于城中官吏,也纷纷投奔,争相做大隋的好狗。 之前西域各国的大臣,混得好的几乎背后都有西突厥人的支持,大家错过了巴结西突厥,可不能错过巴结大隋了。 秦琼倒是没有太积极,只是让手下人去接触这些疏勒官吏,将其分门别类。 入城之后不久,秦琼便要祭祀班超。当年东汉初入西域,匈奴掀起西域大战的时候,班超曾在疏勒御敌,当时疏勒是大汉经营西域的大本营。班超当时在疏勒国皆有盛名,甚至班超要离开时,疏勒都尉黎弇为了阻止班超离开,竟然自刎而亡,百姓更是抱住班超的马腿苦苦挽留。 班超对疏勒有恩,亦有威,光疏勒王就杀了两个,立了两个。秦琼祭祀班超,正是彰显中原王朝的武力与威严,让疏勒人感到威和亲。 疏勒人自是不敢拒绝,于是祭祀在王城内举行。 王城外有一口井,当初龟兹、姑墨等国发兵攻打疏勒,班超与疏勒王忠互为犄角,首尾呼应,在盘橐城(疏勒国都,汉时名称)据守。虽然势单力孤,但仍坚持了一年多。龟兹联军猛攻不下,便断绝流向城里的河水,希望用这个办法迫使班超投降。班超命人在城里挖井,可井挖到十五丈深仍不见有水。当时,士兵们渴得没办法,甚至榨马粪汁来解渴。班超并不气馁,坚信一定能挖出水来,命人继续挖,不久果真见到泉水涌出。班超立即命士兵把水扬洒向城外,告诉龟兹人城里有水。龟兹人见城里有水,强攻又攻不下来,只好撤退了。 不过这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口井在西晋的时候便干涸了,到现在已经有三百年,此时只剩下一口枯井了。 秦琼见此,便向阿弥厥询问这个井的情况。有知晓当初旧事的疏勒官吏,不敢隐瞒,便将当初的故事告诉了秦琼。 秦琼不由得叹道:“天佑汉家和疏勒,同为一家,所有才显灵出水,庇佑此城。” 众人纷纷附和。 秦琼于是又建议,既然祭祀班定远侯(班超),自是不能少了有功的此井,于是又带着人在井前祈祷,以纪念当初此井在守城御敌上的功绩。 阿弥厥觉得汉军很可笑,祭祀班超还可以理解,可一个小小的井还要祭祀,真是多事。但他自是心中有数,不敢多言,还得陪着笑脸。 祭祀之后,众人本以为此事便结束了。谁也不曾想到,这口干涸了三百多年枯井,到了第二日一早竟然一夜之间又出水了。众人见之皆大惊失色,满城皆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阿弥厥也是瞠目结舌,他从小到大见过这口井这么多次,皆是枯井,怎么就突然出水了。 秦琼倒是见怪不怪,对众人说道:“这井是疏勒国归顺汉家王朝的纪念,昔日龟兹人围城,汉军守御,所以才会突然出水,以助汉军。而西晋之后,西域不再归属汉家王朝,所以这井也干涸了,以示不为蛮夷人供水。今我大隋王师又至,此井见到汉家故人,当然会再次有水了。” 众人皆以为然,认为这是一口有灵性的井。而汉家返回疏勒,也被疏勒人认为是天命所至。 于是疏勒国人,对于隋军上下的态度倒是变得积极了不少。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迹,不过是秦琼故意为之。秦琼早在入城之后,便听说了此井的故事。于是计上心头,在祭祀的前两日,命人连夜掘井数丈深。此井因为风沙侵袭,所以井底渐渐堵塞,故不出水。隋军这次掘井使其又通到含水层,这才突然有水。但旁人不知,自是惊为天迹。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自编自演 祭祀之间之后,秦琼放宽了对疏勒国内部的清洗,整个疏勒国内部的气氛也趋于温和起来。众人大多猜测,大隋应该如西突厥一般,要在国内扶植亲隋势力,或许还会屯驻军队。这对于疏勒国人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为跟着谁混不是混,反正疏勒国小,也不会有独立自主的地位。 这两天原本战战兢兢的阿弥厥又抖了起来。眼瞅着他的王位没了问题,又有什么可忧心的。至于被隋人统治,他反而乐见其成。西突厥人素来跋扈、残暴,常弄得他这个国王都没脸,哪有隋人这么彬彬有礼的。 这日,秦琼在营中设宴邀请阿弥厥和疏勒国中文武。 这对于阿弥厥来说和疏勒官员来说,可谓是荣幸之至的事情,人人以获得秦琼的邀请为荣,仿佛如此便能和隋军搭上关系,从此飞黄腾达。 至于那些没被邀请的,一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到了宴会之上,秦琼对于来人是热情招待,宴会气氛很是热烈,不少人都高兴地喝了些酒,玩得很是欢畅。 这时疏勒国中的一名官吏,捧着酒壶上前来到秦琼面前说道:“小人胡勒,见过将军。将军击败西突厥人,使我疏勒能够脱离蛮夷掌控,我疏勒人对将军倍感鸣谢。今日为将军斟一杯酒,以表小人心中之崇敬。” 胡勒的举动,也引得帐中一众人纷纷侧目,等看到胡勒竟然代表疏勒百姓向秦琼敬酒,各人心中如打翻了醋坛一般,大骂胡勒不要脸,竟然想到这种办法来讨好隋将,他一个小人物,有何资格代表疏勒。 不少人更是心中满是悔意,怎么就没有抢先一步呢? 此时秦琼已经有了些微醉,见到对方如此恭敬,也没有拒绝,只是说道:“客气了!” 其余众人看了更是心痛,这么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没了。不少人眼巴巴地盯着胡勒这个幸运蛋,满是妒忌,所有人都清楚,今日之后,这胡勒必然在隋将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来日说不得就要扶持胡勒为疏勒国的重臣了。 胡勒慢慢上前,来到桌案旁,端着酒壶就往秦琼杯子里倒酒。秦琼也不看他,继续与身旁的人说话。 这胡勒一边倒着酒,一面看着秦琼,忽然他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刃,朝着面前的秦琼便刺去。 或许是胡勒太紧张了,这短刃没有刺到秦琼身上,而是刺到了秦琼的披风之上,将披风刺了一个口子。 秦琼也是反应迅速,或许他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身旁的人之上,因此对方短刃刺到披风上,他立刻反应过来,不待对方再刺,一脚踹翻桌案,踢到对方身上。胡勒被桌案撞得趴在地上,还想再起来行刺,早有营中的隋军士兵上前将此人制住。 帐中突然发生的这件事使得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更有一些机灵的,知道胡勒怕是捅破了疏勒的天了。 秦琼起身黑着一张脸,走下上首,这时阿弥厥赶紧上前,要跟秦琼说些什么,秦琼却是根本不搭理对方。 秦琼走到胡勒前面,胡勒早被人卸了手脚,按在地上。 秦琼冷声问道:“我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胡勒也不说话,秦琼遂一脚踩到胡勒的手上。秦琼力大,脚上有千斤之力,踩着胡勒的手使劲揉搓,胡勒的手骨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胡勒忍不住痛叫。 “说,为什么要刺杀我?” 或许胡勒真的忍受不住,便说道:“非是小人要刺杀将军,乃是国相孟般要刺杀将军,我的家小俱在国相手上,若是不听从国相的命令,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小人也是不得已啊。” 一旁听到指认的孟般大吃一惊,刚想狡辩,早有隋人上前将孟般制住。 秦琼又问道:“除了孟般,还有谁?” 这话胡勒也不遮掩,又连续说了五六个人的名字,俱是疏勒国现存的忠臣。胡勒每说一个人,便有一个人被抓,到最后帐中被押了十多人。 众人此时被制住,纷纷叫冤。 秦琼看向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我必会严查,大隋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说完,秦琼又把目光转向阿弥厥。 阿弥厥看到秦琼深邃的眼神,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帐中抓了这么多疏勒高官,他早就坐不住了,只是他也不敢替众人说话,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今日之事,国王怎么说?” 阿弥厥连忙说道:“将军,此事真的与小王无关。” “疏勒王,我本以为我以真心对待尔等,便会换来尔等的真心,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们之中很多人已经是冥顽不灵了,你们辜负了我的信任。” 说完秦琼便离开了,只留下慌作一团的疏勒国君臣。 很快,针对疏勒国君臣的清洗便开始了,从孟般开始,大批的疏勒国官员被抓捕。然后清洗逐渐扩大化,几乎每天都有高官被处置,整个疏勒城中血流成河。 而在此期间,秦琼始终没有露面,仿佛任由底下人施为,直到最后清洗结束了才出现。 最后针对这场刺杀的结论便是,以国相孟般为首,仍心向西突厥,不甘心归附大隋,伺机刺杀隋将,制造混乱,所以才命令胡勒制造了这场刺杀。 此案定性之后,秦琼才出现到人前,并下令安定人心,减免赋税,至于那些被诛杀的大臣,则被他习惯性的遗忘了。 实际上这次刺杀也是秦琼自导自演的。当初高昌城大隋便来了这么一场戏,秦琼便有心效仿之。但是疏勒现在并无相对应的两派,而且阿弥厥素来残暴,在国内声望不高,也没必要诛杀,所以秦琼才把主角放在自己身上。 至于胡勒,一个小官,甚好威胁。而胡勒吐露的一众主使,不过是隋军想接机清除的人。 国相孟般,能力出众,对疏勒也较为忠诚,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所以秦琼才第一个就除掉他。 至于公平正义,全没有的。 通过这场刺杀事件,大隋顺利清洗了疏勒,并掌控了疏勒的全部权利。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五章 朱俱波与喝盘陀 隋军在疏勒国中的大清洗引起疏勒政坛很大的震荡,但实际上并不影响底层百姓的生活。 秦琼很清楚,对待这些番人,要“打一棒给个甜枣”,于是在清洗之后,先是减免疏勒国中百姓一年的赋税,又废除了阿弥厥当政其间的苛政、暴政,并处置了一批基层民怨极大的贪官污吏。老百姓可不管当权的是谁,就看谁给你带来好处,于是隋军很快便得到疏勒国百姓的拥戴。 到了这个时候,大隋根本不需要扶植代理人,而是直接赤膊上阵。 大清洗没涉及到阿弥厥,但整个疏勒王室也被清洗个七七八八。 秦琼以帮助阿弥厥学习大隋文化为由,将阿弥厥一家送往轮台,包括其他一些不适合清除但也不适合留在疏勒的人员,全部送往轮台。与其他几个送到轮台的国王一样,以后他们再也回不到疏勒了。 阿弥厥此时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且阿弥厥也不是什么有气节的君主,再是无奈忿恨,但为了保住小命,只得听之任之。 处置完疏勒王室,隋军在在其地堂而皇之地设置官府。黄明辽从都护府下令,将疏勒国分置达满、演渡、遍城三县,并置疏勒军镇,以秦琼兼任镇戍使,置兵八千人。 西域三镇安抚招讨司随之改为西域四镇安抚招讨司。 疏勒军镇西北从北疏勒山口通往热海,西面则是葱岭阻隔河中和吐火罗,西南则可通过大小罽宾(迦湿弥罗)进入天竺诸国,东南则可直达女国,可谓是西域的要道。 整个西域的贸易,都要从这里经过。 大隋控制了这里,西可进入河中,威胁西突厥腹地;西南可连接吐火罗,绕开西突厥,直接与波斯等国联系;南可进入天竺,开拓南亚次大陆;东南可进入羌塘之地,威胁未来将要崛起的吐蕃。 最最重要的是,大隋在天山以南的防线,最关键的西面一环,彻底闭环了。 秦琼占领疏勒之后,身边便还剩两个小国,一个是朱俱波,另一个则是喝盘陀。 朱俱波在疏勒的东南方向五百里,亦名朱居盘国,汉代时叫子合国,乃西域古国。现在的朱俱波是北凉诅渠家族之后所建,王为疏勒人,都叶城(今新疆叶城县),算是疏勒、于阗的一个共同属国。不过朱俱波国势不弱,有兵上千人,而且其国受西突厥影响很大,国内上下皆是亲西突厥派掌权。 大隋占领疏勒之后,晓谕四方。朱俱波却因为政治倾向,故意不与大隋接触。 秦琼乃派使节前往朱俱波,令其投降。 大隋连疏勒、龟兹这种大国都半灭亡了,自是不会留朱俱波这种小国存在,而且还是个不知死的小国。 为了能彻底占领此地,秦琼故意命使节刘焕之装作狂悖无礼的样子,激怒对方。刘焕之到了朱俱波,当场发难,狠狠地羞辱了朱俱波国王一番,还要朱俱波国内速速投降,否则必尽诛之。 朱俱波国王果然被激怒,拒不投降,还命人将隋使驱逐。倒不是朱俱波讲礼仪,不斩来使,而是刘焕之身边带了五百骑兵,朱俱波人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秦琼得信之后,心中大喜。 他早就命大将贺润率隋军一千,疏勒兵两千在朱俱波国境外准备,就是为了等一个出兵的机会。现在朱俱波给了大隋这个机会。 朱俱波担心隋军出兵,便紧急动员国内百姓。但他们没有料到,隋军来的如此之迅速。朱俱波本就是一个小国,面积狭小,人口不多,也没有什么纵深。 所以隋军急进,一路直袭朱俱波国都之下。 三千人马,或许并不多。但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城下,对于城中上下的震撼是无法言表的。就连原本似乎态度强硬、意志坚定的朱俱波国王此时也慌了神。 整个朱俱波国上下,更是乱作一团。 贺润头天到达城下,第二日便率军发起了攻击。隋军一鼓作气,猛攻朱俱波城。 弓弩是守城利器,同样是攻城利器。 隋军用密不透风的强弓劲弩压得朱俱波军在城头上抬不起头。而附从的疏勒军则趁机蚁附攻城。 贺润不惧伤亡,昼夜不息地攻打城池。到了第二日下午,终于为隋军攻上城墙,杀入城中。 朱俱波国王带着一众亲信退入内城。 贺润眼看对方据守,又下令士兵集中城中的柴火,全部堆积到内城城墙之下,然后让人点起火来。 大火弥漫,沿着城墙烧了起来。隋军又在外以弓弩戒备,敢有探出头来救火的,尽被弓弩射死。 于是内城之中的守军,是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朱俱波国王实在撑不住了,只得派人出城投降,朱俱波遂下。 朱俱波本是小国,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皆是有限。大隋直接以抗拒王师为由,废除了国王,又在其地置碛南县,归属疏勒军镇管辖。 至于朱俱波国中,敢于抵抗的都死在了隋军攻城之中,往后这里便是大隋的顺民之地。 隋军占领了朱俱波,把目光又放在了葱岭的喝盘陀。 葱岭之地,是西域之中隆起的一片高地,沟通西域四面八方。既是屏障,也是阻碍。所以在葱岭之上的喝盘陀变成了要害之地。 喝盘陀(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一带)也是一个西域小国,有城十二,其在汉时国名蒲犁。居民从事农牧业,有文字,信佛教,人劲悍,王自称“汉日天种”,常坐金床理事。喝盘陀有胜兵千人,国王也是疏勒人。 无论是朱俱波还是喝盘陀,虽离疏勒更近,但外貌、语言皆与于阗相同,同时又受天竺影响深重。 疏勒既下,而喝盘陀还为突厥人所控制。突厥人也明白此地的重要性,专门在此置兵以守卫。 秦琼占领疏勒之后,便命人传信喝盘陀投降。当然这次是真正的劝降,毕竟喝盘陀和朱俱波情况不同。但喝盘陀人不仅不降,大隋前往喝盘陀的使节也直接被突厥人所杀。 秦琼听闻之后,勃然大怒,乃亲率两千汉兵和三千疏勒兵西征喝盘陀。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汉日天种 本来西突厥对于喝盘陀并不在意,但之前秦琼占领疏勒之后,西突厥势力被驱逐出天山以南,射匮可汗不得不将目光放在葱岭上的这个小国。 喝盘陀虽然偏僻难行,但国内却是南河(今新疆叶尔羌河)的一条支流的源头。从这里往西,可直达朱俱波,虽然未必可以威胁到疏勒腹地,但终归是西突厥掌握西进的一条道路。 从疏勒往西南,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小路,可直通喝盘陀。此道沿途六百余里,艰险难行。 驻扎在喝盘陀的西突厥将领乃名叫朅罗,手中有突厥兵两千,还有喝盘陀军队两千人。朅罗是喝盘陀人,早年流亡西域,一直在射匮可汗麾下为将。后来朅罗有了些身份地位,又因为他的出身,便被射匮可汗安排到喝盘陀为监军。现在的朅罗在喝盘陀,统领两国军队,掌一国大权,比国王还要威风。 听闻隋军前来,朅罗亲率四千人马北上阻击隋军。 秦琼听闻朅罗北上,担心在小道上与对方相遇,陷入相持,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并对外宣称:“我已上书都护府请求援兵,等援兵到后,再动身出发。” 朅罗听闻这个消息,信以为真,放松了对隋军的防备。 秦琼趁着对方不备,下令军队绕开对方,日夜兼程,直袭喝盘陀城。等到朅罗发现隋军的踪迹之后,秦琼所部早就通过险道,离着喝盘陀已经不到百里。 朅罗赶紧率兵阻击。 秦琼见对方发现他们的行踪,乃让部下每人各作两个灶,以后每日增加一倍。 朅罗的哨骑打探到隋军用灶数量,推测隋军有上万人之多。朅罗听闻,大吃一惊。也不敢再在外阻击,赶紧逃回城池,准备固守。 众人见西突厥军队的反应,多不解缘由。 秦琼乃说道:“敌军兵多,又据守险地,我军走慢了容易被敌军拦截,走快了对方便不能测知我军的底细。敌军见我军的灶数日益增多,必定以为援军已到。我军人数既多,行动又快,敌军必然不敢阻击。朅罗为了稳妥,也只得退回喝盘陀城据守,这沿途数百里的天险道路,尽为我军占据。” 众人乃解,大赞秦琼用兵如神。 隋军到达喝盘陀,城中的守军是如临大敌。实际上秦琼有兵五千,但朅罗也有兵四千,而且占据城池,比隋军要有优势。 秦琼眼看因长途行军军械不足,且喝盘陀城建在山上,地势险要,不适合硬攻,于是下令各部,不许使用强弩等装备,同时装作战力不足的样子,蒙蔽城中守军。 隋军攻城数日,几乎没有什么战果。 这时一直紧张兮兮的朅罗也看出来了,隋军是空有花架子,战力根本不足。朅罗心中大喜,便准备率军突袭隋军大营,以求全胜。 秦琼早做好了防备,等到朅罗率军突袭,攻到隋军营前,秦琼早命令各部集中强弓劲弩于阵前,统一发射。朅罗所部伤亡惨重,隋军乘胜追击,斩杀无数,连朅罗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于是秦琼趁机攻城,城中守军不能敌,城池乃被隋军攻下。 隋军攻入盘陀城中,此时喝盘陀如一只怯懦的羔羊一般,任人宰割。秦琼乃以“诛杀隋使,不遵王化”为由,废除喝盘陀国王,并处置了国中大臣。 喝盘陀国王本以为能被隋军立为傀儡,保住王位。谁料想现在直接要成为隋军刀下的鬼魂,乃大声喊自己“乃是汉日天种,隋军不能杀他”。 秦琼久在西域,却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乃问身边的疏勒人,什么是“汉日天种”? 疏勒与喝盘陀相近,不少人知晓喝盘陀的历史,乃说道:“以前有个波斯国王,梦见一位自称来自东方太阳升起之国的美丽少女。国王为少女所吸引,便派人前去太阳升起的地方求亲。 两名大臣跋山涉水,一路东行,来到汉国,献上厚礼和求亲书信,大汉皇帝欣然允婚,将国王许嫁波斯王,并派卫兵护送公主和两位波斯大臣。 众人西行至葱岭,恰逢战乱,无法前行,他们就在一个险峻异常的高山,筑起城堡宫室,将公主安置在宫中,四面守卫。 三个月后,战乱结束,启程之时却发现公主怀有身孕。使臣大惊下令严查,公主贴身侍女告诉使臣‘公主住在高山上,无人能与公主见面,每日正中,有一丈夫从日轮中乘马会此。’公主遂有身孕。 有孕在身的公主,既不能献给波斯王,又不可退回汉国,进退两难。众人商议就地安家,推公主为王,自成一国,把城堡扩大成为城郭,那个城堡被命名为‘公主堡’。不久公主产下一男婴,他就是后来的喝盘陀国王。自称‘汉日天种’,‘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种’,即汉代公主与太阳神的后裔。” 秦琼听后大笑道:“原来这么个‘汉日天种’。我可是没听说汉时有公主前往波斯和亲的,而且你确定不是那两个使臣监守自盗?” 众人也是大笑起来。 “既然喝盘陀的先祖母亲是汉家公主,那样更好了,这说明喝盘陀人其实本是汉家之苗裔,并入中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于是让人处死喝盘陀国王,并在此设立葱岭县,和葱岭镇,隶属于疏勒军镇。 秦琼不知道的是,“汉日天种”虽然荒谬,但喝盘陀的的确确是华夏一支。其人后来归于虽归于氐羌系,为游牧行国,但其先族却是华夏族番禺氏族部落。其祖先是帝舜(名俊)。《山海经·海内经》云:“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摇梁,摇梁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的后裔族以“番禺”为号,又形成许多支裔族。其中的一支又和京(又写作禺京、吾京)人居导,迁于蒲(今山西永济),又称蒲人。蒲人在漫长的发展、迁徙历史中又结合了戎族(含氐羌),又称蒲戎。蒲戎的一支约于战国时期迁入今甘肃西部至新疆东部,再迁入葱岭而立国。 这一战秦琼西征喝盘陀,也算是让喝盘陀人重归入华夏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于阗攻略(上) 秦琼经营疏勒的时候,高震也正率兵攻打于阗(今新疆省和阗县,于田县虽然是于阗县所改,但跟于阗国不是一个地方)。 于阗也是西域大国之一,控制着图伦碛以南的广大地区。于阗实力强大,汉朝时有人口三万两千户,能养兵三万人,兼并数国,从精绝西北至疏勒十三国皆服从。直到北魏年间,先后被吐谷浑、柔然攻袭,国势渐衰,但仍然是西域有数的大国。 当前的于阗国王卑示闭练,也叫尉迟闭练(卑示、尉迟、伏师、伏阇都是于阗文音译,在于阗文中乃是同一个词。于阗国至少从四世纪开始便是尉迟王朝,其王姓多译尉迟,只是《隋书》译成了卑示,所以用之),国中大城有五,小城数十,胜兵者数千人。其国信仰佛教,俗无礼义,多贼盗淫纵。 黄明辽其实对于阗早就满是野心,毕竟于阗自然环境太好了,得之可以养更多人口。但之前隋军一直与西突厥纠缠,同时与于阗远隔图伦碛,无力顾忌,所以一直到大业十一年都没有对于阗动手。 但现在时机到了。 于阗因为有图伦碛相阻隔,受西突厥的控制要弱的多,整个于阗的大权一直牢牢掌握在尉迟家族的手中。 黄明辽很清楚,相较于其他国家,于阗受尉迟家族统治和影响力太大了,决不是一两场战争可以清除的。 于是黄明辽乃派使者前往于阗,命令于阗国放弃向西突厥朝贡,并只得向大隋供奉;于阗国上下全盘汉化;大隋在于阗设军镇,全权指挥于阗国内的军队······ 黄明辽一共向于阗发了九条命令,每一条都是扩大对于阗的控制,在这九条命令下,于阗王室基本上成了大隋的傀儡,只得慢慢融入大隋。 对于这样苛刻到极点的命令,于阗王卑示闭练当然不答应。他身为一国之主,若是答应隋人如此过分的要求,还如何统治这个国家。 卑示闭练于开皇十年即位,在位二十多年,一直牢牢地把控着于阗的军政大权,在国内威势极大。于是他不顾大臣劝谏,乾纲独断,下令驱逐大隋的使者,并令各城集结兵力,加强武备,防范大隋的入侵。 其实黄明辽本有心和平解决于阗问题的,甚至也可以保留于阗王室和一部分政权,所以才很有诚意地派遣使者。他认为自己的要求都很合理,给予了于阗极大的不同,所以于阗驱逐大隋使者后,令黄明辽有种“我本将心向明月”的感觉。 对于卑示闭练的不识好歹,黄明辽乃令西戎校尉高震和交河郡郡尉慕容正言二人率军征讨于阗。 慕容正言乃是慕容三藏次子,慕容三藏与黄明远乃忘年之交,临终之前将家族托付给黄明远,因此慕容正言对黄明远倒很是忠诚。 高震二人率军六千西出且末,在兰城(今新疆巴州和硕县乌什塔拉回族民族乡沙梁湾村东南)与于阗军相遇。 双方大战,最终于阗军兵败,狼狈退回于阗。 兰城一战,让于阗人大为震惊,残部退回于阗城之后,国内上下便发生了巨大的反复。本来众人对于隋军的要求皆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但这一败,让很多人彻底认清了双方的差距,愤怒抵御不了灭亡,因此不少人便认为接受大隋的命令对于于阗来说更稳妥。 于是以卑示闭练的亲侄子尉迟渥密为首,纷纷劝谏卑示闭练,向隋军投降。 尉迟渥密是于阗国的右大将,算是国之重臣,本来也是坚定的主战派。但兰城一战,尉迟渥密作为于阗军主帅。双方相遇,隋军铺天盖地的骑兵和密不透风的弩阵狠狠地摧毁了尉迟渥密的信心,在尉迟渥密看来,这样的军队,于阗国是永远无法战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赔上于阗国祚和一国百姓,来和隋军硬抗。 卑示闭练当然不同意,任谁也不会愿意从一个大权独揽的君主便为旁人的傀儡。于是卑示闭练狠狠地训斥了尉迟渥密等人,并坚定地表示,与隋军死战到底。 卑示闭练愿战,但旁人已经被吓破胆了。 私底下不少人都认为国王这是要把于阗国带上绝境。不少人不满卑示闭练的态度,更有人积极筹谋隋军打来时的应对策略,整个于阗国暗流涌动。 尉迟渥密作为卑示闭练的亲侄子,其父早死,其本人在国内影响力颇重。眼看卑示闭练刚愎自用,一心主战,不少人将主意打到尉迟渥密的身上。 “右大将,大王这种做法无异于在悬崖上骑马,一旦失手,便是粉身碎骨!” “右大将,你也是尉迟家族的子孙,万不得看着大王一意孤行,给于阗国带来灭顶之灾!” ······ 众人纷纷进言,本就有野心的尉迟渥密也是勃然心动。 作为国王的侄子,尉迟渥密本来是没有机会继承王位的,但这并不阻碍他对那个位子的野望。 此时眼看众人支持,自己颇有些众望所归的样子,尉迟渥密乃对众人说道:“诸位放心,我必誓死劝谏大王,绝不会让大王一意孤行的。” 众人纷纷壮之,显得尉迟渥密颇为高大。 于是尉迟渥密再次来到于阗王宫,直接跪在了宫门口。其口言“隋军势大,势不可挡,万望大王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宜速速投降隋军,保于阗上下安宁。” 尉迟渥密的话,与其说是劝解,不如说是拱火,故意激怒卑示闭练。 卑示闭练本来因为兵败,心中就满是郁闷,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听闻尉迟渥密在宫门外伏阕,还劝他向隋军投降,当即就火了。 难道他不想向隋军投降,难道他想战,但隋军的要求实在太苛刻了,让他无法承受,一旦投降,于阗将国将不国。 卑示闭练平日对这个侄子还是比较信重的,因此这个时候,颇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你现在被隋军吓破了胆,竟然来拆亲叔叔的台。 于是卑示闭练下令,免除尉迟渥密一切职务,撵回家思过。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于阗攻略(下) 尉迟渥密被免除了职务,撵回了家中,似乎就要沉沦,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通过自己的遭遇让所有人明明白白地看到他们的大王铁了心要和隋军对抗,要带着他们奔向灭亡。原本一些中立的大臣此时也急了。 隋军在遏索山大战之后,所向睥睨,对西域各国的威慑达到了顶峰。 尉迟渥密回到家后,以思过的名义闭门谢客,但私底下却是不断会见旧部和国中的文武。 不少人认为此时的大王已经入了魔了,根本劝不动,既然如此,还不如废黜卑示闭练,迎立尉迟渥密为大王。 尉迟渥密一面立辞,一面积极拉拢人心,做足了政变的准备。 四月十六日夜,尉迟渥密密令三百心腹潜入城中,他则带着人趁着夜色杀向王宫。王宫西门守将尉迟担是尉迟渥密的好友,也对卑示闭练心怀不满,于是趁机打开了西门,放尉迟渥密进入。 尉迟渥密又让尉迟担召卑示闭练的心腹侍卫长尉迟设前往西门,趁机不备,将其拿下。 尉迟渥密当着众人的面斩下尉迟设的脑袋,以示今日之事,无可挽回,绝不半途而废。 尉迟渥密带着三百人马,一路直奔卑示闭练的寝宫,沿途有阻挡者,尽被诛杀。于是众人一直杀到卑示闭练的寝宫,并将其团团包围。 卑示闭练听闻生乱,大吃一惊,连忙调兵平乱,但此时整个王宫,早就混乱,卑示闭练的命令根本无法外传。 卑示闭练惴惴不安,手足无措。 很快,尉迟渥密来到卑示闭练的寝宫。 卑示闭练见到这个本应该在家思过的亲侄子,又惊又怒,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伸出气得颤抖地手指着尉迟渥密说道:“尉迟渥密,我的好侄子,你怎么敢背叛于我?” 尉迟渥密却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对这个国王叔叔说道:“大王,不是我背叛了你,而是你背叛了于阗。你一意孤行,非得和大隋一战,你可否知道,隋军已经占领了坎城(今新疆策勒县),马上就将兵临城下了。你想死,可满城的百姓不想。” “混账!” 卑示闭练愤怒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于阗一旦接受了隋人的命令,于阗就要亡了,尉迟家就要亡了。” “以后亡不亡我不知道,但叔父若是现在不投降,那于阗更是要直接灭亡。叔父太高看自己了,连西突厥都挡不住隋人,叔父以为凭借着一个小小的于阗可以阻挡大隋吗?” “你!” “右大将,不要再和这个昏君说话。” 很快一些支持尉迟渥密的重臣纷纷赶到。卑示闭练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心中大震。 “尔等皆来,难道整个于阗都背叛了本王了吗?” 尉迟渥密让人将有些失魂落魄的卑示闭练推到内屋,活活缢死。然后分遣心腹,收拢城中兵马,占据城中府库、要地。 等到天亮之后,旧王已死,新王诞生。 尉迟渥密的政变并没有在城中引起多大的动荡。虽然卑示闭练成为大王已经二十多年,但其人素来残暴,又刚愎自用,在国中本来民心就不高。而尉迟渥密擅长收拢民心,对上对下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倒是一直为国民所敬爱。 而且兰城之战后卑示闭练坚持与隋军死战的态度,也让很多人赶到担忧。现在卑示闭练死了,想来战争也快要结束了,不少人为此赶到窃喜。 尉迟渥密在卑示闭练的尸体前成为于阗新的国王,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前往隋军之中,向隋军投降。 至于驻军、纳贡、理政等隋人的要求,纷纷同意,只求大隋保留于阗的国祚。 高震刚占领坎城,正准备修整两日,再行出击。这边于阗国的求和使者就到了,听到对方的请降要求,高震笑了,原来于阗国内还是有聪明人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对方既然请降,高震也没有贸然攻击,而是率部向西,接收城池。 四月二十二日,高震率领隋军到达于阗国都,尉迟渥密率领城中文武向隋军投降,还献上了国家印玺和所有府库的钥匙。 对于尉迟渥密的识趣,高震也给予了足够的尊重。高震并不是愣头小子,于阗和其余国家的情况很不相同。 大隋入主西域,要争的是方方面面,除了地盘,还有人心。 尉迟家族统治于阗数百年,融入到于阗的方方面面,且深得于阗百姓之心。彻底清除尉迟家族,几乎是重建一个于阗,对于大隋来说,时机不到,也暂时无力。所以要想更好的统治于阗,需要暂时稳住尉迟家族。 黄明辽听闻隋军占领于阗之后,给予尉迟渥密极高的评价,同时邀请尉迟渥密前来轮台会晤,并表示向天子请封尉迟渥密为于阗国王。 至于新下的于阗,隋军在此驻军,并接管了于阗的军队。不过为了不引起尉迟家族的反弹,仍用于阗人管理政事,只是命于阗全面改用大隋制度,而大隋负责监政。 大隋在于阗正式设于阗军镇,任命高震为镇戍使,置兵六千。 因为于阗特殊的情况,大隋并未在于阗设县。而大隋为了加强对于阗的控制,遂在于阗境内设皮山(今新疆皮山县东阿子麻扎古址)、吉良(新疆皮山县东南桑株巴札)、坎城、兰城、胡弩(今新疆和田县南)五镇。 其中胡弩镇位于南山(亦叫仇摩置山,今新疆乌斯腾塔格)南,向南可直通女国。 于阗军镇的设立,使得之前的西域四镇又变成了五镇,共有编制三万八千人。当然现在实际上兵力不超过一万五千人。这个数据较之历史上的西域四镇的两万四千人多了三分之一。但历史上大唐控制西域,并未灭亡其属国,也就是在唐军之外,还有数万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的附从军。而当前因为大隋对各国的半灭亡,能拉出的附从军不会超过两万人,自然使得隋军数量增多。 而且在未来,为了保证对地方的控制,附从军也是要消灭的,所以西域五镇的驻军至少要保证五万人,才能确保地方的安定。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西域局势 大业十年底,大隋废总管府,在西域设西域都护府,黄明辽成为大隋在西域的第一任都护。 都护府的权利比较笼统,但相较于总管府,肯定是更加广大。总管府主要管军,军事目的更为重要。而都护府的职责是“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凡对周边民族之“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事宜”,皆其所统,主要目的是理藩。 西州总管府改西域都护府,使得黄明辽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管理西域各属国了。 于是黄明辽继续经营伊吾、北庭、交河三郡,以为西域都护府的腹心之地。伊吾已经经营十多年;交河之地虽新附,但以汉人居多;而北庭更是西域都护府的驻地。三郡有汉民八万户,占据了整个西域汉民的七成。 三郡之中,黄明辽兼任伊吾郡太守,李节兼任北庭郡太守。考虑到三郡下属只有十三个县,虽然面积广大,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郡的体量。设置三个郡,既不方便管理,又多置机构,还使得都护府下的机构有些臃肿。 而且更重要的是,西域极其缺乏文官。西域之地缺乏纯文官生存的土壤,很多行政官员都是由军官改任的。黄明辽新置西域五镇,调走了大批文官,使得三郡文官更少,不少人都是一人兼着好几个职务,极不稳妥。 于是黄明辽与李节商议,暂时搁置三郡,由都护府直接管理下属各县。同时三郡的官府也皆裁撤,官员分配到各紧要之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由都护府直辖这十三县,就能保证这八万户汉民始终控制住都护府的手中,不至于生出旁的事情。 李节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整个西域的汉民、粮食、府库、工坊、马场多集中在这里,都护府牢牢控制住三郡直到,就相当于控制了西域诸军的命脉。 于是都护府下令裁撤三郡的郡府,由都护府直接管辖三郡之中的十一个县的民政和军事。 被伊吾郡代管的且末、鄯善二县,与三郡隔着大沙海和莫贺延碛,从轮台前往二县,必须要绕道焉耆或者是敦煌,来往相当不便,于是将二县交给敦煌郡代管。并在蒲昌海(今新疆罗布泊)重设海头县,以为西域南线之屏障。 黄明辽又整合三郡兵马,分设四军,每军约四千五百人,都护府直辖,由尉迟恭、暴固、慕容正言、史大奈四人分领,加上三郡下辖的各镇、戍、堡,共领兵三万两千余人。 当然,这也只是定额,缺员有上万之数。 不过四军的设立使得都护府随时可以调集一支成编制的集团军队,可应对西域出现的大部分挑战。 三郡暂时废除之后,天山以北只剩下了双河郡。黄明辽又命蒙跃总揽西北面军事,定兵额六千。 此时的西域,经过黄明辽的改制,形成了一个南北并进的双头鹫模式,类似于唐朝北庭、安西二都护府分治的场面。 短时间内,没有中央政府的全力支持,西域都护府没有能力继续西拓。但通过稳定的政治结构和强大的军事实力,也能保证整个天山南北局势的稳定。 ······ 冬去春来,到了大业十一年,黄明辽一直处于紧张之中。 去年冬天的勃达岭之战,西突厥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与大隋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放弃了对天山以南的管辖权。虽然黄明辽也依约送西突厥的使节前往东都求亲,但射匮可汗是个自负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不从其它地方找回场子。 黄明辽除了命黄明诚加紧防御,甚至命达奚葛随时准备进入伊列河谷,抄西突厥的后路。 但出乎黄明辽的意料,射匮可汗保持的相当平静。无论是蒙跃在双河一带的开拓,还是秦琼兵进疏勒、高震兵进于阗,射匮可汗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虽然西突厥也派遣的小规模的军队阻拦,但并未发生大规模的交战。 刚开始黄明辽还纳闷射匮可汗怎么转性了,变得如此温顺,后来才从河中传来情报,之前兵败南逃吐火罗的阿史那匐职、阿史那悉密多兄弟又从吐火罗杀了回来。 当初河中之乱为射匮可汗平定,阿史那匐职兄弟二人率残部逃往了吐火罗,又转道前往呼罗珊。在这里,二人得到了萨珊波斯国王库思老二世的支持。 西突厥与萨珊波斯的战争可以延伸到库思老二世祖父库思老一世与射匮可汗的曾祖父室点密时期。双方合作击败了中亚的霸主嚈哒,然后又因为分赃不均发生战争。不国因为西突厥强大的骑兵战力,萨珊波斯是胜少败多。幸好之后达头可汗前往草原,并再也没有返回,西突厥陷入内乱,萨珊波斯的东方才喘了口气。 此时西突厥叛逆前来,库思老二世大喜,本着让西突厥内乱的心思,立刻资助了二人大批物资,还给予二人五千士兵作为反攻河中的资本。 阿史那悉密多又有了翻身的资本,于是率军杀回河中,并在那色波(今乌兹别克斯坦卡尔希)击败了西突厥在河中的留守部队。 阿史那匐职兄弟二人再次在河中掀起反抗射匮可汗的浪潮。 有着萨珊波斯的背后资助,此次叛乱迅速扩大。而与此同时,黄明辽也命黄明诚遣使前往河中,商议与阿史那匐职结盟,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甚至黄明辽还准备和萨珊波斯、阿史那匐职以及昭武诸国结成对抗西突厥的联盟,就如当年西突厥对付嚈哒一样,联合对方所有的敌人,不断地给对方放血。哪怕西突厥是头猛兽,也会因为连续失血而倒下。 隋军在双方的开拓已经威胁到西突厥的草原腹地,射匮可汗本准备出兵双河,给隋军一个教训,同时从北面威胁西域都护府的腹地,但河中的叛乱打乱了他的计划。阿史那匐职兄弟汲取上次造反失败的教训,不断地发动各部反叛,同时又不与射匮可汗的主力决战。射匮可汗疲于应付,根本无力压制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整个西突厥彻底乱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西迁(上) 当都护府不处于战争阶段的时候,都护府的生活还是很安静的。轮台虽然在西域算作大城,但军事意义重要,城中居民多是军队和军属。整个西域南来北往的东西贸易中心已经迁移到轮台西南面的新城迪化(今新疆乌鲁木齐)。 都护府的日常政务多由李节、蒋允会、梁硕三人处置,黄明辽倒是不为俗事缠身。 到了七月,西域的天气越发怪异,温差大的惊人。白天穿着轻纱都热得汗流浃背,到了晚上就只能裹着棉被入睡了。 这日黄明辽正在府上演武,自独当一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冲锋陷阵,但这身好武艺却从不曾落下。 有李节匆匆前来,言是咸泉镇传来的急报,有从东方来的铁勒部落使者要见都护。 西域与草原有金山相隔,而且草原自有安北都护府管辖,与西域都护府也没有什么关系。李节不知对方用意,只得匆匆来见黄明辽。 李节还带了一封信,是对方使者请求交给黄明辽的。 黄明辽听了也有些疑惑,除了已经逃到金山以东的薛延陀部,他和草原上的铁勒人并无交集。 黄明辽打开信件,匆匆一览,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封信是同罗朵儿给黄明辽写的,言已经到了金山以东,请求黄明辽派兵接应。 今年三月初,草原尚未完全渡过寒冬,同罗朵儿便集结部落,准备西迁。虽然众人都知道同罗朵儿有意西迁,但当时毕竟只是一个意向。今日这个意向成真,众人心中止不住地紧张与难舍。 故土难迁,更何况是前往未知的西域。 同罗朵儿的内心其实也是不舍的,毕竟这里埋葬了她最后一丝的欢乐时光,只是她别无选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去年部落分裂之后,同罗遏鲁北返弓卢水,而同罗兀欲也带着自己的势力前往俱伦泊,准备再建西突厥。 而同罗朵儿则留在了赛音山,做着西迁前的准备。 到了十一月份,本来在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草原已经休兵。谁能料到,安北都护郑言庆亲率四千骑兵从安北城出发,直袭赛音山城。若非部落之中,没什么妇孺,同罗部发现隋军踪迹之后,提前撤退,行动迅速,众人早就被隋军合围了。即使如此,同罗部的后军也被隋军咬住,损失了上千骑。 隋军步步进逼,根本不给他们活路。 同罗部侥幸度过了这个寒冬,到了三月,同罗朵儿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出发。 三月底,同罗朵儿率领部落七旗共计七千帐一万一千余人,从赛音山出发,正式西迁。 西迁并不是说说的事,更不是旅游那么简单。从赛音山到西域,跨越整个草原,沿途山川、沙漠、河流、戈壁无数,其险阻可想而知。单说还在安北城的隋军,若是不许他们西迁,他们就真的走不了。 出发之前,同罗朵儿派遣部属前往安北城的安北都护府,向郑言庆请求西迁之事,希望都护府能够约束草原各部,放同罗部西去。 郑言庆得到消息之后,一时有些犹豫。当初还是他攻破的乞伏泊,黄明辽与同罗朵儿的事情他当然清楚。此时同罗朵儿西迁,其目的不言自明。只是这件事对于整个西域都护府,对于黄明辽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郑言庆不敢擅专,立刻加急派人前往信都问询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听说此事之后,倒是来了兴趣。 同罗斜也身死和同罗朵儿继任同罗部之主的事情他早已知道。此消息传来的时候,黄明远还满是震惊,震惊于同罗斜也的魄力,也震惊于同罗朵儿的胆识。 对于同罗斜也,即使他对黄明远有再多的心结,但黄明远除了斜也部一开始的改制外,对其从未过度重视,甚至二人斗了数十年,一生却从未谋面,黄明远都不知晓同罗斜也对黄明远的心结。只是听闻其身死,心中倒是感到去了一心腹之患。 但对于同罗朵儿,黄明远却很是重视。同罗朵儿有胆有识,若为男儿,必为枭雄。 之后黄明远数次写信给同罗朵儿,希望她投降,甚至准许她嫁入黄家,但皆无回音。此时听闻她想西迁,倒是有些明白对方的心思。 投降黄明辽,总比投降自己放心。 同罗部作为打不死的小强,战斗力在草原上也是顶尖的,若是真能驯服同罗部,对于黄明辽在西域也是一个助力。 而且当初黄明辽和同罗朵儿的旧事,黄明远更是知晓。这件事是弟弟的心结,过了这么多年,弟弟仍然对此郁郁寡欢。 黄明远不想因为此事,让弟弟一辈子不畅快。 至于同罗部,黄明远相信弟弟能够分得清轻重。 于是黄明远下令,答应同罗朵儿的请求,放同罗部向西,并晓谕草原各部不得对西迁的同罗部擅自攻击。 在安北都护府的监视下,同罗部开始了漫长的西迁之路。 从赛音山到伊吾,直线接近三千里。当然走直线肯定是不行的,那相当于横穿整个大漠戈壁。别说是同罗部,就是草原霸主也没有这么干的,其后果难以想象。 而若是想逐水草而前进,只得向北走独洛水、頞根河、于都斤山南线,然后翻越金山,到达西域。 不过这条路并不好早。虽然大隋已经放行,但草原仍是草原各部的地盘,安北都护府的经营重点仍旧是以漠南为主,对于北面还是不能面面俱到。而东突厥在始毕可汗死亡之后,各部已经北迁回于都斤山一带,重新控制了独洛水和頞根河流域。虽然大隋传令各部不得阻拦,一些小部落也的确会依令,但突厥人明着不会阻拦,而背地里就不好说了。 同罗部七千骑兵,虽然对于很多部落来说是一个威慑,但也是一个有吸引力的果实。此时草原秩序初定,相互之间被限制对立,有野心的部落也没法扩张势力。哪个部落若是能吃下这支部队,必能实力大增。 果不其然,同罗部北上绕道之后,东突厥英明可汗俟利弗便打起了同罗部的主意。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西迁(中) 在始毕可汗身亡之后,按照黄明远的请求,对东突厥势力进行了重新划分。当然,因为东突厥势力还在,而且为了阻止韦纥人南下,黄明远力排众议,请求天子,以义成公主之子阿史那维翰为东突厥可汗。 阿史那维翰虽然年少,但其母义成公主是大隋公主,又在雁门之围中立有大功。杨广对其也很满意,于是册封阿史那维翰为东突厥可汗,并封为英仁可汗,为东突厥大可汗。 对于东突厥,要用更要防。对于义成公主也是如此。 黄明远很清楚,自己这个昔日的小妹妹,今日已经成了弑人猛虎了,稍不留神,就能吃大亏。 原来大隋为了恶心始毕可汗,先后封了十几人为小可汗。这些人或是不敢受,或是已经身死。 当然大隋当时封的这些小可汗也有些儿戏了,毕竟封多了就不值钱了,损的不光是东突厥的威严,也有大隋的。 于是黄明远请求杨广,将原本封的小可汗号,重新封授。东突厥大可汗之下,设四个小可汗,分为四面可汗以此为定制。 原来东突厥的北面可汗是英明可汗俟利弗,仍保留其爵,为小可汗第一。 被始毕可汗打到漠西的顺化可汗阿史那裴罗加西面可汗,为小可汗第二。 南面可汗原来封的是启民可汗的弟弟阿史那执室,加封号为怀顺可汗,但阿史那执室当时执意不受。此时为了分化启民家族的势力,仍以执室为南面可汗,为小可汗第三。 至于东面可汗,则是启民可汗三子阿史那咄苾,历史上的颉利可汗。大隋曾封其为归义可汗,但当时咄苾也没有接受。此次义成公主竭力推荐此人为东面可汗,希望联合此人对抗俟利弗。黄明远也希望东突厥保持稳定,至少大可汗有能力压制其余小可汗,俟利弗的实力太强了,于是便同意此事。咄苾仍加归义可汗号,为小可汗第四。 至于其余的几个小可汗,哥伦身死;阿史那苏尼施和阿史那思摩皆投降大隋;拓特勒和叱吉设、步利设、欲谷设皆是或死或势力大减,皆废止。 雁门之围,东突厥和铁勒诸部皆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而草原上唯一得利者竟然是北面的韦纥部。 为了抑制韦纥部的南下,大隋重立安北都护府之后,便下令突厥诸部北返,在于都斤山重立牙帐。 当初被黄明远烧过的于都斤山,经过十多年的自然生长,又重现了绿色。 义成公主、俟利弗、咄苾、执室等人尽皆北返,在頞根河、独洛水一带定居。而整个漠南,只剩下一些大隋的附庸部落。 众人北返之后,阿史那裴罗远在漠西,鞭长莫及。执室历经沉浮,万事不关心。因此整个东突厥内部,就是义成公主联合咄苾和俟利弗的对抗。 俟利弗实力最强,但义成公主掌握了大义名分,身后又有大隋支持,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俟利弗一直在寻求外援,但周围的部落,也没有几个敢插手突厥内政的。这时带着部落从赛音山北上借道的同罗部便成了俟利弗最好的选择。 听闻同罗朵儿云英未嫁,俟利弗立刻派人前往同罗部求婚。 同罗朵儿正小心翼翼地向西,见到英明部的使者,心中暗恼。不过此时正在借道,她也不敢激怒俟利弗。因此同罗朵儿一面派人向郑言庆求助,一面和英明部的使者虚与委蛇,同时命令部队加快西进的速度。 俟利弗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眼看同罗朵儿总是跟他绕圈子,能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他心知对方不到绝境不会低头,决定以势迫人。 于是俟利弗亲率主力万骑在独洛水以南拦截同罗部。 同罗部长途而来,没有后勤补给,被突厥人拦截之后,立刻就地转为防御。同罗朵儿很清楚,隋军既然同意她西迁,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突厥人歼灭。因此与突厥人猛拼猛打,实为不智的选择。 这七千骑兵既是她的部众,也是她和大隋讨价还价的本钱。 同罗部之前在赛音山城,因此长于守备。同罗朵儿学着隋军用大车围成大阵,以为防备,然后在那用弓箭射杀突厥骑兵。 双方相持十余日,俟利弗始终不能击破对方,也不能逼降对方。 这时其余众人也反应过来,义成公主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俟利弗兼并了同罗部,扩大了实力。于是派人传令俟利弗,不得攻打同罗部,同时又派兵向东,作出威逼的态势。 而郑言庆听闻俟利弗拦截同罗部之后,立刻传令铁勒诸部和苏农、执失等部调集兵马,向俟利弗部合拢。 卫公既然同意同罗部西迁,那同罗部就得西迁,还得西迁成了。俟利弗这么阳奉阴违地出兵,打得是大隋的脸。 于是各部联军纷纷向英明部靠拢,先是一些英明部的附庸部落被打击,然后延伸到英明部。 整个草原一番甚嚣尘上的紧张气息,仿佛要开始一场草原大战。 这种情况着实吓坏了俟利弗,他着实没想到郑言庆和义成公主会这么激动。他本想浑水摸鱼,这鱼没有摸到,反而惹火烧身。 俟利弗一面放开对同罗部的围堵,撤回营地,一面派人前往都护府,向郑言庆请罪,请求大隋的原谅。 而义成公主等人,趁着这次良机,不断派人侵占英明部的牧场。俟利弗一是无力抵抗,同时也不敢抵抗,只得任由义成公主大肆侵占他的势力范围。 幸好大隋还准备留着俟利弗制衡义成公主,所以没有真想处置俟利弗。但为了以儆效尤,还是罚金千斤,剥夺草场五处,以为惩罚。 这一次俟利弗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有增长实力,还被迫放血。加上之前被义成公主侵占的地盘和部族,双方的实力对比一反一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大隋对于俟利弗的惩罚,其原因很多,夹杂着整个漠北的政治斗争,也是多方较力的结果。不过同罗部也算因祸得福,此事之后,漠北诸部,再无人敢对同罗部动手。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西迁(下) 同罗部摆脱了突厥人的威胁,一路向西,穿越于都斤山南麓,进入甘微河流域。 此时的漠西也很是混乱。 原本金山以东的漠西地区,因为地理位置偏僻,草场资源不高,因此一直属于草原的鸡肋之地,并无多少游牧部落。后来顺化可汗阿史那裴罗兵败西迁至此,靠着甘微河和草原人的西海,休养生息。 因为漠西没什么强部,又有大戈壁和于都斤山阻隔,数年下来,顺化部倒也过得比较安定,没有经历什么大战。 但一切从去年底开始便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伊列河大败的薛延陀部在大罗便的带领下,一路向东,汇合留在金山的本部势力之后,翻越金山,进入草原。此时薛延陀部残部不过七八千帐,实力大损。 大罗便从草原得到的消息称,大隋重立了东突厥可汗,各部又重新划分了草场,相互之间,有隋军约束,已经暂时进入和平的阶段。 大罗便心中大惊,若是草原秩序已经稳定,且各草场都已经有主,薛延陀部贸然进入草原,肯定会被各部当做外来的入侵者,同仇敌忾的消灭。 当然从小部落手中抢夺一块草场也不容易。 贸然挑战草原秩序,得罪的是大隋。大罗便有心抱大隋的粗腿,如何会这么做。 于是大罗便便安排使者前往安北都护府,请求大隋划拨一处草场给薛延陀部,而大罗便则率本部势力在漠西游牧,等待消息。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顺化部自西迁以来,一直将漠西当做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容他人觊觎。而薛延陀部进入漠西,不说向顺化部请示,反而堂而皇之地驻扎下来,就地经营,立刻就跟戳了顺化部的肺管子一般,引得阿史那裴罗大怒。 此时阿史那裴罗已经年长,独掌大权,而且年轻气盛,就连养父司马泳和姊姊司马月儿也约束不得他,反而二人为避免激化矛盾,只得任由阿史那裴罗激进行事。 于是阿史那裴罗下令向北面的薛延陀部发动攻击。 薛延陀部士兵虽是残兵,但刚跟西突厥经历了轮番血战,又是冒着必死的决心东归,其战力自不是多年未曾大战的顺化部军队可比。于是双方一番大战,大罗便大破顺化部的征讨军队。 这一战没能摧毁顺化部的战意,反而大大刺激了顺化部,昔日被始毕可汗驱赶着向西溃逃的噩梦又浮现在眼前。 于是阿史那裴罗立刻整合军队,加紧对薛延陀部的围剿。而薛延陀部也为了生存,开始了与顺化部的对峙。 同罗部到了漠西,正是双方斗争最激烈的时候。 所以同罗部的到来,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异常瞩目,双方既担心同罗部会相助敌人,又担心同罗部会留在漠西常驻。 同罗朵儿听闻双方的斗争之后,立刻明白,若是一个不好,很可能为两部共同针对。这里是漠西,大隋对于这里的影响力更低。一旦两部联合对同罗部动手,即使大隋救援也来不及。 于是同罗朵儿立刻命人前往二部,告诉双方自己只是过路,无意插手两部的战争。只请求两部放开道路,让他们通过。对此两部且信且疑,但也不敢对同罗部放松警备。 而且两部正在对峙,担心另一方趁虚而入。因此对于同罗部的过路请求,皆不允许。 两部不让过,同罗部也不能强过。 同罗朵儿也陷入了危难,两方一南一北,从两侧过势必要穿过两部的区域。从两部之间过,该更是担心会为二部伏击。 总不能为了借道再跟两部打一场。 正不知该如何,这时祖君彦建议,不若答应一部结盟的请求,然后再趁机而动。此时漠西大势力就他们三部,同罗部想独善其身,另外两部怎么愿意。 现在是先糊弄过去对方。 同罗朵儿想了想,倒是觉得有道理。现在是双方共同戒备自己,和一方结盟,至少可以解除一方的戒备。 祖君彦建议和薛延陀部结盟。 一方面双方同为铁勒人,关系更亲近一些。另一方面,顺化部盘踞漠西良久,实力强大,对漠西的控制欲也更强。而薛延陀部初来乍到,双方相争,薛延陀部处于劣势。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薛延陀部更需要同罗部的支援。 于是同罗朵儿又派遣法严前往薛延陀部,商议结盟之事。 薛延陀部虽然军队的战斗力较顺化部强,但军队数量毕竟较之对方要少,更兼对方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双方进入相持阶段之后,薛延陀部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听闻同罗部要与薛延陀部结盟,大罗便大喜。最后双方商议,一旦击败了顺化部,以甘微河为界。 六月中旬,大罗便指挥军队向顺化部再次发起攻击。他和同罗部商议,由薛延陀部先向顺化部发起攻击,等到吸引了对方的大部分精力之后,由同罗部偷袭顺化部的后方,双方合围顺化部主力。 战争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按照大罗便的布置,双方在西海北面进行了激战。这一次为了牵扯住顺化部的全部精力,给同罗部创造突袭的机会,薛延陀部一改往日的做法,猛攻猛打,打得对方连连却步。 果然薛延陀部的强力攻击大大刺激了顺化部,阿史那裴罗为了稳定局势,继续派遣手中部队,支援北面战场。 司马泳劝阿史那裴罗,要防备同罗部,谨防对方突然出击。阿史那裴罗当然不信任对方,但精力完全被薛延陀部牵扯,哪有力量防备同罗部。 眼看双方激战正酣,同罗朵儿下令全军加快出击,从顺化部的防区一路向前。 为了防止与顺化部发生战斗,同罗朵儿命人出使顺化部,将他们与薛延陀部的盟约告知对方,并言同罗部本无心介入双方的争段,只为借道,若是顺化部阻击同罗部,同罗部也不介意与顺化部战上一场。 顺化部的军队都在和薛延陀部激战,哪有余力应对对方。 于是阿史那裴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同罗部横穿了西海以南的顺化部地盘,往西而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同罗朵儿给黄明辽的信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言自己率部来投奔他,在甘微河一带受阻于顺化部,请求黄明辽率部接应。 黄明辽接到同罗朵儿的信后,心中大喜,溢于言表。虽然之前兄长来信给他提过一嘴,说同罗部有可能前往西域,但他却没有放在心上,没成想今日此事竟然成真了。 黄明辽拿着信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努力思考着该做些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入神。 李节不明缘由,也没法插嘴。 过了一会,黄明辽才镇定下来,刚才心情激动,很多东西都没有想到,现在镇定下来,他才发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忽然黄明辽向一旁的李节问道:“子克兄,有一个铁勒朋友,率领部落来投奔于我。” 李节一听,赶忙说道:“使君,这是好事啊。” 黄明辽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情况比较特殊。这个部落与我大隋交战了十多年,曾三次被大隋剿灭,血海深仇,难以言表。他们此次前来西域,也是因为在草原上被安北都护府逼得待不下去了。” 李节听了有些目瞪口呆,除了突厥,还能有哪个部落和大隋较量十多年? 眼看这个样子,李节便知道里面有内情,因此他也不好说话,只得说道:“使君,此事若真是如此,只恐来者不善啊,处置不好,便是一个祸患。” 李节没明说,但是引申之意却是要兼并了对方,提前处置这个麻烦。 黄明辽点点头。 “子克兄,事已至此,我先将他们接回来吧,怎么处置,等我回来再议。” 说完,黄明辽便出去调兵,他要走一趟漠西。 李节看着黄明辽的背影,很想说一句,要不别把他们接回来了,只是看黄明辽这架势,他就是劝了也没有用。 黄明辽调集三千骑兵,从轮台出发,往东北方向而去。其军刚到金山,便遇到了已经从漠西脱身的同罗部军队。 黄明辽望着远方魂牵梦绕的人儿,想见而不敢见。 十年未见,沧海桑田,变更的是世事和岁月,而不变的是那份珍藏在心底的爱意。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黄明辽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竟然有些不敢上前。若是时间就在那一刹那间永恒,那该有多好。不必考虑世间万物,亦无需考虑敌我之分,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永远。 同罗朵儿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黄明辽。黄明辽一如当年的神俊清雅,总是能让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她。 看着黄明辽就在那里,同罗朵儿一抽马鞭,胯下的马儿四蹄飞奔,直往黄明辽的方向而去。 看到同罗朵儿飞奔而来,黄明辽竟然有些惊慌。 虽然十年未见,但同罗朵儿依旧是明艳动人,风姿绰约。一袭火红的披风,如一团飞奔的烈火依然,让人的心中无比的炙热。 同罗朵儿来到黄明辽的身前,两人相见。 二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黄明辽身边的胭脂马忽然长鸣一声,上前用头去蹭同罗朵儿。 朵儿一眼就认出了“小红”,马上开心地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小红”当初只是一匹三四岁的小马,但现在已经快二十岁了,算得上一匹老马了。平日里黄明远早换了骑乘,但这次来接同罗朵儿,却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 “‘小红’还记得我。”同罗朵儿高兴地说道。 当初这是她的珍爱,是她一手养大的宝贝。后来为救黄明辽,她毫不犹豫地指引马儿去寻找黄明辽。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小红”。 黄明辽在一旁说道:“它知道你心中记挂着它,所以它见到你才会亲近。老马识途,更识得人,知道谁对它好。” 同罗朵儿抬起头看了黄明辽一眼,继续逗弄着马儿,便说道:“连马都知道谁对它好,那人呢?” 二人十年未见,本来似乎有些生疏,但相爱的人总是心都连在一起的,让“小红”一打搅,那种久别重逢的疏离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不管二人之间发生过多少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二人心中都还有彼此。 一般男女二人在一起的,主动的那个总是会占据优势。同罗朵儿一开口,便向一个撒娇的小女人一样,黄明辽立刻便语塞了。 “我也知道谁对我好。” “那就好!” 同罗朵儿翻身下马,牵着“小红”向一侧的空地走去,黄明辽也跟着同去。有护卫要跟着上前,皆被黄明辽给摒退。 同罗朵儿来到林间一片空地上,然后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我兄长去年跟着始毕可汗入侵大隋,被你兄长击败,病重而死。赛音山也被隋军突袭,整个城池毁于一旦。兄长死后,我继承了同罗部大酋长的位置,但在草原上寸步难行,已经到了绝境。我知道我一个女人,是很难做到连兄长都做不到的事的,继续妄图称霸草原,就是让这数千人一起死亡。而最好的选择便是投降大隋,带着这些人本本分分地游牧、活着。可是我兄长死在卫公手上,向卫公投降,我心中实在过不去,所以只能来投奔于你。” 同罗朵儿说,黄明辽听。 同罗朵儿说完,黄明辽才说道:“西域也是我兄长的部队。” “那就是你不欢迎我了。” “不是!” 黄明辽正色道:“朵儿,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与大隋也有很多仇恨,但那些都是战争,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忘了之前的事情,真心地归顺大隋。只要你不动摇,兄长那里我去说。” 同罗朵儿看着黄明辽,虽然他已经是一个执掌十多万军队的一方统帅,可再见到自家时,依旧是那么紧张,还有些可爱。若是黄明辽能永远留在西域,她也永远留在西域,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西域,那该多好。 但只能想想。 其实同罗朵儿选择来西域,其实已经放下了很多事,毕竟有些事,想不放下,又有什么用呢? 同罗朵儿忽然转过头去,牵着“小红”向远处而去。 “你说的,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以为屏障 黄明辽带着同罗朵儿回到轮台,暂时把同罗部安置在沙陀碛北。此地与北庭腹心有沙陀碛相阻隔,一侧又有咸泉镇监视。 黄明辽的心虽然对同罗朵儿没办法,但却不会因之而影响了国家大事。现在的同罗部,敌友难辨,自是不能对其放松警惕。在沙陀碛北安置,离着轮台三四百里,既方便处置,又有沙陀碛为屏障,使其不至于突然出手,肆虐北庭。 对此,同罗朵儿也没有说什么。 对于这个男人,她早就看清楚了,自己比他的命重,可远不如他的家族重。他可以为了自己牺牲性命,也可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 黄明辽暂时将同罗朵儿安置到城中,没敢带回都护府。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怎么处置同罗部,始终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真真是焦头烂额。 黄明辽回城之后,李节赶忙去见他。 黄明辽离开的这些日子,他也通过向一些老兵打听,尤其是专门去信蒙跃,知道了黄明辽与同罗部的一些事情。 在他看来,这完全不是事。若同罗部大酋长还是同罗斜也,当然不好处置,双方敌友难辨。但同罗部大酋长成了同罗朵儿,直接娶了便是,到时候连同罗部也成了嫁妆。 同罗朵儿一个女人,安置在府中,还能反了天去。 因此李节见到黄明辽回城之后一副上火的样子,完全不理解。 “使君何必烦忧,同罗部此来,乃是好事。我军白得数千骑兵,往后在西域,实力更强了。” “如何白得同罗部的骑兵?” 李节笑道:“同罗大酋长既然要嫁给使君,这数千骑兵自是要作为嫁妆,怎么能不算白得啊。” 黄明辽看了李节一眼,见他满是戏谑,知道他已经知晓自家的旧事。 “子克休得取笑于我,你既然知晓我的旧事,那自当知晓大隋与同罗部的恩怨。同罗斜也不说死在大兄手上,也差不多。今双方仇深似海,如何能为一家。再说,真娶了朵儿,我怎么向兄长交代。” 李节道:“使君真是太过重视同罗酋长,反而失了方寸。你可知从赛音山到西域有多远,若是没有卫公许可,安北都护府能放同罗部西进。怕是早就让人沿途给剿灭了。卫公放同罗部西来,就是为了成全使君这份要姻缘的。” 黄明辽听了,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黄明辽才说道:“朵儿的性子我很清楚,看似柔弱,实则宁折不弯。能够来西域,已经是她最大的低头了,恐怕还多是为了部落。至于其他的,我着实不敢多想。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安置同罗部,同罗部五六千骑兵,一旦处置不好,就是一个麻烦。” 李节乃说道:“这数千骑兵虽是麻烦,也是助力。不若给其部属一处草场安置,而其军队征调为一军,为西域府征战。” “那安置到哪里合适?” “有两个地方。一是黄草泊以西,车岭以北。这里三面环山,东面是黄草泊,水草丰美,堪为一处得天独厚的地方。” 黄明辽听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黄草泊以西的确是个好地方,但我准备以此为西面屏障,否则也不会建双河郡。一旦将这里交给同罗部,双河郡怕是要废止了。” 从双河往西往北都是大草原,所以这里是西域都护府在天山以北能向西延伸的终点,再往西,就彻底进了游牧区,很难再防守了。 李节便又说道:“那另一个地方便是黄草泊以北的盐泊一带。这里北面是多坦岭,东面是沙陀碛,南面隔着数片小沙漠与双河相望,往西便是大草原。将同罗部安置到这里,可以帮着我们守卫北面,防止突厥人同北线绕道,突袭我军腹地。” 其实李节本就准备建议将同罗部至于北面,第一个地点只是他的试探。看看黄明辽有没有为美色冲昏了头脑。 所幸结果还好。 “五六千骑兵,不是一股小势力。既可以防御北疆,也可能威胁我腹地。” “谁说五六千骑兵。” 黄明辽一愣。 李节说道:“以其两千最精锐的骑兵为一军,由同罗酋长指挥,屯驻北庭待命。而其余军队至于盐泊牧场。其军五六千骑兵,看起来很庞大,一分为二便好了。” 李节没说的便是,两部互相为质。一部有什么妄动,必然担心另一部。此办法便能两相制衡了。 黄明辽听了点点头。 “子克兄所言极是。” 若是论打仗,李节不如黄明辽。若是论治理地方,增长财税,李节也不如蒋允会。但若是玩政治搞阴谋,绝对是一把好手。此人有郭嘉的算计,贾诩的阴毒。 而且将同罗朵儿留在轮台,也能讨好黄明辽了。 黄明辽乃令李节去安排此事。 这些日子为了同罗部的事情,伤透了脑筋,现在总算能够解决了。至于他和同罗朵儿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二人都不是小孩子了,着急也没什么用,一切随缘吧。 黄明辽一个人在大堂坐着闭目养神,其妻杨氏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都护府上下虽然明面上风平浪静,但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她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到内里之动荡。 丈夫瞒着她,杨氏便不知道。她不知道黄明辽的过去,只知道这是自己的丈夫。 “郎君回来了。” 黄明辽听到妻子的声音,赶紧睁开眼睛。 “夫人来了。” “郎君若是累了,便回后院休息。” “不了,一会还有旁的事。” “那我给郎君按摩一下头部。”说着便上前动起手来。 黄明辽闭着眼,也不说话,享受着妻子的按摩。 这么多年了,夫妻二人或许没有爱情,但相敬如宾,早已习惯了彼此。兄长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敬重自己的妻子,因为你就是妻子,妻子就是你,夫妻一体,共荣共损,旁人是比不得的。” 黄明辽自认是做到的。成婚这么多年,他从未娶过一个妾室。 本以为夫妻二人的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可是同罗朵儿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黄明辽虽然战场上战无不胜,但着实不擅长料理家事。 爱情、亲情,该如何处置,让他陷入了为难。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站稳脚跟 对于同罗部的安置,黄明辽按照李节的建议,将他们安置在黄草泊北。又征调两千骑同罗部骑兵,建归德军,屯驻金满。 同罗朵儿到底没有被安置在轮台,除了考量各种政治原因和军事原因,黄明辽也是对妻子保持了足够的尊重,他不希望让妻子认为二人在偷情,也不想让旁人认为自己在养外室。 同罗朵儿也乐得待在金满,她虽然还爱着黄明辽,但并不想嫁给黄明辽,至少不愿意做黄明辽的妾侍。 一方面她身为同罗部的酋长,部落的尊严让她不能去做任何人的妾侍;另一方面,大隋和同罗部血海深仇,虽然她压在心底,但让她跟没事人一样和黄明辽双宿双栖,她做不到。这样待在金满,彼此少见,也少得尴尬。 不得不说,当人成长到一定的阶段,所思所想,都不再局限到自己一人,很多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 ······ 同罗部经过长途跋涉,再加上各种战斗,此时只剩下五千骑左右。至于非骑兵的妇孺,不过三四千人。一个部落的军队超过总人数的一半,也算奇葩。 同罗部原有十旗四十二领,少了左黑旗、右黑旗、左青旗之后还剩七旗三十领。 七旗之中,实力分布严重不均。 左、右黄旗加上曳落河有三千三百骑,相当于整个同罗部三分之二的势力。三部被同罗朵儿合并为六领、四领和三领,仍由同罗朵儿亲领。 剩下的两白旗中,右白旗伤亡最大,与突厥人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直接合并到左白旗中,称为白旗,辖三领,以左白旗旗主同罗娄室为旗主,右白旗旗主同罗敌禄改任小司马。 其余三旗,也损失不少。 右青旗和右红旗各合并为一领,组成青旗,以右青旗旗主同罗挞烈为旗主,而右红旗旗主同罗马哥担任大梅录。 右红旗改为红旗,辖两领,仍由同罗尧骨担任旗主。 合并后的同罗部辖五旗二十领,有五千两百骑,算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了。 部落内部,祖君彦仍担任大长史,而同罗娄室为大司马。同罗朵儿之下,三个旗主,五个宰臣,共七人,基本上稳定了同罗部的局势。 同罗朵儿又按照隋军的要求,顺势组建了归德军,除了同罗朵儿的六百精锐曳落河,每旗再出三百骑组成(人数最少的红旗两百骑)。 同罗朵儿虽是女子,同时信任部下,但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如此布置,无论是部落内还是归德军中,她都掌握了足够的力量。 待在金满城中,每日无需为了部落的生存和粮食发愁,这种感觉或许还不错。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自驻扎进金满城后,同罗朵儿和黄明辽两地相隔,连信件几乎都没有多少。但同罗朵儿心中却安稳了许多,兜兜转转,或许自己寻找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 归德军在金满,同罗朵儿留下了法严、同罗敌禄二人。剩下的部众被祖君彦、同罗室娄、同罗马哥、同罗挞烈四人带着北上。 三千余骑,七千人马,陌生的环境,再有隋军支持,其面对的艰险仍是超乎想象的。 盐泊一带原来是西突厥五咄陆中胡禄屋阙部的地盘,后来射匮可汗收缩兵力,胡禄屋阙部撤走,一直在双河附近游牧的达契部迫于隋军的压力,便转向了这里。 达契,又命达奚,铁勒人的一支。达契本身实力不强,但对于现在的同罗部来说,仍是一个劲敌。 同罗部北上之后,达契部的首领达契毖眼看对方要来抢食,便准备先发制,集结部落主力,攻打同罗部。 同罗部虽然是游牧民族,但在赛音山城十多年,习惯了住在城中。于是北上之后不久,按照同罗朵儿的安排,开始修建盐泊城。 此时达契人来势汹汹,不少人便准备避敌自保,大不了南下黄草泊,请求大隋支援。 祖君彦却是反对道:“我军虽借助大隋之势,但不可完全仰仗,若是不能单独击破达契,隋军会越发轻视我等,就连大酋长那里也无光。” 祖君彦本来准备辅佐同罗斜也成就王霸之业,但同罗斜也死后,梦想破灭,有些心灰意冷。而同罗遏鲁离开之后,更是连敌人都没有,越发的松懈。要不是法严在身后步步紧逼,他真的都不想再跟着同罗部混了。 此次面对达契,是他少有表达意见的时候。 这时同罗娄室也同意祖君彦的建议。四人同时受命掌管部落之政,但同罗娄室最为同罗朵儿信任,又身兼旗主和大司马,算是四人中的总负责。 同罗娄室拍板,众人便决定和达契硬刚。 这时祖君彦又建议道:“达契四处流浪,听说没打过什么硬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他们此时人马众多,气势汹汹,倒有一股子蛮力。 敌军原来,利速战速决,达契人必然希望我们立即迎战。如果我们迎击,便落入了达契人的计谋。不若稳住阵脚,守卫尚未建成的盐泊城,与达契人相持,等其锐气散尽,再行出击,必然破敌。” 同罗娄室从之,果然达契人一开始猛攻猛打,但打了几日,似乎气势散尽,便弱了下来。 达契人不擅长攻城,连日的攻城,损失惨重,士气大落。 这时同罗娄室眼看时机得当,便打开城门,命令同罗挞烈率领部下主力为先锋,向达契人发动攻击。又命令同罗休哥带领一部为奇兵,从边路杀出,直捣达契人的大营。 而同罗娄室率领主力,排列方阵向前推进。 达契毖自恃士兵众多,虽然攻城无果,却不设防备,见到同罗部军队前来,才匆忙率兵抵挡。前锋刚兵刃相接,同罗休哥已率军冲入达契人的军营,放火烧军营。达契人震恐纷乱,不知所措,随即大败,达契毖只身逃命,士众悉数俘获。 经此一战,达契人畏惧同罗部的兵势,只得向北远遁。而同罗部俘获了达契部大量的牛羊、人口,开始在盐泊站稳了脚跟。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离开西域 西域都护府的大业十一年,算是比较太平的一年。虽然小规模的战争不断,但整个都护府的实力在稳定中提升。尤其是天山以南,经过一年多的经营,初步稳定了各地的形势,开始为都护府输血。 黄明辽本以为今年就这样过去,等到明年各军补充完成之后,再对西突厥开战,但十月份的一项命令,让黄明辽没法再安稳下去。 黄明远从信都传令,命令黄明辽离开西域,前往武威,指挥河西、陇右战场的隋军。 李渊造反之后,黄明远便发现自己虽然在河西提早布局,但缺乏一个能够有效指挥全局的人。 虽然西平郡有段文操,但段文操已经不再自己麾下多年,而且背后有着段氏家族,并不能使黄明远完全信任。至于安修仁、张允济等人,当个文官可以,也不可能统帅三军。 河西情况复杂,这时候若是空降一个人前往河西,是不合适,除非这个人还带着一支军队。 而且黄明远麾下诸将之中,有资格独当一面的,陈远、黄明祯、郑言庆、黄明离、黄明辽、黄明征、张文远、刘云芳、李靖、斛律晟、张季珣几人几乎都有安排,总不能让他们放下手中的一摊,前往河西。 最后思索之下,黄明远便决定调自己的弟弟黄明辽负责河西战场。 一方面西域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以西域都护府现在的实力,以及黄明远能给予的支持,西域都护府短期内是无力向西开拓的,当以坚守为主。 另一方面,原本被黄明辽剿灭的吐谷浑这两年因为大隋内乱又蠢蠢欲动,而西秦薛举也非善类,历史上李世民在浅水原被薛举打的连裤衩都不剩了,不调黄明辽入关,旁人未必能打过。 当然西域也不能丢,至少不能出问题。两三年之内,黄明远是顾不得西域了,所以此时务必要保证西域的安全。 于是黄明远又令,黄明辽离开之后,以西戎校尉高震暂代都护一职务。 西域之人,黄明远最信任的自然是黄明诚和高震。但黄明诚已经执掌西域五镇,统帅西域一半兵马,那另一半自然交给高震了。 至于李节,虽然现在没了家族的支撑,又表现的很忠诚,但黄明远还是不敢完全信任,因此不会让他掌管兵马。 同时又命黄明诚和蒙跃兼领副都护。 高震作为都护,也就是领军,西域大政自然落到李节手中。以黄明诚和蒙跃二人为副都护,也能对其有个牵制。 至于其他的人事布置,则交给黄明辽自己处置。 黄明辽接到信件之后,很是慎重,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待在西域了,没想到这一次走得这么突然。 不过兄长让他走,他自是没有二话。 黄明辽没什么意见,李节倒是有些酸酸的,黄明远让高震代领都护,又设了两个副都护,却没他什么事。原来黄明辽在的时候,他是二把手,现在黄明辽走了,他反而成了四把手。虽然权利不变,甚至还有可能增加,但别提多不舒服。 李节心中也想,既然已经设了两个副都护,何妨多设一个。但他没想,若是再让他领了副都护,得了实再得名,那这西域都护府就真成了他手中的玩具了。 虽然有些不忿,但黄明远定的事,由不得他指手画脚。 黄明辽乃招众人,商定他离去的后事。当然像黄明诚那种离得远的,就只能听候通知了。 黄明辽在西域待了七年多,一手将一穷二白的伊吾郡打造成地广千里的西域都护府,使天山南北重归汉家疆土,其影响力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因此当黄明辽将要离开之时,众人皆是失了方寸,不少中下层官员更是纷纷劝阻。 黄明辽很清楚,这是没法避免的事。自己离开之后,都护府必然会混沌一段时间,才会重新步入正轨。 黄明辽对西域的局势没有大动干戈,以稳定为主。 为了加强对西域军队的管理,黄明辽特意增设都护府都兵马使一职,以暴固担任,黄明持担任副使,专管征伐。 而高震原为于阗军镇镇戍使,高震离开后,调慕容正言担任。 ······ 处置完各事,黄明辽准备调动兵马入关。 他此次前往河西,手中自是不能没有兵马,否则以河西军队组成的复杂,谁去也没用。但西域的军队本就不足,今年各军都在扩军,仍有缺少,若是抽调太多军队入关,必然影响西域的防御。 天山以南的军队都离得太远,能调动的只有都护府的军队。 黄明辽乃决定调尉迟恭、史大奈跟他入关。 尉迟恭是他的旧将心腹,又是一员猛将。而史大奈是西突厥旧将,而是泥撅处罗可汗旧将的领袖,平日里只听命于黄明辽,带他离开也是为了西域的稳定。 两人麾下两军,尚不满员,只有七千余人。黄明辽又留下具装甲骑和大批的陌刀兵以加强西域防御,两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 这么一支军队,人数上的确有些少。 虽然李节等人认为,还可以再多增加一军,但为黄明辽拒绝。 都护府直属的部队有四军,他已经带走两军,再增加,都护府就真成光杆了。 还是西域汉民太少。扩军容易,但要保持汉军比例就难了。这一次扩军,除了从移民中,还从高昌、于阗等地的汉民中甄选。但这些人初附,可信度又低了一层。 最后还是李节建议,西域还有一军,有两千骑兵,尽是精锐,可以一用。此军正是同罗朵儿的归德军。 黄明辽想了想,倒也觉得有道理。他离开西域之后,对同罗部的约束又少了几分,此时带走归德军,正好使得同罗部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不知道同罗朵儿愿不愿意跟着他。 黄明辽有些为难地将此事告诉同罗朵儿,本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同罗朵儿似乎厌倦了终日战斗的生活,但没想到,同罗朵儿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同意了。 和隋朝打了这么多年,她还没入过塞,倒是想看看。 黄明辽不知道同罗朵儿是否出于真心,倒是解决了一个难题。 《天下安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四十七章 平定西海(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大业十一年十一月,黄明辽带着七千精锐,冒着风雪,从轮台出发,返回河西。 从轮台到玉门关,两千里地,尽是一片荒凉。三军行军,尽皆无声,配合着这天地与万物,满是沉寂与悲怆。 可到了玉门关,一直压抑的众人终于高声欢呼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到了玉门关,他们要回家了。 站在玉门关上,黄明辽遥望西陲,那里有他的袍泽兄弟。此生不到玉门关,你不会知道他们这一仗到底打到多远。 黄明辽到了玉门关后,敦煌郡太守崔仁恕亲自前来迎接。 黄明辽在西域打了七年,崔仁恕便在敦煌替他守了七年的后路。七年的时间,无数的粮食、物资,人口从这里送到西域,从未使黄明辽为后路问题而烦忧过。 按照黄明远的安排,崔仁恕将担任河西转运使,跟着黄明辽前往武威郡。而敦煌郡由郡丞闫登暂领郡事。 黄明辽驰奔三千多里,到达姑臧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大业十二年。此时李轨的河西大凉国已经灭亡,武威郡临时由安修仁代行太守的权利。 黄明辽风尘仆仆的赶到,接掌了军政大权,将自己的行辕立在姑臧。 此时虽然已经覆灭了李凉,但河西的情况并不好。 虽然河西三郡都掌握在大隋的手中,但是内部世家大族林立,各据堡自守,宛如国中之国。 河西人口稀少,又常有羌胡袭扰,自然使得河西家族报团自保。而这些家族又和关陇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不会甘心受黄明远的统治,更不会交出私兵和土地。 张允济和安修仁都是文官,理政还可以,平定这些坞堡,尚有不足。 而对外,河西三面环敌。东南是西秦薛举,一直对河西是虎视眈眈。 东面是灵武郡,此时太守段德操(段韶之子,与段文操不是一人)已经向李唐投降。灵武郡一直是西北重镇,兵马众多。即使撤了总管府,尚有兵数万,其如一把楔子一样,深入北地,北威胁九原,东威胁关北,西威胁武威。 而南面是西海都护府,吐谷浑旧地。这两年大隋势弱,吐谷浑人蠢蠢欲动,不断地掀起浪花。 三股势力,三面威逼武威郡,这也是黄明远急着调黄明辽东返河西的原因。再无得力之人镇住,河西怕是要得而复失。而在这里,黄明远给不了多大支持,只能靠自己筚路蓝缕。 黄明辽到了姑臧城之后,立刻整合军队。 河西不光情况复杂,军队也复杂。 此时武威现有盖援统帅的三千敦煌兵和一千张掖兵,陈聚指挥的两千九原骑兵。还有安修仁手上近四千人的武威降兵。 段文操的三千西平援军已经返回西平,不过目前受阻于星岭。 这些军队加起来再加上黄明辽手中的军队,不到两万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攘外先安内。 黄明辽乃任命尉迟恭为河西三郡讨捕大使,负责清剿河西匪患。敦煌郡尚有郡兵一千,张掖郡有两千,又从安修仁手上调三千武威降兵,共计六千人马。 黄明辽给了尉迟恭生杀大权,只要能平定河西匪患,生死不论。 而其余部队,被黄明辽整合为一军,共一万三千人,这是黄明辽可以调动的全部人马。 兵力还是不足,至少不足以让黄明辽出击。黄明辽要对哪个方向用兵,至少要出兵万人,总不能只留三千人守家,到时候另外两个方向的敌人必然趁火打劫。 但是河西就是这么个情况,人口稀少,征兵都没有地方。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黄明辽也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 寻摸了半天,黄明辽将目光打在了武威郡内的两支胡人势力身上。 一支便是在休屠泽一带游牧的浑部。 浑部自大业九年逃入大隋之后,便被杨广安置在武威郡的休屠泽、猪野泽一带游牧。大隋击败始毕可汗之后,浑部首领浑阿贪支便有心返回草原。只是他们离开草原数年,已经在武威安居。休屠泽一带虽然不如汉时的环境,但也是一片丰饶的草场,浑部在这里,没有什么敌人,反倒自在。 黄明辽到了姑臧不久,便亲自前往休屠泽,向浑阿贪支求兵。 浑阿贪支被杨广封为光禄大夫,左翊卫将军,皋兰侯,官职不在黄明辽之下。为了调动浑部骑兵,他才亲自屈尊降贵。 浑阿贪支是个识得实务的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东突厥势大的情况下,千里逃归大隋。 现在的大隋,自顾不暇,不认大隋官员倒是可以,但黄明辽是卫公的弟弟,不能不认。 而且自李渊造反之后,天下的形势有些明朗化,现在已经成群雄逐鹿之势,而大隋有些江河日下。浑阿贪支在大隋没什么关系,能依仗的只有卫公。 因此面对黄明辽的邀请,他果断地出兵三千,命其弟浑汪为统帅,以为支援。 当初浑部到达大隋边境时,有四千三百帐,一万四千余人。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恢复了不少。不过考虑到部落防御,此时能出兵三千,算得上很给面子。 黄明辽又厚赠浑部一大批礼物,带着借来的三千人马返回姑臧。 而另一支兵马则是位于会宁北面的西突厥人。 当初杨广命泥撅处罗可汗之弟阙度设率领老弱万余人,在会宁居住。后来李轨在武威造反之后,阙度设眼看为河西大凉和西秦所挟,为了避免两面遇敌,又赶上李凉军在昌松击败了秦军,其便率部投降了李凉。 可惜李轨不是个明主,很快为安修仁所俘,一手建立的大凉也灭亡。这投降了李凉的阙度设便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西秦残暴,阙度设也没想过投降薛举。至于李唐,看起来还不错,但双方隔着薛举,阙度设敢降,薛举就敢打他。 黄明辽到达姑臧之后,立刻命史大奈前去会宁招降阙度设。阙度设听闻是黄明辽相早,又见史大奈在其麾下又成为重臣,立刻率领部属向隋军投降。 第四十八章 平定西海(二) 黄明辽本来准备在武威整合、编练一下军队,但局势变化太快,根本不给他时间。 一月底,吐谷浑叛军围攻鄯城,位于西平的段文操向武威求援。 吐谷浑是个麻烦,黄明远一直这么认为。灭了他,没人在青海地区挡住吐蕃的崛起;不灭他吧,他还总是像个蚂蚱一样,喜欢蹦跶,着实让人头疼。 大业四年,黄明远统军大破吐谷浑,俘杀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大隋遂将原本被羁押的慕容伏允之子慕容伏顺立为吐谷浑大可汗,使其领部分吐谷浑部众屯于尕海;以慕容伏允之弟慕容融为小可汗,屯于伏俟城;再以大宝王尼洛周为丞相,屯于乌海,使之一分为三。 再之后大隋在吐谷浑设郡,先设总管府,又设西海都护府,并在此大规模开发屯田,迁移百姓。 若是国家盛世安康,大隋在此经营个几十年,便能将吐谷浑吸收同化了,但奈何大隋自身不稳先乱了,吐谷浑的上层自是起了心思。 大隋选择的慕容伏允、慕容融、尼洛周三人倒都是亲隋的,奈何三人的能力,并不足以压制住国内的上层阶级。 当然若是三人真是枭雄之才,大隋又不敢用了。 当初吐谷浑之战结束之后,因为被大隋杀的人头滚滚,吐谷浑人暂时安分了几年。到了东征高句丽失败之后,吐谷浑的动乱便开始了。 大宝王尼洛周作为吐谷浑的丞相,驻于乌海,管理着河源郡的吐谷浑部落。 尼洛周本身并不是吐谷浑的王氏,在吐谷浑内部影响力有限。而且尼洛周的性格比较温顺,手段也不强硬,所以内部反对势力越发蠢蠢欲动。 尼洛周或许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但受限于能力和性格,对此无计可施。 大业八年八月,杨玄感叛乱的消息传到吐谷浑,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觉得终于时机到了。 八月末,在河源的吐谷浑内部集会中,吐谷浑威信王苏末突然站起来质问尼洛周道:“今隋人内乱,自顾不暇,正是恢复我吐谷浑荣光的大好时机,丞相是准备继续做隋人的走狗,还是站起来率领吐谷浑人重新找回失去的荣誉。” 尼洛周大吃一惊,忙质问苏末想干什么。 苏末来到尼洛周身前,大声呼道:“既然丞相甘心向隋人摇尾乞怜,那就由我带领吐谷浑人重建家园。” 说完便伸手扯住尼洛周的衣服,又从怀里抽出匕首向尼洛周刺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样。这时有威信王的同党,纷纷从怀里抽出匕首,向着尼洛周乱刺。 尼洛周毫无防备,又未着甲,立刻便扑倒在地,身受重伤。从混乱的人群之中,他发现竟然有很多深受他信任的人参与此事,心中满是悲凉。 这种内部集会,参加者都是族内高层,尼洛周根本就没有防备,甚至大帐内连卫士都没有几个,更不会对众人搜身。 苏末抢在众人之前,连刺尼洛周数下,尼洛周身中数处致命伤,终于断气。 苏末又用匕首砍下尼洛周的脑袋,提在手中,对还有些惊慌的众人以及大帐的侍卫喊道:“今日我等要起兵反隋,重建吐谷浑。敢阻挡者,与尼洛周同死。” 苏末是部落名将,影响力惊人。他虎目圆睁,浑身是血,竟然吓得一众侍卫不敢说话。于是这场这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政变竟然神奇地成功了。 杀死尼洛周之后,苏末自称大丞相,开始在河源郡掀起了浩大的叛乱。 隋军倒是反应迅速。 担任河池郡太守的刘权立刻率军攻打乌海,不给此事一点发酵的机会。 苏末等人此时仓促起事,实力本就不足,亦没有获得西海各地的吐谷浑人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此时大隋在西海的实力依然很强大,大隋的乱象并未传遍整个吐谷浑,没多少人有胆量反隋。 所以多重原因之下,苏末这次叛乱立刻被隋军镇压,兵败的苏末也带着一众残部逃往西海郡。 这次叛乱虽然被镇压,但并没有引起大隋的警醒。或者说有心人警醒了,但朝堂之上却没有重视,于是为之后的吐谷浑人大叛乱买下了伏兵。 雁门之围后,大隋天子的面子掉到了地上,再之后天子远走江都,连整个大隋江山都顾不上了,更何况是远在西陲的吐谷浑。 这时吐谷浑人经过多次试探之后,终于准备大动干戈。 大业十一年五月,吐谷浑大可汗慕容伏顺在狩猎途中,遭到了部族旧贵族的袭击。 慕容伏顺是慕容伏允和隋朝宗室女光化公主的儿子,大隋算是他的姥姥家。而且慕容伏顺本身很年轻,当初担任可汗的时候才十多岁,因此他很清楚,自己的依靠不是吐谷浑,反而是大隋,只有紧跟大隋,才能坐稳这个可汗位置。 于是慕容伏顺不断推动国内亲隋势力的增长,自然也就成了旧贵族的眼中钉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之前威信王苏末的叛乱便证明了,单纯个人的造反,是很难引得所有人的支持,并掀起大规模的浪潮的,除非利用吐谷浑可汗的名义,掀起一场举族皆反的大叛乱。 但大可汗慕容伏顺是不会支持的,于是这便陷入一个两难之中。 最后还是在吐谷浑内部素有威望的宣王阿闼一锤定音,既然大可汗不愿意和吐谷浑百姓在一起,那就换一个大可汗。 于是阿闼策划了一场袭击,利用大可汗慕容伏顺喜欢狩猎的习惯,秘密在牧场附近设置杀手,突袭慕容伏顺。 慕容伏顺为杀手的弓箭射中,回到大帐之后,不久便身死。 阿闼于是发起政变,诛杀慕容伏顺的亲信,囚禁了慕容伏顺之母光化公主,拥立慕容伏顺的堂叔,先可汗吐谷浑世伏的儿子慕容利延为大可汗,号步萨钵可汗。 同时,吐谷浑内部宣布反隋自立,很快造反之势蔓延到整个吐谷浑。阿闼率部向旧都伏俟城进发,一直在宣德城(伏俟城)的小可汗慕容融不敌叛军,最终城池在叛军的内外夹攻之下陷落,而慕容融也率部逃亡西平郡求援。 第四十九章 平定西海(三) 大隋在西海一带的实力一直不强,具体表现在驻军的多寡之上。 在这个时代,西海一直不为中原王朝注重,甚至远不如和长安数千里之遥的西域。毕竟那事关东西方的贸易。 而西海有什么?除了高山,就是一片不毛之地。 若不是东汉时期,关中一直深受羌乱的影响,所以中原王朝对这片土地上的游牧民族有所警惕外,中原王朝甚至懒得在此屯兵,毕竟得失比远达不到平衡。 大隋在西海四郡,其主要力量集中在西平郡。后来杨广又命刘权专门在河源屯田,又将新设立的西海都护府治所设在积石镇,使得河源郡勉强有些驻军,至于西海郡和浇河郡只能靠倾向于大隋的吐谷浑部落驻守。 于是吐谷浑宣王阿闼在尕海造反之后,由于没有什么隋军围剿,很快蔓延至整个西海。唯一有能力抵抗叛军的慕容融堪称无能到家,跑得比兔子还快,使得叛军乘胜占领宣德城。 吐谷浑军开始向河源、西平等地攻略,而此时隋军数量不足,虽然战力不俗,但面对数倍于己的吐谷浑军队,还是难以抵挡。 西海都护刘权被包围在积石镇,而段文操在临羌城阻击吐谷浑军队。 坦白来说,吐谷浑的局势彻底崩坏,黄明远要付一定的责任。为了拿下武威郡,黄明远下令从西平郡抽调三千人马北上,使得原本就兵力不足的西平郡更加捉襟见肘。段文操倒是服从命令,没有二话,但援兵北上之后,手中只剩下四千余人的他只得在临羌苦苦捱着。 今年一月底,被包围四个多月的临羌城终因寡不敌众,被吐谷浑军队攻破。段文操突围至西面的鄯城驻扎,并向北求援。 黄明辽得信之后,也来不及整练兵马,便立刻率军南下。 此时在鄯城的段文操已经快要陷入绝境。段文操自临羌城突围之后,手中军队算上鄯城守军不足千人。 他此时也有些后悔,若是能料到吐谷浑人这么强大,他真不敢派兵北上。现在援兵未回,而困守孤城,怎么看境况都不太妙。 鄯城是个新城。当初黄明远在土楼山大破吐谷浑,想到这里便是后世的西宁一带,而且地理位置优越,又有土楼山为屏障,便建议在此建城,将西平郡的中心从湟水城向西推进。 鄯城的确是个要地,周边地势险要。但问题是段文操手中兵力太少,根本没法分兵驻守土楼山等地,只得困在城中。于是吐谷浑人从容不迫地抢占各处要地,将鄯城围的死死的。 吐谷浑人为了打击城中守军士气,还将被俘的鹰扬司马郭厚拉到城下劝降。 郭厚性刚烈,重名义,在临羌城破的时候断后被俘。当时吐谷浑人劝降,但郭厚却言辞拒绝,后来吐谷浑人又逼着他到鄯城城下劝降。 郭厚见之,知道难以幸免,与其单单作为一个俘虏被杀,还不如激励城中士气。于是郭厚便假装许可。 阿闼听了大喜,连忙让人给郭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然后送到城下。 有鹰扬司马级别的隋将投降,必然能重重打击对方的士气。 郭厚来到城下,城头上有识得他的,皆是面面相觑。郭厚不顾众人的目光,乃大声喊道:“我是郭厚,临羌鹰扬司马,为大军断后,兵败被俘。非是贪生怕死,只是想死得有意义。今我军援兵将至,吐谷浑贼人的末日就要到了,城中诸位袍泽,当奋勇杀敌,为我报仇。” 这时押着郭厚上前的吐谷浑人大军,连忙将刀放到郭厚的脖子上,厉声斥责道:“快劝降,否则杀了你。” 郭厚蔑视地看了对方一眼,朗声说道:“我大隋男儿,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乞降的。不过是一死,何惧也。” 郭厚忽然用手抓着对方的刀刃,脖子向前一倾。锋利的刀刃立刻划破郭厚的脖子,鲜血也向四方喷洒而出。 此时吐谷浑人都看待了,郭厚竟然选择了自刎。 城头上的隋军望之,莫不流涕扼腕,高声骂贼,城中士气大涨。 还在帐中的阿闼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他有些不明白,不是一直听闻汉人是最胆怯的吗,怎么这些汉人这么不怕死。 阿闼觉得这一战或许不是那么好打。若隋军都是这么拼命,打下了临羌,还有鄯城,鄯城后面还有湟水,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在这时,有前军信使来到营中。 原来城中的隋军见郭厚被杀,心中愤怒,段文操乃在城头起誓,必杀尽今日吐谷浑人,为郭厚报仇。 然后城中突然打开城门,冲出一队骑兵。 吐谷浑人本以为隋军人数少,必不敢出城应战,因此把重点都放在攻城之上,并未多做防御。 此时隋军杀出,吐谷浑人猝不及防,一阵人仰马翻,被杀数百人。隋军得胜一场,夺回了郭厚的尸体乃还。 阿闼听了大怒,一个郭厚涨了隋军的士气不够,又让隋军突袭了一波,这是要让隋军战到最后一人吗? 不过隋军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击得手,便退入城中。阿闼虽然生气,但只能处置前军将领,却对隋军无可奈何。 此时吐谷浑人和隋军在鄯城大战,而南线进攻赤岭石堡城的吐谷浑军进展则更加不顺。 阿闼除了自引军攻打西平郡,又命威信王苏末攻打河源郡,还命其弟阿剌从赤岭方向,绕到西平郡身后,与主力合围西平郡。 但隋军早在赤岭建城,命之为石堡城,以为西平郡西南之屏障。石堡城三面险绝,皆是断壁悬崖,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隋军在石堡城中储存了很多粮食,又准备檑木、滚石。阿剌手中军队本就是偏师,战斗力不强,面对高峻的石堡城,伤亡惨重,有心无力,只得顿兵城下。 同样,南线的苏末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位于积石镇的刘权手中兵力虽不多,但坚守积石城却是绰绰有余。 吐谷浑叛军看似气势汹汹,但主力尽出,且并无多大战果,已经将最薄弱的肚子露给了隋军。 《天下安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五十章 平定西海(四) 黄明辽留下尉迟恭驻守姑臧,而他只统帅军中骑兵,从姑臧城出发,翻越雪山之后,直奔宣德城而去。 此时河西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骑兵。黄明辽从西域带回来的五千人马有半数以上是骑兵,再加上两千同罗部骑兵,三千浑部骑兵,还有阙度设麾下凑出的两千骑兵,共计有骑兵万人之多。 众人对此不解。 因为此时段文操的侄子,他的堂妹夫段纶率领的三千西平军已经在星岭被吐谷浑部队堵了很长时间。这个时候正是应该支援段纶,冲破封锁,直趋鄯城,如何能折向宣德城。 毕竟此时鄯城已是危在旦夕,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多耽误一刻钟,便是增多一分破城的风险。一旦鄯城失守,吐谷浑人长驱直入,整个西平郡都有可能被肆虐,到时整个西海的情况便要糜烂了。今吐谷浑叛军有数万人围城,更分兵长宁谷,段纶所部连星岭都过不去,更不要提救援了。况且段纶手中只有三千人,即使真的赶到鄯城,也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但黄明辽自有用意。 吐谷浑叛军有数万人,纵使能够彻底击败,也不一定能尽灭。等到他们平叛之后,离开西海,这些吐谷浑人又会死灰复燃,再度成为祸患。所以这一次他要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此时叛军主力齐出,整个后方已经是完全空虚。 黄明辽乃一路长驱直入,绕到青海以西,直杀到宣德城下。 负责守城的是阿闼的另一个弟弟阿度。 阿闼自掌握吐谷浑的大权之后,慕容利延不过是他手中一个傀儡。整个国中大权,完全掌握在宣王阿闼三兄弟的手中。 阿闼让一个弟弟掌军,一个弟弟主政,排斥其他人,打压异己,很是惹得众人不满。不过阿闼手中有兵,又掌握了大义,所以无人可掠其锋芒。 此时宣德城中只有不到两千人,但因为是吐谷浑的大后方,防备并不森严。其实吐谷浑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是半游牧半定居的民族,至少上层统治阶级已经定居了,毕竟能够安稳自在的生活,谁愿意四处流离。所以宣德城中,尽是吐谷浑的核心人物。 隋军轻骑杀到,吐谷浑人根本没有防备,便为隋军击败。黄明辽乘胜杀入城中,占领了宣德城。 这一次本着速战速决地态度,黄明辽尽杀城中造反的旧贵族,连阿闼拥立的伪可汗慕容利延也被黄明辽所杀。 可怜慕容利延,成为可汗之前,只能是部落里一个透明人物,一直小心翼翼地过活。慕容利延之父慕容世伏是慕容伏允的兄长,吐谷浑前可汗,可惜登位六年,国中发生叛乱,慕容世伏身死,其弟慕容伏允继位。而作为前可汗的儿子,慕容利延身份别提多尴尬了。幸好游牧部落不像中原王朝,兄终弟继也是常有的事,否则慕容利延早被其叔所杀。 阿闼造反之后,因为对慕容融、慕容伏顺等人不满,这才拥立慕容世伏这一支。可惜天不保佑,慕容利延又遇上了黄明辽。 黄明辽没有兄长那样的犹豫,他又不知道历史上没多久吐蕃人就要强大起来,一统整个青藏地区,更不会因为要不要留吐谷浑人阻挡吐蕃而为难。他纯属是为了尽快解决吐谷浑的问题,以乱止乱,所以下手极其狠辣。 数日之间,整个宣德城中有数千人被杀,尽是吐谷浑的上层贵族。黄明辽没有丝毫的心软,任凭杀得一个人头滚滚,尸山血海。 这时黄明辽的随军长史梁硕劝黄明辽,是否留下一部分人,为大隋效力,却为黄明辽拒绝。 留下他们做什么,继续被大隋养大然后反叛大隋,那还不如大隋亲自动手。 至于杀光这些吐谷浑贵族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动乱,黄明辽都不在乎。若是他们要乱,那便乱去,大隋只要守住宣德城就好,或许还会坐山观虎斗。而且只有清洗掉当地百姓身上的吐谷浑印记,他们才能更加积极地做个隋人。 梁硕见劝不动黄明辽,只得听之任之。 实际上隋军的清洗之后,整个吐谷浑的上层贵族几乎不存在了。 其实对于古代来说,一个民族的组成主要是指上层统治阶级的组成,尤其是游牧部落。而很多中下层人,一生可能要属于十多个部族,这其中的影响因素,并不单纯看血缘关系。所以当一个民族的上层贵族不存在了,这个民族也就彻底不存在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的民族消失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吐谷浑从一个人名开始,然后成为一个族名,又成为一个国名,最后成为一个地理名词,再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黄明辽又命人在宣德城外修筑京观,以震慑吐谷浑人。 拿下宣德城之后,黄明辽便率军西进,准备围歼宣王阿闼的主力部队。黄明辽从没想过救援鄯城,他要引吐谷浑人自己前来。 此时一直围攻鄯城的阿闼也得到了隋军进攻伏俟城的消息。 这些日子因为隋军士气大涨,他们的攻城也没有什么效果。而且天气严寒,条件艰苦,士兵们连续不断地攻城,谁也受不了。 正犯愁的时候,伏俟城的求援信送到军中。阿闼得到消息吓了一跳,伏俟城中有着整个吐谷浑的中枢和可汗,还有所有人的家眷,最关键的是伏俟城的守军只有两千多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时阿闼也顾不得攻打鄯城,立刻调动兵马,前去救援伏俟城。 与伏俟城相比,一个鄯城算得了什么。此时吐谷浑人的速度终于超乎异常地快了起来,头天下令,此人中午便拔营启程。 不怪众人归心似箭,因为伏俟城里有他们的家,谁也不想自己的老婆孩子成了别人的玩物。 头天还猛攻城墙的吐谷浑人,第二天便几乎灰溜溜地撤了,着实让隋军奇怪。段文操倒是有些明白,武威的援兵到来。 这时候若是附尾追之,必能斩获破丰。可惜城中军队数量实在太少,总不能派百八十人尾追吧。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平定西海(五) 吐谷浑人一路向西而去,终于在尕海西北方向的牛心堆和隋军相遇,或者说隋军就在这里等着吐谷浑人的到来。 吐谷浑军队有两三万人之多,但多是乌合之众,来源复杂,战力更是参差不齐。除了一部分精锐,都是宣王阿闼四处搜集的各部牧民。而且这群人自造反之后,先是围攻临羌城数月,然后接着攻打鄯城,几乎连气都没有喘,更不得修整,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于是隋军遇到吐谷浑人,几乎如狼入羊群一般。 吐谷浑人的战斗力着实是差了点,几乎是前后几个时代,西海地区最弱的军队了。历史上果毅都尉席君买率领精锐骑兵一百二十人便能追着吐谷浑人跑。虽然有唐军威势加成,但可见吐谷浑军队的羸弱。 至于吐谷浑面对吐蕃人,也是被打的屁滚尿流,根本无力抵抗。 这一战黄明辽准备让同罗部骑兵在浑部和阙度设部骑兵面前展现一下实力,主攻部队便是曳落河部队。 同罗部、浑部、西突厥人,三足鼎立,才最稳定。 黄明辽身后的传令官一摇旗,得令的山禄和阿结思二人立刻率领残暴的曳落河冲入对方的阵型之中,然后将之搅烂。 之后隋军万骑,如万马奔腾一般,冲向了吐谷浑骑兵。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后世鼓吹的暴力美学,那这应该是冷兵器时代暴力美学的巅峰了。 这时不少经历过当初隋朝西征的吐谷浑人,又想起了当初那场大战的惨烈,纷纷胆寒,四处溃散。 隋军在后掩杀,跟驱赶牛羊一般。 宣王阿闼在军中根本无法约束各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裹挟着逃窜,最后为隋军所俘。 此战隋军大胜,斩首愈万,俘虏的军队更多。 当史大奈提溜着宣王阿闼来到黄明辽的中军报功时,直接被黄明辽下令斩首。一个跳梁小丑,不值当地送往信都。 至于其余被俘虏的吐谷浑中上层将领,也全部被诛杀。 黄明辽这次准备一举将吐谷浑的贵族阶级清扫干净,虽说手段激烈,但短时间内也能震慑住这群蛮夷了。而且胡人一般靠领头的,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就能领导一个部落的崛起。杀光这些上层人物,这些吐谷浑人就是想再作乱,都没有领头的了。 黄明辽在牛心堆大破吐谷浑之后,便一路向西,收复临羌等地,赶到鄯城。 而此时在长宁谷与段纶对峙的吐谷浑军,也被堵在谷中,进退不得,尽为隋军所消灭。 攻灭了宣王阿闼的主力部队之后,剩下的叛军基本上就是零星的火点。而且吐谷浑人内部的组织架构完全被黄明辽摧毁,再无翻身的可能。 黄明辽进入鄯城之后,乃命史大奈和段纶二人,率军救援石堡城和积石镇,追剿吐谷浑叛军。而他则留在鄯城,处置西海的善后之事。 对于大隋来说,西海之地的核心利益都在西平郡。而西海郡、河源郡等地,只能表现在天子的拓土战功,大臣们普遍不在意。大隋也没有从当地找到能够变现的利益所在,所以大隋虽然设郡,但因为管理难度太大,仍命吐谷浑王室进行管理,像慕容融本身就挂着西海郡太守的职务。 但这样后患太大,国家强大的时候没问题,但国家一旦生乱,这些边疆必然不稳,而最先掀起叛乱的,反而多是这群利益兼得的人。这也是黄明辽为什么在西域一定要清理各属国的王室。 现针对于吐谷浑,黄明辽也准备按照西域的模式来实行。 对此,段文操是表示怀疑的。 西域之地,还能连接东西贸易,自然要控制,但像西海之地,崇山峻岭,不毛之地,荒无人烟,既不能种田,也不能采矿。常人来到这里,都会感到窒息,控制了有什么用。 而且还有吐谷浑王室在,正等着返回祖地。 虽然黄明远在伏俟城大开杀戒,但慕容融逃跑时也从宣德城带出一批亲大隋的王室,按照惯例,他们将会回到吐谷浑,统治其部。 黄明辽眼中泛起一丝寒光,冷冷地是说道:“无论是亲大隋的,还是反对大隋,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持他们自己的统治。所以大隋真要控制吐谷浑的土地和人口,就是他们的敌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全部清除干净,省得以后麻烦。” 虽然这些日子,慕容融不断地巴结黄明辽,等着黄明辽送他前往宣德城,但黄明辽若是真的要对其动手,却绝不会手软。 段文操听到黄明辽的杀意,心中一寒。 本来这是西海都护府的事,黄明辽一个西域都护,八竿子打不着,根本不该做主。但现在黄明辽堂而皇之地救援西海,还一副喧宾夺主的样子,看来卫公的目的昭然若揭啊。 黄明辽走后,段文操的侄子段世弘见叔父心中烦忧,便劝道:“叔父明鉴,先父去世之前,便让我们紧跟着卫公走。今天下局势至此,就是卫公踏出那一步,也是正常之事,今日黄都护前来,代表的便是卫公,叔父万不可糊涂。” 段文操也只是一时心烦,但该怎么做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他和他的兄长作为新兴的军功阶级,天然地便倾向于黄明远。黄明远利用自己的赫赫战功和杨广不喜关陇世家,提拔非关陇嫡系将领的心态,已经建立了一个新的军功阶层,这是黄明远立身的资本,而段文操也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这个时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万不可站错了位置。 段文操当即便邀请慕容融过府,然后让人勒死了慕容融。黄明辽跟他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段文操能够主动处置了慕容融。 段文操杀了慕容融,又让人将其随从全部诛杀,对外则是宣布慕容融一行人在前往浇河郡劝降的时候,遭遇了吐谷浑乱匪,不幸罹难。 反正吐谷浑的贵族尽被诛杀殆尽,也没人在意了。而一众人中,又保留了慕容融的一个年仅三岁的儿子,若是未来要立一个吐谷浑可汗,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平定西海(六) 此时隋军在西海各地的平叛也进入到尾声。 史大奈和段纶二人一路南下,到达石堡城。 此时石堡城还牢牢地掌握在隋军的手中,至于阿剌所部,早就在石堡城前撞得头破血流。 吐谷浑人,还是传统的游牧民族打仗方式,面对坚城,根本就无能为力。当然石堡城就是换了谁来打都白瞎,历史上哥舒翰为了攻打石堡城,调动了全国的力量,战死了数万人。吐谷浑人可没有这个韧性,也没有这个实力。 等到史大奈二人主力到达,一战便击溃了阿剌所部,阿剌本人亦在乱军中为隋军所杀。 史大奈和段纶二人继续率军赶往积石镇。 刘权本来在西海就有声望,既有安民之功,也有讨匪之绩,当地胡人皆对其畏服。而且刘权手中有五六千人马,实力不弱。 因此与其说刘权被威信王苏末围在积石镇,不如说刘权将苏末挡在积石镇。 只是刘权手中兵力不足,尚不足以全歼敌军,又有心等待中央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因此不敢贸然与吐谷浑人浪战。 等到有武威援军赶到西平的消息传来之后,刘权有了底气,开始率部向苏末发起攻击。 苏末与刘权相持了大半年,也无什么战果,本来都有些懈怠了,因此刘权一击之下,很快重创其军。 这时史大奈、段纶二人也从后方赶来,包围了苏末叛军。 隋军不过万人,而苏末其部的数量与隋军差不多。但此时吐谷浑人被包围,又听闻隋军已经占领了伏俟城,击败了宣王兄弟,就连新可汗慕容利延也被诛杀,早就士气大降了。 隋军从三面向吐谷浑军队发起攻击,吐谷浑人面对隋军,纷纷溃散,最后苏末也约束不住,只得率军逃跑,至于部队,则全部丢给了隋军。 段纶在后处置俘虏,而史大奈率部紧追不舍。黄明辽下令,对于匪首务必要斩尽杀绝,所以自不能放过苏末,使其再为乱西海。 苏末逃跑经验比较丰富,兵败之后一直逃到七乌海,可惜他这次没有再拥有上一次的好运气,最终为史大奈所斩杀。 至此,整个西海境内的叛军主力,尽为隋军歼灭。 当然,各处溃散的零星力量,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四处分散,为民为商,为匪为军,根本难以寻觅其踪迹,也只得稍后慢慢清理了。 吐谷浑叛乱,前后不到一年,其叛军鼎盛之时,达数万人之多,几乎将隋军赶出西海之地。而隋军主力杀来,吐谷浑人一朝兵败,全军覆没,再无生机。 吐谷浑人用这最后一年的辉煌,几乎覆没了整个宗族。 实际上吐谷浑人实力并不强,即使当初他也算西陲大国。当初黄明远西征,已经彻彻底底将吐谷浑打烂了,整个统治阶级也清扫了一遍。光是俘虏就从吐谷浑带走了数万。造反之前的吐谷浑人,其数量保守估计不超过二十万人。 而这一次,整个吐谷浑成年男子,几乎或死或俘,就要灭绝了。 夕阳西下,隋军将士提着苏末的脑袋,踏着晚霞的余光,向西平返回。而这一抹嫣红之后,世上再无吐谷浑了。 ······ 吐谷浑毕竟是边缘地带,黄明辽前来河西,主要敌人还是西秦和李唐,因此这注定了他不能在西海待多久。 对于吐谷浑,虽然实际上其已经灭国,但名义上还是要保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方便收拢人心,也是为了蒙蔽天子。要不然属国一个个尽灭,杨广听了还不得跳脚。 吐谷浑人造反,没敢杀了光化公主,只是拘禁起来。隋军攻破伏俟城,乃将光化公主救了出来。光化公主在开皇十六年嫁给吐谷浑可汗慕容世伏,世伏死后,又嫁给世伏的弟弟慕容伏允,生下了儿子慕容伏顺。 此时光化公主快四十岁了,唯一的儿子身死,除了这个公主身份,一无所有。 黄明辽乃立慕容融三岁的儿子慕容诺曷钵为吐谷浑可汗,并改名为慕容忠烈,由光化公主照顾。 有弘化公主和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吐谷浑可汗,也能忽悠住人。 当然这个小娃娃是不会留在西海的,早被黄明辽送到武威处置。 至于西海都护府,在各地设郡县制度还是太过激进,本来就没有什么汉人,更没有多少官吏愿来,贸然设置郡县,一点意义没有。事实上这些郡县基本上也没有发挥作用。 黄明辽乃和刘权、段文操二人商议,在吐谷浑设置军镇,一如西域一般,实行军管制度。 此时吐谷浑一族的组织已经被打烂了,以军队屯之,然后收拢百姓,屯田编户,用不了多久,便能使当地人成为正儿八经地隋人了。 尤其是吐谷浑当地的百姓已经以妇孺居多了。 西海四郡,西平郡受中央政府管理时间长,汉化水平高,暂时不动。而另外三郡,分别设青海(在伏俟城)、积石、浇河、石堡四处军镇,分理三郡民政和军务。 吐谷浑地广数千里,但其实大隋可以有效管辖的,也就西海周围一片地方。再往西,地广人稀,数百里不一定有一个人影,只能随他去了。 此时的西海都护府,算上段文操和刘权二人手中的力量,不到九千人,这肯定无法对西海进行有效管理,未来还是要征兵。 都护府现在的都护是刘权,但刘权心知肚明,他虽然多次在卫公麾下为将,但不是卫公的核心心腹,若是不摆明自己的态度,这个位置就坐到头了。 因此刘权对于黄明辽的命令,皆是无条件的支持。甚至是一些本应该他掌握的权利,都交了出去。 黄明辽也认可了刘权的态度,投桃报李,对其表现了极高的尊重。 黄明辽很清楚兄长对此地的重视,甚至不亚于西域,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其实不怪黄明远如此看重这里,西海之地除了防御未来的吐蕃,还是因为这里可以成为西北、中亚的产盐中心,关北的盐池跟这里根本没法比。后世青海多盐湖,光一个察尔汗盐湖中便储藏着500亿吨以上的氯化钠,可供全世界数十亿的人食用千年。甚至这里还提供了国家96%的钾肥,华夏的肥料生产,就要从这里腾飞。 世界上没有无用的地方,只有你发现不了他的光芒。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布局吐蕃 四月初,黄明辽返回河西。对于黄明辽来说,西海之事只是一个副本,无关大局。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关中,未曾改变。 从天水传来的消息,薛举在年初的兵败之后,积极积蓄势力,拉拢豪杰,现已经准备再次对李唐用兵。 薛举为了攻打关中,可谓是费尽心思。甚至在占领天水郡之后,放弃老巢金城,将都城转移到天水,可见其决心。这一次秦唐之间,势必要爆发一场决定性的大战。无论谁胜谁败,都关乎下一步天下的局势。 而如此关键时机,黄明辽当然不容错过,所以他急着赶回河西,准备东进。 黄明辽本来有意集中兵力攻打枹罕郡,毕竟此地威胁西平郡的后路。但为了防止此举吸引薛举的目光,影响其与李唐的决战,最后都放弃了。 四月六日,黄明辽到达琵琶峡,并在此遇到了南下的安修仁。 黄明远在黄明辽到达河西之后,便通过北斗来信一封,言吐谷浑若定,即刻调安修仁为西海都护府长史,兼西海郡太守,武威郡太守由原西平郡郡丞羊玄坦担任。黄明辽一直压着这个消息,等到吐谷浑之事尘埃落定后,才杀安修仁一个措手不及,急命安修仁前来赴任,不得延误。 黄明辽与其兄长一样,同样不信任安修仁。 安修仁得信之后,大吃一惊。西海郡是个什么地方,他作为卫公平定李轨的功臣,由武威郡的太守调到西海郡,绝对是贬职,至于都护府长史,也不过是个佐贰官,更是为安修仁所忽略。 安修仁不知道自己如何触怒了卫公,才会被卫公发配到鸟不拉屎之地,但他并不敢拒绝。若是李轨未除,他还有和卫公谈判的本钱。但此时河西大事已定,姑臧城内外驻军都是卫公的人,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黄明辽催促的很急,安修仁只得选择即刻赶往西海郡。 此时二人在琵琶峡相遇,安修仁因为赶路,甚是疲惫,再加上调任的事情,脸色并不好 黄明辽见到之后,便说道:“尚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对兄长调你前往西海,心中不忿啊?” 安修仁心中一顿,不知道黄明辽的意思,赶忙说道:“修仁不敢。” 黄明辽笑道:“是不敢,而不是没有,看来尚义心中还是有怨气的。” 安修仁更是惊慌,黄明辽这几句话,可是来者不善,他还以为黄明辽要故意挑他的刺。难道卫公平定完河西之后,不需要自己了,便要过河拆桥,除掉自己? 此时黄明辽拍着安修仁的肩膀说道:“尚义,不要有心里负担,更不要有抵触的情绪。人都说兄长信重你,以前还没看出来,但这一次我才发现,果然如此。” 安修仁有些不解道:“恕修仁愚钝,不理解四郎君的意思。” “不理解吧!”黄明辽说道,“你以为兄长派你前往西海都护府是去做什么?” “稳定吐谷浑,归化当地百姓,绥靖各路叛贼。” 安修仁试探着说道。 “吐谷浑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兄长这么重视?” 黄明辽豪气地说道,“吐谷浑已经被我杀得七七八八,成不得事。兄长的目光从来没有局限于一地,而是更远的地方。” 说着黄明辽拿出地图,指给安修仁道:“但从西海之地往南,尽是丛山峻岭,其间 民族无数,皆是当初羌胡遗种。你看,西海都护府之南,有党项、白兰、当迷,再往南,还有附国、苏毗、彭域、工布、达波、宝髻等部落,往西还有女国、象雄。这么多部落、国家,若是四分五裂,倒是没什么,但若是有人统一诸部,那从西域到南宁州,数万里的边境线上,怕是处处都是敌人。 所以,兄长准备未雨绸缪,提前对这些部落动手,彻底瓦解诸部。” 安修仁这时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到真是卫公对自己的重视了。虽然安修仁并不理解卫公为什么重视这片地方,但这不重要,只要卫公看重他就行。 黄明辽又说道:“兄长说过,此事,非你不可。你去西海,刘权、段文操管军事,二人都是良将,定不会因此拖你后腿。而诸羌胡部落的处置,皆由你处置。” 安修仁大喜,这权利就大了去了,如此一来,虽不是都护,但掌握了都护府大部分的权利。至于兵权,安修仁不会打仗,要之何用。 于是安修仁单膝跪地说道:“修仁必鞠躬尽瘁,万事不辞。” 黄明辽扶起安修仁,说道:“尚义长在河西,对于诸羌之地,定然了解。从西海往南,地势越来越高,道路难行,不易大军通过。而且常人到了这里,也会头晕目眩,手足无力。兄长说是这叫什么‘高原反应’,盖因越高之地,什么气越稀薄。咱们的军队到了这里战力得减弱一大半,再去掉后勤影响,很难对其动兵。我已经命刘权、段文操训练能适应这里环境的军队,但能不能成功,不好说。所以诸羌之事,还是要靠尚义处置,务必不可使其成为后汉时的羌人一样,威胁关中。” “卑职必不辱使命。” 安修仁觉得卫公有些小题大做,甚至连黄明辽也这么认为。诸羌之地,乱了这么多年,除了靠近汉家的羌人在后汉时闹腾起来,其他羌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不过黄明辽有个好习惯,绝不会质疑兄长。 交代完安修仁,二人又踏上各自的征程,临别之际,二人拱手相别。这时黄明辽悄声说道:“兄长曾特意叮嘱我,让我告诉尚义。宝髻一带,有一个雅隆部,其首领达布聂赛、囊日论赞父子,有枭雄之姿,务必除之。” “诺!” 黄明辽都不知道这达布聂赛、囊日论赞是哪个角落里的人物。但兄长让他们死,那他们就必须得死,没有为什么。 二人分别,黄明辽翻越祁连山,返回了河西。 又是大漠狼烟,又是巍巍祁连。黄明辽倚马眺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无限山河。 “实大(梁硕字),你看看这样的山河,无限绮丽,这天底下,除了兄长,还有谁有资格掌握。”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地头蛇压不住强龙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大业十一年的腊月,天凝地闭,寒风侵肌,而此时的李密心中,却是异常的火热,仿佛能把这岁暮天寒融化一般。 大海寺一战之后,一直走背字的李密终于把自己的路走活了。 瓦岗军在大海寺击杀大隋名将张须陀,震动天下。张须陀是整个河南盗匪的苦主,几乎没有哪股大匪不在张须陀手中吃亏。因此张须陀的身死,既使得各地盗匪士气大振,也使得完成对张须陀击杀计策的李密名声大噪。 之前李密和李玄英虽然在盗匪之中利用谶语为李密增加名声,但这些都是虚的,无法佐证。一众盗匪听了或许会半信半疑,但这群人都是以利为先的人,让他们倾心相投却是很难。这也是为什么李密已经薄有名声,却仍旧不得不依附没太大名望的翟让。 名声一时没法转化为实力。 但这次大海寺之战,众人真真实实见识到李密的手段、谋略与心机,再加上之前谶语打造的名声,终于有人开始相信,李密可能真是天命人选。 乱世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成为天子,也有很多人企图在乱世中苟全性命,或者是获得富贵。于是不少人打着从龙之功,纷纷来投。 世人喜欢从众,尤其是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投奔李密的人群越来越多,络绎不绝,就连河北、淮南等地都有人慕名而来。 不过对于这般大好形势,李密并没有过于骄矜。他几经沉浮,对于一些事情,已经看得很透彻了。 现在看起来声势浩大,他其实仍旧寄人篱下,他现在的一切,仍为脱离翟让的桎梏。 说到这,不得不说,对于现在的李密来说,翟让不仅不再是一个好的助力,反而成了一个制约。有翟让在,李密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发展势力。 不过李密此时却没法离开翟让。 李密知道自己虽然看起来稳稳走出第一步,有了自己的军队,已经不再需要翟让,也无需对他低头了。但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些盗匪并不是一路人,若是就这么离开翟让,失了在群盗中的名声,刚起来的势头很容易就散了。 李密知道自己不能主动脱离翟让,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使翟让主动离开他。于是李密准备用自己的名声、家世倒逼翟让,让翟让先出手。 其实如何对待李密,翟让也犯了难。 大海寺一战,李密声名鹊起。而与之相比,身为瓦岗军主公的翟让,则显得有些尴尬。翟让无论是家世、名声,皆无法与李密相比,世人将大海寺一战的功劳都归到李密身上,翟让并没有获得多少声望。 翟让一时半会还没有警醒其后果,但属下的声望压过了主公,这种感觉让他着实不舒服。 要说嫉妒李密倒是不至于,毕竟双方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李密的家世、名望也是翟让嫉妒不来的。而且李密现在名义上还隶属于翟让,所以这些投奔李密的军队,也算是翟让的军队。 但就是不舒服,这是一种出身不足的人面对高出身人的一种不舒服,即使他地位比对方高。这其中有无奈,有不满,有羡慕,还有心虚。 这或许是王伦见到林冲、晁盖的感觉吧。 当然现在整个瓦岗军的发展还是积极的,众人都在大跨步前进,攻城略地,劫掠财货,也没人注意翟让的不舒服。 而且李密虽然实力大增,但不骄不矜,气定神闲,对待翟让也有礼有节,客客气气,没有丝毫慢待。这让翟让想发通火都找不到理由,着实难受。 其实翟让作为一个贪官污吏出身的盗匪,野心并没有太多,更无雄心壮志,否则也不会坐拥运河要地,却始终是个流寇。 瓦岗军发展到这个形势,与其说是翟让任用李密的结果,不如说是一切被李密推着朝着李密谋划的方向发展。 现在的形势变了,翟让的心态却并没有跟得上实力的增长,所以此时的他患得患失,既想着借李密增长实力,又担心被鸠占鹊巢。 翟让的兄长翟弘等人劝翟让,既然李密有些尾大不掉,不若趁机除之。之前大海寺之战中,李密狠狠得罪了翟弘,为翟弘父子所忌恨。 不过翟让没有同意。 翟让当然知道不能杀了李密,否则不坏了义气。人家刚立了功就被杀,这不是让他当嫉贤妒能的刘无赖吗? 而且李密着实有能力,没有李密,也没有瓦岗今日之兴盛。 翟让心中整日烦恼,这时心腹贾雄便劝翟让,既然李密有兵有将,又有威望,再将其留在军中,便有些不妥。不若使其另建一营,独立领军。 一方面,李密的势力增长这么快,已经快及得上翟让的军队数量,双方混在一起,到时候谁主谁辅?翟让无论是能力、名声、出身都压不住李密,空有个主公的名头,很容易为对方架空。 另一方面,李密名声在外,其人更是野心勃勃,非久居人下之辈。再将他留在军中,必然会使其心生不满,只怕过不了多久,双方就要自相火并了。 翟让听了心中大惊,但很快便承认贾雄的话很有道理。 李密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再留在自己军中,那自己不是压天子一头,李密能不反抗。 对于李密的能力,翟让是承认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压住他。 不过若是让李密独立出去,必会使得瓦岗之势大损,翟让又有些不甘心。 贾雄却是认为,李密虽然独领一军,但翟让却仍是瓦岗军的大头领,李密也得听其命令。而且瓦岗之势也不小,李密但凡不傻,就不可能真的与翟让分道扬镳,所以即使李密独立出去,瓦岗之势仍不会弱。 想到这,翟让终于下定决心,和李密分家。我继续做我的瓦岗大头领,你李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看翟让定策,贾雄也松了一口气。 前几日房玄藻前来拜访,给他送了大批豪礼,请求贾雄帮着进言,使李密能独领一营。贾雄虽是翟让心腹,对翟让也算忠诚,知道李密没安好心,但谁又能跟钱过不去。而且李密势大,又野心勃勃,分家对于瓦岗来说也是个好事,这才有了今日的劝说。 天下安康 第二章 蒲山公营 这日一早,翟让便邀请李密来见。 李密早从贾雄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了翟让的心思,因此便欣然前往。 见到李密,二人分坐,翟让便说道:“法主来瓦岗也有些日子了。大海寺一战,我军能斩杀逆隋大将张须陀,全赖法主筹谋之功。此战大涨我士气,实在令人畅快啊。” 李密自投奔瓦岗之后,便将自己的字改为“法主”,法主者,佛也,也可理解为字面意思,律法之主宰。不过到底是何意,也只有李密清楚了。 此时李密面对翟让的称赞,微笑着说道:“大头领过奖了,李密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李密看起来很温文尔雅,但翟让就是喜欢不来。每次看到李密这种彬彬有礼的样子,翟让就能想到双方不是一路人,再想到对方的家世、身份、经历,便会感到汗颜,然后便是厌恶。 翟让也不会拐弯抹角,更不提其它,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日子,因为法主的到来,山寨之势大兴。我自知能力浅薄,才疏学浅,带着瓦岗众兄弟走到今日,已经是极点了。瓦岗若想继续壮大,非得交给法主不可。” 李密本来老神在在,但翟让的话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翟让的话是他梦寐以求的,但他对翟让有些了解,翟让可不是这种甘于放手的人。 李密不知晓翟让的意图,心思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压下蠢蠢欲动的欲望。李密知道这不是夺权的好时候,便说道:“大头领言重了,瓦岗离不得大头领,我等也离不得大头领。” 翟让听了,面露笑容道:“法主真这么想?” 李密更是有些心惊,今天的翟让就跟换了一个人一般。这让李密突然有种错觉,自己不是来接受翟让让他独领一军命令的,反而像参加鸿门宴。 想到鸿门宴,李密有些心慌。虽然鸿门宴中刘邦逃得一命,但反向的例子不知道多少。韩信不就是让吕后阴死的。虽然李密不觉得翟让会冒险杀了他,但谁敢保证翟让脑子没有坏掉。 人心中想着什么,便越发为这个想法找寻证据。之前不曾在意的事情,想着细想,都觉得是翟让摆鸿门宴的证据。 于是心中慌乱的李密连忙说道:“密为昏君所迫害,四处流离,居无定所,若无大头领收留,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大头领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密一刻也不敢忘。” 此时的李密也没了之前的淡定,面对李密,只是一副感激涕零甚至有些慌张的样子。 翟让这是第一次见到李密失态的样子,心中大快,李密这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终于也会感到惊恐? 李密越是心慌,翟让越是爽快。 翟让这种人,心中舒服了,一些其它的事便不在意。他本就没想除掉李密,于是便说道:“法主之心,人所共明啊。” 李密见翟让态度软了下来,擦擦汗,松了口气。 翟让也不再和李密打机锋,这也不是他擅长的事。于是他便将自己准备让李密另建一军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有了刚才发生的事,李密也不敢再轻易相信翟让的话了,唯恐又是试探。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他推辞再三,只是翟让不许,此事方就此定了。 离开翟让的府邸,李密才真得放轻松下来,但他打定主意,下次再也不孤身来见翟让了。 今日翟让的出言试探,让李密不敢再轻视对方。翟让虽然出身不高,但能干一番大事,自有过人之处。自己实力不足,根基未稳,往后面对翟让,还是要继续蛰伏。 不过这也加深了李密对翟让的忌惮。双方无论出身、影响力有多大差距,翟让都是李密的上司,对他有恩,而这些,往后或许会成为大桎梏。 其实李密真的是多想了,今日翟让突然一阵头脑在线,并不是他有什么大智慧,而是另有玄机。 翟让算个能人,但也就是晁盖那种人,他有些小聪明,小豪气,但并没有什么大智慧,大胸怀。摆下鸿门宴,恩威并施的计策,他没那个脑子。更何况让位这种试探,更非他能想出来的,毕竟他又没读过《三国演义》中刘表的故事。 今日之计,乃是他手下邴元真所献。 翟让麾下邴元真,小吏出身,跟着翟让一起造反,因为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很快成为翟让身边仅次于贾雄的心腹。 李密势大,威胁翟让的利益,也就是威胁他们这些翟让部属的利益。因此邴元真建议翟让,通过让位试探一下李密的态度,看李密是否还愿居于翟让之下,再做打算。 翟让觉得有道理,这才有了今日这场大戏。 今日的试探,还算让翟让满意。可惜翟让没看透李密的真实想法,还真以为李密会因为昔日恩情,甘心情愿地为他效命。 ······ 李密以麾下众人别置一部,为蒲山公营。蒲山公营仍附属于翟让,但拥有独立的人事、财政大权和指挥权。 李密以“蒲山公”为号是用了一些心思的,蒲山公是李密在大隋爵位改革之前的爵号。 北周八柱国之一的李弼长子邢国公李耀的长子李宽曾被封为蒲山郡公,李宽死后,李密袭爵。为了表示自己的出身地位,李密乃以“蒲山公”为营号。 不得不说,李密在造大隋的反,却用大隋时期的爵位,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瓦岗军中都是一群大老粗,看不出内里的名堂,也不懂其意义。反而见李密高挂郡公的名头,满是艳羡。 李密从翟让军中独立出来之后,影响力越发巨大。整个河南、山东之地,到处都传扬着李密诛杀张须陀的故事。张须陀用自己十多年的赫赫威名,为李密做了垫脚石。 各地的英雄豪杰,纷至沓来。 李密的队伍军容整齐严肃,凡是发出命令,即使是在夏天,士卒们都像是身裹霜雪一样冷峻地执行。他本人衣食节俭朴素,得到的金银财宝都分发给部下,因此人人都替他卖力。很快蒲山公营便成为一支强兵,而李密也准备靠着这支军队,打出自己的名头。 天下安康 第三章 不折手段 大业十一年十一月,大海寺之战结束三个月后。大隋的肱骨之臣,东都洛阳的定海神针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济公樊子盖去世。 樊子盖在军持重,未尝负败,临民明察,下莫敢欺,又严酷少恩,果于杀戮,几乎靠着自己的威势来震慑住东都洛阳内外之人。今樊子盖去世,东都再无可一锤定音之人。 此时对东都密切关心的李密心知大喜。 李密很清楚,眼看四方云动,群雄啸聚,继续做流寇是没有前途的。要想进取天下,必须要取得一块根据地。 但现在天下虽乱,大势却并不混乱。大河以北,尽为卫公黄明远控制;淮南之地,又有杨广的骁果精锐随驾护卫;至于关中,远隔山川,且关陇世家核心是武川镇出身的将领,李弼虽然是八柱国出身,却出身辽西,又长期在关东为官,而且李弼原隶属于侯莫陈悦,侯莫陈悦又杀了关陇第一任老大贺拔岳,所以李弼跟关陇其他人关系都一般,只是宇文泰在八柱国中撒下的一颗钉子而已。 关中根本没人支持李密。 所以现在李密唯一能进取的,只有洛阳。占据东都,以天下之形胜之地,东拓河南,西进关中,然后北向与黄明远争夺天下。 樊子盖死后,洛阳人心混乱,始终未定。 眼看占领洛阳的机会来了,李密便准备先取洛口仓。不过他力有不逮,于是向翟让说道:“昏主蒙尘,播荡吴越,猬毛竞起,海内饥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统骁雄之旅,宜当廓清天下,诛剪群凶,岂可求食草间,常为小盗而已!今东都士庶,中外离心,留守诸官,政令不一,明公亲率大众,直掩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先发制人,此机不可失也。” 李密说得是心中激荡,把自己都感动了,但翟让根本不当回事。无他,李密说得天花乱坠,翟让也不是傻子。上一次大海寺之战,就让李密压过去了,这次再攻打洛阳,到底听谁的。若是真的占领了洛阳,李密怕不是要彻底压过自己了。 于是翟让便冷言说道:“仆起畎陇,志不及此。” 我就一种地的出身,当不了皇帝。 翟让这样回答,李密当然不满意了,又劝道:“今群豪竞兴,公宜先天下攘除群凶,宁常剽夺草间求活哉?若直取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百万之众一朝可附,霜王之业成矣。” 翟让这个人,有胆气,却无胆略。他受限于出身和眼光,本就没什么具体目标。而且他性格中又有一丝软弱,常为身边的人所影响。 眼看李密不断请求,态度越发强烈,翟让自然有些软了,没办法的他只得说道:“既然蒲山公一心如此,不如你先率部出发,我带上各豪杰义士为后。一切等蒲山公夺取了洛口仓后,再作商议。” 翟让做了让步,但这仍不是李密希望的。 我要自己能打,还来找你。 你说在我后面殿后,那不就意味着一旦出事,你立刻就跑了。而且洛口仓在虎牢关西面,要想攻打洛口仓,必须绕道虎牢关之后。这事风险极大,没有瓦岗军主力牵制住正面的虎牢关守军,李密就是天神下凡也不敢贸然出击。 于是这事还是行不通。 李密再劝翟让,翟让便恼了,我都说了你打头阵我殿后,你还想干什么。 李密当然不能跟翟让说他不相信翟让的节操,怕翟让坑他。当然翟让这种盗匪出身的军队,也确实没什么节操,都是以利益为先。 翟让不配合,李密这仗便打不了。 听闻此消息,不少李密的部将皆是不满。 更是有近臣言道:“公仗剑雷息,意在亡隋。今名声在外,江湖震动,绿林青犊之豪,蒙轮杠鼎之客,四面云合,万里风驰。亡隋之事,寄予李公一身。” 这是希望李密取翟让而代之。 不过李密知道实力尚有不济,他还必须需要翟让的配合,因此并不听从。 突袭洛口仓的计划眼看就要搁浅。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很快老天爷便帮了李密大忙了。 荥阳作为中州之地,本属富饶之乡,但天下大乱以来,各路盗匪都在此肆虐。而太守杨庆又没有办法约束盗匪,只得闭城自保,使得好端端的荥阳糜烂不堪。 这年头,壮丁要么成了官军,要么成了盗匪,哪有多少人能安稳种田,因此这荥阳一直粮食不足。瓦岗军在大海寺之战后大扩军,人数激增,很快粮食便成为大问题。 李密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建议翟让攻打洛口仓。 翟让拒绝之后,李密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心中便发了狠。既然翟让目光短浅,看不到粮食问题,那就想个办法,让他看到。 于是李密密令心腹蔡建德秘密带人在军中纵火,夜烧粮仓。 瓦岗军的粮仓本来防守很严密,但谁能料到会有自己人从内部动手。再坚固的城墙也防不住狗洞,家贼难防,很快瓦岗军的粮仓燃起大火。 熊熊烈火,烧得天都透亮。而烈火映照的,尽是瓦岗军将士的绝望。 大火到第二日中午才被扑灭,这场大火虽然及时被发现扑救,但是仍有一多半的粮食被烧毁。 此时可不是丰收时节,而是冰天雪地,寒冬腊月。这个时节,粮食损失一多半,几乎要了瓦岗军的命。 翟让也如遭雷击,失了粮食,让他们怎么办。 荥阳郡已经破烂不堪,就是去抢,都找不到人,总不能在寒冬腊月里去攻打隋军驻守的坚城吧。 很快,军中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心的,无心的,甚嚣尘上。而流言一起,军心便有些乱了。瓦岗军中,除了李密的蒲山公营在有组织的编练,其余部队,仍未完全脱离盗匪本质。 翟让眼看乱象,心中焦急,却没有办法,他又不是神仙,没法凭空生出粮食来。 直到这时,一直坐看乱象的李密终于再次来见翟让,请求出击洛口仓。原本一直抵制此时的翟让也是没了办法,总不能真任由军队生乱。 于是翟让只得同意李密的建议,兵发洛口仓。 天下安康 第四章 开仓放粮 真正的枭雄,是要在关键时候为了胜利能不折手段的。翟让做不到,而李密可以做到,这才是二人真正的差距。 十二月十日,李密和翟让集结了七千精锐,从金堤出发,准备偷袭洛口仓。 虽然李密一直鼓动翟让攻打洛口仓,但这件事真正施行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洛口仓也叫兴洛仓,位于巩县以东的黄土岭上,这里地处丘陵,形势险要,土层坚硬、干燥,又有水路运输之便。从洛口仓逆水而上可达东都,逆黄河而上可入关中,顺水而下亦可进入河北河南各地,同时经大运河,直达江淮。 洛口仓是一座城池,周围二十余里,共有三千窖,每窖藏粮八千石,设官兵千人防守粮仓。同时洛口仓东面是虎牢关,西面是黑石(今河南省巩义市西南4公里)要地,除非有神兵天降,否则很难攻破此地。 李密很清楚,若是瓦岗军从金堤向西,一路打过去,有虎牢关天险阻隔,就是打到全军覆没也别想成功。 若想占领洛口仓,必须出奇兵,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大路是没法走的,只能走其它小道。幸好李密当年跟着杨玄感造反,又游历了河南、河北各地,知晓一条能绕过虎牢关的道路。 于是李密和七千兵马,从金堤南下,横穿荥阳郡,绕道河南郡最东南的阳城县(今河南省登封市告成镇),再向北而去。 洛阳乃形胜之地,四面有群山环绕。历史上洛阳八关,形成完备的防御体系。李密没有去贸然冲击各关卡,而是从阳城往北,翻越方山(今嵩山山脉)。 群山环绕之中,有一条小道。实际上这条小道并不是无人知晓,毕竟在中州腹地,天子脚下,也没人会放过一条直通洛阳的道路。只是这条小道穿山越岭,艰险难走,难以通过大队人马,没多大的防御意义。而从此地往西不远,便是轘辕关。 李密这七千余人,却是不畏艰险,拼命地翻山越岭,竟然神奇般地进入到伊洛平原之中。 众人又沿着山脉余麓,一路昼伏夜出,终于来到洛口仓城外。 不过此时李密没有贸然向洛口仓发动攻击。洛口仓为隋军腹地,四面尽是隋军。而且隋军在东都有大批部队,一旦不能迅速攻下洛口仓,等到隋军主力来援,瓦岗军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实际上这次突袭洛口仓,不管怎么算计,这一仗胜算都不大。 不过李密性格中有一丝果敢,又喜欢赌,所以出兵洛口仓的不利后果,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翟让等人也清楚他们的处境,虽然有些后悔跟着李密到了这里,但却是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只有李密可以应付,因此尽将权利交给李密。 此时一直在洛口仓一带进行侦察的装书方也和李密汇合,将周围的情况尽告诉了李密。 虽然西面荥阳郡内已经翻了天了。不过洛口仓的守军自恃前有虎牢关天险,并不紧张,洛口仓的防备也很松懈。 李密乃下令明日冒充来洛口仓运输粮食的军官,又命人装扮成役夫的样子。 这时翟让等人才明白,李密为什么一路带着隋军甲仗等物品,就是路途难行,也不曾丢弃。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运输用的大车不好找。运输粮食,怎么也得有数百辆粮车吧。 不过这也难不住李密,他命人就地砍伐树木,打造木车。虽然是临时充数,但此地山林茂密,不缺树木,他又带了一批木匠,也能赶出一堆木车来。虽然因为粗制滥造,中看不中用,可反正又不是真的拉粮食,只要能蒙住对方即可。 李密亲自扮作隋军军官,又让心腹将领王伯当、蔡建德、常何、程咬金等人各藏于队伍之中,便向洛口仓进发。而翟让则带领大股部队在后。 洛阳周边粮仓主要便是回洛仓和洛口仓,至于城中的含嘉仓,此时粮食并不多。不过城外二仓有数千万石粮食,洛阳也不缺粮。 洛阳几乎每隔几天都有人来从洛口仓运粮,所以守军对李密一行人并不吃惊。而且这种事情多了,刚开始还会仔细检查,到了后来,连检查也没了。至于运粮的文书,都是进去之后再交给管事的,也没人在意。 还是因为之前从未出过事,所以大家的戒备松懈到家了。 李密带着人进入城门,趁着守城的隋军不备,立刻发难。而此时城外的瓦岗军也一拥而上,往城内拥去。 洛口仓的守军只有一千多人,又要顾及方方面面,西门处的守军本就不多。而且这些人也让突然暴起的对方给弄懵了,一时手足无措。 李密立刻指挥部队抢攻,常何、程咬金等人俱是猛将,在狭窄的空间更能够发挥作用。于是一众叛军直杀入城中······ 双方一番混战,到了傍晚,瓦岗军已经全部占领了洛口仓城。 翟让望着满地的隋军尸体,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就这么容易的占领了洛口仓。有人就近打开一座地窖,地窖内密密麻麻地都是麻袋。 翟让快步上前,一刀砍烂一个麻袋,便有白花花的大米从袋子里流了出来。 翟让看得眼都发亮,粮食,都是粮食。 一众士兵也看得发懵,众人一拥而上,就要抢夺大米。竟然有人上前,抓起白花花的大米便生吃起来。虽然被大米噎得要死,但是又蹦又跳,满是兴奋。 “我们有粮食啦!” 整个洛口仓城内,都是欢呼的声音。 这时李密走进地窖之中,看着欢呼的士兵,满含微笑。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眼中都是崇拜、畏惧的目光。 “大家不要管我,尽管吃,尽管拿,只要你们拿的了,都是你们的。” 李密下令,打开洛口仓,向四面八方的百姓分发粮食。各地的灾民闻讯而至,而李密更是任饥民随意去拿,连老人孩子都尽力背粮,几十里道路上一一个接一个,多达几十万人。 而经此之后,人人传颂蒲山公的威名,李密的名头,终于在河南大地上,彻底打开。 天下安康 第五章 石子河之战(上) 瓦岗反贼占领洛口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都。 刚没了樊子盖的东都小朝廷,惊闻此讯,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惶惶难耐,不可终日。 虽然众人早就对盗贼消息不觉新鲜,可对于醉生梦死的东都众人来说,四方再多的盗匪也比不上近在咫尺的威胁。今洛口仓丢失,意味着盗匪随时可以打到洛阳城下。 自杨玄感之乱后,这座城市,再次陷入到恐慌之中。 实际上这次洛口仓之失,较之当初杨玄感造反,影响力和威胁小了无数倍,可是当初城中有樊子盖主政,能压制所有不同的声音,而现在城中却没有能够一锤定音的人。 杨广南下江都之后,东都的留守除了越王杨侗和樊子盖以外,还有尚书右丞张方翼、太府卿元文都、吏部侍郎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四人佐助。 现在樊子盖去世,众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压服旁人的权利。 面对洛口仓之事,四人意见不一。张方翼认为,现在匪情难辨,不若先布置洛阳防御,再观察瓦岗匪军的动向。毕竟洛阳以东还有偃师、金墉等城,瓦岗匪军一时还不会威胁到洛口仓。 但元文都却认为,瓦岗盗匪占领洛口仓,又大肆分发粮食,必然会引得大股暴民投奔。元文都很清楚现在流民形势,若是不尽快剿灭瓦岗盗匪,等到对方用粮食招募了大批暴民,则大事去矣。 二人意见各不相同,韦津支持元文都,而皇甫无逸更倾向于张方翼。 最后众人请越王杨侗决之,但杨侗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主意。在内史舍人郭文懿、门下舍人赵长文等人的劝动下,杨侗最终决定出兵洛口仓。 郭文懿、赵长文二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权利很重,乃是杨广特意留下制衡樊子盖等几位留守的。尤其是郭文懿,乃是杨侗之母小刘良娣的表兄,又是杨侗的老师,颇受杨侗信任。 郭文懿和赵长文并不是元文都一党,只是洛口仓失守,必然会影响越王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所以二人才倾向于出兵剿匪。 张方翼闻询之后,苦劝众人不听。他在洛阳,对于东都的军队很了解,这些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且东都又无良将,稍有不慎,便是大败的场面。 “国家大事,就坏于汝等手中。” 虽然张方翼极力反对,但出兵之事,在越王杨侗和元文都意见一致时,便仍成为定居。至于另一个副留守皇甫无逸,虽然支持张方翼,且官职不低,但话语权最轻,也帮不了张方翼。 杨侗乃任命右骁卫将军刘长恭和光禄少卿房崱二人为将,统步骑两万五千人出击洛口仓,又命位于虎牢关的裴仁基戴罪立功,率本部人马从虎牢关向西,东西两面夹击瓦岗军。 对于裴仁基,朝廷认为是有罪的,毕竟虽然你守住了虎牢关,但你让瓦岗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入洛口仓,乃是大罪。 裴仁基也是晦气,自己在虎牢关好好的,他干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干啊。 既然是联合进军,刘长恭与裴仁基约定,双方在十二月十一日,共同抵挡洛口仓城南,与瓦岗贼会战。 众人皆认为瓦岗贼军是绕道突袭,其部必然不多,两军联合会战,必然破敌。 刘长恭是个良将,至少现在是个良将,多立功勋,而且还是个福将。从当初的仁寿宫变,到后来的杨玄感叛乱,都是立得不少战功,虽然里面很多都是运气成分,但在旁人看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此时出兵洛口仓,朝廷并没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能用且合适的大将只有刘长恭。 刘长恭这个人,善搞人际关系,众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因此杨侗对刘长恭很是信任。刘长恭临行之时,杨侗竟然拉着刘长恭的手说道:“一切皆拜托将军了。” 刘长恭也是信心十足,一群盗匪,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众人出了洛阳城,往东而去。 刘长恭又派人前往虎牢关督促裴仁基,令其加快进军速度。而刘长恭本人更是进展神速,很快杀到洛口仓以西的地方。 李密一直派人紧盯着两侧隋军的动向,隋军派兵征剿也在李密的意料之中。 不过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听闻隋军从洛阳发兵进剿,翟让等人第一反应便是撤退。虽然瓦岗军击败了很多地方部队,甚至还有张须陀的主力,但并未与隋军中央军交过战,黄明远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熔铸的大隋禁军军魂仍旧震慑着各方势力。 而且翟让、李密手上只有六七千人,面对数量远多于他们的隋军,怎么看胜率都不大。 李密只得劝众人,自己曾和隋军中央军队交过战,对方战力很差,不堪一击,隋军的战力被李密贬低成一坨便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如此诓骗众人,众人实在心中畏惧,未战便怯了三分,且以少打多,根本没法打。 隋军两路出击,来势汹汹,李密为避免遭受两面夹击之势,便决定主动出击,先破一路,而目标便是东面的刘长恭军。 虽然刘长恭所部人数远比裴仁基军多,但其部多是临时纠集的乌合之众。李密打探到,这次两军交战,国之大事,东都小朝廷竟然在国子三馆中招收了一些学生来充数。 太学的学生都是国家储备的人才,但因为朝政混乱,能干之人和有门路的早就各寻门路,各奔前程。现在留下的都是一群纨绔子弟,还尽是混吃等死之辈,这些人衣服穿得虽然华丽,武器精良,旗旗鲜艳,但却都是酒囊饭袋,不堪一击。 而且这些人能这么积极,也是没讲瓦岗军放在眼中,可知刘长恭军气焰之嚣张。 李密将打探的消息公之于众,众人见此,倒也安心了不少。 为了破敌,李密采取分兵阻击,集中力量破其主力的措施,挑选骁勇共分十队,以四队埋伏在县城东南的横岭之下(今河南省巩义市河洛镇老键脊),阻击裴仁基军,以大将徐世积为主将;又亲率六队主力列阵石子河(今河南省巩义市市区东石河道)东岸,等候刘长恭的到来。 天下安康 第六章 石子河之战(下) 刘长恭兵进神速,率军一路到达黑石关,但此时才是腊月十日,离约定出战之日尚差着一日。 黑石关离着洛口仓已经不远了,按道理本应该休息一日,再行出击。但刘长恭却是不允,而是命部队继续进军,直取洛口仓。 通过得到的情报,刘长恭发现攻占洛口仓的瓦岗贼军数量并不多,只有几千人。这让刘长恭心中大喜,若是能够快速出击,赶在裴仁基到达之前收复洛口仓,岂不是一人便独得这项大功。 刘长恭有些心动。 其实隋军之中心动的不仅仅是刘长恭。能跟着刘长恭出征的将领,本就就是听说对方兵力不多,战斗力也不强,所以挤破脑袋争取来的,此时形势大好,更是纷纷请战,准备争功。 不过如此怕是将裴仁基得罪惨了。 刘长恭正犹豫,光禄少卿房崱也前来规劝刘长恭,“诸将士闻战则喜,欲天子与社稷,将军不可打击诸将士士气。” 军中上下各显神通,逼刘长恭抢功,刘长恭也没法拒绝。这才出现加快不等裴仁基部,独立出击的命令。 一众隋军急行军渡过洛河,在石子河西岸从白沙到常庄列阵十余里,此时对面的瓦岗匪军已经在望。 此时诸将士还未吃午饭,但敌人已经在对面,准备阻击隋军渡河。刘长恭眼看来不及了,便下令全军先迎敌,并允诺众人,“攻下洛口仓,吃个饱饭”。 洛阳不缺粮,达官贵人不缺粮,但当兵的缺。众人要是打了胜仗,拿点粮食,也是应该的。 此时河对岸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工事,但很是简易。而且对面的瓦岗军旗帜稀稀拉拉,人数也不多。隋军主力“呼啦啦”地杀过去,对面的贼匪根本没法阻挡。 瓦岗这边率军阻击的翟让,“翟”字大旗迎风飘扬。 刘长恭虽然不认识翟让,但也知晓瓦岗军主将姓“翟”,于是他心中大喜,命令各部加快渡河,务必斩杀匪首翟让。 双方接战,打了没多久,翟让便不敌隋军。他也不恋战,立刻下令麾下部队撤退。 战况和刘长恭想象的差不多,隋军对于这群盗匪,战力上几乎是碾压一般。眼看翟让要逃,他如何愿意,翟让的脑袋可是很值钱。 刘长恭命令主力骑兵尽出,涉水渡河,追击盗匪。 这时房崱便开口劝道:“贼军底细不明,将军莫要追赶,恐中了埋伏。” “房少卿多虑了,区区贼匪,面对我军,逃命亦是不迭,如何会有埋伏。” 此时的刘长恭眼中只剩下收复洛口仓的战功,如何还在意可能的危险。而军中的一众纨绔,见此场面,也是大呼小叫,得意洋洋,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 刘长恭的主力骑兵很快涉水过河,直奔瓦岗匪军而去。因为率先渡河的都是骑兵,速度较快,导致后面的步兵与之脱节。没过多久,全军已经被拉长成十几里,早就看不出阵型了。 李密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几乎是和大海寺一战相同的战术,防守反击破敌,看似没太大技术含量,可这招偏偏管用。 李密知道自己兵少,所以早就做足了准备,以壮声势。他本来率队藏于山中,这时突然杀出,便命人擂鼓助威,又制造烟尘,迷惑隋军。 隋军正冲杀的起劲,没提防突然从一侧杀出来的隋军,因此大为震惶。 李密这一路集中的是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包括猛将程咬金、常何、牛进达等人俱在这支队伍中。 此时众人杀出,一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狂暴,杀气凛然。沿途隋军有挡者,尽被诛杀殆尽。于是众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从中间将隋军给一分为二。 这时正指挥军队追击的刘长恭也慌了,不过他虽然能力一般,但毕竟经验丰富,马上命令前军撤退,又率领后军向前,企图稳住阵型。 但李密如何让对方如愿,为了破刘长恭,他一共布置了六路人马。 此时眼看李密出击,翟让也率军回返,而在另一侧埋伏的王当仁、杨得方等人也突然杀出。 战场之上,瓦岗军喊杀声震天,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瓦岗军。隋军本就因为没有吃午饭,又饥又饿,再加上此时面对瓦岗军,心中惊慌,十成的战斗力能发挥出四五成来便不错了。 此时刘长恭的主力还在拼杀,但隋军已经开始出现溃乱。 刘长恭军中,有太多准备浑水摸鱼的纨绔子弟,战前这些人衣着整齐,武器精良,军容倒也盛大,看起来是支强兵,但到了战场上,根本就是个花架子。 这群人眼看贼匪杀声震天,而隋军又像是被四面包围,立刻便开溜。而且这群人之前一个个叫嚣不断,阵势不小,此时逃跑,也引得众人侧目。 至于瓦岗军,更是知道这群人战力弱,更是追着他们打。 这群纨绔子弟的溃逃,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将恐慌蔓延至全军。而在这群纨绔子弟的带动与瓦岗军的冲击下,越来越多的人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隋军乱了。 刘长恭跟着卫公黄明远的时候,老打胜仗,再加上他运气好,每次都能站准队伍,因此竟没遭遇过溃败。这次终于见识到兵败如山倒了,却没办法力挽狂澜。 刘长恭也是机灵,眼看三军混乱,没得约束,立刻脱掉身上的主将盔甲,带着亲兵向后逃去。至于他的军队,是顾不上了。 至于光禄少卿房崱,则没有刘长恭的眼力见,乱军之中,尽力约束败军,最后遂殁于乱军之中。 这一战,隋军两万五千人,伤亡者十之五六,逃回洛阳城的,不到万人。而且三军的辎重、盔甲,也丢弃的到处都是,尽为瓦岗军所获。 原本与刘长恭协同进军的裴仁基,本就担心虎牢关会为瓦岗贼匪所趁,前进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有意放慢速度。此时听说刘长恭在石子河一败涂地,便不敢向前一步,而是驻兵百花谷(今河南巩义东南),固垒自守。 而李密本想故技重施,吃掉对方,可惜裴仁基不上当,也是无可奈何。 天下安康 第七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上) 瓦岗军在石子河一战中,正面击败隋军主力,大涨了瓦岗军的士气。战后,李密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可以说,此时的李密,已经有资格、有实力统领河南群盗了。 但李密很清楚,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桎梏不是隋军,不是实力,而是现在的老大翟让。李密是翟让的部将,只要这个身份一天不变,他做什么事都带着翟让的印记,而且还受到翟让的制约。 名不正则言不顺。 李密非屈居人下之辈,所以翟让就成了他宏图大业路上的绊脚石。 当然李密没法对翟让动手,他作为翟让的属下,若是下死手对付翟让,乃是以臣反君,必为一众盗匪所耻。而且李密还想全取瓦岗军的实力,若是背叛翟让,到时候如何有资格接收其遗产。 李密有些为难。这翟让没法动手,还不得不动手,真是要了命了。 李密犯难,其一众心腹也是作难。谁不想自己的老大成为所有人的老大,那样他们才能水涨船高。但大家多是盗匪,混江湖的,别管真的假的,嘴上都是“义字当先”,都还等着跟李密出将入相呢,可不能让老大坏了名头。 这时房彦藻主动请缨,请求出面说服翟让,让出领袖的位置。 众人听了皆是嗤笑,人家翟让好端端地当他的大头领,能听你空口白话的,就乖乖让位。 房彦藻却是拍着胸脯说道,必不辱使命,让李密堂堂正正地成为瓦岗军大头领。 房彦藻心中早有定计,光靠红口白牙的,当然不管用。但是若是再辅助身后的力量,就能逼得翟让主动退位。 石子河一战后,李密的蒲山公营的实力已经超越了翟让的瓦岗军本部。双方的发展势头相差太大,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到。 房彦藻先是来见翟让的心腹徐世积。 徐世积乃是地方豪族出身,“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这样的人参与盗匪作乱,可见其所图不是一般的大。 如这个时代很多人一样,徐世积身为一个地方土豪,最大的梦想便是使家族成为一个世家大族,鱼跃龙门。 房彦藻见到徐世积,出口便问道:“懋功(徐世积字),你觉得翟大头领有能力带着瓦岗军覆灭逆隋,统一天下吗?” “这······” 徐世积没法回答房彦藻,若论能力,翟让绝对有,其武功高强,颇有胆略,也讲义气,名声很好,否则他和单雄信等人也不可能跟随翟让。但若说翟让能够统一天下,徐世积自己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翟让的能力,就是成为一处义军的大头领,再往上就没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发展势力,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战略眼光,自是不可能统一天下。 徐世积看向房彦藻,乃说道:“房公之言,世积有些不明白。” 房彦藻接着说道:“那你觉得蒲山公怎么样?” 提到李密,徐世积也满心的佩服。这几次自从有了李密,他们的仗便打活了,徐世积也是打得得心应手,酣畅淋漓,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蒲山公神机妙算,决胜千里,乃当世奇才。” 房彦藻听到徐世积如此评价,便笑道:“懋功明白便是。你我二人,也不是那些小户流民,不愁那口吃喝。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参加义军,不就是要一展胸中抱负,光大门楣。 而这些,翟大头领做不到,蒲山公做得到·······” 徐世积听得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立刻打断说道:“房公想做什么,来说降徐懋功吗?” 房彦藻眼看徐世积有些急了,便说道:“懋功多虑了,你我同属瓦岗一份子,何来说降一说。今日我是为瓦岗的未来而来。当前,翟大头领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带领瓦岗前进,若是强推翟大头领,则瓦岗覆灭便在眼前。蒲山公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徐世积脸色大变,盯着房彦藻,几乎如迸字一般说道:“蒲山公是要火并大头领!” “当然不是!” 房彦藻面露笑容道:“蒲山公为人仁义,感念大头领昔日恩情,自不会做这等不忠不义之事。不过懋功也得明白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才不堪任,必遭其累。瓦岗发展势头迅速,而蒲山公能力卓着,所以大伙心中都憋着一股劲,毕竟这年头谁不想像萧何、曹参一般,做那白衣卿相。试问大头领若是强要坐在那个位置上,让底下人失了望,其后果如何,懋功也能想到。” 徐世积听了,没有说话。 房玄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徐世积却没法反驳。因为徐世积明白,房玄藻说得是对的,人心难测,人心趋利,即使翟让是大头领,但若是挡了所有人的路,也会被众人抛弃。 平心而论,虽然徐世积和翟让关系更密切,可他也希望李密成为瓦岗的新统领,因为这样瓦岗才能有未来。 过了一会,徐世积才说道:“我深受大头领重恩,万没法就此背叛大头领。” 房彦藻听了,“哈哈”大笑。 “懋功缪矣。推举贤能,自古有之,如何算是背叛。”眼看徐世积想说什么,房玄藻自是明白他的担心,上前握住徐世积的手说道:“懋功,你万万放心。大头领对你有恩,亦对蒲山公有恩,蒲山公也是一个知恩之人。蒲山公承诺,若大头领能够让出位置,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拜三公,爵封公爵,绝不会慢待了大头领。 懋功且想想,是天下人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一个小小的瓦岗的大头领,对大头领更有利。” 徐世积最后开口道:“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徐世积又思索了一会,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世积亦不会违逆大伙的意思。” 房彦藻听了大喜,他很清楚,想让翟让低头,找贾雄之流没用,必须得是军中大将支持,才能成功。而翟让麾下,最有威望、实力最强的大将,便是单雄信和徐世积二人。 “懋功真英雄也,待到来日,蒲山公必以大将军位酬之。” 天下安康 第八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下) 徐世勣倒向李密之后,房彦藻又去见单雄信。相对于徐世勣,单雄信更容易说服。 与徐世勣一样,单雄信也有野心,而这种野心是翟让实现不了的,因此当房彦藻保证李密成为瓦岗之主后,单雄信仍旧是第一大将,单雄信便果断地同意了。 乱世之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一方之主的,即使勉强成为,其下场也很凄惨。譬如隋唐之交的李轨、萧铣、宇文化及等人,仗着身份立世,甚至有的还当了皇帝,但始终没能独掌大权,还成为属下的棋子,最终身死族灭。 房彦藻说动徐世勣、单雄信二人之后,心中大定。 翟让身边的主要将领,除了其侄子翟摩侯外,余者皆倒向了李密,是时候向翟让摊牌了。 房玄藻没有主动去见翟让,而是命王伯当前去。 他虽然是李密一系第二人,但却不如王伯当去有分量。 王伯当是李密的心腹,二人亦师亦友。而王伯当本人和翟让关系也不错,当初李密投奔翟让,还是王伯当在中间牵的线。 而且王伯当曾经也是一方小雄,在河南一带有些威望,在翟让面前说话也有力度。 这日王伯当便带着美酒去见翟让。 翟让是个爱酒之人,素来喜欢搜集美酒。见到王伯当带来的英雄烈,心中大喜。 随着四海商团在中原商路的收缩,很多路线、客栈都停止了经营。这传说中的酒中极品英雄烈更是少见。 翟让满饮一大杯,心中如火烧一般灼热。 “痛快!” “美酒似火,非英雄难以饮之,真是不负其名啊。” 这两日关于李密与翟让的事情,在营中传得沸沸扬扬。翟让不是傻子,也听得其中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一直比较困顿。今日痛饮美酒,倒是舒了一口长久积压的郁气。 王伯当给翟让斟满一杯酒,便说道:“大头领乃是真英雄啊。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跟大头领一同喝酒了。” 翟让大惊,忙问道:“伯当何出此言?” 王伯当放下杯子说道:“昔日春秋之时,晋国的执政赵盾因为和国君晋灵公君臣争权,生了矛盾,赵盾被迫出逃避难。可赵盾虽然逃了,赵盾麾下文武无数,这些人平日里受到赵盾的恩萌,佐助赵盾掌握晋国大权,难道甘心放弃曾经的权利,就此远走高飞?大头领猜他们会怎么办?” 翟让也来了兴趣,不过他不懂历史,便脱口而出道:“会怎么办?难道这些人会造反啊?” 王伯当笑道:“要是造反就简单了。有一日晋灵公在桃园游玩,赵盾的堂弟赵穿正好担任晋灵公的近卫军头目,遂弑晋灵公于桃园,并派人接回赵盾,重立新君。赵家遂掌握了晋国的大权。” 翟让听了目瞪口呆。 王伯当继续说道:“大头领请看,今日的情况和昔日晋灵公赵盾君臣相争,何其相似。大头领名为统帅,但实力、威望却不如蒲山公。今蒲山公建营,手下能臣良将无数,即使蒲山公甘于居大头领之下,难道其部属能同意。怕是不知道哪一天,便会有人效仿赵穿,兵变弑主,强推蒲山公为主。” 翟让大吃一惊,端杯子的手一抖,杯子竟然落到桌案上。 翟让的反应尽在王伯当的预料之中,于是王伯当笑道:“大头领醉了,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说完王伯当将翟让的杯子拿起来,又斟满烈酒,自顾自地说道:“秦朝的时候,天下大乱,东阳人诛杀了县令,准备推举县中的贤才陈婴为大王。陈婴犹豫该不该接受,这时他的母亲告诉他‘咱家世代小门小户,现在你突然得到这么大声望,不是吉祥事。不如找一个领头的,你作他的属下,事情成功还能封侯,事情失败也容易逃亡,因为你不是当世被人注意的头面人物。’陈婴从之。果然之后众人失败,其头领身死,而陈婴先是投奔项羽,后来又投奔刘邦,最后被封侯。 想想晋灵公,再想想陈婴,可谓是德不配位,必有栽秧啊,一个虚名,若没有实力匹配,又有何用。” 说完王伯当不待翟让说话,站起来说道:“大头领今日醉了,我先走了。”便要离开。 翟让突然站起来说道:“陈婴可得吗?” 王伯当笑道:“大头领对蒲山公有重恩,再有让贤之事,世人当皆知大头领之诚。若蒲山公负了大头领,还算人吗?世人也不答应。” 说完王伯当便离开了,只剩下翟让一个人久久在那里愣神。 翟让不是一个傻,他很清楚,这一次王伯当前来不仅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李密的部下,甚至是李密本人,他是来下最后通牒的。若是自己愿意让位,便是下一个陈婴,可若是不愿意,那就是下一个晋灵公了。 想想晋灵公的下场,翟让心中止不住地颤动。 不过翟让并不愿意交出自己的位置,毕竟能当老大,谁愿意做老二啊。 翟让立刻召集自己的心腹议事。 可惜众人的反应让翟让的心凉了一大半。众人之中,除了贾雄、王儒信等几个翟让的走狗,也就只有其兄长翟弘、侄子翟摩侯不断叫嚣,其余人等,皆是沉默不说话。 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在李密那里,新投奔的各路英豪,可不是指着翟让来的,人家点名找李密。 现在来投奔者云集,皆投到李密麾下,要不了多久,翟让一系便在瓦岗军中占不了多少力量了。 势不如人,他们能怎么办。 即使向李密动手,发动兵变,除掉李密,也是不可能的。李密一系的人控制着洛口仓,李密本人又威望极高,谁能向他动手,谁敢向他动手。 所以李密兼并翟让,是大势所趋。 众人皆不说话,这时徐世勣说道:“大头领,我们被李密逼着归附,倒不如咱们主动让贤。咱们是势不如人,但他李密也得承咱们的情。往后他若是敢翻脸不认人,天下人谁还会投奔于他。” 徐世勣最后的话,与其说劝翟让,还不如说是安自己的心。真到了那时候,李密权倾天下,杀他们如屠鸡一般,还会在乎旁人的看法? 第九章 大魏国 ; 翟让最终在众人地劝说下,选择让位给李密。 李密自然是不接受的,三辞三让之后,才勉为其难地登上瓦岗军首领的位置。 这年头,人可以不正义,位置也可以不正义,但程序最好是正义的,因为大家就吃这一套。 李密成为瓦岗军首领之后,这最碍眼的不是翟让,而是他们的名号。瓦岗军取自瓦岗寨,当初翟让为匪的时候,叫这个名字自是没有问题,但现在李密可不打算继续做个盗匪,因此这瓦岗军的名头便格外碍眼。 其余众人,也都想着跟着李密洗白身份,继续留着这个名号,不是告诉旁人他们的出身吗? 于是众人商定,不再以瓦岗军为号,而李密自称魏公,往后瓦岗军便是魏军了。 这“魏”字不是胡乱取的,乃是李家的封号。李密的曾祖父李弼在北周建立时为太师赵国公,死后追封魏国公,其次子李晖也承继了魏国公的爵位。 当初李晖因为尚宇文泰之女安义公主,所以承嗣,但李密祖父这一支实为长支。此时李密以“魏”为国号,于家族相当于夺回嫡支之位,于自己,相当于承继了曾祖父的事业。既能提升自己家世地位,又能和关陇保持联系。 当然李密起家的荥阳郡,历史上属于魏地,正好也对应他的国号。 李密很警醒,他深知自古以来程序的正义性,需要前朝之禅让,自封的草头天子、草头王可没有什么用。所以他只是暂时称公,没有贸然称王称霸。 十二月十九日,李密等人在巩县城南郊外设立祭坛,祭天登位,建国号为魏,改年号为永平,时为大魏永平元年。 李密称公,也没有亏待了翟让,他任命翟让为司徒,又加封其为东郡公。司徒之位,乃三公之一,至于郡公,李密本人才是公爵,郡公已是顶点,可见封赏之高。 翟让得知之后,心中大喜,欣然领之。 李密又置行军元帅府,夺取了义军的最高权利。他自领行军元帅,下发的文书落款为行军元帅魏公府。以房彦藻为左长史,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得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李玄英为记室。 五人之中,除了邴元真,其余四人都是李密的部下。尤其是杨得方、郑德韬二人,俱是隋军降官出身。李密虽然鸠占鹊巢,但心中并不怎么看得上瓦岗这群盗匪,用人自然也紧着出身同一阶层的这些隋军降官降将了。 李密之下,又设左右武侯大将军,由单雄信、徐世勣分领,也算实现了对二人的承诺。 不过二人官职虽高,毕竟是翟让旧部,因此仍领旧部,而真正的权利被集中到李密嫡系手中。李密又设内军骠骑,以王伯当、程咬金、牛进达、常何四人领之。 其余诸将,各按等级授予官职。 整个新生的魏国以洛口为都城,在环绕洛口四十里的区域里驻扎下来。 至此,瓦岗军完成了由一支农民军到一个新生政权的和平转变,而作为其中纽带人物的李密,威望也一时风头无二。 李密登位之后,便引得中原诸盗匪纷纷投奔。 山东贼帅孟让、平原贼帅郝孝德、魏郡大盗王德仁以及济阴人房献伯,长平人李士才,淮阳贼帅魏六儿、李德谦,谯郡贼帅张迁,洹水贼帅张升,谯郡的黑社、白社,济北贼帅张青特,上洛人周比洮、胡驴贼等都归附李密。李密对他们全部封官授爵,让他们各自统领本部人马,设置百营簿来总管他们。前来归降的人络绎不绝如流水一般,李密的部众达几十万人。 李密又命令护军田茂广修筑洛口城,方圆四十里,李密住在城内。他又派房彦藻分兵东进,攻取河南诸郡县。 李密的势力越发兴盛,这让翟让看了很不是滋味,在他看来,原本这一切应该都是属于他的。 翟让当了几天司徒便发现了,什么狗屁司徒,就是一个名号,狗屁权利没有。甚至李密麾下一众人,根本不在意他。 对于翟让来说,突然之间从老大成了名义上的老二,还是个没什么权利的老二,其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尤其是部属的不断抱怨,撺掇,更让翟让难受。 当初李密新建蒲山公营时,他部下的士卒很多人被翟让的部众欺辱,但因为李密管束严格,无人敢进行报复。 现在李密成了新老大,翟让的部众便担心遭到对方的欺辱。 经过部属不断地撺掇,翟让对于让位之事也有些后悔。这时其兄长翟弘更是不断地跟翟让说李密的坏话,翟让考虑数日,最终决定离开李密。 翟让便找到李密,对其说道:“我本一庸人,起兵造反,不过是为了侥幸活命,并无什么大志。今资粮粗足,我打算返回瓦岗。” 李密听了,大吃一惊,翟让这一走,不闪了他的摊子。 于是李密便有心留下翟让。 但这时房彦藻等人劝道:“翟让手中兵力并不多,留在军中,魏公反而难处置,不如任期离开,自生自灭。他若是被官军剿灭,反而省了魏公的麻烦。” 翟让刚让位给李密,若是这时候对付他,确实不合适。 至于说他的离开,会不会引得旁人跟随,则无需担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密能给他们的远比翟让能给的多,他么又凭何会离开李密跟随翟让呢。 李密想了想倒也觉得在理,遂允了此事。 这时翟让召集旧部,商议离开洛口,返回瓦岗山之事。他本以为众人皆会跟随,但谁料到,单雄信、徐世勣等大将都有心跟着李密建功立业,谁愿意再回瓦岗寨那种地方当个土匪。 众人都有心尴尬地不作声,翟让弄了一个没脸。 翟让这时才明白,自从他让位之后,便再回不到过去了。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作罢,他只得带本部人马离开。 李密很快将翟让的离开抛之脑后,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密刚刚登位,便谋划着对东都洛阳的袭击,此举既震慑东都小朝廷,也震慑一众归附的群盗。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要制造洛阳的粮荒。 第十章 突袭东市 三月初九,李密命令孟让率领步骑兵二千人突袭洛阳。 孟让也算个人物,当初长白山里的老大哥,和王薄同为大隋王朝的最早掘墓人。可惜实力、运气都不好,自当初为王世充击败之后,便一直在河南各地游荡。听闻李密在洛阳称魏公,赶紧跑来归附。 孟让为盗这么多年,浮浮沉沉,也清楚自己家世不足,亦不是当王当雄的人物,便准备攀附个英雄,求个开国功臣当当。这次投奔李密,倒是诚心实意。 不过李密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李密对于突袭洛阳也没得多大把握,他甚至都不清楚洛阳的具体防御和守军数量。此时派孟让出击,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孟让的忠诚,也试探隋军的底细。 孟让虽然觉得李密的计划不靠谱,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反对。新附之人,若是上来就推脱命令,往后也别想站稳脚跟了。 孟让率两千步骑悄悄向西,绕过隋军的防御,一路直奔洛阳而去。 孟让本想的是,沿途若有隋军阻挡,他也不与对方交战,只装着实力不足,名正言顺地退回去。但谁能料到,沿途的隋军竟然毫无阻拦,这使得孟让一路前驱至洛阳城外都没有遭遇阻拦。 孟让放眼望去,面前就是洛阳繁华的东市——丰都市。 东都洛阳城内本来只有三个市场,分别是北市、南市、西市。至于东市,本不在规划之内,其在城外,是个自发形成的市场。 不过城内的市场相当于后世的万达、银座、沃尔玛,店面不错,消费也高。而东市相当于乡镇大集,摆个摊就能做生意,因此寻常百姓都来此地买卖,其繁华程度,一点也不比其它三市差。 孟让知道自己手中不过两千步骑,虽然出其不意,可若是攻城,那是自寻死路。隋军再是不济,也不是他这两千人可以击败的。 所以孟让一开始便将目标放在了制造混乱上。 孟让命人各持火具,向东市冲去,沿途的店面、商铺、摊位,全都点燃。一众盗匪,可劲的往乱里搞。 东都的百姓虽然知晓贼匪占领了洛口仓,但在他们的心中终觉得此事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即使刘长恭的兵败也没有让众人真正的警醒。 现在孟让出现在东市,终于揭去了大隋最后的面皮。 两千悍匪冲入东市,杀人纵火、制造混乱,很快整个东市便乱作一团。孟让犹不罢休,驱赶着百姓往城门而去。 东市紧靠着上春门,城头的守军猝不及防,赶紧关上城门。 孟让也没想趁机闯城,毕竟手上就两千人,就是进得去,也出不来。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过隋军。孟让让人从东市之中弄来了大批的布匹、香料等易燃物,尽堆在上春门外,然后一把火点燃。 滚滚浓烟从上春门外燃起,站在数十里外的邙山之上都能看到。而烈火所燃烧的,不仅仅是东市百姓赖以生存的物资,还有大隋王朝数十年积累的威望。 无数的人望着那冲天的浓烟,终于相信,大隋真的要亡了。 城中的越王杨侗也是惊惧交加,还以为贼匪杀入城中,连忙召集宫中守卫护驾。后来闻询城外只是小股的乱匪,又急又恼,忙令元文都等人剿匪。 元文都一众也脸色难看,今日之事,无论如何,大隋脸面尽失矣。 元文都忙令皇甫无逸等人出城剿匪,但此时哪还找得到作乱的匪徒。孟让不是傻子,劫掠丰都市,火烧上春门,东都小朝廷怕是对他恨之入骨了。该干的都干了,他就这两千人马,此时不逃,还留下来等着隋军对他千刀万剐吗? 于是孟让掉头就跑,一路往洛口而去。 皇甫无逸追之不及,又不敢深入,只得让贼匪逃了。 东市和上春门的大火,直到次日才完全扑灭。上春门因为是城墙,到没有多大伤害。但整个东市,这次火起,尽被点燃。火灭之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还有抱头痛哭的百姓。 东市算全完了。 听闻损失,杨侗也大为吃惊。这时元文都建议,现在李密乱匪已经肆虐东都,城外百姓朝不保夕,为防止乱匪再次突袭,不如将洛阳城周边的百姓尽迁入城中,杨侗同意了此举。于是各坊住满了人,甚至还有人住进了皇城之中,就连台、省、府各衙署都住满了人。 而张方翼又建议,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 此时小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不过众人很快发现,城中人口暴涨,粮食供应不足。 城中没个强有力的人压着,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洛阳城内名义上的领头人元文都不是黄明远、樊子盖,他没有那份威望,也没有那份底气,更没有二人敢掀翻桌子的脾气。于是城中很快粮价暴涨,随之而来的各种治安问题也大增。 东都小朝廷无奈,只得从回洛仓中运米入城。 大隋底子是厚,但也经受不住天子不断地折腾,尤其是粮食这种东西,这可是消耗品,吃容易,产就难了,洛阳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了。 洛阳城是哀鸿一片,李密闻讯却是心中大喜。孟让果然厉害,其战果比他想象的都大。只要洛阳生乱,他再攻打洛阳,就事半功倍了。 李密这一高兴,便对孟让大赏。 孟让虽然实力一般,但架不住他造反早,名气大,河南、淮北的反贼都得称呼其为一声“兄长”,其在贼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连翟让也比不了,于是李密便任命孟让为行军总管,敕封齐郡公。 这齐郡公的名号,甚至压过了翟让的东郡公,这也是李密故意在压制翟让名声,清除其在军中的影响力。 李密对孟让的封赏堪称是千金买马骨,众人见李密这么大方,投降之人更是不计其数。短短月余,李密的实力已经暴涨十多倍,拥有部众数十万了。 于是李密率军攻打身侧的巩县。监察御史郑颐主动投降,被李密委以重任。 无论是之前的杨得方、郑德韬,还是现在的郑颐,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这些人的投奔,使得李密的声势更加壮大,也使得李密开始从纯农民军向地主武装过度。 第十一章 舍义求生(上) 李密在洛口仓站稳脚跟之后,位于身后的虎牢关便成了腹心之患,不得不除。 毕竟洛口仓一带,地势狭窄,回旋余地小。而从洛口仓往南,尽是山脉阻隔。若是想连接东面的金堤等根据地,甚至南取淮北,东进齐鲁,就必须占领虎牢关。 但驻守此地的裴仁基不是一个常人。 裴仁基此人,骁勇善战,善于骑射,又颇受天子信重。其当初接替张须陀的剿匪之事,手中也尽是精锐之师。 李密虽然实力强大,但攻打城坚池深、守备充裕的虎牢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便有可能腹背受敌。 李密只得试探着派人前往虎牢劝降,但并未报多大的希望,毕竟虎牢关守军还未完全陷入绝境。 只是李密不知道的是,裴仁基此时也陷入了危难之中。回洛仓在东都腹地,两面俱是隋军,虎牢关同样,两面俱是魏军。 这些日子,裴仁基很是不顺。 裴仁基是汉王杨谅的旧部,但是在杨谅造反时,忠言直谏,被关进牢里。因此在杨谅造反失败之后,成了杨广表彰的典型,越级提拔为担任护军。 再之后裴仁基作为闻喜裴氏唯一一个军中大将,裴氏在他身上投入很多,裴仁基乃一步一步成了光禄大夫。其背靠裴氏,好不风光。 但一切都在裴仁基接替张须陀之后改变。 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像张须陀那么傻,河南盗匪是个什么样子裴仁基比谁都清楚。天子不给权利,不给兵马,甚至连虚名都不给,只给任务,就好像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一般,谁能解决的了。 张须陀死了,裴仁基打定主意不做第二个张须陀。 于是裴仁基到了虎牢关之后,便严整关防,收拢士兵和粮草,但就是不出战。 张须陀战死后,麾下还有数千精锐。裴仁基看了眼馋,到达虎牢关之后立刻派人前去招抚,可惜这群人不仅不接受裴仁基的领导,反而齐刷刷地返回齐郡。 对此,裴仁基也只得干骂对方不识抬举,却无可奈何。裴仁基虽是河南讨捕大使,但也无权过问齐郡的事情。 裴仁基在虎牢关消极怠工,只想着守住虎牢,从不敢轻易出击。但是天下之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裴仁基不动,不代表李密不动。 于是李密绕道方山,奇袭洛口仓,狠狠地打了大隋一巴掌,也把裴仁基逼到了墙角。 洛口仓失守,其守将责任最大,但守军已经覆没,朝廷总不能将责任推到一个死人小官的身上。剩下的人中,裴仁基责任最大。幸好东都小朝廷无暇顾及,反而命裴仁基出兵西进,和刘长恭合围洛口仓。 刘长恭石子河之败,其主要责任在刘长恭的轻敌冒进,最终为李密伏击所败。 但在此过程中,裴仁基也做的不地道。 刘长恭是加速前进,裴仁基是慢悠悠地前进,其目的就是让刘长恭和瓦岗军硬拼。他常在虎牢关,比旁人更知晓瓦岗军的战斗力。 于是从虎牢关到洛口仓,几十里的距离,刘长恭前进到石子河,裴仁基部没到;刘长恭兵败,裴仁基部没到;刘长恭溃逃,裴仁基部也没有到。刘长恭虽提前出击,但时间不过大半天,裴仁基部就是爬也爬到了。 而裴仁基则是始终没有出现,有超期之过。 刘长恭兵败之后,裴仁基闻询,也不待朝廷命令,掉头就逃了,唯恐与瓦岗军对上。 裴仁基算是一员良将,有勇力有武略,但小心思实在太多。他很清楚,乱世之中,武力为先,而他的资本便是手中的军队,因此为保全军队,放纵贼势,这虎牢一带的局势也就越来越坏了。 裴仁基的小心思可以瞒过朝中之人,但瞒不过监军的监察御史萧怀静。 萧怀静是萧皇后的族弟,属于江南世家中的一员,跟裴仁基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裴蕴和萧瑀之前常在一起争权,裴、萧两家的关系也颇为不睦。 萧怀静担任监军,本就是对裴仁基的监视,而萧怀静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权利,屡次搜罗裴仁基的过失上奏弹劾他。 石子河一战,让萧怀静找到机会。 萧怀静立刻上奏天子,弹劾裴仁基“玩忽职守,畏敌避战,临阵脱逃”之罪,将裴仁基逼到了绝路。 裴仁基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可不敢赌朝廷老爷们的品性,万一他们将此战的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呢。 这个万一实际上很有可能是一万。 裴仁基为了逃过朝廷惩处,只得捏着鼻子,讨好萧怀静。 但萧怀静这个人,就想着拿下裴仁基,垫底自己在御史台的地位,如何愿意放过裴仁基。于是萧怀静对于裴仁基递过来的橄榄枝,一概不理,反而每日见到裴仁基之时,一副裴仁基马上就要下台的模样。 裴仁基心中又急又怒,却没有办法。 裴仁基的长子裴行俨建议其父可以向伯父裴矩和卫公黄明远求援,毕竟二人的地位、影响力保一个裴仁基还是可以的。但裴仁基思前想后,也没那么做。 裴矩和黄明远,一个在江都,一个在河北,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二人出手,自己有可能被洛阳朝廷砍了脑袋了。 李密的劝降信来的正是时候,此时正好是裴仁基心绪不宁、心中有此之机。所以见到李密的劝降信,他不仅没有厉声斥责,反而暗暗思索起利弊来了。 裴仁基这个人,见大义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虽然对于李密的劝降有些动心,但裴仁基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种事,关乎重大,还没法回头。 裴仁基的长子裴行俨也不赞同投降李密。 他们裴家,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名望着世,李密算什么东西,值得他们父子弃大隋而投奔。 就是真的无路可走,也是率部北上,投奔卫公,让卫公帮着转圜,岂能从贼。 裴仁基听了却是直摇头,他跟黄明远关系一般,虽然以前裴行俨常在黄府,但黄明远还真不太喜欢裴仁基。 况且北上之路,皆已断绝,北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犹豫的时候,裴仁基军中将领就贾闰甫前来劝裴仁基投降。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舍义求生(下) 贾闰甫(隋唐演义贾甫顺的原型)是张须陀副将贾务本的儿子,贾务本身死之后,张须陀旧部在罗士信的统帅下,返回齐郡,而贾闰甫则来到裴仁基营中投奔。 因为贾闰甫昔日与裴仁基有些交情,裴仁基便任命贾闰甫为主簿,倚为心腹。 贾闰甫其父虽死在李密的手上,但他却并不憎恨李密,反而对日薄西山的大隋心中不满。 在贾闰甫看来,张须陀和他父亲都是愚忠,为一个昏君卖命,不值得。因此他在裴仁基军中,时刻准备反水。 裴仁基对贾闰甫很信任,连李密劝降的事情都没瞒他。 眼看裴仁基对投降一事动了心思,贾闰甫便言道:“朝廷奸佞横行,忠义之人不得用。将军功高德显,却不为重用,反而让元文都、皇甫无逸之流充斥朝堂。 今洛口仓已失,虎牢关腹背受敌,又失了粮草支援,势不可守。不若投降李密,清除奸佞,强似死在这里。” 贾闰甫说了一堆恭维裴仁基的话,但也说出了虎牢关的要命的缺陷。腹背受敌,又无粮草支援。 虎牢关虽是要地,但毕竟在东都腹地,平日里兵源、粮草并不多,尤其是粮草,朝廷为了防止此处出问题,多以洛口仓提供粮草,而不在虎牢关中储存。 现在洛口仓已失,裴仁基的粮草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小小的李密,凭什么让我父子搭上身家性命去投奔?” 裴行俨对此还是不以为然。 李密虽然被吹嘘的厉害,但在世家大族眼中,还是一个破落户。当初让卫公撵地跟狗一样,也没看出哪里厉害来。 以李密的出身,只能唬翟让、王伯当这些寒门黔首,像裴行俨这种高门大户,是别想蒙骗过去的。 贾闰甫一见裴行俨出言反对,又看了看脸色没什么变化的裴仁基,心知要想说法裴仁基,得先说服裴行俨了。 裴仁基虽然是父,但裴行俨每有攻战,所当皆披靡,号为‘万人敌’。他这个当父亲的甚至都有些畏惧。 于是贾闰甫说道:“守敬(裴行俨字)可曾听说,现在整个河南,都在流传的《桃李章》,‘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世人皆言,这桃李子,指的就是李密。” “荒谬!” 裴行俨对此有些不屑一顾。 贾闰甫却是说道:“此非一人所断,之前大师安伽陀亦言‘李氏得天子’,试问当今,除了李密,还能有旁人。” “还有卫公!” 贾闰甫笑道:“卫公诛杀范阳卢氏,已经得罪了天下世家大族。卫公若起势,则天下世家大族必群起而攻之,试问守敬兄,你还以为卫公有机会吗?” 裴行俨听了,满脸愤然,却是说不出话。 贾闰甫接着说道:“今李密之势已成,西取洛阳,东收河南,北向河北,而南并吴楚,天下又有谁人可挡?” 不得不说,裴仁基被贾闰甫说服了。 现在李密就在洛阳咫尺之外,一旦兵克洛阳,居天下之中,四面征伐,还真有可能取得江山。 而黄明远与之相比,似乎缺了点成大事的气度。而且黄明远跟张须陀一样,死忠于杨广,搞不好也会给杨广殉葬。 于是裴仁基定下了主意,投降李密。 不过投降之事,并不是说说而已。军中还以一个监军,对他虎视眈眈。 于是裴仁基便犹豫地问道:“此事萧怀静那里怎么办,这么大的事,可瞒不过他。” 贾闰甫忍不住笑道:“将军何必担心一个小小的萧怀静?萧怀静就象栖身在树枝上的鸡,不值一提,如果他不知变通,不过是你一刀的事。” 裴仁基的瞻前顾后,让贾闰甫心中都有些不耻了。 裴仁基心中大动,什么忠义,什么名节。张须陀倒是都有了,还不是白白死了。 于是裴仁基乃令贾闰甫前往李密营中,商量投降之事。 但贾闰甫来到李密军中,表面来意,连李密都吃了一惊。裴仁基不是大隋重臣,颇受信重,就这么降了? 若是人人如裴仁基一样,大隋如何不亡啊。 眼看这些大隋重臣的节操,李密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似乎对大隋的担忧过高了一些,看来隋朝文武,至少大部分应该是丧了胆魄。 不过腹诽归腹诽,裴仁基的投降解了他一大难。虎牢关城池坚固,如非必要,他也不想硬攻。而占领了虎牢关,他的地盘便能连成一片,进可攻,退可守。 同时裴仁基家世、地位崇高,若是说孟让的投降,能极大引得各路盗匪投奔。那裴仁基的投降,便是替李密在隋军之中立了一个表率,不是价值千金了,那是价值连城。 李密对前来的贾闰甫也很是喜欢,于是任命贾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又亲笔给裴仁基写了一封信,对他表示抚慰,之后便命贾闰甫返回复命。 裴仁基见到李密的信大喜,也坚定了自己投降的决心。 这时其子裴行俨告诉裴仁基,他们埋在萧怀静身边的人回报,萧怀静发现了他们和魏军的联系,正写信给东都小朝廷,请求捉拿裴仁基一家。 裴仁基听了大怒,新仇旧恨,这次一起算,于是裴仁基便下令将萧怀静抓起来处死,然后开门迎魏军。 萧怀静虽然权利很重,但手中并无兵权。他的权利来自于朝廷的威力,但裴仁基既然反了,朝廷自对其便失了约束了。 于是萧怀静被裴仁基像杀一只狗一般给处死了。尽管他拼命向裴仁基求饶,但都没有用,反而做了裴仁基反水的祭旗。 裴仁基率部以虎牢关投降李密,并率军前往洛口。李密闻询亲自出门迎接,好声抚慰,倚为重臣。 裴仁基被封为上柱国,河东郡公;而其子裴行俨,因骁勇善战,也被封为上柱国,绛郡公。 裴仁基的投降,引得周边极大震动。世家大族终于开始正视李密,而李密之势也更胜一筹。 这时李密便有心速攻洛阳,以防援军到来。之前的几战,都给了李密极大的信心,其对隋军的战斗力也有些强势。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力挑刀车 二月初,李密命令裴仁基、孟让二人率领三万人马,突袭回洛仓。 回洛仓,洛阳最重要的粮仓,主要功能便是为洛阳城内供应粮食。仓城“周回十里,穿七百多窖”,是整个大隋最大的一个粮仓,可能也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的粮仓。 李密很清楚洛阳的情况,这座数十万人口的雄城,随时可以拉出十多万人马。城中有武库,储量如山,军械甲仗也不缺,唯一的软肋便是粮食。他已经占领了洛口仓,若是再占领回洛仓,整个洛阳城便要陷入无粮可用的地步。 而之前他命孟让火烧东市,制造混乱也是这个原因。尽可能地将人往洛阳城中驱赶,减少城中粮食积累。 这一次只要占领回洛仓,断绝城中的粮食补充,使得洛阳城陷入无粮可食的地步,整个洛阳城必乱,洛阳城也能不攻自下了。 而裴仁基和孟让二人,熟知洛阳城的情况,正好驱使为前锋。 尤其是裴仁基,降了贼,怎么也得交个投名状啊。 孟让已经去过一次洛阳城了,通过上一场的大胜,他是心中畏惧全无,只想着再从羸弱的隋军身上立几个大功。 至于裴仁基,毕竟当初是隋将,刚投降就要攻打洛阳,则显得有些尴尬,其子裴行俨也有些愤愤不平,对李密的如此做法不满。不过裴仁基脸皮也很厚,都这时候了,还管别人说些什么,因此慨然领命。 二人一路西进,沿途皆无阻拦。随着魏国的兴起,洛阳周边的隋军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困守城中,不敢出战。 大隋在洛阳周边没有统一的指挥,也没有能够号令各部的统帅,各部只得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所以这仗根本没法打。 裴仁基二人一路到了金墉城下,眼看隋军闭门不出,于是裴仁基乃下令绕过金墉城。金墉城是洛阳的屏障,但金墉城也难打。 魏军浩浩荡荡,一路前进,如旅游一般。而沿途畏战如虎,甚至没有人将魏军的消息送到洛阳。 等到东都小朝廷听闻魏军来袭,魏军早就兵临回洛仓城下。 隋军在洛阳周边,重点防御了丰都市、上春门和北邙山,形成了一个首尾呼应的局势,但偏偏对于回洛仓,隋军守备并不足。 回洛仓守将王招,出身太原王氏,已经五十多岁,官拜虎牙郎将,算是一个通过熬资历做到这个位置的人。 裴仁基自东而来,到了回洛仓城下,又换成了隋军的旗帜。 贼匪之中的甲胄基本靠缴获,因此除了旗帜,其精锐部队几乎与隋军装扮没什么区别。 裴仁基的长子裴行俨来到城下,打着金墉城运粮部队的旗号,已经有些昏聩的王招,竟然不辨真假,便放开城门,让裴行俨一行进入。 裴行俨手持长槊,白甲银袍子,胯下是一匹照夜玉狮子。裴行俨虽然年轻,但却是年轻一辈少有的勇武之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时顺着隋军打开的城门,裴行俨催马上前,当先冲入城门之中。 城门中的守军见情况有异常,上前问询,裴行俨也不答话,当即抬手刺去,对方早被裴行俨用戳倒。其余士兵皆是大惊,纷纷围拢上来。 裴行俨闻战则喜,也不管身后落后的部下,只是狠夹马腹。而手中一杆长槊舞动地上下腾飞,向其靠近的隋军,离着还有数步远,早被戳到。于是裴行俨快马急进,城门之中竟然无人能挡。 这时城门内侧有一辆刀车。 刀车是一种很古老的武器,一般作为守城武器在城门陷落的时候用来堵塞城门。《墨子》篇就记载了这种塞门刀车的用途。其在前刀壁上装有二十四把钢刀,使用时将车推至城门缺口处,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这样对方很难攀援,形成活动的壁垒。 刀车是打造得一种极为坚固的两轮车,车体与城门几乎等宽,寻常总在三四丈之间;车前有木架三四层,各层固定尖刀若干口,车体有长辕;敌但攻破城门,数十成百兵士猛推刀车塞住城门。 不过回洛仓的刀车没有这么大,也就一丈宽。主要是也没人认为回洛仓会受到攻击,因此武备松懈的很,这刀车也就是充充样子。不过刀车看起来也得有千斤之重,非数人不能撼动。 有士兵发现了刀车,急中生智,便推着向裴行俨冲来。 裴行俨眼看向他驶来的刀车,刚开始也是一惊。这刀车杀伤力实在惊人,由不得裴行俨不怵头。若是空地,他还不担心,骑马绕过刀车,便能击杀推动刀车的人。可他现在在城门洞子中,左右距离不过两三丈,极其狭窄,根本是避无可避。 眼看刀车向自己冲来,裴行俨这时候也是血涌上头,竟然一出长槊,直接插入刀车之中,用力挡住前进的刀车。 刀车后的隋军拼命向前推,而裴行俨则使出吃奶的劲与对面士兵较力。 眼看这刀刃离着自己不远,裴行俨两眼微突,脸涨得通红。突然裴行俨大“喝”一声,双臂猛然发力,竟然将巨大的刀车挑了起来,甩向一侧。 这刀车撞到城墙,发出巨大声响,侧翻在地,车子也不成样子。 裴行俨也有些用力过度,在马上大口喘着粗气。 直到这时,裴行俨才惊出一身冷汗,感到后怕,这可是千斤刀车,差一点自己就要被廿成肉泥了。 若说这时候裴行俨后怕,对面的隋军就懵了。这天底下竟然有人能挑动重愈千斤的刀车,就是霸王在世,怕是也不及。 将是三军之胆,而裴行俨则是让人胆寒。于是一众隋军,军心大丧,纷纷溃散,再无人敢于抵抗。 这时裴行俨身后的魏军终于赶了上来,众人沿着裴行俨开辟的道路,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彻底占据了城门。 隋军在回洛仓的守军不过两三千人,且都不是什么精锐,而守将王招更是一个庸人,听闻城门失守,立刻便丢下洛口仓逃了。 城中隋军连连退却,魏军趁势占领了回洛仓。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胆大包天 裴仁基和孟让二人如此顺利地攻破回洛仓,这大大激发了二人的野心。 本来二人的任务是占领回洛仓,并守卫好这里,但二人眼看隋军不备,战力也不怎么样,便有心趁机攻打洛阳城。即使打不下,也能狠狠地打击隋军的士气。若是侥幸得手,二人便是功居第一了。 裴仁基是个“见小利而忘命”的主,而孟让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二人一拍即合,便决定攻打洛阳城。 裴行俨有些疑虑,洛阳城毕竟兵多将广,虽然看起来战力不强的,但仰仗坚城,抵御他们几万人马还是绰绰有余的。此时攻打洛阳城,实在是冒险。 裴仁基却是夸口道:“有为父在,洛阳城中有何人可敌?皇甫无逸是黄口小儿;段达也就是仗着天子亲信,素来无能;刘长恭就是一个猪,不值一提,至于杨威、高毗等人,俱是庸碌之辈,不值一提。” 裴仁基跟煮酒论英雄一样,将洛阳城中的将领贬低了一个遍。似乎只有他才能算得上名将。 而小朝廷不用他,乃是瞎了眼。他良禽择木而栖,也便理直气壮了。 裴行俨再想说什么,裴仁基便有些不悦地说道:“洛阳城中混乱一团,畏我如虎。若是不趁此机会破敌,让洛阳城内稳住阵脚,再想破敌就难了。 守敬,为将者,要知晓变通,因时制宜。” 裴行俨见父亲有些生气,也不敢再言。 裴仁基的话虽然有些贬低旁人,自吹自擂,但他有一点说得不错,那就是此时的洛阳城的确是乱作一团了。 还是那个原因,洛阳城权利分散,谁都做不了主,且相互倾轧,十成的力量连一成也发挥不出来。太府卿元文都虽然副留守名列第一,但连个尚书都不是,威望实在不足,又没有统过军,对军队更没什么影响力。而唯一一个有军职的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也不是什么宿将,挂着军职,干的还是文臣的活。 众人各有心思,这样的组合,如何能够稳定住局势。 回洛仓出现险情之后,众人皆是惊慌,不知该如何处置。等到几个辅政大臣坐到一起,商量好了对策,回洛仓早被叛军攻占了。 裴仁基和孟让二人决定攻打洛阳城之后,也不是直接向洛阳城杀去。二人虽然有赌的成分,但洛阳城中兵马众多,又有城池防御,打不过还能坚守,就他们这样没什么攻城器械的去攻打城池,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裴仁基人品虽然一般,但能力确实不错。 裴仁基常在洛阳,很清楚这座城池由卫公建造,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绝不是区区三万人马可以攻下的。 但宏伟壮观的洛阳城,也不是没有漏洞。 洛阳城分别在洛水两侧建城,洛水横亘其中。因为各种原因,大隋并未在洛水上设防,只是在其上修建了三座浮桥,连接南北两岸。 洛阳皇城在洛阳城的西北角,有数重城墙防御,自成一体。从皇城往南便是洛水,此为洛水最宽处,有一百三十步。卫公在其上建了一座桥,勾连皇城和天街,是为天津桥。 历史上到了唐朝,曾将天津桥地段的洛河分作三股,分设三桥,天津桥居中,其北是黄道桥,其南为星津桥。 从洛阳城的各处攻城,都得经过各处的里坊和城门,唯有从洛水的上游往西,可以直接通到天津桥上,来到端门。 若是这番攻击顺利,魏军甚至可以直接杀入皇城,就是俘虏洛阳城中的越王也是有可能的。 二人眼看所获巨大,也不管其中的风险,遂定计突袭皇城。 裴仁基和孟让留了少许部队,交给左司马杨得方留守回洛仓,然后便率领其主力往西而去。他自忖隋军不敢主动出击,因此把兵力全放在突袭洛阳之上,回洛仓城中,根本没有留几个人。 很快隋军有发现匪军西进的情况,但哪有人敢追击。裴孟所部,遂顺利到达洛阳城的西侧。 裴孟所部有近三万人,这渡河之事,光是船只就得需要数百艘,正常情况下必然不会顺利。不过幸好现在是二月初,冰雪尚未消融,坚冰也尚未融化,因此众人可以从冰上行走。 众人踏着坚冰,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洛阳城中,并占据天津桥。 从天津桥上往北看,端门就在眼前。 这个时候,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要赶在隋军反应过来之前破城。裴仁基乃命令儿子裴行俨为先锋,率部猛攻端门。 裴行俨也曾跟着父亲来到皇城拜见天子,以往这里在他心中是不可侵犯的。可今日自己竟然要率部攻打这里,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裴行俨心志坚定,为了家族,也也不会作小儿女态。 裴仁基所部本就是投降的隋军,所以除了旗帜以外,几乎和隋军没什么区别。众人一路直奔端门,端门守军并未反应过来。城头上见大股部队,还高声斥闻对方的身份。 裴行俨也不和对方纠缠,骑在奔驰的马上,拿起马后的铁弓,张弓搭箭,便对着城头上的守将射去。城头守将猝不及防,被一箭射中额头,倒地而亡。 裴行俨乃大声喊道:“元文都勾结瓦岗,背叛大隋,吾乃虎牢关虎贲郎将裴仁基将军部,奉越王之命,进皇城护驾。忠于大隋者,快快投降。” 裴行俨这么一嗓子,直接把城头上的守军给唬住了。 很多人瞬间认清此事是兵变,但具体情况无从得知,要支持谁更是难以知晓。很多人陷入犹豫,更有人还真以为裴行俨说得是真的,高呼着“忠于大隋”的口号,竟然带头响应。 裴行俨都没想到他这一嗓子会有这样的效果。但这样的局势对于裴行俨来说,恰恰是最有利的。 于是裴行俨一挥长槊,带着人冲入端门之中,敢有阻拦者,立刻被其诛杀。 裴行俨出现的太突然,端门主将又被裴行俨射杀,连个发号施令的都没有,也无人关闭端门,这才让裴行俨这么顺利的进入。 杀入端门之后,裴行俨命人控制城门,并通知父亲,而他带领麾下精锐,向紫薇城(宫城)杀去。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临危奉命 魏军杀入端门之后,整个洛阳城全乱了。 盗匪杀入皇城,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而魏军之中,尤其是孟让所部,本就是四处掳掠的匪徒,进入洛阳城中,如耗子掉进了米缸,四处劫掠,使得本就战栗的洛阳城更加的混乱。 洛阳城覆灭,就在眼前。 越王杨侗和元文都也懵了。元文都早在听闻回洛仓失守的消息之后,便前往皇宫,和众人商议收复回洛仓的事情。毕竟丢了回洛仓,洛阳城连粮食都无法保障。 但问题是怎么打这一仗,谁来打这一仗,众人皆是争执不休。 这么一拖,就到了眼前的地步。 二人俱没有指挥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御敌。只得命皇城、宫城内的守军加强防御,又传令调各部军队平定祸乱,但具体怎么平,谁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身死族灭就在眼前,众人也不争执了,杨侗直接命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负责领军平乱。 但皇甫无逸身在皇城之中,首要任务是守卫皇宫,防止盗匪杀入宫中,至于外面的平叛事情,他就顾不得了。 这时张方翼眼看局势如此,便向杨侗自告奋勇,请求出城调兵平乱。 张方翼也是知兵之人,虽然一直担任文职,但他当年也曾在郿县挡住突厥军队大半日,名震一时。 杨侗还是个孩子,且又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面对这种场面,早就束手无策,吓得瑟瑟发抖。眼看张方翼主动请缨,他也是心中感动,握着张方翼的手,话都说不出来。 “大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于是郭文懿上前替杨侗写了一封令旨,命张方翼节制皇城外各军,奉旨平叛。虽然杨侗乱了方寸,但郭文懿还算理智,他特意寻了一个遗漏,只命张方翼节制皇城外的军队在,这样也能和节制皇城、宫城军队的皇甫无逸形成制约。 这个时候,众人尚不忘制衡,也是令人咋舌。 张方翼带着十多名宫中侍卫从皇城东城出了皇城。此时整个洛阳城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乱匪和浑水摸鱼的无赖子们四处劫掠的身影。裴仁基所部还好一些,因为曾是官军,尚有约束,至于孟让所部,都是经年的悍匪,早就四面散开,皆做恶事了。 张方翼眼看这般局势,略一思索,便掉头返回皇城东城。 张方翼很清楚,隋军在洛阳城中的军队很多,但这些人或是在城墙之上,或是在各处军营,或是在各处府库。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法集结。 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混乱的不仅仅是局势,还有人心,谁敢保证哪一支部队一定会忠于天子。裴仁基难道不受重恩吗?但他投降的却如此干脆。 张方翼不敢赌。 所以张方翼放弃了去城中调兵,他想到城中还有一支部队可以信用。 黄明远当初平定“洛阳米骚乱”之后,便建议天子在含嘉仓城常备一支部队,以随时防备各种出现的骚乱。 杨广于是在此置兵五千,以右监门府将军杨安驻守。 杨安乃是杨坚的心腹,杨广继位之后,虽然没将其留在身边,但对其还算礼重。含嘉仓本来算是洛阳城的命脉,只是之后粮食渐耗光,诸军也多有减少。不过此时仍有两三千人。 张方翼来到含嘉仓,面见杨安。 洛阳生乱,杨安也正在担忧中,正不断地派人出去打探外面的情况。只是因为其所处位置重要,这才不敢妄动。 张方翼见到杨安,拿出越王令旨,调杨安随他平贼。 杨安接令之后,立刻调兵出击。 杨安在安逸中过了十年,此时再披甲上阵,却豪气不减。 张方翼也让人给他拿来一身盔甲换上,然后看着杨安道:“杨将军当清楚,今日贼势浩大,已杀入皇城,若是不能破贼,使李逆闻询而来,则大隋就要亡了。” “张右丞放心,今日杨安若活,必不使贼匪惊扰了越王。” 含嘉仓内的这支部队,多是当初杨坚的亲兵,护卫宫中。杨广担任天子之后,宫中亲卫自然要换一批新人,但这群旧人却也没有解散。本准备让他们富贵余生,谁料到今日还需他们力挽狂澜。 杨安高举马槊,大声喊道:“儿郎们,我等深受国恩,报答高祖皇帝的时候到了。随我平贼!” 一众人纷纷高呼,往皇城而去。 张方翼则没有跟着杨安出击,而是往外城而去。有这支部队支援,皇甫无逸那里的压力势必会抖减。战场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现在最重要的是征调部队。 出了含嘉仓,张方翼直往北市。 驻扎在北市的是右翊卫虎贲郎将王智辨,这是张方翼离得最近的一支部队。他也知晓王智辨是妹夫黄明远的心腹,可信度极高,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张方翼到达北市,王智辨已经调集部队,稳定北市情况,诛杀作乱之人。 张方翼进入军营,向王智辨出示了越王的令旨,命王智辨率部跟他前去平乱。王智辨当即慨然领命。 张方翼见状大喜,王智辨所部,看之威望雄壮,当是一支强兵。 张方翼命王智辨自行前往皇城支援,他则要调集其他部队。这时王智辨便建议,双方在端门大战,可率军队绕道洛水以南,从天街对盗匪发起攻击。如此可令盗匪首尾不能顾,同时要减轻盗匪对洛阳城的伤害。 当然此事要张方翼亲自前去指挥,否则各部互不统属,容易生乱。 张方翼闻之,略一思索,便同意此事。他乃令部下分别前往各营调兵,而自己率王增辨部往天街赶。 虽然没有张方翼持越王令旨,这份命令真实性大打折扣,各营也未必听从,但此时此刻,只能看诸部对大隋的忠诚了。 张方翼和王智辨一路从新中桥渡河。 南城的混乱比北城更厉害。城中到处都是盗匪肆虐,甚至多处起火,好好的首善之地,竟然变成一片地狱。 张方翼甚至顾不得清理这些盗匪,急命各部往端门方向加速前进。 就在这时一支部队拦住了他们,领头的大声喊道:“来者可是尚书右丞府二姑爷?”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拦住张方翼的是黄明远府上的家将黄彰。 此时若说洛阳城中哪里的部队最能打,不是各城门上的禁军,也不是皇城、宫城之中的亲卫,而是黄明远府上的家兵。 黄明远府上的家兵,都是曾跟着他百战余生的老兵。 黄明远知道历史上李密攻打洛阳,几次在洛阳城内外鏖战,为了避免家人受损伤,因此多次将麾下亲兵改扮成僮仆、商队伙计等身份,派往洛阳。 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潜藏在洛阳城中,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却能够成为关键的力量。若是没有多布后手,黄明远也不敢如此放心地将一家人留在长安,更让嫡长子、次子跟着杨广去闯江都这个龙潭虎穴。 此时在洛阳城中,有黄明远留下的私兵接近两千人,一部分人护卫在府上;另一部分人则以各种身份藏在商团之中。 大户人家养私兵本来是常有的事情,但如此大规模的私兵,正常情况下被发现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过自杨广离开东都之后,洛阳城内一片混乱,大家都铆足了心思求富贵,求自保,这些事情也没人管。 魏军入城,洛阳城生乱之后。离着洛水不远的惠训坊中的黄府也一片惊慌。不过往日黄明远治家严格,裴淑宁又素来沉稳,很快便将府上的形势稳定住。 不过外面的情况不可控,如此大规模的盗匪入城,也不知道要不要突围。裴淑宁便令家将黄彰、黄任等人集结府上能战之兵,以及各商团、铺面的人,做好突围的准备。 裴淑宁知道丈夫有后手,但是众人集结起来之后,竟有上千人之多,这还不算正在赶来的各商团之人,这么多的部队,直让裴淑宁大吃一惊。 裴淑宁既后怕又安心,有这些可用之人,洛阳城再乱,也能安全将家人护送出去。 其实黄彰等人已经劝裴淑宁突围了。 在黄彰等人看来,贼匪入城,那说明洛阳城已然是不保了。既然如此,当趁着盗匪将城池合拢之前,突围出去。否则等对方大举围城,再行突围,便是千难万难了。 裴淑宁也是犹豫不决,丈夫和三个年长的儿子都不在身边,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过突围之事,事关重大。不提突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单说洛阳城就是丢了,江都天子尚在,他们府上这么着急忙慌地突围出去,天子那里怎么看自己的丈夫。若是洛阳城未丢,他们一家却在大军护卫下突围,那事情就麻烦了。 裴淑宁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暂不突围。她一面命人外出打听情况,一面派人前往姊夫张方翼那里打听情况。 姊夫张方翼是朝中重臣,是否突围,他应该有考量。 至于府上,打开府库,尽将甲胄、弓弩、武器分发给众人,做好最坏的准备。 越来越多的私兵往惠训坊赶来,黄彰带着人在坊周围清理四面掳掠的匪军,并打听情况。有人上报东北面方向有军队赶来,黄彰这才带着亲卫来探个究竟,并认出了张方翼。 见到张方翼,黄彰赶紧拜见。张方翼也知道妻弟手下人皆是不凡,赶紧询问卫公府的情况。 对于张方翼来说,身居高位,虽然有自己的努力,但他也天然代表了卫公在朝堂上的利益。否则尚书右丞这么重要的位置,如何轮的上他来做。 他受到黄明远的信任,自是有责任保护黄明远在朝堂上的利益,包括黄明远在洛阳城内的家人。 听闻黄家人没事,他才放心。 不过见黄彰手下一群人虽然数量不多,但沉默如山,杀气凛然,心道必是一股强兵。若是以此为前锋,必能一举摧毁贼匪的士气。 张方翼很清楚,洛阳虽然兵多,但巷战不仅仅靠的是人多。贼匪能够攻入洛阳城,说明俱是悍匪,而隋军不能迎头痛击,重创其士气,这战很容易打成相持战。从回洛仓到洛阳城也没多远。一旦贼匪主力赶来,用人山人海的战术顺着缺口攻城,神仙也救不了。 于是张方翼向黄彰抛出橄榄枝,希望黄彰可以跟他一起去讨贼。 黄彰立刻拒绝,他是黄府的家将,职责便是守卫黄府。至于洛阳城的存亡,与他何干。 张方翼又不罢休,便又去见裴淑宁,请求此事。 “非是我要强人所难,而是今时今日洛阳城之形势,实在是危如累卵。” 面对张方翼的请求,裴淑宁却干脆的很,当着众人的面便命黄彰等人跟着张方翼支援端门。 黄彰等人有些为难。 裴淑宁乃说道:“卫公对大隋对天子皆是忠贞不二,为了大隋,别说一支部队,就是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顾。今日若卫公身在,必不会放任盗匪肆虐而不顾的。” 裴淑宁很清楚,洛阳城若在,大隋就在,丈夫独一无二的地位就在。可若是洛阳城丢了,不说他们一家,到时候丈夫何去何从,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是先有大隋,后有卫公。大隋离不开卫公,但现在卫公也离不开大隋。 不过这么多人,倒是个麻烦。 于是裴淑宁低声与张方翼说道:“姐夫明鉴,家中可用之人,多是一些僮仆和各商铺里的活计、力夫,卫公一心为国,也容不得他们诬陷。” 张方翼立刻明白了裴淑宁的意思,忙说道:“夫人放心,鹏举(张方翼字)必不使小人之徒构陷卫公。” 裴淑宁闻后,便轻轻点头。 黄府之人,还要护卫府上,张方翼不可能全部带走,但也带了上千人之多。这千余人虽然在大战场上数量不算多,但以精锐之身在巷战之中,可谓无往不胜。 既然要破敌,自是有破敌的选择。 黄彰趁机向张方翼索要了大批的弓弩、铠甲,甚至还要马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张方翼也把他们当作王牌使用,一一准许,弓弩、铠甲全部从王智辨的部队调用。唯一的问题便是马匹,谁手上也没有这么多。 于是张方翼让人前往南市,将市场上现有的马匹全部征用带来,又挨个里坊府邸去凑,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弄来了数百匹的战马。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扭转局势 黄彰带着数百精骑,往端门杀去。换上铠甲,提起马槊,他们就是天底下无人能挡的精兵。 黄彰一众人,若是在浩荡的原野上,数百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单位。但在狭窄的街道上,纵横驰奔,就像一条决堤的洪流一般,难以阻挡。 沿途有流窜的魏军,尽为众人诛杀,于是数百骑直接推进到天津桥南。 此时魏军已经被天津桥一分为二。裴行俨带领一部向北猛攻端门,裴仁基带领一部在天街鏖战四面赶来的援兵。至于孟让所部,一直往里掳掠,四处分散,此时孟让身边不过数百人,根本指望不上。 黄彰虽然只是一个家将,但早在黄明远北伐东突厥的时候便追随黄明远,战场经验丰富,若想出仕,虎贲郎将也早做上了。 他赶到天津桥,眼看盗匪不多,便平推过去。 桥上的盗匪措不及防,在骑兵的冲击下,迅速溃乱,向四面散去,黄彰遂占领天津桥。 天津桥是一座浮桥,由铁锁钩连大船而成,桥上有四角亭,桥南北有两侧对称的四所重楼镇之。 黄彰占领此地之后,以此为依托,向北发起攻击。 虽然裴仁基和孟让所部对于洛阳城的危害更大,但众人也不得不以皇城为重。 此时裴仁基杀入皇城之后,正与隋军主力激战。 洛阳城的皇城和宫城,都是由条石砌成,且因为黄明远利用了杠杆原理制造了许多的机械,所以城池修得极为高峻。城高约十二米,基宽八米,顶宽七米,这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天险。 裴行俨可以仗着偷袭,杀入端门之中,但是当隋军反应过来,紧闭城门之后,裴行俨便难以继续前进。 皇甫无逸一面令人紧闭城门,一面从紫薇城中出击,夹击裴行俨部。 城头上弓弩齐发,借着弓箭掩护,双方战作一团。 裴行俨果然勇猛,每一槊挥舞,便带走一条人命。此时他连战数场,浑身血流成溪水,却是如不知疲倦一般,猛攻不止。 皇甫无逸虽然兵力不弱于对方,反而落了下风。 这种局面很快因为杨安的到来改变。 杨安麾下的众人,俱是老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且这些人算是杨坚的私兵,对大隋朝廷竭尽忠诚。 杨安从东宫重光门杀出,狠狠地撞入魏军之中。这些军队,宛如高山大河一般,气势无二。且众人眼中,俱士气凛然,不容轻视。 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肉体上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魏军骁勇,而杨安所部更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猛攻猛杀,毫不退缩,士气上就压制对方一筹。 裴行俨面对这群人,也感受到压力。 这时杨安杀来,裴行俨忙上前抵挡。不过杨安命没有直接冲上,他早就发现裴行俨,知其悍勇,恐不可挡,于是令手下分散左右。 等裴行俨上前,杨安提槊战之,左右两侧手下趁机一拥而上,对着裴行俨乱刺。 裴行俨没有防备,被刺中战马,他本人也跟着摔了下来。不过裴行俨毕竟勇武,马倒而人不倒。长槊砸去,竟然将周围刺来的长矛,纷纷砸断。而杨安想上前结果了他,也被裴行俨的长槊扫中马腿,摔了下来。 二人亲兵各自上前,护住对方。 裴行俨也心有余悸,退入军中。至于杨安见丧失了诛杀对方主将的机会,却不气馁,又令部下列成紧密的阵型前突。 裴行俨不认识杨安,但也猜测对方不是普通人。眼看隋军占据地形优势,又有强兵支援,他心中便生出退意。 裴行俨本来就不愿意攻打洛阳城,认为时机不到,此时受挫,更不会死扛着了。 于是裴行俨一面派人通知父亲,一面准备撤退到身后的端门之上,凭险据守。 在裴行俨看来,今日一战,虽然他们的目的失败,但双方打的五五开,甚至自己这一方略占据上风。此时缓缓撤退,也很从容,就是到了李密那里,也只能说后援不继,无奈撤退,没人能说出个不字。 裴行俨尚不知道南侧的敌人就要杀到眼前。 黄彰带着数百骑兵冲过天津桥,杀入端门。因为端门是魏军的生命线,所以并未关闭。而隋军尽是骑兵,一拥而上,魏军甚至来不及阻拦,便被冲散。 黄彰抬头张望,对面是密密麻麻的贼匪,正缓缓撤退。 黄彰高举起手中的马槊,高声下令道:“平矛,列墙阵!” 一众骑兵听到命令,立刻放慢马槊,相互之间也挨到了一起,组成了一面面如墙一般的队伍。 “出击!” 第一排的骑兵听到命令开始加速,其身后的队伍紧随其后。整个队伍虽然不是很快,但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让人避无可避。 成排的骑兵举着长矛,如坦克一般向着贼匪碾压而去,正在撤退的魏军措不及防,立刻撞到墙上。 就是在正常交战,双方骑兵互冲的时候,魏军也不可能抵得过黄彰这数百人,更何况裴行俨部正在撤退。 于是魏军立刻便悲剧了。 锋利的长矛戳透了无数人的身体,而战马又蜂拥踏过。魏军士兵望着密不透风的矛林,避无可避,几乎崩溃。 隋军一路向前,碾压过去之后,沿途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裴行俨正率军断后,听到军前的混乱,大吃一惊。一眼望去,便看到如雷霆霹雳的数百骑兵,而领头之人,正是黄彰。 黄彰是卫公府上的护卫总管,裴行俨小时候常去卫公府上求学,因此也认识,甚至还从黄彰这里学习骑射。 而同时对面的黄彰也认出了裴行俨,乃大声喊道:“裴行俨,昔日卫公教你学识,传你兵法,就是让你背叛大隋,做个逆贼的吗?你今日所作所为,对得起卫公吗?” 裴行俨一听,心中一震,竟然说不出话来,而气势早就落了。 直到对面的骑兵冲到眼看,裴行俨才如梦初醒,而对面的长矛差一点将他刺穿。眼看正面毫无腾挪的空间,裴行俨夺路便往两侧撤去,只留下中间的一群残兵,被隋军所屠戮。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火烧天津桥 裴行俨的逃走使得麾下部队成了待宰的羔羊,尽被屠戮,整个战争的局势被完全扭转过来。 而与此同时,裴仁基所部也遭到了麻烦。 一开始的时候,城中抵抗的军队没有组织,多是自发性的行为。面对强大的魏军部队,自然被对方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等到张方翼和王智辨二人率军赶到天街,与盗匪战斗到一起,居面终于有了改观。 王智辨部有三四千人之多,准备充足,在天街上与盗匪部队鏖战,并不落下风。对于守卫洛阳多年的王智辨来说,他熟悉洛阳的一草一木,这里才是他的主场。 在王智辨所部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隋军开始稳住阵脚,进行反击。 裴仁基打错了算盘,诚然,人在混乱恐慌的时候,容易做一些从众的事情,大多数的崩溃就是源于此。但在大部分人混乱无主,不知所措的时候,若是有人能够镇定自若,不动如山,此人也会成为大部分人的主心骨。 王智辨所部逆流而上,死战贼匪,很快便成为了隋军将士的主心骨。 “兄弟们,上啊,瓦岗贼破城之后要屠城,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 “兄弟们,杀了瓦岗贼,人人有赏!” 张方翼派人混杂在乱军之中,故意宣扬贼匪的残暴,以及贼匪屠城的言论。 洛阳城中有数十万人,想想也知道对方破城之后,不可能大规模屠城。但这时候众人都是血往上涌,谁能脑子清醒。况且对于贼匪,普通人自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谁又敢保证这些贼匪不会真的屠城。 洛阳城中的守军,几乎大部分都是安家到洛阳城中,所以对于城中的隋军来说,这场仗已经从当兵吃粮变成了保护自己的家园。 替官军卖命可以偷懒,但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那就得拼命了。 隋军的士气越来越高涨,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隋军也越来越多。有张方翼居中调度,众人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能够各行其是,各尽所能。 裴孟所部一共不到三万人,且分散在各处。原本仗着突袭,以及隋军对贼匪的恐惧,还占得便宜,但现在的局面,只能落得下风了。 裴仁基暗暗心惊,便生了退意。 只是这个场面,裴仁基心中还犹有些不甘。毕竟不世之功眼看就要唾手可得,若是就这么走了,往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裴仁基死撑着不退,而隋军越来越多,最后渐把自己逼入绝境。 就在这时,从北面打马飞来一骑,满是狼狈之状,正是裴仁基的儿子裴行俨。 裴行俨眼看不敌黄彰麾下的铁骑,便趁机夺路而逃。之前的愧疚不过一闪而过,此时还是保命为上。只是城门已经被隋军占领,前后皆有强敌,他出奔无路。 裴行俨迫于无奈,只得往城头上而去。 皇甫无逸也指挥部队从两侧城墙杀了过来,此时整个端门上下都在激战之中。 裴行俨提着马槊,放眼望去,尽是隋军。瓮城内的魏军已经尽被隋军歼灭,城墙上各处魏军也多被分割包围。 裴行俨知道若是再留在端门,不是被俘,便是被杀。不过他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濒临绝境。 裴行俨也是个胆大。 眼看无路可逃,他竟然将大槊背在身后,随手抱起两具尸体,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城墙有三四丈的高度,若是寻常人跳下,早就摔成肉饼了。 不过裴行俨运气好,底下鏖战良久,尽是死尸,布满一地。裴行俨又抱了两具尸体在身下,做了缓冲,这才没有摔死。 即使如此,但巨大的冲击也让裴行俨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裴行俨感觉浑身都疼,差点喘不过起来,勉强晃了晃脑袋,这才站了起来。 端门外的隋军不多,裴行俨奋力抢了一匹战马,往南逃去,这才幸免于难。 裴仁基听闻儿子在端门全军覆没,连卫公府上的精骑都出现了,心中大惊。不过他有些贪婪,不住地骂儿子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你还有脸回来。” 裴行俨也不敢说话,只得怏怏。 裴仁基再是贪婪,也是个惜命之人,这种情况,已是有败无胜的局面,只能选择撤退了。 裴仁基当即命令儿子裴行俨为先锋,众人从洛水之上撤退。 骂归骂,但关键时候,裴仁基能依靠的,还是这个儿子。 但来时容易去时难,魏军在洛阳城内肆虐一场,早就激起城中军民的愤怒,无论如何,隋军也不会放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黄彰见摧毁了贼匪军的阵型,便掉头往南,继续攻打裴仁基部。至于端门内外的溃兵,已经是狼奔豕突,不足为虑了。 黄彰所部到了天津桥,正好迎面遇到了要逃走了裴仁基。 双方立刻在天津桥上展开激战。 若是寻常时候,天津桥作为一座浮桥,再是坚固,也不适合骑兵冲锋。但现在洛水冰冻,天津桥也跟着一同冰封,可谓是坚如磐石。 洛水与两岸还有一段距离,要想行进,仍得通过天津桥。于是黄彰排成紧凑的队形冲上天津桥,很快将桥上的魏军冲得七零八落。 魏军避无可避,纷纷从桥上跳到洛水之中。 裴仁基也认得黄彰,眼看动如雷霆的骑兵,心中再无侥幸。裴仁基很清楚,若是让对方冲过天津桥,他们面临的将是一场大屠杀。 此时裴仁基也是心狠,立刻下令,在天津桥南头点火,引燃天津桥,阻挡隋军。 而裴仁基则带着儿子和亲随,跳入冰封的洛水中,准备从洛水逃走。 裴行俨连忙说道:“父亲,我军还与隋军激战,若是烧了天津桥,固然挡住了隋军骑兵,但也挡住他们撤退的路线。” 裴仁基回道:“这个时候,还顾得了那么多?若不拦住黄彰,咱们爷俩都得作俘虏。” 很快大火点燃,引燃了整个天津桥,宛如一条横亘河上的火龙,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部拦住。 黄彰忙命众人掉头,退回北岸。 因为麾下皆是骑兵,难以下河,黄彰骤然遗憾,也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裴仁基父子逃走。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夺回回洛 裴仁基的绝户之计,挡住了追击的隋军,也挡住了残存的部下求生的归路。而这些魏军,在城中荼毒良久,早就激起了隋军和满城百姓的怒火,于是留在洛阳城的一众魏军在满城军民的仇恨与愤怒之中,尽皆化为齑粉。 这一战裴仁基和孟让率领近三万人马突袭洛阳,最终全军覆没,只逃出了千余人。裴仁基父子用三军将士的性命换来了他们的苟活。 不过,他们丢了自己所有的本钱。 除了裴氏父子,魏军另一位统帅孟让居然也没死。 虽然一开始孟让所部便四面分散掳掠,虽然裴氏父子逃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孟让的死活,但奈何孟让作为一名积年悍匪,打仗的本事或许不怎么样,但逃跑经验实在是丰富。虽然有城池、烈火阻拦,他竟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众人逃脱之后,便准备赶往回洛仓,这是他们此战最后的战果。若是再丢了回洛仓,他们此行可谓是一无所获了,如何去见李密。 裴仁基一行往回洛仓赶,张方翼也调兵赶往回洛仓。 往常回洛仓相当于灯下黑,东都小朝廷吃着粮食,也没有发现这里的重要,但现在失了此地,张方翼才发现,没了洛口仓,再没了回洛仓,他们连粮食都没有。因此务必要赶在瓦岗乱匪主力增兵回洛仓之前占领这里,保障东都的粮食供给。 因此张方翼顾不上向越王杨侗回报,便命令王智辨率部赶往回洛仓。现在的情况,就是要打一个快字,在瓦岗贼反应过来之前破城。 张方翼本来还希望黄彰能够率部一同前往,但为黄彰所拒绝。若说在洛阳城危难之时出手,还能说迫不得已,保卫洛阳城也是保卫自己。但现在洛阳城得保,剩下的事情他便不愿参合了。说到底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卫公府上下,不是剿匪平乱。 “姑爷,咱们就是一群家丁,洛阳城十多万人马,没道理非得紧着一群家丁用。” 张方翼也没办法,他着实约束不得对方。 黄彰等人离开之后,将盔甲、马匹、弓弩也都带走了。他们不图什么战功,但这些装备可是好东西,也算朝廷付的酬劳。 张方翼倒也没提。 王智辨率部一路赶到回洛仓,裴仁基等人竟然没有返回。 原来裴仁基兵败溃逃之后,驻扎在金墉城的右骁卫将军张镇周突然出击。金墉城在洛阳城东北方向,城小而坚固,乃是洛阳城的屏障。 在杨玄感之乱后,张镇周便被天子安置在此,拱卫洛阳城。 相对于洛阳城那群不知兵的,张镇周的本事要强的多。 不过因为手中兵力不足,面对瓦岗逆贼,张镇周也不敢轻易出击。但现在裴仁基兵败,正好方便他痛打落水狗。 张镇周集中优势兵力,猛攻魏军残兵,并将裴仁基所部团团包围。 裴仁基这个人,或许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裴行俨天生神将,几乎是无人能敌。 面对张镇周的重重围困,裴行俨一杆马槊,上下翻飞。上前之人,沾着即伤,碰着即亡。 于是裴行俨大发神威,拼死力战,从重重围困之中,救出了其父裴仁基。 不过也只救出了其父。在张镇周的围困下,裴仁基的部属几乎全军覆没。裴氏父子前往回洛仓的道路被阻,只得向东逃窜,父子二人逃回巩县之后,身边只剩下不过十余人。 而没了裴仁基主力的支援,留在回洛仓的大魏国左司马杨得方悲剧了。 杨得方出身弘农杨氏(不管是不是,反正姓杨都是弘农的),原为原武县令(治今河南省原阳县原武镇),其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能仰仗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家世了。 李密俘杀张须陀之后,挥兵攻取荥阳郡各县。 时担任原武县令的杨得方眼看形势不对,立刻机敏地投降了李密。因为家世的原因和投降的早,获得了李密的重用,被委以左司马的职务。 此次李密安排他跟着裴仁基西进,不是让他战斗的,而是让他以左司马的身份,趁机掌握回洛仓,防止裴仁基和孟让二人据地自守。 尤其是裴仁基,李密其实心中忌惮的很。裴仁基手握重兵,身后还有裴氏家族,一个放松,便可能养虎为患。 刚开始进展顺利,但之后裴仁基要突袭洛阳城,只留给杨得方不过千人。 杨得方倒也没什么不高兴,他本身便带了千余士兵。此时裴仁基留得人越少,越利于他掌握这里。因为这些日子连战连捷,杨得方也忘了隋军的战斗力,真把对方当成人人可捏的软柿子了。 王智辨赶到回洛仓的时候,杨得方还不知道裴仁基和孟让已经兵败溃逃了,正忙着清点物资,整理财货。 眼看回洛仓空门大开,毫无防备,王智辨大喜过望,他还以为得攻城呢。 于是王智辨趁机向回洛仓城发起攻击。城中守军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大多数士兵都在各窖中清理粮食,因此城门立刻为隋军攻破。 双方激战一下午,城中魏军尽被隋军歼灭。 回洛仓再度落入隋军的手中,而魏国要员杨得方也被隋军生俘。 张方翼赶来,便见到被俘的杨得方。杨得方见到隋军,还满脸的不敢相信。为了振奋士气,也为了警醒众人,他直接下令将其处斩。 可怜杨得方挂着弘农杨氏的名头,想做个从龙之臣没成功,倒先丧了性命。若是这世上有后悔药,还不如做个忠臣,都是死,至少也名留青史啊。 张方翼入得回洛仓,便下令诸军尽快往洛阳城中运粮,又命王智辨加固城防,防备魏军再次偷袭。 张方翼很清楚,以洛阳现在的局势,若是瓦岗贼匪大举攻击,阻断回洛仓与洛阳城的联系,即使隋军能够守住回洛仓,也不可能往城中运粮,到最后洛阳城还得陷入断粮的境地。 张方翼又派人返回洛阳城中,向越王请命,趁着这个机会,发动洛阳城的百姓,尽可能多的往洛阳城中运粮,做好长期坚守洛阳城的准备。 而张方翼还不知道,他正费心费力地为守住洛阳城做准备,后院早就不稳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因小失大 这一次因为张方翼擅自做主,在还没有清理完城中贼匪之时,便主动出击,攻打回洛仓,担任尚书左司郎的卢楚便率先弹劾张方翼。 此时洛阳城内的血腥之气尚未散去,而张方翼拯救了这座濒临灭亡的城市。 卢楚其实对于张方翼没什么看法,他弹劾张方翼,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目的便是打击卫公黄明远的势力。 因为黄明远在幽州的一系列做法,残存的范阳卢氏的子弟对黄明远是恨之入骨。不顾他们报复不了黄明远,只得想法给黄明远找麻烦。 这次卢楚对张方翼的弹劾很荒谬,不说张方翼做法的对错。他被越王受命总领城中各军御敌,本就有资格就战场情况作出各种部署。即使没有及时告知越王,也不能说做法上有错。 本来做主的元文都直接驳斥便可,但元文都却对此不发表意见,直接将弹劾呈给越王,使此事公开化。 张方翼是洛阳四大留守中的二号人物。 因为身份、立场等各种原因,不管张方翼愿意不愿意,他都和元文都天然出现对立。 元文都再是个性耿直,但这是政治斗争。成熟的政治家不会以个人的喜恶而影响对政敌的出手。 而且这些日子,张方翼出尽了风头,已经压他一头了。 越王杨侗接到卢楚的弹劾有些为难,但他还不傻,这个时候,仗还没打完,肯定不能处置在此战中功劳最大的张方翼。 杨侗便想直接驳斥。 但杨侗的老师郭文懿却是劝杨侗,原本元文都和张方翼二人势均力敌,各自负责一块,越王才能从中决断,保障不受二人的挟制。现在张方翼在洛阳保卫战中立得大功,赢得了人望,往后二人之间的平衡就要打破了。 张方翼的功劳要赏,但也要防止元文都为张方翼完全压制。 杨侗是不怎么懂帝王之学,但见其老师言之凿凿,便同意了郭文懿的意见。于是越王明发了卢楚的弹劾,以示对张方翼不满,又提拔卢楚暂领尚书左丞事。尚书左司郎是尚书左丞的副手,现在尚书左丞空缺,以左司郎领左丞事,倒还说得过去。但尚书右丞正是张方翼,倒是有让卢楚跟张方翼打擂台的意思。 朝局从来都是需要平衡的,不能使一家独大。但问题是政治斗争不能影响到国家大事,尤其是社稷危急存亡的时候。 越王对卢楚的提拔,使得众人明显看到越王的态度。而张方翼从回洛仓派来请求朝廷发动百姓前往回洛仓运粮的奏疏也因此而耽搁。 张方翼左等右等,不见越王回信。最后无奈地他只得返回洛阳城,亲自去见越王。 等他到了洛阳,眼看朝中局势有些诡异,这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勃然大怒,甚至还有些理解越王的态度,因此报之以平常之心。 当今之时,个人荣辱是小事,重点是洛阳城的粮食问题。 张方翼急匆匆地赶到皇宫见越王杨侗,杨侗还以为张方翼为之前卢楚弹劾他的事情而来,有些尴尬。郭文懿便建议越王暂时不见张方翼。杨侗性格有些懦弱,也担心张方翼当场发难,因此推脱不见。 张方翼为此在宫门口等了三个时辰,也没有见到越王杨侗。 直到傍晚,张方翼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有强行闯宫,当然也闯不进去,而是去见元文都。 事关社稷,他相信元文都分得清轻重。 果然,元文都听到张方翼说的事情脸色也凝重起来。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傻子,往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想到,不代表看不出这条建议的重要性。 元文都略一思索,便决定和张方翼一起前往皇宫面见越王,毕竟内斗不是掀桌子。洛阳城失了,他俩都没好。 元文都和张方翼两大重臣来见,越王杨侗当然不能再不见。此时见到张方翼,他还有些尴尬。 张方翼也顾不得其它,便将自己请奏往洛阳运粮的事禀报了杨侗。 杨侗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意义,便问道:“张右丞,你不是已经夺回了回洛仓,洛阳城怎么还会缺粮?” 张方翼乃说道:“大王,李密逆贼将兴洛仓的粮食分发给百姓,其贼日增之数,数以万计。今李逆其势已成,一旦其率主力兵临洛阳,断绝洛阳城和回洛仓的联系,则洛阳城数十万百姓,将陷入无粮可食的地步。” 杨侗还是不解。 “洛阳城这么缺粮吗,城内难道无粮?” “大王,洛阳城内人口超过五十万,每月最少需要粮食二十多万石。东都含嘉仓的粮食不超过三十万石,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杨侗大惊失色,这些事情,他全都不知道。 杨侗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粮食是命脉,赶紧同意张方翼的建议,并命元文都、张方翼二人组织人力,从回洛仓往洛阳城运粮。 张方翼又请求增兵回洛仓。 整个东都内外,其实有兵力十几万人。当然这个数值是不是真实,谁也不知道。 当初杨玄感之乱后,杨广有感于洛阳兵少,差点失陷于贼手。于是下令大肆征兵,又在河南郡广建军府,使得东都名义上的军队快二十万。 不过当前天下,因为过度的劳役和持续不断的民乱,中原地区早就兵力枯竭。河南郡又因为杨玄感叛乱,数年没有缓过劲来。东都名义上的近二十万人马,真实情况下,有没有一半都难说。 不过回洛仓实在太重要,不容有失。 杨侗同意了张方翼的请求,命令从东都以内,增兵万人,守卫回洛仓。 这时郭文懿也从一众奏疏之中,找到了张方翼给越王的奏疏。当时张方翼的奏疏已经上报到门下省,郭文懿还以为是请功的奏疏,便想压一压张方翼,连看都没看,便令人搁置,这才出现了今日的事。 不过这种事郭文懿是不会承认的,他直接将此事推给门下省一个小吏,便解脱关系。至于那个小吏,则被他以渎职之罪,直接活活打死了。 张方翼也知道郭文懿与越王的关系,知道此事没法追究,便不再提。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东都危机 张方翼与元文都离开越王寝殿,二人便商议,先调一支部队赶往回洛仓,防止瓦岗贼偷袭。然后两人分工,元文都在城中组织人力,张方翼负责从回洛仓往洛阳城运粮食,争取最快的时间,转移至少两百万石粮食。 含嘉仓城内倒是有地方储存。 二人都清楚,现在的局势,洛阳保卫战不知道打多久,只有充足的粮食才能稳固人心。 张方翼带着大量的马车、牛车,匆匆赶往回洛仓,可惜已经晚了,他的奏疏因为各种原因,被耽搁了两天一夜。而这两天一夜的时间,裴仁基所部兵败洛阳城,回洛仓得而复失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洛口仓李密的耳朵之中。 李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忍不住大骂裴仁基和孟让两个废物,坏了他的好事。 不过李密反应也很迅速,既然原计划失败,那就迅速集中兵力,赶在洛阳隋军布置好防御之前,夺回回洛仓。即使不行,也得断绝回洛仓和洛阳城的联系,困死洛阳城。 于是李密以单雄信为先锋,亲统三万大军,往洛阳城方向而去。 李密是个军事天才,他虽然之前从未领过兵,但来到瓦岗之后的,短短时间,便已经得心应手。 若说杨玄感叛乱时的李密只能算是纸上谈兵的赵括,那现在的李密,就是老辣成熟的赵奢了。 所有人都以为此战魏军兵败,折损数万,必然会有一个休整的过程,但李密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在洛阳城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再次发动攻击。 三万魏军呼啸而来,直袭回洛仓。 王智辨直到魏军到了跟前才发现,措不及防,连败两场,最后只得退守回洛仓。回洛仓城高池深,算上援兵,实际兵力有七八千之多。李密虽多智,但也没法破城。 于是李密又转道攻打金墉城。 金墉城乃洛阳东北面之屏障,大隋素来在此囤积重兵。驻守此地的乃是名将张镇周,李密更不能得胜了。 李密又转向偃师。此地在洛阳城与巩县之间,是魏军攻打洛阳道路上的一个楔子。不拔除此地,万不能全力向西。 但偃师亦是座坚城,士兵们昼夜不解铠甲,在城上敲击梆子巡逻,魏军始终未曾攻下。 眼看连战不捷,李密知道,此时不是再攻打坚城的时候。于是李密再次引兵向西,准备和隋军决战。 魏军兵临城下,准备守株待兔,围点打援,彻底阻隔了洛阳城和回洛仓的联系。这一举动终于让东都的官老爷们赶到了恐惧。 因为时间紧急,先是中途生折,张方翼的奏疏被延误。接着李密又是兵进神速,不给洛阳半点准备的机会。这导致最后回洛仓的粮食也没有往洛阳城中运送多少。 五十万人的大城,缺了粮食,就是人间地狱。 没人敢等,这时不少人纷纷进言越王,请求与魏军决战,主动出击,打破魏军对洛阳城的封锁。 隋军虽屡败,但洛阳一战,也歼敌数万,因此东都的官老爷们心中底气还算足。料想以城中的兵力,即使不能大胜,亦能打个平手。 元文都也认为,晚战不如早战,瓦岗逆贼日益增多,现在若不主动出击,等到李密势成,则东都守军恐无还手之力。 其余诸人,也多持此意见。 张方翼虽然有些担忧,毕竟妻弟黄明远曾说过李密此人“天资卓绝,军事天赋出众,且用兵奇诡,非常人所能及”。但大形势如此,洛阳城的粮食问题耽搁不得,再等下去,此消彼长,双方差距会更大。 不过东都小朝廷出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说各处守军,光是洛阳城内的守军,光论编制,就有数十支部队,从几百到几千人不等。而且各部之间互不统属,各军人数虽不多,但地位又崇高。 东都朝廷费尽心思,终于从洛阳城中抽调了十几支部队,总计七万人马。但问题是这支部队,要以谁为统帅。 杨广之前在封官上抠抠搜搜的行径带来了最大的问题,洛阳小朝廷的官员官职都不够,威望亦不足。哪个人看起来都没有资格统帅这支部队。 其实最合适的选择是张方翼和皇甫无逸二人。 但张方翼始终是文官身份,虽然知兵,但在军中威望也不足。而皇甫无逸则更差一些,作为天子的亲信,他从未真正领过兵。这个时候,谁敢将七万军队都交给他。 而且四大副留守中,张方翼和皇甫无逸关系亲密。因为这几次事件,张方翼的话语权甚至已经压过元文都,再让他领兵,得胜之后,岂不成为洛阳城中第一人了。 无论是元文都还是郭文懿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最终经过各方的斗争和妥协,东都小朝廷决定任命段达为主将。 当初杨玄感之乱,段达放任世家二代们出城,最终导致这些人全部被俘虏,差点酿成重大政治危机。之后樊子盖剥夺了段达全部官职,关入大牢,等候天子的处置。 幸好天子还算念旧,段达的家人又拿出财物,拼命地贿赂宇文述、虞世基等人替他说话,最终杨广在一段时间后,释放了段达,并重新任命其为卫尉少卿。 再之后段达又迁任左翊卫将军,留在了东都。不过因为连个副留守都没有混上,再加上当时的留守樊子盖根本看不上段达,所以段达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 现在朝中没有人资历、官职能够压过段达,所以他又被人提溜了出来。 对于段达,张方翼还算了解,他不认为段达能够力挽狂澜,打败李密。但他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总不能只反对而没有建议吧。 此时张方翼不由的想,若是张镇周在洛阳城中就好了。张镇周先后担任过兵部侍郎和右骁卫将军,又常为妻弟夸赞,善于用兵,若统兵出战,即使不胜,也能保存全军。 但无论如何,当元文都、韦津、郭文懿等人共同决定的事情,张方翼一人也没法反对。 于是越王杨侗乃以左翊卫将军段达为行军总管,以虎贲郎将高毗、虎贲郎将刘长林二人为副,率军七万,出城迎击。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愿者上钩 段达是个很功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拉得下颜面去巴结宇文述、虞世基等人。他很清楚这一次统兵,若是得胜,便可一跃而成为小朝廷的重臣,不是留守大臣,胜似留守大臣。 于是段达领命之后,便筹划着打好这一仗。 对于李密,段达并不熟悉,但总觉得黄口小儿,能有多大的本事。他段达虽非名将,但也是宿将,除了被夏侯俨这个孙子坑的那一次。 于是段达派人前往李密军中下战书,并要求其退后二十里,留出空档,以作战场。 在段达看来,他的要求,李密不管的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对他有利。若是李密真的命令部队后退,他便趁机率骑兵突袭。趁着对方立足不稳,猛攻对方,到时李密必败。即使李密拒绝,他也可趁机鼓舞士气。 不过段达觉得李密这种侥幸得志的人,气焰骄盛,应该是会同意退兵的。因而段达早集中骑兵,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段达的使者来到李密营中,送来了战书,并要求李密军退后。 李密听到隋军使者的要求,先是一愣,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昔日李密在洛阳城中只算是个边缘人物,但也是知晓段达的。在他看来,段达只是一个没什么能力的佞幸,只是时隔多年,没想到段达也会用脑子了。 李密对段达的能力不屑一顾,沐猴而冠之徒。 当然段达的那点心思,也瞒不住李密。对于段达的意图,李密看得很清楚。李密刚想让使者滚出去,忽然转念一想,倒是可以陪段达玩玩。 于是李密装作不知,接下了战书,并告诉隋使,他同意了段达的请求,明日一早,便会率军后退。 送走隋使之后,李密的谋士柴孝和赶忙说道:“临阵后撤,恐为兵家大忌。当初苻坚兵败淝水,便是此固。” 柴孝和当初离京之后,先后担任泗州长史、下邳郡丞、襄阳郡丞等职。天下大乱后,因不满时局,便弃官归隐。 李密占领洛口仓之后,他从家乡前来投奔,被李密倚为心腹。 李密大笑道:“宗治,你之言我岂能不知。只是我军若是不退,如何能引动段达这个老儿。” 说完,李密与柴孝和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到了晚上,李密直接命令部队立刻往东撤退,至于营帐什么的,全都不要了。魏军遂连夜撤退,到了天亮,魏军大营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座空营。 第二日一早,隋军斥候发现了这一状况,赶紧急报。 昨日使者回营,回报李密同意了后退。段达听闻大喜,大半夜没睡着,就等着明日破敌。 听闻斥候的汇报,段达有些傻了眼,李密这不是后退,而是直接逃跑。 这个结果让段达也有些懵懵的,李密不是来势汹汹,怎么跑了?难道自己名气这么大,直接吓得李密逃了? 此时此刻,段达再是嘀咕,也有些犯难了。 瓦岗逆贼不战而逃,摆在段达面前有两条路。是继续追击,不击破李密誓不罢休,还是面见越王,交还兵权,告诉他这一仗不用打就赢了。 几乎不用想,段达就决定选第一个。 若是选择交还兵权,还有他什么事。这次交了兵权,下次不知道啥时候还会再有。虽然是他吓退的李密,但只有掌握兵权,才能掌握话语权。 于是段达直接下令,尽起三军,追击瓦岗盗匪。 这时在段达军中监军的检校民部尚书韦津有些担心此事是李密的规矩,建议段达可先派人查探情况,再决定是否出兵。 但此事为段达所拒绝。 夜长梦多,谁知道越王和东都小朝廷会不会见好就收。 “韦尚书莫忧,今贼胆已丧,正是我军破敌的好机会。若是让瓦岗逆贼逃脱,则再想找这样的良机就难了。这群贼匪最擅肆虐各地,袭扰诸县,宜速破之。” 韦津听后,也只得同意。 韦津是个文官,虽是监军,但在军事上并没有多大话语权。这时代的监军还没到宋朝以后那样权重。监军监的是主将的忠诚和战斗的真实性,无权插手具体指挥。 段达斗志昂扬,引兵出城,其麾下诸将高毗、刘长林等人没有一个劝阻的。段达的想法和他们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七万隋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东而去,仿佛须臾之间,就能尽破贼匪。然而段达不清楚的是,他在算计李密,李密也在算计他。 李密撤军,也给了段达两个选择。他很清楚段达会做什么样选择。 段达依靠坚城,以逸待劳,若是双方在洛阳城外大战,对方可以随时得到洛阳城内的支援。且双方兵力相差悬殊,魏军胜之不易。 但他选择主动撤退,只要段达心中有其它念头,必然会选择点兵追击。只要段达离开洛阳城,战场的主动权便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 从洛阳往东,地形复杂,有河沟、山涧,魏军可以随时随地伏击对方。 不出意外,魏军东逃,段达率军急追,终于在偃师城西面中了李密的埋伏。 李密军队数量不如段达,因此李密很清楚,要速破其中军,摧毁段达的指挥中心,才能破敌。 于是李密将军队分成八部,设八面埋伏之计,又作疑兵之计,将三万人的军队伪装的跟三十万人一般。 等到段达所部进入埋伏圈,李密下令各部分从数个方向杀出,一齐猛攻段达中军。 段达所部措不及防,被魏军打得晕头转向。段达指挥能力较之李密差了许多,这个时候,根本无力约束部队,组织抵抗。 而且段达所部虽然号称七万,但实际数量不过四五万人,且各部统属混乱,很多军队段达连主将、副将是谁都分不清,赶鸭子上架,如何能指挥好部队。 很快隋军大败,各部溃乱,段达和高毗等人也狼狈而逃。等到段达等人逃回洛阳城中,七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多人,且军心低落,胆气大丧。 李密遂趁机再次攻打回洛仓、偃师、金墉城等地,准备彻底扫清洛阳城的外围屏障。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勤王之事 段达七万大军兵败,满朝哗然。 无论是越王杨侗,还是元文都等人,皆是心中震惶,面面相觑。 此时离段达出兵尚不足十二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就是七万头猪让瓦岗贼捉,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但无论如何,众人不得不承认,段达的兵败,彻底证明了洛阳军队战斗力的不堪一击,此时此刻,众人终于相信,洛阳有沦陷的风险。 李密率主力攻打回洛仓、偃师、金墉城等地,又命大将王当仁、王要汉等人,率军围攻洛阳城,阻止东都对偃师等城的支援。 此时东都小朝廷有些胆丧,面对城外不多的魏军,却是令士兵们昼夜不解铠甲,在城上敲击梆子巡逻。 王当仁命令部队不断袭扰城墙,弄得隋军一日三惊。 整个洛阳城完全陷入恐慌之中。若不是城外还有盗匪,城门紧闭,城中的百姓怕是要逃出去一多半了。 五月丙戌朔(初一),出现日食。 日食这东西,是月球运动到太阳和地球中间,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直线时,月球挡住了太阳射向地球的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 若是在后世,稍微有点文化的人也知道这是自然现象,什么日全食、日偏食、月全食的,很多人还求一见日食而不得。 但在古代,这却是要命的大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古人便认为日食是很可怕很不吉利的事情,乃不祥之兆。再之后因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将世间万物的变化都和天子的行为联系到一起。日食便成了天子失德的一种证据。 不过日食发生次数频繁,有时候隔三差五来一趟,总不能发生一次日食便换天子吧。所以到了东汉,堂堂三公之职成了替天子被锅的官职,基本上每发生一次日食、月食、地动等事件,便换上几个人。 譬如东汉末年的太尉皇甫嵩、司空杨彪、太尉马日磾就分别因为流星、地震、日食而被免官。 若是旁时,发生日食,换几个官员就好了。 但现在正是天下动乱,群雄并起,甚至贼匪兵临国都的关键时候。这时上天示警,其征召若何,似乎便不言而喻。 很快洛阳城中便众说纷纭,关于天子失德、大隋将灭的说法也甚嚣尘上。 什么时候,流言都是最可怕的,看不见、抓不到,却是刀刀致人最痛处,要人的性命。 东都小朝廷很清楚要制止流言的传播,最好的办法便是使流言不攻自破,但这又是不可能的。若任由流言肆虐,用不了多久,洛阳城就要不攻自破。 越王杨侗急得如坐针毡,但众人却毫无办法。 洛阳城内早就实行了宵禁,大队的官兵在大街上来来回回抓传播流言的人,监狱里挤满了被抓获的犯人,但这一切都没用。 而李密也趁机让他的幕府向各郡县发布檄文,历数天子杨广的十大罪状,并扬言:“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天下哗然。 眼看乱象丛生,这时张方翼不得不站出来,请求越王发布“勤王令”,招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当今形势,恶化至此,已经逐渐不受朝廷的控制。李密势大,更兼其善于蛊惑人心,百姓景从。今洛阳无粮,民心震惶,但又一时无法击破李密对洛阳城的封锁。为求稳妥,可向四方发布勤王之令,招各地兵马,赶来洛阳,抵御瓦岗贼匪。对外可使有足够的兵力攻打瓦岗贼匪,对内,也能让洛阳百姓心中有个依托。” 说到这,张方翼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众人,这才说道:“若是能够因此使天子感受到洛阳匪患的严重,而率禁军主力赶回洛阳,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众人听了,各自面面相觑,低头私语。 先是勤王一事,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命令。 此时此刻,乱象丛生,朝廷威信不断下降。招外藩勤王之事容易,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出现一个董卓、曹操那样的人物。 至于倒逼天子返回洛阳,众人是想也不敢想。这种侥幸众人之前或许有过,但直到现在,众人早就不相信会有奇迹了。 不过振奋人心之事,倒是有些许可能。虽然洛阳城中的百姓乱纷纷的,但其实最害怕生乱的正是普通百姓。只要朝廷给他们坚守的信心,没几个普通百姓愿意倒向贼匪。 对于张方翼的建议,越王杨侗一时也拿不准,便让众人各自发表意见。 然而勤王之事,支持的不少,反对的也不少。 不少人提出,勤王之师,鱼龙混杂。更兼此时李渊逆贼肆虐关中,荆襄、两淮、山东等地匪患无数,贸然令各地入京勤王,很容易影响当前各地的局势。 其实自李渊造反,占领关中之后,能支援洛阳的军队,也没有多少了。李密造反之后,大肆攻城略地,河南各地的郡县纷纷沦陷。此时的洛阳几如孤岛一般,哪有几支能支援的部队啊。 张方翼又建议,可命各郡县自主招募军队,进京勤王,凡勤王部队,一律封赏官职。 对此更多的人反对。 若是放开招募军队的口子,将来的麻烦会更大。各地官吏的野心将会备增,地方大族的势力也会激涨。 众人众说纷纭,其实也是害怕担这个责任。 这时元文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便站出来说道:“今时今日,再谈以后的事情,于事无补。当前不是我们要不要各地入京勤王,而是整个洛阳,危在旦夕,已经不得不需要各地勤王了。先守住洛阳城,其他的当以后再说。” 值此危难时刻,元文都扛不住也得扛了。 元文都毕竟是朝中第一人,他一开口,不少人便不再说话。这时皇甫无逸也适时地站出来,支持征兆各地军队入京勤王。 元文都、张方翼、皇甫无逸三人共同支持,此事便就此决定。 于是杨侗以越王和东都留守小朝廷的名义,下令“天下各地郡县,可自行招募百姓,组织军队,入京勤王。”大隋的局势,进入到一个新局面。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社稷为重 下令各地兵马入京勤王之事使得洛阳城终于有了守住的可能,也立刻稳定住洛阳城中军民的士气。只是有识之士很清楚,大隋的最后一层衣服被拔掉了。 不过东都小朝廷顾不得如此,除了流言蜚语,还有更大的危急向他们袭来。 段达兵败之后,李密引大军包围金墉城和偃师、回洛仓等处,日夜围攻,同时又命军队隔绝了回洛仓与洛阳城的联系。 之前因为内斗,张方翼并没能往洛阳城中运送多少粮食。洛阳城中,很快因为缺粮而开始粮价飞涨。 同时洛阳城四面被围,物资进出困难,就连最普通的柴火都难以获取。 洛阳城内布帛堆积如山,以至于很多富贵人家要用绢作汲水的绳子,用布烧火煮饭。 因为缺粮,洛阳城内乱象更大了。 自五月初,城中发生多次百姓冲击米店、粮店的事件,光是伤亡就有数十人。到后来,竟然发展到粮店都有军队卫戍。 老百姓是不敢抢粮了,但粮店还是没粮。 一时间人心惶惶,仿佛民乱顷刻之间就要生起。 张方翼知道这样不可,民众是守住洛阳城的基础。本来老百姓就因为日食事件,心中生乱,对朝廷也充满了不信任。现在粮食短缺,百姓心中恐慌,这民心更加纷扰。一旦洛阳百姓乱了,洛阳城连十天都守不住。 当前问题是缺粮,只要有粮,必然会稳定住民心。充足的粮食供给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前提。 其实民间还是有很多粮的,譬如黄明远府上,囤积了大批物资,并不缺粮。关键问题是,分配不均,粮食都在世家大族手中,老百姓撑不了三五日。 于是张方翼建议越王在洛阳城内实行粮食管控,朝廷接管所以的粮仓、粮店,集中分配粮食。 粮食管控这条建议一经提出,众人立刻反对。这是当初杨玄感叛乱的时候都没有的事情。一旦进行粮食管控,会立刻让朝廷和洛阳城内的大户人家成为敌人。 其实当初黄明远做的,便是粮食管控,用血淋淋地人头从世家大族手中夺取了粮食的控制权,安定了民心。 可朝中没有人是第二个卫公,没人有他这种威望和胆魄,能做成这件事。如此做只会逼得城中大户站到朝廷的对立面。 众人纷纷反对,但越王杨侗却是支持张方翼。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杨侗算是看出来了,朝中这么多人,关键时候,也就张方翼是个能干事也能任事的人。而且张方翼是他老子留下来的心腹,是可以信任也是可以重用的。 为了防止那些无必要的掣肘,杨侗决定给予张方翼足够的权利和信任,甚至是军权,让他负责整个洛阳的防御工作。 杨侗是要让张方翼成为洛阳城内的第一权臣。 不出意外,对于杨侗的做法,杨侗的老师郭文懿第一个表示反对。郭文懿的态度还是那一个,必须要维持张方翼和元文都二人的平衡,不得使二人独揽大权,以此来保证越王的地位。 往常郭文懿这么说,越王杨侗都会听从。但这一次杨侗却打断了郭文懿的长篇大论,脸色凝重地问道:“先生,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这些都要在大隋还在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若是洛阳城落到李密的手中,我们就是再平衡所有人的权利,又有什么用。 无论何时,保存大隋社稷是一切的前提。” 杨侗的话使得郭文懿一惊,既有对杨侗的话感到吃惊,更有对杨侗的态度感到吃惊。他教导杨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杨侗这个样子。 “不······不会的。” 郭文懿话还没有说完,杨侗却是打断他的话说道:“先生,天下无不可能之事,否则大隋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郭文懿看着态度坚决的越王,有些陌生。一直以来,在郭文懿眼中,杨侗都是个文弱的小孩子,没想到今天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时郭文懿只得说道:“大王,守卫洛阳,还有旁人可用,而不一定非的是张方翼。大王当清楚,张方翼此人,是皇太孙的心腹,其留在洛阳城,也是为皇太孙看家的。一旦对其委以重用,以后或许会成为一个祸害。” 杨侗也愣住了,看着郭文懿。 这是埋在郭文懿内心深处的事情,若是能做天子的老师,谁又愿意做个亲王的老师呢。只是郭文懿见杨侗性格有些文弱,年岁又小,而天子更是春秋鼎盛,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 但这一次,他不得不提。 杨侗有些吃惊地看着郭文懿,仿佛不认识一般。 “先生,大隋有大父,还要兄长,无论如何轮不到我。” 郭文懿狠下心来说道:“大王,若是太平盛世,大隋的传承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天子南巡,舍弃了天下人,偏安一隅,已经失了天下人心。皇太孙跟着天子,也只能托庇在天子羽翼之下,若天子无法保存,皇太孙空有名号,又有什么用。 而大王则不同。 大王身在洛阳,天下中枢,执掌朝政,人心所向。一旦天下有变,则大王便是当仁不让的天下之主。” 杨侗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越王杨侗不说话,郭文懿又说道:“当前大王是有这样的机会的。所以我才让大王培植党羽,独掌大权。至于张方翼这些忠于皇太孙的人,是万万不能用的。” 越王看着大谈特谈的郭文懿,终于忍不住说道:“未来的事情,我不知道,只是老师的想法,真的是天下人的想法吗?不说旁人,老师这些做法,能过得了卫公那吗?叔父以为兄长最大的依仗是大父或者是皇太孙的身份吗?还是我那位叔父。 而且我记得,张方翼是兄长的心腹,也是卫公的姊夫。” 郭文懿瞠目结舌。 杨侗不是不懂,他全都懂,所以他才不会去做那些没用的事情。 次日一早,越王杨侗下令,张方翼为权河南尹,都督洛阳城防诸军事,总揽洛阳城的防御工作和民政。 张方翼成为东都小朝廷越王之下的第一人。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丧心病狂 东都小朝廷在洛阳城内岌岌可危的时候,大隋正儿八经的天子杨广还在江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杨广到了江都,便令担任江都转运使的黄明襄集中江南人力、物力,在毗陵郡的东南建造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离宫十六,仿东都西苑,按照设计,其壮丽甚至超过西苑。除此之外,又要求在会稽等郡建造宫苑。 杨广这是做足了准备,留在江南不走了。 黄明襄才刚将江南的情况给捋顺,自是不愿为了杨广耗费江南的民力。因此他只得一边开始修建宫殿,一边虚与委蛇,搪塞杨广。 以现在的形势,天子也没可能真的来这些宫殿居住。而黄明襄也打定主意,不会让杨广过江。 从江南之乱后,黄明襄就将江南视作黄氏家族的囊中之物了,自不会让人侵蚀他的权利,就是天子也不行。 杨广在江都除了大修宫殿,还广积财货,奢靡无度。 此时此刻,什么丰功伟绩,什么千秋大业,杨广早就不在乎了。可以说雁门之围,使得杨广体会到之前四十六年都不曾经历的畏惧与迷失,让他颇有些大彻大悟的感觉。只不过他悟的不是亡羊补牢,而是及时行乐。 杨广到了江都,也不耐理政,朝政全由虞世基和裴蕴二人把持。 甚至连杨广一直谨慎的官吏任命,也肆意恣睢起来。王世充进献铜镜屏风,进献江淮民间美女,升官;赵元楷进献珍奇美味,升官······郡县官吏竞相对百姓肆意盘剥,以充实进献之物。百姓外受盗贼的抢掠,内受郡县官吏课贼的逼迫,生计无着,加上饥馑无食,百姓开始采剥树皮、树叶充饥,有的人将稻草杆捣成碎末为食,有的煮土吃,各种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就互相吃人。而官府仓库中的粮食还是充裕如初,官吏们畏惧刑法,甚至不敢取粮救济饥民。 原来还算安定的淮南地区,因为天子的到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四月初,从洛阳赶来的太常丞元善达终于穿越层层险阻,历经磨难,赶到了江都,带来了李渊谋反,河东、关中失陷和李密围攻洛阳城两件事情。 因为天下纷乱,消息传播严重迟滞。 元善达见到杨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圣人啊!”竟然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 “去年秋天,李渊在晋阳诛杀王威、高君雅等人,自立为唐公。其反叛之后,迅速南下,攻打关中。臣从洛阳南下的时候,听闻河东、关中大部已落入李渊的手中,其正引兵攻打长安” 元善达一月份就从洛阳出发,走了两个多月,走时长安陷落的消息还未传到洛阳。 杨广听了,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摔了一个粉碎。 “李渊!” 杨广没想到李渊这条老狗竟然敢背叛他。 “那李密又是怎么回事?” “去年八月,齐郡太守张须陀战死,然后瓦岗逆贼便崛起,一发不可收拾。去年年底,瓦岗逆贼绕道虎牢关之后,占据洛口仓,李密自称魏公,屡次打败朝廷的部队,还派兵火烧了洛阳东市。” 说到这,元善达唏嘘流涕道:“圣人,李密拥众百万,包围进逼东都,占据了洛口仓,东都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要是圣人迅速返回东都,李密的乌合之众必然会溃散,否则东都一定会陷落。” “怎么会这样?” 满是烦躁的杨广,不停地走来走去。李渊、李密二人的事情严重超出了他的预料。长安要丢了,洛阳也要丢了,那大隋江山还剩下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杨广的火已经到嗓子眼了,旁人都不敢劝,唯恐惹火烧身。 杨广让人将元善达带下去,又召集重臣议事。 自从杨广颓唐之后,对一切的掌控都减弱了,而皇宫的秘密就再也不是秘密,没过多久,杨广与元善达的对话便完完整整传到众人的耳中。 众人赶到杨广寝宫的时候,杨广正在看着地图。 众人不知道杨广的想法,都不说话。杨广这是见众人到了,便将之前元善达带来的消息告诉众人,并询问众人该如何应对。 到了这种程度,最好的办法便是返回东都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杨广并不想回去,因此也没人敢开口,触这个霉头。 此时只有虞世基能开口。 自杨广到了江都,整个朝堂之上,国家大事,几乎尽由虞世基操纵。天子想看到什么,能看到什么,几乎都由虞世基说了算。 反正杨广信任他。 虞世基是不希望杨广离开江都的。作为一个江南人,若是天子能够把都城迁到江南,则是最好不过了。 事实上历史上的东吴、东晋、南朝、南宋等偏安政权,江南的本地人几乎都反对北伐。以至于东吴时期,东吴军队防御战是龙,进攻战是虫。 于是虞世基便说道:“何至于此,圣人过虑了。想来是越王年轻,这些人诳骗于他,要是真像元善达所说的那样,各地匪乱不止,东都危在旦夕,那元善达怎么能平安来到这里呢?” 杨广听了一愣,倒是觉得虞世基的话颇有些道理。 这时内史舍人封德彝等人也纷纷说话,皆是支持虞世基的说法。封德彝算是虞世基养得一条好狗,是虞世基的狗头军师。 很多时候,对于不好的消息,人们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相信。 杨广便是如此,他不愿意相信他的江山已经分崩离析,即将倾覆,因此虞世基一劝慰,杨广便信了虞世基的话。 “元善达这个小人,竟敢在朝廷上侮辱我!” 杨广此时却是把送信的元善达给憎恨上了,他觉得这些都是他们想让自己回关中而编造出的谎话。 心中有了偏见,之后无论元善达再怎么说东都的匪情,杨广却是一概不信。 任凭元善达字字泣血,可在杨广眼中,跟放屁一般,臭不可闻。 甚至为了惩罚元善达,在虞世基的建议下,朝廷安排元善达前往匪患严重的淮北去催运粮食,元善达之后果然为盗匪所杀。 自此之后,再也没人敢向天子禀报匪情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铁腕手段 张方翼自受命之后,原本乱象丛生的洛阳城,终于有了几分改观。 在张方翼看来,洛阳城的问题,分为两部分,一为守御,一为安民。 守御之事,洛阳城中军队众多,虽然编制混乱,战斗力也不强,但是分守各门、各墙,还是可以一用的。 张方翼本身擅长守备,遂和皇甫无逸等人分遣军队,布置城防,又留下一支部队以为备用。 张方翼设计的城防布置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胜在稳妥。接连两场大败,城中守军已经丧失了野战的勇气,他决定不再和李密进行大决战,而是利用洛阳坚固的城墙一点点跟李密拼消耗。 洛阳这么大的城池,又兵马众多,若想完全从外部破城,其实是千难万难的。 所以洛阳城另一件要事,便是安民。 洛阳城中的混乱,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小朝廷内部混乱,由上及下,没有一个成熟有效的守御方阵,所以显得行事混乱。 二是贼匪寇城,再加上日食之事,百姓心中恐惧,城内暗流涌动,此为思想混乱。 第三便是粮食。城中缺粮,人心自然不稳,此为物资混乱。 对于张方翼来说,第一、第二个原因他没法改变。尤其是第二个,思想混乱是多种原因导致的,不可能一撮而就。 张方翼临危受命,外御盗匪,内安人心,已经尽力制定一套完善、有效的御敌方略,以求让整个洛阳局势变得平稳。 既然第一、第二条不是短期内可以改变的,张方翼便着手第三点,解决粮食问题。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又道“民以食为天”。可见粮食之重要。在饥饿面前,什么豪言壮语都不如粮食管用。 但现在洛阳城外部的粮食支援断绝,就必须通过整合内部,提高粮食的利用率。开源干不了,只能节流了。 偌大的洛阳城,并不是真的没有粮食。像一些世家大族粮仓里的粮食,一家子吃上一百年也不一定吃完。真正缺粮食的是官府和城中不从事农业生产的百姓。 张方翼之前想的便是进行粮食管控。 但要管控粮食,得先有粮食。洛阳城内就那么多粮食,还得尽可能的供应军队,不得轻易擅动。 这粮食管控从哪里入手,张方翼也有些为难。世家大族不好动,总不能动普通百姓的救命粮。 这时张方翼的儿子张文玙眼看父亲发愁,却是说道:“父亲如何不学舅父,尽收粮店之粮?” 张方翼的长子张文玙刚过二十,此时跟着父亲身边为幕僚。 张方翼听了却并未解愁,无奈地说道:“我不是你舅父,也做不得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不好,便要引发全城骚乱。” 张文玙却是说道:“父亲误矣,这些日子,粮价居高不下,百姓苦不堪言。今父亲动那些粮店、米店,必能尽得城中百姓之心。若是再获得越王的支持,手中再有兵,就是得罪了整个朝堂,又凭何生乱。若是敢有人在这个时候生乱,尽诛之即可。” 张方翼听着儿子的话,却是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跟在大舅子身边长了,别的没学会,戾气倒是不小。 眼看张方翼不赞同,张文玙说道:“父亲,今得罪所有人,只要有舅父在,父亲亦安然无恙。既然如此,何必担心得罪人。只要守住洛阳城,父亲就是岿然不动。” “唉!” 张方翼虽然不太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那个大舅子是他在朝堂中最大的依仗。 张方翼也知道别无他法,既然如此,他也不是不敢动刀枪的人。 于是张方翼调集了数千军队,突然对洛阳城中所有的粮店、米行发动袭击。查抄了所有的粮食,并逮捕了各店铺的管事。 带队的是杨安,自之前端门战后,杨安便向张方翼靠拢,双方结为同盟。在杨安看来,朝廷里都是王八蛋,也就张方翼算个人。而张方翼这边,王智辨现在留在回洛仓,张方翼在城中能信任的也没几人了。 这一次突然袭击,收货巨大,光是查抄粮食便有上百万石。 张方翼命令军队将所有查抄的粮食运往含嘉仓储存,又直接将被逮捕的各店铺管事带到天街之上,以“囤积居奇,私通贼匪,故意制造城中混乱”的罪名全部斩首,脑袋沿着天街,挂了一溜。 张方翼又宣布,官府以斗米两百文的价格收购城中的粮食,并在城中统一施粥,粥要立筷不倒,每碗粥只要半文钱。 一斗米大约折合后世六千克,十二斤。按照一米三水的比例,一斗米可做粥五十斤,半斤碗可盛一百碗。这样折合下来约每斗米五十文。 如此算下来,官府收购一斗米,要赔三倍的价钱。 但关键是洛阳城中,金钱布帛堆积如山,缺的就是粮食,只要能换取粮食,别说赔三倍,五倍、十倍也可以。 张方翼的政策,刚开始城中的百姓还半信半疑,但之后见到城中发放的稠粥,是颇为震惊。很多人算过这个账来,无数的人开始用粮食换钱,再用钱来换米粥。 张方翼通过这种方法,获得了大量的粮食。而且城中的米粥由官府统一发放,也减少了柴火的消耗和做饭时的浪费,大大节省了粮食。 张方翼的残酷手段,让城中的达官显贵又仿佛看到了昔日的黄明远,颇为恐惧,也颇为忌惮。而被诛杀的那些管事,基本都依附于大家族。张方翼的做法,大大损害了这些大家族的利益,因此很多人弹劾张方翼,罪名五花八门。私德、公德,连张方翼要造反的留言都出来了。 这些人发挥了全部的力量,就连杨侗的母亲小刘氏那里都有人哭述。郭文懿等人更是建议杨侗罢免张方翼,省得得罪天下人。 然而这一次越王杨侗顶住了压力,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需要张方翼当那把杀人的刀。 事后或许可以用张方翼来换取世家大族的谅解,但现在不行。 于是在越王杨侗的支持下,张方翼大刀阔斧地施行着自己的政策,而洛阳城内的暗流,也随之越来越大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机不可失 五月中旬,张方翼在上朝的时候遭遇刺杀,幸赖随从拼死相救,张方翼无恙,但身边护卫三人身死。 此事传出,一时哗然。 盖因刺杀之事,多为朝堂所不容。越王杨侗也是勃然大怒,严命有司彻查此事。 张方翼猜测此事当为利益有损的世家大族所为。虽然他本人并不畏惧这些魑魅魍魉,但是心中也忧心忡忡,毕竟这些世家大族连刺杀都用上了,可知其已经没了底线。 越王的严查是没有什么效果。 自天子颓唐,四方乱起,朝廷对于内外的控制就降到冰点。之前在长安殉国的大将阴世师之子阴弘仁来到洛阳,密保代王为天子内卫带回洛阳,朝廷便大吃一惊。朝廷尚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带走代王。 此事还在朝中掀起很大风波,虽然知晓的人不多,但在高层造成极大的震动。 虽不知代王到底落到谁的手中,但当世都有人假冒天子内卫行事,将手伸到天子的腹心之中,可见天子内卫乱到什么程度,天子身边乱到什么程度。 朝堂之上,本就因为张方翼大肆诛杀粮商而弹劾不断,此次众人明知此事不简单,但就是不想大动干戈。 所以刺杀一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杨侗对此表示很愧疚,一个劲地向张方翼表达歉意。而张方翼作为苦主,还得反过来安慰越王。 回到府上,张方翼也是郁气积胸,明知敌人就在身边但就是无法动手,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而且张方翼还担心这群人,一计不成,再生事端,惹出更大的麻烦。 这时张文玙便对其父说道:“今洛阳纷乱,盖因城中诸人,无能压制敌对,震慑诸邪者。父亲虽被越王委以重任,却也无此威望。既然如此,父亲何不请大舅舅返回洛阳,主持大局?大舅舅手中拥兵十多万,且威名赫赫,战功卓著。只要大舅舅渡河南下,洛阳城中宵小之徒,必然震惶。至于城外的逆贼李密,也不是大舅舅的对手。” 张方翼看了张文玙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恋战权利,怕你大舅来了,夺我权柄? 早在天子南巡江都的时候,我就去信你大舅,让他返回洛阳辅政,但他拒绝了。 后来济景公(樊子盖,谥号‘景’)去世之后,我又去信你大舅,让他早日返回洛阳,主持大局,以防在外生变,但你舅父还是拒绝了。 瓦岗逆贼占领洛口仓之后,我更是三番五次去信你大舅,但他始终不允。 若是可能,我早就去河北,拉也得把他拉回来了。” 张文玙听后,大为吃惊。 张方翼站了起来,从叔父一处密处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张文玙。 此信正是黄明远给张方翼的书信,但没有落款。之前黄明远写给张方翼的信,其他全让张方翼烧了,现在只留下最近的这一封。 “这是三天前你大舅写给我的。” 张文玙粗略一观,信中虽然没标明身份,但能看得出是自己的大舅。大舅在信中让父亲保守洛阳城,不要与李密浪战。同时要求再撑住半年,等到秋后,他便会南下剿贼。 张文玙放下信来,有些不确定地跟父亲说道:“大舅舅是否在河北正与贼匪周旋,其尚脱不开身?” 这时脸上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张方翼突然皱紧了眉头。 “旁人不知道,但是我是知晓的。你大舅已经彻底平定了河北的匪乱,甚至还收复了河东,整个大河以北,此时当全为你舅父占领了。” 张文玙惊得竟一时难以言语。 张文玙虽然未曾为官,但常在其父身边,耳濡目染,又多接触朝中大事,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大舅舅有反心乎!” 张方翼也不知道,只得说道:“我不知道,只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嘶!” 张文玙今日知道的太多,一时之间也有些零乱。 过了一会,张文玙才说道:“若真是如此,大舅舅何必在外,而是更应该返回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怕是以你大舅舅与天子,与元德太子的关系,亦不知该如何对待越王。” 张文玙不以为然道:“若图大事,如何能受小事干扰。昔日袁绍势大,沮授建议袁绍‘西迎大驾,即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而袁绍担心‘今迎天子,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最终犹豫不决,失了先机,以至被曹操寻得机会,为以后官渡之败埋下了种子。 今大舅父归朝,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破李密,必尽得洛阳人心。可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焉。落得袁绍、曹操之后果,怕是悔之晚矣。” 张文玙想到这,既然有些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对其父说道:“父亲,我得即刻去见大舅舅,劝他南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坐下!” 张方翼看着焦急的儿子说道:“慌成什么样子。你大舅舅十多岁便领兵,身边能臣良将不计其数,还用你在这喋喋不休。此必是你大舅舅思虑多时的结果。 你大舅舅这个人,虽然知人纳谏,但他决定的事情,旁人更改不得,你以为你可以?” 张文玙一阵挫败。 “可这到达是为什么啊,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局势败坏。” “不会的,你大舅舅已经往河内调兵数万,且河内郡太守周仲安是你大舅舅的心腹,若是真的有变,其兵须臾而至,尚有挽救的机会。” 说道这,张方翼还是不明白大舅子的心思,这些话与其告诉儿子,也算是安慰自己了。 张方翼相信,大舅子仍是自己最坚实的靠山。 刺杀一事之后,张方翼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按照旧策施政。虽然诋毁声依旧不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手中也逐渐掌握了一些部队。 而且为了争取民心,他又诛杀、罢黜了一批民愤很大的官吏,很是赚了一波民心。 洛阳城坚,张方翼又坚守不与敌交战,李密几次派兵攻城,都没有什么战果,反而损失不小。于是这洛阳城的民心,也渐渐安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等死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当今天下,已成大争之世,到处都是征伐四起,干戈零乱,生民艰难,白骨敞野。若说普天之下,唯一一块还能让百姓安居的地方,也只有大河以北了。 自去年下半年平定河北各地之后,河北百姓总算过了一个安稳年。而过了年之后,河北各地是风调雨顺,眼看就到收获的季节。 看着各地送来的春报,黄明远总算舒了一口气,以现在的情况,再过一个多月,就到夏收了。 不怪黄明远今年如此重视夏收,而是今年如果没有丰收,河北行台就要缺粮了。 黄明远是有南方输送粮草,辽东也实现了自给自足,粮食来源比较稳定。但问题是从去年六月到今年春天,争戈未休,河北、河东、河西、关中,动用兵员数十万人,就是有再多的粮食也撑不住啊。 而且去年新复的河北大地,遭盗匪肆虐太过严重,去年秋冬季节又大旱,光是赈灾的粮食,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也就是黄明远手中储备的粮多,否则光看去年的花费,十个行台也崩溃了。 直到现在,天津港上千个粮仓都是空空如也,好多粮仓里面都能跑马了。 幸好今年上半年还算顺当,各地的生产都基本恢复。过了这个秋收,总算能缓过劲来。 “郎君真的不准备南下吗?” 难得的暮春时光,黄明远也会在闲暇时光里饮马山坡之上,放松一下心情。不过终究黄明远是个闲不住人,每每放松下来,聊着聊着,便会扯到政务之上。 这段时间,因为各处战争不断,情报漫天飞,陆贞几乎是扎在黄明远身边。 看到南面李密连战连胜的情况,以及张方翼多次送来的求援信。陆贞实在想不明白黄明远是如何想的,这个时候正是雪中送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时机,只要黄明远到了洛阳,天下便得了一半。 可黄明远却是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不是黄明远的风格。 “贞娘觉得我应该南下?” “嗯!” 陆贞点点头,又说道:“现在不难下,等到李密占领洛阳就晚了。以现在洛阳的情况,或许支持不了多久。” 所有人都觉得李密能够占领洛阳。 “那若是李密没法占领洛阳呢?” 陆贞一顿,只得说道:“这种事的确有可能。” “贞娘觉得我是在赌,而且赌输了的结果更大一些。” 陆贞也不说话。 “贞娘知道去年粮食消耗很大吧。” 陆贞点点头。她虽然不管粮食,但作为情报官,无论是敌方还是已方,什么都应该了解一下的。 “郎君,去年消耗是多,但只要紧一紧,还是足够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当行非常之事。” “怎么个非常之事?” “民间不缺粮,大户也不缺粮。” 黄明远想了想,才说道:“还是算了吧。” 陆贞有些焦急,黄明远来到乘凉处坐下。早有人端上茶具,陆贞坐到黄明远一侧,给黄明远斟上茶。 “粮食的事情你可以想想办法,不要闹得动静太大,至于出兵之事,再等等吧。将士们奋战了大半年,总要歇一歇,喘口气,否则容易升起厌战之心。” 陆贞努努嘴,不以为然,厌战?这群人巴不得天天打,天天立战功,没见河东、关中之役,大家都要疯了。 不过黄明远如此说,陆贞听后,只得作罢。 黄明远望着远处,神色凝重,也不说话。 其实黄明远也清楚,说什么粮食问题都是客观的,难道粮食不足就不打仗了。黄明远之所以不南下,除了有放任李密对河南地区洗牌之意,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天子尚在江都,自己一旦南下,天子那里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黄明远拿不准杨广的动作,所以不敢轻易南下。 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杨广已经成了自己最大的阻碍了。自己越受天子信重,天子对自己在法理上的控制也越紧固。 自己若是南下之后,引得天子猜忌,到时候天子一声令下,解除河北行台,令自己前往江都,自己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黄明远不愿意,若是不去,之前十几年维持的人设,就彻底破了。 虽说这种可能并不大,但黄明远也不敢赌天子的做法。若是十年前,黄明远敢说自己了解杨广,但现在,黄明远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而且到了洛阳,就得跟李密死磕。为了控制一个越王,这样值得吗? 众人都看重到了洛阳,控制越王之后,占据了法理性,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但越王毕竟不是天子,天子还在江都。 历史上李渊可以遵杨广为太上皇,夺了杨广的帝位,或许天下人也希望如此。这件事换了谁都可以做,但偏偏自己不行。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人心尽失。 所以只要天子活着,什么小朝廷,什么越王,都是鸡肋。 这也是黄明远为什么从长安救出代王杨侑之后,却始终没有让他在河北露面的原因。派人去救杨侑,是不希望让杨侑落入李渊之手,是不想让李渊换得法理上的支持。但现在的杨侑对自己有什么用?难道要废黜杨广,拥立杨侑吗? 所以代王杨侑对于黄明远,实际上是烫手的山芋。而洛阳城中的杨侗,也不过是另一个杨侑,意义不大。 “贞娘啊,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曾经会盼着自己的父亲去死吗?” 陆贞一愣,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郎君的父亲早死了,至于自己的父亲,虽然有时候也会恨他,但绝不会希望他死。 “郎君!” 陆贞有些担心。 黄明远紧握着陆贞的手,仿佛只要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啊。” 等什么? 陆贞越发不明白了。 黄明远望向东南方向,在看不见的地方,那里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扬州,那里有宽阔的扬子江,有美丽的琼花,有自己最美好的少年时光。 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啊,是在等天子什么时候死吗?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缧绁之忧 河内郡,白鹿山。 白鹿山,河内郡共城县(今河南省辉县)西五十里处一座山岭。其背山面水,风景优美,孤岩秀出,上有石自然为鹿形,远视皎然独立,阙状明净,有类人工。故此山以白鹿为称。 山坡之下,是一处庄园。 在这处庄园之中,囚禁着从长安逃出来的代王杨侑、弋阳公主和阴世师的一双小儿女。 当日长安城破之时,郝俊将代王四人扮作僮仆,躲过了李唐的搜查。 之后黄明远安排各路兵马攻打长安,关中之地,杂乱无序。为了避免为乱兵所害,郝俊便带着代王四人一直留在长安之中。 一直到开春之后,关中局势稍加稳定,郝俊这才有机会带着代王四人,扮作行商,逃往河东。 入了隋军的辖区,郝俊带着四人一路往信都赶,但等郝俊到了长平郡,黄明远的命令又传来,命郝俊带着代王南下河内郡安置,同时不得暴露身份。 代王此时是个烫手山芋,来了信都,实在没法安置,黄明远也只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将代王给囚禁起来。 白鹿山在太行山边缘,紧靠着长平郡,不在隋军绝对控制范围之内,但又随时可以支援。将杨侑囚禁在此地,稳妥又不会有麻烦。 杨侑等人,刚开始以为在此只是临时停驻,但一看众人长期驻扎,而郝俊也不见了之后,便有些慌乱起来。 众人虽然身份高贵,但毕竟只是几个十多岁的孩子, 很快众人发现,对方只是将他们囚禁在这里,但并不拘束着他们做什么,也不要求他们做什么。 众人着实不解。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劲,到底想做什么。 几人之中,杨侑年纪最小,但因为在长安留守了这么多年,反而最是机敏。在杨侑看来,对方费这么大功夫,又不杀他们,那么肯定不是想害他们性命,唯一可能的是利用他的身份,来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对方的身份,杨侑却是猜不透。既然对方能够以大父内卫的身份联络阴将军,说明他们的身份不假,但显然他们现在的做法,必然不是大父安排的。那到底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又想怎么处置自己,杨侑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数日,也没人搭理他们,杨侑便有心要逃。 杨侑知道自己若是落在那些野心家手里,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宫廷教育却不少,什么汉献帝刘协、宋顺帝刘准的故事,他比谁都清楚。他虽是奇货可居,但也只能成为玩物。 杨侑仔细观察了数日,终于找到一个可乘之机,便准备逃走。至于弋阳公主、阴令姬姐弟,他不敢带着。他自己一个人逃走便是很难,再带上两个女孩子,更不可能成功。 于是等到准备逃脱的那夜,杨侑让弋阳公主给他遮掩,然后蒙骗过阴令姬姐弟,便偷偷从观察好的路线离开。 杨侑发现了后院一个狗洞,通过那里可以通到外面的田地。从田地往南数十步,便是一条河。杨侑小时候学过凫水,到时候逃入河中,凫水潜到对岸,便可逃脱。 杨侑相信,只要他到那条河之前不被发现,这群人便不会找到他。 他还特意告诉弋阳姑姑,若有人询问,便言他们在捉迷藏,到时候若有人发现他不在,也只会以为他藏在庄里的某一处,在庄子里寻找他的踪迹。等那群人在庄园里找翻天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他早就到了庄外。 杨侑按照自己的计划,很快出了庄子。庄子前是一大片豆子地,杨侑进入之后,便弓着腰往前跑。此时离着河岸边已经不远,都能看到莹莹的河水,杨侑大喜,不由得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一马飞奔,向着杨侑而来。 杨侑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也不再遮掩,放开步子往河边跑去,企图抢先跳入河中。至于对方会不会凫水,则不在杨侑的考虑之中了。 眼看河岸就在跟前,杨侑拼命往前跑。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飞来,射到杨侑前面不远处。这疾驰的羽箭,一头扎入土中。 杨侑望着羽箭,猛地一停,心中却是一片寒意,连血都是冰凉的。对方的弓箭已经张开,对着自己,杨侑根本就不敢跑。 几息过后,这人来到杨侑身边。 此人也不下马,弯下身子将杨侑抄起,放到马前,然后带着杨侑返回了庄园。 杨侑脑子一片空白,也不抵抗,只是两眼呈呆滞状。 到了庄园,此人将杨侑放下便离开了,只留下还在愣神的杨侑。此时赶来的阴令姬姐弟还不知道杨侑逃跑又被抓回来了,看着愣神的杨侑,还以为他想家了,忙不住地安慰。 只后几日,也没人来处置这件事,仿佛此事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杨侑心事重重,比之前忧愁了许多。 过了几日,郝俊返回了庄园。 见到郝俊,杨侑有些紧张,此人此来,是要处置自己的逃走,还是到了用自己的时候。 郝俊见到杨侑,并没有提之前的事情,而是说道:“臣知大王应该也在狐疑,我费尽心机将大王带到这里,怎么忽然不管不顾了。” 杨侑没有说话。 郝俊乃自言自语道:“在下本不想告诉代王,可代王一心想逃,我也只得说实话了。我等乃是皇室内卫,奉越王之命将代王安置在这里。” “三兄!” 杨侑终于有些动容了。 杨侑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挣扎了许久,最后才说道:“是三兄要······” 郝俊点点头说道:“如大王所想,否则旁人也指挥不动我们。” “大父还在!” “天子离开洛阳之后,就不再是天子了。” 杨侑看着郝俊,一阵失神。 “大王在白鹿山,是最好的安置,这也是越王顾念兄弟情谊,否则代王早死在长安了。” 郝俊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需要杨侑消化一段时间了。 于是郝俊转身离开,临走之际,又说道:“大王不要怪我们将你拦住,外面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你知道你若是逃出去,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会有下场吗?最大可能便是给饿急的人吃掉。大王细皮嫩肉,在人肉市场上,最是畅销。” 说完郝俊便走了,只剩下杨侑打了一个寒噤。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联姻之事 杨侑试图逃跑又被抓回去的消息,很快便送到黄明远的桌案上。看到这个消息,黄明远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昭哥的儿子,年纪再小,也不是简单之人。 黄明远乃传令给郝俊,令其严密看管杨侑,既不能使杨侑落入旁人之手,也不能让杨侑知道是被谁关押的。至于郝俊用越王杨侗当挡箭牌之事,黄明远则没有提。 有时候黄明远都希望这几个孩子跟刘禅一般,别管真傻假傻,至少看起来是傻的,否则往后自己都不一定护得住他们。 杨侑在白鹿山能待多久,取决于局势的变化。其实黄明远希望杨侑能一直在白鹿山,永远不要出来,至少白鹿山里,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能保住性命。 很快黄明远便将杨侑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洛阳的局势是山雨欲来,关中的局势则是风雨交加。黄明远远程操控着各地的局势,但也是战战兢兢,唯恐一步错算,满盘落索。 关中的局势大利于我,黄明远只等着李唐与西秦的大战结束之后,便进兵关中。 这时,一封从弘农的信送到信都,打断了黄明远的思路。 送信的是齐洛。 齐洛自黄明溥到达潼关之后,便返回了弘农,主管潼关大军的粮食调度。这一次他来信也是为了之前的一件事,与韦氏联姻之事。 之前张文远说降了李唐虞州刺史韦义节,韦义节便有心使韦家和卫公黄明远联姻。此时黄明远诸子尚小的,年长的维扬、维烈俱已成亲,其余诸子尚小,韦义节便把目标放在了卫公黄明远的身上,哪怕做妾也是愿意。 韦义节很清楚,天下之争,卫公占据上风,来日就是做天子亦是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当天子的妃子岂不比当一个庶子的正妻直接的多。 于是韦义节专门去信黄明远,商谈此事。 黄明远听了却是有些尴尬,他都三十多了,虽有几个妾室,但出身都不高,还多是杨广送的,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上赶着来送老婆。 之前高弘德也提过一次,以高家女予他为妾,黄明远虽然答应了,但也一直没有迎进门。 这次黄明远却是回信了一封,委婉地拒绝了此事。 世家大族的美女千娇百媚,谁又不会喜欢呢。只是此中之事,千丝万缕,世家大族的女子,也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娶的。 黄明远回信拒绝,本以为此事就此翻过,没想到齐洛又提了出来。 齐洛在信中提出,因为黄明远之前与关陇世家的关系,关陇诸人对黄明远、对隋军极其不信任。甚至包括屈突通军中一些关陇出身的将领,对黄明远也有些抵触。这种抵触是长时间的影响导致的,非短时间内可以消弭。 齐洛并不担心黄明远平定关中的可能,而是担心因为双方长久的对立,即使能占领关中,也会凭空增加很多的阻力,甚至会使得关中地区动乱不断,一如当初的北齐故地和江南。 就像江南,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大规模的动乱便发生了三次,小规模的动乱更是无数。虽然这些动乱都为大隋扑灭,但严重影响了江南百姓对中央的向心力,极大地牵扯了大隋的精力。 齐洛建议,黄明远可以拉拢一部分关陇世家,最后起到分化、瓦解的目的。而最快速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联姻。 至于跟谁联姻,齐洛没提。身为臣子,可以提出建议,但不能具体指导君主去做哪件事。但联系之前的韦氏请求联姻之事,目的倒是不言自明。 其实黄明远和关陇世家已经有过联姻,长孙家也是关陇的一份子。不过长孙家势微,而且从来没有进入过关陇的核心,再加上黄明远与长孙晟的特殊关系,旁人也没把这件事当作双方政治上的联姻,只当作私谊之情。 看到齐洛的信,黄明远陷入了沉思。 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从一开始就把关陇世家当作了敌人。年轻时为了立业,给自己立个靶子去奋斗倒是可以,现在兴业,就得把能团结的人都团结到一起,至少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其实说是关陇世家,关陇利益体,但既然是利益结合体,自然有得利益多的,也有得利益少的。 关陇最初的核心是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但几经波折,关陇的核心早就不是最初的那批家族了。像赵贵、宇文导、王雄、李远等家族早就覆灭,真正还显赫的也就只有李虎、独孤信、于谨等几个家族了,至于其余的位置,早被窦家、韦家等一批汉人世家占据。 所以因为身份地位、家世官职的不同,其实众人的诉求也不同。像独孤家、窦家等关陇大族,自然是希望重建关陇体系,扶持一位弱势的君主,一如当年宇文泰八柱国那般掌实权。 这就像开公司一样,大家都想做大股东,即使有董事长,也不是绝对控股。 但一些没落的关陇家族,所求的无外乎求发展、求生存了。这些人或许更亲近关陇,但为了家族发展,根本不在乎主子是黄明远还是李渊了。 譬如黄明远麾下的达奚暠、席玭、全旭、陈乂、侯莫陈煚等人,不都是中坚力量。 这些小家族单个实力并不强,但集合起来,却无比强大。往常是自己忽视了,可现在为了未来关中的稳定,自己必须要和李渊争夺这些人心了。 不得不承认,联姻是加深感情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关陇这群人都担心自己往后取了天下会报复、镇压他们,所以自己压的越紧,这些人在李渊周围便会越团结。 是时候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了。 可是黄明远又担心,联姻一事,搞不好便是伤人伤己。为什么自己抵触这件事,倒不是矫情什么情情爱爱的,自己这个年龄,这个身份,早就不信那些东西了。而是一旦自己身边多出一个夫人,即使是小妾,只要身份足够,也会很容易形成一个利益集团。 当初娶斛律敏儿的时候便想的很清楚。 当前黄明远麾下,北地胡人出身的将领多亲近斛律晟,以其为首。除了斛律晟官职、地位更高,不还因为斛律敏儿是自己的二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吗? 韦家本就势大,若娶了韦氏女,韦家在关陇里,便要独树一帜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一花独放不是春 到了黄明远这个身份位置,每做一件事都要慎之又慎。因为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在未来都有可能形成席卷的风暴。 娶妻,即使是小妾,都是代表着自己。而且高门女子,即使是妾,也不是你想丢就丢的,体面、礼遇都是必须的,否则就失去了联姻本来的意义。 黄明远有些犯愁,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很快身边的陆贞便看了出来。二人在一起十几年,几乎是朝夕相处,很多事情不用说出口,陆贞对黄明远的了解比对自己还清楚。 “郎君可是有什么忧事?” 陆贞暗暗想着,郎君从接到齐洛的信之后便一直皱着眉头,那说明问题应该是关中的。可是现在关中各条战线皆是进展顺利,不应该有什么问题让郎君如此烦忧。 黄明远将齐洛的信递给陆贞。 陆贞与黄明远的关系特殊,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和陆贞商量。若是换个人来,都是支持的。 陆贞看了信,心中一顿,之前郎君已经拒绝了韦氏,怎么韦氏又和齐洛接上关系了。对于齐洛这个妹夫,郎君很重视。 陆贞看向黄明远不说话。 黄明远笑道:“觉得我是庸人自扰,送上门的美人,竟然还犹豫。” 陆贞依旧不言。 黄明远有些无奈地笑道:“世家大族的东西,从来就没有那么好拿的,这联姻就想是裹着蜜糖的巴豆,好吃难消化,搞不好,还得拉一裤子。” 陆贞这才说道:“郎君既然不愿自己娶,又希望拉近双方的关系,为什么不在下一辈中和韦氏联姻,毕竟郎君膝下的小郎君并不少。” 黄明远摇头道:“雕郎和猊奴都已经娶妻,给我做妾韦氏都不一定愿意,更何况是他们二人。阿骊(五子维则)他们,恐怕韦家人也看不上。至于阿陌和青耕,若是娶了韦氏,是怕家里太安宁了?往后韦氏不得变着法子撺掇着阿陌他们跟雕郎争啊。” 黄明远自己都不敢娶,更何况是给儿子。让关陇的人傍上几个儿子,自己难道也要来个九龙夺嫡吗。 这时陆贞忽然正色道:“其实有些事,我早就想提醒卫公。” 黄明远看着陆贞严肃的样子说道:“郎君给两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婚事,底下的将领们其实俱不满意,只是没人敢言。或许郎君有自己的考虑,但是在众人看来,无论是卫公自己,还是小郎君、小娘子们,在婚事上都有些过于随意了。” 黄明远一愣。 陆贞便接着说道:“郎君身边人,不是陆贞可以置喙的。只是两位小郎君,一位娶了长孙晟的女儿,一位娶了先太子的女儿,小娘子也被郎君许给了李家,还有郎君收李世民为徒。这不禁让底下的将士们疑虑,郎君是嫌弃他们出身低微吗?所以无论是娶媳还是嫁女,都不考虑他们。尤其是维扬小郎君是郎君的继承人,若是娶了世家大族的贵女还可,但他娶的却是长孙晟的女儿,着实让众人费解。” 黄明远听了,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黄明远才说道:“是我忽视了众人的感受。” 说到这,黄明远不禁摇摇头道:“丰州集团,是以黄明远为首,丰州旧将为骨干的权利集团。作为他们的领头羊,在他们心中,我是应该自觉维护他们的利益的。” 黄明远似乎有些明白朱元璋为什么拼了命地打击淮西军功集团了。大家不是打工仔,而是股东,大股东能不拼命打压小股东吗? 陆贞也不知道黄明远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其他,只得说道:“郎君,陆贞今日所言,或许只是一家之言,还请郎君不要多心。” 黄明远摆摆手笑道:“贞娘不用担心,你今日是点醒了我。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永远都会清楚自己的根基是什么。” 黄明远承认,长子的婚事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现在想来,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但未必别人不是。若不是有李世民,长孙皇后再是贤德,也无人知晓。 当时年轻,执念太多啊。 此事过了没多久,幕府之中便蹦出几个重要消息。 自与李家退婚之后,众人一直盯着的卫公长女好好小娘子花落陈氏。陈远长子陈克敌,今年十八岁,在狼牙军中担任校尉。陈远在任职幽州之前,一直都是担任着黄明远的私人幕僚,住在黄明远的府上,因此陈克敌也算是黄明远看着长大的。陈克敌小小年纪,性格祗慎,不喜奢华,善抚军士,已经颇有其祖陈庆之的风采。 之前好好与李世民定亲之事,丰州子弟,多有愤愤不平者,觉得李世民不过是运气好,配不上他们的小公主。 可陈克敌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年轻一辈中,也是出类拔萃之人。且陈远也是丰州一脉的领军之人,因此众人倒是很看好这桩婚事。 很快,黄明远又将次女蘩娘定给了郑言庆的长子郑彦周,郑彦周是仁寿三年人,其母是黄明远的表妹,他比蘩娘还小一个月。 而李子孝的长女也定给了三子阿陌。 陈远、郑言庆、李子孝三人的地位,相当于刘邦军中的张良、韩信和萧何。黄明远与三人结成亲家,之前那若有若无的谣言,立刻便烟消云散。 咱们卫公还是心向咱们的! 陆贞见黄明远给黄维周定下了李子孝的女儿,又有些担心了。 “李公现在身份虽然不高,但往后必然是水涨船高。将士们不太愿意接受长孙氏,但李家的小娘子,却不会有这个顾虑。” 李子孝、陈远,都是跟在黄明远身边的人,其子女也是众人看着一起长大的,底下的将领、官员都视作子侄,这种天然的亲近,长孙观音婢就是贤德出花来,也是比不过的。 陆贞是担心黄明远给黄维周定的婚事太强了,影响到黄维扬的地位。 “贞娘放心,我不是杨坚,不会给维周这个机会的。维周的将来,是星辰大海,不是我屁股底下那个位置。” 之后黄明远便去信韦氏,同意了与韦家的联姻。同时派人前往高家,履行与高家的婚约。 韦家女对上高家女,倒是都闲不住。 未来的朝堂之上,必然是要百花齐放的,毕竟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大业十二年四月底,与河北一水之隔的齐郡来信,历城危急,向卫公求援。 自去年齐郡太守张须陀战死大海寺,大将贾务本也伤重去世之后,八风营便回到齐郡,努力经营老巢。 此时齐郡没有主事之人,也没人任命新的太守、郡丞,于是张须陀之子张元备便被众人拥立为主。 张元备从小跟着父亲在军中,也多临战阵,颇有威信。其军中也有罗士信、樊虎、唐万义等大将为用,但可惜八风营的灵魂人物是张须陀,张元备是万无法取代的,因此自张须陀死后,这支军队也跟泄了气一般,再不复往日的雄壮威武。 张元备在齐郡,面对崩乱的局势,也只得勉力维持。 自张须陀去世之后,青州各地的盗匪没了压制,如雨后春笋一般又起,肆虐各处郡县。包括齐郡下辖的各县,也多有反复。 张元备虽然不像其父一般,忠义无双,甘心为大隋四处灭火,但郡内的盗匪也是得平的。只是齐郡兵少,又缺少粮食,面对不断肆虐的盗匪,疲于应付,始终不能真正平乱。 原本被张须陀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薄,也得以休整势力,从头再来。 大业十二年三月,王薄联合另一位齐郡盗匪颜宣政,二人率领数万人马攻打历城。 作为齐郡郡治,历城本有七八千军队,更兼占据城池优势,按道理来说还是可以抵挡王薄大军的。只是偏偏不凑巧,历城之军刚调出一支主力,此时城中不过三四千人,且多以老弱为主。 原来之前有盗匪围攻济水以北的临济县(今山东省高青县东南高城镇西北),临济县向郡城求援,张元备乃分兵四千给罗士信,令其救援临济。 众将皆以“历城实力薄弱,堪堪自保”为由,不赞同出兵,但张元备却是坚持己见,强自出兵。 历城的确是实力不足,可救援临济,还真不是张元备迂腐。 自张须陀死后,盗贼又起,齐郡诸县多有沦陷。王薄复起之后,整个齐郡东部更是接连沦陷。此时齐郡十县,除了郡治历城,只剩下祝阿(今山东省禹城市)、临邑(治今山东省临邑县南)、临济三县控制在大隋手中。 临济三县皆在济水以北,若是临济失守,则另外两县也必然不保。那样齐郡也就只剩历城一个空壳子了。 到时候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历城,根本守不了多久。 所以张元备才力排众议,决定出兵。 只是此番出兵,正好落入王薄的算计之中。原来王薄担心历城兵多,难以攻下,才请颜宣政率部攻打临济县,正是调虎离山之计。 罗士信率领四千人马渡过黄河,救援临济。 此时一直攻打临济城的颜宣政眼看罗士信北上之后,立刻撤了回来,又在济水沿线布防,阻击罗士信回援历城。 而得到消息的王薄,也趁机率大军攻打历城。 此时历城只有三千余人,正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张元备虽无其父用兵之才能,但其父张须陀出兵剿匪,历城常为张元备守御。因此张元备对于历城防御,极其了解。 面对王薄匪部的强攻猛打,张元备积极调兵遣将,又发动青壮上城守御,用三千之兵,堪堪守住历城。 只是王薄这个人,素来狠辣,手段阴毒。为了破城,竟然驱赶普通百姓攻城。 面对城下哀嚎的百姓,张元备也是有些失措。此时张元备心中稍稍一犹豫,王薄果然寻得机会,命令军队跟在百姓身后,趁机攻城。 若不是大将唐万义当机立断,命令城头士兵无差别放箭,压制住贼匪登城的势头,历城早就为王薄攻破了。 此战之后,众人无不痛骂王薄的无耻,恨不得寝皮食肉。只是众人义愤,却也无可奈何。而城中百姓更多的是恐惧,一时之间,城中士气,极其低落。 此时率军救援临济的罗士信在临济城没有发现贼匪,有些狐疑。听闻有盗匪向南而去,他猜测对方是向历城而去,心中大惊,立刻率兵往历城赶。但人一旦在战场上着了急,便很容易为敌人所趁。 尤其是八风营和王薄、颜宣政这些人,双方交手不知道多次了,相互之间极其了解。 于是在济水边,罗士信便遭到了颜宣政的埋伏。 罗士信率军匆匆渡河,颜宣政准备来一个半渡而击。幸好罗士信在率领前军渡河的过程中,发现了贼匪的踪迹。罗士信心知不妙,当机立断,不待船只靠岸,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众人上了岸,连船也不顾,便往北面撤,这才避免了被对方包围。 很快颜宣政的军队从北面两侧杀来,与官军相遇。罗士信乃亲自为先锋,率军杀破贼匪的阻击,率部撤回了临济城。 茫茫济水,浩浩荡荡。一旦为对方包围在水中,前后无依,此战必将大败。 罗士信本来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打仗的时候,不太喜欢动脑子。平时破敌多是穷追猛打,以力克之,顶多算得上一个有勇力的匹夫。但张须陀死后,他身为八风营最重要的将领,不得不长大,不得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得不动脑子,不得不冷静。 虽然罗士信心急如火,但只得稳扎稳打,不敢冒进。 之后罗士信又数次准备渡河,甚至向西转移到临邑县,企图从临邑渡河。但颜宣政兵马众多,又打定了主意跟罗士信死磕,这使得罗士信费劲心思,亦没法渡河南下。 双方相持了大半个月,王薄和张元备也相持了大半个月,整个历城已经岌岌可危。 这时张元备终于决定,向河北的卫公请愿。 张元备跟黄明远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都没有见过。此时向河北求援,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听闻当初卫公也是坐困孤城,是他的父亲张须陀率兵支援,才内外夹击,大破反贼。希望卫公能记得当年之事,拉他们一把。 但贼匪围城,出兵求援也是不可能。 若是罗士信还在城中,或许可以突围而出,换了旁人,恐无这种能力。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智脱虎口 张元备几次派人出城求援,皆是无果。眼看突围不出,这时军中小将连明自告奋勇,要出城求援。 连明字巨真,齐郡本地人,只是一个鹰扬校尉。往日其人在军中,无论是功夫还是能力,皆不是很突出。张元备担心连明未必能突围出去,反而损了性命,便没有同意。 连明却是胆大,坚持请命,并言“昔日毛遂自荐,乃脱颖而出。此非毛遂无才,而是不在囊中。而今日连明自请入囊,就是要效仿先人,锋芒而毕露。若是不能成功,请斩其首。” 张元备笑道:“你若是突围不出,怕是便战死军中,又何必斩首。”却是为连明的胆气所动,心中壮之。 眼看没有办法,而连明又连连请命,张元备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张元备亲笔写了一封信,盖上父亲留下的大印,交给连明,令其北上求援。 连明乃贴身收好信件,到了晚上,带了十几人,连夜打开城门,望北而去。 王薄担心有人突围,早将历城围得水泄不通。连明等人一出城,便为贼匪发现。很快呼啦啦一片人向连明等人杀来。 此时连明见到来人也不跑,反而下马等待。见到贼将,连明便言请降,求见王薄。 王薄军中众人不能决,只得下了众人兵器,将连明带到中军。 连明见了王薄,乃直言“自己只是军中小将,城中缺粮,已不可守。他不愿跟张元备殉葬,乃冒死出城请降。” 王薄听了,大喜过望。他跟八风营打了这么多年,对方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他还没见过主动投降的将领。看来张须陀死后,这八风营真不怎么样了。 王薄为人狡黠,当然不信任连明的投降。不过有人投降,无论如何也得千金买马骨。这历城是个硬骨头,都快崩掉他的牙了。所以王薄为了打击城中士气,减轻破城压力,便要连明明日一早前往历城城下劝降。 连明忸怩了一阵,便很快同意。 到了第二日,王薄将连明带到城下。 城头上的守将唐万义,见此还以为连明被俘,赶忙将此消息报给张元备。 王薄示意连明上前,连明挣扎了一下,大喊道:“兄弟们,我是连明。咱们历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如降了吧!” 众人见到连明劝降,皆是大吃一惊。 唐万义更是怒目圆睁,大骂道:“奸贼!” “唐将军,要不降了吧,蝼蚁尚且偷生,你们又何必带着一城百姓同死。” 唐万义此时怒不可遏,张弓搭箭,照着连明便射去。可惜距离太远,那箭虽然直奔连明而来,但离着连明还有二三十步,便软绵绵地落了下来。 不过这也吓了连明一大跳,他一挟马腹,抱着马脖子便往后逃去,引得周围的贼匪哄堂大笑。 等到张元备来到北门,只看到连明落荒而逃的影子。 众人对连明破口大骂,直言看错了这个狗贼。只有张元备心中有疑虑,连明若是想投降王薄,直接出城便是,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今日连明的表现虽然不如人意,其丢人现眼的样子也着实可笑,不过看在其努力劝降的份上,王薄倒是比较满意,也基本上相信了连明。 也就只有这样贪生怕死的才会主动跑出来投降,真要是胆大心细,他又该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王薄为了让连明做个表率,乃下令封连明为将军。不过王薄军中,担任将军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连明此次投降,又没有带什么部属,王薄更是不会分给他军队,所以连明这个将军,也就是空挂了一个名头,只是好听而已,没多大用。 连明倒也有自知之明,看到人点头哈腰,阿谀奉承,一点没有将军的自觉,倒是让众人还比较满意。 很快王薄就将连明抛之脑后了,一个无能之辈,谁会在意。 连明的营帐刚开始在大业中间靠后的位置,后来他便跟人调换,移到了大营的角落位置。 连明自言是不想让人嫉妒,旁人也就当真了。 这连明每日都待在帐中,没事也不出来,后来人们甚至都忘了这个小透明。 这日夜里,王薄准备趁乱偷城,不过为城中守军发现,双方发生激战。而连明趁着双方大战,偷偷地潜入营中,往西北方向而去。 原来连明自知以自己的勇武,根本不可能突围出去。与其白白送命,倒不如诈降王薄,取得对方的信任。等到贼军放松戒备之后,再趁机逃脱。 今夜双方大战,连明便换了衣服,让部下找了一个跟他体貌差不多的死尸,换上自己的衣服之后又划花脸,充作自己,而连明本人,则带着几个部下,换了衣服,拼命狂奔。如此瞒天过海之计,当不会使王薄发现自己的真实意图。 夜色弥漫,战场混乱,也没人顾得上连明。连明几人于是狂奔数十里,一路赶到黄河边上。 此时的黄河河道宽敞,而且黄河刚解冻没多久。 众人一时寻不到渡船,不知该如何过河。 连明不敢等,于是和众人砍伐树木,扎了一个木筏,准备乘木筏过河。四个人、四匹马,挤在狭小的木筏之上,开始了渡河之举。 四人各持竹竿,拼命拨水。 这黄河之上看着风平浪静,但底下漩涡无数,不是老渔民,可没几人敢舟渡的。 到了河中心,水流变得遄急,木筏也逐渐不受控制。 一个浪头打来,木筏猛地一打转,有一匹马惊慌,竟然落入水中。接着另外的马匹也生乱,竟然不小心将一人撞入水中。 这人一落水,根本来不及救,便被急湍的水流冲走。 木筏上更乱了。 连明也一个没站稳,被卷入水中。不过连明机敏,危急之下,竟然抱住木筏边缘,死死地不放手。这时另外两人赶紧过来,拼命地抓住连明的手,将他拉上来。 连明拼命爬了上来,幸存之后,半躺在木筏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心中犹有余悸。 连明几人拼劲性命,终于渡过黄河。渡河之后,只剩下三人一马了。而此时他们几乎累瘫了,拼命爬到了岸上,甚至无力动弹。 第三十四章 东进青州 连明一行后来为高唐县巡逻的官兵发现,然后被送到县中。连明这才告诉高唐官吏自己的身份。 高唐县令不敢耽搁,又急报之郡府。连明身上带的那封求援信也被连夜送往信都。 青州的情况黄明远并没有太关注,历史上这里也没有翻腾出什么浪花来。李密势大之后,青兖各地投降了李密,等到李密败亡,青兖各地又投降了李渊。 常言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其实历史上是天下未乱,山东先乱,乱了又乱,乱个没完没了。 张须陀死后,黄明远还有心招抚张元备。后来张元备据郡自保,黄明远的目光又集中在关中,就没腾出功夫管张元备。 青州之地,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而且黄明远也预留了后手,一直驻扎在旅顺的右侯卫军便是准备平定青州的。 黄明远之前本想再等等再开启青州副本,但现在张元备的求援,使得黄明远不得不提前出兵了。 若是旁人,自是不可能影响到黄明远的计划,但张元备求援,黄明远便不得不救。 不是张元备脸大,而是张须陀于黄明远有恩。当初在婺州的时候,黄明远派人向张须陀求援。虽然是郑言庆杀了于谙,张须陀这才得以出兵,但也必须得承认,没有张须陀的出兵,自己不可能彻底击败汪文进的叛乱,也不会担任权婺州刺史。 自己怕是要晚几年才有这个位置,而之后的事情,一步迟,步步迟,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这是一份大恩。 于是黄明远马上下令,令驻扎在东昌郡的王辩率领控鹤卫主力渡河东进,支援齐郡。 同时又传令远在旅顺的蔡知运,担任青州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右侯卫诸军,从旅顺渡海南下,攻略青州诸县。 又调原渤海郡太守张方昕担任青州安抚使,负责粮食转运和安抚黜陟工作。 同时又传令李靖,率领鹰扬卫主力进驻汲郡共县,做好南渡的准备。 随着黄明远一条一条命令如流水一般,新一轮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幸好此时已经到了五月,眼看秋收在即,用不了多久,河北就会迎来一场大丰收,否则贸然用兵,还真可能捉襟见肘。 谁也没想到新的战争会突然开启,但卫公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卫公的命令执行。 随着战线越来越长,黄明远原本手中的兵力也有些捉襟见肘。 黄明远又下令征兵三万,新建一卫,以卫戍河北腹地,为大军预备队。 位于聊城的王辩接令之后,最先行动。 王辩在加入黄明远阵营之前,官职不高,但着实是一员老将,资历极高。不过因为其祖父王训是通过出粟助给军粮当的官,因此在关陇之中,地位不高。 王辩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在河北的这段时间,很清楚黄明远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臣子的界限。他作为同僚,应该规劝,而作为天子之臣,更是有义务将此事上报给天子。 但王辩却没有这么做。 若是盛世太平,他当然会紧跟天子的步伐,但当世大乱,群雄并起,英豪辈出,天子怕是也管不了河北的事情。 而王辩本人,在大隋和卫公之间,审时度势,更愿意选择卫公。 做通了自己的内心,王辩做事极其积极。他知道自己在亲重程度上比不得卫公的那些旧将,能力也算不上超凡突出,因此唯一能做便是恪尽职守,尽心竭力,谨遵卫公之命。 作为紧邻河南青州的部队,王辩其实一早便做好了东进的准备。卫公命令送到聊城的第三日,王辩便誓师拔营,率军渡河。 三万将士,威武雄壮。上百艘战舰,披荆斩棘。 很快众人渡过黄河,到达齐郡的地盘。 连明此时也跟着控鹤卫一同东进,在军中作为三军的向导。 王辩根据连明述说的情况,猜测王薄应该不清楚隋军主力东援的消息。因此为了合围王薄主力,乃命令大将苏邕率领军中轻骑东进,从历城之南,绕道王薄大营东面,堵住王薄所部东逃的路线。 又命令徐虎子率一军之众,向东渡过济水之后,沿着济水南岸向北,汇合罗士信部,围歼颜宣政匪部。 而王辩则亲率控鹤卫主力向东,迎战王薄大军。 王薄与颜宣政的匪军加起来大约有五六万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裹胁的流民。当然二人为匪多年,手中也有一支可信赖的匪军,不过数量并不多。 此时控鹤卫主力东来,足足尽三万,且多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这就不是王薄与颜宣政二人可比的。 王辩的大军一支到历城西面十多里的地方,王薄的斥候才发现。一支上万人的部队突然赶来,王薄心中大惊。 眼看这支部队,风采卓然,人马如龙,王薄心中畏惧,便有心撤退。只是对方突然赶到,双方隔着不过十几里地。一旦其部贸然撤退,还没有收拾完,对付怕是就会赶到。 在撤退的时候遇上这支部队,王薄不用想也知道其军必然大溃。 于是王薄只得硬着脑袋迎敌。 河北隋军的强大,不是个人战力的强大,而是黄明远建立的一套系统的强大。一是军功受田系统,使得士兵无论在何时,都没有后顾之忧,即使战死沙场。 另一点便是河北隋军训练机制和作战机制。 河北隋军是统一征兵,统一训练,按照黄明远设计的步兵、骑兵、弓兵操典,每一个士兵几乎都是流水线上的生物。 而战时根据不同的地形,士兵摆出不同的阵型,迎击敌军。 或许在迎敌的时候稍显死板,但马、步、弓、车、砲等兵种配合有序,相机合作。因为相互演练多次,甚至无需指挥官指挥,便能轻松迎敌。 甚至连撤退、败退都有训练,战场上士兵完全按照训练,无需发挥,便可应对自如。所以河北隋军才会强大无比。 望着准备列阵的王薄匪军,王辩一挥手中的令旗,身后的大旗随之开始摇动。各部听令,开始压着步子,向着匪军,缓缓前进。 第三十五章 张元备之择 隋军和王薄匪军硬对硬展开了决战,只是双方战力相差太大,注定是一场不平等的屠杀。两万多王薄匪军在控鹤卫主力摧枯拉朽的攻击之下,很快便崩溃四散,根本无还手之力。 王薄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造反这么多年,败绩无数,还没有死,不是因为他胆大、有能力或者运气好,那是因为他早就练就了一双飞毛腿的本事,见势不妙,立刻就逃。 其逃命本事,当世罕见。 因此一见兵败,王薄知道事不可逆,也不犹豫,带着核心部队掉头就跑,其附庸部队被他完全丢在了战场之上,成为阻拦隋军追击的棋子。 控鹤卫主力穷追猛打,但战场上的俘虏却是太多了,影响了隋军的进击,使得隋军对王薄是追之不及,让其侥幸逃走。 战后王辩命部下收拾战场,斩首近千,倒是不多,但光是俘虏就抓了近两万人,只有王薄带领的两千多悍匪逃掉。 城外的俘虏乌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历城守军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竟然有些呆滞。 包括张元备,他不是没打过胜仗,当初张须陀每战必破,大河以南,盗匪闻之而胆寒,但每次大战,也是费心费力,从未见过如此轻松的胜仗。 张元备站在城头望着城外的隋军,满是震撼,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唐万义问道:“唐将军,你觉得河北军战力如何?” 唐万义想了想才说道:“少将军,若是河北军尽是如此精锐,怕是天下无人能敌。” “那较之我军如何?” 唐万义面色沉重地说道:“若是咱们和他们是一样的装备,而明府犹在,或许可以与之一战。” 换句话说,张须陀一死,现在的八风营就是拼命亦不如对方。 张元备点点头,没有多说。不过见王辩麾下诸军威武雄壮,勇不可当,心中不由赞叹卫公的治军严谨。 历城百姓见援兵到来,俱是心中大喜。眼看隋军得胜,张元备乃下令打开城门,带着城中一众文武出城迎接。 王辩和张元备并不相识,但王辩解了历城的围,且身份在那里,张元备待之甚是恭敬,以晚辈居之。 双方一番寒暄,这时连明也来到人前,张元备看到连明,又惊又喜。连明自上次劝降之后,便再无消息,他还以为连明求援失败,已经遭遇不幸,没想到能再次见到。 “少将军!” “巨真(连明字),我还以为你殒身于王薄军中,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当日之后,众人都认为连明已经投降了王薄,只有张元备相信连明并没有负他。 这时王辩也说道:“张将军,你这位部下可不得了,不仅九死一生,到达河北,将求援信送到,还巧施妙计,瞒过王薄求援的信息,使得贼匪不备,才有我军今日大胜之绩。连卫公都夸此人‘有胆有识,不可多得’。” 通过王辩等人的叙述,张元备才知道连明诈降王薄军,又诈死脱壳,最后历尽艰辛,横渡黄河,到达河北的事情。 张元备听得眼眶都有些微红,拉着连明的手,连连说道:“脱颖而出,锋芒毕露,巨真正是好样的。今若无巨真,历城几不存也。今我代历城百姓谢巨真了。”说完便对着连明拜起。 连明不敢受礼,赶紧扶住张元备。 众人寒暄过后,张元备引着王辩诸军进入城中。张元备和王辩并马进入,城中百姓分列道路两旁,尽是欢呼。 众人到了议事堂,王辩看着张元备,然后说道:“卫公有令,还请张将军接令。”说完王辩便死死地盯住张元备,看他的反应。 卫公虽然是宰相,位高权重,但此时的河北道行台可是管不了齐郡,因此是否接受黄明远的命令,全在张元备一念之间。 即使张元备拒绝,也是正常的。 不过河北军刚救了历城,而且卫公名声显赫,影响深远,也算是张元备崇敬之人,于是张元备立刻跪下受命。 王辩于是宣读了蔡知运和张方昕的任命,并要求齐郡上下文武俱受二人节制。 张元备很清楚,他一个小小的鹰扬郎将,官职不高,手中也不过数千人,当卫公大军到达齐郡之后,齐郡剿匪的主导权和齐郡的控制权肯定要让出,张元备早有准备。而且蔡知运是国之名将,张方昕也是地方大员,对于卫公这番安排,张元备等人自是没有什么疑义。 于是张元备立刻接受命令,并表示全力支持。 王辩又拿出另一封任命书,卫公下令,任命张元备为虎贲郎将,其率领八风营暂时受王辩调动。 张元备吃了一惊,他尚不到三十,担任鹰扬郎将,已经算是年轻有为。此次升任虎贲郎将,连升数级,可谓超擢。 而且卫公越过了朝廷,直接以河北行台的名义任命他的官职,这里面的意味也很深长。张元备不是傻子,很明白自己若是接受了这份任命,便是彻底倒向了卫公,甚至将来天子那里也未必说得过去。 张元备有些犹豫,但很快便做出决断。 历城将要城破之时,是卫公救了满城百姓,而天子又在何方?他就是像他的父亲一样忠诚于大隋,又有什么好结果。非他们弃了天子,而是天子弃了万民。既然如此,还不如和卫公站到一起,至少能保一地百姓安宁。 张须陀的死导致了一个恶果,便是没人敢再完全尽忠了。毕竟如张须陀一般忠诚于大隋,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其实说起来罗士信等人当初从梁郡返回齐郡已经算是违令,而张元备自领齐郡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本就是不合乎规制的人,又何必用规制限制自己。 于是张元备下跪接令。 看到张元备接过卫公的任命书,王辩才算放下心来。若张元备真跟他那个父亲一般执拗,拒不受命,那自己怕是平匪之前,要先除掉张元备了。 那之后要多费的周折怕不是一星半点。 等到张元备受命,王辩上前扶起张元备说道:“我临行之前,卫公送信于我,言及昔日与张公旧谊。当日婺州一别,张公英气勃发,可谁曾想竟是诀别。今张公捐躯为公,将军之旧部编入河北行台之后,可命名为八风军,以彰其英烈。” 张元备听了眼眶都红了,忙跪谢卫公。 第三十六章 济水之战 众人散去之后,有幕僚劝张元备今日不该接受卫公的任命,毕竟卫公的身份特殊,而且他们齐郡也确实不归河北行台管辖。贸然接受卫公任命,属于私相授受,恐为朝廷所忌。 张元备却是一阵轻笑。 自己父亲战死大海寺的时候,朝廷在哪?历城被围,阖城百姓朝不保夕的时候,朝廷又在哪?朝廷,若是跟着卫公便能完成父亲的遗志,护住这一方百姓,就是被朝廷所忌又有何妨。 张元备之前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大海寺不退,他应该明白他在八风营才在,父亲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直到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时候,张元备才明白父亲当初在大海寺的心情。父亲是对大隋绝望了,所以他才甘心赴死。在那个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就是用一死来报君。 父亲常说受大隋两代天子之恩,必以死偿报。可自己不欠,而历城百姓也不欠。 张须陀死后,遗体被罗士信送回了历城,和继室库狄氏葬在一起。虽然张须陀是弘农人,按道理来说叶落归根,但兵荒马乱的,张元备也只能将父亲安葬在齐郡。 张元备从小以父亲为荣耀,每每遭遇挫折,都是从父亲那里汲取力量。这次因为王薄贼匪围城,城中事务繁忙,张元备已经很久没来父亲的坟前了。 张元备来到父亲坟前,述说着历城解围之事,叙说着卫公派人救援又任命他为虎贲郎将的故事。 张元备一个人絮絮叨叨,在父亲坟前坐了一宿,似乎把这些年想对父亲说但没有说的话都说了一个痛快。 第二日一早,张元备踏着晨曦与朝露,返回城中。到了城门口,张元备抬头望着迎风飞扬的“隋”字大旗,五味杂陈。 “从今天开始,齐郡姓黄了。” ······ 在王辩率军东进解围历城之时,徐虎子也率部赶到济水南岸。 王辩在黄河东岸,兵分三路,就是为了全歼齐郡盗匪。对于官军来说,打败盗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真正麻烦的是盗匪军队败而不灭,对方只要保存几个核心人物,用不了多久就能拉出一支队伍。 而且盗匪残部四处肆虐,严重威胁地方安宁。 徐虎子沿济水北上,就是为了围歼盗匪颜宣政所部。 颜宣政也是齐郡人,当初作乱,为虎贲郎将高健毗击败,然后便一直蛰伏。一直到张须陀南下荥阳,他才在鲁中山区一带重新崛起。这次为了壮大势力,又跟着王薄攻打历城。 二人分工很明确,王薄围点,颜宣政打援。按道理来说,颜宣政干的是苦活,比较吃亏,但王薄也比较善于忽悠,他和颜宣政约好,此战得胜之后,济水北面三县俱交给颜宣政,同时历城所获,分给颜宣政六成。 王薄开出如此高的价码,也由不得颜宣政不上赶着追随了。 颜宣政手中有近两万人,仗着兵多,又占据地形优势,铆足劲跟罗士信拼消耗。罗士信虽然骁勇,但也没有肋下生翅,一条济水,让他难以逾越。 双方相持了一个多月,打了数十仗,罗士信始终没能渡河。 此时罗士信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心中急躁不安。他每日眼中直盯着济水,却苦思无计。 这日,徐虎子的使者从北岸赶到罗士信的军营,将河北隋军来援的消息告诉了罗士信。 罗士信听闻大喜,精神无比振奋。 之前颜宣政为了防备罗士信偷渡,在济水岸边设了多处哨探,又命人死盯着罗士信的大营。贼匪如此警备,隋军轻易难以靠近。于是徐虎子建议罗士信主动出击,吸引颜宣政部的注意力,方便他们靠近战场。 罗士信悉从之。 到了第二日,罗士信集结全部兵力,准备渡河。对岸的颜宣政听到此消息后,并不以为意。这些日子,罗士信渡河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罗士信虽勇,但水面上的战斗跟地面上的战斗根本不一样,罗士信也不能飘过来。 颜宣政对于罗士信的渡河,用的是笨办法,集中兵力围追堵截,不留一点空档。不过这办法对付兵少的罗士信着实有效,每次罗士信的渡河都要以少打多,打到最后,每每在岸头都打成消耗战,不能成功。 这次罗士信一出击,颜宣政仍按照老办法迎击。 但这一次不同往日,罗士信为了诱敌,丝毫不留余地,所部军队拼了命一般,对着岸头的贼匪猛攻。 而且徐虎子秘密送给罗士信两百具强弩,增强了罗士信部的攻击力。 到了渡河之时,罗士信集中起强弩,对着岸头一阵发射。强弩密如雨滴一般,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而趁着这个机会,罗士信一马当先,带着军中精锐跳下船头,向里杀去。 颜宣政没想到对方成功登岸,心中大惊,立刻调集各处军队,向战场集中。包括原本各处设防的部队,全都召集过来。 颜宣政也清楚,若是让罗士信突破济水,他是不可能再拦住对方的。而之前王薄承诺的,一项也不会给他,因此颜宣政为了自己的财运,也是拼了命。 罗士信人少,但所部极其悍勇,虽然颜宣政调的都是悍匪,但俱不是罗士信的对手。罗士信从早上杀到中午,仿佛如机器一般,一停不停。到最后其麾下都撑不下去了,杀到了脱力,不少人劝罗士信要不撤回去,更有人怀疑河北隋军到底会不会到。 但罗士信却态度坚决,今天就是全军覆没,亦要等到河北隋军。 到了未时过半,徐虎子所部终于出现在战场之上。徐虎子沿着济水一路北上,虽然躲过了对付的哨探,但靠近河岸的道路并不好走,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不过徐虎子所部突然从侧翼杀出,立刻就改变了战场局势。 八风营的士兵眼看援军到达,士气大震,而颜宣政所部,就只剩下惊恐了。 原本还苦苦支撑的颜宣政所部士气立刻大落,更有部队竟然直接溃逃。隋军两面围攻,上万匪军大溃逃,而颜宣政也死于乱军之中。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七章 平定齐郡 徐虎子和罗士信在济水边歼灭颜宣政所部之后,没有返回历城,而是继续向东,沿着济水收复章丘(治今山东省章丘旧城)、邹平(治今山东邹平市孙镇)等地。 这里本是颜宣政的老巢,颜宣政身死之后,贼匪四散,基本算是空城了。 隋军一路横扫,很快清理了此处的残贼。 而与此同时,王辩和张元备也率主力东进,追击东逃的王薄。 被隋军击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因此这一战虽然大败,但王薄并未灰心。他手中还有两千多老弟兄,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锐,只要逃过这一次,用不了多久便能卷土再来。对于王薄来说,天下贱民多的是,他不缺军队。 然而王薄计划很快落空了,他没想到隋军这么拼命,紧紧地咬住他不放。从历城到华山,从华山到鸡山(今山东省章丘区西南,传说神鸡晨鸣于此),隋军就跟跗骨之蛆一般,甩都甩不掉。 王薄有心回头,但又无必胜的把握。而且这两千人马不是那些裹胁的老百姓,一旦损失多了,那是要伤筋动骨了。 于是王薄决定转道长白山。 长白山便是天下盗匪打响造反第一枪的地方,天底下有名的盗匪,王薄、孟让、杜伏威、李子通等人都是从这里发迹的,堪称隋末造反界的三大圣地之一。 长白山地势险峻,重峦迭嶂,绵延数十公里,且地形复杂,是盗匪最值得信任的家园。此前也有官军前来征讨,但屡屡败绩。就连名震天下的张须陀也无力征剿此地。 王薄打定主意带着隋军进入长白山,只要隋军敢来,他就让隋军有去无回。 可很快王薄的意图便落空了。 因为在离着长白山不远的地方,有一支军队挡住了东逃的王薄。这支军队便是率领骑兵从历城以南包抄王薄的苏邕所部。 历城之战前,王辩命令苏邕从南面包抄贼匪,准备来一个前后夹击,瓮中捉鳖,但谁料到王薄败的实在太快了,不等苏邕大军到位,便直接崩溃。 这时目标没有完成的苏邕没有返回历城和大军会师,而是决定继续向东,与王薄所部赛跑。 这些盗匪流寇,是要除恶务尽的。 幸好苏邕所部多是骑兵,虽然南路多是山地,道路难行,但毕竟四条腿的比两条腿的快。 王薄的老巢在淄川县,但当王薄有意识地往长山县方向跑时,苏邕便猜测王薄是要往长白山里逃。于是苏邕一路昼夜不息,赶在王薄到达长白山之前,在长白山西侧堵住了他。 王薄也是久经风雨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但望着对方如山林一般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心中还是发悸。 最为恐惧的便是未知的,王薄为匪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军队。 对面的骑兵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们,没有一点声音。王薄看着这些人,嗓子发干,心中发颤。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不发动攻击,即使他们打不过,但强过在这里不断地面对恐惧,制造恐惧。 到最后王薄终于忍受不住了,他一甩令旗,大声喊道:“冲过去,进入长白山,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就在王薄发起攻击之后,对面的隋军终于动了。 苏邕很清楚,双方相持越久,对方内心越恐惧。相持的阶段对于贼匪就像是在受刑,等到对方忍受不住出手了,对方已经失去了理智、勇气、毅力,只要一有不顺,便是崩溃的下场。 很快王薄的匪军撞上了隋军的骑兵。这几乎如撞到山上一般,立刻摔得粉身碎骨。 成排的骑兵持着马槊,将匪军冲撞地四分五裂。而被分割成无数块的匪军,又被骑兵挤压到各处。隋军骑兵挥舞着马刀,不断地斩杀着贼匪部队。 王薄匪军只有两千余人,而对面的隋军骑兵则有数千。以少打多,以步打骑,还是野战的情况下,就是霸王重生,韩信附体,也不可能得胜。 很快王薄匪军便被分散歼灭。 王薄心中痛的滴血,但他却不是一个能够拼死一战的人。眼看兵败,王薄立刻舍弃部队,往长白山方向而去。 对于王薄来说,这些悍匪很重要,但无论如何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王薄想逃,但隋军的重点目标便是他,如何能让他逃了。于是一看到王薄中军往一侧溃逃,苏邕一率令旗,便分出一部追击而去。 王薄也是个人物,专业造反这么多年,没点逃命本身,早死球了。 王薄眼看隋军追击部队快要赶上,忙命身边的人去拦截。而他本人用短刃刺向马屁股,企图让战马狂奔起来。 王薄身边的俱是心腹,关键时候,也能替他搏命。 隋军虽然无敌,但王薄却是不顾一切地逃,竟然让他冲破包围,往山中而去。 眼看隋军离得越来越远,王薄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他还没有脱离险境,必须得加快进山的速度。 眼看山口在望,王薄大喜。又是熟悉的地方,又是熟悉的味道。一次次进出长白山,这里跟家一般亲切。 就在这时,山口两边突然有擂鼓声,王薄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山口两侧尽是隋军。 王薄大惊,知道中了埋伏,赶忙掉头。 这时山口之上的隋军,万箭齐发。王薄再快亦不如羽箭,遂被射成了刺猬。 这时有隋军上前,斩下王薄的脑袋,前去报功。 官军对长白山内部的确不熟悉,但长白山的盗匪肆虐了这么久,官军还是知道各处进山出口。 苏邕唯恐跑了王薄,于是在最近的进山出口埋伏,果然击杀了对方。 王薄,这个吹响隋末造反号角的第一人,就死在了他梦想起航的地方。但无论如何,“知世郎”的名字,要和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起义一般,被历史所铭记。 王薄一死,齐郡的盗匪势力群龙无首。 王辩遂指挥各部向西,收复长山、淄川等县。不到一月,整个齐郡完全收复。 到了五月初,从渤海郡赶来的青州安抚使张方昕到达历城,暂领齐郡太守之职,开始了对齐郡的河北化改革。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新百之盟 在王辩等人平定齐郡之时,从辽东渡海南下的蔡知运也到达了东莱郡,准备与河北隋军一同合围青州贼匪。 大业十年,黄明远西进雁门,救援被东突厥包围的天子杨广,乃命蔡知运南下旅顺港,准备渡海进入青州。 本来按照计划,蔡知运会在黄明远横扫河北的时候渡海,作为河北主力的偏师,配合主力作战。但却因为辽东突然生乱,而打乱了这个步骤。 黄明远两征高句丽,覆灭其国,又击败百济,平定北面的靺鞨人,一时威震整个东北。东北各国之人闻卫公之名而胆寒。 百济、新罗为避免落得高句丽的下场,急遣使向大隋称臣。 但胡人畏威而不怀德,素怀豺狼心性,这一切在黄明远离开东北之后,发生了改变。 黄明远当初远征高句丽,兵力最多时达到二三十万,但之后随着各部主力返回中原,整个辽东的兵力减少了近一半。而且隋军主要目标放在了辽东,开拓方向也是靺鞨一带,这就引得乐浪半岛的新罗、百济两国对高句丽故土产生了觊觎。 尤其是新罗国,在之前的大隋与高句丽的战争中,高句丽灭亡,百济也受到重创,唯有新罗,趁着高句丽灭亡而大隋无暇顾及的时候,占据了土地最肥沃的汉江流域,还接收了十多万高句丽人,实力大涨。 此时眼看隋军主力返回中原,无暇顾及乐浪半岛,新罗国便有心夺取高句丽故地,一统乐浪半岛。 传说新罗国是乐浪半岛辰韩人的后裔,是由六个村庄发展起来的。直到4世纪后期形成朴氏、昔氏、金氏世袭的国家政权,公元503年正式定国号为“新罗”。 最初的新罗国只是偏居于东南一隅,是乐浪半岛上最弱小的国家。 然而小小的新罗,虽然国土狭小,人口也不多,但野心从来不小。 新罗这个国家,善于矫饰,每每要对旁人动手之前,总是笑语相迎,笑里藏刀。处于优势之时,便对着敌人穷追猛打,无所不用其极;处于劣势的时候,则可以完全不在乎面皮,甚至可以反复使出遣使入贡的外交手段,为自己赢得了暂时休整的时机。 当初乐浪半岛四国,新罗因为靠近倭国,屡屡遭受倭人袭扰。后来新罗向高句丽称臣,借助高句丽的力量收复了国土。 但当新罗发展起来之后,立刻和高句丽反目成仇,联合百济,对抗高句丽。 借着高句丽多头作战的机会,新罗进入汉江流域,实力大增。先是灭亡了伽倻国,又占领了汉江上游。 再之后新罗再次反水,联合高句丽打击实力大增的百济,占领了汉江下游。 朝三暮四,可谓是无人能及。 不过新罗的反复无常也遭到了百济和高句丽的报复,迅速反扑,新罗所开拓的土地逐渐丧失。 但新罗人堪称能屈能伸,先是向高句丽称臣,又向中原王朝称臣。游走于多国之间,保全自身,并在高句丽灭亡之后,再次全取了汉江流域。 虽然隋军在辽东之地威名赫赫,但大隋的内乱新罗人也有所耳闻。听说大隋动乱四起,连天子都差点被突厥人给俘虏了,那个威名赫赫的卫公也忙于镇压各地叛乱,因此新罗人便认为隋人忙于内部争斗,是无暇顾及乐浪半岛的。而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于是新罗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此时的新罗王乃是金白净,是个老国王,便是历史上的真平王。 金白净虽然对北方的土地极为贪婪,却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他在位三十多年,见多了世事的变迁,很清楚隋军的强大。新罗国小,输不起,贸然攻打隋军,无异于赌上国运,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金白净便决定缓和与百济的矛盾,联合百济攻打大隋。 不得不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益面前,敌人也会变成朋友,反之亦然。 新罗因为之前背信弃义之事,和百济撕破了脸。双方之间,相仇六十多年,战争不断,先是新罗占了上风,后来百济又占了上风。 这时候结好百济,新罗肯定面子上过不去。 但新罗多能屈能伸啊,为了利益,面子算什么。 若是别的时候,百济根本不正眼瞧新罗,双方世仇,打就是了。可惜百济之前因为救援高句丽,十多万大军尽丧,元气大伤。而且结怨大隋,国人心中震恐。 百济人着实担心大隋会报复。 生死存亡面前,跟新罗的仇恨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怪百济担心,之前这么厉害的高句丽,被大隋三下五除二歼灭了,一个小小的百济,又如何抵挡大隋。扶余璋虽然性格有些骄纵,甚至有些目无余子,但还不是疯子。大隋就在眼前,百济人根本不是对手。 金白净的次女善花公主嫁给了扶余璋,也算是扶余璋的老丈人。他很清楚女婿的担忧,于是派人前往百济,商议结盟,共抗隋人。 扶余璋虽然不喜新罗,但元气大伤之下,也唯恐新罗人会趁虚而入,而且面对大隋这种庞然大物,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于是双方遂秘密达成和解,并商议对抗隋军之事,若是得胜,则共同瓜分高句丽故地。而且金白净为了取信扶余璋,承诺将南、北汉山一带交给百济。只要百济出兵,新罗立即交割。 北汉山城便是百济人心心念念的慰礼城,只是双方叫法不同。 扶余璋大喜,这样的礼物是他没法拒绝的,此时他倒是有些信任老丈人了。 不得不说,金白净知道女婿的痛点,北汉山城这个诱饵拿出来,不怕女婿不上钩。 扶余璋为了拿回慰礼城,也开始用心起来。为了对抗大隋,他们还联络了身侧的倭国。 历史上倭国人为了改善基因,不断地从中原、百济等国吸引移民,尤其是百济人。当前倭国王室有百济血统,因此两国关系极其密切。 在扶余璋看来,我自己打不过隋人,但是加上新罗和倭国,总有可能了吧。 倭国人对中国之土早有野心,因此三方,一拍即合。 三方联手之后,便开始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尤其是百济国,扶余璋征募了大量的百姓为兵,一时之间,国内兵力激增。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报德国 新罗对大隋充满了恶念,也充满了觊觎,国人恨不得立刻占领乐浪半岛,但金白净却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所以这一战从铁原打响,而最先向隋军发起攻击的既不是新罗人,也不是百济人,而是新罗人豢养的高句丽遗民报德国。 历朝历代,国家灭亡之后,都会有王室进行复国运动,刚刚覆灭的高句丽也不例外。虽然高句丽王室大多在平壤城破时被俘虏,极少部分逃脱的也在栗末水一带被隋军歼灭,但毕竟还是有漏网之鱼。 高句丽灭亡之后,宗室贵族高宝藏南逃到各连城(今朝鲜淮阳郡),自立为王。 高宝藏是高句丽平原王之子高大阳的独子,高元的侄子。高大阳早逝,高宝藏年纪轻轻便进入军中,多有才能。 而且高宝藏从小侍奉寡母,尽心竭力,在高句丽国内有至孝之名。 平壤城破时,高宝藏时任杨岳城主。隋军大举南下,高宝藏根本无法阻挡大势,便率领部众逃到了各连城。 高宝藏身份显贵,又在国中有些名望,于是大批高句丽的遗民纷纷来投。 同年冬天,高宝藏在高句丽贵族高延武、高延寿、高惠真、剑牟岑等人的拥立下称王。 高宝藏的称王,使得高句丽南部的复国组织士气大震。一众高句丽遗民在在高宝藏的统领下,不断进行着各种复国运动。虽然成不了什么大势,但始终不断地给隋军制造着困难。 高宝藏不断折腾,严重影响了隋军在高句丽的统治。 于是大业十年五月,李进率临屯军攻打各连城,破之。兵败的高宝藏带着四千余人在兵败之后南下投奔了新罗。 高宝藏到了新罗之后,金白净立刻感到奇货可居。若是控制了高宝藏,便能进一步控制高句丽的反叛势力。 于是金白净对高宝藏很礼遇,并表示会帮其复国。 当时大隋在辽东的威望达到顶峰,对于高宝藏这个前高句丽的余孽,金白净也不敢名正言顺地收留,否则大隋那里根本没法交代。 不过金白净又不舍得这枚棋子,于是他将新罗北部的牛首城(今韩国春川市)交给高宝藏,让他打起高句丽的旗帜。 反正若是隋军问责,新罗也可推脱不知情。 当然金白净也不想替高句丽复国,毕竟高句丽真复国了,对新罗又没有什么好处。因此为了避免高宝藏以后成了祸害,金白净乃封高宝藏为报德王,意为“报答新罗的大恩大德。”又册文称赞高宝藏“流离辛苦,迹同晋文;更兴亡国,事等卫侯”,希望“永为邻国,事同昆弟”。 金白净还将宗室之女交给高宝藏,以为一家。 金白净立起了高宝藏,又一刀斩断了高宝藏与高句丽的联系。高宝藏若想当稳这个王,只得永远做新罗的走狗。 而高宝藏也明白新罗的目的,于是表现地感激涕零,并上表金白净,表示“愿作藩屏,永世尽忠”。 当然表面的臣服是没有保障的,金白净并不信任高宝藏。于是金白净又任命大将薛乌儒为报德国的大对卢,希望从政治上控制报德国。 高宝藏当然不愿意做新罗的傀儡,尤其是新罗这种以往高句丽看不起的小国。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为了复国,他也只得咬着牙忍下这些事情,甚至连国号都改了。 因为此事,高句丽人内部还发生了动乱。一部分人主张借助新罗人复国,可以改国号,以后再改回来;但另一部分人认为若是改了国号,他们还是高句丽人吗,坚决不同意。 即使高宝藏倾向于前者,但双方矛盾还是激烈。 反对派以重臣剑牟岑为首,和另一派首脑高延武明争暗斗,甚至到了发生冲突的地步。 到后来剑牟岑眼看在朝中无法胜利,便决心拉着支持他的势力返回高句丽单干。 剑牟岑的行为,相当于分裂新建立的小朝廷,这是高宝藏无法忍受的。于是高宝藏抢先出手,诛杀剑牟岑等人,摧毁了反对派,强行压制住反对的声音,接受了新罗的册封,建立了报德国。 但这也让一部分高句丽复国分子大失所望。 果然新建立的报德国就是新罗人手中的傀儡,权利皆控制在新罗手中。新罗人利用报德国,名正言顺地袭扰大隋乐浪郡南部之地。 隋军几次严令新罗人交出高宝藏等高句丽余孽,但新罗人都推说不知情。甚至还大模大样地前往牛首城围剿高句丽人,只不过每次都失败而已。 而隋军也不愿为此大动干戈。以乐浪郡现在的实力,守御可以,进攻则根本不可能,因此只得放任新罗人在面前演戏,还得说演得好。 新罗人遂利用高句丽人,在高句丽旧地处处掀起烽火。 报德国也几次入侵乐浪郡,甚至一度收复各连城,将战火烧至整个乐浪半岛东海岸。后来李进在道林城狠狠地重创了报德国军,报德国才退回牛首,不敢犯境。 但在高句丽旧地之中,报德国领导的造反势力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隋军精锐,但面对到处出现的农民,也是疲于应付。 后来黄明离不得不派遣使者前往新罗,警告金白净不要玩火。金白净倒是明里对大隋很恭谨,甚至为了堵住大隋的嘴,安稳了一阵子。但之后风声过了,又故技重施起来。 新罗、百济结盟不久,金白净兑现了诺言,秘密将北汉山城交给百济。为了使百济跟大隋拼命,他倒是认下血本。 而不出金白净所料,获得慰礼城的扶余璋心中大震,也终于完完全全相信了新罗的诚意,开始了针对大隋的全力备战。 各方在磕磕碰碰中度过了一段并不漫长但很是精彩的岁月,相互之间斗得是不亦乐乎。到了大业十一年春天,新罗人终于准备充分,也忍不住了,决心向大隋出击。 为了试探大隋的实力,也为了调动大隋兵马守御,为北伐创造机会,金白净便遣报德王高宝藏率先攻打隋军。 大业十一年二月二十,金白净命令薛乌儒和报德王高宝藏二人率领近两万人马攻打铁原城,掀开了新罗、百济、倭国、报德四国抗隋的序幕。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铁原之战(上) 铁原城在瓠泸河(今朝鲜半岛临津江)以西,是真番防线的最左翼,也是真番军和临屯军的枢纽位置。占据了铁原城,便能切断真番军和临屯军的联系。临屯军兵力不足,铁原以东诸城,便成了新罗军的囊中之物。 驻守铁原的是隋军鹰扬郎将赵仁基。 赵仁基是安达儿的旧部,当初在顺义军之乱中脱颖而出,是隋军之中颇受重用的高句丽将领。 赵仁基出身并不是很高,只是一个小世家的庶子。在隋军阵营之中,赵仁基完成了社会地位的改变,因此对于隋军,倒也极为忠诚。 而且他们这些已经投降隋军的高句丽人,被高句丽复国组织抓获之后,下场多不好。此时赵仁基手中只有三千人马,守卫铁原城,并不宽松。 因为隋军和报德军双方你来我往,多次交战,在对方的探子也多如牛毛。因此赵仁基察觉报德军北上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上报了达奚暠。 之前报德军不止一次入境,但数万人前来,自当初赤木城之战后,还是第一次。 赵仁基敏锐的警觉性让他感到此事必不简单。 接到赵仁基报信的达奚暠对于报德军的这次入侵也很重视。他常在隋军与新罗边境,很明白铁原的重要性,因此一面严令赵仁基坚守,一面组织援兵。 达奚暠的真番军有两万余人,但主要都集中在松岳城一线,这是双方相持的主战场,也是隋军控制比较严密的地区。 可正当达奚暠要调兵东进,突然有斥候汇报,对面的北汉山城,突然开进大批军队,而且有探子回报,百济国兵马调动也比较频繁。 金白净将北汉山城交给百济之事,是秘密进行的,甚至新罗内部也不知晓,只是百济军进驻,新罗军撤防,对外仍打新罗军的牌子,就是准备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北汉山城的消息让达奚暠暗暗心惊。 报德国是新罗人养的一条狗,有什么目的达奚暠很清楚。他本以为这次又是报德国的袭扰,但眼看北汉山城的动作,还有百济突然紧张的形势,达奚暠猜测怕是新罗、百济都掺杂在这次的事件中了。 好虎难抵群狼,有限的兵力必然要集中到一处。 达奚暠一时也不敢往铁原城派遣援兵。他一面赶紧将对面新罗、百济的异动上报朝鲜,一面积极备战。 其山雨欲来之时,已迫在眉睫。 至于铁原城,达奚暠命令赵仁基坚守十五日,十五日之后,可自行撤退。十五日的时间,朝鲜城的援兵应该能够向铁原驰援,最不济也能护住真番军的左翼了。 至于铁原城另一侧的临屯军,达奚暠则没有什么指望。 临屯军兵力本来就不足,境内匪患又严重。现在虽然不清楚李进那边的情况,但料想也会受到新罗人的牵制,无暇救援铁原城了。 达奚暠的预料虽然不完全正确,但也差不多。实际上铁原城是金白净给隋军设的一个诱饵,报德国攻打铁原城,而在报德军两侧,则是新罗军紧随其后,无论是达奚暠还是李进救援,都会落入新罗人围点打援的圈套中。 而且金白净这一次还设计了连环计。 一旦隋军动了,无论是松岳城还是不而城,都会守备空虚。而在北汉山城集结的百济人,在河瑟罗城(今韩国江陵市)集结的新罗人,便能趁虚而入,杀入乐浪郡腹地。 一旦让新罗人得逞,到时候隋军在南线的防线便要被对方撕扯的七零八落,等到隋军辽东援兵赶来,百济人和新罗人早就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反守为攻。 金白净将北汉山城交给百济,又承诺战后将土地最肥沃的带水以南交给百济,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他倒是希望由百济和隋军援军主力血拼,来个两败俱伤,这样他便可渔翁得利。当初祖先怎么坑百济人的,他可是没忘。 此时达奚暠无法支援铁原城,赵仁基不得不承受全部的压力。 高宝藏率军赶到铁原城下,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城中劝降。虽然赵仁基没少杀入牛首城腹地,将高宝藏的脸抽了一个稀巴烂,但他毕竟是高句丽人,高宝藏希望大军压境,能够逼得赵仁基投降,也省了攻城之力。 可惜高宝藏料错了人。 赵仁基是高句丽人不假,但对高句丽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而且赵仁基也了解报德国的情况,根本不看好高宝藏这个傀儡大王。若是到了万不得已,非得投降的时候,他也只会投降新罗,而不是高宝藏。 于是赵仁基为了鼓舞士气,直接将报德军的劝降使节押到城头,当着众人的面砍了脑袋,以示自己死战不降。 高宝藏气得七窍生烟,大骂赵仁基祖宗八代。 赵仁基也不含糊,站在城头高声喊道:“高宝藏小儿,你若有胆,尽可前来,看我斩你狗头。”赵仁基胆气豪壮,倒是引得部下士兵士气高涨。 “好!” “赵将军威武!” 赵仁基凭借一系列的表现,倒是赢得军中汉人兵将的信任。 乐浪各军都是汉番混编,不过汉军仍是占据多数。虽然赵仁基是军中主帅,但他若是有心投降,三军将士也是不会答应的,这也是赵仁基与高宝藏打口水战的原因。 无论如何,先获取部下的信任。 双方一番口水仗,高宝藏倒被羞辱个没脸。恼羞成怒的高宝藏立刻下令,向铁原城发动攻击。 报德国虽然是个傀儡,权利都控制在新罗人手中,但军队还算精锐。因为报德国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当初高句丽的遗民,军队也以高句丽的残兵为主,至于逃出来反隋的将领,也多是有能力之人,因而报德军战斗力并不弱。 高宝藏将投奔他的高句丽遗民之中的精壮编为一军,号“复国军”,是他立身的资本。这一次攻打铁原城,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也为了方面在战后争夺战利品,高宝藏亲自督战,率领复国军打头阵。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三千对两万,一场艰难的战斗在铁原城拉开了序幕。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铁原之战(下) 铁原城是个山城,周围尽是丘陵地带,道路崎岖。赵仁基在城外布置了大量的沟壑,以阻挡报德军的前进。 而对面的报德军对于这次攻击,准备的其实也比较充分。 因为铁原城位置的重要性,对于新罗人来说,此地是志在必得的。金白净担心报德军不中用,攻破不了城池,送给报德军数百具强弩,还有近千副铁甲。 而且高句丽人极其擅长山地防御,倒是对山地攻坚也有些心得了。 高宝藏为了破城,集中全部精锐为中军,先锋尽是铁甲士兵,而身后便是手持弩机、强弓的掩护士兵。 这群人排列着紧凑地队形向铁原城发起攻击。 隋军在城墙、沟壑之中与高句丽人对射,而高句丽人则是悍不畏死,不避箭矢的冲锋。很快双方在城墙外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赵仁基对于敌情的预估是有出入的,他没想到对面这群高句丽余孽会这么强悍。 眼看报德军的士兵,倒下了一个,又冲上来一个。被砍中一刀,拼死也要反击一刀。城外的沟渠之中,到处都是双方的尸体,而且俱是拼命搏杀而死。 战况的惨烈,超出了赵仁基的想象,他有些不明白,往日跟绵羊一般的报德军,怎么这么强悍。 其实是赵仁基不清楚,高宝藏已经退无可退了。 在此之前,新罗内部便有议论,不少人认为新罗给报德国了重重的支持,但报德国面对隋军,每战必溃,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既然报德国烂泥扶不上墙,还不如取消了报德国,至少把钱花在自己军队身上。 高宝藏很清楚,报德国之所以可以存在,完全是因为新罗人需要他们牵制隋军。若是新罗人放弃了他们,报德国必亡。都不要新罗人动手,只要新罗人放开边境,让隋军进入,报德国就完了。 所以这一次为了让新罗人相信他们还有存在的意义,他们还能为新罗做事,高宝藏也不得不拼命了。 战斗打的很激烈,报德军伤亡也很惨重,冲在最前面的是复国军,都是高宝藏的心腹,高宝藏看着复国军一个一个倒下,心中也在滴血。 “大王,凡战事不是一撮而就的,今伤亡巨大,不若暂时稍退。” 不少人纷纷上前劝高宝藏停下来修整一下再动手。 但高宝藏对此根本充耳不闻。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退下来,再杀上去就难了。现在是杀了隋军一个措手不及,等隋军做好了防御,如何还能成功。 于是眼看着部下一个个冲杀上去,然后倒下,整个战场血流成河,高宝藏还是心硬如铁,绝不后撤。 此时不管报德军撑不撑地下去,隋军是真撑不下去了。 隋军本就只有三千人,城外据守各处高地、要隘的仅不到千余人。虽然隋军占据地利,损失远不如报德军,但数量毕竟不足,每损失一个,铁原城的力量便损失一分。 “疯了,疯了!这群高句丽人真的不要命了吗?”赵仁基的副将潘锋也是从军九年的老兵了,屡经沙场,但如此疯狂的高句丽人,还是第一次见。 “郎将,咱们不能跟他们耗!” 赵仁基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看着城下的高句丽部队,却是神色有些复杂。 若高句丽的军队都如这支军队一般,当年那个雄峙海东的高句丽如何会亡。 “刚不可久,报德军不是铁人,撑不了多久。”赵仁基也不敢退,一旦失了铁原城周围的阵地,整个铁原城便成了一个空壳子,困守孤城,连突围都不可能成功。 果如赵仁基所料,很快报德军的进攻势头便有所下降。毕竟人的体力有限,哪有人能扛着铁甲,仰攻数个时辰也不累的。 眼看报德军气势下降,隋军开始展开反击,准备将对方压制下去。 这时候正在阵前的高宝藏也坐不住了,猛地拔出宝剑,对着身边的亲卫高喊道:“高句丽存亡就在今日一战,随我冲。” 高宝藏却是要亲自带队冲锋。 一旁的高延武、薛乌儒等人看得都有些发愣,醒悟过来之后,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拉住高宝藏。 “大王万金之驱,万万不可!” 高宝藏却是眼睛赤红,高声喊道:“什么万金之驱,今日若是败了,连高句丽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于是高宝藏一甩袖子,甩开拉他的高延武,向前冲去。 将是三军之胆,连高宝藏都如此拼命,三军将士如何不奋勇争先。于是报德军原本有些倾颓的士气,顷刻间便高涨起来。 报德军士兵高喊着向前猛冲,越过壕沟,翻过山头,几乎如铁人一般,前赴后继。 赵仁基在城头指挥反击,刚开始还如他所预想的一般。报德军消耗巨大,其三斧头劈过之后,其势渐衰,但谁曾想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报德军的士气便又高涨起来,几乎如魔法一般。 这时潘锋指着远处的大纛,大声说道:“郎将,那莫不是连葭浮龟旗。” 高句丽人自诩为天帝之子,据传说高句丽的祖先邹牟王父亲为天帝,母亲河伯郎,剖卵降世。后来邹牟王巡幸南下,路过夫余的时候恰好碰到发大水,于是邹牟王自言为“我乃皇天之子,为我连葭浮龟。”说完之后,果然出现了连葭浮龟,然后造渡,于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建都。 虽然此为高句丽好太王高谈德炮制的传说,但奈何众人都信,高句丽王室也以连葭浮龟为旗帜。 听到潘锋的话,赵仁基一愣,放眼望去,果然是高句丽的王旗。 此时的赵仁基心中满是震撼,自故国原王后,多少年没听说敢于冲锋陷阵的高句丽国王。若之前的高元等人如今日的高宝藏一般刚烈,高句丽如何会亡,如何会亡啊! “潘将军,下令撤退吧!” “郎将?” “贼人其势已起,再打下去也不会和敌人拼消耗,我军消耗不起。” 潘锋遂听令撤兵。 赵仁基站在城头,望着城外的高句丽军,心中风起云涌。敌军有这样的统帅,这一仗怕是难打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所为何意 铁原城遇袭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抵朝鲜城。 隋军为了方便辽东地区的联系,从襄平城一直到朝鲜城再到松岳城,沿线设置了数十个驿站。从朝鲜城到松岳城近三百里的路程,信使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将达奚暠的求援信送抵黄明离的手中。 听闻铁原城遇袭,黄明离也一惊。 战事如火,黄明离立刻命令张希康率领八千人马从五谷城南下,支援铁原城。同时又向辽东黄明祯处报信,请求援兵。 虽然大幕还未完全拉开,但很明显这一战的规模怕是小不了。 黄明离还严令达奚暠,在援兵未到达之前,要步步为营,紧守防线,不要贸然出击,以防为敌所趁。 张希康原本屯驻五谷城是为了剿匪,此时离得铁原城最近,也能最快赶往铁原城 从五谷城到铁原城有一百多里,不过沿途多丘陵地带,又要渡过瓠泸河,道路并不好走。 张希康率部出发之后,先沿着大道向南,又折向东走,不过两日的时间便赶到了瓠泸河。瓠泸河水流开阔,并不便通行。 张希康乃命士兵扎制竹筏,制作浮桥渡河。 隋军连夜修筑了两条浮桥,到了第二日一早,张希康指挥部队渡河。就在这时,瓠泸河两岸突然有伏兵杀出,猛攻正在渡河的隋军。 原来金白净命令报德军攻打铁原城,又命大将金舒玄、一吉日夫率领三万人马在瓠泸河设伏,准备全歼从松岳城赶来的隋军援军。 不过达奚暠因为北汉山城的异动,没有上当。此部队便一直在瓠泸河两岸设伏,最后等来了张希康部。 张希康眼看有伏兵,心中大惊,此为半渡而击。 张希康而且眼看对面军队无数,恐有上万人之多,虽然打着报德国的旗帜,但报德军主力正在攻打铁原,如何能有这么多军队。他心中便猜测这些部队怕是新罗人。 新罗人背地里的小伎俩,并不能瞒住隋军。 张希康立刻下令撤退。 虽然张希康接到的命令是救援铁原城,但仍要以保全自身为上。张希康不是个迂腐的人,这时候明显落入人家彀中,自不会在此死拼。 隋军前队变后队,立刻向西而去。 张希康因为船只不足,乃是用竹排连在一起制作的浮桥。虽然不太牢稳,但胜在方便,士兵可以很轻松地从浮桥通过。 于是先渡过的军队就地结阵,未渡河的军队在另一侧结阵,双方缓缓而退。 新罗兵虽然追着隋军攻击,但张希康所部并未混乱,故阵型未散,因此战力不是对方可比。张希康又令弩兵结阵,对着敌军散射。弩箭四散,尸横遍野。 于是隋军在新罗人的伏击下,顺利渡过瓠泸河,张希康又下令一把火将浮桥烧了。 新罗兵在瓠泸河西岸埋伏了不过万人,与隋军相差不多。新罗兵主将眼看隋军顺利撤了回来,自知不敌,也趁机撤退。 张希康所部乃在伤亡千余人之后,得脱险境。 张希康脱险之后,知道不可能再往东救援。对面的敌军光是伏兵就要有两三万人,可知兵力之多,若对方有心,他定然无法渡江。若是绕道,则不知何年何月赶到铁原城。 其实张希康内心之中,便把铁原城给放弃了。 于是张希康就近退往了牛岑城(今朝鲜金川郡一带)。 牛岑城在礼成江的东岸,离着松岳城有十多里,是松岳城的后路。退守这里,进可以择机继续救援铁原城,退也可以护住真番军的后路。 在后方的黄明离知道张希康的情况之后,也同意了张希康的处置办法。现在新罗人就是想用铁原城作诱饵,吸引隋军前去救援,埋伏的部队还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候,自不能顺着新罗人的思路去打,至于铁原城,实在不行,也只得放弃了。 此时在松岳城的正面,达奚暠已经和对面的新罗人相持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达奚暠没有东援铁原城,北汉山城中的新罗军和伪装成新罗军的百济军对始终没有出击。 敌不动,达奚暠也不敢动,只得就这么相持着。 眼看北汉山城始终没有动静,达奚暠都怀疑北汉山城中的新罗人是不是在用疑兵之计糊弄自己,而真正的新罗军队早就金蝉脱壳了。 达奚暠几次派人潜入北汉山城,查询情况,但收到的消息始终是北汉山城中的守军始终待在营中没有动静。 这番景象着实让人生疑。 新罗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这次真的是他们多虑了,新罗人只是想用报德国来袭扰大隋,行疲兵之计? 在朝鲜城的黄明离和房玄龄二人对于前线战况也有些弄不懂。 这些日子,黄明离严令前线战情每日一发,不得延误。因此前线相持的怪状,黄明离很清楚。 最近一段时间,朝鲜城的压力也很大,随着报德军的入侵,原本被压制的高句丽遗民仿佛突然之间便势力崛起。萨水、浿水两岸,到处都是高句丽的民间复国力量。张希康南下之后,黄明离手中的兵力不过一万多人,既要镇压反贼,又要守卫朝鲜城,可谓是捉襟见肘。 这个时候,新罗人、百济人有丝毫的动作,都会引起乐浪半岛政局巨大的变化。 若是对方动,无论如何他们还能见招拆招,可对方不动,反而让隋军更加的为难了。 对于当前的局势,房玄龄认为“新罗人越不动,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越大。我们面对新罗人疲于应付,要么主动出击,他打他的,我打我的,要么便是命令真番军撤回浿水以北,集中兵力,守御朝鲜。” 出动出击是不现实的,隋军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力。指望两万的真番军攻打新罗,根本不现实。 但撤回来也不行。从平原往北,尽是坦途。一旦放弃,以新罗人的人力优势,很难收回,这可是乐浪郡一半的土地。 黄明离此时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只得不停地往沈阳城去信,请求支援,却是贻误了最好的时机。 到了三月六日,一直蛰伏不动的敌军终于发起攻击,而这场攻击对于隋军来说,则是致命的。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有敌自海上来 瓮迁城(今朝鲜瓮津一带)。 汉城(高句丽汉城,朝鲜历史上有多个汉城,地址不同,现在的汉城当时叫北汉山城(新罗叫法)、慰礼城(百济叫法))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城。隋军占领高句丽之后,合并郡县,这里也被降为一个乡,隶属于海冥县(今朝鲜海州市一带)。 瓮迁城孤悬在孤零零的半岛上,周围尽是荒地,虽然位于海边,但也极其荒芜。 隋军占领高句丽之后,主要任务便是安民、剿匪,发展重点也是浿水和带水流域,实在顾不上这么偏僻的地方。 对于瓮迁城的百姓来说,高句丽灭亡,除了换了一个交税的主子外,其实跟之前变化并不大。而且隋人来了之后,当地百姓最大的感受竟然是不征兵了,反而因此而更为欢喜。 三月六日,在瓮迁城的外海,突然出现大批的船只,遮天蔽日。 这群人靠近岸边之后,立刻登岸扑向瓮迁城。瓮迁城本就是个偏僻之地,即使在高句丽时代,这里也显少有战争出现。后来隋人到来,瓮迁城也是望风而降,并未抵抗。因此瓮迁城内,武备废弛,兵力不足。 无数的军队突然涌向瓮迁城,在城中不备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城池。 此次突袭瓮迁城的,正是百济和倭国联军,统帅便是百济名将内佐平(官名,相当于宰相)岐味。 隋军在松岳城经营的防御体系可谓是滴水不漏。岐味本来准备从慰礼城突袭隋军,但达奚暠并不上当,坚守不动。 岐味根本找寻不到什么破绽,自是没法出击。 这时新罗国不断地催促百济人动兵,他们已经在铁原城和瓠泸河和隋军交上手,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当前百济人也该按照约定出兵才是。 岐味眼看取巧不成,便准备出兵。 正巧这时倭国的援兵到达,倭国统帅境部臣带来了整整两万人马,三百多艘战船。境部臣乃是倭国名将,曾率军攻打新罗,占领五城,割新罗国六城,名震一时。因为倭国和百济都将新罗当成敌人,而且倭国为了改善人口,引进了大批扶余人,倭国内部贵族或多或少都有些扶余血统,所以双方关系极其紧密。 倭国因为是个岛国的原因,海军发达。 这时见百济人无法正面攻破隋军的防线,境部臣便建议,隋军占领高句丽之后,因为兵力不足,只得固守大城,一些小城则交给高句丽人自己守御。当前战乱不止,高句丽复国组织又四处点火,正是隋人疲于应付之时,不若以守军直袭浿水河口,沿着浿水攻打朝鲜城,断隋军后路,必可一举破之。 隋军两次从海上攻打高句丽,一次差点破城,一次直接覆灭了高句丽,因此众人攻打朝鲜时,也准备复制隋人当初的路线。 岐味听得有些心动,若是成功,则百济势必能吞下最肥的一块肉。 但此计很快为百济王扶余璋给否决。之前燕珍大败对于整个百济来说教训太惨烈了,到现在百济也没有喘过气来。 扶余璋虽然贪婪,但着实不敢再冒险。突袭朝鲜城虽然看起来战果丰硕,但一旦失败,其结果不是百济所能承受的。 这时岐味的副将黑齿文便建议,突袭朝鲜城的确冒险,毕竟隋军水师也很强大。不如退而求其次,从海路绕道松岳城的后面,断绝达奚暠的归路,合围其部。 这个建议得到扶余璋的支持。 隋人对浿水以南的地区,除了带水两岸以外,控制的并不严密。他们可以很顺利的偷渡,而断达奚暠后路,则比攻打朝鲜城容易多了。 众人经过一番筹谋,终于选定偷渡的地点为偏僻的瓮迁城。 也是百济人因为之前那次大败,对隋军有所畏惧。瓮迁城离着百济近,又没有什么防备,容易攻下,而且即使攻击不顺,也方便撤回。 实际上这一次若不是新罗人将北汉山城交给百济人,而百济人对此无法拒绝,他们还不知道磨蹭到什么时候呢。 萨水败后,百济人畏大隋如虎。 百济人集中了五万军队,八百多艘战船,加上两万倭人,共计七万人,从周留城(今韩国扶安郡一带)出发,直扑瓮迁城。 瓮迁城果然不备,百济联军一举而下。 占领了瓮迁城之后,百济人才知道。整个海冥县西部,连个隋人都没有。隋军仅有的部队,都集中在海冥城,隋人也就收粮的时候才会来。 岐味这才发现,隋人对高句丽的统治,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弱。 其实也怨不得隋军,汉人的移民多集中在辽东半岛,整个乐浪郡也没多少汉人。而且高句丽境内城池太多,隋军也只能顾得上大城,小城根本管不了。再加上隋军数量不足,主要集中在与新罗人、高句丽复国组织对峙的前线,可不就控制力薄弱。 而且黄明远返回中原之后,主要重心也转回国内,黄明远本人虽然很重视乐浪郡,但在隋军内部,很多人对这里并不重视。 百济倭人联军的计划初步得手,岐味乃决定兵分两路,攻打海冥县城。一路沿着海岸,从陆地直扑,一路则从水路攻击。 海冥城原名米内城,隋军占领这里之后,又恢复了两汉时的名字。海冥县为两汉大乐浪郡十六县之一。 隋军本来在海冥城驻军八百人,但铁原之战爆发后,达奚暠为了集中兵力,从邻近的海冥城中抽调了五百人。 城中只有三百守军,即使征调了一批城中青壮,但面对十多万百济、倭人,自不是对手。 县令徐有济率领守军血战一日,最终海冥城破,徐有济战死,三百将士,尽皆殉国。 海冥城离着汉城不过十多里,其失守之后,整个汉城门户大开。此时岐味也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此时他的野心倒是大了许多。若能占领汉城,往后与隋军决战,也有了底气。 于是岐味自率兵三万北上,向北攻打汉城,又让境部臣率领百济、倭人联军四万向东,去攻打海谷城(今朝鲜延安郡一带),断达奚暠后路。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舍生为国 从海冥县到汉城县,不过数十里路,朝发而夕至。若不是海冥县令徐有济在城破之前,拼命派人前往汉城县送信,汉城县根本来不及防备。 此时汉城县官职最大的乃是乐浪郡南部郡丞侯开和南部郡尉宋川。 因为乐浪郡面积广大,且情况复杂,黄明远在乐浪郡下,又分别在汉城县、不而县、沃沮县增设增设南部郡署、东部郡署和北部郡署。每个郡署设郡丞、郡尉各一人,负责数县文武政事。 另外两个郡的郡尉由李进和全旭二人兼任。 不过南部郡署情况特殊,其驻地设在了汉城县城,而达奚暠的前线指挥部设在了松岳县城,所以南部行署郡尉才专门任命了一人。 汉城是高句丽在带水以南最重要的城池,今隋军驻军一千五百人,其中正轨编制的军队有一千,但因为此地重要,黄明离又下令征调了五百乡兵,协助隋军守城。 此时虽然有徐有济的报信,但从海冥到汉城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宋川根本来不及布防,堪堪将守军集结起来,数万百济军便兵临城下。 汉城位于带水上游,周围是丘陵地带,沿着带水越往北越开阔。 这样的地势,最好的防御方式其实是在城池南部的丘陵凭险据守,阻敌于城池之外。但问题是汉城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一千多人守卫城池,堪堪站满城墙。 于是宋川只得集中兵力打守备战。 岐味带着数万人马,毫无阻碍地便来到汉城下。 这一次为了打败隋军,百济国可谓是倾国之力,把能用的资源全部集中到军队之中。岐味麾下这几万军队堪称百济国最精锐的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和新罗国鏖战多年。 宋川是个老兵,从军十五年,跟着黄明远北伐过。 他站在城头之上,只一眼便看出城下军队的不凡。此时他脸色沉重,目光严峻,紧盯着城下军队,对郡丞侯开说道:“老侯,你得走。” 侯开一愣,看向宋川。 “以城下敌军面貌,便知其必是贼中精锐,再观其数量,怕不得有数万之多。今贼军倾巢而动,以汉城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我是军人,守卫城池是我的职责,你是个文官,没必要跟我们同死在这里。” 侯开心情猛地便沉了下去。 “从朝鲜城到汉城不过二百里,我已经派人向黄将军求援,快的话,三四日援兵便会赶到,难道我们连三四日也撑不下去?” 宋川摇摇头道:“我们能撑下去,可朝鲜城怕是根本派不出援兵。贼军既然奇兵突出,必会想办法阻击援兵,我军来少了没有用,至于来多了,黄将军手中怕是也没多少人。与其让主力陷进汉城,还不如集中兵力,固守屯有城(今朝鲜黄州郡一带)更合适。甚至退到朝鲜城,也不是不可能。” 侯开不解道:“那既然如此,我军何不撤退?” 宋川笑了。 “你也说了,从朝鲜城到汉城不过二百里,沿途多是坦途。贼军来势汹汹,我军若是退了,贼人便会紧随其后,用不了多久便会赶到屯有城,甚至打到朝鲜城也有可能。当前黄将军那里没有防备,一旦让贼匪推进到朝鲜城下,就是一场大崩溃,你说我军如何能退。我等在此坚守一日,将军在能在朝鲜城多准备一日。” 侯开看着宋川,忽然也笑了。 “宋川,你是仁寿年间的兵,我也是仁寿年间的成均书院学生。你我同跟着卫公来辽东,又一同到的乐浪,你不怕死,我又何惧。” 宋川摇头道:“咱们不一样,我是武将,战死沙场是本该之事,而你是个文官,沙场不是你的归宿。” “战场上可不分文官、武将。要说我是南部郡丞,汉城最高官员,守土有责,岂不比你更应该留下来。” 宋川看着侯开,忍不住摇摇头道:“侯老憨啊侯老憨,你还真是个憨子。” 侯开家贫,年少时读不起书,因此到了成均学堂之后嗜书如命,吃饭也抱着书,有一次直接读书时因为入迷,直接用笔蘸到菜汤中写字,被人笑作“老憨”。不过随着侯开地位的提升,倒是很少有人提他这个外号了。 “好,既然你不走,那就留下,到时候可别怪我。” “我就一个爹,前年送走了,儿子十岁了,也快成丁了,用不到我操心了,你说我怕什么。成均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怕的。” 二人虽然都强装轻松,但皆明白汉城的结局。他们的从容只是为了让士兵们跟着一起从容,但并不意味着这一仗能轻松。 宋川建议侯开,将南部郡署的资料、文卷等各种重要物品,趁着贼军没有完全包围城池,送往朝鲜,等大军打回来后,也不费他们这段时间的心血。 侯开便建议由汉城县令魏行去送。魏行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将他养大,今年才二十三岁,还年轻。 魏行听到这个命令,却是拒绝了。 “成务(侯开字)兄,我是汉城县令,汉城最正儿八经的的父母官,我如何能走。” “公渐(魏行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有母亲要养。”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我若战死,母亲会以我为骄傲的。成务兄,你知道的,你我若战死,卫公必会让你我父母老有所依,我们还有何牵挂呢?” 魏行脸上虽然有些稚嫩,却目光肃然。 眼看魏行态度坚决,侯开不得已,只得命其他官员前往朝鲜城。可众人皆是推脱不愿去,皆要留在城中。 到最后,只能派两个年轻人前往。 宋川又召集士兵,言是家中独子的,皆可跟随前往朝鲜城,但无人愿意。主将不畏死,三军将士如何不奋勇争先。 宋川赶在敌人合围之前送走了离开的人,然后命令士兵拆毁城门附件的房屋,用巨石堵塞住城门。又征发城中的百姓一同守城。 岐味率军包围汉城之后,派人前往城中劝降,被宋川诛杀。 岐味勃然大怒,悍然下令攻城。 隋军将士以千余士兵抵抗数万百济军,开始了最惨烈的守卫战。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失地存人 一座小小的汉城挡住了百济军队整整十五日。 十五日的时间,岐味费劲了心思,却始终无法破城。直到最后,汉城弹尽粮绝,城中又出现了高句丽叛徒,城池终于陷落。汉城县令魏行战死,郡丞宋川被俘,郡尉侯开带着数十名部下与百济人展开了巷战。 众人死战不退,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宋川被带到岐味面前,岐味也被这群隋人的拼命所震惊,便有心劝宋川投降。 宋川义不投降,军前骂贼,最后为岐味所杀。 一个小小的汉城,让数万百济军撞得头破血流,损失高达四五千人。 此战之后,岐味知道对朝鲜城的突袭的突然性已经丧失,隋军恐也做好了准备。以他这两万多疲惫的军队攻打朝鲜城,必不可能得胜。于是岐味放弃向朝鲜城进军,转而沿着带水北上,准备全取带水以西的地区,然后等待后续的援军。 而此时的朝鲜城其实还顾不得岐味。 海冥县失陷和汉城被不明军队围攻的消息传到朝鲜城之后,黄明离和房玄龄大吃一惊。 二人目标都在松岳前线,谁顾得上海冥县。 房玄龄反应很快,看着地图,从海冥到汉城,然后又用手划了划汉城到朝鲜,海冥到松岳,最后有些面色凝重地说道:“将军,贼人走了一步好棋。若我所料不错,他们是在海冥东南登陆,然后趁机夺取的海冥城。而这群人既要趁乱突袭朝鲜,而且还不仅如此。” “还有何意?” 房玄龄指着地图说道:“松岳。北袭朝鲜,东截松岳。” 黄明离也很快明白了,对方既然可以突袭海冥,便可向东截断真番军的归路。若是一部军队从南向北,北汉山城的军队从北向南,真番军就要被对方包围在礼成江、瓠泸河、王逢河(今韩国汉江下游)之间的狭窄地带,前途堪忧。 然黄明离又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攻打汉城的贼军有两三万,他若是分兵一路从北面包围松岳城,至少还得两三万。瓠泸河伏击张希康的有三万人,攻打铁原城的也有两万人。北汉山城正面,应该有五万人。李进也上报,新罗人分兵急进,三路逼近不而城,据说也得有个四五万。这各路兵马加起来都快要二十万了,先不说新罗人能不能集中起这么多的军队。就是他真的有二十万,倾巢而出,他难道不需要防备世仇百济吗?” 房玄龄没有说话,良久才说道:“除非百济人和新罗人结盟了。这几路兵马,有的不打旗号,有的打着新罗的旗号,应该分别是新罗人和百济人。” 黄明离一愣,连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新罗人和百济人是世仇。” “将军,卫公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舍得付出,没有什么不可能。” 虽然还是难以置信,但黄明离不是傻子。排除其它不可能的答案,那结果已经很明显。他再是不愿意相信,百济人和新罗人也搅和到一起了。 这时房玄龄又说道:“百济人加新罗人,再加上高句丽人余孽,加起来能有三十万。而我军不过敌军五分之一,且分散在多个战场,这一仗很难打。要通知辽东,加快支援,咱么怕是要跟新罗人和百济人来一场决战。” “那真番军呢?” 想到这房玄龄也是头疼,对方进军太快,既然打到汉城,说明另一路怕是也已经就位。这个时候达奚暠就是撤退都来不及了,从松岳城到朝鲜城,沿途将完全陷入到贼军的攻击范围内,贸然撤退,前途未卜。 “达奚暠若是坚守松岳城,能守多久。” “松岳城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但离雄城还有差距,至于粮草,估计也就能支撑个半年。而且松岳城有咱们三分之一的兵马,若是让达奚暠留下,咱们手中可用之兵就更少了。” 达奚暠的真番军不仅仅是两万人马这个概念,而是乐浪郡唯一一支编制完整的主力。一旦被敌军包围在松岳城,若是落败,便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黄明离想了想说道:“你给达奚暠去信,能不能守住看他自己决定。若是守不住,便要立刻撤退,不要回朝鲜城,而是走礼成江,我记得张希康应该在牛岑城,可为接应。” “将军,这太冒险了,还是应当让他们撤退。” 房玄龄不太建议留下达奚暠,一旦失败,后果他们承受不住。 “表兄,留在松岳城的确冒险。但也是在前线牢牢扎下一枚钉子,关键时候会发挥大作用的。而且此事让他们自己决定,达奚暠会做出适合真番军的选择的。告诉达奚暠,我会令张希康在牛岑城等他七日,若是他到不了,张希康便会立刻北上。” 黄明离是主帅,一旦他做了决定,就得执行。 “那汉城怎么办?” 黄明离手中的乐浪军此时一分为三,一部被张希康带去救援铁原城,现在滞留在牛岑城。另一部被郭恩一率领在驷望县(原纥骨城,平壤东北)一带清剿高句丽复国组织,再加上分守各地的军队,黄明离手中只有四千五百人。四千多人守卫朝鲜城都不太现实,如何支援汉城。 黄明离脸色凝重地说道:“给侯开他们去信,令他们相机撤退吧。” 做出这个决定黄明离是很难受的,汉城是整个带水流域的核心城池。失了此地,整个带水就门户大开了。 “再去信大同江以南的所有城池,令他们全部撤回朝鲜城。” 这一退,整个乐浪西海岸,就丢了一多半。黄明离心中沉重,兄长交给他的乐浪郡,都丢了。不过虽然难受,但理智告诉他,撤回来是正确的,城丢了还能夺回来,人没了就全没了。 乐浪郡形势严峻,黄明离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打一场朝鲜城保卫战。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镂方县(原阳德城,今朝鲜阳德一带)急报,单单大领(长白山往南延伸出的一系列山岭,横亘朝鲜中部,将乐浪郡分为岭东和岭西)里的高句丽叛逆起兵占领了镂方县城。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两个大王 大隋对高句丽旧地,尤其是萨水以南的地区的统治,一直都不安稳。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迁移当地的百姓,而大隋在当地又没有什么统治基础。 历史上唐朝迁移了数十万高句丽人,各地的反叛尚且此起彼伏,更何况今日。 高句丽人共计有三四百万,萨水以南也得有一二百万。虽然与大隋交战时,高句丽多次大败,青壮锐减,但毕竟人口基数在那里,高句丽复国组织混迹其中,无论是人口还是资源都很充沛。 大隋虽然看似占领了高句丽大部,但对于很多城池,大隋只是名义上占领,根本无力控制。很多城池皆是朝三暮四,在大隋和高句丽复国组织之间来回横跳。因此每每高句丽复国组织一稍微起势,便有无数城池响应,造成更大的波动。 在靠近西海岸的地方情况稍微好一些,比较此地以平原为主,隋军控制力强。但朝鲜城往东皆是丘陵地带,山林密布,城池众多,这里到处都是高句丽复国组织,让大隋苦不堪言。 此时原高句丽境内的复国组织主要分为三部分。 一部便是高宝藏的报德军。 一部是渊太祚的儿子渊什弥、所夫孙统领的太白山军,分布在整个高句丽的北部徒太山一带和鸭渌水上游。 最后一支便是以单单大领为活动中心,活跃在整个乐浪半岛北部的武装力量。这支势力分作几十股军队,名义上领头的是高元的庶子高任男,主要领导人包括豆方娄、温沙门等高句丽旧将。 高任男自称是高元的庶子,真假不好说,不过挂着个王子的名头,倒是管用。 原本高任男等人不敌隋军,屡战屡败,一直苟且在单单大领。报德军攻打铁原,整个乐浪半岛局势大变,朝鲜城的隋军也疲于应付,终于让高任男等人寻到机会。 高任男和豆方娄等人率领四千多临时集结的部队,包围了镂方县城。 因为镂方县是连接岭东、岭西的要地,也是隋军从朝鲜城到不而城、沃沮城最近的道路枢纽,所以隋军在此屯兵五百。 驻守镂方的县令名孙旋,原本是军中的一名鹰扬司马。 镂方之地,本就高句丽余孽众多。他在此地主要任务便是收税和剿匪,因此镂方城的防御倒也严密。 城外的高句丽余孽围城,孙旋几次打败了敌军的攻击,甚至还亲率百余名士兵突袭贼军大营,斩首上百。 本来镂方城面对群贼,应该固若金汤,但奈何高句丽余孽太多,城中大户不少人都心向高句丽。 在城中大户李氏的带领下,不少大家族参与其中,发动暴乱。隋军在城中腹背受敌,内忧外患之后,孙璇决定放弃镂方城,率军突围。 高任男占领镂方城之后,其势大胜,四方响应的人马更是纷纷来投,颇有一番胜景。 此时高句丽复国组织也对隋军展开了激烈的报复,原本投靠隋军之人,凡落到高句丽复国组织的,纷纷被杀,而隋军被俘虏的官员和将领、士兵,也俱被这群人虐杀。 豆方娄更是建议高任男尽诛杀与隋军有联系之人。 这群复国组织的人,在大山里憋了这么久,乍一得势,个个原形毕露。隋军多已经撤退,这群人找不到人报复,便拿着当地的百姓、大户开刀。一个个如魔鬼一般,屠杀、劫掠,无恶不作,几乎如土匪强盗一般。 于是整个岭东之地,处处硝烟,血流成河。 黄明离听闻镂方县失守的消息之后,心乱的他反而镇定起来。局势已经败坏如势,就是再坏,还能坏到哪里。 黄明离于是下令,将驷望等东部几县的军队和官吏也全部撤回朝鲜城,而西面占蝉(今朝鲜南浦市一带)、遂城(原牙善城)等地也放弃,集中兵力到朝鲜城。 既然这些高句丽人要闹,那就让他们闹个够。这个时候让他们都跳腾起来,往后才能看清到底谁是敌人。 “再命张希康放弃牛岑,不用再等达奚暠,立刻撤回朝鲜城。命达奚暠务必死守松岳城,不得丢失。” 房玄龄对于黄明离的做法有些不太明白,朝鲜城兵力稀缺,现在高句丽人闹腾起来,兵力更是不足,如何还要留下达奚暠。况且隋军根本无力救援,死守城池,殊为不智。 “玄龄,新罗人、百济人的确将咱们分割成数支部队,首尾不得兼顾,可他们本身也分成数支。咱们分守各地,让他们也无法集中兵力。 等到辽东援兵到来,反而能各个击破。” 房玄龄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他明白,这样做太用险了。 朝鲜城以东的各城,接到郡府命令之后,立刻“呼啦啦”地向东撤。沿途粮食尽皆烧毁,给高句丽的复国组织留下一地鸡毛的土地。 高任男等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隋军已经不见了。刚开始高任男等人还以为是陷阱,等到试探着打过去之后,才发现隋军真的不见了。 高任男心中大喜,于是连连驱兵向西,连续占领数十城。 此时的高任男一扫昔日的龌龊,无论精气神还是志气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其麾下各处头目也个个水涨船高,一个个都成了人物。 高任男刚逃到单单大领之中,只是以王子身份对人。后来其军屡战屡败,四分五裂,高任男唯恐引得隋军追之不停,就更不敢称王了。 但此时他翻了身,实力又大增,往昔不敢做的事情,这个时候倒是胆大了起来。 在豆方娄等人的劝说下,高任男在纥骨城(高句丽夺回之后,又改了旧名)自称高句丽大王,任命豆方娄为莫离支。 至此高句丽复国组织出现了两个大王。 此时高宝藏尚不知道自己在北面又出现了一个对手,否则的话他都有可能飞到北面和高任男决斗。一山不容二虎,这一个复国组织,自然不能出现两个国王。内部的对手,可是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怕。 此时高任男热血澎湃,下令全军向平壤城进发。只要他抢先收复平壤,这高句丽的大王之位谁也夺不走。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军令如山 从礼成江口往东,没多远的地方便是松岳城,以往这里是高句丽与新罗人对峙的重镇,在高句丽人没有夺回汉江流域之前,一直是高句丽御敌的最前线。 新罗人当初联合百济人占领了汉江流域,又逐出了百济人,独占了此地,一直到大隋征讨高句丽的前几年才夺回。实际上若没有杨广三征高句丽,新罗人的灭亡已经就在眼前了。历史上新罗被在七世纪中期被百济打的将要灭亡,也是唐军挽救了他们。不过谁也意想不到,最后朝鲜半岛三国最大的遗产让新罗给吞掉,白白浪费了中原王朝一甲子攻高句丽的战果,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因为新罗在汉江流域有着六十多年的统治基础,所以新罗占领汉江流域很顺利。这也是黄明远在灭了高句丽之后,并没有趁机攻打新罗,让他吐出汉江流域的重要原因。 以新罗人对此地的经营,当时的大隋就是占领了汉江流域,也得被活活噎死。得不偿失。 当然新罗人这么急着对隋军动手,也是黄明远没有想到的。黄明远一直认为以新罗人的心机,怎么也得等上几年的。 可惜新罗人贪利忘义,却是歪打正着。 从松岳城到北汉山城,差不多有百里的距离。达奚暠跟对面的新罗人相持了一年多,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犯愁过。新罗人好占小便宜,又善于矫饰,并不是一个好邻居,但之前与他们打交道,还是能够弄清楚他们的目的的。 但现在铁原城那边打的热火朝天,松岳城这边却寂静无声,着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海冥城遇袭的消息,达奚暠比朝鲜城更早收到。听到有贼人突袭海冥,甚至直袭汉城,达奚暠整个人都呆住了,海冥、汉城是他的腹地,尤其是汉城,一旦失守,他连后路都没有了。 达奚暠一面派人前往汉城等地查探情况,一边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很快汉城遇袭的消息传来,海谷城遇袭的消息也传来。达奚暠整个人更加不好。海谷就在松岳城一侧,海谷的遇袭,说明敌军已经从侧方包抄过来,整个松岳城就要让人家包饺子了。 于是达奚暠断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虽然不舍经营良久的防线,但此时撤退,至少不会被敌完全包围。 松岳城在王逢河北麓,其地正好连着拐了两个弯,位于一个突出位置。两侧的七重(今韩国大邱山北之积成县)、穴口(今韩国江华郡)两座坚城分别威胁着松岳城。 隋军一动,北汉山城、穴口城的百济军和七重城的新罗军同样动了。三路人马有九万余人,直向松岳城袭来。 死盯着的北汉山城终于动了,但敌军一出手便是九万人,其势不可挡。 此时达奚暠尚不清楚对面的敌人已经由新罗人换成了百济人,还一直以为他们的敌军是新罗人。 不过敌军全面出击,达奚暠更加坚定了撤退的心思,准备先北上牛岑城,和张希康会师之后,再作打算。 很快朝鲜城的命令也到了,第一道命令跟达奚暠预料的差不多,而且是让他撤回朝鲜城。达奚暠已经做了撤退的准备,甚至要一把火将经营良久的松岳城给烧了。 但很快朝鲜城第二个命令也到了,新命令要他们就地坚守。 达奚暠大为震惊,郡府如何在短时间内下达了两份完全相悖的命令。留在松岳城坚守,达奚暠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明知对方已经步好了天罗地网的情况下,还要去待在原地等着对方的做法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副将高元臻也建议达奚暠撤退。这道命令或许是郡府在慌乱之中误下达的命令,还是要以前线实际情况为准。 不过二人都明白,军令下达的流程很严格,尤其是送出去的军令,要经过层层的审核,绝不会出现误下达的情况。 达奚暠这个人,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没有太多想象力和创造性,天生不适合做主将。但他有一个优点,是黄明远一直信任他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这个人的执行力强,对待命令从来都是不打折扣,无论理不理解,都会严格执行。 换了旁人,或许此时要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达奚暠不一样。他犹豫再三之后,最终决定听命而行。 “将军,此时需当机立断,容不得半分犹豫,若是现在不走,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达奚暠面容却是很沉静。 “军令如山,郡府如此命令,自有他们的考虑。我们不用管郡府是怎么想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 于是达奚暠召集诸将,商议守御之事。 众人听闻“不再撤退,就地坚守”的命令后,皆是大惑不解,但隋军严格的纪律性使得命令得以完成下去。 也幸好达奚暠虽然做足了准备,但一直没有放火烧城,松岳城的防御体系和城中的粮食也没有损坏。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达奚暠又命令将城中的百姓全部赶出城去,只留下值得信任的高句丽人。 自隋军占领高句丽之后,高句丽之地屡屡动乱。而那些失陷的城池,大多都是因为城中高句丽人的反叛导致的。 因此达奚暠虽然需要青壮,但却不敢留心怀异心之人。尤其是城中的大户人家,影响力足,实力又强,稍有不慎,便能生出大乱子。为此达奚暠将城中近八成的大户赶出城去,能够留下的全是隋军的狗腿子。 这些已经倒向隋军的狗腿子,基本上都沾满了高句丽人的血,已经回不了头了。 达奚暠又命令将留在城中的青壮的家属全部集中到内城,以为人质。 下达了坚守命令之后,隋军立刻动员起来。贼人已经动了,而他们之前因为要撤退,浪费了很多时间。 也幸好松岳城的防御体系完整,又有王逢河和礼成江作为天险防御,两万多隋军虽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但心中并不畏惧。 “兄弟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对面的新罗狗贼,深受卫公大恩,却背叛了大隋,咱们要怎么办?” “灭了他们!” “灭了他们!” 此时的隋军士气高涨,气势如虹,誓要将敌军拖进松岳城绞肉机里。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支援乐浪 从朝鲜城到沈阳城八百里的距离,隋军的最快急件只需不到两天的时间便能送到。沿途数十个驿站,运送昼夜不停,数人专门转递,保证了信息能够在第一时间便送到。 自黄明远离开之后,辽东的工作重点一直放在了北面。虽然黄明远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虽然黄明祯也很重视百济、新罗,但因为大批军队从辽东撤走,黄明祯手上也是捉襟见肘。 在乐浪郡局势稳定,兵力不缺的情况下,黄明祯也只得集中兵力,将好钢用到刀刃 上。尤其是在辽东内部并不算安稳的情况下。 辽东因为大量汉人的涌入,再加上黄明远的大力赈灾,民心还算稳定。高句丽人的 复国组织在辽东也不太有市场。 但高句丽毕竟是个大国,留恋他的人也不少,于是辽东也有不少星星点点的造反势力。虽然不能伤害大隋在此的统治,但此起彼伏的叛乱却是能牵扯辽东足够的精力。 尤其是高句丽前将领大越伐在扶余城的叛乱和高句丽宗室高通在鸭渌城(今吉林省浑江市临江镇)的叛乱,皆是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平定。 此时听闻新罗人大举入侵,黄明祯面上也很严峻。救援是必须要救援的,光是新罗就是一个大敌,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可能有百济人,只凭乐浪一郡,绝不可能是敌手。 但问题是怎么救。 这一场仗必然是场硬仗,却不能见招拆招,而是必须要在战前有一定的规划才行。 黄明祯是个宿将,跟着黄明远戎马生涯近二十年,多临战阵,战功赫赫。 此时黄明祯便盘算着自己能动用的兵力。 新建了的燕北、辽西两个招抚讨捕司不能指望。北面三个招抚讨捕司使,西路在肃清北玄菟郡的乱匪,中路在肃清栗末水两岸的靺鞨人,至于东路更是在鸭渌水两岸绥靖余寇,皆是动不得的部队。 至于辽东腹地和辽西,总兵力加起来有四万人,但要卫戍地方,绥靖寇匪,满打满算能动的不到两万人。提两万人去救援乐浪郡,怕是杯水车薪啊。 此时黄明祯的心腹都护府录事参军事崔元逊建议道:“辽东之地,民风剽悍,新迁入的汉民,更是人人习武,多练乡兵。既然我军驻兵不足,可临时征募一支乡兵,用来补充兵力。 而且辽东多城,很多投降的城池并未为我军掌握。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抽调各城兵力助战,削弱各城的实力。” 黄明祯听了眼睛一亮。 隋军占领辽东一年多,甚至有的地方两年多,但因为实力问题,所控制的核心地区还是辽水两侧,之后顶多再加上小辽水和大梁水沿岸。除此之外,辽东腹地的很多城池,有大隋只派遣部分文官的,有驻扎少量军队和当地城主共管的,还有平日里根本管不了,也只能收收税的。 辽东内外皆是麻烦,黄明祯根本没空整合这些人,只要这些人挂着大隋的旗帜,也就随它去。 崔元逊的建议却是有些一石二鸟之计了,既可以征召部队,支援乐浪战场,还可以削弱地方实力。 而且这群人家大业大,有城池在辽东为质,到了战场上也不敢投降。若是身死军丧,大隋还能反过来收取城池,倒是不吃亏。 有如此良策,黄明祯立刻让人传令各城出兵。为了防止各城推诿,黄明祯严令各城至少要出兵一半,还要城主亲自领兵。 投降大隋的城主,多是东北各族首领,至于高句丽本族扶余,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 这群人本就不是高句丽嫡系,只要大隋能够保证他们的权利,投降谁不是。 至于平时缴税,战时出兵众人倒是并不抵触。往常高句丽的时候,众人也是这个待遇。而且大隋还多为他们提供粮食、军械,比高句丽人强多了。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黄明祯便征调整个辽东附从军近两万人,又征调了乡兵约万人,算上能抽调的军队,差不多近五万人,倒是有一个战斗集团的规模。不过各军战力参差不齐,相互也无配合,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能发挥多大战力。 这时黄明祯又传令靺鞨诸部,让他们征调军队随大隋出战。 黄明远当初从靺鞨诸部带走了数万人,各部都是元气大伤。不过当初兵败,各部对于大隋的畏惧也是实实在在的,此时大隋让他们参战,这群人也不敢违逆。 黄明祯命令吕会彦为主将,率领靺鞨联军从北面支援沧海郡。 黄明祯准备亲自救援朝鲜城,临出兵之际,忽然想到南线还有一支军队,就是驻扎在旅顺城的右侯卫。 右侯卫原计划四五月份渡海南下,进军东莱郡。其部虽在辽东,但并不属于辽东都护府,所以黄明祯一时还没想起来,这时突然想起,右侯卫应该还未渡海,心中大喜。 原以为带着这五万人救援辽东,战果难料,但是若加上右侯卫,则胜算大增。 也是黄明远一再推迟攻略河北的时间,导致右侯卫南渡的时间也跟着推迟,这才出现这样的机会,否则大军南渡,进入青州战场,如何能调回来。 黄明祯立刻去信蔡知运,令其想办法支援乐浪。 虽然右侯卫不归黄明祯管,但这个关键时候,他相信右侯卫不会拒绝的。 蔡知运一直在旅顺口吹了近一年的海风,几次说要南下,都没成行,他本人早就坐不住了。 这时卫公来信,令他六月份相机渡海,蔡知运大喜,便一直准备南渡之时。 沈阳城的来信让蔡知运大吃一惊、不过此命令和他本来的命令相悖,但蔡知运知道轻重,南渡早一天、晚一天并不影响大局,若是乐浪丢了,整个辽东都不会安稳。 于是蔡知运立刻下令,全军从海路支援乐浪。 黄明远当初在辽东的时候有水师差不多三万,等到离开时带走了一半。后来剩下的一万多人整编为辽东水师,以营口为母港。其军又分设旅顺、泊灼、辱夷三个分水师编队,各有约三千人。 三月十三日,蔡知运一声令下,全军开拔,直赴浿水河口。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新的危机 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辽东虽然已经出兵救援,但乐浪半岛的隋军该退的还是得退。 整个三月份,乐浪军是一退再退,几乎像是大踏步溃逃一般往朝鲜城撤。每个离开的隋军,皆是两眼噙泪,心如刀割,依依不舍。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窝囊过。 不少已经投奔隋军的高句丽人,见隋军撤退,惊恐万分。很多人哭着、求着希望隋军不要离开。 驻扎在屯有城的鹰击郎将班慬要从带方城(今朝鲜沙里院市)离开,城中的大户、百姓皆苦苦哀求班慬不要离开。带方县主簿孙黎更是大声疾呼道:“如果将军离开屯有,我们必定会为高任男之流所屠戮殆尽,我实在不愿屈辱地死在高任男手上。”于是当着隋军的面拔刀自刎而死。 满城百姓在城门口放声大哭,更有人拉着班慬的手道:“我等依靠大隋,就好比孩子依靠父母一样,你们千万不能回去。”更有人上前抱住班慬的马腿,苦苦挽留。 城内城外,哭声一片,三军将士,无不动容。 甚至有隋军士兵上前,请求班慬留下来,他们宁死也要和带方百姓死在一起。 班慬心中也是为难,军令如山,实在无法违抗。可若是就此离开,满城百姓,如何看待隋军,人心就要失了。 于是班慬让副将带着军队离开,他自己留在了带方城。此时此刻,也只得以身殉国了。 这样的故事到处都有发生,到了三月下旬,各支部队终于赶回了朝鲜城,黄明离终于在放弃了大隋在乐浪半岛多年的经营成果之后,将打出去的拳头给收了回来。 此时黄明离已经收到汉城失陷,侯开、宋川等人殉国的消息。侯开、宋川二人是开战以来,隋军阵亡级别最高的文官和武将。此战可谓损失惨重,一次性阵亡数名中级将领和县令以上级别的文官,是黄明远自进入辽东从未有过的。 不过对于此事,黄明离唯有咬着牙忍下这件事,汉城太远,他顾不得,此仇唯有来日再报。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些日子对于隋军来说,到处都是噩耗,到处都是求援信,对于这样的结果,隋军都有些麻木了。 所有人都在苦苦的等在,等在辽东军队的到来,但三月底的一份战报还是让黄明离和房玄龄如坠冰窖一般。 三月二十六日,驻扎在占蝉城的辽东水师第三分编队遭遇百济水师主力偷袭,损失惨重。 自占蝉县的驻军撤离占蝉城后,城池便交给了驻扎在港口里的辽东水师第三分编队。第三分编队有水手三千余人,大小船只一百五十余艘。除了十二艘主力舰,二十艘护卫舰,其余多是运输船。 高句丽水师不强,隋军的水师也没有打过什么成规模海战,一般水师都作为运输部队运送士兵和粮食。 隋军将第三分编队驻扎在占蝉港,主要目的其实是守卫辽东、乐浪、天津港之间的海路,打击海盗,保障粮食运输。至于百济、新罗的水师,隋军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交过手,甚至都没有与对方进行海战的计划。 不过这个时代,海军本来就是辅助部队。从高句丽水师忖度,新罗、百济的水师也应该不怎么强大。 第三分编队看似有三千人,又常年在海上,战力不弱,但实际上大舰十二,小舰二十,战兵只有全军的一半,剩下的一百多艘船都是运输船,打海战是不可能的。与其说这是一支舰队,不如说是一支海上运输队。 第三分编队最多还有三十多艘引火船,相当于三十份自杀性武器。说到底,辽东水师几乎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海战,对于制海权也缺乏足够的认识,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就有偏失。 三十多艘战船,对付一些海盗已经足够了,但对付百济、倭国的海上联军,却是远远不足。 无论是百济还是倭国,其海军力量、海军发展意识跟高句丽是完全不同的。 百济是个半岛国家,倭国是个岛国。两国都濒临大海,海港众多,天然便需要发展海上力量。而高句丽的主要扩张方向在西线和北线,是与山林部落、游牧部落、隋军鏖战,并不需要海军。 在百济多年的经营下,手上有一支可观的水师力量。 隋军辽东水师第三分编队主将是虎牙郎将高文,江都人。 乐浪战争爆发之后,高文便命令水师部队将运输船集中到港口之中,而战船则沿着浿水布防。尤其是汉城失陷之后,高文更是命令舰队布防到带水和浿水交汇处,以防敌军沿着带水北上。毕竟往后浿水就是前线了。 至于海上,高文还真没有过多的布防。 黄明离在海冥县失陷之后,便去信高文,从目前的情报来看,敌军应该有一支可以从海上登陆的水师力量,第三分编队要加强戒备,严防敌从海上突袭, 高文虽然对这条命令也很重视,但苦于兵力不足,根本无力进行海上布防,所以最后仍是将兵力集中到浿水上。 在高文看来,敌军的确可能从海上杀来,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海上行军,连方向都很难辨认,一次性数万军队的运送,就是大隋也是很困难的。而且他在浿水口已经布置了防御,敌军水师到来,他也能提早发现。 实在敌不过,也能避战保船。 说到底在高文看来,水师仍只是运输部队,敌军水师突袭也只是运输步兵偷袭平壤城。认知的错误,导致了他决断上的错误,也酿成了最终的苦果。 而此时攻下汉城的岐味在苦战得胜之后,并未立刻主动进击,而是命令麾下水师偷袭隋军占蝉港。 汉城的苦战,使得岐味见识到隋军的战力。连日的苦战和巨大的伤亡,使得他不太敢北上与隋军决战,但他又想尽可能地抢占地盘,于是转道带水以西。 不过带水以西多是靠海的城池,隋军在占蝉的水师就如一颗钉子一样看住两侧诸城。 岐味担心贸然攻城,隋军水师随时会抄他后路,正如他之前对付隋军的一样,因此便准备主动出击,彻底摧毁隋军的海上力量。 《天下安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五十章 浿水兵败 三月二十三日,百济大将国信率领一万五千名水军,三百艘战船从德物岛(今韩国德积岛)出发,直扑占蝉港。 到了二十六日凌晨,百济水师便已经到达浿水河口。 此时隋军的侦察船也发现了突然出现的舰队,立刻向占蝉港中的主将高文报告。高文听闻此消息之后,心中一震,百济人果然来突袭朝鲜城了。 从铁原之战开始,双方打了快一个月了,百济秘密参战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只有倭国参与战争的事情隋军还不是太清楚。 高文一面派人向朝鲜城报告,一面准备战斗。 在高文看来,对方虽然船只众多,但料想多是运输船,他虽然只有三十多只战船,但俱是新式战船,装备精良,战斗力强,因此并不畏惧敌军。 高文一面集中布防的船只,一面准备从侧翼绕道百济水师的后面。 百济水师是沿着浿水逆流而上,虽然隋军水师被堵在浿水之中,但隋军船只数量少,只要从侧翼的缝隙之中绕到百济水师身后,必能大破敌军。 百济水师这么多船只,到了浿水里面连调头都难。 高文又命人在上游放了三十只火船,准备冲击百济水师阵型。 高文没有错,错的是时代。 百济水师整天和新罗水师打,海上作战经验丰富,而国信更是一员宿将,指挥水师三十多年,远不是一般人可比。 国信眼看隋军水师放着地形优势不主动攻击却往侧面绕,立刻便明白了隋军的意图,隋军这是想绕后啊。 若是百济船只不多,还真有可能让隋军完成目的。毕竟现在隋军在上游,占据地形优势,利用水流和船速,还真有可能迅速从空档中穿过,杀到百济舰队的身后。 但问题是百济船只很多,多到可以堵塞浿水河口。 国信立刻便让诸战船分散开来,堵住隋军突击的路线,又派遣水师中的轻型船只去围堵隋军船只。同时指挥军中重舰往占蝉港里突击,意图摧毁隋军的港中战船。 百济人三百艘主力战船分散开来,立刻就如同饺子一般,密密麻麻。浿水河口虽然宽阔,但也架不住百济人船只众多。 此时整个河面尽是百济人的战场,如下饺子一般,哪还有空档位置。 刚登上指挥舰的高文看到这个情况,大吃一惊,百济人怎敢把运兵船分散开来。运兵船的目的便是运输,尽可能的多装士兵和粮食,体积庞大,速度较慢,几乎没太大的战力。 可此时高文也顾不得纠结此事。 隋军战船虽然挟势而来,但只能前进,难以后退。虽然战船巨大,但无数的百济小船围了上来,如鬣狗一般,撕咬隋军。 面对四面的敌船,隋军船速骤降。 这时百济军主力便扑了上来。数十艘战船从四面八方合围,拢到一起,便用挠钩抓住对方,然后架起舢板,登船肉搏。 众人配合娴熟,不一会便登上了数处隋船。 隋军每艘战船上人数都不多,去掉船夫、杂役,可战的水手更不多。而对方往往上来便是几十上百的登船,隋军根本不敌。 双方在战船上拼命搏杀,到了最后,船上的隋军几乎消耗殆尽。 这个时候,隋军为了不作俘虏,不少船只上残存的士兵便纷纷点燃战船,与对方同归于尽。 海上作战,最实用的武器便是火箭。隋军往往在战船之上,多备桐油等引火之物。这一次没能用到敌人身上,倒是都成了隋军就义的东西。 海上隋军战船一个接着一个点燃,硝烟弥漫,烈火灼眼。 隋军的拼命震撼人心,吓得百济人都有些不敢登船。隋军一肉搏失败便要烧船,百济人用挠钩、铁链死死地连着隋人战船,失火之时,他们也多不能逃掉。 不过自杀式攻击并不能改变隋军的命运。 战场之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百济战船,而隋军的战舰如大海中的孤舟一般,只剩下凋零。 此时高文的心都碎了,赤红的眼中几乎要喷火。不过他很清楚此战已败,无法挽回,最重要的是减少损失,不可恋战,于是他立刻让人升起信号旗,下令撤退。 隋军战船攻击的时候是顺水,但撤退就成了逆水,一正一反,速度降低近一半。 这正好给了百济人追击的良机。 不少船只之前冲得迅猛,现在反而落在后面,为百济人包围。 高文见状,亲率旗舰为诸军断后。高文的坐舰极为高大,乃是军中少有的巨型战船。他利用船前面的撞角不断地猛冲百济人的战船,凡被撞到的,或是翻船,或是直接碎裂。战船之上还有巨大的排杆,一击之下,也能使得敌船四分五裂。 此时高文坐舰就跟一夫当道的西楚霸王一般,群丑睥睨。在此船断后下,一些残存的隋舰终于破开防线,缓缓向东。 高文坐舰虽然无敌,但也为百济战船四面包围。 国信眼看敌不过对方,便命令战船四面围向此船,限制战船的速度,又命令四面放箭,火烧此船。 猛虎架不住群狼,很快战船便伤痕累累。 高文也身中流矢,浑身是血。眼看突围无望,高文乃下令猛冲敌军主船,就是沉没引得拉个垫背的。 于是隋军奋力拼命向前。 此时战船已经烧起大火,在水面上如火龙一般。眼看此船向自己奔来,国信也是目瞪口呆。 百济人只得放下放火船阻挡隋军,又有一些护卫舰上前,迟滞隋船速度。 眼看敌船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虽然隋船撞坏无数,但战船实在跑不动了,只剩下燃烧。 高文见状,乃在船头甲板上高呼:“我受卫公大恩,却兵败丧师,辜负了卫公信重,今唯有以死报国。”于是拔剑自刎。 其尸体为避免落入百济人手中,被其亲信推入海中。而其余亲兵则坚守甲板,与高文一同殉国。 大战之后,海上只剩下未消散尽的硝烟。 国信望着还未完全烧毁的隋军战船,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战他虽大破隋军,但却未俘虏一船,隋军宁可点火自焚,也绝不作俘虏。 他们到底惹了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第五十一章 主动出击 浿水河口一战,隋军大败。三十多艘主力战船,只有十三艘逃往朝鲜城方向。至于占蝉港中的一百多艘运输船,或被焚毁,或遭俘获,尽皆覆没。 百济人沿着海岸线登陆,趁势杀入占蝉城中,本就没有多少士兵为水师代管的占蝉城很快便陷落。 噩耗传来,朝鲜城中文武,哑然失声。 占蝉港的水师一直以来都是朝鲜城最后的退路,水师的覆灭意味着隋军连后路都没有了,朝鲜城真的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事对朝鲜城中将士的打击是无法用言语述说的。一时之间,隋军之中弥漫着失败、低落的气氛,三军将士,无不忧虑而迷茫。而原本归降大隋的高句丽人也产生了摇摆,很多人开始准备寻找退路。 就连稳定的军中也出现了汉胡对峙的场面,人心开始散了。 很快朝鲜城内物价飞涨,原本安定祥和的城池,仿佛是突然之间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骚乱。有哄抬物价的,有囤积物资的,有四处生事的,有打砸抢烧的······整个城中一片混乱,稳定的秩序在混乱的人心下,荡然无存。 一座城池内部已经乱了,那离他被攻破也就不远了。 这种场景也跟黄明离之前处置失措有关。他光考虑从军事上,隋军退守朝鲜城胜算更大,但忘了从政治上,一仗不打,一路撤退,对军心、人心是多大的伤害。 因为三军将士对郡府失去信任,阖城百姓对军队失去信任,所以城中的秩序才会崩溃。 面对乱糟糟的局面,黄明离反应很及时,立刻派兵镇压城中的混乱,凡是企图浑水摸鱼之辈直接被当场处死。 如此霹雳手段,立刻惊醒了城中不少之前做着美梦之徒。 城中混乱局面一时得以改观。 但黄明离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他用强力手段可以压迫内部,但压迫不了外部的敌人。一旦当前局势继续恶化,甚至敌军兵临城下,城中混乱的局面会再度恶化,甚至到时候就不是一群地痞无赖动手了,那些居心叵测的高句丽旧贵族一定不介意在隋军崩溃的路上推一把手。 “玄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不用敌军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崩溃了。” 黄明离此时已经后悔之前大撤退的决定。隋军难道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局面吗?哪一次不是咬着牙挺过来的。 宁可失败,绝不后退。 “将军此言何意?” 黄明离一排桌案说道:“现在的局势,四面烽火,援军什么的,都不能再作为依仗。我以为,我军当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而不是坐等援军到来。” 房玄龄也觉得之前应对这场战争的思路有些问题。不过隋军的作战宗旨便是集中兵力破敌,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黄明离大踏步后退他也是同意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局势恶化到这种程度。 “将军准备怎么打?” 黄明离说道:“高句丽复国组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因为有新罗、百济人的暗地里支持,才有今日的局面,是所有势力里面最是容易击败。不过这群散兵游勇,数量庞大,根基深厚,易破而不易灭之,一旦击之,即使易胜,也容易陷入泥淖之中。况且这群人的影响力太弱,即使我军大胜,也未必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 反而是南线的百济军,探子回报,其军有两万多人,正分兵攻略带水以南各郡县。其部防备不足,又各处分散,一旦击之,必然能破。” 房玄龄对此也很是赞同,先来个枪打出头鸟,才能压制住蠢蠢欲动的人心。 于是黄明离抽调城中四千名骑兵,准备南下,而守城任务则交给了房玄龄。 房玄龄是乐浪郡太守,虽是文官,但足智多谋,又常在军中,还有张希康等人佐之。况且城中尚有一万多军队,所以黄明离并不担心守备。朝鲜城最可能出现问题的,反而是内部。 三月二十八日,黄明离率主力骑兵从朝鲜城南下。 黄明离带走了四千骑,城中也只剩下几百骑了。就靠这么点骑兵,一旦朝鲜城失守,房玄龄所部在没有骑兵掩护的情况下,想突围都困难。 所以黄明离此次,只许胜,不能败。 从朝鲜城往南,是浿水和带水冲积出的近海平原,地形平坦,最是适合骑兵的冲锋。 黄明离离开朝鲜城之后,便沿着浿水东岸南下。浿水和带水的交汇处,即浿水河口,已经完全为百济军队控制,其水师也可以深入带水之中。 黄明离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往带水西岸,必须要兜一个大圈子,才能突破百济军队的防线。 此时百济军已经打到屯有城南面了。 出兵带水东岸并不是岐味最初的计划,他手中不过两万多人,担心不是隋军的对手,因此准备走带水以西。 不过谁也没料想到隋军竟然大步后退,将浿水以南的地方全部让了出来,这就让岐味改变计划。 岐味听说新罗军也准备向朝鲜城进军,此时浿水以南、带水以东的地方并没有驻扎隋军,都是空城,一旦让新罗军北上接收,他们再想拿回来就难了。而且高句丽复国组织也是疯狂扩大势力,与新罗、百济相比,这些城池更倾向于高句丽复国组织,若是不能迅速占领,倒是很有可能给高句丽复国组织做嫁衣。 所以为了抢在新罗、高句丽复国组织两个现在盟友、未来敌人之前占领带水以西诸城,岐味不得不分兵一万,交给大将扶余顺北上。 相较于带水以东诸城,带水以西更加重要,所以岐味仍继续留在了带水以西。 岐味本来北上的军队便不足,一分兵之后,各部军队数量更少了。岐味也连续多次请求百济国内给他增兵,但在松岳城一线围攻达奚暠的就有数万人马,百济人本来不多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 扶余璋咬咬牙,决定再向被派遣两万人马。 也是黄明离当机立断,抢在百济援兵出兵之前南下,否则百济援兵赶到,岐味握有四五万人马,他想胜利也不可能了。 第五十二章 屯有之战 扶余顺一路北上,到达带方城。 班慬带着城中百姓,死守带方城不降,最后城破殉国。 不过带方城只是个例,实际上扶余顺这一路,除了带方城以外,多少兵不血刃。隋军撤走之后,各城一些留下来的大户接收了城池。这些人虽然心中或是倾向于隋军,或是倾向于高句丽,但更多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听闻百济人杀来,隋军望风而逃,他们自也是心中恐惧,根本不敢抵抗。 扶余顺是扶余璋的堂侄,这次出来也是为了混个战功,所以岐味让扶余顺独立带兵北上,就是让他接下这个泼天大功。 扶余顺得了便宜,倒还卖乖。 他一路北上,也就在带方城下遇到点阻拦,但并未影响到他的前进。因此他觉得隋军有些言过其实。 隋军不战而逃,让他没法痛歼隋军,这如何体现他战无不胜的本事。 一众跟着的他来混军功的狐朋狗友也不断地吹嘘着扶余顺的本事,直夸得扶余顺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而扶余顺本人也志得意满,骄横恣肆。 这次兵临屯有城,扶余顺不认为城中的那些大户人家有胆量抵抗百济大军,于是在离着屯有城有十多里的地方便派人前往城中劝降。 因为这些日子的连战连胜,百济军上下皆是弥漫着一股嚣张、骄傲的气氛,仿佛整个乐浪半岛就要被百济军一统。 百济使者趾高气扬地来到屯有城,命令其向百济军投降。 城中临时推举的城主孙闵固根本不敢拒绝。面对百济使者,他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脸上带着惶恐与不安,至于开城投降之事,更是连连应承,不敢有丝毫忤逆。 这样的情况早在百济人的预料之中,因此倒也没有为难孙闵固。 孙闵固为百济人准备了大批物品劳军,以表忠心。百济使者倒也不拒绝,言语之间,对孙闵固很是赞许,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整个屯有城已经握在手中。 当天下午,一番宴饮之后,孙闵固送走了百济使者。百济使者是高高兴兴地来了,又舒舒服服地离开。 望着百济人离去的身影,孙闵固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是福是祸。 孙闵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在屯有城能做这个临时城主,只是因为他的家族中出了一个隋将,叫做孙代愔。 当初因为孙代愔投降,孙家夹着尾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隋军占领高句丽之后,孙家又因为孙代愔的缘故显赫起来。 前些日子隋军撤走时,为保证城中秩序,基本上将城池留给那些亲隋之人,孙闵固因此当了这个城主。不过城主没当几日,隋军竟然又返回了。 孙闵固本就亲隋,且城中也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所以立刻倒向隋军。 率军而来的正是黄明离,他侦察到百济人有一支部队正向屯有城进军,便准备先打这支偏师。于是黄明离派人进入城中,见到孙闵固,令其与百济人虚与委蛇,假装投降,麻痹对方。 孙闵固依计行事,果然骗过对方。也是百济人太过骄横了,以为大势已定,这才没有细究细节,入了隋军的彀。 至于那些劳军之物,孙闵固在其中掺杂了巴豆等物品,准备好好给百济人喝上一壶。 天色已晚,百济人离着屯有城有二十里左右扎营,准备明日再入城。 当天傍晚,众人便享用了屯有城的劳军供奉。百济军远道而来,又是深入敌境,补给本来便不充足。虽然连克多处城池,但隋军离开之前,已经将各地带不走的粮食多付之一炬,因此扶余顺所部一直没有摆脱缺粮的境遇。 这一次面对这么多补给,怎不敞开怀了享用。 至于饭后不少人肚子疼、上厕所等事,倒没人在意。一万人的军队,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现。 若是明日一早,扶余顺应该能注意到军营中大规模生病的现象,但他已经看不到明日一早的太阳。 入夜,差不多到了二更,月牙浅浅,夜色无边。 一直在城外埋伏的四千隋军骑兵,枕戈待发。听到斥候回报百济军无备,黄明离终于下令,向百济军大营出发。 隋军铁骑一路疾驰,百济军大营已经肉眼可见。 寒光凛冽,月色下的隋军甲胄闪闪发亮。黄明离目露凶光,抽出马前马刀,指向对面的百济军营。 “冲锋!” 在黄明远麾下,隋军骑兵常备五种作战武器,马槊或长矛,马刀,重斧、狼牙棒或者是钢鞭,三根投掷短矛,弓弩。其中马刀适合劈砍,是破袭战的主战武器。 大队的隋军骑兵如潮水一般,从月色中涌出,在黑色的夜幕中,散发着鬼魅而恐怖的气息。 数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是呼啸而至。 百济军果然防备空虚,连外围巡逻戒备的哨骑都没有。隋军先头骑兵冲在最前,手持利斧砍断外围的栅栏,其余骑兵一拥而入,杀入营中。 不过数息时间,隋军骑兵就从数个方向破营而入。 此时的百济人早就因为拉肚子、脱水丢了半条命,大营之中,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跑肚拉稀的人,哪还有余力抵抗。 于是隋军骑兵呼啸而过,马刀所及,尽是遍布的尸体。 整个百济军大营之中,隋军的战斗如屠杀一般,根本没有遇到成规模的抵抗。 扶余顺也因为多吃了些酒,拉起了独子。连着如厕数次,扶余顺都快拉脱了,隋军破营之时,他正躺在榻上难受,听到外面生乱,提着裤子就跑了出来。 此时百济营中一片大乱,有扶余顺的狐友郑基友跑过来拉着扶余顺就怕。 “将军,快逃吧,隋军杀过来了。” 扶余顺脑子里一片懵,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一把甩开对方的手,大声喊着:“你们不能逃,都给我回去,都给我回去!” 郑基友看着扶余顺,跟看傻子一样,忽然一转身,掉头就走。扶余顺自己找死,他可不陪着。 隋军在夜色中的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早晨,太阳初升,霞光照亮了整个血红的战场,染得天与地与着万物,都成了血红色。 黄明离持刀眺望,唯有这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他们之前的耻辱。 第五十三章 计中有计 隋军大胜之后,不作停留,便继续前进,打扫战场的事全交给了孙闵固。 孙闵固看着满地百济人的尸体,心中不住地感叹,自己算是彻底上了隋人的贼船下不来了,若是隋人兵败,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然自己是被动的,可此时的孙闵固也只得请求老天爷保佑隋军得胜。 黄明离在屯有城得胜之后,眼前便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沿着带水南下,逆着扶余顺北上道路,一路收复南面各城。 料想南线各城的百济守军并不会有太多。 另一条便是躲过百济水师的巡查,秘密向西,渡过带水,主动找百济人决战。 黄明离略一思索,便决定继续向西。他的目的便不是攻城略地,而是重创甚至是歼灭几支百济军队,增长三军之士气。 敌主力在带水以西,他自是要去以西。当然若是黄明离知道百济援军就快到了的话,恐怕就不敢这么冒险了。 出乎意料,隋军轻松地渡过带水,百济人在此并没有设防,只有十多条稀拉拉的湖船沿河巡逻。 此时岐味手中兵力也着实不足,既有要占领各地,又要保持手中有足够的战力,很是为难。 尤其是进攻不顺,顿兵于长口城下。 长口城滨海,是座海边要塞。隋军撤退之时,军中队正沈那主动请缨,希望留在长口城御敌。 沈那是当初凤城兵败被俘后加入隋军的。他加入隋军之时战争临近结束,所以只做得一个队正的位置。不过其人勇武过人,周围袍泽常称其为“飞将”。 隋军撤退,沈那却觉得隋军过于畏怯,放着好好的坚城不守,白送给百济人,岂不是犯傻。 沈那其实算新罗人,他家在汉江流域,临近百济,属于常年战场,因此对百济人仇恨深重。 当时隋军的命令是大步后退,驻扎在长口的鹰扬校尉自是要接受命令。不过有人愿意留下,他也乐得能给百济人制造麻烦,于是便任命沈那为长口城主,抵御百济军队。 沈那这个城主,任命地有些儿戏,根本没有什么法效性。但沈那却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年轻人,他把这一仗当作自己成功的基石。 隋军离开之后,沈那手中只有几个旧友跟随。 眼看大战就要来临,沈那召集城中的大户和百姓,恐吓他们百济人打来了,要屠城,并言之凿凿地告诉众人,南面的汉城等地都已经遭到了百济人的毒手。 屠城之事,城中百姓哪里知道真假。但高句丽与百济是世仇,双方仇杀多年,城中百姓本能地便相信沈那。 众人把沈那当成了主心骨,于是沈那号召城中百姓,隋军逃了,他们要自己保护自己。 沈那召集了青壮千余人,准备誓死守城。 但是沈那也很清楚,只靠这千余人,是很难守住城池的。于是沈那下令城中百姓连夜赶作旗帜,尽插到城头之上,以作疑兵。 岐味远道而来,听闻城中兵马众多,心中大惊,于是不敢贸然前进,而是命令部下稳扎稳打地前进。 如此耽搁两日,百济人到达城下,却发现城头之上,并无一杆隋军旗帜。岐味闻之大惑不解,还以为隋军故意设的埋伏,心中更是谨慎。 百济人在城外并不攻击,而是紧锣密鼓地打造攻城器具。 这日正准备攻城,忽然城中城门打开,有使者而出。前来之人自言是城中大户,他告诉岐味,隋军在城中根本没有多少兵马,之前那密布的旗帜都是虚张声势。这些日子眼看百济军杀到,便故意放倒旗帜,以为疑兵之计,恫吓他们,而隋军早就趁机逃走了。现在城中并无隋军的一兵一卒。 岐味听了大吃一惊,接着便是恼羞成怒。 “隋军奸猾,辱我太甚。”眼睁睁地看着隋军从自己面前溜走,岐味心中别提多恼怒。作为一个名将,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是丢人。 “那你们又为何投降?” “隋军走后,我等不敢抗拒大军。” 岐味也知道没有军队防御的城池,就跟大街上抱着金子的孩童一般。因此对于长口城的投降,并无丝毫的怀疑。 眼看走了隋军,不过占领长口城,也勉强算战果了。 于是岐味下令,三军向长口城进发。 到了长口城下,果然城门大开。岐味命令大将岐无支为先锋,领军入城。 岐无支是岐味的侄子,乃是军中少有的猛将。作为先锋,冲锋陷阵,攻城略地,有万夫不当之勇。 岐无支一马当先,进的城门,身后跟着一群亲卫。 进的城中,四下无人。就在这时,岐无支胯下的马竟然向前倒去。岐无支大惊,便见四周的地竟然陷了下去。 陷坑之中全是竹签、短矛,岐无支的战马立刻被戳死。岐无支力大,竟然用马槊支撑住身体,没有跟着摔倒。 正当岐无支要上来,忽然一声梆子响。四面街道上冲出无数人,对着落入陷坑的百济人便戳,岐无支左右无可避闪,竟然被乱矛戳死。 岐无支带进城中的人,有上百人落下陷坑,尽被诛杀,其余人也拼命往外逃。 这时长口城上,旗帜突然立起,到处都是隋军战旗。然后四面鼓声隆隆,仿佛有千军万马。岐味大惊,心知中了埋伏,就要救援前军。 这时大军两侧忽然有人马之声,岐味放眼望去,东北和西南方向,皆是烟尘滚滚。 此时岐味更是心中慌乱。他知晓隋军主力未退,此时已尽落入隋军的包围。于是岐味再也顾不得入城的军队,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百济三军混乱,屁滚尿流,退了十几里才方止。 至于入城的百济军士兵,已经成了弃子,尽数为众人歼灭。 沈那险中求胜,大破百济军队。通过这一仗,彻底树立了自己的威望。 而过了很久,眼看隋军并未追来,岐味赶到疑惑,细究之下,才知道竟然中了对方的计中计,城中真的没有什么隋军。 恼羞成怒的岐味下令攻城,但士气不高,且伤亡很大。而沈那面对百济人,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双方相持数日,百济军也没有攻下城池。 第五十四章 直取杨岳 百济人主力攻击长口城,其老巢则设在了杨岳城(今朝鲜安岳郡一带)。而从屯有城往杨岳城,不过是数十里的距离,即使中间隔着带水。 杨岳城西依山脉,东面平原,乃是一处要地。岐味也准备经营杨岳城为百济在带水以西的中心,因此在此地屯兵一千五百人,并将粮草、辎重以及缴获物资全部留在了杨岳城中。 百济人虽然主力西出,在带水两岸留出一片空挡。但一方面百济人控制了浿水河口,并有船只在带水巡逻,隋军根本无法从带水河口逆流进入带水。另一方面从杨岳城到长口城,中间也不过七十多里,急行军不过一日。一千五百名士兵,加上一座坚城,无论如何也能撑到主力回援,所以岐味对于自己的后路并不担心。 驻守杨岳城的是岐味的旧部竹川。 竹川是员骁将,勇武绝伦,但好喝酒,每次饮酒,必然喝得酩酊大醉。而且竹川的酒品不好,每每喝醉之后,又便喜欢胡言乱语,发酒疯闹事,因此颇为人不喜。 之前竹川因为喝酒惹了多次事,都凭借着岐味回护而幸免。然而竹川屡教不改,这次在汉城之战后,他喝醉了竟然又得罪了身在军中的百济重臣德执得。岐味为了保护竹川,只得将他留在了杨岳城,并叮嘱他不得再饮酒。 德执得虽然是个文官,也不掌军队,但却是百济王扶余璋的心腹,此时在军中相当于大军监军,连岐味都有些忌惮。竹川自己找死,竟然把德执得当成小厮调戏,如何不惹得德执得忌恨。 竹川酒醒之后,也知道自己比不得德执得,只得低头认怂,留在杨岳城。 然而竹川素来桀骜,自视甚高,此时向人低头,心中郁闷之气如火中烧一般。于是竹川又故态萌生,整天喝得酩酊大醉,不理军务,早忘了岐味的嘱托。 这里没有岐味,也无人约束他。而竹川本人治军素来严苛粗暴,因此众人也无人敢管。 这日竹川又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躺在榻上休息。忽然城外有军队前来,自言是扶余顺兵败残部,遭到了隋军的追击,请求入城。 扶余顺在带水以东攻打隋军守军是知道的,但如何兵败? 守军有心问询,城下之人却是被问得恼了,眼看不开门,便破口大骂起来,自言若是误了大事,要他们命。 百济军中,等级森严,其中夹杂的贵族和庶民有天差之别。守军不敢擅专,急忙去回报给竹川。 竹川正“呼呼”大睡,身边的亲卫没人敢唤醒他。这家伙有起床气,若是惹怒了他,轻则一顿鞭子,重则就要掉脑袋了。 听闻是扶余顺兵败之军,竹川的亲信平忠便顺口说道:“既然是扶余将军,总不能让他在外面等着。扶余将军是大王的侄子,身份非同一般,就是咱们将军也得罪不起。我看还是快快将其迎进来,省得扶余将军以后再忌恨了咱们将军。” 平忠不清楚外面情况,还以为扶余顺身份已经确定了。而且他也不认为有人敢假冒扶余顺的身份,这才失了戒备之心。 接到命令的守门之军,此时有了背书,果然打开城门,放城外之兵进入。 扶余顺早死在屯有城外,哪里能再来杨岳城,这支部队正是黄明离指挥的隋军骑兵。他从百济人的俘虏中知晓了扶余顺的身份,便定计假扮百济人,偷袭杨岳城。 隋军之中有不少高句丽人,其与百济人同出身于扶余一族,语言、相貌差不多,因此能够顺利蒙蔽过去。 而对方也果然受扶余顺身份影响,最终打开了城门。 隋军有四千骑兵,百济人有一千五百名士兵。若是有城池依靠,隋军就是神兵也不可能击败对方,但此时隋军破城,要在城中进行巷战,机动灵活的隋军就稳操胜券。打开了城门的杨岳城,跟下了防御的美人没什么区别。 隋军一通混杀,城中一千五百多名百济军不敌,最后全部被隋军歼灭。 被岐味寄予厚望的大将竹川,在紧要关头醉得跟一头死猪一般,得到被隋军俘虏之后,竹川还睡眼惺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竹川被隋军五花大绑,送到帅帐。 这样如猪一般的统帅,黄明离连看也不看,便让人砍了脑袋。又命人紧闭城门,清理城中残兵,不放一人出城。 从被俘的百济军口中得知,百济主帅岐味正在率军攻打长口城。黄明离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长口城还未落入百济人的手中,但立刻觉得此战是个机会。 岐味是百济名将,其率军多次击败新罗,乃是百济人心中神一般的人物。一旦击杀岐味,必能震慑入侵大隋的百济人,同时大震大隋军心。 岐味带了三万人北上,在汉城消耗了一部分,分给扶余顺一部分,驻扎海冥、杨岳等城池又是一部分,此时岐味手中能用之兵,差不多有一万两千人。 以四千骑打三倍于己的敌军,虽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但黄明离却是信心十足。 一支军队的作战方式、战斗意志、战斗素养往往与主帅有很大关系,而在黄明远的影响下,围点打援、以少胜多成了隋军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此战隋军在暗,百济人在明,隋军占据了主动。 但问题是杨岳城已经被隋军攻破,没了诱饵,再想引诱岐味来援救有些困难了。 黄明离甚至有些后悔攻城之初没有放走一些百济人,让他们给岐味送信。现在再让他们送信,已经晚了,黄明离可不敢相信这群人。 若是杨岳城未丢,岐味还会出兵救援,可若是岐味知道杨岳城被隋军攻破,后路不稳,必然会趁机撤退。而百济人现在控制了浿水河口,岐味完全可以西进到海边,从沿海港口登船撤军,这样相比其它方向更安全快捷。 面对现在的局面,黄明离着实有些犯愁,可仗已经打到这种程度,天赐良机,黄明离可不愿白白放弃歼灭岐味所部的机会。 黄明离陷入了为难。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赵其去也 黄明离对于如何赚取岐味心中为难,这时军中一名鹰扬司马,名曰赵其,便面见黄明离,自言可为大军引百济人来攻。 赵其今年四十二岁,是河北涿郡人,从军十多年,不过军事能力一般,靠着资历和有文化,才做到鹰扬司马的位置。 面对赵其的毛遂自荐,黄明离便问道:“赵将军准备如何行事?”黄明离也知晓赵其,往日赵其在军中不显山不露水,他并没有看出对方有多大能力。 此时赵其面色如常地说道:“使百济人去报信自然不成,可若是在下在前往长口城送信的途中被俘,随身携带的信件也为百济人俘获,岐味便能知道我军围攻杨岳城的消息了。” 黄明离大吃一惊,赵其这主意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赵其这是要做死间啊。 于是黄明离面色一凛道:“赵将军可知,此事不可信口开河,你当知晓此事的风险,我军数千将士的存亡,全在此事。” 赵其挺身单膝跪下说道:“将军,赵其不敢胡言乱语,今献此计,便是心存死志。”为怕黄明离不相信他,赵其又言道:“赵其是独子,在辽东有老母一人,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赵其死后,还望将军多多照顾。” 黄明离大为震动,拉着赵其的手说道:“汝妻子老母我养之,汝勿虑!”却是信了对方。 隋军将士,以荣誉为重,以捣生赴死为使命,军魂尚在,容不得旁人有什么怀疑,即使对方是主帅。 赵其叩首再三。 黄明离于是亲笔写了一封信,让赵其带上,因为不知晓长口城的情况,所以黄明离的信有些含糊,只明确说明隋军正在攻打杨岳城,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 临别之际,黄明离乃告诉赵其道:“此行九死一生,赵司马若是被俘,不若假降,许以保全性命。” 赵其乃言道:“将军,我隋军将士,忠义无双,这是整个乐浪都知道的。岐味多智,且素来狡黠,若是我降,他必然不信,以为有诈。只有我死,他才会相信我送的信是真的,才会上钩。” 黄明离知道赵其所言极是,于是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说道:“卿且多保重!” 赵其翻身上马,回头拱手道:“诸位,赵其去也!”便一挟马腹,望北而去。 赵其按照计划一路前往长口城,然后故意被巡逻的百济人发现。经过一番抵抗之后,他不负众望地被百济人捕获了。 百济人从赵其身上搜到那封信,并将赵其送到岐味面前。 这年头无论是高句丽、百济、新罗还是倭国,都是没有文字的。百济还是因为在南梁时期便朝贡中国,方使得汉字传入。 不过岐味出身高贵,倒是识得汉字。 因此当岐味见到黄明离写给长口城的信,大吃一惊,几乎没有站稳。在信中黄明离写道,听闻百济人肆虐,隋军在朝鲜城的军队兵分两路南下,一部主力已经在屯有城下挡住了扶余顺所部,并另一部主力也包围了杨岳城。百济人在杨岳城兵少,用不了多久便可攻下。长口城只要拖住百济人,不需数日,援军必达。 岐味心中有些震惶,他不清楚隋军是怎么来到杨岳城下的,但他很清楚,若按照信中所言,隋军就要将他合围在长口城下了。 长口城打不下去了,即使长口城经过这几日攻击,已经岌岌可危,用不了多久就要城破。但跟杨岳城相比,这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隋军偷袭杨岳城,完全打在了他的痛处。 一旦杨岳城失守,他的所有储备、物资、缴获全部都会落到隋军手中。而且他和扶余顺的联系也将彻底被割裂。到时候隋军顺着带水南下,对扶余顺所部完成包抄,扶余顺只剩下覆灭一条路,而他也将狼狈逃回百济,威名尽丧。 这场敌后偷渡的战果将完全付之一炬。 这样的后果是岐味完全无法接受的。兵败丧师,畏战而逃,声名尽丧,岐味可以想象的到回到百济等待他的是什么。 而且岐味与扶余璋关系并不好,实际上岐味一直是百济内部保守派的首领。扶余璋也只是因为其势大,不得不用他。一旦岐味回到百济,扶余璋绝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岐味立刻便下定决心,救援杨岳城,不惜一切代价救援杨岳城,保住现在的战果。现在的他只能指望竹川能够管点用,撑到他返回的那一刻。 岐味希望获得更多的隋军消息,因此亲自去见赵其,劝说赵其投降。 赵其之前在战斗中受了伤,瘸了一条腿,此时被押在帐中,眼看岐味前来,立刻怒视岐味。 “将军力尽被擒,已经尽职尽责,今日何不早降?” 岐味本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宽仁,谁成想赵其听到岐味的话,一口浓痰吐到岐味的脸上,大骂道:“百济狗,我是大隋男儿,如何能投降你百济鬣狗,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岐味强忍着愤怒再劝,获得的只是赵其的辱骂。最终岐味是勃然大怒,让人将赵其推出去斩首示众。 赵其之事在岐味这里只是一个小插曲,不过赵其如此不怕死的样子,倒是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隋人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于是岐味调集兵马,也不停歇,便准备往杨岳城赶。 有部下劝说岐味休整半日再行,毕竟百济军连日攻城,士兵们疲惫不堪,不适合急行军,但这些建议皆为岐味拒绝。 岐味也清楚这段时间士兵们体力、精力损失很大,但杨岳城也是刻不容缓。 三军将士,近万人马,直奔杨岳城而去。 城头上的沈那看着百济人离去的身影,满是疑虑,但也不敢妄动。岐味真不愧是百济名将,不过数日长口城便损失惨重,而他面对岐味,只有招架之力。城中的百姓若不是担心百济人在破城后屠城,皆憋着一口气不敢松,城池早破了。 虽然不清楚百济人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又为什么有些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他似乎是赌赢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银泉之殇 安岳郡西北,尽是一些山地。而长口城所在之地,则是近海平原和小丘陵。从长口城到安岳郡,不远的路上,要闯过银泉山谷。 银泉是当地一处有名的湖泊,因湖水清澈,宛如银月而得名。其山谷地带,西部狭窄,中部略宽,东部稍变窄,其间只有一条大道可行。 隋军在乐浪半岛待了一年多,各地地形也差不多皆掌握。 黄明离派赵其前往长口城之后,便将目光放在了银泉山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黄明离将主战场设在了山谷中部第二个山谷之中。 银泉山谷中部的,是分为两个山谷,中间南部山脉北凸,将山谷一分为二。其状有些像“官”字的下半部分。 将埋伏设在第二个山谷,也是有原因的。百济军东来,虽然是急行军,但起码的戒备还是有的,其过第一个山谷时,戒备必然更重一些。 而若是平安度过第一个山谷,到了第二个山谷之中,则戒备心会不自觉地下降。 而且第二个山谷狭窄,地形开阔,正好适合大规模地骑兵冲锋。 黄明离带着主力骑兵一路赶到银泉山谷设伏,又命令数百人弃马登山,从谷北的山上绕到山谷中间的隘口处设伏。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一路急行军的百济人终于到达银泉山谷西面。 山谷之地,易于埋伏,岐味也是打惯了仗的人,因此将部队列成一字长蛇阵,前后呼应,兼次入谷。 进入第一个山谷,没有什么问题,岐味的戒备心也松了下来。毕竟第一个山谷更狭窄,就是有埋伏也当是第一个山谷。 于是岐味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快速通过山谷。 从第二个隘口进入山谷,眼看豁然开朗。 此时离着第二个山谷不过十多里,在山谷东北面开阔的方向,正是黄明离率领的骑兵。 这些士兵沉默不语,巍然如山。 眼看百济人已经大部入谷,黄明离高举马槊,大声喊道:“杀!” 所有人都知道对面是百济人的主帅,渴望战功的士兵们,眼中满是热切与希冀。 隋军骑兵的攻击一般分为三波。 第一波便是远程打击。纵马驰奔的士兵利用手弩,对着敌军散射。等到双方接近,离着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最前排的士兵平举着长矛、马槊,开始了冲阵。 隋军骑兵持利器,着重甲,利用墙式冲锋,可谓是无坚不摧。 黄明离亲自带队发起冲锋,成排的骑兵如磨碾一般碾压过去,长矛所及,马蹄踏过,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 百济军根本没有防备,也来不及列阵,便被突然杀出的隋军冲散了阵型。 而步兵在面对骑兵之时,不列阵就相当于自杀。 长矛骑兵之后,便是手持马刀的轻骑兵,这些骑兵是杀戮者,收割着溃散部队的人头。 宽阔而无法逃脱的峡谷之中,正是骑兵屠戮的好地方。 隋军疯狂蹂躏着已经丧了胆魄的百济军队,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胜利的收获。 岐味自从见到突然杀出的骑兵,便知道中了埋伏。这个时候,他立刻就想列阵,可惜隋军骑兵的速度太快,而步兵列阵需要的重武器、盾牌等皆在后军,根本来不及。 为了加快速度,很多士兵都脱了重甲行军,使得原本的重步兵,都成了无防御能力的人。 眼看隋军破阵,肆无忌惮地在百济军中杀戮,岐味虽然痛心,却并不准备投降。 他一面指挥军队抵抗,一面指挥后面的部队往前一个山谷撤。隋军尽是骑兵,是优势也是劣势,只要退入前一个山谷,有隘口掩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便不惧对方。 岐味很镇定,但麾下的部队早就丧胆了,这不是岐味一人可以改变的。 此时谷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一的一条通道便是身后的隘口。于是求生的士兵拼命地往隘口去赶,根本听不得指挥。 岐味大怒,死命地压制溃兵,但根本无用。 最后岐味不得不命令亲兵为督战队,敢有冲击隘口的,尽数诛杀,才勉强维持一点秩序。 但隘口并不是避风的港湾。 黄明离派遣了数百名士兵伏于隘口之上,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了。这些人提前在山上堆聚了大批的滚石。此时眼看谷中的士兵拼了命地向外逃,原本一直隐藏的他们突然出现,将山上的巨石往山下倾泻。 山高谷深,山上的石头跟雨水一般浇了下来,砸的下面的百济人头破血流。 又有强弩对着人群多的地方抛射,尽可能多地杀敌。 山头上的这群隋军,很快便搅乱了百济人的突围。此时百济人眼看山头草木摇动,喊杀声四起,仿佛千军万马一般,根本不知道隋军到底有多少,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了。 此时岐味的督战队也不管用了。 众人为了逃命,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更何况是阻止他们逃命的督战队。很快众人便动了刀枪,为了活命,自相残杀起来。 十多个督战队士兵,立刻陷入逃命大军的人流之中,尽被诛杀。 整个百济军的局面,彻底失控。 岐味身边的亲兵,倒是拼命地护持着他,不过这些人或是阻敌,或是督战,此时都死得七七八八,连他的亲儿子也战死在军中。 独剩下岐味一人,挥舞着长刀,拼命嘶吼,仿佛入了魔。 黄明离杀破重重百济溃兵,直冲到岐味身前。而岐味见到黄明离,终于镇定起来。“这些都是你定计的!” “是那个被你俘获,又被你杀的人定计的。” 岐味想起那个吐了自己一脸的隋人,不由得叹道:“可惜,可惜!”也不知道是可惜 自己中了对方的计,还是可惜此人已经被自己杀了。 说完岐味又用手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长刀,悠悠叹道:“这刀跟我二十余年,百战余 生,没想到今日要死在这里!”于是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高声喊道:“天亡我也!”遂用长刀划破了喉管,倒在了地上。 黄明离看着岐味自刎于面前,没有阻止,这是他给予一位老将最大的尊重。 这一战,百济所部,全军覆没。此战之后,隋军和百济人的战局要翻过来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兵围朝鲜 黄明离在银泉谷底全歼了百济军队,斩杀百济名将岐味,一时士气大震。黄明离本准备继续南下,迎击百济援军,这时朝鲜城急报,高句丽复国组织主力部队正向朝鲜城方向围攻,而西南方向的新罗军主力也向朝鲜城逼来。 黄明离作为乐浪半岛唯一一支机动部队,不敢再继续留在带水以西,便率军向朝鲜城方向撤退。 临行之际,他已经弄清了长口城坚守的原因,深为沈那的勇略壮之,遂任命沈那为权鹰扬郎将,节制带水以西诸城,收复失地。 沈那在长口城算是意外之喜,反正隋军现在顾不上带水以西,还不如由着他在这折腾,万一能有成果呢。 黄明离的主力一路往北赶,此时高任男已经率领数万人马,兵临朝鲜城下。 高任男这支高句丽复国组织能发展这么快,也少不得新罗人的支持。对于新罗人来说,高句丽复国组织是用来对付隋人的,而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在消耗中被消灭,因此他们虽然扶持高宝藏,但也扶持高任男。 而且两边都扶持,还能相互制衡。 这次眼看高任男在乐浪半岛掀起了巨大声势,为了使其能消耗隋军,牵制朝鲜城的隋军,金白净便派人前往高任男处,表示支持其为高句丽王,又赠送了大批武器装备。 高任男获得新罗赠送的物资资源,又希望彻底压倒南面的高宝藏,遂组织各处军队,围攻朝鲜城。 其实豆方娄等人是建议清理完周边诸地的隋军,再最后合围朝鲜城的。本来高任男也同意了,但新罗人一撺掇,他又没了脑子。 这一战高任男聚集了接近五万人马,连老弱病残都带上了,就是图个声势。 高句丽人沿着浿水一路逼近朝鲜城,对朝鲜城形成半包围。 其实高任男和新罗约好,双方联合攻城的,只是高任男也有小心思。一旦新罗人破城,还有他们什么事,所以他企图抢在新罗人之前破城,到时候新罗人便无话可说。 而新罗人方面,似乎有意用这些高句丽人消耗隋军,因此主力停在獐塞(今朝鲜遂安郡)不动。 数万高句丽人兵临城下,密密麻麻,跟虱子一般可怖。 朝鲜城中有兵一万多人,足以据敌,不过城中百姓士气却是不足。黄明离南下之后,连战连捷,不过谁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没法指望城中百姓因之士气大涨。倒是三军将士,人心振奋,誓与高句丽余孽死战。 高句丽人从东北方向赶来,主攻方向是北面和东面。 房玄龄早在城外掘了一条壕沟,与浿水相连。壕沟宽三丈,人马俱不能渡。而在壕沟内侧,设置了一排刀车,防止敌军铺设木板。 隋军又在城池外侧,壕沟内侧,修筑了一圈环形工事,多置弓弩手于其内,以防御敌军填充壕沟。又在城池四角外侧,置了数十架投石机,以为远程打击。 常年攻城、守城,隋军的防御不可谓不严密。若是高句丽的精锐与之一战,双方可能要各显神通。但此时的高句丽复国组织人员,空有人数,但战力不足,装备也奇缺,若想打破这样的防御,那是千难万难了。 高任男命豆方娄和温沙门分领一军,从朝鲜城的北门、东门发起攻击。他也清楚自己能依靠的,就是人数优势,所以为了攻城,也就不惜得人命了。 小小一道壕沟,高任男自不放在眼里。 于是高任男一声令下,大批扛着沙袋的高句丽人往隋军阵地冲去。张希康受命阵前指挥,眼看高句丽人进入射击范围,一声令下,隋军弓弩便向天抛射,宛如密雨一般。 这些高句丽人,顶多也就是有个武器,至于盔甲,多数是没有的。于是飞矢之下,成片成片的高句丽人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这些高句丽人虽然狂热,甚至于疯狂,但也是血肉之躯,抵不住刀枪。于是整个隋军阵地前,铺满了高句丽人的尸体。 高任男在军后看得大怒,却无可奈何。这群部下的战力,他是清楚的,原本没指望他们冲锋陷阵,但连个壕沟都填不了,还是让他愤怒。 这时豆方娄也看出来,他们虽然人多,但再消耗下去,也会崩溃。于是劝高任男道:“不若以着甲士兵前冲掩护,再行填充壕沟。” 高任男手上虽多是乌合之众,但也有一部分甲士。这些人都是前高句丽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而且新罗人也送了他们一批军械,使得高任男可以多武装一部分士兵。 对于这些甲士,高任男可是当成宝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消耗。他也就这些本钱,损失一点便少一点。 不过当前形势紧迫,强攻不顺,若是就这么退了,必然士气大降,搞不好这次围攻就成了虎头蛇尾。 “命令安集率军出击。” 高任男又唯恐损失太大,还叮嘱安集,不要硬拼。 安集率领两千余甲士,掩护着填壕部队,继续发起攻击。有甲胄防御,勉强可以抵达弓弩的伤害。 眼看对方换了甲士,张希康并不慌张。 对方虽然着甲,但机动性也大大降低。隋军有床弩和炮车,打的就是甲士。 眼看对方冲到阵前,张希康一声令下,城前和城头上的梢炮便开始轰鸣,而城头上的弩炮、床弩也开始万箭齐发。 果然高句丽人一路冲到了壕沟边,笨重地填起壕沟。但对面万石齐发,即使身穿重甲也没有用。 高句丽人被巨石砸的一片人仰马翻,队形也完全混乱起来。 高任男在阵后看得眼眶尽红,立刻便下令安集退回来,让他的宝贝疙瘩去打这种仗,他可心疼死了。 高句丽人开始后撤。 就在这时,隋军阵中吊桥落下,上百全副武装地重骑兵突然冲出。这些人手持重武器,从后猛攻撤退的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本以为隋军是一心死守,没提防隋军会出击,因此撤退的混乱无序,正好成了隋军追击部队的靶子。 隋军骑兵冲了上去,连攻带砸,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伤上百人,然后顺利撤退。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顺藤摸瓜 战争这种事,兵力很重要,但战争的胜负,却从来都不仅仅是兵力来决定的。一支百人的精锐之师远胜过数万人的乌合之众。 城坚池深,兵强粮多的朝鲜城,对于高句丽人来说,就是一颗砸不碎、嚼不烂的铁核桃,任凭他费尽心思,也难以攻破。 不过人数这种东西,蒙骗一下外行还是可以的。 至少城中不少大户人家看着城外的高句丽人重兵围城,有恐惧的,也有惊喜的。 大隋覆灭高句丽,有得利的,自然也就有失利的。不过隋军的屠刀可不是吃素的,虽然隋军没有故意屠杀高句丽人,但是那些意图生乱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丢到哪个矿山干到死。 尤其是朝鲜城,因为要作为隋军的老巢,所以多次被清洗,直到现在,能幸存的,多是一些隐藏极深的人。 陈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高句丽复国组织者,但旁人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陈吉的姊夫是高元之弟高修,而他本人在高句丽覆灭的时候,还冒着风险救了受伤的高任男,所以知晓这些事的人,自然地把他认为是志同道合一辈。 陈吉心中不住抱屈,天地良心,他就是一个小人物,每天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根本不想趟浑水,这些都不是他自愿的。 他不想像那些复国组织人员一样,脑袋也挂到城门楼子上展览啊。 其实说陈吉是高修的小舅子,也是给陈吉脸,他的姊姊其实就是高修的一个侍妾。而高修光是侍妾就有几十个,他算哪门子小舅子。 不过陈吉在高修面前素来乖巧,也算讨得高修喜欢。而他本人又拉大旗,做虎皮,仗着这个骗不了自己但能骗得了别人的关系,在朝鲜城做个小官,所以旁人都认为他和高修关系很紧密。 高句丽灭亡之时,隋军入城,高句丽的一众王子皇孙,都成了阶下囚。 当时城中混乱,很多人跟着平冈公主突围,身为高元庶子的高任男也在其中。不过高任男运气不佳,被乱军冲散落马,摔伤了腿,没有突围出去。 当时高任男的护卫保护着他,好巧不巧就逃到了陈吉家中。幸好高任男认识陈吉,知道他是高修的小舅子,否则高任男的护卫直接就杀了他。 祸从天降,陈吉也不敢声张。他只得小心地伺候好高任男,又帮着高任男逃出城去。 陈吉这个人,天生有种亲和力,和高任男相处长了,高任男也很喜欢他,便请他一起跟着走。 陈吉有家有业,如何甘心跟着高任男做个流寇,便谎称给高任男当内应,留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高任男被隋军在单单大领里追得四处乱窜,自己都顾不上,如何顾得上陈吉,也没有派人联络。但现在高任男势大,又计划着谋取朝鲜城,便想起了陈吉,并派人去联络他。 城中一些潜藏很深的世家大族,也把陈吉当作自己人,商量着如何打开城门,迎高胜男入城。 陈吉根本不想参和这些事,但他根本躲不掉。 众人正筹划着起事,这日陈吉回到家中,进入正堂,便发现有几人在房中坐着,而他的妻子儿女被绑了起来。 其妻子儿女见到陈吉进来,本已经瑟瑟发抖的他们立刻挣扎着要起来。陈吉也是大惊失色,快步就要扑过去,却被两人上前拦住。 “你们到底是谁!” 众人之中为首的一人坐在桌案前,理理衣服,笑着对陈吉说道:“隋人!” 陈吉听到这两字,如同雷震,心中大惊,他本人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是什么勇士,也不是什么信仰坚定的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此人接着说道:“你应该清楚我们为何来找你?” “我······” 陈吉嗓子发干,用尽力气却说不出话来。 那人上前扶住陈吉,笑着说道:“你老婆孩子的性命,全在你一人手中。” 陈吉有些崩溃地说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吉不明白,他就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放过他呢。 “你是高修的小舅子,复国社里的中坚,我们想让你做什么你不清楚?” 又是高修的小舅子,陈吉无比痛恨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这么不懂事,为了一个小官,拼命地张扬,最后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你们做的事,我们都知道,所以你把你和他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陈吉有些无奈道:“既然你们都知道,又何必问我?” “我们知道是我们知道,但你说得清不清楚,老不老实,完全决定了我们接下来对你的态度。” 陈吉知道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也不作抵抗。而且对方也承诺,只要他配合,事后会把他送到中原为官,不必担心报复。这让陈吉很是意动,他讨厌什么狗屁复国,讨厌高修小舅子这个身份。 于是陈吉把这些日子众人联络他的,商量的,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其实隋军情报人员当然不知道陈吉一行人的全部事情,但陈吉是高修小舅子的事不难查,因此他属于重点监视对象。然后以他为突破口,很多事都能查到。 陈吉主动也被动的是这群复国组织人员的核心人物,这群人的情况他大都清楚,因此高句丽人笼罩在朝鲜城的这张大网便彻底为隋军掌握了。 陈吉供述完之后,也彻底任命了。 当叛徒之前的挣扎最困难,但当了叛徒之后,再去做事,便不困难了。 很快陈吉地供述,以及这群人的名单被送到房玄龄的手中。房玄龄当机立断,按图索骥,比照名单,一个一个抓人,宁抓错,不放过。 于是这天夜里,整个朝鲜城内,灯火通明。不时地有人闯入某处府邸,接着便是哭喊、求饶与杀戮、呻吟的声音。 到了第二天早上,城中光是抓捕、处置的便超过千人,受牵连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整个城中的大户,一夜之间少了近一半。 城中的百姓,不知晓到底什么情况,在这个时候,更没人敢多言语。整个城池,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而北斗人员再次来见陈吉,准备实行计划的第二步。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开门揖盗 一听说隋军要让他去高任男军中去诈降,陈吉第一反应便是直摇头。他本就因为这件事心悸的很,若是再去诈降,真要了他的命。 陈吉拒绝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在房玄龄看来,想对高任男来一场关门打狗,还真的必须要用到这个陈吉。 陈吉恋家,从他因为妻子儿女被抓起来从而乖乖倒戈便可看出,用他诈降,可以保证其不会反水。而且他还供述了复国社的名单,若是高任男知道了,能绕得了他。 高任男素来狡黠,若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陈吉,旁人很难取得他的信任。至于其余被抓获的复国组织成员,或是不足以取信隋军,或是不足以取信高任男,都不可用。 于是房玄龄让北斗人员必须说服他。 其实对付陈吉这种人,还真用不上北斗人员使多大力气,只是对着他一番恐吓,陈吉就乖乖俯首帖耳了。 陈吉也看出来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落入隋人手中,逃不掉了,只求事成之后,隋人能够信守承诺,放他和家人一条生路。 到了夜里,按照隋人的交代,他从南门城头潜下,然后顺着浿水,逆流而上,一路到达高任男的大营。 也幸亏陈吉会水,否则北斗人员还得想其它办法。 陈吉游了大半夜,累个半死,爬上岸来,跟个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几乎都不能动了。休息了好久,陈吉才一瘸一拐地前行,最后被高任男的手下发现。 见到陈吉,高任男也是一喜。 这两日他损失惨重,却连朝鲜城的边都没有挨上,别提多郁闷。至于派去联络城中之人的手下也是音讯全无。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若是再攻不下城池,他也只得倒向新罗,给新罗人当狗了。 陈吉的到来,重新给他了希望。 “陈吉何来?” “大王,我是从平壤城的南门逃出,然后从浿水之中游过来的。” “城中如何?” “隋人缺粮,城中已然大乱。隋人虽然强力镇压,但民心思慕故国,但盼望着大王能够入城。” 高任男听了大喜。 “你此次前来是?” 陈吉赶忙说道:“大王,隋军兵力不足,所有的军队都集中到东、北、西三个城门。至于南门,因为他们自恃有浿水天险,所以驻军不多,而且驻军多是从城中各家出的人。今大王归来,正是复国良机,我等不愿再在隋人手下奴役,愿打开南门,迎大王入城。” 高任男眼睛一亮,忙说道:“你们能打开南门?” “南门驻军不过千余人,真正的隋人更是只有四五百人。我等定计,准备明日晚上,宴请隋军南门守将,趁机将这些人全部诛杀。然后趁着隋军群龙无守,打开城门,迎大王入城。” “好!” 高任男正发愁,陈吉的建议,仿佛如旱地里的雨水,沙漠中的甘泉一般,解了高任男的难处。 高任男多疑,今日若换了旁人,自是会怀疑此事的真伪。但陈吉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天然的便有一种信任,而且陈吉来了之后,也没有说回去的事情,更是让高任男信任。 陈吉不是不想回去,但不敢回去。隋人严令他不得提回去的事情,否则隋人会要他的命。 到了第二日,高句丽人胡乱的攻击了一日,也没什么成果。高任男光等着今夜的偷袭,因此便对白天的攻击不怎么上心。众人也偷懒的很,上下俱是糊弄了,混了一日。 而城头上的房玄龄见到这种情况,便知是陈吉的诈降起了作用。 不过张希康还是觉得房玄龄如此做实在冒险,这个陈吉是是个高句丽人,着实不可信,一旦他再次反水,高句丽人将计就计,隋军就危险了。 将此战的成败寄托在一个叛徒身上,本身就不靠谱。 房玄龄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高任男相不相信陈吉,陈吉有没有反水,这些都有什么要在意的呢?今日只要高任男敢来,咱们就能留下他。” 到了傍晚,高任男让众人饱餐一顿,各自休息,等到二更,高任男始调动三军,前往朝鲜城的南门。 这一次为了突袭成功,高任男也下足了功夫,包括军中仅有的骑兵,还有步军甲士,全部带上。此番出击一共出动了不过万人,但俱是高句丽复国组织的精锐。 高任男在浿水之上搭建了一座浮桥,为了避开隋军,众人从浮桥之上,渡河南下,然后一路往西,绕道南门之外。 此时南门已经打开,城头之上,乃是另一个内应领袖。 高任男见此再无怀疑,便命令部下进城。 因为南门有浿水天险,本来桥上有一座极大的吊桥可供通行。但高句丽人包围朝鲜城后,隋军拆卸了此吊桥。眼看城门在望,但又为一水相阻隔,人马俱不能渡。 不过高任男也有奇招。 他命人带了数十根竹竿,横七竖八地插入水中,形成一排竹竿隔江之势。这时又命人从上游放下早就扎制好的竹筏,顺水而下,这些竹筏遇到隔江的竹竿,均被挡住。高任男又让人以麻绳相连,形成浮桥。 人马踩着这浮桥,便顺利登上了南门外的岸上。 高任男亲自渡河,冲在最前面,他要亲自享受这收复故都的荣耀。 很快大批的高句丽人渡河,高任男骑在马上,带着人进入城中。 不知为何,城门洞子里没有灯,四下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路。众人从城门洞子里走出,却见四下寂静无声。 高任男有些狐疑,让人打起灯笼,又派人登上城墙,查探个究竟。 就在他们打起灯笼的一瞬,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忽然不知何处,一声利箭“呼啸”的声音飞过,直奔着高任男的面门而来。 高任男避无可避,弓箭从眉心处射中,穿透颅骨,刺入脑中。 高任男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便摔落下马,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时四面突然火光大亮,城头尽是竖起隋军大旗。 对面街道口,一员战将收起自己的长弓挂到马前,然后抽出腰间的马刀,大声喊道:“杀!”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天亮了 高句丽人的下场在高任男决定偷袭朝鲜城之时便注定了。而往日素来惜命的高任男今天竟然又抽疯身先士卒,被隋军一箭射死,更是直接加快了高句丽人的覆灭。 中了埋伏的高句丽人,拼命往城外逃,但来时容易,去时难了。浮桥本就是临时扎制的,根本不稳当,众人拼命抢着渡河,自然是挤得人仰马翻。 很多人在夺路的过程中落水,直接淹死在水中。 在城中的房玄龄见高句丽人一窝蜂地往城外拥,也不急切,只命张希康率领重步兵从各面缓缓往上压,务必不要留贼匪冲破围挡,进入城中。 至于往外逃的高句丽人,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落水淹死。 这群高句丽人,眼看抢不得道路,竟然有人直接跳到河中,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水。一个一个如下饺子一般的,但这群人都披着数十斤的甲胄,到了水中根本挣脱不得。往日救命的东西,现在全成了要命的玩意。 跳河逃命的这群人,多数人都死在了泅渡的路上。 就在这时,在朝鲜城西面,浿水的下游,冲出了几艘巨大的战舰。这些战舰正是之前浿水河口之战,隋军幸存的战舰。 之前房玄龄命他们不放在朝鲜城西侧,是为了防备百济人的水师逆流而上。 这些战舰,都是海船,体型巨大,战斗力极强。其全速前进,虽然只是逆水,但仍旧速度惊人。 河水在战船两侧被分开,呼啸的战船狠狠地撞到了高句丽人的浮桥之上。 不过只是重重一击,那本就弱不禁风的浮桥,便四分五裂。桥上的高句丽人望着从他们头皮之上碾过的巨舰,心中充满了绝望。 突然冲出的战船撞断了浮桥,也断了高句丽人逃生的希望。还在河北岸的高句丽人士兵,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向隋军请降。 而更多的,是河面上的高句丽人,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都头皮发麻。 河南岸的士兵似乎是逃过一劫,侥幸登岸的士兵,纷纷丢下武备,脱去战甲,以求得加快逃命的速度,多争取一份生机。 但是他们不知道,希望之后的绝望,比没有希望更可怕。 黄明离自带方撤退之后,便往朝鲜城赶。只是他到了朝鲜城下,没想到出得来,进不去了。 整个朝鲜城为壕沟重重包围,壕沟又连着浿水,吊桥在高句丽人的监视下没法放下,总不能让黄明离一众飞入城去。 眼看高句丽人面对坚城,束手无策,他也松了口气,于是率军在朝鲜城南埋伏,等待机会。 房玄龄此时并不知晓黄明离在附近,因此定计破敌,也只是以破为主。但黄明离意外地出现在出现在战场之外,这破敌就成了歼敌。 黄明离听到斥候回报有高句丽人向南门进发,立刻觉得此事不寻常,于是率兵从外围靠近高句丽人,半包围了对方。 高句丽人进城,黄明离并没有急着出击,而高句丽人溃逃,正好方便黄明离痛打落水狗了。 夜色下的隋骑,仿佛潜藏已久的恶犬,在夜幕的笼罩下,张开嗜人的獠牙。 以为劫后余生的高句丽人,尚未脱困,迎面便撞上隋军杀戮的屠刀,这种恐惧、绝望是无法言表的。 在浿水南岸的河岸上,隋军不停地挥舞着屠杀,一个个斩下惊魂未定的脑袋。整个战场之上,哀嚎、呻吟、求饶之声,不绝入耳。 而隋军的心仿佛如磐石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在血与火的交融中,所有的高句丽人尽为隋军所诛杀。数千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排在河岸上,整个海岸都为鲜血所染红,献血顺着流入浿水,河水变成了赤红色。 黄明离望着遍地的尸体,无悲无喜。 本来他不需要将这群人斩尽杀绝的,隋军也没有屠杀俘虏的习惯。但现在整个情况,隋军无暇也无处安置这些俘虏,若将其带入城中,恐生祸患,所以就地处理就成了最合适的办法。 而且屠杀这种事虽然不祥,甚至有伤天和,但对内却可以激励士气,对外可震慑人心。在隋军屡屡败退,已经被逼到家门口的时候,可以最快的稳定局面。 所以这些高句丽人,也就只得做刀下亡魂。 黄明离麾下战罢,城头上张希康高声喊道:“可是将军?” “是我!” 张希康闻之大喜,三军将士也高声欢呼。只是浿水南岸浮桥被毁,原有吊桥也拆了,黄明离这群人自没法回城。 黄明离乃高声询问城中情况,张希康答道:“房太守见贼军中计,乃命郭将军率军出城,反袭高句丽人的大营。” 黄明离听了,也不入城,而是让水师在浿水之上,就地架设浮桥,他要尽快赶往战场,省得跑了高句丽人,他还不知道高句丽人的统帅高任男已经被隋军诛杀了。 房玄龄定计破贼,便猜测高任男会遣精锐来破城。那样高句丽人在军营中的军队虽多,怕也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 于是房玄龄乃命令郭恩一率领八千精锐在东门待命。若是南门的伏击失败,众人便支援南门;若是得胜,这群人便去抄高任男的老巢。 隋军果然得胜,于是房玄龄乃命令郭恩一出击。 八千虎贲,如猛虎下山一般,奔腾而去。高句丽人留在大营中的一群乌合之众,既无组织,又无装备,面对隋军,自是一触即溃。 ······ 黄明离赶到战场之时,整个战斗已经快到尾声,战场之上,到处都是俘虏,人山人海,看起来比隋军都多。 此时房玄龄听闻黄明离返回,骑着马从城门而出,远远见到黄明离的身影,便大声喊道:“是五将军?” 黄明离也打马过来,高声说道:“玄龄,辛苦了!” “五将军,带方诸县如何?” 黄明离“哈哈”大笑,指着一旁侍卫马前的脑袋说道:“此乃百济军主帅岐味的脑袋,带水两岸的百济军,已不复存在矣。” 房玄龄闻言大喜。 此时太阳初升,东方天空出现一圈红晕。 房玄龄望着东方天空,忍不住说道:“将军,天亮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制海权 右侯卫自三月十三日从旅顺港出发,蔡知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次出征的行程是如此的波折。 浿水河口几乎是在旅顺港的正东。从旅顺港出发,绕过辽东半岛最南端,一直往东,几乎不需要校正方向,便能顺利到达浿水河口,直线距离差不多七百多里。 因为大隋多次从海上攻击高句丽,且黄明远之后又构建了高句丽、辽东、东莱、天津的四角航线运输,所以海上交通极其发达。小小的北东海,几乎如自己的内湖一般熟悉,船只也不像之前那般只得沿海岸线前进了。 但蔡知运没有料到,他们出发之后不久,海上起了大风,他们东进的方向受到影响。 其实这个时节,是不多见大风天气的。而且渤海、黄海等地,数面被陆地包围,受太平洋洋流的影响也小。 所以蔡知运这一行,遇上极端天气,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 为了避开风暴区域,辽东水师第二分编队统帅虎牙郎将刘志周只得建议蔡知运,向南绕开风暴区域,虽然多走一点路,但更加安全。 对于大海,众人虽然熟悉,但也未知和恐惧,没人愿意穿越风暴区。 于是大军向南折道,走了两日,绕过起风的区域。船队正准备往北,海上又起了大雾。这个时代,隋军船队各船之上都有指南针指路,但大雾天气,船只行进过程中,极其容易掉队和发生碰撞。 虽然已经偏航,但蔡知运只不会为了校正航线,就把数万将士带上险境。再说这一次支援乐浪郡,本就没有要求一定在那登陆,既然朝鲜城去不了了,便择合适的地方登陆。乐浪郡西海岸,倒是良港无数。 就是后世的万吨游轮,长期乘坐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这个年代的海船。三军要想保持战斗力,还是要尽早登岸。 众人一路直行到鹄岛(今韩国白翎岛)。 鹄岛位于瓮迁半岛以东,是乐浪半岛西翼的海上要冲。大隋覆灭高句丽之后,在此设置还是巡检司,以为海防警备之地。 不过因为隋军的疏忽,浿水河口之战中,隋军并未发现偷袭的百济水师。 船队临时在鹄岛靠岸,蔡知运本准备直接前往海冥港登陆,但经当地驻军告知,才知道整个乐浪郡的情况已经糜烂。百济人突袭浿水河口,驻扎在占蝉港的隋军水师几乎全军覆没,现在整个乐浪郡近海已经完全为百济人所控制。 众人听闻此事,也是面面相觑,这么多年,大隋水师还是第一次在双方正面硬战中大败的。 蔡知运这时心中才后怕不已,他后知后觉地跨海而来,数万将士只有三千水师护送,一旦在海上遇到百济水师主力,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虽然蔡知运所部三万多人,可水师和水师护送的陆兵,这完全是两码事。 此时摆在右侯卫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该怎么办。 浿水河口肯定去不了,海冥港也去不了,此行整个队伍根本没有了目的地。似乎现在右侯卫只剩下了撤退一条路。 不过往哪里撤也是争议。 当前最安全的选择是直接西返,从鹄岛一路往东,返回东莱。百济水师虽然强大,但也只能在近海巡逻,乐浪半岛以西的深海,他们还约束不得。 另一条便是向北前往泊灼城,从泊灼城转陆路前往朝鲜城。若是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在萨水河口登陆。 但这一条要横穿整个乐浪郡西海岸,一旦再次遭遇百济水师,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直接西返是最好的选择,可就这么退了也不行,他们是来支援乐浪郡的,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退了,那算什么。再说现在乐浪郡形势严峻,正指望他们的救援,一旦他们撤了,乐浪怎么办。 众人皆是发愁。 若是在陆地上,千难万险他们也不畏惧,当初从萨水之畔,千军万马之中他们都杀出去了,更何况是小小的百济人,但现在是在海上,他们有力使不出。 “退是一定不能退的,百济人既然给咱们来了一个敌后登陆,咱们也能给他们来一个敌后登陆。” 蔡知运望着这深蓝色的大海,第一次感受到这海权竟然是如此的重要。若是不能控制海权,任凭你有千军万马,连家门口都出不了。 从鹄岛往南,沿途可登陆的地方的确是不知道有多少,但近海之地,都在百济人控制之下。且沿途海港,多有坚城拱卫。 隋军即使能突破百济人的封锁,成功登岸,但若是面对坚城,不能克之。而闻询赶来的百济水师再从后击之,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隋军在无法控制海路的情况下,将失去后勤补给。 从没有人能够在丧失海权的情况下,还能进行海上登陆的。若有人这么做,那他一定是疯了。 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着实让人为难。 此时鹄岛也不是个善地,百济水师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容不得他们犹豫。 这时刘志周便言道:“百济人海防线有上千里,此时为了全力与我作战,恐怕是将全部的力量都调集到北方,其南方必然空虚。我军若是从南方择地登陆,则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蔡知运有些兴趣,便问道:“那补给怎么办?” “在百济东南方向,有一个大岛,其岛得有十几万顷。岛上有国名聃牟罗国,国中有人口近万户。我们可直接前往聃牟罗岛,然后以此岛为根据地,攻打百济东南。” 蔡知运听到此言,眼前一亮,便又问道:“那我军怎么躲过百济水师呢?” “我军从深海走,则百济人必然发现不了。” 听闻要走深海,蔡知运犹豫了一下,再问道:“能行吗?” 刘志周乃说道:“我之前奉卫公命沿着乐浪郡和百济西海岸制作海图,到达过聃牟罗岛,从海上走,差不多有千余里,路线肯定没问题,咱们的补给也够。只是后续之事,我不敢保证。孤军深入,又是在海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蔡知运此时却是目光坚定,对众人说道:“既然别无它法,那就去聃牟罗岛。”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聃牟罗国 或许像夏洛一样坐着游艇,搂着模特,你会感受到大海的美好和惬意,但这种时刻绝对不包括你乘坐在拥挤的运兵船上,没日没夜地航行在除了蓝天、海水什么也看不到的远海之中。 本以为几日的航程,因为临时变道,忽然变得漫长而不可知起来。 长年生活在北地的健儿,待在船上,别提多难受。一个个随着摇晃的大船,仿佛天旋地转一般,只把胆汁都吐光了。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行了多远,众人终于看到久违的陆地。 蔡知运也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漫长,不是百济是个蕞尔小国,这海岸线如何这么长。他也是第一次如此长途行船,心中焦急难耐,又担心海上不安稳,只是他身为军中主帅,不敢有丝毫的忧意,以恐动乱军心。今日终于要登陆,才让他放下心里。 果然如刘志周说的那样,这个岛真大。 众人沿着岛的北岸一路向东,寻得了一处良港,于是蔡知运当即下令,众人登岸。 直到双脚再一次踩到陆上,众人才感受到久违的充实感。 蔡知运知道部下此次行船疲惫不堪,战力十成发挥不出三成,于是命人就地驻扎,同时命令长史唐文晖和刘志周一起,前往这个什么聃牟罗国出使。 唐文晖一开始还不清楚这个聃牟罗国是个什么国家,待看到其国人身材短小、髡头如鲜卑,忽然想到这不就是史书记载的“州胡人”。 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恐惧。可当这种未知的东西变成了已知的旧事物,他们心中立刻便占据了制高点。 华夏之下,皆是诸夷。 如果说大隋对于聃牟罗国是好奇,而聃牟罗国对于大隋就是恐惧了。 聃牟罗国偏居一隅之地,因为着实土地贫瘠,周边的百济、新罗和倭国,对他们都没有什么野心,因此聃牟罗国才可以存在至今。 聃牟罗国极其贫困,连座像样的城市都没有。老百姓平日里穿着野猪皮做的衣服,夏天住在皮革做的房子,冬天就住在土穴之中。让唐文晖等人吃惊的是,这个国家种地竟然不会用耕牛,而是用木齿杷土。说是一个国家,其实就是一个落后的原始部落,与野人无疑。 唐文晖等人很快对此地失去兴趣,这个地方土地太贫瘠了,不值得大隋为其耗费力气。 聃牟罗国国王姓儒李,是个老头。 其国人见到唐文晖一行,皆是心存畏惧,面有恐色。倒是其国王或许经过一些世面,虽然脸色抑制不住的担忧,但也没敢动武,而是开门迎客,接见唐文晖等人。 待听到唐文晖他们是从中原天朝上国来的人,聃牟罗国王更是抑制不住的害怕。聃牟罗国是百济的属国,平日里在百济、新罗、倭国之间周旋,已经很困难了。现在再来了一个天朝上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唐文晖虽然见对方一副紧防着他们的小家子气,但还是告知他们,他们一行只是意外来到岛上,用不了多久便会离开,希望聃牟罗国上下不要担心。 聃牟罗国王也不敢得罪天朝上国的人,于是便允许他们在岛上暂住。 唐文晖眼看其国这个样子,谨慎小心,又贫困荒蛮,知道没法从他们这里获取什么帮助,便准备离开。 这时刘志周悄悄拉了他袖子一样,示意他暂时留在聃牟罗人中。唐文晖虽不解其意,但又请求聃牟罗国王让他们在部落中暂居两日。 聃牟罗国王有些担心,他已经允了这些人待在岛上,怎么他们又要留在部落中。 唐文晖一行不过百人,但各个手持利器,寒光凛凛,让人心惊。聃牟罗国王不敢拒绝,也只得同意。 与聃牟罗国王分开之后,唐文晖便问刘志周要为何留下。 刘志周乃言道:“聃牟罗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平日里的确没人在意这里。但现在我军远征百济,这里就是咱们的根据地,必须要经营妥善。而且我军本准备前往朝鲜城,故携带了不过两月的粮食,现在已经在海上消耗一部分。但我军偏航南下,还不知道此战要打到何时,后勤补给更是不知该怎么获取。此岛虽然贫瘠,国家穷困,但至少也养活了三四万人,总能给咱们提供一些支持。” 唐文晖点点头,似乎是同意了刘志周的说法。 但刘志周没说的是,他见这群人眼中有畏惧,也有恐惧和仇恨,或许是担心他们会夺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待在其部落里,若是有人趁乱对他们动手,他们就有了对聃牟罗国动手的理由。 果如刘志周所料,聃牟罗国人对大隋极其恐惧。 聃牟罗国人久不与外界相交,自然不知外界之大,而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隋这种庞然大物,是他们天然的威胁。所以眼看有隋使前来,他们先是恐惧,恐惧之后,便是想着守住他们的秘密。 《庄子》中有个故事讲: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大体说得便是聃牟罗国人。 唐文晖他们离开之后,聃牟罗国王便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应对突然出现的隋人。 这时便有人建议,反正没人知道有隋使来了聃牟罗国,不若趁着他们不备,将其诛杀,毁尸灭迹,便再也无人知晓聃牟罗国了。 刚开始大家还各有争议,但很快众人便赞同了这个建议。 再说隋人即使不要他们的土地,或许也让他们朝贡。他们现在光是朝贡百济人,就耗光了国家,再加上一个大隋,国家就要亡了。 聃牟罗国王见识多,知道中原上国之大,一开始根本不敢动手。直到众人皆言杀了一群使者,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人发现,他才同意此事。 于是到了晚上,聃牟罗国王便调动军队,包围了隋使的驻地,准备放火将隋使烧死。 刘志周早有防备,放火的人一动手,便被他们捉获。 这时刘志周让人点起烽火,呼叫援军。而他们则持刀列阵,以对聃牟罗人,聃牟罗人虽多,但他们持刃穿甲,又早有防备,因此并不畏惧对方。 而来袭杀他们的聃牟罗人则是满脸的恐惧,隋人的强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很快烽火燃起,染红了整个部落的天空。 聃牟罗国王见状,颤抖地跪在地上,大祸要降临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直逼腹心 蔡知运也没想到唐文晖、刘志周不过是作为使节出使聃牟罗国,怎么还点起了求救信号。不过烽火既起,意味着战争打响,不管什么原因,先要抢占有利局势。 于是蔡知运命令焦方杰和罗艺二人分两路向聃牟罗国都进发。 右侯卫将士虽然登岸之时,疲惫不堪,不少人更是上吐下泻,吐得厉害。但毕竟都是精锐出身,很多人缓了一天,精力也恢复了不少。 于是人马嘶鸣,刀剑出鞘。隋军一路呼啸着杀了过去。 聃牟罗国土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相当于大隋一个大县的面积。其人口有八九千户,总人数加起来和隋军数量差不多。 且聃牟罗国土地贫瘠,石多、风多、女人多,可战的青壮不过数千人,如何是武装到牙齿的隋军的对手。 实际上聃牟罗国连个城池都没有,一个土墙围拢的寨子,便也叫城池了,在隋军眼中,连大隋的乡村都不如。 隋军一鼓作气,冲破土墙,包围了整个寨子,有抵抗者,尽为隋军所杀。于是自聃牟罗国王以下,百姓俱为隋军所俘,聃牟罗灭亡。 战后蔡知运赶到寨子里,望着其寨子的破烂不堪,也是有些吃惊。寨子里除了一座正儿八经的房子,其余都是低矮的土穴,老百姓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脸上惊恐。这如何像是一个国家?野人也不过如此。 这时唐文晖来到蔡知运跟前,汇报聃牟罗国的情况和发生的事情。 听说这里是州胡国,他也一愣。州胡国他是知道的,毕竟那是史书里的文字,只是这样的一群野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和州胡国联系起来。 不过听到这群人意图袭杀唐文晖一行,蔡知运也是神色凌厉。不管什么豺狼虎豹,胆敢对大隋不轨,都没有好下场。 至于之前对他们的同情,因为他们的恶行,早就烟消云散。 所以这一次破城,蔡知运就当灭其国了。 不过既灭了聃牟罗国,怎么处置这个岛便成了问题。虽说他们马上就要在百济登陆,但作为后勤基地,总得弄得安稳。而且若是在百济攻击不顺,他们还有可能退回来固守岛屿。 唐文晖更是认为,要长期占据此地。从聃牟罗岛,往北是百济,往东北是新罗,往东是倭国。占领此地,便可随时威胁百济、新罗、倭国腹地,处于优势地位。 蔡知运也深以为然。 这时刘志周建议,既然是岛屿,他率水师沿岛环游一周,摸清岛的情况。 蔡知运允之,同时又命焦方杰和罗艺二人分道向东西进军,搜寻岛内情况和百姓,同时搜寻粮食,彻底掌控此岛。 至于原聃牟罗国的官吏和百姓,从国王以下,宗室全部处死。 而普通百姓,百户分为一队,从文武官员之中,挑选一批愿意听从隋军命令的,任命为百姓的队正。 至于普通百姓,所有人为隋军做工,而队正负责监督。 对于聃牟罗国百姓,蔡知运很难将他们当做人对待,文明对文明,自有他的蔑视性,即使你在自己文明中是一个好人。譬如一般人都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动物的文明,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所处文明社会的道德。 所以聃牟罗国的百姓,此时已经成了隋军的奴隶。 隋军不杀俘,但喜欢制造奴隶,且对待奴隶很苛刻。黄明远时代,从南到北,各处工地、矿场,不知道死了多少奴隶。 一人犯错,所有人受处罚;一人干不完活,所有人饿肚子······文明教会了人们理性和智慧,然后那些自以为上等文明的人用理性和智慧去奴役旁人。 黄明远是俗人,他没法改变国内蓄奴的习惯,所以只得以战俘为奴,减轻国内的压力。 聃牟罗国中的百姓,或许大部分会死在被隋军奴役的路上,少部分人学得隋人文明,融入隋人之中。 这些人中,最幸运的会是十三到三十五岁的女性,隋军尤其是品级不够的隋军,是没有资格娶汉人女子为妾的,但胡女则全不忌,不管对方是什么品种。 为了增加人口,黄明远费劲心思。而在这个父系时代,你就是娶一个昆仑奴,生的孩子也是汉人。 隋军在聃牟罗岛上来了一个大扫荡,不光是人,连动物都遭了殃,隋军必须积攒粮食,所以动物也就成了最好的肉类补充。 岛上的百姓多聚居在一处,其它地方并没有多少。不过隋军人力缺的很,基本上也没人幸免。 为了方便船只进出,蔡知运命令奴隶们在他们登陆的地方修建一个港口。而在现在他们所居的寨子处,之后还会建一个城池。 不管怎么样,整个聃牟罗岛,将会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月十二日,也就是隋军从旅顺港出兵满一个月的时候,蔡知运亲率右侯卫主力从定夷岛出发,直扑高句丽。 蔡知运嫌聃牟罗岛不好听,便改为定夷岛。取平定海疆,威震蛮夷之意。 要威震的蛮夷是百济人、新罗人、倭人,至于原来的聃牟罗人,只能算野人吧。 从定夷岛往北,穿过一些沿海群岛,便是百济南方(方为百济行政单位,百济有五方)。百济南部地区,多是丘陵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驻军也少。 隋军一路向北,几乎没有阻拦。 于是隋军直插南方方城的久知下城(今韩国光州市)。 这时候百济南方的官吏才终于慌乱。但百济为了攻打乐浪,精锐尽抽调一空,整个南方,哪有能阻挡的军队。 南方令闵忠率领人马在荣山江一带率军阻击隋军,但其部兵马羸弱,面对隋军精锐,无异于飞蛾扑火,于是在荣山江以南,百济军尽为隋军所歼灭。 隋军又马不停蹄,一路向北,攻克久知下城,兵锋直指整个百济中部。而百济国王扶余璋还正因为连战连胜,占领带水流域而欣喜,听闻噩耗,如雷霆震动,霹雳声碎,久久愕然,难以平复。 而此消息也瞒不过百济各地,听闻隋军从南线横扫各地,百济国内,一时哗然。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鸭渌生乱 到了四月中旬,位于朝鲜城的黄明离一直翘首以盼的辽东援军终于到了,但根本不是主力大军,而是只有蒙陈其率领的一万人马,颇有种让人大失所望的感觉。 自战争打起,向辽东求援以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么点救兵。 蒙陈其告诉黄明离,的确不只一万人,实际上有三万援兵,但另外两万人马直接被王伏宝统帅救援临屯、沧海两军去了,剩下的一万被他带到了朝鲜城。 黄明离倒也理解兄长如此安排。 新罗人虽然一支部队顿兵獐塞,直逼朝鲜城,但主力军队却是主攻临屯军。此时李进已经放弃不而城,退守车破岭和天达山。 临屯战场,情况比朝鲜战场更严峻。 这些日子,黄明离对援军是朝思暮想,但援军却是苦侯不至。毕竟乐浪战场上军情似火,军情更是瞬息万变,每耽搁一刻,便多了一分变数。 对于右侯卫,黄明离已经不指望了。 右侯卫从海上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朝鲜城。蔡知运率领的右侯卫在三月中旬从旅顺港出发,再是耽搁,一个月的时间,朝鲜城也该到了。而此时不到,唯一的原因便是这支部队在海上出事了。 他尽力派人调查此事,也没有听说百济人在海战中消灭了大股隋军,但就是找不到他们。黄明离猜测他们可能是遭遇了海难,否则数万人马,如何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 实际上远在辽东的黄明祯也担心乐浪战场的情况,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朝鲜城,但辽东的形势也很严峻,他根本脱不开身。 渊氏家族覆灭之后,其旧部的反抗力量,一直由其庶子渊什弥统帅,活动在太白山和鸭渌水上游。 高句丽东北一带,地形崎岖,民族情况复杂,大隋对其控制力很弱。 而渊什弥为人足智多谋,能与士兵同甘共苦,颇有威信。他联合当地一些靺鞨人,又四处招揽渊太祚的旧部和高句丽复国组织力量,聚拢了一大批人。 金白净组织各路势力围攻大隋,自然便想到了渊什弥。于是派人前往渊什弥处联络,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渊什弥虽是渊太祚的儿子,但因为庶子身份,从小不受父亲喜爱,又受到兄弟的打压,全靠坚强的意志与超人的智慧生存下来。他很清楚金白净没安好心,就是让他消耗实力,拦截隋军,以帮助新罗人击败隋军。 但渊什弥也很清楚,他没有选择,若是新罗人败了,再无人能挑战隋军,他们怕要被隋军一个一个清理掉。 而且新罗牵制了隋军部分精力,正是隋军最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对隋人动手,如何还能有机会。 火中取栗,也得火中有栗才行啊。 于是渊什弥答应了新罗人的联盟请求,并趁机向新罗人索要了大批物资。渊什弥部长期在山沟沟里混迹,让隋军赶的跟兔子一样,各种物资稀缺。 原来的高句丽海岸线绵长,渊什弥和新罗人通过海东之地就能联系。 三月中旬,渊什弥联合高句丽旧将所夫孙、靺鞨白山部叛军首领乞四比兔、栗末部残部首领乞乞奥娄、黑水部首领黑水羽等人,起兵抗隋。 众人共推渊什弥为首领,占领了鸭渌城(今吉林市临江市)。 当时黄明祯正在征调军队,准备救援乐浪郡。但渊什弥的叛乱,立刻便影响了整个辽东的局势,打乱了他的安排。 黄明祯急命吕会彦和高元备二人率军进剿,但渊什弥的叛乱如火星一般,一点就着,并迅速形成烽火燎原之势。 渊什弥的叛军很快达到三万人的规模。 之前大隋击败靺鞨人,又把靺鞨人带到中原打仗,虽说是临时抽调,但各部落就那么点人,可谓伤筋动骨。 而且隋军还大力北拓,严重威胁了各部的生存。各部明着不敢造反,但背地里却是想尽办法帮着渊什弥制造混乱。 这个时候,为了利益,谁也不记得靺鞨人与高句丽人的仇恨了,至于之前打生打死更是像没有的事。 尤其是白山部,虽说是靺鞨人一部,但因为投降高句丽人早,其实也算高句丽人的别部,上下已经高句丽化。 之前白山部跟着栗末部攻打大隋,虽说首领石鲁临阵反水,侥幸活命,但其回到部落之后,影响力大降。于是族中实力派乞四比兔趁机诛杀石鲁,自为首领。大隋当然不同意,乃称其为叛军,又新立一人为酋长。这乞四比兔也就铁了心跟着渊什弥造反了。 所以渊什弥这场叛乱,与其说是高句丽复国组织阴谋复国,倒不如说是隋军占领辽东,侵犯了当地人的利益,靺鞨人、高句丽人联合起来向隋军报复。 渊什弥占领鸭渌水之后,沿着鸭渌水南下,直逼长白城。高元备因为平乱和开拓,手中万余军队分置数部,实力不足。双方战于长川(今吉林省集安市黄柏乡长川村),高元备不敌,乃退守白山城。 长川一战,隋军失利,整个辽东东北方向的局势立刻崩坏。 鸭渌水和太白山一带,先后有多次叛乱,隋军对此控制力极低。一旦让叛军掀起了席卷之势,半个辽东就要丢了。 这时候黄明祯自然不能出兵乐浪。 相比较乐浪半岛,肯定是辽东更为重要。为了平乱,他不得不率领先期集中的两万人马,赶赴白山城支援。 从沈阳城到白山城,一场新的血战不得再次拉起。 ······ 虽然鸭渌水战场形势紧迫,黄明祯还是将剩余三万人派往朝鲜战场。本来指望这三万人和右侯卫,能够击破残贼,谁料到右侯卫又在海上失踪,找不到踪迹。 若不是黄明离主动出击,击破岐味所部,房玄龄又巧施妙计,大破高任男。整个乐浪郡、辽东,怕是要彻底崩溃了。 房玄龄看着地图,低声念叨:“新罗、百济、报德国、高任男、渊什弥,仿佛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啊。”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争夺海权 苍蝇再小也是肉,虽然蒙陈其只带来了一万援兵,但也大大缓解了朝鲜战场的兵荒。实际上算上援军,大隋在乐浪半岛并不缺军队,只是被百济、新罗、高句丽复国组织分割在数个战场之上,实力分散,才会在挣扯中无比难受。 朝鲜城之战后,黄明离有心沿着浿水收取被高任男占领的城池,打通与临屯军的联系。 但很快从遥远的幽州来信,黄明远命黄明离牵制住当面的新罗人。 黄明离和房玄龄皆是面面相觑,新罗人在獐塞有四五万人马,是他们兵力的一倍,一旦对方来袭,坚守城池还可以,但主动出击,牵制敌军,就有些困难。 二人还以为黄明远远在河北,不了解乐浪郡的情况。 但很快从幽州再次来信,命黄明离据乐浪而痛打百济,同时牵制正面的新罗人,至于临屯、沧海等地,得失不必在意。 这个时候黄明离不敢违令,也只得按照黄明远的命令主动出击。也幸好他歼灭了岐味所部,省去了侧翼的后顾之忧,否则他是绝不敢对新罗人发起攻击的。 四月十四日,黄明离调兵两万,前进到南水(今朝鲜南江)南岸的延山塞,与獐塞的新罗人对峙。 黄明远并不是因为隔着山海糊涂了。 自从战事打响之后,就没人比他更清楚此战的艰险。历史上连大唐都被新罗人逼退到浿水以北,可见新罗人的战斗力,这一仗并不好大。 此时的隋军,四面皆敌,可谓是孤军奋战。 而身在中原的隋军主力,已经准备要南下攻打河北,黄明远根本无法抽调兵力支援乐浪战场。 在众人看来,河北远比辽东、乐浪重要的多,甚至还有人劝黄明远放弃乐浪战场,先以河北战场为主,不过为黄明远拒绝。 不过河北一战却是耽搁不得。 之前因为卢家的事情,幽州军南下已经推辞了半年,再往后,李家和李密都要崛起了。现在是最后一个空档,收取河北,还有余力干涉两家,否则等自己占领河北,两家也占领了关中、河南,自己还有什么优势。 河北要打,辽东要打,乐浪也得打,而且都得打胜。 不得不说,大业十一年的黄明远,看似风光无限,运筹在握,但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候,一旦玩脱了,便有可能是覆亡的下场。 黄明远无力派兵,只得暂时由黄明祯、黄明离撑着。 但很快噩耗传来,前往朝鲜的右侯卫主力失去消息,而驻扎在占蝉港的辽东水师第三编队被百济水师偷袭,受到重创。 右侯卫主力在海上失去消息,让黄明远倍感震动。 众人还在猜测原因,黄明远却是担心他们被百济水师给消灭了。不少人认为,百济水师一直在粉碎浿水河口,哪有余力围歼右侯卫主力,但黄明远心中却猜测,应该是倭国主力也参战了。 历史上白江口水战,便是倭国人了为帮助百济人,率军参战, 当时仅仅是倭国军队加上百济残军,就有三万两千人,以及一百七十多艘主力战舰,可见其实力,现在的倭国、百济水师,实力当为更强。 海权啊! 黄明远心中决定,可以先击败百济,再拉着百济打新罗。隋军不是神,不可能拳打四方,脚踢八荒。在幽州不派遣援军的情况下,守住现有地盘都困难,更不可能覆灭两国。 既然灭不了两国,不如都留着,彼此制衡。 相比较百济,黄明远更忌惮新罗。 于是黄明远心中算定了此战的方略,这才去信黄明离,牵制新罗,痛打百济。把百济打痛了,他才会害怕,把百济打痛了,他才会听话。 幽州、辽东、乐浪三地,都远隔山海,东海就像是一个内湖一般,影响着三地交通。此战要胜,必先取得海权。 黄明远手中海军实力很强,但那都是他的私人部队,且并不在北方。 当初征讨辽东,黄明远手中有两万水师,离开辽东时留在了辽东一万五千人。带到天津的,加上天津新整编的,满打满算一万人,且有一半是内河水师。 辽东水师,浿水编队大败,旅顺编队找不到了,此时还剩下营口本部和泊灼口编队,再加上天津水师,不到两万人,而且还缺少船只。 黄明远只得命诸部前往旅顺港集合,同时前往东莱船厂,征调可用战舰。 当初东征高句丽的时候,东莱可是盛况空前,战船林立,水军浩大。后来杨广南下,带走了大批水师,留在东莱的只剩下一支小部队,约五千人。 这还是黄明辽命张长逊专门留下的。 不过东莱郡海船倒是有不少,当初为了征讨高句丽,天子命造了大批的船只,只是后来没有用上,但很多都没离开船坞,现在都堪用。 到最后,黄明远各处捣腾,最后集中了两万五千人,战船四百余艘。 这是黄明远此时能调动的全部力量。 海军的实力倒是勉强可以,但还需要一个能打的海军统帅。原本水师统帅一直是周法尚,但周法尚去世之后,水师又四分五裂,就没人了。 最后黄明远只得令东莱郡太守张长逊为水师统帅,又调徐哲为长史出兵。并以孟金义、周绍范等人佐之。 整个北地军队之中,有统帅水师经验的,也只有张长逊了。 众人从旅顺港出发,在东莱港修整两日,还未出发,便遇到了黄明俊。 原来黄明襄听说兄长要征讨河北,担心兄长用人,遂派遣黄明俊率领胡逗洲水师、大将闻人遂安、叶孝辩率领江东水师来助。 三人带了一万五千人马,并三百艘战船。 听说张长逊他们也要远征百济,黄明俊他们也不往天津了,而是与之合兵一处。 众人之中,张长逊虽有经验,毕竟没打过海战,反倒不如纵横大海的黄明俊,于是他便请黄明俊为主帅。 黄明俊以身上没有官职推脱,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卫公的家奴,不比有官职厉害。 张长逊一再相让,徐哲也建议黄明俊领军,于是黄明俊不再拒绝,乃担任三军统帅。双方汇合之后,有四万人马,并七百艘战船,可谓是一时之胜。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卷土重来 这个时代,其实很少有后世那种职业性的海军,所谓的水军、水师多是水陆两栖部队。倒不是说他们能够两栖作战,而是因为他们多是乘了船的陆军。 水师内部,其实是有两种兵种组成的,一种是船上的士兵,多是选取的擅长水性的健儿,能陆战也能水战,主要负责接衔战。另一种是水手,这些人才是正儿八经的水上人员,负责开船。 当然也有相杂的,但其实也说明水师就是陆家的一个附属部队,特定时候发挥作用,而用完了就继续回去当陆军。稍微有点实力的势力,才能养一批水手。 大隋的水师基本都是这个组成,甚至有的水手还是临时招募的。 黄明远接手水师之后,基本上不将士兵移作他用,又严格训练,但这群人并未真正见识过大海战,也没有养成海军思维,较之真正的海军,还差了许多。 百济、倭国这两个国家很特殊,因为海岸线曲折,所以水师实力很强大。百济有一支专业的水师,而倭国更是神奇,因水手数量众多,连士兵也是水手充任的。 天朝之兵,对于百济、新罗这些小国是有心理优势的,有时候这种优势甚至发展到骄傲、自大。不过刚得知驻扎在占蝉的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众人也没人再小瞧百济人。 漫长的旅途之上,黄明俊倒是没有闲着,而是集中起军中诸将,尤其是辽东水师的将领,为他们讲解海战的方略。 黄明俊等人奋战在东海、南海多年,经验丰富,远非张长逊、徐哲这些半路出家的将领可比。 黄明远从洋流讲到海道,从“T字横头”到侧舷攻击······众人是大开眼界,见识大涨,也终于明白原来内河里的水师,真的只能算小打小闹啊。 大隋水师从东莱港出发,一路向东,直逼浿水河口。 百济军队自占领占蝉港之后,便一直驻扎在这里。因为浿水河口失陷,隋军无论是军队还是物资资源,都无法送到朝鲜,若是陆路,则消耗大了许多。 其实国信在占领占蝉港之后,曾率部逆流而上,准备攻打朝鲜城。 只是隋军用铁锁拦江,又多布火船阻击。百济人强攻了一次,没能成功,反而损失数艘大船,国信这才作罢。 海军进入内河之后,优势会降低很多。尤其是面对擅长打内河水战的隋军。 眼看水师不能破城,国信便以困为主。 百济水师为了彻底困死隋军,甚至还向北到鸭渌水、浿水河口,企图与隋军水师交战,彻底掌控海权。只是隋军水师避战,而到了路上,他们又占不了什么便宜,所以百济人才没有得逞。 不过这种局势因为银泉之战后,发生了改变。 黄明离在银泉谷击杀岐味之后,百济上下哗然。岐味在百济是名将,也是权臣,影响很重。 十多年前,百济内乱,在短短两年间,连丧威德王、惠王、法王三位大王,国家动荡,国力衰退,贵族纷争不断。高句丽人、新罗人也趁虚而入,汉江以南大片国土尽落入新罗人之手,对倭国政局的影响力亦大不如前。 这时岐味率军抵御新罗人,连续在娘子谷(今韩国清州市境内)、三年山等地重创新罗人,并俘杀新罗名将伊飡思真,收复了沦陷的土地。 之后岐味又力排众议,拥立了旁支皇室扶余璋为大王,稳定了百济内部的局势。 更在此之后数年,岐味又联合高句丽人,多次击败新罗人,扭转了自百济圣王以来被动防守的局面。 可以说岐味在百济的地位,就如同黄明远在大隋的地位一般。他的身亡,重重打击了百济人的士气。 百济上下,一片惊慌,早没有之前连战连捷地兴奋了。 这时便有人想到当初的萨水大败。高句丽人也是许诺将慰礼城交给他们,他们因此参与到与隋军的战争中,最后损失惨重,却一无所获。 不少人心中便生了退意。 而百济朝中,也有多人劝扶余璋退出这场战争,和大隋和谈。此时和谈,百济毕竟占据上风,还能体面地退出战争。等到隋军主力赶到,一旦兵败,就是亡国的危险。 大隋自燕会兵败萨水之后,一直没缓过劲来,这场和新罗结盟,不过是见利忘义,要地不要命啊。 扶余璋也有些畏惧,隋军的强大,是用那十万具尸体书写的,刻在了百济人的骨头上,不是几场小胜就能抵消的。 不过此时的扶余璋不敢退。 现在退了,就要和新罗人翻脸。得罪了隋人,再和新罗人翻了脸,那如何面对隋军。虽然和新罗世仇,但这个时候,是不得不和新罗人靠在一起相互取暖的。 扶余璋只得命令松岳城下的军队,加紧破城,又命令水师堵在浿水河口,决不能让隋军援兵从海上支援朝鲜城。 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不得不说,这仗打得,难为死了。 此时在占蝉港的国信自岐味兵败之后,也不敢分别袭扰鸭绿水、萨水河口了。他是胆大,但也不是疯子。他很清楚,他们消灭的,只是隋军一支小型水师,隋军水师主力并未出现。况且隋军远不是他们可以小觑的,岐味不就是阴沟里翻船吗? 国信屯兵占蝉港,每日都要往百济去信,请求撤退。在国信看来,屯兵浿水河口,虽然断绝了朝鲜城的海上支援,但他又无力攻打朝鲜城,所以意义不大。 但国信没等到撤退的命令,却等到了隋军的到来。 黄明俊指挥水师主力一路向东,到达浿水河口外海。他没有急着向敌军发动攻击,而是在斥候船回报百济主力尚在的情况下,才下令出击的。 这一战,黄明俊务求要全歼百济人。 浿水河口是个倒喇叭形,而占蝉港在河口的北岸。 辽东水师不善大型海战,黄明俊乃以麾下胡逗洲水师为主力,从正西方向直冲占蝉港,又命张长逊、徐哲、闻人遂安三人,分领三部,从北、南、西南三个方向逼近港口,务求全歼敌军。 张长逊和徐哲对此并未异议,他们此番跟着黄明俊,倒是以学习、观摩为主。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占蝉海战 战斗在早上打响。 此时天刚蒙蒙亮,大海之上,泛起一层轻雾。一眼望去,在一片混沌之中,若隐若现着狰狞的浓影。 因为百济人控制了指挥权,再加上海上的轻雾,百济人对海面的警备并不强。 直到隋军突破外围防线,占蝉港的百济人还没有发现。 隋军靠近到占蝉港外五里左右,黄明俊乃命令中军放出二十条小船,载着硝石、干芦苇,直向海港内的百济人扑去。 以火船烧大船,素来是水师以小打大的首选,也是中华水师的战术首选。历史上明朝人就用这一战术击败了西班牙先进的火炮战船。 火船上的水手驾驶着火船,朝着百济人的方向,直往港内冲。离着港口约二里,火船上的火已经点燃。 而港口内了望塔中的百济人也看到了火船。大惊失色,不住地高声喊叫。一边警告与恐吓,一边示警。 但这没有任何用。 火船前进迅速,若一条急速前进的火龙一般,飞速地撞入港中。领头的一火船,直扑港中大船,狠狠地撞在一艘大船上,他本身粉身碎骨,但大船也因此而点燃。 二十多条火船,便是二十多条火龙。其先后突入港口之中,短短时间,整个港口之内,已经浓烟滚滚。 国信是个自律的人,一大早便起来出操。 不过国信也只能严格要求自己,自从船只停港之后,无数官兵登岸,早就不在原位。国信也知道这个情况,但这是海军的传统,国信不是一个能打破传统的人,所以也便放任这种情况。 隋军能迅速突破百济人的防御,跟百济水师大量的官员不在港终有直接关系。 眼看港口遇袭,虽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国信反应却很迅速。 他眼看敌船只数量,便知道实力不敌,遂立刻命令水师突围,好不拖沓。并命令港口内已经起火的船只首先向外突围,而未起火的跟在其后,以防敌军突袭。 不得不说,国信的突围策略和很管用。烈火是把双刃剑,隋军虽凭此占据优势,但也不敢冲上去和敌军起火的船只搏杀。 很快有百济船只突破隋军第一层封锁。 黄明俊见状,立刻下令进行第一层封锁的船队分散开来,迎击后面的敌军。而第二层封锁的船只则迎击敌船。 黄明俊麾下的水师在视野好的时候用旗,大雾时用鼓传递信息,其旗舰的甲板上放着二十多面大鼓,下令之时,整个海面上都是《破阵子》的声音。 隋军第二道的船只皆是带有撞角的巨舰,前面和两侧包了铁皮和牛皮,不惧烈火。于是很快对着敌船冲了上去。 双方一撞,便是雷霆一击,竟有起火的百济船受不了这撞击,直接在大海上解体。 这威如霹雳雷震的一击,直接重重地击在了百济人的心头。他们见过大型战船,却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战船。 很快百济战船生惧,有的竟然选择掉头。 国信在后面看得也有些头皮发麻,隋军之强,超出他的想象。此时海面上薄雾渐渐散去,隋军主舰上迎风飞扬的“隋”字旗格外的耀眼。 国信知道这个时候的,打的就是一个气势,一旦气势输了,此仗也输了。 因此国信命令军中最大的战船“益山号”为先锋,撕开隋军的防线。现在整个战场,百济人一片混乱,在国信看来,能走多少走多少。他让“益山号”为先锋,一为开路,也是希望“益山号”能在隋军完全合拢包围圈之前,突围而出。 “益山号”是百济水师的中流砥柱,战船以百济国王扶余璋当初卖薯的益山而命名。船上有三百人,船长十多丈,在大海之上,素来所向无敌。 “益山号”横冲直撞地上来,一艘隋舰很快撞了上去,但“益山号”实在太大,竟然摇晃了两下,没有什么事。 此时“益山号”也开足马力,顶着对方前进,隋船一时不备,被“益山号”划破侧面的船体,船舱进水,失去战斗力。 “益山号”的此一击让正各自混战的百济人士气一震,此仗打到现在,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站在指挥舱的黄明俊脸上并没有多大变化。他历经大小海战十多次,这支敌军很不好对付,但也只是不好对付。 眼看“益山号”在海上逞凶,黄明俊的坐船“镇海号”立刻拉起舰前的拍杆,向对方靠近。拍杆是杨素发明的水战武器,利用重物从高处落下时得到的动能,击碎靠近己方战舰的敌方小船的武器,曾经一下击塌了鄂州城墙。 因为拍杆太大,影响船速,隋军水师,只有“镇海号”这种大船才会携带大型拍杆。 “镇海号”长二十四丈,高四丈多,有兵五百人,堪为海上巨无霸。 “益山号”与“镇海号”相遇,原本硕大的“益山号”与对方相比,就像小弟弟了。 “益山号”也发现自己似乎比不过敌方,于是想加快速度,突破隋军的阻击。 双方隔得很远,“镇海号”扬起重重的拍杆。等到两船相交,“镇海号”上的拍杆便向着对方重重地砸去。这拍杆狠狠地击在“益山号”的船头,而“益山号”的甲板如遭遇巨人撕扯一般,立刻粉碎。 “益山号”也是前进速度太快,前船破碎一大半,前后重失衡,立刻栽了下去,将要沉没。 百济人看到这恐怖的样子,瞠目结舌,几乎要崩溃一般。 在他们看来,“益山号”是不可战胜的,可如今却受不了隋军一击。 国信一直在“益山号”的指挥舱,“益山号”受到撞击后他也落水。此时船后半部分还未落水的百济人立刻搭救,但却为国信拒绝。 “益山号”的沉默,毁掉了百济人的希望,也毁掉了国信的所有信心,他也知道,此战的结果已经不可逆转。 国信为人忠节,此时此刻,兵败丧师,也只剩下身死报国一条路。 望着海面上的滚滚硝烟,望着四处肆虐的隋军战船,国信热泪滚滚,不可自抑,我的百济啊!再回望一眼南方望不到的祖国,国信痛哭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沉入了海底。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喋血松岳 硝烟散尽之后,大海上一片平静,只有海面上漂浮着的各种木板和尸体,才能述说之前在此进行的惨烈战斗。 占蝉外港一战,百济水师全军覆没,主帅国信沉海而亡。至此,隋军在浿水河口之败后失去的制海权,又重新夺了回来。 战后,黄明俊命人前往朝鲜城报信,而其麾下水师的主力部队,则来不及多耽搁,便继续向南,直扑穴口岛(今韩国江华岛)。 当初岐味主力攻破海冥县之后,兵分两路。北路军先后克汉城、带方、杨岳等地,最后在屯有和银泉分别为黄明离部歼灭。 而南部的四万人马在倭国将领境部臣的统帅下,占领海谷城(今朝鲜延安郡一带),从北面包围了位于松岳城的隋军。 松岳城位于礼成江、瓠泸河、汉江、王逢河的交汇处,数面环水。倭国军队因为多是水师,于是由百济军队为攻城主力围城,而倭国军队则以穴口岛为驻地,负责守卫汉江河口,同时进行水上掩护。 自达奚暠下令坚守之后,松岳城保卫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 松岳城所在地是河水冲积的平原,地形平缓,不利守御。当初为了防御新罗人,达奚暠便从汉江往北,沿途挖掘了数道壕沟,并与汉江相连,构成密集的水网阻敌。又在城外修建了三座小城,上设箭楼,与松岳城以为犄角之势。 百济统帅允忠先后向松岳城发起了二十多次进攻,均是铩羽而归。 隋军在城中物资充足,又在城内广布炮车,百济军一靠近,便要承受漫天的箭雨与石弹。整个松岳城外,都成了修罗场,遍布尸体。 后来百济人见松岳城急切之间难以攻破,便请求倭人支援。 主要是攻打松岳城人力消耗太大,百济人再多,也禁受不住这种消耗。没道理大家一起来打,光我一个人消耗。 境部臣也知道松岳城下就是一个绞肉机,他的部下加入进去,未必能够破城,但很有可能损失惨重。 不过双方是盟友,境部臣也不好拒绝。 境部臣率兵赶到松岳城下,本来是敷衍一下对方,却发现松岳城紧靠礼成江,双方离着不过四五百步。 隋军依靠礼成江,构筑了西面防线。 境部臣便突发奇想,既然礼成江离着松岳城这么近,不若从礼成江开凿一条运河,直通松岳城下,使倭军战船能够靠近松岳城,倭军便可从战船上发起攻击。 战船巨大,上面可多置弓箭手和投石车,与松岳城进行互攻。而战船之上蒙上牛皮,又能防御敌军的火攻与石弹。 允忠听了,也不得不赞叹境部臣的奇思妙想。 于是允忠依计行事,派人连夜挖掘运河四百步,使礼成江在松岳城西拐了一个小弯,靠近到松岳城下。 倭国军队果然开着战船杀到城下。 倭国战船高大,甚至不亚于城墙。倭国士兵从战船上用木板搭到城墙之上,连接双方,然后发起攻击。 没了城墙的高度优势,隋军的弓弩、炮车也渐渐失去优势,陷入了和对方消耗的战斗中。虽然隋军炮车战力强,但没法补充,经过多日战斗,折损超过三分之二。而百济人、倭人却是用低质量的投石车消耗隋军。 甚至为了扰乱城中隋军的守御,百济人从船上不停地出击,几次杀上城头,与隋军鏖战。虽然隋军奋勇,几次将对方赶了下去,但也是险象环生。 眼看这些战船如水上堡垒一般,成了松岳城的大敌,达奚暠也不得不数次组织军队,企图占领战船,但效果并不如意。 百济人并不缺少士兵,单拼消耗,隋军并不是对手。 到了四月初,松岳城的战斗愈发惨烈。双方相互消耗到几乎筋疲力尽,又皆不敢放松,只得咬着牙拼命死撑,松岳城内外,几如血海一般。 四月五日,达奚暠的副将高元臻不得不亲自带队突击。 百余名隋军用大木板搭到倭人船头,高元臻便带着死士往站船上冲。之前几次,隋军都是希望控制战船。毕竟摧毁一艘战船意义并不大,倭人战船众多,到时敌军又来一艘,还不如控制战船,阻塞河道。 控制战船而不损坏战船,这一要求当然困难,所以隋军屡屡不成功。 这次高元臻转变思路,以摧毁为主。隋军上船之后,便四面防火,有倭人杀来,也不与敌军浪战。 很快十多艘战船上火起,大火熊熊,火光冲天。 高元臻等人撤回城头,又再次搭上木板,从木板上倾倒土石往船上。随着战船燃烧,大量的土石减缓了战船烧毁的速度和程度,使得将毁半毁的战船彻底将河道占据堵塞。 这些土石都是达奚暠下令从城中挖掘的,为此城中拆毁了上百户房屋。 隋军的毁船行动,果然阻碍了百济人的攻击。等百济人将河道清理干净,而新的船只重新就位,又不知道需要多久了。 允忠大恼,但也无济于事,只能重新疏通河道。 对于这次的失败,允忠心中满是不忿,他认为是倭国人的不作为造成的。倭国人不愿意跟隋军拼消耗,所以将船只交给他们就后退了,他力有不逮,又顾此失彼,才为隋军偷袭。 允忠再次请求倭人完全负责西城的攻击,否则他将请求百济国内,从新考虑战后战利品的分配。 境部臣本来对于负责一面城墙,百般推脱,但涉及到战利品的分配,也不得不在意。毕竟倭国人漂洋过海,可不是为了人道主义精神。 最后只得是百济人分出五千人马又五千民夫给倭人支援,境部臣才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接受。 百济人消耗了这么多天,早就已经怒火中烧了。 境部臣也知道不能再推脱了,否则双方得当场翻脸。但境部臣着实不愿意,战船损失了往后还会有,但人损失了,就不会再有了。 倭军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最终还是来到战场。 不过要攻城,还得看蚁附攻击,水师只能算是助力。于是境部臣命令水师主力的船只停靠在穴口城的港口之中,他则率领倭军离开穴口,攻打松岳城。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巧获敌船 对于和百济、倭人主力水师的决战,黄明俊做足了心里准备。这场改变整个乐浪半岛局势的大海战,势必是规模巨大而伤亡惨重的,甚至会导致整个舰队伤筋动骨。 但黄明俊着实没有想到,等他一路逼近到穴口港时,竟然发现倭人水师不在家。 是真的不在家。 经过哨探查询,倭人在港口内停泊了两百多艘各类战船,但只有不到两千驻军。这些船只空停在港口之中,排列的整整齐齐,很多船上都没有人。至于两千驻军,也只是一群维持船舶航行的水手,没多大战力。 境部臣率主力攻打松岳城西门,总不能将所有战船也拉到礼成江上展览吧。 考虑到倭国百济联军自浿水河口之战后,已经控制了乐浪半岛西海岸的制海权,所以境部臣将士兵和船只分开驻扎。他虽只在穴口岛驻扎两千多水手,却不担心舰队的安危。 境部臣是倭国名将,官拜大将军,于开皇二十年渡海进攻新罗,新罗五城,割让新罗六城,名声斐然。 不过这次境部臣料算错了。 隋军水师虽然实力并不比倭国强多少,但黄明远却有自己的私人舰队,超越了整个时代。所以乐浪半岛西海岸的制海权,等黄明俊到来之后,转手便落入隋军手中。 隋军沿着海岸线西的外海一路往南,越过百济水师的巡逻到达穴口岛以西。 黄明俊本准备故计重施,如攻打占蝉港一般,利用兵力优势发动突袭,以雷霆之势直取对方中军,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摧毁敌军的战力。 不过后来发现,这么打不太现实。 黄明俊不了解穴口岛的局势,军中还是有人清楚的。 穴口港在穴口岛东北角,汉江河口虽然宽阔,但离着穴口港还有一段距离。而穴口港并不大,河道还有些曲折。而且在汉江河口之外,有两个冲积岛,百济人在上面有哨卡,大型舰队想顺利通过而不被对方发现,并不容易。 一旦突袭被敌军发现,在曲折的海港之中,舰队很容易受到损失。于是黄明俊了解到穴口港的情况之后,立刻打消了突袭的想法。 如何破敌,是一件难事。 这时张长逊建议,可否在穴口岛登陆,然后从陆路突袭穴口港。当初卫公北伐,便是分兵从于都斤山绕道突厥牙帐背后,合围的对方。 黄明俊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根据刚才众人的描述,穴口岛能登陆的地方并不多。隋军若是要偷渡,为了不被发现,只得选择西南、南侧等几个方向。而西南、南侧都是山地,大船无法靠近,只得用小船运送士兵。而穴口岛本身南北狭长,众人登陆之后,又得狂奔四十多里突袭港口,暴露的危险太大,对士兵的考验也太大。 张长逊却是并不在意。 只要有可能实现,就要努力完成。若是暴露危险太大,那就少用士兵。 黄明俊觉得兵力太少,成功的可能性更小。 张长逊却是说道:“卫公当年派定陶侯与我突袭东突厥主力,当时我军也不过千余人。现在的百济人能有十万之众?” 于是张长逊从军中选取了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亲自带队突袭。 初更时分,众人从大船之上转移到引火船上,每船载三十人,共五十艘船,从离着穴口岛东南方向五十多里的地方出发,直奔穴口岛而去。 离着穴口岛有五里左右,张长逊乃命众船停止前进,泅渡过河。这个时候,常有百济人的巡逻船只出现,引火船虽小,但也容易暴露。 众人听命之后,脱掉甲胄,只持单刀或者短矛,跃入水中。因为很多弓箭是由胶粘合的,怕水,所以众人连弓箭也不携带。 “兄弟们,古有丁奉雪中奋短兵,今日我等,也持短兵涉水破贼!” 众人士气激荡,奋力向河岸游去。五里的距离,并不短,但水师健儿却是奋勇争先,不畏生死,很快到达岸边。 张长逊是关中人,又在九原为将,原来是个旱鸭子。但在东莱郡作太守多年,也成了水中好手。 众人上岸之后,张长逊也顾不得点兵,便再次说道:“诸位兄弟,我有幸跟着卫公学练兵,卫公曾说过,‘金板,银板,不如咱们的脚板’,咱们当军人的,第一就是要能跑。 从这里到穴口港,四十里地,有一半是山地,根本无路,但弟兄们要在一个半时辰之内,全部赶到穴口港。” “杀!” “杀!” 于是张长逊带头,众人放开步子,向穴口港冲去。 前半程的山路,众人在夜里翻山越岭,找不到道,只得披荆斩棘,开出一条道来。后半程路,路好走了,却要避开百济人,偷偷潜行。 于是沿途不时有人掉队,但队伍却是拼命向前。到了快五更天,穴口城和穴口港终于遥遥在望。 张长逊不管穴口城,让人直扑穴口港。 隋军将士几乎是拼了命地狂奔,众人一路杀到穴口港,张长逊便命人抢攻,又分派部下去烧船。 但此时的港口,停泊着无数战船,却是静悄悄一片。除了一些值夜的人,港中并无其他的倭人。 原来这一日(四月三十日)是倭国敏达天皇的生日和即位之日,倭人都聚集到穴口城中庆贺。 敏达天皇是现任倭国天皇推古天皇的亲兄长和丈夫,虽然去世,但地位尊崇,其生日也是法定节日。 百济人为了表示对倭国人的友好,邀请他们进入穴口城过万寿节,而穴口港也因此成了一个空港。 张长逊杀入港中,眼看没什么人,心中一惊,接着便是一喜。不管倭人因为什么原因不在,但这些船只,可都是他们的俘虏。于是张长逊派人原路返回,给黄明俊报信。而他则命令众人登上倭人的船只,向外突围。 倭人没了战船,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还有何俱。 因为张长逊人少,只得勉强驾驶着大型战船离开,而一些小船和火船,因为实在无人驾驶,直接被张长逊下令点燃。 穴口港燃起了大火,也烧灭了百济倭人联军最后一点胜利的可能。 第七十章 攻取穴口 正在穴口城中狂欢的倭人,还不知道家都没了。看到港口处燃起的大火,这群癫狂半醉的小矮子才后知后觉,“嗷嗷”的怪叫着向穴口港冲去。 等到倭人冲到港口之中,隋军早就登船离岸。 冲天的大火从岸边向岸上烧去,形成弥散之势。隋军离去并没有多远,可在火与水的阻隔下,咫尺天涯。 倭人双目赤红,对着远去的船只“哇哇”怪叫,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对于倭人和百济人来说,今日之事,几乎如晴天霹雳一般。 而张长逊带着众人几乎是摇摇晃晃地把船驾驶走。一千五百人,分到两百多艘船上,几乎每船只有几个人,一些小一些的战船还要好一些,但一些大船,真的是在拼命了。 此时虽然天已蒙蒙亮,但河道狭窄,两岸又无灯火指引,不时有船只相撞甚至是触礁的事情发生。 众人跌跌撞撞地从穴口河道冲入汉江河口,前路才勉强好走一些。进入汉江河口,河道变宽,船只也有了前进的空间,至少不用担心相撞或触礁了。 汉江河口也是个倒喇叭型,不过在河口外侧,有一座小岛横亘其中。不过此岛本身的作用是戒备和岸防,无法真正阻止众人冲出河口。 张长逊命令众人从北侧宽阔的一侧前进。 从战船之上南望,甚至可以看到岛上百济人瞠目结舌的样子。也有百济人试图向隋军战船投石,但百济人投石器发射距离太近,根本无法伤害到战船。 一艘又一艘,众人缓缓驶出河口,驶向大海。 张长逊站在船头甲板之上,任凭海风吹过脸上。 “明府,咱们真的俘获了倭人几百艘战船,还几乎没什么损失?”诸将士逃脱险境,这才又惊又喜。这次急行军是紧张而心悸的,但望着无数的战船,又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咱们把倭人的战船全俘虏了,看这群小矮子拿什么打。” “这群小矮子,胆敢跟着百济贼、新罗贼来犯我,必不让他们活着回老家。” 众人嬉笑怒骂,整个甲板之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长逊一行从汉江河口冲出来没有多久,便遇到了从南面赶来的黄明俊部主力。 张长逊派遣的通知人员并没有联络上黄明俊,毕竟道路遥远,大海之上,又没什么具体位置。但穴口港的一把大火给隋军指引了方向。 天将亮未亮之时,一把大火,烧破了天空,从整个穴口岛往四面扩散,尽能看到那赤红的天空。 黄明俊在张长逊离开之后,心中担忧,在甲板上一夜未睡。 等到看到穴口岛东北方向火起,忍不住要跳跃起来,连忙命令军队向穴口港方向前进。 这张长逊还真突袭成功了。 不过惊喜远不止此,此时双方会师,黄明俊才知道张长逊兵不血刃,俘获倭人两百多艘战船,心中更是狂喜,甚至要跳了起来。 天助我也! 趁着张长逊突袭得胜的良机,黄明俊便决定立刻进军,封锁整个汉江上游,将百济和倭人联军困死在汉江北岸。 到时候东有礼成江,西有瓠泸河,北有松岳城,南有汉江,百济人和倭人在这片狭窄的区域之中,将插翅难逃。 要想封锁汉江,必先占领汉江河口的诸岛屿。这些岛屿星罗棋布,拱卫着河口,也决定着大型船只的进出。若是不将这些岛屿清理干净,光是敌军的袭扰,也是不厌其烦。 于是黄明俊命令张长逊为统帅,调拨五千人马,分别攻打穴口诸岛,尤其是穴口城。而命周绍范、闻人遂安二人,率领中型船只从汉江直入,分别封锁汉江和礼成江。 而黄明俊本人则率领主力舰队,赶往穴口港。 周边诸地,也就只有一个穴口港可以驻扎大型水师。不过看这一场大火,也不知道港口之中能剩下什么了。 攻打的时候怕大火烧得小,现在要用港口了,又叹息这火为何烧得这么彻底了。 穴口港也没什么军队了,只要火灭,隋军唾手可得,此战的关键在于张长逊兵进穴口城。拿不下穴口城,穴口港亦没有什么意义。 穴口城是穴口岛的主城,也是唯一一座城池。穴口岛是个山岛,整个岛屿南部、中部、北部尽是高山,只有东部平缓之地可以住人。整个岛上并无多少原住民,更是只有穴口城一座城池。 若是让百济人占据着穴口城,其部可随时出击,威胁穴口港。 穴口城本身并不是一个城市,而是当初百济人为了对抗高句丽人而修建的要塞。其城狭窄而险峻,易守难攻。 若是平时,隋军很难破城,但因为昨夜张长逊突袭穴口港,守军士气大降。为了防止隋军再来,城中守军立刻在东北面修建工事,企图阻敌。 谁曾想隋军突然从南面翻越山岭杀出,直奔穴口城而来。 城中百济军加上倭国军队有四五千人,与隋军数量差不多,还有坚城,本来也能守御一段时间。但显然战争的胜负并不完全取决于双方的硬实力,这群人既已经丧胆,又没想到隋军会去而复返,突然出现,因此面对隋军,心惊胆战,又仓促应战,最后为隋军击败。 张长逊趁势杀入城中,大破敌军,百济人和倭人溃不成军,只有数百人从东面狭窄的水道涉水而逃。其余诸人,尽为隋军所俘杀。 隋军既下穴口城,张长逊便下令众人清剿岛上的残敌,同时分兵赶往周边诸岛处理百济人遗留下的岗哨。 汉江河口外十多个小岛上,也有百济军数百人。 而张长逊本人则亲率主力前往穴口港救火。不过大火已经烧了大半日,码头、房屋等有用的东西早就烧光了,岸上尽是一片焦炭。剩下的也就是片宽阔的水域,可供战船停泊。 对于这种结果,隋军也没法嫌弃。自己种的瓜自己得,怨不得旁人。 港口之中,隋军主力战船,再加上俘获的倭人船只,有数百艘之多,密密麻麻一片。此战之后,整个战争大局已定,百济人和倭人再无得胜的可能。 《天下安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七十一章 兵败而逃 穴口港隔着汉江,和松岳城离着并不远。 所以那漫天的赤红色,远在海上的黄明俊能看到,松岳城下的百济人和倭人亦可以看到。 看到穴口城方向火起,境部臣的心中便一紧,立刻派人前往穴口港。 这些日子,他的心情颇不平静。 在松岳城下,境部臣终于感受到允忠的心情了。每日攻打松岳城不顺,部下伤亡惨重,眼看着每日飙增的伤亡数字,军中日渐低落的士气,他的心也渐渐沉沦下去。 境部臣心中已经生了退意,这场战争的得失已经不成正比,倭军不能再在这场绞肉机里消耗下去了 不过说到撤退,境部臣希望的绝不是以这种方式撤退。 境部臣派出探察情况的船只一路出了礼成江,便看到大火烧毁的穴口港,以及被隋军带走的无数战船。 惊慌失措的倭人返回倭军大营,带着哭腔述说着穴口港的情况。 境部臣听闻部下奏报,头脑一片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一切都完了! 军营中的倭军也是抱头痛哭起来。倭人善水,也依赖水。他们远渡重洋而来,失去了船只,也意味着失去了回家的路。 境部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便去见允忠。 境部臣手中还有攻城的十多条船,也只有这十多条船。 以这几条船只,绝不可能夺回战船,也不可能击败隋军。而隋军仰仗水上优势,可以轻而易举地封锁汉江、礼成江,将他们牢牢地困死在松岳城和汉江之间的狭窄区域。 境部臣见到允忠,允忠也早已乱了。 因此两人相见,允忠赶忙再次向境部臣确认穴口港的事情,等到得到肯定的回答,二人的脸上只剩下面面相觑。 隋军水师有多少人?从哪里出现的?又如何夺取的倭国战船?······一系列的问题,二人皆是求而不得,心中的焦急与郁闷,就别提多深重了。 尤其是允忠,虽然攻打松岳城不顺,但之前看来,只要长久攻击,总能得胜。他已经损失了无数人马,眼看离破城之日不远,今日穴口兵败,一切希望都成泡影,而他也不得不率军苟且求生了。 因为占据海路优势,又是跨江而击,百济人的辎重都囤积在慰礼城。原本后路无恙,又可以通过水路送到松岳前线,省时省力,现在水路断绝,大军的粮草辎重立刻便陷入了绝境。 数万大军,没有后勤支援,用不了几日,便会全军覆灭。 这仗是没法打了,还得抢在隋军完全封锁汉江之前,突围而出,赶回慰礼城。 二人正商量着突围路线,这时帐下来报,有隋军船只出现在大营后方。境部臣和允忠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更加震惶,二人谁也没有料到,隋军来的这么快。 二人赶紧走出大帐,登上望台,向南眺望。 远处汉江之中,尽是大船,接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而且还有船只向东往七重河方向而去。 瓠泸河汇入七重河,七重河汇入汉江。隋军船只往东而去,这是要堵住他们东进的道路。 而且隋军既然向东,那么也必然西出礼成江。 “允忠将军,我们必须尽快突围,一旦隋军合拢包围,我等将插翅难逃。” 允忠也明白现在的情况,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任何时候,一支军队转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被敌军重重围困。 对于倭军和百济军来说,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向哪个方向突围。 向南最好,毕竟他们的目的地便是慰礼城,但这显然不现实。他们这群没有战船的水兵和冲破不了隋军的重围。 向西要渡过礼成江,向东南要渡过七重河,向东则是瓠泸河,皆是困难重重。但向北又有松岳城,而且那是反方向进入乐浪腹地,其结果仍是难以预料。 境部臣和允忠不得不承认,当初有数条大河合围的松岳城死地,此时竟然成了他们自己的死地。 当然隋军四面合围,也是有轻有重,像是汉江一线,皆是隋军主力,往这里突围,必然碰得头破血流。但东线与新罗人相邻,即使隋军杀入瓠泸河,但也未必能处处封锁。他们可联系新罗人掩护,相机渡河,则成功可能极大。 于是境部臣和允忠立刻决定向东突围。 允忠在营中召集兵马,准备为先锋开路。而境部臣则返回自己的大营,跟在百济军之后。 倭军大营靠近礼成江,还有战船相掩护。 境部臣返回大营,周绍范也率军逼近。倭军的战船因为靠近城墙,都改装成了水上堡垒,攻击力得到很大提升,但却不方便移动。 周绍范与倭军相遇,立刻发起了攻击。 双方在礼成江上大战,战火纷飞,硝烟四起。 这时境部臣返回,见到战况,便立刻下令放弃战船,全军撤退到路上。 境部臣很清楚,就这二三十艘战船,在隋军水师面前,即使能抵抗一时,也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与隋军水战,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全军覆没。所以即使心中不舍,境部臣也果断放弃战船,撤到路上。 倭军从战船上下来,然后登岸。留守在船上的人,奉命点燃了放弃的战船。 望着水面上燃起的熊熊烈火,众人皆是泪眼婆娑,甚至有人嚎啕大哭起来。无论何时,让一群水军放弃战船,都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境部臣面露痛苦之色,还得强自镇定,指挥三军撤退。 倭军的果决也出乎周绍范的预料,但他只是水师,因此倭人弃船登岸之后,他并未追击,只是向黄明俊报告。 百济人整点兵马撤退,倭人在后缓缓跟着。 两国军队如斗败的斑鸠一般,垂头丧气。允忠望着这样士气的军队,心中不由得担心,这个样子,能突围成功吗? 允忠光担心隋军阻击了,因此将精锐尽置于前军。却不曾料到,他还有一个敌人,就是松岳城中的达奚暠。 达奚暠眼看援兵到来,贼军退去,心中大喜。这个时候,他顾不得伤亡惨重的军队,立刻调动三千人马,追杀出去。 百济军不备,被斩杀两千余人,逃出二十多里方止。 第七十三章 攻心为上 百济倭人联军北上之后,隋军主力便不再顾及对方。朝鲜战场是大隋为新罗、百济、倭人预设的坟墓,隋军之前阻止对方过河,也是有意识地将对方往北赶。 松岳城之战结束之后,黄明俊部与达奚暠部会师。 隋军乃兵分三路,一路由张长逊指挥水师一万,并松岳城守军五千人,沿着汉江直下,袭取慰礼城。 一路由达奚暠率领部分真番军支援朝鲜城。 第三路由黄明俊统帅,沿着乐浪半岛西海岸南下,直袭白村江(今韩国锦江)口,进逼百济国都泗沘城(今韩国扶余郡一带)。 其实自始至终黄明远也没准备覆灭百济、新罗。 实在是力有不逮。一个高句丽的复国组织就弄得辽东隋军欲生欲死,若是再来个百济和新罗的复国组织,整个辽东就别想安宁了。 百济、新罗再小,这也是一个国战。 而黄明远所设想的,一直以来都是打残对方,兵临城下,再签订一个城下之盟,保证几年辽东、乐浪的安稳。 中路张长逊所部,一路直袭慰礼城。 虽然慰礼城是百济人的旧都,并在此定都四百多年。但自475年便被高句丽占领,并改名为北汉山城,至今已经一百四十年。之后高句丽和新罗先后占据此地,并在此形成拉锯的局面。除了百济圣王时代,和新罗联合收复此地,但转眼便被新罗人坑杀,慰礼城也得而复失,六十多年来,再不复为百济人所有。 所以慰礼城即使做了百济人四百多年的旧都,但当地百姓并不认为自己是百济人。六十多年的岁月,老一辈的人已经死光,而记忆也早就被时间所磨灭,对于当地百姓来说,他们可以是新罗人,也可以是高句丽人,但就是不是百济人。 新罗人为了让百济人参战,将慰礼城交给对方,但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百济人忙于战争,连对城中最起码的清洗都没有做。 而且百济人集中到松岳战场,在慰礼城留守的部队也不多。等到隋军舰队一路杀到慰礼城下,百济人便悲剧了。 慰礼城中充斥着百济全军覆没的消息,整个城中满是恐慌。 隋军的威名是灭亡高句丽铸就的,又经过百济、新罗官方为了仇视隋人而刻意的渲染、夸大,两国百姓本就对隋人心存恐惧。 而今日以小打大,却不幸失败,上至官府,下至百济,就更心惊胆战了。 慰礼城是座大城,被高句丽人、新罗人经营良久。张长逊虽拥兵万人,但多是水师。而真番军又疲惫不堪,贸然攻城,担心不顺。 而且现在城中恐慌,但一旦隋军攻城,反而易使得对方同仇敌忾起来。 这时叶孝辩建议,当初杨素攻打鄂州,曾用五牙大舰的拍杆拍塌了鄂州城墙。今慰礼城困守不降,引兵攻城又是下策,不若学习杨素当年之策,用拍杆轰击城墙,加深城中守军、百姓的惊恐。 张长逊从之。 于是隋军数艘大船来到慰礼城的南侧,靠近城墙。 慰礼城濒临汉江,平日里方便运输,汉江又是天然防线,谁能料到现在反而是致命软肋。 三艘隋军大船分散开,用船头对准城墙,然后将船头的拍杆拉到最高,又重重地拍下。这拍杆有数千斤重,乃是沉木所造,重击下去,几乎有石破天惊之威力。遭此一击,整个城墙都在颤动。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再加上“轰隆”的巨鸣,仿佛天地变色一般震撼。 虽然慰礼城乃是一座坚城,但这个时代的城池,仍主要是夯土城。事实上整个中国,虽然已经有砖城,但大规模的建造砖城,也是要到宋朝和明朝。 夯土自然比不上砖石,若不是慰礼城城墙极厚,根本不堪拍杆之击。 但这也让城中的百济军队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也是打仗多年的人,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张长逊在此基础上,又下令尽往城中射书信。信中言“阖城百姓,若是帮着百济人抵御隋军,城破之时,一个不留。若是能够主动投降,隋军将务必保证满城老幼的安全。” 城中的百济军和百姓本就不是一心,也就是隋军到来,众人皆被吓住,暂时站在同一战线。 隋军下达这样的命令,城中百姓再若帮着百济人守城,便要掂量后果。 而且隋军的命令进一步加大了双方的不信任。就是城中百姓主动帮着百济人守城,城中守军怕是也不敢相信了。 张长逊又秘密派人潜入城中,制造混乱。 仗打了这么久,大隋也统治了乐浪地区这么久。军中自愿归附的高句丽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人跟城中之人同属一种,入城之后,便四处放火、滋事、杀人,挑起百济人和城中百姓的对立,制造混乱。 城中百姓和军队本就是惊弓之鸟,心中惊恐,缺乏理智,这个时候什么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引得众人发出巨大的动作。 于是在一次百济军吃饭不给钱,又打死店主这件事之后,城中的百济军和百姓终于爆发了冲突。城中的百姓聚集起来,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本来想向百济人要个说法。后来不知如何,动了刀枪,留了血,城中百姓被迫拿起武器,要保卫自己的家园。 百济军见状,又不得不出动军队镇压动乱。 而城中百姓更是和百济人战斗起来。 整个慰礼城对外未放一箭,但城内已经血流成河了。 张长逊见此,遂命令军队趁机攻城。城中守军本就因为隋军的威逼和城中的混乱压抑到极点,隋军大举攻击,城中守军立刻崩溃。 隋军用大船靠近城墙,有隋军精锐顺着拍杆杀入城墙。 城中守军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于是整个慰礼城遂破。 隋军歼灭城中守军近四千余人,城中的乱民在战后也纷纷向隋军投降。这些人得罪了百济人,若是百济人重新杀回来,必然将他们屠戮殆尽,他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大隋。 于是慰礼城遂定。 第七十二章 决战开始 从松岳城往东,百济、倭国联军走出了漫漫长征的第一步。虽然被隋军尾追破之,损失惨重,但无论如何,众人总算从松岳城离开,不至于全军覆没。 一路被人追着跑比急转直进要糟糕的多,而更糟糕的是,自始至终,百济人和倭人都不知道隋军身在何方。 瓠泸河、七重河、汉江、礼成江将松岳城一带围得死死的,百济人无论往哪里逃,都好像要撞入隋军怀中一般。 允忠先是带着残兵一路狂奔,不敢有丝毫松懈,企图赶在隋军前面,在七重城沿岸渡过七重河。 七重城是七重河中游最重要的城塞。从这里渡河,他们便能重拾防线。 但沿途隋军似乎要跟他们赛跑一般,前后数白里长的河道,遍布隋军斥候船。隋军在斥候船上设了一个船载式的烽火台,一旦其烽火点燃,两侧船只相互传播,短短半个时辰便能传递上百里之遥。 只要百济倭人联军一靠近河岸,便有烽火点燃。百济倭人联军若是渡河,几乎渡了不到十分之一,隋军大批船只便赶来。而在河面之上,偷渡的百济倭人联军的小舢板几乎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隋军屠杀。 如此两次,百济倭人联军损失惨重。而允忠也根本不敢在强渡,只得望北逃去。 如此连番数日,大大消损了百济倭人联军的精力和士气。对于百济倭人联军来说,隋军如跗骨之蛆一般,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几乎是绝望一般的场面。 百济倭人联军前进数日,已经是人困马乏。 失败的气氛弥漫全军,何去何从,成了众人绕不过的难题。有人建议允忠向西跟隋军兜圈子,甚至杀回松岳城。反正联军人数众多,隋军若是陆战,未必能敌。 允忠也一阵郁闷,这仗没打多少,却被人追着屁股赶,真是窝心。若是可以,他真想不管不顾,跟隋军战个痛快。 不过也就是想象。 这个时候,百济倭人联军将要断粮了,与隋军兜圈子,隋军不用打,耗也耗死他们。当前的允忠无论如何也不敢和隋军周旋了。 这时境部臣建议允忠北上。之前有消息说新罗人已经逼近朝鲜城,所以从瓠泸河往北,应该皆为新罗人控制。现在双方是盟友,他们到了新罗人那里,应该就有粮食了。而且再往北,瓠泸河河道变窄,水流急湍,海船将无法在河道航行,到时候隋军也就没法再追着他们打了。 允忠不想去求新罗人,毕竟双方世仇,这个时候落魄而求敌人,总觉得心中别扭。不过饭比天大,眼看就要断粮,再是不愿意,允忠也别无他法,只得听从境部臣的建议了。 此时军中缺粮,大军无以为继。为了饱腹,允忠只得下令杀马度日,再之后战马也吃光了。允忠便下令军队四处劫掠过活。 反正不是本土作战,烧杀劫掠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如此当地的百姓可是遭了灾祸。 这群百济人新败,士气低落,纪律松散。一旦放开了口子,几乎就是一群恶魔,杀光、烧光、抢光。这群人先是抢粮,接着便是有组织的抢劫,从粮食到金银到女人,尽情地掠夺。 发了疯的士兵似乎是享受到这种无序的快乐,残忍地虐杀着普通百姓。 百济人过后,整个瓠泸河以北、以东的地区,是赤地千里,尸横遍地,人人闻百济军而色变。 而一些不甘受屠戮的当地人也组织起来对抗百济人,双方开始了疯狂地屠杀与反屠杀。 靠着四处劫掠,允忠和境部臣带着众人从松岳城赶到獐塞和新罗人会师。原本战前有九万人马的百济、倭人联军,此时只剩下不到五万人。 新罗人对于百济、倭人联军的到来很是欢迎,他们正苦于兵力的不足。 新罗人的主帅是大将金龙春。金龙春出身高贵,他本人是金白净的堂弟,也是金白净的女婿,又是上任新罗王真智王之子。 真智王因为荒淫无道,为国人所废,王位才落到侄子金白净的手中。 不过新罗王室内部通婚,金龙春虽然失去了继承权,但丝毫不影响其贵族地位,还娶了堂兄的女儿。 自出兵獐塞之后,金龙春本来准备坐山观虎斗,所以一直在獐塞顿兵不前,等待高任男和隋军死磕。谁曾想高任男实在太过于无能,面对隋军,竟无还手之力,须臾之间便为隋军歼灭,他连增援高任男的机会都没有。 再之后金龙春本想挥师北进,夺取高任男的地盘,谁曾想隋军主动出击,在延山塞和他对峙。 双方隔何相望,金龙春自不能再停止不前。他是主帅,但也受制于新罗朝廷,之前坐看高任男被隋军歼灭被有人攻讦他畏敌如虎,避战胆怯。 于是金龙春主动出击,攻打延山塞。 黄明离手中皆是能战的精锐,又固守要塞,如何是金龙春可以击破的。金龙春屡次不胜,只得请求新罗朝廷支援。 此时新罗已占领铁原城,横扫瓠泸河以西诸城。于是金白净乃命令大将金舒玄率领四万人马和两万报德军支援金龙春。 黄明离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却始终不屈,固守城池,任凭新罗人如何疯狂攻击,始终不退缩半步。双方一直相持到百济人到来。 在金龙春看来,百济人来了,他们攻打延山塞多了一批炮灰。 不过事与愿违,也不知道是隋军力有不逮,还是畏惧百济人。在百济人到来之后,隋军竟然直接从延山塞撤退了。 隋军走的干干净净,连防御工事都一把火烧了。 金龙春站在延山塞城头,满是狐疑。 黄明离离开延山塞,因为他牵制新罗人的目的已经完成。再打下去,新罗人就要分兵绕道到他身后。 现在延山塞当面有十几万人马,只要金龙春不疯,就会跟着兵临朝鲜城。到时候其补给线拉长上百里,消耗就更大了。 现在隋军控制了制海权,从辽东到朝鲜城的海上交通线也已经打通。若是需要,物资、兵员、粮食将源源不断地送到朝鲜城。 黄明离根本不惧和新罗人打一场朝鲜城保卫战。 第七十四章 兵临泗沘 从穴口岛往南,直到白村江口,不过是四百余里的距离。三万隋军水师直扑白村江口,须臾便至。 沿途海岸,异常平静。百济水师主力覆灭于占蝉港,而倭人水师覆灭于穴口港,百济倭国丧失了制海权之后,只得闭港自守。 面对隋军来势汹汹,百济残余的水上力量聚集在白村江口,做着最后的努力。 在百济人看来,虽然他们实力不如隋军,但白村江口狭窄,他们若是以水师堵塞白村江口,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隋军纵使再强,亦不能越过。 于是百济水师乃用铁锁将战船连成一排,退入江口之内,横亘成两派船墙御敌。又命步兵屯于岸上两侧,以为呼应。 海军不存在只守不攻的打法,因为大海之上,无险可守。可利用江口地形,百济人摆足了守御之势。 黄明俊多经战阵,海上经验丰富,立刻便明白对方的意图。 于是黄明俊下令放数十艘引火船在前,以包了铁皮、设了撞角的冲击船在后,向百济人发起了攻击。 百济人肯定没看过三国演义,否则定然知道曹操是怎么兵败的。 隋军的引火船上,多置硝石、干木柴、桐油等,很快冲到百济人的阵中,引起火来。百济人战船立刻被点燃起来。 众人本能的要避火,但这些战船相互连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于是大火蔓延,将连在一起的战船尽皆烧着。 很快隋军冲击船也杀了过来。这些战船体积巨大,又多蒙上铁皮,并不畏惧火船。而其冲击力十足,很快便将未烧着的百济战船冲撞地四分五裂,阵型大乱。 一时之间,百济水师混乱不堪。 水火无情,火与水的世界,众人用最原始的本能去求生。于是混乱之间,战船相互冲撞,导致火情更大。 无数的百济士兵忍受不住这巨大的火势,像下饺子一般跳入海中。可是这也不能逃脱得了性命,海水被烧得滚烫,如锅里的沸水一般,人跳到海中,没多久便被煮熟了。 到处都是惨叫与呻吟。 烟焰灼天,海水皆赤。 这一场屠杀,消耗尽百济人最后的水师力量。白村江口一战,百济水师全军覆没。 战斗结束,烽烟散尽。 从甲板上一眼望去,整个海面之上,尽是漂浮的尸体。密密麻麻,又显得安安静静,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黄明俊在南洋与海盗交战过多次,更曾与好几个国家大战,但这样的场面,也是第一次看到。 而今日的场面,也让黄明俊真真切切感受到海权的重要。往日虽常在海上,但多是剿匪、运输,海权这种东西,很难有切身的体会。但今日他却明白,失掉了海权,整个国家都不会有安宁。 大海之上,赢者通吃,败者失去一切。 他也庆幸卫公及时发展水师,才让舰队有今日之规模。否则以辽东水师对上百济、倭国水师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三军在白村江口停歇了一日,等待彻底火尽,才继续前进。 从白村江口往上,离着百济国都泗沘城还有一百余里的距离。白村江的水量因季节不同,变化很大,甚至到冬天时多有河床裸露。不过现在是夏天,水量颇丰,倒是能通大船。 泗沘之地,地势平坦,并无多少险要之处。 当初百济被高句丽击败,失了国都慰礼城,不得不南逃至熊津城(今韩国忠清南道公州)。熊津位于群山之中,虽然足以抵御高句丽,但地域狭小,交通不便,并不适合作为首都,于是到了百济圣王时代,又迁到了泗沘。百济圣王兵败被俘身死,王权旁落,百济进入世家政治时代。一直到现在的扶余璋,大王才逐渐收回部分权利。扶余璋小时候在益山采薯为生,即位之后,一直大力经营益山地区,甚至计划迁都益山,但由于贵族们的反对而未能如愿。 说实话泗沘是个富饶之地,适合发展农业。但其周围尽是平原,无险可守。所以一旦有敌入侵,根本无法阻挡。 黄明俊率军逆流而上,一路打到泗沘城下,百济陷入亡国之患。 而与此同时,从南面赶来的蔡知运,也终于率军杀到。 从百济南方登陆的蔡知运在占领了久知下城之后,便开始了连续不断地北上。 蔡知运知晓自己身在百济腹地,没有资源,粮草也不足,根本不可攻打坚城。实际上攻打坚城也没有意义,毕竟他不可能分兵驻守。 于是打下久知下城,补充足粮草、辎重之后,蔡知运便决定一路北上,绕过敌城,直取百济国都。 诸将皆对此表示怀疑。 从久知下城到泗沘城有四百里,沿途又多是山地,有山川、城池阻隔。右侯卫就是再善战,在没有后勤补给和支援的情况下长途奔袭四百里,也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虽然敢战,但并不是自大之辈。 蔡知运却是认为。虽然四百里路,但其实沿途百济军队并不会太多。百济人刚在萨水损失了近十万人,又分遣军队突袭海冥和占蝉等地,还派遣军队围攻松岳城。这前后动用十多万军队,那整个百济国内的军队还能剩多少。 百济军队凭险拒守,他们若是攻打城池,或许难以破城,但一路只是急行军,即使绕道也不攻城,则必然能够成功。 甚至若是百济军队前来阻挡,他更是高兴。对于野战,蔡知运对右侯卫从来都是信心十足。野战中击杀更多的百济人,则攻城战少遇到一些敌人。 蔡知运是主帅,他的意志便是全军的态度。 于是蔡知运命令全军抛弃一切非必须的物资,离开久知下城,乘船北上,直到到了河流源头,才弃船登岸。 右侯卫大军如武装游行一般,浩浩荡荡,一路穿越百济腹地。沿途有试图阻挡的军队,尽为右侯卫军击败。 右侯卫的出现,大大震惊了泗沘城的扶余璋,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拿不出足够的军队来阻击隋军,只得命令沿途阻敌。于是右侯卫一路长驱直入,兵临泗沘城下,和黄明俊的水师会师。 第七十五章 求和为上 扶余璋是个好强的人,否则以不会以旁支身份登上百济大王之后,对内重拾王权,力压国内八大家族,对外积极扩张,掠夺多座新罗城池,使得日趋没落的百济又重新跟上了高句丽和新罗的步伐。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像今日这么绝望过。 人力有时穷啊! 听到属下奏报隋军已经兵临城下,北方主力恐全军覆没的消息,扶余璋重重地坐在榻上,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有些呆滞的他甚至以为这些都是错觉。 岐味误我,允忠误我,满朝的大臣皆误我也! 心中愤怒而又惶恐的扶余璋,歇斯底里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又拔出宝剑,对着桌案胡乱的劈砍。 直到劈砍的筋疲力尽,扶余璋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扶余璋是真的恐惧了,真的无能为力了。 高句丽国亡之时,扶余璋还耻笑高元,亡国之君,妄为大王,他就是死也不做旁人的俘虏。可到了今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死的勇气。 连死都做不到,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扶余璋不是没想过坚守,就像当初高元击败来护儿那样,把都城当作战场,与隋军鏖战,但百济的形势与高句丽大不相同。 自百济圣王之后,权力转入沙、燕、解、真等“大姓八族”所把控的“六佐平会议体”中,即使扶余璋不断加强王权,但这八家仍掌握了泗沘大部分权利。 国难之际,天子不可以降,但大臣却可以。扶余璋甚至无法信任八大家族,不知道哪个家族就会和隋军暗通曲款,来个里应外合,他怎么坚守。 而且前几年萨水之败,损失了十万大军,这一次岐味、允忠又带走了十万。 整个百济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万露头,现在全丧在北地。而整个百济国内,全部的可战之兵加起来不超过三万人,整个泗沘城中更是只有几千人。难道让他靠着这几千人挡住城外的隋军吗? 扶余璋头脑欲裂,他不想当俘虏。 这时佐平成忠和佐平王孝临二人联袂来见。 成忠和王孝临都是扶余璋的心腹,是扶余璋在六佐平会议制衡八大家族的朝臣。 百济有点类似于一个部落联盟的组织,其政治运行一直采取贵族合议的方式,六佐平会议是百济的权利核心。佐平原来相当于国相,为大王的辅弼官员,直属于大王。后来百济将直属于国王的官职和直属于各部首长的官职合二为一,而权利极大的佐平也被一分为六,成了最高等官阶,跟隋朝三公差不多。在百济内部,佐平既是事务官,又是决策官,每个佐平分掌一摊实物,又在六佐平会议上担任议长。譬如内头佐平,负责财政,相当于七人局常委加财政部长加大会副委员长,可知权利之大。 成忠、王孝临是扶余璋的心腹,但是一旦国中生乱,扶余璋要重新获取八大家族的支持,最先牺牲的便是二人。于是眼看兵临城下,国家将覆,二人赶紧前来找扶余璋商议对策。 最重要的是待在扶余璋的身边,省得被排除权利中心。 扶余璋刚发泄了一通,平复了心情。听闻两个狗腿子求见,赶紧命二人进来。 二人之中,王孝临多智,成忠果决直谏,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扶余璋能从一个偏支皇族,一步一步站稳脚跟,压制八大家族,二人功劳巨大。 王孝临和成忠进了殿内,眼看殿中一片狼藉,知道扶余璋刚发了火。二人都熟悉扶余璋的性格,因此俱不敢提。 扶余璋见二人进来,也不绕圈子,而是直接问道:“今隋军主力,兵临城下,泗沘城危在旦夕,国家也有倾覆之险。你二人俱是朝中重臣,此时此刻,有何建言。” 扶余璋也懒得跟二人绕圈子了。 王孝临和成忠对视了一眼,王孝临乃站出来说道:“大王,我以为此战宜和不宜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和大隋和解。隋朝是庞然大物,与我相比,体量相差太大。我与隋人交战,胜一百场也不能伤害到隋军,但若是败了一场,便有万劫不复之可能。” 王孝临就差指着扶余璋的鼻子跟他说,“别睡了,睁开眼,看看双方差距有多大。” 王孝临也恨啊,扶余璋无论是能力还是霸气,都远超前面几个大王,一扫圣王之后王室软弱之风。可扶余璋实在是太急功近利,又刚愎自用,最终酿成现在的大祸。 扶余璋坐在门槛上,也不说话,更不知道他听明白王孝临的意思了吗?他当然不想打,但问题是此事不以他的意志而转移啊。他说不打,隋军能同意吗? 这时成忠也说道:“今隋军水师、陆军主力兵临城下,将整个泗沘城围得水泄不通。他若是真有心亡我,必然打造攻城器械,日夜围攻。但今隋人却是只围城,并不发动攻击,当是隋人并无攻我之意。” 扶余璋听了一愣,连忙问道:“这是为何?”隋军来势汹汹,如何会无攻打百济之意。 王孝临乃说道:“听说隋朝内部生乱,那个覆灭高句丽的隋军大将,正在国中平乱,并不在辽东。所以整个辽东、乐浪的隋军只是一路偏师。隋人志在国内之争,恐无暇顾及乐浪之事。 且大隋覆灭高句丽之后,高句丽人日夜生乱。隋人疲于平乱,不得安歇。这种情况下,高句丽之于大隋,已成负担,隋人又如何会攻打更遥远的我们。” 扶余璋听了有些欣喜,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不若闭城自守,待隋军撤退。” 既然隋军无心灭亡百济,那让他们受些挫折,他们退了就是。 王孝临连忙说道:“大王不可!” 王孝临心中着实无语,这大王就是个二杆子,怎么一句话就上头呢。 扶余璋脸色不悦地说道:“这是为何?” 王孝临连忙说道:“隋人素来自大,又爱惜面子。一旦遇挫,为了挽回颜面,势必会增兵进击,到时百济恐无宁日。想高句丽也是以大国,最后被隋人覆灭,不就是因为隋人第一次伐高句丽时,在萨水兵败,惹恼了隋人。” 扶余璋遂不再多言。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六章 弱国无外交(上) 扶余璋决定求和之后,便派遣王孝临作为使节,出使隋军大营。 王孝临这个人,八面玲珑,虽然是扶余璋的心腹,但也能在百济世家大族之中从容应对,因此成为出使的不二人选。 其实世家大族比扶余璋更不愿意打,对于这些人来说,家族远比国家更重要。看看隔壁高句丽的世家大族,那些反抗大隋的,都被隋军毫不留情地清理掉了,而那些愿意和大隋合作的,都还滋润的活着。 昔日鲁肃劝孙权不要投降时说:“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此绝不是妄言。 不管谁来统治,总绕不过世家大族。 所以隋军一到城下,便有很多世家大族暗地里向隋军投降了。 王孝临作为使节,一面承担着扶余璋的重任和期盼,一面又得应承着世家大族的需求,在为难之中,一路来到隋军大营。 蔡知运在战舰之上接见了王孝临。 黄明俊与蔡知运会师之后,三军的指挥权就落到了蔡知运的手中。黄明俊虽然身份特殊,又手握数万人马,但无论是职位、地位都不可与蔡知运同日而语。因此黄明俊主动让权,而蔡知运则是当仁不让。 能力、地位达到一定的级别,就是亲疏关系也越不过去。 王孝临来到船下,抬头望去,满脸的惊愕。他本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战船,这船如巨龙一般,比泗沘城中最高大的宫殿还要大,也只有大隋这种大国才能拥有这样的巨舰。 如此庞然大物,在海上必然是摧枯拉朽之势,水师败得不怨啊。 王孝临来使,蔡知运也是在等着扶余璋派人的,否则接下来大戏就不好唱了。 正如王孝临他们分析的那样,大隋无意覆灭百济,那样得不偿失。而兵临城下,又围而不攻,是在等待百济人的筹码。 若是谈地好了,隋军便会解围而去,可若是扶余璋不识抬举,非得和隋军一较高下,蔡知运也不介意教训一下对方。 当然“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隋军要的是非军事控制,真到了摆开阵势,大打出手,不仅对大隋本身没什么好处,黄明远的一些谋划也要落空了。 王孝临被带到黄明俊的座舰之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威慑环节,比如刀阵、大锅等东西,蔡知运可不准备玩这么幼稚的行为。 越是对使者肉体上的威慑,越显得外强中干。 王孝临被带上来,向蔡知运行了一礼。 蔡知运便先问道:“百济使节此来,是下战书的?” 王孝临一句话没说被蔡知运噎个半死,你哪支眼看到我是要下战书。不过局势如此,他也只得怏怏地说道:“将军多虑,在下奉百济大王之命,是为了澄清大隋与百济的误会的。” 蔡知运接着便说道:“那就是投降?” 王孝临又是一愣,不是说大隋乃礼仪之邦,怎么这么直白。虽然是如此,但王孝临只得说道:“是为了两国之和平!” 蔡知运眉头一皱,便说道:“既不是为战,又不是为降,难道你是来消遣我?尔等撮尔小邦,犯我大隋,本就是死罪,还说什么和平、误会,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孝临一看蔡知运动怒,赶紧说道:“将军明鉴。与大隋之战,都是国中大臣岐味、允忠等人,挟制天子,私与新罗人谋,非我家大王本意。我家大王绝无犯大隋之心。” 蔡知运这才收敛了怒容,看着王孝临,有些玩味地说道:“两次犯我大隋,出兵十多万,杀伤百姓无数,这么大的事情,你家大王一句非‘本意’,便想搪塞过去,这事恐怕不妥吧。” 王孝临乃说道:“回将军,我家大王诚心向大隋天子请罪,也准备补偿大隋的损失,特命下官携带两千万钱,美女百人,并百济特产,以献天子。” 蔡知运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百济王真是把我当但来要饭的了?” 王孝临心中一沉,隋军这是对他们开出的价码不满,此时王孝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黄明俊来报,诸事已准备妥当。 蔡知运点点头,乃看向王孝临道:“今日既然百济使到,我也不能无所表示,且跟我看一场戏吧!”于是便来到甲板之上,面对着泗沘城。 王孝临不知道蔡知运的用意,乃尾随而至。 蔡知运站在船头,指着泗沘城说道:“那就是泗沘城的城墙,看着是不小,也挺弘伟的,不过不知道质量如何。” 王孝临见状,心中一紧,不知蔡知运要干些什么。 这时只见蔡知运身边的传令官摇动大旗,接着船顶的士兵也跟着摇旗。与此同时,数艘战船靠近泗沘城。 从船头的顶部,突然支起一根巨木。王孝临心中震惶,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时支起的巨木忽然落下,重重地砸到城墙之上。 王孝临两眼圆睁,瞪的如珍珠一般浑圆,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这般攻城的景象,心中之震撼难以言说。 那巨木抬起、落下,带起无数烟尘,发出巨大轰鸣。差不多连击了十多下,便听见“轰”的一声,如石破天惊一般,震耳欲聋。 几艘战船方缓缓撤向两侧,各归本阵。 等到烟尘散尽之后,放眼望去,泗沘城的西城墙上竟有两三处垮塌。城墙之上,狼狈不堪,到处都是惊恐、惨叫的士兵。 王孝临看得目光呆滞,久久不敢相信。 蔡知运走到他身边也没有说话,而是返回了船舱。 这时一旁陪在王孝临身边的黄明俊说道:“王使,你今日可看清了,我大隋不是无覆灭百济之实力,只是想你百济建国不易,故心存善念,留你社稷,使尔等也能每到节日,敬奉祖宗。可百济若真是有恃无恐,自以为可挡住我大隋的强兵,那大隋也不介意让百济知道什么叫‘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到时候只恐百济,悔之晚矣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七章 弱国无外交(下) 过了许久,王孝临才失魂落魄地跟进。黄明俊的话,让他心沉入海底。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隋军不要太贪婪。 王孝临回舱,坐到主位上的蔡知运说道:“百济使节,如果我愿意,数万大军皆可顺着城墙垮塌处杀入城中,我不相信百济能够挡得住。” 王孝临此时想说两句硬话,至少也得表现出百济百姓同仇敌忾的决心。但最后他到底没敢多言,他倒是硬气了,却害怕因此引来隋军的报复,得不偿失。 这时蔡知运又说道:“我可以不灭百济,也不派人破城。但你们至少也给我一份说得过去的结果,让我底下这几万大军可以接受的结果。想用一句‘误会’解决此事,对我实在是种羞辱。” 王孝临忙说道:“请将军放心。停战是双方共同的心愿,一旦再战,生灵涂炭。虽然隋军强大,但总有损耗,这也是双方皆不愿看到的。这次关于双方的误会,我主愿竭尽全力表达诚意,惟愿两国和平共处,亲如一家。” 蔡知运点点头,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一点,开皇元年,我大隋天子曾册封百济威德王为上开府仪同三司带方郡公,从那时开始,百济便是我大隋属国。今百济攻打大隋,是为以下犯上,形同谋乱,本该诛灭。可大隋天子仁慈,放尔等一马,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百济王需择日前往洛阳朝觐天子,而百济国中奸佞,需务必诛除。百济国也要即刻遣太子前往大隋入质。 往后百济国内,皆需说汉话,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兀可违逆。” 王孝临心中一惊,这诛杀国中奸佞,谁是奸佞,不得大隋说了算,恐往后国中,尽是亲隋之人了。 至于朝觐、入质,王孝临倒是早就考虑到了。 而对于说汉话,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的要求,王孝临不太理解隋人的意图。但此时中原文化对周边各国的吸引比后世老美文化都厉害,所以他其实也期待融入汉文化的。 “第二点,既为藩国,就要行藩国之义务。百济之前也没有进贡过,往后每年皆需朝贡,当供钱八千万钱,五千匹绢,五万匹布,美女百名。 且此次百济倒戈,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今整个浿水以南,都让百济人打烂了,需要重建,阵亡的数万将士,也需要抚恤。这些花费,都是要百济出的。我粗略了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要三十万万钱。当然百济可能没有这么多现钱,不足的可以以物抵。” 王孝临听了,差点跪到地上。三十万万钱,就是把百济卖了也没有。这是个什么概念,三十万万钱,相当于三百万贯,而大业初年的税赋收入全部折合起来,差不多有五百六十万贯。 当然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开这么大口,也是为了讨价还价。 但这价让王孝临都没法还。就好像他本来想二十块钱买一斤肉,你要价五十,大家还能谈谈,可你要价两万,让他怎么回。 当然你也可以不买,但又必须买,这着实难为死人。 王孝临只得哀求道:“百济苦蔽,国力弱小,实在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赔偿,还请上国多加宽宥。” 蔡知运便问道:“那百济想出多少钱?” 出多少钱,王孝临一分都不想出。当然他也不敢拒绝,只得说道:“以百济之国力,只能拿出三千万的钱物。” “三千万?” 蔡知运怒极反笑,这是就给百分之一啊。 “那岁供呢?” “可年百万钱,一千匹布。” 蔡知运一脚就将面前的桌案踹翻了,大声说道:“尊使这时消遣于我,那还谈什么,打就是了!”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蔡知运却是指着王孝临的鼻子说道:“我知道你做不得主,那就回去问问扶余璋。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若是明日这个时候,你们不能拿出让我满意的结果,那就等着我大军破城吧。” 说完也不管失魂落魄的王孝临,转头就走。 “将军!将军!” 王孝临高声呼喊,但哪能叫住对方。 卫兵将王孝临送出船舱,王孝临走到船边,望着泗沘城残破的城墙,再想想今日出使的结果,一瞬间血往上涌,准备要从船头跳下去,以死殉国。 这时黄明俊突然出现在王孝临身边,握住了王孝临的手。 “王使可要注意脚下,当心路滑,这一失足,可是成千古恨啊!” 王孝临陡然间被惊醒,再看下脚下的水面,一阵眩晕,却是再也生不出求死的欲望来。 不过王孝临也算反应迅速,他翩翩然施了一个礼,对黄明俊回道:“多谢将军提醒!将军仁厚,还请将军为我百济多多美言,我百济地小物寡,着实拿不出这么多的财货。” 黄明俊乃言道:“我知王使不容易,但犯了错了,怎么都得惩罚一人。犯错没有代价,那如何警醒自我,往后还会再犯不是。蔡大将军也不是真要你们拿这么多东西,但是你们怎么不得尽最大的努力,以表自己的诚意。三军将士想的是破城,因为那样他们才有缴获和战功,你们给不了他们战功,那连缴获也给不了?” 王孝临心中一紧,隋人这是要掏光百济的府库啊。 “这······” 王孝临还没有说完,黄明俊又说道:“不要总看着你们这一隅之地,要往长远了看。这一战还未结束,新罗可是仍在。 蔡大将军刚才有第三点没说便离开了,从现在开始,百济王要下令百济全部的军队听奉大隋的指挥,攻打新罗,直到战事结束。 王使,这一战你们失去了很多,但或许战后,获得的比失去的更多。”说完也不待王孝临反应便离开了。 只剩下王孝临一人在那瞠目结舌。 王孝临忧心忡忡地走下隋舰,心中满是荒凉。大隋是要将百济给榨光了,再用百济人去对付新罗人。 可百济能有什么办法,国家弱小,就得受制于人,现在国家都要亡了,还谈什么前途、命运啊。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泗沘条约 隋军水师用拍杆攻城的时候,扶余璋在城中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他以为隋军要大举进攻,差点便要弃城而逃。直到后来守军来报,隋军只攻城不进兵,城墙虽破但隋军并未发起攻击,扶余璋这才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但事后扶余璋却把王孝临记恨的要死,他还以为是王孝临惹恼了隋军,才引出了这些事情。 王孝临回城之后,若不是运气好,差点直接被扶余璋推出去砍了脑袋。 不过当王孝临说了蔡知运的三个条件,扶余璋还是手脚冰凉,血往上涌,一口气差点没提升来。 这么恶劣的条件,别说婶婶,连叔叔都忍不了了。 扶余璋颤抖着指着王孝临,连连说道:“你,你还有脸回来!”若不是王孝临说道还能再谈,扶余璋真得把他弄死。 其实第一条和第三条,扶余璋都可以接受。 毕竟诛杀发隋的大臣,朝觐、质子等事,本就是兵败的常有之事,他早有心理准备。至于传播汉文化,其实百济上层早都在学,只是自发性的而已。对很多有理想、有志气的藩国贵族来说,汉家文化就是精神食粮。 而且百济本就没有文字,不用汉字用什么。 至于使百济军受大隋节制,也可以接受,毕竟现在百济军也没有几个人了。若是能在大隋的帮助下,灭了宿敌新罗,反而是大喜事。 唯有钱这一项,本来最不该是问题的,反而成了问题。 隋军要的太多,把他卖了也给不了。 最后还是王孝临提出:“量百济之物力,结上国之欢心。”大不了把整个泗沘城内的财货全部都给隋人,只要百济保住了,失去的东西,总会收回的。 而且允忠也提出,百济府库没有钱,但八大家族有。值此危亡之际,各大家族不得尽心竭力,为保持社稷贡献自己的力量。 当然,动八大家族的钱,其后果太严重了。 这时允忠便劝道:“若大隋支持大王,即使八大家族联合,亦无法撼动大王之权利。” 扶余璋看看外面凶神恶煞的隋军,又看看那些素来与他为难的国中贵族,索性下定决心,从各大贵族那里找补。 于是扶余璋派遣王孝临再次出使隋营,商议这具体的钱数。反正已经不要脸了,这钱数一定得少给。 同时又召集城中各大家族,准备来一场鸿门宴,从众人的口袋里逼出钱来。 扶余璋出身贫寒,小时候以卖薯为生,所以他相对世家大族子弟,多了几分的狡黠和不折手段,做事情只问结果而不管其它。 此时不只是扶余璋心中畏惧,城中高官显贵,除了一些提前投降大隋的,也没有几个轻松的。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多爱这个国家,而是一旦亡国,他们这些贵族,也多会跟着国王被带到中原,永世不得返回。即使能侥幸不走的,他们也是依托百济这个国家而成为显贵的,百济都亡了,他们怎么显达怎么贵。 正犯愁呢,听闻国王相招,还以为扶余璋是召集众人商议办法,一众大小官员赶紧入宫。 谁曾想到了宫中,大门一关,扶余璋就跟他们哭穷。 大隋已经答应不灭我百济了,但要三十万万钱。百济朝廷当然拿不出了,他扶余璋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拿不出,你们看着办吧。 国家危亡,人尽其力,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众人一听快要骂娘了,你没钱,就要我们的钱。 其实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很多人都是要钱不要命。尤其是需要很多人为此出钱的时候,众人更是会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又担心会吃亏而明哲保身。即使他们清楚,这个钱很需要。但既然谁都可以出,为什么非得是我。 后人读《明史》的时候,有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崇祯皇帝都快给众人磕头了,可是文武百官、朝廷勋贵,就是不掏钱,哪怕大明都要亡了。他们没钱吗?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后,可是搜刮了一亿多两白银。 或许是肉食者鄙而贪婪吧。 不过扶余璋可不是崇祯那种长在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天子,他是拿得动刀把子的。 眼看众人不愿掏钱,扶余璋立刻告诉众人,隋人要清理仇视大隋的朝中官吏,请百济提供名单。虽然他知道众人都是忠臣,但百济国弱,为了保全社稷,只得牺牲一部分人了。 众人一听,脸都抽抽了。这是恐吓,赤裸裸的恐吓。众人甚至想脱了自己的鞋子,一鞋底子?死扶余璋。 但众人很清楚扶余璋的性格,你若敢不交钱,他就真敢利用隋人弄死众人。 于是一众贵族,如割肉一般心痛,却不得不将钱交了出去。 而王孝临此时也代表百济和大隋谈判。此时他使出了三寸不烂之舌,费尽心思的砍价。经过数次唇枪舌剑的激战,终于将此次百济的赔偿由三十万万钱减到三万万钱。当然这些钱百济也拿不出来,除了一部分用钱,其他的都用物品来抵。 同时岁供由八千万钱,五千匹绢,五万匹布,美女百名。减少到三千万钱,两千匹绢,三万匹布,美女两百名,其他物资若干。 赔偿变成原来的十分之一,而岁供也减了一多半,跟谁提起,王孝临也能说自己尽力了。虽然扶余璋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刀在别人手中,他也没有办法。 五月十五日,大隋和百济正式签订了城下之盟,除了蔡知运提出的三条,包括百济军队船只数量;军队数量;片面最惠国待遇;关税价格;领事裁判权;划定租借地等多条,基本上把百济变成了一个半殖民地国家。 定约之后,蔡知运便率领右侯卫主力登上黄明俊的水师,赶往朝鲜城,准备与新罗人的最后一战。同时和他一起的还有百济太子扶余义慈。 扶余义慈只有十七岁,在百济很有孝声。 这个时候,他倒是明白自己的责任,不哭不闹,乖乖地跟着隋军离开,让送他离开的母亲忍不住放声大哭。 扶余璋目送离去的隋军,心中不禁戚戚,他知道,他的时代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以后的百济,只剩下一个属国的身份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底定大局(上) 朝鲜城下。 允忠和境部臣二人在联军中的日子不好过。 弱国无外交,难道寄人篱下的军队,就能腰杆子硬吗?百济人、倭人和新罗人是联盟,但那是建立在新罗人要利用他们、且三方实力相差不大的基础上,现在百济人大败,实力大减,新罗人指不定想着趁乱攻打百济,哪还看得起对方。 而且百济、新罗世仇,相互打了一百多年,彼此的仇恨尸山血海,能写满十卷书,根本不是一次小小的同盟能化解的。 于是三方将军队拉到朝鲜城下,十六万大军兵围朝鲜。可仗没打,内部的龌龊便已经早生了。 朝鲜城是个坚城,又紧依浿水,易守难攻。且隋军已经经营了一年多,又有水师部队配合,虽然兵力较之对方少了许多,但联军想攻下朝鲜城,非得崩下几颗牙来。 金龙春知晓隋军的强大,因此虽手握十万大军,却是不想和隋军在城墙上死磕。但若是攻城,想发挥兵力优势,也只得蚁附攻城,消耗隋军。 此事最合适的是高句丽人复国组织,但除了报德军以外,仅有的几支力量不过是乌合之众,且人少,根本无法发挥蚁附的效果。 报德军之前在铁原一战损失惨重,看着人数不少,都是乌合之众,因此金龙春便打上了百济人的主意。百济人加倭人有四五万人之多,且多是精锐,一旦让他们与隋军进行消耗,对于新罗是个双赢的结果。 对此允忠虽然看出金龙春的用意,但不好拒绝。毕竟现在是新罗人给他们提供粮食补给,若是惹恼了对方,一个小小的断粮,他们就经受不住。而且允忠还考虑,此时百济兵力尽丧,国内空虚,若是给了新罗对百济动手的借口,百济必败。 为此蚁附就蚁附吧。 但蚁附是用人命来换的,自攻城以来,百济军、倭军伤亡惨重。整个营中,哀鸿一片。新罗人把脏活、累活都交给他们,却尽干捡便宜的事情。每每攻城失利,新罗人却还把责任推到百济军身上,引得百济军、倭军牢骚满腹,心中愤愤。 而下层的官兵因为历史原因,更是斗争不断,光是大规模地冲突就发生了数十起,至于小冲突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 这两日因为一名百济士兵在冲突中伤了一名新罗士兵,新罗人态度恶劣的索要伤人的百济人,允忠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憋屈地将人交给新罗人处置。 此事引得百济军哗然,三军将士颇为愤怒,而允忠心中的郁气和愤然就别提有多高。 若不是为了这几万人马,为了大局,他早就跟新罗人翻脸了。 到了晚上,允忠连晚饭都没吃。部下将领的愤然,底层士兵的不满与不解,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今日又是硬着头皮攻城,百济军光伤亡就五百多人,照这样的消耗速度,用不了两个月,他们和倭军就得全军覆没。 到了半夜,允忠还没有睡,他一直思索如何改变现状的境遇,但却始终无计可施。 到了快四更天,部将沙乞突然来到他的帐中,还给他带来一个人。 允忠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王心腹、百济佐平王孝临。 王孝临长袖善舞,与允忠关系也不错。 允忠又惊又喜,忙拉着王孝临询问国中之事。他知道他在松岳城的兵败必然会带来连锁反应,甚至影响百济政局,只是远隔山海,他始终得不到百济的消息。 王孝临面上一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允忠将军,隋人在白村江口击败了我军水师,兵临泗沘城下。隋军实力强悍,为了使泗沘城免遭屠城之祸,大王下令开城向隋人投降了。” 允忠大惊,“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大王,臣有罪啊!我是百济的罪人啊!” 王孝临赶紧将允忠扶起来说道:“将军莫要担心,我百济虽被新罗人蒙蔽,进犯大隋的,但隋人却看得很清楚,并未因此而处置我王。不仅保留了百济的社稷,还未占我一寸土地。” 允忠一愣。 王孝临赶紧又说道:“大隋留了百济社稷,往后百济就是大隋的属国了。”眼看允忠有些发愣,他赶忙又说道:“允忠将军,大隋是天朝上国,百倍强于我,给大隋做属国,不丢人。” 过了一会,允忠才回过神来。 虽然王孝临没有直说,但允忠也清楚百济为此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只是这个结果,总算不是太坏。只要国家犹在,不管损失了多少钱物,总还有希望和未来。试问当初的高句丽,较之百济不是更强,今日覆亡不过一年多,国中实力星流云散,今日也只能做新罗人的狗了。 允忠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平静下来问道:“佐平此来,可是大王有什么圣谕?是让我等撤兵?” 王孝临便说道:“百济成了大隋属国,自然没有再对宗主国用兵的道理。而且今大隋要惩罚新罗这个卑鄙无耻的国家,我百济也当奉宗主国命令,与其交战。 我们与隋人约定,此次对新罗作战,百济军队完全听从大隋的命令。隋军主力正在向新罗人合围,也请允忠将军做好反水的准备。” 允忠眼睛一亮,接着便是脸上狠厉之色闪过。 “我早就想弄死这群新罗贼。” 从新罗人的盟友到敌人身份的转换,短短时间,允忠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实际上他的内心之中,也是仇视新罗人的。 王孝临又低声说道:“允忠将军切记,我王在我临行前密谕。隋人未必有覆灭新罗的意思,但此战我国实力大损,往后若是起了冲突,恐不能敌新罗。所以将军在之后的战斗中,要尽可能多翦灭新罗人的实力,即使灭不了新罗,也得将他们打残了。” 允忠立刻明白了王孝临的意思。往后大隋是不敢再动手了,可新罗就成了百济唯一的扩张方向。 王孝临抓住允忠的手说道:“往后百济在大隋面前有多少话语权,就全在将军这一仗了。” “允忠必不辱使命!”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底定大局(下) 王孝临走了之后,允忠思虑再三,不等天亮,便去见了倭军统帅境部臣。百济人和倭人加起来不到新罗人的一半,本就实力相差悬殊,他若是想反水成功,必须得获得境部臣的支持。 其实境部臣也后悔没劝阻推古天皇,最后蹚了这股浑水。虽说倭国和百济关系亲密,可说到底这也是乐浪半岛诸国的斗争,跟他们倭国有什么关系。 允忠来见境部臣,告知了他百济投降大隋的事情,并请求他跟自己一同对付新罗。境部臣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允忠的请求。 在境部臣看来,此次帮着隋军打新罗人,能够缓解与大隋紧张的关系。 自来到乐浪半岛以来,境部臣终于认知到大隋的强大,更为自己的无知而恐惧,唯恐因为支援百济一事而引得大隋入侵。虽大隋和倭国相隔大海,但他也没信心能挡住隋军。 现在和百济人一起归顺大隋,至少国中危机倒是消失了。而且倭国和新罗关系也不睦,打击新罗对倭国也是好事。 到了第二日,倭军和百济军一如既往地蚁附攻城。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这一次他们态度很是积极,一开战便高呼着口号冲向了隋军的城墙。然后双方鏖战,烽烟四起,整个城墙之上都是喊杀之声。 也不知道战了多久,百济军力竭,又“呼啦啦”地退了下来。之后连续数次冲锋,百济军始终未能功上城头,直到傍晚,才结束了一日的战斗。 今日的战斗百济人出了老大力,虽然没什么战果,但允忠上报伤亡八百余人。这么大的伤亡,金龙春也就没好再说什么,反而好言抚慰了允忠一番。 虽然一直逼迫百济人,但金龙春也怕真把百济人给逼急了,生出乱子来。 允忠在新罗营中,不悲不喜。但离开新罗大营,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其实今日一战,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双方有模有样地打了一场,似乎伤亡很大,都成尸山血海,其实都是唬人的。 隋军和百济军跟演戏一般,就在新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大戏。 之后数日,百济人和隋军仿佛有了默契,每日都是鼓声瞧得震天响,烟尘弄得弥漫不散,但真正的战斗情况,新罗人根本不清楚。 其实金龙春不是没感觉蹊跷,毕竟这个几日允忠态度出奇的好,攻城的时候,一改往日拖拉的样子。 但这几日允忠的态度怎么这么端正,他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又总不能质疑百济军为何用心,只得暗暗让人观察,却没法言语。 后来连续观察几日,金龙春始终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只得认为自己是多心了。 隋军与百济军演了五六日戏,到了五月二十七日夜里,在允忠的翘首以盼中,王孝临终于再次来到允忠的军营,并捎来了隋军的命令。 隋军命令允忠率领百济军于明日三更突袭新罗大营,而隋军会从东面、北面两路夹攻,双方合围新罗人于朝鲜城下。 允忠看了一下命令,便觉得不对劲。 不是百济军配合隋军合围新罗人吗,怎么成了百济军打主力了? 按照隋军的安排,他们和倭人将打前阵,负责消耗和牵制新罗人,而隋军在后面捡桃子。新罗人实力强悍,且比他们多出一倍,与他们硬拼,其伤亡必定不会太小。 于是允忠提出,百济军先发起攻击,若隋军不至,他们恐陷入苦战。是不是由隋军先发起攻击,百济军再从后方突袭新罗人。 允忠并不相信隋军。 王孝临一听,不由得苦笑道:“允忠将军,你以为隋人看不到你的担忧。但你觉得,让隋军配合百济军的偷袭,能成吗? 你都说了,主攻的军队必然会伤亡巨大,甚至陷入苦战。他们怎么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一仗,我军就是隋军用来对付新罗人的消耗品。” 允忠愤然道:“那隋军把我们当什么了?” 王孝临无奈地摇了摇头,允忠都是一军主帅,还是这么幼稚。 “允忠将军,我们和隋军不是盟友,只是属国,没有资格和人家谈条件。今日隋军下达了命令,就这些,我们敢不听命吗?” “唉!”允忠听了,狠狠地锤了一下桌案,“真他娘的憋屈。” 虽然不忿,但允忠也明白形势不由人,只得默认了这个部署。 ······ 一直到了第二日,允忠精神都有些恍惚,直到下午才醒悟过来。这一仗虽然环境恶劣,但必须得胜,他败不起。 于是允忠立刻召集心腹将领,筹划对新罗反戈一击的部署。 虽说双方离得很近,反戈的成功率也很高,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动员、组织再到具体的进攻布置,都是一件很复杂、缜密的事情。 首先便是怎么消耗新罗人,而提升自己的战力。 今夜要突袭新罗人,那百济三军就不能太疲惫。若是连续攻城一日,疲惫不堪,恐怕到了晚上,也没法出击了。当然拒绝攻城也是不合适的,都已经伪装了这么久,允忠可不想因此让金龙春怀疑。 这时军中达率黑齿德建议,可假使军中士兵以攻城之苦作乱,到时百济军便有理由推脱攻城了。而且因为军中生乱,军心不稳,新罗人也会因此对百济军放松戒备。 允忠依黑齿德之计行之,命人以新罗人不公为由,故意在军中生事。果然对新罗人不满的百济士兵立刻又冒出头来,这些人有真有假的配合,甚至一度发展到作乱的样子。 而允忠则率部强力镇压,作出一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安定三军的样子。 不过因为军中生乱,原本计划的攻城之任,百济人就做不得了。允忠不得不因此向金龙春致歉,请求休整两日,安定了军心,再行攻城。 金龙春也知道对于百济人,要有张有弛,不得将百济人逼得太紧了,省得引起更大的乱子。真要是百济人大规模生乱,则得不偿失了。攻城这么多日,也应该到了百济人的极限,于是他便同意了允忠的请求。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反戈一击(上) 不过金龙春本计划连续攻打朝鲜城,不给隋军喘息的机会,利用兵力优势,活活耗死隋军。现在百济人不上,新罗人就得自己补上。 若是给隋军休整一日的机会,不知道又得多耗费多少力气。 于是金龙春命令副将金舒玄率军出击,带着新罗军和报德军填补百济人的空缺。 这些日子新罗人都是捡轻松的战斗打,等到隋军和百济军、高句丽人甚至是报德军消耗疲惫了,才趁机出击,因此打得很轻松,伤亡也不大。 往日他们常耻笑百济军久攻不下,甚是无能,今日他们作为主攻应战,立刻便感受到压力。 往日看百济人蚁附,似乎并不难。现在隋军利用远程的弩炮、炮车,中程的弓弩,分阶次、全方位地对新罗人攻击。士兵跑在冲锋的路上,似乎漫天都是弓箭,无处躲避。 等到新罗人费尽力气,拼命杀上了城墙,隋军就和新罗军队在城墙上反复争夺。城墙之上,长矛阵、弩阵,金汁、滚木礌石,隋军是花样百出,新罗人的尸体是一片连着一片,等到最后,布满了城头。 隋军不仅是被动防御,甚至还时不时地打开城门,派出骑兵从内往外突杀。 新罗人为隋军的顽强所撼,一日之中发动了六次攻击,皆以失败告终。到了傍晚休战之后,新罗人皆是疲惫不堪,终于感受到百济人的无奈了,甚至有些庆幸劫后余生了。 今夜似乎是因为疲惫的原因,所以感觉夜色格外的宁静。许多新罗士兵,打了一整日,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营中,便“呼呼”大睡。一日的疲惫,尽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显现。 今日一战,新罗人伤亡九百多人,大营之中,哀鸿一片。如此巨大的伤亡,让金龙春格外心疼,也浇灭了他以新罗人主攻朝鲜城的心思。 在金龙春看来,高句丽人不顶用,要打朝鲜城,他还得拉拢好允忠,用百济人和隋军死拼。 于是又派人前往百济营中,多赠送了半个月的粮草。 此时金龙春在算计着允忠的时候,允忠也准备对新罗人动手。对于金龙春送的粮草,往常他肯定会激动万分,甚至有丝丝的感激。 但到了今日,他却不屑一顾。等到明日,连金龙春的脑袋都是他的,一些粮食算得了什么。 下午做饭的时候,允忠让人多做了一倍,留作晚餐。到了初更,允忠乃令众人饱餐一顿,秣兵厉马,枕戈待发。 而倭人营中也准备的差不多。 和百济人相比,其实金龙春对倭人并没有太大的约束,甚至他都不敢用粮食要挟境部臣。新罗的首都金城(今韩国庆尚北道庆州市)靠近海边,随时都处于倭国水师的打击范围内。而境部臣的这两万人马,即使全军覆没,对倭国影响也不大。 允忠和境部臣一直在营中捱着时间,相较于允忠的惴惴不安,境部臣倒是平静很多。这次不管胜败,只要能改善与隋军的关系,就是值得的。 到了三更,正是允忠和境部臣约定好的时间。 到了这时,允忠的副将黑齿德便以巡逻的名义靠近了新罗人的营帐。实际上百济人、新罗人、倭人是联营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了一层栅栏以分开双方。不过因为双方的关系,为了避免冲突,金龙春和允忠都不太允许部下靠近栅栏,以防引起冲突。 此时新罗人并无戒备。 黑齿德手持长弓,张弓搭箭,便对着对面站在高处的一面新罗岗哨射去。那弓箭疾驰而进,正中新罗岗哨的咽喉。那新罗岗哨来不及喊叫,便从高台上落下。 黑齿德的动手宛如信号,其身后数十壮汉,高呼着“杀新罗贼”,呼啸着冲破栅栏,向新罗营中杀去。 百济少马,军队中骑兵编制也少。此次允忠麾下,唯一一支骑兵部队约三千人,平日里跟宝贝一样,这次允忠为了胜利,也拿了出来,以为突骑先锋。 大将沙乞率领着百济骑兵,从栅栏空缺之处,呼啸着杀向对面。 对于这些百济人来说,此时此刻,往日与新罗人的仇恨几乎是一起涌上心头,带着憎恨与连日的郁气,百济人几乎是拼命地往前冲。沿途遇到的新罗人,尽被诛杀殆尽。 冲天的战火,压抑的怒吼,百济人掀起了对新罗人最激烈的复仇。 最先发现百济人袭营的是新罗巡营将军干品。 干品是花郎出身,虽然年轻,但算是年轻一辈颇受重用的一人。因为双方的矛盾,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平日里干品巡营,一般也不会靠近与百济人联营的地方。此时眼看百济大营方向生乱,他立刻带着巡营队伍向百济大营跑去。 此时干品还只是以为是百济人又生乱了,毕竟早上已经出了一波,因此并未太过在意,只想着百济营中的乱子不要蔓延到新罗这边。 干品未到百济人这里,便在营中迎面撞上了百济将领沙乞。 看到沙乞身边大批的骑兵,干品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对。于是立刻上去厉声呵斥道:“沙乞,谁让你们闯进我新罗大营的,你们想干什么?” 沙乞看着还在耀武扬威的干品,新仇旧恨,一起涌现,于是他恶狠狠地说道:“你问我干什么,今天老子要杀光你们这群新罗贼!” 于是沙乞一挥手,身后的骑兵跃马持矛,向新罗人杀来。 新罗的骑兵也不多,包括干品在那,一众巡逻官兵俱是步行。于是猝不及防,尽被百济人的战马踏翻。 干品手中只有短武器,沙乞在马上长矛刺来,他持剑来挡,但长矛势重,又在马上,根本不是长剑可敌的,于是干品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 干品本人也被一同冲击而来的战马撞到在地。 干品本人被撞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感觉骨头都断了,刚想爬起来。迎面两个巨大的马蹄跃到他们的面前,然后落下。 “啊!” 鲜血迸了沙乞一脸,沙乞胡乱地抹了一把,恶狠狠地说道:“一个不留!”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反戈一击(下) 百济军连日的怯懦,甚至让新罗人以为他们面前的,不是之前剽悍的百济人,而是一群温顺的绵羊。而人一旦对旁人起了轻视之心,便很难再生出强烈的戒备心。因此虽然身边的百济人是世仇,虽然这段时间新罗人一直以奚落百济人为乐,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新罗人对于百济人的戒备是迟滞甚至无力的。 所以当百济人杀入新罗大营,最初之间,除了干品的巡逻队伍,新罗人竟然没有一直成编制的军队进行抵抗。 大火,屠杀,嘶吼,哀鸣。 百济人尽情地屠杀着大营中的新罗人,所过之处,几乎不留活人。 很快营中生乱,百济人突袭的消息传入金龙春的大营。金龙春早已经睡下,被亲兵叫醒的他听到此消息,一个激灵,几乎难以置信,久久说不出话。 而闻讯金舒玄更是满脸的诧异,半是惊惧半是愤怒的说道:“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群卑贱的百济人,早知道就该将他们诛杀殆尽。” 金龙春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忙指挥部队迎击。 等到金舒玄赶到金龙春营中,金龙春又对金舒玄说道:“今日百济人袭营,只恐为早就图谋之事。平日里百济人和倭人好得跟一家一样,今日既有百济人,则倭人怕是也参与其中。贼军来势凶猛,不可阻挡,各部若是要组织列阵,恐需一些时间。而这段时间,还请公率领中军卫士阻敌。” 十万新罗军,偌大的营盘,即使不是全部发生混乱,若想完成组织,形成战斗力,也是很困难的。 金龙春命令金舒玄阻敌,便是希望牺牲金舒玄这一部,与百济人拼命,以防止新罗大营混乱的扩大化。 金舒玄也知道此事责任重大,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放心。”便转身走出营帐。金舒玄自家人知自家人身份,他虽然也姓金,但作为伽倻国的后人,跟新罗金氏天差地别,这种牺牲的场合,也只能自己去。 金舒玄离开之后,一直强撑着的金龙春差点摔倒在哪,他用力扶住桌案,大口地喘了两口气,才止住浑身的颤抖。 金龙春很清楚,经过今日之变,整个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别说再攻破朝鲜城,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件难事。 百济人一路势如破竹,高呼着“诛杀新罗贼,生擒金龙春”的口号,一路杀到新罗人的中军,然后遇到了金舒玄。 金舒玄麾下的中军,尽是以花郎为官佐的精锐,战力惊人。况且这种场合,都知道他们若败,全局必败,也逃不得性命,因此皆铆足了力气,与百济人拼命。 双方打了一百多年,百济人仇恨新罗人,新罗人亦然。 花郎是新罗的一种组织,有点类似于日本的武士,是新罗王室从贵族中选拔、培养的心腹。 此时双方不计生死地战到一起,展开了血搏。不过新罗人少,所以面对百济人的咄咄逼人,仍是以守为主。 这时金舒玄的儿子金庾信,担任中幢幢主,眼看新罗人守的吃力,便来到其父面前,提着头盔大声说道:“父帅,今我兵败北,吾平生以忠孝自期,临战不可不勇。盖闻:‘振领而裘正,提纲而网张’,吾其为纲领乎。” 于是跨马拔剑,带着百余骑向百济人冲去。 金舒玄根本拉不住儿子,只得眼看着儿子杀入乱军之中。 百济人没想到新罗人有胆量反击,正冲击在前,突遇新罗人百余骑杀出,立刻遭到一击,攻击势头也立时一顿。 于是金庾信带着百余人在百济军中,左突右杀,往来冲锋。而其部迅捷勇猛,往往在百济人结阵应对之时,便已经杀出。因此虽只有百余骑,但宛如暴风雨中的一艘战舰一般,搅乱了百济人的步骤。 而新罗人眼看金庾信连连得胜,一时间也士气大涨。 此时的新罗人面对百济人的攻击,终于渐渐稳住了阵型,越来越多的新罗人加入到反击的队伍之中。 战斗从一边倒逐渐变成了双方的搏杀。 金庾信好个猛将,不愧是力挽狂澜之人。他左突右杀,竟然冲到前军先锋殷相营中。 殷相正指挥军队奋击,眼看金庾信杀到,急命亲卫阻挡。金庾信一人一马一矛,宛如杀神再世,连挑杀数人,余者皆是心惊胆战,不敢近前。 金庾信乃拿起腰中的弓箭,对着殷相,张弓搭箭射去。 殷相正高声呼喊,没料到箭来,此箭从其口中射入,击穿后颈而出。殷相两眼直突,倒落下马。 前军主帅被杀,立是出现混乱。 而金庾信提矛上前,意图击穿百济军。百济将领达率自坚、达率正仲二人领兵来挡,金庾信竟然又连杀二将,力敌千军。殷相副将正福见之,心中畏惧,竟然率部逃走。 很快战场的局势发生变化。 以金庾信为首的新罗精锐,竟然渐渐将局势扭转过来。 在后的百济主帅允忠,见到竟然有军队溃逃,脸色铁青。以有备打无备,竟然打成这个样子,百济军真的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 于是愤怒的允忠拔出长剑,亲自引军冲锋。 其实也不能怪百济军。屡次大战,其军中精锐早就损失一空,而凭着一腔血气与仇恨,也就是三板斧的威力,不可能一整晚都悍不可挡。 幸好在这时,在百济大营左侧的倭人终于赶到战场,支援百济人。 境部臣也有私心,虽然和百济人一同反水,但并不像允忠那般无路可退,因此这一仗并不是太积极,主攻也让百济人去做。 不过形势危急,眼看百济人就要撑不住了,境部臣也不能再坐观百济人兵败。 上万倭人加入战场,立刻便是一支生力军。其部的出现,不仅仅是援军那么简单,还立刻影响了双方的心气。百济人眼看援兵到来,士气大振,而新罗人不知底细,刚要上扬的士气,立刻落下下去。 不过新罗人毕竟人多,且装备什么的都在百济、倭人之上,于是整个战场,慢慢进入相持阶段。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大破新罗 自在泗沘城下签订城下之盟后,蔡知运则和黄明俊兵分两路,黄明俊率部南下新罗国都金城,而右侯卫主力本部则乘坐运输船经海路赶往朝鲜城。 冷兵器时代,尤其是机械化不发达的时代,船只和马匹代表着机动性和节省力气。而隋军极度发达的水师和骑兵,能够保证各支部队在最短的时间赶到战场之上。 蔡知运部到达占蝉港之后,离船登岸,一路前进到朝鲜城西南二十里处待命,而与此同时,从辽东赶来的黄明祯主力也到达讲邯县(朝鲜顺安一带)。 渊什弥的叛乱影响了黄明祯救援乐浪郡的速度,但对辽东军也只是牵制。尤其是这支叛军是因为利益临时集结在一起的队伍。之前面对隋军,还能一起共患难,等到势大之后,利益分配不均,便开始乱起来了。 黄明祯率领主力赶到白山城后,双方激战一场,叛军不敌,逃往鸭渌城。 黄明祯紧追不舍,在双喜沟追上渊什弥部,大破其军,斩首两万余人,击斩高句丽旧将所夫孙、靺鞨白山部叛军首领乞四比兔等人,只有渊什弥率领击败残部狼狈逃窜。隋军乃乘胜收复鸭渌城。 因为担心乐浪局势,黄明祯顾不得继续追击叛军,只得将鸭渌战场交给高元备,令其清剿残匪,自引主力赶往朝鲜城。 此时蔡知运在西,黄明祯在北,黄明离在朝鲜城中,数万主力对新罗军呈半包围的态势。 再加上暗地里投降的百济、倭人联军,此战隋军志在全歼新罗主力。 三更时分,战斗如期打响。 望着东南方向震天的喊杀声,众人也露出了笑意。此战三支军队协同作战,不过总指挥则是黄明祯,无论是官职、威望还是身份,黄明祯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前线的斥候不断送回新罗营中的战报,听闻百济人突袭尚不能拿下新罗人,众人不由得“呸”了一口,这百济人还真是无用,占尽了天时地利,反倒要被新罗人翻盘。 眼看天快要亮了,黄明离建议是否立刻出击,以防新罗人趁机突围。 黄明祯对此,沉默了一会,才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这一战不消耗掉百济人和新罗人最后一口气,绝不可出击。 黄明离再次建议,黄明祯凛着脸说道:“老五,你要记住,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百济人都不是我们的盟友,他们只是和新罗人互相牵制的棋子。” 众人面色一凛,不敢再言。 一直到了天色渐亮,东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而往西了望,浿水之上,隐约可看到十多艘大船向东而来。 已经等了整整一夜的黄明祯终于下令,全军出击。 命蔡知运率领右侯卫主力直扑新罗大营,蒙陈其率领辽东军主力从东北面包围新罗大营,而黄明离率部从浿水以南,挡住新罗人的逃跑之路。而水师队伍,横亘于浿水之上,阻击新罗人渡河。 十多万大军,一拥而出,带着多日的郁气,直扑新罗大营。 隋军骑兵数量众多,尤其是右侯卫,大批的成编制骑兵,一支部队比整个新罗人的骑兵都多。 数千骑兵,加速驰奔,上万马蹄,一齐踏动,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此时的百济人和新罗人经过一夜的搏杀,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双方都拼尽了力气,也耗尽了能量。之所以还未崩溃,完全是信念支撑。 金龙春相信击败百济人就能得胜,而允忠相信隋人一旦回来支援他们。 等到感受到大地的颤动,所有人先是吃惊,接着说各有不动的表情。金龙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跟死了亲爹一般。这种声音,只能是骑兵,而整个乐浪半岛,能够集结这么一支骑兵的势力,不言自喻。 而允忠就直接多了,一惊一喜,接着便是如发疯一般“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连眼泪都出来了。 隋军终于到了,百济终于要赢了,而为此,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儿郎们,跟我杀新罗贼!” 此时允忠唯一的目的便是尽可能地诛杀新罗人。 隋军骑兵的速度很快,不待双方反应过来,做出调整,数千骑兵已经杀入新罗大营,开始了屠杀。 整个战场的局势,在隋军出现的一瞬,发生完全的改变。新罗人终于在内外交困之下,直接崩溃。 大批的新罗人往浿水方向涌去,根本没人再在意金龙春的呐喊。 此时前有浿水阻挡,后有隋军追击,这些新罗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浿水之中,企图泅渡过河。新罗人也不管会不会泅水,一个一个跃入水中,跟下饺子一样。 隋军水师从下游逆流而上,拦在江中。眼看新罗人跳河,皆用弓去射,跟打地鼠一般,整个浿水尽为之染红。 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鏖战一夜的新罗军。而新罗主帅金龙春望着三军崩溃的场面,欲哭无泪。 “三军尽丧,何颜去见大王?” 金龙春悲愤之下,就要引刀自刎,被身旁的金舒玄拦下。 “大将军,此战虽败,但新罗未亡。大将军若死在这里,将来有谁来抵御隋人。” 金龙春的自杀,多是悲愤与难堪,金舒玄出手制止,他便借坡下驴,放弃了自杀,转而率部突围。 整个新罗人已经完全乱了,也没有组织。金龙春一面率领亲卫部队往前突,一面下令诸军赶往獐塞汇合。 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金龙春和金舒玄一路向东逃,隋军穷追不舍,金舒玄之子金庾信率部断后。 金庾信虽然悍勇,但奋战一夜,也是筋疲力竭。 其断后阻敌,准备一夫当关,却没想到正好遇到罗艺。 罗艺武艺精良,乃军中少有的猛将。金庾信就是全力以赴,也未必抵得过对方,更何况是已经疲惫不堪。 双方交手,战不数合,罗艺一杆大槊砸去,金庾信的长矛吃力脱手。而罗艺回槊一扫,砸中金庾信后背,将其扫落下马。 有罗艺的亲兵上前要砍了金庾信脑袋,为罗艺所阻。 听说这小子是什么金官伽倻之后,还有点用处。于是罗艺让人将其五花大绑,送往中军。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复国 这一场仗兵败如山倒,无数的人措不及防。等到众人清醒过来,大多数人已经成了隋军手中的俘虏。 战后隋军清点战果,此战斩首两万余,俘虏六万多人,整个新罗人、报德军皆是全军覆没。同样百济人和倭人也伤亡惨重,两部折损两万多人,所剩官兵不到战前的一半。 对于这个结果,允忠也无可奈何,虽然伤亡惨重,但至少大军成编制存在。经过这么多血战,来年整练一番,也能成为一支强兵。 对于允忠,因为百济大事已定,黄明祯等人并不在意。 张长逊已经接收了汉江以南的大片土地,只等战争结束,便可让允忠返回百济。 允忠在松岳城兵败,其结果几乎毁了百济,即使回国之后,其下场也是注定的。这时候他若是聪明,便该借着此战的交情,积极向大隋靠拢,大隋倒是不在意在百济扶植几个势力。 倭人,虽然双方开战,但联系不多,且鞭长莫及。而且黄明远也没有入侵倭国的想法,因此境部臣一行,只能扣下来当作人质,等着派人前往倭国谈判,再行处理了。 这一战中,黄明祯真正感兴趣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高宝藏,另一个是金庾信。 高宝藏是高句丽宗室,也是高任男死后,高句丽唯一一个能得到众人承认的复国领袖。而且最重要的是,高宝藏这个人,能屈能伸,为了复国,甚至愿意给新罗人当孙子。 当然他既然可以给新罗人当孙子,也能给旁人当孙子。 至于金庾信,年轻小伙一个,但他身份很特殊。 黄明祯实际上感兴趣的是金庾信之父金舒玄,但金舒玄跑了,金庾信勉强能用。金舒玄虽然是新罗大将,但其实是公元532年被新罗征服的金官伽倻(驾洛国)的后裔。其曾祖父便是金官伽倻末代国王金仇衡。 金官伽倻投降新罗后,新罗将其王室纳入真骨王族,史称“新金氏”(现在的金海金氏)。其自金庾信的祖父金武力就开始为新罗效力。 金海金氏虽然对新罗忠诚,但金舒玄父子作为金官伽倻后裔,便有其用。 后世普遍认为朝鲜半岛是三国争霸,其实是四国。除了高句丽、百济、新罗以外,还有一个伽倻国。此国由弁韩人建立的一个联盟国家,下面有十多个小国组成,其领导者为金官伽倻。传说首任国王之妻还是中国人,活了近二百岁。其国虽小,却传承五百多年,直到六世纪才被新罗覆灭。 在黄明远看来,仅有百济、新罗相互对立是不稳定的,尤其是百济人还和倭人联盟。三足鼎立,甚至是四国争霸,才是最适合乐浪半岛的局势。 不可避免的,大隋要扶植起一些势力,与百济、新罗竞争。 黄明祯在帐中,让人将高宝藏和金庾信二人一起带来。两人一个高句丽之后,一个伽倻之后,都是天然的代理人。 高宝藏和金庾信二人被押到帐中,黄明祯让人给二人解开绳子。 “二位可是安好?” 金庾信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黄明祯不由地笑道:“要是当初新罗人打过去的时候,金仇衡也有这种骨气,想来伽倻也不会亡了。” “竖子敢尔!” 毕竟是亡国之恨,虽然时间久远,但金庾信还是不愿意旁人提起此事,尤其是以这种戏谑的口吻。 黄明祯没搭理金庾信,而是看向高宝藏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高宝藏低着头说道:“高宝藏落到将军手中,自知难免一死,唯请将军看在我也曾做过一国之主的份上,给我一个体面。” 黄明祯“哈哈”大笑道:“你好歹也做过一国之主,竟然只要一个体面?” 说着,黄明祯不禁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会痛骂我一场呢。” 高宝藏继续低着头,也不说话。 这时黄明祯又说道:“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我恐怕做不到,但我能给你一个国王之位,你要不要?” 高宝藏听了一愣,连忙抬起头来。 黄明祯拿起地图来,对高宝藏说道:“朝鲜城我是给不了你,但别的地方可以。从汉江、南萨水、洪川水以东,北到悉直城(今韩国三陟市),南到昔日高句丽与新罗的边界,都划给你,重建高句丽,你看可否。” 高宝藏满脸不敢置信。 “为什么?” 高宝藏无论如何理解不了。 黄明祯也不瞒他,便说道:“我们不希望高句丽的残余势力加入新罗,所以还不如让你们独立建国。至于为什么选你,因为你足够的隐忍,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你就不怕我以后反水,再打回平壤?” 黄明祯“哈哈”笑道:“高元我们都不怕,还会怕你。” 高宝藏思虑再三,猛地跪在地上说道:“若大隋支持我高句丽复国,我高句丽愿永为大隋之臣,世世代代供奉大隋,绝不背叛。” 黄明祯对此,不置可否。 这话若是相信,那是真傻子。 此时一旁的金庾信看得都有些傻了。高宝藏作为高句丽复古组织领袖,隋人怎么没有处死他,反而立他当了国王。 这可不是新罗立的报德王那种傀儡,而是实实在在的国王。 “你想通了吗?” 看到对他满脸微笑的黄明祯,金庾信一阵心慌。他连死都不害怕,现在却慌了。 “我·····我······” “只要你愿意,便可成为伽倻国的国王,当然,你父亲也可以。虽然新罗国的真骨不错,但如何比得上一国之主。” 黄明祯的笑容,在金庾信眼中,如同恶魔的面庞一般狰狞,让他恐惧而心悸。 “不会的,伽倻国已经亡了,不会再有国王。” “或许之前没有的,但大隋说应该有,那便有了。” 金庾信“喃喃”不能语。 黄明祯知道复国的种子已经种下,只等着生根发芽。只要重建伽倻国的口号兴起,即使金庾信父子再忠于新罗,但新罗人还会信任他们吗? “高句丽和伽倻,两国一南一北,承担着看住新罗的责任。我希望你们二人最好交流一下意见,给我一个满意的方案。” 说完黄明祯也不管二人瞠目结舌的面孔,让人送他们离开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生获贼帅 朝鲜城外一战,新罗人大败亏输,十万大军只剩下百余骑,狼狈东逃往獐塞。 本来金龙春身边有七八百骑,可是隋军瞅准了金龙春的身影,如跗骨之蛆一般,紧追不舍。金龙春一众从水浅之处过河,又遭到隋军围攻,只剩下不到百余骑。 众人逃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逃到哪里。眼瞅着身后已经看不到隋军的影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看着身边众人,丢盔弃甲,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逃脱大难的金龙春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十万大军,一朝丧尽,让我如何去见大王。” 一众人也没人上前劝的,不少人都对这个主帅感到了鄙夷。打了这样的败仗,真过意不去,一刀割了自己的脑袋就是,何必在此又哭又叫,还下不去手。 唯一一个能给金龙春当个捧哏的金舒玄,因为儿子金庾信的失陷,心中悲痛,也顾不得金龙春了。 金龙春干嚎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过了一会,他自己也弄得没趣,只得停止哭泣,不过又顾及脸面,只是一个人在那坐着叹息。 众人歇了一夜,继续往南,准备前往獐塞。 沿途金龙春忧心忡忡,也不知道隋军有没有兵进獐塞,这里除了是新罗人的汇集之地,还是新罗人的后勤基地。一旦丢了獐塞,新罗怕是真的要前途未卜了。 众人行了一上午,已经离着古城已经不远了。 此地是单单大领余脉,道路很是难行。 一上午的行军,众人各是疲惫不堪。五月底的天,天气已经大热。众人穿着盔甲急行军,一路汗如雨下,到了一处阴凉地,疲惫不堪的众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纳凉休息。 众人是逃命之徒,没什么补给,这一路只得靠吃随身携带的干粮过活。不过干粮也没多少,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只得杀马度日了。 金龙春也是累了两日,不得安眠。这时坐在大树下,微风拂面,他神思恍惚,竟然神奇地睡着了。 新罗人无备,此时在新罗人不远处,正有人望着他们。 这群盯住金龙春的,正是从铁原城逃出来的赵仁基、潘锋一行。 当初铁原一战,众人拼死抵抗报德军十多日,却最终兵尽粮绝,城池为报德军所攻破。城破之际,赵仁基和潘锋二人率军突围北上。 二人被困铁原城十多日,谁也没想到出来之后却发现整个乐浪郡的形势大变,隋军处处兵败,整个乐浪郡沦陷了一多半。 主帅达奚暠被困于松岳,西面的临屯军也步步后退,已经退守车破岭,他们这一支军队竟然成了瓠泸河一带的孤军。 潘锋建议向北去寻临屯军,但赵仁基却认为,此时乐浪战场呈现颓势,他们仅凭这千余人,无论前往哪里,都没有什么大用。不若留在瓠泸河两岸,进行游击,打击新罗人的运输线,切断新罗人的交通,反而可以更好地支援各处战场。 因为身份原因,潘锋对赵仁基既有信任,又有防备。这些日子,他一直监视着赵仁基,以防赵仁基因为兵败投降新罗人。 不过赵仁基的建议倒是也有道理。 潘锋自觉用兵并不如赵仁基,又见其并无什么旁的用意,遂从之。 于是赵仁基和潘锋在瓠泸河一带打起了游击。他们虽然人不多,袭击新罗人的运粮队,攻打新罗人占据的村镇,处处设伏,处处打击,神出鬼没,弄得新罗人不厌其烦。 新罗人派兵围剿,可兵少了不够隋军打的,兵多了隋军又逃,他们拿赵仁基所部根本没有什么办法。 其实赵仁基也想过是否投降新罗人,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 赵仁基麾下,大部都是汉人和辽东各族人,未必愿意跟着他投降。而且在赵仁基看来,新罗人虽然来势汹汹,但小国寡民,并无和隋人抵抗的实力。之前的胜利不过是因为隋人兵力分散,措不及防,但只有隋人腾出手来,得胜的可能极大。 赵仁基赌隋军能够得胜,他这个在敌后浴血奋战的将领,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众人在瓠泸河一带游击了一个多月,眼看新罗主力北上攻打朝鲜城,赵仁基遂决定也跟着北上。 在赵仁基看来,新罗人主力北上,大战也会在朝鲜城附近爆发,其部虽只有千人,但一旦选择的插入点极佳,也能发挥独特的作用。 此时潘锋对赵仁基已经基本信任,遂同意移师北上。 二人带着千余人在朝鲜城附近游击了大半个月,连续作战十多次,虽然没打什么大仗,但也连战连捷。 前两日,他派出的斥候回报朝鲜城方向,大火弥漫,喊杀声震天,赵仁基立刻猜测双方打了大决战。很快他又发现四处溃散的新罗人,知晓新罗人兵败,心中更喜,便准备趁乱擒几条大鱼。 听闻有斥候报发现百余溃骑,其中不少人还穿着好看的盔甲。 赵仁基心中大喜。新罗骑兵稀少,百余骑已经不算少。再加上穿着精致盔甲,赵仁基立刻猜测是条大鱼。 赵仁基所部千余,在他和潘锋的率领下,分两侧将对方包围。 眼看对方无备,赵仁基大喜,立刻下令弓箭手上前,连续射击。接着十多人上前,向着这群溃兵投掷短矛。 金龙春一行,早就睡得晕头转向,被突然袭击,心中大惊,根本不辨情况。 一众外围的士兵,连连被弓箭、短矛射倒。 “敌袭!” 几乎是转眼之间,赵仁基和潘锋带着隋军已经杀到人前。 金龙春一行来不及上马,被一拥而上的隋军连连砍倒。新罗人护着金龙春和金舒玄二人,但势单力薄,很快尽丧。 赵仁基上前,他识得新罗盔甲的级别,眼看金龙春二人,心中便喜。这般样式的盔甲,对方怎么也得是个五品、六品的人物。 他要抓活的。 金龙春见到隋军,心知无可幸免,便准备横刀自刎,这次不死也得死了。 但金龙春将刀放到脖子上,可有不舍得下手,连续两三次,隋军已经上前。等金龙春下定决心,再想动手,两个隋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按住,生擒活捉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车破岭之战 隋军在朝鲜城一线击败新罗主力,取得胜利之时,隋军在东线天达山——车破岭一线,也取得了大捷。 以单单大领为界,隋军在岭东设立了临屯、沧海二军。其中沧海军五千,临屯军一万,兵力不多,却负责着前莫(原达忽城,今朝鲜高城郡一带)——母城(今朝鲜金化一带)以北,直到黑水靺鞨数百里的防线,颇为捉襟见肘。 所以当新罗人沿着乐浪半岛东海岸进击时,隋军只能一退再退。 北面有靺鞨人不时的骚扰,全旭率领的沧海军根本无力南下。而李进率领的临屯军则不得不独挡新罗人的北进。从前莫县向北,包括治所不而城,大军放弃了大半个临屯军辖区,一直退到了车破岭才停下脚步。 马息岭和东海岸在车破岭处形成一个狭窄的走廊,其地山脉高耸,植被丰茂,易守难攻。 李进率数千人在此修筑防线,凭险拒守。 新罗人虽有数万之众,但面对此天险,也难以逾越。 新罗人主帅名金武殷,一个年轻而富有创造力的将军。其人出身偏支王族,从小就学习兵法,论战谈略,整个新罗无人能比。于是时人认为其是不世出的天才,金白净更是视之为国家希望,将其委以重任。 金武殷从小受到明星般的瞩目,一路升迁,其人尚不到三十,已经官拜一路主将,和金龙春等人平起平坐,可见在新罗之地位。 而率兵北上之后,金武殷连战连捷,隋军兵退数百里,不而城以南尽为新罗所得。对此,整个新罗上下纷纷盛赞金武殷能征善战,各种各样的赞誉纷至沓来。金白净更是为金武殷加官进爵,待之如亲儿子一般。 新罗这个民族,说他民族荣誉感强吧,又老做丢人的事情。说他们没什么荣誉感吧,又民族主义高昂。实际上新罗人是最讲结果、不讲过程的民族,成功了是英雄,失败了便是狗熊。对于英雄,恨不得诸般赞誉,对于狗熊,只能让对方去死了。 面对诸般赞誉,金武殷真好像成了不世出的战神,甚至连他本人都这么认为。 实际上金武殷常在都城,虽居高位,但并没有经历过战阵的磨炼。这次统兵,是他第一次指挥大规模战斗。 隋军一路后退,坚壁清野,不给新罗人留下一粒粮食。而从河瑟罗(今韩国江陵市)到车破岭,新罗人的补给线已经拉长到四百多里。 但金武殷并未发现这些问题。 车破岭前,隋军和新罗人在此来回拉锯,双方打了一个多月,僵尸满野,流血浮杵,但始终不分胜负。 到后来双方都支撑不住。尤其是金武殷,前期以士兵的命来拼,后期兵力消耗严重,士兵疲惫,不堪一战。 金武殷没有办法,只得向金城请求援兵。 但这一次为了攻打隋朝,新罗出动了整整十七万人马。其国土狭小,人口稀少,能出动十五万人已经是极限了。除非像隔壁的百济一般,为了胜利连底裤都押上去。 不过金白净还是调动了两万人马,北上支援。 而此时车破岭一线,李进也迎来了王伏宝的两万援兵。 虽然朝鲜城一线危急,但在黄明祯看来,总是能坚守的。而临屯军兵少,一旦让新罗人击破,新罗人的主力部队便可从侧面绕到朝鲜城之后两面夹击,则后果便难以估量了。 所以三万援兵,两万给了临屯军。 有了这两万生力军,车破岭一线不说坚如磐石,也是牢不可破。 不过对于李进来说,被新罗人压着打了这么久,他现在要的不仅仅是撑下去,而是想着破敌。 对面四万人马,他们只有两万多人,数量相差一倍。 不过打了这么久,他倒是有些明白对面新罗将领的路数,用兵猛攻猛打,不留一点余地,一看就是毛头小子,初临阵仗。 于是在这日新罗人发起攻击之时,他便主动退让。 新罗人打了一个多月,每次拼命攻击,都是铩羽而归。到后来消耗严重,下级士兵早生了疲敝之心,每到攻击之时,便弄出很大的架势,却趁机偷懒。看着拼命攻击,实则连敌人都未靠近。 不过这一次乍一攻击,却没想到隋军竟然连连后退,稳不足阵脚。 在军中的金武殷听到这消息,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这时隋军和他们消耗这么长时间后,无力再战的表现。 于是金武殷下令全线出击,一举攻破隋军防线。 近四万人马从不甚宽广的阵线杀出,果然一举攻破车破岭。 隋军一路狼狈逃窜,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的金武殷心中更加畅快,这一段时间他过得并不顺心。后方的催促,士兵的怨憎,部下的不信任,都压在金武殷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次终于一扫而空。 金武殷心头轻松了,戒备之心便少了许多。 天达山——车破岭一线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两道山岭东西横亘,并列而排。而在两道山岭两侧,又有两条河流。岭西是高山,岭东是大海,唯有两道山岭之间,是一块狭窄的低地。 对于中间的低地,两道山岭是天然的屏障,也是天然的阻碍。 金武殷攻破车破岭之后,准备趁着隋军立足未稳,抢先发动攻击,但这正是李进所期望的。天达山的险峻不亚于车破岭,数千临屯军,亦可将其完全布防。 而隋军真正的精锐,王伏宝所部,则趁机从岭西前进,秘密绕道车破岭以南,直袭新罗人的大营。 新罗人的主力都在攻打天达山,老巢哪有什么防御。 于是猝然之下,隋军立刻攻破了新罗人的大营。王伏宝乃一鼓作气,继续渡河北上,沿着新罗人走过的旧路,直袭车破岭,突然出现在新罗人的身后。 于是数万新罗主力,被隋军包围在车破岭和天达山之间的低地。 对于被两山包夹的低地,这就是一块死地。 金武殷得知被围,立刻率军向南突围。一日之间,新罗人向隋军发起了四轮攻击,皆是失败。而金武殷本人亲自率兵出击,却被隋军劲弩射中,当场阵亡。 其余的新罗人,没有粮食,没有补给,陷入死地,难以自救,最终全部向隋军投降。 两三万俘虏,隋军无力看押,于是尽坑杀之。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兵临金城 古代朝鲜半岛南部有三个小部族联盟,它们分别是马韩、辰韩、弁韩,中国人将其合称三韩。其中马韩人为扶余人击败,成了百济国的下层百姓;辰韩人建立了新罗;而弁韩人建立了伽倻诸国。 三韩之中,马韩最大,下场也最惨。 而新罗国作为一个部落联盟,持续数百年,直到四世纪才形成国家,而正式确定“新罗”国名要到六世纪初,到现在不过百年。 新罗由六个村庄发展起来,到了六世纪中后期,势力达到了巅峰,其最强大时势力范围占朝鲜半岛的一半。从七世纪之后,在百济、高句丽的联合打压下,新罗又丧失大部分开拓领土。 对于这个国家,黄明远从没有丧失过警惕,不吝以最坏的想法来对待此国。 黄明俊在泗沘城和百济人签下城下之盟后,其兵分两路,右侯卫北上支援朝鲜城,而黄明俊的水师主力则趁机沿着乐浪半岛外海,一路直奔新罗国都金城。 从白村江口往南,直到南弥秩夫(今韩国浦项市)城外港,约一千三百多里。黄明俊主力直扑南弥秩夫城外港,抢滩登陆。南弥秩夫城不备,为隋军所攻克。 实际上新罗和百济的情况的差不多,国小民寡,一二十万军队的征召,几乎将国内青壮年甚至是老年男性一网打尽。此时整个国中,兵力一空,各处几乎是不设防。 也就是因为新罗、百济还带有原始部落属性,全民皆兵,否则不到百万的人口,还真养不起二十余万兵力。 但隋军先后在朝鲜城和车破岭全歼新罗军之后,整个新罗已经无兵可用。 黄明俊在占领南弥秩夫城之后,下令所部兵马,弃船登岸,向金城出发。 金城所在地是丘陵中的一小片冲积平原,从南弥秩夫城到金城,不过五十里地。实际上从港口到金城有金城河可通,不过河道狭窄,无法通行海船。 两万多隋军一路急行军,赶到金城城下。 此时新罗国内,已经知晓车破岭兵败的消息,但还不清楚朝鲜城的战况。为了防止隋军趁势杀入新罗,或者是断金龙春的归路,金白净不得不命支援金武殷的两万人马就地组织防御,又再一次征召军队,北上支援。 到现在,整个金城之中,都看不到几个男人。 南弥秩夫城失陷,消息传到金城,金白净虽然大吃一惊,但并没有太慌张,他尚且以为此事是倭国人做的。毕竟能有这个实力和能力的,只有倭国。新罗手中有境部臣等万余倭国人质,因此并不畏惧。 但当隋军围城,绛色“隋”字大旗迎风飘扬之时,金白净一阵手脚发麻,几乎站立不住。 隋军的攻城能力不是倭人可比,数万隋军,他们可没有能力阻挡。 金白净着急忙慌地召集文武大臣守城,但此时城中哪有多少军队,满打满算,征集了三千人马,还尽是老弱病残。以这样的军队去抵御隋军,在金白净看来,怎么也不靠谱。 金白净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便有隋使,请求入城。 当初泗沘城下,隋军有六七万人之多,自是不怕百济人耍花样。但现在隋军只有不到三万人,还无法发挥战船威力,为了快速解决新罗,只得主动出击了。 前来谈判的是大将军幕府官员裴世清。裴世清是裴矩的族弟,曾担任文林郎、鸿胪卿掌客等职务,还曾于大业四年率领使团访问倭国。后因罪被免职,黄明远因其多了解海东各国情形,征调入幕府之中。 此次张长逊出海,黄明远因裴世清熟悉海情,特命其从征。 裴世清来到金城之中,金白净根本不敢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应对。 裴世清本人也一副问罪于新罗的样子,见到金白净,便盛气凌人地斥责道:“新罗王敢与大隋争锋,不畏灭国之祸?” 金白净被噎个半死,不能说话。 金白净登基三十多年,权势日盛,国内无人敢如此对其言者,今日也算让裴世清扒了面皮。 “误会,都是误会!” 裴世清也不管金白净尴尬的样子,乃说道:“当初汝国西畏百济之侵,北警高句丽之寇,地方千里,数处争锋,蚕女不及桑时,耘人失其畴序。是卫公提兵灭高句丽,遂解汝国亡国之忧。尔等不思天恩,反而怀险诐之心,占据高句丽国土,容留高句丽余孽,成为祸患。 大隋不与尔等一般见识,尔等得寸进尺,竟与百济、倭人及高句丽余孽谋夺大隋疆土,致使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此为大罪。 今天兵前来,兵临城下,尔等不思己罪,认罪伏法,反而处处遮掩,意图蒙蔽,真以为大隋兵戈不利。” 裴世清言语犀利,直引得众人不忿。 这是新罗重臣上大等伊首乙夫站出来说道:“我新罗并未受大隋册封,何来属国之称?今大隋兵临城下,意图恐吓我国,难道我新罗男儿无血性吗?” 裴世清“哈哈”大笑道:“新罗还有男儿吗?” “好胆!” 裴世清乃说道:“大王的依仗,不就是百济人和朝鲜城下的十万大军。我也不瞒大王。上个月十五日我军兵临泗沘城下,百济人投降,并答应与我一同,攻打新罗。 上月二十八日,我军在朝鲜城下大破金龙春所部,全歼十万新罗军。 若是再加上车破岭一战,我军歼灭新罗四万余人,试问新罗还有多少兵马能与我一战?” 金白净听闻百济投降和金龙春部全军覆没。 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过去。还是金白净死撑着,不想在隋人面前丢脸,这才强提起一口气。 “不可能!” 新罗的众文武,也是一片喧哗。之前车破岭之败的消息传来,都没能让他们撤兵,就是因为金龙春十万大军兵临朝鲜城下。在众人看来,只要此战得胜,就能扭转战局,可现在希望完全落空了。 裴世清嗤笑道:“是真是假,你们派人前往前线一探便知,我还无需骗你们。只是百济、倭人等军很快就要向新罗发起攻击,而我天军也将南北数路进军,若是你们慢了,各支军队就要在金城下会师了。” “扑!” 金白净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位置上。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唯求存矣 今日裴世清一席话,逼吐了金白净,新罗文武皆是手忙脚乱,他则跟没事人一样前往馆驿休息去了。 金白净都晕了,也没法谈下去。 不过裴世清并不担心新罗人拖延时间,因为黄明俊本就没准备攻城。现在新罗人反而会着急,他们每拖延一日,百济人、倭人就前进一日,他们可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等到百济人、倭人兵临金城,难道新罗人指望百济人会交还他们占领的土地。 其实金白净吐血之后,便清醒了,血液的腥味逼走了心中那股郁气,只是裴世清咄咄逼人,他不知如何对待,便故意装晕。 等到裴世清离开之后,他急忙召集众人,商议如何应对隋人。 金白净的心中对于裴世清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这种蒙蔽没有什么意义,很容易便能证实。所以他心中也明了,金龙春一部,应该真的全军覆没了。 而这个结果,是新罗人无法承受的。现在整个新罗,最为虚弱,只要隋人愿意,顷刻之间,便可覆灭。 金白净心中悲凉,小国之于大国,要想崛起,基本上都要靠赌博,赌赢了或许便是灿烂的明天,可只要赌输了一次,就是灭顶之灾。 这一次兵败,几十年的心血恐将付之一炬,但愿这一次能够保存新罗的社稷。 “你们怎么看?” 听到金白净的话,众人各自低头。能怎么看,金龙春完了,金武殷完了,连带着新罗也要跟着完了。 其实结果很明显,就看金白净愿不愿意承认和接受。众人不知道金白净的心思,也没有人愿意出头。 金白净眼看众人皆不说话,心中满是愤怒。他一拍桌案,大声说道:“尔等难道皆被吓破了胆吗?” 这时兵部令金后稷不得不站出来。他是金白净的心腹,又掌管军务,位同宰相,这种场合,躲都躲不了。 金后稷斟酌再三,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仗打到这种程度,恐无法再进行了,不若与隋人讲和。” 金后稷说了等于没说,隋人派使节前来,不就是为了讲和的。 “那我们以什么条件和隋人讲和。” 新罗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底牌,要想讲和,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众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更不说话。 金白净刚要发怒,这时一人突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无论什么代价,都必须和隋人讲和。” 站出来的乃是大奈麻阏川。 阏川虽然年轻,但却是朝中的激进派,影响力很大,为年青一代的领袖人物。 这时阏川说道:“国家的情况,不言自明。不和谈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和谈,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只要保持社稷,就要卷土重来的一日。” 这时有人质疑道:“隋人凭何愿意与新罗和谈?” 阏川乃说道:“隋人明明有实力覆灭我等,现在却欲与我讲和,这是为何?其目的就是希望我们与百济、倭人保持平衡,维持稳定,否则直接便进攻了。 此役之后,新罗的敌人将会又变成百济和倭国。这一仗两国损失并不大,尤其是倭国,不过折损万余兵力,往后随时可以渡海入侵。若是我们不与隋人和谈,隋人都不用动手,光是百济和倭人,就能覆灭我。 我们不仅要向大隋请降,还得牢牢获得大隋的支持,不能让隋人倒向百济。” 金白净听完阏川的话,虽然不愿承认,但也知道阏川的话,方为正理。 次日一早,金白净再次接见裴世清,准备向大隋请降。 虽然他早就料到裴世清会狮子大开口,但也没想到裴世清的条件如此苛刻。 如昔日和百济的合约一样,第一条是向大隋称臣,朝觐并向大隋派遣太子为人质,国内说汉话,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同时清理朝中反隋或支持反隋的官吏。 第二条是退回昔日与高句丽的边界线,而且是大业六年的边界线。 第三条便是赔偿和纳贡。比照百济,赔偿大隋损失三万万钱,可折物,并岁供三千万钱,两千匹绢,三万匹布,美女两百名,其他物资若干。 第四条是准许伽倻国复国。 至于限定军队船只数量;军队数量;片面最惠国待遇;关税价格;领事裁判权;划定租借地等多条,在这四条面前,就没那么重要的。 裴世清的狮子大开口,几乎要把新罗人吓死。 称臣、朝觐、遣质都是应该的,至于清洗内部反隋官吏,也是应该的,毕竟新罗内部得有人承担这场战争的责任,就是大隋不要求新罗也会这么做。 甚至将国界线定为大业六年的边界线,新罗人也勉强可以接受。虽然新罗将要丧失四成的土地。 但赔偿和纳贡,就要老命了。 新罗国为了打这一仗,连家底都拿出来了,哪有钱赔偿。于是金白净便请求减少赔偿和纳贡的数额。 裴世清却是根本不与新罗讨价还价,扬言这是最低的标准,不可更改,百济人可以,你新罗人不可以。 新罗人闻之,不得不暗骂你百济人这么有钱,怎么不把新罗的那份一块出了。 因为有百济的例子,新罗人也是没砍下价来。 若说第三条还可以商议,第四条伽倻国复国,则是真要了新罗的老命。如此一条,相当于从新罗国剩下的领土中,再砍下了三分之一,如此新罗都快亡了。 于是金白净乞求,伽倻国灭亡了七十年,两国早就融为一国,贸然复兴伽倻国,反而易生乱。 裴世清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扬言若是新罗人不愿意复兴伽倻国,他可将俘虏的军队交给金舒玄父子,让他们自行攻取,实在不行,也可请百济人帮忙。 新罗人大惊,让百济人帮着伽倻国复国,那伽倻国最后不得落在百济人手中。 这时阏川向金白净劝道,可同意此要求,但伽倻国已亡七十年,伽倻王室也和新罗王室融为一体。即使伽倻国复国,只要新罗控制在手中,来日还有再次覆灭其国的机会。 现在要先把隋人糊弄过去。 金白净也没旁的办法,遂不得不允之。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金城条约 直到最后,金白净终于屈服了。 或者说他也可以负隅顽抗,但最后的结果只怕更坏。百济人和倭人憋着气要对新罗动手,只要大隋放任不管,到最后新罗的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六月七日,金白净正式下令向大隋投降。同日,新罗派出以金后稷为代表的使节,与大隋签订城下之盟。 大隋还算优待新罗,没有以亡国待遇要求新罗,没让金白净在国人面前丢脸。否则金白净穿着小衣,打着白幡跪在城门前迎接,那脸也就丢尽了。 《金城条约》基本上按照大隋的要求制定的。有和百济人的《泗沘条约》作为母本,新条约的内容几乎无需更改。 对于新罗人来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不亡国,再是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照单全收。 其实条约林林总总十多条,最核心的问题也就是称臣,朝觐,出质,纳贡,割地和赔款。其它的都是附属的条约。 对于新罗来说,称臣没问题,纳贡和赔款也可以接受,甚至割地也能接受,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出质了。 新罗其实比百济还要穷,毕竟其海贸并不如百济发达,而且这几年为了抵御高句丽、百济,还把有限的收入全用到军事之上。但是面对赔款、纳贡数额,有百济的例子,新罗也没法推脱。 其实金白净心中有数,只要能让大隋退兵,然后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至于能不能实现承诺,尽力而为呗。 这次新罗人比百济人更直接,金白净直接下令打开府库,请大隋自行收取。要什么给什么,给不了了,砸锅卖铁想法给,再给不了的,只能欠着。 至于新罗人府库之中,都快能跑耗子了。 新罗人如此配合的态度,让大隋也没法生气,到最后,搬空了新罗府库,连王宫和大臣那都搜刮了一遍,实际上连一半赔款也没完成,剩下的,只得加利息欠着了。 至于割地,北面的高句丽故地管不了,现在其大部为隋军所占领。 而对于隋军要复伽倻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不让隋人或者百济人插手,金白净只得干净麻利地同意了。不过他也是想方设法往里面添钉子,以使得可以控制伽倻国的内政。 所以说这些东西,虽然苛刻,但都有可操作的空间。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新罗没有太子,无法前往大隋为质。 金白净登基三十多年,只有三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不过按道理来说,没有儿子,也可以过继一个,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汉宣帝、汉桓帝、汉灵帝等人俱是由旁支承继大统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帝位。 实际上金白净也是承继的他叔叔的帝位。他是真兴王孙,太子铜轮之子,真智王侄。其父早死,其叔继位,后来真智王被废,又传到他这里。 但现在问题是,旁支里也没有一个有资格继承大位的人。 说到这,不得不提新罗的骨品制度。 人类的历史是以血缘为传承的,所以名义上也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整个人类史上,直到近代,除了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其余诸国,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以出身来分贵贱的。 新罗人也是如此。 新罗的骨品制度,简单来说就是新罗贵族按血统确定等级身份及相应官阶,不同骨品不通婚姻。骨品世袭不变。这一制度按个人骨品即世袭血统决定受尊敬程度,根据不同等级分别制定出担任官职的最高限度,达到一定骨品等级的,才可以授予一定的官职, 新罗国的统治集团是由三姓王族和六部贵族(崔、郑、李、薛、裴、孙)组成,朴、昔、金三家王族地位最高,称为“圣骨”(第一骨),大小贵族依次分为“真骨”(或第二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等四个等级。 其中决定骨品的不仅有父亲的身份,还有母亲的身份。所以“圣骨”和“圣骨”的孩子才能叫“圣骨”,而“圣骨”和“真骨”的孩子只能算“真骨”。 后世的“贱骨头”的说法便由此而来。 要想保住骨品,只能近亲结婚,所以新罗王室多是哥哥娶妹妹,叔叔娶侄女。金白净的父亲铜轮太子便娶的是自己的亲姑姑。 但学过进化论的都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所以到了金白净这一辈,妻子摩耶夫人就只生下一个“圣骨”女儿金德曼,至于其他庶出的子女,不论年纪、排行,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而整个金氏家族、朴氏家族、昔氏家族,除了金德曼几岁的堂妹金胜曼,竟然都没有“圣骨”了。 所以要立谁为太子就成了难题。 理论上讲,只有金德曼可以继承大位。 金德曼年十七岁,并无婚配,姿质丰丽,性格宽厚仁慈,聪明机敏。 若是个男子,为质也就去了,一个女儿家,还是整个新罗唯一的希望,新罗人当然不想金德曼前往大隋。 新罗人不愿意,黄明俊也不想。 中国人讲究父死子继,一个女儿家算怎么回事。 不过裴世清曾仔细地研究过东亚各国的历史,了解新罗的帝位传承。别看金德曼是个女的,但大隋握有金德曼,就拥有随时可以处置新罗的机会。 而且金德曼是个未婚女子,而新罗又无其他“圣骨”,别说下一代新罗王,下下代新罗王,也是大隋说了算。 黄明俊听裴世清讲了金德曼的地位,也是大惊,心里倒是跳出另一个想法。 既然新罗人搞什么“圣骨”,金德曼必须得嫁给“圣骨”,那以卫公的地位,怎么也得比什么“圣骨”地位高吧,让卫公纳了这女人为妾,生下的孩子当新罗王,不就没问题了。 于是黄明俊一改之前的态度,严令新罗必须以金德曼为质,同时明立金德曼为皇太女。 金白净付出了这么多,虽然不舍女儿,但也能舍得出去。 于是金白净明文册封嫡女金德曼为皇太女,以其为质。至此,新罗也如同百济一般,彻底成为大隋的属国。 第九十章 霅城之盟 黄明俊在金城搜刮一番之后,便带着质子金德曼离开新罗,返回朝鲜城。 战争到了这个阶段,已经算是完全结束,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包括土地的接收,战俘的交换,还有高句丽、伽倻两国的重建,都不是小事。 幸好允忠、境部臣所部被隋军扣在手中,撤退到不而城的两万新罗军也被隋军控制在手中,百济、新罗即使有什么想法,也是有心无力,这段乱局隋军才能平稳渡过。 战后黄明祯率军返回辽东,蔡知运则率领右侯卫继续坐镇乐浪郡,稳定局势。隋军依次接收了汉江流域诸城,以及被新罗人占领的城池,并开始帮着高句丽、伽倻复国。 相对来说,高句丽的复国更容易。 自高宝藏以下,当初报德国的文武虽或死或俘,但本身政治体系还在。隋军搜搜捡捡,从一众人中挑选了可以任用之辈,交给了高宝藏,很快便重建了高句丽。 新的高句丽国,依照之前黄明祯划定的范围,包括汉江、南萨水、洪川水以东,悉直城以南,大业六年与新罗界限以北的地区。这里面积不大,土地也比较贫瘠,除了极少数沿河平原,多是山地丘陵。 不过再是贫瘠的一块土地,高宝藏也愿意在这里做一个能够自主的王。 对于高宝藏来说,本以为就要身死,却没想到会拿回这么一块土地,可谓是意外之喜。 这次大战之后,高宝藏也明白重现昔日高句丽的辉煌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在百济和新罗之间,能够保存社稷都是奢望,想来这次就是打下平壤,怕也不过是为新罗人做嫁衣。既然如此,还不如在隋人羽翼之下,至少还能安稳。 原来的报德国都城牛首城交给了隋军后,高宝藏则将新都城定在了奈生城(今韩国宁越郡一带)。 高宝藏本人很清楚隋人扶持他的目的,因此一上位便将国内不多的兵力全部布置在南线,做足了对新罗的威胁。高宝藏很清楚隋人是要他做大隋与新罗之间的缓冲,所以他就当好新罗人的敌人。 高宝藏已经打定主意,跟紧大隋的步伐。若有一日,能够从百济、新罗身上撕下一块肉,或许还能使高句丽跟进一步。 高句丽很快复国,而另一个伽倻国要复国这并没有那么容易。 高句丽灭亡数年,当初高宝藏虽附属于新罗,但政权是独立的,人事也是独立的,只要愿意,拉出一票支持者和高句丽遗民,立刻便可复国。 而伽倻国已经灭亡了七十年,王室都融入新罗,而当地百姓,早就忘了昔日的伽倻联盟。 而且伽倻本身并不是一个正而八经的国家,而是一个松散的邦联。他有大小十多个国家组成,虽然各国后裔并不少,但并没有人对整个伽倻地区有足够的影响力。这也是新罗敢用金海金氏的原因。 隋军先是准备用俘虏的金庾信,后来赵仁基又献上了金舒玄。 金庾信虽然能力不错,但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论影响力远不如其父金舒玄。黄明祯见到金舒玄之后,便向他提出复国的建议。 金舒玄本已经准备殉国了,谁料到天上掉馅饼。 不过金舒玄也很明白隋人的意图,可越是如此,也越明白隋人的决心。他是一个忠臣不假,甚至愿意为新罗去死,但很清楚,此事之后,他就是回到新罗,也不会再受到信任。一面是王座,一面是可能到死的囚禁,金舒玄很快便做出来正确的选择。 于是金舒玄表示愿意接受大隋的帮助,兴复伽倻,并永远忠诚于大隋。 黄明祯乃从被俘的新罗人之中,挑出一万伽倻籍的士兵交给金舒玄,令其率领,南下建国。 大隋俘虏了近十万新罗、百济人,但并不准备交还给他们。这一次整个浿水以南都被打烂了,十多万俘虏正好充作役夫使用。 新罗国上下,连一万军队也集结不出来,因此金舒玄这万余人南下,倒是吓了新罗人一跳。 新罗上下本想着明着恢复伽倻的政权,暗地里继续控制其内政,却没想到隋军也是釜底抽薪,给了金舒玄一支军队。现在新罗人倒是要担心金舒玄不会趁势杀入新罗腹地了。 朝鲜城大战之后的一段时间,是一段较为安定却又鸡飞狗跳的日子。元气大伤的百济、新罗急于舔舐伤口、同时震慑外敌,而新建立的高句丽和伽倻国又急于夺取地盘,扩大影响力,虽然在隋军压制下,明着不敢发动战争,但私底下彼此争夺,已经有了混乱的影子。 大隋不希望四国相处融洽,但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爆发新的动乱。这一仗大隋也损失惨重,乐浪隋军折损过半,想要恢复实力,同时消化各地,也需要时间。 于是在大隋的召集之下,各国便在八月末在霅城会盟。 霅城便是新罗的北汉山城,百济的慰礼城。大隋占领这里之后,又恢复了西汉时期的名字。 霅城这个名字在后世知道的不多,但是他用西汉时的发言再转换为现代汉语,便是首尔。今后霅城便将成为大隋在汉江流域的核心城市。 当然汉江也将成为过去式,主要是大隋内部也有一个汉水,于是汉江改名为霅水。 霅城,各国使者再次来到,这座当年新罗、百济、高句丽拼命争夺的城市,倒是百感交集了一番。 诸国使者到了之后,黄明离代表大隋,主持了会盟之议。其实这会盟,主要定下两个事情,一是每年的纳贡,二是互相休战。 纳贡一事,没人敢反对。 至于休战,其实这是四国都想而没法做的事情。四国的血都流干了,现在各自的恫吓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大隋提议休战,各国立刻同意。 对于这个结果,黄明离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有愣头青,非得弄事。现在的乐浪郡也无力出击。 好在,不管各国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总算在大隋的领导下,达成了初步的盟约,整个乐浪半岛也进入大隋领导下的共存时代。 第九十一章 改组都护府 乐浪战后,黄明远便下令将达奚暠等人调回中原。达奚暠毕竟也是老资历的卫将军,这次又坚守松岳城,立下大功,再让他待在乐浪,位居黄明离之下,实在不合适。 实际上达奚暠作为攻打高句丽之前的一卫将军,在卫公黄明远一系中,资历极高,甚至连蔡知运和黄明离都曾是他的部下。 也就是达奚暠这个人,能力稍差,性子也软了些,不太喜欢争长短,才在乐浪待了这么久,换了旁人,早生怨了。 当然除了达奚暠,包括吕会彦、蒙陈其、王伏宝、全旭等人,也被抽调回中原。相对于这些跟随黄明远多年的老将,河北的一些将领,则差了不少。 之后,黄明远便对辽东和乐浪二地,进行大刀阔斧的行政改革。 这一次乐浪大战,暴露出很多问题。乐浪一个郡,管辖面积太大,指挥不灵活,权责也不明。 黄明远委任黄明离负责乐浪军政,但没有相应的官职和机构佐助,根本无法有效发挥统属作用,导致各战场各自为战。 而辽东一地,缺乏足够的应变能力,没能在最快的时间支援乐浪。若不是恰好右侯卫没有南下,又恰好江南水师北上,这一仗的结果还真难以预料。 而且偌大的辽东一个郡,也实在难以管理。 于是黄明远下令,裁撤燕郡,以医巫闾山(今辽宁省闾山)为界,西面并入柳城郡,同时将辽东郡一分为四。 辽东南部设辽南郡,北到青石关,东北到娘娘城(今辽宁省岫岩县杨家堡镇),治旅顺县。 以医巫闾山以东的燕郡和襄平周边设辽中郡,治襄平县。 以沈阳城为核心,设辽宁郡。 以凤城直到萨水,设玄菟郡,治西安平。 同时在东路招抚讨捕司地设白山郡,治白山城。 再加上原本的柳城郡和北玄菟郡,安东都护府下便有七个郡。 为了增强安东都护府的军力,将原本下辖的兵力一分为四。 即除了每郡郡兵和都护府兵、招抚讨捕司兵以外,增设一卫,以为总预备队。有这么一支军队,若是哪里出现问题,直接调动卫军,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捉襟见肘。 而此卫军直属于大将军府,并不隶属于安东都护府,如此也避免都护府有坐大的危险。 改制后的安东都护府,地被千里,从辽西到鲸海(今日本海),从渤海到黑水,拥兵十多万,堪比一个大国。 于是黄明远将之升级为大都护府,黄明祯和杨续继续担任大都护和副大都护,而房玄龄担任大都护府长史兼辽宁郡太守,崔元逊担任大都护府司马,高元备担任大都护府兵马使。 新设一卫,以辽东卫命名,黄明祯兼任总管,高元备兼任副总管,另一个副总管为张希康。 至于辽东原本五个招抚讨捕司,辽西、燕北合并为辽西招抚讨捕司,辖兵一万五;北路、中路合并为辽北招抚讨捕司,治龙潭,辖兵两万;而东路改名为白山招抚讨捕司,治鸭绿,辖兵一万五。 又在极东北的栅城地区,新设海东招抚讨捕司,辖兵六千。 原本几个招抚讨捕司,每处不过几千人到万人,兵力分散,指挥也不能统一,合并之后,辽西司由刘黑闼担任招抚讨捕使,而辽北司由高聂担任招抚讨捕使,白山司由郭恩一担任招抚讨捕使,新设的海东司由裴行方担任招抚讨捕使。 安东大动干戈,乐浪郡也没有闲着。 乐浪郡直接被一分为五,萨水以南,直到屯有城,仍为乐浪郡,治朝鲜城; 屯有城以南至七逢河,设带方郡,治汉城; 七逢河以南,设真番郡,治霅县; 单单大领以东,泥河以南,设临屯郡,治不而县; 泥河以北,设沧海郡,治沃沮县; 之前乐浪半岛之上,分作四个军。虽然是黄明离负总责,但其实对于诸军约束力并不强。 而且之前的四个军,既是野战军,又是守备军。可到了关键时候,既不想因为守御分散兵力,又承担不了守土之责,顾此失彼。 这一次黄明远直接撤销了四军,而设乐浪都督府,统辖五郡军事。都督府除了节制各郡郡兵,另直属兵马四万。 而且乐浪都督府虽仍隶属于安东都护府,但有独立的军权。 黄明离被任命为安东都护府副大都护,乐浪都督府都督,领百济新罗高句丽伽倻四国宣抚使。 这一次黄明离被授予了乐浪半岛的军权、政权、外交权,加属国监管权,基本上成了乐浪半岛的土皇帝。 不过黄明远素来对这个弟弟信任,也舍得对其放权。 李进被任命为副都督兼真番郡太守;张玄素被任命为都督府长史兼乐浪郡太守;蔺谟被任命为都督府兵马使。 王倧被任命为百济新罗高句丽伽倻四国宣抚副使。 这个宣抚使的任命,是个创举。 历史上也有这个职务,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十六年,以宇文融为河北道宣抚使,是宣抚使之始设。但宣抚使一般为军事长官,主管征伐绥靖,地位极高。而到了元明清,又成了土官,管理军民。 黄明远设宣抚使,是把他当后世的外交大使对待的。 不过这个时代,中原王朝接触到的国家,基本上都是属国。平等、独立的外交关系是不存在的,所以宣抚使又加了一层上国钦差大臣的身份,负有督导、监视的权利。若是宣抚使态度强硬一些,绝对算得上属国的太上皇。甚至影响属国局势、内政以及王位的继承,也不是不可能。 正常情况下,每个国家要设一个宣抚使,就像后世的使节一样。但驻四个国家的宣抚使,总比驻一个国家的宣抚使强。为了精简机构,也为了方便管理,更为了提高宣抚使的威势,四国合设一个宣抚使。到了关键时候,以宣抚使的地位,联合三国打一国,不要太方便。 这一次的改制,基本上确定了辽东和乐浪半岛的行政秩序,奠定了往后多年发展的根基,至此,大隋对辽东和乐浪半岛的管理,进入新的阶段。 第九十二章 北海攻略(一) 东莱郡是黄明远的北方造船基地,又承担着辽东、天津和乐浪半岛的枢纽作用,因此虽然山东局势复杂,盗匪四起,但此地一直较为安定。 虽然有数次流匪攻打东莱郡的情况,但始终没有掀起较大风波。 蔡知运从旅顺渡海之后,一路横扫郡内大大小小的魑魅魍魉,并向西逼近北海郡。 北海郡,齐郡之外另一饱受盗匪荼毒之地。郡内十县,皆落入盗匪之手。 似乎山东之地天生的侠匪之气,这里不产天子,也不怎么产绝世名将,但从来都产反贼,杀之后不尽的反贼。 项羽封王,齐国最先反;王莽篡位,东莱最先反;大汉分裂,青州黄巾又起;刘襄、吕母、赤眉军、王仙芝、黄巢、宋江、唐赛儿、义和团·····就连隋末,也是齐地最先拉起了造反的旗帜。 甚至连之中,梁山泊、贾家楼、秦琼、武松······山东从不缺豪杰、义士。或许这片土地的人,天生流淌着侠盗的血液,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气质,才能在面对不平事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吹响战斗的号角。 此时北海郡大部为大盗綦公顺所占领。 綦公顺也算摊上了好时候,当初的前辈王薄、孟让、左孝友、郭方预、杨厚等人,俱是实力雄厚之辈,可惜遇到了那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张须陀,最终皆败。而綦公顺当时实力弱小,引不得张须陀的注意,方得幸存。 再之后张须陀战死,青州的盗匪方无人能置。 于是綦公顺率领三万人马攻打北海郡府益都城(今山东省青州市)。也是綦公顺运气不好,他本以为能够破城,但遇到一个叫刘兰成的书生,纠集了一百多名城里的骁健突袭了綦公顺大营,城中的士兵跟着这一批敢死队一起发动进攻,綦公顺大败,弃营而逃,郡城最终竟得以保全。 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綦公顺在此处兵败之后,很快时来运转。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能成事,却能坏事。原来刘兰成击破綦公顺部之后,于是郡里的官吏和大族把城里的百姓分为六军,各自统领,其中刘兰成负责领一军。这时有一个姓宋的书佐嫉妒刘兰成,便进谗言道:“刘兰成深得人心,一如当初沛县之刘邦,必然会对各位产生不利,不如杀了他。” 城中官吏、大户,也没什么好鸟,本就忌惮刘兰成的他们,眼看宋书佐跳了出来,立刻从之。 因刘兰成新立大功,众人怕杀了刘兰成,引起百姓恐慌,于是只夺了他的兵权改交宋书佐统领。 刘兰成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他担心留在城中,最后也逃不过一死,既然不为城中人所用,索性逃出城去,投奔了綦公顺。 綦公顺能力不怎么样,但气度还是不错的,丝毫不以当初兵败为仇。他和刘兰成相谈,对其佩服之至,于是任命刘兰成为长史,倚为心腹。 之后在刘兰成的帮助下,綦公顺顺利攻破益都城,并自号为青州总管。之后又击退了臧君相等前来抢夺地盘的盗匪。 蔡知运到达胶水之后,听闻了綦公顺和刘兰成的故事,倒是有些兴趣。 綦公顺占领北海郡这大半年的时间,并没有太大作为,北海郡内也保持了稳定。实际上以世家大族的品性,其良心还真不一定比盗匪高。 对于隋军来说,像綦公顺这种品性还可以的盗匪,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天下盗匪太多,若是都杀光了,天下也没人了。 按照黄明远的标准,有民愤的要坚决杀掉,有功有过的要进行改造,百姓归心的则必须积极争取。 綦公顺就是有功有过的一类代表,对待百姓说不上好,但也不是张金称、朱粲那样的人魔。 于是蔡知运不急于进军,而是派人前往益都。 綦公顺没什么大志向,能占领北海郡,已经是超出理想了。所以綦公顺这个青州总管,除了军队,基本上都放权给刘兰成了。 自从听说河北的卫公军已经渡河南下,进入齐郡,剿灭王薄、颜宣政二人之后,綦公顺便有些惴惴不安,唯恐有一日河北军东进。 这次听闻隋军从东莱郡、齐郡分两路进剿,綦公顺宛如晴天霹雳,早就惊恐不安。 虽然底下的一众将领,面对隋军的围剿纷纷叫嚣,甚至扬言让隋军有来无回,但綦公顺却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盗匪,较之王薄、孟让等人的实力差远了。以王薄、孟让等人之力,尚不敌一个小小的齐郡太守张须陀,现在比张须陀更厉害的卫公遣麾下主力来袭,他如何能够应对的了。 綦公顺有心向隋军投降,但又唯恐落得个过河拆桥的下场。而且听说河北隋军纪律严格,多少英雄豪杰,因为受不得隋军的纪律,即使投入隋军,最后也落得个分道扬镳,被隋军覆灭的下场。 而刘兰成则与綦公顺想法不同,他早就想着投奔河北的卫公了。 刘兰成这个人功名心、得失心比较重,要不然也不会一看在北海郡混不下去,立刻投降了北海郡的敌人綦公顺。 虽然他现在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綦公顺再是装得像个官一样,他本质上还是盗匪,不以他自我加封的身份而改变。这种境遇,让刘兰成以此为跳板可以,但若是让他一辈子都跟着跟着綦公顺在这个角落里称王称霸,他并不愿意。 而且北海郡虽不下,但在天下面前,不过是一隅之地。綦公顺并没有太大的进取心,现在天下大乱,旁人顾不上还可以,一旦争霸势起,青州军也只能做旁人的踏脚石。 天下之大,刘兰成最看好的还是卫公,因此便有心投奔。但是卫公势大,身边谋臣、良将不缺,他贸然投降,很容易被当作无名小卒而忽视,所以一直未成行。 这次大隋出兵征伐,逼近青州,青州军眼看就要落入覆灭的下场,刘兰成自知不能再拖,便有心劝綦公顺,向大隋投降。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北海攻略(二) ; 蔡知运的劝降使者到了益都城之后,綦公顺投降的倾向便更多了。东莱郡的蔡知运是刚从高句丽战场上的返回中原的王牌部队,而齐郡的王辩也是刚剿灭河北诸义军的精锐,两军六七万人马,他凭什么可以抗衡。 战不过,不降就要逃了,可是旁人就能打得过卫公,綦公顺不这么认为。 綦公顺自知自己眼光稍逊一筹,平日里大事小事,都会与刘兰成商量。他心中有了投降的想法,便招刘兰成商议。 此正中刘兰成下怀。 虽然没能立得什么大功,让卫公另眼相看。但举郡投降,想必名字也能到卫公那里。 于是刘兰成立劝綦公顺道:“北海僻远,财力不足,民生凋敝,虽有数万之兵,却”地不过千里,又无险固可守。今卫公据有河北,略定中原,每攻必下,每战必胜,此乃有天命护佑。将军如举北海一郡北投卫公,就是当初东汉臧霸也不足与我们相比。 綦公顺大喜。 对于山东盗匪来说,臧霸可是偶像,以泰山贼而自成一股独立势力。雄霸一方,封侯拜将,土匪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可自傲了。 投降的事情被綦公顺与刘兰成二人定下,此事基本上也便成定局。于是綦公顺召集诸将,商议投降之事。 若是占领北海郡之前的綦公顺部,綦公顺的命令自是没人敢违背。但现在的青州军,则有了旁的变化。 綦公顺攻破益都城之后,一跃成为北海郡最大的盗匪头目。往日被张须陀击败的郭方预、左孝友、秦君弘、陶彭孝、杨厚等人纷纷前来归附。 虽说相比较这些前辈,綦公顺算是小儿辈的,但奈何綦公顺占据益都城,兵多粮广,众人为了防止被一侧的王薄、臧君相等人吞并,也不得不向他低头。 綦公顺这个人,风评还不错,较之王薄、臧君相这些吃人不吐骨肉之辈,还能让众人信任。 群豪来投,綦公顺自然不能往外推。作为盗匪,他名望太低,也希望通过这些人来扬名。 于是六家歃血为盟,共推綦公顺为盟主。而北海郡共有十县,綦公顺独占益都、临朐、临淄、寿光、都昌(今山东省潍坊市西)五县,其余六家共有五县。 平日里双方倒也相安无事,但这次投降,自不是綦公顺一家的事情,于是綦公顺召集郭方预、左孝友、秦君弘、陶彭孝、杨厚五人,商议向隋军投降。 綦公顺算得很好,觉得大家投降,也有前途,但却没料到,其余几人,并不愿投降。尤其是秦君弘,平日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在青州颇有恶名,手中好好一个营丘(今山东省潍坊市南)大县,被他毁坏的不成样子。 秦君弘也清楚河北隋军的政策,当初赵君德之弟不过是强暴了一个娘们,便被诛杀,赵君德所部也覆灭,他若是投降了河北隋军,能有好下场。 其余四人,虽不像秦君弘这么恶名昭昭,但也各有各的问题。 杨厚当年攻打北海县(今山东省潍坊市),生俘了队正松赟,本想让松赟劝降北海县城,谁料到松赟到了城下,破口骂贼,杨厚命人将其腰斩,其仍骂不绝口。城中百姓望之,莫不流涕扼腕。 至此之后,北海县百姓对杨厚恨之入骨。而杨厚也担心投降隋军之后,受到清算,毕竟松赟已经被杨广追封为“朝散大夫,北海郡丞”。 左孝友当年曾屠杀过北海郡兵,而郭方预则是僭号“卢公”,且他和秦君弘关系密切,乃是真正的盟友。 也就是陶彭孝没什么恶名,但他和左孝友又是盟友。 所以五人听到綦公顺的投降之议后,皆是沉默不语。甚至秦君弘当场说道:“綦公顺,你是要以我们的脑袋去向隋军换取富贵吗?” 其余几人,也是看着綦公顺,满是警惕。 “我并无此意,秦兄何出此言?” “你若不是换了富贵,如何上赶着向隋军投降?” 綦公顺一愣,着实没想到几人对投降隋军这么抵触。在他看来,这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我等结义之时,便相约共抗暴隋,你这是要背叛义军?” “隋军狼子野心,素来喜欢鸟尽弓藏,我等投降隋军,到头来必然落得一个覆灭的下场,綦将军何苦来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使得綦公顺说不出话来。 这时刘兰成一看局势不对,綦公顺本就不太擅言辞,再加上有秦君弘等人的搅合,最终结果必然是綦公顺以一对五,谈不出什么结果。 还是刘兰成上前,言綦公顺只是一个建议,并不是一定要这么做,劝下众人,圆过场去。 众人散去,只剩下綦公顺和刘兰成。 眼看今日之事怕是要无果,綦公顺也有些烦忧。 刘兰成乃上前说道:“今日之情形,总管也看到了,秦君弘等人皆是不愿投降,恐与我为敌,还请总管早做打算。” 綦公顺看了刘兰成一眼,只见刘兰成脸色严肃,面带杀气。 綦公顺神色一凛,明白了刘兰成的意图,便说道:“众人皆是绿林前辈,我若是贸然对众人手,只恐以后让人耻笑。” 刘兰成乃说道:“总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总管顾念旧情,旁人却不一定,只恐为这几人所害。” 綦公顺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下定决心。 郭方预几人虽然投降了綦公顺,但实力加起来并不弱于綦公顺。綦公顺也怕打草惊蛇,生出大的祸乱。 于是綦公顺说道:“我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这些人再冥顽不灵,也休怪我不顾念昔日情谊了。” 綦公顺还有些犹豫,但秦君弘却是已经准备对綦公顺动手。 秦君弘自家人知自家事,那是决不能投降的,于是撺掇众人,杀了綦公顺,劫掠益都城,然后向西去投奔魏公李密。 秦君弘倒也没发疯,知道必然不敌河北军,根本没想过守北海。 杨厚最先赞成,其余几人,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不愿意受隋军的约束,而且财宝动人心,綦公顺占领了最肥硕的益都县,众人早就羡慕不已。 于是众人约定,准备向綦公顺动手。 第九十四章 北海攻略(三) 秦君弘几人定计之后,便决定先假意同意綦公顺投降隋军的建议,蒙蔽对方,而暗地里悄悄集中军队,向益都城靠近。 众人实力并不如綦公顺,若是明着造反,恐不能敌。 五人之中,郭方预造反最早,资历高,也较为有影响力,于是郭方预代表五人来见綦公顺。 郭方预的心思自是比秦君弘深得多,于是在綦公顺面前打感情牌。言众人多担心隋军会翻旧账,所以才对投降隋军有些抗拒,但内心之中,还是希望投降隋军的。只要隋军保证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众人必然真心归顺,绝无二话。 綦公顺听了大喜,连连保证,绝对会向隋军要求,既往不咎,必为诸位兄弟求一个好前程。 此时郭方预几人低头,綦公顺别提多高兴。倒不是綦公顺真心想为隋军收降几人,而是众人一起投降,他就不用向其余几人动手,也不会坏了名声。而且几人一起投降,兵马更多,往后投降了隋军,地位也会更高。 对于郭方预几人的低头,刘兰成则持怀疑的态度。他总觉得其中有问题,就像秦君弘这种人,恶贯满盈,难道仅仅是一个既往不咎的保证便能说服他。 于是刘兰成建议綦公顺,要小心郭方预几人耍花招。 綦公顺本人对此并不以为意,隋军大军压境,这几人还能做什么?当然也可能是綦公顺已经对投降隋军之后无限展望,不愿意相信那些影响投降的小事。 五月二十日,也就是投降之议之后的五日,郭方预邀请綦公顺前往其府上一聚,商谈一下几家投降隋军的条件。 众人都是盗匪出身,没那么强的规则意识,议事的时候,在酒桌上更方面。 綦公顺也没什么怀疑,接到邀请之后,便兴致勃勃,准备前往郭府一会。 刘兰成听说之后,便劝綦公顺不要前往,以防郭方预来一场“鸿门宴”。 綦公顺听了之后,“哈哈”大笑道:“军师这是多虑了,这益都城是我的地盘,我不给郭方预来个鸿门宴便是了。他在城中,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一旦敢有轻举妄动,我谅他插翅难逃。” 刘兰成也觉得綦公顺说得有些道理,便不再坚持。 本来郭方预还邀请了刘兰成一同赴宴,但为刘兰成拒绝了。他一个书生,跟郭方预一群盗匪聊不到一块去。 綦公顺兴冲冲地来到郭方预府上,秦君弘几个人都到了。虽然秦君弘对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总算没多说什么。 于是六人一起,开宴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五个人轮番灌綦公顺酒,綦公顺以一敌五,最后已经喝到了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郭方预和左孝友二人端在杯子,来到綦公顺面前。 “老綦,咱几个拿你当兄弟,你可没把咱们当兄弟。你实话实说,在隋军那,把咱兄弟几个卖了个好价钱吧。” 郭方预声音不大,綦公顺喝得半醉不醒,也没听清。 “你说啥!” 郭方预端着杯子,靠近綦公顺,突然脸色一变,一杯酒泼到綦公顺身上,狠厉地说道:“我说我让你去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刃,向綦公顺刺去。 綦公顺被酒泼了一个半醒,心中一惊,刚要逃命。忽然他腰后一痛,原来一旁的左孝友早将匕首刺入綦公顺的后腰。 綦公顺一声吃痛,身形也慢了下来。 郭方预一手刺出,同时一手拉住了綦公顺。郭方预手中的短刃刺中了綦公顺的腹部,而左孝友则从后面牢牢抱住了綦公顺。 郭方预拔出短刃,又连刺十多下,最终将綦公顺刺死。 这时宴会厅中大乱,忽然大堂两侧涌出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场上几个綦公顺的部将全部杀死。 至于綦公顺带来的卫兵,早就被郭方预下令带下去招待,然后全部趁机弄死了。 杀死綦公顺之后,郭方预等几人脱掉身上的袍子,露出里面的铠甲。 郭方预走到人前,大声喊道:“綦公顺此贼,要把我等全部卖给隋军处置。今我等诛杀綦公顺,劫掠益都城,然后前往河南,去投魏公李密。” 这时秦君弘也高喊道:“儿郎们,今日益都城是你们的,随你们享用,能获得多少,全看你们的本事。” 众人一番大喜,纷纷露出豺狼的面容高呼。 郭方预乃令秦君弘和杨厚带人,前往郡府,去捉拿刘兰成,控制郡府。他和左孝友前往东门,去接应城外之军。而陶彭孝带人前往南门,保证撤退的路线。 益都城西门守将李畹,乃是左孝友的旧部。 当初左孝友进犯北海郡,张须陀率八风营支援,大破其军。左孝友其部也流散,侥幸未死的李畹投降了綦公顺。 綦公顺要投降隋军之后,左孝友便前往李畹军中劝降,又拿李畹当初诛杀北海郡太守郑虔符一事威胁。 当初綦公顺所部攻破北海郡的时候,李畹斩杀郑虔符,本是一项大功。但现在要投降隋军,反而成了一个大麻烦。尤其是郑虔符出身荥阳郑氏,地位尊崇,岂是他一个小人物可比的。 于是在左孝友的撺掇下,李畹下决心跟着郭方预等人一起反水。 而等李畹打开驻守的东门之后,大批原本潜伏到城外的军队,一拥而入,杀入城中。 这些人都是五人的手下,受五人命令,秘密靠近了益都城。 綦公顺手下实力不弱,原号称有三四万军队,但因为手中握有北海郡十县中的五县,分兵把守,使得益都县内,不过一万多人。 而且大将李畹还率部反水。 上万的盗匪云集,杀入城中。而綦公顺身死,大军失了指挥,整个益都城立刻乱了起来。 刘兰成平日里事务繁忙,整个北海郡的事情都压到他的肩上,其一直待在郡府工作,并没有回家,所以秦君弘派往刘府诛杀刘兰成的人没有得手。 而眼看城中忽然生乱,而綦公顺始终没有返回郡府,刘兰成心中大惊,却是有些明了,郭方预等人反水了。 第九十五章 北海攻略(四) 城中的青州军,其实并不比叛军少,但这种突然爆发的叛乱,所有人都措不及防,青州军也没了组织,混乱不堪。 刘兰成带着千余人,守在郡府之中。这些人都是綦公顺的心腹,也是军中精锐。因为郡府规格高,院墙也坚固,所以秦君弘趁乱攻击了两次,皆没有成功。 秦君弘攻击不顺,便提着綦公顺的脑袋劝降。 看着秦君弘手中綦公顺的脑袋,刘兰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下去给綦公顺的脑袋开一脚。他都说了郭方预等人不可信,但綦公顺就是不听忠言,最后养虎为患,反为虎弑。綦公顺死了,青州军乱了,他刘兰成也要跟着一同覆灭。 虽然坚守住郡府,但眼看外面乱哄哄一片,也不知道叛军到底有多少人。 刘兰成不是个任命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以清白之躯投贼。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能依靠的也只有隋军了。东莱方向的隋军离得太远,而齐郡隋军更近一些。于是刘兰成派人连夜出城,赶往驻扎在牛山的隋军大营。 不过隋军何时能赶到,刘兰成不知道。 秦君弘连着攻了两次郡府,皆被刘兰成打败,此时也发了狂。他亲自率领麾下披甲精锐攻打府门。 秦君弘力大,提着一柄大斧冲到门下,一下又一下地劈砍起来。 郡府大门虽然坚固,但也经不起秦君弘如此蹂躏,连着被劈砍了数十下,整个大门被掏出一个洞来。 门口虽然堵满了杂物,但秦君弘眼看大门破损,也是大喜。于是他再练劈数下,将墙门完全破碎。 秦君弘身后的士兵也一拥而上,搬运堵门的杂物。 城头上的青州兵大惊,秦君弘的骁勇出人意料。 这时刘兰成见状,便让人持矛在墙门处列阵。这里是郡府,没人会想到战斗在这里爆发,因此连堵门的刀车都没有。 而为了迟滞对方清理杂物的速度。刘兰成让人拆了房子,在墙头上往西砸。 城头砖石如雨,为秦君弘防御的士兵也出现了疏漏,露出一片空档。刘兰成乃持弓搭箭,射向对方,正中秦君弘的脖颈。 秦君弘脖颈处血流如注,不知生死,被众人死命护住,这轮本胜利在望的攻击自然因为主将的受伤意外夭折。 刘兰成这才松了口气,又让人赶紧修理郡府大门。 此时整个城中都在混战,虽然青州兵被分割成十多块,各自为战。而郭方预一方的军队准备充分,又是突然杀出。但是因为在暗夜之中,很多士兵不能视物,且对城内的地形不熟,因此歼灭战打得并不顺利。 直到天亮之后,郭方预等人统辖军队,才渐渐掌控了局面。 五人的军队入城,见到繁盛的益都城,跟狼见了肉一般。盗匪军队,本就纪律性不强,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开抢起来。 尤其是秦君弘的军队,简直就是一群恶狼,入城之后,便大规模的烧杀劫掠,唯恐落于人口。 本来郭方预要求的,先击败青州军,再发起劫掠,以防有变故。 而在秦君弘受伤之后,其部无人约束,乱作一片。有财货、美女可得,谁还去和青州兵死磕。 其余部队,因为纪律性不同,也出现不同程度的混乱。 也是靠着贼匪诸军的乱象,刘兰成才带着千余残部,勉强守住了郡府。 此时从牛山赶来的隋军也迫近了益都城。 为了完成对綦公顺部的包围,逼迫其投降,王辩和苏邕率领控鹤卫主力两万人马西进,驻扎于牛山(今山东临淄城南牛山)。 从牛山到益都城,不过四十里。 接到刘兰成的求救信号之后,虽然王辩对刘兰成并不信任,但唯恐此事为真,让叛军真的占领益都城,他还是立刻调集三千骑兵交给苏邕,令其先行赶往益都城。 苏邕率部一路急进,直抵益都城下。 此时东门正在混战。 驻守东门的是綦公顺的堂弟綦公丘,他素来警觉,眼看城中生乱,立刻布置军队内外防御,因此挡住了城中叛军的突袭,坚守城中。 不过綦公丘手中兵力不足,也只得以坚守为主。至于乱象纷纷的北海城,则顾忌不了了。 苏邕来到城下,高声叫门。 綦公丘知道兄长有意投降隋军,又见城中纷乱,兄长也不知是生是死,于是打开从城门,放苏邕一行进入。 苏邕率队杀入城中,让人控制城门,接应三军。自引军中精锐,向城中杀去。 沿途街道之上,到处都是作乱的贼匪。随着贼匪各军逐渐控制局面,贼匪三军越发不可控制,各处都是劫掠和杀戮的匪徒,整个益都城中,满是罪恶。 苏邕大部踏进,沿途遇到作乱的贼匪,尽皆杀尽。 隋军精骑一路杀到郡府前,此时郭方预正率领主力攻打郡府。贼匪数量增多,刘兰成压力大增,郡府已经岌岌可危。 苏邕大部杀到,从后冲入贼匪之中。 街道狭窄,难以结阵,正好方便了骑兵的冲锋。于是贼匪所部,立刻被隋军冲击的七零八落,乱作一团。 刘兰成站在高处,望着来援的隋军,心中大喜,立刻高呼“今官军大来,并已至矣,贼徒寡弱,旦暮擒剪,不足为忧。” 麾下士兵也纷纷高呼“援兵已到!”士气陡然高涨起来。 见到隋军,郭方预暗暗叫苦,千算万算,没想到隋军竟然杀过来了。 这个时候,郭方预等人麾下,皆是四处劫掠。郭方预想纠集部队,与隋军决战都很困难。 双方鏖战了不到一个时辰,王辩率领主力部队也从牛山赶到。四十里地的距离,急行军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两万大军将整个益都城团团包围。 王辩率部入城之后,见到城中乱象,心中震怒,下令三军务必全歼贼匪,以告慰城中死难的百姓。 双方鏖战了整整一日,到了傍晚时分,隋军基本上掌握了大局。 城中的匪军,有三千多人被诛杀,其余尽皆隋军俘虏被俘。俘虏之中,凡是参与杀人的,皆被王辩下令诛杀,剩下的都送到工矿去做工、修路,改造自身了。 第九十六章 计定高密 蔡知运赶到益都城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说实话益都城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愤怒。他本以为有刘兰成这个足智多谋的人在,招降綦公顺并不难,但没料到最后竟然落得一个一地鸡毛的结果。 綦公顺死了,秦君弘、杨厚皆死了,而郭方预、左孝友、陶彭孝南下去投奔李子通,整个益都城荼毒严重,原本有六七万人的青州军瞬间少了三分之二。 这种结果,堪比打脸。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任何好处,綦公顺等人或死或逃,整个北海的贼匪头目完全一空,接下来隋军经营北海郡,将不存在任何的阻碍。 北海郡原有的大隋系统早让这群盗匪清理一空了。 不过,这不是失败的理由。 蔡知运于是亲自写信给信都,向卫公请罪。 右侯卫渡海而来,本准备露个大脸,却没想到第一场大战便出了这样的疏漏,若不是有王辩,北海的局势就要糜烂了。 蔡知运发了狠,要狠狠整治一下北海的盗匪。 于是在刘兰成的帮助下,隋军四面出击,收复北海郡诸县。 蔡知运在益都城,第一次见到刘兰成。得知是綦公顺不听劝谏,被郭方预等人所杀,而在关键时候刘兰成固守郡府,还联络王辩所部,才夺回益都城,全歼郭方预等人,蔡知运之前对刘兰成的不满也彻底没了。 以当时的境况,刘兰成做得足够了,换了旁人,未必能更好。 所以这次初见刘兰成,蔡知运对其很是热情。有能力的人,什么时候都能获得旁人高看一眼。 听说刘兰成当初在北海郡的遭遇,蔡知运不由得赞叹道:“鸟尽弓藏就已经要饱受争议了,郑虔符这群蠢货在鸟还漫天飞翔的时候就要把良弓收藏起来,难怪他们失败得那么快。” 听闻刘兰成在占据北海郡之后,对于当初陷害他的那群人,他并没有报复,反而安抚老幼,对一些旧官吏也很尊重。就连始作俑者的宋书佐,他还像过去一样有礼貌,不仅给他钱,还礼送宋书佐离境。 蔡知运不由得称赞道:“兰成乃君子也。”将刘兰成留在了军中。 占领北海郡之后,青州四郡只剩下在东南一隅的高密郡。高密郡有七县,人口不足北海郡的一半,是四郡里面最小的一郡。 当前占据高密郡的乃是大盗臧君相。高密七县,大部控制在臧君相的手中,只有郡治诸城、琅琊(治今山东省青岛市黄岛区琅琊镇夏河城)二县,仍为郡丞庞茂坚守。 臧君相实力不弱,号称有五万之众。当初綦公顺刚破益都时,臧君相还举兵相争,只是为刘兰成献计所破。 隋军攻打高密郡,臧君相自是不敌。可臧君相也清楚隋军实力不是他能敌的,于是坚守城池不出。 高密郡五城,若要一城一城的去攻,则麻烦的多。 这时刘兰成向蔡知运建议,可麻痹臧君相,再行破敌,蔡知运从之。 于是刘兰成从军中挑选了一百五十名精锐,前往安丘县(今山东省安丘县南)抢掠。臧君相占据大半个高密郡后,始终攻取诸城不克,于是将老巢设在了安丘县。 刘兰成率队到了离城四十里的地方留下十人,命众人多割草,并把草堆成一百多堆;到了离城二十里,又留下二十人,让他们分别扛着大旗等待;离城五六里,又留下三十人,命他们埋伏在险要之处。 这时刘兰成带着十人半夜悄悄地埋伏在离城一里多的地方;其余八十人分别安置在其他的地方,并和他们约定听到鼓声后立即出来抢夺人畜,点燃草堆,然后马上离开。 第二日一早,城内外尽是来往赶集的人。刘兰成探得今日是牛羊买卖的大集,这才选择这一日。 到了中午的时候,刘兰成带着十人径直抵达城门,发起了攻击。 十个人的攻击,不过是稀拉拉地射了几箭,跟儿戏一般。但这却让城中的贼军如临大敌。臧君相早听说隋军主力兵临北海郡,于是严令各城加紧防御,勿使隋军偷袭。 此时城头上钲鼓乱敲,城下乱做作一团。 而刘兰成预备的伏兵也突然杀出,劫掠了一些牲畜,便向北撤去。此时城中守军追击,不过这群人警醒的很,根本不敢急追。 追兵走了没多远,发现前方有旌旗摇动,烟火滚滚,担心有伏兵,不敢再进,立刻便撤了回去。 刘兰成如此折腾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大战果,诸人也心中生疑,不解其意。 刘兰成也不解释,又如法炮制了一遍。不过这次效果不如上次,他们逃跑之后,城中守军追了很远,甚至还发现了他们点燃的草堆。 这时城中守军返回,将发现禀报了臧君相。 臧君相听闻此消息,立刻便猜测隋军根本没有什么伏兵,旌旗、烟火就是蒙蔽他们的,隋军的目的就是劫掠和袭扰。 于是对于没有趁机追击,臧君相很是后悔。 过了几日,刘兰成便劝蔡知运趁机攻打高密城,而刘兰成本人则带着三十人换上臧君相部下的衣服,埋伏在城外。 等到隋军再次上演前两次的计策之后,臧君相以为又是隋军的疑兵之计,于是下令打开城门,追击隋军。 城中盗匪争相出城追逐,一头扎到隋军的怀中。 一众盗匪猝然遇袭,立刻大乱,众人争相讨回城中。而潜藏在城池附近的刘兰成一行也混在其中,跟着入了城。 此时各家混乱,众人急于逃命,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 刘兰成一行闯入城中,在城门之处,忽然暴起,诛杀守城的臧军士兵。盗匪不敌,被刘兰成一行连杀五十多人,失了城门。 刘兰成占领城门之后,打开城门迎隋军入城。 而此时蔡知运从后率主力赶到,趁机攻城。臧君相所部,空有人数,但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于是贼匪溃乱,隋军趁势掩杀,臧君相单身落荒而逃。 蔡知运又率军追击,连克郡中诸城,终于在胶西县(今高密县高密镇东南)将臧君相斩杀。 至此,高密一郡遂平。 第九十七章 重启州制 收到高密郡克复的消息,已经是六月份下旬了。此时青州四郡完全收复,之前一直在黄明远心中的想法便有了实施的机会。 于是黄明远乃召李子孝、陈远、温彦博、杨师道、邓议、宋正本、杜如晦等人商议郡上再设一级行政编制的事情。 这个事上,黄明远早就和李子孝交换过意见,获得了李子孝的支持。 于是议事一开始,李子孝便说道:“自行台出兵,扫平河北、河东等地的匪患之后,行台之下郡县便日益增加。及至关北、河西、齐青等地皆平,行台已直属五十多个郡,数百个县。 如此数量庞大的直辖管理地,大大增加了行台对地方的管理困难,使之无法有效地将行台的政令传播到各处郡县。 同时地方权利分散,无法有效地维持地方权利,保障政令通达,因此行台建议,在郡一级上再设一级行政单位州,形成行台——州——郡——县——乡五级统辖,保障地方的稳定与安宁。” 众人听完皆是一愣,增加一级行政机构,这样的事在朝堂之上也是天大的事,在李子孝这反而是轻描淡写。 当然,众人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增加行政机构上。 黄明远自领河北行台之后,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不少这一件。众人除了杨师道俱是黄明远心腹,也不在乎天子的想法。 若说众人之中,唯一无法平定思绪的,就只有杨师道了。 这么大的事,李子孝不可能不跟黄明远商量。而这种形同谋反的事情,黄明远怎么敢? 黄明远到底想做什么? 杨师道想第一时间向天子禀报这件事情,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黄明远这么做,怕是巴不得自己这么做,世人皆认为黄明远是个大忠臣,若是天子得知此事震怒对黄明远动手,黄明远便占据了道义,众人皆以为天子要鸟尽弓藏,黄明远便可顺势取而代之。 杨师道心中有些悲凉,难道大隋真的到了穷途末日,连大隋柱国的黄明远也要将大隋放弃了。 黄明远顾不上杨师道的想法。按照历史来说,天子到江都已经一年多了,时日恐不甚多,而他应该在行动上给手下一些示意。 二级行政制度的优劣众人看得很清楚,中央再是有力,也不可能一口气管理数百个郡,所以在郡之上再设一级行政单位,便成了必然。 众人争议的是,这一级行政区域,是大还是小。是像两晋时的州那样实行小州制还是南北朝的行台那般实行大州制。 二者各有利弊,唐朝设道,是大州制,北宋设路,是小州制,但不得不承认,大州制天然为天子所警惕,并不能完全发挥作用。 事实上唐朝的道根本没起多大作用。 而小州制,一州辖五六七个郡,再把行政权和兵权分开,基本上不用担心成祸害了,也可放心赋权。 于是众人很快商定,新设的行政区划为小州制。 最根本的事情大家不争议,倒是为这一级行政机构叫什么而争了起来。有认为可为州,毕竟从汉武帝设三级行政区划,州制已经实行了数百年。有认为叫道,毕竟现在大隋在州郡之上,也是道。更有人认为叫行台,以加强地方权利。 黄明远思索再三,叫什么其实无所谓,黄明远已经准备实行明清时期的行政设置,叫省更是一步到位。 不过这不现实,省是指行中书省,基本上跟现在的行台差不多。 于是黄明远决定新设的行政区划为州。毕竟道这个名字,实在让黄明远感觉出戏,九原直道,关北直道,都是官方大道,再来个河北道、河南道,总让人感觉是条路。 无论是州、道还是之后的路,其实最初都是监察单位,然后逐渐发展为行政区的。 黄明远设州,第一步便是准备取消刺史这个官职。 刺史职兼文武,又负有监察权,可谓是一地的土皇帝。而后世行省制度下的巡抚、总督,虽然也是权利巨大,但民政、监察、执法、军事、教育、税收等各司其职,巡抚、总督更多是以钦差的身份协调地方工作。 除了官职平级不同,巡抚并不能完全干涉布政使、按察使的工作。 于是黄明远决定,虽然设州,但一州长官不称刺史,而称巡抚,掌本州军政、民政、吏治、刑狱、关税、漕政等。 巡抚自南北朝便有,一般负责出巡边镇及赈灾抚民,具备了军事与民事这两项职能。但这一职务直到明朝才发扬光大。 虽然众人觉得这个名称有些不伦不类,但也没有反对。 黄明远又决定,一州之中,设二府,州府、军府。 州府之长为巡抚,州府之下设四司,布政司掌一州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承宣政令,考核所属郡、县,为巡抚佐贰。按察司掌一州的刑法监察邮驿之事。转运司掌一州的交通、运输和工商税收,兼专司盐铁、市舶。学政使掌一州教育、考试。 军府为都督府,负责一州之军务。 其中巡抚协调两府各司,掌总责。 众人早就习惯了黄明远各种创造性的设计,细思之下,不得不承认这套系统几乎是没有缺陷的。 黄明远做事,总喜欢先小规模的实验,所以重设州制没有铺开。而是在青州诸郡进行试验。 青州之地原有四郡,东莱郡面积最大,又是要发展的远洋基地,于是黄明远下令将东莱郡一分为二,西面为东莱郡,仍制掖县(今山东省莱州市),东面为东牟郡,治新设的蓬莱县(今山东省烟台市蓬莱区)。 而河北渤海郡南面的阳信、厌次、滳河、蒲台四县和齐郡的邹平、高苑、北海郡的博昌七县设乐安郡,治阳信。 又将信都郡的蓨县划入平原郡,平原郡的弓高、东光、胡苏三县划入渤海郡。 至此青州之地,辖齐郡、平原郡、乐安郡、北海郡、高密郡、东莱郡、东牟郡七郡,州府设在齐郡历城。 新设的青州巡抚由张方昕担任,不过张方昕是以大将军幕府行长史的身份兼领的青州巡抚,有点像后世挂着都御史的巡抚、总督 焦方杰担任齐州都督,黄明远的大舅哥陆士季担任布政使。 青州设立的那一刹,黄明远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激荡。 黄明远望着遥远的南方,久久不曾说话,他很清楚,这一次,他终于踏出那一步,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反贼,而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一章 秦失其鹿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道不尽的妩媚娇柔,说不尽的缠绵缱绻。扬州(江都)仿佛是梦里的城市,一举一动,都让你陷入烟雨蒙蒙的阡陌小巷、春柳长堤里。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那一颦一笑,一风一情,都让扬州媚在了骨子里。 自大业十一年之后,天子率朝廷南巡,江都城内一下子涌入十几万人。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此时的江都城虽然多了一分拥挤和嘈杂,但丝毫不减那份典雅与精致。 天子行宫在江都城的西北面,由原来的晋王宫扩建而成,这里也是扬州最繁华鼎盛之地,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而在这寸土寸金之地,除了天子行宫,占据最形胜之势的便是卫公黄明远的府邸和庄园。 黄明远的宅子靠近运河,连着一个人工湖。平日里箫鼓声声,有远处楼台亭阁掩映,与近处绿树成荫相和,俨然一幅天然秀美的国画长卷。 也是这里建设的早,后来人想建都没地方。 初夏时节,小雨霏霏,此时天尚未热起来。到了休憩之日,黄维扬便和弟弟黄维烈一同乘船游湖。 自进入大业十二年后,江都的局势越发紧张。军心混乱,人心思归,而天子却越发恣睢奢靡,心思不定。在动荡与混乱之中,整个江都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中。 也不知道杨广到底是怎么了,简直如之前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此时朝中政事,完全为内史侍郎虞世基掌握,虞世基因为杨广厌恶听到贼盗的情况,所以诸将及各地郡县告败求救的表奏,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还告诉天子:“鼠窃狗盗之徒,郡县官吏搜捕追逐,快要被彻底消灭了。希望圣人不要放在心上!” 而杨广对于虞世基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对此很以为然,有时还用杖责打据实报告的使者,以为说的都是谎话。 此时北方匪乱稍定,而李密也逐渐掌握河南的局势。唯有淮南、淮北之地,盗贼遍布,四面劫掠,攻陷郡县,而杨广根本不知道。 大将杨义臣当初从河北南下,一路前往淮北剿匪,收服淮北盗匪十多万人,淮北之地稍安。 然而杨广见到杨义臣的奏表反而感叹道:“我原来没听说盗贼到如此地步,杨义臣降服的贼怎么这样多?” 虞世基回答道:“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 杨广深以为然,于是派人追回杨义臣,遣散他的士兵,于是淮北盗贼因此又重新强盛起来。 可以说此时的杨广已经完全没有天子的样子,整个头脑也完全废了。而他个人威望,也在这无尽的匪乱和三军将士的思归中,逐渐降到冰点。 江都城内外,暗流涌动,作为天子近臣的黄维扬两兄弟,也越发小心翼翼。 二人久在天子身边,可谓是身处暴风眼,虽然身份特殊,但越是谨慎,唯恐一不小心便卷入风波之中。 只是这样的局势,越发让人心中烦闷,不知所措。兄弟二人这才寻个空档,前来游湖。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洒落在湖面上,而兄弟二人恣意地徜徉在瘦西湖畔,有种如痴如醉的感觉。 兄弟二人都坐在甲板的胡凳上,感受着微风拂面的惬意,谁也没有说话。 “大兄,我有些想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兄弟二人跟随天子南下,已经有年余的时间了,虽然身处高位,且早就独立,但本质上仍是十几岁的孩子。 黄维扬手捧着一支钓竿,看着湖面上被小雨点出的一圈一圈的涟漪,轻声说道:“快了,咱们也快回家了。天子来江都已经一年了,江都的粮食快要用尽了,到时候是走是留,想来会有个结果。” 淮南之地,自南北朝后,已经渐渐成为天下最大的粮食产地,包括关中、洛阳等地的粮食,都是从淮南运过去的,否则杨广也不会大费周章修建运河了。 可是作为天下最繁华富饶的江都,竟然也会陷入缺粮的境地,真是让人喟叹啊。 其实现在的江都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北面淮北诸郡动乱,而河南诸郡,自李密占据洛口仓称制之后,淮阳郡太守赵佗、梁郡太守杨汪先后向李密投降,贼帅房宪伯又陷汝阴郡,朝廷与东都洛阳的联系基本完全断绝。 而西面淮南诸郡动乱,南面的黄明襄更是命人隔绝长江,不使江都只言片语入江南。 这样的江都,怎么会有粮食补充,只得消耗积蓄。可天子一行数十万人,人吃马嚼,坐吃山空,把个好端端的江都城也快吃垮了。 黄维烈听得兄长的话,过了一会又问道:“大兄,大隋是不是真的要亡了?” 黄维扬手中的钓竿一顿,没有转头,却是说道:“这是你自己认为的,还是旁人说的?” 黄维烈苦笑道:“大兄,我又不傻,乱世之局,难道还看不出吗?” 兄弟二人坐在船上,周围并无旁人,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地交流。 黄维扬比弟弟大两岁,对时事了解的也多一些,黄明远告诉他的也多一些。此时远隔千里,从河北到江都的信,从未断过。甚至他还和在江南的叔父黄明襄、叔祖淮南郡太守黄蒙等人联系密切。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黄维烈一愣,又说道:“兄长,那我们该怎么办?” “父亲自有安排。”说到这,黄维扬看了一下弟弟又说道,“我知你和公主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但公主毕竟姓杨,虽嫁到黄家,还是大隋公主,所以你万事当多留一个心眼。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时候,你当以大事为重。” 黄维烈看着兄长,神色有些复杂。 “何至于此?” “悬崖之上,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二人皆是无言,这时从岸边有一船向他们靠近,站在船头的来人正是黄维扬的伴当黄笔。 两船靠近,黄笔登上船头禀报道:“郎君,蔡王去世了。” 黄维扬手中的钓竿轻轻滑落。 第二章 智才哭灵 蔡王杨智积,天子杨广的堂兄,先帝杨坚二弟杨整的嫡长子,杨坚四个弟弟后嗣中唯一一个没被废黜之人。 也是杨氏家族中少有的可堪重用之人。其人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平日里闭门谢客,不与人交通,连产业也不敢置。其谨慎之态就连杨坚也为他感到心疼。 杨智积原为弘农郡太守,但为了避嫌,从不视事。可终究还是逃不脱命运的惩罚,当初弘农之变,虽然立得大功,但杨广听了,却是没说一句话。后来杨广南巡之时,便让杨智积从驾江都,这才不过短短一年多,便暴病而亡。 人活着难,死了也难。杨智积身为亲王,可他的葬礼,简单、低调到可怜。 天子不喜欢宗室的名声远扬。而杨智积虽是亲王,可在朝廷中不过为边角人员,并无实权,也不受天子待见,甚至为天子忌惮。很多人因为担心若是贸贸然然前来,会引得天子不快,故皆不敢出席他的葬礼。甚至连派人烧上一刀纸都没有。 好端端一个亲王出殡,倒弄得寒酸无比,还不如个乡间大户。 也是整个杨氏家族无人。 杨坚四个弟弟,除了杨嵩早死无子,也有侄子十人。可惜杨坚父子皆不信任宗室,这些侄子或是早丧,或是被废黜,到今日这种宗室大事,场面上的事情,竟然连帮衬的人都没有几个。 杨坚、杨广父子,连兄弟子侄都不相信,又如何相信旁人啊。 不过旁人可以不来,黄维烈还是要到场的。虽然卫公府和蔡王府并没有什么交情,但黄维烈尚清河公主,官拜驸马都尉,作为外戚,也算是宗戚中的一员,就算是碍于情面,也得来出席蔡王的葬礼,否则真得让人笑话了。 而且以卫公府的身份,倒也不必担心因为这种事恶了天子。 卫公府上,不仅黄维烈来了,就连黄维扬也来了,不过他是跟着皇太孙杨佶到的。 黄维扬虽只是一个太子内舍人,但作为排名第一的内舍人,被杨佶授权统领门下坊东宫六局,同时兼管东宫三寺,实际上承担着太孙府主事人和大管家的职责。 当初杨佶在洛阳为了好好,三番五次地跳脱,但最终没从黄明远那里得到好脸色。这也使得他和黄维扬的关系有了一些裂隙。 但黄维扬仍然是杨佶最信任的下属。 来到江都之后,天子整日不理政事,身为皇储的杨佶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随着杨佶年龄的增长,天子在国家大事上也不会再对杨佶百依百顺。 杨佶想着法子通过萧后等人劝谏天子,反而没讨得好。 折腾了一段时间,杨佶发现大父真的是靠不住了,便开始在朝堂上拉拢人心,大规模培植势力,以为未来考虑。 这两年天子对赵王杨杲的宠信不亚于杨佶,是杨佶一个新的威胁,也让他的心紧迫起来。 这次蔡王杨智积去世,杨佶本不需要来,可他还是来了,其目的也是为了收拢宗室外戚之心。 即使这份力量弱得可怜。 杨佶前来,是用了点心思的。这次他没有带皇太孙的依仗,轻车简从,身边只有黄维扬和一群侍卫。这样既没有太张扬,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没到蔡王府,便远远地听到灵棚前一片嘈杂。 杨佶有些不悦,虽然蔡王府落魄,但也没得如此。 这时属下前来回报,原来是蔡王的弟弟庶人杨智才在灵棚前喝酒骂人。 杨佶更不悦了,这是什么场合,葬礼上喝酒,还要不要皇室的威严了。 “蔡王还有弟弟?” 杨佶还真没听说过。 这时黄维扬近前说道:“当初滕王杨纶、卫王杨集以谗构问罪,高阳郡公智明、开封县公智才亦以交游夺爵流放,直到去年,圣人才赦了智才。” 实际上当初滕王杨纶、卫王杨集案,处置的不仅仅是杨纶、杨集二人,包括蔡王一系的杨智明、杨智才,滕王一系的杨坦、杨猛、杨温、杨诜也皆夺爵问罪。除了蔡王杨智积,杨坚所有的侄子可谓是一网打尽。 直到去年,天子不知道怎么发善心,才赦免了杨智才、杨坦、杨诜三人,其中杨诜还袭封滕王,以奉滕穆王嗣。而杨智明、杨猛、杨温三人则早死于流放地。 当时杨佶年少,对此并不了解。 杨佶下得车来,往蔡王灵棚走去。还未见到杨智才,便听到高声的叫骂声。 “大兄啊大兄,你一生小心谨慎,就是待客,所设唯饼果,酒才三酌,甚至连母亲都不敢见。可他们放过你了吗?放过你了吗? 我们是狗!我们是狗啊!狗不高兴了,还能叫唤两声,我们连叫唤都不敢啊!” 杨智才穿着丧服,披头散发,抱着一个大酒坛,坐在蔡王的灵柩前,骂着骂着就哭了。 小时候他们每有聪明之举,大兄便吓的不得了。 他知道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和大伯关系不好,母亲和大伯母的关系也不好,大兄这是担心他们有才能,以致祸也。 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身为皇室子孙,连猪狗都不如。所以他和二兄才跟滕王杨纶、卫王杨集他们搅和到一起。 一旁众人听着杨智才的话,不少人都暗暗落泪。 蔡王杨智积小心翼翼了一辈子,是个好人。 这时有人悄声说道:“蔡王前些日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却根本不敢请大夫治病,直到临死的时候,拉着世子的手才说‘我今天才知道自己能够保全脑袋,还能埋到地下!’” 余众听了,更是泪流满面。 杨佶听了有些尴尬,这些事情他还真不清楚。不过他知道,不能让杨智才这么闹下去,成何体统。 于是杨佶让人上前将杨智才拉走。 杨智才已经喝得半醉不醉,两个壮士很轻松地便将他抬了起来。 杨智才还挣扎着骂道:“不要拉我,我自己走。 大兄啊,你走的时候慢点,你和阿耶还有二兄等等我,也不知道黄泉路上有没有亮,我怕黑啊。” “薤上露,何时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整个灵棚寂静无声,只有杨智才的声音在来回的回荡。而那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众人的心头。 第三章 蔡王葬礼 杨佶毕竟还年轻,脸上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因此听得杨智才的叫骂,脸色很难看。 杨智才公然在杨智积的葬礼上耍酒疯,这不是他失心疯那么简单,丢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人,而是彻彻底底打的天子的脸,打的大隋的脸。 杨智才这一骂将天子不恤宗室一事血淋淋的刨开,又一股脑的丢到天下人面前,任天下人将天子的颜面践踏在地上。 天子也是要脸面的,更何况是杨广。 不过杨佶到底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因此没有当场发作。 蔡王世子杨道玄本来也拦了这个叔父,可惜他一晚辈,性格软弱,人微言轻,着实没拦住。 眼看皇太孙听了叔父的话,脸色大变,他便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上前给杨智才求情道:“皇太孙殿下,我家叔父因家父去世,万分哀恸,昏了头脑,不知道说了什么,这才在人前失了体统,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还请殿下见谅。” 杨佶看着杨道玄,心道还是不懂事,这事这么大,能不传到天子那?他能怎么办。 “道玄叔父,今日之事,着实恶劣,恐非我能做主。你还有蔡王伯祖的葬礼之事要忙,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杨道玄听完,心凉了半截,还想再哀求,但见杨佶一副冷冷样子,这话便说不出口来。 他是亲王世子,对方是太子的儿子,本来大家都是皇亲贵胄。可在大隋,就是天壤之别啊。 此事虽然引得不小的乱子,但毕竟皇太孙在此,众人也不敢多言,只得各自散去。至于被拉下去的杨智才,就没人在意了。 等到乱子过去,杨佶上前拜祭,才有心瞧一瞧蔡王的灵棚。 可看到蔡王葬礼的规制,杨佶也是直皱眉。蔡王的灵棚,狭小而简陋,内也没几样法器,孤零零的一个棺椁,还有几个扎的棚子,一眼可尽。 堂堂一个大隋亲王,身后之事,竟如此寒酸。 不过杨佶也知道原因,大父不待见宗室,虞世基欺上瞒下,其余官吏也是上行下效,蔡王世子杨道玄又是少不经事,唯一一个能插手的滕王杨诜也是刚刚从流放之地零陵郡放回来,自己还忙不迭的独善其身,又怎么敢仗义执言。 多重原因之下,蔡王葬礼也就落到这个地步。 可有再多的原因,蔡王的葬礼也不能寒酸至此啊。蔡王府不要颜面,大隋还要颜面,天子还要颜面。 相信今日之后,不少人会心中喟叹,堂堂大隋,怎么就对宗室如此苛刻。 一旁的黄维扬看得也是咋舌,往日都听说宗室困苦,今日总算看到了。 看着这场面,黄维扬几次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若是两年前,甚至是一年前,他或许会劝杨佶一番,但现在的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赤子之心和幼稚,是两码事。 蔡王的事,再是仗义执言,说到底,是皇家自己的事情。天子的性格在那里,说什么都没用。 还是杨佶知道难看,也没用旁人劝说,便立刻下令,重新布置灵堂,安排人员。凡所缺的物品、仪制都从东宫那边调配。无论如何,让蔡王能安安稳稳地离开。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皇家再丢人了。 杨佶作为皇太孙,说话还是顶管用的。他一声令下,不少官员立刻动了起来。 杨佶的东宫,什么都不缺,于是新的灵棚、灵堂很快按照仪制搭建起来。而整个葬礼,终于有了几分皇家的体面和威仪。 有了新灵棚,也便有了参加葬礼的人。 其实杨智才的事情,到底只是一个小风波,也没人敢看皇室的笑话,难看的不过是皇室自己。 而且或许是因为皇太孙亲至,让不少观望的人起了别样的心思,先是礼部和太常寺的人赶来请罪,杨佶也知道原因,没有多说什么。 接着没多久便有不少官员络绎不绝地前来拜祭。 皇太孙都摆明车马力挺蔡王了,他们还敢不跟从。不为了蔡王这个死人,至少也得让皇太孙记住也行啊。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杨佶倒也知晓这群人的心思。 有客来访,宗室里面,都没个能撑场面,旁人根本指望不起来。于是他便带着黄维扬在门口干起了迎宾的闲差。 而且杨佶本来就是为了收拢人心的,这么做给了蔡王府面子,不至于让蔡王府丢脸,迎宾又能多和各级官吏接触,自己得了里子,倒是“双赢”。 当然也没几个人有资格让皇太孙迎,主要是黄维扬负责,而杨佶在礼棚里接待那些高官。 前几年独存的秦王杨浩也因为杨玄感之乱时,与宇文述有交往,最后被人弹劾“以诸侯身份与内臣来往”,被废黜王位,免除官职,其弟济北侯杨湛坐兄事被废免,整个大隋宗室里面,真真找不出一个有官有职,能跟官吏交流的人。 大隋灭亡后,为什么没有一个宗室跳出来复国,完全是杨广提前把所有宗室清理干净了。杨智积是最后一个,也无怪杨智积怕的要死了。 或许是上午杨智才闹了那一场,到了下午,竟有内侍从宫中匆匆而来,宣读天子诏书。 不管杨广是作何感想,他在诏书中追授杨智积为“光禄大夫,谥号敬悼”。 夙夜警戒曰敬,敬身思戒。恐惧从处曰悼,从处,言险圮。“敬悼”这两个字,倒是足以表面杨智积的一生。 诏书之中,宗室最关心的爵位承袭问题,天子没有提。不过这样,杨智积之子杨道玄已经很开心了,天子给了谥号,还追封了官职,无论如何,至少使其父的身后没有蒙尘。 事实上,历史上的杨广还真没给杨智积一个谥号,不说杨智积在宗室中的硕果仅存和一生的战战兢兢,不提堵住悠悠众口,就凭杨智积在弘农之战中堵住杨玄感,没有使杨玄感杀入关中,侧面挽救了大隋,杨广这么做也不应该啊。 杨广对宗室之凉薄,可见一般。 不过这次皇太孙来亲祭,又有天子的封赏,百官的拜祭,蔡王杨智积的葬礼总算不再显得那么寒酸。 而为杨智积带来这一切荣耀的弟弟杨智才,则是在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直到后来的江都之乱。 大抵,是死了吧。 第四章 风波恶 整个葬礼办的还算体面,而杨佶和黄维扬兄弟一直帮着主事,直待到下午戌时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杨佶邀请黄维扬前往他的宫殿一叙,不过被黄维扬以天色太晚为由而拒绝了。 今天的事情,杨佶是有些话想和黄维扬说的,但黄维扬却不想和杨佶谈。 这些日子,杨佶的心思都放在了拉拢朝臣,勾连党羽之上,两个人的想法很多时候已经背道而驰了。黄维扬多次劝杨佶莫要太着急,急功近利,事倍功半,得不偿失,杨佶却是不听。 而且这段时间,杨佶一直希望将杨素的女儿嫁给他为妾室。 杨氏生于仁寿二年,今年十五岁。杨玄感造反之后,杨氏家族被籍没,杨氏也被充入掖庭。不过杨广倒是还念着杨素一丝旧情,并未苛待杨氏,反而欣加礼异,特超恒序。杨氏在宫中的地位也比较超然。 杨佶也很清楚自己和黄维扬的关系发生了裂痕,为了帝位,他急着修复双方的关系。杨佶想把杨氏嫁给黄维扬,用杨氏做润滑剂化解双方的矛盾。长孙观音婢不在江都,他倒是挺关心黄维扬的帷幕之事。 不过这些手段黄维扬有些看不上。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小时候他真把杨佶当作兄弟。而出仕之后,他对杨佶也算是尽心竭力,处处维护。在他看来,杨佶没必要如此试探他。 说到底杨佶还是对大姊的事情对黄家有些芥蒂。 今日拒绝杨佶,除了不想过多介入宗室的事情,也是黄维扬不想再谈纳妾之事。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本就压力重重,又是在这个紧张时候,步步危机,他是疯了才会去纳妾。 卫公府虽大,但黄维扬平日里一个人住在府上,而维烈则是卫公府和公主府两头跑。他地位再高,家世再显赫,但还是一个驸马,得跟着公主住。 本以为今日维烈送公主回府,不会返回,没想到快到三更,他又回来了。 今天劳累一日,泡了壶茶,哥俩坐在一起闲聊。 黄维烈喟叹道:“大兄,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国事混乱,宗室该最是可靠,最为依仗才对,可圣人就这么不待见宗室?” 黄维扬说道:“先皇刻薄,除了亲手教养的卫王,其余几个兄弟,皆如寇仇。传说先滕王就是被先皇鸩毙的,其对待兄弟都能这么狠辣,那对待侄子便可想而知。至于咱们这位天子,更是不得了,以一个次子的身份,踏着兄弟的血,一步一步走上这个位置的,又怎么会在意这些普通的宗室。别说重用宗室,恐怕他还担心这些宗室和乱匪勾连在一起,趁机作乱吧。” 黄维烈没在说话。 对于大隋这前后两位天子,其实大家都不太愿意评价了。尤其是当今天子,实在没法说。唉!随他去吧。 “皇太孙今日之事做的,倒是出彩的很,弥补了蔡王之死给皇室的诟病。经今日之事,倒是在朝堂之上,名声会更盛。只是!” 黄维扬不禁摇摇头。 大厦将倾,作为窝中的鸟兽,无论怎么腾挪,都逃不得覆亡的下场。杨佶的能力,做天子的确是绰绰有余,若是太平盛世,甚至未必会比当今天子差。可是他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而是与大隋的命运息息相关。 可是,这乱世之中,群雄并起,风云激荡,大隋的未来又在哪里。 随着局势越来越混乱,黄维扬猜测江都的动乱怕是越来越近。这种乱世,旁的都不顶用,能依仗的,只有军队。 “猊奴,你手中的军队能掌握多少?” 黄维烈没想到兄长突然说起这个,不过他还是据实说道:“我手中有万余人马,但能完全信用的差不多三千人。骁果军多是关中招募的子弟,其中还多夹杂着世家大族子弟,这些人天然对我们反感。我虽然尽力掌握军队,但还是有差距。” 黄维烈虽然身份贵重,又有黄明远为依托,但毕竟年幼,难以服众。这三千人马,还是他经营多时,以心腹将领替换才掌握的。 黄维扬有些皱眉,江都城周围有十多万人马,他们手中可用的就几千人,一旦生乱,恐难以处置。 黄维烈以为江都城要兵乱了,连忙问道:“大兄,城中局势已经恶化到这么严重了吗?难道真要兵变了?” 黄维扬摇摇头道:“我这是未雨绸缪,现在虽然勉强能稳住局势,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再去准备,怕是就晚了。” 其实黄维扬也不确定江都真的要发生兵变,但父亲的来信中却很确定此事,还让他注意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司马德戡等人的动向。 这三人黄维扬都熟识,宇文化及不过是个浪荡子弟,挂着一个右屯卫将军的名号,根本没什么权利。宇文智及更是声名狼藉,宇文述死的时候还上表天子,把宇文智及杀了。而司马德戡乃是天子的心腹,无论怎么看,三人都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 不过父亲的坚持,黄维扬一直很信任。 “要加快对沈光、麦孟才、钱杰、陈伯图等人的拉拢。而且你麾下所部,也要加快清理,实在不行,手段硬一些也是可以的。把苏烈(苏定方)、段雄(段志玄)、李文相(李商胡)等人都调入军中,一旦乱起,咱们不求得胜,但至少能逃命。” 黄维烈点点头。 想到这,黄维扬又说道:“从明日开始,你就搬到军营去住,以防有变。” 见兄长如此郑重其事,黄维烈也心中沉甸甸的,没有多言。 到了三更,二人要去休息了。 这时黄维烈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兄长,这两日怎么不见凌先生啊?” 凌先生是兄长的谋士,年近四十,是个道士,具体叫什么不清楚。不过看起来有些本事,兄长对他言听计从。 “怎么,你找凌先生有事?”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黄维扬这才说道:“凌先生有事出去了,待凌先生回来,或许当下混乱的局势就要拨云见日了。” 第五章 天子当道不得不除(上) 黄维烈询问的凌先生,此时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江都局势的波诡云谲,这位凌先生比旁人看得更清。虽然眼看局势已经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所以他希望将时局再向前推上一把。 只是黄维扬的实力还是太弱,若想推动大局发展,还得依靠外力。 凌先生南来,是去见黄明襄的。 江都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犬牙交错,短期内很难改变实力对比。而在江都之外,最可能异峰突起,影响江都局势的,便是身在江南的黄明襄。 江都、京口,一江之隔,数重天地。 当初平定了刘元进和朱燮之乱后,黄明襄便占据了毗陵、吴郡、余杭、遂安、东阳、建安、宣城七郡,成了半个江南王。 再之后黄明襄又平定汪华之乱,占领新安郡。 丹阳郡太守元和去世之后,黄明襄趁机占领了丹阳郡。 会稽郡虎牙郎将沈法兴诛杀了虎贲郎将元佑,以会稽郡投降黄明襄。 再之后建安郡人郑文雅、林宝护等众三万,陷永嘉郡,太守杨景祥死之。欧彦、管崇率部平之,遂定永嘉郡。 至此江东十一郡皆下,整个江东成了黄明远又一个大后方,只是北方的改革没传到南方来而已。 凌先生很清楚,若想操纵江都的局势,非得黄明襄这个江南王出手不可。 于是凌先生这才孤身南下,希望找黄明襄商议江都之事。 凌先生一个游方道士,自是见不到大权在握的黄明襄,不过他有黄维扬的亲笔书信为凭证,倒是顺利入了吴郡的太守府。 这两年黄明襄掌握江南大权,样貌没什么变化,气质倒是凌厉了不少。 黄明襄在正堂接见对方,倒是有些好奇侄儿的谋士亲来,有何目的。 不过一见面,黄明襄有些愣神,隐隐约约有些认识对方,可是又想不起来什么。待他拿出侄儿的那封信,仔仔细细看过,看到一个“凌”字,才瞬间想起对方的身份。 “凌敬先生,十六年不见,没想到先生大变样了,令襄一时竟没能认出。” 这凌先生便是凌敬,当初因为擅作主张离开了黄明远,兜兜转转,不知道他怎么又投到黄维扬的帐下作幕僚了。 凌敬一身道袍,满脸沧桑,跟当年年轻时的样子相差太多。不过一身内敛的气质,倒还是熟悉的感觉。 凌敬此时没有被叫破身份的尴尬,反而施了一礼道:“难为六郎君还记得在下?” 黄明襄有些好奇道:“凌先生当初身为大兄的腹心谋士,却无故离开,今日竟然又投到我这侄儿门下,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黄明襄并不清楚当初凌敬为什么离开。实际上他只是见过凌敬一面,若不是他记性好,甚至根本不识得对方。 凌敬面色如常地说道:“当初因为需要,在下离开主公,现在因为需要,在下又来到小郎君身边。自始至终,敬都是在为卫公做事。” 黄明襄也不知道凌敬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也没多探寻。这些旧事,来日给兄长去一封信便知真伪,作不得假。 于是黄明襄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先生此来为何?” 凌敬眼睛闪着光芒,黝黑的面容泛着一层轻光。 “六郎君,你觉得当前卫公定鼎江山最大的阻挠是什么?” 黄明襄听了眉头一皱,不待对方说完便厉声斥道:“住口,胡言乱语,我兄长忠于天子,天地可鉴,什么定鼎江山,堪称是绝世大谬。” 凌敬听了黄明襄的斥责,也不恼,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是天子!是当今天子!” 黄明襄瞪着凌敬,可凌敬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而是接着说道:“卫公北平突厥,东灭高句丽,又平定河北匪乱,再加上六郎君已经平定江东匪乱,三分天下,半数在手,御极天下,荣登大宝,只在须臾之间。 可卫公毕竟是当世忠臣,与天子君臣之谊浓厚。若天子在,卫公必不会反,这定鼎也就成了空话。所以若想使得卫公君临天下,则天子必须得死。 自天子南下江都以后,群雄逐鹿,四方云起,正是夺取天下最好的时机。而卫公在占据河北之后,便逡巡不前,恐怕也是担忧天子那里,有所忌讳。 可争天下的道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卫公停一步,便相当于退一步,等其他人追了上来,后果如何,六郎君当晓得。 所以这天子,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黄明襄看着凌敬,倒是没了刚才的凌厉。 “凌先生有何建议?” 凌敬前来,便是有了主意。此次来见黄明襄,只是来寻求帮助的。 于是凌敬乃说道:“天子居江都,已经快要众叛亲离了,所能依仗者,唯有手中的十万骁果禁军。这些骁果禁军,多选自关中、河南,南来江都,水土不服,早就已经是人心思归。可天子久不回关中,这些人怕是要生乱了。 听闻卫公将江南的密探皆交给了六郎君,这件事,还需六郎君相助。” 说完,凌敬便看向黄明襄。 当初凌敬在黄明远身边,便参赞北斗事务,这些事情,瞒不过凌敬。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可以神出鬼没,混迹于市的一个重要原因。 黄明襄乃说道:“你是希望让我在背后推那么一把,加快此事的发生?” “六郎君明鉴。” 黄明襄皱了皱眉,慢悠悠地说道:“有合适人选吗?” “宇文成都的副将,同典掌禁军,虎贲郎将司马德戡。” 黄明襄倒是没问为什么,他倒是还信凌敬的眼神。 “那结果呢?” “司马德戡杀了天子,篡位夺权。” 黄明襄眉头一皱。 “就让他这么篡位夺权,我等有实力在司马德戡杀了天子之后,再诛灭司马德戡?” 凌敬乃说道:“杀天子的事,自是个肮脏的事,咱们离得越远越好。若是等司马德戡杀了天子,咱们再杀了司马德戡,岂不是告诉旁人,此事跟咱们有关。 敬以为,倒不如等司马德戡篡位之后,卫公以为天子报仇的名义讨贼,则席卷天下,易如反掌。” 此时凌敬眼中泛着亮光,神采奕奕。 第六章 天子当道不得不除(下) 不得不说,凌敬是天下少有的多谋之士,心机、手段兼备,有陈平、郭嘉之智,贾诩、王猛之毒。 说完之后,凌敬便两眼盯着黄明襄,不再多言。 其实凌敬说得话,黄明襄也早就想过了。他与杨广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没多大忠诚,因此早就有心除掉杨广,替兄长扫清登基的障碍,只是如此缜密的筹谋,尚是第一次。 策划兵变,除掉天子,不是一件简单事,搞不好便要惊天了。 更麻烦的是不能让此事有一丝一毫波及到大兄的身上,有损大兄的威名,否则必将反噬。 这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所以今日凌敬提出的借刀杀人,也是个办法。 况且正如凌敬说的,天子存在一日,便影响大兄争霸天下一日,这天子,已经到了必除的时候。 于是黄明襄忖度良久,最后问道:“能成功否?” “五成的把握!” 五成的把握,已经不小了。毕竟这种事,哪有万无一失的。 于是黄明襄说道:“既然凌先生已经胸有成竹,我便听从先生安排即是。无论用人、用物,尽请先生言之。” 二人自是定下除掉天子的目标。 接下来便是具体怎么实施了。穿针引线,挑拨离间,推动生乱,目标、手段只是一个前提,重要的是具体实行办法,保证政变能够成功。 凌敬便说道:“江都之事,若想成功,关键还是军队。而江都的军队,分属多人统辖。尤其是十多万骁果,分别由右屯卫将军独孤盛、左骁卫将军左天成、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右监门府将军宇文成都、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贲郎将元礼、虎贲郎将麦孟才、折冲郎将陈伯图、折冲郎将沈光、左千牛备身郎将独孤开远、右千牛备身郎将宇文皛和二郎君十二人分掌。还有来护儿父子统帅的水师数万人。 这些人中,以来护儿为首,不少人都是忠于天子之辈。其兵马不少,一旦司马德戡兵变,有来护儿指挥各部平乱,很可能此事会功败垂成。” 黄明襄乃言道:“凌先生是想调出来护儿。”说完黄明襄随即摇头道,“天子怕死,又极其信任来护儿父子,恐是不太容易。” 凌敬乃说道:“寻常时候,天子自是不会动来护儿,可若是有乱匪逼近江都,最好是能够攻城,到时候整个江都震惶,怕是天子也不得不派来护儿出兵吧。 而骁果之中,关中之兵骚乱不断,人心惶惶,难以大用,而兵员多来自江南的沈光、麦孟才所部,更加稳定,怕是也得协同,这样江都便调走了一少半忠于天子的军队。 其余诸部,宇文协、宇文皛、独孤开远等人皆是没打过仗的废物,既无威望,也无能力。则能决定大事的,便只剩下那几支军队了。” “最好左天成也调走。” 黄明襄说道:“其余诸人,皆是与关陇联系颇深,唯有这左天成,当死忠于天子,不得不防。” 既然有了定计,黄明襄便想着这乱匪从哪里来。 想威胁江都,甚至让天子派遣来护儿去剿匪,这乱匪就不能少。 其实凌敬之前想的是让黄明襄派兵假扮,但为黄明襄拒绝。既然要避嫌,那就一点都不插手,这么做后患太大,谁也不敢保证此消息不会传出去。 不能让人将此事丝毫跟他们联系上。 “那就只有历阳的杜伏威和海陵(今江苏省泰州市)的李子通了。” “二贼皆是奸猾狡诈之徒,要想让他们攻打江都,出力不讨好,怕是不容易啊。” 二人皆是沉默。 明面上的身份不能用,手段就限制了太多。 这时凌敬说道:“如果让二贼认为江都城空虚,且钱粮众多就好了。” 黄明襄听得,眼前忽然一亮道:“若是虞世基去信二人请降,以为内应,此二贼能信否?” 凌敬也是一喜,说道:“不管二人信不信,只要二人有野心,便会试探着往江都而去。万一是真的呢。 到时候只要他动,便由不得他们了。” 冒充身份,李代桃僵,浑水摸鱼,正是北斗的拿手好戏。 于是二人便定计于此。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比如到时候黄维扬等人如何撤退等事。弄死杨广固然重要,黄维扬兄弟二人的性命也很重要。 凌敬在黄明襄府上待了一日,到了第二日便要离开。 黄明襄掩了身份,秘密送凌敬到了运河边上。 临行之际,凌敬乃说道:“敬与六郎君虽不熟识,但也佩服郎君以一人之力,安定江东。只是见郎君在江东,整日与江东世家大族为伍,有一言愿献给六郎君,唯恐六郎君怪在下多嘴。” “凌先生请将,襄必洗耳恭听。” 凌敬乃说道:“吾知六郎君在江东多年,与江东世家大族关系很好,但江东世家,见利忘义,保守自闭,恐不可信也。 而且这群人整天想着要重建一个以江南为核心的南朝,又结成南党,整日里上蹿下跳,丑态百出,六郎君可切莫有朝一日,莫名其妙的成了南党首领,可就遭了。” 可以说这个时候,南北方天然相互歧视。 而具体到大业末年,人们又特别对江南世家大族不满。毕竟杨广手中的奸臣虞世基、裴蕴二人,都是南人,连皇后也是南人。 不少人认为是南人将整个天下搅乱的。 裴蕴虽出自闻喜裴氏,但他这一支一直在江南,直到南陈灭亡后才返回河东。 黄明襄听到凌敬的话,立刻一凛。 他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些,但今日凌敬突然提出,倒是让他心中生警。 自己在江东久了,怕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兄长之前便说过,江南世家,较之北地,更是不堪。北地世家,还多有些天下一统的觉悟,但江南世家,一门心思分裂天下,就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自娱自乐,着实不堪。 这群人还真有可能想着推自己一把,让自己领着他们与朝廷抗争,即使没法建立一个南朝,但保证有个南党。 这时黄明襄起身,对着凌敬长揖及地。 “今日多谢凌先生之言,襄必不忘。” 天下安康 第七章 大限将至 四五月份,本是一年中最充满朝气的时节。阳光明媚,繁花似锦,空气清新,又见琼花盛开,绚烂夺目。可是现在的江都,却是阴沉低郁,晦涩不明,靡靡之气中,透露着一股腐朽、没落而将要消逝的味道。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此时的杨广,跟他此前最嘲讽鄙夷的陈叔宝,已经没什么区别。 他在江都宫中设百余间房舍,间间铺陈华丽,每房居一美人,轮流作东道主。而杨广本人则自作客人,带着萧后和众姬妾东游西。 或许真的是彻底放纵了,要活出一个真实的自己。 他白天戴着幅巾,穿着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各宫院,非夜不止。对各处的风光景色,他总觉得看不够。而到了晚上,便是遍与宫人相宴,天天酒杯不离口,日夜常醉,从姬千余人也常常醉卧不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广爱上了占卜相面和观星,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之后便夜观天象。望着满天星河,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也不知是不是跟孙连城一样,叹宇宙之伟大,感怀自身之渺小。 萧后着实不想自己的丈夫这般意志消沉,可这么些年,她当惯了贤妻,面对这种情况,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不断安慰丈夫。 杨广也知道大势已去,甚至说他可能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到了整个年纪,这个经历,所有的心气,所有的志向,早就被磨的差不多了。 他真的没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也只是肆意恣睢,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其实,杨广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他的能力超越了大部分人,否则也没那个折腾的本事。只是现在他心态有问题,已经崩了。外面的情况,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 “梓童,明远在河北做了很多事,都瞒着朕。私自设郡,改变官职;不经朝廷许可,擅自任命官吏;还改制更税,修改律法······整个河北,与其说是大隋天下,不如说是明远一人的独立王国。” 萧后听了一愣,看着杨广,不知该说些什么。黄明远不是旁人,他是大隋的柱石,帝国的支撑啊。 “其实,这些朕早就知道了!” 杨广叹了一口气,不禁摇摇头道:“连明远都生了旁的心思,这天下着实是乱了。可是这乱遭遭的天下,朕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杨广不禁自嘲道:“其实朕比明远都害怕,害怕发现这些事,更不敢宣之于众人。今时今日,朕还能安稳的待在江都,衣食无忧,一多半是凭借着明远的赫赫威名,震慑着各地的不臣。 若是大隋没了明远,江山社稷怕是顷刻间就要崩塌了。” 萧后忙劝道:“圣人,此事或有内情。明远这个人,素来胆大,做事不留余地,但他对您的忠诚却是不容置疑的。” 虽然萧后和黄明远的关系并不好,但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吹“枕边风”。萧后很清楚,天子身边,能用的没几人了。 杨广听了,无悲无喜。 “朕相信明远如此做是出于忠心,也相信他会大隋。”说到这,杨广无奈地摇摇头道,“可若是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喝得半醉的杨广竟然“呜咽”起来。 “你说明远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他现在还在怨朕,没有将南阳嫁给她。他想亲手把南阳夺回去啊!” 看杨广哭了起来,萧后上前,抱住杨广,将杨广的脑袋搂在自己的怀里。 过了一会,杨广起身,忽然又笑了起来。 “梓童,朕有些失态了。” 杨广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端到萧后的面前说道:“外间有不少人想算计侬,不过今时今日,保持这个局面,侬不失为长城公陈叔宝,你也不失为沈后。我们姑且只管享乐饮酒吧!” 陈叔宝,若是十年前有人说杨广是陈叔宝,杨广能吐他一脸。可今日,不自知啊。 杨广自从南下之后,便爱上了“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常说个不停。 萧后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酒杯。 就怕求一陈叔宝而不得啊。 萧后不愿喝酒,杨广也不生气,索性自己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杨广或许是喝得多了,走了两步,竟然被自己绊倒在地。 不过杨广也不恼,也不爬起来,而是靠着床榻,便吟起诗来: “**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 幡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吟着吟着,不知如何,杨广又喃喃地唱起了南方小调。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连着唱了好几遍,唱着唱着,杨广竟然呜咽起来。 萧后就在杨广身旁,也不说话。这一年来,她早就见惯了丈夫这般样子。自己的丈夫早就不是那个霸气侧漏的汉家天子,而只是一个软弱失意的中年人。 其实有时候萧后也会想,若是一直如这般,也是好的。可是萧后不是一个不知时事的女子,她不会自欺欺人,她很清楚,以杨广这个身份,只能进,不能退。 自汉末以来,三百年的岁月,十多个国家,数十位天子,如走马灯一般,死于非命的天子不计其数,不少杨广这一个。 或许是累了,杨广躺在地上,唱着唱着,竟然睡着了。 萧后抚摸着丈夫的脸,还记得三十年前,他们刚结婚的样子。那是的丈夫,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骄傲。 萧后让人将杨广抬到榻上,就在丈夫身边,陪着丈夫,过了这一夜。 这一夜是那么漫长,那么漫长。 到了第二日一早,萧后让人打了水,亲自替杨广洗漱。 杨广不知是不是忘了昨日的事情,到是精神状态很好。洗过脸后,用布拭净,他便摸着自己的脖子说道:“大好头颈,谁当斫之?” 这让一旁伺候他的萧后,大吃一惊。 萧后连忙问杨广为什么这样说,杨广却是笑着道:“贵贱苦乐,循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却是早有预感了。 天下安康 第八章 迁都之议 四月十五日,大朝会。 自翻过年后,杨广已经很久不上朝了,就连朔望的大朝会都几乎不参加,大小政务悉由虞世基决之。虞世基也趁机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 连小心翼翼的虞世基,胆子都大了。 群臣的表奏有偏离违背皇帝旨意的,他都屏弃不报;鞫狱用法,大多引用严峻苛细的条文,刻意诋毁;凡是论功行赏,则极力抑制贬低。 于是朝堂之上,皆是敢怒不敢言。 众人以为杨广这次上朝,只是兴致来了,可没想到杨广一上来就给众人放了一颗卫星。 迁都丹阳。 丹阳,也就是南朝都城建康,其郡为丹阳郡。名建康城者,如同河南郡下的洛阳城,京兆郡下的大兴城一般。 不过陈朝灭亡后,隋文帝杨坚欲断绝江南王气,便下令将建康城夷为平地,摧毁六朝宫苑,在石头城置蒋州。大业三年州改郡时,蒋州改名丹阳郡。 听闻此议,众人皆是哗然。原本天子长期待在江都,但至少都城还在长安和洛阳,所有人都还想着有一天天子想明白了,便会返回关中。今天子欲迁都丹阳,偏安江东,众人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却没人说话。 满朝的文武,也知道杨广的德性,这两年进谏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因此多数皆是沉默不说话。 倒是虞世基站了出来,称颂道:“天子圣明,迁都之举,实乃恢宏大禹之功绩,百姓会勒石建碑以歌颂圣人!” 这大隋迁都丹阳,往后就是江南的大隋了。 其余有不少人,多是虞世基的党羽,因此跟在虞世基身后,纷纷出言,倒显得迁都一事,众望所归了一般。 这时左侯卫大将军赵才,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怒气,站出来说道:“大事皆坏在汝等身上,当前百姓穷困,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禁令不行,国家已经到了危亡之机。尔等身为朝中重臣,不进谏天子,扫除奸凶,反而一再蒙蔽天子,满足私欲,致使国事一再败坏,尔等可还有良心?” 此时赵才又看向杨广,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圣人,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丹阳乃是偏安,关中方为正统。煌煌汉祚,哪有迁都江南而兴盛的。大隋不能迁都,否则就失了正统,社稷难存啊。” 赵才已经年过七十,须发皆白,在朝堂之上,高声斥骂虞世基一众,又苦劝天子,让人为之泪流。 对于赵才这种忠于天子之人,迁都之事,才是真的心痛。 换了一年前的杨广,对于今日的赵才,可能贬黜,最不济也得撵出去。但经过一年醉生梦死的日子,杨广已经不是当初的杨广。 所以面对赵才的忠良之言,杨广知道他是对的,又改不了,只得沉默应对。 眼看杨广不答话,赵才叹息一声,竟然下殿离去。 四周也没人为赵才说话,这时门下录事李桐客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说道:“江东地势低洼,气候潮湿,环境恶劣,地域狭小,对内要奉养朝廷,对外要供奉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 赵才地位高,影响力大,连天子都敬三分,虞世基也不好攻讦,但一个小小的门下录事,虞世基就无需放在眼中。 于是立刻便有虞世基的党羽站出来攻讦李桐客“诽谤朝廷”。 杨广也想快刀斩乱麻,于是命人将李桐客处置。可怜李桐客一番竭诚之心、坦荡之言,最后却落得差点丢命的下场。 没了赵才和李桐客,朝堂之上,再无反对的声音。 于是虞世基领头,称颂天子道“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 至此迁都之事,遂成定论。 杨广乃下令修建丹阳宫,准备迁都之事。 其实杨广想着迁都丹阳,到不仅仅是只图享乐,而是为了身后事。一方面他对现在的局势彻底悲观了,不认为可以平定天下的动乱。现在唯有江南安定,既然关中、河东等地皆丧,东都洛阳也要不保,那退保江南,还能保住半壁江山。 君不见当初西晋“永嘉之乱”,南渡者得活,而留下来的,大多皆丧。 另一方面,杨广底牌尽失,此时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江南世家了,否则也不会将大权都交给虞世基。迁都江南,也是为了更好地获得江南世家的支持。 不过迁都之事一出,整个江都,立刻哗然起来。 人心动荡,军心紊乱。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扬言面谏天子。当然,大部分也只是说说,没人敢触这个眉头。 这时以赵才等为首的关陇一脉的天子嫡系,仍不罢休,还想尽最后一份力。于是众人商议,既然改变不了天子的决心,那就弹劾虞世基,使之自乱阵脚。 众人还对天子有最后一份信心,只要将虞世基的罪证摆在天子面前,天子会看明白的。 于是治书侍御史刘子翊上书弹劾道:“虞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请付有司结正其罪。” 其实还是说虞世基蒙蔽天子,隔绝内外。众人准备了良久,最后又来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话。 不得不说,忠臣的手段往往比较少,你就是告虞世基一个造反也可以啊,先把水给搅和混了再说。说什么“蒙蔽天子”,那是天子不想醒啊。 于是都不用虞世基出手。 大理卿郑善果奏道:“刘子翊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直接给刘子翊扣了一个“诽谤、擅权”的大帽子。 人家虞世基有天子撑腰,不怕弹劾,这刘子翊就不成了。 于是虞世基一党群起而攻之,杨广也趁机将刘子翊贬出朝去,担任丹阳郡太守,去给天子修丹阳宫去了。 经此一役,以赵才为首的关陇系保皇党大败亏输,赵才也不得不称病不起。 而随之而来的,再无人敢对虞世基置喙了。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如何回家 肉食者鄙,很多时候不是肉食者不聪明,而是肉食者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没把升斗小民给放在眼里,更不会将他们考虑进去。 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凭什么眼中会有一群只手便可碾死的蝼蚁。 可惜肉食者不清楚,一支蚂蚁当然不值一提,但千万只蚂蚁纠集起来,便可食人。 杨广知道官吏阶层的软弱性,所以他清楚,只要他强力压制,这群人即使不满,也会乖乖就范。而依仗他手中十万骁果,南下之后,也可在江南重新立足。 但杨广没有想到,问题恰恰从这十万骁果禁军之中爆发。 骁果禁军城北军营。 这里依着运河,是禁军最大的一处军营,驻扎了整三万骁果禁军,分属左天成、宇文协、元礼三人指挥,负责拱卫江都以北和运河。 这些日子,江都城中流言四起,军营之中,也不安稳。 一处分饭点前,刘老虎端了一碗粥,也不离开,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然后把碗给打饭的,让他再打一碗。 这刘老虎有勇力,又混不吝,军中也没人敢惹。眼看刘老虎赖着不走,负责的打饭的也只得又给他盛了一碗,希望将刘老虎打发走。 “他娘的,稠粥都成了刷锅水了。” 刘老虎接过碗,又拿起三块干棒棒的炊饼离开了。 正常人一碗粥,一块炊饼的标配,可刘老虎根本不在意。 众人都目视刘老虎,眼中有羡慕又有嫉妒,但大多不敢像他一样随意。 喝完粥,又啃了几口炊饼,刘老虎便躺在一处绿荫下睡觉。 这时他一伙的士兵,便有人私下里悄悄细语道:“听说了吗?天子要迁都江南,咱们往后不回关中了。”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连忙说道:“那怎么可以,我一家老小都在关中,天子不回关中,那咱们怎么回家?” “谁说不是,我家中还有老娘呢。” 跟随杨广南下江都的骁果军,多是从关中、河东之地招募的士兵。这些人长期在外,思恋故乡,多生离心。 “有啥不可能的,听说赵大将军都给气病了。” “就没人劝劝天子?” “咋没有啊,可是天子这次是铁了心了。” 说话的人叫李十九,是京兆三原人。可惜白生了一个李姓,没投到高门大户之中,不过他也识得几个字,在一众武夫之中,倒是有些威望。 “十九,咋就不能回家了?” 其他众人听到谈家乡的事情,不少人都呼啦啦地聚拢了过来。 军中虽然靠武力,很多人也看不起文弱书生。但一到自己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时,大家本能的听从有文化的人。 这也是千百年的文化熏陶。 “十九兄,你听说啥了,给俺们说说呗!” “他娘的,你们吵什么!” 刘老虎是个孤儿,倒是不在乎能不能回关中,只要能吃饱饭,去哪都一样。不过众人聒噪,吵得他睡不着。 众人见是刘老虎,也不敢跟他争吵,便拉着李十九,继续问询回家的事情。 这李十九便说道:“听说朝中奸臣虞世基,要把天子带到江南。赵才将军、还有刘御史都反对,劝谏天子,可惜天子为奸臣蒙蔽,刘御史被流放,赵才将军也被气病了。现在朝廷准备迁都,往后咱们都要跟着渡江南下,以后就不一定能回家了。” “啊!俺可不能不回家,俺媳妇还在家等着俺呢!” “咱关中这么好,天子为啥非得待在江都,还得前往江南?俺就不喜欢这,连面都吃不到。” “我就知道,就是虞世基这狗贼蒙蔽了天子,终有一日,老子要弄死他!” ······ 众人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人都有思慕家乡之情,而这里大多数人都有牵挂,若不能回家,众人甚至不敢想象。 这时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刘帮子,大声说道:“俺得回家,俺媳妇还在家等着俺呢,俺答应她一定回去。” “啥媳妇啊,怕不是早就改嫁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被那个山大王掳去当压寨夫人也有可能。” 众人七嘴八舌,刘帮子听了更慌了。 “俺现在就走,俺回家!” 刘帮子爬起来,不管不顾就要走,被众人拉住。 李十九大声说道:“你不要命了,这时候走,出不了营门,就得人头落地。” 刘帮子急的都要哭了。 “那俺怎么办?” 李十九拉住刘帮子说道:“想走的又不是你一人,谁不想走,我离家三年了,家里就一个老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不想吗?咱们就是要走,也得从长计议。” 这时众人都把李十九当作了主心骨。 其实很多人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回到家乡也未必有什么好,但回家乡仍是一个念想。 这年头讲究落叶归根,葬不到祖坟里,死了也是一个孤魂野鬼。 “听说这虞世基是江南人,他不相信咱们关中人,想撺掇着天子在江南募兵,代替咱们为骁果。” “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死呗。” “不至于吧!咱们毕竟是天子亲军。” “什么不至于,听说江都已经没多少粮食了。有朝廷贵人献策,把咱们都杀了,就能省不少粮食呢?” “他们敢!” “天子听人家的,人家怎么不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真的假的,各种消息,甚嚣尘上。 “咱们得跑!” “十九兄,你刚才也说了,现在大营守得这么严,出不了营门就得死,怎么跑啊?” 这李十九向四周看了一下,低下头低声说道:“我发现西北角的栅栏有空缺,这大营里也没人巡逻,只要咱们从西北角跑出,顺着运河,就能回家。” 这还是掉脑袋的事情,没几个人敢听说。 不少人支支吾吾,就连刚才想逃的刘帮子都有些犹豫了。口里说着逃跑,和有计划的实施逃跑,这是两码事。 前者多是吹牛皮,后者多有掉脑袋。 眼看众人支支吾吾,一直在一侧躺着的刘老虎突然跳起来大声骂道:“一群没胆子的熊,不就是一死吗?咱跟去了。” 这是有人拉扯刘老虎。 “你不是没什么亲人了。” 刘老虎脖子一梗说道:“老子嫌他娘军营里头吃不饱。” 天下安康 第十章 逃亡如潮 在李十九和刘老虎的带领下,他们一群三十多人,真的从营西北缺失的栅栏处逃脱。虽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但他们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不过他们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占了一个朝廷不重视的光,成功出逃,而接下来的一众效仿者,就没有他们这样的运气了。 朝廷迁都丹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三军,其中还夹杂着虞世基要诛杀关中籍贯的骁果军士兵等消息。 此消息一出,三军混乱,人心惶惶,不少人为了回家,也为了活命,便踏上了逃走的路。 于是群起而效仿,私自逃走的人,络绎不绝不绝。 朝廷当然不能放任这种局面,否则十万骁果军都逃走了,拿什么拱卫朝廷。 这消息没人敢隐瞒,很快送到杨广那里。 杨广听闻之后,也是大惊。迁都丹阳,他最大的依仗便是手中这十多万骁果禁军,否则他若是孤身前往江南,怕不是要成为江南世家大族手中的玩物了。 于是杨广立刻下令各部,严防有官兵逃走,凡抓到逃亡者,立刻处死。 杨广已经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所以面对突然而来的危机,他第一时间便想用暴力解决,但他忘了,骁果禁军既是执行者,也是犯人,物伤其类,可谓是大挫人心。 所以杨广亲手将自己的禁军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而且自从杨广下令“诛杀逃走官兵之后”,逃亡之人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加。杨广的命令似乎进一步证明了之前的谣言的真实性,一些本等着官府来澄清谣言的人,也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刚开始逃走的还多是以士兵和中下级军官为主,但很快这股潮流便蔓延到禁军的上层。 士兵没什么依靠都想回家,更何况是中高级将领。 宇文协的部将虎贲郎将窦贤便是其中的代表。 窦贤的身份很特殊,他是神武公窦毅的儿子,还有一个姊姊,嫁给了唐国公李渊。所以说窦贤其实是李渊的小舅子,李世民的亲舅舅。 李渊在河东谋反之后,窦贤的身份便有些尴尬。 当然李渊姓李,其谋反也牵扯不到姓窦的窦贤,否则若是因为有姻亲就处置,那整个关陇都能牵扯的上。 但因为窦贤与李渊亲密的关系,其兵权受到限制,而他本人也是惴惴不安。 今年年初,他通过窦家辗转的一封信了解到,姊夫李渊进入关中之后,整个窦家都投靠了李渊。 窦贤得知此消息大惊失色。 李渊造反,处置不了他,但窦家人从贼,可就得要窦贤的命。 于是窦贤辗转反侧,思量解决的办法,最终决定逃回关中。趁着江都朝廷还不知晓这个消息,赶紧回到关中,以后有姊夫李渊,还能亏待了他。 若是窦贤一个人逃走,倒还有可能成功。 但兵荒马乱的,他哪里敢一个人走,于是他决定带领其部心腹数百人逃走,这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可是要多人逃走,就得带上粮食、武器,麻烦的很,而这么一折腾,窦贤出逃之事便暴露了。 等窦贤以巡查为由,离开军营没多久,消息便被报到宇文协这里。宇文协一边派人追捕,一边上报给杨广。 杨广听了勃然大怒,窦贤也算个老臣了。他自问对窦贤不错,没有因为李渊的事情牵连到他,到头来窦贤就是这么对他的。 于是杨广立刻下令宇文成都率领精骑追击,务必生擒窦贤。 也是窦贤倒霉,对地形不熟,被循着其逃跑踪迹的宇文成都追上。双方一场混战,窦贤被宇文成都生俘。 杨广也是对窦贤恨恼了,下令将窦贤拉到北营之中,绑在旗杆上,命军中士兵射杀。还令众人将窦贤的肉割下来吃掉。 不少人看了不忍,便为窦贤求情,为杨广严厉斥责。 “窦贤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若同常刑,贼臣逆子何以惩肃?” 杨广准备用窦贤的脑袋来以儆效尤。 所以他仍然不解恨,命人将窦贤的尸骨收集起来,焚烧之后撒个干净。 杨广的雷霆手段让三军震恐,但也让众人感到愤怒。他们就是想要回家,为什么天子非得阻拦。 所以窦贤虽死,逃亡之风仍没法阻挡。 杨广见此,实在没有办法。 这时一直不怎么出面的裴矩建议杨广,禁军将士思家,才会纷纷逃亡,不若将江都寡妇和未嫁女子配给士卒,让他们在江都成家,同时分给他们土地。有了家便有了牵挂,这些人便不会逃亡了。 杨广大喜,乃从之。 其实这两年裴矩越发淡出朝堂。 一方面裴氏家族实在太显赫,一门双相,又有黄明远这个女婿,想不让人忌惮都困难。而他主动隐退,将家族资源都用到裴蕴身上,也不会影响家族地位。 另一面杨广的所作所为让他着实害怕,裴矩久经宦海,比狐狸还精明,见风使舵的本事更是天下无双,光是佐杨广为帝和选黄明远为女婿两件事就能吹嘘一辈子了。大隋江山风雨飘摇,处在风暴之中,若是再不低调蛰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像虞世基,裴矩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看着风光,但绝不会善终。 裴矩此次出言,并不是为了帮着杨广解决士兵逃亡的问题。而是因为杨广强力镇压,很容易使得禁军生乱。他提前示恩于禁军,也是为了保全自身。 果然一众禁军将士听说裴矩向天子的建议之后,皆对其感恩戴德。 不过这个建议,治标不治本,甚至连标都不怎么治理。主要是江都哪有那么多寡妇和未嫁女子,官府强拉郎配,不过是激化民间的矛盾。 而且更大的问题在于江都根本无地可授。 周边的庄园,都是官员、大族的土地,哪有能分给士兵的。于是朝廷的政策下达之后,根本没有实施的条件。 于是真正能娶到老婆,分到土地的官兵,可谓是凤毛麟角。 可禁军将士不这么看,他们只认为天子和朝廷又一次欺骗了他们。这让原本稳定的一部分人,也开始乱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风雨交加 历阳郡,历阳城。 自天子南下江都,淮南也大乱起来。天子的到来,不仅没有改善江淮的环境,使之兴盛起来,反而江淮百姓因为供给天子,剥削加重,其惨烈萧条,不亚于河北。于是人称“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群雄并起,人皆为匪。毕竟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 而在江淮之地,脱颖而出的,便是占据历阳的杜伏威和占据海陵的李子通。 杜伏威年不过二十,却已经为匪数年,其长相高大威猛,颇据威严。当初兼并赵破阵之后,杜伏威便南下淮南,先是攻破六合,威胁江都。 杨广派驻扎在江都的虎牙郎将宋颢前来镇压,杜伏威用计将其引入芦苇荡中,放火将其烧死,于是杜伏威声势大震,名扬江南。 在之后杜伏威转道西南,占领历阳郡,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 往日杜伏威所部跟隋军可谓是仇深似海。当初杜伏威被李子通偷袭兵败,隋军趁火打劫。杜伏威当时正在养伤,无法指挥,结果全军大败,其部将西门君仪的妻子王嫊勇而多力,背了杜伏威夺路而逃,王雄诞领着敢死队拼命断后,杜伏威这才逃得一命。 所以杜伏威部对待隋军官吏手段很是严酷,凡有俘获,基本不留活口。 但现在隋朝方面竟然派人送来一封投降书,还是大隋宰辅虞世基所写。着实让人惊异和费解。 虞世基在信中写道,禁军将士思乡,士兵多逃亡。而天子杨广严酷镇压,激起三军将士反弹。此时禁军和关陇出身的将领联合起来,意欲逼天子诛杀虞世基,返回关中。 天子无计,便有心同意禁军的请求。 被骂作“国贼”的虞世基走投无路,又不甘心作天子的替罪羊,便准备将江都城献给杜伏威,以求活命。 虞世基的信不长,但内容着实让人惊骇。 “你们都看看,这信上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杜伏威在领军打仗方面,也算一个天才将领,甚至无师自通了政治斗争。可是今日虞世基的这封信,让他着实拿不定主意。 虞世基的信,若是真的,便是天赐良机。若是假的,便是滔天陷阱。 杜伏威是又想占便宜,又害怕中埋伏。 大将阚棱便说道:“隋军奸猾,虞世基乃一国之相,怎会投降,恐怕有诈。” 杜伏威有养子三十人,同衣食,只有阚棱、王雄诞知名。因阚棱年长于王雄诞,所以军中称阚棱为大将军,称王雄诞为小将军。 阚冷骁勇,王雄诞多智,皆乃天下良将。 对于这封信,王雄诞也拿不定真假,却是认为“此事不管真假,若能趁机攻破江都城,其险值得一冒。 而且我感觉此事更有可能为真。 毕竟虞世基是一国之相,没得用这种办法败坏名声。若是真的想诈我军,择一领兵将领便可。” 杜伏威也觉得王雄诞说得有道理。 不过若是有万一呢。 见杜伏威有些犹豫,王雄诞便说道:“我军势弱,名望又小。若按部就班,必然不敌那些大豪。此次攻打江都城,若是得胜,光是江都城中的物资、积蓄,也能让我军实力大增。” “会不会太冒险了!” 辅公祏有些担忧。在辅公祏看来,现在他们发展的很好,没必要因此而冒险。他们实力本就不是很强,一旦中计兵败,必然元气大伤。 而且辅公祏对于攻破江都也有些疑虑,江都有十万禁军,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王雄诞却是辩解道:“今我等兵起淮南,实力弱小,名望浅薄。于天下英雄豪杰,并无影响力。兵进江都,即使不克,只要打到江都城下,便能震撼整个大隋朝廷。到时候必然人人称颂,英雄豪杰也将纷至沓来。 今瓦岗李密,昔日不过一介逃贼,不就是在大海寺冒险击败张须陀,始名震天下,群雄皆附。若无当初奋力一搏,李密也没法脱颖而出。” 王雄诞的主意很简单,就是碰瓷。不一定非得攻破江都,只有得了名望就行。即使伤亡惨重也不必担心,若是有了李密那般名声,还担心军队吗? 杜伏威最终为王雄诞劝动。 “王雄诞说得对,咱们就是趁机向江都进兵。若是有机会便攻城,若是没机会,退回来便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连进兵的胆子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 杜伏威所部,是能打硬仗的。于是众人皆期待着杀入江都城,生擒昏君杨广。 杜伏威乃让给虞世基回信一封,信中同意了虞世基的投降,并让他掌握一支守城军队,等待杜伏威的到来。 对于饶虞世基一命,众人本来还有不同意见。 毕竟在天下人看来,大隋之所以到这个地步,就是由着杨广这样的昏君和虞世基这样的奸臣败坏的。 尤其是杜伏威,实在不愿放了虞世基这个奸贼。 好在辅公祏知晓大局,忙劝杜伏威,这才没有生出旁的枝节。 送走虞世基的使者,杜伏威乃点兵三万,以阚棱为先锋,自为大将,向江都城发起了攻击。 而与此同时,在海陵城的李子通也一同动了。 不得不说杨广运气不好,杜伏威和李子通二人,一左一右,再加上淮北的左才相,将江都给包夹的死死的。 和杜伏威一样,李子通也是长白山出来的盗匪。 小小一座长白山,以前不出名,以后也不出名,可现在却是出了大隋一半的盗匪头目,不得不说真是神奇啊。 李子通年少时贫困,靠渔猎为生。他这个人,乐善好施,又恩仇必报,也是盗匪之中,少有的爱惜百姓的人。 收到虞世基的信,他几乎没这么犹豫便接收了。 李子通这个人,性格中赌徒之性极其严重。当初兵败归附杜伏威,没多久就敢兼并杜伏威,还差一点将对方弄死,可见其胆略。 后来为来整击败,也死磕在海陵不走。 在他看来,真假不重要,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要尝试。赌输了大不了换个地方,重头来过;但是赌赢了,便是一步登天。 这一次,一封子虚乌有的信,竟搅动两大盗匪向江都城进兵。江都城尚未歌舞声绝,已经要风雨交加了。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军中生乱 虽然天子来到淮南,可朝廷的政令,出了江都城,基本便不管用了。朝廷政令的执行,基本上要靠军队来解决,而旁的地方,已经没什么官军了。 杜伏威率军东进,一路逼近江都,屯兵瓜步山(今江苏省六合区东南瓜埠山)。而李子通也从海陵出击,离着江都城只有五十里。 两人皆作出了威胁江都的态势。 这可吓坏了江都城中的众人。自雁门之变后,虽然天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面也尽是反贼,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包围天子行在。 杨广又急又怒,还有一丝惊恐。当初在雁门的惊慌无力感一起涌上心头,让他倍感煎熬。 当初有黄明远救驾,可现在还有谁。 这时候一直擅权的虞世基也没了办法。虞世基本身是个政客加文人,从未领过军务,动嘴皮子的事他没问题,可真刀真枪上来,那可难为他了。 而朝廷里的官员,这些年来,不知道换了多少岔,现在能留在朝堂里的,都是极其听话的或者是虞世基的党羽。让他们附和天子或者是虞世基没问题,让他们有实质性的解决方案,想都别想。 最后还是裴矩建议,派遣禁军去平乱。 二贼逼近江都,自是不能如其愿,甚至不能让他们兵临城下,否则天子的威望全完了。当初是突厥人,又是设计埋伏,还可以理解;现在是盗匪,一群乌合之众,真让他们打到江都,还要不要脸。 因此务必在江都城外围挡住二贼。 至于淮南的军队是不要指望了,毕竟淮南糜烂这么久,各军或残或丧,几乎没什么可用的。 杨广也没办法,禁军就禁军吧,总不能真让这群盗匪撕了他的脸皮。 于是以来护儿为主帅,率领水师和沈光、麦孟才两部,向东阻挡李子通部;左天成为副将,率领本部和淮南的陈棱部,向西阻挡杜伏威部。 现在骁果禁军的战力也不如从前了。因为要返回关中,各部人心惶惶,军心散漫。如宇文协、元礼等部几乎已经乱了起来。也就是沈光、麦孟才、左天成三部,江淮士兵数量多,部队战斗力还算完整。 其实无论是来护儿还是左天成、沈光,都是极其忠于杨广的,而且来护儿、沈光等人都是南方人,也乐见定都丹阳。 没了这几部,杨广身边的可用力量大减。 不过杨广并未看出不妥,反而因为杜伏威、李子通之事,下令加快迁都。到了丹阳,有长江之险,就不会再出现盗贼逼近都城的事了。 不得不说,整个江都朝廷真是奇葩,这个时候,不想着解决矛盾,反而尽可能地激化矛盾。 而对于骁果禁军来说,当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做的也只有用手中的刀,来杀出一条血路。 四月二十六日,夜。 因为骁果禁军逃亡事件,各处军营皆增加了巡逻力度。而且因为骁果禁军多是关中人,为了防止这些人合谋,杨广乃下令抽调淮南、江南籍的士兵为巡兵,负责各营的警戒和巡逻。 这相当于把骁果禁军当作犯人看押了起来。 南人、北人,本就相互有矛盾,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往日里因为统治中心在北,骁果主力也是北人,所以平日里都是北人压住南人。 谁料到现在突然易位,这情况就有些微妙。 负责执法的南人对骁果禁军主力处处挑剔,冷嘲热讽。而骁果禁军征战多年,自是有自己的骄傲,于是双方你来我往,斗争不断,连乱子都闹出不少。 不过南人毕竟为巡兵,又掌着执法,再加上朝中虞世基等人偏帮,总得来说,占据上风。 这样的局势让骁果禁军更加不满。 对这些人来说,天子本是他们自己人,现在却背弃了他们,不得不让他们心存怨恨。 这日负责巡逻的鹰扬校尉谢胜带着人来到右监门府将军宇文成都营中。谢胜是陈郡谢氏后人,不过陈郡谢氏南下数百年,也算南人。 这次巡营,谢胜是带着生事的情绪来的。 前几日他跟宇文成都所部发生冲突,吃了点亏,今日发誓要找回场子。因此来到宇文成都的军营中,眼看有几个士兵在栅栏边待着未睡,他眼睛一转,便让人将他们抓了起来,指责几人想趁机逃走。 这种事,可不是儿戏,一旦抓到,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很快便有一群士兵围拢了上来。众人本就跟这群巡兵不对付,自不能让他们轻易把人带走。 谢胜还怕这些人不上来,那样那就没法耍威风。 于是他见监门府军围了上来,厉声呵斥道:“你们想做什么?这些人意图逃走,按律当斩,你们也想跟他们一个样。” 杀头的事,不少人往后退了两步,毕竟谁都怵。 谢胜见众人的反应,心中很满意。 这时被抓的几人,本来还想着袍泽能够相救,一看众人惧了,立刻高喊“俺们没有逃走!俺们没有逃走!” “死到临头了,还不老实。” 几人剧烈挣扎,谢胜见状,当着众人的面,便殴打起这些人。 围观的监门府军士兵看了俱是愤怒。 “他娘的,欺人太甚!” 这时队正金兆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拉住谢胜。谢胜没想到会有人反抗,被拉了一个趔趄。 不过醒悟过来之后,谢胜便更怒了。 这群北伧,真是不识抬举,还以为这是以前吗。谢胜也不相让,上前便和与金兆扭打在一起。 这时另一名监门府军队正程赢见之,也抽出刀来上前。此时二人打的正狠,他也加入不了战场,便提起一杆长矛,照着谢胜砸去,把谢胜砸的头破血流。 谢胜惨叫一声,眼看对方人多势众,便捂着头上的伤口往后逃去。 就在这时,身后一箭飞来,射穿了他的脖颈。杀人者正是金兆麾下的兵丁熊秉。 谢胜被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谋杀巡兵,形同谋反,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还是程赢反应快,眼看死了谢胜,今日这事也没法善了。以这群南人的尿性,他们都活不了。 于是程赢高声喊道:“南人不把咱们当人,咱们杀光南人,回家去!” “杀光南人,回家去!” 众人长久积累的郁气终于迸发。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关中说客 华灯初上,夜色未央。 今日元礼新娶了一房小妾,司马德戡前去贺喜,这顿酒从晌午喝道戌时,天色已晚,他才回还。 司马德戡扭了扭粗大的脖子,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有下人回报,有人持名帖前来拜见。司马德戡此时已经半醉半醒,哪里有功夫见客,便想拒绝。 拿起对方的名帖,定睛一看,心中却是大惊。 因为名帖上写着“唐王府李博义”六个字。这李博义他不太清楚,但这天底下称作唐王的,就只有在太原造反并杀入关中的李渊了。 司马德戡心思变了数变,最终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下人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司马德戡其实见过李博义,但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当时李博义刚成年,并不引人注意,似乎看起来和现在差别不是太大。 对方拿着唐王府的拜帖,拜帖上盖着李渊的大印,看起来倒不像是有假。 “李郎君,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李氏谋逆,你却敢来江都,不怕我将你拿下交给天子处置。天子恨你李家入骨,到时候你可没什么好下场。” 这李博义“哈哈”大笑道:“司马将军还是不要吓唬在下,在下胆子太小,可经不得吓。司马将军若是真想拿下在下,还会见我,直接让人捉了便是。” 司马德戡被对方叫破心思,也不和他斗嘴,而是问道:“李博义,你不在关中好好地待着,来本将这里干什么?” 李博义笑道:“司马将军就这么待客,在下等了将军一下午,可是口渴的很。” 司马德戡也没管对方有些张狂的样子,便让人给李博义上茶。 “李博义,有什么就直说,你也不是特意来我这喝茶的。” 李博义轻轻一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看得司马德戡直皱眉头。这小子来消遣我的? 李博义知道司马德戡快要怒了,便说道:“我在关中无事,便想叔父求了一个差事,负责整个江淮的情报工作。今见禁军动乱,便想来和将军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李博义平静地说道:“用天子的脑袋,换你司马家一门富贵如何?” 司马德戡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好胆,你大白天的,痴人说梦,真以为我不敢把你交给天子?” 司马德戡的一副震怒的样子,两眼紧盯着李博义,仿佛李博义回答的让他不满意,便要立刻将他处死。 李博义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司马将军倒是好忠心,真是让人钦佩啊。可是你自身都难保,将我处置又有何用?更何况司马将军在关中没有亲眷?司马家族在关中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有数十户人,难道司马将军都不顾了?” 司马德戡一阵语塞。有整个家族为质,他还真不敢。虽然关陇世家内部关系复杂,不会整体诛杀一个家族,但司马家毕竟是小家族,亡了也没人会过问。 司马德戡只得尴尬地摸摸脖子,故意转移话题道:“你说我自身难保,这又是何故?” 李博义知道他的话说动了司马德戡,于是便接着说道:“司马将军还在为接替宇文成都,典掌禁军而沾沾自喜吧?” 金兆、程赢等人在杀了谢胜之后,起兵作乱,意图一路杀回关中。不过这次叛乱是临时组织,且众人实力不足,很快为隋军主力平定。 造反的众人多是属于宇文成都部,于是杨广盛怒,剥夺了宇文成都典掌禁军的权利,撤职查办,并将典掌禁军的权利交给了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因此率部进驻江都内城,相当于内城主将。 为此司马德戡还一阵高兴。众人都是天子亲将出身,眼看宇文成都等人都封了将军,他还只是一个虎贲郎将,早就眼红的很。这次若是卖力一些,使得天子高兴,想必将军之位,当不远矣。 因此对于李博义的话,他颇为不解。 李博义笑道:“司马将军当知晓宇文成都因为什么被天子贬黜,不就是因为骁果禁军内乱和出逃。将军典掌禁军,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将军能解决骁果禁军的问题吗?若是不能,等到骁果禁军再出事,要处置的,怕就是将军吧。” 司马德戡一愣。 李博义接着说道:“即使司马将军侥幸躲过这一截。接下来天子迁都丹阳,将军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司马德戡一头雾水。 “典掌禁军,权责重大。虞世基等人想方设法将天子弄到江南,不就是想让天子当他们的玩物。典掌禁军这么重要的责任,岂不换个心腹。” “这······” “将军会说,投奔虞世基。可虞世基是南人,沈光、麦孟才等人俱是南人,也是将才,他要将军何用啊。” 被李博义说得,司马德戡的酒早就醒了,头上的汗水也在不停地往下流。仔细想想李博义的话,越思量越觉得是这样。 过了一会,司马德戡才颤抖着嘴说道:“帮唐王除掉天子,我又有什么好处?” 李博义知道司马德戡心中已动,于是说道:“司马将军除掉天子,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圣旨,递给司马德戡。 “开府仪同三司,右翊卫大将军,蜀国公,食邑五千户。这样的价码,司马将军可还满意。这是义宁天子的圣旨,司马将军可看仔细了。” 司马德戡接过来紧盯着这封圣旨的内容,过了一会才收起来。 “我虽典掌禁军,手中不过万人,你说的,我根本做不到。” 李博义笑道:“将军太小看自己了,现在骁果禁军思乡心切,已经混乱,只要将军振臂一呼,三军将士,不得尽跟随将军归乡。” 司马德戡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只说道:“你让我想想。” 李博义也不催促,便起身要离开。有关中的司马家族为质,司马德戡也不敢留下李博义。 到了门口,李博义转身说道:“司马将军要早下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边是身死族灭,一边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这人啊,何必跟荣华富贵过不去。” 说完李博义便转身离开。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默许之意 离开司马德戡府上,李博义便消失于黑暗之中。等他再次从黑暗中出来时,他早就成了旁人。 其实真正的李博义早死在临汾郡了,此人只是一个北斗情报人员装扮的。 司马德戡虽然见过李博义,但时间久远,且并未关注。现在找一个跟李博义样貌、身材差不多的,一通天花乱坠的说了出来,再加上名帖、圣旨等东西,也就把司马德戡整晕了。 李博义真说动了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出身贫困,父亲早逝,母亲是个胡人,其幼年以屠猪为生,见惯了世间百态,也养得了八面玲珑。这些年,无论是杨素、黄明远、宇文述还是虞世基,他都竭力地伺候着。 大隋今日的局面,他看得很清楚。 天子失去雄心,又准备偏安一方,整个大隋,早就已经江河日下了。天子还以为能够偏安江南,但司马德戡却不这么认为。 今瓦岗李密、关中李渊等人势起,一旦他们平定北方,焉能允许江南偏安。自古无南胜北的例子,所以这迁都后的小朝廷必亡。 大隋注定没前途,且杨广声名狼藉,人心尽失,即使南渡,江南百姓也未必归附,搞不好就是覆亡的下场。 一心向往功名利禄的司马德戡可不愿意跟着杨广殉葬。 眼看骁果禁军纷纷逃亡,司马德戡也动了心思。只是孤身逃亡,前途不定,祸福难料,且杨广对逃亡之人手段狠辣,他并不想赌这一场。 但今日李博义前来,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容身之地,活着的杨广固然麻烦,死了的杨广,就是个投名状啊。他在骁果禁军中为将多年,威望极高,若杀了杨广,成为这支军队的主人,无论投奔何人,都能换取一个不错的前程。 于是司马德戡便邀请和他关系极好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二人小聚,宴会之上,他便对二人说道:“现在禁军人人都想逃跑,我想对天子说,又怕恶了天子被杀头;可若是不说,等到我麾下官兵真的逃亡殆尽,也逃不了族灭,二位贤兄可有办法?” 二人当然无计可施。 于是司马德戡便又说道:“我又听说关内沦陷,李孝常以华阴反叛,天子便囚禁了他的两个弟弟,准备杀掉。我等家属俱在西边,情况难料,这可如何是好?” 关陇家族,哪个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渊造反,占领关中,不用想都知道会有他们的亲属参与。 元家、裴家更是大家族,因此二人更是沉默。 这时元礼便说道:“司马兄,你也别跟我们兜圈子了,你招我二人前来,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章程。” 裴虔通上面怎么也有裴矩和裴蕴,还好一些。而元氏作为前朝皇族,本来就是朝廷的重点防范对象,元礼如何不担心杨广会借题发挥。 听到元礼询问,司马德戡低声说道:“吾等可为冯跋否?” 元礼和裴虔通听了皆是面面相觑。 后燕禁军将领冯跋杀国君慕容宝而立高云为帝,建立北燕,后来又称为天子。司马德戡要做冯跋,是要弑君啊。 还是元礼先反应过来,立刻说道:“若司马兄愿意领头,元礼愿效犬马之劳。” 虎贲郎将元礼是元雅之侄,其堂姊便是杨勇的太子妃元氏,因失宠而病逝,死因不明;而其叔父元褒在齐郡太守任上擅自杀人而被免职病逝,所以身为禁军将领的元礼对杨氏并没有太大的忠诚。 司马德戡大喜,元礼手中掌握了一部分禁军,若是有元礼佐助,成功的可能性大增。 这时二人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裴虔通,有些担忧,毕竟裴虔通是天子心腹。 裴虔通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最后也说道:“虔通亦愿衔尾而从之!” 裴虔通是杨广的心腹不假,也跟随杨广近二十年,可惜裴虔通对杨广也心怀不满。他自觉劳苦功高,尽心侍奉杨广,可杨广登基之后,只给了他一个左监门府校尉的小官。后来一直鞍前马后,也只是担任监门直阁,授通议大夫,远落后于当时跟他一起扈从的众人。 后来眼看沈光等后起之辈一个个越过他,裴虔通对杨广的不满便与日加剧。 此时听闻裴虔通愿加入他们,司马德戡大喜,于是三人便密谋发动兵变。 不过热血代替不了理智,裴虔通离开司马德戡府上之后,越想越害怕。造反啊,可不是拍个黄瓜那么简单的事,闹不好是要杀头的。 于是裴虔通犹豫再三,便趁夜前往裴矩的府上,秘密向裴矩问询计策。 按照裴家的辈分,裴虔通应该叫裴矩堂叔。不过他是旁支,跟裴矩关系并不亲密。不过裴矩名声很好,又是裴氏家族的族长,裴虔通也只得求于裴矩了。 裴虔通将司马德戡等人商议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矩,裴矩听完,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裴矩是个聪明人,以江都现在的局势,骁果禁军发生兵变,早在他预料之中。不过领头的竟然是司马德戡,还是让他一惊。 按道理,身为宰辅的裴矩知晓有人叛乱,当立刻向天子禀报,平息叛乱。 但裴矩犹豫再三,最终却准备压下此事。他辅佐杨广这么多年,知道杨广已经废了,就是压下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没什么意义。 而且自从黄明远占领河北的消息传来之后,裴矩心中便有了别样的思量。 杨广是没法指望了,可若是黄明远能成为下一个天子,裴淑宁便是稳稳地皇后。而且裴淑宁肚子争气,生了五个嫡子,无论如何未来的太子都会出自裴家。 而裴家也能因此保百年之富贵。 裴家出将出相,但就是没出过一个皇后,裴矩着实动心。 于是裴矩便对裴虔通说道:“我年纪大了,有些事着实管不了。你也为官多年,有自己的判断。你出了此门,我便忘了你今日说的话。” 于是让裴虔通离开。 裴虔通刚开始还不解,后来却反应过来,若是裴矩想阻止他,早就向天子奏报,何须说忘了。 这是摆明了默许啊。 于是裴虔通下定决心,跟着司马德戡等人造反。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宫女示警 江都城中,想造反的绝不只司马德戡这一人,只是一直敢没有挑头的,所以才没有大动静。现在司马德戡要带着众人造反,响应者立刻云集。包括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人皆参与到谋反之中。 元敏是前宰相元寿之子;孟秉是汲郡太守孟善集之子;牛方裕是前宰相牛弘次子;许弘仁是给事郎许善心的堂侄······其余诸人,也基本上都是勋贵子弟。 这些人联络在一起,毫不掩饰,代表着世家大族对杨广的彻底抛弃。 其实造反这种事,只要实际行动起来,是很难隐藏其消息的,毕竟鱼龙混杂,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很快,黄维扬竟然也发现了司马德戡蠢蠢欲动的事情。 黄维扬心中大动,立刻准备传信给其父,请求对策。 此时的黄维扬,年岁渐长,心志也变得坚定、刚硬起来。因此得知骁果禁军要生乱,并没有急着禀报天子。 谁料他的信还未发出,黄明远的信已经到了。在信中,黄明远要求黄维扬安排一人,前往宫中,向萧后禀报有人谋反之事。 黄维扬有些不解。 空口白话,令人难以相信。这样的做法,未必有用。 黄维扬以为父亲是不了解江都的局势,准备去信父亲。这时北斗两淮司指挥使赵元辛来见黄维扬,表示两淮司要配合黄维扬行事。 虽然两淮司听从黄维扬的调遣,但若是与黄明远的命令相悖时,众人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包括赵元辛等各指挥使,都是陆贞一手提拔。这些人虽说跟黄维扬没什么矛盾,但跟着陆贞,也绝不会真正的亲近黄维扬。 所以赵元辛说是配合黄维扬,实际上是逼迫。 而黄维扬虽然不解父亲的用意,也不满赵元辛的态度,但只得依令行事。 远在河北的黄明远当然知道此事没多大用,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他和杨广君臣一场,二十多年的感情,极其复杂。这次派人示警,也算是再全一次君臣的情谊。若是杨广仍旧不在意,身死江都,也怪不得旁人了。 而且杨广九成九是不会听信的。 这件事并不容易。 关键是人选就很麻烦。黄明远在宫中有棋子,但并不是很多。而贸然向天子示警,未必有用,却很容易暴露身份,所以此人堪为死间。 这也是黄维扬不解的重要原因,没必要为这种事暴露一颗重要棋子。 宫女曾氏,北斗在皇宫中的一只青蛙,一直处于冬眠状态。她相貌普通,性格也有些懦弱,因此未得天子宠幸,只在皇后萧氏身边为宫女。 十多年来,她甚至都忘了自己的身份,而“苏醒”命令的下达,让她极其震惊。 不过曾氏的家人都在北斗手中,她不可能背叛。 曾氏怀着忐忑的心情来见萧后。她努力酝酿情绪,到了萧后近前,便惊慌失措地跑进房间,扑倒在萧后的身前说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我刚才在御花园里,听到有当兵的在密谋造反之事。” 萧后大惊失色,不过终究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她想了想,便说道:“你快去禀报天子。” 曾氏闻讯,有些吃惊,但也不敢违逆萧后之命。 看着曾氏离开的身影,萧后渐渐陷入沉思。谋反之人再是无脑,也不会在御花园里商议此事,此人必然别有用心。 不过她倒是有些相信谋反之事,恐怕有人是故意借此女之口示警。此女连对方的身份都没说,也不会是嫁祸。 不过这种事萧后也不好处置,所以推到杨广那里。 曾氏到达杨广处,杨广正和宠妃朱贵儿等人正在游戏。朱贵儿是江南女子,花容月貌,皮肤白嫩滑润。后来杨广生病,她曾割腕肉为杨广治病,令杨广深深感动,相约为一世夫妻。 自杨广南下之后,宠幸朱贵儿、吴绛仙、韩俊娥等人,倒是将一干宫中旧人抛之脑后了。 快步而来的曾氏气喘吁吁地跑到杨广身前,密告有人谋反之事。 杨广听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阴沉着脸说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安分守己才是正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于是让人下令将曾氏抓起来问罪。 曾氏见状,知道自己逃不掉。她知道为了家人,自己暗探的身份也不能暴露,更担心自己熬不过宫中酷刑,为求一个解脱,便立刻转身一头撞向身边的柱子,触柱而亡。 杨广见了大吃一惊,有些瞠目。 冷静下来的杨广接着便是勃然大怒,还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挑战自己的权威,简直难以容忍。于是他恶狠狠地说道:“如此贱婢,恼朕兴致。” 为了报复,他甚至让人将曾氏的尸体丢出去喂狗。 这时朱贵儿一边劝慰杨广莫要生气,一边却是建议杨广查一查事情的真假。 杨广听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没有说什么。 萧后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怎么看不出。不过此女只说有人谋反,没说是谁。若要大动干戈,很可能引得生乱。 现在的局势,杨广不敢动,也不想动啊。 不过杨广也不是傻子,便命人暗暗彻查此事,又命司马德戡和独孤盛加强江都宫的戒备。 杨广处置的并无太大问题,但传到外人耳中,则不是那么回事。 外人暗传“杨广是因为宫女密报有人谋反而诛杀了宫女。”这种消息,再是在宫中流传,一般也不会传到杨广耳中,或者说他即使知道了,以他的骄傲,也不会去解释。 因此江都内外皆以为杨广为了矫饰太平,已经丧失了理智,又唯恐步了曾氏的后尘,因此更不敢向杨广奏报此类消息了。 萧后听说杨广杀了曾氏之后,不由得长叹一声,悲痛欲绝地哭道:“事已至此,天下大事到了这个地步,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何必禀告呢,徒令陛下增添烦恼而已!”倒是真的对杨广感到绝望了。 倒是司马德戡,听说此消息之后,暗暗心惊,连呼侥幸。为了防止消息进一步地泄露,他遂加快了造反的进程。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反客为主 五月二日,司马德戡再次召集众人议事,没想到今日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来之人正是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原许公宇文述的次子。 宇文述这个老贼年初去世,杨广为之罢朝,并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班剑四十人,辒京车,前后部鼓吹,谥号为恭,同时令裴矩祭以太牢,鸿胪寺监护丧事。其待遇堪比当初的杨素。 而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对浪荡子弟也从戴罪之身,一跃而成高官。宇文化及授右屯卫将军,袭许公;宇文智及授将作少监。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二人,虽然宇文化及是兄长,其实以宇文智及为主,平日里也多由宇文智及出谋划策,而宇文化及与其弟相比,智慧差了不止一筹,乃是一个典型的纨绔。 宇文智及是庶子出身,地位不高,却从小精于心机。又好与人群斗,所共游处,皆不逞之徒,相聚斗鸡,习放鹰狗,蒸淫丑秽,无所不为。 后来连宇文智及的媳妇长孙氏都看不过去,将他蒸淫丑事告诉了公公宇文述。宇文述听了勃然大怒,但碍于家庭丑闻,不能宣之于众。不过宇文述越发不待见这个儿子,每每宇文智及犯了小错,便用鞭子将宇文智及抽个半死。甚至临死的时候,都请求天子,处死宇文智及,以免祸害宇文家。 一家人里面,宇文士及看不上两个兄长,从不搭理这些事,唯有长兄宇文化及,每每回护。每次宇文述想弄死宇文智及,都是宇文化及劝免。 因此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兄弟感情极为深厚,堪称一对狼狈。 后来兄弟二人倚仗杨广的宠信,贪婪妄为,横行不法,以至在大业三年天子北巡之时,违背禁令与突厥人做买卖。这事当然瞒不住,杨广得知后大怒,把二人囚禁了几个月,回京之后就要处死二人。 宇文述也是个好父亲,一边替宇文化及求情,一边将罪责全推到宇文智及身上。 后来宇文述又不顾脸面,求到南阳公主那里,甚至老公公给儿媳磕头。南阳公主没有办法,只得帮着宇文化及求情。 而杨广也担心杀了宇文化及二人,女儿不好在宇文家待,而且又寒了宇文述的心。因此放了此二人,贬为奴隶,赐给宇文述。 二人蛰伏多年,直到宇文述去死,才凭借恩荫,重返朝堂。 与宇文化及的外强中干相比,宇文智及成熟了更多,其性格狡黠,手段狠厉,又多疑诡辩,堪称一只恶狈。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虽然都官居高位,但并没有什么实权,所能依仗的,也只有宇文述的余荫。 但宇文智及并不愿意如此,尤其是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 与司马德戡等人商议造反的虎牙郎将赵行枢和勋侍杨士览,俱和宇文智及关系亲密,二人参与此事之后,便将此消息告诉了宇文智及,希望拉宇文智及一同参与此事。 赵行枢是太常乐户,家财以亿计,与宇文化及兄弟交从甚密,靠着贿赂宇文述起家。而杨士览则是宇文智及的外甥。 宇文智及知道后,心中不断地盘衡着利弊。 若是将此事告诉杨广,估计也就只能得一些小赏赐,以杨广的性子还不一定给。若是瞒下来,也有些麻烦。 当前江都的局势,波诡云谲,令人应接不暇。 不过宇文智及这个人,像狐狸一般狡诈,但也有些胆量。在他看来,现在的局势,是挑战,也是机会。老头子已死,宇文家不比从前,若是不做点什么,要不了多久,他们兄弟就会完全边缘化。若是跟着司马德戡造反,一旦成功,则前途当不可限量。 虽然事败的威胁很大,但宇文智及敢赌。所以宇文智及跟着赵行枢等人前来,准备查探一下司马德戡这些人的底细,再做下一步计划。 司马德戡等人见到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述一直担任左翊卫大将军,在军中影响力极高,旧部遍布各军。有宇文智及加入,到时候能收降更多的军队,造反的成功率更大。 因此在他们这个造反小团体中,司马德戡给了宇文智及很高的地位。 宇文智及听众人商议了没多久,就发现这群人完全是个草台班子。司马德戡还好些,知道要做些什么,其他人多是酒囊饭袋,没什么目标,也没具体的办法。有说挟制天子的,有说逼天子返回关中的,还有说直接逃走的。 这样的局面,让宇文智及又惊又喜。 在宇文智及看来,依靠这些人造反,恐怕不现实。但宇文智及也发现了自己的优势,除了没有实权,无论地位、官职都足够,只要筹谋的好,取代司马德戡成为这群人的头领也是好的。 于是宇文智及乃说道:“今天子虽无道,威令尚行,我等本多官卑望低,无论是挟持天子,还是单独离去,恐难以成功,反而族灭。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群雄逐鹿,天实丧隋。天子不思己过,仍旧宠信奸佞,倒行逆施,以至社稷危亡,而禁军之中,同心叛者已数万人。我等既已决心起事,当攘除奸凶,扶保明主,诛杀昏君,方能成就大业,诸位也能封王拜相,富贵荣华。” 众人听了大喜。 这两日一直闹哄哄,哪有人给他们展望过蓝图。 于是众人皆同意了宇文智及的建议。 宇文智及又提议,蛇无头不行,他们这群人,无论身份、官职都不足以威慑江都内外,当选取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人来联络各军。 这时赵行枢、薛世良要求由宇文智及的兄长右屯卫将军许公宇文化及为首领,司马德戡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他就是众人的头领,怎么又要推选宇文化及。 于是司马德戡表示反对。 但司马德戡出身一般,在这群世家子弟中,名声着实不响。而宇文述则经营良久,大家或多或少都与宇文家有些关系。而且众人也不愿让手握重兵的司马德戡成了他们的领头,到时候大家做什么不得完全看司马德戡的脸色。 双方各不退让,还是司马德戡心腹李本说道:“今谋反之事,其事甚大,不若虚以宇文化及领头,若是有碍,也当由宇文化及领之。” 司马德戡眼看局势如此,同时也觉得李本说得有道理,这才勉强同意。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造反局势 老话说得好,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众人公推宇文化及为主,实在是难为宇文化及了。 尤其是此时宇文化及还不知情。 众人商议妥当之后,便邀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本以为是纨绔聚会,并未有什么防备。等到见众人鬼鬼祟祟,神色各异,才觉有异。 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当听闻众人希望他带领大家,诛杀暴君杨广,控制朝廷,返回关中之后,宇文化及大吃一惊,脸色大变,直冒冷汗。他本就性格驽怯,外强中干,也就能干个遛狗斗鸡的事情,如何能造反。 想都不敢想啊。 因此宇文化及连连推拒。 众人此时打定了主意,如何由得宇文化及推脱。眼看劝说不成,元礼便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说道:“当今江都,只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暴君杨广的走狗,甘心与暴君一同灭亡。一类便是我们这些志在攘除奸凶,拯救大隋社稷的人。 是我们的人,大家志同道合,便是朋友。是暴君的人,那大家便是敌人,就要刀兵相见,除恶务尽了。” 宇文化及吓了一大跳,不停地说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时宇文智及又上前劝慰,软硬兼施。 到最后宇文化及眼看一众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推辞,只得别别扭扭地成了众人的领袖。 不少人也觉得宇文化及不太像样子,可众人受够了杨广这样独断专裁的君主,只有像周明帝宇文毓和慜太子杨勇这种懦弱的人,才符合他们的心意。 而宇文化及的性格,正好能保证君弱臣强,因此宇文化及虽然丑态百出,但大家仍愿意支持他。 不得不说司马德戡倒霉。司马德戡出身卑贱,本就为众人看不起,又速来胆大,众人担心他成了第二个杨广,因此司马德戡势力最大,仍死死地将他摁住。 不过宇文化及虽然挂了一个名,但众人的实际领导者还是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 ······ “二弟,这次兄长可要让你给害惨了。” 众人散去之后,宇文化及在回去的路上,便向宇文智及不断地抱怨。天知道,这种不用管事又有钱拿的闲官,他别提多喜欢,为什么要造反呢。 这时宇文智及便劝道:“兄长勿忧,我早算计好了。今杨广已失去军心,造反之事,如反掌一般简单。今日兄长不起,来日我等性命便操之旁人之手。兄长且看弟之手段,必让兄长坐上那个位置。” 宇文化及见状,也只得如此了。 对于这个弟弟,宇文化及其实是言听计从的。 这些年来,二人狼狈为奸,坏事做尽,但每每出主意的俱是宇文智及,而宇文化及不过执行而已。因此宇文化及对宇文智及有种天然的信任。 二人定下心来,便分别前往军中,联络宇文述的旧部。 虽然挂了名义上的领头的,但军中还是以实力为准。此时司马德戡手中握有万余精兵,又和元礼关系密切,若是宇文兄弟不能掌握一支独立的军队,到时候就是真成了皇帝,也得受制于人,沦为玩物。 宇文智及和宇文化及都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也没领过兵,但他们有一个好爹。 宇文述虽然贪婪又多谄媚,但这身军功也是当年实打实地打出来的。而且自杨广即位之后,宇文述做了十多年的武将第一人(黄明远名义上是宰相),门生故吏无数,关系遍布禁军各部。再加上骁果禁军已经对天子失望透顶了,于是经过宇文兄弟的联络,包括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等一众人,尽皆附从。 此时的宇文化及造反集团已经对杨广形成了数量优势。除了黄维烈所部和已经出外击贼的左天成、沈光、麦孟才三部外,其余诸军,已基本投入到宇文化及的怀抱。 大厦将倾,便是如此。 此时负责宫中直接卫戍的是备身府,其实原本一同负责备身府的是右监门府将军宇文成都,但宇文成都因为士兵流亡事件被罢黜,备身府也分别由左千牛备身郎将独孤开远和右千牛备身郎将宇文皛二人分管。 独孤开远是杨广大舅赵国公独孤罗的三子,杨广的表弟。宇文皛是杨广妹妹广平公主和宇文静礼的三儿子。 二人俱是杨广的心腹,宇文兄弟根本无法拉拢。 于是宇文智及便放弃拉拢二人,专心拉拢下层的官兵。 为了进一步分化、瓦解备身府,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二人定计,派司马德戡麾下将领许弘仁、张恺二人前往备身府,逢认识的人便对他们说:“天子听说禁军想反叛,便酿了很多毒酒,准备利用宴会,把禁军全部都毒死,只和南方人留在江都。” 这种事,听听就知道是假的,如何能有毒酒毒死几万人。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大部分都不是智者,所以谣言越传越广。 骁果禁军士兵听了都很恐慌,互相转告,更加速了反叛计划。 这时西线告急,左天成和杜伏威在六合东南的瓜步山相持。虽然左天成军事能力出众,但麾下的骁果禁军军心已乱,人心思归,根本无心应战。 于是左天成连战三场败北,一路败退到江都西面的白沙镇(今江苏省仪征市区)。眼看后面便是江都,左天成实在是退无可退,只得选择在白沙镇据守。 于是杜伏威将左天成牢牢包围在白沙镇,并命令大将王雄诞率部四面袭扰。 消息传到江都,朝廷一时哗然。 若是乱匪打到江都城,朝廷脸面还要不要。而且以现在江都乱糟糟的局势,如何守备。 于是虞世基便建议杨广命编制还算完整的陈伯图部向西挡住杜伏威匪部。 虞世基很清楚,一旦贼匪兵临城下,以他的名声,很可能人头不保。这时候为了保命,当然要拼命御敌。 朝廷一支支部队被派出,司马德戡部凭借是天子的心腹,反而一直留在江都,而且越发重要。 到了五月六日,眼看大局在握,宇文化及造反小集团,终于决定向杨广开刀。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江都宫变(一)乱起 五月初六,刚过完端午节两日。因为杜伏威、李子通二贼逼近江都,整个江都形势紧张,人人自危,这往年热闹非凡的端午佳节,也比往日冷清了不少。 往年为了庆祝端午节,杨广都会前往运河之畔,观看龙舟比赛。来自各地的龙舟,在大运河中,争相竞赛,蔚为壮观。 可今年的杨广一改往日的习惯,没有前往运河上,甚至不曾提起端午节的庆祝,而只是宅在宫中,做个宅男。 杨广的做法让旁人看不懂,天子如何还转性了。 宇文化及的造反小团体商定的并不是这个造反日期,而是要更靠后一些,但因为之前曾氏的举报,现在不得不提前了。 当前形势复杂,每天的变化让人应接不暇。虽然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他们准备的并不充分,但也不敢再耽搁。唯恐哪天杨广突然醒悟,他们就麻烦大了。 其实众人的造反组织很仓猝,保密工作做得也并不好,换个时候,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是因为杨广一如既往地杀人,早就没人给他说真话了,所以直到最后,他竟不知道骁果禁军造反的乱象。 五月六日傍晚,天色阴沉,大风刮得天昏地暗,而灰色的夜幕仿佛随时都要坠下来一般,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司马德戡乃召集麾下将领,宣布了计划,高呼要“回家”! “回家”二字对于众人堪称威力巨大,三军将士心心念念的便是回家。于是众人皆听从司马德戡的吩咐,加入了造反大军的行列。 可以说中央禁军对大隋皇室三十年的忠诚,自此烟消云散。 司马德戡所部,本就是江都宫的守卫,因此造反不要太简单。今日是元礼率军值守江都城,而唐奉义负责把守宫门,而裴虔通则负责统领杨广身边的亲卫。 可以说从江都城、宫城到杨广身边,早就已经全部沦陷。 今夜为了兵变,唐奉义早就将宫门偷偷打开,而裴虔通也将杨广身边的亲卫大部调开。 司马德戡所部,从校场出发,一路直奔杨广寝殿。 这一次出击,司马德戡都亲自赤膊上阵了。 这个造反小团体里,虽然宇文智及是众人的大脑,负责出谋划策,不过这种场合,还得刀剑说话,因此宫变的具体指挥,宇文智及根本插不上手。而司马德戡亲自冲锋陷阵,就是为了在事后能够多分得一份果实。 众人推了宇文化及为主,他也看开了,谁让他出身不好。而且打头造反,毕竟危险性也太大,且把这虚名让给宇文化及吧。 不过既然已经失去了面子,那里子就不能丢了。 这个造反小团体中,主要兵权控制在司马德戡和元礼手中,而二人一内一外,分头而进,直看得宇文智及眼馋。 与司马德戡相比,他能依仗的也就那个家世了。 宇文化及并不是宇文述,虽不说人走茶凉,宇文述死后,宇文家影响力消散大半。虽然宇文智及联络了不少宇文家的旧部,但这些人分散各处,兵力、准备各不相同,也没法将他们聚集起来。 宇文智及只得聚集起一群家丁,滥竽充数,终不能真让什么风头都让司马德戡出了,到时候他们算什么,司马德戡的傀儡吗。 这个造反小团体,就是一个利益集合体,他们为了利益而联合,自然也为了利益各撑心机。 司马德戡很快杀入江都宫中,沿途根本没什么阻挡。 此时数万人马兵变,整个江都城立刻乱了起来。很快一些地方火起,并迅速蔓延开来。 此时杨广并没睡。 其实自来江都之后,杨广大多时候也没有正常入睡过,多是喝得酩酊大醉,直至醉去。 这个端午节,杨广过得着实难受。 往年各地郡县都有拜贺,而今年则几乎没有,大隋到底还剩下多少家当,已经不言而喻了。虞世基言各地的拜贺因为杜伏威、李子通逆贼所阻,但杨广如何不知,各地俱失,所以无人来贺。 这一日又一日的醉生梦死,杨广看似日日笙歌艳舞,玩得不亦乐乎,但其实内心悲苦,难以自言。 天下之势,急转直下,到了今日,杨广也无能为力,也就只有用酒色麻痹自己了。 看着外边的夜色,杨广不禁悲吟道:“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 吟完诗后,杨广不禁长叹一声。 “徒有归飞心,无复因风力啊。” 吟着吟着,杨广竟然流起泪来。如此连吟数遍,周遭诸人也皆是莫不欷歔。 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杨广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想家了。 江都虽好,终不是故乡啊。 这时有内侍端来美酒,却被杨广屏退。 往日必不可少的美酒,今日在杨广看来,竟然跟毒药一般,不愿触碰。他就想这样望着窗外,望着夜色,望着西北方向的长安。 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过往的岁月从眼前一一闪过,扬子江畔,大兴城里,冠军山下,辽西道上,雁门城中······杨广着实不明白,天子怎么会沦落至斯。 杨广其实有些感性,所以才会这么脆弱。 也不知道杨广思绪了多久,才渐渐从自己的神伤中走出。一片忧意的杨广,本准备回殿休息,无意间望到北面天空,一片赤红。隐约有嘈杂的声音传到宫中。 杨广大吃一惊,还以为是杜伏威、李子通二贼率军杀入江都城了。 “王义、裴虔通······” 惊慌的杨广扯着嗓子大喊,裴虔通等人听到后着急忙慌地跑到殿中。 “北面怎么回事?” 王义等人也不知晓具体情况,正准备回答,这时裴虔通站出来说道:“天子勿惊,是草坊失火,殃及民宅,司马将军正带人救火。” 听到是救火,杨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贼军打来,就不是问题。 说来江都有十多万精锐禁军,竟然打不过两个盗匪,着实让人恼怒。想到这,杨广便下令道:“告诉司马德戡,让他尽快扑灭火势,勿得生乱。” “诺!” 无论是司马德戡还是裴虔通,都跟在他身边多年,是绝对心腹,杨广对二人很信任。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江都宫变(二)选择 司马德戡的动作瞒得了杨广,但瞒不了江都内外。当然他的目的也只是要瞒住杨广,而其他人他并不在意。 皇太孙杨佶自被立为皇太孙之后,一应待遇便比照其父杨昭,除了各种官署配置,还有独立的宫殿。 杨佶的太孙宫虽在江都宫的东侧,但并不从属于江都宫。 此时杨佶已经休息了,不过睡得并不沉。内侍张逢轻唤,他便醒了。听闻江都宫北面有火起,杨佶大吃一惊。 杨佶可不是脑子已经退化的杨广,皇宫大内附近,本就防守严备,突然起这么大的火,必然有蹊跷。 杨佶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又派人去外面打探情况。 江都的局势,已经压抑到极点,几乎是一丁点火苗,便能燃起熊熊大火,烧灭整个朝廷。 很快内侍前来回报,外面街道上,布满了士兵。太孙宫的外面,也有军队。 杨佶心中一顿,怎么会有兵?不过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这番场面,恐怕是生了兵变。 兵变这个词,往常史书不是没读过,但总以为离自己很远。可今时今日,当兵变来临之时,杨佶心中才感觉到恐惧。他身为皇太孙,尊贵至极,看似地位无人可撼动,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底牌来应对突入而来的兵变危机。 身边最重要的谋士黄维扬,这两日也因为受了风寒,没来太孙宫,让他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连是谁发动的兵变都不清楚,谈何应对。杨佶于是再派人前往江都宫打探消息,又派人前往卫公府去招黄维扬。 关键时候,杨佶还是相信黄维扬。 今日太孙宫中留守的是太子门大夫崔俨,即杨佶的外祖父崔弘升三弟崔弘峻之子,杨佶的亲堂舅。 杨佶成为皇太孙之后,崔家很多人都因此受益。 尤其是去年底,杨佶的母亲崔氏去世。崔家倒是因祸得福,大批子弟获得封赏,不少人还在太孙宫中担任官职 崔家本是天下顶级世家,出了一个皇太孙,自然是准备借着杨佶的势,将崔家更上一层楼。于是崔家人便准备先控制太孙宫,然后再推之朝堂。 在崔家人看来,杨佶虽然是皇太孙,但年级尚小,又没了父母,母舅家代为掌权,也是应该之事。 只是一方面杨广经历过杨氏代周,对外戚防范的紧。另一方面,太孙宫有黄维扬,虽然年少,但黄维扬沉稳干练,谨慎小心,偌大的太孙宫,都被他经营住。崔家再是上下其手,终究不能及得上黄维扬。 这次兵变,眼看黄维扬不在杨佶身边,崔俨便觉得取而代之的机会来了,便言道:“当前危机时刻,殿下要乾坤独断,何必去寻黄舍人?只恐误了时机。” 杨佶可不真是黄口小儿,很清楚崔家的心思,所以平日里对崔家又用又防,唯恐真让崔家把控了太孙宫。不过崔家毕竟是关东世家的代表,掌握舆论,杨佶对这些崔家人,面子上从来是滴水不漏。 但这时候杨佶根本不想跟崔俨虚与委蛇,这是内讧的时候吗? “你懂个屁?现在外面四处生乱,你知道是谁吗?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我如何当机立断。 再说现在要想平乱,说到底还得有兵。猊奴手中握有一支禁军,不管是平乱还是突围,都是关键。你以为单靠太孙宫这千余纨绔,能管什么用。” 这时的杨佶倒是看得很清楚。 崔俨被训斥一番,不敢再提。 这时尚在太孙宫的太孙侍读萧德言、秘书学士顾览、散从正员外谢偃、记室蒋亚卿等几人也到了。 杨广一直在为迁都丹阳做准备,因此安排在杨佶身边的大臣很多都是南人。 杨佶也知道大父的心思,对于这些出身南方的属下,很是重视。实际上经过杨广几次清洗,此时江都小朝廷之中,南人的数量已经超过北人了。 萧德言出身兰陵萧氏,顾览出身吴郡顾氏,谢偃出身陈郡谢氏,一水的南人。 萧德言几人都是文人,还是清流,真实能力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不过几人倒是没有惊慌失措,想来几人来时便已经统一了思想。 见到杨佶,萧德言便开口言道:“此时外面生乱,形势危急,皇太孙如何不率人前往江都宫护驾,而在此逡巡。” 杨佶一愣,这才说道:“萧先生,正是因为外面生乱,情况不明,我才待在宫中,待让人打探清外面局势,再做打算。” “皇太孙误矣。” 萧德言乃说道:“今日之动乱,最大可能便是燕王,次则是房陵王,其余诸如废秦王、废蜀王等人也是有可能的,目的便是皇位。 贼人生乱,若想成功,必然要挟持天子,否则待平叛大军赶到,天子一声令下,这些逆贼反手可灭。故今日之局势,不在其它,而在天子之安危。天子在,则社稷在,皇太孙位置安如磐石;若天子不在,则恐事危矣。” 杨佶脸色数变,不得不承认萧德言说得很对。 如萧德言想的一般,很多人惊闻生乱,根本没想过会单纯的是禁军的叛乱,而认为是燕王杨倓或者说房陵王杨暕发动的兵变。 甚至连杨佶都是这么猜测的。 “那依先生之意如何?” 萧德言说道:“自然是要率兵护驾,只有赶到天子身边,才能最大程度地抑制这场叛乱对殿下的影响。 贼寇在外,从太孙宫往西,穿过建春门便是江都宫,殿下可最快见到天子。只要殿下率领太孙宫禁卫见到天子,对天子便是大忠,对大父便是大孝。无论如何,都是最大的功劳。 之后若是乱平,殿下护驾之功,圣人自是记得。” 不待萧德言说完,杨佶便说道:“若是乱不平,天子落入反贼之手,第一个要死的便是孤了。” 众人没有说话,但都是这个意思。 杨佶想了想,倒是觉得萧德言说得有道理。再加上黄维扬不在,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殿下,此时要当机立断啊。” “好。” 杨佶望着夜色中的江都宫,下定了决心。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江都宫变(三)囚禁 自当初杨昭将太子十率上交给天子之后,东宫除了一些太子千牛备身和左右监门府的监门军以外,再无旁的统属军队。 而且东宫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且杨广防范的紧,因此想养些私兵都不可能。 之后杨昭去世,再到杨佶被封为皇太孙,虽然杨广对杨佶宠爱有加,但在兵权之上,也不会例外。 实际上杨广对自己的控制力信任的紧,因此并不认为杨佶身边需要有军队卫戍。 所以杨佶身边的亲卫,满打满算不过是数百人,且多是勋贵子弟,更多的是作为依仗部队。 此时杨佶集结了全部人马,和崔俨一同,赶往江都宫。实际上太孙宫和江都宫既是一个宫殿,又不是一个宫殿,双方中间用一道高墙相阻,只有建春门可通。 整个江都宫几乎是比照大兴宫所建,连城门名称都差不多。 杨佶一行人匆匆向西,经建春门进入江都宫。 不过队伍很快便被闻讯赶来的裴虔通所拦住。 裴虔通虽然只是个直阁,但因为宫中很多官职都缺失,因此权利很重。 见到杨佶,裴虔通便问道:“皇太孙深夜率兵赶到江都宫,所为何事?”说着还满脸的防备。 杨佶乃说道:“听闻城中生乱,孤特意率人前来护卫天子。” “皇太孙有心了,只是现在城中形势不明,为恐生出误会,还是请皇太孙返回太孙宫,等待消息吧。” 杨佶手中数百人,若是进入江都宫,也是个麻烦。 裴虔通没想到杨佶会率人前来,因此颇有些紧张。 杨佶看了看裴虔通道:“怎么,孤前去见大父,裴将军还要阻拦?” “末将不敢。” 杨佶年级虽小,但也积威很高。 裴虔通看看杨佶,又看看杨佶身后的军队,忽然心中一动,若是赚得杨佶,也省了之后的麻烦。 于是裴虔通便说道:“皇太孙见天子,末将自不敢阻拦。但这数百军队,末将着实不敢让他们去惊了天子。” 杨佶听罢,看看身后的军队,倒是明白了裴虔通的意思。 裴虔通这是担心今日叛乱与自己有关,自己率人前来,是来逼宫的,所以不敢放自己进入。 杨佶倒是有些后知后觉,又有些后怕,光想着救驾,但自己这番动作,倒是真让人误会。后汉耿纪、韦晃等人发动政变,放火焚烧许都,乱后曹孟德诛杀了救火之人,而赏了闭门自守之人,不就是因为救火之人,心思难辨,其中有真心救火的,有想浑水摸鱼的,也有借着救火谋乱的。 有时候救驾和逼宫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那自己算什么? 杨佶当然知道今日之事跟自己无关,自己只是想讨好天子,趁乱得利。可天子未必这样认为。 若是天子真把自己当作心怀叵测之人,那就麻烦了。 杨佶很清楚自己这个大父,素来多疑,对谁都不信任。要不然当初自己的父亲也不会被大父活活逼死了。 于是杨佶立刻说道:“裴将军误会了,我是来见天子的,带这数百亲卫,则是担心江都宫内,守备兵力不足,故特意交给将军统帅,用以平贼。” 杨佶知道,救驾不在功劳,而在心意。只有陪着天子,比打十场胜仗都管用。 杨佶说到这,对面的裴虔通面色才如常。他其实有些尴尬,拱手说道:“末将职责所在,请皇太孙见谅。今皇太孙率部支援,天子得知,必然欣喜。末将这就领皇太孙去见天子。” 杨佶见裴虔通这番做派,也放下心来,于是取下佩剑,让人教给裴虔通,以示诚意。 这时一侧的崔俨劝杨佶,不可抛下军队,单独行动。这数百亲卫,皆是杨佶的心腹,杨佶单独去见天子,若是出事,身边连个人少都没有。 杨佶却是不以为然。 “崔卿放心,入了这江都宫,安危便寄托在天子身上了,我带不带人,都不要紧。难道天子要处置我,我还能带着这数百人造反不成。” 崔俨哑然。 杨佶乃高声对众人说道:“诸位将士,尔等且跟随裴将军平贼。来日,我为尔等向天子请功。” 诸将大喜,纷纷高呼“皇太孙”。 杨佶将亲卫交给裴虔通之后,便跟着裴虔通安排的亲卫,前往杨广寝宫。 崔俨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当然崔俨也有私心,这个时候在天子跟前刷刷脸,往后不得青云直上。 杨佶虽然身份特殊,有权利在宫中乘车或者骑马,但他以往为了维护形象,也不想让杨广多想,因此从不乘坐车马。 今日杨佶也是步行。 裴虔通亲自在前领路,杨佶和崔俨在后跟着。从太孙宫到杨广寝宫这条路,杨佶闭着眼睛也能到。 不过今日这路走得有些不对。 裴虔通没有直趋寝殿,反而走得是东侧的连廊。这连廊在江都宫最东侧,一般是运送物品或者是采买的,才会走这条道。 于是杨佶便问道:“裴将军,从建春门前往天子寝殿,好像不是这条路吧?” 裴虔通倒是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太孙见谅,今城中生变,宫中也不安稳。从连廊走,虽然有些绕,但较为隐蔽,更为安全。” 杨佶点点头,也没有多说。 众人又走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没到,崔俨有些心急了,便低声说道:“殿下,这路有些不对?” 杨佶神色如常,没有说话。 其实此时的杨佶内心已经如海中波涛一般,云翻浪涌,惊骇万分。 他当然知道这路有些不对,甚至早就已经过了天子寝殿的位置,已经快到后苑了。若不是裴虔通走错了,便是居心叵测,有意为之。 杨佶弄不清情况,根本不敢应对,也无力应对。 就在这时,众人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夜色苍茫,杨佶也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虔通走到杨佶身边,对杨佶说道:“天子有命,命令皇太孙在此稍歇,皇太孙得罪了,请吧。” 杨佶装作一副惊慌的样子,连连向裴虔通述说着自己的忠诚,最后在裴虔通的催促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进了院子中。 皇太孙杨佶被裴虔通给囚禁了起来,而崔俨则被带走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江都宫变(四)杨倓 杨佶被囚禁之时,他的好弟弟燕王杨倓也落入裴虔通的手中。 自司马德戡生乱之后,江都城的动荡瞒不住任何人,也只有杨广这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的人在自欺欺人。 杨倓作为天子的孙子,大隋燕王,皇太孙的亲弟弟,自跟随天子南下江都之后,情况并不好。 众人对杨倓的定位是觊觎皇太孙之位的先太子庶子。 杨倓是杨昭的第二个儿子,母大刘良娣,其人聪明英俊,爱好儒家,在杨广身边,颇受宠爱,常被杨广带在身边。其母大刘良娣早逝,每至忌日,杨倓都终日呜咽流涙,因此被世人称之为贤孝,早早地便被杨广封为燕王。 可是贤孝用在杨佶身上合适,用到杨倓这个普通亲王身上,就有些别扭了。难道你还想压兄长一头。 或许天子的宠爱蒙蔽了杨倓的眼睛,让他对皇太孙之位生出了可取而代之的想法。 随着年岁渐长,杨倓不断利用天子的宠爱,拉拢党羽,串联势力,企图掀翻杨佶的位置。此事直到杨玄感之乱达到顶峰。 不过杨佶的位置之坚固,远超旁人想象。他是杨广和黄明远以及杨昭旧部之间相互妥协的一个产物,若动杨佶,就要改变整个朝堂势力。 更何况杨广更宠爱这个像他的嫡长孙。 于是不等杨佶反击,杨广便免去了杨倓全部的官职和差事,又去了他身边的佐官。甚至连杨倓以往留守东都的身份也剥夺了。 为了防止杨倓再生异心,杨广将杨倓带在身边,以防生乱。 现在的杨倓,几乎是半囚禁的状态。 杨广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一个人有多好,那讨厌一个人时,对那个人便有多坏。所以杨倓的境遇,直接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也幸好杨倓这个人,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性格更加坚毅,来到江都之后,便一直远离朝堂,苦读诗书。 不过杨倓终究是有野心之人,什么清心寡欲,都是为了生存。今日江都生乱,生生乱了杨倓的读书之心。 杨倓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思虑万千,最终决定也前往天子身边。 杨倓心思一出,其老师杜正玄立刻阻止。 杜正玄是杨倓的长史,也是杨倓的老师。杜正玄性聪敏,博涉多通。兄弟数人,俱年末弱冠,以文学才辩,名震三河之间。开皇末,杜正玄举秀才,应对如响,下笔成章,援笔立成,文不加点,由是连杨素都夸赞。 后来杜正玄担任岐王杨昭的行参军,又转为晋王府记室,太子府参军事等职务。杨昭去世之后,成为杨倓的老师,并在杨倓封王后担任长史,一直到现在。 杜正玄很清楚学生的目的,所以他更不同意杨倓出去。 外面兵荒马乱,一旦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大王,你现在还在思过中,待在府中方为上策,否则一旦天子发难,恐今日局面亦不可得。” 杨倓有心储君之位,杜正玄一直不怎么支持。他很清楚杨佶根基的深厚,根本不是杨倓可以撼动的,可惜杨倓不听,终落得今日下场。 “先生,你不懂!” 杨倓在房中踱着步,心中有些焦虑。 “先生,此时江都生乱,是危机,也是机会。今日之乱,脱不得是皇太孙或者是房陵王他们,不管是谁,只要我冒死前往皇宫护驾,必然能挽回天子的盛宠。” 杜正玄乃说道:“若不是皇太孙和房陵王呢?到时候大王怕是要里外不是人了。当初好悬才从悬崖上下来,今日再上悬崖,皇太孙怕是会不死不休。” “我愿赌这一把!” 杨佶目光坚定的说道。 “先生,我除了赌这一把,没有其它机会。待在这里,名为亲王,实为囚徒。你看看废蜀王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我一辈子真的要这样吗? 现在冒险去见天子,不管如何,终是求仁得仁。 若是侥幸挽回天子的宠爱,则东山再起,亦有机会。若是失败,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况且先生以为,若此次兵变,真的是皇太孙或者是房陵王发动了,他们得胜之后,会留下我吗?” 杜正玄没有说话。 不管杨倓赌一把的想法能不能成功,他说得有一件事是对的,这次不管是谁兵变,只要不是天子胜了,他都没活路。 房陵王不会留先太子一脉,其余诸王不会留天子一脉。而皇太孙也未必会留这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弟弟。 “若是大王真的想去,那便去吧。” 杨倓对着杜正玄,长揖及地,郑重地说道:“老师,杨倓去了。” 杨倓的住处,平日里是有禁军看管的。但今日江都生乱,看管杨倓的禁军也有些乱了。 况且杨倓所居之地,看押并不严密,秘密逃出去并不难。不过再想回来怕是不可能了。 杨倓在众人掩护下,偷偷离开府邸。 杨倓的燕王府在江都宫西北角。于是他带着两个从人,一路向南,从芳林门边的水闸入了宫。 不得不承认杨倓胆大,敢闯水闸。就是死在这,也是有可能的。 入皇宫之后,杨倓一路向东,赶到玄武门,正好遇到把守在此的裴虔通的部将。 裴虔通听说之后,也是一惊。今日这些皇孙一个接一个的往皇宫跑,真是省自己事情了。 于是裴虔通便让人将杨倓直接扣押起来。 杨倓还以为是裴虔通等人报复,不愿意给他通报。于是假称道:“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不惜以自己将死了的话来蒙骗众人。 可裴虔通怎么可能在意杨倓的说法,直接便将杨倓扣押起来。 杨倓心中大惊,虽说他被天子贬斥,但爵位并未削,还是大隋的亲王,按道理这群人不该这么对待自己。 裴虔通也不该这么大的胆,不经奏报,便擅自处置自己。 除非? 杨倓脸色大变,看着裴虔通,久久不敢相信。 裴虔通眼看杨倓的脸色,便知道杨倓猜出些什么,他也不掩饰,便让人将杨倓带了下去。 这个时候,看穿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王子皇孙,在屠刀面前,脑袋并不硬。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江都宫变(五)殉节 五月初七,过了子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此时司马德戡已经控制了江都宫的外围,并沿着打开的宫门,杀入江都宫的内部。 此时裴虔通作为宫中内应,率领司马德戡的部下,替换各城门的守将。不得不说,没有裴虔通作为内应,司马德戡的兵变绝不可能这么顺利。 而放任裴虔通参与兵变的裴矩,间接意义上也是杨广的掘墓人了。 裴矩、司马德戡、裴虔通······这些都是杨广身边最亲密、信任的人,连他们都背叛了杨广,可见杨广失去人心到什么程度。 因为裴虔通天子近臣的身份,各处宫门很快被叛军接收。 一方面裴虔通的身份具有迷惑性,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另一方面,他的倒戈,是人心的倒戈,在大部分人看来,连裴虔通这种天子的心腹都反了,他们又有什么抵抗的理由呢。 裴虔通一路率领数百骑兵到了成象殿的南门成象门,负责守卫此处的是右屯卫将军独孤盛。独孤盛也是杨广心腹出身,速来忠诚。 成象殿乃江都宫的正殿,相当于后世故宫的三大殿。不过杨广无心政事,平日里并不待在这里。 成象殿的守军警觉,眼看外面有大队骑兵,立刻高呼“有贼”,作出警戒。裴虔通来到殿前,高声呼叫众人开门。 殿中守军虽识得裴虔通的身份,但眼看他拥着大队人马,心中警觉,因此闭门不开。 独孤盛也闻讯赶来,高呼道:“裴将军这是干什么?” 裴虔通乃回道:“奉天子命,调兵护驾。” “有调兵令牌吗?” 裴虔通哪里有那玩意,只得不断言说“形势危急,天子急召”,求独孤盛特事特办。 独孤盛这个人,为人精细,便言派人前往天子处问询。 天子那里,还被裴虔通糊弄着,一旦双方接触,这是不就暴露无遗,裴虔通无论如何也没法等独孤盛禀报天子。 是故裴虔通只能硬闯。 然而面对紧闭的宫门,裴虔通自不可能强攻。实际上他手上不过数百骑兵,强攻也没成功的可能。 不过裴虔通在宫中多时,也有一些心腹。 于是裴虔通率人返回,以迷惑独孤盛,又秘密派人从侧门前往成象殿中与人联系。成象殿中的禁军校尉李覆,乃是裴虔通的旧部,双方关系莫逆,裴虔通还把妹妹嫁给了对方。 之前裴虔通造反,并没有联系这个妹夫,因此李覆见大舅哥在宫门前叫门,尚不清楚状况。 等到裴虔通派的人见到李覆,送上裴虔通的信,李覆才大吃一惊。 这平日里素来喜欢讨好天子的大舅哥竟然造反了。 对于裴虔通的劝告,李覆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杨广昏庸,败亡已是必然之事,他不能跟着杨广一同殉葬。 他本就和独孤盛关系不睦,也不怕卖了对方。 于是李覆趁着独孤盛不备,秘密打开了成象殿的侧门。 裴虔通乃率领骑兵,从侧门杀入成象殿,并驱赶着殿中卫士向外走。 独孤盛手中的卫兵,俱是持短刃的步兵,自是不是裴虔通麾下的骑兵,于是双方接战,接连败北,最后被包围在殿前一角。 此时裴虔通上前,高声喊道:“独孤将军,形势已经这样了,此不关将军您的事,还请将军放下兵器,莫要抵抗!” “你放屁!” 独孤盛满身是血,望着裴虔通,大声说道:“逆贼,天子待你不薄,你不思尽忠竭力,却背叛天子,兵变逼宫,今日,我为天子诛杀叛逆。” 独孤盛为将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因此见到独孤盛,裴虔通还真不想害了独孤盛,损了他在关陇的名声。 但现在独孤盛非得跟他们作对,他也不会对独孤盛放水了。 于是裴虔通一挥手,身后骑兵便向着独孤盛冲去。 独孤盛虽然勇猛,但也只是一个常人,根本不可能阻挡千军万马。此时他因为匆忙,并未着甲,再加上手持短兵器,面对疾驰的奔马,无异于螳臂当车。 骑兵前来,他身子一侧,躲过对方的一击,手中的刀顺势逆着对方长矛刺来的方向,劈在对方的脖子上。这名骑兵直接被击斩于马上。 独孤盛刀势未收,早有另一边的骑兵杀来。其矛来势如风,势不可挡。此人一矛刺在独孤盛的腋下。 独孤盛吃痛,高叫一声,却是顺势夹住长矛,手中佩刀回身劈在对方的脑门。 独孤盛以寡敌众,连杀两骑,可谓勇武。 但奈何周围骑兵太多。 独孤盛也因为受伤,速度大减。一骑直挺挺地撞上独孤盛,直接将独孤盛撞飞。独孤盛被撞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倒在地上,大口吐血。 这时裴虔通又高喊道:“独孤将军,事已至此,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独孤盛伏在地上,满脸、满身都是血,肺部疼痛,几乎如炸了一般,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逆贼,我今日就是做鬼,亦不会放过尔等。” 裴虔通眼看独孤盛冥顽不灵,最后下令将其乱刀砍死。 而除了独孤盛这个天子死忠,剩余卫士,一哄而散,彻底抛弃了他们的天子。 没了成象殿这道警卫,整个前朝很快陷落。 ······ 与此同时,司马德戡也占领了玄武门,堵住了天子逃亡的道路。 一南一北,给杨广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玄武门为江都宫的北门,居高临下,是整个玄武门的制高点,易守难攻。可以说得玄武门者得江都宫。 杨广虽然昏聩,但还不傻,知道玄武门的重要性。 于是他专门从军中挑选了几百名勇猛矫健的官奴,安置在玄武门,称为“给使”,以防备突然发生的情况。这些给使,其实就是天子的家兵,早就有了,大隋名将李圆通便是给使出身。 杨广虽然吝啬,但也知道给使的重要性,因此对这些给使待遇优厚,甚至把宫女赐给他们。而这些给使对杨广也中心耿耿,拼死效命。 实际上几百名给使加上坚固的城墙,玄武门是不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祸乱从内部发生,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江都宫变(六)内鬼 一切的问题,出在一个姓魏的女子身上。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不想当皇后的宫女,也一定不是一个好宫女了。 魏氏今年三十一岁,十一岁进宫,今年已经满二十年。 魏氏的祖父,本是一个骠骑将军,因此参与梁士彦、刘昉、宇文忻的叛乱,最后全族成年男丁被杀,而魏氏也因此被没入掖庭当差。 不过天不绝魏氏,二十年来,魏氏凭借着机敏和手段,苦捱到尚宫的位置。 在宫里,谁不想当妃子。 其实魏氏也想过爬上天子的龙床,成为妃嫔,改变命运。只不过魏氏的容貌只能算清秀,在莺莺燕燕、美女如女的皇宫,根本排不上号,自然也得不到天子的恩宠。 久而久之,魏氏也歇了这个心思,一心做她的宫廷女官。之后她讨好天子,步步惊心,最终成为杨广的心腹,也坐上了尚宫的位置。 尚宫,最初为隋文帝杨坚所设内廷女官“六尚”之一。管理宫廷事务,员额三人,约当从九品,掌导引皇后及赏赐等事,下设司令、典综各三人。 到了杨广登基之后,因不喜欢用宦官,所以大肆提升女官的地位。其建尚宫局,尚宫便成为从五品,管司言、司簿、司正、司闱。 尚宫局管着宫中的宣传奏启、名录计度、格式推罚、门合管钥,从人事到钥匙,从内外联系到赏罚管理,几乎相当于天子的秘书处。 为魏氏身为尚宫,身份在朝野或许不显,但实际权力,皇宫之中,几乎没几人可比。 当初宇文述病重,就是魏氏代表天子去探望,可见其地位。 魏氏虽为宫女,可在宫中,就是一些地位不高的嫔妃,见到魏氏,也是客客气气的。 魏氏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度过,但奈何碰上了冤家司马德戡。 宫里的女人啊,再是位置显赫,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念男人。 司马德戡是宫中的禁卫将领,而魏氏是宫中的高级女官,虽然内外、男女有别,但因为皆在天子身边,相互也熟识。 双方本来没太大牵扯,也很难产生交集。但司马德戡有心造反之后,准备联络宫中之人为内应,便将目标投向了魏氏。 一方面魏氏身份贵重,权利极大,在宫中管用;另一方面司马德戡看透了魏氏的本质,看似端庄守礼,但实际上为人骚气的很。 这样的女人有野心,有欲望,也好勾引。 于是司马德戡故意接近魏氏,不断地勾搭引诱,最终魏氏落入司马德戡的彀中。 司马德戡这个人,体态高大健硕,且皮肤白皙,样貌周整,很得闺门女子钟意。魏氏平日里接触男子毕竟还少,哪里见过这么充满阳刚气概的男人,她虽然年纪不小,但司马德戡施展手段,也不是她可以抵挡的。 而且现在江都生乱,宫中也不稳。魏氏为求前途,自然也想寻个后路,而手握兵权的司马德戡正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于是一来二去,二人勾搭成奸。 双方通奸之后,司马德戡是图穷匕见,向着魏氏说出自己的请求。 魏氏刚开始吓了一跳,她一个女人,哪有胆量造反。但捱不住司马德戡的甜言蜜语,苦苦哀求,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在此之后,魏氏帮着司马德戡监视天子,没少给司马德戡传递消息。 不过这些事情在魏氏看来,小打小闹,所以她还有胆量去做。但之后司马德戡竟然要求她作为内应,打开玄武门,调走给使,这可吓坏了魏氏,也超出了魏氏的能力。 魏氏之前以为司马德戡想造反,不过是跟着旁人,现在发现司马德戡是赤膊上阵,这可让她一阵心悸。 可惜上了贼船,已经下不来了。 魏氏是个聪明人,眼看自己现在和司马德戡绑着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迅速分析利弊,准备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于是魏氏要求,她可以按照司马德戡的要求去做,但是司马德戡成事之后,要立她做皇后。 此时此刻,魏氏突然发现,曾经不敢想的事情,忽然就要实现了。 其实为了胜利,别说当皇后,就是当司马德戡他娘,司马德戡也愿意。可问题是自从宇文智及兄弟加入进来之后,他便失去了主导权,这皇后谁当,他也说了不算。 司马德戡一直搪塞魏氏,可惜魏氏旁的本事没有,心机却深,认准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司马德戡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竟然不小心将实话说了出来。 之后司马德戡便后悔了,一再允诺,事成之后,必立魏氏为皇后,企图稳住魏氏。 可惜魏氏不是傻子,她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没见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还少见。 好你个司马德戡,敢骗老娘。 离开之后,魏氏直接便找到宇文智及。既然宇文智及等人叛乱,需要自己打开玄武门,她直接跟宇文智及交易便是,何必让司马德戡在其中插上一脚。 不得不说,女人狠厉起来,男人也比不上。 魏氏找到宇文智及,便直接了当将他们的勾当说了出来。 宇文智及大吃一惊,望着魏氏,目露凶光,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杀死。 这魏氏也被宇文智及的眼神吓到,不过强忍着恐惧说道:“宇文少卿,只要你能事后立我为皇后,我便为你们打开玄武门,还支走给使,让你们顺利占领玄武门。否则这件事闹到天子那里,谁也别好过。” 魏氏还以为这件事是宇文智及领头,以后也是宇文智及当皇帝。 宇文智及见状,倒也没有杀人灭口,反倒是对魏氏的建议颇为动心。打开玄武门,调走给使,兵变将大大降低难度。 至于什么皇后,宇文智及倒是不在意,现在没成功,怎么说都行,事后,要不要承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还怕一个女人。 魏氏显然低估了宇文智及的人品。 不过魏氏也不傻,还让宇文智及写下凭证,以方便日后兑现。 宇文智及望着这个蠢女人离开的身影,充满了蔑视与可怜。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江都宫变(七)门陷 五月初六,到了傍晚,魏氏便一个人偷摸来到玄武门。 魏氏作为尚宫,倒是可以满后宫走动,比嫔妃还方便。 驻守玄武门的给使头领,名曰冯智戴,乃是左武卫大将军冯盎的庶长子。 冯氏家族,乃是岭南的土皇帝。冯氏家族自称是北燕的后裔,北燕灭亡后从辽西逃亡岭南(东北人前往广东、海南定居的先驱)。冯盎的祖父冯宝,娶岭南高凉郡的越族大姓冼家的女儿冼氏为妻,因而成为高凉地区越族的首领。 当初大隋平定岭南,冼夫人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冯家到了冯盎这一代,凭借着帮助大隋安定岭南的功绩,已经成为岭南领袖,而冯盎也一路官拜左武卫大将军。 不过冯盎这个左武卫大将军是虚的,左武卫都在黄明远手中,而冯盎本人也被杨广拘在身边,以为人质。 雁门之变后,岭南生乱,宁长真、冯暄、高法澄、冼宝彻、谈殿等人各据地反叛。杨广为了安定岭南,不得不派冯盎南下平乱。为了制衡冯盎,乃留冯盎的长子冯智戴在身边。 杨广挑选给使,考虑颇多。为了保证这支部队的独立与忠诚,他既不想用北人,也不想用南人。唯恐这支部队被关陇世家或者是江南世家拉拢过去。 思前想后,杨广最终看上了蛮兵。 这些蛮兵与各大家族没什么牵扯,又矫健勇武,堪为良兵,只要钱财给足,自能为自己卖命。而出身岭南,骁武过人的冯智戴也成为给使的统领。 魏氏因为平日里帮着皇后打理后宫,不少人都认识她。 眼看昏黄的宫殿,与满是霞光的天空,魏氏深呼气一口气,便如往常一般,端端正正来到玄武门内的给使房。 为了使给使常驻在玄武门,杨广专门在玄武门内为给使设了营盘。 见到冯智戴,魏氏便传令,奉天子圣谕,诸给使这些日子,尽职尽责,劳苦功高,乃给给使放假一日,等到明日傍晚前归营即可。 众给使中,以蛮人居多,本就不通礼仪。平日里被拘在玄武门,一个个跟坐监一般,早就按奈不住了。听得放假,跟过年一般兴奋。 冯智戴引着众人,叩谢天恩,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魏氏。 等魏氏离开之后,原本一直赔笑的冯智戴脸色变得肃然起来。而冯智戴的弟弟冯智彧来到兄长身边,低声说道:“大兄,这娘们有些不对劲啊。” 冯智戴点点头说道:“既没有明文的旨意,也没有陪同的内侍,这女人今日来放假,此事八成有诈。” 冯智彧见到兄长一副泰然不变的样子,不由吃惊地问道:“兄长既然知道这个娘们有诈,为什么不将她抓起来,还接受了她的命令。” “然后呢?” 冯智彧脱口而出道:“交给天子啊。” “再然后呢?” 冯智彧一脸疑惑,还有然后吗? 冯智戴见弟弟一副不解地样子,这才说道:“此女今日前来,若是有诈,恐怕便是放假的命令。我们与此女素无交集,她自无理由故意诓骗我们,而她真正的目的,便是想调走咱们了。” “调走咱们?” 冯智彧更是迷惑。 “老四,我们给使,虽然不多,但却驻守玄武门,这里可是一个要害之地。魏氏自不会是为了自己调走咱们,其要做什么,便不言而明。” 冯智彧这才有些后知后觉道:“有人要造反。” 冯智戴点点头。 “这些日子,我虽然待在玄武门不出,但也知道,骁果禁军,为了返回关中,不断逃亡。今日之事,难保不是这些关中人做的。毕竟人被逼到一定份上,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这些人造反,无论如何,玄武门都是绕不开的地方。 我们不过数百人,虽然占据地形优势,可是跟数万骁果禁军相比,那就是以卵击石了。 咱们看似得大隋天子信任,但毕竟跟他们汉人不是一条心。 这次兵变,也是他们隋人内讧,咱们没必要参合到里面,丧了性命。” 杨广为了让这群给使卖命,对他们的待遇很不错,因此冯智彧有些可惜道:“大兄,难道咱们不能向大隋天子告发此事?” 冯智戴说道:“告发谁,难道是这个魏氏?她是天子的宠臣,很容易便能撇清责任,而咱们却要和造反之人,不死不休了。” 冯智彧虽然有些惋惜,但不是傻子。既然他们没资格参合到这次政变中,那就还是明哲保身吧。 “大兄,咱们该怎么办?” 冯智戴乃说道:“解散给使,然后收拾行囊,带着咱们的人回岭南。” “回岭南?咱们若是就这么回去,天子怪罪如何?父亲临走之前,可是叮嘱咱们,不得恶了朝廷。” 冯智戴看向弟弟,反问道:“你觉着还会有大隋吗?” 连天子身边的宫女都反了,可想而知,其叛乱将会有多大。 冯智戴很清楚,他们这一退,玄武门无险可守。而叛军以有心算无心,大隋真的要亡了。 冯智戴兄弟动作很迅速,几乎是须臾之间,便解散军队。这群给使,虽然悍勇,但来自不同的蛮人部落,组成复杂,且相互多无法统属,冯智戴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冯盎给冯智戴兄弟留下了数百岭南老卒,足够冯智戴兄弟突围。 离开玄武门之后,冯智戴兄弟便带着心腹乔装打扮,往南而去。 大隋又没有软禁他们,冯氏兄弟二人想逃并不难。 而一众给使,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撒欢散入江都城中。傍晚之后,整个玄武门一个给使也没有了。 魏氏一直悄悄潜伏在附近观察,观察给使的动向。眼看给使四散,这才放心大胆的出来,带着几个亲信,打开了玄武门。 埋伏在城外的叛军,见城门大开,司马德戡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入,杀入玄武门中。 至此,这处江都宫中最重要的屏障,江都宫对外的枢纽,天子的腹心之地,就这么兵不血刃,以如此诡异而可笑的方式,落入叛军手中。 而大隋天子杨广,也彻底成了瓮中鱼鳖,任人宰割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江都宫变(八)天意 卫公府大堂。 今夜的风波,让无数人难以入眠。 黄维扬虽然早知道会发生兵变,但他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波,也做不到成年人的处变不惊。因此当大事来临之时,他虽早有计较,但处置起来,仍带着一丝惊慌。 这无关能力,而是阅历。 黄维扬第一时间决定率领府上的家兵前往二弟黄维烈的折冲大营,与黄维烈会师。到时候无论是前往宫中平叛,还是趁机突围,有军队在身边,都能多几分的依仗。 这时下人来报,凌先生不见了踪迹。 作为黄维扬身边的重要谋士,凌敬在发挥的作用不可多言。这些日子,凌敬有些神神秘秘的,黄维扬一直没顾得及他。到了这要命关头,他正想从凌敬这里获得一些建议,谁料到凌敬竟然不见了。 黄维扬下意识地便猜测此事与今日的叛乱有关,甚至连凌敬的身份、立场也再次产生了怀疑。但时间紧迫,他也无暇顾及凌敬的事情,只得命家丁紧急集合,准备突围。 就在这时,黄维扬的外祖父裴矩来到了大堂。 裴矩是今天一早来的卫公府,还带上了全家。说是来做客,可让黄维扬安置好裴家人之后,裴矩便不让黄维扬陪着,反而自个待在屋里。 这架势不像是来做客的,反倒是像来定居的。 实际上裴矩来卫公府,是有旁的心思的。 裴矩虽然自觉自己无论是威信还是影响力,都能在这场叛乱中安稳如山。光凭借他的善举和人脉,除非宇文智及疯了,才会动他。 但他这个年龄、地位了,所追求的,不仅仅是一份权势,还有名望和清名。所以他并不愿落入宇文智及手中,落下个从贼的罪名。于是从裴虔通处得到准确的消息后,裴矩连家财都不要了,借着走亲的名义,赶紧带着家人提前逃到外孙这里避难。 裴矩很清楚女婿在江都的力量非同一般,必能庇佑他和裴氏。 为女婿做了这么多,女婿保护他也是应该的。 黄氏在江都有两个重点,一个是黄维扬在的卫公府,一个是黄维烈在的中折冲军。 凌敬本来还分身乏术,眼看裴矩到了卫公府,很快通过之前了解的情报判定裴矩的目的,于是凌敬便主动去见了裴矩。 见了裴矩,凌敬便直言道:“今有骁果禁军,意图生乱,就在这一两日,不知裴相国如何自处?” 两人都是老狐狸,心里的算计并不难猜测,因此也不绕圈子,便商议共同突围,护送黄维扬、黄维烈兄弟返回河北。凌敬前往黄维烈军中,帮着黄维烈争取军队,而裴矩则留在卫公府,佐助黄维扬安定人心。 当然凌敬不会告诉裴矩,是他和黄明襄一起推动的骁果禁军叛乱。 而裴矩也不会告诉凌敬,通过裴虔通,他对司马德戡等人的动作了若指掌。 而二人也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护驾之事,仿佛当江都宫的杨广并不存在一般。 此时见到黄维扬,裴矩便问道:“雕郎准备前往中折冲军去会和貎奴?” 黄维扬点点头。 “然后去江都宫护驾?” 黄维扬一愣,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 “愚蠢!” 裴矩有些无奈又愤怒地说道。 “现在满城的禁军都反了,以你这点力量,能够护驾、平叛。” 黄维扬定了定心神说道:“总得去试试。” “那若是平叛成功,天子当如何?” 黄维扬有些一愣,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裴矩的意思,实际上到底该怎么做,他已经反复考虑了很多遍,只是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毕竟从黄维扬两三岁,便养在皇宫,与杨广的感情,极其亲厚。这种感情,很多时候不是利弊关系可以消磨的,尤其是黄维扬年级不大,尚怀有赤子之心。 “你虽常在江都,不在你父亲身边,但应当知晓天下大势。 去年夏天,汝父南下平定河北匪乱。到了冬天,李渊兵变,汝父派兵围剿,几次击败李渊,占领了河东。 现在李渊看似占领关中,实力强大。但我听说张文远屯兵蒲坂,黄明征屯兵上郡,屈突通屯兵潼关,十多万大军包围关中,一旦汝父出手,李渊必不是对手。 到时候汝父占领河北、河东和关中,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待黄维扬回答,裴矩便自个说道:“意味着天下精华,三分之中,已有两分在汝父之手。 到那个时候,他不是天子,胜似天子,天下谁还可以与之相比。 而若那个时候,今上尚存,以汝父和天子的关系,当何去何从。是做霍光,还是做王莽,还是做曹操,只恐皆不可得。 到时候不是做韩信,就是尉迟迥了。” 黄维扬听的,更是沉默。 裴矩的话,他很清楚。一旦到了那个局面,就是父亲没那个心思,以当今天子的度量,也不会容得下父亲。而以父亲与当今天子的关系,一旦造反,恐怕这么多年赖以为生的东西,都要没了。 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机会。 黄维扬都懂,只是不敢去想。 过了好一会,黄维扬才说道:“外公以为我该怎么做?” 裴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当初天子南下江都,一意孤行,若说有一个人可逼得天子回头,恐怕便是汝父了,可汝父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当然不能这么做,即使逼得杨广低头,也是君臣决裂的局面。 黄维扬想了想说道:“父亲恐担心触怒了天子。” “还有呢?” 还有,黄维扬多多少少能感受到父亲对江都的态度,不管不顾。 这时裴矩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种种,是天子自己酿的苦果,怨不得旁人。你父亲不劝,不是不想劝,而是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劝也没用,只能随他去吧。” 随他去吧! 黄维扬默默回味着这句话。 这时裴矩大声说道:“今时今日,天子已成了天下的祸害,你顾念与天子的恩情,不主动对付天子,已经对得起他了。至于这场动乱,非你力所能及,一切,就随他去吧。”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江都宫变(九)安心 裴矩的话大大震动了黄维扬。 不得不承认,随他去吧,这是最好的选择。既保全了黄家,也不会使得黄家背负各种骂名。而天子一去,则天下再无人能制父亲。 或许父亲这些日子,对江都不管不顾,真的便是这个用意。 见黄维扬陷入沉思,裴矩乃说道:“等着吧,凌敬已经前往中折冲军帮着貎奴夺军去了,等到貎奴率部赶来,便是我们突围之时。” “好!” 既然如此,别无他法,也只得听外公的建议了。 祖孙二人在大堂中等待,很快夜色便渐深了下去。 今日虽有筹谋,但黄维扬却有些忧心忡忡。 而与之相比,坐在他对面的裴矩,则淡然地喝着茶,脸色风轻云淡,仿佛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经历这么多事,黄维扬对众人在此次动乱中的扮演的角色,也有了一个认识。 不过受限于掌握的情报,黄维扬其实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晓其势而不得窥其全貌。他知晓父亲、外公甚至凌先生都各有谋划,也知道各方都在推波助澜、浑水摸鱼,但以他现在的年龄、心性,仍不能掌握全局。 虽然决定要等黄维烈的军队,可是黄维扬坐不住,他不时地站起来走动,仿佛这样便能缓解心中的压力。 这个要命的关头,何去何从,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 裴矩见外孙难以安心,便说道:“雕郎,不用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已经筹划妥当,担心也没用。来,喝杯茶,去去燥气。” 黄维扬压制住内心的焦虑,依照外祖父的话,坐了下来,又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 可这茶喝下去,不仅没去燥气,反而让他更渴了,连嗓子都有些发干。 “茶不是这么饮的,你这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黄维扬也知道自己太焦急了,心浮气躁,反而容易丧失了判断,因此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裴矩知道外孙不过是强自冷静,他为了帮着外孙排遣这份燥意,便故意说道:“雕郎,你可知晓禅宗二世祖慧可禅师立雪断臂的故事。” 因为黄明远对于佛道两家,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家中也不允许子弟学习佛经,所以黄维扬虽然博文广识,但还真不清楚这个故事。 “慧可禅师最初法号神光。传说慧可禅师在神人的点拨之下,识破达摩的祖师身份后,历尽千辛万苦,要向达摩禅师求道。 刚开始他是对达摩禅师精心照料,形影不离。可达摩禅师只顾面壁打坐,根本不予理睬,更谈不上有什么教诲。可慧可禅师不但不气馁,内心反而愈发恭敬和虔诚。 时值寒冬,达摩禅师在洞内坐禅,慧可禅师依旧站立在洞外,合十以待。半夜时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很快,大雪淹没了慧可禅师的双膝,慧可禅师浑身上下好似披了一条厚厚的雪毯,但是他仍然双手合十,兀立不动,虔诚地站在雪地里。[1] 第二天一早,达摩禅师开定了,走到洞口一看,慧可禅师似雪人般在雪地里站着。达摩禅师顿生怜悯之心,终于开口问道:‘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 慧可禅师便回答道:‘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 达摩禅师便又说道:‘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却是拒绝了慧可禅师。 听了达摩禅师的教诲,为了表达自己求法的诚意和决心,慧可禅师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携带的戒刀,一下砍断了自己的左臂。随后,慧可禅师放下手里的戒刀,弯腰拿起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臂,围绕达摩禅师面壁洞转了一圈后,仍侍立于被鲜血染红的雪中。 达摩禅师被慧可禅师的虔诚举动所感动,说‘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于是传衣钵、法器予他,并为其取法名慧可。” 黄维扬听了,大吃一惊,喃喃说道:“慧可禅师,乃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裴矩笑道:“若是你父亲在,便会说,‘慧可禅师,用命博得达摩禅师的认可,乃枭雄之性也。若达摩不允,下一刀便落到达摩身上了。’” 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维扬也不敢同笑,直到低头不说话。 裴矩这才又说道:“今日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三个道理。第一,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皆要有常人没有的毅力。为求初心,矢志不渝,即使拼上性命,也绝不退缩。 第二,当断则断,哪怕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机会稍纵即逝,往往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已经晚矣。若当时慧可法师不是当机立断,断臂立誓,也获得不了达摩禅师的衣钵。 第三。” 说着裴矩看着外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求目的,当不折手段。你有赤子之心,但却缺乏灵活变通。” 裴矩扶住外孙的肩膀,又说道:“过了今天,你父子便是天下的未来,要承担起那个重任。你父亲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你呢。 要知道,你父亲从来不等人。” 黄维扬盯着外公深邃的目光,很久很久,才重重地点点头。 “外公,我记住了。” 裴矩忍不住露出笑意。自己的诸子孙之中,皆是常人,唯有这个外孙,才是真正的聪慧。 “慧可禅师问‘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达摩禅师便回道‘诸佛法印,匪(非)从人得。’ 慧可禅师听了很茫然,便有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禅师便回道‘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禅师沉吟了好久,回答道‘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禅师于是回答道‘我与汝安心竟!’ 现在,你心可安了。” 没有一个实在的心可得,也没有一个实在的不安可安,安与不安,全是妄想。 黄维扬一副沉稳于心的样子,平静地说道:“外公,我懂了。” ······ 就在这时,家仆匆匆来报,苏烈回来了。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江都宫变(十)折冲 这一次突围,虽然不管是凌敬还是裴矩,都筹划良久,但说到底,要想成功,最后还得依靠黄维烈手中的军队。 谋事在人,成事在军队啊。 黄维烈虽然年级小,但自当年雁门之变后,便一直在禁军中掌握实权。 这也是当年实打实地用命搏出来的军功,自与那些功勋二代不同。更兼黄维烈性格刚毅朴实,虽然年少,但自有一股军人气质,颇受杨广的宠爱。 江都十万禁军,也叫十万骁果。但实际上正儿八经的骁果,也是最初的骁果军,只有三支,分别为黄维烈、陈伯图、沈光三个折冲郎将统帅。 骁果军从当初关中各大家族的家奴、仆役之中组建,先后经历过关中之战、北伐之战、平杨谅叛乱等战,本来是杨昭的嫡系部队,包括黄玠、薛世雄等人,俱是从骁果军中走向军中高层的。 等到杨昭死后,杨广多次改组这支部队,并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 雁门之变后,杨广为增强护卫实力,将骁果军补充在三万人马,分三个折冲郎将统辖之,并以果毅郎将为其副职。 折冲者,使敌人的战车后撤,即制敌取胜。 每个折冲,有兵万人,下辖八个雄武府。 杨广设了骁果,但又想用府兵的方式管理骁果军。于是将军队分属军府,在折冲军之中设左、右雄武府以领之。以雄武郎将为主官,相当于一般军府(鹰扬府)的鹰扬郎将;以武勇郎将为副职,相当于鹰击郎将。 之后杨广以骁果军为天子亲军。而跟随杨广南来江都的随驾禁军,包括备身府、监门府,还有十二卫,为了与本部主力相区别,也被称之为骁果禁军。 所以十万禁军,也叫十万骁果,但实际上双方并没有太大联系。 黄维烈所部为中折冲军,下属的果毅郎将为赵元恪。赵元恪是赵芬之子,赵元楷的兄长,明干世事。 至于麾下八个雄武郎将,则分别是豆卢愿师、李海岸、李仲威、于志本、张世立、宇文儒童、朱宽、杜睿。 八人之中,只有李海岸和杜睿是黄维烈的心腹。 至于其余几人,豆卢愿师是豆卢毓的儿子;李仲威是李衍的儿子;于志本是于玺的儿子;张世立是张定和的儿子;宇文儒童是宇文恺的儿子。 这几人皆是官宦子弟,关陇出身。 当前整个中折冲军中,副将赵文恪的实力不强,在军中也多负责一些杂事。从大势上来看,基本上是黄维烈和于志本二人的对抗。 其中黄维烈控制李海岸、杜睿和张世立三个雄武府。而于志本控制了他本部和李仲威、豆卢师愿三个雄武府,而赵文恪、朱宽和宇文儒童则是明哲保身,两不相帮的主。 于志本虽然只是一个雄武郎将,但在军队里的关陇子弟中,威望很好。 于志本之父于玺也就是个刺史级别的官员,连个国公都没有,可他的祖父却是大名鼎鼎的于翼。 因为于家和黄明远的关系,于志本素来和黄维烈不睦,多有龌龊。他本身性格狡黠,又灵活多变。虽然和李仲威等人联合起来对抗黄维烈,但什么事又都做得滴水不漏,使得黄维烈无处发火,很是吃了几次亏。 很难说杨广将于志本放在黄维烈的营中,不是为了制衡黄维烈。 若是旁时,以中折冲军这么复杂的形势,黄维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部掌三军。他再是黄明远的儿子,也没有那个实力和威望。 但若碰上江都宫变,遭逢大乱,整个江都城没有秩序的时候。这时候打破常规,巧施妙计,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当然对于黄维烈来说,掌握这支部队也是必须的事情。 今江都形势动荡,虽然卫公府有一大批明的、暗的力量,但在乱军之中,唯有军队是最稳妥的。 即使不能全取中折冲军,但至少保证一批核心精锐掌握在手中。 黄维烈识得凌敬,也知晓凌敬身份特殊,但与凌敬接触并不多。 当凌敬拿着北斗的令牌来到军中,还是使得黄维烈一惊。他作为黄明远几个嫡子,而且是黄明远事业的后备继承人,是知晓北斗的存在的。 凌敬能代表北斗,其背后的力量大的不可想象。 凌敬直言今日有叛军要生乱,建议黄维烈立刻清理中折冲军的反对力量,然后率军赶到卫公府,与黄维扬汇合后,趁机突围。 黄维烈立刻便发现凌敬并未提到天子,立马便问道:“凌先生,我等难道不管天子与叛贼了?” “二郎君,卫公这些年救的天子次数还少吗,不差这一次了。” 黄维烈立刻明白了凌敬的用意。 “凌先生,我想知道,这一次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们自作主张?” 凌敬一愣,没想到黄维烈这么犀利,最终还是说道:“是我和陆娘子、江南的六郎君等人自作主张,无论是卫公还是大郎君,俱不知情。” 说着,又拿出一块令牌道:“这是六郎君交给我的调兵令牌,他已经秘密遣人渡江,会有江南水师接应咱们。” 黄维烈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里面的事,他懂。 于是黄维烈凛着脸说道:“今日之事,一切都是你们筹划的?” 凌敬连忙说道:“禁军生乱,乃天子自作孽,与在下无关。我等只是知晓此事,顺其自然而已。” 凌敬很怀疑若是说他们和司马德戡等人有联系,更推动了叛乱的发生,黄维烈会不会杀了他。 黄维烈沉吟片刻,仿佛如空气凝固一般,连久经世事的凌敬都有些紧张。 直到许久,黄维烈才说道:“陆姨和六叔选择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既然如此,我便按照先生的计划。先生以为今日,鸿门宴可否?” 凌敬见黄维烈答应,舒了一口气道:“可!” 黄维烈没在说话,径直往帐外走。到了门前,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有一句话劝凌先生,没有一个主公希望臣子瞒着他自行其是,哪怕他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 说完黄维烈便离开了,只留下凌敬一人,站在那里,长叹一声。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江都宫变(十一)夺军 六日傍晚,也就是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进行造反的同一时刻。 黄维烈招军中各雄武府雄武郎将、武勇郎将和下属的校尉、司马议事。 整个折冲军虽然军队没多少,但中高级将领却不少。实际上因为骁果三军是新军,杨广又不爱给众人加官进爵,所以骁果军中,官兵比例还可以。但到了其余各部禁军,有些地方官都比兵多。 击鼓聚将,众将很快到来。 没人敢来迟,老黄家都是神经病,最喜欢拿来迟的人立威,谁知道黄维烈会不会跟他爹一般坏。 眼看众将齐聚帅帐,高坐上首的黄维烈环视众人一圈,朗声说道:“今天下午,有人来我军中送信,却没想到不识营寨,误将此信送到本将营中,便是这封信。”说着递给了身侧的赵文恪。 “你们觉得信中写了什么?” 赵文恪接过信来,粗略一观,便是脸色大变。 众人不说话,这时黄维烈的脸色忽然一凛,高声斥道:“于志本,你跟本将解释解释,你到底跟司马德戡联络了什么,竟然要一起举大事?” 于志本对于黄维烈的聚将并不以为然,还打主意趁机给黄维烈出丑。 然而黄维烈对他怒斥,让他有些傻眼。他倒是知道司马德戡等人在搞串联,但他这种家族出身的人,根本看不上司马德戡,因此并不和司马德戡有什么联系。 就在于志本有些愣神的时候,忽然帐中两侧,突然一群手持弩机的士兵闯入,将众人团团包围。 而一个一丈多高的大汉上前,就如同递着小鸡仔一般,将于志本提溜了起来,抓捕于志本的正是老伍。 “黄维烈,你这是栽赃诬陷。” 于志本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黄维烈的意图。 但此时他在老伍手中,任凭如何挣扎,都解脱不得。老伍紧紧勒住于志本的后颈,憋得于志本满脸通红。 这时其余人,也将李仲威和一些跟于志本走得近的将领抓捕起来。 眼看帐中,风云突变,谈笑之间,两个雄武郎将便被拿下,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这时宇文儒童不得不上前询问道:“请问将军,不知这二人到底犯了什么错?” 平日里赵文恪插不上手,朱宽明哲保身,也就宇文儒童发挥一下和事佬的身份了。而且宇文儒童虽是武将,但有些书生意气,所以敢不避嫌疑。 黄维烈并没有以为忤。 宇文儒童这个酸夫子,倒是有些骨气,他平日里也给些面子。 于是黄维烈拿起桌上的那封信,给众人晃了晃,并说道:“今日司马德戡意图谋反,派人联络于志本,没想到竟误将书信下到我这里,这便是于志本和司马德戡等人勾结造反的证据。”说着便让亲卫将信交给宇文儒童。 众人听了,皆是面面相觑。 于志本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李仲威高喊道:“黄维烈,你个狗贼,你这是栽赃。” 没等黄维烈说话,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来,禀报道:“将军,江都城中,突然有大批军队封锁街道,并向宫中进发,看其旗帜,乃是虎贲郎将司马德戡部。” 众人听了,一片哗然。 下面官兵的汇报,正好证实了司马德戡造反的事实,而同时于志本参与司马德戡叛乱一事,也几乎板上钉钉。 于志本、李仲威等人尽力挣扎,但他们不仅被制住手脚,连下巴都卸了,根本无法反驳、争辩。 黄维烈站在上首,大声说道:“于志本、李仲威二人,勾连司马德戡,阴谋作乱,今证据确凿,二人罪不容诛,给我推出去斩了,以这群逆贼的鲜血祭旗。” 于志本等人听了,不住地挣扎,但一众官兵将他们摁地死死的。 以于志本为首,包括李仲威和以下三个武勇郎将、二十一个校尉、十一个司马,还有其余官吏,约四十余人,全部被黄维烈下令诛杀。 整个中折冲军中,亲近于志本的关陇将领,被清理一空。 这么大规模的屠杀,很损伤军心和士气。换了旁的时候,黄维烈还能步步筹划,尽量减轻对军队的伤害,但这个时候,这些人随时可能反水。为了保证军队的忠诚,细枝末节也没得在乎了。 其余幸存的将领,见到帐前摆的四十多个脑袋,全都吓得后背发凉、冷汗直流。 尤其是豆卢愿师,年级不大,也没经过什么大场面,更是与于志本交往密切,此时已经胆寒,差点要瘫软到地上。 幸好黄维烈知道豆卢愿师成不了威胁,又需要他安抚出身关陇的士兵,所以留了他一命。 至于赵文恪和朱宽、宇文儒童三人,也面色凝重,不敢多言。 而其余没有被处置的将领,此时只剩下恐惧和侥幸了。 黄维烈知道时间紧迫,他本就威望不足,这时候更是要威慑住众人。于是趁势任命宇文儒童领长史一职,豆卢愿师领司马一职,夺了二人兵权。 中折冲军之前并无长史、司马,一众琐事,皆由果毅郎将赵文恪打理。黄维烈手上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担心朝廷派的人,跟自己不搭,索性用这些琐事牵制着赵文恪,因此一支没请求天子补充。 而杨广更是不会主动问询。 至于于志本、李仲威、宇文儒童、豆卢愿师四部,黄维烈下令以苏烈为武勇郎将,领左一雄武府;梁建方为武勇郎将,领左三雄武府;李文相为武勇郎将,领左四雄武府;张宝相为武勇郎将,领右二雄武府。 除了张宝相,苏烈、梁建方、李文相俱是与黄维烈兄弟同长的袍泽。 至于各校尉、司马的空缺,卫公府上别的或许不一定有,但就是不缺有经历、有能力的中下级将领。 黄维烈早就抽调了数十人,带在营中。清理完于志本一众人之后,便分置各营。 这些人战斗经验丰富,最早的甚至跟着黄明远参加过大同保卫战。再加上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很快全掌诸军。 外面风波四起,黄维烈却在营中不动如山。他倒是记得父亲的教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不能将这支军队如臂指使,即使上了战场,也容易出现纰漏。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准备不救天子了,若是及早地出去平叛,真击败了叛军,这场大戏又如何演。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江都宫变(十二)独断 此时大营之中不动如山,整个街上却已经完全乱套了。 今晚的造反主力虽然是司马德戡和元礼二人,但宇文智及当然清楚不能让司马德戡得了全功,于是联合孟秉在宫城外面集合了一千多各家的家奴,准备来一个乱中得利。 这宇文智及也是一个人物,其手段了得,还记得当初杨昭家奴成军的旧事,准备来个故技重施。 不得不说,私兵、仆役这种力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国家的危害。 负责巡夜的候卫虎贲冯普乐是宇文述的旧部。城中生乱,冯普乐也是一头雾水,正没头苍蝇一般平乱,便恰好遇到宇文智及。 双方也是旧识,关系不错。 宇文智及多智,立刻便有了主意。 宇文智及以帮着冯普乐维持秩序为由,骗得对方的信任,然后趁机劫持了冯普乐,夺了对方的军队,又布署兵力,分头把守街道。 可怜冯普乐一片真情,尽被宇文智及辜负了。 不过宇文智及可没有什么愧疚,他觉得自己对冯普乐很够意思了,他可是真心实意地劝降了冯普乐。毕竟以冯普乐的身份,将来制衡司马德戡,大有作用。 可惜这冯普乐不识得抬举,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只是破口大骂,一心想着为杨广殉葬,最终被他无奈地下令剁成肉泥了。 冯普乐身死,街上的散兵游勇,群龙无首。而宇文智及趁势而进,等到元礼率部赶来,大半个江都城已经被叛军掌控。 此时虽然黄维烈一直在大营之中,清洗于志本的旧部,掌控全军,但并未放松对外面的观察。 到了三更时分,眼看整场大乱,彻底蔓延,已经无法再阻止。为了防止被叛军完全包围,凌敬建议黄维烈,按计划突围。 黄维烈乃兵分两路,一路由苏烈、凌敬率领苏烈、张宝相、张世立、李文相、朱宽、杜睿等六个雄武府,赶往卫公府,他则率剩下的两个雄武府,赶往清河公主府。 众人之中,苏烈虽然年轻,但得到过黄明远的称赞,称之为“千里良驹,国之干城”,甚至将三女儿三三(蓁娘)许配给他。所以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度都值得信赖。由他和凌敬指挥大军,黄维烈并不担心这一路。 唯一有些不美的是苏烈在军中威望不足。 而清河公主府这一路,相对要凶险的多。 本来黄维烈想把清河公主转移到卫公府上,这样也能保证安全,毕竟公主府看似规格更高,但没什么正儿八经的防御。毕竟这里人多眼杂,黄维烈也不敢暴露力量。 可是清河公主的身份特殊,在卫公府待上一两日还可,时间过长,肯定不合适。因此黄维烈一直没有把握好时机。 前几日萧后想念清河公主,便将其接到宫中,使得黄维烈的计划更没法实行。 昨个得到禁军恐要生乱的消息,黄维烈立刻派人,想办法给宫中的清河公主送信。可萧后又想着多留清河公主几日,一番折腾,清河公主出宫已经到了未时。 黄维烈不在卫公府,而清河公主这时候再去卫公府,又太扎眼了,因此又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等到凌敬来到黄维烈营中,又忙着鸿门宴,更没什么机会了。 在军中的黄维烈,心急如焚,可为了大局,却不敢漏出丝毫的担心,唯恐乱了军心。等到了突围时刻,他终于还是决定返回公主府,带走杨倾儿。 凌敬本计划好,卫公府靠近运河,一旦返回卫公府,便渡过运河,沿河边打边退,叛军定不会全力追击。 而公主府在江都宫的西面,从中折冲军的军营赶到清河公主府,要绕过大半个江都宫。此时分兵,既摊薄了突围之军的兵力,又有可能使黄维烈陷入危难的局面。 因此凌敬立刻便反对黄维烈的计划。 “山阳侯,这个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当大事为重,大丈夫何患无妻?” 黄维烈看来一眼凌敬,没有说话,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先生莫多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六个雄武府,突围已经够了。还请先生返回卫公府,告诉兄长,请他不要等我,即刻突围。” 凌敬看着黄维烈坚定的眼神,又急又恼,长叹一声。 这位二郎君,号称跟当初的卫公无二,被称为“下一个黄明远”,可你说你能力像父亲就行了,这“英雄难过美人关”怎么也一样一样的。 在凌敬看来,黄维烈手握重兵在外,宇文智及只要不傻,就不会伤害清河公主,没必要非得立刻去救。而且现在的清河公主,这个杨家人身份,对于黄维烈来说,有些累赘了。 可惜黄维烈跟他那个“痴情”的父亲一个样,忠言逆耳,不听劝啊。 此时凌敬也只得拱手说道:“既然山阳侯主意已定,还请山阳侯多多保重!”又低声说道,“还请山阳侯多顾忌自身,若是落入叛贼之手,对于卫公平贼,恐怕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黄维烈看了凌敬一眼,知道他的意思,随手回礼道:“先生太小瞧我了,请凌先生放心,我黄家无苟活之俘虏。” 凌敬心中一震,不敢多言。 很快上万大军一分为二,主力向东南方向而去,另一部则向西而去。 当然,大军是以平叛的名义出击的,而分兵也被黄维烈说成了合围叛军。所以整个中折冲军,除了黄维烈和凌敬,没人知道他们是要逃跑。 凌敬和苏烈这一部,苏烈靠着卫公女婿的身份压制住众人,又有杜睿佐助,勉强稳住形势。只要安稳将军队带到卫公府,交给黄维扬,这一路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凌敬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黄维烈所部。 此时千军万马,他已经看不到黄维烈的身影。只是心中戚戚,不知这件事对于整个计划,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而黄维烈骑在马上,下令全军全速前进,向清河公主府进发。 眼看城中已经燃起了多处烟火,黄维烈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飞到清河公主身边。 “倾倾,等着我!”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江都宫变(十三)血路 从中折冲军大营到清河公主府,一路的腥风血雨。 黄维扬兄弟算计宇文智及,而实际上宇文智及也防着黄维烈呢。 这些日子,三军叛逃者,不计其数,军心动荡,军备混乱。整个江都城附近的骁果禁军,不算来护儿父子的水师,左天成、麦孟才、陈伯图、沈光四部出击平乱,剩下的诸军中,战力强大的只有原宇文成都、司马德戡、黄维烈三部。 而其余五部,人员逃亡很大,到底还剩下多少军队,他们主将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一支部队的倒向能够严重影响到战局的发展,在司马德戡附逆,而宇文成都停职的情况下,黄维烈所部的中折冲军便成为宇文智及防范的重点。 万不能辛辛苦苦,却使得黄维烈摘了桃子。 于是宇文智及在定计的时候,便提前命令虎牙郎将赵行枢率部监视黄维烈大营,并负责阻击黄维烈军。 赵行枢是宇文成都的副将。宇文成都虽然已经官拜将军,但身上仍然牢牢打着宇文家的印记,其麾下军队,也多宇文氏出身的将领。 因此宇文成都被停职之后,经过宇文智及的拉拢,这支部队很顺利地便在赵行枢的率领下倒向了宇文智及。 得命之后,赵行枢并不敢主动攻击中折冲军的大营,但任务在此,也无法摆脱。于是赵行枢决定在中折冲军通往江都宫必经之路上布阵。 若黄维烈前来,他便就地阻击。黄维烈转道,也怪不得他了。 而黄维烈果然率军向西,因此出击没多久,便一头撞上了赵行枢所部。 骁果禁军,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兵员。 整个街道之上,密密麻麻的军队。虽然街道已经较为宽敞,但成千上万的军队堆积到一起,还是显得无比拥挤。 赵行枢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指挥上还是有两把刷子。他命令步兵沿着街道布防,挤得满满当当,矛兵在前,用坊墙护卫两翼。又命令骑兵在大外侧游弋,一旦有军队攻击步兵,便从后夹击。 赵行枢准备利用兵力优势和地形优势,打一场防守反击战。 黄维烈一路急行,很快发现了叛军。 可大晚上的,黄维烈也看不起对面的布阵,只见远处人头攒动,人马嘶鸣。 这时梁建方上前劝道:“侯爷,叛军拥堵街道,数量巨大,我们最好不要贸然攻击,不若绕开前进。” 绕开,可在城中,能绕哪去,其实就是希望黄维烈放弃计划,转向卫公府。 黄维烈看向对面的叛军,恨恨地说道:“不试一试,如何知晓能不能成功。今日我亲为先锋,势破敌阵” 于是黄维烈一夹马腹,以为前军。 前面是矛阵,而中折冲军的骑兵则狠狠地撞向对面,一匹又一匹战马撞到如林的长矛上,带着高速的动能和对面同归于尽。 这种打法让叛军大吃一惊,也让赵行枢措不及防。 很快,叛军不敌,阵型为黄维烈撕开一道缝子。 前路既开,黄维烈和李海岸亲自为箭头突击。黄维烈虽年少,但一杆长槊,舞动的上下翻飞。槊势沉重,招招都是无限杀意。 阵前指挥的叛军将领宇文代,立在人马之后。见黄维烈亲自突击,便有心卖弄,并趁机生俘对方,于是驱马前进。 黄维烈也看到宇文代,猛夹马腹。 双方二马交错,黄维烈手中长槊狠狠地向着宇文代当头砸去。宇文代提矛的动作立刻回过来去挡,但黄维烈力大,竟然直接将宇文代的铁矛砸弯。 宇文代虎口重创,鲜血直流,手中铁矛也脱手。 而照头来的长槊来势不减,直接狠狠地击在宇文代的天灵盖上。宇文代脑袋被砸凹陷一块,脑浆迸裂,重重地落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黄维烈马速不减,径直冲入乱军之中。 赵行枢远远望着,吓得几乎胆寒。 胆气一丧,战争便输了一半。黄维烈率军趁势杀破叛军主力,破围而去。 而此时殿后的梁建方也杀败叛军骑兵的阻挡,跟在黄维烈主力后面,突围出去。 梁建方虽然年少,但勇武超群,人莫能挡。历史上便在虎牢关大战中,跟着尉迟恭冲击敌阵,三人于千军万马生俘敌将,堪称无敌。 黄维烈部杀破重重包围,赵行枢也不敢追赶,眼睁睁地看着黄维烈向南。他心有余悸,甚至有些怨恨宇文智及。 谁不知道黄维烈是从突厥军中突围的主,是凡人能拦得住的吗?这样的活计,让谁来不好,非得是他。 黄维烈西突去,各处都是稀稀拉拉的叛军。 这些叛军,有有组织的,还是一些无组织的,都趁机劫掠。整个城中,几乎成了一个无序的地域。 黄维烈也无暇顾及,只得拼命赶路。 到了江都宫西北角,众人迎头遇上赶过来支援赵行枢的宇文智及。 双方猝然相遇,立刻展开激战。 宇文智及很清楚今日的关键除了司马德戡的夺宫,便是阻止黄维烈救援江都宫。因此派遣赵行枢部还不放心,等接管了街道之后,立刻又亲自率部增援。 宇文智及头脑还算灵活,但指挥能力不成。 双方相遇,李海岸带着骑兵便向前突阵。宇文智及麾下的一众家奴,纷纷上前。但正儿八经的硬战,如何及得上主力禁军。 李海岸手持横刀,迅猛疾驰,横刀砍落,尽是鲜血与人头。 不过数十息,宇文智及麾下的家奴队便有数十人被砍翻。 这些家奴,除非到了家主的生死关头,否则没有一个敢死战的。对于他们来说,占便宜可以,为别人拼命不成。 于是眼看黄维烈所部强大,这群人纷纷逃窜,很快便将宇文智及弃之不顾。 宇文智及看得瞠目结舌,不过他也不傻。 众人都跑了,他自是没有死战的勇气和决心。于是跟着一众溃兵,也向后逃去。 黄维烈冲破阻拦,江都宫已经在望。 这时候趁势杀入江都宫,很有可能一举击败叛军。 但黄维烈骑在马上,远望熟悉的宫殿楼台,犹豫再三,最终无奈地摇摇头。 “向公主府前进!”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江都宫变(十四)杀人 此时的清河公主府,作为一个并不重要的地方,并没有遭到大规模的叛军攻击。毕竟这个造反的关键时候,无论是宇文智及还是司马德戡都不会把政治目标放到一个公主身上。 不过城中乱军、溃兵实在太多,不少人四处劫掠,企图浑水摸鱼,甚至有人盯上了防御空虚的公主府。 幸好府中公主护卫,拼死护卫,才没让溃兵破府。 杨倾儿金枝玉叶,虽然父亲早逝,但被杨广和萧后宠爱有加,比她的一些姑姑还受宠。后来小小年纪嫁给黄维烈,也是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可谓是一生顺遂,什么时候见过这般场面。 要不是还有几分公主的尊严,她早就不知所措了。 不过心中慌乱的杨倾儿,也只得勉力维持府上局面,并一心盼望着丈夫的归来。 黄维烈到达公主府的时候,杨倾儿正在大堂靠着座椅休息。 这样的乱象,杨倾儿是不可能去休息的,她待在府上,一心只想等着丈夫归来。她身边最亲近的女官崔氏几次劝她去歇息,都为杨倾儿拒绝。 杨倾儿相信,丈夫无论身在何地,都会赶回来。而她希望能在丈夫归家的第一时间,见到丈夫。 不过今日折腾了大半夜,极消耗心神。杨倾儿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竟然打起了瞌睡。 睡着的杨倾儿脑海中做了一个噩梦,她梦丈夫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她用尽全力,却怎么抓也抓不到他的手,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丈夫逐渐远去。 杨倾儿大声呼喊,却无能为力。 瞬间陷入沉睡的杨倾儿便被噩梦惊醒,直到看了一番周围,确定自己还是在公主府的大堂,这次松了一口气。 杨倾儿不住地嘟囔着“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就在这时,堂外有人匆匆来报道“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杨倾儿猛地站了起来,大喜过望,也不过礼仪,提着裙摆便向堂外跑去。几个侍女在后拼命喊“公主慢点!”杨倾儿却是根本没听进去。 杨倾儿一口气跑到二门外,迎面正好遇到走进来的黄维烈。 此时黄维烈手握佩剑,一身是血,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杨倾儿瞬间想起她做的那个噩梦,这时候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上前,一把扑到丈夫的怀中,“呜咽”大哭起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黄维烈搂住妻子,感受着妻子的心中的惊惧。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或许是丈夫的怀抱温暖了杨倾儿冰凉的内心,很快她便恢复了公主的仪态,虽然蹭地满身是血。 杨倾儿一边擦着眼角的眼泪,一般有些尴尬地说道:“这幅模样,让夫君看笑话了。” 看到黄维烈面带微笑,又有些恼怒道:“你不许笑我!” 黄维烈满是笑意,又一把将妻子搂在怀中。 过来好久,杨倾儿才说道:“夫君,今日发生了何事?外面为何如此混乱。” 黄维烈有些皱眉说道:“有骁果禁军叛乱,整个江都城已完全乱作一团。” 杨倾儿大吃一惊。作为一个公主,即使杨倾儿不怎么关心时事,还是了解几分现在的局势。连骁果禁军都叛乱了,那形势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便可想而知。 “那兄长(杨佶)、大父(杨广)、大母(萧后)他们怎么样了?” 黄维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之乱,出人意料,具体情节,我也不知。现在整个江都,到处都是叛军,我能杀回公主府,已是千难万难,至于宫中的局势,着实不知。” 杨倾儿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那郎君为何要返回公主府。我这里不打紧,宫中才是关键,若让叛军攻破江都宫,公主府也幸存不得。” 杨倾儿倒是想的不错,覆巢之下无完卵。不过黄维烈已经不准备再待在杨广这个巢穴之中,当然不惧巢穴倾覆了。 黄维烈见妻子如此急迫,知道妻子的想法,只得说道:“我已经分遣军队救援江都宫,你莫要担心。你且跟随我突围吧!” 杨倾儿也没有主意,只得听从丈夫的办法。 杨倾儿还要收拾一下,被黄维烈拒绝。 这个时候,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舍弃。 杨倾儿也不强求,虽然府上还有好多重要的东西,但她从不会拒绝丈夫的建议。 黄维烈拉着杨倾儿就要走,这时杨倾儿身边的女官崔氏拦住了道路。 “驸马爷这是要带着公主去哪?” 崔氏是杨倾儿身边的女官,贴身侍女加内院大管家。 崔氏出身博陵崔氏,乃是杨倾儿的母亲崔氏的一个祖妹。年轻时她的丈夫去世,没有子女的她不愿再嫁人,便根据家族安排,在当时还是岐王妃的崔氏身边做了女官。后来杨倾儿嫁给黄维烈,她又被派到杨倾儿身边做女官。 她本人算是杨倾儿的姨母,黄维烈更是得称呼他为姨祖母,因此在公主府身份地位极高。 偏她本人性格比较刻薄,又苛刻于礼法,依仗长辈身份,总是干涉杨倾儿和黄维烈的事,让人不喜。 若不是碍于杨倾儿,黄维烈早处置她了。 黄维烈不想和她纠缠,便说道:“外面生乱,我带公主突围。” “外面既然生乱,公主自当不能离开公主府了。” 黄维烈听此,更是有些怒了,他没时间和崔氏在此争论这些。 “这件事不需你管,你且退下。” 其实在很多公主府的内侍、家丁、仆役看来,公主和他们是自己人,而驸马则是外人,所以这也是很多人敢在公主府随意伸手的重要原因。 此时崔氏并不退让,反而说道:“没天子的命令,驸马无权带公主离开。” 黄维烈看着崔氏,不怒反笑。 他一把伸手将杨倾儿搂进自己的怀中,然后单手捂住她的眼睛。而右手随之挥出,一刀割破崔氏的喉咙。 崔氏猝不及防,满脸不敢置信,捂住咽喉,却说不出话来。鲜血四散,崔氏重重倒地。 黄维烈紧紧搂着杨倾儿,大声说道:“今我护送公主避险,尔等留在府上看家,待我和公主返回,必不会亏待你们。” 这时有人牵来马车,黄维烈一把抱起杨倾儿,将她抱入马车中。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江都宫变(十五)受伤 往日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崔管事,被黄维烈像屠狗一般处死,着实惊到了公主府的所有人。众人这才发现,在黄维烈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众人只得灰溜溜地躲出黄维烈的视线。 黄维烈只带了杨倾儿几个侍女,以照应杨倾儿,至于其他人,全没有带。 今日之后,天下恐再无真正的大隋了。妻子身边的人,都是杨氏的家臣、家仆,为以后计,也不能留在身边。 杨倾儿可不清楚这些,她被送上马车,还在想崔氏的事情。崔氏到底是生是死,虽然杨倾儿心中已有了定算,可终究没亲眼看到最终的结果。 不过杨倾儿没敢张口问丈夫,只能当不知道了。 从公主府出来,黄维烈便准备从江都宫南面绕过江都宫,兜个圈子赶到卫公府。这样虽然远一些,但叛军较少。 不过等他冲到街上才发现,街面上的叛军,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宇文智及带的一群家丁虽然被击败,他本人也抱头鼠窜,但他脱险之后,并没有放弃对黄维烈部的攻击。 他不确定黄维烈部的目的,自不会让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于是他又命令元礼率部支援,同时命早先被击败的赵行枢也同时赶往清河公主府一带,合围黄维烈部。 赵行枢之前被吓个半死,这时候听到宇文智及又让他去围攻黄维烈,心中早愤恨万分,恨不得砍宇文智及几刀。 但赵行枢到底没有勇气拒绝。 于是大批的军队往清河公主府方向涌去。 黄维烈带着众人撤出府后,很快被叛军堵在了大道之上。 此时强有强敌,后有追兵,众人被堵截其中,腹背受敌,连点可靠的防御地形都没有。 黄明远命李海岸率骑兵在前开路,可惜这一次宇文智及学乖了,他命人调来许多大车,堵塞在大道之上,又布置弓弩手在后。 这就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性。 本来在巷战之中,骑兵的冲锋距离便大大缩短,回旋余地也变小。而前进道路受阻,又面对大批的远程部队,这仗就更没法打了。 李海岸率部出击了两次,但并没有冲破叛军的防御,部下军队反而损伤不少。李海岸还想再冲一次,被黄维烈阻止。 黄维烈虽然喜欢猛打猛攻,但却不是一个傻子。这样局面,就是真突围出去,得伤亡多少人,再说他们本就不是为了杀敌的,自不能和贼军硬碰硬。 于是黄维烈下令调头往南。 现在回卫公府与兄长会和已经不现实了,但从江都宫往南,料想应该没有多少叛军,只要出了城,城外骑兵回旋余地大,会师之事并不难。 南城乱军数量果然比北城少得多。因为南城多是普通百姓聚集地,没什么战略目标,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自不会在南城浪费兵力。 当然趁火打劫的溃兵、无赖、浪荡子夜多集中在南城。不过这些人很有眼力,知道惹不起成编制的军队,自不敢阻拦黄维烈部。 黄维烈一路杀到南门,守卫此地的乃是虎牙郎将陈智略。 陈智略乃是岭南信安郡豪族,当初杨广扩充禁军,乃从岭南征调数千人,陈智略也是这个时候来到天子身边。 因为他是岭南人,往日和沈光等人关系皆不错,而和关陇众人没什么联系。 黄维烈倒是和他有过几次交集,但并无深交。 此时江都城的南门紧闭。 陈智略眼看黄维烈来到城下,便在城头高声喊道:“来者可是山阳侯?不知城中发生何时?” 黄维烈见是陈智略,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南门并未被叛军占领 他与陈智略有些接触,相信陈智略应该和叛军没什么联系。 于是黄维烈打马上前,高声喊道:“是信安陈将军否?” 城头立刻回道:“正是在下!” 黄维烈乃言道:“我乃骁果军中折冲郎将山阳侯黄维烈,今宇文智及、司马德戡等人在城中造反,我等奉命征缴叛军,还请将军速速打开城门。” 陈智略似乎忘了问“怎么平叛还往外逃”,便下令打开城门。 黄维烈在前头,当先一勒战马,便向城外而去。后面叛军追得紧,他急着出城,只有出了城,才能列阵迎敌。 眼看要出城,黄维烈倒是少了戒备。 黄维烈前驱,后边跟着大股部队。 眼看就要到城门洞子里,忽然从城门外面,一大批人手持劲弩,密密麻麻,对准了众人。 黄维烈立刻就被射成一个筛子状,战马扑倒在地,身后的士兵也倒下一大片。 幸好黄维烈穿的是全身锁子甲,鳞甲密集。虽然身上中了三十多支箭,但大部分都是卡在夹片上,只有一箭穿透战甲,射伤了黄维烈的右侧肋下。 鲜血立刻就从肋下流出。 身后幸存的士兵立刻上前,护住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黄维烈,将他掩护住。 此时陈智略见没有杀死黄维烈在,只是射伤,心中暗骂对方运气好,可惜了自己的绝佳设计。不过他还有杀招,只见陈智略身后的人一挥旗,两侧埋伏的士兵便纷纷杀出。 “陈智略,你个奸贼!” 陈智略高声喊道:“黄维烈,我已归顺了许公,愿你早早投降,可饶你不死,否则今日这南门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南人虽然多与南人交往,与关陇来往较稀疏,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做的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对于北人,他们只是交往少,但也有很多人是朋友。 宇文智及和陈智略就是隐秘的一对。 这次宇文智及派人来到陈智略面前。 一个广州总管,外加一个信安公的爵位,便迷得陈智略不辨黑白。而宇文智及同意让他参与瓜分江都城,更是让他喜出望外,因此陈智略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投降了。 倒向宇文智及后,宇文智及仍安排他守备南门,堵住杨广逃亡的路线。只可惜左等右等,天子没逃来,倒是等来了黄维烈,这才有了黄维烈的中箭受伤。 黄维烈一受伤,军心大降。眼看敌人包围越来越多,黄维烈只得待在马车上,强忍着伤痛指挥。 南门有防备又有埋伏,突围极其困难。 而东面、北面皆不可行,最后黄维烈没有办法,遂下令全军向西门突围。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江都宫变(十六)权行 黄维烈一行人往西门而去,沿途的叛军越来越少,而东面则是喊杀声震天。黄维烈也不知道原因,但情况还算不错,于是众人顺利赶到西门。 有之前南门的教训,黄维烈也不敢贸然亲自叫门了。 南门的守将叫权行,官拜虎牙郎将,乃是杨广的亲卫出身。此人平日里独来独往,几乎没人熟悉他。 其实之前也是黄维烈疏忽了,城内打的这么乱,城门守军怎么会这么安稳,所以南门摆明了有问题才对。 到了西门,情况便正常了许多。 权行虽没有率军救援,但在西门内设了许多拒马,又在城头多布弓弩手,在城下设盾牌、矛阵,做足了守御的准备。 “来人是谁?” 这时李海岸上前答话道:“我等是中折冲军,城中禁军主力造反,我等不敌,兵败突围,还请将军开门。” 权行打量着众人的旗帜,心中有了判断,便又问道:“既是城中有人反叛,如何不死战平贼,而是仓皇出逃。” 李海岸便又回道:“叛军势大,已控制局面。我军血战半夜,不敌兵败,只剩下这些人。我等准备出城和左天成将军会师,然后再杀回江都平叛。” 权行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权行手中不到三千人,根本无力平叛,当然他也不会帮着司马德戡拦住这些人,因此便打开城门。 “既然你们是去调集援兵,那就请吧。” 权行倒是一副不管真的、假的,送走你们这群瘟神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让众人离开。 西城门打开,李海岸率人在城门处警戒,防着城门守军反水。其余众人则交替掩护,缓缓出城。 所幸这权行不是像陈智略一般的人,没有提前参与叛乱,也没有趁机下手。 大军出城,李海岸带着人落在最后。 这时李海岸上前说道:“今日多谢权将军,看得出权将军心存忠义,没有参与到宇文化及这群逆贼的叛乱中。现在贼军势大,难以遏制。既然如此,将军何不与我等一同,撤离江都,等待反攻的机会。” 权行乃说道:“多谢李将军相邀,只是权行乃西门守将,无天子诏命,不敢擅离职守。” 李海岸本就和权行不熟悉,眼看对方拒绝,也不多言,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权行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将军,你部主将可是山阳侯黄将军?” 李海岸听了一愣,不知对方意图,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正是!” 权行听了一喜,忙又问道:“既是山阳侯,可在军中?能够一见?” 李海岸眉头有些微皱,他们都出城了,这权行怎么还出这么一场幺蛾子,意欲何为?况且主将黄维烈有伤在身,着实不方便。 李海岸想了想,便言道:“侯爷虽在军中,但此时有些不便,还请权将军见谅。” 权行听了,满脸的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从中军一马前来,见到李海岸。原来黄维烈受伤之后,便上了清河公主的马车养伤,此时见李海岸一直在和权行交涉,不清楚情况,便派人前来问询。 李海岸遂将权行的求情告知了黄维烈的亲卫。 黄维烈识得权行,但并没有什么来往。虽说权行是天子的亲信,但背叛天子的司马德戡等人也是天子亲信,此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黄维烈倒是想看看对方的用意,于是让李海岸将权行请来,而他自己则下了马车。 “今日之事,多谢权将军了。” 毕竟是权行让出了道路,黄维烈还是感谢对方的。 权行这时说道:“举手之劳,山阳侯严重了。今日权行贸然求见,实乃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山阳侯能够帮忙。” “权将军请言。” 权行斟酌了一番,这才说道:“在下和贵府王夫人有旧,希望山阳侯能替在下给王夫人代些东西。” 王夫人,黄维烈想半天,还真没想到府上有个姓王的夫人。 “哪个王夫人?” 这时权行又说道:“听说他有个儿子,名曰维章。” 七七姨娘?黄维烈的脸色立刻便有些不太好看。七七姨娘是家生子,对方一个禁军将领,无论怎么看也不会和七七姨娘有关系。 权行看到黄维烈的脸色变化,立刻说道:“山阳侯请放心,此事山阳侯可告知卫公,由他定夺。” 听到父亲知晓此事,黄维烈也没在多说什么。 “可!” 这时权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木盒,交给了黄维烈。 黄维烈看到信上写着“七七亲启”,更是一惊。虽说七七姨娘的名字不是什么秘密,但权行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法细究,黄维烈乃说道:“权将军放心,此信和东西,我必会打回家中。” 至于给谁就不好说了。 “多谢!” 权行拱手谢过,然后告辞离开。 黄维烈看着权行的身影,总觉着对方神秘无比,应该满是故事。 权行不是旁人,就是当初黄明远安插在权武身边的一个内应。当初冠军侯山之战,黄明远利用权行,将权武诱骗去一处山谷袭杀,后来又给权武架上一个叛变的罪名,灭了权氏家族。 权行之后自尽,却没有死成,最后反而被杨广看重,留在了身边担任护卫。 这一过,便是十多年。 十多年来,权行忠心耿耿,尽忠职守,为杨广贡献了全部力量。 但此时江都山雨欲来风满楼,权行也不是傻子,知道乱事将至,祸福难料。他是要跟着天子同生共死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妹妹。 于是为以防万一,他提前写了一封信,给多年不见的妹妹,又将自己多年积蓄藏在存进了江南的四海商团里面,留给自己的妹妹。 本来他是想托四海商团送到黄明远那里,谁料江都乱得这么快,他根本来不及这么做。幸好遇见了黄维烈,总算还有个送信的人。 此生无憾了。 权行打马回到城门,看着远处的火和夜色,抽出佩刀,高喊道:“诸位同袍,城中叛逆生乱,尔等随我平贼。” 天下安康 第三十四章 江都宫变(十七)误国 宇文智及的这场叛乱,若说朝野众人皆是傻子,俱没有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杨广的态度,让人着实不敢轻易去禀报,这才使得这场看起来有些大张旗鼓的叛乱,竟然如此顺利地进行。 但到了叛乱的当天,还是有人发现了即将到来的动乱。 江都城是一座大城,与大兴城一般,一城分作两个县管辖。西边的江阳县,而东边是江都县。而江阳县便是当初的邗江县在大业元年改的名字。 两县合一城的待遇,整个大隋除了大兴、洛阳、晋阳三城之外,便只有江都了,可见江都之地位。 此时的江都县令是向但子,一个神秘的人物。虽然没人知道他的后台是谁,但神奇般的在江都县令位置上做了快十年。 而江阳县令则是张惠绍。 张惠绍乃是吴郡人,出身吴郡张氏,乃是裴蕴的表弟。 裴蕴将张惠绍放在江阳县令这个级别不高但关键的位置上,也是希望能尽可能地掌握江都的一举一动。 张惠绍这个人,出身豪门,偏爱交往,没有世家大族子弟的凌人气焰,因此交友甚光,三教九流多有结交,甚至和很多关陇世家之辈,关系莫逆。 五月六日中午,是张惠绍的生日,他便邀请好友牛方裕前往家中小聚。 牛方裕是前宰相牛弘的次子,官拜符玺郎。他还有一位兄长和一位弟弟,分别是内史舍人牛方大和司门郎牛方智。 杨坚给杨广留下来的大臣中,牛弘胸怀旷远,性格忍让,故能一直在杨广身边受到重用。而等他死后,其子嗣也得到杨广的优待。 牛方裕本是不想去的。 牛方裕也参与了宇文智及等人的谋划,知道今夜是他们动手的时机。他一个文人,虽不能上阵,但也要随时做好准备。 奈何张惠绍宴请的很热情,而双方关系又很好,他实在拒绝不得,最后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不过宴饮了不到一个时辰,牛方裕便要告辞。 张惠绍当然不许,二人推让之间,牛方裕便低声说道:“今日恐形势有变,我实不能待在你府上。待事情了去,我再来拜访不迟。” 张惠绍一愣,眼看牛方裕要走,忙一把拉住对方道:“有孚(牛方裕字),到底怎么回事?” 牛方裕也没法跟张惠绍细说,只得说道:“你且听我便是,今夜万不可出门。”说完便急赶着离开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张惠绍。 若是旁人,可能不会深究此事,但张惠绍不一样,他是裴蕴埋在江都城中,了解中下层情况的一枚钉子,警觉性本就比常人要高。 于是张惠绍马上让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 这些日子,除了不愿意承认的杨广以外,所有人都知道局势不对,恐有大变。 很快家仆回报“禁军营中有集结的动作,不知何故?” 张惠绍马上惊醒起来。 虽然现在禁军出现大量的逃亡事件,但大白天的,又没有军报,禁军如何突然集结? 很快没多久,便有军队出现在街面上,开始净街。 张惠绍心中一突,更加紧张。 杨广自来到江都之后,为了表示与民同乐,不仅自己夜夜笙歌,也从来不宵禁,什么人敢贸然净街。 此时张惠绍不禁想起之前牛方裕说得话,再联想到今日的事情,不禁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禁军也生乱了。 得出这个结论,张惠绍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禁军是天子护卫,如何会叛乱? 但除此之外,他着实想不到会有其他什么解释。 这个时候,张惠绍也坐不住了,连忙赶往宫中。 自杨广将政务尽付与裴蕴和虞世基之后,二人常在宫中内史门下过夜。 张惠绍来到宫门,此时皇宫尚未关闭,张惠绍乃直到门下省,见到了在此值夜的裴蕴。 二人掌权之后,虞世基管内史省,裴蕴代管门下省和御史台,今夜恰好都在宫中。 张惠绍见到裴蕴,便将自己今日的发现尽告诉对方。 裴矩通过裴虔通知道今日要生乱,但裴蕴并不知道。一是裴矩担心裴蕴知道后会影响他的计划;二也是双方都姓裴,但其实一个南、一个北,虽为盟友,但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裴矩倒也没想要裴蕴的命,于是建议他今夜留在家中。而裴矩则准备在生乱后派人将其接走。 奈何今日门下省事多,耽搁了裴蕴回家。眼看诸事繁杂,他遂准备今夜留在门下省,也好处理一些挤压的文书。 裴蕴有才干,也胆大。当初南陈未灭,便敢私通大隋。 于是听到张惠绍的话之后,他立刻决定,调兵平叛。这个时候,他相信那群关中胡贼有胆量做出造反的事情。 于是他和张惠绍谋划,先矫诏征发城中的兵民,再调在外平叛的来护儿驰援江都,令其总揽平叛之事,收捕叛乱的逆贼。 当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可以先征发运河边上的羽林殿脚,交给范富娄,让他从西苑带着入宫。殿脚便是给船牵挽的船工,杨广喜好巡游,运河边上有很多常备的殿脚。这些人力大,又有组织,可迅速成军。 然后又派人往东宫通知皇太孙杨佶,同时又派遣人去通知梁公萧钜、燕王杨倓、卫公世子黄维扬、宰相裴矩等人。 裴蕴很清楚,只有掌握好这些人,才能保证平乱之事。 他又亲自去内史省见虞世基,正规的圣旨要经过内史门下,没有虞世基的同意,他想矫诏都不成。 可惜裴蕴万万想不到,虞世基根本不愿意和他一起矫诏。 虞世基认为,禁军不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个时候生出一些变故,也是正常的。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迁都之事,若是将禁军小规模的生乱弄得如此扩大化,反而影响迁都之事。 而且虞世基虽然欺上瞒下,但让他矫诏调兵,他也没有那个胆啊。 没有虞世基的配合,裴蕴一人根本做不到。 尽管裴蕴再三请求,虞世基终是不许,气的裴蕴只得仰天长叹道:“谋及播郎,竟误人事。” 只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唯一一次可能平叛的机会被随手丢弃。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六章 江都宫变(十九)讨贼 黄维扬怒斥凌敬,给了凌敬和裴矩一个难看。一个主公,可以有能力,也可能没能力,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为手下人所制,哪怕他打着为你好的目的。 黄维扬不是刘协,他不需要王允、董承之流,也没人能做他的董卓、曹操。 当然凌敬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大规模派人去救援,的确会引发连锁反应,搞不好整个事情,都会反转。 错过了这次,往后再想找好机会,便更难了。 黄维扬想了想,走出大厅,又让人叫来了杜睿。 然后他便对苏烈和杜睿二人说道:“定方,你立刻率领四个雄武府,从正面攻打江都宫的南门;杜睿也率两个雄武府,绕道江都宫的北门,攻打玄武门。你们将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一定要吸引叛军的主力。但你二人要切记,不要真打,辰时之前,假装兵败,撤离战场。 到时候杜睿从北门撤退,率部绕过江都城,赶往扬子宫,而定方率部赶回卫公府。” “诺!” 这时黄维扬想了想,又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定方,你让人打出我的旗帜,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黄维扬亲率大军勤王护驾。” 苏烈赶紧说道:“郎君,战场上刀剑无眼,郎君还是不要去了。” 黄维扬笑道:“你忘了我是谁的儿子,还能怕上战场不成。况且今日叛军围攻天子,我这个公爵之子,如何能独善其身。你二人莫要劝我,倒是该想想,如何能瞒过敌军,又能顺利突围。” “诺!” 二人领命,外出备军。 黄维扬高声喊道:“来人,给我换甲!” 此时待在大堂中的裴矩和凌敬,还在尴尬之中。黄维扬的一番话,着实让二人难看。虽然二人都是厚脸之人,但这种事,怎么样不算光彩。 凌敬还好一些,能猜到黄维扬的愤怒。当初他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可惜被黄明远赶跑了,这一次再面对,早就有了预感。 而裴矩还是第一次见到外孙这么刚硬。虽然外孙没对他说什么,但一句“外公大勇,可维扬恐不能做到。”就让裴矩脸上如火烧一般。 这次牺牲裴蕴,他着实做得有些不地道。 不过二人都不是轻易言败的人,看到黄维扬命苏烈、杜睿二人点兵,还要换甲亲自出战,二人赶紧出来劝阻。 这个时候,派兵已经是添乱,黄维扬亲自救援,更是乱上加乱,怕事情发展的还不够动荡吗? “雕郎!” “大郎君!” “不可意气用事!” “万万不可!” 二人快步来到黄维扬的身前,而黄维扬不待二人开口便说道:“外公,凌先生且放心,事情的轻重,维扬心中有数,维扬绝不会坏了大事。还请外公和凌先生待在府中,静候佳音便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黄维扬斩钉截铁地说道。做决定之前,可以畅所欲言,但下定了决心,再想说什么,就是动摇军心了。 黄维扬将二人留在院子,自前往外面。这时有下人抱着盔甲过来,给黄维扬换甲。 黄维扬这自雁门之围后,还没穿过盔甲。他着甲之后,便到了二院。此时家将头目黄植匆匆赶来。 黄明远将两个儿子留在江都,虽然早做了布置,但仍不会不管不顾。在黄维扬兄弟二人身边,黄明远秘密抽调了上千精锐私兵护卫。而黄植就是这群人的头目。 黄植是黄家的家仆出身,当年曾跟着黄明远参加过北伐,战功卓著,武艺精良。 可以说黄明远这些年,从军中挑选了无数人充入私兵,这些人都是真正的精锐,只是因为是私兵才名声不显。 “大郎君!” “植叔,你带五百精骑,去支援貎奴。找到貎奴之后,你们择机突围,我会从正面向叛军发起攻击,为你们争取一到两个时辰。” “大郎君放心,末将必将二郎君平安带回。” “拜托了!” 这个关键的时候,能靠的只有自己人。黄植就不会跟黄维扬讲什么重视大局,而是会忠实的执行命令。 黄维扬命令全军向叛军发起攻击,并不是因为要救援黄维烈而昏了头脑,而是有自己的目的性。 他们的确可以一走了之,但战场的压力便会压到黄维烈的身上。此时他率主力向叛军发起攻击,必然会吸引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的注意力,到时候黄维烈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将会极大地减轻。 而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 黄维扬手握数千人马,不放一箭就这么逃了,天下人会怎么想?没有人是傻子,一旦此事传扬出去,聪明人自然会将此次叛乱牵连到黄家身上。即使猜不到凌敬他们背地里的动作,也会认为黄家故意让叛军谋害天子。 这样的名声,对黄家是灾难性的。 黄维扬之前的确因为叛乱突然出现,而黄维烈又情况不明而有些慌乱。但他毕竟是黄明远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更在杨广身边多年,见惯了阴谋诡计,所以立刻便能化被动为主动。 黄维扬动作很快,带着准备好的数百家兵便赶到了大门外。 门外士兵云集,尽是中折冲军的精锐。 黄维扬站在门前,手持佩剑,望着众人,高声喊道:“将士们,狗贼宇文化及兄弟和司马德戡,阴谋叛乱,兵围天子,企图谋朝篡位,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尔等尽是大隋忠良,很多人当年都跟着我父东征西讨,今日诸将士,随我讨逆,剿灭叛贼。功成之后,我必奏明天子,不吝封赏。” “讨贼!” “讨贼!” 众人纷纷高呼,震彻云霄。 黄维扬于是按计划分兵,准备出击。 就在这时,有士兵上前奏报,抓到一人,言是宫中所遣,奉命求见黄舍人。 黄维扬一愣,立刻让人带上前来。 此人穿着破损的宫中内侍衣裳,身上湿淋淋的,还满是污秽,黄维扬一时没认出来。 此人见到黄维扬,立刻伏在地上,高声喊道:“黄舍人,我是杨婵,裴虔通反了,囚禁了皇太孙,您快去救救他吧。” 黄维扬这才看清,来人不正是杨素的女儿,杨佶一心要给自己纳妾的对象杨婵。 第三十七章 江都宫变(二十)杨婵 杨婵是受了皇太孙杨佶的嘱托,九死一生才来到卫公府的。 当日杨佶被裴虔通囚禁起来之后,便开始了自救。杨佶虽然年级不大,但却是杨广多年培养的继承人,无论是胆识、意志还是智慧,都是合格的。 虽然裴虔通言是杨广下令将杨佶囚禁起来的,但杨佶根本不信任。 不说杨广对杨佶的宠信,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动手。即使杨广要囚禁杨佶,正常情况下也会见杨佶一面,根本不会如此仓促地将自己关起来。 至于说是叛军势大,这是杨广对自己的保护,更是不可能。若是真到了情非得已的时候,杨广也是要想办法将杨佶送出宫去,派他调兵求援,绝不会毫无道理的直接囚禁。 杨佶猜测,这一切都是裴虔通擅作主张,换而言之,大父的贴身侍卫统领裴虔通,已经背叛了天子。 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杨佶却毫不怀疑。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是裴虔通一人所为,必然是与人合谋。至于到底是谁,杨佶还不知道。但总脱不过是那几人,自己的好二叔,或者是滕王杨诜。 杨佶倒是没怀疑自己的弟弟燕王杨倓。 杨倓虽然有野心,但性格有些仁弱,绝不敢做这种造反的勾当。况且他对杨倓监视的很密切,杨倓并无造反的机会。 思虑了半天,杨佶到底猜不出造反的是哪位,索性不猜了。 此时对方没有对自己动手,说明对方的叛乱尚未成功,留着自己是要作个人质。但杨佶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平叛之后被救上,连裴虔通都叛变了天子,这场动乱的规模可想而知。 若是没有及时平叛,后果不堪设想。 在杨佶看来,城中大部分的臣子和军队应该还是忠于大隋的,只是叛军看样子控制了江都宫,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旦对方成功,自己没了作用,恐将被直接屠戮,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将自己的情况和宫中的消息带出去。 要让外面的人能够有组织的平叛。 想到这,杨佶有些后悔进宫的贸然。若是先遣人进宫探个究竟,也不至于现在身陷囹圄。 他倒是给黄维扬去信,请他前往东宫,但问题是黄维扬也不清楚宫中发生了什么。 若要平叛,杨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护儿。 来护儿深受宠信,天子对来护儿的礼遇之隆,满朝几乎无人能及。况且其手握重兵,又威望显着,一旦他起兵平叛,必能引得士兵景从。 些许叛逆,必不能敌。 但问题是来护儿正在抵挡李子通的侵袭,不在江都城中。等来护儿率兵赶到,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杨佶不由得摇摇头,来护儿不合适。 想来城中有兵,又能让杨佶完全信任的,便是黄维烈。黄维烈是清河公主驸马,又是卫公之子,除了元德太子这一脉,不可能支持旁人。 再加上黄维扬素来多智,还能联络其外祖父裴矩等人,加上黄维烈手中的兵马,完全有可能平叛。 杨佶心中大喜,就这么办,一定要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告知黄维扬兄弟,让他们领兵平叛。 说是这么容易,但杨佶被裴虔通囚禁,想传递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佶一直假装畏惧,试图迷惑对方,但对方再是不备,也不可能让自己逃出去。 杨佶试图和看守自己的士兵说话,从中搜寻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还遭领头的训斥。 杨佶没有办法,便关上殿门,进入内室,看看有没有旁的办法。 杨佶虽然常在天子身边,也不可能各个宫殿都去过,因此这些偏僻的庭院,他根本不熟悉,找寻了半天,也没发现有用的东西。 搜寻了半天,徒劳无功。 杨佶着实有些灰心丧气,坐在榻上,不住地摇头。 想出去,实在太难了。可留给他的时间并没有多少,裴虔通等人不来处置自己,并不是不处置,只是现在没腾出手来。 不管他们什么目的,天子尚可能留下,而自己必死无疑。 杨佶无意地踢着床榻,忽然发现坐下的床榻竟然是中空的。杨佶一愣,难道这里有什么密道。 于是杨佶左右寻找,终于打开了床榻。 可是杨佶失望了,床榻下根本没什么密道,这就是一个普通床榻,只是内部中空而已。当然,还有一个发现,床榻下面竟然藏着一个人。 双方皆是大惊,对方下意识地要惊喊,被反应迅速的杨佶捂住嘴。 “别叫!我是皇太孙。” 对方是个小内侍。听到杨佶的话,放弃了挣扎。 杨佶这才放开了对方,对其倒也不在意。 只是一个躲藏的小内侍而已,能有什么用,于是便让这小内侍自己离开吧。 可是对方不仅没有逃,忽然跪下道:“殿下,我是杨婵。” 杨婵? 杨佶一愣。 对方眼看杨佶不解,便拨开自己披散的头发,然后用袖子将脸上的灰尘拭去,露出本来娇美的面容。 这美娇娘果不是杨婵。 杨佶心中大喜。 “你如何在这?” 杨婵回道:“殿下,这就是杨婵的院子。之前宫中生乱,一群官兵闯了进来,要带走众人。奴婢担心为乱兵所害,便换了一身内侍的服装,又弄脏了面容,藏在了这榻中。至于这院子里的侍女和内侍,则被乱军带走了。” 杨婵说得简单,但危急关头,能当机立断,并作出反应,救了自己,可想其艰难。 此女真是一个奇女子也。 “你倒是厉害!” 杨婵有些平静地说道:“经历的多了,倒是适应了。” 杨佶这才想到,杨婵是杨素的女儿,杨玄感的妹妹,抄家灭门,也不是第一次了。 二人有些尴尬,这时杨婵问道:“殿下如何在此?” 杨佶闻言,不由地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也不想细说。 二人一时无言。 这时杨佶想到,杨婵反应机敏,倒或许有旁的办法,便试着问道:“此处是你的院子,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够逃出去。” 杨婵一愣,但看着杨佶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下意识地点点头说道:“倒还真有一个办法。” 天下安康 第三十八章 江都宫变(二十一)忘死 当年杨家家变的时候,杨婵才十一岁。毫不客气的说,杨婵是从天堂一下子落到了地狱之中,这使得小小年纪的杨婵,格外的敏感和自卑。 虽然在宫中,杨广待杨婵很好,但杨婵的内心始终缺乏安全感,不住地期望逃离这座硕大的监狱。 所以杨婵比旁人更加注意一些隐秘的地方,比旁人也更加有危机感。 杨佶听得杨婵有逃出去的地方,心中大喜,连忙让杨婵带他离开。 幸好裴虔通虽然让人将整个院子包围,但只是把守住前门和后门,并未将整个屋子围死。 杨婵带着杨佶,从侧面打开一个小窗,偷偷离开房间。也是这房间较大,守在门口,竟然没人注意。 夜色弥漫,一时也看不清影踪。 二人迅速来到一处墙边从,此处草木繁盛,茂密处能够遮蔽人影。二人进到草丛之中,杨婵扒开了一片茂密的杂草,然后一个转身,竟消失不见了。 杨佶跟在后面,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狗洞。 杨佶着实没有想到,杨婵带他逃出去的路竟然是一个狗洞。 杨佶满是犹豫,这时对面的杨婵低声说道:“殿下,快过来。” 若是平常,素来自矜的杨佶死也不会钻什么狗洞的,可今时今日,他也没什么拒绝的资格了。 于是杨佶一狠心,低下头,准备从狗洞里爬出去。 可杨佶万万没想到,他刚钻过去一个头,便被卡住了。 杨佶才十五六,也不算胖,但怎么也有一百三四十斤。而且他身材不高,也就合后世的一米六多。这体重配上这身材,倒像是一个小胖墩。 这不过是一个狗洞,勉强能爬过一只狗,最大也就能爬过七八十斤的杨婵,着实爬不过杨佶。 杨佶卡在洞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惜还是没有爬过去,倒是差点卡住不能动了。 这时杨佶无比痛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减肥。 这个狗洞是个好道,但过不去也没办法。 杨婵在对面干着急,却没法子。 杨佶定了定心神,知道着急没有用,他越是急着逃脱,反而有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两人都逃不走。 现在只能让杨婵先走,他再想办法。 于是杨佶低声对杨婵说道:“婵娘,孤可能一时半会出不去,你替我送一封信给太子内舍人黄维扬,你可知道卫公府?” “奴婢知道!” 杨婵知道杨佶曾经想让他嫁给黄维扬,也跟着清河公主去过卫公府。她记性好,虽只去过一次,但是却记住了卫公府的位置。 杨佶大喜道:“那就好,你告诉黄维扬,裴虔通反了,囚禁了孤,让他调黄维烈所部去平叛。” “嗯!” “记住了吗?” 杨婵点点头,复述道:“裴虔通反了,囚禁了皇太孙,让黄舍人调驸马所部去平叛。” “嗯!” 杨佶拉着杨婵的手说道:“孤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从皇宫离开,但一切全拜托你了。平乱之后,孤必会奏明圣人,彰你之功。” “奴婢记住了!” 杨婵对着墙另一侧的杨佶一拜,然后转身离开。 实际上杨佶却是难为杨婵了,连杨佶都没有办法离开皇宫,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的杨婵呢? 这个时候杨婵也可以当作办不到偷偷藏起来,就是事后杨佶尚存,也不可能责怪杨婵,毕竟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杨婵却没有背叛杨佶的信任。 离开杨佶被囚禁的小院之后,杨婵便找到一处草丛,藏了起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一个女孩子家,若是没头脑的乱闯,下场必定很惨。 在草丛中,杨婵一个人思索着出宫的办法。 思考了半天,她也无计可施。她一个女子,连宫中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有出宫的办法。 思索无计,杨婵只得准备向宫中的友人李刊求助。 李刊是宫中的内侍,跟杨婵年级差不多,往日在宫中对杨婵很照顾。这个时候,杨婵能想到求助的人,只有李刊。 杨婵一个人偷偷来到李刊所在的院子外,躲在一处草丛中,学起了野猫叫来。 今日乱事,李刊这些内侍也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听闻外面的野猫就,他心中一惊,很快便一个人偷偷摸摸出来了。 李刊曾告诉杨婵,若是急着找他,可在他院外学野猫叫,但杨婵从来没这么做过,这还是第一次。 李刊见到杨婵,一身内侍装扮,脸上还脏兮兮的,很是吃惊。 这时杨婵说道:“李大兄,我急着出宫,你可有办法?” 听闻杨婵要出宫,李刊更惊愕了,连忙说道:“杨小娘子,这个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正理,在宫中乱跑,被乱军遇到,怕是要丧命的。” 杨婵很焦急地说道:“我有万分危急的事情,不得不出宫。李大兄,你帮帮我,想想办法。” 说着杨婵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李刊看得心中绞痛,他不舍得。 虽然李刊是个内侍,虽然李刊出身卑贱,虽然他和杨婵有云泥之别,可他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他愿意为杨婵付出一切。 “你真的想出宫?” “嗯!”杨婵点点头道,“非出不可。” 李刊沉默了片刻,不知心中到底挣扎如何,良久才痛下决心道:“那你跟我来!” 杨婵大喜,忙说道:“谢谢李大兄!” “李刊!” 二人正要离开,一声低沉的怒斥传来。 李刊回过头来,不远处站着的正是李刊的师傅,宋勇。 宋勇是宫中的老内侍了,在宫中担任寺人,他无儿无女,把徒弟李刊当作儿子一般。李刊刚出去,他便发现了,然后跟着出来。 “师傅!” “跟我回去!” 李刊挣扎再三,最后说道:“师傅,我必须得去!” 宋勇大怒,就要过来强拉李刊。 李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是眼泪地说道:“师傅,您就让我去吧,我就任性这一次,就这一次。” “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我心甘情愿。” 宋勇恨铁不成钢,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徒弟,最终满是愤恨地说道:“你个狗东西,要害死我了。跟我来。” 天下安康 第三十九章 江都宫变(二十二)舍生 宋勇对李刊感情很深,最终被自己的乖徒弟拖入泥潭之中。他知道李刊一个小内侍,能有什么办法,冒险逃出,必然是送死,所以他只得亲自上阵。 宋勇在宫中多年,且多在宫中行走,对江都宫很是了解。 他很清楚,想从大门正儿八经的离开,绝不可能。不说现在宫中生乱,就是平时,宫门落了锁,也绝不会打开。而且杨婵虽然很得天子看重,说到底她的身份仍是一个宫女,想出宫更是不可能。 而他本人,一个内侍,想从正规途径离开,也不可能。 所以宋勇一开始就没想过从宫门离开。 这年头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像宋勇这种常年在天子身边的内侍,固然卑微如尘土,可是在宫中,他们又各自勾连,顽强的挣扎,将触角一点一点延伸到各处。 宋勇带着李刊和杨婵,一路来到宫中偏僻的一角。 杨婵和李刊看着周围环境,一片吃惊,这地方,怎么可能有通往宫外的路。 宋勇看出二人的不解,于是上前将地上几块石板搬开,露出漆黑的一道沟渠。 “这条暗渠是宫中排水的通道,连着宫外的护宫河。这暗渠有个两尺高(约60厘米),勉强能使得一人通过。” 说完,宋勇便看向杨婵。 李刊听了大吃一惊,有些结巴地说道:“师傅,这么窄的暗渠,如何能够通人?” 宋勇干枯的老脸没有丝毫变化,冷冰冰地说道:“爬着进去,便能通人了。” “可······可······” 李刊满是焦急,他怎么想,也不觉得有人能从这爬出去。这么窄的通道,正常人爬着进去仅仅容身,根本没法前进。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婵问道:“宋公公,从这里一定可以出去吗?中间有没有岔道,我在里面怎么辨别方向。” 宋勇看了杨婵一眼,仍是毫无表情地说道:“当初修这条暗渠的时候,我曾见过,从这里一路往北,便能到护宫河,差不多有个三里地。我之所以带你们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暗渠汇总地,从这里往北,有其它的暗渠汇入,但只要你一直向前,就能到达外面。” 说到这,宋勇又说道:“至于暗渠里面,有没有积水,有没有被什么污物阻塞,我也不知道。” 李刊更震动了,这时宋勇一把拉住李刊的手,对杨婵说道:“至于是否走这里,有杨娘子自己决定。” “师傅!” “闭嘴!” 杨婵看着宋勇和李刊,又看看夜色中的江都宫,遂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说道:“就走这条路。” 说着,杨婵拱手对宋勇二人的道:“宋公公,李大兄,今日多谢你们,若杨婵活下去,必将厚抱。” 说完,杨婵便躬身下了暗渠。 李刊跟着就想去,被宋勇拉住。 “她身材瘦小,尚可爬行,你这个样子,在里面根本动弹不得,别白白送了性命。” “师傅!” “徒儿,人得任命,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再是强求也没用。” 李刊身子一震,僵在那里。 而此时杨婵顺着暗渠,早就不知道宋勇师徒二人的状况。 如想象的那样,暗渠里积了很多水,还有很多污物。幸好暗渠设计的有倾斜度,往护宫河的方向有些向下,里面的污物多被水顺着冲入护宫河之中,尚没有拥堵里面的水道。 杨婵因为身躯瘦小,可以两膝、两手伏地,后背拱起来,四肢并用的向前爬。这样比完全趴着爬要快很多。 不过暗渠实在狭小,她的后背不住地磨着暗渠的上面,衣服都磨破了。而两腿、两手也都浸入污水之中。 杨婵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虽然家道中落,但这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而且暗渠之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凭借感觉往前爬。杨婵从小性格便缺乏安全感,更是怕黑,这样的场面,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一点一点的往前爬,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妖魔鬼怪,要吞噬了她。杨婵强忍着恐惧,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可是面对黑暗与寂静,还是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若不是那一份坚韧,她就要崩溃在里面。 杨婵爬着爬着,手上一阵剧痛,她用另一支手摸去,便是黏黏的东西。她立刻意识到手被暗渠中的利物割破了。 这时候,手最好不要沾水,可杨婵不用双手,根本没法前进。于是她从衣服上撕开一条布,绑上受伤的手,继续向前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她杨婵疲惫万分,胸口也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地呼着气,意识渐渐模糊。 但杨婵知道不能睡,否则就死在这里,太孙殿下还等着她。 于是杨婵继续拼命向前爬。为了使自己清醒,她不断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几乎都流出血来。 终于,杨婵看到了一丝亮光,那是无尽的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一丝亮光。那是光明,那是希望,那是人生中能够坚持下去的源泉。 杨婵奋力向前,用力推开洞口一堆污物,她终于看到护宫河。 外面漫天星斗,外面灯火通明。 杨婵毫不犹豫,奋力地跳入护宫河中,然后顺着护宫河,往东游去。 杨婵知道,外面街道上太混乱,反而水中更安全。虽然她已经疲惫不堪,但仿佛如燃烧一般的生命力,却逼着她一路向前。 这一路,让杨婵感觉把今生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 本来杨婵是游不了多远的,毕竟在暗渠之中,她的力气已经几乎耗光了,更何况游水十多里地。要是她真这么好的体力,都可以参加奥运会了。 幸好她落水的地方不远,漂着一截圆木。杨婵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游到圆木旁,抱住了这截木头。 之后杨婵几乎是顺着河水漂到了城东,后来实在没有气力,她便抱着圆木,浮在水边。 此时的杨婵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精气神,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不久之后,她便看到沿岸有卫公府的家丁,心中大喜,高声呼救,这才为对方所救,然后送到了黄维扬的身边。 天下安康 第四十章 江都宫变(二十三)演戏 杨婵说得似乎很简单,可听得杨婵讲述了她的经历,黄维扬也不由得啧啧称奇,真乃奇女子。 杨婵到底是体力不支,脱难之后,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之后,很快昏了过去。黄维扬让人将她送入府中,好生休养。 而黄维扬则继续率部赶往江都宫。 杨婵的到来,并不会影响到黄维扬的计划。或者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再影响黄维扬的计划。 这时凌敬也追了出来,请求跟着黄维扬一起出击。 黄维扬看着凌敬,也没有拒绝。除了好自行其是外,凌敬作为谋士,可谓是没有缺点。 一众四个雄武府的兵力加上卫公府的家丁,共五千余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江都宫而去。 苏烈率军撤往卫公府,根本不可能瞒住对他们严密监视的宇文智及。所以黄维扬率领各部齐出,两路包围江都宫救援,自然也不可能瞒住宇文智及。 双方已经摆明了车马,谁也别想暗地里行事。 因此卫公府一动,得到消息的宇文智及立刻令元礼、赵行枢等部,去阻击黄维扬。又传信给司马德戡,让他率军阻击另一路。 元礼、赵行枢部,再加上附逆的叛军,约有一万多人,是黄维扬所部的两倍多。 众人虽然从贼,但可不是普通的贼匪可比,这些人俱是精锐,战力惊人。实际上黄维扬就是不放水,他也很难击败对方。 叛军动作迅速,在江都宫的西南角挡住了黄维扬部。 双方很快战到一起。 虽然从当初雁门之变,黄维扬就参与指挥过战争,临敌经验丰富。但亲临战场,奋勇拼杀,这还是第一次。 指挥前军的是苏烈,他是黄维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刃。苏烈集中起各部的骑兵,再加上卫公府能用的骑兵,用以开路。 而对面的主将则是元礼。 元礼麾下,较之苏烈并不弱,装备也不差。苏烈以骑兵开路,他则以骑兵迎击。 可以说整个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骑兵发展的顶峰。这一时代,骑兵从配合步兵作战的部队,成了决定战争胜负的直接因素。而包括重骑兵、马镫、高桥马鞍、马蹄铁等,几乎都是成书于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 双方骑兵很快绞杀到一起。 在狭窄的道路上,骑兵也跑不起来,几乎是在马上肉搏。 卫公军以墙式冲击,骑矛阵开路,而对面的叛军也是用马槊还击。 双方离得极近,也没有什么腾挪的空间,来回互刺,我刺你一矛,对面必然还了两槊。 你来我往,无数人落马,几乎如下饺子一般。 整个战场,到处都是尸体,惨烈不堪。 这时凌敬拉住黄维扬说道:“大郎君,我们本就是假打,没必要跟叛军如此拼消耗。这些精锐,来日都是我军反攻的力量。” 黄维扬会看了凌敬一眼道:“这才刚打,我军就受不了了,如何让叛军相信我军是全力以赴?” 黄维扬却是毫不心软。 双方士兵来回拼杀,很快便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黄维扬看着这场面,脸色丝毫不变。 差不多双方肉搏有两刻钟,黄维扬见搏杀的差不多了,对面也到了极限。于是下令,朱宽率步兵上前,组成矛阵,建防御阵型,把损失极大的骑兵换了下来。 苏烈得令,率部缓缓后退。 而对面的元礼也撑不住了,见对方撤退,立刻撤下去自己的精锐骑兵。 这仗打的,可是要老命了,面对巨大的伤亡,元礼肝都疼。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原本属于天子的禁军,此时因为他们的反叛,已经皆属于叛将个人。虽然元礼拼命抵挡黄维扬,那是因为一旦失败,就会覆灭。可若是因此而伤亡惨重,他也是极其不愿意的,毕竟战后的果实分配,除了看你的功劳,还看你的个人实力。 黄维扬见对面也准备用步兵抵抗,突然命人摇旗,令苏烈再次出击。 此时苏烈一众连方向都没有调过来。 但苏烈不敢慢一步,掉头之后,又迎着对面的叛军冲去。离着对面有十多步,众人纷纷抽出背后的短矛,照着叛军掷去。 这些短矛,杀伤力巨大,在近距离交战中,比弓弩威力更惊人。 于是数百支短矛如雨点一般,落到叛军阵群之中,“扑哧”声声,立刻倒下一大片。而顺着缺口,骑兵立刻冲进去猛攻,将叛军的阵型撕扯地粉碎。 这时后面的凌敬看了,又惊又喜,还有些担忧。 惊喜三军奋勇,又担忧三军奋勇。 眼看众人士气大涨,要压着叛军打,凌敬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上前说道:“大郎君,不能再这么打了,否则我军就要胜了。” 对面的元礼反应也太慢了。 黄维扬脸色不变道:“先生勿忧,尚不至于此。” 此时不过一时占了上风而已,叛军没那么脆弱。况且叛军的主演宇文智及可一直没上场呢,不将戏演得逼真一些,如何能让叛军完全相信。 此时叛军的主将元礼反应就严重多了,他着实没想到对面的中折冲军这么厉害。眼看部队伤亡惨重,他是又急又恼,一个劲地给宇文智及要援兵,并威胁宇文智及“再不赶来他就要退了。” 元礼的求救信弄得宇文智及也心中惊慌,最后没办法,只得调集手头上所有能动用的部队向元礼方向增援。 黄维扬紧盯着战场,这时有部下来报,叛军援兵渐渐接近战场。 黄维扬知道到了该撤退的时候,这个时候撤退,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担心腹背受敌撤退,而不会猜到自己是故意退的。 于是黄维扬下令苏烈减缓攻势,又让李文相沿街道布防,构建一条掩护撤退的防线。 等到叛军四面喊杀声起,黄维扬下令,步兵开始撤退,骑兵在后掩护,双方交替撤到防线之后。 黄维扬部装作力不可支的样子,开始撤了。 而对面的元礼见黄维扬部终于全军撤退,松了一口气,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头一次这么憋屈。不过元礼也不敢追击,手下这点家底,都快消耗光了,于是只得任由对方离开。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江都宫变(二十四)撤退 黄维扬的平叛军队缓缓后撤,这时追来的宇文智及竟然又来了劲,想着趁对方撤退而重创对方。 于是眼看元礼所部,迟滞不前,大为震怒,要元礼追上去,尾随而击。 元礼打了今日这一场,所部伤亡惨重,很清楚对面中折冲军的战力,怎么敢追击,因此任凭宇文智及怎么下令,他就是不从。气得宇文智及大怒,若不是他没元礼兵多,就要当场砍了元礼。 元礼不从,宇文智及乃下令所部自行追击。 宇文智及麾下的叛军,呼啸着向前,仿佛潮水一般,拼了命狂奔,唯恐追不上对方。 眼看离着中折冲军不远,这时落在后面的中折冲军突然停下脚步,向两边散去,露出一片空档。 而宇文智及一众叛军正对面的,便是朱宽麾下,数百手持强弓劲孥的步兵。 眼看双方离着数十步,朱宽大吼一声道:“放!” 接着便是无数的箭矢向着叛军射去,漫天箭矢如雨滴一般,无边无际,对面的叛军立刻便是一阵人仰马翻。 后军手持长矛的隋军压着紧密的队形向着叛军冲去。 黄维扬虽然撤退,但并不是溃败,因此一直在后军留着精锐,就是防止叛军会追击。此为贾诩在宛城连环追击之计的反用。 宇文智及麾下的叛军,有家奴,也有散乱的禁军,这些人或是组织混乱,或是根本不适应大规模的步兵野战,连阵型都没有,面对正规的野战军,很快便被击穿防线,杀得人头滚滚。 宇文智及这才知道对面隋军的厉害,暗恨自己的轻率,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他也只得抱头鼠窜,自己逃命去了。 这时对面的凌敬见状,低声对黄维扬说道:“大郎君,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军都能趁势席卷宇文智及的叛军了。” 冷兵器时代,很多时候战争不看双方的具体实力,而看气势,一旦气势打开了,以一当千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宇文智及所部大败,向后溃散,若是搅得元礼所部也阵型大乱,还真有可能引起叛军的大崩盘,到时候结果就大发了。 黄维扬想放水都放不了。 黄维扬看向不远处的江都宫,轻声说道:“若是现在乘胜追击,未必不能击败叛军,就是救出天子,也不是不可能。” 凌敬听了一惊,差点翻身落马。都这个时候了,他就怕黄维扬头脑一热,不管不顾,救了杨广,那他才是欲哭无泪。 “大郎君,大局为重啊,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黄维扬似乎没听到一样,继续自言自语道:“若是杨佶知道我不去救他,会不会怨我。若里面被关押的是元德太子,我想父亲根本不会管什么大局,无论如何,哪怕天塌下来,也会去救他的。” 虽然黄维扬与杨佶的关系再是有一丝的裂隙,但二人真真是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彼此最是熟悉。比父母、兄弟还熟悉。 黄维扬有些痛苦地说道:“这里面有父亲侍奉如父的天子,里面有我亲如兄弟的皇太孙,里面还是父亲视之如命的大隋的江山社稷和隋军荣耀,我这一退,可就全都没了,全都没了,全都没了啊!” “大郎君!” 凌敬嗓子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劝黄维扬。此时的他紧盯着黄维扬,唯恐黄维扬做出错误的选择。 黄维扬望着远处夜色中的江都宫,忽然笑了。 “这样的为难,我自己担着就可以了。若是父亲在,或许会难受一千倍、一万倍吧。到底是我负了杨佶,可黄家并未负了大隋。” 说着,黄维扬对一旁的凌敬说道:“凌先生,撤退吧!” 说完这句话,黄维扬几乎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对于凌敬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他心中狂喜,立刻纵马奔到苏烈面前,大声说道:“苏将军,叛军势大,已经从我军左右两侧包抄过来,形势危急,大郎君命你指挥部队立刻后退,以防被叛军合围!” “诺!” 此时追击的叛军早就丧了胆,苏烈得以从容撤退,后面的叛军根本不敢追击。 众人一路向西,撤退到卫公府。 这时裴矩早等得急躁不安,眼看众人返回,他匆忙从门房里冲了出来。 “雕郎如何?” 这时黄维扬早就已经平静了自己的内心,无论内心如何波动,但他身上担着上万将士的姓名,容不得他有半分迟疑。 有仆人扶着裴矩下了台阶,黄维扬早翻身下马,上前扶住外公。 “外公,这是作何,外面风大,你在府中等着我便是!” 裴矩拉着黄维扬的手,不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夜里,他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黄维烈已经生死不知,若是黄维扬也出了事,他都不知道如何见黄明远和女儿。 “我很好,我很好!” 黄维扬握紧裴矩的手道:“外公,咱们走吧,咱们撤退!”说着趴到裴矩的耳旁,低声说道:“我把他们都留在了这座深宫里了。” “好!好!” 裴矩握着黄维扬的手,眼里含着晶莹,忍不住笑了起来。黄维扬也跟着笑了起来,放肆地笑着,笑得那么用力,连眼泪都出来了。 卫公府早就收拾妥当,黄维扬知道这是突围,不是游山玩水,除了人和必带的东西,其他都留了下来。 一众士兵护着卫公府和裴矩府的家眷,一路向东。 整个东门早就为黄维扬所控制,所以众人几乎没有丝毫耽搁便出了城。 再回望一眼江都城,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城外早有人在运河上搭起来一条浮桥,所以众人很顺利地撤退到运河的东岸。 没过多久,杜睿也带着另一支部队赶到。 与黄维扬他们的血战不同,他们赶到玄武门之后,玄武门已经被叛军攻占。玄武门高大宏伟,没法强攻。 杜睿带着部队试探着攻击了几次,消磨了一段时间,便迅速撤退了。 两部会和,一路往东南方向的扬子津而去。 原本漆黑的天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虽然色浅,却不可遮挡。 黄维扬抬头东望,这天终于要亮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江都宫变(二十五)失踪 宫外打的尸山血海,宫里的战斗虽然没有宫外那么激烈,但也一直没有结束。固然是禁军造反,打了杨广一个措手不及,但哪个王朝灭亡之时,没有几个逆潮流赴死的忠臣。 司马德戡率军杀入玄武门没多久,左千牛备身郎将独孤开远也率领数百人赶到。 独孤开远是杨广大舅赵国公独孤罗的三子,蜀公独孤纂的三弟,杨广的亲表弟。和杨广的亲外甥宇文皛分任左、右千牛备身郎将,是杨广最信任的几人。 独孤开远所部是殿内兵,也是宫中禁卫的一支,多以千牛备身充任。 这支军队算是天子身边最后的防御屏障了。至于天子的贴身护卫,人数较少,也就是防备个刺客,同时兼着依仗。殿内兵若亡,天子基本上也没有幸存的可能。 独孤开远眼看宫中生乱,第一时间便带着人赶往天子寝宫温室。此时杨广寝宫温室已经关闭,独孤开远连连求见,却并没有应答。 独孤开远等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外面的乱声越来越近,最后他也失了耐心,只得高声呼道:“今我等武器完备,足以破贼,圣人如能亲自临敌,人情自然安定;否则,祸事就在眼前。还请圣人率我等安定人心,平定祸乱。” 但最后始终没人应答,独孤开远无奈,眼看贼渐逼近,只得调头迎敌。 只是独孤开远不知道的是,天子杨广其实早就已经不在寝宫,自是没法听到他的奏请,而独孤开远的一腔忠诚只得付之于这冰凉的夜色,和最后的江都宫。 司马德戡带着主力杀入杨广温室外,正好遇到独孤开远,双方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其实都是关中子弟,虽然阵营不同,但俱是熟悉。因此独孤开远厉声斥责叛军,叛军也在劝降这些殿内兵。 独孤开远的堂弟独孤延寿也高声劝降。 独孤延寿是独孤开远六叔独孤陀之子。独孤陀也是一个奇葩,身为独孤皇后的异母弟,因为贪求财物,受到杨广的惩罚,然后便心怀怨恨,竟然对独孤皇后和越国公杨素的妻子使用巫蛊之术。 巫蛊之事,就是皇帝的亲娘干了,皇帝也不能忍。于是独孤陀被朝廷判处死刑。后经过独孤皇后和其兄独孤整苦苦哀求,独孤陀被免死为民,卒于家中。 杨广登基之后,追念舅氏,听以礼葬,先后追赠正议大夫、银青光禄大夫。 杨广对舅家很照顾,对独孤延寿这个小表弟也很看重,委以重任。但独孤延寿却并不领情,其母杨氏被逼出家为尼,其父也几乎被杨坚逼死,他对杨家充满了仇恨。只是之前力有不逮,便一直蛰伏。这次司马德戡首倡造反,独孤延寿闻讯之后,立刻自带干粮加入到司马德戡的造反组织中。 眼看独孤开远拼命抵抗,独孤延寿便大声劝道:“十三弟,降了吧,何必跟杨广这个昏君卖命,想想杨广登基后是怎么对待咱们独孤家的,想想七叔的死,降了吧。” 其余诸人,也呼朋唤友,各自劝降。 关陇之人,几乎家家连着亲。此时众人被司马德戡大军团团包围,已经没了退路,只要司马德戡一声令下,便是必死无疑。 而此事对面劝降,双方又关系不错,众人为了活命,也只得借坡下驴,倒戈相向。 一众殿内兵纷纷放下兵器,向叛军投降。 这时竟然有机灵的扑上前去,一把制住尚在犹豫的独孤开远。 独孤开远奋力挣扎,但众人早把他当作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皆是不放手。于是以重任押着独孤开远来到司马德戡面前。 这时司马德戡问道:“独孤开远,你也是我关陇一脉,我看在昔日赵国公(独孤信)的份上,再问你一次,你到底降不降。” 独孤开远也不说话。 这时独孤延寿推了他一把,大声说道:“十三弟,你切莫糊涂。杨广小儿不值得你为他殉葬。” 独孤开远一片挣扎,最终说道:“罢了,罢了,我命如此,不敢再抵挡将军。还请将军送我离开江都,往后我便返回关中,闭门遮户,再不问世事。” 独孤开远其实也变相的投降了,只是他实在不看好司马德戡一行人,所以宁可放弃官职,也不愿再跟着司马德戡一行厮混。 独孤开远的表兄李渊在关中,独孤开远准备去投靠他。 独孤开远没有死忠杨广,便说明他不是众人的死敌,司马德戡也不用因为一个独孤开远得罪了整个独孤家族,遂放了独孤开远。 没了独孤开远的抵抗,整个温室再无什么防御。 司马德戡在众人地簇拥下,进入温室。 温室是黄衮为天子设计的一座神奇的宫殿。待在宫此殿之中,不论是是夏天还是冬天,都是四季如春,花草也能盛开不败,实令人称奇。 不过司马德戡对杨广畏惧,之前每次来这里,都是战战兢兢,这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畅快。 此时裴虔通也带兵赶到温室,二人一同入殿。 可进入殿中,众人便发现裴虔通心腹陈镔的尸体横在殿中,而天子出人意料的,并不在殿中。 司马德戡大惊,立刻便让士兵进入温室内外搜寻,但不出所料,无论是天子还是天子身边的其他人,尽皆不在。 司马德戡满是恐惧,他很清楚,一旦天子走脱,他们这些人必死无疑,于是他指着裴虔通大怒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让他跑了,你想让我们这群人家族尽灭吗?” 裴虔通也是一阵懵,他也不清楚情况。 陈镔是裴虔通的心腹,忠心又有能力,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众人皆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局面不在众人的计划之中。 还是裴虔通反应快,立刻说道:“看这场面,应该是天子发现了什么,杀了陈镔逃了。不过我等也不用担心,这整个江都宫被咱们的人围着,鸟兽也出不去,天子偶然出逃,应该逃不远。我与将军一起带入四处搜寻,必能寻得天子。” 司马德戡脸色无比阴沉,但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得同意裴虔通的意见,带着人挨个房间去搜捕天子去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江都宫变(二十六)逞凶 杨广也不是真正的傻子,即使他的脑袋因为连日的酒色已经锈迹斑斑。 刚开始杨广的确相信裴虔通说得外面只是失火的话,毕竟底下人虽然有瞒他的,可还没人敢当面扯这样的谎。 可裴虔通离开之后,杨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最爱的美酒和美人都顾不上了。过了一会,他让人去叫裴虔通,最后也没有找到,杨广开始有些担忧。 于是杨广想派人去查探一些外面的情况,可这时他突然发现,他竟然无人可用。 直到这个时候,杨广才发现自己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仅一无所知,也根本无力去干涉。 此时的杨广只得在殿中干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惊慌失措的内侍连滚带爬地进的殿中,大声喊道:“圣人,外面有叛军攻城,全乱套了。” 正坐立不安的杨广立刻站了起来,就要上前问个究竟。 这时裴虔通的副将陈镔立刻上前,一把揪住那个内侍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滚。” 杨广眼看陈镔要驱赶着对方往外,立刻说道:“且慢!” 而陈镔根本不听,还是不停地驱赶着对方。 杨广快步上前,拦住陈镔,生气地说道:“朕说了且慢。”然后便又问询那个内侍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地说道:“宫里······宫外都是乱兵,外面都传司马将军造反了。” 杨广脑子“轰”一声,跟炸了一般,久久回档,不敢置信。 而陈镔突然抽出腰间佩刀,大声喊道:“混账东西,竟然诬陷忠良,我看你还敢在天子面前胡言乱语?”说着一刀插入那内侍腹中,鲜血喷了杨广一身。 那内侍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眼瞪的滚圆。 “混账,你怎么把他杀了。” 直到这时,杨广才反应过来,陈镔竟然暴起杀人。杨广满是愤怒,盯着陈镔。 陈镔也没了之前畏惧的样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拱了拱手道:“圣人,此贼诬陷忠良,我为国家除此奸佞。” 说着也不在乎杨广的反应,擦了擦刀,返回自己的位置。 杨广看得是瞠目结舌。 杨广难以置信,他怎么敢。于是杨广愤怒地指着陈镔道:“陈镔!”身子发抖,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镔是裴虔通的心腹,出身陇右胡人,和黄明远麾下将领陈乂出自一族。当初杨坚父子打压关陇世族,最先受到打击的便是陈氏这种边缘家族,陈氏也在杨广一轮又一轮的清洗中日渐衰落,所以陈镔真对杨广没什么忠诚。 陈镔能当上裴虔通的副将也只是因为江都缺人,他走了宇文述的路子,这才成功。 当初裴虔通向陈镔亮底时,陈镔二话没说便加入了造反队伍。这次裴虔通去处理外面的事情,也是把看管杨广的重任交给陈镔。 此时陈镔已经不想再和杨广虚与委蛇。陈镔麾下近百人,将整个天子寝宫围的水泄不通,毫不客气的说,天子的生死就掌握在陈镔手中,他有足够的底气来跟杨广摊牌。 “圣人,你最好还是安静一点,否则末将认得圣人,末将手中的刀可不认得圣人。”说着陈镔用明晃晃的刀指着杨广,将杨广吓得连后退两步。 “你!” 这时一直陪着杨广的宠妃朱贵儿一把拉住杨广。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这事,跟天子的这群侍卫脱不得干系,真若怒了他们,谁知道这群人丧心病狂会干什么事。 杨广也不是傻子,心中也有了明悟。只是他着实气愤,他独断专行了这么多年,谁给他吃过这样的气。 可势必人强,杨广只得甩甩袖子,拉着朱贵儿进了内室。 陈镔看着杨广有些灰溜溜地走了,心里别提多畅快。让天子吃瘪,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杨广进了内室,一脚便将桌案替翻,大声喊道:“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朱贵儿怕杨广气出好歹,连忙劝慰道:“今日之事,恐皆是裴虔通与外面逆贼勾连做的,圣人切莫因此伤了身子。” 杨广拍着桌案,不停地骂着“乱臣贼子”,却满是无力。 不过杨广也御极多年,虽然脑子也快坏掉了,但到底不是一个傻子。他很清楚,若是裴虔通他们事成,等待他的后果。 不管幕后主使是谁,对方事成之后,齐桓公、楚成王、赵武灵王、拓跋珪、刘义隆便是自己的下场。 此时受制于人,必须逃出去,等待援兵救援,同时方便指挥平叛。 杨广猜测此事应该是次子杨暕做的,更加愤恨。 眼看陈镔等人已经和裴虔通同流合污,想来身边这些侍卫,早被对方清洗干净。杨广虽自觉能力不差,但还没有自负到以一敌百。 不过杨广也不是没有底牌。 虽然裴虔通负责天子身边的禁卫,但心腹杨近却带领十二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伪装成内侍,贴身不离杨广左右。 杨近跟之前的杨安一样,是杨广深信之人。 此时杨近就在殿中,刚才陈镔无礼,若不是天子没下令,他早将对方杀了。 这时杨广唤杨近进入殿中,护送他和朱贵儿到安全地方。 杨近听令,立刻将殿中的几个侍卫暗暗招了进来,埋伏起来。 之后杨广乃招陈镔入内。陈镔不怎么为意的带着两人进得殿内,却是对天子充满不屑。当天子的光环被打破后,羞辱天子能让他们更快乐。 “圣人召末将何事,若是无事,末将还要值守。” 杨广看着陈镔,忽然一手拍在桌案上。这时在殿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众内侍忽然暴起,而杨近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抽出刀来,一刀砍在陈镔身上,将其砍翻。其余两人,也被诛杀。 殿外听得生乱,很多人冲了进来。 杨近提着陈镔的脑袋大声喊道:“陈镔无礼,已被天子诛杀。尔等尽是隋臣,当随我护卫天子,共求荣华。” 众人虽尽是裴虔通调换后的心腹,但天子的威力毕竟吓人。更何况领头的陈镔已经死了,于是众人纷纷倒戈,投向了天子。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江都宫变(二十七)落手 杨广杀了陈镔之后,便让杨近带着众人护送他和朱贵儿逃往西阁。这百十人他也不怎么相信,一旦裴虔通回来,根本挡不住对方,反倒不如先避其锋芒。 西阁是杨广特意修建的一处宫殿,此地易守难攻,还有独立的宫门。 当初慜太子之乱时,先皇遭遇的危难不比现在轻,可当时黄明远也是带着百十人力挽狂澜,挡住了叛军。 此时杨广身边没有黄明远,只得寄希望于杨近了。 杨广匆匆赶到西阁,正好遇到了在此避难的萧后、萧嫔和赵王杨杲。 惊息外面生乱,萧后立刻派人去见杨广,可惜被人拦住。萧后心中震惊,天子还没有不见过她,于是她猜测天子处生变,立刻派人出宫去调集兵马,又派人去通知皇太孙杨佶主持大局。 可惜萧后不是独孤皇后,她自己没办法力挽狂澜,她所寄希望的所有人此时都自身难保了。 当然萧后也没在自己的寝宫待着,而是带着萧嫔和赵王杨杲逃往西阁。这是她和杨广之前曾提起过的。 见到杨广,萧后立刻上前问询杨广的情况。 杨广却是一片愠怒,指着萧后骂道:“你养的好儿子,你养的好儿子啊!” 萧后听了,脸色一片惨白,喃喃地说道:“不会是阿孩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广气的直打哆嗦。 萧后也觉得除了次子,再无旁人的可能,因此不能言,只得在哪抹眼泪。 杨广也知道此事跟妻子没什么关系,埋怨妻子也没有用。只是他满心的郁气无处发泄,也只得朝着妻子发火了。 而帝后生气,旁人也根本劝不得。 不过叛军根本没给他们留内乱的时间。 司马德戡和裴虔通在发现天子逃离之后,一直带着人在温室周围搜寻天子。这时有原本陈镔逃散的旧部,见到裴虔通禀报“天子已经前往西阁”。 于是司马德戡和裴虔通又急忙率兵赶往西阁。 此时西阁门早已经关闭,杨近带人守在城头,抵挡叛军。 叛军来到门下,因守门的这些人都是裴虔通的部下,于是裴虔通在门下叫门。城上不少人本就是为杨近所胁迫,因此皆是蠢蠢欲动。杨近不得不连杀数人,才镇住这些人。 司马德戡眼看叫门不成,于是命众人攻击。 不过西阁门高大,众人根本攀不上去。 这时有部下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大木,司马德戡命众人扛着撞击宫门。 杨近等人皆是天子侍卫,平日里也就是护持着天子,为了防止有人刺驾,根本不配备强弓劲弩,于是众人连个远程武器都没有。 很快司马德戡的部下便撞开宫门,杀了进来。 城头的杨近看得眼眶尽裂,却无能为力。 西阁门一破,城头上的守军再也不受杨近的约束,一哄而散。杨近能用的只有身边的十几人。 这些人虽然武艺精良,每个都是千里挑一,但在大规模的战场上,面对如山如海的军队,身负绝世武功的张无忌都不行,更何况众人。 十几人侍卫面对数千叛军,不过是沧海里的几粒沙子。 很快众人皆战死,叛军遂席卷西阁。 裴虔通带着人往里杀去,发现天子亦不在西阁,正吃惊时,这时魏氏突然出现,告诉众人天子一行已经前往永巷。 杨广根本不相信杨近等人能守住,因此提前一步逃了。 魏氏自帮着叛军攻破玄武门,便一直待在西阁。 天子将西阁作为做好的依仗,往日往里面调拨物资、军械,这些都瞒不住魏氏。裴虔通控制天子之后,她便赶到西阁,希望能再立些功劳。她已经准备好了做皇后,自是要对天子下死手。 裴虔通带着叛军杀入永巷,正好遇到一个逃避的宫妃,裴虔通拿刀指着此人问道:“天子何在?” 这宫妃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浑身瘫软,一指远处一个小楼。 裴虔通顺手一刀砍了对方,便向那小楼而去。 到了小楼,楼外有两个内侍守着。这些人眼看叛军杀到,立刻持刀迎敌,但很可惜双拳不敌四手,二人很快被叛军杀死。 裴虔通和司马德戡部下将领令狐行达带兵将小楼团团围住。 裴虔通便在外面高声喊道:“圣人,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吧!我等是来护驾的!” 里面也不回应,裴虔通又连喊了两声,皆没有回答。 这时令狐行达不耐烦了,便说道:“裴将军,何必跟他们废话,咱们一把火烧了这里便是。” 令狐行达在骁果军中以勇武闻名,性格也极其粗野。 这时裴虔通说道:“如何处置天子,当有许公和司马将军决断,我等不可擅自逼杀天子。” 裴虔通不傻,他若杀了天子,来日宇文智及等人跟他算账怎么办。他可不想当第二个成济(曹魏末期,成济杀天子曹髦,后被司马昭当作替罪羊灭族)。 令狐行达见裴虔通不动粗,天子也不出来,便自己提着刀冲进楼去。 杨广正和萧后几人躲在内室屏风后,怯怯发抖。 这时眼看令狐行达提着刀冲了进来,杨广再也忍不住了,便大声问道:“你们要弑君?” 令狐行达听到天子的声音,高兴地说道:“我等不敢,今日只是想奉天子西还长安罢了。” 这个时候杨广也没法再躲了,便带着萧后几人从屏风后出来。 令狐行达持刀在一旁,杨广走出小楼,看到裴虔通,无奈地叹了一声道:“虔通,你跟着朕有二十多年了吧,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也要谋反呢?” 裴虔通也有些尴尬,毕竟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再见到杨广,着实显得难堪。 当然裴虔通不能说怨恨天子不给他升官,于是只得说道:“臣不敢反,但将士们思归,我等今日不过是想奉圣人回关中罢了。” 杨广见众人没有立刻对他动手,暂时松了一口气,为了麻痹叛军,他便说道:“其实不用你们催促,朕也早就打算回去,只是长江上游的运米船至今未到,这才耽搁了日子,今日既然你们等不及了,那朕便和你们回去吧!” 叛军遂将杨广送往西阁看押。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江都宫变(二十八)殉节 从黄维扬率军撤离江都城之后,整个江都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在司马德戡等人的带动下,此时几乎整个尚在江都的禁军皆已经叛变,仅有的零星几点抵抗的军队,皆不成气候,面对大队的叛军,或死或逃。 而战况最激烈的也是唯一一处战斗焦灼的地方便是西门。 若说杨广的亲信尽皆背叛,那背叛名单里一定没有权行。 当初杨广将权行留在身边当内侍,看重的便是权行的忠诚,这种选择大义却甘愿殉节的忠诚。 不过杨广也是顺手为之,虽然为权行所感,但也仅仅如此,因此留下权行之后,很快便抛之脑后。 但权行却是备感杨广恩义,誓死报之。 其实权行本就是一个秉性忠诚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黄明远的活命之恩卧底权武多年,之后更是因为内疚而自尽。 权武事后,权行自觉还了黄明远的恩情,也不愿再去打扰亲妹妹,遂断了与黄明远的练习,一心为杨广效命。 这些年来,权行虽然没什么大的任用,但对杨广的忠诚不改。 原本权行以为,他这辈子就会如此度过,默默无闻,又矢志不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大隋帝国急转直下,天子铁了心南下江都,终于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虽然权行也不理解天子为什么非得来江都,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对天子的忠诚。 危难时刻,尽节便是。 所以将给妹妹的信和东西交给黄维烈之后,他再无牵挂,只剩下死节的念头。 黄维烈离开西门之后,叛军的追兵便同时感到西门,领兵的将领是元武达和陈智略二人。 黄维烈可是一枚极其有用的棋子,在重重埋伏下走了黄维烈,二人甚至不知该如何向宇文智及交待。 二人追到西门,遇上了阻军。 虽然权行几乎不和同僚交往,但元武达倒是识得权行。在元武达眼中,权行就是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按道理来说权行镇守西门,权利也不小的,但因为当年权武之事,宇文智及可不敢拉拢他,生怕他直接将此事捅出去。 两方在城门下对峙,各不相让。 元武达喊道:“权将军,天子有令,命我们接管西门,还请你交了兵权,莫让我等为难。” 叛乱进行到这种程度,众人对天子的畏惧早不知道到哪了,因此矫诏之言,张口就来,都不用打草稿。 权行看着元武达,高声问道:“天子何在?” “天子自在宫中!” 元武达话音未落,权行张弓搭箭,照着元武达射去。元武达听到霹雳弦惊,急忙闪躲,这箭一下子射到了元武达兜鍪的红缨上。 “狗贼,如何敢来蒙骗我。 天子对尔等不薄,倚为心腹,从不曾缺了尔等封赏。尔等世受圣恩,比天高海深,如何胆敢如此忘恩负义,阴谋作乱。” “我!” 元武达被噎个半死,说不出话来。 眼看权行动手,性子火爆的元武达也怒了。 “权行,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呸!” 权行啐了元武达一口,厉声斥骂道:“狗贼,我等宁死不会附逆,你等叛逆,不得好死。” 权行高声大骂,骂的元武达无言以对。 这时还是陈智略急智,眼看元武达吃瘪的样子,不由得暗骂对方草包。众人本来打着天子的名义,你倒好,三言两语被人家说成叛逆的,优势尽失。 他知道不能现在跟权行纠缠嘴上功夫,否则必乱了士气,为其所趁。于是陈智略便喊道:“权行,休逞口舌之快,你这叛逆。” 接着陈智略不待对方回话,便驱兵杀了过去。 陈智略和元武达所部有数千人,相对权行所部占有优势。不过权行也依靠城墙、拒马,占足了地形优势。 双方在西门展开了激战,各不分胜负。 元武达、陈智略部已经激战一场,体力有些不足,因此刚开始权行所部还占据上风。 众人守在城头,扛着滚木礌石,专捡城下叛军密集的地方砸。于是尽是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打得叛军抱头鼠窜。 但权行毕竟不占人数优势。 一开始,因为黄维扬对江都宫的攻击吸引了叛军大部的主力,所以西门的叛军并没有那么多。但是当黄维扬撤出江都城之后,宇文智及终于可以收拢兵力,各个击破抵抗的军队。 尤其是听闻元武达在西门激战,立刻命令元礼率部赶来支援。 权行所拒守的城墙,也不是什么天险。毕竟叛军可以从南北两侧直通到西门城墙之上。 不久之后,果然有叛军从西门两侧的城墙杀来,对权行所部守军进行三面围攻。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虽然伤亡惨重,但权行一步不退,咬牙死撑。其实结局权行早就知道,但他却不愿放弃对天子的忠诚。 到了黎明时分,宇文智及听闻西门还没有拿下,于是亲自带兵赶来西门支援。 宇文智及这个人,军事能力不怎么样,操纵人心还是有一手的。 眼看权行抵抗坚决,立刻派军中的关中士兵在城下劝降。 什么“天子要返回关中,命众人倒戈”,什么“权行造反,奉天子命来平叛”,更有甚者,“三大爷”、“二表兄”的喊了起来。 这群士兵多是关中人,相互拉起亲戚实在太容易了。 面对宇文智及大萝卜加大棒的打击诱惑,尤其是天子要返回关中的说法,众人都是心向往之,于是纷纷向宇文智及投降。 大势终于不可逆转。 先是零星的投降,皆是便是大片大片、成对成对的投降,直到最后,城头之上,只剩下权行带着十多个亲兵死战。 叛军将权行等人团团包围。 而奋战半夜的权行等人,此时已经个个带伤,根本无法再战。 权行眼看这场面,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不由高声叹道:“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破贼,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敌,此乃天不助我助贼也。臣无能,不能再侍奉天子。” 于是权行引刀自刎。 其余十多个亲兵,见状乃高声喊道:“为权将军死,死得其所。”于是纷纷自尽,以报权行。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江都宫变(二十九)难全 天色渐明,在城外待了快半夜的宇文成都也终于入了城。 宇文成都是个英雄,也是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他出身贫贱,原本不过是个军中苍头,得到宇文述的看重,成为宇文述的义子。不过宇文述的义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实就是挂着儿子名义的家臣。 当然这个起点对于出身贫贱的宇文成都来说并不算低。 其实关陇集团之人,出身都不高,家族也没什多少臂助,于是上层的关陇家族,多培养家臣、私兵等人,以为家族的外援。比较有名的如独孤楷和独孤盛之父独孤屯原姓李,跟从齐神武帝高欢与北周战于沙苑,齐师战败,被柱国独孤信所擒,配为士伍,在独孤信家,渐得亲近,因赐姓独孤氏。还有梁默是梁士彦手下的苍头,就是奴仆;李圆通更是杨坚的家生奴。 就是黄明远这里,黄青、黄白、黄彰、黄植这些家奴私兵地位也不低。 宇文成都堪称是“孟贲在世,恶来重生”,当世无双,一身勇武,就连黄明远尚不能及。而宇文成都也凭借这身本事,脱颖而出,成为宇文述最信重的家将。 直到宇文成都后来为杨广看重,从宇文述这里要去。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按道理来说,宇文成都从宇文述身边来到杨广身边,算得上是平台的上升,宇文成都也从一个家将开始正式成为一个将领,但这对于宇文成都来说,恰恰是最大的悲剧。 宇文成都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护卫,哪怕他是个护卫头子,也脱不得护卫的使命。宇文成都这辈子,再是有本事,可除了当初跟着杨广北伐,这么多年,他再未上过战场。 天知道宇文成都有多羡慕黄明远,能够驰骋疆场,痛饮胡血。 可惜杨广虽然一直重用宇文成都,但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杨广对待宇文成都,甚至都不如司马德戡信任。 宇文成都出自宇文家,而宇文述又是大隋第一武将,这使得杨广怎么不得防着二人内外勾结。 直到宇文述死后,宇文成都才被天子委任为典掌宫中禁卫的职责。 但大隋已经日薄西山,一个典掌宫中禁卫的官,再是重任,可还是一个护卫头子。 再之后江都骁果禁军逃散,军心紊乱,在很多人的推波助澜下,第一块板子打到了身为宫中禁军统帅的宇文成都身上,于是杨广下令,免去宇文成都所有职务,令其归家戴罪。 若是一切只到这里,这样的结局对于内心备受煎熬的宇文成都来说或许是一个解脱。被免官之后,宇文成都带着家人搬到了城外的庄园之中。 在庄子里待了一段时间,让他格外的轻松。 一日妻子给他梳头,竟然发现宇文成都头上有一根白头发。宇文成都心中感叹,却是发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而他再也不年轻了。 什么在宫中的高官要职,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再不去沙场之上,就要老了。 于是宇文成都决定向天子请命,北上去剿匪,哪怕是为一小卒亦是如愿。大丈夫马革裹尸总好过苍髯皓首,为一辈子看家护院之徒。 宇文成都已经想好了,就去卫公麾下。若是有朝一日能前往安北都护或者是安东都护效命,也不枉此生了。 当然这一切最终没能如宇文成都的愿。 自来到庄园之后,再也不用大半夜去巡岗,因此宇文成都每日休息的便很早。不过或许是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每到子时之后,都会自然醒来。每次想起身穿衣巡岗,摸一摸剑不在手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在宫中了。 五月初六的夜,比以往更长。 这两日宇文成都一直比较兴奋,因为他在端午节之前便将请命北上的奏疏送往内史省了。因此他一直盼着圣人下旨,而他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今个等了一天,宇文成都睡得比较晚。他还不知道现在奏疏早就压在内史省虞世基那里,根本到不了天子处。 到了有二更天,这时有家仆叫醒了宇文成都,言报“江都城方向,隐隐有叫喊声。” 宇文成都作为一个将军,这方面的警觉远超常人,于是立刻派人去探个究竟。 很快下人回报,江都城南门关闭,城中厮杀时震天,应该是发生了兵乱。 宇文成都大惊,便集结家兵,准备救援。 这时宇文成都的妻子冯氏劝道:“官人,城中生乱,连反贼是谁都不清楚,贸然勤王,恐有后患。” 在冯氏看来,宇文成都已经无官无职,身边就几个家兵,勤什么王。 “天子厚恩于我,我岂能在外观望。至于反贼是谁,我且入得城中,自能分清正邪。” 冯氏见宇文成都不听劝,再说道:“官人,这些日子禁军的乱象你也看到了,军心已乱,一旦被有些人挑唆,必生大患。” 宇文成都却是斩钉截铁道:“义之所往,义不容辞。” “官人!” 看到丈夫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冯氏实在按奈不住。 “官人,你不管旁人,难道不管起儿和举儿。” 宇文成都脸色一凛,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若是我真的的回不来了,你就带着起儿和举儿前往河北,去投奔卫公。 卫公仁义,往日与我有些交情,必会善待你们母子。 还有,以后告诉起儿和举儿,咱家不姓宇文,我姓陈,是河北怀来人,大名叫陈十五。” 冯氏听了,已经泣不成声。 待宇文成都说完,冯氏一把抱住宇文成都,不让他离开。 宇文成都脸色灰暗,不敢再看冯氏。 “我这辈子对不住你,待有来世,必结草衔环来报。” “我不要什么来世,我要这一世。” 冯氏抱着宇文成都,嚎啕大哭。 这时宇文成都的两个儿子宇文起和宇文举也出来,见到母亲哭泣的样子,大吃一惊。 宇文成都挣脱妻子的束缚,将妻子交给两个儿子。 “你们都是大孩子了,往后要照顾好母亲!” 说完宇文成都不敢再看妻子一眼,径自走出房门,带着十五名私兵,赶往江都城,只留下紧盯着他身影的妻子。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江都宫变(三十一)心凉 裴虔通和令狐行达押着杨广往外朝而去,此时大局已定,二人倒是没什么戒备。 也是二人太过自信,认为他们完全控制了江都宫,连杨广都在手中,自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众人一路行的不快,主要是杨广一直磨磨蹭蹭的,走的得慢。 杨广也清楚众人的目的,沿途想尽办法,希望阻拦他们的行程。可惜裴虔通看出来杨广的用意,亲自给杨广牵着马,使得杨广想来个坠马都没法子。 这般结果,杨广也有些任命了。 到了一处拐弯之地,离着外朝已经没多远。 就在这时,一支铁箭从空中飞来,凌厉异常,直奔在前面引路的令狐行达而去。 令狐行达根本没有反应,这箭已经射中令狐行达脖子一侧。此箭力惊人,箭矢几乎射穿了身体,只余下尾梢。 令狐行达被铁箭带的,直接落马,等到众人上前查看,早就一命呼呜。 接着便是数支铁箭飞来,又有熟人应弦落马。 众人突遇袭击,大吃一惊,各自躲藏。尤其是给杨广牵马的裴虔通,更是惊慌失措,早往墙角逃去。 这时有人才发现,在斜前方的宫门,一人正持弓站在墙头内侧,紧盯着他们。眼看令狐行达身死,此人将弓背在身上,提起手边的凤翅镋,从楼梯快步下来,消失在楼梯一侧。 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是骑在一匹马上,手持鎏金镗,向着众人杀来。 来者正是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从西门离开之后,便想着进宫去救天子。可惜皇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尤其是现在叛军已经控制了各处城门。 不过宇文成都之前是宫中禁军的统帅,对江都宫极其了解,最后他转道一处走粪车的小门,才潜入宫中。 也是因为这场叛乱,宫中混乱,原本各司其职的内侍、宫女早就各自逃命去了,这才使得宇文成都有潜伏入宫的可能。 只是皇宫这么大,他也不知道天子在哪。 尤其是天子寝宫等方向,叛军甚多,他也不敢贸然前去。 最后宇文成都伏击了一个叛军,才打听到天子在西阁。等他去了西阁,又见裴虔通等人要带着天子去外朝,他这才提前潜伏在众人的毕竟路上,准备劫人。 宇文成都很胆大,以一人之力去劫被囚禁的天子,旁人怕是想都不敢想。而以一人之力去面对千军万马,就算他是宇文成都,得手的可能也不超过一成。只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趁着现在宫中混乱,局势未定出手。 若是宫中局势稳定,宇文智及掌握全盘,他怕是再无得手的机会。 于是,才有了这次刺杀。 刺杀一开始,宇文成都便狙杀了令狐行达。其实令狐行达的地位不如裴虔通,只是裴虔通负责给天子牵马,就在天子身边,他害怕会误伤天子。 此时众人或是逃散,或是抵抗。 宇文成都马快,他骑在马上,又连发数箭,射死五人,前面已经没有成型的阵列。 而到了人前,宇文成都提着凤翅镋,便杀入人群。 宇文成都的凤翅镋长约一丈,光是镋锋便有一尺,有四十斤重。此凤翅镋被宇文成都使得虎虎生风,凡挨着之人,无有不亡者。 宇文成都也是左突右杀,连杀十多人,几乎是无一合之敌。 此时乱军早就因为主将一死一逃变得混乱起来,竟然被宇文成都一人杀得溃不成军,追着痛打。 宇文成都杀入人群之中,杀散叛军,并很快找到惊慌失措,缩在一隅的杨广。 “圣人莫慌,末将来也。” 宇文成都跳下马来,扶起在一旁躲藏的杨广。 这时杨广也定了定神,只要是已知的危险,都是可以克服的危险,最怕的是未知的。 于是杨广问道:“成都如何来此?” 宇文成都便答道:“司马德戡兵变,臣在城外听闻城中生乱,这才赶到宫中。还请圣人跟随末将离开这个险地。” 宇文成都便要扶杨广上马,但杨广并没有动。 其实正如之前讲的曹操杀了救火的人,反而赏赐了待在家里不动的人。虽然宇文成都看起来一副舍生忘死的样子,可杨广并不能完全确信宇文成都的忠诚。 杨广本来就不信任宇文成都,更不会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地劫持而信任他。 而且在杨广看来,宇文成都的做法,是将他陷入危局之中。 原本听闻兵乱,杨广的确很吃惊,尤其是令狐行达抓到他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杨广勉强有了一些底气。 他毕竟是当了十多年的天子,冷静下来之后对自己的处境还是比较了解的。 当前天下还有无数忠臣良将,而宇文化及这个逆贼,虽然是宇文述的儿子,但在朝廷之中,并没有什么依仗。他若是想安定局面,还得依靠自己。 只要自己不死,便有足够的时间跟宇文化及周旋。再不济河北还有黄明远,他相信黄明远会来救驾。 尤其是裴虔通要带着他前往外朝的时候,杨广的把握就更大了。他现在已经在考虑怎么秘密联络众人,反杀宇文化及了。 所以说杨广在心中已经做好了应对策略,而宇文成都的突然出现,其实是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且宇文成都就只有一人,想带着他逃出江都城几乎是痴心妄想,他如何可能跟着宇文成都逃走。 眼看杨广不动,宇文成都一愣。 “圣人还有何事?” 这时杨广甩开宇文成都的手说道:“成都,你且走吧,朕是天子,不会弃天下而逃。” “圣人!” 宇文成都有些着急地跪在了地上。 “圣人,宇文智及这个人臣很了解,此人心思诡异,手段毒辣,天子若陷入此人之手,必不能幸存。” 杨广有些恼怒,即使宇文成都说得是真的,但毕竟很伤人。 “成都,朕知道你的忠心,但朕也有自己的考虑,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快快走吧!” 宇文成都跪在地上,再三请求,杨广终是不许。 这时宇文成都抬头看向杨广,二人目光相对,却很快转过。而此时的宇文成都心凉到冰点,天子并不信我。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江都宫变(三十)百态 宇文成都离开庄子之后,便直奔最近的南门。 此时南门早就发生了激战,陈智略反水,黄维烈差点折在这里。陈智略率主力追击黄维烈之后,便留了少部分人守御南门,并紧闭城门。 宇文成都在城下叫门,城头不仅不应,反而射箭以回。 宇文成都虽勇,但也不可能凭借个人能力攀越高不可摧的城墙,于是他只得选择夺路而走。 宇文成都又绕道离江都宫最近的西门,正好遇到突围而出的黄维烈所部。 从黄维烈这里,宇文成都始知道今日之乱的全貌。听到叛乱是由宇文化及兄弟带头发动的,宇文成都有些沉默。 这些年他虽然是天子身边的重臣,但因为宇文述更为显赫,他身上宇文家家臣的标签从未被揭下过。原本宇文述死后,经过十年、二十年的时光,等一代人老去,宇文家没落,或许可以,但显然这个无情的社会并没有给他这么多的时间。 黄维烈也知晓宇文成都的勇武,于是便出言相劝,希望宇文成都跟他一起突围,但为宇文成都拒绝。 “天子尚在,我如何能弃天子而自逃!” 黄维烈知道宇文成都这个人性格刚直甚至执拗到不近人情,明白他不是自己能劝动的,于是躬身长揖及地。 “将军若是非要入城,维烈不阻止。不过维烈还请将军顾惜此身,待维烈调集援军,反攻江都。” “多谢!” 宇文成都骑在马上,一个拱手,也不多言,便往江都城而去。只留下一个身影,让黄维烈叹息不止。 “普天之下,大隋忠臣何其多也,奈何天子不能用人。” 宇文成都从西门入城,正好遇到权行与元武达、陈智略的激战。他挺镗跃马,杀入乱军之中,所到之处,无人能及。 不过奈何叛军太多,他虽然神勇过人,也没法扭转战局。 权行所部渐渐落败,宇文成都知事不可成,便主动撤离。 仗打到这个地步,宇文成都再是充满了侥幸,也知道大势已去。现在局势至此,唯一能反败为胜的,便是护送天子突围出城,只要天子能安,调集各路忠于天子之军,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于是宇文成都打马折向江都宫,开始了自己孤注一掷的征途。 ······ 此时天色已亮,各方势力在江都城折腾了一整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经反复,整个江都的乱象终于渐渐安定下来。除了零零散散四处趁火打劫的溃兵和无赖子,已经看不到大规模的交战。 这个时候,也到了安定人心,抢班夺权的政治斗争时刻。 今夜的兵变,是由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二人领导的,而叛乱名义上的主使宇文化及正在府上吓得瑟瑟发抖,唯恐兵变失败,丧了性命。因此直到宇文智及派遣孟秉前来接宇文化及入朝,宇文化及还不敢置信,再三询问孟秉成败,唯恐这是拉着他去砍头的。 等到孟秉跟他保证大势已定,宇文化及这才颤悠悠地让身边的家臣下去,原来他让人备着鸩酒,就怕兵败问罪,准备提前寻个痛快。 孟秉率骑兵簇拥着宇文化及往宫中去,见到街道上遍布的尸体以及还未进行冲刷的鲜血,宇文化及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 天可怜见,我就是一个纨绔,就喜欢寻欢作乐,为什么让我经历这些。 此时城中百官,已经知道兵变是由宇文化及领导的,于是不少人趁机前来拜见,企图讨好宇文化及,化危机为机遇。 这些人中,不少人还是朝中高官,往日宇文化及都得罪不起。 宇文化及见到这些昔日的大人物,思想一时还没有转变过来,对一些人甚至抢先在马上拜见,并将头靠在马鞍上,连说“罪过”。 这可吓坏了众人,不少人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倒弄得场面颇为尴尬。 直到后来宇文化及看到四面乌压压的无数人向他拜见,他这时候才敢相信,智及和司马德戡真的成功了,他真的不一样了。 宇文化及一路前进到宫门口,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俱在宫门口迎接。 见到弟弟,宇文化及就要翻身下马,被身旁人按住,而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立刻上前,口言拜见“许公”。 其余士兵和纷纷高呼。 宇文化及又惊又喜,看着众人山呼“许公”的场面,他一时竟然有些陶醉了。 众人簇拥着宇文化及进了皇宫,准备升朝。 这时宇文化及低声询问弟弟道:“杨广何在?” 宇文智及说道:“尚在后宫,为裴虔通和令狐行达看管。” 宇文化及一愣,连忙说道:“怎么还留着杨广,不是说要杀了杨广,另立新君吗?” 宇文智及回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这文武百官,多还是畏惧杨广的,咱们还得靠杨广来压服众人。” 宇文化及显然对杨广畏惧的很,听到弟弟的话便说道:“这杨广狡黠,非是常人,你要小心。要是让他跟外面的人勾连起来,那就麻烦了。” 宇文智及忙说道:“兄长放心,我皆有安排。” ······ 这时后宫的裴虔通听闻宇文化及到了,便要带着杨广前往前朝。于是裴虔通便对杨广说道:“百官悉在朝堂,圣人须亲出慰劳。” 杨广当然不愿意去,他这一出去,就是替宇文化及等人的造反背书,将其合法化了。 于是杨广言“无马”,不方便前行。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裴虔通。于是裴虔通便送上自己随从的坐骑,逼杨广上马。 杨广又推拒道:“马鞍笼头破旧,有损天子尊严。” 裴虔通见杨广满是挑剔,也是心怒,不过这个时候,为了利用杨广,只得安奈着性子给杨广换了新的马鞍笼头。 这时杨广又推拒战马性烈,要换一匹性格温顺的马。 裴虔通终于怒了,持刀对着杨广道:“圣人欺我无知?就这一匹马,若是圣人不想出去,那就永远不要出去了。” 杨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只得屈服。 于是杨广乖乖地上了马,而裴虔通亲自牵着马缰提着刀,引着杨广往外朝而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江都宫变(三十二)归宿 天子不信任他。 此时的宇文成都突然感到一丝的可笑。连天子都不信任他,那他拼死拼活地杀入宫中,企图救走天子,又算什么。 自己原来是一厢情愿。 一时之间,宇文成都有些天晕地转,不能自己。 战场之上的万般刀枪剑雨,终都抵不过天子的不信任对他的打击更大。望着这悠悠天地,宇文成都一时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战场之上,形势变化,不过转瞬之间。而在经过宇文成都的彷徨与无助之后,他已经失去了突围最好的时机。 此时叛军都在外朝等着天子的到来,而宇文化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化,终于确信他们政变成功,他要权倾天下,完成他爹一辈子没有完成的梦想。 宇文化及虽然怯懦无能,但也不是完全的蠢货。 在进宫的路上,宇文化及听闻宇文智及派人请杨广前来前朝,便有些吃惊地问道:“何必让杨广前来,之前三弟不是言要诛杀了杨广吗?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杨广当天子这么多年,他这一来,还有咱们的事吗?” 宇文智及便言道:“大兄,我也不想。可我等实力不足,尚无法压制满朝文武,还需要用杨广来畏服众人。我看不如留着杨广,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杨广再是厉害,不是也落到咱们兄弟手中。” 宇文化及却不以为然道:“三地谬矣。若留着杨广,到底是他做主还是咱们做主?三弟,我且问你,你有把握能完全将杨广置于股掌之中,而不是让他翻盘。” 宇文化及受杨广威压数十年,现在翻身了,从不惮以最坏的想法考虑杨广。 宇文智及听得,一时语塞。 大兄问的,他若是有本事搞定杨广,也不用这十多年来,一直做奴隶了。 宇文智及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动摇。 “可若是杀了杨广,满朝文武,也未必归附咱们啊。” 兄弟二人正有些犹豫间,这时有人匆匆来报,护送天子的裴虔通一行遭到伏击,伤亡惨重,请求支援。 宇文智及大吃一惊,时至今日,杨广便是他们最大的底牌,若是杨广落到旁人之手,他们现在的大好局面怕是转眼便要陷入危局。 于是宇文智及也顾不得与外官虚与委蛇,叫上司马德戡等人便往宫中而去。 在去得路上听闻是宇文成都在劫天子,宇文智及恨得牙痒痒。养不熟的恶狼,竟然敢噬主。 虽然宇文化及色厉内荏,宇文智及也不是什么好鸟,但二人对于宇文成都,反而满满是优越。 在他兄弟二人看来,无论何时,宇文成都都是宇文家的家奴,这辈子都无法改变,所以对于宇文成都跟他们作对,甚至要置他们于死地,宇文智及便恨之入骨了。 众人来到战场,众人便看到要突围的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一人一马,一镋一弓,周围除了杨广,皆是支离破碎的尸体,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再外围是裴虔通率领的部队,可一个个满是畏惧,根本没人上前。 宇文智及麾下,很多人皆是老卒,见此场面,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宇文智及见到宇文成都,乃大呼道:“十五犬,背叛之贼,你不过是我宇文家养的一条狗,竟然敢反叛,你有何面目去见我父” “十五犬”这个当年在宇文家的排号,可是很久没人叫他了。 面对宇文智及,宇文成都竟然有一丝的羞辱感。 这就是自己曾经的主子吗?自己曾经为他们拼死效命,不避箭矢,光流过的血就有数升之多。可在他们眼中,真的不过是一条野狗吗? 宇文成都又回望了一眼天子,杨广被宇文成都冷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接着杨广便是一阵愤怒,瞪向宇文成都。 对,就是一条野狗,还是一条丧家之犬。 自己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文成都忍不住仰天长啸。这声音震彻八方,尽是凄厉的味道。 在场所有人看着宇文成都,皆是心中有股寒意。 宇文成都调转马头,握紧了手中的凤翅镋,望着对面的宇文智及。 家,何在。 国,何在。 家国俱失,人又岂能不亡。 宇文成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杨广,冷冷地问道:“圣人,末将最后问圣人一遍,可愿随末将一起杀出城去。” 杨广也不说话,看着宇文成都,竟然像看一个傻子一样。 杨广知道宇文成都是个忠臣,但此时此刻,他如何可能跟着宇文成都去赴死啊。杨广心中有些可惜,但也只是可惜了。 宇文成都知道天子的意思了,他也不多言,一提手中的凤翅镋,然后一挟马腹,猛地冲向了对面的宇文智及,还有他身后的千军万马。 “杀!” 自己是个无家无国之人,连老天爷都抛弃自己了。这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死亡了。 宇文成都为主人和天子奋斗了一辈子,这一战,他只为自己。 宇文智及见到宇文成都飞驰而来,大吃一惊,脸都绿了,急忙高喊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宇文智及再看不起宇文成都,也不敢小觑宇文成都的勇武。 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这时宇文智及身后的军队得令后,纷纷向前,更有无数的弓箭手冲到阵前,向正疾驰的着宇文成都射去。 宇文成都终究没冲到人前,他和他骑下的马儿俱被淹没在箭雨之中。虽然宇文成都身披重甲,但也无法抵挡如密雨一般的箭矢。 宇文成都身中七十多箭,几乎被扎成一个刺猬。 而在这最后时刻,陪着他的,只有那从不离身的凤翅镋和那匹战马。而他效忠的主人和天子,再也无法紧固住他。 宇文成都拼命地想向前挣扎,最终被一支铁箭射中了额头。 宇文成都依稀记着儿时仗剑天涯,为国沙场的梦想。若是有来生,再也不愿给人做看家的护卫,只期盼能死在大漠黄沙之中,何其幸哉!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马革裹尸,又有何憾!” 大业十二年五月七日,一代勇将宇文成都,战死于江都宫。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江都宫变(三十三)忠臣 宇文成都身中无数箭,血流满地而死。死了半晌,还无一人敢靠近。 直到有人上前确认宇文成都身死,宇文智及才松了一口气。脱难后的宇文智及却是恨宇文成都反叛,直接令人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头之上示众。 这时候,宇文智及来到杨广身边,躬身说道:“宇文成都意图挟持天子,被臣等所杀,让天子受惊了。” 杨广忙言“无事”。 往日被他视作猪狗一般人物的宇文兄弟,今日的气度、状态都让他难以置信。而又受惊于之前宇文成都之死,所以杨广那素来的孤傲与睥睨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就好!” 眼看杨广没有生事,宇文智及给了他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看得杨广不由得火从心生。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 可杨广也知道形势逼人,事不由己,只得压制怒火,以图后事,心中却是打定主意,一旦平叛之后,必将宇文智及碎尸万段。 宇文智及亲自护送杨广前往外朝,这次没在生事,也没出现劫驾的事情。。 到了外朝,杨广还没说话,不少人便山呼“万岁”,跪地朝拜,弄得宇文化及兄弟和司马德戡等人皆是有些瞠目。 宇文智及又惊又怒,这是想干什么。于是他上前走到杨广的身前,似乎是要代替杨广接受众人的欢呼。 此举很是失礼。 宇文智及又言道:“昨日城中生变,有逆贼黄维扬、黄维烈、宇文成都等人,居心叵测,意图挟持天子生乱,已被我等平定。今天子身体有恙,乃令许公宇文化及代执朝政,总揽三军······” 宇文智及的话还没有说完,底下便有一人,愤怒高喊道:“贼臣宇文智及,尔等敢为欺天之谋,吾当以颈血溅之!” 众人乃皆望之,高声骂贼的正是江阳县令张惠绍。前者张惠绍连夜给裴蕴报信,今日又不顾生死,直面斥贼,真忠义之士也。 此时张惠绍边骂贼,便用手中的笏板掷向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一躲,那笏板却是擦着他的脑袋过去,撞到柱子上,摔得粉碎。 宇文智及见此大怒,立刻命人上前将张惠绍拿下。 张惠绍一个文官,很快力屈被擒,被一众武士拖着下了堂斩杀。 张惠绍骂不绝口,至死神色不变。 有张惠绍的插曲,大大刺激了宇文智及。张惠绍今日的举动,大大影响了他对朝臣的震慑与拉拢。 时至此刻,再想假模假样地装腔作势,已经不管用了,非得以杀人立威。 于是宇文智及也不再摆着一副伪善面孔,而是恶狠狠地说道:“张惠绍参与谋反,今日已诛杀,再有附逆者,一概诛杀勿论。” 一片杀气腾腾。 众人皆是胆寒。江都小朝廷的脊梁骨早被杨广和虞世基给抽光了,剩下的只有一群明哲保身、蝇营狗苟之徒,再无人敢仗义执言,为国捐躯。 宇文智及用自己的狠厉震慑住众人,也将脸皮彻底撕破开来,之前准备用天子来粉饰太平自然没那个必要了。 宇文智及说完,也不让杨广再说话,直接命人将杨广带下去。 马文举带人上前,就要去拉杨广。这是在百官之前,也不给杨广脸了。 众人上前,杨广身边的内侍张诚上前挡在前面。 张诚是杨广身边的老人,跟着杨广已经三十多年,现在担任长秋监令,是整个内侍的头目。 杨广在大业三年将改内侍省为长秋监,主管称长秋监令。 张诚只是一个内侍,他改变不了什么,平日里只能好好地服侍天子。但君辱臣死,他一腔热血,自要洒给服侍了一辈子的天子。 “张诚,你要干什么!” 宇文智及看到有人拦路,更是愤怒。 张诚指着宇文智及道:“该我问你干什么才是?汝本隶人,就连汝父都要求天子杀了你,以免祸害家门。是天子留你一命,给你现在的一切。你是没了心肝吗?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宇文智及平生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因走私获罪,被贬为奴隶;另一件事便是不得父爱。 宇文述临死前求了杨广两件事,给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封官,杀了宇文智及。可见宇文述对这个小儿子的憎恨。 张诚将此事血淋淋的撕开,彻底激怒了宇文智及。 “杀了他!” 马文举立刻砍下张诚。乱刀齐下,一众人将拦在他们面前的张诚活活砍死。张诚倒在地上,鲜血四溅,迸了杨广一身。 马文举上前扯住杨广的袖子,恶狠狠地问道:“天子不欲回宫?” 杨广吓得胆战心惊,只得喃喃地说道:“此非朕意也!” 马文举却是不待杨广再说什么,和身后人一拥而上,拉着杨广便往后宫而去了。 傻子皇帝司马衷尚知“此嵇侍中血,勿去。”杨广宁如司马衷乎? 送走杨广,宇文化及便对宇文智及言道:“先有宇文成都,再有张惠绍,张诚,往后还不知道更有何人。不知这样的天子,三弟可否有心驾驭?” 宇文智及也不说话了。 本以为杨广已经众叛亲离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忠诚于他。前仆后继,浑不怕死。 若不是他们以“诛杀天子身边的奸佞,请天子回关中”的名义起兵,估计光是禁军那一块便压制不住。 以现在的形势,他们把杨广当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搞不好成了尔朱荣、宇文护,被杨广反杀了。 宇文化及又说道:“我兄弟二人,恐无天子之智。” 宇文智及乃说道:“若杀杨广,不是不行,只是黄明远怎么办?他可是拥兵十多万,割据一方。” 宇文化及便言道:“我不过是当了一会的大丞相,便觉贵气逼人,若是让我放手,我是不愿的。更何况黄明远割据河北多时,他又如何会没有称雄之心。况且我们和他中间隔着一个李密,有何好担心的。” 宇文智及点点头,也说道:“挟持杨广为天子,确实不如扶持一个听话的。”心中却是有了决断。 “那杨家剩下的人呢?” “既然杨广要杀,何不一劳永逸,让他们都去陪杨广去吧。”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江都宫变(三十四)怒斥 宇文智及命令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马文举率人将杨广带回寝宫,杨广便觉得众人对待他的态度有些变化,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杨广发现形势有变,也无法反抗。 杨广被带回寝殿,马文举也带着人持刀进入。马文举是左折冲军中的雄武郎将,也是宇文化及兄弟的表弟。 几人都不愿沾手此事,因此将杀杨广的事交给马文举。 杨广眼见几人杀气腾腾,心中更惊,连忙问道:“皇太孙等人何在?” 马文举其实也不知道杨佶等人在哪,不过不能弱了气势,便随口问道:“早被乱兵所杀。” 杨广身形一震,难以言语。而萧后也搂着萧嫔等人,低声垂泪。 这时马文举抽出刀来,指着杨广说道:“先太子已亡,今皇太孙也薨,天子如何不早随太子、太孙,也好一家人早日团聚。” 却是已经图穷匕见。 杨广没想到宇文化及兄弟竟然要杀他。早知今日,悔不跟随宇文成都突围,虽然凶险,还有一线生机。 杨广喃喃说不出话来,马文举的刀越来越寒厉,眼看马文举一步步迫近,杨广忍不住说道:“朕何罪至此?” 马文举见杨广还心存侥幸之心,便说道:“圣人违弃宗庙,四处巡游不息,对外频频作战,对内极尽奢侈荒淫。致使兵丁强壮都死于刀兵之下,妇女弱者尽亡于沟壑之中,四民丧业,盗贼蜂起;又一味任用奸佞,混乱超纲,文过饰非,拒不纳谏,怎么说没罪!” 马文举的话,说得杨广是哑口无言。若是平日,这些话自无法伤杨广分毫,可今日今时,这个局面,只能让他羞愧难当,几欲赧死。 “唉!” 杨广看着众人,又说道:“朕确实有负百姓,有负社稷,虽百死而不能赎其罪。可是朕自问,对于尔等终年厚禄重爵,使尔等荣禄兼极,从未亏负,尔等今日为何还行如此篡逆之事?今日之事,孰为首邪?” 马文举便言道:“圣人只图自乐,并不体恤臣下,故有今日之变。况且圣人所作所为,整个天下的人都怨恨,哪止一个人!” 这时一旁的朱贵儿便站出来,用手指着众人说道:“圣恩浩荡,尔等安得昧心?不必论终年厚禄,只前圣人日虑汝等侍卫多系关中人,久客思家,人情无偶,难以久处,圣人传旨将江都境内寡妇处子,搜到宫下,听汝等自行匹配。圣恩如此,可谓天高海深,尔等尚谓不体恤,妄思篡逆耶!” 朱贵儿性格刚烈,当初杨广生病,头痛病昏迷不醒,众人束手无策,朱贵儿竟然割腕肉为杨广作药引治病。今日遇贼,虽然为贼所制,却显得比杨广更加激烈。 朱贵儿出言,马文举被说得哑口无言。 正如朱贵儿所言,其实杨广对于身边的禁军,待遇并不差。尤其是现在天下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杨广还想着给他们娶媳妇,待遇也算可以。只是杨广失去了心力,自然要被军队抛弃。 这时杨广也有些激动地说道:“朕不负汝等,何汝等负朕?” 马文举无话可说,这时一旁的杨士览便说道:“就算如圣人所言,臣等实负圣人;但今天下已叛,两京贼据,普天之下,已无圣人的容身之地。今江都危急,非久留之地,可圣人归已无门,臣等生亦无路。今日臣节已亏,实难解悔。然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惟愿得陛下之首,以谢天下,求一条容身之路。” 杨广没说话,这时朱贵儿听了却大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圣人虽然不德,却乃天子至尊,一朝君父,冠履之名,早分凛凛,汝等不过是侍卫小臣,本应忠勤为君,何敢逼胁乘舆,妄图富贵,以受万世乱臣贼子之骂名!” 朱贵儿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众人。 这时原本表现的很平静的杨士览也恼了,便大骂道:“汝不过掖廷贱婢,往日魅惑君主,以色娱人,早就该死,今日不思己罪,何敢巧言相毁?” 朱贵儿面对杨士览的刀锋,却是毫不畏惧。 其实到了今天,她早就不在意生死了。难道真的要屈身侍奉这群逆贼,她朱贵儿虽然出身卑微,虽只是一女子,却也做不到。 所以此时的朱贵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于是朱贵儿面对威胁,仍破口大骂道:“尔等背君逆贼,今日逞凶,不过是恃兵权在手耶!吾乃大隋贵妃,又有何惧。隋家恩泽在天下,已三十六年,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今卫公在河北,越王在东都,皆有十多万兵马,等王师兵至,汝等背君逆贼,将碎死万段,悔之晚矣!” 朱贵儿堂上骂贼,众人几乎是色变。实际上朱贵儿所言,正是所有人恐惧的。 这时一直在旁的马文举终于忍耐不住,被骂羞恼了,气急败坏,便大声喊道:“滢乱贱婢,平日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今日还敢妖言惑众,若不杀汝,何以谢天下!” 于是马文举持刀便砍向了朱贵儿。 朱贵儿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何及得上马文举一个壮汉。于是马文举一刀砍在朱贵儿的身上,鲜血飞溅,朱贵儿也扑倒在地。 朱贵儿嘴中浸血,却是骂不绝口。马文举又连砍两刀,彻底砍死了朱贵儿。可怜朱贵儿玉骨香魂,都化作一腔热血。 昔日朱贵儿得宠之时,杨广曾言“情深契爱,星月为证,誓愿来生结为夫妇,以了情缘。如若背盟,甘不为人,沉埋泉壤。”而朱贵儿也曾发誓“若不与天子同荐衾枕,誓愿曾守幽魂,不睹天日。” 今日生死危难时刻,朱贵儿用自己的命践行了自己的誓言,也算不负杨广昔日的宠爱。 此时马文举满脸、满身都是血,他抽出朱贵儿身上的刀,提着走向杨广。 杨广惊见恶变,又见马文举向他扑来,心中大惊,退了两步,忍不住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殿中内侍、宫女见状,皆大哭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江都宫变(三十五)烈女 马文举要对杨广动手,这时宇文化及又派封德彝宣布杨广的罪状,宣布对杨广的处置。 封德彝此来,无非是宇文化及要个名正言顺。不过既然已经造反了,还要个虚名,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杨广对封德彝是很熟悉的,虽然官职不高,但是虞世基的心腹。而且封德彝出身渤海封氏,北齐太保封隆之之孙,跟关陇牵连不大,因此一直颇受杨广信赖。 因此杨广看到封德彝,忍不住叹道:“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封德彝脸羞的通红,几乎不敢再留在现场。 不过封德彝毕竟脸厚心黑,常人难以匹敌。他是杨素的幕僚,结为姻亲。杨素死后,他投奔了虞世基,得掌大权。历史上江都宫变时,他又投靠了宇文化及,得以幸免;眼看宇文化及要亡,他又投奔李唐;刚开始李渊以其谄媚不忠,对他严词斥责,罢官遣返;封德彝又献策讨得李渊欢心,一步一步成为宰相。再之后他又在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左右逢源,引得二人都以其为心腹,最后在李世民一朝达到顶峰,追封“三公”,堪称佞臣的典范。光看这左右逢源的本事,什么李林甫、严嵩都差远了。 所以什么士人脸面,封德彝是不在乎的。 封德彝只不过羞愧了一瞬间,强大的内心便已经早将仅有的良知压过,因此他仍旧大模大样地说道:“许公有令,如此昏君,宜早早行事,以谢天下。马将军,动手吧。” 马文举挺着剑一步一步向杨广走来,这时萧后扑到杨广身前,张开双手,用身子护住杨广。 “众位将军,众位将军。主上实是不德,诸位可否看在旧日爵禄面上,叫他让位于许公,将他降为三公,以毕余生。禅让之事,古之有之,尧禅舜,舜禅禹,都是美谈。当初魏代汉,司马代曹,也没有对前朝天子斩尽杀绝啊。诸位将军请转告许公,我等愿为汉献,魏元,以后安分守己,绝不会有异想。” 说着说着,萧后已经哭了起来。 封德彝却丝毫不为动,而是言道:“皇后娘娘,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吗?汉献、魏元已经是过去式了,自司马德文(晋恭帝)之后,又有哪个天子在亡国后幸免于难呢?” 萧后挣扎着说道:“不是还有陈叔宝?” “皇后娘娘!”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萧嫔突然站起来喊道。 萧嫔是萧皇后的侄女。虽然杨广后来有些荒淫,其实和萧后的感情,真的真挚。他也不愿让旁人再生子,因此三十多岁只有萧后生的两个儿子。可惜后来杨昭去世,杨广只剩下杨暕一个儿子,继承人不稳,而萧氏年近四十,也不能产子,最后只得从萧家再选一人,侍奉天子,这才生下了赵王杨杲。 而萧嫔本人,其实并不怎么得杨广宠爱,生下杨杲也只是被封为嫔。她平日里只是侍奉萧后身边,和萧后一起抚养儿子。 不过她终究是天子的女人。 萧后似乎明白萧嫔想说什么,立刻说道:“你给我闭嘴。” 萧后嗓音有些沙哑,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发怒。 萧嫔虽被斥责,却脸色不变,她走到萧后身边说道:“娘娘何苦如此,料想这些贼臣,没有忠君爱主的人在里头,怎肯容圣人安然让位,同娘娘及时行乐了。娘娘再是苦求,不过是让这群逆贼羞辱罢了,圣人文治武功赫赫,如何是陈叔宝可比的。” 萧后睁着眼睛,瞪着萧嫔,说不出话来。 而萧嫔又走向杨广。 “圣人常以英雄自许,最是看不起陈叔宝这等亡国降主,可今日何堪恋恋此躯,求这班贼臣,落得羞辱。人谁无死,妾今日之死于圣人面前,可谓死得其所矣,妾先去了!” 说着萧嫔便突然夺过一人腰中的佩刀,横在脖子上。 马文举忙把手去扯萧嫔,萧嫔睁了双眼,大声喝道:“贼臣休得近我!” 萧嫔说完把佩刀向项上一刎,把身子往上一耸,然后萧嫔项内鲜血如红雨的望人喷来,而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个姣怯身躯,直矗矗的躺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萧后看了,更是吓得花容俱失,不能说话,瘫软在地上。 而杨广先见朱贵儿被杀,又见萧嫔自尽,心中如刀割一般,千疮百孔,悲痛万分。 “素心(萧嫔名,杜撰),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啊。” 这时萧嫔之子杨杲,见到母亲身死,虽然恐惧,却是扑到母亲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赵王杨杲,此时才十岁,是杨广的三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平日里最是孝顺,杨广不吃饭,他便不吃饭;萧后生病用针灸时,杨杲便先请试炷,萧后不许,杨杲便含泪哀求,因此众人皆以为贤。 所以母亲身死当场,什么样的恐惧都无法阻止他的哀伤。 其实包括马文举等人也是被萧嫔镇住了。 不过很快马文举便感到羞辱,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吓得软了手脚。因此马文举为了维持自己嚣张的样子,克服内心的恐惧,便想寻人发泄。 而此时正痛苦的赵王杨杲正好成了他选择的羔羊。 “哭什么,吵死了!” 马文举提着佩刀,便狠狠地砍向正伏在萧嫔尸体上的赵王杨杲。 “季子(杨杲小字)!”杨广见状就要去拉杨杲。而马文举刀早到,一刀砍在杨杲后脖颈处,其力甚大,差点将杨杲头颅砍掉,鲜血溅了杨广一身。 杨杲突遭重击,抽搐了几下,便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众人皆是睁大的眼睛、嘴巴,很多人甚至因为恐惧而不敢出声。 甚至封德彝竟然悄悄退出来屋子,不知所踪。虽然封德彝不在意名声,可在众人面前,活活逼死天子,即使这个人是杨广,名字也会烂透了。再说黄明远可还没死,他可不想遭受对方的疯狂报复。 当然马文举不会这么想,他作为走狗,根本看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 今日马文举既杀了朱贵儿,又杀了赵王杨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诛杀了杨广,一了百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江都宫变(三十六)弑君 杨广此时是心胆俱碎,望着爱子的尸体,不能自己。 杨广为帝十几载,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如何会落得这般结局。 眼看马文举的刀对准了自己,杨广知道难以幸免,于是便说道:“罢了罢了,朕到头来,还不如一女子看得明白。人有一死,天子又何能例外。昔日朕曾梦到二竖子歌曰‘去亦死,往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今日方知其义。” 杨广环视众人,又露出了昔日的威严。 “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尔等取鸩酒来!” 杨广其实早就对未来有预测,也想到有一日会死于非命,因此经常用罂装毒酒带在身边,对宠幸的各位美女说道:“如果贼人到了,你们要先喝,然后朕喝。” 杨广要鸩酒,马文举并不阻止。对于他来说只是杀杨广,至于怎么杀则是无所谓。 殿中仅存的几个内侍慌慌张张的去找鸩酒,可是宫中混乱一日,之前那些美女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鸩酒又如何能找到。 几个内侍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马文举等得都不耐烦了。于是马文举便说道:“鸩酒不如锋刃之速,如此时刻,何处找鸩酒,我看圣人是想拖延时间吧。” 杨广看向马文举,不屑地说道:“朕要死,还没有用如此伎俩求活的。” 不过杨广也知道鸩酒不可得,于是解下身上一条白色的练巾,交给马文举。 杨广整整自己的仪容,又说道:“昔日前秦苻坚死于新平,便是死于缢杀。后秦姚苌,不过是一羌族胡酋,西陲蛮夷,尚知晓以礼对待旧主苻坚,不动刀兵。尔等身为朕的旧臣,不会不如一群蛮夷吧。” 马文举接过练巾,便说道:“圣人有意,臣等何敢不从。” 于是马文举便让他给白练打了一个结,然后套在杨广的脖颈处。 “让朕言最后一件事。” 杨广一挥手,对着众人说道:“朕今日虽死,但还是大隋天子,万民之主。朕死之后,天子诸子孙无能为继者,故天子之位传卫公黄明远承袭,诸臣当不得违逆。至于朕的功过留于后人评说!” “圣人!” 马文举听了大笑道:“圣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以为自己说得算吗?还是你还指望卫公来救你?” 马文举尚不清楚杨广的话的威力,还以为杨广为了活命,说起了胡话。只有屋外的封德彝听到此言,心中大震。 听说卫公已经平定河北匪乱,带兵十余万,若是再有圣人这道圣旨,取天下易如反掌。宇文兄弟,恐不能及。 而裴虔通、元礼、司马德戡也各自心头大震,只是不言语。众人算来算去,突然发现他们好似忽略了什么。 天子一死,谁能约束的了卫公,若是天下为卫公所得,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众人不禁摇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而杨广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以宇文化及兄弟手段的毒辣,江都杨氏恐难以幸存。到时候天下只剩下一个越王杨侗,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如何能拯救这风雨飘摇的大隋江山。 若是强要越王登基,不过又是一个傀儡天子,最后还会被人所杀。 若说杨广非得把江山交给外姓中的一人,那也只有黄明远了。只有交给黄明远,杨侗才能有活路,而他死后才能有人祭奠。 他杨广才不是亡国之君。 今日他的这番话,在场这么多人,只要传扬出去,便会产生巨大威力。 而他,能为大隋,为黄明远,为他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但愿黄明远不会让他失望。 杨广说完,已经没什么心愿,只见他微闭着眼睛,轻声地念着“洋溢清江畔,琼花落未稀。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 好像回到当初的时光啊。 随着马文举用力拉紧了白练,杨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直到没了声音。 大业十二年五月七日,一代雄材伟略又可悲可叹的天子杨广,被麾下骁果禁军缢杀于江都宫,时年四十八岁。 ······ 随着杨广的驾崩,一个时代落幕了。 从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像杨广一般褒贬达到极端,争议达到极端。有人把他称为“最伟大的改革家”,“功在千秋”,“共禹论功不较多”,也有人把他称为“最昏庸的暴君”,“罄竹难书”,“百死而不能赎其罪”·····可谓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杨广到底是昏是明,直到今天,仍没有定论。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深深地改变了一个时代,并影响深远,直到后世。 或许真的像那句话说得那般,“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杨广死后,众人也皆是意兴阑珊,各自散去。总不能砍了杨广的脑袋去献首,因此也没人再过问杨广的尸体了。 哀恸万分的萧后和侍女最后不得不撤下漆床板,做成了几副小棺材,把杨广和赵王杨杲、朱贵儿、萧嫔四人的尸体一起停柩在西院流珠堂。 可怜杨广生前显赫,死后连一棺材亦难得。 杨广的灵堂之上,既没有灵棚、祭礼,也没有祭品、百官,寥寥草草,还不如当初蔡王杨智积葬礼上的样子。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杨广死前,朱贵儿和萧嫔已经为天子而死。杨广死后,其驾崩的消息传出,也有一些后宫之人为其殉葬。 杨广这个人,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确定,但对待宫人,还算不错。 不过后宫之中,唯有萧后,虽然哀伤,但却始终未曾言死。 时人不解其意,皆言萧后贪生怕死。萧后却对左右言,非得见宇文二贼受戮,才敢去见先帝。 诚以为历史上的萧后到最后也没有殉节,恐怕是为了抚养杨政道,为杨广留一丝血脉。至于什么得六位天子恩宠,则不过一笑话。昔杨广陨命江都,萧后已经五十二岁,复归中原,已经六十四岁,安得有香艳之事。 不过此时,也没人为萧后说话。 五十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也算老年。可人到老年,却亲人俱失,颠沛流离,三十年的老年岁月,怕是也痛苦不堪吧,何如同义成公主一般,随最后的大隋而去。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诛杀宗室 宇文化及既杀了天子杨广,便与众人商议立新帝之时。宇文化及兄弟还没真疯狂到家,自立为帝,知道这个时候还得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幌子行事。 至于立谁为天子,则有些争议。 其实杨隋宗室并没有多少人,杨坚父亲杨忠最初是作为奴隶跟随叛魏降梁而自立的北海王元颢进入洛阳,显赫之后也就几个远房亲族。至于真正的杨氏宗亲,只有杨坚四个兄弟和五个儿子。 当然皇帝不能在杨坚几个兄弟子孙中选,否则血缘太远,难以服众,那就只剩下杨坚五个儿子和其后人。 其中杨勇已经绝嗣,杨俊、杨谅早死,因此宇文化及便有心立杨坚的四子杨秀。而去宇文家和杨秀还有亲戚关系,宇文智及的老婆长孙氏是杨秀妻子的堂妹,杨秀还算是的表妹夫。 平日里杨广出巡,喜欢将所有人都带上,连陈后主的老婆都带上。因此杨秀虽然一直被囚禁,反而跟着杨广四处跑。 此时的杨秀自来到江都之后,便和七个儿子一直被囚禁在军营之中。 宇文智及听得宇文化及的话,便言道:“兄长以为杨秀其才如何?” 宇文化及一时没有说话。 宇文智及自答道:“杨秀胆气豪壮,多武艺,更是年少便镇守剑南多年,可谓是能力卓绝。杨广如何要将杨秀日夜带在身边,便是对杨秀不放心。 今兄长要拥立杨秀为天子,难道不怕杨秀成为第二个大业皇帝。 到时候我兄弟能否制住此人,还是落得尔朱荣、宇文护的下场。” 尔朱荣、宇文护都是废天子、立天子的枭雄,最后却被自己拥立的天子所杀,尸骨无存。 宇文化及一惊,倒是有些以为然了。 宇文化及又问道:“那杨暕如何,他是杨广的亲子。” 宇文智及摇摇头道:“杨暕乃是杨广之子,今我杀杨广,其未尝不嫉恨我兄弟,况且他当初也党羽众多,不可不防。” “那燕王杨倓呢?” “此人有宇文邕之风啊。”得,杨倓也不可能了,若杨倓是宇文邕,他宇文化及算什么,难道是宇文护吗? 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立谁。 宇文化及有些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走了杨佶,你们又杀了杨杲,好好的几个可用之人,全都不成了。尤其是赵王杨杲,今年才十岁,又是大业皇帝亲子,立为天子,最是合适。” 上位者的气质不是天生的,但当你在那个位置时,你却能不学自会。 宇文化及一发怒,众人也不敢多言。尤其是裴虔通和马文举,更是低下头,不敢多言。 宇文化及发了一通火,可没什么用,仍旧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宇文化及只得按耐住性子,向宇文智及问道:“三弟以为咱们该立谁?” 宇文智及这时乃言道:“兄长以为前秦王杨浩如何?” 杨浩也是个可怜的娃,本来作为秦王之子,地位崇高。可惜老娘毒死了老爹,他也受到牵连,亲爹死了连灵都不能哭。 好容易叔叔杨广即位,他才承袭爵位,可惜又多受猜忌,当了一个没什么实权的河阳都尉,还因为与宇文述来往甚密,有关部门弹劾杨浩以诸侯身份与内臣来往,被废黜王位,免除官职。 这宗室当的,皇家的好处从未享受过,出事了却跑不了。 不过杨浩和宇文家交往密切,关系极好。尤其是宇文兄弟被废为奴隶的几年,杨浩更是潜心结交,因此这个时候,宇文智及便想到了杨浩。 “杨浩?” 宇文化及还真没想到他。 不过细想下来,宇文化及还真觉得对方合适。杨浩这个人,为人谦和,性格懦弱,不正是最合适的傀儡天子。 “三弟所言极是,就杨浩了。” 这时宇文智及又说道:“兄长明鉴。既然咱们要立杨浩为天子,那杨家的其他人就不必留了。” 宇文化及一愣,忙看向宇文智及。 “三弟的意思?” “像杨秀这些杨隋宗室,身份特殊,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必成大患。既然留着也是祸害,不若皆杀之。” “皆杀之?” 宇文智及点点头。 宇文化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走到这一步,他也无路可退。 “好,就听三弟的。” 于是宇文化及命令元礼和赵行枢分别率兵去诛杀诸杨。 包括杨秀和七个儿子,杨暕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其余诸人,全部都在清除名单之中。 大隋宗室本就不多,可能都比不上一个大户人家的男丁多,而杨广又都带到了江都,正好尽成了宇文化及屠刀下的亡命之人,几乎灭族。 众人也各无疑义,只有裴虔通站出来言道:“许公,燕王杨倓恐不可杀。” 裴虔通乃说道:“燕王杨倓乃元德太子之子,与黄明远关系非比寻常,留着杨倓,以后也能作为跟黄明远谈判的筹谋。” 其实自马文举缢死了杨广,裴虔通便有些懵。兵变和弑君完全是两回事,挟持天子归关中,算是个正义之事,可杀了杨广,无论如何名声也坏了。 不过既杀了杨广,也容不得后悔。 今日宇文化及要屠诸杨,裴虔通便出言相劝,就是想通过保住杨倓性命和讨好黄明远。一旦黄明远得势,也能讨个好。 宇文化及兄弟当然不清楚裴虔通的心思,不过裴虔通的话倒是让他们觉得有些道理。 宇文智及乃说道:“黄明远陈兵河北,如昔日北魏。我等返回关中,如入关之刘寄奴。到了荥阳、虎牢等地,到时黄明远必引兵相阻,不若以杨倓为依仗,换黄明远让路。” 宇文化及遂同意。 于是燕王杨倓暂时留存性命。 至于杨隋其余宗室,则没有这样的运气,很快被禁军所屠杀殆尽。 尤其是杨暕,宇文化及令人捕杀他时,杨暕当时还睡着没有起来。 此时乱兵已经闯了进来了,杨暕吃惊地问对方的身份,来人没有回答,杨暕还认为是杨广下令逮捕他,因而对传诏的使者言“且慢,孤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可惜根本没有用。 最后乱兵把杨暕拉到街上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也一起遇害,其一脉遂断绝。 临终关头,父子相疑,而杨暕到死也不知道杀他的到底是谁,真是令人唏嘘。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雷霆雨露 宇文化及兄弟在对杨隋宗室进行屠戮的同时,也没有放过朝中出身南方的文武百官。 这次兵变直接原因是关中籍的士兵思乡导致的,但实际上背后深层的原因便是南北官员的对立。 实际上整个中国历史上,从三国鼎立、两晋南北朝、王安石变法、明末党争甚至直到民国的一些事情,其深层的原因都是南北对立。中国人重地域、重乡党,各地利益不同,斗争便因此而起。 而这一次江都事变,其本质便是企图将大隋权利重心南移至江南的江南世家和希望大隋权利重心重返关中的关中世家的斗争。 本来杨广偏向江南世家,使得江南世家占据上风。而关中世家眼看斗不过对方,直接掀了桌子。而导致的后果,不仅仅是杨广的殒命了。 还有最后的算总账。 宇文兄弟掌权之后,便以天子之命,下令处死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秘书监袁充等人。 当然三人死得也不亏。 三人本就风评不好。虞世基和裴蕴是宰辅,杨广做的错事他俩参与了一多半。尤其是虞世基,几乎是奸佞的代名词。 而袁充原本是太史令,假托星象,取媚于上,什么废杨勇,征高句丽等事,皆是天子的发言人,在朝野心中,名声不比虞世基强到哪里去。 于是宇文兄弟诛杀此三人,也算赢得称赞。 裴蕴算是被虞世基给坑了,若是当时虞世基听从裴蕴的建议,即使不能反正,但至少不会死得这么无助。 禁军兵乱,他们不出逃又不调兵,待在外朝无所依,被乱军抓到的时候,虞世基和裴蕴几乎像小鸡仔一般,被乱军从内史省拖出来的。 二人皆面如死灰一般。 等到二人被拖到人前,宇文化及乃高声质问二人的恶行。 虞世基沉默不语,似是有心求饶。而裴蕴却是毫不屈服,高声斥骂道:“无耻小人,你本以此下材,夙蒙顾盼,出入外内,奉望阶墀。昔陪籓国,统领禁卫,及从升皇祚,陪列九卿。而你本性凶狠,恣其贪秽,或交结恶党,或侵掠货财,事重刑篇,状盈狱简。在上不遗簪履,恩加草芥,应至死辜,每蒙恕免。三经除解,寻复本职,再徙边裔,仍即追还。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可你枭獍为心,禽兽不若,纵毒兴祸,倾覆行宫。你有何面目责问我等忠良之臣?” 裴蕴虽说是佞臣,但也是个能臣,当初天下地方官考核第一,所以一出口便将宇文化及老底揭的干干净净,更骂的宇文化及冷汗直流、七窍生烟。 宇文化及也是被气恼恨了,竟然大叫一声,抽出身旁一人的佩刀便向裴蕴砍来。 裴蕴被人押着,闪避不得,竟然被宇文化及活活砍死。 裴蕴至死骂不绝口,而裴蕴的鲜血崩的宇文化及满脸、满身都是,使宇文化及显得无比狰狞。 裴蕴彻底激怒了宇文化及,使得本想求饶的虞世基连开口都没有机会,便被宇文化及下令推出去砍了。 这时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突然从人群之中跑出,抱持着虞世基痛号悲泣,请求让自己替兄受死。 宇文化及杀虞世基是为了立威的,而虞世南虽是虞世基的弟弟,但名声还不错,又只是个单纯文人,他如何会杀他,因此不允。 虞世基也知自己难以幸免,于是叹道:“我身为天子心腹,不能谏天子不轨之行,终酿此祸,岂不该死,只是再也见不到余姚的丹山赤水了。” 于是无言受戮。 虞世基可谓是杨广覆亡最重要的功臣之一,临死之际,却只认为自己的过错是没有劝谏天子,也是可笑。 不过不管裴蕴和虞世基有多少过错,面对宇文化及,生死关头,总算没失了气节,也算是杨广没白宠信二人一回。 虞世基死后,其二子符玺郎虞熙、宣义郎虞晦并皆被杀。当时虞熙等人尚未被叛军拿获,虞世基的堂弟虞汲便劝虞世基之子符玺郎虞熙“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希望虞熙兄弟南逃。可虞熙却对虞汲道:“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于是兄弟二人不曾逃避,甘心受戮。 虞氏一门,临危之际,兄弟争死,父子相随,也算虞世基并不光彩的一生中,难以抹灭的佳话吧。 宇文化及杀了虞世基、裴蕴三人,并没有放下对众人的屠刀,接下来他又把清洗扩大到外戚,包括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右千牛备身郎将宇文皛、梁公萧钜等人及其儿子,不分老幼,尽皆被杀。 甚至包括一些比较有名望大臣,比如许弘仁的堂叔许善心,也因为不愿向宇文化及拜谒称贺而被诛杀。 整个江都,血流成河,杨广时代旧臣,不知道被屠戮了多少。 一个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便是最疯狂的时候,疯狂到不论好坏,都要统统毁灭掉。而这个时代,也在疯狂的毁灭中,走向了灭亡。 大清洗之后,便是大封赏。 众人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参与到叛乱之中,当然不是为了公理与正义,而是为了升官发财。 因此别看大家推举宇文化及为首领,好像众望所归,等若是宇文化及的封赏不到位,大家分分钟将他给掀翻。 宇文化及不是个吝啬的人,他以萧后的名义下诏,立废秦王杨浩为帝,又以杨浩的名义封自己为大丞相,尚书令,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总理百官。又以弟弟宇文智及为尚书左仆射领纳言,宇文士及为内史令,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元敏为内史侍郎,裴虔通为右备身府大将军,牛方裕为吏部侍郎······ 至于功劳最大的司马德戡,则被封为礼部尚书,食邑三千户,加光禄大夫,封爵温公。元礼为工部尚书,食邑三千户,加光禄大夫,封爵舒公。 宇文化及又厚赏二人的麾下,部署诸将分别领兵。二人表面看是升官,散官、爵位都到达了顶峰,但实际上是夺了二人的兵权。而且二人都是武夫,空有一个尚书名号又有什么用。 双方的裂痕可谓是暗暗生出,只等破裂的那一天。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六章 荣公之死 也就是杨广殒命的当日,在江都以东率军抵抗李子通的名将来护儿返回江都。当然,来护儿是没有带兵的。 昨日半夜,有人持天子的圣旨赶往来护儿的大营,命他赶紧返回江都。面对圣旨,来护儿不敢迟疑,遂孤身前来。 当然杨广并没有给来护儿下旨,若是真让来护儿返回江都,也是让他带兵平叛,怎么可能使他孤身前来。 给来护儿下旨的乃是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为了造这个反,实际上也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准备。 毕竟这场政变,实际上隐患很大。 首先江都十多万禁军,他们并不是完全掌握。不说城中的黄维烈,就是城外的来护儿、左天成二人皆分兵平叛,江都城的西面和东面亦有数万人马。这些军队若是不能处置妥当,一旦江都宫变的消息传到来、左二人军中,二人必然生乱。 而且来护儿威望、地位极高,在江南影响力也深远,宇文智及并没有能必胜的把握。 他当然可以在叛变之后再去派人收揽军队,但来护儿、左天成等人麾下军队,多倾向于南方,如此未必能成功。 所以宇文智及不得不定计,提前除掉来护儿和左天成二人。 这时封德彝献计,可凭借来护儿不知江都情况,然后以天子的名义诓二人返回江都。到时候二人势单力薄,便任许公处置。 封德彝的计策立刻打动了宇文智及。 封德彝这个人虽然坏,但绝对的聪明绝顶。 于是宇文智及让他提前写好了圣旨,等到攻入皇宫之后,立刻派人加盖印鉴,然后由投靠宇文智及的内侍前往二人宫中宣旨,务必使二人尽快返回。 这圣旨盖了玉玺,假的也成了真的。 由宫中内侍送圣旨给二人,只要兵变的消息不传到二人军中,二人就绝不可能抗旨。 不得不说,封德彝算准了人心。 圣旨到了来护儿营中,来护儿虽然有些怀疑,现在仗打到关键时候,擅调大将,乃兵家大忌。但来的内侍不停地催促,还言“骁果禁军不稳,圣人急召荣公(来护儿爵位)赶回江都,安抚军心。” 听到这来护儿也不再怀疑,遂听令而行,带着儿子来整和五十亲兵赶回江都。 从来护儿的军营到江都城,其实只有五十里地。众人策马而行,很快就赶到了江都城。 看着巍峨的江都城,来护儿心中感慨万千。 外面群贼环绕,江都城内还屡屡不稳。现在贼寇已经将刀伸到了脖子上,若是天子再不思振奋,大隋就真完了。 来护儿打定主意,这一次一定要劝天子返回东都。虽然他也清楚虞世基等人有意留天子定都丹阳,但他其实并不赞同。堂堂大国,偏安一隅,算怎么回事。 此时城门紧闭,来护儿让儿子来整上前叫门。 很快城门打开,负责守门的是陈智略,赶紧带着人上前恭迎来护儿。 来护儿见到陈智略,皱着眉头问道:“青天白日的,如何关着城门?” 陈智略赶忙回道:“荣公明鉴,这些日子,骁果禁军逃亡日益增加,根本禁止不住。天子遂下令关闭城门,不许进出。” 来护儿眉头皱的更深了,情况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来护儿遂让陈智略在前领路,他则在后跟着。 众人进了城内,街道上一片安静,不见有一个人影。来护儿带兵多年,性格警觉,尤其是当初平壤城吃亏之后,更是警惕的很,立刻感到有些不对。 “街上怎么不见行人?” 听到来护儿问询,陈智略也不说话,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来护儿见此,心中一震,还没作出反应,这时街道两侧,突然杀出一群士兵,将来护儿一行团团围住。 “陈智略,你要干什么?” 陈智略大声喊道:“奉天子诏命,来护儿阴谋造反,格杀勿论。” “胡说八道!” 来护儿两眼怒睁,须发皆张。 陈智略根本不以为意,大声喊道:“杀来护儿者,赏十万钱,官升三级。” 于是大批叛军向着来护儿杀去。 来护儿一行只有五十人,虽皆是精锐,但数量远逊于敌军,很快陷入了苦战。 而且来护儿一行皆是骑兵,在街道之上,被团团包围,也没法加速,反而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 很快来护儿的亲兵便伤亡惨重。 来护儿难以抵挡,于是令六子来整冲向城门,打开突围的方向。 来整之勇,当世少有匹敌者。 来整手持长槊,马前悬着铜锏,背上还插着五把飞刀。只见来整快马杀入城门洞子里,左右突杀,人莫能挡。 有一个小官在后指挥,他随手一飞刀,便将其刺死。 于是众人四散,来整遂杀到门前。 此时城门关闭,来整抽出腰间宝剑,连砍数下,放下了铁门。 眼看来护儿等人仍在包围之中,来整又跃马挺槊,掉头杀入乱军之中,其槊如山如凿,简直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此时来护儿右臂被陈智略射中一箭,已经受伤,而周围的亲兵也多已战死。 来护儿知难以幸免,遂告诉来整,令其自行突围,不要顾他。 来整当然不愿意。 来护儿这时被一小卒刺中腰部,翻身落马。来整杀到人前,意图护住来护儿。 来护儿一矛刺向来整的马屁股,来整战马受惊,向前奔去。 “整儿,你若死了,谁替我来家人报仇?” 来整此时因为战马受惊,离来护儿越来越远。来整听闻父亲的话,更是眼泪夺眶而出。眼看已经无法成功,来整遂夺路而逃。 一众人根本拦不住来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突围而出。 而来护儿则深受重伤,很快为陈智略所俘虏。 “天子何在?” 来护儿高声喊道。 此时陈智略来到人前,看着来护儿笑道:“天子已崩,荣公岂有意追随天子。” 来护儿闻言,心中一叹,知道事情如其所料一般,天子果然被政变之人所害了。 “当政者何人?” “许公也!” 陈智略又言道:“许公有言,只要荣公愿降,必保荣公荣华富贵。” 来护儿听了却是一笑。 “我身为朝中重臣,担负重任,却不能肃清奸党,以致国家落到如此境地。除了抱恨于黄泉,还能再说什么。” 于是来护儿引颈就戮。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七章 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翻身的那一天。 直到现在,宇文士及都感觉这十多年的人生是那么的不真实,如同一场梦一般。他作为天子宠臣的嫡子,皇帝的驸马,按道理来说本该有一个旁人难以匹敌的璀璨人生,可他却在战战兢兢又浑浑噩噩间过了这十六年。 开皇二十年之前,人们常言“宇文述一家蛇鼠一窝,唯一算个人的便是宇文士及”,堪称“出淤泥而不染”。就连杨广也很喜爱这个女婿。 但当初杨广北伐,几乎身死,宇文士及作为杨广的女婿,竟然背地里向杨勇乞降,令人所不耻。 宇文士及因此坏了名声。 再之后杨广便对宇文士及厌恶至极,不再信重。虽然宇文士及的父亲宇文述为朝中重臣,但宇文士及之后的仕途却一直蹉跎,连宇文述都不敢替儿子说话。 杨广这个人,性格比较极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而作为背叛者的宇文士及,自然便是那个被杨广恶之的人。 宇文士及也知道自己一步踏错,坠入万丈悬崖,万劫不复。十几年来,一直在尽力挽回圣心。 但杨广这个人,有时候很大方,你天大的错都可以包容。比如宇文士及他爹宇文述在萨水兵败丧师,损兵十多万,杨广虽免去了宇文述的职务,但很快为其复职。 可有的时候杨广又小心的很,一个错记你一辈子。 宇文士及努力了多年,直到杨广的大业到达了巅峰,他终于失去了坚持的动力。抹去宇文士及丑陋的上进欲,甘于平庸的他,或许才回复一两分当年的俊逸。 当初宇文士及与南阳公主之间的感情,在宇文士及背叛杨广之时分崩离析,而在仁寿宫变的时候,二人彻底决裂。 之后十多年,夫妻之间的感情名存实亡。 直到后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因走私铁器要被天子处死,宇文述和宇文士及父子二人亲至公主府求情。 宇文士及谈及对公主的感情,涕泗横流。而南阳公主也不得不为宇文化及二人求情,二人之间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但也只是缓和。 大业四年,萧后见女儿和宇文士及仍旧如路人一般的关系,苦恼不已。虽说黄明远很好,但也不可能再将女儿嫁给黄明远,甚至连使二人离婚都不成。 杨广再讨厌宇文士及,但顾念宇文述,都没使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和离。 这时宇文士及找上萧后,哭述自己对南阳公主的感情,以及自己对当年少不更事而做的错事的后悔。其跪在萧后面前,以头跄地,鲜血淋漓,让人闻之伤心。 萧后也被感动,于是认为二人之间若是有个孩子,或许能破镜重圆,修复感情,于是趁机灌醉南阳公主,以敦行人礼。 南阳公主这个人,外柔内刚,看似性格柔弱,却刚硬的很。于是对宇文士及卑劣的行为,倍加痛恨,甚至欲拔剑杀之的地步。 宇文士及知道恼了南阳公主,跳窗而逃,其后再不敢入公主府一步。 于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彻底难以挽回。 之后南阳公主和萧后之间都生了嫌隙。虽然萧后一心想让女儿和丈夫的关系和好如初,但这种堪称下作的手段,也着实让人不耻。 后来杨广知晓此事后,厉声训斥了萧后,还免除了宇文士及的一切官职,令其待罪家中。 而宇文述更是为此吓得胆战心惊,带着全家老小在宫门外请罪。 若不是宇文述已经有两个儿子为奴,杨广还用得上宇文述,早把宇文士及给弄死了。现在宇文士及能够落个免职存身的下场,已经算万幸了。 至于黄明远,知道了此事,却又当作不知道。 无他,两个月后,南阳公主有孕,黄明远总不能弄死宇文士及,让南阳公主成了寡妇吧。 一方面黄明远弄死宇文士及,是将南阳公主在舆论上推到绝境。 另一方面其实宇文士及若死了,南阳公主还得被杨广逼着再嫁。虽然黄明远知道南阳公主不会再嫁,但这些问题,总会让柔弱的她越发艰难。 所以黄明远只能无所作为。 八个月后,南阳公主生下一子,被取名为宇文禅师。 其实这个孩子,若是黄明远出手干预,本可以不必出生。只是现在的南阳公主已经失去了一切,或许这个孩子能给她一个活着的信念。 就像养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让她找点事做。 黄明远还真怕南阳公主如当初的兰陵公主那般,郁郁寡欢,忧愤而死,那绝不是黄明远愿意看到的。 果然,之后的南阳公主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宇文禅师身上。禅师者,和尚也。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惟愿儿子能平平安安,无忧无难,哪怕像禅师一般,也不至于像宇文士及一样,陷入泥淖之中。 再之后,一晃多年,直到去年冬天,宇文述病重,苦捱到年初,忠于病逝。 临终之前,宇文述知道三个儿子均不成器,其顾念家事,上表杨广,请求照拂其子。杨广与宇文述这么多年,也算有些感情,遂厚赏了宇文化及兄弟三人。 就连宇文士及,也被任命为鸿胪寺少卿。 这些年宇文士及一直在家读书,也努力结交豪杰,倒是有些名声。 宇文士及从个无官无职的白身成了鸿胪少卿,也算得偿夙愿。 这次宇文化及兄弟造反,并未叫上宇文士及。主要是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关系很差,宇文士及觉得宇文智及辱没了宇文家,而宇文智及也看不上宇文士及的清高。 二人几乎没什么来往,主导政变的宇文智及自不可能拉上对方。 不过事成之后,宇文士及还是得享了胜利者的红利。 这年头打虎亲兄弟,宇文化及兄弟为奴多年,几乎没什么自己的势力,能用的都是父亲的旧人。所以为了配植势力,也就不得不用亲兄弟宇文士及了。连自家人都不用,旁人又能用谁。 这次宇文士及被任命为内史令,一跃成为宰相,也算梦想成真。 今夜宇文士及喝了些酒,来到南阳公主府上,他要找回失落已久的尊严。 天下安康 第五十八章 相见寇仇 今夜的宇文士及喝了不少的酒,颇有些醉醺醺的样子。 倒不是宇文士及嗜酒,他平日里并不怎么饮酒。因此喝点酒,似乎能增强他的胆量。其实这个时候,他也不认为南阳公主还有什么依仗,但似乎不喝酒,不晕晕沉沉的,总有些别扭。 南阳公主府早就被人团团包围,南阳公主也被软禁在府上。 宇文士及来到府前,早有人上前来搀扶。都知道他是大丞相的弟弟,有什么想法的,都上赶着来巴结提他。 宇文士及一把推开要扶他的人,他没醉。 宇文士及快步来到院中,南阳公主正在堂上。 宇文化及率领禁军兵变,天子驾崩的消息,南阳公主已经知道了。虽然被人禁在府中,南阳公主刚开始还不清楚状况,但天子驾崩的消息是没法隐瞒的。南阳公主再派人上外面一打听,什么消息都知道了。 其实南阳公主不是没有为杨广隐忧过,只是她一介女流,国家大事根本插不上手。后来心倦了,她索性一心养育儿子,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情。 可一切来得仍是那么匆忙,让她措手不及。 听到杨广身死的消息,南阳公主哀痛欲绝,不能自已。心如刀割一般,而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已经半月多没见杨广,就连五月端午也没出府,犹记得半月前阿耶叮嘱她“不要禁在府上,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可没想到,这已经是父女二人最后的诀别。 对于杨广,南阳公主的爱是深沉而炙热的。除了嫁人这件事,杨广对于南阳公主是有求必应,待若珍宝一般宠溺。几个子女之中,杨昭、杨暕都不讨杨广喜欢,也只有南阳公主能让杨广感受到天伦之乐,父女亲情。 可这一切,都成了过往。 明远走了,阿兄也走了,现在唯一的阿耶也走了,她在这世上再没有能依靠的人了。 南阳公主正在垂泪,宇文士及闯了进来。 “公主!” 宇文士及一脸惺忪,举止轻浮,笑着看向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见到宇文士及,“腾”的站了起来。若说她现在最痛恨的,便是宇文一家了。 “你还敢来!” “哈!”宇文士及有些脚步虚浮地前进了两步,笑着说道“这是公主府,我是驸马,我怎么不敢来!” 南阳公主知道宇文士及是有了依仗,来跟自己逞威风的,于是厉声说道:“宇文士及,你宇文家的心是让狗吃了吗? 你宇文家不过是破野头遗种,是大隋给了你宇文家名望与地位,才使得你宇文家能够与国连姻,父子兄弟受恩如海,此地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凡世者无人可及。 可你宇文家是如何对待大隋的,身居不疑之地,而行弑逆之祸,纵毒兴祸,倾覆行宫。凡畜生者,亦有报恩之心,尔等兄弟,无如畜生。” 宇文士及被南阳公主指着鼻子痛骂,一身狼狈,又羞又恼。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是看不起我。 “够了,杨晴儿,你莫要忘了,杨广已死,没人再护着你了。整个江都,是我宇文家的天下。若不是有我,你早跟那些杨家人一般被尽诛杀。你对我态度好一些,否则杨广便是你的下场。” 宇文士及满脸恼怒,他没想到南阳公主还是这副姿态。 “你混账!” 南阳公主也没见过宇文士及发怒的样子。 这么多年,除了在仁寿宫那次,宇文士及一直以谦谦君子的样子示人,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生气了。 宇文士及也不想和南阳公主纠缠,他从进屋到现在,早有些不耐烦了。 当初位卑时,他可以十年如一日的讨好南阳公主,现在身份颠倒了,他一刻也不愿忍耐。 于是宇文士及从胡凳上起身,向南阳公主扑去。 黄明远爱用胡凳、胡桌、胡椅,所以南阳公主也爱。 南阳公主没想到宇文士及会当场逞凶,被宇文士及抓住。她努力挣脱,但力量弱小,根本挣脱不得。 就在僵持之中,忽然宇文士及一声惨叫,放开了南阳公主。 救南阳公主的正是她的儿子宇文禅师,今年八岁。宇文禅师几乎没有和宇文士及接触过,因此并不识得宇文士及的身份。眼看有人向母亲逞凶,立刻抱起桌上的花瓶冲了过去。 宇文士及捂着出血的后脑勺,就要向宇文禅师扑去。 “小崽子,你敢!” 南阳公主挣扎着起身,匆忙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把剑,双手握剑,指着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正一手提着宇文禅师,眼看南阳公主拔出了剑,也是一愣。南阳公主的脾气他也清楚,他还真怕南阳公主对他动手。 “把禅师放下!” 宇文士及一愣,看向孩子,又看向南阳公主。 “他就是禅师!” 宇文士及当然知道宇文禅师是谁,他这些年跟南阳公主做不得夫妻,也不敢娶妾生子,只有宇文禅师这一个儿子。虽然有时候想念的紧,但他连公主府都进不去,儿子也只能算名义上存在而已。 “他就是我儿子!” “放下他!” 宇文士及大喜,对着宇文禅师说道:“你就是我儿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阿耶。” 宇文士及抱着宇文禅师,满脸兴奋,而宇文禅师满是惊吓,挣扎着从宇文士及身边逃脱,然后跑向南阳公主,藏到她身后。 宇文士及看向南阳公主说道:“晴儿,这是咱们的儿子,这是咱们的儿子。你看咱们一家都在这里,咱们一家团团圆圆不好吗?” 南阳公主满脸噤泪,看着宇文士及说道:“我与你宇文家乃是仇家。今日只恨不能手刃你宇文家的人,谈何一家?” 宇文士及看着南阳公主满是愤恨的眼睛,看着宇文禅师又是嫉恨又是恼怒的样子,心中却是一顿。 他没想到南阳公主恨宇文家如斯。 宇文士及当着儿子的面,酒早就醒了,更没有逞凶的心思,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们。”说完转身离开。 南阳公主紧盯着宇文士及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南阳公主的心神才松了下来,瘫软在地上,抱着宇文禅师嚎啕大哭起来。 天下安康 第五十九章 当堂发难 当日黄维扬从江都城撤退,全军撤往扬子宫。 扬子宫位于大运河入长江口的位置,其地也叫扬子津。其宫和江都宫一同于大业四年开建,之后杨广又上升钓台,临扬子津,大宴百僚。 不过扬子宫离着江都宫实在太近了,天子几乎没在扬子宫住过多久。反而因为此地濒临大江和运河,地处要冲,交通便利,在当初江南之乱时,成了一座大仓库。 这也是黄维扬为什么第一时间赶到扬子宫的原因。 若非得坚守御敌,扬子宫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地形还是物资,都能支撑到援军的到来。 中折冲军赶到扬子宫后,黄维扬整点兵马,算是黄家的私兵,全军满打满算有五千人。夜里一战,伤亡不小。 不过三军俱是精锐,这些人进取不能,但守御尚没有问题。 当然众人自不能永远在扬子宫待着。 黄维扬其实也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这场兵变来的太突然,而他又太无备。正常情况下,他要带着众人赶往江南最好,毕竟那是黄明襄的地盘。然后等着江都叛军北上,他们便可顺势收复江都,甚至是席卷淮南。 但问题是他没能和弟弟黄维烈会和,连派出去的黄植的五百骑兵也没回来。 这让黄维扬极其担心,生恐黄维烈被围在城中。 所以这走,恐没法走。 众人在扬子宫待了一日,并没有从江都的追兵赶来。实际上宇文化及兄弟正在清洗异己,大封群臣,也没胆来碰黄维扬这颗硬钉子。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还未明。大江之上,雾蒙蒙一片,天与江与水连成一片。举目远眺,江上一片宁静,远处是点点的黑色。 皆是远处的黑色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迎面朝着扬子津而来的,便是一艘艘巍峨的横冲巨舰。 很快大江之上,各种战舰接天而来,直奔扬子津而去。 黄维扬听到奏报,也是大惊,急忙前往了望台观望。很快他便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在这条大江上,能够拥有这么庞大舰队的,也只有自己的三叔了。 果不如黄维扬所料,来的正是江南军。 不过出乎黄维扬所料的,率军前来的是他的亲叔叔黄明襄。这一次北上,黄明襄亲统四万大军,六百艘战船北上江都。 六百艘战船在江面一字排开,蔚为壮观。这已经是江南在保持自身安稳的情况下能拿出来的最大兵力。 见到黄明襄,黄维扬颇为吃惊,倒是黄明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自吴州后,有十年不见雕郎,雕郎已经成大人了。” “三叔!” “雕郎带着大军从江都重围中杀出,其风采不弱于大兄啊。” 说着,黄明襄“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一路进堂,一路上尽是黄明襄在说,而黄维扬在听。 不过到了堂上,分别坐定,黄维扬便问道:“三叔率这么多军队北上是为何?” 黄明襄笑道:“我此番北上,一为雕郎,一为宇文化及这个逆贼。这一次便是收复江都的好时机,只待宇文化及北上,我军便直捣江都。” 众人听了,也纷纷笑道,仿佛攻破江都,只在须臾之间。 不过黄明襄没笑。 看着黄明襄、凌敬等人,黄维扬乃问道:“收复江都,倒是如常,不过叔父此番统兵北上,吾父可否知之。” 黄维扬的话刚说完,堂上忽然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皆看向黄维扬。 说实话,黄维扬对于黄明襄着实有些不满。整个江都之变,他完全跟着凌敬和黄明襄的指挥棒走,几乎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若是他能知晓二人的计划,提前做出针对,二弟也不会生死不明。 在黄维扬看来,三叔在江南经营了太久,久到江南已经成了三叔的江南。而且父亲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利,让三叔已经膨胀,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事情。 作为卫公府的世子,作为黄明远培养多年的接班人,黄维扬觉得自己有理由警告三叔一番,让他清醒一下。 黄明襄听得侄子的话,立刻便听出黄维扬的不满。 他倒是明白对方是对自己瞒着他的不满,因此笑道:“些许小事,不必麻烦大兄。”他当然不能提黄明远对江都情况的了解,实际上这次北上也确实是他的自作主张。 黄明襄本以为如此可以搪塞侄子,但黄维扬显然不愿意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便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叔父带人返回江南吧!” 众人皆是一愣,连黄明襄也没反应过来。 “兵者,国之大事,四万人马的调动,已经是重大的军事行动,其调动必须由父亲亲自下令。今叔父率兵北上,虽然事出有因,但也违反了父亲的规定。所以还请叔父率兵返回,向父亲求令之后,再渡江北上。” 黄维扬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众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黄明襄着实没想到大侄子会将他一军。 江南之事,自黄明远北上之后,便无暇顾及。因为历史上江南不是隋末争霸的主战场,对整个天下的争端几乎没有影响,黄明远索性将江南全交给黄明襄,任其经营。之后江南之乱,黄明襄整和江南十一郡,成为江南事实上的统治者。 这些年来,黄明襄征调兵马,号令各郡,征讨不臣,江南军队如其私兵一般,他还真没想过调兵要经过黄明远允许的事情。 况且黄明远远隔万里,什么事都请示黄明远,黄花菜都凉了。 “雕郎,江南调兵之事,我自有兄长的允许。” 事情到这个程度,黄明襄也有些难堪。 “叔父可有父亲的手书。若是没有,还请叔父返回。江都之事,事关全局,其发展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变动。这么大的事情,必然要由父亲统筹全局,做出判断,我们才能执行。否则贸然行事,一旦出错,恐悔之晚矣。” 黄维扬说完,整个大堂一片安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小郎君和六郎君这是要顶起来了。 黄维扬是句句不离父亲的命令,反正就是死扣住这一点向黄明襄发难。偏偏这一点旁人还没法反驳,数万人的调动安排,黄明远连知道都不知道,这实在说不过去。 天下安康 第六十章 叔侄对峙 黄明襄没想到自己的好侄子会对他当堂发难,而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准备。 因此面对黄维扬一而再、再而三的发难,黄明襄有些恼怒地说道:“你是小孩子,不懂大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千钧一发,正是考验主将临机决断之能,自然当断则断。否则战机转瞬即逝,那才是悔之晚矣。” 黄维扬不说话,转身来到黄明襄下手的管崇。 管崇看到黄维扬过来,立刻起身。 黄维扬向着管崇拱手一拜道:“听闻管将军十八年前曾跟着家父在婺州大战汪文进叛军,父亲曾评价将军‘志气英进,忠勇秀出,不可多得’。在下敢问将军,将军是听吾父的吗?” 管崇赶忙说道:“末将忠于卫公,矢志不渝。” 黄维扬又看向麴威说道:“麴将军之弟麴猛将军,还在父亲身边为亲卫,父亲常言‘猛有忠智,乃吾之典韦、周泰,可托腹心,’未知将军在江南多年,还听从吾父之令吗?” 麴威哪敢多言,立刻说道:“麴威对卫公之忠,天地可鉴,从不敢有丝毫改变。” “好!” 黄维扬抚掌喊道。 “看来诸位在江南十年,还没忘记吾父。诸位可否出外稍歇,让我劝劝叔父!” 众人如蒙大赦,立刻都离开大堂。 黄明襄铁青着脸,眼看众人离开,一直没说话的他看着黄维扬,一字一句地说道:“雕郎,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黄维扬也变了脸色,走到上首,看着黄明襄道:“我还要问叔父,到底想干什么?” 不待黄明襄说话,黄维扬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叔父在江南十年,真的成了江南王了。” 黄维扬声音不大,却如“霹雳”一般,震得黄明襄心神一颤。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黄维扬面不改色,看着黄明襄说道:“叔父在江南十年,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江都之事,你和凌敬二人到底做了多少事,又有多少是自作主张的,叔父可敢说没有瞒着父亲。” 黄明襄一时有些语塞。 “有些事你不懂,我是为了大兄。” 黄维扬打断黄明襄的话道:“不就是杀天子吗?我有什么不懂。 叔父在江南十年,娶得是江南大族之女,每日里也是领着江南人对抗江都朝廷。这些年来,在叔父的统领下,江南世家大族以叔父马首是瞻,无有不从,可谓是整个江南,无一事不由叔父决断。 直到今日,连天子的生死都有叔父来操纵,叔父一言可乱整个大隋朝廷,一言可亡整个大隋社稷。而连吾父都不知晓,叔父告诉我,你还不是江南王?” “我没想过当江南王。” 黄明襄有些咆哮道:“我所做的,都是不愿让兄长为难的。你知道若是我不筹谋杀了杨广,大兄就还得在河北蛰伏,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我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 黄维扬言道:“天子落得这样的结局,不是父亲想看到的。叔父再是打着为父亲好的主意,终究违背了父亲的本意。” “可我没有旁的办法。” 黄维扬有些怒了,大声吼道:“我在江都城内,叔父就信不过我。叔父没有办法,可二弟现在生死不知。 叔父没有办法,裴蕴死了,杨佶生死不知,杨倓生死不知。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我都没能带出来。这些人本不应该死。” 黄明襄看向黄维扬道:“杨佶不死,杨倓不死,那你想把他们带到哪?带回信都,到时候你让你父亲如何处置。 雕郎,不要再幼稚了。 貎奴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他会返回清河公主府。可是杨佶、杨倓非死不可,否则祸害无穷。 我知道你们动不了手,所以我替你们解决。” 黄维扬看着黄明襄。 “叔父,你知道吗?我本有机会救杨佶的,可是我没有。如果需要,我会亲手杀死杨佶,但绝不是让别人替我做决定。 我是这样,我父亲亦是这样。” 黄明襄一震,久久沉默无语。 黄维扬叹了一口气道:“叔父,回江南吧。” 黄明襄摇摇头道:“我说过要拿下江都,我不能半途而废。” “余下的交给我!” 黄维扬轻叹了一口气道:“叔父若是可以,别在江南待着了。江南这个地方,六朝的腐朽气太重,江南世家大族只知安于现状,从无开拓之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用他们做事,反而会钳制住手脚。 叔父还是回信都吧,你和父亲十年不见,父亲还是想念叔父的。莫让这些琐事远了兄弟感情。” 黄维扬的话在黄明襄的心头久久震动,挥之不去。 换了旁人,就是貎奴、阿陌,今日这般态度,黄明襄都敢大耳刮子抽过去,还有没有上下长幼尊卑。 但唯独雕郎,黄明襄不能如此对待。 因为黄维扬是兄长的继承人,是黄家的宗子。他的不满,不仅是自己,也代表的是兄长,还有黄氏家族。 这些都容不得黄明襄忽视。 黄明襄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他忽视了黄维扬的心智,自始至终在整个计划里,还把黄维扬当作孩子考虑。他应该想到的,黄维扬十六岁了,而兄长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跟着虞庆则征讨桂州李世贤,顶立门户了。 而且雕郎说得对有一点不错,江都的事,真的有可能影响自己与兄长的感情。 黄明襄不得不承认,十年时间,有些事情改变了太多太多。当年鱼俱罗之事,他和陆贞联合起来隐瞒兄长,便惹得兄长震怒,再加上这一次,真的会恼了兄长。 或许自己真如雕郎说得,自己在江南太重,沾染了太多江南世家的腐朽气,连做事都失了光明磊落了。 兄弟感情经不起考验。 或许真的是离开江南的时候了。 其实当初凌敬劝他的时候,黄明襄便有些警醒,只是当时计划已定,没法改变。他本想着此役之后,好好梳理一下江南世家,敲打敲打他们,但现在看来,有些晚了。 黄明襄一时间有些倾颓,低声说道:“是我有些想当然了,既然如此,我今个就回吴郡,江都之事,便交给维扬了。” 说着黄明襄一个人推开了房门,走出了大堂。而黄维扬看着黄明襄的身影,重重地一拜。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一章 来整来投 当日下午,黄明襄一个人乘坐船渡江南返,而将数万大军留给了黄维扬。 虽然他将江都的事情交给了黄维扬,但没有军队,黄维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仅靠黄维扬这五千人,根本不可能定鼎江淮。 虽说今日黄维扬的言语让他着恼,但黄明襄很清楚江都的意义,因此并不会因私废公,误了大事。 只是连下一代都起来了,他们真的有些老了。 黄维扬亲送黄明襄至座船之上。除了之前堂上那一股火,黄维扬没敢再有丝毫不逊,对黄明襄也是恭谨有礼,丝毫让人看不出他刚和黄明襄吵了一架。 送走黄明襄,黄维扬站在江边,一直看渡船远去。 其实黄维扬很理解黄明襄的做法,但是却不能接受。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哪怕是亲叔叔。 这时跟在黄维扬身边的凌敬乃说道:“大郎君今日不该得罪六郎君的。六郎君在江南十年,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都巨大,在卫公那里也有极高的地位。若卫公御极,有些事情,还真需要六郎君的支持。” 凌敬说得是太子之位的争夺。虽然黄维扬是嫡长子,但谁也不能保证黄维扬一定能成为太子。就是成为太子,也不一定能当皇帝。 之前的慜太子、元德太子,不都是教训。 黄维扬回头看了凌敬一眼,没有多言。 凌敬太聪明了,聪明的他都不想和凌敬说话。这个时候,他有些明白杨广为什么要杀亦师亦友的张衡了。 无他,太不把主公当主公了。 没有哪个君主会喜欢这样的臣子,就连不计出身的曹操不是也杀了杨修。 黄维扬返回扬子宫中,昨日他还只有五千残兵,但今日他麾下却有四万五千大军和六百艘战船了。 可以说这么多的军队,在江南也是一支决定性的力量。 没想到回到宫中,外祖父裴矩也认为黄维扬今日不应该对黄明襄发难。为了一点小事得罪了黄明襄,着实没必要。 其实裴矩担心的也是以后的继承人问题。 黄维扬自不能像对待凌敬一样对待裴矩,毕竟二人身份不同。于是乃说道:“祖父多虑了,若我今日不把六叔逼走,让他真的收复了江都,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六叔和凌敬一番设计,让整个江都天翻地覆,我作为父亲的长子,待在江都,却一无所知,犹如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父亲会怎么看。 况且六叔若留在江北,只得由他主持江都大局,我怕是连提线木偶都做不得。 今虽得罪了六叔,但却得兵数万,统掌江淮。若真的收复江都,日后父亲知道了,至少不会以为我无能。” 裴矩看向外孙,着实没想到这个外孙还有这么一层算计。 裴矩知道这个外孙是个有主意的,因此也不多言,雕郎既然把利弊都看清了,便是主意已定,不容置疑。 因此裴矩乃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黄维扬笑道:“接下来的事情,六叔和凌敬不是已经都算计好了,我只要依计行事便可。” ······ 当夜,军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昨日跟着来护儿入城又突围而出的来整。 昨日一番激战,来整拼死杀出,也是受伤颇重,只得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养伤。没想到第二日得到消息,听闻黄维扬率一支部队突围至扬子宫,他便赶紧带伤而去。 虽然东面还有来护儿的旧部,但来整并没有准备前往。 来整很清楚,宇文化及将自己父子从军营诈出来之后,定会派人前往军中接收军队。若是父亲尚在,现在返回军中,谁也夺不走三军。可父亲已逝,他在军中威望不够,在对方有大义的情况下,自己未必能比得过对方。 一旦夺军失败,后果难测。 不若投奔黄维扬,再做计较。 来整单骑赶往扬子宫,黄维扬闻讯大喜。来整也算好个名将,骁勇善战,屡从征讨,所向皆捷。有“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千万众,只怕荣公(来护儿封荣国公)第六郎。”的美誉。 更重要的是,他给黄维扬带来了来护儿身死的消息。 黄维扬忍不住心底给宇文化及点了一个赞,真是这些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黄维扬要想整合整个江都附近的隋军,第一个阻拦不是宇文化及,而是来护儿。无论是名气、地位、功绩、影响力他都不如来护儿,若来护儿尚存,他根本无力与来护儿抢主导之位,到时候还得听命于他。 这也是之前凌敬等人将兵乱的消息告知左天成而不告知来护儿的原因。 来护儿是他们的竞争者,半个敌人,甚至比敌人更讨厌。 而且来护儿极度忠诚于大隋,有来护儿在,会引发很多新的问题,至少会成为黄家的一个挡路者。 但现在来护儿身死,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于是黄维扬听到来整的话,哀痛万分,不住地叹气。 “若荣公在,我等亦有依靠,今日荣公千古,国家之大不幸啊!” 来整听了也泪流满面。 很快来整便见到扬子津的数万大军。 对于来整的疑问,黄维扬解释道:“这些日子,禁军动荡,天子担心会出事,密令我叔父率军北上,制衡禁军。谁料到我叔父未到,祸患已生,至有今日之难。 今我叔父今早到达,现已返回江南,组织粮草,助我等反攻江都。” 禁军的乱象来整是清楚的,而黄明襄的身份,的确有资格使天子调兵。所以对于这个解释,来整丝毫没有怀疑。 而且眼看黄维扬有数万大军,他心中欢喜,忙说道:“舍人还等什么,我军现在就杀向江都,砍了宇文化及这个奸贼,为先帝报仇。” “且慢!” 黄维扬止住来整道:“来将军不必着急,江都就在那里,早晚必能取之。可现在江都东有李子通,西有杜伏威。一左一右,对江都形成钳制。若我军主力攻打江都,恐二贼从后击之。所以要取江都,需先破二贼。” 来整点点头,很是信服。 黄维扬又言道:“所以今日我有一事请求,非得将军不可。”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二章 密会沈麦 江都,白塔河大营。 从昨个开始,沈光的心便一直在震荡之中,久久不能平静。先是来大将军匆匆赶往江都,没多久便来了一个姓宇文的,手持天子圣旨,接管了大营。 再之后便是各种各样的消息在营中传播,直弄得整个大营人心惶惶。 再到了今天的中午,江都又有旨意传来,命自己和麦孟才赶往江都任职,而所部被新来的两人接管。 若不是沈光急中生智,故意装不舒服,拖延时间,他们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大营了。 当然也只是拖延到明日一早。 对于这两日的事情,沈光颇为生疑。大战在即,而军中接二连三地调走大将,着实令人奇怪。 眼看来大将军一去不回,他和麦孟才又被调走。这个场景不像是给他们升官,反而像是一种清洗。 难道江都生变了。 沈光不敢想。 到了傍晚三更,沈光尚未入眠。现在的情况,让他根本睡不着。 就在这时,有亲卫掀开帘子,低声说道:“将军,来六将军来了,要见将军。” 沈光一愣,连忙说道:“快带进了。” 说完沈光又说道:“莫让旁人见了。” 沈光和来护儿其实没什么交情,但这个时候,来护儿的情况,直接影响着他的判断。 沈光搓着手,心情满是复杂。 这时帘子再次打开,来整先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人。 “六将军!” “沈将军!” 沈光看到来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满是焦急地问道:“来将军走后,朝廷又派人接替了来将军,又要将我和麦将军调回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整听了,便是两眼噤泪,声音沙哑地说道:“逆贼宇文化及和司马德戡在江都兵变,天子被这群逆贼弑杀了。” “啊!” 沈光心中一震,大为震动,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说实话,沈光是该悲伤。这些年天子身边的亲卫,宠信无过沈光者。 沈光出身并不好,甚至一身黑历史。 沈光其父沈君道,是陈朝吏部侍郎。南陈灭亡后,受太子杨勇引荐担任学士。后来沈君道又担任汉王杨谅的府掾。杨谅谋反失败后,沈君道受到牵连,被除名为民。 南陈、杨勇、杨谅,想集齐杨广这么多敌人还挺难。在大隋有这样的出身,简直黑到家了。 可沈光在东征高句丽时立功,为天子所喜,倚为心腹,甚至直接提拔为折冲郎将。在抠抠搜搜的杨广这里,如沈光这般超擢者,几乎没有。 所以沈光也对天子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誓以死相报。 “宇文狗贼,我必杀汝!” 二人真情流露,相拥而泣,痛哭一番,这才平静下来。 这时沈光又问道:“来将军何在?” “昨日家父被宇文化及这个逆贼诓骗回江都,在城中遭遇埋伏,只有我自己拼死杀出城外。至于家父,则是生死不知。” 沈光又是一阵唏嘘。 生死不知,结果其实已经注定,只是没法说而已。 二人皆有些沉默,沈光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六郎是来与我一同讨贼?” 来整乃说道:“正是!不过我先给你介绍一人。” 说着来整便一指身后的凌敬说道:“沈将军,这位随我前来的便是太子内舍人卫公长子黄维扬黄舍人的幕僚凌先生,奉黄舍人之命来见你!” 沈光当然知道黄维扬是谁,一听对方身份,赶紧见礼。 凌敬也回了一礼。 来整接着说道:“当日我突围而出,听闻黄舍人已率部突围至扬子宫,便南下相投。今黄舍人有心讨贼,又得江南援兵相助,知二郎你素来忠义,便让我来联络二郎。” 沈光听了大喜,忙言道:“得蒙舍人错爱,但有驱使,必义无反顾。” “将军高义!” 凌敬乃言道:“当日兵败,我家山阳侯陷于乱军之中,生死不知,只有我家大郎君率折冲军残部突围。我家舍人一直力图恢复,可以力有不逮。 今不知沈将军现在还能控制多少军队?” 沈光听到黄维烈都生死不知,也是吃惊。至于凌敬问道兵力,他则脸色一喑道:“我虽为折冲郎将,但麾下军队多为关中骁果,各雄武郎将、武勇郎将皆多是关中人。现在能完全掌握的,不过三成。” 说着,沈光有些惭愧。 作为天子腹心的骁果三军,被杨广掺杂了各种钉子,沈光能掌握三成已经很厉害了。实际上黄维烈在中折冲军的情况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个情况早在凌敬的预料之中。 于是凌敬又问道:“除了将军,大营之中,还有何人可以信任?” “虎贲郎将麦孟才!” 沈光言道:“麦孟才是先宿公之子,素来忠于天子。且麾下将领,多是江淮子弟,与宇文化及他们没什么牵扯,可以信用。” 来整和凌敬大喜。 其实麦孟才也是二人的选择,只是黄维扬终究不敢确定麦孟才的立场,才让来、凌二人先来见的麦孟才。 于是三人商议,先招麦孟才前来会事。 很快麦孟才便从大营赶来, 麦孟才身高九尺,体格健壮,望之如小山一般。听闻杨广身死,也是嚎啕大哭。 凌敬看着流涕扼腕的三人,心中却是一顿。现在有共同的敌人,还能一同协作,但若是以后,三人恐不能用。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于是众人将商议与麦孟才脱出,麦孟才击节叹道:“吾等世荷国恩,门着诚节。今贼臣杀逆,社稷沦亡,无节可纪,何面目视息世间哉!” 于是慨然应之。 凌敬乃定计,由沈光和麦孟才分别在营中清理异己,诛杀宇文化及派来的逆贼,掌握全军。 然后二人率军合击原本的来护儿大营,全掌三军。 本来凌敬准备的是沈光、麦孟才各掌其军,而来整则前往军中联络其父旧部。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掌握各军,也能不引起对面李子通部的警示。 但沈光、麦孟才、来整三人的表现,让凌敬着实担心。因此便有心相互消耗三人的实力。若是能引得李子通部来袭,引起各方混战,那就更好了。 只要不让这支部队落入旁人手中,凌敬并不在意这支部队的存活。 于是众人定计,各自施行。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三章 宜陵河之乱(一) 众人商议之后,各赴其营行大事,而凌敬和来整则留在了沈光营中,美其名曰“帮着沈光清洗逆贼!”实则是凌敬要把来整拘到身边,防止他去军中联络来护儿的旧将。 整个隋军大营,一分为三。沈光、麦孟才和之前来护儿的营帐各相隔五里,相互呈掎角之势。其中以原来护儿的大帐为中军。 这一次宇文化及派来的主帅乃是宇文化及的堂兄宇文定及。 宇文述的老爹有三个儿子,宇文述排老二。除了宇文述之外,老大宇文归和老三宇文静皆声名不显,官职也不高。宇文归之子宇文定及,比宇文化及还大几岁,当过德州刺史、汝阴郡太守等职,现任刑部侍郎。 其实宇文述一支和其余两个兄弟关系并不密切,甚至还有些疏远。不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当了十年的奴隶,手上哪有可用之人,能相信的也只有亲族,于是这才把从未领过兵的宇文定及推到大军主帅的位置上。 对于宇文定及,宇文智及也不指望他打什么大胜仗,只希望宇文定及能够平安将军队带回江都。 今个下午宇文定及就想拔营返回,只是沈光、麦孟才没有离开,宇文定及吃不准二人的立场,也不敢妄动,这才耽搁了一晚上。 不过宇文定及并没有多担心,不过一晚上,能有什么事。 宇文定及这次赶往军中,带了四人,除了新任内史侍郎元敏,另外三人便是要接掌沈光、麦孟才所部的将领宇文卞和宇文述旧将梁元礼,以及为宇文定及做参谋的老将张默言。 宇文卞是宇文化及的族弟,宇文述的叔父宇文丘的孙子。梁元礼是宇文述的心腹,跟着宇文述征讨过吐谷浑。而张默言则是宇文述的旧将,曾跟随宇文述征讨江南,后因罪被免职。 三人俱是可信赖之人。 宇文智及如此调配,可谓是考虑多方面,算是能做出的最优选择了。 负责接收沈光所部的是宇文卞。 在宇文智及看来,麦孟才所部多是江淮人,比沈光部难指挥的多,这种难事自然要交到外人身上。 当然宇文卞其实只是一个鹰击郎将,不过庸人之姿,并没有指挥过什么大军。让他去对付麦孟才部这群江淮贼,他也不放心。 不得不说,宇文智及手上着实是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宇文卞这个人虽然有宇文述这么牛的堂叔,但性格比较软弱,也没什么贵人的傲气,平日里在军中也算个老好人。 今被宇文智及安排到宜陵河大营,可谓是赶鸭子上架。他本就在军中没什么根基,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手段,本着不得罪人的心思,沈光在军中的这日,宇文卞便故意躲着沈光,也没有着急忙慌地拉拢各部。 所以现在的宇文卞,其实还是个光杆司令。 于是沈光与凌敬等人定计之后,便大胆的将矛头对准了宇文卞。 沈光借着要转交一些军中公务的名义,将宇文卞请到自己的帐中。 宇文卞并无防备。虽然大晚上的邀请,宇文卞也觉得时间有些不合适。但沈光言明日急着要走,催促的紧,宇文卞抹不过情面,所以便去了一趟。 宇文卞也没准备和沈光纠缠,就是过个礼而已,囫囵过去。 但宇文卞根本没想到,他刚进账就被拿下。 不得不说,坏人不仅死于话多,还死于事多,更死于抹不开情面。 对于宇文卞,恨屋及乌的沈光根本不留情面,手持短刃,提起宇文卞,便将短刃插入其腹中。 沈光甚至恨得搅动了三四下,鲜血崩的沈光满脸都是。 杀了宇文卞,沈光出了一口恶气,乃命人召集军中诸将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凌敬看着沈光的动作,也不多言。 只要这仗打起来,他的目的便实现了。 沈光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丈白布,被他撕开,扯成一身孝衣,披在身上。 等到诸将进了中军大帐,便看到一身孝衣的沈光的站在上首。 众人皆是大惊。 沈光也不说话,等到人来齐之后,便当着众人面嚎啕大哭。 众人忙上前询问,这时沈光才告知众人天子驾崩的消息,并让人提着宇文卞的脑袋来到中军。 此时沈光图穷匕见,号令诸将跟他一起讨伐逆贼宇文化及。 军中敢不应者,尽被诛杀。甚至一些出身关陇的将领,只是因为不够果决,也被以从贼的名义杀死。 整个军中血流成河,到了五更,军中已经没有几个关陇出身的高级将领了。 于是沈光让人制作白旗,并每人额头之上,缠上白带,以为天子吊丧。 沈光这边折腾的很慢,而麦孟才那边就顺利多了。 麦孟才所部跟沈光所部不同,其麾下军队是以昔日的左屯卫军的部分将领为骨干,在江淮招募的军队。这些军队,基本上都是麦铁杖的心腹,又跟随麦孟才多年,虽是天子禁军,但跟麦孟才本人的私兵没太大区别。 原本麦孟才不敢动,但天子死了,他还有什么顾忌。 于是麦孟才直接调集兵马,杀入梁元礼的营帐。 梁元礼正费尽心思地拉拢军中将领,他倒不是宇文卞那个废物,知道要及时掌握部队,可也因为这个他反而没注意麦孟才的动作。 因此被士兵堵门,梁元礼大吃一惊。他多经战阵,见状便知道是军中生变,于是立刻跑向后门,准备从后门突围。 没想到军中士兵太多,梁元礼刚逃出帐中,便为乱箭射死。 至此军中尽归麦孟才。 麦孟才的动作比沈光快得多,因此麦孟才已经集结兵马了,沈光那里还在大清洗。这使得麦孟才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麦孟才军中有一参谋,名曰陈谦。 陈谦出身不凡,他的父亲便是陈后主的第十个儿子陈蕃。陈谦今年不过十八岁,跟在麦孟才身边为幕僚,却是个心思极深的人。 他并不知晓黄维扬已率兵赶来,只以为这次兵变是麦孟才怒而兴兵。因此他认为麦孟才必不是宇文定及的对手,为了防止被麦孟才拖下水,他便在麦孟才所部等待之时,悄悄地溜出大营,赶往宇文定及的营帐。 天下安康 第六十四章 宜陵河之乱(二) 陈谦这个几乎如蝼蚁一般的人物冒死潜入宇文定及大营,很快沈光和麦孟才等人的谋划便暴露于众。宇文定及听闻此消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要逃回江都。 但很快为张默言所阻止。 张默言很清楚,沈、麦二部将目标对准他们,若他们现在撤退,一是有可能打草惊蛇;二是在撤退的路上,被沈、麦二人尾随击之,很可能便形成大溃败的局面。 他们现在指挥的部队是来护儿的旧部,本就没有归心。一旦生乱, 即使侥幸逃回江都,若是丢了大军,宇文智及能给他们好果子吃。 张默言年近六十,当年也是一员骁将。要不是牵扯到虞庆则的案子,又因为在职时大肆贪污,被免去官职,现在也能做到大将军之位了。 在张默言看来,退是不可能的,反倒不如死中求活,将计就计,给沈、麦二人来个瓮中捉鳖。 宇文定及听罢,有些犹豫,他本就不长于军旅,总感觉张默言的计划有些过于冒险。主动迎敌,一旦落败,可真就兵败如山了,到时候逃都逃不了。 要不行还是撤吧! 张默言劝了半天,眼看宇文定及畏畏缩缩,犹豫不决,有些愤怒地说道:“宇文将军,你要清楚,一旦让沈、麦二人兵临江都城下,我们如何向大丞相交待。这一仗若打,还有五成胜率。可是若不打,无论是沈、麦二人那里,还是大丞相那里,咱们的命都保不住。” 宇文智及知晓自己这个兄长军事能力不足,因此特意派张默言前来佐助,因此张默言虽只是挂着一个长史的名头,但在军事方面话语权极重。 眼看张默言处处拿宇文化及来压他,宇文定及也恼了。 于是宇文定及将兵符丢在桌子上说道:“既然张将军主意已定,便听张将军所言。只是张将军一意孤行,若是落败,到了大丞相呢,也有这个坚持。” 张默言闻言,上前拿起兵符,心中却是一片耻笑。 今日若败,他们恐命将不保,还能有机会在大丞相面前告状。 张默言接掌兵权之后,立刻召集将领,宣布沈光、麦孟才谋反的消息,布置兵马平叛。军帐之中,凡有反应含糊的,尽被他撤换。 于是众人乃于营中布防。 整个东线大军,原来护儿部有两万五千人,多是水陆两用的部队。而沈光部有八千人,麦孟才部只有六千人。 现在张默言手中的兵力,也占整个宜陵河大营军队的一多半。 到了五更过半,天刚蒙蒙亮,隐约可看见东方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 天色将明未明。 沈光此时已经完成清洗,乃和麦孟才分头行动,向中军大帐进击。 两路大军直向中军大营逼近,沿途无任何阻拦。 到了中军大营外,沈光骑在马上,让人砍翻栅栏,便一马当先,杀入营中。营中营帐不少,但并没有多少人。 沈光以为是天刚亮,众人尚未起,因此并无怀疑。 沈光所部一路杀到中军,等冲入中军大帐,这才发现,帐中无人。此时有些后知后觉的沈光才有些警醒,这时有人来报,周围军帐之中皆无人。 沈光大吃一惊,知道中了埋伏,也不敢恋战,急忙下令撤退。 但哪有这么容易。 张默言眼看沈光杀入营中,阵型也在攻击中前后拉长、混乱。于是张默言下令,全军出击。 在中军大帐后侧,张默言布置了大批的弓箭手,正好是为沈光准备。 于是周围皆是箭如雨下,沈光所部纷纷毙命。 沈光虽身披重甲,但也为流矢所中,身受重伤。于是沈光所部立刻混乱了起来。 沈光麾下,除了自己亲信的两个雄武府,其余部队皆是裹胁来的。若是顺风仗,这些人还能跟着打打,但现在被敌所围,一片混乱,立刻就出现了崩溃的局面。 刚才来势汹汹的沈光所部,顷刻间便兵败如山。 这时从另一侧赶来的麦孟才见状,也是大吃一惊。这时候突袭已经失败,以少击多,疏为不智,最好的选择还是撤退。 不过麦孟才与沈光素来交好,这个局面,他如何能退。 于是麦孟才不退反进,一扬长矛,高喊着“杀贼!”向中军大营冲杀而去。 但局势已与之前远远不同。 此时中军大营的部队士气已经完全调动起来了。 虽然这群军队临时为张默言指挥,但士气高涨的状态,也颇为可用。而且中军兵力远胜于沈、麦二部,于是张默言以一敌二,仍占上风。 麦孟才麾下,多是步兵,长于坚守,冲阵却不行。麦孟才亲自率军出击,连矛都折了三根,但就是无法撕破对方的防线。 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鲜血流入宜陵河中,染的一河皆赤。 此时还留在沈光营中的凌敬听闻战况,有些吃惊。 他当然知晓沈光、麦孟才二人和宇文定及部实力有差距。所以坐等二人突袭,双方也能有个消耗。 但现在二人突袭不成,被埋伏,问题就变样了。 宇文定及实力本来就占优,又设计得逞,更占上风。现在沈光、麦孟才二人形势不利,实力不足,很可能直接就被宇文定及击溃。 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凌敬想看到的。 凌敬有些犯愁,他不知道宇文定及如何发现他们的行动,又将计就计设下的埋伏呢? 来整并没有参加突袭,一直被凌敬拘在身边。 眼看局势不利,凌敬知道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让来整率队绕过宜陵河大营,能否临阵说降一些来护儿的旧部。 好好的一盘棋,现在下臭了。 沈光、麦孟才若要反败为胜,几乎没有可能。一旦二人为宇文定及击败,到时候宇文化及白得一支军队,局面对黄维扬更加不利。 而且宜陵河大营打的这么激烈,对面的李子通部能不清楚。若是李子通来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于是凌敬立刻派人前往扬子宫,请求支援。 真到了最后,还得看双方实力了。 天下安康 第六十五章 宜陵河之乱(三)野望 宜陵河以东,黄塘里。 李子通打着浑水摸鱼的心思,西进江都,谁曾想还未到江都城下,隋军突然大举出击,主力直奔他而来。 李子通虽然赌徒心思极重,但也不是傻子,以他现在的实力应对大隋的禁军主力,必然是一个落败。 这是吃不到羊肉落得一身骚啊。 于是李子通一边暗骂虞世基八辈祖宗,一面立刻率军撤退,直逃到宜陵河以东。 来护儿紧追不舍。 李子通眼看隋军就要追上,再跑就成溃兵了,于是不敢再撤,遂在宜陵河以东安营扎寨,阻击隋军。 来护儿也没有贸然出击,双方隔河对峙。 正常情况下,双方要大战一场,直至一方覆亡。可双方对峙十多日,未决出胜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李子通有些看不明白了。 占据优势的隋军并没有大规模的主动攻击,试探了几次之后,便一直按兵不动。 李子通当然也不会主动出击,他也不敢主动出击,于是双方反倒形成一种平衡。 其实隋军这边,不是来护儿不想动,些许匪患,他还未看在眼中,即使内部军中有些波动。 实际上是裴矩在来护儿临行之前,曾建议来护儿,“江都不稳,禁军思变,将军亦保全三军,以制衡禁军,卫护天子。” 来护儿所部担负着制衡关中禁军的使命,他根本就不敢过度消耗手中这支兵力。 李子通死战不退,来护儿连战数日,最终不敢孤注一掷。 所以双方连续僵持数日,最终来护儿被召回江都,死在了阴谋之中。 隋军的营帐和李子通的营帐中间不过隔着一条宜陵河,所以对面隋军的骚乱他很快就发现。 不过李子通对动乱表示怀疑,不敢擅动。 等到斥候回报,对面的隋军打起来了,李子通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怎会发生内乱。 李子通第一时间认为这是来护儿给他设的一个局。故意露出一个破绽以引他入彀,然后等他按奈不住,盲目出动,便趁机合围。 李子通倒吸一口气,这来护儿真狠啊。 李子通本人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场大戏,再不敢出动,仍派人继续观察,却是打定主意,任凭你花样百出,我自岿然不动。 到了上午,隋军之中,已经打了数个时辰,一歇未歇。 听着部下的回报,李子通更狐疑了。 “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这来护儿再是兵多心黑,也容不得这么折腾。整整打了三个时辰,血流成河,得损伤多少人。” 李子通对来护儿下的本钱着实吃惊。 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子通的谋士毛文深突然说道:“隋军的混战是三个军营,还是一个军营。” 斥候语塞。 毛文深忙命斥候去探察三处大营的全部情况。 “文深这时何意?三处乱和一处乱有什么区别。” 毛文深摇摇头。 “大王,我暂时还不能判断,只是有个猜测。” 很快斥候回报,另外两处大营,空空如野,几乎无人。 毛文深听后,轻轻叩着面前的桌案,自言自语道:“应是如此,我们的机会来了。” 李子通还是没明白,反而被毛文深弄得一头雾水。 这时毛文深起身说道:“大王,我猜测这次隋军之乱,应该不是诱饵,而是隋军真的生乱。而且是另外两军在攻打中军。” 李子通一愣,忙说道:“文深之言,可是当真。” 毛文深言道:“斥候回报,隋军之中,尸横遍野,如何能是故意骗我军的。更兼兵力集中一营,若是隋军故意诱我,应该把兵力集中在另外两营,以为伏兵才是。” “可隋军为什么会生乱?” 来护儿的名气,李子通是如雷贯耳。这样的名将所统帅的军队,他可不相信随随便便会兵变。 毛文深言道:“大王莫忘,我等出兵,乃是因为虞世基的一封信。沈光、麦孟才都是南人,应与虞世基亲信。此当是南人的夺权所引起的动乱,只是因此出了差子,才会形成僵持。” 李子通点点头,毛文深的解释,也算是唯一能解释通的了。 “那我们当如何?” 毛文深躬身禀道:“隋军生乱,正是大王乘胜击之的好机会。大王可调集兵马,随时待命。若是沈光二人胜则可,若是来护儿胜,大王当立即出兵,与沈光二人合围来护儿,务求歼灭其军。 一旦覆灭来护儿部,江都便就在眼前。” 李子通闻言大喜,猛地一拍桌案道:“文深所言极是。他娘的,不管到底如何,也不能在这看人家打得热火朝天。今天我就赌隋军是真生乱。” 于是李子通命人聚齐兵马,准备出击。 李子通自拿下海陵城之后,便渐渐立住脚跟。之后李子通又四面出击,先后占领盐城、宁海(今江苏省如皋市西南)等地,几乎全取了运河以东,淮河以南,长江以北之地。 之后李子通又自立为楚王,也算一地枭雄了。 李子通在江都跟前称王,江都小朝廷都无法顾及,可见江都小朝廷到底衰弱到何种程度。 此时李子通拥兵近五万人,光是在宜陵河大营之中便有三万五千人马,俱是他的老底子,战力极强。 可以说凌敬所担忧的绝不是杞人忧天,一个不好,谋划这么久的战果,就要落入李子通的手中。 李子通大军集结起来,在宜陵河东岸列阵,做好了西进的机会。 直到这个时候,对岸的隋军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李子通派了十多波斥候,皆是回报“隋军正在激战!” “他娘的,隋军是打出狗脑子了,都顾及不了咱们了?” 就在这时,毛文深匆匆赶来,脸色一副惊喜过望的样子,大声喊道:“大王,弄清楚了,听说来护儿被替换,来了一个姓宇文的主帅,沈光和麦孟才带人反了。” “好!” 听到毛文深话的李子通忍不住要跳起来,虽说已经决定要赌,但若是将事情落实到十拿九稳,谁又愿意去赌呢。 “他娘的,孩郎们,随我出击,咱们也打到江都去,去坐坐隋家天子的龙榻。”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六章 宜陵河之乱(四) 对面李子通所部的动向,隋军不是没有发现,但现在双方已经咬紧了牙关,陷入了拼命消耗之中,此时哪还有余力顾及。 对于双方来说,这仗也邪了门了。 双方从五更过半开打的,到了未时,整整打了近五个时辰。双方士兵皆是饥渴难耐,疲惫不堪。 只是双方也清楚,两军混战,一旦落败,便是覆亡,因此无论是沈光、麦孟才还是张默言,都抵死奋战,毫不退缩。 若是隋军在剿匪的时候也有这般的勇气,早就绥靖天下了。 仗打到这个时候,沈光所部早就崩溃四散。只有沈光带伤坚持,指挥着麾下千余心腹之兵,撤退到一处栅栏内侧,凭险抵抗。 而麦孟才也在大营另一侧忍受着敌军的夹击。 张默言兵多,于是在设伏沈光的时候,又在另一侧的外翼布置了一支军队。等到麦孟才猛攻大营时,这支部队立刻从麦孟才部身后突然杀出,和营中军队两面夹击。 麦孟才反应很快,遭到突袭之后,立刻就地组织防御,也顾不得援救沈光了。 两支围攻宇文定及大营的军队同时陷入了困局。面对数量远多于他们的宇文定及部,可谓是风雨飘摇。 不过无论是沈光还是麦孟才,都是意志坚定之人。二人身边的军队,也多是亲信、乡党结成的部队,忠诚度极高。于是两部就像是发疯的鬣狗,逮着狮子猛咬,任凭受了多大的伤,却始终不松口。 打到最后,连张默言都燥了。 现在可没有条件让他们一决雌雄,他们身后还有李子通这个贼寇呢,一旦对面的叛军出击,谁都落不得好。 到了未时,太阳已经到了正南方,晒得人浑身冒火。 沈光已经站不起来,斜靠着一匹断了腿的战马,指挥着战斗。 “今日之局,天要亡我,只恨不能破贼!” 意志没法代替实力,沈光所部真正跟着他奋战的不过两三千人,其余一早就散了。而打到这个时候,三军伤亡过半,已经无力再战。 眼看大局就要底定。 这时河对面的李子通也在紧盯着对面的战况。 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三足鼎立,可沈光、麦孟才二人,一直处于颓势,他还非得出击不可。 只是李子通也不愿和隋军拼消耗,因此一直不出击,就是希望双方打的再猛烈一些,再使力一些,好方便他收拾残局。 “大王,出兵吧,再等下去,只恐沈光二人所部要全军覆没。” 李子通看着对面,也有些遗憾。 沈光二人还是没能多撑一段时间,若是能到了天黑,隋军必然完全崩溃。 不过事不遂人意,他也不能让隋军完全打出士气来。 于是李子通将军队分成三部,由大将徐开达、焦芳分别指挥左、右二军,他则指挥中军,三军向对岸杀去。 小小的宜陵河,根本无法阻挡数万大军。 楚军以木筏相连,便成了一道浮桥。众人踏着大步,杀向了对岸。 楚军已修整了多时,此时出击,如虎入深山一般,士气如虹。从远处望之,犹如巍峨的高山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此时无论是张默言还是沈光和麦孟才,都已经发现楚军。 但双方早就陷在战斗之中,根本腾不出手来。 于是眼看着楚军如利箭一般,插入宇文定及部的胸膛处。 之前激战的五六个时辰,虽然宇文部占着上风,但持续的战争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心气与精力。此时的部队便如一把拉开的弓一般,崩到了极致。 而楚军的出击,如大坝上的缺口一般,一下子将宇文部全部的心气泄地一个干干净净,这宇文部也就完全崩溃了。 这支部队,本就不是宇文定及的部队,所以张默言占上风的五个时辰,也是他硬撑的五个时辰。 眼看三军将士,溃败如山倒。 还在中军的张默言脸色灰白,顷刻间老了十多岁。 “天意啊!天意啊!” 这时宇文定及慌慌张张来到张默言身边,惊慌失措地说道:“张将军,撤吧!” 张默言灰暗的脸色,露出一丝地无奈。 “兵败如山倒,向哪里撤!” 眼看张默言这个样子,宇文定及突然硬气了起来。 “张默言,是你非得要留下来的,这兵败之罪,也是你的责任。” 张默言看了宇文定及一眼,吓得对方没敢多言。张默言就跟看一个傻子一样,这个情况下,连命都不一定保住,还敢谈责任。 眼看三军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张默言也知道事不可为,于是带着亲兵准备突围,至于宇文定及,他就不管了。 张默言也知道打了这样的败仗,宇文化及兄弟饶不了他,因此他也没准备返回江都城。 宇文定及一看张默言要逃,忙上前来住对方。 “张将军先护着我回江都。” 张默言使劲甩掉宇文定及的手,冷冷地说道:“这个时候,就是个人顾个人了。” 直看得宇文定及目瞪口呆。 没了张默言的指挥,宇文定及所部更是完全崩溃,再无丝毫翻身的可能。 大批的楚军从两翼将宇文部包围,而奋战一日的宇文部士兵,更是纷纷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整个战场,成了一个大的故事会。 李子通也是发了狠,务必全歼这支隋军,于是其麾下军队分散开来,试图将整个隋军大营给合围。 而趁着敌军完全溃败的机会,沈光和麦孟才二人带着部队缓缓而退。 李子通没有对沈光、麦孟才所部进行攻击,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的部队了。而这情况,沈光、麦孟才也看不懂,双方到底是敌是友。 不过二人也不敢贸然招惹李子通。 战斗进行地摧枯拉朽,宇文定及狼狈逃命途中,不知道被哪个小兵追上,砍翻了战马,踩踏而死。跟他一同逃跑的内史侍郎元敏,也跟着死在乱军之中。 只有张默言经验丰富,侥幸逃得一命,不知所踪。 眼看这场面,骑在马上的李子通豪气溢胸,恨不得气吞山河。 “将士们,随我攻破江都!” 楚军三军也士气高涨,如潮水一般前涌。 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后面,还有个持弹弓的行人。 天下安康 第六十七章 宜陵河之乱(五) 宜陵河大营身后十里处,便是闻讯赶来的黄维扬。 听到凌敬的奏报,黄维扬的心也紧张起来。沈光、麦孟才二人的实力在这场博弈中处于劣势,无论是面对宇文定及还是李子通,都处于绝对劣势。 二人兵败不要紧,但自己所部就要失去支援。到时候江都这块狭窄的地方,宇文化及、李子通和自己的三方博弈,胜负就要难料了。 所以黄维扬立刻征调兵马,赶往宜陵河方向去支援。 到了半路上,黄维扬便遇到了返回的凌敬。 见到凌敬,黄维扬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先生为何擅自改变计划,为什么不安排来整前往宇文定及军中串联。” 布置的好好的,凌敬又擅作主张。黄维扬着实有些厌恶了,他实在不明白凌敬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黄维扬来说,凌敬实在太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的自己粉身碎骨。 凌敬知道黄维扬会为此询问,也早有应对,于是言道:“郎将,来整若是串联成功,事后必以其军主将酬之,这些人皆是来护儿旧将,亦信服来整。数万大军交于来整之手,与我不利。” 黄维扬并不听解释,而是直接问道:“所以就引得三方混战?” “沈光、麦孟才二人皆是忠于天子之人,虽降于我,来日也是祸害。现在三方混战,也能趁机削弱三人一部分实力。” 黄维扬看了凌敬一眼,伸过头去问道:“所以是先生向宇文定及告的密?” 凌敬乃言道:“郎将多虑了,凌敬虽有心制衡沈、麦二人,但也不会做如此弄险之时。制衡二人,又不是覆灭二人。” “那就好!” 黄维扬又瞥了凌敬一眼道:“鸟尽弓藏不错,可现在漫天都是飞鸟,搞不好就要把人吃了,藏什么弓。” 说完也不看凌敬反应,便自向前去。 凌敬知道黄维扬看不惯自己的做事方式,也不多言。反正他在这个大郎君心中,怕是早成了一个阴毒奸邪之人,也不在乎黄维扬其他的看法。 不过今日算计,出了差子,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责任凌敬也没法推脱给别人。 众人一路驱兵至隋军的宜陵河大营附近,离着战场有十多里。隔了这么远,仍隐隐能听到对面的喊杀声,可见战况之激烈。 黄维扬光是斥候已经派了数波,斥候是马不停蹄地来回传递消息。 听到沈光、麦孟才二人形势危急,黄维扬脸上的寒噤就没落下。 诸将请命,以为先锋。 这时凌敬言道:“大郎君,对面的李子通坐拥数万人马,可尚未出击。” 黄维扬转头看了凌敬一下,点点头。 李子通不动,他自是也没法动。现在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要后发制人。 于是黄维扬下令原地待命。而为了防止被楚军发现他们的动向,黄维扬甚至没有向李子通部方向派遣斥候。 众人在战场外焦急地等着,谁料到这一等就等了数个时辰。 太阳直上南天,照的整个大地火辣辣的疼。众人满头大汗,却又坐得心神不宁,这天气越发难受了。 过了未时,战场上的坏消息便越传越多。 勇气、意志、决心始终无法代替真正的实力,于是沈光、麦孟才二部在宇文定及的围攻下,伤亡惨重,苦苦支撑。 直到未时,已经到了隋军不得不救援的地步。 因此不少人纷纷建议黄维扬,尽快出击,防止沈、麦二部全面崩溃。 黄维扬骑在马上,盯着东北方向,却是始终不发一言。 这时连黄维扬身边的刘仁轨也有些疑虑道:“郎君,莫不是李子通发现了我军,不敢再出击。” 黄维扬摇摇头。 “李子通这个人擅赌,这般良机,能吃下宜陵河大营,他就是真发现我军,也会派遣一部出击的。我军等得起,大不了让宇文定及吃掉沈光、麦孟才部,大家继续相持。李子通愿意这个结果吗?” 刘仁轨还年轻,跟在黄维扬担任书佐,还不是后世那个玲珑剔透的刘相国。 因此对于黄维扬的判断,他还是无法尽信。 虽说李子通是不会愿意这个结果,但这个结果对于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郎君说李子通在赌,我军何尝不是。 这时管崇、麴威等人也纷纷建议,可派遣一部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至少可以分摊沈光二人的压力。 但皆为黄维扬拒绝。 在黄维扬看来,双方都怕沈、麦二部覆灭,又都想着渔翁得利,现在就是看谁能有底气撑下去了。他相信对面的不远处,李子通也在等着局势的变化,以期出击。 管崇来见了黄维扬两次,眼看黄维扬油盐不进,都有些恼了。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无论如何,先保全沈、麦二人一部,再做打算。 只是管崇也只得暗自发牢骚,他不太了解黄维扬的性格,因此不敢做出头鸟。 管崇虽然和麴威算两个副将之一,但这四万江南军只是临时拼凑的,管崇只是临时统掌而已,话语权并不高。 众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就在这时,前线战场的斥候快马急鞭地赶来,没等马停稳,便跳下来跪禀道:“楚军动了!” 黄维扬一惊,忙问道:“动了多少?” “全动了。楚军分三路向宜陵河大营发起攻击,看样子至少有数万人之多。” “好!” 黄维扬心中大喜,周围的诸将闻之也纷纷来了精神。 包括管崇、麴威等一些第一次见到黄维扬的人,此时纷纷看向黄维扬。众人不由得叹服黄维扬的判断力与决断,皆以为黄明远后继有人。 此时李子通动了,黄维扬便要跟着一起动,省得真让李子通一口气将宇文定及全部吃下去。 于是黄维扬聚集诸将,下令以苏烈和陈景宗二人为左、右前锋,攻击宜陵河大营。以管崇为左翼主将,从左侧出击,阻止隋军溃兵逃往江都。以麴威为右翼主将,从右侧出击,渡过宜陵河,直袭楚军大营,合围李子通。 而黄维扬自引主力,向宜陵河大营发起攻击。 这一次,黄维扬要彻底解决宇文定及和李子通两个祸害。 天下安康 第六十八章 宜陵河之乱(六) 在整个以卫公黄明远为纽带的势力中,江南军是最尴尬的一支。因为无论是辽东军、河北军、丰州军甚至是西海、西域等部队,都是黄明远一手建立的,或者是以黄明远的心腹部将为骨干建立的。唯有江南军崛起于刘元进之乱,是黄明襄纠合的江南各地的地方部队组成。 这支部队除了少数将领,与黄明远还真没有多大干系。 这就导致江南军在黄明远系统中,显得有些游离,也不被认可,地位和话语权极低。 因此对于这次北上,江南军中的将领极其重视。往日都是小打小闹,打得再热火朝天,旁人也不认可。这是他们融入卫公系统的第一战,若是顺利成功,他们才算勉强站住脚跟,可若是败了,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地位。 尤其是黄明襄返回江南,一众江南军的将领就更紧张了。谁都看得出,黄明襄和黄维扬生了矛盾,接下来的战斗,谁知道黄维扬会不会针对他们这些江南军的将领。 于是众人更是铆足了劲,要赢下这一仗。 江南军中,官职最高的是管崇和麴威二人,但军事能力最强的则是陈景宗。 陈景宗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年三十二岁,其人多建策,皆见用,智勇兼备,在军中威望极高。虽官职不显,但却是此时江南军之中真正的话事人。 此时被黄维扬分配为右前锋,他有心在黄维扬面前显示些手段,便集中全军精锐,交给大将曹钦,以其为箭头突击。 曹钦善于骑射,以胆勇闻,堪为江南第一猛将。 此时他高举着长槊,仰天长叫,高声而歌,左右士兵,尽皆合应。于是战场之上,数百将士,高唱着战歌,向楚军冲去。 正追击隋军的楚军,见到如此怪异的军队,都有些懵了。 此时江南士兵还有吴越之风,甚至一些山越之兵,披发纹身,如同野人一般。 曹钦所部速度极快,很快撞上了楚军。 这些手持长矛的江南兵,几乎如收割人命的利器一般。每一次平举长矛,突刺,收回,再突刺,再收回。眼看便是一片血淋淋的尸体。 楚军本来是黄雀,本就警惕心不强,于是在江南军一击之下,毫无应对,立刻便慌了手脚,前锋阵型也尽被撕碎。 曹钦作为主帅,更是勇不可当。 南方人擅长骑射者本就很少,能用马槊的就更少了。而曹钦一杆碗口粗的马槊,如同旋风一般,凡扫到者,尽皆落马。疾驰之间,沿途楚军士兵,如下饺子一般。 有楚军将领上前,却仍不是对手。 曹钦的大槊,如雷霆万钧的霹雳一般,沾着就伤,扫着就亡。沿途楚将,竟无一合之敌。 曹钦所部如一柄利刃一般插入楚军胸膛,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此时负责指挥左前锋部队的是苏烈。 如陈景宗一样,苏烈职务、地位皆不显,甚至在中折冲军中就是一个后辈。别说朱宽、张世立、杜睿这些人,就连李文相都不如,毕竟后者还是卫公的义子。 不过苏烈从小和黄维扬一同长大,是黄维扬的心腹,在信任方面,这又是旁人无法比的。 因为位置原因,为了完成包抄,右前锋部队比左前锋部队出击的要早,因此苏烈得以看到曹钦破敌的姿态。说实在的,他之前并未怎么将江南军放在眼中,但今日看来,江东子弟,豪杰无数,不可轻视。 于是苏烈乃赞道:“好个猛将,宛如霸王重生,世人难敌。” 苏烈称赞曹钦,身旁的李文相就有些不悦了。李文相虽然年轻,但长于骑射,素来自负勇武,更兼卫公义子身份,也无人敢与其争锋。他常在北方,见惯了大马长弓,因此看不上南人的骑射。今日苏烈夸曹钦“世人难敌”,倒显得这南蛮子多厉害一般。 于是李文相高喊道:“前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南人懂什么骑射,咱北地健儿,才是真正的豪杰。” 于是李文相请为先锋,为众人破阵。 苏烈虽盛赞曹钦,可也不愿被南人压制,于是乃同意。而众人都知道李文相的身份,也没人和他抢战。 于是李文相也率数百骑兵,猛向楚军冲去。 “兄弟们,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骑兵。” 骁果军虽然乱,但战力绝对是实打实的,顶级的装备,顶级的待遇,铸就了顶级的军队。 隋唐之交,可谓南北方战力差距最大之时。 楚军虽然源自长白山,但常在江南,骑兵不足。于是面对如山如海一般的骁果骑兵,根本无法阻挡。 一群一群的骁果骑兵,如大海中翻滚的波浪一般,狠狠地砸向楚军。而楚军的阵型,在铺天盖地的骑兵轰击中,迅速化为齑粉。 如此恐怖的战斗力,无论是陈景宗还是李子通看得都有些瞠目结舌。 原本还高歌猛唱的楚军顷刻间便乱了。 就连李子通也弄不清状况,还以为是中了来护儿的埋伏,对方自相残杀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于是李子通面对强大的隋军,也不抵抗,而是立刻下令撤退。 这般局面,还不知道隋军还有多少埋伏,再不撤就都撤不走了。至于已经和隋军交手的部队,李子通也管不了,他很清楚,舍不得一部,最终的结果就是毁了全军。 前进交战,后军撤退,前后各自为战,楚军完全溃乱起来。 曹钦和李文相已经各自率部杀穿地阵,在宜陵河大营的东侧会和。 二人见面,虽相互年级差了不少,但也皆对对方暗暗赞叹。能杀穿贼军大阵,非猛将不得。 李文相年少轻狂,锐气正盛,远远看到曹钦,并不怎么服气,便大声喊道:“曹将军可敢比一比?” 曹钦毕竟年长,也知晓李文相的身份,本不欲与其争锋。可李文相的态度,着实令人不舒服。今李文相叫阵,他也不能弱了气势。 于是曹钦回道:“郎将想比什么?” 李文相一指远处正撤退的楚军中军,大声喊道:“那是李子通的军旗,谁先获得便算谁胜。” “好!” 曹钦慨然应战。 双方于是继续猛攻。 天下安康 第六十九章 宜陵河之乱(七) 因为李文相和曹钦二人心中别着苗头,于是战场上各逞其凶,十八般本事尽皆使出。 二人一路向前,杀得无比痛快,而楚军也不幸成了二人的踏脚石,被搅得不成样子,到处是人仰马翻,狼奔豕突。 这时楚军阵中猛将司马超迎上二人,企图阻拦二人的攻击。 司马超是李子通的心腹爱将,以勇力闻于三军。当年袭杀杜伏威的时候,也是以一己之力,杀穿了杜伏威的中军,差点覆灭其部,堪称无敌。此时楚军兵败,各军混乱,李子通只得命他率军阻击隋军,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司马超人高马大,面目凶狠,手中竟罕见地使一柄长斧。其骑在马上,黑甲黑斧,寒光凛然,气势纠纠,看起来有力劈华山之雄。 李文相看到这个猛将,心中生喜,便高声喊道:“这个是我的,谁都不要和我抢。”于是挺枪上前。 李文相年幼,气力尚有不足,于是使枪。 “哪个就是你的?” 曹钦与李文相斗出了真兴致,此时也不遑多让,高喊着自己来应对。 这个气恼了对面的司马超,你二人真当我是无物。 “小贼,休得狂言!” 于是司马超胯下催动战马,向二人袭来。 离着李文相有一丈远,司马超手中大斧已出,其威势如山,仿佛开天辟地一般。 李文相见状忙迎枪去挡,只是他枪软且力有不逮,根本无法抵挡这宣花大斧。于是一击之下,李文相手中长枪差点脱手,战马都后退两步才稳住,而李文相的虎口早就已经鲜血淋漓。 李文相立刻知道恐不是敌手,可李文相根本来不及再思量其他,对面一斧刚过,一斧又来。 这宣花大斧,一斧快似一斧,斧斧寒光飞夺,如割头的天犁一般,杀意逼人。李文相勉强抵挡了五六斧,已经是手忙脚乱,堪堪应付了。 而司马超却是越战越勇,斧斧催命。 这时曹钦也迎了上来,一槊拦住司马超的大斧,救了满是狼狈的李文相。 二人于是双战司马超。 战场之上,也不是沙场比武,无需讲什么道义。 司马超本来打得得心应手,可曹钦一来,立马感受到压力。 曹钦已经三十三岁,正是壮年,乃是巅峰。更兼他两臂有千钧之力,较之司马超也不弱。于是铁槊遇大斧,如彗星撞地球一般激烈。 曹钦槊来,司马超斧去。上八路,下八路,左八路,右八路,你来我往,打得是昏天黑地,尘土飞扬。 这时李文相有曹钦分担压力,手中的枪法也得以发挥。他年少力弱,仗地便是枪法的精妙。 李文相一枪刺出,快如闪电,望之有七个枪花,分别向司马超袭来。 司马超见之忙躲,这枪直刺到斧上。李文相枪软,长枪折成半个环,仍未折断。司马超一愣,李文超长枪便顺势向一侧抽去,司马超没有防备,被一枪抽在后心,一个趔趄,差点落马。 司马超向前扑倒,一个愣神的功夫,曹钦铁槊已到,直刺向司马超前胸。 曹钦力大,这槊又来势凶猛。司马超前倾之时,铁槊正好刺中司马超的左肩膀上部。 “啊!” 司马超吃痛,大叫一声,左肩膀似已粉碎,左手也瘫软无力,手中大斧也顺势滑落一边。 李文相见状,抽回的长枪顺势刺向司马超的腰部。 司马超已经手忙脚乱,来不及闪躲,被李文相刺中腰部后,身体无力,顺势便落入马下。 而曹钦已回马到司马超身边,一槊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怜司马超好个猛将,死于今日。 李文相重重地喘着粗气,向曹钦拱手道:“多谢!” 曹钦却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言道:“李子通大旗尚在,郎将和在下的赌约尚未结束,在下先走一步。” 于是曹钦驱动坐下战马,向前而去。 李文相还是小孩子,听到赌约,自是又不管不顾。 “刚才谢你救命之恩,但赌约我却不能让你。斩将你赢了,现在夺旗该我了。” 于是李文相也跟了上去。 不过李文相终究不如曹钦之勇。尤其现在因为司马超的战死,楚军大乱,溃兵四涌,李文相连道都有些趟不动了。 此时李子通已经过河。 曹钦追到河边,原本的临时浮桥早就毁了。曹钦立刻驱动战马,企图涉水过河。 但过河的李子通在河对岸命令士兵向对岸无差别射击,阻止隋军追击。曹钦到了河里,行动不变,更兼头顶上尽是箭矢,根本无法前进,反而连胯下战马都身中流矢。 眼瞅着李子通的主力越逃越远。 这时李文相也赶了上来,李子通本人离着河岸已经上百步远。 李文相看到曹钦的惨状,自觉追不上对方,于是抽出身后的铁箭,拿起跨前的铁弓,张弓搭箭,向着对面的楚军大旗旗杆射去。 李文相的弓是黄明远设计的复合弓,使用的也是铁箭,力大势沉,平日里可破甲十数札。这箭射的也是灵巧,直接射中旗杆的上部,那旗杆不堪重击,竟应声折断。 飞扬的大旗瞬间落在地上,为众人踩踏。 没了李子通的旗帜,楚军更乱了。隋军乃在战场上高呼“李子通已死”,楚军找不到李子通的旗帜,很多人竟相信了这个谣言。 于是一众叛军,或是溃逃,或是投降,再来不及抵抗。 而与此同时,麴威率部从宜陵河上游杀来,从侧翼包抄到楚军的身后,发起攻击。这下李子通的部队连逃跑的路也没了。 李子通早失了抵抗的心思,惶惶不可终日,拼尽全力地往前跑。至于麾下部队,能跑多少跑多少。 隋军一路追击,连夜猛攻,穷追不舍,直到半夜,追到海陵城下方止。而李子通的数万大军,星流云散,能跟着他逃回海陵城的不过十之二三。 至此,此战隋军大获全胜。 ······ 黄维扬看着干戈寥落后的战场,也是一片唏嘘。此战之后,江都算是成了一座孤城了,而一侧的李子通也彻底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高呼着“大郎君,扬子宫急报,大喜!” 天下安康 第七十章 危机重重 当日黄维烈从西门突围之后,因为身上有伤,又不知晓兄长的情况,便决定向西前往左天成的大营,收拢左天成这支部队。 左天成是黄明远的旧将,又速来忠介,是黄维烈目前仅有的几个能信任的人。 不过黄维烈不知道左天成的具体位置,只得向西搜寻。 走了半日,众人来到江都西面的爱敬陂(今江苏省仪征市东北三十里)。此时三军困乏,人马俱疲,士气也有些低落。黄维烈见状,知道强行军反倒容易出事,于是下令三军在爱敬陂一线驻停。 爱敬陂在江都县西五十里,魏陈登为太守开陂,民号爱敬陂,亦号陈登塘,是江都最重要的水利枢纽。 黄维烈三军疲敝,这一歇便是小半天,直到天黑。 黄维烈也因为伤势颇重,实在撑不住,早早地休息了。杨倾儿看着丈夫的样子,又想着情况难料的江都城,只得暗自垂泪。 到了半夜,李海岸匆匆来到帐前求见。 黄维烈因为伤口感染的原因,有些发低烧,但还是强自爬起来。 李海岸乃进来禀道:“将军,我军斥候回报,西南方向,有一支军队正向东前进,数量有上万人之多。” 黄维烈一惊,忙问道:“打得什么旗号!” “打的是杜字旗号!” 黄维烈低头寻思,“杜”,难道是正和左天成交战的杜伏威。对方这个时候前来爱敬陂,看样子是要突袭江都。 黄维烈很快便决定,绕开对方。 因为之前一夜的搏杀,黄维烈手中不过千余人,且不少人带伤,虽经过了半日的休息,但仍是疲累的很。以黄维烈这千余人撞上对方,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黄维扬身上有伤,经不得车马颠簸,想快速转移都不成, 于是黄维烈下令全军向西北方向的土山转移。 爱敬陂是个人工水库,其塘西北依山,东南面水。若杜伏威一心向东,未必会注意到西北方向的黄维烈部。 杜伏威是个颇有手段和谋略的人。 原本左天成制不住杜伏威,被困白沙镇,形势危急,但陈伯图所部从江都支援后,撕破了杜伏威的围困防线,使得左天成得以安然率全军向北撤退,重新立营。 再之后左天成和陈伯图二人坚守大营,从前方和侧翼牢牢地挡住杜伏威的前进方向。 而与此同时,陈棱也率军赶到清流,击溃杜伏威后军一部,从后方包抄了杜伏威,使得局势大为改变。 杜伏威被三人堵在白沙、瓜步等一片狭窄之地,进退两难。杜伏威两次向左天成发起攻击,可左天成均是坚守不出,杜伏威攻击不顺,反而损兵折将。 眼看得胜无望,于是辅公祏便建议杜伏威先退回历阳,再做打算。 然而杜伏威这个人,性格之中,颇有一些自负。对上来护儿这等名将,撤退还好说,可陈棱、左天成、陈伯图都是他看不起的人,他如何甘愿被这几人逼得撤退,就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左思右想之下,杜伏威决定,率领精锐昼夜兼程,突袭江都。 当然若无内应,打下江都并不太现实。但只要他的兵马出现在江都城下,左天成等人无论如何都得回援江都。 而只要左天成动了,他便能在野战中击败对方。 所以突袭江都是假,围魏救赵是真。 杜伏威和义子阚棱亲自带着万余精锐东进,而大营交给辅公祏、王雄诞、西门君怡三人统管。 杜伏威一行急行军数十里,在爱敬陂撞上了黄维烈。 黄维烈撤退之后,杜伏威部的斥候很快发现了黄维烈部撤退留下的痕迹。杜伏威也有些吃惊,他本来以为自己此次突袭,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会在半道有隋军出现。 杜伏威不敢走了。 一旦这是在半路埋伏他的,等他到了江都城下,却后路断绝,进而腹背受敌,那就麻烦了。 杜伏威第一想法便是立刻撤退,这样最保险。 但来都来了,杜伏威又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现在的局势,再想找这么一个合适的机会救难了。 “慧亮,你带着人前去探探情况,看看到底有多少隋军。” 杜伏威决定暂时不动,若是能抢先击败这支伏兵,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要能将左天成这个“婆婆佬”从铁壳子里引出来。 杜伏威心中不断地纠结,而黄维烈也有些进退两难了。 黄维烈撤到西面山上,本以为杜伏威会走,但没想到杜伏威竟然停了下来,还命人来四处搜寻。 “将军,莫不如立刻撤退。我军马快,杜伏威未必追的上。” 黄维烈摇摇头。 “爱敬陂水散为三十六汊,周边地形是沟壑纵横。而且昨日刚下了雨,地面泥泞,骑兵行动反而大为不利。” 而且斥候刚才来报,爱敬陂北面还有一支军队在向西,疑似杜伏威的另一支部队。他们现在除非往东北跑,否则必然被追上,甚至被合围。 可往东北走是回江都的路,难保有追兵,这必然不行。 这时有斥候来报,杜伏威部的斥候正在向营盘方向前进,用不了多久便要靠近他们了。 黄维烈紧皱着眉头。 “为今之计,只得向北撤。命令各部抛弃全部物资,只携带兵器和一日的口粮,全速前进,在贼军对我军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 往北,情况不明,也无能接应他们的人,祸福难料,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的情况,马车行动不变,黄维烈只得舍车上马。幸好清河公主杨倾儿也能骑马,否则又是个麻烦。 黄维烈来到马前,踩着马镫就要上马,可还没上去,一个趔趄,差点摔那,众人赶忙上前护住。 黄维烈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浑身发烧,现在没有昏迷,不过是强撑着。现在若想骑马,那是想都别想。 黄维烈被众人扶住,一片眩晕,他几乎咬破了舌尖,才勉强让自己撑了下来。 “我这身子,肯定没法走了。贸然突围,后果难料。” 黄维烈略一沉思,对身边的主簿陆敦信言道:“敦信,你去见敌军主将,看看是不是杜伏威。只要他们放我们走,什么要求都可以。”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一章 与贼交通(上) “将军,这太冒险了。” 众人听到黄维烈的话,纷纷不赞同。跟一群盗匪谈判,能有什么好结果。 黄维烈却是不多言,拉着陆敦信的手说道:“敦信,一切都拜托你了。你到了杜伏威军中,虽然是和贼寇谈判,可切莫丢了咱们的气势,莫要忘了我们身后有卫公府几十万将士,还有江东诸郡的黎庶。” 黄家父子,一贯的在认准的事情上独断专行。 送走了陆敦信,黄维烈也不多言,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其实黄维烈早就已经斟酌过突围和谈判二事的优劣。若是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最多五成,而且军中马匹不过三四百匹,骑兵能突围,而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马就要丢给杜伏威了,这是黄维烈万不能接受的。 黄家人没丢下部下的习惯。 而且强行突围,一路颠簸,他的身子很可能撑不住。 但与杜伏威谈判,看似凶险,但双方其实并无仇怨。只要条件可以,杜伏威会答应。毕竟和卫公府结下死仇,对他们又有什么好。 最关键的一点,杜伏威的统治中心在历阳,离着驻扎在当涂的王增辩不过是一江之隔。只要黄明襄愿意,随时可以出击历阳,相信杜伏威会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一条,若是杜伏威能给他提供一些药材,就更好了。 这一战打的突然,撤退的也急,军中竟然没有携带药材。而沿途摘了一下药草,也没有经过炮制,效果不明,他这么重的情况,总不能硬撑着吧。 ······ 陆敦信离了军营,带着两个人便往山下而去,没多远便遇到了沿途搜索的冯慧亮。 陆敦信亮明身边,便被冯慧亮带去见杜伏威。 听到来的是杜伏威,陆敦信稍微松一口气。来的是杜伏威最好,毕竟换了旁人,未必有胆量做这个交易,更可能看不出事情的严重。 陆敦信是陆贞的大伯父陆德明的小儿子,今年二十三岁,跟在黄维烈身边已经三年了。 其实以陆敦信去和杜伏威谈判,稍显弱势了一下,但现在军中也没有几个文人。至于梁建方和李海岸,接下来打仗还需要他们。 杜敦信跟在黄维烈身边,也不过是做一些普通的文案工作,这是他第一次担当重任,心中也满是忐忑。 到了杜伏威军中,陆敦信几乎是被押着进入的。 杜伏威也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猜不透对方的来意,因此在军中摆下龙门阵,一会对方。 这时候了,杜伏威也来不及摆上大鼎了,但仍在帐前摆了一群人头。没见过的人看到这场面,恐怕要吓尿。 这次动乱,陆敦信也是初次经历大局,因此这几日虽看多了死人,但看到这么多人头,也是一惊。 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进入帐中。 “来者何人?” 陆敦信进入帐前,便有两侧侍卫高声厉喝,这时让他报名而入,是种羞辱。 陆敦信看也不看,径直往前进,两侧侍卫持刀对着他,拦住了他的去路。陆敦信抬眼瞥了对方一眼,然后就站在刀前,不在前进,也不在说话。 杜伏威碰了一个冷钉子,也是尴尬。 总不能就这么相持下去,于是杜伏威一摆手,便让人放行。 陆敦信也不多言,昂首阔步地走进杜伏威的大帐。 帐中有不少人,皆是一群武夫,多没什么文化。见到陆敦信,议论纷纷,弄得大帐沸沸扬扬。 杜伏威也有些皱眉,一拍桌子,倒是鸦雀无声。 陆敦信看到了杜伏威的控制力。 “听说你要求见我,不会连名号都不敢言吧?” 陆敦信拱手行了一礼,对杜伏威言道:“在下大隋山阳侯府主簿,奉山阳侯之命,来见杜总管。” 杜伏威没想到,对方来头还不小。 不过杜伏威故意装作不懂得样子说道:“什么山羊、猴子的,要不要再来个水牛、野鸡啊。”当然他的确不知道山阳侯是谁。 陆敦信听了杜伏威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若是杜总管这个态度,在下无话可说。君辱臣死,杜总管羞辱我家侯爷,在下只能在此请死了。” 动不动就言死的人,尤其是要旁人杀死自己的人,的确很霸气。 杜伏威讨个没趣,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只得说道:“是本总管失言,不过你这侯那侯的,本总管的确不知。你且报上你家侯爷的大号,说不定我还听说过。” “杜总管且听好了。” 陆敦信一挺身子,报道:“我家侯爷是大隋卫公的次子,清河公主驸马,天子近前近侍,官拜左光禄大夫,散骑常侍,驸马都尉,骁果军折冲郎将,封山阳侯,黄姓讳维烈公。” 陆敦信说了这么多,其实帐中人没几个听懂的,不过这么长的名号,听起来很是气派啊。 有人想着,咱以后也加这么长的名号,肯定不错。 不过杜伏威倒是听到一个重点,卫公次子。这混江湖的,有谁不知道卫公是谁。 “原来是卫公的郎君,你早说不就是了,扯那么多。” 杜伏威故意装作不在意地样子,随意地说道:“说吧,咱们平日里也没啥交集,黄家郎君怎么忽然就想到我了,还派人前来。” 陆敦信不知道杜伏威的态度,只得说道:“在下封我家侯爷之命前来,是要和杜总管做个交易。” 杜伏威笑了。 “你们是官,我们是匪,平日里官家捉匪,匪杀官军,都是拼个你死我活的对象。山阳侯突然要找我杜伏威做交易,倒是奇了怪了。怎的,不怕你江都城的天子知道?” 陆敦信乃言道:“我家侯爷曾言道‘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家侯爷虽与总管身份有别,但只要双方有共同利益,做个交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杜伏威嘴里念叨着:“‘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家侯爷倒是挺和我意。好!就看在这永远的利益上,你说说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陆敦信乃言道:“一千万钱,五百匹马,三千匹绢,请将军让出一条路,让我家山阳侯率部前往江南。” 天下安康 第七十二章 与贼交通(中) 听得陆敦信的话,杜伏威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了这么多,陆敦信的要求提出来,杜伏威才真正放了心,感情不是埋伏自己的,反而有求于自己。 于是杜伏威正了正身子,心态立刻不同了。他满含威势地说道:“既然你们侯爷这么厉害,怎么狼狈地来到这里,还为了求一条路花这么大本钱?” 陆敦信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于是躬身说道:“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当初刘邦有彭城兵败,弃子之难;曹操亦有濮阳大火,烧身之伤。此等雄杰,亦有困厄之时,我家侯爷向总管求条路,不也正常。” 单论耍嘴皮子,杜伏威肯定不是陆敦信的对手。 杜伏威也意识到这点,便直接了当到:“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堂堂卫公次子,也不得不狼狈出逃?” 杜伏威不是傻子,黄维烈这么多头衔,他现在这里甚至要向自己买路去江南,说明江都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连黄维烈都撑不住。 陆敦信看了杜伏威一眼道:“总管若是对江都有兴趣,何不自己去看。若是在这里与我们纠缠,只恐耽误了时间,误了总管的大事。” 陆敦信的潜台词便是江都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了,你若有心江都,现在尽可去去,反正不会让你失望。 杜伏威心中更喜,看来江都城十有八九发生了内乱,说不定还跟虞世基有关。既然如此,他若昼夜赶往江都城,说不定能混手摸鱼,占领江都。 江都是大隋天子经营多年的巢穴,物资丰富,谁占领了这里,实力都会更上一层。而与江都相比,黄维烈这群人还真不算什么。 不过苍蝇在下,也是块肉。 杜伏威故意装作杀意凛然道:“江都虽好,但你们这支残军,不是更好对付。我灭了你们,管什么一千万钱,五百匹马和三千匹绢,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 众人也纷纷赞同,一时之间,军帐之中,满是杀意。 陆敦信心中也紧张地厉害,生怕一句话说错,就引得灭顶之灾了。 “总管所言不错,杀了我们,的确什么都是总管的。但总管做好了准备和卫公全面开战了吗?” 这时冯慧亮叫嚣道:“什么卫公,淮南没听说什么姓卫的。” 这时杜伏威也言道:“陆主簿不要拿卫公来吓我。卫公虽厉害,却在河北,与我淮南隔着十万八千里。等卫公到了淮南,怕只能为你就侯爷收尸了。” “总管不怕卫公,难道也不怕当涂的王增辩吗?” 杜伏威一愣。 陆敦信见杜伏威的样子,立刻知道说到了杜伏威的痛点。 “听闻杜总管三次欲从历阳渡江进入丹阳郡,皆为当涂的王增辩所阻。今王增辩屯兵之处,和历阳不过一江之隔,总管也不担心吗?” 王增辩屯兵当涂,如悬在杜伏威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此听到王增辩的名字,杜伏威就忍不住难受。 杜伏威微皱着眉头道:“这和王增辩又有什么关系?” 陆敦信乃言道:“河北虽远,江东却近。江东转运使黄明襄总管应该清楚,乃是我家侯爷的亲叔叔;江东招抚讨捕使欧彦,当涂的王增辩,这都是卫公起家时的旧部,唯我家公爷马首是瞻。还有余杭郡太守韩谊,毗陵郡太守李惠,建安郡太守管崇,东阳郡丞朱晖,遂安郡丞郭行存等等,哪个不是卫公的旧部、心腹。 说整个江东俱在我家卫公手中也可。 江东十一郡,拥兵十万,与总管仅一江之隔。总管为了区区一些小利,就要和整个江东开战? 不是在下夸大,想总管虽勇,然地不过一郡,兵不过数万,敢问将军能经得起江东雷霆一击吗?” 杜伏威猛地站了起来,盯着陆敦信言道:“你在吓我不成?” 陆敦信却毫无惧色,而是继续说道:“总管今战于江东,四面皆敌。左天成是我家卫公从高句丽战场一手提拔的;陈伯图当年在仁寿宫跟着我家卫公才有了今日;至于陈棱,更是跟着卫公二十多年的老人,忠心不二。总管信不信他们会放任总管害了我家侯爷而不顾?” 你娘的! 此时的杜伏威心中别提多憋屈了。你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怎么都他娘的在老子身边。 杜伏威坐了下来,双方俱是不说话。 这时杜伏威又说道:“既然你们卫公这么厉害,那我拿了他的亲儿子,不是可以趁机威胁陈棱、左天成他们。有这么一枚好棋子,我为什么要放走了呢?” 陆敦信盯着杜伏威,二人眼中俱是闪光。 “若杜总管真这么想,那总管得的便只能是一具尸体。总管以为我家郎君会受制于人,有辱卫公家门。还是以为卫公会为了一个儿子,受总管胁迫。” 杜伏威眼看陆敦信毫不示弱,终究了心中暗暗叹息,这小书生还真挺厉害。 杜伏威把玩着手中的令箭,有些玩味地说道:“你嘴巴倒是厉害,还挺能咋呼。只是我好歹也是一军总管,这手底下这么多将士,若是被你这么一咋呼便服软,往后,还怎么号令众人。” 陆敦信却是丝毫没有畏惧。 “总管不过是放开一条路,可白得一千万钱,五百匹马,三千匹绢,甚至还可能在江都城有所收获。最重要的是卫公一系数十万人马的友谊。将来就是有了难处,也有个出奔的地方。 而总管若是一心和我们为难,便是一场死战,不说以上的东西全不会收获,还会和卫公一系结成死敌。 最重要的是,总管有多大把握全歼我们。” 不待杜伏威说话,陆敦信继续说道:“这样的选择,若是还有人会质疑,那恐怕不是傻便是坏,总管早点清除绝不会有错。” 杜伏威让陆敦信一席话说得,再也无言。 陆敦信也知道自己言尽于此,能说的都说了,就看杜伏威的决定了。 杜伏威坐在那里,轻轻地用手叩着桌案,似在思索,又在迟疑。 忽然他一拍桌案,猛地抬头说道:“不行!” 天下安康 第七十三章 与贼交通(下) 杜伏威的一句“不行”让陆敦信心都颤了,老子都说得这么到位了,你怎么还不想,你真想把天捅破啊。 陆敦信此时强装镇定道:“如何不行?” 杜伏威看了一眼陆敦信,粗声说道:“既然你们侯爷这么厉害,卫公也是不差钱的主,区区一千万钱、五百匹马、三千匹绢如何成。 得加钱!” 杜伏威的话让陆敦信瞬间从地狱回到天堂,他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谈,就行。 “总管要价几何?” 杜伏威伸出一个手道:“我不要钱,也不要绢,你给我换成三千匹战马,三千副铁甲,还有一百艘大船。” 杜伏威这次是狮子大开口。 他一个盗匪,要钱要绢做什么,只有没眼光的人才要。对于他来说战马、铁甲、战船才是最好的东西。尤其是战马,江淮缺马,杜伏威麾下的骑兵部队也不多,因此和禁军打的时候吃大亏了。有三千匹战马,可横行整个江淮。 只要能谈,其实杜伏威开什么要求,陆敦信都得答应。 不过陆敦信也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软弱可欺负,省得再节外生枝。于是他略一思索,便言道:“三千匹战马,三千副铁甲,还有五十艘大船,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条件。” “不行,一样也不能少。” “杜总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做生意没有不让还价的道理。我就这些,再多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杜伏威犹豫一番,最终说道:“铁甲和大船可以,但战马必须三千匹,否则你就走吧。” 陆敦信知道这到了底线了,便言道:“既然杜总管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还价。不过总管要给我军一部分治疗外伤的药,若是有大夫就更好了。” 什么东西,都不如黄维烈的命重要。 杜伏威真跟个商人一般,有些斤斤计较。听到陆敦信又要药,便言道:“药材我军也不多!” “总管,药材可以有,但战马却难得。” 杜伏威也知道占大便宜了,不再和陆敦信纠缠,索性大手一挥,同意了陆敦信的请求。 双方乃谈定。 事定之后,杜伏威便问道:“我们倒是随时可以给你们放开路,不知道你们承诺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给我们?” 陆敦信知道,这才是第二个险处,搞不好之前谈定的会直接功亏一篑。 陆敦信乃言道:“我军从江都出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东西。若是总管信得过,让我家侯爷给江南去信一封,到时候咱们在白沙镇交货。” “他娘的,你们把老子当傻子耍!” 众人听到陆敦信没东西,都闹腾起来。跟官军做交易,本就冒了极大的风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设陷阱。 杜伏威一摆手,狠厉地看着陆敦信说道:“你什么意思,那我们当傻子一般耍,真以为我们怕你卫公府?” 杜伏威的发难在陆敦信的意料之中,杜伏威没把他直接拖出去砍了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陆敦信一拱手道:“总管难道以为我们出逃,还能带三千匹马和两千铁甲不成。否则,我们也不会坐到这里谈判了。” 杜伏威气呼呼地说道:“我如何相信你们?” “我们撤到白沙镇,总管也派人随同,等到了白沙镇,江南的东西立刻给总管送来,绝不会耽搁。” 杜伏威仿佛听到笑话一般。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会真的交易,还是趁机设套。” 陆敦信此时脸色一凛道:“凭的是卫公府的名声。卫公府的信用,天底下就没有值得上的,今日别说是总管,就是东都的李密,关中的李渊,也不会失信半分。” 此时的陆敦信一脸严肃,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 杜伏威想了想,便说道:“我还是不信。要不然你们所有人弃了兵器,暂时在我的营中安置。到时候咱们再在白沙镇交易,大家都放心。” “那总管获得的就只得是我等的尸体了!” “好胆!” 众人又纷纷斥责。 陆敦信却是言道:“就是死,我家侯爷也不会丧了卫公的名声。总管所言,我等做不到。” 眼看谈判又陷入僵局。 “算了算了!” 杜伏威也对卫公府在江淮的势力忌惮,一个小小的山阳侯,不值当的他死拼。而且他急着去江都,也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 “既然如此,我便信你们一次。卫公当年北伐突厥,火焚狼居胥,多少男儿为之击节高呼,就凭这一点,我也得相信。” “多谢总管!” 陆敦信躬身行了一礼。 这时杜伏威走了下来,走到陆敦信的身边说道:“陆先生年级虽轻,却是大才,担任区区一个主簿的职位实在是太屈才了。先生不若来我这里,我以司马之位待之。” 今日的陆敦信,着实让杜伏威欣赏,如此人才,能不用之。 陆敦信没想到杜伏威会看重他,不过他可不愿意留在杜伏威身边。虽然这两年杜伏威声势不小,但在他们这些大族豪门眼中,还是一个盗匪,骨子里看不上。 寒门之士,想像黄明远这般鱼跃龙门的,并不多。 因此陆敦信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总管看重,只是我家侯爷待我恩重,敦信虽驽,却也不敢做背主之人。” 杜伏威讨得个没趣,也知道难以动摇对方,只得说道:“陆先生之志,我杜伏威敬佩。不过若陆先生有朝一日想换个地方,杜伏威必定扫榻相迎。” 杜伏威虽然心存侥幸,但当他得知陆敦信的选择,还是心中叹息。天下英才何其多也,但为何都不愿归于他。 天下大势如火如荼,先有李渊占领关中,后有李密兵围东都。可他今日却只得困在江淮这一隅之地,不知何时才能起势。 杜伏威要留陆敦信在营中歇息一晚,但为陆敦信拒绝。 杜伏威为了表示对陆敦信的看重,便亲自送他。 陆敦信出了大帐,会和了跟他一起来的两个护卫,杜伏威便送他们往大门去。陆敦信都没有想到,今日杜伏威对他如此礼遇。 文化人嘛,最享受这种时刻。 众人一直往外走,忽然杜伏威的亲卫杜三持刀拦住了陆敦信的一个亲卫。 “你一直盯着我家总管,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也没想到忽然变起,陆敦信更是心中一惊。 那人是跟着陆敦信的一个护卫,名曰张虎。其余人见杜三出刀,也纷纷持刀对着张虎。 这张虎被众人围着,也是一惊,不过立刻警醒过来。 “怎么回事!” 杜伏威厉声喝道,也不知道是问杜三还是张虎。 这时张虎看向杜伏威,壮着胆子问道:“杜总管这佩刀是哪来的?怎么会有我们的狼牙刀。” 众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杜伏威的刀。 天下安康 第七十四章 狼牙刀 听得张虎的话,杜伏威也有些一愣,脱口而出道:“你识得这把刀?” 张虎闻之,满是自豪地说道:“这把狼牙刀在我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是狼牙军的标配军刀,除狼牙军外,只有军中重将、功臣才能得配一把。” 说道这,张虎也有些疑问道:“狼牙刀人在刀在,刀亡人亡,我实在想不通杜总管手中为何会有一把狼牙刀。” 这时有杜伏威的部下闻言喝道:“什么‘人在刀在,刀亡人亡,’我家总管缴获的不成?” 张虎听了,闭口不言。 而杜伏威却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言,然后说道:“此刀为我义父所赠,我却是不知道此刀来历。” “绝不可能!” 张虎听了,便嚷嚷道:“有狼牙刀者,视之如命,绝不会轻易送人,更何况是把金刀。这种刀就是我军之中,也没有几把,怎么可能会送给你。” “好胆” “说什么呢!” 不少人听了这话,嚷嚷起来,杜伏威听了大怒,对左右厉声喝道:“再有敢插话者,立斩无赦。” 杜伏威也是个狠辣的主,众人听了这话,才不敢多言。 杜伏威转头对张虎言道:“能把你知道的尽告诉我吗?若是能解了我的疑问,我立刻放你们离开,什么东西都可不要。” 张虎闻之一喜,忙看向陆敦信,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杜伏威。 陆敦信轻点了下头,他虽说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但心中却隐约赶到,此事应该和卫公有些关系。 张虎便言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狼牙刀,只是我家将军有一把,跟这个一样,听他提起,我才了解这刀的来历。 当初卫公扫北,横扫千军,所向睥睨,除了卫公身经百战,决胜千里,还因为卫公身边有着无数能战善战的部下。 尔等可能也听过狼牙军。北地健儿中,最忠诚、最优秀的士兵才可进入狼牙军,每一个狼牙军士兵都可以一敌十。 这狼牙刀是卫公设计的狼牙军标配佩刀,因刀头之上,有一只狼头,露着两颗利牙而得名。 狼牙刀有个等级,根据刀头狼头的颜色不同而区分。 最底下的是黑铁色狼头,普通士兵所用;往上是青铜色狼头,队率、旅帅所有;再往上是白银色狼头,郎将、校尉所用;再往上是黄金色狼头,听说是专赐大将。 黄金色狼头的,就是你这把。” 众人闻言,皆看向杜伏威的佩刀。果如张虎所言,刀头处雕着一个黄金色的狼头。 这时陆敦信乃言道:“杜总管,我也知道这狼牙刀的事。当初山阳侯带着五十六人从雁门突围报信,战后卫公为了表彰众人之英勇,赐每人一柄狼牙刀,也不过尽是青铜色狼头的刀。总管手中的金色狼头刀,我只在山阳侯那里见过。 杜总管言是‘义父所赠’,但我记得山阳侯曾言‘金色狼头的狼牙刀,卫公一共赐予了不超过二十人,所得者,除了两位郎君,其余无一不是军中宿将,名震天下之辈。’这些人没听说过谁没了刀。况且若是真有人得了刀,也会视之如命,绝不可能赠予旁人。” “那老子手中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听他们一说,杜伏威也纳了闷。 实际上这把佩刀,便是当年黄明远赠予杜伏威的佩刀。杜伏威这些年留着这把刀,一是想通过这把刀找到那个当大官的义父。 不过随着时间流转,杜伏威也成了盗匪头目,这个想法也淡了。 现在杜伏威留着刀,主要是因为这把刀真是一柄神兵利器。他一个武夫,得到一把神兵,自是爱不释手。况且这些年来,战场厮杀,这刀没少救他性命。 这时陆敦信又言道:“不知杜总管能把这把刀给在下一揽。” 杜伏威听罢,便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了陆敦信。 陆敦信接过刀来一看,只见这刀刀身如行云似流水一般,美妙异常。刀身锋利异常,闪着寒光。刀刃呈黑色,在黑色的刀刃上分布着亮晶晶的雪明炭铁,如夜空中的繁星一样漂亮。 陆敦信忍不住叹道:“真是一把好刀啊!” 他细细地摩挲着宝刀,刀刃兵凉入骨,透体生寒。 忽然陆敦信看到一处刀刃尾处刻着一个“元”字,字迹很小,不过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陆敦信忍不住细细端详,忽然心中一顿,却是有些明悟。 陆敦信将刀交还给杜伏威,又问道:“杜总管可知这刀刃尾部的‘元’字何意?” 杜伏威摇摇头道:“吾亦未知,许是指一个姓元的人,或是名字中有元的人。”杜伏威一直猜测自己的义父是一个关陇将领。 陆敦信轻轻摇头。 “元者,善之长也,故从一。” 杜伏威不明白陆敦信的话,问道:“这是何意?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陆敦信言道:“若不是我曾经见过另一把金色狼头的狼牙刀,也会这么认为。我家侯爷也有一把金色狼头的狼牙刀,上面刻着‘十二’。” 说完陆敦信便紧盯着杜伏威。 杜伏威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我这把刀代表着一,而你家侯爷的才是第十二。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的义父送了我一把刀,我为什么管他是怎么来的。” 陆敦信一字一句地说道:“普天之下,能拿着代表一号的金色狼头的狼牙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卫公。卫公的刀,除非他愿意,绝不可能流落在外。这说明当初送杜总管刀的人,也就是杜总管的义父,应该就是卫公了。” 杜伏威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相信。 老天爷啊,老子的义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卫公,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若这件事是真的,那老子在这里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余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杜伏威不敢信,有些恶狠狠地看着陆敦信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怎么可能,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敦信其实也是被震到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机会,若是操作得当,他们不仅可脱此难,还可平添一份力量。 第七十六章 如何选择 黄维烈毕竟年轻身体好,抵抗力也强。手术之后,又被强灌了药,虽然昏迷,但到了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过来,连烧也退了。 只是身子还有些弱,但无论如何,都是死不了的。 黄维烈刚醒,杜伏威便来看他。 昨个一夜,杜伏威都没有睡,他一直在消化“卫公黄明远是他义父”这个消息带给自己的震撼。 诚然,这么多年来,那个身份未知的义父,是杜伏威的一个感情寄托。每每到了低谷,杜伏威的心理总算还有一个希望。 但杜伏威到了这个身份、地位,不是一个傻子,也不是一个简单、幼稚的小白。若他现在不名一文,自是可以拍拍屁股去投靠这个义父,好好伺候卫公,争取求一个前程。 可现在的杜伏威,是一方霸主,手底下数万人马,早非吴下阿蒙。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手下数万人的生死。 该怎么对待黄明远,杜伏威心里没个底。 为此,杜伏威连江都城也不去打了,江都的事也没有此事重要。 其实当知道大名鼎鼎的卫公是自己的义父时,杜伏威是有心归附的。杜伏威很清楚,自己在历阳之地,有一块地盘,几万人马,看起来实力不错,在淮南也有些名气。但他自己清楚,世家大族谁把他放在眼中。 眼看李渊、李密这些枭雄已经崛起,他还在淮南这个巴掌之地来回转悠,哪有崛起之时。 杜伏威有野心,否则也不会几次遇攻打江都城。但他更是一个清醒之人,从他到现在也只是自称“总管”便可知。和他实力差不多的,比如李子通、左才相等人,早就登基称帝了。 杜伏威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清楚现在的天下大势,他这种身份的人,得不到世家大族的承认,是当不了天子的。 他最好的结局,便是称为一方霸主,然后选个能成事的人,做个开国功臣。 现在,杜伏威倾向此人是黄明远。 既然早晚还是会投一方,那为什么不是自己的义父呢? 当然,这些只是杜伏威的想法。 他也有自己的隐忧,虽说卫公是他的义父,但他毕竟是盗匪,贸贸然地投奔过去,在义父那里能受到重视吗?不要自己高高兴兴地投了过去,人家转手将自己覆灭了。 说到底还是杜伏威和黄明远这对父子没什么感情,双方也就是只有一个多年未履行的父子身份而已,关系并不牢固。他们对彼此并不了解,也没有感情基础,更没法相互信任。 杜伏威有想法,但不敢动啊。 到了下半夜,连一直噪鸣的青蛙也闭了嘴,林子里的夏蝉更是早早便偃声了。一阵风吹过,却并不清凉,反而扫得这炎炎夏日更加灼热了。 杜伏威坐在帐篷外,摩挲着狼牙刀。 这么多年来,每到困厄之时,他便告诉自己,自己与那些普通贼匪不一样。自己有个显赫的义父,若是没失散,也算半个衙内了。他们那些穷困之徒造反是为了活命,自己却是在建立一番事业,不一样。 成为一方枭雄之后,杜伏威便一直在寻找这个义父。 可知道今日,从前时时念着的义父找到了,可真知道义父是谁了,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高兴呢? “阿棱,你觉得卫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伏威突袭江都,原计划是,他带一路,阚棱带一路,两路从南北两个方向杀到江都城下。此时双方已经会师了,阚棱作为杜伏威麾下第一勇将,也知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阚棱也觉得此事很不可思议。 听到杜伏威的话,阚棱不知义父的用意,便言道:“我小时候是听着卫公的故事长大的,从小便想成为卫公那样的大英雄。 但总感觉卫公离我们太远了。 直到,我记得是大业六年那场大洪水,当时饿殍满地,人皆易子而食,充满了绝望。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荥阳传来消息,当时还叫鲁公的卫公带着人跳到黄河里面堵住缺口,救了河南的百姓。 我当时还不知道卫公到底是多大的官,就想着,普天之下,竟然有当官的为了百姓,可以不计生死,这样的官,得是圣贤再世。 这些年啊,我就在想,有卫公这样的好官,为什么杨广不用呢? 若是天下由卫公主政,怕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是啊!” 杜伏威点点头,也不无叹息地说道:“若是没有修运河,我和爹娘还有兄长,就还在齐州,或许安安稳稳,取个媳妇,一直到老。” “义父,你说天底下有卫公这样的贤人,为什么杨广还是将天下治理成这个样子啊。” 或许阚棱的问题太高深了,杜伏威也无法回答。 “听说卫公拦着不让天子大修工程,不让天子征高句丽,不让天子下江南,所以被天子闲置。杨广是天子,卫公只是一个臣子。杨广决定的事情,卫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说罢,杜伏威和阚棱一起叹息。 “若是卫公为天子,这天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阚棱的话,杜伏威没有再说话。杜伏威想问阚棱,自己若是和卫公争天下,谁会获胜,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杜伏威自己都不会觉得自己会获胜,问这种事情,又有何意义。 “阿棱,你说若是杨广死了,天下非得一人为天子,你希望是谁?” 阚棱想了想说道:“当今天下得势者,除了卫公便是关中的李渊和荥阳的李密。可若是真让我选,我希望是卫公。” “为什么不是李渊或者李密?” “卫公是个圣贤之人,他当天子,老百姓才有活路。” 杜伏威“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人心都在义父那里啊。 杜伏威在营帐外坐了一夜,军中的人心也乱了一夜。因为这件突然爆出来的事情,原本心思坚定的众人,立刻便有了不同的心思。 其实说实话,若是能成为官军,谁有愿意做盗匪呢? 等到天明,杜伏威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任凭霞光照在身上。 “自握此刀,纵横天下,已整整十一年了,是时候回家了。” 第七十七章 义兄义弟 见到黄维烈无恙,杜伏威也松了一口气。 不说担心卫公一系的报复,就光是义弟这个身份,他也有义务保证黄维烈的安全。这无关他是否选择倒向卫公,而是道义礼法。 “身体可好些了?” 黄维烈见杜伏威入帐,连忙斜坐了起来道:“多谢兄长关心!” 杜伏威听得一颤。 “你叫我什么?” 黄维烈笑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是我父义子,又年长于我,我自是要叫你兄长。不光是我,我大兄,我弟弟妹妹,还有文相,仁轨,名振,见了都要叫兄长。” 杜伏威听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这么多年,不能在义父身边侍奉,是杜伏威不孝啊。” 黄维烈赶忙握住杜伏威的手道:“兄长何出此言,当初泗州之乱,也非兄长可料。当日事出突然,父亲没法护持兄长一家,事后父亲找了兄长多次,都是没有结果。后来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兄长父亲和大兄的尸体,当时也不知道兄长的家,父亲便将他们安葬在了泗州。日后等天下安稳了,兄长也去看看。” 杜伏威眼泪“刷”的留下来了。 “义父于我,恩同再造,我实无颜见义父啊。” 黄维烈赶紧说道:“兄长不必如此,万不必如此!我在江都,也曾听闻兄长之名,兄长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是个大英雄。” “可义父为官,我却成匪。” 黄维烈正色道:“兄长,父亲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普天之下,若有民乱,非民之错,而为官之错。’兄长成匪,不是兄长想成匪,一切都是这个世道逼的。” 黄维烈的一席话,着实说到杜伏威的心坎中,让杜伏威唏嘘不已。 二人坐定,便分别将各自的情况告诉了对方,尤其是江都兵变的事情。杜伏威有心出兵江都,占个便宜,却为黄维烈劝阻。 黄维烈建议杜伏威,今宇文化及手中有数万人马,兵戈锐利,实力强尽,又兼据江都雄城,非一时可破。其不若和兄长黄维扬合兵之后,再做打算。 杜伏威手中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万人,既然占不了便宜,他是不会去冒险的。 杜伏威又跟黄维烈说了一些他部队的事情,二人都是比较大气的人,秉性倒也相和,因此聊得很投机。 这杜伏威的疑虑渐渐消去,改弦易辙,投奔卫公,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兄弟二人说着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底下来报,有队隋军正向他们大营而来。黄维烈一愣,猜知应该是李海岸他们。 “兄长,这应是我的部下,来寻我了。我出去看看,省得起了误会。” 杜伏威便同意了黄维烈的话。 现在这局势,还真有可能大水冲了龙王庙。 实际上陆敦信昨夜已经派人去通知李海岸了,否则李海岸早就率部打过来了。 出于对陆敦信的信任,李海岸和梁建方二人按耐住内心的焦急,等了一夜。等到天明,还不见黄维烈回来,便实在坐不住了。 这时梁建方建议,不若前往杜伏威军中去要人。若是失了山阳侯,他们就是突围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李海岸本来是准备让人护送清河公主离开,但为杨倾儿拒绝。 就是死,她也要和丈夫死在一块。 众人商定,便集结人马,向山下而来。李海岸本计划是要抢人,幸好梁建方担心出了误会,这才先带人探路。 黄维烈身子还很虚弱,行动不便,便让人抬着他出了大帐。 远远的望见对面是梁建方,他马上让人去唤梁建方前来会和。梁建方也看到黄维烈,立刻打马上前。 “侯爷!” “建方,我没事了,莫要担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义兄杜伏威。大名鼎鼎的历阳总管,我父亲的第一个义子。” 眼看黄维烈没事,很快李海岸也率部赶到。 杨倾儿看着担架上面色苍白的丈夫,也是眼泪汪汪,满是心痛。 “倾儿,这是兄长,快来见礼。” 杨倾儿对着杜伏威行了一礼,她是天之骄女,满身贵气,虽然身处困厄之地,但却是落落大方,毫不失礼。 杜伏威哪见过这般威仪的女子。 眼看杨倾儿施礼,他也回了一礼,倒是有些手忙脚乱。 “也只有弟妹这种气度的人,能配得上我这弟弟。” 杜伏威让人将黄维烈麾下士兵迎入营中,该看伤的看伤,该休养的休养。他又命人杀猪宰羊,大宴黄维烈众人。 “今日痛饮,不醉不归。” “兄长,小弟这身子,可是不敢喝哦!” 杜伏威又是大笑。 辗转流离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 众人宴过三巡,酒过五味,吃饱喝足。只有黄维烈身子弱,不敢吃些油腻的,只是喝了两碗清粥。 宴席之后,众人散去,只有杜伏威和黄维烈二人,杜伏威便言道:“烈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黄维烈想了想道:“接下来我准备前往左天成营中,收编左天成部。这支部队,也不甚稳定,搞不好就让宇文化及给夺了。” 杜伏威又问道:“那要我做什么?” 黄维烈道:“兄长可尽快赶回白沙镇。毕竟兄长独来独往惯了,底下人的心思也各不相同。若兄长真要改旗易帜,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总得给底下人一个说法不是。” 杜伏威想了想道:“也行,就按你说得办。等我理顺了军中的事情,便带人去和你会和。” “好!” 杜伏威想到什么,又言道:“这左天成虽说是义父的旧部,但人心隔肚皮,烈弟要防着他背叛义父,投奔宇文化及。” 虽说此时可能性不大,但黄维烈还是感受到杜伏威的关切。 “多谢兄长,我有准备。” 当天中午,从江都突围而出的黄植也率领五百骑兵赶到爱敬陂。眼看黄维烈没事,黄植这次放心。 昨日突围,他们为了甩掉准备,兜了个圈子,这才耽误了时间。 众人又在杜伏威营中休息了一夜,到了天明,黄维烈乃坐着马车,带着众人,赶往左天成大营。 天下安康 第七十八章 商议勤王 有了黄植五百精骑的护卫,黄维烈的安全得到了很大的保证。这年头数百精骑,击破上万步兵也不是不可能。 很快,黄维烈一行一路向西,赶到了左天成的大营。 这两日,左天成也在发愁,起因便是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几日前,左天成收到一封信,这封信中告诉左天成,江都即将发生兵变,宇文化及篡夺政权之后,便会派人将他诓回江都,夺其部属。 左天成一开始并没有太当回事。 宇文化及是谁,一个当了十多年奴隶,现在也只领俸禄、无实权的空头将军,怎么可能发动兵变。换了旁人,左天成还可能有些怀疑,可宇文化及,他着实不相信。 一句话,宇文化及没那个本事。 左天成怀疑这可能是杜伏威故意使的计策,是要乱他的军心,离间他和朝廷的关系。因此左天成故作不理。 可没想到,五月初七中午,有江都来的使节匆匆赶到营中,言圣人有令,要他立刻赶往江都复命。 到这个时候,左天成也并无疑虑。虽说现在战况紧张,着实不适合离开。可左天成素来是个忠义之人,天子有诏,无论如何他都要奉诏前行。 左天成正要准备离开,左天成的部将涂黑拦住了左天成。 涂黑是左天成的心腹将领,跟着左天成多年。不过涂黑还有另一个身份,黄明远手中的甲级青鸟,经过特训的高级特工。 涂黑是黄明远早期派往一部分非心腹将领身边的人。包括左天成、尧君素、段文操、达奚暠等人,身边都有。 这些将领虽然对黄明远有一定的忠诚心,但身边环境复杂,或是与各个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是对天子的忠诚远高于对自己,关键时候,黄明远根本不敢相信。所以黄明远便利用各种办法,在这些人身边埋下钉子,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涂黑是黄明远养的孤儿,后来被黄明远特意安排到左天成身边。其跟着左天成多年,一直做到鹰击郎将。 之前涂黑一直潜伏,凌敬送给左天成的信是他第一次出动。当日,他利用特殊的身份,秘密将此信放到左天成能得到的地方。 但很显然这封信没有发挥作用。 左天成眼看涂黑拦住了他,有些不解。涂黑乃低声说道:“将军,这内侍有些不对,听说天子身边的内侍,除了一些老人,都是江都人,这人口音明显不对。” 左天成一愣,看向涂黑问道:“你怎么知道?” 涂黑心中一顿,不过立刻说道:“将军忘了,我是江都高邮人,跟宫里不少内侍都是同乡。” 左天成点点头,他倒是知道此事。宫中不少内侍出身高邮,涂黑在江都,朋友倒是不少。 这时左天成又想起之前那封信,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 于是左天成推脱伤病复发,暂时没有离开。又故意询问杨广的一些情况,试探这些人的真假。 宇文智及唯恐杨广身边的内侍叛变,因此只得用一些关中籍的内侍。可这些人平日里不得天子宠,杨广的情况多不了解。 很快这些人便漏了马脚。 连天子身边的近臣都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如何说是天子身边人。 这时候左天成终于相信那封信的真假,于是暂时扣住这些人,又派人向江都方向打探情况。 若是寻常,他早就兵发江都护驾了。只是现在他和杜伏威在相持,大军一旦贸然行动,出了乱子,三军恐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左天成也不敢动,甚至瞒着陈伯图,直到黄维烈赶到其营中。 黄维烈赶到时已经是下午酉时。此时临近傍晚,天也下了凉,左天成正心中惶惶,却也不敢露出。 对于突然出现的黄维烈,左天成几乎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 “侯爷,如何至此?” 黄维烈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一言难尽啊!” 此时黄维烈已勉强可以行动,李海岸扶着他下了马车,进得左天成帐中。 “侯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黄维烈也不说话,被人扶着坐到胡凳上。 “侯爷!” 黄维烈越不说话,左天成是越着急。先有内侍诈他回江都,又有黄维烈深受重伤到来,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江都发生了大事。 黄维烈坐定,这才说道:“五月初六夜里,宇文化及兄弟二人勾结司马德戡、元礼、赵行枢等禁军将领,发动宫变。” “啊!” 左天成大惊失色,他有想过江都生乱,但没想到会爆发这么大规模的乱子。 禁军生乱,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左天成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天子呢?” 黄维烈摇头道:“我受伤突围而出,江都城中情况不知。当时宇文兄弟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江都城,恐怕天子和整个朝廷都落到宇文化及的手中。” “宇文化及,狗贼,汝不得好死!” 听得这些消息,左天成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宇文化及兄弟二人。 “侯爷,我这就起兵,去救天子。” “好!” 黄维烈握着左天成的手道:“我力有不逮,想到江都周边,也就左将军堪称国之忠良。今来营中,便是想和将军一起勤王救驾。” 说到这,黄维烈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离着兵变已经过去几日,江都情况早定,我等着急恐也没什么用。将军宜清除军中不堪信任的将领,省得这些人临阵反水。 而且将军和陈伯图将军也在一营,不知陈将军会选择哪一头。” 左天成立刻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陈伯图虽然是杨广的心腹,也是南人出身,却是投的宇文述的门路,和宇文化及兄弟二人的关系极其亲密。 一旦兵戎相见,到时候陈伯图会选择谁还很难料。 “侯爷放心,天成明白。” 黄维烈又低声说道:“我已派人去信陈棱,当不日赶到这里与我等会合。” 左天成更是高兴。他本来兵力就不足,算是陈伯图部,也不到两万人。这样的兵力,去对上江都城,胜负着实难料。而陈棱拥兵两万,又是宿将。二人合兵一处,勤王成功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了。 天下安康 第七十九章 夺军伯 黄维烈要想掌握三军,还需掌握陈伯图所部。 陈伯图这个人,杨广身边的老人了,甚至还跟着杨广伐过南陈。当年在仁寿宫变的时候,也是坚定地站在杨广这一边,然后被委以重任。 不过黄明远对陈伯图这个人评价并不高,认为陈伯图“过于油滑”。 陈伯图出身贫贱,骨子里便有攀附的心思。为人行事,意求妥善、全面,反而显得谄媚。 他虽是天子心腹,但大业之后,一股脑地扎到宇文述的怀抱。平日里对待宇文述,跟亲孙子一般孝顺,就差为宇文述亲口尝粪了。 也是因为陈伯图不在江都,否则宇文化及兄弟早就拉上他了。 不过他和左天成二人,性格都不是强势之人,因此配合地倒还稳妥。 这日傍晚,左天成便以有急事邀陈伯图一晤。陈伯图跟左天成关系多年,倒也没有防备,直接便来到左天成的营中。 当初为了钳制杜伏威,二人乃商议分兵立营,挡住杜伏威前进的两条要道。此时二人大营相隔十多里,互成犄角之势。 陈伯图到了左天成大营,被引着进入左天成的中军大帐。 不过进到帐中,陈伯图便吃了一惊,因为帐中上首正坐着山阳侯黄维烈。 不过陈伯图马上反应过来,给黄维烈行了一礼。 “侯爷是来支援我等的?” 陈伯图虽和黄维烈同为折冲郎将,但爵位、品秩皆不如对方,更兼没有一个好爹,因此往日对待黄维烈很是恭谨,甚至以上官待之。 黄维烈在上面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不是来支援陈将军的,而是向陈将军求救的。” 陈伯图更是一愣,心中不住地翻滚。 今日怕是宴无好宴。 不过陈伯图面上不显,反而笑道:“山阳侯打趣我了,面对杜伏威此贼,我是疲于应付。今山阳侯来了,我也要有主心骨了。” 黄维烈却是仍没什么表情。 “陈将军,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陈伯图心中更是震的厉害,他有些不明白,黄维烈这是要做什么。 黄维烈看着陈伯图道:“听说陈将军和许公宇文化及兄弟二人关系不错,不知这两日宇文化及兄弟给没给陈将军来信。” 陈伯图不知道黄维烈为何这么问,只得捡着话说道:“我跟人家算什么关系,不过是认识罢了。往年许恭公(宇文述)活着的时候,出入过许公府几次,许恭公过世后,来往便少了。” 陈伯图说得倒是实话,宇文述活着的时候巴结对方,因为有利可图。宇文述死了,他还巴结宇文化及吗?尤其是天子不大待见宇文兄弟。 “我是说宇文化及兄弟有没有给将军来信?” “没有!” 陈伯图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到这,陈伯图试探着问道:“侯爷,这是有什么事吗?我在前线,也不知道江都的事情,若是有什么慢待的,万望侯爷勿怪。” 黄维烈知道也问不出来什么,陈伯图这个人,果然油滑,警觉性非常人可比。于是黄维烈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宇文化及兄弟反了!” 陈伯图一愣,接着心中便是一紧。 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这次宇文化及造反波及到他,而黄维烈就是来问罪的。他一个应对不好,就是给宇文化及殉葬的下场。 陈伯图大脑之中,急速运转,立刻便当着黄明远的面骂道:“宇文化及,你个狗贼,胆敢忤逆犯上,真是枉为人臣。” 陈伯图对着宇文化及破口大骂,仿佛二人不共戴天。 黄维烈看着陈伯图的表现,倒像是看一场表演。 眼看陈伯图表演的很起劲,黄维烈摆摆手,止住了陈伯图精彩的表演。他来左天成营中,召陈伯图前来也不是看表演的。 黄维烈看着二人,似若无其事地样子说道:“陈将军,宇文化及谋逆造反,透露出很多问题。虽然宇文化及已经伏诛,但其党羽众多,圣上也不放心,所以派我前来你二位军中,清理一下宇文化及的党羽。” 这时陈伯图赶紧单膝跪下,表忠诚道:“侯爷,我对圣人的忠心,天地可鉴。” 黄维烈看着陈伯图,也没让他起来,而是言道:“我是相信陈将军的,否则陈将军一进来,我就让人将你拿下了。不过你虽未参与宇文化及之事,但其军中不少将领却是和宇文化及的叛乱脱不得干系。 我想,你是不是暂时先将兵权交出来,等我清理完军中的逆贼,再交还于你。” 陈伯图的心更是透心凉,这是要夺自己的兵权。 若是陈伯图知晓江都之乱的真实结果,他还有可能硬气一些。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宇文化及的兵变会成功。 凭宇文化及那个蠢材,怎么可能。 虽说陈伯图一万个不愿意,可陈伯图知道今日自己只要有一个不字,等待自己的结果便是归到宇文化及一党覆灭,所以他毫无底气,立刻将手中兵权交给了黄维烈。 黄维烈于是将陈伯图囚禁到左天成军中,他则拿着陈伯图的兵符令鉴去收兵。 毫无疑问,在左天成和千余精锐的佐助下,黄维烈顺利将军队收揽在手中。至于军中倾向关中的将领,大部被清洗。 不得不说,为了稳定,什么都可以被牺牲。 这些日子,已经有太多的军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人为大清洗了,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冤死鬼。 黄维烈和左天成各自清洗完军队,便合兵一处,共计两万人马。这个数量,已经算是淮南一股重要力量。 左天成便请缨为先锋,想先向江都而行,但为黄维烈拒绝。 虽然还没有联系上兄长,但黄维烈也清楚,现在不是出兵的良机。既然宇文化及北上是个必然,他们又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去打。 黄维烈不同意,左天成想动也不敢动。 过了没几日,陈棱也接到黄维烈的信之后赶来会和。 陈棱是黄明远最早的旧部之一,他没有什么后台,卫公就是他最大的后台。他比左天成看得要清楚,当得知宇文化及兵变成功之后,便知道天子已经是过去式了,无需再指望,因此为黄家更加卖力。 众人本准备东进,没想到很快又来一不速之客。 天下安康 第八十章 是否投降 杜伏威就是那个不速之客。 当日杜伏威和黄维烈在爱敬陂分开之后,他便一路返回白沙镇,准备易帜的事情。负责留守的辅公祏见到杜伏威,颇为吃惊,还以为杜伏威突袭江都受挫。 杜伏威一片欢喜得拉着辅公祏的手,告诉对方,自己找到义父了,就是大隋的卫公。并将这两日的经历和准备投靠卫公的想法全部脱出。 听了杜伏威的解释,辅公祏有些沉默。虽然他脸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心中早就波澜丛生,百转千回了。 与杜伏威相比,辅公祏的野心更大。 与辅公祏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态不同,辅公祏希望和杜伏威一同建立属于他们二人的霸业,犹如当初的大汉一般。为此,他在知晓自己能力弱于杜伏威的情况下,虽然年纪比杜伏威大,却甘愿以杜伏威为主。 辅公祏愿意做萧何,但前提你杜伏威得是刘邦。 而杜伏威准备投降黄明远的想法,对辅公祏的打击,如同背叛一般。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哪怕他黄明远是你杜伏威的义父,这又如何。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你杜伏威就算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老大,你让给我也行啊。 不过辅公祏逆转不了杜伏威的想法,甚至都影响不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其实整个杜伏威军中,像辅公祏心思的,并没有几人。以他们的现在的势力,妄言称王称霸,实在是太遥远了。远不是历史上称雄江淮,尽占淮水以南的楚军(大业十四年越王杨侗封杜伏威为楚王)。 就算那个时候,江淮军中,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辅公祏反唐。说到底,自三国两晋南北朝以来的影响,平民身份加南军,就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可能。说他们能席卷天下,他们自己都不信。 所以对于历阳军来说,选择投降名声极好的卫公,再以卫公和杜伏威的身份,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辅公祏默不作声,架不住旁人支持。 这时阚棱先表态,完全服从义父的决定。 作为军中第一将,阚棱的态度影响到很多人。阚棱是杜伏威的老乡,从杜伏威造反时便跟着他,对杜伏威忠心耿耿,所有命令,从无违背,是杜伏威控制军队最重要的两条臂膀之一。 接着王雄诞也表示赞同。 若说阚棱是因为支持杜伏威才支持投奔卫公,那王雄诞便是实实在在的考虑了此事的利弊了。 王雄诞果敢守节,善出奇谋,可谓是杜伏威军中的“军胆”。 王雄诞很早便看出做盗匪没什么前途,只有加入官军,才能获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建立势力。不过杜伏威势力实在太小,根本做不到。 “今历阳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我军西有陈棱,东有左天成,南面的王增辩更是随时可以渡江威胁历阳。 以前不知道此三方的身份,我们尚以为可一一应对。 但有黄明襄和卫公府统一指挥,一旦他们有心对历阳动手,便是数路兵发。我军这点兵力,恐将疲于应付。 故困守历阳,乃是绝境。 而今加入卫公,我军一跃而成官军,周边的威胁也将尽失。更兼总管和卫公关系,到时不仅历阳得保,进可通荆楚,退可安淮南,又岂是今日之困境。” 王雄诞认为,不仅是因为感情上要投奔卫公。从实际上来看,若是不投奔卫公,江南的黄明襄指挥左天成、陈棱、王增辩数路围剿,他们仍是无处可逃。 辅公祏也不得不承认,王雄诞的判断很正确。 一旦王增辩从当涂偷家,历阳都要不保。如此险境,什么雄途大业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只是辅公祏终究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宇文化及这种庸蠢禄蠹,一旦起兵,应者云集,世家大族,无不响应。可他辅公祏才智卓绝,和杜伏威起兵以来,却是屡遭困厄。先有李子通背反,后有六合兵败。直到今日,勉强有些声势,却不得不去投奔旁人。 老天何其不公啊。 眼看阚棱和王雄诞分别表了态,杜伏威此事心中也有底了。于是眼看辅公祏不说话,便故意问道:“兄长对于此事何意?” 对于辅公祏,杜伏威从来都以兄长相称,给足了礼遇。 杜伏威连问两声,辅公祏有些走神,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辅公祏也不是普通人,虽然走神,但反应也很快,听到杜伏威的问询,便言道:“总管,往日有投降官军的,都是官爵封赏,物资补给,好处一大堆。不知今投降卫公,不知卫公可有什么承诺?” 辅公祏说完,众人立刻看向杜伏威。 不得不说,辅公祏说得是重点,投降官军,无论如何也得拿点好处。这封官许愿也得有吧,否则凭啥投降。 杜伏威听了脸色一红,当日事情急,他哪跟黄维烈商量这些,再说黄维烈的封官许愿也不管用啊。 不过眼看众人侧目,杜伏威只得说道:“这封赏一事,权出卫公,自然由卫公决定。今卫公在河北,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传到。 不过我以为,今围攻江都之事,乃是卫公长公子和次公子二人一同指挥之事,我军到时奋勇作战,难道还怕没有封赏吗?” 这时阚棱站出来说道:“那些许诺封官给钱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要咱们命的。咱们总管是卫公的义子,今跟着山阳侯围攻江都,乃是自家之事,谈什么好处。 今山阳侯,就是卫公的次公子,见到咱们总管,都称呼‘兄长’,难道还不够吗?你们以为卫公这等人物,会吝啬给你们的封赏。” 阚棱出来,给杜伏威解了围。 虽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以杜伏威跟卫公府的关系,卫公应当也不会薄待了他们。 因此众人纷纷赞同,不敢再多说什么不和谐的话。 辅公祏眼看这场面,知道自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说道:“既然总管和诸位兄弟们都认为投奔卫公合适,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好!” 眼看辅公祏同意,杜伏威表现的很是高兴。 “既然诸位兄弟都没意见,那咱们明日便整点兵马,前往左天成大营,和我那义弟会和。”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一章 兄弟生隙 杜伏威不是傻子,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多说什么,反而装作大老粗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辅公祏对于投降义父之事不是很满意。 虽然同意了,但很可能出现反复。 杜伏威所部,这些年来,是杜伏威的,也是杜伏威和辅公祏的。在军中,辅公祏的威望极高,三军皆敬称其为辅伯。 一旦这次双方的分歧不能解决,很容易便引得历阳军发生分裂。 在军中,辅公祏虽然以长史的身份打理政务,但手中兵权仅次于杜伏威。而且二人的关系很紧密,杜伏威也很信任辅公祏,所以对辅公祏并没有什么限制。 历史上二人刎颈之交,亲若兄弟,是能替对方去死的主。终究抵不过利益和人心,分道扬镳,最终双双惨死,着实令人唏嘘。 众人散去,杜伏威独留下了辅公祏。 二人坐定,杜伏威便问道:“兄长可是对归降一事有什么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 杜伏威起事,端起酒壶,给辅公祏倒满一杯酒。 “兄长,你我二人,还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兄长有什么想法,尽可告知伏威。这历阳军不仅是杜伏威的历阳军,也是兄长的历阳军。” 辅公祏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总管说笑了,这历阳军是总管的军队,我可不敢担这名头。” 杜伏威眼看辅公祏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道:“兄长这是埋怨我啊!” 辅公祏看向杜伏威,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道:“我不是埋怨你!当初咱们逃回齐州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要杀尽官军,报仇雪恨。这么些年,咱们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你还数得清吗? 长白山,咱差点让王薄给灭了;下邳那次,你提着脑袋去见的苗海潮,劝降了对方,当时苗海潮一旦心存恶意,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得;赵破阵那次,咱俩差点被对方砍死在帐中;还有上次李子通背反,突袭我军,你被王雄诞背负着藏匿到芦苇丛中,侥幸躲过了追杀;还有上次在六合,是王嫊背着你夺路而逃,王雄诞拼死断后,你这才逃得性命······ 你说咱们兄弟,这么多次,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挺过来了。眼看着就要成事了,咱们却掉头投奔了官军,你说那咱们这些年受到这些苦算什么,咱们图什么啊! 尧哥,你忘了你爹娘、兄长的惨死了?” 杜伏威听着辅公祏的话,是沉默无语。 辅公祏说得都是事实,所以这更让他无话可说。 拼了这么多年,怎么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辅公祏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但这样倒酒着实有点慢,辅公祏有些不耐烦,便先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便直接对着酒壶喝了起来。 “这是那些贵人用的玩意,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啊。” “兄长,多用用,总能习惯啊。” 辅公祏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喃喃道:“总觉得,这辈子吃得最痛快的,便是当初偷羊的时候,也没有作料,抱着没烤好的羊腿啃的时候。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好东西,可再也没有那个味道。” 杜伏威有些无奈道:“兄长的活命之恩,杜伏威不敢忘。可是兄长,人总不能总活在过去,得向前看。” “可我就是不服!” 辅公祏猛地将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酒壶破碎,崩的四散,壶中的残酒流得到处都是。 “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他们终日嬉戏无度,却可以穿金戴银,大鱼大肉,享尽了富贵,而我们辛苦劳作一辈子,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凭什么他们轻轻松松地便能高官厚禄,官至极品,我们拼劲了精血,却为奴为婢,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大家不同,凭什么他们是人上人,咱们就是人下人。” 杜伏威费力地劝道:“兄长,咱们不是人下人,你看在历阳城里,咱们才是真正的人上人,咱们主宰了他们的生死,一言而决战。” “所以,咱们要主宰更多人的生死,而不是投到别人麾下。在别人麾下,不一样是给人家当牛马,任人宰割。” 辅公祏坐在那里,低声吟唱道:“长白山前知事郎,纯着红罗锦背裆,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杜伏威有些不解道:“兄长如何提起这曲子了。” “王薄这狗东西,人不怎么样,作的词还挺好。我每次听着,都觉得心潮澎湃。当初在泗州,就觉得这狗东西厉害,比天师还厉害,没想到啊,天师都死了,他还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虽然杜伏威和辅公祏有仇,但也不得不承认,王薄有点本事。尤其是王薄和孟让首义,整个反贼圈子里,也是数得着的。而与之相比,杜伏威和辅公祏,看起来势力不弱,但因为在淮南,脱离河北、河南两个造反大圈,名声并不显。 杜伏威着实被辅公祏绕烦了。 “兄长到底想说什么?” 辅公祏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轻轻吟唱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为自己死,怎么死都甘心,可是为了那些人上人,着实不值得啊。” “兄长醉了!” 杜伏威被辅公祏碎碎念叨着,也有些恼了。我今日低三下四给你赔罪,你不依不饶的,没个完了。 “兄长整天想打个江山,打个江山,那江山就是这么好打的。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兄长知道,那请给我指一条明路,我拼命也去。” “我!” 辅公祏被杜伏威噎了一口,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实在是无话可说。他也没有办法,否则众人还在这里纠结。 众人说是支持投降,其实还不是形势如此,不投降卫公,结局难料。 辅公祏默默地站起来,便要离开。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走到帐前,辅公祏掀开帘子,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这里也用不着我,明日我先回历阳。” 杜伏威点点头。 “行,咱们兄弟都冷静冷静。” 辅公祏也不回话,转身离开。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二章 化敌为友 杜伏威没办法改变辅公祏的想法,只得同意他返回历阳。虽然杜伏威是辅公祏的主公,但二人其实是创业伙伴关系,没到不得不行的时候,他着实不能对辅公祏动用硬手段。 而且因为辅公祏不愿意向隋军投降而对付他这个义军的二号人物,怕不是要让三军心寒。 所以辅公祏返回历阳是对二人都好的办法。 两看不厌,各自安好。 当然破镜难以重圆,曾经的情谊一旦出了裂痕,是很难被消弭的,所以杜伏威不敢对辅公祏完全放心,他已经决定逐步削除辅公祏的兵权了。 第二日一早,辅公祏返回历阳,杜伏威以兵力不足的说法,将辅公祏的部队留了下来,交给王雄诞、冯慧亮和陈正通三人指挥。 同时杜伏威又命大将西门君仪和辅公祏一同返回历阳,以为监视。 杜伏威大事或许糊涂,但小事绝不糊涂。既然已经和辅公祏的关系出了问题,就绝不能使这个问题影响他的权威和对军队的掌控。 历阳是自己的老巢,不看好了辅公祏,谁知道他会干些什么。 辅公祏没想到杜伏威手段会这么强烈,生死兄弟,就算意见不合,也不至于这般对他,因此心中的不忿倒是倍增。而二人的裂痕也在彼此的提防中,像着鸿沟一般,再也无法挽回。 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说得就算这二人吧。 辅公祏离开之后,杜伏威乃率主力赶往左天成大营。杜伏威麾下近三万人马,是杜伏威最大的依仗。 杜伏威气势汹汹地北上,倒是吓了左天成一跳,他还以为杜伏威要引兵与他决战,因此立刻禀报黄维烈,建议应敌之策。 黄维烈听到杜伏威赶到,则是大喜。 这些日子,他就在等杜伏威了。 黄维烈虽然夺了陈伯图的兵,但相较左天成和陈棱部,实力尚有不足。而对于左天成和陈棱二人,虽是父亲旧部,可黄维烈终究接触不多,不敢完全相信。 因此要保持军中的平衡,保证黄维烈对军队的完全掌控,杜伏威就必不可少。只有联合杜伏威,黄维烈才能占多数。 当然黄维烈也不敢对杜伏威放心,真以为义兄、义弟大的过利益纠缠。但杜伏威毕竟出身盗匪,现在官军之中,能依靠的也只有他,所以勉强可信。 “诸位莫要担心,杜伏威乃是我父之义子。往日与我父断了联系,这才误入歧途。前两日我在赶来途中,和杜伏威相识。杜伏威对于之前为匪的经历,后悔不已,愿痛改前非,加入我军,现在就是他率部来和咱们会和。” 无论是左天成还是陈棱,都是大为吃惊。 双方打了这么久,打生打死的,怎么就突然成了友军。 陈棱乃问道:“侯爷,这杜伏威可信否?从未听闻卫公有如此义子。” “放心陈将军。” 黄维烈挥挥手说道:“我这义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当初父亲收他为义子,没告诉他身份,这才闹出这么多乱子。现在他知晓前事,自是要改邪归正。” 黄维烈给杜伏威打包票,旁人自不能说什么。 不过陈棱、左天成自是保持着对杜伏威的警惕,以防万一。 杜伏威到了左天成营前,便带着诸将前去拜见,只留陈正通指挥军队扎营。 这时部下诸将纷纷对此表示疑问,担心杜伏威孤身前往隋军之中,恐有危险。杜伏威闻之却是不以为意。 “我与山阳侯乃是兄弟,山阳侯岂会害我。” 却是态度坚决地入了营。 杜伏威很清楚黄维烈为了千金买马骨也不会伤害他,因此他才会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就是表示自己的无害。 当然黄维烈若真是想设伏,他就是带着再多的人也未必管用。 杜伏威前来,黄维烈带着左天成、陈棱、陈伯图等人迎接。前些日子打生打死的两群人,今日竟然神奇般地聚到了一起。 当然这种场面,未必是几人愿意遇到的,毕竟众人的关系,着实尴尬。 不过杜伏威着实是能屈能伸,非重大决策上,做事是绝不含糊啊。于是杜伏威上前给陈棱、左天成见礼。 “陈将军、左将军,昔日的恩怨都是误会,若有得罪,咱老杜给两位将军陪个不是,还请两位将军海涵。往后大家都在山阳侯麾下,那是一个锅里抡马勺,伏威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照拂。” 说着,杜伏威便躬身重重行了一礼。倒是弄得陈棱、左天成二人有些慌乱。 往日杜伏威都是“陈佬”、“左婆婆”的叫着,仿佛跟陈棱、左天成不同戴天,现在这姿态,真是能屈能伸。 杜伏威给面子,陈棱、左天成二人自是不敢拿乔。 虽说二人还真不待见杜伏威,但毕竟杜伏威有黄维烈的看重,杜伏威还有卫公义子这重身份,容不得小觑。 于是二人回了一个礼,算是给了杜伏威面子。当然也就限于此,二人可没有杜伏威那个脸皮。 黄维烈对于杜伏威到来则是大喜。眼看三人互相行礼,黄维烈笑着说道:“以前的事情,都是误会,咱们就不提了。现在大家都在一起,为了勤王之事而同心协力,都是自己人。” 黄维烈话音未落,杜伏威高喊道:“对,咱们杀宇文化及这个狗贼,救天子。” 眼看杜伏威一脸激愤的样子,不少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大隋天子的心腹忠臣呢。 杜伏威与黄维烈会和之后,这能集中的部队便全了。之前左天成见黄维烈不动,还以为他在等杜伏威,现在杜伏威来了,他便旧事重提,请黄维烈率众人东征。 三路兵马加起来有近七万人马,现在能和宇文化及一战了吧。 不过面对左天成的请求,黄维烈仍是不允,只让他等着。 左天成浑然不解,倒是陈棱见此,心中若有所悟,也不多言,只等命令。 又过了数日,眼看是五月十八了,突然有急信送来。 黄维烈拿到信件,大为高兴,打开粗粗一看,便兴奋地说道:“吾大兄已经拿下海陵,包围了江都的侧翼,现在是咱们东进的时候了。”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三章 覆灭李楚 在黄维烈收编左天成、陈伯图、陈棱、杜伏威等人的同时,黄维扬也完成了对李子通的覆灭。 当日宜陵河之战,隋军大胜。 战后隋军收拢军队,打扫战场,光是各种俘虏就抓了三万多人,各种缴获无数。不仅是李子通所部损失惨重,负责东线战场的隋军,也因此被完全打散。 之前的四万隋军,沈光所部不足三千余人,只剩下过半,而麦孟才部稍好一些,也就剩下差不多五千多人。 虽然黄维扬不太赞同凌敬的办法,但也不会给二人增加兵力。剩下的一万多隋军俘虏,黄明远给了来整五千,令其重整战力。其余的全都被黄维扬以增强水军战力的名义,收入自家囊中,还包括来护儿麾下近二百条战船。 来护儿麾下部队,本来就是水师部队,黄维扬将水兵和战船都抽走了,剩下的五千人,几乎断了脊梁,再不成威胁,所以黄明远才大方的给了来整。 至于一万多楚军俘虏,则抽补了一部分精锐之后,尽被黄维扬打发回江南做工去了。 俘虏啊,啥时候都没人权。 宜陵河之战后,面对隋军的大获全胜,沈光建议黄维扬,趁着宇文化及不备,尽起三军,直袭江都。 麦孟才和来整二人也是跃跃欲试。 这时凌敬便言道:“西出江都,征讨逆贼,自是必然之事,可此时攻打江都,尚有不妥。这一仗李子通虽败,但根基未失,实力犹存。江都兵多,未必能克。而一旦我军攻打江都不利,与逆贼陷入僵持,到时候李子通突袭我后,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沈光忙言道:“李子通此番大败,如何敢偷袭我军?再说这明显对宇文化及有利,而对他们没什么利。” 凌敬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今日之前,也没人想到宇文化及敢造反。谁能保证李子通和宇文化及二人不会勾连在一起。此二人一个逆贼,一个大盗,一丘之貉,就是真的有勾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 沈光还想再分辨什么,这时黄维扬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乃言道:“今日沈将军所言极是,可凌先生之言也是不无道理。攻打江都,诛讨叛逆,自是刻不容缓之事,可是行军打仗,也当以稳妥为上,李子通确实是一个大的威胁。 昨个我刚得到我弟山阳侯的信,他已经平安突围,准备前往左天成将军营中,收拢兵力,进行反攻。 我以为与其我军独自攻打江都,不若二军协同作战,左右连进,合围江都,这样破贼的把握更大一些。” 凌敬忙说道:“郎君所言极是。” 对此沈光、麦孟才、来整几人也没什么意见。之前的问题都是事实,若是有援兵,成功的概率不是更大。 黄维烈尚在收拢部队,率兵西进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自然他们也就有了时间空档,攻打李子通,便成必然。 于是黄维扬下令,命令麦孟才和来整二人为先锋,兵发海陵。又命沈光一部为偏军,北上赶往陵亭(今江苏省兴化市南)。 陵亭西临高邮,南临江都,一旦李子通兵败北逃,此地是必经之地。 麦孟才和来整二人率领万余人马,直奔海陵城下。 宜陵河一战,本想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的李子通大败亏输,损失惨重。李子通在天下盗匪之中,本就实力不强,占据海陵,也不过两县之地,没什么发展潜力。这些年李子通能够幸存,不过是依靠隋军内部倾轧严重,无暇顾及。 隋军兵临城下,李子通在海陵城的残兵不过五六千人,且都是惊魂之辈,胆寒之徒。 隋军在发起攻击之前,跟着来整二人前来的凌敬便给李子通去信一封道:“古之豪杰,以畏天顺民为贤,以全身保族为智,汉之窦融、隋之萧岿俱是也。尔宜三思,勿自取夷灭,为天下笑。” 其实李子通是降还是战,对整个战争并没有多大影响,以隋军的战力,就是战,也不费多大的功夫。 凌敬主张劝降李子通,主要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宇文化及兄弟不北上,黄维扬就没法动了。 李子通尚未到弹尽粮绝的局面,还心存希望,当然不肯投降。 不过李子通也很清楚,凭借着他区区几千人,想挡住数量庞大的隋军也是不现实的,因此他便准备突围。 实际上若不是隋军来的太快,李子通早就走了。 李子通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但肯定是一个合格的枭雄,能屈能伸,也敢作敢为,差的无非是出身,还有那点能力了。 于是李子通在隋军劝降之后,便派人送信投降,而暗地里却准备突围。 当夜,李子通集中了城中所有的军队,从北门出城。但出城之后,李子通便望见成城外的隋军营帐,密密麻麻,井罗有序,一看便是主力部队。 李子通心中发虚,不敢出击,于是便转到东门,准备先向东突围,再往北去。 可惜李子通的运气着实不好,东门外守军的确不多,但李子通正好遇到了巡逻的来整。 眼看城中贼军突围,来整立刻率领巡逻队伍,与楚军激烈厮杀。 双方激战半个多时辰,不分胜负。虽然来整没有击败对方,但也牢牢拖住了楚军,不使其出击。 过了没多久,麦孟才副将钱杰也闻询赶来,与来整夹击李子通所部。 李子通数千人被挤在城门处和护城河两侧的位置,前后腾挪不得,于是大败。楚军伤亡惨重,光是溺死者就有十之六七。 李子通本人也是受惊落马,几乎被淹死。还是亲兵冒死把他救起,用肩舆扛上,这才逃回城中。 这场失败的突围,最终意味着李子通打算的落空。 而且因为突围,城中仅剩的一批精锐,也丧失殆尽。到了这个时候,李子通终于弹尽粮绝了。 这时谋士毛文深建议,不若向隋军投降。 李子通左右思虑,可现在的局面,也没有旁的办法。李子通惜命,也不是个能死战的主,于是最终同意。 次日一早,李子通开城向隋军投降。 天下安康 第八十四章 纷纷乱乱 黄维扬和黄维烈兄弟二人在江都城外大刀阔斧地收拢军队的同时,江都城内的宇文化及兄弟,却根本无暇顾及城外的事情。 这次兵变,本就是各种外因、内因相互纠合的结果,而最终却使得宇文化及这个草包上了台。然而天子虽死,但整个朝廷最根本的问题却始终没有解决。宇文化及侥幸成了朝廷新的领袖,却根本无力解决整个江都小朝廷的困境。 而且因为黄氏兄弟在外,一路逼近江都,江都小朝廷的局势更加严峻了。 自五月七日之后,整个江都小朝廷就围绕返京之事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混斗,彼此计划、方案、路线是制定了一箩筐,但始终没个头绪。面对群臣,宇文化及根本没有一锤定音的本事,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繁杂的朝政。 宇文化及本人每天像帝王一样面朝南坐在堂中,有人奏事,他便默然无语,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下朝后,他才取出上报的启、状和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人商量着处理。 可这几个人,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唐奉义是个城门郎,张恺是个医正,薛世良更是个吃闲饭的,这群人在一起,能商量个子丑寅卯来。 宇文化及手底下没就没什么人才,能用的更少了。 唯一一个靠谱的封德彝,自当日他们弑君之后,也不太敢张扬了,多数时候都是一言不发。 除了宇文化及,管理内史门下的宇文智及亦是如此。 宇文智及虽然手段、心机皆是了得,但他也没处理过政事,很是政务,他其实是一窍不通。虽然有封德彝等人佐助,但文武百官拖后腿的实在太多,朝廷政令、制度根本推行不下去。 没什么是天生的,即使有,也不在这二人身上。 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主政不过十多日,整个江都小朝廷就乱了套了。 除了整个造反集团无力维持江都小朝廷运转,整个造反集团内部的斗争,也是愈演愈烈。 实在是宇文化及压不住场子,包括司马德戡、元礼、赵行枢这个造反的功臣,就对明省实贬的封赏愤愤不平。 尤其是司马德戡几次当场顶撞宇文化及,给他下不来台。 内忧外患,江都小朝廷的崩乱一触即发。 很快黄维扬攻破海陵,俘虏李子通,黄维烈联合左天成、陈棱等人,收复杜伏威的消息皆传到江都。 还在相互倾轧的江都小朝廷大吃一惊,黄维扬、黄维烈二人是什么人,那是大业天子的死忠,其接下来的动作不言而喻。二人集结了这么大一股势力,下一步江都怕是要直接陷入拉锯战中了。 宇文智及很清楚,让这些士兵回家,他们愿意死战,但让他们据守江都,跟黄维扬兄弟进行攻防战,要不了多久这群人就得逃光了。 人心思归,没有人想把血再流在江都。 于是宇文智及慌了神,必须得走,赶紧走,在黄维扬大军包围江都之前,赶紧离开。 宇文化及没啥主见,宇文智及的话比圣旨都好用。 于是江都内外,开始加快撤离的进度。 不过大家伙争了这么久,现在虽然时间紧,也得有个意见。因此不少人又是言要走水路,经长江、汉水回京;又是要走陆路,从淮南直奔关中······ 提这些的,大多都是担心回东都会被绊住,死活不愿意走运河到东都线,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 东都过不去,可是淮南、荆襄,又有哪块能让他们顺利过去。 直到这时,宇文化及兄弟才发现。这江都小朝廷,能管得只剩下江都。别说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就是自己人都令不了,也没人买账。 兄弟二人后悔不已,早知道,至少也留下杨广了。 众人相持不下,到最后就成了为了争而争。 宇文智及听得也是头疼。 他们掌权之后,为了拉拢世家大族,也为了保证小朝廷的运转,提拔了一批当初被杨广打压的关陇老人,甚至还有一些关东世家子弟。可没想到,关键时候这群人忙帮不上,麻烦是没少给他们找。 一个一个,尽添乱子,这不是欺负他们兄弟没掌过政吗。 眼看朝堂之上,争议又起,宇文化及却像是一个鹌鹑一般低头不语,宇文智及着实气恼,便大声喊道:“都别说了,就走运河,经东都返回关中。若是不想走这条路线的,就自己给我走回去。” 他们拖家带口,不走运河水路,难道想飞到关中不可。 宇文智及手段狠厉,性格也多诡,倒是不少人对他心中存悸。 宇文智及看着众人,又言道:“大家收拾收拾,后天一早,全军开拔,不管是谁,愿意跟着走就走,不愿意跟着走的,一律给我去陪先皇。” 说完一甩袖子,也不顾众人的瞠目结舌,便离开了朝堂。 这个时候,宇文智及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 平日里大家也讲个礼法道德之类的糊弄人,谁见过如此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 连杨广都做不到。 其余众人,又回过头去看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也是有些讪讪然,最后只得说道:“一切就按左仆射的话去办。” 众人知道宇文智及的话比宇文化及的话管用,也不敢再多言。 众人散后,宇文化及心中满是别扭,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弟,也不是那么的贴心。自己好歹也是大丞相,三弟这般,让他面子如何放。 你要是真想耍大丞相的威风,你自己当这个大丞相好了,何必把我弄到台前,给你当个傀儡。 眼看宇文化及的样子,一旁伺候的内侍王义心中一转,便言道:“大丞相真是好气度,以前伺候杨广的时候,他就没这个气度。属下但凡对他有不恭言语的,都是直接拉出去砍头。” 宇文化及自政变之后,占有六宫,自己的供养与杨广完全相同,身边服侍之人也全换成了内侍。 而宇文化及听得王义的话,心中更怒了。 连杨广这个昏君都有天子的威仪,自己现在成了大丞相,所获得的尊敬还不比原来在家中,真是孰不可忍啊。 天下安康 第八十五章 心怀恶意 五月二十日,也就是江都兵变之后的第十三日,宇文化及率江都小朝廷撤离江都城。撤离人员包括军队四万多人,以及六万多官吏、眷属、内侍、宫女、僧侣甚至是外族使节。至于物资,则是多不胜数。 为了运送这些人员和物品,宇文化及一共动用包括天子龙舟在内上千条船。这些船只从江都码头向北一字排开,几乎望不到头。 因为时间较急,而朝廷又没有合理地制定离开计划,从撤退开始,整个撤退便陷入一片无序之中。 先是宇文化及带着天子、萧后以及百官登船,这倒也算正常,毕竟要将天子安置在核心位置。 接着宇文化及便命令军队和携带的物资登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的眷属、僧侣、内侍都是自行组织登船,别说安排登船路线,就连个登船顺序也没有。 于是大量的人员抢着登船,很快撤退秩序便开始混乱起来。 大街上、城门处、河道中,尽是争道之人。 人群拥挤,相互推嚷,鬼哭狼嚎,光是踩踏事故和落水事故,就发生了数百起。到处都是争执,到处都是哀嚎。 甚至有一些出不得城的官吏眷属,竟然命令家仆持棍棒开道。 后来,为了夺路和争船,众人就是持刀枪搏命了。 还有城中的无赖子,趁着朝廷大撤退的机会,伺机出来掳掠。这个时候,谁还管身份地位。一些没人护卫的家庭,直接就被抢掠了财货,甚至一些胆大的,连女人、小孩都公然抢夺。就连宫中的侍女,在撤退的途中,都不知道被掳掠了多少。 整个江都城中,几乎成了修罗场。 这场由撤退衍化的逃难,从一大早开始,到了傍晚也没有结束。船只走了一批又一批,可闹剧却像是没完没了一般。 不少人暗暗祈祷,幸好黄维扬没有杀过来,否则就得是大崩溃啊。 当然这些闹剧宇文化及是不知道的。他早在禁军主力护卫下,坐着又大又舒服的龙舟离开了。 当初杨广南下江都,嫌龙舟数量太少,于是又命人再打造三百艘巨大龙船。可惜船成之后,杨广却再也没有离开江都,这些龙舟现在都便宜了宇文化及。 众人向北,一路撤到高邮停歇。 在高邮,宇文智及又派人收拢了驻扎在此地的樊文超、张童儿二部。樊文超二部是杨广留在高邮看守北大门的,虽也是禁军,但跟江都禁军没太大牵扯。 宇文智及建议宇文化及厚封二人,而二人也因为天子已死,没了去处,遂投入宇文化及麾下。 多了两万多军队,宇文化及实力提升了一半,回关中的底气更足了。 收降樊文超和张童儿,高兴了宇文化及兄弟,但有人又不高兴了。 江都之乱,造反的是禁军,获得最大成果的却是宇文兄弟。虽然宇文兄弟掌握了政权,但宇文智及并不敢放松对禁军的警惕。 毕竟禁军可以反天子,也能反宇文家。 于是宇文智及建议兄长明升暗降,分了司马德戡和元礼的兵权。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军中的兵权依旧掌握在二人部将手中,时刻威胁宇文化及的地位。 收降樊文超和张童儿之后,宇文智及手中多了两张牌可以打,军事上不用再完全依仗司马德戡了。 为了进一步打击司马德戡的威望,削弱司马德戡的实力,宇文智及采取抬高樊文超和张童儿的手段,不仅使二人的部队和造反禁军一个地位,还屡屡在司马德戡面前抬高二人,贬低司马德戡。 如此手段,终于激怒了一直对宇文化及兄弟不满的司马德戡。 这日分配粮食,宇文智及故意先给樊文超、张童儿、陈智略等人所部分配,而把司马德戡的亲近军队放在最后。 不仅如此,宇文智及还故意克扣其部的粮食,并以坏充好。 司马德戡的部将不忿,找到了司马德戡。司马德戡如何看不出宇文智及的用意,只恨得牙痒痒。 司马德戡本想找宇文智及理论,但不少人都认为如此无用。 一些司马德戡麾下的将领甚至认为,就是他们之前太软弱了,才让宇文智及得寸进尺,一步一步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再退下去,他们就没活路了。 司马德戡作为老大,无论如何,得护持住手下小弟,否则谁愿意给你卖命。 于是在部下的撺掇下,司马德戡带着人砸了粮船,还打了负责分配粮食的官吏。 这可捅了马蜂窝。 宇文智及立刻招来了司马德戡,狠狠地将对方训斥了一顿。司马德戡也是心中含怨,又愤恨宇文智及手段的毒辣,当场和宇文智及争了起来。 两个国家重臣,在朝会上像流氓无赖一般,大喊大叫,就差动手了。 这般场面,哪有人见过,皆是瞠目结舌。 而宇文化及更是惊慌失措,根本无力约束二人,只得暗暗生气,又无可奈何。 回到自己船上的司马德戡,仍是气愤填膺,不能自已。 “他宇文智及算什么东西,若没有咱们杀了杨广,他还是刚脱了奴隶身的罪吏,江都城中,狗都不如。这时候倒给咱显摆上了,也不看看他靠的的谁?” “将军慎言!” 跟着司马德戡一同回家的赵行枢连忙劝道。 这些日子,因为跟宇文智及恶化的关系,赵行枢跟司马德戡又重新走到一起。 司马德戡倒是很信任他,连一些话都不避讳。 此时司马德戡的愤怒劲尚未过,便言道:“当初你找来司马德戡,真是害我不浅!当今治平乱世,得靠才识卓绝之人,宇文化及没才能又怯懦糊涂,整天听信宇文智及的话,而且一群小人在他身边,这样下去,肯定要坏事,你说怎么办?” 赵行枢也后悔,可于事无补。 于是赵行枢赶忙说道:“军队都在咱们手中,实在不行,咱们就是废除他又有什么难?” 赵行枢本是随口一说,但司马德戡却来了兴趣。 要是废了宇文化及,这大丞相不就是自己了。自己带着这些人返回关中,就是不能称王称霸,送给李家,也是份厚礼,最起码也能得个开国功臣的待遇。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六章 司马之乱(上) 司马德戡这个人,或许身上毛病不少,但有一点却是值得令人肯定。他这个人执行力强,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 于是司马德戡决定掀翻宇文化及之后,也不犹豫,立刻派人去军中分头联络将领,又派人送信给淮北的左才相,以为外援。 至于怎么干是后话,先干了再说。 司马德戡一系的将领,本就是宇文化及要压制的重点,于是司马德戡很快联系了包括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人,并定计用以司马德戡旧部为主的后军突袭御营的中军,趁机诛杀宇文化及,改立司马德戡为主。 不过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司马德戡上次在杨广面前造反成功,很大程度上不是他们谋划有多么缜密,而是来自各方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是帮着他们遮掩,而杨广的情报系统也在他的无心打理下,几乎全部崩溃,这才让造反小集团侥幸成功。 事实上中间但凡杨广有一点警觉,司马德戡这群人也成不了功。 但这一次不一样,宇文化及能力的确不如杨广,也没什么威望,但是他却了解司马德戡的威胁性,甚至安排人对司马德戡进行监视。 所以司马德戡兵变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或许是因为上次造反“大串联”行动,使得一伙人联络了足够的将领。而充足的兵力,也确实帮着他们顺利击退了平叛军队的反扑。 所以这一次司马德戡的“串联”行动又从本部亲信发展到一些跟他关系好的人,其中就包括许弘仁。 许弘仁在这群人的造反小团体中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钱塘人,其叔父便是礼部侍郎许善心,其本人也官拜直长,标准的南人。 本来许弘仁不应该参和进去,但许弘仁和司马德戡关系很好,甚至和宇文智及也是关系极亲密的朋友,因此众人造反,竟然将许弘仁也拉了进去。 许弘仁倒也得力,和张恺一起在军中散播流言,鼓动官兵,立得大功,事后也加官进爵。 不过许弘仁之后便和宇文兄弟生了看起来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从小母亲早亡,是叔祖母范氏将他养大,许善心待他也如儿子一般。 江都之变后,朝中官员都到朝堂拜谒称贺,唯独许善心没有去。许弘仁得知消息后大急,骑着马跑来告诉叔父“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父而低徊若此!” 本来就是人家关陇贵族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别硬撑着了。 但许善心硬气的多,始终不愿跟他前去。 许弘仁回身上马,流泪说道:“将军于叔父全无恶意,忽自求死,岂不痛哉!” 后来宇文化及得知消息,便派人到家中将许善心捉拿到朝堂。其实宇文化及本也没想杀许善心,毕竟许善心也是有大名望的人,他就是想吓一吓他,让他服个软。 这许善心却一根筋,宇文化及放了他,他便转身离开,连拜谢也不拜谢,直接惹恼了对方。 于是目送许善心离开的宇文化及便言“此人大负气。”竟又把许善心抓了回来。 宇文化及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主。 宇文化及也是气恼了,当着众人的面痛斥道:“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便让人将许善心处死。 当时许弘仁眼看叔父要被处置,苦苦哀求,以头抢地,希望宇文化及留许弘仁一命。其他一些人也因为许善心的名气,请求宇文化及手下留情。 不过最后宇文智及却建议杀一儆百,于是遂处死了许善心。 许善心死后,其母年已九十,在治丧事时没有哭泣,还抚着灵柩说道:“能死国难,我有儿矣。”于是卧床不进食,十多天后也去世了。 可以说许弘仁最亲近的人尽为宇文化及所逼死,双方仇深似海也说得过去。 这些日子许弘仁一直郁郁寡欢,司马德戡的长史尹正卿便注意到他。许弘仁手中有御营兵权,一旦加入他们,作为内应,必然事半功倍。 尹正卿的族叔尹式是海内名士,参加汉王杨谅造反,后自杀身亡。尹正卿一直对天子杨广不满,由已推人,他认为许弘仁应该跟他一个想法。 司马德戡正愁人手不足,毕竟宇文化及已经将樊文超、张童儿二部引为中军。听到尹正卿的推荐大喜,立刻亲自去联络许弘仁。 许弘仁听到司马德戡的建议大为吃惊。他的确对宇文化及兄弟不满,尤其是宇文智及,枉顾昔日情谊,不当人子,但他很真没想过兵变。 其实之前参加江都兵变,他也是被拉上贼船,下不去了,才不得不跟着掺和了一脚。但这一次,他是真不想参加了。 倒不是许弘仁对宇文化及有什么忠诚,他对宇文兄弟的确是仇怨巨大,关键时候,不介意坑对方一把。 可现在他忌惮于宇文智及的狡黠多智,实在不敢蹚这摊浑水。而且他也听好友张恺言对司马德戡的监视,这么大的事情,能瞒得住宇文化及兄弟。 不过司马德戡亲自前来,许弘仁也没法推脱。否则司马德戡为防止他泄密,就得直接弄死他了。 于是许弘仁只得答应了司马德戡。 事后,许弘仁越想越没底,便去见自己的好友张恺。 张恺本来只是一个医正,但这次兵变,直接被任命为给事郎,参预军机政事,一步登天。 张恺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大吃一惊。倒不是惊愕司马德戡的造反,而是惊愕许弘仁参与进去。 于是张恺连忙劝道:“今无论是宇文大丞相,还是司马尚书,二人之事,皆是关陇内部之事。你我一个南人,一个河北人,如何敢参与到这种事中,岂不是求速死。 况且宇文仆射对司马尚书早有监视。此事既然你知,当有多人知,事不密而失其身,此事必然落败。” 许弘仁听了张恺的话也是大惊失色,他本来就觉得不妥。张恺这么说,他又如何再跟着司马德戡走。 于是张恺当机立断,带着许弘仁秘密去见宇文智及,密报了司马德戡交结将领,阴谋作乱的事。 天下安康 第八十七章 司马之乱(下) 对于宇文智及来说,司马德戡的兵变在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他知道司马德戡对于明升暗降之事心怀不满,甚至也知道司马德戡一直在和元礼等人勾连,准备向宇文化及发难、夺权,但他着实没想到司马德戡的耐性会这么差。 怎么着他也得等到了东都附近之后。 宇文智及立刻便筹谋起平叛来。 现在他和兄长刚完成弑君、夺权,威势在朝廷之中达到顶峰。这时候要发动兵变,绝对困难重重,应者寥寥。 司马德戡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旧部。 不过现在御驾刚离开江都,大军都在船上,行动不便,御营的防御最为薄弱。一旦让司马德戡趁乱而动,直扑中军,还真有可能得手。 而且现在在运河之上,船只无数,一旦开战,必然波及甚广,搞不好整个队伍都会崩溃。这对于宇文智及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宇文智及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秘密去禀报兄长。 宇文化及听说司马德戡要组织兵变,大吃一惊。他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这些日子主政,不过强压着性子,心中的慌乱难以鸣说。 面对有可能将他掀翻的兵变,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要逃。无论如何,不能落得杨广那般下场。 宇文智及只得尽力劝慰道:“兄长莫要担心,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司马德戡的动向,那碾死他不过如一只蚂蚁一般。” “那就好!那就好!有三弟在,我一切放心。” 听到弟弟狠厉而又霸气的言语,宇文化及勉强松了口气。这些年,无论何事,他都习惯了听宇文智及的安排,虽然主政之后,身边已经多了不少人以备咨询,但最信任的仍是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在来的路上思虑了一路,心中想着还是不能大动干戈,以免造成恐慌。 司马德戡不过是一个臭虫,怎么死都无所谓,但他们兄弟还得在关陇之中立足,至少有稳住军中关陇子弟。 所以宇文智及准备来场鸿门宴,直接处置了司马德戡。 不过这个办法也有难处。 自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在朝堂之上,大闹一场之后,司马德戡便称病不出,这两日一直缩在自己的船上。虽然他暗地里四处活动,但明面上却是谁请也不去。 此时无论以他的名义还是兄长的名义去请,都未必能请得来。若是一再坚持,还反而易使得对方生疑。 只能请上一次,还得保证司马德戡必来,却是麻烦。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宇文士及突然说道:“我们无论是谁去宴请他,即使他来了,怕是防备的也紧。这龙舟之上,就是设伏,也很难弄的全面,一旦让他走脱,便是个大麻烦。” 宇文士及作为宇文化及的弟弟,虽然官居极品,但一般这种场合很少说话。谁也没想到他突然站了出来。 众人皆看向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便言道:“既然他不会来见我们,不若我去见他。我与司马德戡关系也不错,想来若是我去,他必会在船头迎接。这船只是他的地盘,他必然无备,则我带着人在船头动手,将其一举擒下。”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 宇文化及也吃惊地问道:“此能行吗?” 宇文士及则是问道:“兄长这是还有旁的办法吗?” 宇文化及哪有什么办法啊,只是听起来这办法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了,能行吗? 这时宇文智及便问道:“若是失手怎么办?” 宇文士及也没看他,直接说道:“我带着的人中藏着手弩,一旦失手,便将司马德戡直接射死在船头,必不让他存活。不过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宇文智及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二兄要前去?” 宇文智及不怀疑宇文士及的计划,但是却有些疑虑宇文士及为什么会主动请缨。这些日子以来,宇文士及跟个透明人一样,不发一言,没道理突然便要给他们效力了。 “我不去你去?” 宇文智及当然不能去,若二人见面,司马德戡不直接杀了他。 宇文士及一句话噎得宇文智及无言以对。二人本就关系不好,平日里连个客套话都没有。 宇文智及被噎了一句,只得向宇文化及说道:“兄长,此策可行。” 听到宇文智及赞同,宇文化及虽仍觉得这计划实在太冒险了,但还是同意了。 但愿能顺利! 宇文士及回到自己船上之后,收拾一番,便带着几个人前去拜见司马德戡。 谁也不知道司马德戡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此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宇文士及身边几人,都是宇文家的死士,俱是能战之辈。 当初宇文述临死之时,以为宇文化及保不住家业,所以除了公爵之位,大部分的家产、家兵都留给了宇文士及。 至于宇文智及,宇文述甚至临死的时候请求杨广杀了他,可见对这个儿子的不待见。 司马德戡的船只在后军,与中军隔的很远。 宇文士及乘着一支小船,一路穿水而行,到了司马德戡的座船前。 “司马贤弟,士及前来拜访!” 宇文家三兄弟,虽然性格、能力各异,但都学得了其父宇文述善于交朋友的本事。三教九流,皆有所交,倒是朋友遍天下。 当然,仗着老爹的身份又是另一说了。 正如宇文士及所料,他亲来拜见,司马德戡很快便出来迎接。一方面二人关系好;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宇文士及前来的目的,是不是替宇文化及来试探他的,所以得先给宇文士及一些面子,争取时间。 “兄长如何前来啊?” 宇文士及上了船,二人拱手行礼。 宇文士及上前抓着司马德戡的手,相互问好。就在这时,宇文士及猛地一拉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一个趔趄,没等他站稳,宇文士及身后之人便将他给按住。 这时司马德戡的亲卫想上前救援,宇文士及身后人一排手弩过去,放倒数人。 “司马贤弟,让你的人别动,否则你脑袋就要掉了。” “都别动!” 宇文士及的人押着司马德戡便上了小船。 司马德戡护卫倒是不少,却是投鼠忌器,眼睁睁地看着司马德戡被宇文士及给劫持走。 天下安康 第八十八章 士及之谋 司马德戡一直到被宇文士及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拖到宇文化及面前,都还是懵懵的。他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是出来迎一下客人,怎么就被掳走了。 司马德戡被带到宇文化及面前,心中惊惧交加,却尽量保持着镇定。他猜测今日之事跟他计划兵变有关,却不知道宇文化及了解多少。 宇文化及见到司马德戡,顿时气往上涌。他这种色厉内荏之辈,最害怕的便是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司马德戡,你个狗贼,如何敢反乎?” 司马德戡心中一紧,知道是兵变的事。不过他还不放弃,希望能侥幸蒙混过关,于是故意装作惊愕道:“大丞相何出此言,我这两日,都在修养,不问政事,如何会牵扯到造反事上?” 宇文化及眼看司马德戡的样子,冷哼一声道:“那你看看这是谁?” 宇文化及声音刚落,从内室走出一人,正是许弘仁。 司马德戡见到许弘仁,心是彻底凉了下来。许弘仁全程参与了他谋划的兵变,知晓所有细节,有许弘仁在此,他就是想抵赖也不成。 司马德戡自知没法幸免,倒也不愿摇尾乞怜,让宇文化及兄弟看笑话。于是乃大声斥骂道:“狗贼,我对汝托以腹心,汝安敢背我?” 这却是承认了。 许弘仁作为司马德戡的好友,出卖对方,心中本就忐忑,再听到司马德戡的话,更是一脸的尴尬,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宇文化及却是走到司马德戡面前,狠狠地问道:“我与你冒着天大的风险,戮力共定海内。今始事成,本希望同守富贵,你又何为反也?” “呸!” 司马德戡“啐”了一口,吐到宇文化及的身上。 “你还敢说同守富贵。 我等之所以要杀杨广,就是受不了他的荒淫暴虐,出于公心。却没想到,推立了你,却比昏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我该不该反?” 司马德戡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宇文化及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宇文士及却是上前骂道:“你个狗东西,也敢说公心。不过是觊觎高位,要冒险行事,却在这里巧舌如簧,真是笑话。” 说完,宇文士及又转向宇文化及道:“兄长,我请速斩此贼。” 这话倒像是把所有参与兵变的人都骂了进去,不过宇文士及没参与兵变,所以也就他最有资格讲这席话。 司马德戡看到宇文士及出来,也是心中一叹。往日以为最没什么危害的,却真正置他与死地,真是可笑啊。 “宇文士及,你利用我与你旧谊来害我,可真是个小人啊!” 宇文士及却是充耳不闻。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这时宇文智及也上前请求诛杀司马德戡,以防生变。杀了司马德戡这个头目,剩下的人也弄不起设么风波了。 眼看两个弟弟都这么说,宇文化及遂同意二人意见,就要把司马德戡退出去杀了。 这时司马德戡乃言道:“我今日虽反你,但昔日江都之事,仗我大半。若无我之奋起,恐怕你也没有今日。我知命数在今朝,难以逃脱,也不乞命。不过希望你看在江都之功上,留我一个全尸。” 宇文化及还没有说话,宇文士及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死不悔改,你有什么功?”说着便让人将司马德戡拖走。 宇文化及倒是想起了之前的事,便拦住众人。 “你说得不错,若当日没你,我兄弟二人,绝不可能举义成功。你也算对我兄弟有功,既然如此,我便留你一个全尸,赐你缢死。” 司马德戡拱了拱手,说道:“多谢!” 说完,司马德戡又转过头看向宇文士及道:“你个小人,比起卫公来差远了。你连给卫公提鞋都不配。” 说完,司马德戡便大步流星的离开,只气得宇文士及直发抖。 出得正堂,司马德戡被引到船尾,有人拿着一圈白布,缠绕在司马德戡颈部。 司马德戡看着这白布,脸色戚然。 “前几日我们用白练缢死了杨广,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我今日先死,在天上等着看你们宇文家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两侧军士拉紧白练,将司马德戡缢死。 司马德戡死后,宇文士及又建议宇文化及,只惩办首恶,不牵连军士,以防三军因为此事而生乱。 宇文化及从之,便只诛杀了和司马德戡同谋的十九人,剩下的人全都没有处置。 于是司马德戡旧部,勉强安定下来。 这次平乱,宇文士及的表现大出宇文化及意料。宇文士及愿意做个好弟弟,他又如何不愿做个好兄长,于是乃对宇文士及委以重任。 宇文士及也一改往日作风,连连讨得兄长欢喜。 相比较这些日子连连让自己为难的三弟,这二弟似乎更好一些。 宇文士及其实并不怎可看得上自己的兄长和弟弟,否则也不会之前都不来往。江都兵变之后,他也担心会祸及自身,不怎么参与政事。 这次一改往日表现,不是他想帮着兄长建立大业,而正好相反,他准备从宇文家这条大船上下船。 宇文士及看得很清楚,宇文化及不能成事,若不早早脱身,必然和宇文化及同亡。 宇文士及也早就选好了后路,他昔日和李渊结好。今李渊已定关中,据王业之基,来日必成大事。 只是他跟在宇文化及身边,不好脱离。 这时其妹宇文淑姬给他献计,可先讨好宇文化及,使之放松警惕,以求掌权,再寻机领兵,到时投奔李唐便有机会。 而且以兵相赠,此为厚礼,也能在李唐求个前程。 宇文淑姬便是之前宇文述想嫁给黄明襄的那个女儿。后来宇文淑姬嫁给了一个关陇世家子弟,却没想到对方早丧,她也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此时她选择相助宇文士及,也不过是想和宇文化及撇开,不受他们牵连。 宇文家的兄弟姐妹,倒是都打的好主意。 宇文士及得到宇文化及信任之后,便求负责督粮。这种活计,本就是亲信之人干的,于是宇文化及不疑有他,欣然委之。 宇文士及遂派人前往关中,送李渊一个金环以探路,并日夜筹谋,准备脱离宇文化及。 天下安康 第八十九章 密见赵才 因为要处理司马德戡的事情,御驾在高邮多耽搁了数日。幸好后面的黄氏兄弟没有趁机打过来,才让宇文化及没有光着身子北逃。 黄维扬这水放的,着实为难,差点就追上宇文化及了。 宇文化及想安稳过日子,但旁人可不愿意。 黄维扬东征李子通,命令大将沈光率部北上,攻打陵亭,以堵截李子通可能的北上之路。 事实上来看,黄维扬是多虑了,李子通在海陵城没获得丝毫机会,更别提相机北上了。 不过之后也不知道黄维扬是故意还是无意,并没有及时调回沈光,也没有令其北上或者西进,仿佛将沈光所部给遗忘了。 沈光在陵亭得知宇文化及已经带着朝廷众人北上的消息,大吃一惊,立刻驱兵向西,企图拦截宇文化及一行。 沈光这个人,果而敢为,不拘小节,是个做大事的人。 而且这些日子,他总感觉黄维扬不是那么想攻打宇文化及,夺回皇后和燕王,所以这次铤而走险,他并未告诉旁人。 救出皇后和燕王,造成既定事实,才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臣心的人,包括黄维扬。 沈光一行三千余人,前进到高邮附近,离着运河不远。 此时宇文化及一行十多万人,俱在运河之中,船队延绵数十里,他一时也找不到个攻击重点。而且沈光还担心因此误伤了皇后和燕王,也不敢强攻,而是有心结连朝中官吏,以为内应。 这日傍晚,沈光悄悄换了行头,一个人潜伏到运河之中。他本就身体灵巧,外号“肉飞仙”,当初在高句丽的时候,能踩着绳子爬上十多丈的高墙,宛如飞燕。放在后世,体操冠军怕是都比不上。 运河之中,戒备并不怎么严密,尤其是御营外围。 其实整个船队都是混乱一片,哪有人管船队的整体防备。至于水下的防御,专业性太强,更没人在意了。 沈光水性极好,深潜入运河之中,便沿着运河在水底下一路前进。沈光本就是江南人,也有潜水的本事。 趁着夜色,沈光暗暗潜寻,很快找到了老将赵才的船只。 赵才的船只尚在外围,周围几乎没什么防备。 左侯卫大将军赵才是军中硕果仅存的几人,也是天子身边唯一一个大将军,勉强算关陇世家在江都的领袖人物。赵才性情粗悍,但不傲慢无礼。在朝中严守法纪,勤于政事,很有声望。 不过之前赵才劝天子回京,甚至与虞世基当场争辩,却遭到了天子的无视,反而还被对方抓住破绽,折了刘子翊。最终赵才不甘受辱,愤然退出。 江都之变的时候,他当时在苑北领兵,不知晓城中情况。当时宇文智及派遣骁果席德方矫诏追之,赵才闻诏而出,被席德方所擒。 不过赵才名气在关陇世家中实在太大了,大到宇文化及在捉了赵才之后都不得不给他赔不是。言“今日之事,只得如此,幸勿为怀。” 赵才默然不语,惹得宇文化及一阵愠怒,可思量再三,宇文化及终究不敢杀赵才,还给他官复原职。 赵才可不是许善心那种腐儒,他的旧部、同僚遍及三军。 赵才虽然得到宇文化及的礼遇,却是不怎么领情。 今日宇文化及设宴招待群臣,赵才征得宇文化及同意后,便举杯劝宇文化及和同谋杨士览等十八人道:“你们十八人只可效忠一主,怎么又供职他处呢?”弄得众人尴尬不已,最后不欢而散。 宴会之后,赵才一个人回到船上,正暗自神伤,忽然听到窗外有人求见。 赵才打开船门,便见门前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折冲郎将沈光。 “总持(沈光字)何来于此?” “大将军!” 两人同为伤心人,话没说两句,倒是一同哀恸起来。 赵才将沈光引进船舱,又命人小心把守。 “总持,你不是在外领兵,怎么一个人来了高邮。” 沈光遂把他和麦孟才一起,跟着黄维扬,击败宇文定及和李子通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直听得赵才又惊又喜。 “虎父无犬子啊!黄舍人真令人叹服。” 沈光也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赵才便又问道:“你今日秘密潜入御营之中,当是有要事吧?” 沈光也不瞒着赵才,便言道:“末将本是长安一浪荡子,深受国恩,不能为社稷而死,已是耻辱。今天子为贼所弑,皇后为贼所制,我等不能克定祸乱,本就颜面无存,活着都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今日来见大将军,就是想联络大将军,诛杀宇文化及兄弟,匡扶大隋社稷。” 赵才听了,马上抓着沈光的手道:“大隋有将军,何其幸也。” 沈光又言道:“我有三千人马,俱在高邮西面,可秘密潜在运河之畔。大将军在御营之中,可谓是在敌腹心。我计划先由大将军联络忠义之事,然后在御营之中,制造混乱,我则趁机从陆上攻入御营之中,如此双管齐下,杀宇文化及,如同老鹰抓小鸡。万世之功,在此一举,此事成败,皆赖大将军之力。” 赵才听得大喜。 赵才想了想,便又言道:“总持设计不错,但有一点,恐是麻烦。皇后和燕王俱在御营之中,为贼所制,一旦御营生乱,恐为所害。” 听了赵才的话,沈光也有些皱眉。 自江都兵变,天子驾崩,赵王杨杲、房陵王杨暕皆为宇文化及所害,皇太孙又不知所踪,此时天子的血脉,除了东都的越王和长安的代王,也就只有被宇文化及挟持的燕王了。 若是此次突袭宇文化及,让燕王有所损伤,他就是百死也不能赎其罪了。 “莫不如先提前联络燕王,让燕王做好准备。” 赵才摇摇头道:“现在燕王为宇文化及所囚禁,除了皇后,外人根本联系不上。若是联络燕王,还不如联络皇后。皇后毕竟行动方便,手中怕是也有一些圣人没来得及动用的底牌。到时候,我在内,你在外,牵制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皇后也能想法提前将燕王救出来。” 沈光听了点点头,深以为然。 天下安康 第九十章 萧后盘算 沈光离开之后,赵才便秘密去见了起部郎张贤。 起步郎张贤是张轲的亲侄子,也是萧后的表兄。虽然也算外戚,但关系已经很远了,所以并没有在此前的屠杀中波及。 赵才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一旦去见萧后,很容易引得宇文化及兄弟怀疑,所以便将此事托于张贤。 张贤官职虽不高,但从小和萧后一起长大,关系很亲密。 江都兵变之后,张贤也一直惴惴不安,唯恐为反贼所害,幸好他祖籍范阳方城(今河北省固安县),为人也素来低调,倒也没受牵连。但暗地里,他又为宇文化及等人的谋逆行为不满。 张贤曾经担任过左侯卫长史,跟赵才关系很亲密。 赵才和沈光定计之后,四面寻找,今朝中官员,大部投了宇文化及,能相信的也就只有张贤。 赵才见到张贤,并未直接挑明此事,而是试探着痛骂宇文化及兄弟。 面对赵才的试探,张贤毫不掩饰对宇文化及兄弟的痛恨。但当赵才相邀之后,他反而又有些迟疑了。 张贤的性格并不是一个果毅之人。 不过很快,张贤便决定跟着赵才,行这一遭。 张贤的祖父张缵,在南梁的时候曾担任宰相,也算出身名门。但到他这一辈,虽然有萧后为依仗,但张家很明显没落了。张贤妻子去年去世,子女俱不在身边,是茕茕一人。这次跟着赵才救驾,虽然有风险,但一旦成功,却是能使门楣再兴,就是真的不幸失败,被捕身死,也能落个忠义的美名。 于是张贤便悄悄来见萧后。他是萧后的表兄,来见萧后虽然有些突然,但也不至于让人太意外。 见到萧后,张贤便把他和赵才商议的事情,和盘托出。其实主要是赵才和沈光的商议。 萧后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此事是兄长所计划,还是赵将军所计划。” 张贤一愣,便言道:“是赵将军托我来的。” “那兄长知不知道此事有几成成算?” 张贤更是有些发懵,这种情况下,阿妹不是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尽问这些问题。 张贤有些思虑了一会,这才说道:“我感觉成算应该不低。赵将军毕竟在军中多年,旧部众多。只要他有心,能招揽的人必然不少。而且他还和沈光也联络上了,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一起攻击宇文化及的中军,必然得手。” “沈光?还有沈光?” 这时张贤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便有些高兴地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给忘了。赵将军说,听沈光有言,卫公的长子黄维扬突围出去之后,联络了江南军队和沈光、麦孟才等部,并大破宇文定及和海陵贼李子通,现在正积极准备反攻江都。” “黄维扬!” 这时萧后终于有些惊动,甚至站了起来。 “兄长是说黄维扬,那这次有没有黄维扬参与到里面。” 张贤闻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阿妹怎么反应这么大。 “赵老将军听沈光言,黄维扬担心攻打江都会腹背受敌,便决定先向东覆灭李子通,再联合黄维烈合围江都?” “还有貎奴?” “黄郎将的事情沈光也不是很清楚,听说黄郎将向西突围,已经会和了左天成、陈伯图、陈棱等人,也是在准备东向。” 萧后闻之,坐回了位置上,好久才说了一句道:“那就是说黄家兄弟,已经掌控了江都周围大部的军队了。” 张贤不解,只得说道:“应该是吧。” 萧后又正色地问道:“那这一次到底有没有黄维扬掺和?” 张贤犹豫一二,才说道:“我想应该是没有吧。沈光是被黄维扬调到陵亭的,后来沈光见宇文化及北逃,担心宇文化及裹胁你们到了淮北,他们追之不及,便弄险去见了赵将军,定下了内外夹击的计策。” 听得兄长的话,萧后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 张贤是满腹狐疑。 萧后心中一阵翻滚,却又一些不敢相信。 沈光这是自作主张,黄维扬未必愿意来追回他们啊。他们在高邮耽搁了这么多时日,黄维扬要是想来,早该到了才是。 若是有黄维扬,以他的稳妥,萧后相信这次兵变应该能成。但现在没有黄维扬,仅仅依靠沈光的几千人和赵才秘密联络的一批人,能成的把握,几乎没有。 就是真成了,黄维扬会怎么办? 想到这,萧后便言道:“兄长,你回去之后,便告诉赵将军,就说我同意了,让他们放心。至于兄长,兹事体大,不是兄长可参合的,还是莫要多与赵将军联系。” 张贤满腹狐疑,眼看萧后同意,也不敢多问。 “我有些累了,兄长且回吧。” “诺!” ······ 张贤在这的时候,萧后还强撑着端庄,等张贤离开,她便瘫在榻上。 太大胆,实在太大胆了,这群人是根本没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萧后过了好一会,这才缓过劲来。 她一点也不看好赵才和沈光的计划,这计划没半点成算。若是可以,她绝对会阻止二人,可她知道,二人主意已定,她根本劝阻不了。 萧后在榻上坐了一下午,反反复复而不绝。到了酉时,一直没说话的萧后突然对身边的侍女说道:“阿亭,你让人去找宇文化及,就说我要见他。” 萧后的侍女阿亭跟着他二十多年,立刻便明白了萧后的用意,赶忙说道:“皇后娘娘慎重啊。” 萧后摇了摇头道:“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赵才他们只想着突然动手,里应外合,却不知道,宇文化及对赵才监视有多严密,一旦赵才有动,很难隐瞒。 而且宇文化及拥兵数万,只凭沈光区区数千人,能够成功?” 说到这里,萧后叹了一口气,又言道:“若只是他们失败,倒是没什么,可若是因此而激怒了宇文化及,使得燕王安危有恙,我如何对得起先帝啊。” 这时侍女阿亭也不说话了,宇文化及若是被激怒了,会做什么,谁也不清楚。而当前燕王的安危,最为重要。 “为今之计,也只能对不起赵才他们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后臣交易 很快,宇文化及便亲自来见萧后。 见到萧后,宇文化及躬身行礼,等到萧后让他落座,他才谦卑地坐到榻上。 杨广虽然死了,但萧后却还是一国之后。 宇文化及挟持天子,以令群臣,其权威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萧后。至于被他所拥立的废秦王杨浩,反而正统性、权威性不足。 所以那些认为杨广死后,萧后沦为宇文化及玩物的,纯属臆测。别说宇文化及没有那个胆,就是当初的董卓,为了控制朝政,也只是毒死了可以垂帘听政的何太后,可没胆奸淫太后。 就连刘辩的妃子唐姬,也没有遭难,而是回到乡里。后来李傕攻破长安,抄没关东地区,得到唐姬,想要娶她,唐姬坚持不从,李傕最终也没能和唐姬成婚。 至于其他一些有恶名的权臣,包括李傕、桓玄、萧道成、尔朱荣、宇文护等人,也没说霸占天子之妻、之母的。 在汉家的伦理体系中,此等行为比杀了对方更为严重,是为世人所摒弃的。 更何况此时的宇文化及,还没有想着篡位,而只是想做个权臣。历史上宇文化及毒杀了杨浩,登基称帝,只是因为他兵败童山,山穷水尽之时,来了一个最后的疯狂。很显然现在的宇文化及还不至于如此。 萧后名列五大艳后之一,甚至被说成“六位帝皇玩”,纯属于后人恶毒的臆测。 隋朝末年,她是杨广的遗孀,代表着正统,其影响力和权威性不亚于杨广的几个孙子,众人疯了才会染指于她。 宇文化及没那个胆子,窦建德是个君子。 至于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更不可能。义成公主在突厥权威极大,颉利可汗能即位,就是义成公主力排众议,废除了处罗可汗的儿子。二人真染指了萧后,羞辱的是一辈子力图复国的义成公主。二人但凡不是要跟义成公主结成死敌,就不敢这么做。 至于李世民,萧氏从草原回来已经六十四岁了,而当时萧氏的亲弟弟萧瑀则是担任宰相,御史大夫。 李世民得是变态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宠幸一个老太婆,以羞辱天下顶级世家的兰陵萧氏。 兰陵萧氏,仅在唐朝便出了十个宰相。其中萧后所在的齐梁房有九个。单论天下世家某一房,兰陵萧氏齐梁房排第一。 萧氏逝世后,唐太宗以后礼将萧皇后葬于炀帝之陵,上谥为愍皇后。 所以萧后就是萧后,到死也是萧后。除非你不承认大隋的正统地位,那么意味着你的国家也不是正统。 唐太宗也不敢啊。 所以可杀而不可辱,便是如此。 “不知太后召化及何事?” 杨广死了,杨浩即位,萧后倒是提了一格,成了太后。 萧后虽然对宇文化及厌恶至极,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可此时也不得不讨好道:“今听得一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觉得事关重大,所以让人请来大丞相,由大丞相定夺。” 宇文化及一愣,接着便言道:“太后请讲。” 萧后便言道:“这些日子,听底下人言,说左侯卫大将军赵才似乎在秘密串联,不知道想干什么。也有人说他和折冲郎将沈光勾连起来,不过我想着沈光这么些日子也没个消息,应该不会和赵大将军有关系吧。” 萧后一言,宇文化及差点跳起来。 赵才在串联,还和沈光有关系,其目的不言而喻。 赵才在军中的影响力不言而喻,而沈光也是个骁将,若是让二人联合起来,后果难以想象。 宇文化及下意识地就想离开,他甚至怕萧后这里有埋伏。 这时萧后看出宇文化及的紧张,心中不屑,却是言道:“这些话本就是底下人无意间听到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和大丞相说个闲话,大丞相切莫放在心上。” “太后哪里话。太后之言,让化及如醍醐灌顶一般,化及感激不尽。” 宇文化及本来还有些不明白,萧后为什么要告密,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萧后怕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帮自己,肯定打着什么主意。 于是宇文化及便言道:“化及素来愚钝,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侥幸,每日里战战兢兢,唯恐有错。今见太后,欢喜至极,不知太后还有什么要教微臣的。” 萧后听到宇文化及的识趣,很是满意。 “我年级大了,也经受不住波折。外面人怎么做,我也实在管不了。所念想的,也就是好好照顾燕王。 燕王是个好孩子,性格忠厚、单纯,绝不会沾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还请大丞相能多多分辨。” 宇文化及终于明白萧氏告密的原因了,一切还是为了燕王。这也就对了,为了燕王,牺牲一些大臣,又有什么不可呢。 弄明白这一点后,宇文化及完全放下心来。 既然萧后这么识趣,他也不会坏掉二人的默契。 于是宇文化及拱手道:“太后放心,燕王秉性,化及也是知道的,肯定和这些乱臣贼子没什么关系,化及也绝不会让这些乱臣贼子污了燕王声名。这些日子燕王一个人独居,也是怪冷清的,太后若是有时间,也去看看燕王。” 宇文化及这是保证了燕王的安危,同时还准许萧后去探望燕王。 这正是萧后所希望的。 臣后二人各自获得了想要的,宇文化及也不好在萧后这里多待。于是二人谈妥之后,宇文化及便及时行礼退出。 等宇文化及离开后,眼看船中无人,刚刚与宇文化及做了交易的萧后一身瘫软,倒在榻上。 今日与宇文化及的交易,耗尽了她全部的精气神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和魔鬼做了交易,为了她的私心,出卖了忠臣良将。她有私心,不仅仅是她担心燕王的安危,还有她也怕死啊。 若是遂了赵才她们,一旦失败,不仅仅是燕王一人,她怕是也要死在这运河之上了吧。 或许这一辈子,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今日之事,她实在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做的对还是错。 萧后终于伏在榻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二章 忠臣死节 宇文化及离开萧后座船后,便立刻去和一众党羽商量对策。 毫无疑问,宇文化及是没什么好办法的。 这次又有人提议可效仿当初捉拿司马德戡的办法拿获赵才,但宇文智及并不赞同。这种事靠的是突然性,可一不可再二,真当赵才是傻子,有前车之鉴还不做防备。 这时又有人建议,继续仿效鸿门宴,赵才绝不敢不来。 但是又有个问题,拿下了赵才,沈光怎么办。 沈光在暗,他们在明。拿了赵才不难,可他们的计划必然也会搁置,而沈光则会潜躲下来,成为黑夜里的一只毒蝎。 若是让沈光一直跟着他们,趁他们不备,突袭一手,谁也受不了。 众人都没有好主意。 这时宇文智及仔细想了想,却是建议“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赵才有心兵变,倒不是任其串联,看看到底有多人心怀异心。等他们起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宇文化及也没其它的好办法,只得同意。 这些日子,自获得萧后的支持后,赵才便一直积极串联朝中关陇和军中旧部。他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影响力极大,再加上不少人对宇文兄弟掌权的不满,因此串联不少关陇勋贵。 也是宇文兄弟二人出身太差,虽然老子是宇文述,但之前当了十年的奴隶,短短几个月,一朝显贵,大多数人,着实不服。 之前大家是明哲保身,现在有赵才挑头,不少人心思便活泛起来。 五月二十九日,天子御驾到达高邮的第七天,宇文化及宣布明日一早,离开高邮。此时一直在组织人力的赵才知道,动手的时机,就在眼前。 在高邮这个地方前后耽搁了七日,若不是黄维扬放水,宇文化及现在得死透了。 到了夜晚,赵才在自己的船上和附近,聚集了上千的家奴、私兵、旧部,准备对宇文化及的行营中军发动攻击。 众人正各待在船上,等待时间,到了二更,突然众人潜伏的水域,相继有无数船只靠近。 赵才听到消息大吃一惊,忙走出船舱去查看。 只见这时,对面的船只点燃了火把,灯火通明,照的四周如白昼一般。 赵才更是心惊。 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对面船上对着赵才的座船乱箭齐发,很多还没有披甲的赵才部将纷纷被射杀。 站在船头的赵才也中了一箭,被家将狼狈地护送回船舱。 众人遭到这一击,这是知道事发了。此时面对宇文化及的围剿,也不得不搏命了。 赵才虽然有伤,但亲自带着人冲到对面的船上。 船头诸军没想到赵才所部,区区之兵,也敢冲锋。于是皆无防备,被赵才一行连杀数十人,夺了一船。 众人也抢得船上的弓弩,遂站在甲板之上,和对方互射。 双方一时僵持,各不能下。 这时问询的宇文智及匆匆赶来,眼看攻击不顺,遂下令使用火箭。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百发百中。 负责前敌指挥的陈智略连忙说道:“左仆射,咱们的船只都相互挤在运河之中,这么近的距离,一旦用火攻,很容易波及到我军的战船。” 宇文智及却是不为所动。 眼看对面和沈光的战斗也要开始了,他哪有时间在这里和赵才纠缠。越早消灭赵才,方能震慑不臣,以防这些人加入赵才的队伍。至于死人,宇文智及最是不在乎了。 面对宇文智及的要求,陈智略也不敢违抗,于是派遣弓弩手乘着战船迎了上去,向对面叛军的座船发射火箭。 这么近的距离,不用瞄准也能射到。 很快叛军的战船火起,一艘连着一艘。运河之上尽是火光。 但很快宇文智及就发现高兴早了。他们和叛军的船只,犬牙交错,全都挤在一起,在对方船只起火的情况下,自己的船只很多也纷纷被点燃。 于是大火四溢,波及无数。 宇文智及没法子了,只得命令用船只堵塞船只,隔绝火船与外围船只,让这些船只烧个够吧。 于是无数大船,前赴后继,冲到起火船只之中,将各种火船往里挤。直到最后,这些起火的船只,里里外外,相互挤压,也不知道有多少。 赵才毕竟年级大了,之前受了箭伤,强撑着一口气,攻击了一波。但之后便体力不支了。 宇文智及发起了火攻,欲将赵才众人烧死。不少人劝赵才将火船冲入宇文化及军中,让船队也常常火烧的滋味。 赵才思虑片刻,却是拒绝。 宇文化及和燕王在一起,这火烧过去,死得未必是宇文化及,而是燕王了。 于是赵才只是突围迎敌,并不四面引火。 直到最后,赵才的船只几乎全部焚烧殆尽,而赵才的座船也陷入大火之中,摇摇欲坠。 船上的大火,烤的人脸通红,那“噼啪”的声音更是让人心寒。 赵才站在船首,望着对面,双眼赤红。 “恨不能诛杀逆贼!” 于是在大火焚船的前一刻,赵才带着无限的悲怆与不甘,自刎而死。 而周遭赵才的部下,听闻赵才的怒吼,无不纷纷垂泪。于是众人死战,尽皆阵亡,直到最后,竟无一人投降。 这一场大战,焚毁船只上百条,伤亡无数,整个运河之中,尽是哀鸣。 而与此同时,沈光所部也和宇文化及所部发生了激战。 沈光本来是秘密靠近运河之畔的,却没想到在离着运河数里之处,遭遇了埋伏。负责围剿沈光的是樊文超、张童儿二人。 沈光虽然骁勇,但麾下不过三千人,而樊、张二人则兵马愈两万,从四面围合上来。 于是沈光不能敌,乃陷入重围之中。 沈光实在悍勇,亲自带队突围,大喊突围,其麾下将士也一起奋力,樊、张二人一时竟不能敌,伤亡无数。 最后还是张童儿定计,派遣骑兵从侧面冲击沈光所部。 沈光所部,队形随即被冲垮。 众人杀到最后,沈光所部已经损失殆尽。而沈光仍高呼“杀贼”,浑身创伤无数,仍不停歇,最终壮烈牺牲。 等到众人检查尸首,看到沈光满是的伤痕,也是唏嘘不已。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三章 重回江都 宇文化及带着江都小朝廷返回关中的当日,黄维扬便接到了消息。不过他又等了一日,保证宇文化及彻底离开,这才向江都城进发。 黄维扬得保证宇文化及有北上争锋的实力。 宇文化及一行走的匆忙,除了便于携带的一些物品,其余大都留在了江都。 或许宇文化及也知道留下人来,恐怕是有去无还,所以偌大的江都城,甚至没有留守人员。 这才欢乐了城中的流氓无赖,仗着机会,四处掳掠,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把好好一个江都城给弄得乌七八糟。 等黄维扬的先头部队到达之后,这城中竟然还有人已经自封了太守,准备开衙视事。不得不说,有些人胆大起来,爹妈都认不得。 隋军先头部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入了城。 众人入城之后,按照原计划,苏烈带队分掌城门,杜睿带队接收城中各衙门府库,而张世立和李文相则是挨个的里坊清理残兵与无赖,除恶务尽。 城中混乱,黄明远布置的却是有条不紊。 隋军主力大举入城,昨个快活似神仙的无赖浪荡子可遭了殃。张世立和李文相在城中待了年余,每条街巷、每个里坊有什么人,那是弄得清清楚楚。二人分头,一个里坊一个里坊的过,凡是流氓、溃兵的,挨个押到街口砍头。 这时候也不管你是什么罪了,就是要最快的恢复秩序,震慑人心。 于是整个二十二日,江都城的大街小巷,血流成河,腥气扑鼻。 江都郡丞李旰也提前赶回城中,代行太守之责,恢复城中秩序。被乱兵和匪徒荼毒的江都城,至此开始走向好转。 黄维扬和裴矩、凌敬带着三军主力入城是在下午申时左右,此时城中该清理处置的,基本都已经处置了。 一众人马,尽是打着白旗。因此布匹不足,众人只得头上缠着白布,连马身上也系了白条。 天子驾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为天子行孝。 天街之上,白旗飘飘。每个人缠着白额,倒是有了几分秋天的寒意。整个大军,肃然无声,一副肃杀的场面。 大街上观礼的百姓,似乎也为场面所动,皆不说话。 很快,占领了鼓楼、寺庙的隋军在城中各处开始敲鼓鸣钟。这钟鼓声连绵不绝,一声一声,响彻整个江都城。 隋军入城,杨广又成了那个大业天子。即使他死了,也能享受天子的待遇。所以哪怕这钟鼓声晚了十几天,也得补上。 黄维扬很清楚,这次入城,不仅仅是一个入城,而是在天下人面前对杨广政治遗产的一个接收,是被天下人看在眼中的,于是他异常谨慎,绝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入城之后,他便直奔江都宫而去。 随着杨广的身死和宇文化及的逃离,整个江都宫已经人去楼空,早就看不出昔日的繁华胜景。 走在宫中的道上,青砖、红瓦,一草一木,见证了这个时代,也送走了这个时代。 黄维扬来江都宫,当然不是为了享受。 实际上就是他爹是天子,他也没资格住进江都宫中。 若说整个江都宫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这座宏伟的宫殿,也不是宫中没被宇文化及带走的数不尽的物资,而是已经身殒的杨广的尸首。 当日杨广为宇文化及弑杀,同死难者还有赵王杨杲和朱贵儿、萧嫔。他们死后,条件不足,也没人顾及。幸存的萧皇后只得与宫人用漆制床板做成棺材,然后埋在江都宫流珠堂中。 众人撤退时,更是无人顾及杨广的尸首了。 黄维扬从城中的北斗处获得消息,提前便知晓了杨广尸体的位置。 到了流珠堂外,以裴矩领头,带着城中文武和一些留下来的知名人士,跪拜行礼。 而早有临时找的礼官,带着军士,给杨广移棺。 当然这个时候,想搞得完全依照礼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要像个样子。 杨广的棺材也就埋的薄薄的一层土,很快便被挖到。 裴矩等人早就换上了孝衣,眼看天子的尸首被抬了出来,皆是嚎啕大哭起来。一众文武哭了有小半个时辰,方才止歇。 四具棺材,皆是薄薄的木板,有一具埋的时候不注意,已经要烂了。这惨状让人看的一阵唏嘘。 此时已是五月末,天气炎热,四具尸体埋了近半个月,虽在地下,但已经开始腐烂。四具尸体抬出来后,已经散发出令人发呕的气味。 幸好江都宫窖里有不少冰,暂时能帮着降温。 黄维扬又连夜安排人打了四具棺材,暂时让他们安了身。 接下来的问题又出现了,怎么处置天子的棺材。 毫无疑问,埋在江都肯定是不合适的。当然若是让杨广去选,他肯定更喜欢江都,但杨广为人诟病的一条,便是在待在江都不返,若是将他就地葬在江都,所有人都不会答应。 但问题是关中、洛阳等合适的地方,都不在他们手中。 黄维扬借着处理天子后事的名义,在江都逡巡了十多日,不派兵北上,但这件事总拖着也不行。 其实不在于怎么安排,而是黄维扬无法做主。 到最后还是裴矩建议,让黄维扬将天子的尸体先送到信都,交给黄明远处置。 这些日子,他们也逐步了解了天子最后时刻的事情。更得知天子驾崩之前,遗命将帝位传给黄明远之事。 虽然这件事惊世骇俗,但为黄明远下一步动作提供了法理依据。 所以黄明远得了天子尸体,给天子发葬,更能获得人心。 当然从江都到信都,相聚上千里之遥,中间的地盘都是乱匪啸聚之地,想平安送达,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再加上天气炎热,天子的尸体送到信都,怕是都化成蛆水了。 黄维扬也有些为难,最后凌敬提议走海陆,由江南水师经海路送达。至于尸体的腐烂,内棺和外棺之间加冰,至于效果如何,则只有天知道了。 五月二十七日,杨广四人的尸体从江都扬子津出发,经海路往河北而去。大业天子,终究没能留在魂牵梦绕的江都。 天下安康 第九十四章 意外之人 五月二十七日,黄维扬压制不住一些官兵、士绅的请战,终于派陈景宗为主将,沿运河向北追击宇文化及。 陈景宗拖拖拉拉向北走了两日,但实在没想到宇文化及在高邮耽搁这么长,眼看离着宇文化及越来越近,陈景宗只得日行二十里避战,才终于送走了对方。 至此,整个江都,算是完完整整的落到黄维扬的手中。 没了后顾之忧,黄维扬终于开始对江都城进行清洗了。 实际上自隋军入城之后,便对江都城进行了数波的清洗、排查。这里曾经作为天子行在,不知道有多少形形色色的探子,黄维扬既然要经营江都为江淮的基地,自不会放任这些人在城中再肆虐。 这些日子,在黄维扬有组织的清理下,倒是查出不少人。有李唐的,有李密的,甚至还有南陈的一帮余孽,都趁着这波乱潮在搅风搅雨。 这些人其实有些黄维扬早就知道,只是不好动。 而趁此良机,黄维扬将各种牛鬼蛇神,一扫而空。 所以总的来说,江都大局势趋于平稳,黄维扬的心思也主要放在了安民之上。 但六月一日晚上子时,黄维烈让人匆匆敲开了兄长的房门。 黄维烈是五月二十三日带领数万兵马到达江都的,分别半个多月的兄弟二人至此重逢。 分别之时,兄弟二人各是仓皇出逃,惶惶如丧家之犬;再会之时,兄弟二人已经拥兵数万,全取江都了。 除了黄维烈,黄维扬还见到了杜伏威。 杜伏威的投降是黄维扬最近收获的最大的喜讯。 虽说当年二人初见时,黄维扬尚幼,其实二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再见之时,他却如见故人一般,未见丝毫生疏。 黄维扬亲切地称呼杜伏威为“兄长”,还命众人以卫公郎君待之。 “多年未见,也不知兄长爱吃什么,所以我特意准备了泗州的鸡丝豆腐脑和油旋子,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泗州的鸡丝豆腐脑和油旋子,正是当年杜伏威见到黄明远父子吃的东西。这两样饭食,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吃着这俩食物,杜伏威眼泪刷就流了下来。 “还是当年那个味啊!” 黄维扬的热情让杜伏威感受到久违的亲情,一时也激动莫名。其麾下将领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投奔卫公,不算鲁莽之事了。 之后,黄维扬便命杜伏威统管旧部,扎营城西。而黄维烈则直接接手了江都城的防务和排查。 黄维烈来到卫公府上时,黄维扬已休息了,听到下人奏报,他来不及收拾,披着一件外套便出来了。 这个时候,没有天大的事情,弟弟是断不会来找他的。 果然,兄弟二人刚坐定,黄维烈便吐出一句话,将疲乏的黄维扬震得瞬间清醒起来,久久没有说话。 “大兄,我找到杨佶了。” 自江都兵变之后,已经大半个月,所有人都登场,即使是死,也有个结果。唯有当时被裴虔通所扣押的皇太孙杨佶,在这场宫廷政变之中,失去了踪迹。 当时宇文化及找遍了皇宫,都没有发现杨佶的踪迹,只知道他从被关押之地逃走,去向不明。最后所有人一直认为,皇太孙应当是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了。 再后来,就没人顾得上他了。 黄维扬进入江都之后,也四处派人搜寻杨佶的下落,终究是一无所获。 认识杨佶的本来就少,再说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即使杨佶真活着,也是大海捞针。 之前送走杨广四人的尸体,黄维扬还给杨佶做了一个棺材,放了一些杨佶的旧衣物,准备建个衣冠冢。 对于黄维扬来说,不管杨佶是生是死,默认他已经死了,对自己、对杨佶、对父亲、对天下,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谁能料想,他竟然还活着。 黄维扬略一收敛心神,便问道:“怎么回事?” 黄维烈也有些激动,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派的人在城南发现一个无儿无女捡破烂的老头,这两日竟然出去当东西,还是一块御制的玉佩。他们对此怀疑,便前往老头家中打探,意外发现了杨佶。” 黄维扬有些皱眉。 “你手下的人识得是杨佶?” 黄维烈摇摇头。 “他们怎么可能识得杨佶。是他们发现此人年纪轻轻,气态不凡,担心是什么重要之人,没敢行动,而是上报给上级。今夜文相亲自带着人去抓人的时候,发现此人竟然是皇太孙。” 李文相常在黄维扬身边,倒是识得杨佶。 “那文相是怎么处置的?” “文相把杨佶给暂时带到了一处闲置的院子关押,并直接禀报了我。除了我和文相,旁人皆不知道是皇太孙。” 黄维扬点点头。 没有暴露杨佶的身份最好,否则他接下来很挺为难。 杨佶可不是杨倓、杨侗可比的,他是杨广钦定的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一旦活着公开在众人面前,无论从大隋国统,还是元德太子杨昭那里,都会让黄明远为难。 他本该死在江都兵变里的! 黄维扬暗暗盘算着,该如何处置杨佶。到了这个时候,必须大局为重,昔日的感情都成了空话。 黄维扬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二弟,杨佶怕是不信任咱们了?” 黄维烈听得,并没有吃惊,反而言道:“大兄也这么认为?” “恩?你说说你的看法。” 黄维烈道:“咱们进城这么多日,杨佶虽说躲藏起来,不能外出,但通过帮他的老头也能知道咱们入城的消息。正常情况下,他得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才对,可他既然知道咱们的身份却不出来与咱们相见,可知是对咱们不相信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黄维扬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或许,只有见到杨佶,才能知道为什么?” 黄维扬起身穿上衣服,便让人备车。 这是黄维烈又问道:“兄长准备怎么办?” 黄维扬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此事,尤其是凌敬。” “嗯!” 这时车马已经备好,黄维扬微微皱着眉头。 “咱们去看看杨佶吧。” “好!” 天下安康 第九十五章 会杨佶(上) 看守杨佶的是南城附近一个小院子,周围偏僻寂静,尽是一些老宅,人迹不多。黄维扬和黄维烈兄弟二人乘着马车,一路穿梭于夜色之中,很快到达此处。 下了马车,得知消息的李文相赶紧出来迎接。 黄维扬问道:“文相,周围有人注意吗?” “尚无人发现。” 黄维扬轻点一下头,又叮嘱道:“这里用的人,一定都是信得过的。” “诺!” 事情的轻重,李文相也很清楚。 黄维扬也不与李文相多言,径直进入院子里。 院子里也没人,只有正房紧闭着门,亮着灯光。透着窗子,那油灯下的影子一跳一跳,似乎是如此的飘摇。 黄维扬走到门前一顿,黄维烈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顿是看他。 黄维扬停歇少许,轻声说道:“我自己进去。”于是亲自上前,推开了房门,而黄维烈则在房外等候。 黄维扬推门进入,放眼望去,房中情况一目了然。 正堂不大,也没多少摆设。堂中间的榻上只放了一张桌案和几个软垫,桌案上有摆好的晚饭,只是没有动过,应该凉透了。堂西面有一张不大的屏风,半隔开房间。不过这屏风并不大,隐隐可看到西北角有一张床榻。 而杨佶则背对着正门,在低头看书,似乎没有发现到有人进入,也可能发现了而不在意。 黄维扬站在门内,看着杨佶。 “来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吧!” 杨佶没有回头,翻着书,随口说道。尽管黄维扬没开口,但杨佶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黄维扬也颇为随意,脱了鞋子,坐到榻上,然后随手把案盘里的菜一一摆到桌案上。菜不多,只有四个,不过颇为精致,还有一壶酒。 黄维扬将菜放好,又端起酒壶给杨佶斟满酒。 杨佶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场面,随意的翻着书,也不开口。 “书好,可饭也好,书得读,饭也得吃,没得为了书而忘了饭。”说着黄维扬将酒杯递给杨佶。 杨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长时间没喝酒了。”说着杨佶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菜,又随意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再一个多时辰天就快亮了。” 杨佶一副恍然道:“这么晚了,是有些饿了。”倒是大口吃了起来。 黄维扬看着大快朵颐的杨佶,也不说话。杨佶又吃又喝,也不管菜早就凉透了。过了一会,吃饱喝足的杨佶用袖子擦擦嘴,一副满足的样子。 “从前的你可不会做这么失礼的动作!” 杨佶笑道:“从前是吃得饱,自然守礼,可现在是吃不饱了,谁还讲这些。不瞒你说,你这顿饭,是我最近吃的唯一一顿饱饭。” 杨佶经此一难,倒是变了不少。 黄维扬看到杨佶有些淡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了,便问道:“殿下是如何从宫中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流落到城南一个老人家中?还有,我入城已经十多日,殿下为什么不来见我?” 杨佶听得,轻笑道:“你以为我死了?” 黄维扬脸上却是正色道:“自当日兵变,殿下便失了消息。宇文化及言殿下已薨于乱军之中,尸体不辨。后来我入得城中,也没有发现殿下尸体,只得相信此事。前两日送先帝的遗体回河北,我还将殿下的衣物放入棺材,准备为殿下设个衣冠冢。” 杨佶听得,更是有些讥笑。 “是啊,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其实我若是真死了,倒是万事大吉了,今日听到我活着的消息,维扬有失落吗?” 黄维扬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何出此言?” 杨佶似乎没听到,自顾自地说道:“圣人的事,我谢谢你了。” “我在天子之臣,此乃义不容辞之事。” 杨佶听得,一阵讥笑道:“宇文化及、司马德戡,哪个不是天子之臣,照样弑君叛国。你能给天子收尸,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值得我一谢。” 黄明远听得,也不说话,他有些摸不清杨佶的心思。 这不正常。 杨佶也不管黄维扬想什么,叹了口气道:“你问我是怎么出来的,就是这么出来的。宫中生乱,我在宫里潜伏了几日,后来他们查的松了,便逃了出来。至于为什么在这,逃命嘛,哪里有路便去哪里了。” 黄维扬一听,便知道杨佶没说实话。 宇文化及再是无能,也不可能让杨佶逃出宫去,除非杨佶是用常人想不到的办法。至于说随意逃命,更是虚话,自己进城这么久,杨佶宁可典当物品也不来找自己,可见心思。 黄维扬知道杨佶不想多说,也没再问。 不过料想杨佶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逃出,怕也是下了一番大功夫。 杨佶似乎又想到什么,便说道:“那救我的老头,就是一个掏粪的,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是谁,纯粹是善心发作。你看在卫公仁贤的名上,也别难为他了。”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爹的名头。 黄维扬不知道杨佶如何这个情绪,只得说道:“殿下放心,此人既然救了殿下,自然功劳卓着,臣必会重赏此人的。” “你决定就好啊!” 杨佶似乎又想起老人,有些自言自语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从前还不信。但今日是信了。这老头一个掏粪的,自己都养活不得,还能有闲心救一个路边上待死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傻啊!” “是殿下有天命庇佑,此人才能救得殿下。” 杨佶听了,满是讥笑。 “天命,若真有天命。天子便不会死,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了。” 黄维扬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佶又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人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殿下受罪了!” 杨佶看着北方,无奈而又无心地笑着。 “维扬啊,以后提醒卫公。宫中的猫洞啊、狗洞啊、暗渠啊、水门啊、粪车啊,也得封住了,查死了,省得往后有刺客莫名其妙地跳出来刺驾。” 黄维扬刚开始还有些不解,但忽然之间,心中一顿,却是有些明白,杨佶到底是怎么逃出宫来的了。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六章 会杨佶(中) 杨佶说得很随意,其实他能从宫中逃出,完全是幸运。 侥天之幸,不过如此。 当日杨婵和杨佶分开之后,杨佶便潜藏在草中,费力地扒着狗洞。幸好这里年久失修,墙体也不怎么坚固,杨佶费力扒下几块砖,竟然让他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不过出来之后,杨佶便有些茫然了。 宫里兵荒马乱的,他根本出不得宫。而他一人在宫中想潜伏,也几乎不可能,宫中识得他的人太多了。而且他逃出看守的地方已经有一会,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到时候对方循着狗洞,他还是避无可避。 正在杨佶苦思无果的时候,之前帮着杨婵逃脱的李刊突然出现。他是受杨婵所托,来救杨佶的。 杨佶此时也别无办法,只得相信李刊,于是跟着对方来到宋勇处。 宋勇识得杨佶的,但杨佶不认识对方,他一个寺人,在内侍中看着官职不小,但根本入不得贵人的眼。 若是旁的时候,宋勇巴不得巴结好杨佶。可现在这个局面,谁不是自求多福,沾染了这些贵人,搞不好就是一个死。 可李刊不住地哀求,他总不能当着杨佶的面拒绝。万一杨佶以后没事,他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唉,往日觉着李刊这孩子老实、心善,能给他养老,谁想到他关键时候竟然没长脑子,这是你能上前凑的吗? 宋勇带着杨佶来到之前杨婵逃走的暗渠处,将杨佶藏到暗渠之中。 宋勇也不是神仙,能想到的,也就这里了。 杨佶这个小胖子,在暗渠之中,将将可以平躺下,翻个身都有些困难。杨佶金枝玉叶,哪吃得这些苦,只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 杨佶在暗渠里藏了一天一夜,苦不堪言。在这个又臭又小又黑的地方,若不是信念支撑,他早就崩溃了。 到了第二天夜里,宋勇来给杨佶送吃的东西,并带来了天子驾崩,宇文化及荣登大丞相的消息。 杨佶听此,几乎崩溃,久久不能言语。 之后杨佶便向宋勇询问外边的情况,黄维扬、来护儿、黄维烈、宇文成都等等这些他认为可能护驾勤王的人的情况。 宋勇毕竟是个内侍,出不得宫,又受见识影响,根本不了解情况。因此对于杨佶的问题,支支吾吾,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宋勇担心遇见人,也不敢再耽搁,很快便离开了。 杨佶一个人待在暗渠之中,想着已经驾崩的大父,忍不住哭了起来。 杨佶父亲早逝,杨广作为祖父,在杨佶的人生中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是杨佶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祖孙二人感情深厚,旁人难及。 想着昔日与祖父的点点滴滴,再想想祖父的驾崩与自己的未来,杨佶如何能不悲伤、难受。 可现在的大环境,让杨佶痛痛快快哭一场都不行。 他虽然常在暗渠之中,但若是动响太大,也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杨佶只得趴在暗渠之中,咬着牙低声呜咽。 哭累了,也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佶从沉睡中醒来。暗渠之中,不见天日,他甚至不清楚现在的时辰,也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沉睡,有没有错过宋勇来送消息和食物。 杨佶毕竟是帝王教育培训下的合格储君,很快他便摆脱悲伤,暗暗思索自己的处境。 现在宇文化及造反成功,短期内,恐怕旁人也无法改变局面。他所能依靠的黄维扬,现在也生死不知,他再呆在暗渠里等待,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深不见底的地方,听天由命,这样的日子杨佶几乎要崩溃了。 所以杨佶准备按当日杨婵离开的办法,也从暗渠里出去。先逃出宫去,再想办法逃出城去,联络忠臣。 杨佶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说干就干。他手中的食物还能撑个两天,他不知道到时候要在暗渠里爬多久,但他并不准备再等宋勇了。 多等一分钟,便多一份暴露的可能。 杨佶甚至不知道暗渠有多远,但他并不畏惧。 都这个时候了,他若真是爬不出暗渠,也是他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 杨佶开始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不过杨佶这个一米六的小胖墩,在暗渠之中,着实腾挪不开。他躬起身子,使膝盖用力,但只能挺起三分之一的大腿,后背便撞在管壁上。所以他只得双手往前扒,然后膝盖用力,使之全身往前挪,整个身体,就像一只蛆虫一般蠕动。 杨佶一路最担心遇到杨婵的尸体,或者什么污物阻挡,到时候他便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了。 但幸好,这些都没有出现。 杨佶一点一点向前,不知道爬了多久。或许一天,或许两天。因为太疲惫了,又渴又饿,吃得早就被吃完了,而在暗渠里,则只得喝污水。 刚开始杨佶都是闭着眼睛喝,但后来竟然有些习惯了。 这一路上,杨佶几乎手臂、大腿、后背都磨破了。他实在累得不堪了,便用手抹一下身上的血,然后放在口中。 含着带着发腥发臭的血,能让他更清醒一下。 中途杨佶几次受不住要晕过去,他只得拼命地咬自己的舌尖和手指,让自己清醒。他担心若真的那么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也不知道杨佶在暗渠里爬了多久,才终于像杨婵一般,看到了连通护城河的出水口。 当时外面是白昼,他又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地时候,才终于从护城河里爬出来。 这城中兵乱刚结束没多久,血腥味尚重。 杨佶躺在河中,任凭河水冲刷着自己。他在暗渠里这么长时间,什么血腥味都不惧了。 杨佶将自己的衣服藏在暗渠,便顺水而去。 这破烂的衣服,容易暴露。 在一处合适的地方上岸之后,杨佶赤着身子,身上也就留了块玉佩,准备换钱用。此时的他几乎全凭毅力在强撑着。 后来他便倒在路上,昏迷过去,直到遇到了救他的那个老人。 那老人无儿无女,在城中给人掏粪为生。清理厕所,多在早上,这才遇到逃出来的杨佶。 老人见杨佶年纪不大,连衣服都没有,不过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倒像个遭难之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昏迷在路上的杨佶。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七章 会杨佶(下) 杨佶是没有希望的,即使他拼尽了姓名逃了出来。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所能得到的,不过是从一个被看押的屋子逃到另一个被看押的屋子。 杨佶看着黄维扬,忽然说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黄维扬一愣。 杨佶的直接让他措手不及。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杨佶又问了一遍,黄维扬这才说道:“殿下这是何意?” 杨佶看着黄维扬,一字一句说道:“该问的是维扬何意?否则,我就该在江都宫或者是卫公府见到维扬,而不是在这个神仙也找不到的犄角旮旯里。” 杨佶的犀利让黄维扬措不及防,甚至说无法应对。 黄维扬第一次见杨佶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印象中的杨佶,总是温文尔雅,无论待谁,都尽量保持着一副谦和君子的样子。黄明远评价杨佶学习杨昭,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虽然是批评,但也说明杨佶的外在表现很有其父的风度。 黄维扬只得说道:“我对殿下绝无恶意。” 对与黄维扬的话,杨佶不置可否。 “我相信维扬的话,否则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但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到了我们这个身份、位置,万事不由人啊。” 杨佶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说道:“光是我喝,维扬不喝,实在无趣啊。” 黄维扬听得,便让人再上来一个酒杯,自己斟满,然后举起来对杨佶说道:“我敬殿下。”说罢一饮而尽。 杨佶也陪了一杯酒。 黄维扬饮完酒,又斟满,接着便说道:“维扬着实不清楚,我与殿下不见,只不到一月,再见之时,却没想到殿下竟视维扬为寇仇。无论是当日之变,还是之后,维扬自问殚精竭虑,无对大隋、殿下有任何亏欠,何以今日让殿下如此敌视。若是维扬有不当处,还请殿下指出,维扬必改之。” 杨佶看着黄维扬,两眼紧盯,仿佛可以放出利箭来。黄维扬并无退缩,直对着杨佶的凝视。 这时杨佶突然一笑,有些三分不羁,四分的漫不经心。 “江都县令向但子,维扬可是识得。” 黄维扬一愣,没想到杨佶突然提到这里,有些不解。 杨佶不等黄维扬回答,接着便说道:“我逃出皇宫的第二日,看到了向但子,却没想到他也投靠了宇文化及。” 黄维扬这时也收敛心神,便说道:“这向但子是江都县令,我倒是识得。至于他投靠宇文化及,我却是不知。不过朝中文武,投靠宇文化及的,不知凡几,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如此做法,倒也并不奇怪。” 杨佶看着黄维扬,黄维扬脸色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 “一个小小的县令,这么做当然不奇怪。但江都县的县令,类比京县县令,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这向但子出身低微,又是一个南人,能做到江都县令,听说走的是裴蕴的路子。” 黄维扬看着杨佶,突然问道:“不知道殿下怎么提起一个小县令来?一个南人走裴蕴的路子的人,不是太正常不过了。” 杨佶言道:“维扬说得倒是不错,可有些不同寻常的是,这个向但子,是婺州人。” “那又如何?” 杨佶忽然笑了。 “若说整个朝野的重臣之中,与婺州关系最大的,应该是卫公吧。开皇十八年,卫公在婺州平定汪文进之乱,之后转任丰州车骑将军,开始扬名天下。这好巧不巧的是,向但子也是从开皇十八年起,卫公平定汪文进之乱后步入仕途的,第一个官职便是江都县丞。” 黄维扬放下杯子。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杨佶轻笑道:“其实本来我是不知道的,可裴蕴有一次亲口告诉我,卫公让他关照向但子。” 这时杨佶忽然伸头向黄维扬说道:“我不傻,我不相信卫公把一个人放在江都经营了整整十八年,这个人转头就会背叛卫公。” 黄维扬看着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狰狞的杨佶,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过来一会,黄维扬才说道:“原来如此。殿下是从向但子这里,怀疑这次事变,跟家父有关。” 杨佶讥笑道:“不是吗?” 黄维扬正色道:“家父曾言殿下学先太子,‘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果然如此。殿下真的以为,家父想对天子动手,会折腾这么麻烦?” 杨佶却是不以为然。 “卫公想做什么,我又如何知道?” 黄维扬这时两眼看着杨佶,有些肃然地说道:“不错,向但子是父亲的人,还是我安排他投靠宇文化及的,目的便是打探宇文化及的动向。 不过这次兵变,真的与我黄氏一门无关,否则当日,维烈也不会差点身殒。殿下应该了解我,若是由我谋划此事,殿下绝无逃出来的可能。 虽然黄氏势力足够大,但也确实不可能影响到关陇之辈,更不可能号令的了宇文化及之徒。否则,我家直接当皇帝就是了,我也不会辛辛苦苦地留在江都了。” “你以为我会信。” “信不信由殿下。”黄维烈挺正身子,“维扬问心无愧。” 杨佶本来已经坚定此事是黄维扬主使的,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他了解黄维扬,黄维扬不是一个敢做而不敢说的人。 可若不是黄维扬,真是宇文化及兄弟。 杨佶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祖父是被宇文化及兄弟这两个废物给掀翻的,那真是奇耻大辱啊。 黄维扬已经不想再和杨佶聊下去了,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黄维扬突然转身说道:“我的人打听到,司马德戡在事变前,和李渊的人来往密切。” 说完便要推门离开。 杨佶脑中有些混乱,脱口而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黄维扬头也没回地说道:“江都政变之前,殿下为我主,我自问尽心尽力。可江都 一变,天下的形势也随之发生变化,很多事情以及非人力所能改变。 事到如今,非旁人之过,乃先帝要亡隋,我亦没有办法。 现在的我,也没有权利处置殿下。明日晚上,便有人会送殿下前往河北,到时候万事听凭天意吧。” 天下安康 第九十八章 天津大案 五月十三日,河北,信都郡。 大业十二年的上半年,对于河北行台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安稳的时间段。无论是粮食、形势还是士兵们的战力,都迫使黄明远无法展开新一轮的大规模的攻击,因此黄明远只得持续地进行实力的积累,以期将来有个真正的爆发。 其实这上半年,才是对黄明远一个真正的挑战。 先是之前连续大半年的战争,导致积累的物质,消耗一空。尤其是现在十几万大军,从各个方向包围着关中,而没有发起攻击。五个多月的时间,每过一天,消耗的物质就如山如海一般,也就是黄明远家底厚,否则早就崩溃了。 就是这样,黄明远不得不要求黄明聪加大粮食的运送,黄明聪在南洋就是掘地三尺,敲骨吸髓,也得保证国内的供应。 而在河北,因为度过了前年的青黄不接和去年的凛冽寒冬,这一次黄明远也不得不提高税收,以维持财政运转。 为了征加收入,黄明远甚至不得不做了一回山大王,来了一回“吃大户”。 他命北斗调查了河北、河东三十多家名声不好的世家和商户,以“清理冤案,扫除恶霸”的名义为由,进行问罪、抄家。河东七八个通过走私发家的大族,直接被抄灭,就连大名鼎鼎的晋阳王氏和祁县王氏,也伤筋动骨。 祁县王氏先是支持李渊造反,再是被以走私、涉黑等罪名处置,世家大族林里,都快查无此族了。 而且黄明远在此过程,不徇私情。问,就是从自己兜里抢钱。 靠着这些手段,黄明远勉强保证了河北的财政没有崩溃。官府的统治秩序也得以维持下去。 但这些都是偏门,当不得治国理政的主要手段。 而且黄明远以后想统御天下,即使手段狠辣,也得维持必要的脸面。毕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是皇室和世家大族,共治天下。 所以财政和粮食问题,还是没法完全解决。 哪哪都缺钱、缺粮,让人费尽心思,又施展不开手脚。 除了物质的短缺,治理地方上难度更大。 黄明远能够将丰州、辽东甚至是幽州治理的兴盛繁茂,不仅仅是因为他手段高超,手下用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当地的形势比较简单,能影响政策的世家大族也少,所以黄明远可以毫无顾忌、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但河北、河东皆非如此。这里皆是世家林立之地,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地方豪族甚至是商闾不计其数,在这里每前进一步,身上都挂着无数的掣肘。 原本一些世家大族还敢跟黄明远硬顶,但黄明远手段狠辣,下手几乎不留余地,用血淋淋的脑袋狠狠地震慑住这些人。 但硕鼠就是硕鼠,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贪婪而忏悔,只会为手段不足而懊恼。 世家大族不敢跟黄明远硬顶,便转明为暗,从旁的办法来给黄明远制造麻烦。这些人作为地头蛇,在各自的家乡经营多年,无论是舆论优势还是环境优势,都不是官府可比的。 发动无知乡民生事,偷税漏税,收买官吏,诽谤朝廷,操纵舆论······没有他们想不到的办法。 而这些人不管背后怎么黑的、白的,却是明面上顺服,不留口实,也不正面对抗,让官府想发难都不成。 虽说黄明远控制着刀把子,可黄明远是要正儿八经地经营地方,总不能学土匪强盗那些做法,不分青红皂白的便人道毁灭吧。 所以行台的工作,就是和地方斗智斗勇,麻烦不断。 这还不算内部的倾轧和斗争。 黄明远一系以当初丰州旧部为骨干,实力弱的时候没问题,现在的局面,肯定就要进行平衡了。 但现在的黄明远根本不敢动。 无论如何,丰州旧部都是忠诚的,而其他人,连忠诚都不能保证。只能用丰州旧部以及后来的辽东后起对河北、河东的官吏进行监督、压制了。 可这也不成,是人就会有弱点,更何况这些世家大族,本就站在道德的高点。而即使黄明远这么多年的经营和潜移默化,也无法改变大小部下对他们的畏惧和尊崇。 五月三日,也就是江都兵变的前三天,大将军府下的反贪司抓捕了天津郡刑曹韩石。 本以为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案件,但很快便牵连出大事。韩石对反贪司的指控供认不讳,而且还积极认罪,并进行揭发检举。 很快天津郡郡丞徐匡弼和天津港监黄俱被检举出来。 反贪司对此事进行追查,很快发现了二人贪污受贿的证据确凿。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黄明远建反贪司,目的便是清洗世家大族的旧官吏,也因此处置了一大批人。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烧到自己的头上。 徐匡弼和黄俱是什么人。 徐匡弼是第一届成均大学的学生,根正苗红,匡弼这个名字,还是黄明远取的。黄俱是黄明远的同族族叔,太原郡太守黄沈的堂弟。 二人一个门生,一个族亲,立刻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而且二人职务也非同寻常。 天津郡太守是张文迅,他是个武将,主要做的是保卫港口。所以天津郡日常的工作,都交给徐匡弼。 至于黄俱担任的天津港监,可以说河北九成以上的海运物资,皆从此地中转,港口粮仓的物资,比行台在信都府库的都多。 可想而知,这个天津港监之重要。 这个案子一出,立刻就登上了舆论的第一条,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 事情其实很简单,没太多好查的。人证、物证俱在,二人也对所犯的罪供认不讳,可关键是如何处置这二人。 有人建议严惩,但更多的人是为这二人求情。希望看在二人昔日功劳上,饶过二人,允二人戴罪立功。 而一些世家大族,则是在一旁看笑话。无论如何,伤的都是黄明远。而只要黄明远徇私,他们有千百种方法,进行反击。 至少这个反贪司,雷声大,雨点小,是不是可以去了。 一开始黄明远没有管,而是放任处置,看看众人的表现。但很快这件事越来越大,卷进来人也越来越多,已经影响到地方的稳定。 所以黄明远也不得不出手。 天下安康 第九十九章 怒急攻心 于是在五月十三日,黄明远在举行行台日常办公会议上,商议对二人的处置。 虽然黄明远已经有了处置方案,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而且黄明远也不想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喜欢干预司法的名头。 自己制定的制度,自己要带头遵守。 会议开始之后,李子孝等人禀报了几项公务,黄明远基本上按照李子孝等人的意见批复的,因此处置的很快。 到了巳时,大部分事情都处置结束,轮到最后一件事了,反贪司的负责人兰兴浴进行汇报。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 随着大将军府转为黄明远的私人秘书机构,权利不断缩小,实际上这种场合,兰兴浴作为一个谘议参军事,平常还没有资格参加。 但兰兴浴执掌反贪司,位卑权重,是今天的主角。 兰兴浴看着一众大佬,倒是不怯场。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陈述案件,包括二人的罪证,以及二人的口供。听到二人光是贪污就有三万万五千万钱时,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少人窃窃私语,只有坐在最上面的黄明远是无悲无喜。 其实案件的所有信息,黄明远早就一清二楚了。 这案件很长,兰兴浴讲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结束。就在这时,陆贞从后房匆匆进入正堂,打断了此事。 兰兴浴日常没资格进来,陆贞也一样。毕竟这是行台议事,不是幕僚开会,陆贞再得黄明远信任,也不过是个幕僚身份。 因此包括陈远、李子孝等人,皆有些不满,觉得陆贞有些恃宠而骄了。 尤其是陈远,眉头紧皱,就差站起来当面直斥陆贞了。 但陆贞没有丝毫在意,神色不变,走到黄明远跟前,将一封信交给黄明远。 黄明远倒是知道陆贞的性子,若非天大的事情,她绝不会这么做。 “出什么事了?” 陆贞看了一下旁边的众人,没有直说,而是言道:“郎君还是自己看吧。” 看着陆贞凝重的脸色,黄明远也严肃起来,接过信来,便立刻打开一看。 信不长,只有短短几行,可黄明远拿着,仿佛是重若千钧一般。 忽然众人便看到黄明远身子一紧,两眼微凸,悲怆地喊道:“圣人啊!”紧接着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身子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而手中的信也飘落到地方。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忙七手八脚的上前。 这时陈远一声厉斥,喝住众人。 而此时陆贞早就把黄明远搂在怀中。 陈远和李子孝也赶忙上来,和几个堂中侍卫将黄明远抬到榻上。黄明远是吐血昏厥的,情况不明,众人根本不敢轻易动手。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黄明远,却始终不见其醒来。 这时陈远有些不客气地向陆贞问道:“陆娘子,到底发生了何时,以至于卫公如此悲伤?” 满眼里只有黄明远的陆贞根本没听到。 陈远更着急了,也顾不得身份,直接拿起之前黄明远掉到地上的信,看了起来。 其实这信,除了黄明远,旁人是看不得的。从江都到信都,一千六百多里,沿途兵荒马乱,但是江都到黄河也有一千两百多里,沿途皆不是黄明远的势力范围,且匪乱丛生。可这封信从五月七号发出,到今日不过五六天的时间,其为保证信息传递而花费的功夫可想而知。 这都是黄明远一人联系的单线。 不过事急从权,陈远也顾不得了。 可看到信中的内容,陈远也大吃一惊,顾不得了。虽说陈远眼中从来没有杨广,可他反应很快,立刻眼泪留出,颤抖地拿着信哭述道:“五月初六,许公宇文化及连同司马德戡等人,率领部下禁军叛变,江都宫破,天子被宇文化及下令缢死,皇太孙和赵王、房陵王等人亦死于乱军之中。宇文化及这个狗贼,尽屠江都宗戚。” 陈远的话如平地惊雷一般,炸的众人人仰马翻。 很快众人都反应过来,不管心情如何,都纷纷哭了起来,这可是立场问题。于是整个大堂,一片混乱。 这时陈远突然又开口道:“天子殉国,宗室罹难,幸存的越王等人皆是年幼。故天子临终之前,遗诏卫公承继大位,攘除奸雄,安定社稷。” 众人更是无比吃惊。 只见陈远上前,拉着黄明远的手,就要口称“圣人”。这是准备要逼黄明远黄袍加身。 陈远准备来一个既定事实,等黄明远醒了,也没法推拒了。幸好现在没有龙袍,否则他直接就裹在黄明远身上了。 至于其余人,也多是黄明远的心腹。眼看陈远主动,也纷纷跪在地上,口称“圣人”。 这场面将赶来为黄明远医治的大夫都吓了一跳。 还是李子孝上前,赶紧让大夫给黄明远医治。 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这次言道:“卫公这是肝气郁结、怒急攻心之症,要多休养,多吃清淡之食,切记不要生气。我先给卫公开两副药,调节一下肝气。” “多谢大夫。” 陆贞忙向答复行了一个礼。 陆贞又看向李子孝道:“李左丞,卫公这个样子,议事是不成了,不如先让卫公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稍后在说。” 陈远听了,刚想说什么,被李子孝拉住。 “就按陆娘子说的办,且让卫公休息,我等也告退。我和陈公等人就在外面的班房等着,等卫公醒了,还请娘子告诉我等一声。” 陆贞忙行礼道:“多谢左丞。”接着陆贞又说道:“外面诸事,卫公可能一时半会也没法处置,这天子驾崩江都,必将是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所以这大小事务,皆拜托左丞了。” 李子孝也回了一礼道:“娘子客气,子孝责无旁贷。”便带着众人,拉着陈远离开了。 刚走出正堂,走到院子中,陈远甩开李子孝的手问道:“今日玄贞为何拦着我,你可知这时是将卫公推为圣人最好的机会,等卫公醒了,就难了。” “仲长也知道难了!” 李子孝有些厉声说道:“你也知卫公不愿,今以臣逼君,岂是臣子所为,此举与宇文化及这群逆贼又有何不同。而且仲长以为我们可以逼得卫公低头?” “总要试试吗?” 李子孝却是不再多言,自个离去了。 天下安康 第一百章 吾父去矣 黄明远的突然晕倒,惊动了整个信都所有人的心。 此事虽说是发生在议事堂中,事后李子孝也严令所有人不得将此消息外泄。但众目睽睽之下,卫公吐血倒下,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到了下午,黄明远醒来,周边尽围着一众儿女和姬妾。不少人都吓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黄明远,仿佛一使劲便要哭出来。 小女儿芣苢,更是抱着黄明远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爹爹怎么了?” 黄明远只得安慰他们,自己无事。 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又想起被当着杨广面砍死的赵王杨杲,黄明远心中一阵唏嘘。赢者通吃,失败者连家人都保不住。 若自己有一日落到杨广的下场,这群儿女怕是比杨杲的命运更悲惨啊。 平日里黄明远也算个体贴的父亲和丈夫,但今日黄明远心情不好,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打发他们都离去了。 自己在子女、妾室心中,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战无不胜,无所不能。自己不想破坏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让他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为此,就连黄明远最宠爱的好好,他也没有留下。尽管好好一再请求,留下来照顾父亲。 众人离去,最后房中,只留下了陆贞一人。 到了这个年纪和地位,母亲年长,妻子不在,好好又小,黄明远有些知心话,真的也就只能和陆贞讲了。 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吧。 陆贞絮絮地跟黄明远说着他晕倒之后的事情,黄明远只是在听。不过他脸色未见丝毫地变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 甚至听到陈远急着要拥自己为帝一事,也没有说话。 陈远与陆贞关系不睦,陆贞可没义务替陈远遮掩他的僭越之举,她不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陈远的行为,其实并不出黄明远意料,他素来便是这个性格。黄明远真正有些吃惊的,是天子遗命自己登基的诏书。 黄明远怎么也没想到杨广临死之前,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大礼包。甚至说这份遗诏,比自己努力多年都有用。 杨广再是昏君、暴君,也是法统的天子。他说的话,平时未必管用,但加上黄明远的实力,就是金口玉言,不可违逆。 不过黄明远也没有想着即刻称帝,如此迫不及待,显得有些心虚了。黄明远仍想伪装成一个忠臣,而这个时间则是越长越好。 虽然自己在争霸天下的进程之中占据优势,但也没必要弄得举世皆敌。 黄明远想着,也没人知道他的心思,甚至就连陆贞,也不清楚。黄明远很清楚,要想骗过天下人,先从身边的人骗起。 很快大夫来给黄明远送药,黄明远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压抑地狠了,便接过药,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身体都是最重要的,算计来算计去,天不假年,一切都是虚话。 亚历山大、拓跋弘、宇文泰、柴荣,哪个不是一代英主,天纵之才,最后全都是年纪轻轻,输给了时间,落得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自己若出了事,这大好局面便要崩了。除了黄明远,可没人能统治的了这天南海北的势力。 喝完药之后,黄明远就在算计着天子驾崩的影响,和接下来的动作。毫不客气地说,杨广的死,彻底解开了黄明远身上的枷锁,从今以后,他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也无人可以约束他。 而凭借之前打好的局势,黄明远无论是对于李渊还是李密,都占据绝对的优势。 现在,是黄明远能拥有的最好的局面。 接下来的战争,便是先解决最棘手的李渊,然后四面合围李密。 影响自己发动统一之战的因素,此时全都不存在了。 以前黄明远还担心历史发生偏移,李密占领东都,实力大涨,成为大患。但现在黄明远巴不得李密占领东都,然后帮黄明远将东都的小朝廷,清洗干净。 花钱都找不到的刽子手。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黄明远突然开口道:“贞娘,你拿支笔,我说,你记。” 一直低语的陆贞一愣,原来郎君并没有听她说话啊。 不过陆贞也顾不得其它,只得赶快拿过纸笔,黄明远这时便说道:“命令陈远、杜如晦二人领头,制定关中作战计划。 命李子孝尽快调拨粮草,保证关中各路军队半年的军粮供给。河东转运司段偃师总督粮草事。 另调行台兵曹侍郎徐哲为中监军,负责协调各路兵马进军,并掌监察事。 以屈突通为潼关道行军大总管,张文远为副大总管,节制潼关、河东、上洛、上郡诸军,向关中发起攻击。 再以黄明辽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节制河西、西海、关北诸军,先取灵武郡,然后南下攻秦。 以梁默为秦岭道行军大总管,节制巴汉诸军,进击扶风,同时挡住李唐南逃的路线。 又以刘云芳为总预备队,负责支援各部。 让他们在七月初向李唐发起攻击,务必在十月末之前,占领关中。” 这时陆贞便有些疑虑道:“郎君,听说李世民率领李唐主力正在和秦军的薛举在浅水原相持,李唐一旦得胜,士气必将大涨。我军如此急攻,是否有些不妥。” 陆贞其实早有顾虑,之前李唐和西秦开战的时候,正是李唐空虚之时,她几次劝谏,可郎君就是不打,现在眼看着李唐也要得胜,怎么郎君反而加快攻击了。 虽说李唐若胜,在关中的统治必然稳固,但也没必要这么急。需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此时攻唐,与唐军得胜部队决战,伤亡必然大增。 听得陆贞的话,黄明远笑道:“放心,李世民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他还嫩的很,赢不了薛举。” 李世民虽然跟自己学了一些本事,还不是薛举这个枭雄的对手。主要是李唐骑兵不足,难以硬撼西秦铁骑。 历史上李世民也没有击败薛举,而是等对方死了,才覆灭西秦的。赫赫有名的玄甲铁骑更是在西秦覆灭之后,从西秦旧部中选取、建立的。 黄明远有自己的意图,陆贞一般是不会阻挠的,于是听得这话,陆贞也不再多言。 天下安康 第一百零一章 吾无父矣 黄明远躺了一下午,晚饭之后,便让陆贞扶着他去花园走走。 黄明远是心病,老躺在床上,也不利于修养。 五月时节,花多已尽。不过这时候,天气转暖,微风和畅,在花园之中,也算惬意。 黄明远围着园子走了两圈,便待在湖中的亭子里休息。黄明远这花园,占地有数十亩,中间还有一个人工湖,引得活水,修的假山、小桥、凉亭、连廊,颇有些后世苏州园林的精巧。 黄明远坐在亭中,月亮直照在身上,满是光芒。 黄明远望着月亮,低低地叹道:“贞娘,你说我千盼万盼,想得就是他死。可他真死了,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呢?” 陆贞不能言。 黄明远便一个人絮叨着:“我父亲的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不到八岁。消息传来,当时家里的天都塌了,母亲是个女流,弟弟妹妹们还小,我自然而然地就要承担起长子的重任。 后来那时还是晋王的他回京,去府上探望祖父。我便在他面前尽力表现,得了他的欢心。 后来他回扬州,便向大父请求,接我去晋王府,给杨昭做同伴。 当时母亲极力反对,不愿意让我去。我当时年少,一去江都,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刚失去父亲,不愿意再失去我。 大父也不愿意我去,因为当年我父就是给晋王做的同伴,他不希望我走上同样的路。他希望我跟着他治学,以我的聪明,四十岁之前,便能成为天下知名的大儒。 可是我不愿意。 我想走捷径。 我拼命地说服大父和母亲,要跟着晋王走,不致功名,誓不回头。 离家的那日,大父在祠堂里待了一夜,母亲抱着我哭。我这辈子,就见过两次母亲哭。一次是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长安的时候,另一次便是这次。 我是咬着牙离开的家门,一步都没有回头。 我害怕看到他们的样子不敢走。 到了扬州,我跟在杨昭身边读书、习武。我本来就认识杨昭,而杨昭也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所以我们很快变成成了好朋友。 至于他,刚开始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只当我是个普通孩子。 后来他几次考教杨昭,我便尽力表现,又使劲讨好他,这才入了他的眼。现在想来,当时的杨昭,真是贤德,并不嫉妒我的学业超过他,反而对我极其佩服,若是换了杨暕,我哪有这个机会。 后来,他便渐渐注意到我。 记得是江南兵乱,叛军高智慧麾下大将朱莫问屯兵于京口,南岸营垒,周围百余里,船舰千艘,遮盖江面,鼓噪而进。 我大着胆子建议他,以轻型战船数百艘,偷渡长江,以奇兵突袭,并焚烧高智慧后方营垒,使其恐惧不安;而主力则乘机从正面突击叛军。 当时我年不过九岁,旁人都以为是孩童之言,他却相信我的建议,依计行之,果然使杨素大破叛军,成功渡过长江。 再之后,他便不以我小,而悉心培养之。 那个时候,杨昭有什么,我都有。而且他亲自操手我的学业,还监督我的功夫,这是杨昭都没有的待遇。 人们都说,我这个养子,在他那里,比亲儿子都亲。 杨暕讨厌我,大抵也就是那个时候。 如此我在江都,度过了最快乐的几年。每天读书、习武、谈论国家大势,甚至帮着晋王出谋划策,闲下来陪着杨昭他们游玩。 我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四品将军的儿子,在晋王府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十三岁的时候,我便出府,在晋王府做属官,扬州总管府的兵曹啊,江南兵事的中枢,一点一点落入我的手中。 我还跟着虞庆则南征,帮着他看着虞庆则。 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他一开始便想当太子,还是因为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撺掇,使他不得不当太子的。 或许等他成了天子,我便能真的建功立业。 那个时候,我为了他尽心尽力,费尽心思。我甚至都忘了,我最初来到他身边,只是因为他能成为我向上的梯子。 十七岁之前,我觉着,为了这份恩情,哪怕是死我都愿意。 我以为我这辈子,会成为螳臂当车的那只螳螂,会是另一个张世杰,另一个孙传庭,会成为文天祥,会成为王保保,会成为李定国,会成为郑成功,会在死的时候,诵上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哪怕是死,跟这个帝国,一同殉葬,也是心甘情愿的。 再后来,他为了拉拢宇文述,将清儿嫁给了宇文士及。哪怕知道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清儿,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抛弃。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就是我,并不曾比旁人多些什么,终归到底,只是一个臣子。 只是一个看不清自己,自以为是的人。 成年人不讲对错,只问利益。我曾经一万次站到他的位置去想,他做得没有一丁点错,甚至对我都有补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一万次去试图原谅他。 可是我做不到。 哪怕我一万次站到他的位置上去想,可我不是他,也不在那个位置,无法感同身受。 我不恨他,只恨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弱小。 所以我又从偏离的道路上回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我要强大,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至于曾经的螳臂当车,曾经的以死报国,早就消散在北方的风雪之中。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恨过他。刚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愿,再之后,就是不想了。 只是偶尔我也会想,如果他当作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我这一辈子,到底会如何啊。会不会像李定国、郑成功那样,在临死之前,仍然喊着‘复国’。还是像张世杰、陆秀夫那样,抱着年幼的君主,投入碧海波涛之中。 一个男孩子,在人生的成长道路上,总得有一个引路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启蒙老师,可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启蒙老师。 他算是一个吧。” 说到这里,黄明远早已经泪流满面。 黄明远仰天看着这夜幕与苍穹,一如当年他在淮河做出决定的那一夜的夜幕与苍穹一般。 “贞娘,从今以后,我没有父亲了!” 天下安康 第一章 大雨滂沱 五月的河北,尚未到雨季。可今日天空之中,却是浓厚的云雾缭绕,挥散不开。远远的天边,疾风挟带着乌云,仿佛要把城池连根拔起。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雷声从云中飞来,接着雷声滚滚,有如天兵天将,鸣金擂鼓一般。 雷声之后不久,一阵暴雨,从天而降。这雨声紧锣密鼓,如羯鼓般激切。雨滴又密又急,整个城池,犹如金樽,盛满了雨水,几乎要满溢而出。 五月时节,正是收获、播种之计,人丁倍忙。不少人暗暗感叹,这般急雨,幸好晚来了半月,否则整个农忙都得毁了。 多事之秋,天子刚崩,连老天爷也不安稳。 这风雨如晦,愁煞满城人。 黄明远倒下的第二日,在身边服侍他的便成了他的妻妾儿女,之前陪伴他的陆贞已经悄然离开。在这个时候,能独霸黄明远半日,已经是一种奢侈,再多,就成了贪念。 黄明远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言。 从当初在草原上救下陆贞,她已经跟着自己整整十七年。十七年间,生生死死,经历无数,双方的关系,早就超越了爱情。黄明远都不知道自己对陆贞,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人就像一个轴承一样,始终在运动,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被旁的什么事耽搁了前进的路,就会不自动地陷入到一种追忆之中。 这两日,黄明远在养病中,就不断地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往。 这么多年过去了,上一辈子的事情,早就已经忘光了。实际上到现在,他也不指望上一辈子的事来帮助他。 现在和历史,已经是两个全新的世界了。 曾经的黄明远,从历史中而来,一直在顺着历史走,依靠历史,可现在终于走到历史的尽头了。接下来的路,每走一步,都是在创造历史。 望着窗外潇潇的雨幕,遥望漉雪千山,已隔海隔山。 大父,杨坚,杨广,杨昭,高颎,杨素,张衡,乐平公主,柳琼花,宇文述,鱼俱罗,长孙晟,杨暕,李筠,李敏,杨玄感,独孤览,张须陀,牛弘,周罗睺,虞世基,裴蕴,启民可汗,始毕可汗,步迦可汗,同罗斜也,屈古楞,慕容伏允,渊太祚······那些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重要角色,此时都已随风而逝,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而还活着的,不知还有多少,能陪着自己一同走下去。 窗外雨沙沙,如诗如画,每一帧都书写着“惆怅”二字。 黄明远摇摇头,不敢再多想。 “父亲,该吃药了!” 这时好好端着一碗煎好的药来到黄明远的身边。 陆贞离开后,黄明远的起居全都由好好照顾。七七管着家事,也脱不开身,至于其她人,也没几个是能照料人的。 黄明远已经给好好订好了出嫁的日子,在明年底。她明年就满十六周岁,在这个时代,再拖,就拖不下了。 嫁了人了,就成了人家的妻子,自不能像做女儿时一样自由,因此黄明远格外珍惜这段女儿在家的时光,比以前更宠女儿了。 “好!” 黄明远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真苦啊!” 黄明远被药苦地“咋咋”嘴,回味无穷。 “父亲也怕苦吗?” 好好将药碗收好,然后坐到黄明远的身边。 “谁不怕苦,我小时候吃药,都是偷偷地将药藏起来,然后假装吃了,就是怕苦。” 黄明远笑看着女儿,仿佛在想到从前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回忆起来的,不是那些专业的历史知识,反而是小时候的零星旧时光。 好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怕苦,有时候也偷偷把药倒掉!” 黄明远看着女儿,突然脸色一崩,压着声音说道:“好啊,让我给抓到了,我说你每次生病,怎么老是不好,原来是偷偷倒药。” “啊!爹爹我错了。” 好好被吓了一跳。 看到女儿的样子,黄明远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揉着女儿的头说道:“傻丫头,爹爹是骗你的,我怎么会生你呢?” 好好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父亲在故意逗她,于是她不依不饶地拉着父亲的手不许。 黄明远看着女儿小儿女的样子,更开心了。 好好从小老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陪着女儿玩笑了一会,黄明远终于平静下来,望着窗外,不知所已。 好好看着父亲的样子,便问道:“父亲是因为天子的事情而烦心?” 天子驾崩的事没有瞒着人,早就传遍了整个信都。现在卫公府上,已经尽是缟素,下人、侍卫等人也皆换上了孝衣。 “是,也不是。” 黄明远摇摇头道:“是由天子驾崩引起来的,让我对以后的路有些踌躇了。” 好好听得似懂非懂。 “好好,你说若是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的事在某一个阶段发生了变化,变得跟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他该怎么办?” 好好抬着脑袋,看着父亲,有些不解道:“怎么会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呢?” “那若是就是知道呢?” 好好更不明白父亲话的意思。 不过好好还是说道:“女儿不太懂爹爹说的话,只是女儿觉得,不管知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总要过好每一天,为每一个爱你的人。” 听得女儿的话,黄明远欣慰的笑了笑。 “好好说得对,过好每一天便是。” 不算上一辈子,这辈子也过去了三十多年,很多早前的事情已被湮没于岁月的风沙之中。 在这条艰难而漫长的路上,太多的人来了又走了,有的再也回不来了,可接下来的路,总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前三十五年的人生太漫长复杂了,后面的人生,是要自己践行“富民强国”誓言的人生。 这条路更难走,还没有人陪,可自己,仍得坚强地走下去。 “小时候,我最喜欢听雨了。窗外潇潇的雨幕里,飘然一曲诱我侧耳听······” 黄明远轻轻地喃唱着,而好好伏在桌上,看着父亲,听着这雨声淅沥。 今日大雨滂沱,今日尘埃落定。 天下安康 第二章 早定名分 自当日殿中吐血之后,卫公黄明远真真是病倒了。连政务也无法打理,尽交给了李子孝、陈远等人。 黄明远这场病突如其来,令整个河北文武是措手不及,甚至比天子驾崩还让众人惊恐不安。 在众人眼中,卫公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这突然病倒,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往常卫公也将政务都交给行台处理,仿佛也不怎么理事,但行台的政务却始终是通达顺畅,井井有条,从不曾有丝毫的混乱。 但直到这次卫公生病,众人才发现,整个河北离开了卫公,几乎如迟滞了一般,难以运转。 不少人慌了神,整个卫公一系,完全寄在卫公一身,若卫公出了事情,他们将何以自处。 当然,也有人另有所图,希望借着黄明远的病重,开始搅风搅雨。 黄明远这场病,搅动的是人心。 当前摆在整个河北文武面前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卫公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二便是天子驾崩,谁来做这个新天子。 这两件事甚至比给杨广举行葬礼还要重要。 对于整个河北文武来说,天子的葬礼只是一个形式,一个政治生活中的点缀,毕竟杨广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名声丧尽的死人,也没那么多人在乎。 从黄明远倒下的那一刻起,不少人便暗暗筹谋起来。 其中陈远便是希望黄明远登基一派的领头人。 像陈远这些黄明远的心腹,心心念念的就是扶立黄明远。换了旁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支持。 实际上若不是当日黄明远病重,而李子孝又阻拦,陈远当场就要给黄明远来一个黄袍加身了。 就因为这事,陈远也没给李子孝好脸色。 当日二人出了卫公府,陈远便变了脸色。不过他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他和李子孝一左一右两个卫公佐臣,不能闹开了,惹人笑话,也影响河北的稳定。但他气鼓鼓地回到班房,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对李子孝发火了。 “玄贞,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子孝故作不知道:“什么为什么?” 陈远更怒了,站了起来,看着李子孝道:“你说为什么?你告诉我,今日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众人当堂拥立主公为天子?” 往日众人眼中的陈远,都是决胜千里,运筹帷幄的形象,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发怒。 李子孝站起来,给陈远倒了一杯茶,又亲自端到他面前。 眼看李子孝这么恭谨,陈远就是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 “仲长且听我言。今日你没见卫公昏迷之后,陆娘子说的,‘先让卫公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稍后在说。’那时候卫公本就昏迷,你再推立卫公,岂不是裹乱啊?” 陈远一直对陆贞没什么好脸色,听到这,陈远更怒了,指着李子孝说道:“你也是主公帐下第一文臣,比拟萧何、王猛,就是当今宰相也没你权力大。你就是这么做第一文臣的,被一女子给吓退了。 陆贞牝鸡司晨,乃祸乱之源。 今主公刚病,她便敢越权行事,若往后真有什么事,他岂不是要当吕后了。” “没这么严重!我不是萧何,陆贞也做不了吕后。” 李子孝将陈远按下。 “仲长以为,陆贞真敢独断专行?我猜压下再议,应该也是卫公的意思,不过是借陆贞的口说出来。” 陈远忙想说什么,李子孝拦道:“仲长应该明白,今天子新丧,主公若忙着登上帝位,即使有先帝的遗命,让人看来,也显得迫不及待了。 更何况主公非杨隋宗室,不服者本就众多,贸然登基,恐怕会群起而攻之。” “正是因为主公非杨隋宗室,才要立刻登基,定下名分。” 陈远绷着脸说道:“唯名与器,不可假人。主公一人,承载着数十万军队和千万百姓的期望,只有登基为帝,才能正式打出旗号,号令天下,以正视听。 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一者再难找个登基的理由,二者也会让支持主公的军民大失所望。” “卫公之望,不在那区区的皇位!” “可没有登上皇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眼看李子孝还是不赞成自己的做法,陈远又说道:“今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天下诸人怕是将尽失头上的枷锁,为王为帝者,将不知几人。 关中李渊,河南的李密,甚至是东都的杨侗,都有可能趁机称帝。 这个时候,先下手为强,先一步称帝,便能更鲜明地打出自己的旗帜。到时候以主公的名望与手中的实力,进取天下,必然是人皆归附,横扫如卷。” 陈远说的,李子孝也懂。 其实李子孝也希望黄明远能早日登基。一日不登基,便不能大封天下,赢取人心,也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发展实力。 现在打着大隋的旗帜,终究有些事不好办。 陈远见李子孝不说话,还以为说动了对方,又言道:“此时此刻,我等当联名上奏,请主公登基。万不得使主公错过这天赐良机,悔之晚矣。 玄贞,你是文官之首,你跟我一起去领头进言。” 眼看陈远又有些要激动,李子孝便说道:“仲长,且听我一言,再等等,主公应该有决断。况且主公也不喜欢别人逼迫。一旦你联名上奏,逼迫主公,不管此事成与不成,都会使得你和主公之间,生得嫌隙,得不偿失。” 陈远听得李子孝的话,一拍桌案,叹了一口气。 “玄贞,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事有轻重缓急,为了大事,也只能不拘小节了。” “仲长!” “玄贞!” 陈远看着李子孝说道:“你真以为我是心急吗?我是怕主公到时候无法处置元德太子的几个儿子,这才希望早定名分。” 李子孝一愣。 “仲长,你多虑了,主公不会如此不智的。” 陈远摇摇头道:“咱们这个主公,心思、手段,无一不是第一流的,但却是绕不过儿女情长事。 等以后南阳公主到了信都,再加上燕王,难保主公不会做傻事。 你忘了他当初为了一个陆贞,就能赴阙叩门了。 更何况若是杨侗先登基,到时候主公如何对待杨侗。一旦主公接受了杨侗的册封,那便是君臣名分确定,以后再称帝,就成了造反了。” 李子孝听了,也不说话。 陈远等了好久,还想再说什么,被李子孝打断了。 “既然仲长担心这些事情,那我就再陪着仲长去见主公一次。不过我有言在先,今日见卫公,你有两件事不许提,一是陆贞,二是元德太子,可否?” “好!” 天下安康 第三章 推心置腹 陈远和李子孝是在之后的第三日才见到黄明远的。 黄明远其实知道二人的目的,所以有心不见。不过陈远一再求见,他也不能给他二人没脸,拦了一日,也只得见了。 今日再见黄明远,气色已经较之前好了不少,二人心稍安。 虽说要推立黄明远为天子,可若是黄明远真一病不起,别说什么做天子的事,就该考虑后事了。 黄明远见到二人,倒是很高兴,让二人坐下,又让好好看茶。 “病来如山倒啊,往常还以为自己年轻,没想到这一病才发现自己早就不是青壮小伙了。这两日我身体不适,倒是劳累你二人了。” “主公言重了。” 黄明远便问道:“这两日,外面的局势如何?” 李子孝斟酌了一下,才说道:“自主公病倒后,信都的局势总体还算稳定。不过也有不少人心思混乱,难以安定。” 黄明远不用猜也知道,便冷笑一声道:“既然难安,就不要安了嘛。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平日里大家都掩饰的好,尽是忠臣孝子,谁忠谁奸,也难以分辨。所幸现在都让人相互看个清。” 黄明远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辟清谣言,安定人心,也是有别的目的。 这两年随着势力急剧扩大,麾下自然而然的涌入各种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势力大了,有时候未必是好事。也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清洗一波了。 黄明远又说道:“思想不统一,什么时候也干不成事。 要保证各地的官吏,坚决维护公府的核心地位,坚决维护公府和行台的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 我看有必要进行一场思想上的整风运动。 这件事以玄贞为首,再加上邓议、温彦博、陈孝意、兰兴浴,并由陆贞配合,你们私底下对河北、河东的官场好好进行一场梳理,把那些意志不坚定,思想不统一,行为不忠诚和残民害民的害群之马,都给揪出来。” “诺!” 李子孝应道。 这时陈远刚想说什么,李子孝却抢先说道:“以行台领头,会和吏曹、督察署、反贪司、宣教司进行一场官场整风行动,也是好事。不过这件事拱卫亲军府是不是就不要参与了?” 督察署和拱卫亲军司、宣教司都是年初的时候黄明远新成立的三个部门。 督察署相当于御史台、督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工作,不过是对下不对上,有些类似于汉朝的司隶校尉,由陈孝意主事,直接向黄明远负责。 而拱卫亲军府则是由北斗改组成的单位,由巡查缉捕的权利。工作也一分为二,一方面负责对外的情况获取,另一方面则是对内的安保反间。拱卫亲军府的主将为都督,由陆贞担任,也是直接向黄明远负责。 宣教司则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宣传部,是黄明远与世家大族争夺舆论的重要工具。 督察署和拱卫亲军府、宣教司的设立,是黄明远收权的三个重要措施,也是将整个卫公系的官员和舆情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重要举措。 黄明远的意图,连李子孝也未必完全明白。 不过以情报机构介入人事管理,李子孝终究有些觉得不当。至于陈远,则是单纯地不希望陆贞插手人事,这会大大增加陆贞的权利,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黄明远知道二人的担心,便言道:“我将陆贞派给你们,是帮着你们了解地方官员的情况,方便你们追查问题。至于陆贞本人,我保证绝不会参与到人事任命中,玄贞且放心。” 李子孝还是有些犹豫,便问道:“主公,拱卫亲军府参与进来,不知是特例还是要成为常例。” 整个河北,可谓是百废待兴。而为了发展,黄明远草创或革新了太多的制度。李子孝也担心以后成为常例。拱卫亲军府作为主君的爪牙,却获得对官吏的监察权,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 黄明远听罢,略一思索,才说道:“这次是特例,主要还是弥补行台体制的不完整性。” 李子孝这才点点头。 之后黄明远又详细了问了一下政务的处理情况,主要是物资的调配和接下来要打大仗的准备工作。 等到诸事结束,黄明远知道二人的心思,便故意要送二人离开。 陈远赶忙说道:“主公,臣有一言。” “仲长且说!” 陈远之前的准备,都有些被打乱了,听得黄明远的话,连忙说道:“今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主公乃先帝亲口所言的继承人,还请主公早日登基,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黄明远听了,笑道:“仲长这话说的,我登基了,就能安人心了?” 陈远被堵了一句,有些无话可说。 “还是等等吧!” “主公······”陈远刚想说什么,就被黄明远抬手打断。 “仲长的意思我都明白,且听我说。” 黄明远亲手给二人斟满茶,自顾自地说道:“你二人的担心,我都懂,无外乎群雄并立,人人称尊,我若不称帝,反倒失了天子遗命这个正统身份。 同时你陈仲长还担心我不愿为帝,将这个皇位让给别人。” “主公,我······” “其实什么天子遗命,难道没有这个遗命,咱们就不做该干的事了吗?所以这个遗命,没什么作用。即使我真称帝,那些该称帝的也会称,我也号令不了他们。同样,我不称帝,那些愿意投降我们的,也会投降,不会因此而改变。 若是我没有称帝,那些本来要投降我们的,便不看好我们,那只能说他们有眼无珠,不要也罢。 至于说杨昭的几个儿子,我自有安排,你们不用担心。 到了我这个位置,进一步太难,退一步更难。就是真想退,你们会让我退吗? 你二人且放心,我不是霍光,不学无术。 我之所以想再等等,一时我觉得称帝的时机不到,我还不想让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河北来;再者我也想通过这事,看看大多数人的反应,越是动荡的时候,越见人心啊。” 黄明远推心置腹地将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二人自是无话可说了。 “卿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我的萧何、诸葛一般,望二位定站在我的这边。” 天下安康 第四章 伏阙危机(上) 李子孝和陈远从卫公府离开之后,其消息立刻传遍了信都城内有心之人耳中。毕竟二人作为卫公的心腹,在卫公病重的阶段,是仅有的几个能见卫公的人,也是仅有的几个知晓卫公病情,同时又知晓卫公心思的人。 有心人自然将目标放在二人身上。 不过二人现在从卫公府出来,知晓了黄明远的心思,自然不再着急。 而且黄明远病重,整个行台全部的胆子都压到二人身上,二人既要处理日常政务,又要忙着天子的葬礼,还要忙着接下来的官吏考评,根本没精力跟他们鼓捣这些东西了。 不过二人无心,架不住旁人有心。 二人回府之后,没多久便有不少人上门,旁敲侧击地打听卫公的病情。 二人俱是上官,向二人打听卫公的事情,可是大大的犯忌讳的事情。一个不好,就是得罪二人。但很多人都到了饮鸩止渴,杀鸡取卵,不顾后果的地步,因此再是心有怯意,还是后赴后继起来。 李子孝这个人,格外谨慎,脾气也好,待知晓这些人的用意之后,多是好言将人劝走。 至于陈远,则没那个好脾气。他素来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遇到有人提及,直接就是当面斥责,将其赶走。 来向二人问询的,皆是碰了钉子。 二人的态度影响了一批人,不少胆小的,只得暂时收下心来。 但还有一些胆大的,犹不罢休。 尤其是一些忠诚于黄明远的官吏,这些人从底层被黄明远提拔出来,最是关心黄明远的身体和天子的归属。 尤其是天子的归属。 按照众人的话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 对于众人来说,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法理上,由卫公做天子都是最合适的。虽然黄明远不是宗室,但他有天子遗命,这个事情天下皆知,做不得伪。 再加上黄明远的功绩和在朝野、民间的影响力,一旦登基,必是众望所归。 以黄明远的身份地位在这杵着,换谁做天子都不合适。难道黄明远真做霍光、宇文护,家破人亡吗? 黄明远就是想做霍光、宇文护,他们这些死党,也不答应。 霍光、宇文护的下场,可不仅仅牵连自家。其党羽、附属、幕僚、部曲可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本来推立黄明远为天子之事,是由陈远领头的。陈远作为卫公心腹,行台宰辅,领头最是合适。 但不知道陈远去了一趟卫公府,怎么回来之后,突然就变卦了。不仅对推立卫公为天子一事绝口不提,甚至私下里都不和众人来往了。要知道就在一天前,在此事上,还是他跳的最欢脱了。 不少人以为陈远是被卫公训斥了,所以才退缩了。 猜测到这一点,很多人犯了难。连陈远这般重臣,都因为此事为卫公训斥,他们再贸贸然闯上去,小身板能撑得住? 不少人便心生退意。 就在这个时候,唐祎、王文同二人挑起了陈远倒后的大旗。 王文同是黄明远的旧部,虽比不得李子孝、陈远这种心腹,但也是信重之人。而且王文同出身丰州,就凭这一条,旁人便比不得。 而唐祎归附黄明远较远,属于新附官员的代表。 新附官员,本就比不得老人的地位,在这个站队的关键时候,再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恐怕也没有未来了。 二人便是推立黄明远为帝最积极的人,眼看这个时候,人心动荡,便知士气不可废,一旦气势泄了,此事就要无疾而终了。于是二人便计划着来一场伏阙逼宫,让卫公和天下人感受到他们的决心。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至少要让卫公看到他们的态度。 唐祎此人,素来心思灵活,善于见风使舵。他计划这次伏阙,未必真的是想伏阙,只是希望黄明远能感受到他的态度。 也就是李子孝和陈远见黄明远的第二日一早,唐祎、王文同二人便召集了信都城中四十多名官员,准备来一场伏阙。 虽然有人认为,这么做会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逼宫,但最后为王文同给否决掉。 在王文同看来,这不是逼宫,而是拥立,是忠君的行为。 这么大规模的组织,根本瞒不住陆贞的拱卫亲军府。 虽说陆贞不敢明面上对大臣进行监视,但因为有监视各地舆论的职责,自然是会把目光放在这种群体性时间上。 得知消息后,陆贞根本不敢隐瞒,立刻向黄明远汇报。 黄明远得知此消息,刚开始是有些紧张和愤怒的。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大臣伏阙的,但都是零零散散的个人行为。文化人进行大规模伏阙事件,还要到北宋靖康元年,因反对罢免主战派李纲、种师道,太学生陈东率领太学生伏阙上书,后应者数万。 而伏阙真正成了官员对抗天子的一种手段,更是要到明朝中后期,在嘉靖帝时期的“大礼议”事件达到顶峰。 大臣动辄伏阙,天子动辄庭杖。 后世再看,伏阙之人未必一定都是对的,但双方的行为,真真是都不要脸了。 王文同和唐祎伏阙,二人要干什么,这是把自己当成宋徽宗、宋钦宗,还是嘉靖帝、明神宗? 我退而敌进,得寸而进尺。 任何有头脑的领导人,都不会放任下属做这种危险的行为。搞如此大规模的串联,黄明远下意识的就认为这其中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不过后来冷静下来,黄明远倒是看穿了王文同和唐祎的用意。 二人胆大,为了投自己所好,啥事都敢干。 或许二人小心思有,但若是说想耍什么大阴谋,量二人也没那个胆量。 但那也不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不能让他们养成伏阙的坏习惯。 当然也不能粗暴的阻止。 群臣为拥立自己而集体进谏,即使这么做会弄得黄明远很被动,黄明远不能当这个恶人,否则那是打消臣子的积极性。 更不能动用拱卫亲军府,那会使得问题复杂化。 所以黄明远命陆贞告诉陈远和李子孝,令二人处置。 就把问题压在文官集团之中,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天下安康 第五章 伏阙危机(中) 一大早,串联好的各官吏从城中各衙门出发,向着唐祎的工曹衙门进发。到了巳时左右,眼看大部分人已经到齐。 当然还有没到的,唐祎和王文同也不再等,径直向卫公府而去。 一行数十名官员,尽着官袍,在大街上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倒是让人频频侧目。这些人一个个脸色坚毅,并不因为众人的指点而有丝毫畏惧,反而一副昂首就义的样子。 等到李子孝和陈远二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祎、王文同二人已经快到卫公府。 唐祎、王文同二人二人是说干就干,从昨天定下伏阙的计划,前后不过半天的时间,一众之前跟他们走得不近的官员,根本都不知道此事。 所以二人突然来这么一手,直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黄明远让陆贞在伏阙的当日告诉了陈远和李子孝,才没让二人蒙在鼓中,这事就真的得成了。 当然李子孝、陈远二人身为尚书左、右丞,真若成了最后知道的人,便成笑话了。 如黄明远如料一般,李子孝和陈远知晓此事,当时就急了。二人甚至顾不得交代一声,便骑上快马,直追唐祎一行。 身为黄明远政权事实上的宰辅,二人是行台的脸面。所以二人不管好恶如何,都得万分注意仪态,保持从容淡定。 现在被逼得大街上纵马,真真是吓住二人了。 二人很清楚,关于拥立一事,之前大家再是私下里撺掇,甚至是上书,可终究没有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所以黄明远可以佯装不知。 但真让唐祎这些人伏阙成功,他们在卫公府前一跪,那这事就过了明路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四十多个大臣的伏阙,卫公想不处理都不行。 而那个时候众人势必也要站队。 到时候整个信都甚至是整个河北的官吏一起恳请卫公登基,卫公就是想不登基都不成。那卫公所有的算计,也就成了空。 而且这算什么,以伏阙的方式逼迫黄明远同意他们的决定,要以臣欺主吗? 以黄明远的性子,就是大开杀戒也不是不可能。 不敢想啊。 所以李子孝和陈远二人清楚,一定要将唐祎他们给拦下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到了卫公府前。 二人纵马大街,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不少人都识得李子孝,知晓他的身份。看这架势,很多人更是心思千百转,猜测着发生的大事。 二人知道这般,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也顾不得了。 信都城并没有做过国都,除了郡府和县府,没有专门的官署区。 行台的左右丞衙门在卫公府右侧,是由城中一处大宅子改的,面积不大,但胜在离卫公府近。 但六曹衙门则相对要远一些,离着卫公府有个两三里的路程。 李子孝和陈远匆匆来到卫公府,眼看唐祎一行还没到,二人总算舒了一口气,万幸没铸成大错。 此时陆贞正在卫公府前等着二人。 见到二人,陆贞先施了一个礼。 陈远有些着急,便顾不上细枝末节,直接问道:“陆都督,唐祎他们怎么样了?” 陆贞倒是不着急,一字一句地回道:“李左丞,陈右丞,唐侍郎一行正急匆匆地赶来。因这些人都是信都中层以上的大臣,身份特殊,我等不敢擅专,一直在此地等着二位。” 陈远心中纵然着急,也不敢说让拱卫亲军府上前阻拦的话。不少他们命令不了拱卫亲军府,就是能命令,不可能给陆贞这个权利和机会。 陆贞倒是不在意,不让我管我就不管呗,反正出了事,也是你二位的事情,她倒是乐得看笑话。 这时李子孝也问道:“主公什么态度!” 陆贞乃说道:“卫公还没醒,尚不知晓这里的情况。信都城在,除了卫公,便是二位最大,此事还是由二位处置吧。” 二人心中一松,这次陈远出奇地没斥责陆贞欺上瞒下。 卫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有解决此事的机会。 或许二人也猜到,这么大的事情,陆贞怎么可能会不告诉黄明远,但是既然陆贞这么说,那大家便可心照不宣。 李子孝一拱手,便和陈远却拦人,而陆贞干看着,却没有动。 此时唐祎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卫公府赶。离着卫公府还有一条街,迎面便遇上了李子孝和陈远二人。 这时候原本气势高昂的众人,气势立刻为之一顿。 李子孝和陈远作为行台的两个负责人,权利极大,威望极高。而众人绕过行台,擅自伏阙,本来就底气不足,再见到二人,更是心虚了。 领头的唐祎也是一惊,不过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虽说李、陈二人是上官,但只是唐祎素来脸皮厚,又知道自己做的事,李、陈二人也拿他没办法,自是有了与二人相对的底气。 而且到了他这个位置,虽说宰辅对他们影响很大,但他们的官路前途,还是寄于黄明远身上。 “见过左丞、右丞。” 唐祎上前对着李子孝、陈远二人行了礼,其余众人也一同跟着行礼。 陈远本就不喜欢唐祎这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更恼怒于唐祎弄出今日的祸端。于是也不管唐祎,将他晾在一旁,而是板着脸走到人前问道:“这个时候,正是在衙门办差的时候,尔等不待在衙门好好办事,怎么都溜了出来?” 众人一时不好回答。 陈远冷喝一声道:“还不回去!” 众人更是惊惧,不少人下意识地就要跑。 唐祎和王文同二人也面色难看,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再这么下去,众人就要都逃了,今日之事,怕成了个笑话。 于是唐祎上前说道:“陈右丞,我等是去见卫公的,恐不能回去。” 陈远瞥了一眼唐祎道:“你们见卫公去做何?” 唐祎也知道,今日伏阙之事,已然是得罪了李子孝、陈远二人,就是退了,也没有好结果,反而为二人所忌。 为今之计,两相其害取其轻,哪怕是硬挺,也非得伏阙成功。 于是唐祎一横心,咬着牙道:“这件事只有见了卫公才能说,右丞请恕我等不能言。” 天下安康 第六章 伏阙危机(下) 唐祎用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堵死了陈远的要求。 虽说李、陈二人是行台的负责人,权利、官职都不是唐祎他们可比的。但唐祎一行也是卫公治下的官员。 众人求见卫公,要向卫公面陈,谁也阻拦不了。最后卫公要不要见他们是卫公的事,可是在此过程中,有人为的阻挠,那问题就大了。 那叫“盗窃政柄,播弄威权,”更严重的说是“阻隔内外联系,居心不轨。” 若陈远非得要求唐祎讲什么事情,唐祎可以直接弹劾陈远。 所以唐祎故意含糊其辞,虽然众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只要他们不说,旁人还真拦不了。 陈远听了一阵愠怒,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说道:“唐祎,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祎拱手道:“请右丞放心,我等既然同来,就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唐祎多年的老油子了,单纯的搞权利斗争,陈远还真搞不定他。 二人正在交涉,不知道人后突然谁喊道:“陈右丞,你本是要和我等一起劝卫公登基的,怎么突然变卦了?为人臣者,辅弼君主,如何敢不尽心。我等今日就是要劝卫公登临大位,君临天下。右丞若是心中还有丝毫忠君爱国之心,便与我等一同去劝谏卫公。若是胆小怕事,也可自行离去,我等绝不强求,但请右丞不要拦着我等尽忠。” 此人说完,众人皆惊,陈远更是脸色铁青。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呢? 唐祎心知坏了,他们进谏卫公,是要拥立之功的,可不是想和陈远结仇的。 不管怎么说,陈远毕竟是宰相。 唐祎刚想缓和两句,后面被撺掇起来的一些年轻人,纷纷开口。 也是这群人年轻,血气方刚,最是受不得激。见有人带头,立刻情绪上来,连陈远也不放在眼中。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李子孝,脸色也难堪起来。 “唐祎,你真的要这么闹下去?” 唐祎脸色也不好看,他本不想对上李子孝,可眼看身后跃跃欲试的众人,却也不敢言退,只得低声说道:“李左丞,拥立卫公登基,乃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 李子孝知道,唐祎这种人,你说他是奸臣吧,但他有能力,有手腕,交给他什么事都能完成。你说他不是奸臣吧,但他巧言令色,投其所好,所做之事,就没一件正直之臣该做的。 李子孝也清楚,眼看拥立之功在望,人人都想凭此获得卫公青睐,青云直上,可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李子孝只得低声跟唐祎说道:“唐祎,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劝你一句,赶紧收手吧,不要让所有人为难,赶快回去吧。” 唐祎听得,脸上忽明忽暗,说不出话来。 李子孝素来性格温和,能让他说这么直白的话,可想而知,他的不满。 李子孝和陈远不一样。二人虽同为行台丞,但政务尤其是六曹之事,主要还是李子孝管,因此他可以和陈远顶,但绝不敢和李子孝顶。 唐祎有些为难地说道:“李公,这·······这我等这么多人,也算倾巢而出,总不能因为李公一句话,就戛然而止吧。” 李子孝有些讥笑道:“过了这个拐角,拱卫亲军府陆都督就在前边等着你们,你要真不愿和我二人谈,就去见陆都督吧! 好自为之!” 说完,李子孝也不管唐祎一伙,转头就走。 常言道,话说三分,他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唐祎心思活,所以更擅长揣摩。他要是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也就不配做这个工曹侍郎了。 唐祎心中转了几转,终于相信,不是李子孝、陈远在拦他,是卫公要拦他。他本来以为卫公不登基是在做“三辞三让”的戏码,或者说卫公还在犹豫不决,需要众人给卫公信心,所以才导演了这场伏阙之事。 但现在看来,他有些弄巧成拙了。卫公无丝毫登基之意,他若是再坚持下去,得罪的就不是二位辅臣,而是卫公了。 李子孝走后,陈远也一甩袖子,跟着走了,只剩下唐祎这一伙。 眼看两位宰辅离开,众人大喜,以为战胜了李、陈二人,一些小年轻的,更是忍不住叫嚣着,趁热打铁,尽快赶往卫公府。 唐祎却是知道,不能再前进了。 于是唐祎转过身来,望着众人道:“诸位同僚,大家听我说一句。今日我等伏阙,乃忠君之举,节义之事,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不过诸位也看到了,两位行台丞一起来劝咱们,我等虽是初心不改,但也得考虑行台之事。 辅臣之望,不可轻扫。 而且卫公现在正在病中,我等如此大张旗鼓,再惊扰了卫公养病,那就是大罪。不若先行返回,上书卫公。等卫公病好之后,再一同请命。” 出人意料的是,众人皆是赞同。 今日之事,众人大大得罪了两位宰辅,再是二愣子,心中也有担心。 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李子孝、陈远来了,其他的各曹侍郎、各署主事,怕是也要闻风而动。真要是上官来拦他们,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不怕两位宰辅,可不一定不怕上官,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 眼看领头的唐祎也有些倭了,众人自然借坡下驴,各自返回了。 来时一群人如龙如虎,好不意气风发。可这返回时,三三两两,垂头丧气,各自如都败的公鸡一般。 一场乘兴而来之事,就这么败兴而归了。 不过众人不知道是,他们虽然丢脸,但至少躲过了一场祸事。 正如李子孝所言,街道拐弯处,就是陆贞,而且她身后还有一群拱卫亲军府的缇骑。 拐角处的陆贞一直看着这群人离开视线,这才返回。 不过陆贞从来没想过帮着李子孝、陈远二人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这群人不来到卫公府前,她就绝不会出现。 这群人闹得再凶,丢的也是李子孝、陈远和文官们的脸,她只会像现在这般,目送这群人离去。 这是他们文臣的事,出了问题,也是他们自己担着。 天下安康 第七章 天子葬礼 这场声势浩大的伏阙行动,最终无疾而终。 有李子孝、陈远这两个首屈一指的人物阻拦,旁人就是有别的心思,也得掂量一二,更何况不少人私底下传言卫公反感旁人劝进,众人更没了动力。 就在所有人还在观望时。 之后不久,当日带头伏阙的唐祎被调任新设立的幽州担任巡抚。 黄明远决心推行州郡县三级制度后,先设了青州,接着便设了占领时间最长、条件较好的幽州。新设立的幽州治涿郡蓟县,辖涿郡、天津郡、宣化郡、渔阳郡、北平郡、上谷郡、河间郡、渤海郡八郡和燕山招抚讨捕司,基本上涵盖了半个河北的地区。 曾经的安乐郡因为面积太小所以被直接并入涿郡,而河间、渤海两个传统冀州大郡也被划入幽州。再加上之前划入青州的平原郡,黄明远有意识地在割裂河北。 新设立的幽州,原幽州七郡都督张季珣继续担任幽州都督府都督,而原上谷郡太守黄凤麟担任幽州布政使。 这一州巡抚,看起来是封疆大吏,但相对于行台侍郎,似乎还有所不足。众人也把此事视为卫公对之前伏阙之事的不满。 不过伏阙的另一个领头人物王文同则被升任东昌郡太守,似乎又让人难以理解,卫公的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但如此令人捉摸不定的形式,倒是大大打消了一些人急功近利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黄明远希望的,若是对唐祎、王文同二人直接贬斥肯定不可以,甚至连批评都不成。 毕竟二人做的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大部分人的心思,贬斥二人,如同打击士气。 但二人不处置也不成,伏阙可不是个好行为,真让二人带起这个头来,往后糟心事怕是会没完了。 所以明升暗贬,让二人警醒,也让其他人警醒,省得再给自己找麻烦。 拥立一事很快没人敢提,大家明面上也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为天子发丧之事上。 若非杨广死于非命,若非杨广在河北不得人心,若非行台只知黄明远不知天子,这葬礼早就被当成头等大事来做了。 幸好还有黄明远想着此事。 天子身死,虽然死于非命,虽然尸体找不到,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虽说杨广不得人心,但毕竟是天子,身份尊贵。 为天子发丧,也是黄明远抢夺正统的一个办法。 当然,这葬礼也是给人看的,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怎么关心。对于河北官员和百姓来说,与黄明远生病这件事相比,天子杨广的驾崩,则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黄明远平定河北已经快一年,一年的时间,河北由原来的无序向着繁盛发展。百姓两次大丰收,实打实地获得了利益,官员也被黄明远清洗了一遍,大隋天子和朝廷对这里的影响已经降到了冰点。 对于河北百姓来说,天子是曾经,是苦难,是噩梦,也是他们不愿意再追忆的东西。所以天子的驾崩,除了对官场有些影响,下层的百姓,几乎不曾注意。 或许等这一代人年老的时候,有人会平下心来回忆一下曾经的天子,但一定不包括现在。 甚至天子驾崩,多人看来,是好事。 天子的葬礼,是从得知天子的驾崩的下午便开始张罗了。整个信都城中,尽是缟素,行台府衙,也开始一片哭嚎。 正经的天子丧葬制度到现在已经发展成完整严谨的制度礼仪,可谓是想象不到的复杂和奢华。 不过河北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府库也不充盈,黄明远也不可能为了天子的一场葬礼而铺天盖地的花费。因此这葬礼省略了内部比较复杂而奢华的程序,只剩下给外面人看的哭灵了。 毕竟天子尸体都不在信都,也没法“入殓停灵”。 外面的百姓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眼看整个城池尽白,阖城官员都在哭,规模宏大,气氛浓烈,无不赞叹卫公的忠孝。 尤其是知道卫公因此而吐血生病之后,更是为之动容。 按照礼制,天子去世后的第二天要进行“小敛”,小敛第二天,会开始举行“大敛”。“小敛”有十九套敛衣,大敛更是需要准备一百二十套衣服和六玉: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 不过因为没尸体,这些都省略了,只剩下群臣哭灵。 什么都能省,让外人看的不能省。 本来应该由黄明远带头哭灵和诵读祭文的,不过黄明远现在卧病在床,连床榻都下不来,让他哭灵肯定是不现实。 于是黄明远便让三子黄维周代他行孝。 长子、次子不在,能选的只有三子了。 而且这两年黄维周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政事,又定下了首席文臣李子孝的长女,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因为长兄、次兄不在身边,他在众人眼中,已经压过两位兄长了。 尤其是这次代替父亲哭灵和诵读祭文,更是令人瞩目。 而且黄维周在灵前的身份,也很是特殊。 黄明远与杨广,如君如臣,如父如子。不过从官方身份来说,黄明远虽是杨广事实上的养子,但也只是君臣关系,该行臣礼。 不过黄明远却是让黄维周以孙子的礼仪为天子哭丧,坐实了他天子养子的身份。 “薤上露,何时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黄维周尚不过十二三岁,声音稚嫩但很清亮。 他在雨中代替父亲诵读祭文的声音不大,却黄钟大吕一般,在众人心中来回阵荡。 再之后,小小年纪的黄维周,带着众人,抬着天子的衣冠,冒着风雨,前往城中的寿光寺。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信都也没有皇陵,临时给天子修陵也不现实,其余之处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只能暂时放在太公庙之中,又命一众大和尚为杨广祈福。 太公庙,也就是后来的冀州天界寺。 黄明远素来不待见佛、道,也几乎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倒是杨广,既信佛,又信道,把他安排到太公庙里,倒是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从行台到太公庙,长长的队伍,数千人给天子送葬。 这滔天的大雨,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天下安康 第八章 漫长前路初心不改 天子葬礼这么大的事情,黄明远却缺席没有参加,一度让人对黄明远的病情有所怀疑。不少人议论纷纷,以为黄明远已经病入膏肓。 先是天子驾崩,再是卫公病重,这种情况下,就是再淡定的人,心中也不由得泛起涟漪。 不得不说,人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若是平时,像唐祎、王文同联络数十名官员伏阙之事,是绝不可能看到的。 虽然此事被压了下去,但压不下去的却是动荡的人心。 天子停棺太公庙之后,信都城内暂时安定下来。黄明远在府上养病,李子孝、陈远二人处置行台大部分事务,仿佛一如重前,但不过不一样的是,黄明远的三子黄维周开始在行台跟着李、陈二人观政。 观政者,实习也。 不得不说,这场天子葬礼,最显眼的不是黄明远,不是满城的文武大臣,而是往日并不起眼的三郎君黄维周。 黄维周虽是黄明远的嫡子,但其实并不为人重视。毕竟他上边有两个兄长,且地位显贵,无论如何,黄明远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但现在却是情况不同了,黄明远重病,黄维扬、黄维烈兄弟二人远在江都,生死不知。一旦黄明远有不虞,黄维周竟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一时之间,众人看黄维周的眼神都是炙热的。 黄维周倒是跟以往并无什么不同。他今年满十三岁,其实还没有十二周岁,因此虽然观政,但课业是不能落下的。他每天不到卯时就要起床,学上一个半时辰的课,然后急匆匆地赶到行台衙门,跟着李子孝、陈远二人,学着处理政务,旁听重臣议事。如此一个半时辰,吃过午饭,到了下午未时,还要赶到校场再连上一个半时辰的骑射,然后回去再做两个时辰的作业。 一天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要学习,还要挤出时间探望黄明远,陪着黄明远说会话,可想而知时间上有多紧张。若不是黄明远强制要求要保证睡眠,他寅时就起床读书了。 黄维周聪明,也刻苦,学业在诸兄弟中最好,甚至超过了兄长黄维扬。 黄维周知道自己年纪小,不通事务,因此虽是卫公之子,但在行台衙门,从不仗势欺人,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只看不说。 原本众人还觉得他太小,来学习一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没想到在行台衙门待了几日,倒是获得满口称赞。 黄维周面对夸张,不骄不躁,更是令人称奇。 其实黄维周内心也骄傲的很,不过他会掩饰。这些日子,众人都心思泛起涟漪,他又如何是个木头人。 常言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难道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就是好皇子。往常黄明远只是卫公,大兄是世子,还有尚了公主的二兄,这爵位注定是黄维扬的。但现在眼看父亲要成了天子,今日的太子便是明日的天下至尊,谁又不会对太子的位置,有所期盼。 黄维周不说,却会做,所以他比之前更加的刻苦,更加的严格要求自己。 黄维周虽然课业复杂,每天晚上都要读书到戌时,但从未有一日不来探望父亲。哪怕是自己学到深夜,但第二日一早,也会按时到父亲院子中请安。 哪怕黄明远让他多休息一下,他也从未停过。 儿子的刻苦努力,黄明远看的很清楚。 这日一早,黄维周又来到父亲的院子。他每天要在父亲这里逗留一刻多种,赶着巳时整点到达前院的行台。 黄维周刚坐下,发现父亲尚未用早饭。 “用过早饭了吗?” “用了一点。” “那就跟着再吃点。” 黄明远对待子女,从来都很随意,不喜欢用规矩约束他们。说到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这些子女是他存在的证明。 黄维周这才知道父亲是在等他,他也不拒绝,随即坐下跟着吃饭。 黄家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的。黄明远喜欢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本来就是为了增强感情,若是大家都不说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黄明远问道:“这两日在行台如何?” 黄维周端着饭碗说道:“还行,李先生和陈先生很仔细地教我,一些我不懂得,都会详细地给我解释。” 黄明远点点头。 “不懂就要问。” “嗯!” 黄明远给黄维周盛了一碗粥,递给儿子,随意地问道:“你今年十三了,我十三岁的时候,都开府做事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我才让你跟着李、陈二人去观政,往后维清他们到了这个年纪,也要去。” 黄维周一愣,难道这次不是父亲特意为自己安排的。 黄维周一直以为,父亲安排自己去观政,是因为两个兄长不在,要让自己做候补,以防万一,所以才将自己推到人前。 虽然心中想法复杂,但维周不敢表现出来,还是点点头。 黄明远便问道:“我小时候没得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振兴家族。若是可能,我其实更想做个学者,跟着你曾大父治书。你现在十三岁,你想自己以后做些什么。” “我?” 黄维周还真没想过。 黄明远叹道:“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黄维周想了想,才说道:“我想致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黄明远点点头,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要记住自己的理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哪怕前路曲折漫长,依旧当初心不改。” “记住了,爹爹。” “你们现在还小,兄弟姊妹每日都能在一起。来日,你们兄弟终将都要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子民。天南海北,或许多年难以再见,一别便是永远。那时候的你们,一个人在路上孤独的奋斗,才会明白兄弟之情的珍贵。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你能依仗的,都是兄弟。” 黄维周懵懵懂懂地离开父亲的院子,去观政了。对于父亲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黄明远看着儿子离去地身影,默默地说道:“愿上天保佑我儿,漫长前路,初心不改。” 天下安康 第九章 开棺 杨广的棺椁是在五月二十七日从江都出发的,半个多月之后,才到达天津港。而经永济渠、漳水送到信都,已经是六月末的事了。 这一次不同之前只是到的消息,而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遗体。 虽说之前已经替杨广发过一次丧了,但这一次,天子遗体都到了,该有的流程,哪怕就是走过的,也少不得,反而规模更宏大。 信都郡治为长乐县(今河北冀州市)。 从天津港入海,经永济渠,从长芦县转漳水,便可直达长乐县城十多里外的码头。自黄明远将行台迁到信都之后,长乐县的码头日渐繁忙,码头上上的仓库、客栈、饭店邻里,漳水之上的船只,更是来往不息。 六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整个信都城就开始忙碌起来。 昨个送天子棺椁的坐船连夜送的消息,言已到达衡水。因此整个行台,都在为天子棺椁的到来做准备。 辰时左右,李子孝和李景、黄维周就要前往码头等待天子棺椁的到来。李子孝代表行台,黄维周代表黄明远,而李景则是名义上行台除黄明远官职最高的。 本来黄明远该亲去,但黄明远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谁也不敢让他再受颠簸。与黄明远的健康相比,就是天子也得让路。 不过众人刚准备出发,雄阔海便打马前来,拦住了李子孝等人。 众人还以为黄明远有什么新的指示。 雄阔海下马见到李景和李子孝言道:“滑公,李左丞。卫公有令,他要和你们一去去接天子,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李景连忙问道:“卫公的身体如何?” 雄阔海回道:“滑公放心,卫公无碍。” 为了保障黄明远的安全,雄阔海不仅备好车,又命几个大夫跟随,时刻关注着黄明远的身体。 眼看雄阔海这么说,李景和李子孝也不好拒绝。既然黄明远决定亲迎,想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二人也不可能拦着。 只是二人担心黄明远到时候再激动,出了差子。 二人等了没多久,苏穆便亲自架着马车出来。一众人等,包括李景和李子孝,都是徒步,因此这马车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不过大家都知道黄明远的情况,也没人敢多言。 黄明远靠在马车上,感受着马车的颠簸,神色早已不守。 在到底来不来亲迎一事上,黄明远也犹豫了好久,最后才下定决心,来见天子。虽说黄明远有些怕见天子,可这一面不见,犹不甘心啊。 其实黄明远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虽说之前怒急攻心,当场吐血,可他毕竟底子好。前几年日夜奔波,身子糟践了不少,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疗养一番,身体恢复的很不错。 不过他现在仍然不视事,甚至是装病,也是有自己的原因。 一方面黄明远希望通过此事,躲开众人要拥立天子的漩涡。 这个事黄明远着实有些为难,既不想遂众人的意现在登基称帝,也不想因此打击众人的积极性,毕竟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气,所以只得通过称病来拖着此事。毕竟自己都重病了,再提登基的事,也不现实。 另一方面,黄明远希望通过此事,来蒙蔽自己的敌人。 往常因为黄明远的强势,很多自己的敌人都不敢动。但现在自己病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鼹鼠,也要蠢蠢欲动了。 同时黄明远准备开启对关中的战争,需要让李渊丧失警惕性,去和薛举血拼。 所以无论如何,黄明远都得装下去。 这次去迎接天子棺椁,有一条也是因为,黄明远想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的确确是病了,不是装的。 为此,黄明远还让人专门给自己画了妆。 众人一路往北去,很快到了长乐码头。 看着码头的欣欣向荣,黄明远还是很满意的。漳水是河北重要的河系,沟通了整个河北中南部的水上交通网。 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运转,造就了一处繁盛之地。想来用不了多久,信都北面,就要出现一个新城了。 当初黄明远选择将行台安在信都,就是因为这里交通发达,还地处河北腹地,辐射作用极强。而与之相比,无论是魏郡、涿郡,还是天津、渤海,都相对有些偏。 黄明远还计划再修建一条运河,从漳水通到信都城下,以方便运输。 众人到码头上是巳时左右。此时天子座船还未到,炎炎夏日,除了黄明远,众人都顶着个大太阳暴晒。 直到中午,眼看众人都要晒崩溃了,天子的座船才姗姗来迟。 此时漳水之上,闲杂的船只早就清理干净了。河道一片开阔,只有东面远处,船只十余艘,向西而来。 整个迎接的队伍,紧盯着船只的身影。 而人群之中,一片肃穆,没人敢发出动静。 很快,船只的身影越来越大,到了码头处,已经如小山一般。 船只靠岸,上面下了一队人,领头的正是此次护送船队的指挥陈辉,他是黄维扬的亲信。李子孝在船头将他迎了下来,一路引着来见黄明远。 能让未来的首相引道,陈辉也是光荣至极了。 陈辉来到黄明远马车前,隔着帘子,汇报情况。陈辉这一路,倒是很顺利,虽说是夏季,但台风季节还没来,海面上很平静,也没有不长眼地海盗敢去冒犯水师的大船。 黄明远细细听着,也不说话。 直到陈辉汇报完毕,同时交上黄维扬让他捎来的信件,黄明远才让他退下。 之后李景亲自带着人上船,将天子的棺椁从船上抬了下来。 李景的身份很合适。 而黄明远还让黄维周跟着一起抬棺。虽然是象征性的,谁也不会让重量落到他的身上,但意义已经是惊人了。 这时黄明远让人抬着下了马车。 只见黄明远一脸的蜡黄,身体也有些消瘦。他坐在特制的担架上,仿佛如中风了一般,面色惨淡而僵硬。 众人也不敢多言。 这时李景和众人抬着棺椁下了船,此时应该由黄明远带着众人跪迎,不过黄明远这个样子,也没法做了。 众人跪在地上,皆是低头不语。 这时一字不说话的黄明远突然费力地说道:“把天子的棺椁打开。” 天下安康 第十章 再见圣颜 黄明远的话让所有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这天子的棺椁,其实到了城中,还得打开,重新进行“小敛”和“大殓”,毕竟杨广死的时候,萧后匆匆安葬,杨广连仪容都没有整理。至于黄维扬占领江都后,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天子安葬,得重新走流程,这棺椁就必须打开。 但不是在这里。 大庭广众之下,打开天子棺椁,着实失礼、失仪。 众人都以为黄明远癔症了。 这时李子孝上前,低声说道:“主公,天子驾崩一月有余,现在天气炎热,恐圣荣有损,实在不宜打开,可待回到城中,众人收拾妥当,再由朝臣瞻仰天子仪容。” 黄明远面无表情,重重地说道:“我说打开。” 黄明远的声音,连李子孝都是一惊。 “还要我再说一遍。” “是!” 黄明远是整个河北行台的老大,他说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既然他说要打开,此事再是失礼、失仪也必须这么办。 于是李子孝指挥众人将棺椁放好,然后派人上前打开。 杨广驾崩这么长时间,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是臭了。不过呢,自从黄维扬占领江都之后,便让人在天子的棺椁之外,又套了一个大石棺,里面尽放了冰块。这一路上,为了保持天子尸体不腐,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冰块,这才安然送到了信都。 于是杨广死的时间虽长,但尸体并没有太大的腐烂。 当然腐臭也是有的,但没人敢嫌弃。 随着棺椁一层一层的打开,在刺鼻的尸臭中,众人终于看到了天子的遗容。 杨广是被勒死的,死后样貌自然难看,黄维扬在江都,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给他整理遗容的人,于是这样子,自然难以言语。 但黄明远不在乎,也不能在乎。 看到棺椁打开的一刹那,黄明远脸色微变。 黄明远一只手伸向棺椁,一只手拥立撑身下担架,似乎要起来,他身旁的苏穆赶紧去扶。 黄明远颤巍巍地起来,全身的力气几乎尽压到苏穆的身上,然后上前,扶助了棺椁。 仅一低头,黄明远便看到了杨广已经腐烂,还依稀还能看清身份的面容。黄明远是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在那里,幸好苏穆眼疾手快,一把将黄明远扶住。 黄明远扶着棺椁,全身都在颤抖。 其余诸人看着黄明远的样子,心中也发颤,唯恐黄明远当场就晕过去。 这时黄维周也上前来,和苏穆一左一右扶住黄明远。 黄明远此时脸上已经闪动着泪花。 “圣人啊!我是明远,你起来再看我一眼啊。” 黄明远这句话说完,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脸上的泪刷一下流了下来。而他本人,双腿一软,双手把住了棺椁,趴在了上面。 其余众人,眼看黄明远这个样子,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天子与卫公之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圣人啊!你为何不能多等我些日子,多给明远一些日子啊。明远能平贼,能平贼啊!” 黄明远声声泣血,周围竟然有人小声地嘤哭起来。 “我八岁养在圣人身边,从小蒙圣人宠爱,明理、作文、骑射,都是圣人亲授。及至长成,从为官、成亲,再到建业,每一步都是圣人亲自关心,为我安排。 圣人待我,如亲父一般。 我自知性格粗俗执拗,好得罪人,这么些年,若无圣人庇佑,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到了今天,我终于能为圣人效命,可圣人却驾崩归天。 世人常以我有微功,而大肆褒奖,称为战神。可做臣子做到我这个份上,连天子都不能保护,算什么战神啊。 此天丧吾,天丧吾啊。” 此时黄明远的感情终于热烈到顶点,他抱着天子的遗体,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直到这个时候,不少人终于明白,卫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立即称帝,实在是对先帝感情太深啊。 陈远想上前劝一劝黄明远,虽说黄明远这是感情流露,可黄明远终究是河北之主,如此样子,实在不雅。 但李子孝一把将他给拉住。 “仲长,卫公心中有数,今日好不容易放纵这一次,且让他哭个痛快。” “可是!” “卫公只有哭痛快了,对天子的愧疚才能减上两分,这登基的事,才能稳上两分。” 陈远恍然,只得点点头。 黄明远不知道他们的所想,他今日刚开始或许有演戏的成分,但到后来,想起多年来与天子的感情,只想放下一切,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不掺杂一丝一毫的东西,只是一个孩子对逝去的老父亲悼念。 黄明远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中一片舒畅。 这场哭压在心头太久了,久到他要喘不过气来。 苏穆和黄维周将黄明远扶了起来,然后送到马车之上。黄明远微微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等到坐好,苏穆将李景、李子孝等人全部叫到马车旁。 黄明远开口说道:“天子的后事,我就交给玄贞和道兴,万不得出什么差子。” “诺!” 其实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之前杨广的衣冠棺椁还停在太公庙,“小敛”、“大殓”等东西俱在,拿过来就能用。 这时黄明远又说道:“宇文化及,匈奴皁隶破野头耳,蒙大隋两代天子拔擢,才有今日。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可此贼纵毒兴祸,倾覆行宫。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此后,凡诛杀或生俘宇文化及者,封公爵,赏三千万钱。 其余诸人,包括宇文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张恺、许弘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诸逆,咸居列职,或恩结一代,任重一时。竟乃包藏凶慝,罔思忠义,爰在江都,遂行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 今天下之怒,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宜置重典,以励臣节。 此凡事涉江都之逆贼,不分主从,一应诛杀,并诛三族,家眷籍没为奴,以示天下。” 天下安康 第十一章 贤德公子 在码头迎完驾,黄明远便提前返回信都城。之后直到天子的葬礼,都是旁人代行的,黄明远没有再出现。 码头前的一场痛哭,已经是黄明远和杨广最后的诀别。从今以后,过往种种,便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黄明远不出现,倒是抵不住众人私下的窃窃私语。尤其是黄明远当日坐着担架,不少人皆是认为黄明远得了中风。 中风者,突然昏仆,半身不遂,肢体麻木,舌蹇不语,口舌歪斜,偏身麻木,基本上难以恢复如初。 而人一旦得了中风,差不多也就废了。 这个说法,一经提出,便得到很多人的赞同。不少人暗暗感叹,可惜卫公好好一个英雄,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若是黄明远身体健康的时候,众人自是不敢有什么想法。 卫公之威,不压帝王。卫公一怒,或伏尸百万,或流血千里,可不是说着玩的。但现在这只老虎,似乎已经要掉了爪牙,那些之前畏服的人自是要跳出来不断动作。 此时不管是来自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势力,都异常活跃。 有的人对外勾连,希望可以推翻黄明远的统治; 有的人上下其手,希望可以里外勾结,重建家族垄断; 有的人党同伐异,希望可以培植势力,赚取高位; 还有的人将目标放在黄明远的诸子身上,希望可以获得一个从龙之功。 自黄明远崛起以来,手底下的势力,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混乱过。 黄明远以一人之力,承担着整个势力的重担,可不是说说而已。所以有些事因他一人而兴,也会因他一人而丧。 对于这些,黄明远全都假装不知。 黄明远可谓是这世上第一个建立大规模特务体系的人,先从军事开始,接着往吏政上发展,最后涵盖民政、商业等多个方面。 此时的拱卫亲军府,以及黄明远手中明的暗的其它尚未拿出来的情报系统。虽然权利和威慑性上比不得明朝的东厂、锦衣卫,但实力、能力已经丝毫不比其弱。 所以很多事情,黄明远如何不知。 黄明远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这一网下去,不知道会网住多少人。甚至有一些会让人痛心的人或者事,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之。 此时的信都城早就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了。 而处在暴风雨中心的,不是黄明远,不是李子孝或者陈远,甚至不是一些世家大族,而是黄维周。 一切的政治斗争都有一个表现形式,譬如宋朝的“变法”,明朝的“大朝议”、“立储”,清朝的“夺嫡”。 而现在河北,除了皇位归属问题外。还有随着黄明远地位的提升而导致的继承人问题。 甚至继承人问题在黄明远病重之后,已经后来居上,超越了皇位归属问题了。 黄明远有十个儿子,但大多年纪不大,有竞争力的就是裴淑宁生的五个嫡子,准确的说是年长的维扬、维烈、维周三人。 维扬是嫡长子,又是世子,本来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但维扬的情况又有些特殊。虽然他身份尊贵,但一直在天子身边为质,与河北官吏甚至是黄明远的一些旧部并不亲近。而且他的妻子是长孙观音婢,关陇之人,更不得河北官员之心。 而维烈的情况也差不多。 与两个兄长相比,维周常在黄明远身前,是众位叔叔伯伯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便聪明,长大后,风采俊逸,机智善辩,又手段高超,玲珑剔透,颇得叔辈们的喜欢。更兼他的未婚妻是李子孝的女儿,这一点上被丰州一脉视为自己人。 所以在黄明远生病,而黄维扬远在江都的当口,不少人便有心推黄维周上位。 而黄明远让黄维周跟着李子孝等人观政,更是让不少人以为黄明远有易储的想法。否则,卫公如何做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这从龙之功难得,不少人便要上赶着去争这份功劳。 而一些大家族,也知道黄明远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与其硬碰,只得粉身碎骨,因此他们希望通过扶持黄维周来改变河北内部的一些政策方针,政治倒向,所以也不断地用自己的势力来推动这个漩涡的快速增长。 这是有前例的,当年世家大族在曹操身上得不到的,不是在曹丕身上得到了吗? 有了多方面的出手,这事便在信都城中,开始甚嚣尘上起来。 很快,各地不断传出黄维周的贤德之名。什么尊老爱幼,孝敬父母,乐于助人,诚实守信······这些都是小事,人家一上来就是“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这么多名头,仿佛古之大贤。 不仅各大势力,甚至一些有名望的大儒也不断地给黄维周站台。 直到大儒曹宪亦称赞黄维周“贤德明正,见识卓绝,有古之仁君之风”,终使得黄维周的名望直冲云霄。 曹宪是谁?他复兴了自汉代以来不再流传的经学与小学,复兴了几近失传的大篆古文。编撰《桂苑珠丛》,又注《广雅》,还撰《古今字图杂录》。最关键的是他活得够长,现在已经快八十岁了,历史上活了一百多岁,直到贞观后期。 现在与曹宪同时代的那些大家,除了徐旷,基本都死光了,其余的都是子侄辈的,根本无法与其比拟。 黄明远为了收拢人心,专门将他从隐居地请来的,可见其人望。 这样的人夸赞黄维周,还是“古之仁君”,影响可知有多大。 一时间,鼓吹黄维周贤德者,如过江之鲫,这架势,好像比他爹都众望所归。 这时候,信都城中又开始流传起黄维周当初智平刘霸道之事。黄维周小小年纪,仅靠着几个侍卫,就护住家人,还劝降了数万盗匪,平定了凶残弑杀的刘霸道,这种事情,堪称奇闻,就是古之甘罗也未必能比吧。 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羡慕的。 于是黄维周的推崇者,在河北疯长。有世家大族,有军中将领,有行台官员,还有学堂里的书生,就连地里的老农,也知道卫公的三郎君,是个德才兼备的君子。 这样的人,如何不能为天下之主。 天下安康 第十二章 预谋已久 信都局势,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处在暴风眼之中的黄维周,却颇有闲情雅致,今日休沐一日,黄明远给他放假,他便前来博广池(今衡水湖)郊游。 博广池在信都城以北,是个天然大湖。其景婉约质朴,丰盈秀丽,物产丰饶,多“美蟹佳虾,岁贡王朝,以充膳府。”是河北大地上一颗明珠。 黄维周闲暇之时,就爱来此郊游,以排遣忧愁,愉悦心情。 城内的种种风波,黄维周也有所耳闻,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只能装作不知,不与意图和他结交的人来往。 黄维周不是傻子,现在这风波,摆明了有人在故意造势,虽说是为自己,但未必是好事。 自己的父亲,黄维周自己情况,那就不是一个会为外界舆情所影响的人。 今天父亲放自己一天的假,得知消息邀请自己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黄维周总觉得父亲是故意为之,因此更不敢与那些人接触。 可待在家里,旁敲侧击的人还是不断,他便躲了出来,以求清净。 黄维周很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外边流传的那般,至少现在,父亲恐怕没有让自己取代兄长的想法。 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凭兄长在天子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质子,若兄长没有什么大错,父亲就不会夺了他的嗣位。 自己看似离着未来的太子之位很近,其实是很远。 还有,自己和兄长的区别,可不仅仅是谁先生谁后生的区别。母亲、大姊,这些极少数能影响父亲的人,都是支持兄长的。 黄维周今天没带什么人,只有幕僚马周,书佐裴魏,以及一些护卫。 其中马周是他在街上捡的一个妙人。这马周喜欢喝酒,是个小酒鬼。他虽是孤儿,家境贫寒,且年纪尚幼,但卓有见识,平日里随寥寥数语,但总能直指要害,因此为黄维周所重,倚为心腹。 至于裴魏,则是裴家子,裴淑宁的一个表侄。 黄维周虽有检校太子右监门副率,但毕竟是个虚职。后来在行台观政,黄明远安排了一个书佐给他当秘书。裴魏这职务虽低,连品级都没有,但是绝对的心腹要职,给个县令也不换,要不是他姓裴,还真轮不上他。 众人来到池边,望着这水鸟乱飞,水天一色,颇为惬意。黄维周看的,一时竟忘了心底的烦忧。 到了中午,众人准备找个地方用饭,这时忽然遇到一队人。 来者报名,乃是黄明远的叔外祖崔叔重,请求一见。这崔叔重也算博陵崔家实际主事的,虽说这族长身份已经让给黄明远的大舅,但崔仲方、崔叔重兄弟经营崔家多年,又是长辈,黄明远的舅舅也撼不动。 崔叔重虽没有官职,但仗着身份待在信都,也没人敢惹。 黄维周很清楚崔叔重的身份,双方素无交集,他今日来见自己,指不定和最近的事情有关,黄维周便不想见。 于是黄维周委婉地谢绝道:“穿着随意,不便拜见长辈!” 一个很普通的理由,虽说是拒绝,但也没给崔叔重难看。那家仆也不多言,得了黄维周的话,便回去复命了。 黄维周也让众人加快脚步,准备赶紧离开。 众人皆不发一言,这时裴魏便言道:“郎君,崔公毕竟是卫公的叔外祖,在整个河北也颇有威望,今郎君道遇而不见,颇为不好。” 黄维周看向裴魏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裴魏点点头,又说道:“崔公虽无官职,但仅靠影响力,便是一个绝佳的助力。” 黄维周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其实裴魏有些话,在真早就想跟黄维周说了。只是黄维周素来主意大,他也不好开口。今黄维周想问,他还以为黄维周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便言道:“我以为郎君这些日子,屡屡拒绝求见之人,并不是很合适。” 黄维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裴魏继续说道:“最近求见郎君的,有河北大族中人,也有信都官场上的高官,甚至还有不少军中将领。这些人无一不是有能力、有影响力的人。一旦引为外援,必能大大增强郎君的实力。 而郎君却屡屡躲着他们,若是寒了人心,着实不美。 须知这些人能成事,更能坏事。郎君就是不用,也不要得罪他们。” “还有吗?” 裴魏欲言又止,最后狠狠心,还是说道:“郎君应该也听说了在,这些日子,支持郎君的官员和世家大族,不计其数。郎君承继卫公事业,就在今朝。只是郎君这些日子,也太低调了些。 郎君不积极告诉旁人自己的心思,如何能让众人敢正大光明的支持郎君。否则众人还都以为郎君无意呢?” 黄维周听了,随意地说道:“我有什么心思?” 裴魏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你想掀翻你大兄,自己当太子吧。 众人一时无话,黄维周随意地说道:“走吧,今天就这样了,先回府上。” 黄维周想回,但旁人未必如愿。 黄维周不去见崔叔重,崔叔重自没法上赶着前来,那样太丢面,也太刻意。但这不妨碍,他派子孙前去。 崔叔重的长孙崔景晖,今年十五岁,跟黄维周一般大小。 于是在黄维周回去的路上,便偶遇了崔景晖。 崔景晖上前打招呼,黄维周也不能不搭理,人家年纪虽不大,却是跟自己父亲一辈。论起来,黄维周还得叫人家表叔呢。 不过双方只是寒暄了几句,崔景晖便回去了。 看着崔景晖的身影,黄维周脸上浮现出一丝冷厉。 今天虽说他和崔景晖没谈什么,但只要传了出去,怕是人人会以为自己故意来博广池见崔叔重,其意味不亚于自己去宣言。 而崔家什么都不用做,便将自己绑到船上了。 黄维周不断踌躇着,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回,更不知道父亲的意图。现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按道理他父亲应该出面平息舆论才是,可是他又不愿意。 私底下,他也有一丝期盼,万一舆论能让父亲改主意呢。 这也是崔家能轻易将他绑上战车的原因。 黄维周叹了一口气,这些世家大族,实在他厉害了,自己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天下安康 第十三章 太伯让位 众人返回城中,沿途还遇见好几拨人。看来这些人,都是预谋已久的,一环接一环,自己这一圈下来,不表态也表态了。 回到府上,黄维周一片心塞。 不过缓解过来之后,黄维周便让人送信给了李子孝,请求将自己的书佐裴魏升任县令。 这书佐不贴心,是得挪挪位置了。 崔叔重在博广池等黄维周的事情,很快便传到黄明远的耳朵里。黄明远仿佛在听一件最普通的事情,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但陆贞清楚,黄明远越是表现平淡,代表着他内心越是愤怒。 将主意打到黄明远的儿子身上,再是黄明远的母舅家,这事也没法善了。 很快黄维周便来向黄明远禀报这件事。 不得不说,混乱的政治场,最是容易成长人。黄维周在行台待了这段时间,手段、心智大涨,都快能找到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黄明远对此事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告诉黄维周心中不要有负担,好好读书、观政便是。 父子二人倒是有默契,没人提最近日子黄维周名声大涨,人皆以为贤的事情。 到了晚上,黄明远还让三儿子陪着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餐,吃的便是黄维周在博广池打上来的鲤鱼。 父子二人,和乐融融。 饭后,黄明远又与儿子先聊聊一会,并让他平时多看看造船和海运的事情,了解一下天津港的运作模式。 黄维周点头称是,却有些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难道父亲想让自己处置徐匡弼和黄俱的案子,还是想让自己负责管理天津港。 黄维周猜不透父亲的用意,只得回去和马周商量此事。马周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已,但他判断,无论如何,这是卫公对三郎君的一个机会和考较。 黄维周也只得如此理解,倒是把一部分精力用到对天津港的研究上了。 崔叔重的事情在黄家父子这里,仿佛微不足道一般,但在整个信都城,早已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黄明远不太待见这个叔外祖,屡屡打压,但崔叔重在河北世家的地位,却并不受其影响。时至今日,河北诸世家,范阳卢家覆灭,清河崔氏和渤海高氏俱受河北匪乱影响严重,赵郡李氏在入隋之后便有些滑坡,其余清河张氏、清河房氏离着顶级大家族,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博陵崔氏,也算一枝独秀了。 崔叔重虽已经卸了崔家家主,但作为世家领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世家大族看作风向标。 所以崔叔重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主动去见黄维周,几乎可以看作他的表态。 而崔叔重的表态,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整个世家大族的态度。 虽然崔叔重实际上并没有见到黄维周,但旁人却是不信。不少人坚信,崔叔重已经和黄维周达成了协议,崔叔重才会不遗余力地力挺他。 这种说法还很有市场,言之凿凿。 这件事最重要的影响便是终于引动世家大族的集体站队。 不少大家族纷纷上门拜访黄维周,更是费尽心思地要见黄维周一面。整个信都的大街小巷,尽流传着黄维周的好名声,有圣瑞之兆。 甚至连田间地头的老农和街坊里巷的老妪,也听说卫公有个三郎君,是个贤德之主。 这泱泱架势,仿佛黄维周是千年难遇的大贤。 若不是黄明远在前,又有选立天子之事,任何祥瑞事件都极其的敏感,早就有人想办法让祥瑞满天飞了。 官场和世家大族不是独立的。 很快这场风波,便影响到官场上。准确的说是,影响到黄明远的旧部之中。 黄维扬作为继承人,这是法;黄维周作为继承人,这是情。虽然理论上法大于情,但往往实际上,都是情大于法。 李子孝的女婿,从小长在身边的郎君,又聪明能干会做人,大家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他。 果没多久,时任深泽县令的赵文突然上书,请改立黄维周为世子。 赵文是九原人,魏郡移民,成均学堂毕业的学生,讨平河北乱匪的时候在军中为吏,战后被任命为深泽县令。 深泽县,博陵郡 无论怎么看,赵文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丰州嫡系。 所以很快,这件事便引得众人的注目,甚至还有人将其当作风向标。 一开始是各股散势力,接着是世家大族,现在连卫公的嫡系旧部也纷纷开始支持黄维周,这不是众望所归是什么。 赵文这封奏疏,没人敢拦。 不管你支不支持黄维周。 很快,这封奏疏就送到黄明远的案头了。 在奏疏之中,赵文只提了黄维周的贤德和老百姓的称颂,并着重展现了世人对黄维周的推崇与尊敬。仿佛立黄维周为世子,是一件顺天应民之事。 至于说现任世子黄维扬,则提都没提。 这也可以理解,黄维扬在天子身边为质多年,又是嫡长子,本身并无过错,根本没有改立的道理。众人以黄维周贤德拥立,正好可以引援当初周部落的开基之祖古公亶父的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让位给弟弟季历的旧事。 当初季历越过两位兄长,成为国君,靠的便是圣瑞之兆,贤德名声。 真是好算计啊。 黄明远对于这封奏疏,什么也没提,直接搁置了,仿佛没看到。 但这件事,恰恰引动了众人的神经。 一般来说,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黄明远应该驳斥才对,甚至贬官去职,也是应该的。 但偏偏是最寻常的搁置。 与其说是不同意,倒不如说是默认。 官场上的惯例,搁置这种事,要么是不想做,要么是我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而今日之事,明显属于后者。 真要是反对,无论如何,也得给众人一个示意。 于是无数人理所应当的认为,黄明远也是支持立黄维周为嗣的,只是没有理由,而一众文武就是负责给黄明远找理由。 于是不少人紧随其后,纷纷上奏,请求立黄维周为嗣。文的,武的,丰州的,河北的,辽东的,河东的,应有尽有。 面对黄明远,众人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这场易储的大戏终于在赵文的奏疏后,达到了顶峰。 天下安康 第十四章 父子之间 一场浩大无比的易储风波,终于使得黄维周坐不住了。 黄维周不是其父黄明远,年纪轻轻的他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的黄维周,很惊慌,很害怕。 人疏无野心,黄维周也有。 可那都是暗地里的,只能是想。黄维周很清楚自己,一无实力,二无功绩,一切易储的想法,都是白日做梦,除非大兄哪天死了。 他会去争取,但不是现在,而是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 所以黄维周不敢流露出丝毫想法,并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可是现在众人摆明车马的拥立,将一切都铺到明面上,将他卷入风暴之中,也让他避无可避。 黄维周不傻,他很清楚,有人想利用自己来逼迫父亲。 对方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换了旁人,或许会屈服,但关键那是自己父亲,不是旁人。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见有人使父亲屈服过。 现在黄维周被推到前台,要和自己的父亲对阵,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自己的下场。 黄维周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战栗。 犹豫了整整一晚,黄维周最后选择去见父亲,求父亲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黄维周最先选择的是好好。 姊弟二人从小在黄明远身边,感情亲密。更兼黄明远对好好宠爱有加,黄维周希望从好好这里,打探一下父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至少要通过阿姊,让父亲知道,此事跟自己无关,自己并无觊觎储位的想法。 但好好却认为弟弟的思路不对。 所有人的表现和态度,爹爹早就看在眼中,包括三弟的,所以通过自己来表明态度,根本没什么意义。 好好觉得,他们从小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父亲像大树一般,保护着他们,指引着他们成长。既然有了难题,自当像小时候那样去寻找父亲,而不是遮遮掩掩,使关系生疏。 这件事既然跟阿弟无关,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父亲,寻求父亲的保护,而不是和父亲耍心眼。 黄维周再三犹豫,拿不定主意。 直到今日,有人上奏赵郡一山谷之中,原本已经凋零的百花一夜间盛开。当地百姓甚至看到有鸾凤的身影在山间游荡。 当年有凤鸣岐山的典故,跟这个故事简直一模一样。很显然今日之事,与此事脱不得关系。 黄维周不知道有人想把这典故套到父亲身上,还是自己身上。可再这么下去,很明显,火不会避开自己。 所以黄维周知道,自己不得不去见父亲。 至少要让父亲将自己从目前的漩涡之中,给摘出来。 黄维周去见黄明远的时候,黄明远刚处置完杨佶的事情。今天早上,杨佶已经秘密被送到天津港了。 杨佶的运送,不像之前送天子棺椁那样公开,必须得遮遮掩掩,所以耽搁了不少事。 中间杨佶又水土不服,差点死在海上。为了给他治病,众人不得不在旅顺港登陆,寻找大夫和药材,又耽搁数日,这才赶到天津。 杨佶不死的消息,对于黄明远来说,喜大于惊。 对黄明远来说,不得不死的是杨广,却不包括杨佶。或者说杨佶的生死,并不影响自己未来的动作,哪怕他是皇太孙。 陆贞汇报,杨佶想见一下黄明远,但黄明远思虑再三,却是拒绝了。 杨佶没死,自己也算对昭哥有个交代。但自己也没必要再见杨佶了,就是见了,又能说些什么,强自尴尬。 大隋的皇太孙已死在了江都之变中,世上再无杨佶。 黄明远下令陆贞,将杨佶送往辽东,由黄明祯看管。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或许以后还有别的办法,但现在,只得就这么拘着了。 黄维周见到父亲的时候,黄明远还颇不平静。 人越老,越喜欢怀念,而有些东西,太过复杂,只剩下回味悠长了。 见到儿子,黄明远很高兴。 黄明远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所以格外在乎亲情。其实黄明远也知道越是大家族,想法越多,人心越乱。一厢情愿地认为所有人都相亲相爱,其实是个笑话。 自己几个儿子,就是例子。 但黄明远仍是坚定的和儿女一起吃饭,一起爬山,一起打马球,不遗余力地培养与儿女的感情。 “阿貊来了!” 黄维周来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貊这是干什么?” “父亲,赵文之徒的上疏,全是这群人心怀不轨,贪恋拥立之功,一厢情愿,儿子从未对世子之位有任何想法。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到处流传着儿子贤德之名。” 说着说着,黄维周有些激动,竟然哭了起来。 黄明远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于是黄明远上前,拉过黄维周的手说道:“爹爹都知道,爹爹一切都知道。这不是咱们阿貊的错,是有人在搞鬼啊。” 说着黄明远给儿子轻轻拭去眼泪。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黄维周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素来脑子活,立刻说道:“儿子不管多大,都是爹爹的儿子。” “臭小子!” 不得不说,论机灵劲,阿貊在诸子女中排第一。 论智力,能力,甚至所处的环境和野心,倒是越来越跟杨广一般了。若是老大不争气,他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杨广。 黄明远将儿子扶起来,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好好的读你的书,观你的政。外人再说什么,跟你无关。我会处理好的。” “是,爹爹!” 黄维周也是心头一松。他就知道,父亲定会有应对的办法。同时他也暗叫侥幸,若这次不和父亲摊牌,谁知道父亲会怎么处置自己。 罚酒三杯,下不为例,黄明远可不是这种人。 跳过这个话题,黄明远便问道:“你现在还跟着师傅在府上学习骑射?” “嗯!” “这骑射,在练不在学,再学下去,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的骑射时间便省了,去找老雄,让他领着你去狼牙骑,见识一下真正的军队。 你是聪明有余,沉稳不足,正好在军队之中,磨炼一下自己的意志和韧性。” 天下安康 第十五章 诏狱 七月十二日,信都郡,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诏狱。 从北镇抚司的大门向内,差不多有两三百米的地方,有一排半隐藏于地下的房子。从侧面的地下入口进入,迎面便是阴深深的风,带着腐朽而浑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一路向下,越往下走,会感觉越幽暗。连续走过三道大门,便会来到一片空旷之地。 从大厅往里,有三条走廊,直通视觉的尽头。这时你掩耳倾听,能够听到走廊乌黑的深处,隐隐传来的呻吟和惨叫声。 这里就是将来会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着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诏狱。 今年年初,原本属于黄明远私人情报机构的北斗正式官方化,并改名为拱卫亲军府。其组织架构也由原有的六房七处一司,被改编为一厅一院三房四署一处一骑两镇抚司,职能更健全鲜明。 其中一厅是经历厅,负责拱卫亲军府的日常办公; 一院是研究院,是拱卫亲军府的技术研发中心; 三房分别为吏房(人事)、户房(财务)、档案房; 四署则是情报署、训练署、策反署、防谍署,分管业务; 一处是后勤处; 一骑是缇骑(行动); 两镇抚司则是南北镇抚司,仿照明朝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设。南镇抚司掌督察、军纪;北镇抚司执掌侦缉刑讯,并专司诏狱,专办大案要案。 尤其是北镇抚司,专办大案要案,权利极重。 拱卫亲军府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架构,几乎相当于一个小行台。陆贞的权利也达到了顶峰。 虽然拱卫亲军府并无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的权利,但这里所经办案件的情况,直到黄明远的案头,由黄明远直接裁决,也使得拱卫亲军府特殊而可怕。 很多贪官污吏,匪徒恶霸,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头,腿肚子就打转。别说熬刑了,只要呼吸着这里面的空气,大多数人便什么都招了。 靠着北镇抚司,拱卫亲军府在隐秘战线上,破获了无数的大案。 自北镇抚司开张以来,经办了不少案件,但事关行台一曹副官长的案子,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办。 为了防止和行台尤其是陈远发生冲突,一般涉及到各级官员的案子,陆贞都不愿让北镇抚司直接经办,而多是移交给反贪司和刑曹。 但这一件案子,很特殊。 河北行台仿照尚书省辖六曹,各曹不设尚书,每曹主官为侍郎,权职相当于六部尚书。后来为了佐助各曹侍郎,实际上也是制衡和分权,黄明远在五月初给各曹设了一个副手,名为郎,权职相当于六部侍郎。比如吏曹的二把手叫吏曹郎。 民曹的民曹郎叫麹棱。 今天夜里,麹棱如往常一般,不到二更天便上榻歇息,可是等他睁开眼,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片陌生而可怖的地方。 麹棱怎么说也算是河北的重臣,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家门,心中的震撼和惊恐可想而知。 “你们是什么人?” 麹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威武雄壮一些,可是不自觉地受环境影响,他的声音反而变得尖锐颤抖起来。 但没人回答他。 看守他的十个黑衣人,就跟僵尸一般,站着不动不说话。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脸色有些煞白的年轻人,提着一条细细的鞭子从黑色的深处走了出来。 “麹民曹,你醒了!” 这年轻人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嗓子好像受过伤。 麹棱嘶喊道:“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这年轻人说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是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镇抚使潘小年,外号‘潘娘子’,麹民曹好。” 拱卫亲军府虽然转到明面上,但其内部仍然潜藏在黑夜之中,大部分人知晓的,也就是这个名字和陆贞。麹棱虽是行台重臣,但还真不认识潘小年。 麹棱原来是信都郡丞,黄明远平定河北后,改任河间郡丞。五月份建六曹郎时,为了平衡河北势力,才任命资格极老的麹棱为民曹郎。 知道对方是拱卫亲军府,麹棱立刻大吼起来。 “你们拱卫亲军府想干什么,我是行台的民曹郎,我要见卫公。” 眼看麹棱叫嚣,潘小年却并不紧张。 “麹民曹,你应该明白,以你的身份,我们若不是真有什么证据,是不敢将您带到这的。你看是您自己说,还是让我们帮你们说。 比如说,我给麹民曹提个醒,这月初一晚上四更天,有人造访,不知和麹民曹聊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潘小年当初便是北斗刑讯处的处长,忠的,奸的,软的,硬的,他见过形形色色,太多太多了。 当年北斗抓了高建武的亲卫统领,这家伙面对酷刑,死硬不开口,谁都拿他没办法,就是潘小年疾驰辽东,亲审此人,最后确定了高建武小朝廷的大体位置,为覆灭高建武做了充足的保障。 麹棱的色厉内荏,潘小年一眼就看穿了。 麹棱听得潘小年的话,心中有些惊慌,七月初一,正是他和人密会的日子,此人怎么会知道。 不过麹棱很快镇定下来。 他自问做的隐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对方即使真查到什么,也未必有证据。 而只要撑过这段时间,等行台发现自己失踪,自会向拱卫亲军府施加压力,救自己出去。 麹棱料的倒是不错,但前提是旁人知道他在哪?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岂是你这等走狗鹰犬之徒可以构陷的。我劝你赶紧将我放了,否则乾坤昭昭,日月朗朗,卫公绝不会放过你们。” 麹棱的嘴,越说越顺溜,最后他自己都相信了,我就是没问题,你们就是诬陷。 听得麹棱的话,潘小年笑了。 “麹民曹这是不相信咱们的能力啊,来,带着咱们麹民曹去见识见识。” 说着,便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制住麹棱吗,便把他往一侧拖。 “你们要干什么?” 麹棱吓得大喊,但众人哪里管他。 “麹民曹,我知道你大名鼎鼎,威望极高。可是你得清楚,到了本镇抚司的诏狱,一切可就由不得你了。” 天下安康 第十六章 酷刑 潘小年带着麹棱便往大厅两侧的审讯厅而去。 诏狱的大厅两侧,各有两扇大门,从大门往里,便是两处大型的审讯厅,周围还有十多个小的审讯厅。 审讯之事,通常是较为隐秘的,所以真正的审讯室,便是那些小的审讯厅,而这两个大的审讯厅,其实是两个大的行刑之地。 麹棱被拉着,还没到地方,汗毛已经竖了起来,他从心底便生出一份担忧来。 进的审讯厅,麹棱被绑在了中间的架子上。 “让麹民曹长长见识。” “你们要干什么。” 麹棱已经害怕了。 “动刑之前,先让麹民曹见见咱们北镇抚司的手段,省得麹民曹待会不尽兴,” 潘小年指着一个桌案上十多把刀说道:“这个叫做剥皮,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蝙蝠展翅一样的撕开来。这样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 最难剥的是胖子,就像麹民曹这般的,这个必须要有真本事,因为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油,不好分开。 另外一种剥法,这个倒是比较快,挺适合麹民曹的。方法是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水银下去。这个水银很重,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头顶的那个口“光溜溜”的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 其实还有一种剥法,我也没用过。在人身上浇上沥青,冷凝后,使用锤子敲打。沥青和人皮一同脱落,洗掉沥青便得到一张完整人皮。 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潘小年将刑法说得跟喝酒吃饭一样,着实把麹棱吓得够呛。 这些人都是魔鬼吗? 眼看麹棱不说话,潘小年继续说道:“这叫凌迟,就是将人从脚开始割,一共要割一千刀,不割完,人不能死。” 潘小年越说越兴奋,感觉整个人都要亢奋起来。他指着刑具的样子,简直是手舞足蹈。 而与之相比,麹棱的脸都快绿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潘小年便说还便比划着,仿佛就要实行。 麹棱看着兴奋的潘小年,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这些刑罚,已经施展到他的身上。 这时潘小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对了,还有我最喜欢的一个。” 潘小年拉着麹棱来到墙角,看得几个铁刷子。 “这玩意叫梳洗,你感觉这名字美不美。你知道我外号为什么叫‘潘娘子’吗?因为我就喜欢给人梳洗。 说着,潘小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麹棱看着潘小年的表情,牙齿都打颤,整个身子骨已经在疼痛了。 这时潘小年看着浑身发抖的麹棱,忍不住讥笑。 “麹民曹,你且看看这些刑罚里面,有你相中的吗?咱就从你喜欢的开始。这些不够,还有老虎凳、皮鞭沾盐水、火烙铁、贴纸等等一大推的玩意等着你,绝不会让你无聊的。” “扑通”一声,麹棱已经瘫在了地上,像一堆烂泥一般,起不来了。 潘小年走到麹棱身边,蹲下身子,笑着说道:“怎么,麹民曹还没试试咱们北镇抚司的玩意,这就受不了了。” “我说,我说!” 麹棱抖得厉害,根本没有刚才的威风劲了。这样的刑罚,别说尝试,听都没听过,他怎么敢尝试。 听到麹棱要招供,潘小年笑了。 “早说吗,让我废了这么多口舌。不过麹民曹还算是识时务,你是个聪明人啊!” 潘小年让人将麹棱带到一侧的房间,开始对麹棱审问。 麹棱显然惊恐还没过去,颤巍巍地说道:“七月初一来见我的,是李唐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 “让我尽量制造混乱,使行台的精力都放在易储之上。” “与你同谋的都有谁?” “没······没有谁······” “到底有谁?” “我的女婿崔屡行,还有邓文信······” “你为什么要帮着李唐做事?” “我和裴寂是亲家,是他联络的。” ······ 麹棱倒也表现的很老实,潘小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直到审讯完成,麹棱如耗尽精气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将他拖着,再度来到大厅之中。麹棱一片惊惧,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你们要······要干什么?” 只见二人将麹棱的两腿绑在凳子上,身子则靠在后面的木棍上。其腿部前段放置了几块砖头。 二人将麹棱绑好,便开始给他叫砖头。 “啊······” “我已经招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潘小年笑道:“麹民曹是招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遗忘的,或者是说错的,咱们帮着麹民曹回忆回忆。” 潘小年在审讯后给麹棱上刑,就是要验证他话的真假,所以无论如何,麹棱免不得一番皮肉受苦。 “我全招了,我真的全招了······” “那可说不定。” 天下安康 第十七章 触目惊心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黄明远刚用过饭,由好好陪着在院子里闲逛。 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饭后遛弯,即使没有那个效果,消消积食也是好的。 父女俩正闲聊着,陆贞匆匆赶来。 好好知道父亲和陆姨必有要事,立刻向父亲告退。 黄明远送走女儿,然后领着陆贞来到湖中心的凉亭之中。这亭子是仿照后世西湖的湖心亭所建,每到夜间,绿意环拥,凉风习习,好不畅快。 进得亭中,黄明远坐下,陆贞则站到一侧。 公是公,私是私,谈论公事的时候,陆贞是没资格坐下的。 “郎君,昨夜我们抓捕了民曹郎麹棱,并进行了审讯。他倒是对自己与李逆的勾当供认不讳,还供出了一批人。我们今日一早,便分各处清理李逆的探子,仅信都一郡便破除李逆据点五十多个,抓获李逆情报人员四百三十余人,其他各郡的消息将会陆续传来。这是名单。” 黄明远接了过来,没有看,而是问道:“李逆的负责人抓获了吗?” “李逆的负责人是李渊的一个义子,名叫李复,一直潜藏在广益车马行做掌柜的。” 李复,黄明远没有听说过,看来是李家的暗棋。 大家族有一些暗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意味着要造反。想来此人应该是李渊未造反之前便埋下的棋子了。 不过五十多个据点,四百三十多个情报人员,数量也太多了吧。 “怎么这么多?” 这数据让黄明远有些触目惊心。 黄明远翻开名单,细细看来。 回春药堂,汇源饭庄,广益车马行······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这才多长时间,李渊的探子,就遍布信都的各行各业了。 一个信都都如此,放之整个河北,那该有多少,简直难以想象。 陆贞言道:“这些据点,并不是李渊后来建设的,而原本是关陇世家大族的产业。我军占领信都之后,很多地方并没有抄没。关陇世家投了李渊,这些人便利用这些产业为据点,为李渊打探情报,收买官员。因为他们存在的都比较久,平日里查处奸细的时候,一般不会注意。” 黄明远知晓关陇世家实力巨大,历史上就有不知道多少人拼命为李家人做事,甚至是不计生死。尤其是刘黑闼之乱的时候,明明是李唐的暴行激怒了河北百姓,可殉节的官吏不计其数。 这其中或许有李唐的恩义,更大的,还是李唐的影响力,以及他的身份所导致的凝聚力。 简直可怕。 从关陇手中夺天下,任重而道远啊。 黄明远放下名单又问道:“这些人都处置了?” “信都郡内的普通人基本都已经拿获了,其余诸郡的,也分头去处理。但还有一批是各地的官员,尚没敢动手,要听郎君的安排。”说着陆贞便将另一个名单递了过来。 黄明远点点头,顺手接过名单。 黄明远倒是理解,这种事要是不掺杂一部分官员,反而奇怪了。 黄明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单只一看,就让黄明远一阵晕眩,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光是县令以上级别的官员,就整整两大张,至于县令以下的,不计其数,都能装订成册了。 这名单之中包括: 礼曹主事雷德备; 工曹主事房晃; 清河郡丞戴元详; 武阳郡丞权威; 幽州布政司民曹参军事马匡武; 贵乡令许善护; 平原郡主簿刘君会; 唐县令王公政; 渤海郡丞赵元恺; 长芦令马君德; 魏郡都尉潘道毅; ······ 这份名单,从行台中央到地方郡县,从文官到武将,从行政长官到港、监、局、所,是一网打尽。 黄明远几乎是颤抖着看完的。 “整个河北,县令以上官员四十多人,以下官员五百多人,至于不入流的小吏,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多人,要是一齐发力,是要把河北搅翻天的。 李渊真厉害啊,真厉害啊!” 说到最后,黄明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得。 “郎君,这些人······” 黄明远狠厉地说道:“全部查处,一个不留。” 陆贞有些吃惊道:“这里面牵扯的官员也太多了,搞不好就会引起大的动荡。” “现在清理不干净,将来引起的动荡更大。” 黄明远对于陆贞的话并不满意,他什么时候怕过影响。四十个高官的影响力,难道比得上范阳卢氏,黄明远不是照杀不误。 听得黄明远的话,陆贞并没有直接执行,反而又说道:“郎君,这里面牵扯不少崔家、裴家的人,甚至有崔家的上层人物,是不是······” “不管是谁,一查到底。” 黄明远有些不耐烦了。 “那要是中间又牵扯出来旁人呢?” 陆贞继续刨根问底。 黄明远抬头看向陆贞,有些不悦地问道:“贞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你可不会顾及这么多。我说了,不管是什么人,都给我一查到底。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扒下一层皮来。牵扯到的,只要证据确凿,一概查处,绝不姑息。若是有人给你们施加压力,让他来找我。” “诺!” 陆贞正准备离开,黄明远突然又说道:“往后再有抓人名单,你直接让人直传到我面前便是,不必耽搁其他。” 陆贞一惊,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是!” 陆贞今天一反常态,其实是有目的的。她不断地询问,就是希望黄明远能将抓捕官员的权利下放给拱卫亲军府。 只有不受约束的抓人,才能真正做到独立于外。 本来黄明远都已经答应了,可惜临门一脚,又否决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陆贞虽然不甘,也不敢多言,唯恐黄明远看出她的心思。 其实陆贞不知道的是,不管黄明远看没看透,都不会给她这个权利。可以自主的抓人、审讯,甚至是处置,这不就是锦衣卫和东厂吗? 拱卫亲军府的定位便是黄明远的佐助,是黑暗中的力量。黄明远可不希望厂卫制度,正大光明的大行其道,这影响自己的盛世繁华。 陆贞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如愿的。 天下安康 第十八章 厂卫手段 “你是工曹主事房晃?” 一大清早,房晃还没出门,便有人闯进了家门,直入正堂。门房、护院想阻拦的,尽被这群人制住了。 房晃已穿戴整齐,正准备前往工曹衙门,见到明火执仗的这群人,有些一愣。 听得对方问话,房晃便答道:“正是在下。” 虽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看起来是官面上的身份,所以他并不畏惧。 领头之人听得他的回答,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就好,跟我们走一趟吧!” 房晃心中一惊,不过却不露声色。他大小也是一个工曹的主事,职务不底,平日里什么没见过,自不会为这群人所吓住。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是什么人,敢私自抓捕我。” 对面领头的,见房晃如此硬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不屑的表情。 “忘了告诉你,我等是拱卫亲军府缇骑,奉卫公之命,要带你去北镇抚司问些事情。” 房晃更惊了。 这拱卫亲军府他倒是知道,听说是获取情报的地方,但缇骑是什么东西,北镇抚司又是什么东西。 房晃下意识地便想拒绝。 但对面之人,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很快便有两人上来将房晃架住,往外面的马车上拖。 房晃大惊失色,连忙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领头的看了房晃一眼,冷冷地说道:“房工曹,你省省吧,拱卫亲军府办事,谁也拦不了,有什么话,等到了北镇抚司再说吧。” 房晃没来由的感到了恐惧。 “我要见卫公!我要见卫公!” 刚才那领头的,更鄙夷了。 “你想见卫公就能见,省省吧,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 此人说着一挥手,众人便架着房晃直往外走。来到马车前,三下五除二,便将房晃塞到马车之中。 为了防止房晃呼叫,缇骑还将房晃的嘴都堵上了。 房府上下,根本没人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家主房晃被抓走。 众人出的院子,刚才那领头的冷冷地说道:“把这里查封了,谁也不许进出。” 任凭你是什么朝廷大员,也能被缇骑踩在脚下。 ······ “拱卫亲军府办事,雷德备,跟我们走一趟吧!” ······ “戴元详,拱卫亲军府!” ······ “权威,你事发了,跟我们走吧!” ······ 仿佛是一夜之间,整个河北各处,尽是拱卫亲军府的身影。到处都是拿人的缇骑,到处都是被抓捕的官员。 也有各地的地方官试图阻止的,但看着卫公府明晃晃的大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拱卫亲军府办事,旁人无权过问。 嚣张的很! 不过短短几日,拱卫亲军府的大名便传遍整个河北大地。 被抓走的官员,皆消失不见,众人也不清楚原因,因此各处官员,有听到拱卫亲军府的名头的,皆是吓得瑟瑟发抖。 这些日子,整个河北十几个郡,抓获的官吏也太多了。大鱼、小虾,足足数百人,再加上不足看的秄泥,更是不知道多少人。 这北镇抚司的诏狱,其设计都是为了大人物的,不在多而在精,哪里装得下这么多人。 最后黄明远不得不让左武卫在军营中开出一片监狱,专门看管那些级别不高的犯人。 至于其余级别高的,自是要在北镇抚司享受专门的审讯盛宴。 诏狱之中,乌泱泱的一片人,竟然冲淡了里面的一时阴冷和幽深。 看着越来越多被抓获的官员,潘小年竟然有种恐惧。这般的场景,他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们做北斗时,再是卫公的爪牙,也不会被这群官吏看得起。直到现在,很多人仍然以为,他们和当官的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是凤凰和家鸡的区别。 但现在这群凤凰,就匍匐在他们面前。 潘小年惊惧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些高贵的刑罚用到一群看起来很高贵的人身上,再是合适不过。 等到这群贵人,忍受不住刑罚,像猪一般挣扎,像羊一般哀鸣,像狗一般趴在地上求饶,这刑罚就没被白白发明。 于是整个诏狱之中,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潘小年手段很极端,不管你招或者不招,都得用刑。美其名曰,检验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尽管很多人见到这些非人的刑具,腿就已经软了,更别说坚持,但潘小年却是不管。似乎用刑罚折磨人是一种乐趣,审讯口供只是一个附属品。而那些进了诏狱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个一清二楚的人,实在太讨人厌了,这会使得他们少了许多的乐趣。 当然也有硬骨头,魏郡都尉潘道毅便是其中一个。 潘道毅原来是杨义臣麾下的虎牙郎将,后来平定河北的时候,归入卫公麾下,再迁为魏郡都尉。 自黄明远平定河北之后,各郡都尉不再是太守的附属品,而是实实在在的一郡军事长官。 这已经是个权力很大的官了。 因此潘道毅被抓起来后,很是抗拒。 实际上缇骑能抓获潘道毅,也是李靖帮忙,否则他们贸然打上门去,得被这群当兵的砍了。 潘道毅进得诏狱,态度也是颇为不逊。 “老子十七岁当兵,大小数十仗,身上二十多处疮疤,老子怕你们。” 潘小年就喜欢这样的硬茬子。 “潘都尉既然不配合,在下也得给潘都尉展示一下咱们的手段,否则潘都尉还以为咱们是过家家的。来人,给潘都尉洗个澡。” 早有人上前,将潘道毅脱个一干二净,然后架着膀子,便摁入刚烧开水的大锅之中。这锅还冒着水汽,潘道毅被摁进去之后,整个人完全浸入热水之中。 “啊!” 潘道毅立时一片惨叫,就要挣扎,但数个人将他按的死死的,哪里由他。 这沸水直接把潘道毅的皮肉都烫烂了,水中竟然有一股肉香。整个审讯室里,都回荡着潘道毅的惨叫声。 烫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把潘道毅提溜出来,潘道毅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潘道毅精神有些恍惚,但很快便是一阵锥心之痛,一个铁刷子照着他的皮肉,狠狠地抓梳下去。 “啊!” 天下安康 第十九章 关陇之势 人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尤其是对待同类残忍手段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想出那么多的办法来折磨自己的同类。 所以在北镇抚司的血腥、残忍的手段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撑得下去。 有时候死并不难,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是痛快。这样想来,甚至连车裂这种酷刑,也并不是那么可怕,毕竟再是五马分尸,都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可以折磨为目的的酷刑,则是在摧毁人的意志、信仰甚至是灵魂,让你想死都没有办法。 明清时期,凌迟的极限,三天三夜,三千六百刀而人不死。将折磨人发展成一门艺术,可让你隔着书本,感受到古代刑罚的恐怖与变态。 古代的犯人没有人权,当然黄明远也不准备赋予他们。 所以有时候黄明远知道北镇抚司的手段,也从不去干涉。到现在来说,黄明远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了,为了目的,不计较手段。 拿着陆贞送来的种种审讯汇总记录,黄明远只看却不说话。 越看越气的肝疼。 包括房晃、雷德备、马君德这些人,其实之前跟关陇世家并没有多少联系,也不是关陇世家的人。这些人之所以投靠李唐,一方面是对黄明远抑制世家大族和豪强的政策不满,另一方面,众人更相信有关陇世家支持,出身较高的李渊能够成功。 而直到现在,还有人不相信黄明远这个出身泥腿子,和关东世家以及关陇世家同时不对付的人能一统天下。 出于为自己留条后路,或者是为了家族,这些人暗地里倒向了李唐。 黄明远有些理解当年窦建德的难处了。 窦建德对徐世绩以礼相待,还俘虏了徐世绩的老爹徐盖,但徐世绩就是认准了李唐,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罗士信宁可被刘黑闼处死,李玄通宁可自杀,都不投降。 可若说这群徐世绩、罗士信、李玄通这群人骨子里便忠义,可当初他们可没把忠诚留给故主。譬如罗士信,先跟着裴世基投降李密,然后投降王世充,再降李唐,投靠的主子难道少吗? 真要是骨子里带着忠诚,就会像张须陀、杨善会、尧君素那般为国死节了。 放下记录,黄明远不由得问道:“贞娘,我真这么不得人心吗?” 陆贞一惊,连忙说道:“郎君得人心,得广大百姓的心。这群禄蠹之贼,是附在百姓身上的吸血虫,是国家的硕鼠,自然会为了利益背叛郎君。”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从百姓身上得的,全部回归百姓手中。你命缇骑,将这些人全部抄家,有证据的,追及家族。” 陆贞面色一边,追及家族,那牵扯就更大了,世家大族不得沸腾起来。 “郎君,追及家族,会不会多生出乱子。” 黄明冷冷说道:“这群人不是为了家族才投降的李唐吗?他们得好处的时候,家族也跟着得好处了,现在出了事,各家族势必就要承担后果。 哪有光得好处而不付出的道理? 也让有些人知道,往后做事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家族,人死账消的事,是绝不可能的。” “诺!” 陆贞又给黄明远斟了一杯宁心静气的茶,然后帮着黄明远按按头,黄明远才勉强平静下来。 好久没这么生气了。 黄明远喝完茶,靠在躺椅上,也不再看审讯的情况。实际上黄明远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陆贞给黄明远按着头,她常为黄明远去按,倒是熟悉黄明远头上的学位。 黄明远享受着按摩,随意地问道:“自我军平定河北到现在,还没有一年的时间。而从李唐起兵造反,更是才短短半年多,这李唐在河北的摊子怎么铺的这么大?” 陆贞的手,随之一顿。 这问题不好答,那些据点还可以说是关陇世家的老产业,有原因。而官员肯定是近期联络的,这件事说不好就是北斗的问题。 或者说让李唐这么大规模的腐蚀河北的官军而北斗竟没有发现,就是北斗的失职。 “李唐的摊子在河北发展这么迅速,麹棱可立了大功了。” “麹棱?” “麹棱和裴寂是儿女亲家,二人本就有联系。麹棱因为由信都郡丞改任河间郡丞而对郎君不满,于是很快便通过裴寂和李渊接上关系。 李渊许了他一个赵国公,冀州总管的位置,他便降了。 麹棱之前担任信都郡丞长达四年,和信都当地的世家大族结下了深厚关系,故旧无数,在信都影响力很大。一些李唐的据点,多是由麹棱暗地里庇护。 关陇世家自灭齐之后,也努力经营河北,几乎每个大的家族在河北都有一些门生故吏,最差也有些铺面管事。 随着李渊占领关中后,关陇世家集体倒向李渊,这些他们在河北的旧部、门生、管事立刻就成了李唐联络的对象。 只要每家使得他们能联系到的十分之一的力量倒戈,这么多家,就能联络多少的官吏。 各家分头联络,再由麹棱和李俱二人,将这些投靠他们的官吏连接在一起,织结成一个覆盖整个河北的情报网。 所以短短半年的时间,李唐如有神助,将他们在河北的密探系统,完全摊开。 其实这么多人,日常并不都给他们提供情报,但这些人只要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其效果便是致命的。” 黄明远点点头,没再多说。 陆贞能先发现麹棱,然后从麹棱这一点破获李唐在河北的整个情报系统,已经很厉害了。 “世家大族的底蕴,可见一般。” 若不是黄明远提前十多年就各处埋钉子,现在跟李唐就没得比。 这时陆贞似乎又想起什么,便问道:“崔家、高家、裴家他们也牵扯到这个案子里,不知该如此处置。” 不说崔家、高家、裴家本就是河北、河东顶级大族,崔家是黄明远的母家,裴家是黄明远的妻族,高家也出了一个贵妾,关系都是极硬的。 黄明远听得,犹豫了一会,这才说道:“先处理外围的人员,若有核心人员涉及,且等我处置。” 天下安康 第二十章 三司会审 黄明远正和陆贞谈李唐间谍的事情,便有人来报,李子孝和陈远求见。 李子孝和陈远之前已经求见两次了,皆被黄明远以身体不适拒绝。为的便是给陆贞争取时间。 此事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也到了摊牌的时候。 于是黄明远命人将李、陈二人请来。 李子孝和陈远进得府上,脸色不是很好看。见到陆贞之后,这脸色就更凝重了。 “玄贞和仲长来了。” 这时陈远抢先说道:“主公,不知这两日拱卫亲军府在信都和各郡县大肆抓人一事,主公可否知道?” 涉及到陆贞的事情,陈远总是有偏见。其实李子孝也不喜欢陆贞,只是他一般不说而已。 “你们俩是为这事来的,我正准备找你们二人呢。” 二人是来问罪的,黄明远自是要先发制人了。 让二人坐下,陆贞又亲自给二人斟上茶。黄明远则将之前陆贞给他的审讯汇总记录递给二人了。 “我知道你们二人的意思,不过你们先看看这个。” 二人本来是准备让黄明远问罪陆贞的,毕竟拱卫亲军府擅自抓捕各地官员,此事实在太恶劣了,决不能开这个先河。 不过没想到二人连口都没张,就被黄明远堵了回去。 二人也不和黄明远硬顶,而是先看材料。 不过二人仔细一看,就彻底惊住了。 “这······这······” 二人看的,俱是说不出话来。 黄明远也一副忧愁的样子说道:“触目惊心吧!我刚看到这些东西,也是大吃一惊。数百名官吏,俱是私通李逆,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嚣张,哪天李渊打到家门口,我都不知道啊。” “主公,我等有罪。”二人赶紧起身请罪。 李子孝和陈远二人乃是行台负责人,担负着宰相的责任。官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二人责无旁贷。 黄明远上前扶起二人。 “责任以后再说,先看看怎么处理此事吧!” 二人也不多言,这么大的事,简直要引起河北行台的大地震了。一旦处置不好,乱子恐将无数。 “贞娘,你给玄贞和仲长二人说说具体情况。” “诺!” 陆贞转向二人,乃说道:“李左丞,陈右丞。亲军府前个发现了信都城内一处据点,就是广益车马行,管事疑似李逆的探子头目。我们当时没有对其立刻抓捕,而是将广益车马行监视起来,好对李逆的探子一网打尽。 在监视之中我们发现,民曹郎麹棱和这个管事来往甚密,经常私下里会面。 我请示卫公之后,决定对麹棱和广益车马行采取行动。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由亲军府在夜里将麹棱秘密带走,然后对其连夜审讯。 麹棱对于和勾连李唐的罪行供认不讳,然后又供出来一大批和他有关系的人。” “这麹棱怎么知道这么多?” 陆贞看了一眼,问的是陈远。 陆贞乃答道:“麹棱是最早和李逆取得联系的官员。在行台又任要职,因此和李俱,也就是车马行的管事,二人共同负责河北的情报组织。 由二人的情报,我等一举摧毁了李逆在信都郡的五十多个据点,抓获探子数百人。” 这时黄明远突然插嘴道:“这件事是陆贞向我汇报,也是我同意之后,才对这些犯案的官员进行的抓捕。 没经过行台,也是担心消息走漏。” 黄明远这话,也算是向二人解释了。 李子孝和陈远没有揪着此点不放,说到底,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官场案,而是上升到间谍案了。而间谍案件的性质跟别的案子不同,处置方式也不同。如果不是犯案人员牵扯到行台官员,陆贞根本没必要跟二人谈及此事。 这时李子孝开口道:“主公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人?” “不管是谁,除恶勿论。” 黄明远虽然说得很简单,但二人听起来却是心惊肉跳,杀气腾腾。 二人也知道黄明远素来的态度,这事也挡不住。 但李子孝和陈远却是还有别的想法,这个案子结果是注定了,但是归谁办理,却不一定。 李子孝和陈远相互看了一眼,这时李子孝说道:“主公,亲军府有反间的职责,这件案子也是由亲军府发现便处置的,我本不该多说什么。 不过此案涉及数百官员,极其特殊,一个不好,便会引得整个河北官场出现混乱。今亲军府将人都带走,却又没留下只言片语,旁人只知道亲军府四面抓人,却不知何故。此事已经使得整个河北官场,人心动荡,议论纷纷,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恐各地会出现更大的波动,影响河北的安定和未来的战事。” 关中的战事,早就准备妥当,甚至潼关和龙门、河西地区已经展开行动,若是因河北生乱受到影响,那后果就严重了。 黄明远听得,也是有些犹豫。 “那玄贞以为该如何?” 李子孝乃言道:“不若有行台出面,交由刑曹和督察署联合查办。等案子查清之后,再由行台出面,安抚人心。” 李子孝的办法,是他能拿出最好的办法了。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刑曹相当于刑部,但大隋刑部的权利根本比不上明清,主要负责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以及执行权。虽有审判权,但只限于七品以下官员。而且涉及到审判,一般是由大理寺负责,而刑部负责复核。 至于督察署,权利基本类似于后世的督察院,负责监察。 所以就导致了,行台没有直接的审判机关,也就是大理寺。总不能临时给刑曹和督察署增加权利吧。 李子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说得有些含糊。 但他明白,必须得给行台争夺此事的主办权。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让陆贞获得处置、审判官员的权利,后果就严重了。 黄明远也看出了李子孝的担心,于是说得:“玄贞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不过贞娘也确实把案子办到关键地步了,没有中途改弦易辙的道理。 不如这个案子,由亲军府代行大理寺的职责,负责具体的办案。然后有刑曹负责量刑,督察署负责监督。三家共同处置此案。”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一章 司法权利 黄明远定下了三司会审的法子,或者说由亲军府和行台共同处理此案,勉强解决了双方争权的问题。 李子孝也清楚,想彻底将陆贞排出此案,根本不可能。而且黄明远承诺,此案之中,亲军府是代行大理寺的权利,那以后有了大理寺,自然可以夺回审判权,此案不会影响以后的权利布局,这也是李子孝同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陆贞,虽然不甘心被行台切出这么一大块蛋糕,但她若是不退让,这案子也不好办理。 陆贞看得很清楚,郎君根本没想给亲军府超脱物外的权利,所以有些东西她抢也没用,还不如让郎君看到亲军府受了委屈。 算是双方各退一步。 陈远还想主动请缨,请求一同办理此案,但为黄明远拒绝。 开什么玩笑,以陈远的级别,若是参与到案子中,必然是总负责,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将陆贞排除开来,和刑曹、督察署单干。 那样的话乱子更大了,保不齐陆贞会干啥。 于是黄明远快刀斩乱麻,决定成立李唐间谍案专案组,由陆贞担任总办,刑曹侍郎杨元弘、督察署督察使陈孝意二人为协办,共同处置此案。 专案组专事专办,直接向黄明远本人负责,所有奏疏直达黄明远的案头,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时代是没专案组的,但不代表黄明远不可以创造一个。 定下此事处置方案之后,李子孝和陈远二人匆匆离去。虽说不让行台专办此案,也不让二人插手此案,但二人的事一点也不比陆贞的少。 不说县令以下官员,光是县令及以上,就是四十多人,都要补上位置。 还有最重要的,接下来因为此案要引起的动荡,他们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将影响降到最低。 二人离开之后,陆贞又陪着黄明远待了一会,也离开了。这么大的案子,完全交给潘小年是不可能的,她必须去北镇抚司盯着。 众人各司其职,很快成立“李唐间谍案专案组”的事情以卫公府的名义发了下去,一直备受众人关注的拱卫亲军府抓人事件也有了解释。 舆论倒是对行台很有利。 因为黄明远这些年的威望积累,众人一听到抓的人是李唐间谍,立刻便沸腾了。纷纷要求,处置这群卑劣的贼人,以纲法纪。 民心是在黄明远这里的。 而陆贞这里,因为此事过了明面,她也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处置此案了。 对内审案,对外抄家。 甚至说抄家比审案更重要。拱卫亲军府是卫公的爪牙机构,只有在一次次行动中建立起足够的威望,才能真正确立自己的地位。 一个天子的特务机构从没有过的地位。 拱卫亲军府在编人员,差不多有万人左右。 有直属总部的三千余人,分属各地的三四千人,还有三千多缇骑。至于秘密管理的暗探,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其中三千多缇骑,皆是从各地抽调的老兵,战力惊人。 这两日,为了抓人、抄家,陆贞把手底下的缇骑全部派出了,这还不够。黄明远还专门命左武卫派军队配合。 于是整个河北,自上一波秘密抓人之后,终于开始大规模的鸡飞狗跳。 身着锦衣的缇骑,将一个个原本是高不可攀的贵人从高门大户里像狗一般拖出来,然后压上囚车。 一个又一个在当地威名赫赫的高院大宅被贴上封条,抄没一空。 也有试图要反抗或者是阻拦的,但那些人一个一个全都成为了尸体,脑袋挂在了门上。 魏郡都尉潘道毅的府上私兵,为了对抗缇骑的抄家,竟然持军械进行抵抗。 然后便尽为缇骑所诛杀。 整个潘府大院,鲜血流成小河。缇骑将诛杀之人的脑袋聚在一起,有土丘那么大。 可以说缇骑用潘府上下二百多人的脑袋,建立了自己的赫赫威名。 缇骑四出,将拱卫亲军府的名头宣广至河北的每个角落,陆贞也在信都和杨元弘、陈孝意斗智斗勇,争夺案件办理的每一分权利。 这案子定下三家会审,大的方向都确定了,但小的地方,尤其是权利有交错的地方,则是含糊不清。 按道理来说,刑曹和督察署介入,案子,尤其是这些高官的案子,得三家一起处置。 但实际上北镇抚司早就审完了。有诏狱的酷刑开道,什么样的敌人不开口,什么样的案子办不了。 拱卫亲军府利用条件,独办案件,刑曹和督察署根本插不上手。 刑曹要查什么,拱卫亲军府这里都查完了,人也在对方手上,你还能干什么。 拱卫亲军府这边查到的东西,几乎不和对方交流,每天不是抓人,就是各种案卷直送到卫公府。 两家完全成了看客。 督察署的监督权利,本就是针对文官的,双方两个系统,亲军府根本不认,督察署也奈何不了对方。 而刑曹这边,仅有的一点量刑权和复核权,也用不上。 都是通敌谋逆的大罪,且黄明远早就定下基调,除恶务尽。所以这些人的下场,基本上就是掉脑袋。而其家属,也全部被贬为奴隶,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做工去了。 说是量刑、复核,刑曹难道还想替这些人反案吗? 所以刑曹仅有的能做的,只剩下看看这群人是腰斩、弃市还是枭首了。 刑曹和督察署对此还没有任何办法,去行台告状人家亲军府不听,去卫公府告状,那成什么了,两家部、署奈何不了人家一个女人,还来告状,丢死人了。 因此两家只得打破牙往肚子里吞了。 这一次拱卫亲军府大获全胜,几乎撬开了文官控制下的司法权力。这是黄明远乐见的,也是陆贞能实现的根本。 当然争斗归争斗,陆贞并没有漏下该干的事情。她若是因为和刑曹、督察署的争权影响了案件的侦办,黄明远就该找她了。 陆贞这次,以李唐间谍案为契机,将整个河北世家大族深耕了一遍。除了将河北官场的李唐内奸一网打尽,扫除一空,还将河北世家大族与李唐的联系一一掌握在手中。而通过这些情况,黄明远更能有针对性的处理这些世家大族。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二章 崔府会(上) 七月十八日,夜。 涉案的官吏好处理,完全倒向李唐的家族也好处理。那么不好处理的,便是多头下注,虽然支持黄明远,但又和李唐眉来眼去、藕断丝连的世家大族。以及黄明远之前要求的追责犯案官吏身后家族这两点。 其实这是一件事。 这些私通李唐的官员,大多是家族安排的,最起码也是家族知道默许的。 乱世之中,世家大族多头下注,简直不要太正常。 实际上若不是黄明远在黄家的地位,而且邹山黄氏又是一个小家族,就连自己的本家,黄明远都不能保证不会出现投奔敌人的人。 虽然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但黄明远不接受。 黄明远解决问题,总喜欢从源头找最难的那一点,所以黄明远直接找到了博陵崔家这个关东世家的领头羊。 黄明远轻车简从来到崔家,来的很突然。 当然这不是崔家在博陵的老宅,而是在信都的宅子。崔叔重来信都为黄维周作继承人张目,便一直待在这里。 黄明远的突然造访,让崔家上下吃了一惊。 崔叔重是以非官方的身份,私底下来的信都,大家本来默认不见面,相安无事,黄明远却突然出现,能不让崔家心惊。 不过黄明远没给崔家反应的时间。 黄明远到了崔家宅子,没让人通传,便径直往里闯,崔家人也没有人敢拦。虽说有人着急忙慌的去通报,架不住黄明远速度快。 因此黄明远径直到了大厅,崔叔重也是刚刚闻讯出来。 黄明远进得大厅,亲卫在外将房间团团包围,雄阔海则跟着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提刀在一旁护卫。 这更让崔叔重的心动荡,今日黄明远突然造访,他隐约便觉着没好事。而雄阔海的架势,更是让他放心不下来。 黄明远倒是一脸和煦。 “之前不知叔外祖来信都,没能早来拜见,请叔外祖莫怪罪。” 黄明远姿态放的很低,无论如何,都是长辈。就是你刀子砍过去,那也是长辈。既然是长辈,就得讲礼仪。 “卫公言重了,老夫老朽,垂垂老矣,也是为了再见见以前的旧友,这才四处转转,倒没想到惊动了卫公。” 黄明远放低姿态,崔叔重可不敢接着,他还不知道黄明远此来的用意。 二人寒暄之后坐下,就着茶水,闲聊起来。 黄明远也学会兜圈子了,毕竟对于崔家,黄明远的顾及太多。 差不多说了一会话,黄明远这才说道:“这次前来,的确打扰了叔外祖闲云野鹤的安逸生活,不过我冒昧前来,也是有些事情,希望叔外祖帮忙。” 崔叔重看着黄明远,没多说什么。 黄明远则是接着说道:“不知襄国郡丞崔斌此人,叔外祖可曾识得?” 崔叔重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提起崔斌,但他知道,崔斌前几日刚被拱卫亲军府的人给抓了,黄明远这时候提起崔斌,必不怀好意。 “崔斌啊,老夫知道啊,我一个不成器的堂侄,卫公怎么提起他了?” “叔外祖了解此人吗?” 崔叔重听得,便随意地说道:“崔家这么大,怎么可能都了解,也就是祭祀的时候见过而已。” 黄明远“哦”了一声,点点头。 “这两天,拱卫亲军府查出,崔斌跟李唐的探子有来往,而且已经彻底投靠了李唐。” 崔叔重大吃一惊,端茶的手一抖,差点将杯子给摔了。 “不······不可能吧!” 黄明远面色如常却很坚定地说道:“拱卫亲军府查的案子,证据确凿,连崔斌也招了。” 崔叔重大吃一惊,崔斌他了解,骨头硬的很,怎么可能招。不过崔叔重自不能说这个,他反应很快,立刻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崔家世代清名,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实在是奇耻大辱啊。我要立刻回博陵,召开族人大会,将崔斌这个败类,开除出祖籍。” 出了事开除出族,这是世家大族惯用撇清的手段,虽然有些残酷,但确实很好用。 但黄明远要的可不是这个。 黄明远并不受崔叔重的影响,崔叔重的表现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黄明远又说道:“哪个家族不出几个劣迹之徒,叔外祖不必过于生气。” 崔叔重听罢,叹了一口气。 “唉,让卫公看笑话了。” 黄明远笑道:“这倒是也没什么,不过有件事得给叔外祖说一说。” “卫公请讲!” “这崔斌在拱卫亲军府的大牢里招认,他私通李唐不假,但都是崔家指使他做的,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博陵崔氏。” 崔叔重的杯子“砰”一声掉在地上。 “胡说八道!” 崔叔重一阵慌乱,但立刻便变得愤怒起来。这个时候,他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 “崔斌这狗贼,这是失了心疯了,竟然敢构陷宗族,简直是丧心病狂。” 崔叔重在黄明远面前立刻愤怒地骂了起来。 “叔外祖切莫动怒,我当然不相信崔斌的话。崔家的家风,我是知道的,叔外祖怎么能害我呢。” 这时崔叔重仿佛很激动,竟然拉住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说得对啊,你是崔家的外孙,崔家自己人,崔家不支持你,支持谁? 崔斌这狗贼,事到临头,竟然还想挑拨明远和崔家的关系。” 崔叔重倒是会说话,直接推到挑拨离间上了。往后崔斌再说什么,就都成了假的。 黄明远对此并不在意,他抛出崔斌来,只是让崔叔重乱一下阵脚。 今天黄明远有备而来,就是要解决全部问题的。 黄明远坐在榻上,随手斟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了崔叔重。 “叔外祖莫急,先喝口茶!” 此时崔叔重有些实在弄不清黄明远的用意了,只得准备以不动应万变。 这时黄明远也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道:“还有一件小事,今年上半年,李唐的密探头子李俱,五次进入博陵崔家的老贼,不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崔叔重大吃一惊,瞪着双眼,看向黄明远。而他刚放到嘴边的那盏茶,“砰”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三章 崔府会(下) 黄明远一句话,几乎如扼住了崔叔重的脖子一般,让他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这······ 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诬陷,崔家怎么可能和李渊这个逆贼有往来。” 崔叔重扯着嗓子,脸色涨的通红,几乎是用吼得方式跟黄明远说出这些话。因为力气过大,还岔了气,不停地咳嗽。 黄明远还真怕当场将崔叔重气个好歹,反倒让崔家碰瓷了。 幸好崔叔重身体好,咳嗽了几声,倒也没旁的事。 黄明远不管崔叔重的话,而是笑道:“叔外祖太激动了,这事我怎么会相信呢,今日告诉叔外祖,不过是随口一提,叔外祖切莫放在心上。” 这几乎使得崔叔重要吐血,你不放在心上,那提这些干什么。不过崔叔重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得怏怏地不说话。 这小儿到底要干什么。 “有个事情,想征求叔外祖的意见。” 崔叔重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这一波又一波的,没完了。 黄明远看着崔叔重说道:“叔外祖也清楚,这个李唐间谍的案子,牵扯甚广,光是各级官吏,就有数百人。这些人不光是出卖情报,私通逆匪,还贪污受贿,卖官鬻爵,鱼肉乡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简直是罄竹难书。 经拱卫亲军司统计,光是被这些人贪污、挥霍的钱粮,就得有十万万钱之多,其他损失,难以计数。这一次整个河北,是大失元气。 虽说之后拱卫亲军府抄没各家,弥补了一些损失,但其中一大部分,都被这些人挥霍掉。 这可都是河北百姓的血汗钱,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都是民脂民膏。 叔外祖说,该怎么办?” 黄明远说得话,崔叔重一个字都不信,但有刚才的事,他也只得顺着黄明远的话说道:“此等贼逆,死不足惜。” 黄明远也是叹了口气。 “杀这些人容易,损失就难以弥补了。” 崔叔重点点头,也不说话。就是真的有损失,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黄明远继续说道:“所以有人给我提了想了一个办法,这些人贪腐的钱财,有相当一部分,给了各自的家族。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这些人各自的家族将他们贪腐的钱财给补上,这样便两全其美了。” 两全其美你妹! 崔叔重差一点跳起来,这样这么做,河北的世家大族怕是里子、面子都要没了。 “卫公,这万万不可。 家族大了,哪个家族不出两个不肖子孙。国家自有律法,犯逆贼子,自按国家律法 处置了便是。这些不肖子孙,本就使得各家名声受损,如何能做出让各家族替这些贼子补偿的事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旁人不这样认为。” 黄明远倒是一副很认同崔叔重的样子。 “他们说这些贼逆,都是因为出身各大家族,才得以为官的,各家本就有教训不利之责。既然出了事,各家自是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而且这些人得势的时候,各家跟着占便宜,现在出事了,各家又抢着撇清关系,实在是没道理啊。” “胡说八道!” 崔叔重的须发都有些张起来了,可见心中的愤怒。 “我世家大族,靠的是诗书耕读传家,礼仪道德传世。怎么会占国家的便宜,和贪官逆臣同流合污?” 黄明远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就说嘛,众人是怀小人之心了,各大家族是绝对经得起考验的。既然如此,我回去之后就告诉拱卫亲军府,该查的查,该抓的抓,绝不放过一人。只要是供出来的,全都先抓起来再说。” “卫公!” 黄明远这么说,崔叔重真的是怕了。 刚才黄明远可是说崔斌供出来崔家,若是真按黄明远说的“只要是供出来的,全都先抓起来”,那崔家也在其列,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这时,崔叔重终于明白,黄明远这个小兔崽子,就是来和自己谈条件的。 什么崔斌,什么指控崔家,怕未必是真,而其目的就是让崔家接受他的要求。崔家同意了,崔斌的事都不是事,可若是崔家不同意,这些事,就能要了崔家的命。 好小子,你真是狠,连自己的母家都不放过。 可明知道黄明远的用意,崔叔重却不得不接受。黄明远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崔叔重最清楚。 黄明远连具体的五次都清楚,还真以为他没有证据吗? 不过是给崔家留着脸呢。 现在的崔叔重再看黄明远,心里恨得牙痒痒。有那么一瞬间,崔叔重真想跟黄明远撕破脸皮。连母家都不支持你,难道你黄明远就有脸。 可惜崔叔重没那个决心,想想范阳卢家的下场,他就了没胆。 黄明远这小子手黑着呢。 眼看黄明远不说话,盯着他,崔叔重只得说道:“各家出了不肖子孙,其实各家比旁人更恨,这是丢了祖宗的脸。 不过卫公说的,也不无道理,民脂民膏的,尽是百姓血汗,总不能让老百姓承担这一切。 是我们没教好子孙,有愧朝廷,有愧百姓。 为了弥补朝廷和百姓,崔家愿意出这份钱粮,以补足朝廷的亏空。” 黄明远听了,立刻大声说道:“叔外祖仁义,我代朝廷谢谢叔外祖。要是其他家族也如叔外祖一般,一心为公,天下就不会那么多事了。” 崔叔重看着黄明远,脸上带笑,心中却不住地暗骂小畜生。 小畜生这一计太毒辣了,他这是要把崔家往火上烤,使崔家站到天下大族的对立面啊。 二人寒暄几句,黄明远用意达成,便要离开。他还真不想看崔叔重跟死了爹一般的脸色。 崔叔重将他送到厅外,黄明远突然问道:“叔外祖今年高寿?” 崔叔重不明白黄明远的用意,只得答道:“老夫屈度六十三个春秋了。” “六十三岁好啊。” 黄明远笑着说道:“六十三岁,已过花甲,能活这个年纪,可不多。记得我外祖父也没活到这么大。我大舅就快回博陵了,叔外祖要努力见大舅一面啊。” 天下安康 第二十四章 追赃到底 黄明远有些风轻云淡地从崔府离开了,但今日之会面,绝不仅于此,而是会影响到整个河北的局面,甚至是黄明远与世家大族的关系。 黄明远一步一步将刀压在世家大族的脖子上,还容不得他们反抗。 七月下旬,由拱卫亲军府、刑曹和督察署联合组成的李唐间谍专案组,在卫公府向行台上下,通报了此案前一阶段的侦办情况。 按照黄明远的说法,敌人越是想要用蝇营狗苟的办法来对付我们,我们越要将这些污秽暴露在阳光下。 只有光明,才不会给敌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这一次案情通报会,包括整个行台以及下属各单位,在信都的各军队、官府部门,甚至包括一些社会贤达,俱有出席。 算得上整个河北的政治协商大会。 当陆贞将此案的情况通报完毕,场上众人,几乎要炸了。 尤其是忠于黄明远的将领,更是议论纷纷,甚至不少人激情涌动,要去找这些叛逆算账。 倒是一些世家大族,面色有些难看。 虽说没人明说,但光看这些名单,怎么看此案都跟他们脱不得关系。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心思。 无论什么时候,叛逆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尤其是他们所勾连的李渊,还是一反贼。若说轻饶了这些人,他们自己都说不过去。 这些人犯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陆贞没有说对这些人的处置,今天此事也不是重点。 陆贞通报完此案的情况之后,便退了下去,将舞台留给杨元弘,他才是今日大戏的主演。 杨元弘拿着笏板上前,想想今日要说得内容,手都有些发抖。不过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上前。 往后在卫公面前的地位,就在今日了。 “卫公,下官有奏。” 黄明远知道大戏来了,马上说道:“杨侍郎请讲。” 杨元弘稳住身子,中气十足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附逆之臣,无不世受国恩,任重一时,这些人却包藏凶慝,罔思忠义,恣其贪秽,衅深枭獍,此等恶行,虽东海之水,不能洗尽也。 然事后臣自忖度此案,何以国家栋梁,朝廷干才,不思尽忠报国,反而尽行逆举,辜负君恩。后来臣终有思量,此非君恩不深,乃法度不行也。 以恩义示臣,臣民归心。但总有些许悖逆之徒,豺狼心性,不思恩德。此等之徒,非以法度束之,方使其不敢行违法之事。” 黄明远听完点点头道:“杨侍郎所言有理。” 这时陈远也说道:“朝廷纲常法纪,虽为约束,但实际也是保护大臣,使臣子勿行悖逆之举。” 黄明远和陈远一唱一和,旁人都说不上话来。 这时黄明远方问道:“法度之事,非一朝一夕可行。卿可有良策,既维护朝廷法度,约束大臣言行,又以示君恩,维护朝廷稳定。” 杨元弘早有准备,立刻便说道:“此次逆案,涉案官吏达五百余人。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逆臣必有贪腐之举。 我等细细查来,这五百余人,光是贪腐、受贿钱额,达十万万钱之举,至于其它钱物,不计其数。 此皆民脂民膏,是百姓一针一线的血汗之钱。 事后查抄这些逆臣之家,所获不过十之一二,其余尽为此等逆臣挥霍。 这些钱多是地方急需之钱,一分一毫,都不可缺少。 此等逆臣,勾结叛逆,祸害百姓,已是罪大恶极。然等到此辈伏法,国家、百姓还得想办法,为此等逆臣补上亏空,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我等追查逆臣钱财去向,发现不少钱资流入其身后家族之中。逆臣之家,虽不一定知晓逆臣之举,但也变相因逆臣之举而获利。 故臣以为,应向逆臣家族,追讨赃款,以正法纪。 世人者,家国之事,既负国邦,何敢负家族?今向其家族追讨赃款,其家族亦必不能容之,往后再有人行悖逆之举,便要思量一二了。” 在场众人,皆是吃惊,众人刚想说话,陈远又抢先站出来说道:“这个法子好,追讨脏款,尚不是关键。此举乃是使人警醒,悖逆之举,既有负君恩,又有负家族,往后有人再想行此等之事,就要好好考虑考虑后果了。” 场中众人,心中七上八下,尤其是各大世家,更是惊恐万分。 黄明远想干什么。 不过此般场合,黄明远不问,容不得这些人说话。 黄明远最重视开会的礼仪,若是惹恼了他,恐不知道怎么掉了脑袋。 不过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黄明远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崔叔重。 崔叔重恨意满满,却不敢不站出来。崔家就是那个替罪羊,想不站出来都不行。他就是反对,他大侄子也会支持的。 区别就是因为他的反对,崔家受到的打击,将会多上几分。 黄明远真狠,他大侄子这个多年的威慑终于要落下来了。而自己若是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许以后,博陵崔氏第二房,就再没有他和二兄这两支了。 崔叔重步履蹒跚的出来,世家大族眼前皆是一亮。都知道崔叔重是关东世家硕果仅存的长者,影响力、威望都是旁人没法比的。更兼他是黄明远的叔外祖,有他出面反对此策,最是合适。 等到崔叔重说完,他们就能跟进,一举打消卫公施行此策的决心。 崔叔重乃说道:“今崔氏有人行逆,令老夫倍感羞愧。博陵崔氏,世代名门,海内显着,出了这么一个逆臣,实在是家门不幸。 老夫虽痛心疾首,却也改变不了此事。 不过杨侍郎有句话老夫觉得在理,‘国家、百姓为逆臣补上亏空,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为国家纲纪,此举已万万不可。 然贪墨已成事实,损失不得有国家和百姓承担。 是故博陵崔氏,愿承担崔氏逆臣所为国家造成的严重后果,以恕其罪,并将此辈逐出宗族,以正视听。往后博陵崔氏也必将约束子弟,谨遵法纪,忠君爱国。凡有违逆违法之徒,永不为我博陵崔氏子弟。” 天下安康 第二十五章 谁敢犯罪 崔叔重一开口,全场懵了。 尤其是世家大族,更是不知所措。崔叔重是他们的老大,本指着老大能力挽狂澜呢,老大没跟他们商量,直接降了,降了还不成,还来他们这劝降。 真想送大哥一句国骂。 事出反常必有妖,众人立刻觉得其中有问题。不过连博陵崔氏都倒戈了,哪还有人敢出面反对。 清河崔氏的崔君绰想站出来说些什么,被一旁的李少通拉住。李少通看得很明白,关东的几个顶级家族,范阳卢氏灭亡,荥阳郑氏没来,博陵崔氏倒戈,渤海高氏更是唯黄明远马首是瞻,太原王氏已经快被黄明远杀光了,恐怕也不敢阻拦,闻喜裴氏更是不会出这个头。 仅凭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根本拦不住。反而还有可能将黄明远的怒火引到自家身上,得不偿失。 众所周知,黄明远的报复,你真的承受不住。 至于其他世家大族,河东张氏,清河张氏,清河房氏,北平田氏,河间刘氏,太原温氏等等家族,终究和他们还是差上那么一层,这种场合,插不上话。 众人心思各异,黄明远则开口了。 黄明远站起身来,走到崔叔重身边,向他拜了一拜说道:“明远代河北百姓谢叔外祖了。当今天下,世家大族如林,有人为虎作伥,倒行逆施,有人却能辅弼天子,安定四夷,此为何故,家风也。 叔外祖心怀天下,忧心百姓,此崔氏之幸,河北之幸,大隋之幸也。 我敢说,崔斌之事,当于博陵崔氏无关也。” 崔叔重心中松了一口气,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有黄明远这句话,往后就没人能用李唐间谍案来打击崔氏了。 可崔家为了这句话,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崔叔重暗暗叹息,虽然付出了极大代价,但总算免除了后患。至于与其他家族的关系,以后再想办法弥合吧。 黄明远和崔叔重一唱一和,给了所有人一个最直白的范例。 愿意拿这个钱,表这个态,那此案跟你就没关系。但你若是不愿意,非得跟黄明远拧巴这件事,那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就不好说了。 这时李少通也站了出来,表示支持。 李少通虽不知道黄明远与博陵崔家有什么交易,但很清楚,有博陵崔家在前面顶着,他就得跟进。 崔叔重那个老鬼,油滑的很,这么做,必有道理。 李少通倒是不认为崔叔重为了黄明远舍弃了家族利益,崔叔重可没那个觉悟。 有两人带头,其他人也捏着鼻子认了。 今天来的世家大族的代表,都是各州各郡的头面人物。从他们一层一层往下,基本上很容易便能覆盖全部家族。 至此,这件事尘埃落定。 会议散后,崔叔重匆匆离开议事堂,片刻没有停留,他是真不想待在这里。 憋屈。 崔叔重匆匆而去,后面跟着一群世家大族的人物。大家都想知道,崔叔重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崔叔重想吐他们一脸。你们以为我愿意。 崔叔重脸若寒噤,满是青紫色,看着众人,生硬地说道:“诸位若是放不下脸面和手中的钱,可以看看范阳卢氏的下场。卢家子的人头现在还挂在涿郡城头呢。” 崔叔重说完就离开了,只留 卢家,大家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曾经的世家大族,士之楷模,国之桢韩,早就被踢出世家大族之林了。 此次议事之后的第二日,关于追赃之事,便成了明文律法,颁布整个卫公控制的区域。 “凡犯案官吏家产不足以弥补国家损失者,不足部分由犯案官吏所在家族补缴。逐出家门五年以上者,家族可不予缴纳。” 这条成文律法,更加严谨。只是是犯案的官员,然后给国家造成损失的,都得追缴。而且还设定了一个期限,逐出家门的,满五年以上可不予执行这一条。就是防止有的家族,眼看人要出事了,用逐出家族的办法来暗度陈仓。 你家族想怎么处置,国家不管,但钱你得缴了。 当然时间超过五年,一般也就是真逐出了。 这条是昨天在议事堂定下的,虽然更苛刻,但大家也只得执行。否则开会的时候你有异议不说,决定了你又不执行,你是在挑战黄明远的忍耐吗? 没有人敢。 但除了这一条,后面还有一条,更要人命。 “凡犯有‘十恶’、‘六杀’、‘六赃’等罪行者,嫡亲上下五代,俱不得为官;同户者,不得为官。” “十恶”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和内乱。 “六杀”是杀人罪的总称。包括谋杀、故杀、斗杀、误杀、戏杀、过失杀。 “六赃”是六种非法获取公私财物的犯罪,包括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受所监临财物、强盗、窃盗和坐赃。 前两个不用说,最后一个“六赃”是黄明远为整治吏治做准备的。 这一条堪称是大隋版的“政审”,嫡亲上下五代,俱不得为官,不说十恶’、‘六杀’,就是贪赃枉法,也得考虑考虑后果了。 还有另一条犯罪的同户者,不得为官。 古代宗族,聚族为居。 大家族实力强,朝廷也没法强制分户,所以大家族通常是上百口,甚至有上千口为一户。 这严重影响了以户为单位的传统税赋体系。 虽说新税制实行了“摊丁入亩”制度,但大家族的影响,仍是很大。尤其是徭役份额,还是按照户来实行的。 因为家族不分户,权利都集中于大家长身上,很多大家族的族长,几乎相当于家族的皇帝,生死予夺,权利惊人。 黄明远设上同户者这一条,往后大家再想玩大家族不分户模式,就得考虑考虑后果了。 这么一棒子人,万一有个出事的,整个家族,不得全完了。 记得后世有人言,“打架斗殴的已经看不到了,不是那些小混混的素质提高了,而是打架的代价太大,他们已经打不起了。” 黄明远这两条政策,按在所有当官人的七寸上。往后再想做有违律法纲纪之事,就要考虑一下后果,自问一句,“能承担的起吗”?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六章 如坐针毡 人类或许是历史上最具有忍耐性的生物,尤其是当他碰到更能忍耐的同类时。所以黄明远提出的这两条简直是苛刻到极点的政策,因为博陵崔氏的带头支持,竟然毫无波澜的执行下去。 连博陵崔氏都认了,旁人哪还有坚持的勇气。 这些人或许会私下里反对,私下里仇视,甚至是私下里阻碍,但那都是私下里的事了。在明面上,这条制度,彻底制定,然后正式施行。 用的时候,就能用制度杀人。 这些日子,拱卫亲军府忙的不亦乐乎。案犯基本上都是处死,而案犯家属多是流放、为奴,倒也没多大波澜,众人现在将目光都放在了清欠之上。 这可是个大事。 一项制度的落实是十个案子也比不了的。 因此缇骑四出,分赴各家,根据各案犯的欠款金额,追缴欠款。刚开始各家还有些推阻,明面上是不敢阻拦,但背地里以各种理由不给钱。 但很快博陵崔氏又当了出头羊。 黄明远的舅舅崔民东返回崔氏,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府库,偿还所欠赃款。 崔民东原为琅琊郡太守,这次为了给外甥制衡崔家,他连官都不做了。 崔民东虽然是崔家人,但离开崔氏多年。他很清楚这次能返回崔家,甚至就任族长位置,全都是因为外甥,所以什么崔家的利益,也比不上外甥的一句话。 博陵崔氏作为世家大族的领头羊,他一出钱,其余各家就熬不住了。 没看到崔家都拿了,你们比崔家脸还大吗? 于是这项制度,很快顺利地施行下去,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出了这个钱。 当然也有要钱不要命,死活不交。 陆贞也不跟你纠缠,回家一通操作,就把这家和李唐间谍案联系起来。通敌卖国的大罪,可不是交钱就能解决的,于是这家没了钱,也没了命。 所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拱卫亲军府动作连连,其他部门也跟着凑热闹。 尤其是刑曹。 之前审案的时候吃了一个大亏,现在杨元弘在议事之时露了脸,这时候不得上赶着跟拱卫亲军府抢权。 按刑曹的说法,此策都是我提的,还能不归我管。 于是也上赶着去追缴了。 至于督察署、反贪司,反正都有权利,都想办法。都准备从这盘美味中,吃下最肥美的一块肉来。 众人追钱,吏曹也没闲着。 我管不了钱,但我能管人啊。 新发布的两条政策,一条是追缴,另一条则是政审啊。 邓议早就得了黄明远的命令,梳理一下各地官员。当初河北、河东平定的太快,中间有许多问题都留了下来。一些地方官吏,因为政治原因,还是那群残民害民的凶官恶吏。 吏曹几次想出手,可惜这群老油子经营的滴水不漏,他们也找不得合适的机会。现在正和可以趁机洗牌了。 “凡犯有‘十恶’、‘六杀’、‘六赃’等罪行者,嫡亲上下五代,俱不得为官;同户者,不得为官。” 世家大族,相互牵连,尤其是一点,大家族之间,相互基本不分户。这次正好凑着机会处理了。 甚至很多人相互都出了五服,也受影响。 别怨旁人,怨就怨你之前为什么不分家。 此事之后,还出现了一股分家潮,一时河北之地,瞬间多了上万户,也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当然清洗政策也不会那么死板。一些有用的官员,肯定不会因此而被清洗下去。黄明远想处理一个人,有的是法子;想保一个人,也有的是法子。 可以说通过这一次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河北,明面之上,再也没有不跟从卫公步伐走的人了。 黄明远对整个河北的控制力大大增强。 黄明远这一次手段,几乎将世家大族的脊梁打断,各家均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 按道理来说,世家大族擅长软刀子,又贪婪成性,不会轻易放弃这么大一块利益,任黄明远宰割。 可现在没有领头羊,各家只得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有力无处使,正好为黄明远各个击破。 世家大族,看似强大而可怕,但恰恰是最没有胆量孤注一掷的。否则当皇帝的就不是阉宦之后的曹丕、卖草鞋的刘备和商人之后的孙权了。 所以你跟他妥协,他跟你得寸进尺;可你真要跟他拼命,他就会跟你投降。 屡试不爽。 各大家族吃了大亏,还无处发泄。他们不敢找黄明远的麻烦,却把矛头指向了博陵崔氏。 虽然崔氏实力更强大,但总归都是世家大族,手段路数也一样。 实在不行,还能认输啊。 于是原本是崔家小弟的一群家族,纷纷闹了起来。这世家大族的关系其实跟黑社会差不多,大哥不能庇护小弟,那兄弟们凭什么任你当大哥啊。 你看棒子对他的鹰酱爸爸多孝顺,可你不知道的是,当年也是咱们的好孩子。 给大佬当干儿子,不寒碜! 可大佬保护不了他们,滚! 很快,崔叔重就被各家给折腾病了。 是装病也是气病。崔叔重这把年纪,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气,偏偏这种气还说不出道不来,也只得装病躲事了。 可惜崔叔重装病,侄子崔民东根本不接招。 他离开崔家几十年,跟河北的世家大族全无接触,根本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你有来我就有往。 什么崔家名声,他才不在意。 崔叔重躺在病榻上,还得想怎么解决各家问题,维护各家的关系。崔民东不在意的,他在意。 又是气又是急,还一阵劳累,这病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这时黄明远安排人来探望崔叔重。 崔叔重越不想让人以为他和黄明远有什么约定,黄明远就越让双方的关系变得含含糊糊。 黄泥掉档,不是屎也是屎了。 崔叔重这个恨啊。 其实若不是时机不对,黄明远就要逼死崔叔重了。崔叔重是关东世家大族,最后的领头人物了,黄明远绝不会允许世家大族之中,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只是现在还得用崔叔重挡一下其他人。 崔叔重若现在死,便是用他的命解了崔家的危局,压力就到黄明远这了,这是黄明远绝不允许的。 崔叔重这老东西,还得拖着年迈的身子,继续为河北的和谐大营,贡献最后的光和热。 天下安康 第二十七章 以待来日 七月二十八日午时,信都城南门外。 到了七月底,天气依旧如火炙一般炎热。信都在河北平原深处,自然感受不到大洋的凉风了。这下火的天,满心的燥气,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普通百姓是绝不会出门的。就是最热心的老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田。 可今日南门外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非为别的,只是杀人。 本来杀人之事,该在闹市街口的,可城中之地,实在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只能移到城外。 南门外的空地上,五十多人沿着一条白灰画成的线一字排开,颇为壮观。 这五十多人便是之前缇骑抓捕的五十多个县令以上级官吏,全被拉到这里,要进行削首了。 本来犯案官员加上李唐的探子,有千余人之多,都要被处死。 黄明远也有心将这些人一同拉到南门外处置,世家大族的人也一同拉去观刑。到时候上千颗脑袋落地,世家大族的人能吓尿了。 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卫公之威。 但李子孝知道此事后,却劝阻了黄明远。杀人容易,立威也容易,但若是因此影响了黄明远形象就不好了。 黄明远要在百姓面前塑造的形象是仁君、圣主。这一次千余人头落地,那不是行刑,而是屠杀。吓到的不仅是世家大族,还有满城百姓。 黄明远的凶名,能吓到世家大族就好了,不应该让老百姓知道, 为了这些人损了名声,不值当的。 人当然该杀,但最好不是黄明远。 至于恐吓世家大族,这五十人已经足够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再多的普通人死亡也比不上一个跟他们出身一样的人死亡来的震撼。 五十个人头,已经够他们恐惧的了。 这一次行刑,由刑曹侍郎杨元弘担任监刑官。这个级别的官员监刑,也看得出行台的重视。 杨元弘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但从上一次提议之后,便被世家大族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 杨元弘恶了天下的世家大族,往后也就只能紧跟黄明远的脚步了。 行刑场地,已经是人山人海。 信都城头一次有大规模处斩官吏的事情,大家可不得瞧个新鲜。 河北地区的百姓,素来有凑热闹的习惯。当初邺城之战,韦孝宽的军队和尉迟迥所部在城外打的激烈,邺城的百姓就在城外的小山坡上看得带劲。看热闹的百姓达数万人之多。先开始尉迟迥占了上风,韦孝宽便派遣军队攻击看热闹的百姓,制造混乱,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击破尉迟迥。 可以说邺城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影响了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 虽然看热闹引出这么多乱子,但河北地区百姓的好奇心,却从未有所减少。 砍当官的脑袋,多稀奇的事,更得去看看。 大太阳底下,晒得人都冒烟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多是骂骂咧咧,可就是没人离开。 直到午时三刻,终于到了杀人的时候。 只见杨元弘一声令下,五十多个排成序列的犯人被死死的压在断头台上。 只听“噗呲”一声,一道寒光闪过,接着便是斗大的人头“砰”的飞到了天空之中。 鲜血飞溅,喷洒在天空之中。 那人头从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落到地上,滚了几滚,终于不动了。 这行刑场面,有些要被削首的早就吓懵了,不少人哭着喊着求饶,还有人竟然屎尿齐流,瘫软成泥。 但这都不是足以活命。 从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齐刷刷的,尽被砍掉脑袋。 场地之上,五十多个满地乱滚的脑袋,再加上五十多俱无头的尸体,让人是不寒而栗。 老百姓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场面固然有些让人恐惧,但终究还是一场精彩的乐事。 唯有在场的世家大族之人,看着满地的人头,物伤其类,心底挺不是滋味。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能暗骂一声黄明远欺人太甚,终究是不敢反抗的。其实世家大族在面对打压时,很多时候很软弱。连武则天都能把他们压的死死的,更何况是更威名赫赫的黄明远。 只要你不那么急,用小刀子割,绝对管用。 至于杨广,真的是例外。 今日来观刑的,还有李少通和崔君绰二人。 二人都是老头子了,还要见这种场面,真是罪过。其实崔君绰无论年龄和曾经的地位,都比崔叔重要高。但崔君绰因为党附杨勇,被废为庶人,再加上清河崔氏在河北动乱中损失惨重,这才让崔叔重越了过去。 可惜没有黄明远这样的外孙啊。 “李公,黄明远真要将咱们给赶尽杀绝不成。” 崔君绰的声音之中,都带着一丝的悲凉。实在是若黄明远真这么做,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李子通摇摇头。 “文宽兄,时至今日,黄明远到底要做什么,我也猜不透啊。” 听到这,崔君绰狠狠地说道:“可恨他崔叔重此贼,竟然与黄明远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若非他临阵倒戈,让我等进退两难,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崔君绰不敢骂黄明远,只得将责任推到崔叔重身上。 “文宽兄,我看崔叔重之举,未必是真心帮着黄明远,恐怕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行啊。” 崔君绰却仍是愤愤不平。 “他无奈什么?他一生病,黄明远可是第一时间派人去探望。” “文宽兄,别忘了,博陵崔氏也是关东世家的一员,今日局面,难受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博陵崔氏。” 说到这,李子通又摇摇头。 “时至今日,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再制衡黄明远。这天下,迟早是黄明远的。他不是杨广那种好大喜功之人,这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性,可是没人当得住。” “难道就任凭他将咱们一一诛灭?家族百年基业,难道要毁在他手中不成?” “黄明远再厉害,能活几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他总会死。” 李子通老朽浑浊的眼中,突然冒出亮光。 “这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只有不变的世家,黄明远也挡不住天下之势。他不需要我们,他儿子难道不需要,他孙子难道不需要。我等先蛰伏待机,总有一日,会有翻身的机会。” 天下安康 第二十八章 枢密院 随着一众犯人的被削首,整个轰轰烈烈的李唐间谍案终于落下帷幕。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这一件大案,使得整个河北权力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种影响,还会持续不断。 之后不久,黄明远宣布身体修养复原,重新理事。而之前另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件,请立黄维周为世子,则再也没人提了。 虽然不少人贪慕拥立之功,但也得有命得,有命享受才行啊。没看到房晃这些人的结局吗?这就是跟卫公对着干的下场。 此事之后,不少之前跳的比较欢脱的人,全都因为各个原因,被查办问责。就连声名远扬的一代大儒曹宪也因为此事,闭门不出。 黄明远发起威来,谁都兜不住。 至此,曾经弥漫在信都城上空的风波至此全部烟消云散,再无复波澜。 黄维周还是在观政和读书,甚至还去军中学习军事,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可是这一切,跟从前,又不再一样了。 八月二日,黄明远从卫公府越过行台,直发一道诏令。 “兹成立枢密院,分领军政,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 以检校右翊卫将军安北都护府定陶侯郑言庆为枢密使, 以检校右御卫大将军安东都护府都护北平侯黄明祯, 西域都护府都护灵武道行军大总管黄明辽, 右屯卫将军潼关道行军副大总管西河侯张文远, 检校左武卫大将军青州道行军大总管乐成侯蔡知运, 行台尚书右丞陈远为枢密副使, 关北都督领上郡太守黄明征为枢密左丞, 兵曹侍郎徐哲为枢密左丞领军曹侍郎; 鹰扬卫总管李靖为枢密右丞, 大将军府司马杜如晦为枢密右丞领军机侍郎。 自即日起,枢密院受命于上,诸司未得干预。枢密使未得赴任,由枢密副使陈远暂行枢密院诸事。” 新设立的枢密院辖军机、军政二曹,吏政、征兵、军需三署,军器、马政、船政三监,军法、监察二总司。 其中军机一曹,相当于总参谋部,主管作战、情报、战略规划、军事调动、军务、训练、工程、保卫、外务等多个方面,单只有征兵被拿了出来。 而军政一曹,则负责财政、军屯、军户、工程、宣传、卫生、教育、对内关系等多个方面。 至于三署、三监、二总司,则各分管一摊,职能比较明确。 成立枢密院的决定是黄明远自己决定的,官员任命也是黄明远自己定的,根本没和众人商量。 除了李子孝,甚至是陆贞,在这条命令出来,也从不知晓此事。 什么是枢密院,大家都没听过。 虽说职权是分理军政,但这个职权很模糊。黄明远也不准备将其划的很清,以后慢慢的军权尽收于枢密院了。 军政分家,是黄明远思索了很久的一件事。 从隋唐以后,崇文抑武将是一个大趋势。历代君王并不一定真的厌武,但为了国家稳定,这道政策必须实行下去。 黄明远不会违背。 毕竟武将出事可比文官出事闹腾的乱子大的多。 而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国家权利一定会落入文人集团的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文人在军事上面,又是保守而排斥的。 在黄明远的心中,以后国家的战略是扩张性发展,所以自然不能由文官掌握军权。但相府总揽一切,文官掌握相府,所以军政之事其实也绕不过去。 北宋、明朝等军事实力不如汉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武将没有话语权。 所以得想办法给武将话语权。 当然黄明远也不希望看到出现如董卓、朱温那般的掌兵权臣,到时候危害江山社稷,也是一个隐患。这时候直接受命于天子,又有文武官员在内相互制衡的枢密院,便应运而生。 枢密院管军事调动,官吏任免,后勤补给,战略政策,相当于军队的总指挥部,但他恰恰不能掌握最直接的军权。 而领兵大将,直接指挥军队作战,却要从职务任免、后勤补给、军事调度等多个方面受到枢密院的制衡。再想生变,已经是不可能了。 宋朝就做的很好。譬如赵构杀岳飞之事,换了一个朝代,一个拥兵几十万的大将,朝廷别说杀了,都得供着,以防生乱。大宋王朝却是眨眼而处置,军队还没有出事,这就是制度的效力。 在黄明远的计划中,枢密院要发展成一个宋朝枢密院、清朝军机处、德国总参谋部、后世军委的一个集合体。是中华文明对外开拓的中心。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还可跟匈奴、契丹一样,一分为二,实行双头鹫战略,北方发展草原、西域,南方开拓海洋文明。 当然,这些都是设计。 黄明远除了设计了整个枢密院的组织架构,发展模式,还专门选好了主官。 枢密院长官为枢密使,副职为枢密副使,佐职为枢密丞,均各无定员。而这一次黄明远专门选了军中的大将,尤其是一个枢密使和五个枢密副使,除了陈远,都是统兵数万、坐镇一方的大将。 以这些人为枢密使,到了战后,众人自然要回来上班,这军权也就很自然的收了回来。 而且五个枢密副使中,陈远以行台右丞的地位调入,还排最后,给足了众人身份、地位。就是回来任职,也没人说是故意谪贬。 但众人实际上又都没有来任职,权利自然还是在陈远和杜如晦、徐哲三人手中。 这一次黄明远把兵曹侍郎徐哲也加了进去,就是要弱化兵曹的权利,渐渐的取消这个机构。 枢密院的设立,主要影响的是行台的权利,跟其他机构或者是地方官府暂时没有任何的关系。 至于军队,更没几个理解黄明远用意的。 行台两个大佬,李子孝不会反对,陈远则直接被调入枢密院。 哪还有人会带头反对啊。 而且黄明远的口号也很好,为的是统筹军务,方便指挥接下来的战事。难道还有人反对卫公统一天下之战。 此事就此落定。 天下安康 第二十九章 浅水原之战(一)西秦 人生最大的不幸便是拥有时没有珍惜,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若是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李渊一定给自己买上一颗,让自己能回到一年前,好好地做个隋臣。 做隋臣有什么不好? 至少不会被几十万军队团团包围在关中,日夜担惊受怕;也不会整天跟世家大族斗智斗勇,要点东西还得低三下四。虽然是关中的主宰,却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 可世上终究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而造反更是一条单行线,所以李渊再是悔恨,还得咬着牙哭碍。 现在的李渊跟历史上的李渊根本没有可比性。 历史上的李渊,从河东杀入关中,旌旗一竖,天下望风归顺,不到半年的时间,天下三分之一便已经尽降李唐。建国之初,除了有限的几场硬战,李渊可以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否认李渊、李世民的能力,但李唐的局面换了刘秀、朱元璋都能做到,反之却不一定。 得天下之顺者,无如李渊者。 那时候的李渊,志得意满,方能写下“圣德合天地,五宿连珠见。和风拂世民,上下同欢宴。” 可现在的李渊,自起兵以来,一直不顺。先是丢了代王,接着失了河东。屈突通兵屯潼关,黄明征直指渭北,梁默南横汉中。整个关中,四面皆敌。几十万大军压着,让李渊战战兢兢,动弹不得。 失了晋阳大本营,李渊便全无了根基,所能依靠的,只有扎根关中的关陇世家了。为此李渊不得不放下身段,向关陇世家低三下四的求取支援。 兵员、粮食、物资、军械······关陇世家在李渊身下足了血本。可关陇世家不是开善堂的,他们之所以资助李渊,是有政治诉求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为了使关陇世家不抛弃他,李渊给足了关陇世家利益。不仅朝中官吏、军中将领尽用关陇之人,还放任关陇世家,兼并土地,操纵市场,囤积居奇,巧取豪夺。 整个关中,几乎成了关陇世家的后花园。 李世民几次向李渊建议,不能如此放纵对关陇之人的管控,任这些人肆意妄为,毁坏国家利益,长此以往,国将不过。 李渊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无能为力。 “孤若但凡有一点办法,何必委屈如此。这些话你不要跟我说,你跟屈突通说,跟薛举说,跟梁默说,看看他们能不能放咱们父子一马。” 现在的李渊,不仅不能得罪关陇世家,还得供着他们。 李渊也想从关陇世家手中夺回权利,但绝不是现在。至少也得攘除周边的威胁,否则他这边刚动手,关陇世家集体给他撂挑子,这李唐还能不能存都是个问题。 为了讨好关陇世家,李渊任命窦威为内史令,又任命窦抗为纳言,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逃到长安的萧瑀为内史令,萧造为刑部尚书,李纲为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 窦家一门,两相三尚书,大将军、卫将军五六人,可谓是权倾一时。 甚至李渊还为李世民求取了窦抗的女儿,以为正妻。 靠着对关陇世家的一再退让,这李渊的位置,勉强坐了下来。 但强敌环绕,有些事不是安内就能攘外的。 大业十二年五月初,在关中以西的薛举终于安耐不住对关中的渴望,亲率大军六万,征讨李唐。 其实之前薛举两次进攻关中,都没有成功。这次为了拿下关中,他举倾巢之兵而来,志在一举定鼎关中。 关西地广人稀,西秦的实力远比李唐要弱。六万兵力,已经是薛举能拿出来的极限了,而且其中还有一大批附从的羌兵。 但薛举却是气势满满,一副必胜的样子。 在薛举看来,李渊那个老小子能夺得关中,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真到了战场上,自己麾下的虎狼之师,可是李渊能比的。 陇右之兵,与羌胡杂居,素来剽悍。薛举手中,又有一支来去如风的精锐骑兵,自是有资格看不起李渊了。 薛举的老巢在金城郡,他本来就是金城豪族,当地的土皇帝。之后薛举又尽克陇右、天水等地,尽取关西,并将都城迁到天水郡治上邽。若不是上一次其子薛仁杲水平不行,被李世民击败,他早就呼啸而下,杀入关中了。 这一次出兵,薛举乃尽起主力,向北攻打原州。 要说用兵,薛举还真有一手。唐军在原州城兵力不多,很快原州城便为薛举主力所击破。 既克原州,薛举继续东进,直击泾州城下,并攻克泾州的门户析墌(今甘肃省泾川县)城。 薛举屯兵析墌城,并率领主力将泾州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 泾州守将骠骑将军刘感不敌,死守待援。 薛举东进可要了李渊的老命了。 泾州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关中的西北门户。过了泾州,便可深入关中平原。关中平原开阔,薛举的骑兵沿着泾水一路南下,用不了三五日就能打到长安城下。 而且就是拿不下长安,薛举的骑兵在关中肆虐一圈,八百里沃野关中,怕是也要荼毒一片了。 所以这消息传到长安,众人竟吓得失语。 这件事的震慑力比当初黄明远攻破太原都可怕。 对于关陇世家来说,河东虽好,可终究是不如关中。是李渊没了河东,又不是他们。而且李渊丢了河东,反倒更依仗他们,更听话了。这河东丢的,其实还挺好。 但泾州不一样。 关中是关陇世家的老巢,素来被他们当成自留地。若是战火烧到这里,对他们来说,那将是切齿之痛啊。 而且薛举父子,素来暴虐,可不是什么善茬。 薛举“每破阵,所获士卒皆杀之,杀人多断舌割鼻,或碓捣之”,薛仁杲“所至多杀人”。关陇之徒,可不想在薛举父子手底下讨生活。 因此必须救援泾州,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是全体关陇世家一致的述求。 李渊这里,跟关陇世家的述求也差不多。他更不敢让薛举杀入关中平原,否则整个李唐的局势,就要直接崩溃。 天下安康 第三十章 浅水原之战(二)迎战 泾州属于必救之地,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问题是,李唐该怎么救援泾州。 实际上此时李唐的实力并不弱,毕竟关中平原,天选之地,而之前的民乱也一直在可控范围内,各地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普天之下,若单论实力,李渊其实仅次于黄明远。 但关键是李渊的敌人也多,这点力量,根本招架不住。 李唐立国之后,便重建府兵制,将起兵附从以及各地的归降部队,约二十万人马,编入军府之中,以骠骑、车骑两将军府领之。 李渊又析关中为十二道,分别为万年道、长安道、富平道、醴泉道、同州(冯翊郡)道、华州道、宁州(北地郡北部)道、岐州(扶风郡)道、豳州(北地郡南部)道、西麟州道(治今陕西省麟游县西)、泾州道、宜州道(治今陕西省耀县),分管各个军府。又在十二道建十二军,万年道为参旗军,统军将军窦诞;长安道为鼓旗军,统军将军王纩;富平道为玄戈军,统军将军李神通;醴泉道为井钺军,统军将军刘弘基;同州道为羽林军,统军将军张瑾;华州道为骑官军,统军将军长孙顺德;宁州道为折威军,统军将军杨屯;岐州道为平道军,统军将军柴绍;豳州道为招摇军,统军将军窦轨;西麟州道为苑游军,统军将军李高迁;泾州道为天纪军,统军将军王长谐;宜州道为天节军,统军将军张平高。 此时这十二军,几乎皆有任务。 西北方向,灵武郡孤悬在外,自身都难保,是不要指望了。 东线和北线、东南面战场,李建成和刘文静到现在还没有返回长安。包括华原、富平、龙门关、蒲津关、永丰仓、华阴、蓝田关等地,屯扎了李唐十多万主力与隋军相持。 隋军占据潼关、蒲坂、龙门、武关、凤凰谷等地,可谓是居高临下,俯视关中,占据优势。现在唐军的兵力还有不足,可不敢调出兵马。 南线李唐倒是占据优势,梁默和焦方威虽占据汉川、河池二郡,但周边郡县,多已降唐。梁默和焦方威也被唐军死死地限制在秦岭之南,根本无力北上。 至于西面和西北面,则是这次的大敌薛举了。 为了迎敌,李渊从关中各地拼命搜罗了四万多人马,已经是极限了。 关中各家的行为其实很矛盾,虽然不想薛举杀入关中,但又不想为抵抗薛举下死力,尽是一群只想着占便宜不想吃亏的主,所以关陇世家为李渊提供了大量的粮草、器械,但仗还得李唐自己打。 李渊决心御驾亲征。 历史上的李渊入了长安,就飘了起来。说杨广荒淫,他比杨广荒淫的多。李渊登基之时,已经五十三岁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老人。 可李渊人老心不老,娶了无数的老婆,十年时间,生了十七个儿子,十四个女儿,堪称残暴啊。这要让他早当皇帝三十年,其生育能力不得堪比中山靖王刘胜啊。 但现在的李渊,别说飘了,他都快沉底了。 到了这个生死时刻,李渊谁也不相信。将大军托付于人,万一投降了,他怕是要被生擒了。 但李渊一露出御驾亲征的意图,便遭到众人阻止。 实在是御驾亲征这件事,对于天子来说,多是不吉之事。除了那些开国的马上天子,剩下的御驾亲征,像是孙权、曹髦、苻坚、慕容超、李歆、刘义隆等等,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甚至还包括刘邦、刘备这些开国之君。 至于李渊,大家总没觉得他有击破薛举的能力。 诸臣纷纷相劝,就连李世民也请求其父,不要贸然出征,而是该留在长安坐镇,总揽全局。 李渊若轻动,恐怕给城中不轨之人机会,甚至是打击支持者的信心。局势还并没有危难到李渊也得出征的地步。 李渊到最后,也只得同意了众人的劝谏,他还真怕被别人偷家。 最后李渊乃决定,以李世民为行军元帅,裴寂为行军长史,殷开山为行军司马,刘弘基、柴绍、丘行恭、李高迁、慕容罗睺、窦轨、蔺兴粲、唐俭八人为总管,率五万人马,北上御敌。 李唐五万人马,却足足有八个行军总管,也是奇事。 李渊亲自将这个儿子送出长安城,临别之际,还拉着李世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一切拜托世民了”。 李世民稚嫩的脸上,露出坚毅的面容。他时刻以黄明远为目标,昔日黄明远十八岁便大破突厥十万铁骑,今日他也定破薛举,不逊其师。 不过李世民这一次出兵,并不怎么顺利。 这一战主要是集中的是关北诸军,包括井钺军、招摇军、苑游军,还有一部分关中禁军和各地私兵,但皆不是李世民的亲信部队。 十二军之中,李世民的嫡系是岐州的平道军,与其余诸军关系并不亲密。 八总管之中,也只有他特意要来的柴绍和出身文官的唐俭比较支持李世民,其余诸人,包括殷开山等人,并不怎么服还不到二十岁的李世民。 大家都在暗暗看李世民的笑话。 李世民没有参加晋阳首义,自然是比历史上地位降了一大截。之后他入主关中,虽然名义上为一军主帅,攻城略地,但各地基本上都是顺风而下,并没有打什么硬仗。李世民唯一的战功就是击败了薛仁杲,占据了陇坻,但这一战还走了梁默,导致河池郡丢失,蜀道断绝,可谓是功过参半。 所以现在的李世民,虽统率大军,可在很多人眼中,其实是黄口小儿,乳臭未干。 甚至都在看他的笑话。 李世民一路北上,不敢停歇。 可惜还没到泾州,便得到消息。薛举为了尽快杀入关中,留其子薛仁杲率万人继续围攻泾州,又派遣精骑,向东面的宁州等地袭扰。而他本人则率领秦军主力,绕过泾州,顺泾水杀来。 薛举所部,长驱直入,一举击破长武城,此时离着李世民部已经不远了。 局势比想象的还要恶劣。 李世民不敢和薛举硬抗,立刻率部进入附近的高墌(今陕西长武北)城。双方在高墌城一带,展开了对峙。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一章 浅水原之战(三)动荡 李世民绝对是中国历史上一流的军事家,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他的战术习惯,那就是“防守反击”。历史上无论是第二次浅水原之战,柏壁之战还是洛阳之战,李世民基本上用的都是这种路数。 具体说来就是“以主欺客,骚扰对方粮道,强迫对方向他挑战,待消磨尽对方士气之后,再以压顶之势,击破对方。”无论是薛仁杲、宋金刚还是王世充、窦建德,都是因为这一招而失败的。 历史上的李唐地盘大,且多是没受到匪乱的地区,因此物资充足,粮食充沛。李世民就跟你光明正大的拼消耗,只要你撑不住撤退,找准机会,就把你弄死。 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说李唐困于关中,四面皆敌,但关中平原毕竟环境较陇右之地好的多。薛举远道而来,利在速战,否则光是粮食问题,也支撑不住。 于是李世民下令在高墌城外,深挖壕沟,坚守壁垒,准备进行持久战。 李世民手上有近五万人马,与西秦的兵力相差无几。西秦的骑兵虽强,但也不可能攻打坚城。至于绕过高墌城,直取长安,薛举还没有这么疯狂。他的兵力可困不死李世民,在自己的身后放上几万军队,那就是自杀。 双方一相持,就是半个多月。 这一仗李世民是占据优势的。 这个时候的李世民虽然稚嫩,但也并不是傻子,军事能力和素养甚至比历史上同时代的自己都高。 薛举虽悍勇无双的,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高墌城,根本无处下嘴。 半个多月的时间,薛举一共向唐军发起了二十多次的攻击,皆是无所获,反倒是伤亡不小,军中锐气有些损降。 这种局面,让李世民暗暗高兴。 这些日子,军中将领,有些明的暗的,对他表示不信任。尤其是舅舅窦轨,更是屡屡生事,给他找麻烦。 窦轨这个人,性格桀骜,手段严苛。他自认为自己是窦家在军队中的第一人,又统帅招摇军在西北征战了这么久,自觉得这一战,他应为主帅。李渊空降了一个李世民,在他看来就是就是动了他的奶酪,他如何能看李世民顺眼。 别看李世民是窦家的女婿,但他素来与窦家人关系一般。再加上他师从黄明远,言必称其师,被窦家看做是关陇的叛徒。 此时的李唐,窦家势力极大,又和独孤家相互勾连,称其为“李与窦,共关中”倒是差不多。 对于窦轨的屡屡挑衅,李世民压着火不去应对。窦轨不仅是军中重臣,还是长辈,他就是再是唐王之子,也没有底气对上窦轨。 真闹出了矛盾,父亲指定是拿自己来安抚窦家。 李世民知道自己不是老师,没有临战斩将的勇气。 而有窦轨在军中折腾,李世民的威望,想收拾都没有办法。他只得暗暗下决心,争取此战必胜了。 不过战争这种事,没有绝对之事,很多事情,也不以人的意志进行转移。 薛举于五月初大举东进,双方交战差不多到了五月中下旬。相持到现在,进入六月上旬,周边的势力,也就是隋军,早就反应过来了。 黄明远定的计划是六月底、七月初发动攻击,因为黄明远早就预料到此战的结果,但众人哪里知晓,因此如何会放任李世民在此击败薛举,稳定关中势力。 于是六月四日,黄明征便亲自率军攻打同官县,又命令在弘化郡的白伏愿、梁洛仁率部攻打宁州。而且为了干扰李世民和薛举的决战,黄明征还命令李正宝率领梁军新附之兵,从凤凰谷向西南而进,占领黄钦山(又称黄嵚山,今陕西省铜川市西北),做出威胁唐军泾水航道的动作。 这可吓坏了李唐众人。 李世民能与薛举在高墌城相互拼消耗,就是凭借着高墌城背靠泾水,运输便利。而长安粮草充足,他无论如何缺不了粮。 但一旦隋军卡断了泾水水道,他还拿什么和薛举互拼。 而且关中之人还担心一条,隋军主力若是也从黄钦山杀过来,他们怎么办? 西北方向的井钺军、招摇军、苑游军都在李世民麾下和西秦军鏖战,而仅靠李神通指挥的玄戈军、天节军,能挡住关北的黄明征吗? 一时之间,整个的关中的局势,因为隋军横插一杠,再次变得混乱起来。 这时包括李建成、刘文静等人,纷纷提醒李渊,种种动向表明,隋军要发动大规模的攻势,黄明征此次南下,很有可能就是隋军的先哨战,至少也是一种试探。一旦让隋军寻得破绽,撕开防线的口子,隋军便会循着这口子继续进击,直到将他们的防线完全撕扯开。 李建成还建议,无论是北面的统帅李神通还是天节军统军将军张平高,水平都有些弱了。其实就是建议李渊换人。 但人哪有这么好换。 李唐军队分为长安禁军和十二道军,李渊费劲了心思,才基本将十二道军将领换成了自己人,又用李孝基、李叔良、李绍良等兄弟掌握了禁军。 换人,能换谁。 所以这一条建议,直接跳过了。 李建成等人只是建议,则窦抗等人,就是施压了。 窦抗的要求很明显,就是希望李世民能尽快解决薛举所部,然后回援关中。至少要保证关中的安危。 甚至窦抗还主动请缨,希望率军攻打汉中,打通关中与巴蜀的道路,不过为李渊所拒绝。 想的到美,李渊还怕你窦抗率部南逃了呢。 当然关中内外的种种压力,逼迫的李渊不得不给李世民去信,让他酌情加快战争进度,想办法击败薛举。 因为担心李世民会因这封信而轻举妄动,冒险行事,李渊还专门叮嘱,要有把握再行出击,勿要盲目进军。 李渊也着实为难,既想尽快解决问题,又害怕出现新的问题,只得提出这有些矛盾的要求。 但李渊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一旦打开了口子,就不是你能阻止的了。你逼着李世民决战,那什么时候算是有把握,就不好说了。 天下安康 第三十二章 浅水原之战(四)威逼 李渊的命令让李世民很为难。 关中的形势,李世民不是不清楚,但凡能击败薛举,他也不会在这猫着不动。他之所以跟薛举拼消耗战,除了如此可以打到薛举的软肋之上,还因为若是硬拼,他根本打不过薛举。 李世民跟着黄明远,见识过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的威力。回到晋阳之后,他也一直想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队伍,可他的地位不足,关中也缺马,此事根本难以成行。 当前唐军之中,多以步兵为主。而薛举军中,则是多陇西精骑,还有附从的羌胡骑兵。唐军从正面硬撼秦军,胜利的可能根本不大。 李世民很了解自己的父亲,虽然有时候耳根有些软,但眼光决对是有的。 而且此次对阵薛举,其战略战术,也是父子二人在出征前商量好的。若非万不得已,父亲决对不会跟自己来这封信。 这封信的背后,父亲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 本来李渊这封信,是私下里给李世民的密信。为防动摇军心,众人并不知晓。 李世民拿到信之后,也是左右为难,苦思计策,没有办法。就在这时,军中诸将,突然找到了李世民。 一大早,天还刚亮。 李世民正在营中,吃着早饭。在黄家养成的习惯,早饭早吃,一天三顿,到了军中,也改不过来了。 裴寂、窦轨等人赶来之时,李世民饭还未吃完,尽众人进帐,他放下饭碗,便站起来迎接。 虽然李世民是主帅,但无论是裴寂还是窦轨,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身份、地位还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啊。 “见过秦公!” 众人纷纷行礼,唯有窦轨却是上前道:“世民啊,听说唐王来信,要求我等立刻出兵破敌,不知可有此事。” 李世民听得,大吃一惊。 这信是昨天晚上才到了自己手中,而今日一早,窦轨就知道了,还纠结了这么多人,此中意味,令人咋舌啊。 他怕是比自己都先知道这封信。 李世民反应的也很快,立刻便说道:“不知舅父从何得知此事?我却是从未见到这条命令。” 窦轨等人,来者不善,李世民自不会跟众人交底。 窦轨听到李世民的话,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意味,却也不戳破。不过他今日主意已定,必让李世民率军出击。 李世民越过窦轨,看向众人道:“不知诸位这么早来帅帐,所为何事?”却是直接将窦轨之前的话翻过了。 李世民也没办法,他的威信尚未树立起来,而诸人又都是军中实力派人物,他对于众人,也不得不好言好语。 这时众人相互看了看,行军司马殷开山站出来说道:“日前关北黄明征所部向关中进军,主力翻越黄钦山,威胁我军泾水后路。今我军重兵在泾州和薛举对峙,渭北兵力,多被抽调。整个渭北防线大开,一旦隋军主力从渭北向关中发起攻击,关中将陷入危急之中。 因此我等诸将商议,请元帅是不是早日结束泾州战事,迅速回援关中。” 殷开山除了是李世民的行军司马,还担任吏部侍郎,乃是李渊亲信重臣。又曾担任渭北道副使,负责宣抚工作,在渭北诸军中,影响力很大,故李世民也很给对方面子。 李世民等殷开山说完才说道:“殷侍郎所言,我亦知之。不过欲速则不达,今薛举孤军深入,粮食不多,士卒疲惫,过些日子,我等必能破之。” 殷开山见李世民这么说,连忙说道:“元帅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今我军能等的,元帅可等的,可关中未必能等的。 河北军盘踞关中四面,对我虎视眈眈。今除了已经动手的黄明征,盘踞在潼关和蒲坂的河北军,也磨刀霍霍,蠢蠢欲动。河北军占据潼关,兵力众多,对我威胁极大。 而前些日子世子殿下判断,河北军近期有向我关中进攻的态势。 我军在泾州相持固然很好,可隋军未必会给我军时间。” 听得殷开山的话,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微变。 殷开山是他兄长李建成的人。所以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会以李建成的利益为出发点。 历史上殷开山一开始也是亲近李建成的,他最初是李建成的部下,跟着李建成攻克西河,只是后来才倒向的李世民。 但不是现在。 “殷侍郎知道的,比本帅还清楚啊。不过渭北之事,是由郑国公(李神通)处置,潼关之事,也是由我大兄处理,无需我等费心。我等所要做的,就是击溃正面秦军,若是殷侍郎有时间,不妨多多考虑泾州战场事。” 李世民说得很不客气。不过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客气半分。无论是窦轨还是殷开山,都不是易于之辈,若是他软了,对方势必会更加的得寸进尺了。 李世民的话,弄得殷开山很难看。殷开山也知道,他的理由有些牵强。不过李建成来信,让他帮着分摊压力,潼关现在的局势很严峻,需要支援,所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殷开山跟李世民客气,窦轨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刚才李世民无视他,就惹得他很愤怒。于是窦轨便说道:“世民此话不对。不管是泾州,还是渭北、潼关,整个关中都是一盘棋,泾州打的好不是好,保关中无恙,才是根本。世民也知道,我军是关中最后的一支可调之兵。今我部数万精锐,在此耽搁月余,再耽搁下去,这关中也不用守了,送给黄明远便是。” 窦轨的话让李世民很愤怒,偏偏他还不能对着窦轨发火。 窦轨能对他不客气,他没法对窦轨不客气。 于是李世民只得好言好语地说道:“舅父明鉴,非我不愿出兵,只是秦军强悍,锐气正盛。此时我军贸然进军,必然不敌。” 不待李世民说完,窦轨就嚷嚷道:“薛举小儿,不过一金城土豪,素无见识,更无谋略,有何可畏之处?难道世民你跟着黄明远学了几天兵法,就是学了畏敌如虎,未战先怯吗?” “你!” 李世民猛地站了起来,说不出话来。 天下安康 第三十三章 浅水原之战(五)定计 这一仗李世民打的很不舒服,薛举打的就更难受了。 薛举自称出身河东薛氏,其父薛汪担任校尉,迁居金城郡。薛举容貌魁梧雄壮,骁勇善射。其家钱财巨万,喜欢交结边地豪杰,于是名气渐长,称雄于北方边地。 边疆之地,豪强势力素来强大,尤其是陇右河西,自秦汉以来,朝廷想统治这里,必须依靠当地的豪强。这些豪强势力,或许在整个天下,名声不显,地位也不高。但却是有兵有钱,再和羌胡、蛮夷相互勾结,宛如土霸王。 隋朝末年,天下生乱。年荒民饥,陇西盗贼蜂起。当时担任金城县令的郝瑗为讨伐贼寇,招募兵卒数千人,并任命时为金城鹰扬府鹰扬校尉的薛举为将。 薛举眼看天下混乱,群雄逐鹿,于是趁着郝瑗召集当地官民,置酒飨士之时,和儿子薛仁杲及其徒党于座中劫持郝瑗,假称收捕谋反之人,又囚禁郡县官员,开仓散粮以赈济贫乏。等到薛举控制局势,随即起兵。 薛举自称西秦霸王,建年号为秦兴,封长子薛仁杲为齐公,小儿子薛仁越为晋公。 薛举名声在外,实力强悍,于是招附群盗,劫掠官马。其兵锋甚锐,所至之处城池皆被攻下。 尤其是薛举统帅两千人马在赤岸击败隋将皇甫绾万余人,一举占领枹罕郡,更是让他名声大噪。 去年九月,薛举在金城称帝,封妻子鞠氏为皇后,儿子薛仁杲为太子,然后迁都秦州(天水郡)。 称帝后的薛举四面出击,先后派人攻打河西、西平、关西甚至是河池等地。不过他虽尽取关西,但先在河西为李轨击败,又在河池为萧瑀击败,攻打西平郡也不克,甚至薛仁杲出击扶风,也是先胜后败,被李世民击败。 西秦一国,被隋军和李唐挤在关西的一隅之地。整个关西局势,已经渐渐脱离了薛举的掌控了。 造反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次薛举大觉出兵,也是要重塑威望,一举击破各方势力对他的围堵。 薛举率军,气势汹汹而来,本指望打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可惜碰上了李世民。 在高墌城下,强大的秦军像是撞上了一堆棉花,有力使不出来。秦军多方搦战,唐军就是坚守不出。 高墌城高大,城外的壕沟、拒马、土墙形成一道立体防御。任凭西秦军如何攻击,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西秦军的战力是强,但总不能用骑兵攻城。 连续奋战接近一月,西秦军就是铁打的,也坚持不住。 这时眼看薛举越来越暴躁不安,薛举的谋士郝瑗终于面见薛举,请求撤退。 郝瑗,薛举的首席谋士,也是西秦战略计划的制定者。 作为被部下挟持的县令,郝瑗没有选择为大隋殉葬,而是转头便投入到叛贼薛举手中。 薛举挟持他,他还为薛举效命,按照后世话说,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管郝瑗目的何在,但在薛举这里,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 薛举为人暴躁弑杀,狠起来亲爹都不认,也就只有郝瑗能够劝动他。 “圣人,咱们不能再在高墌城下浪费兵力了。高墌城坚,李世民这小儿拒不迎战,摆明了想消耗我军锐气,以逸待劳。这些日子,我走访军中,发现各部士兵,已经锐气不再,将领因为屡次失败而士气低落,士兵也因为连日的劳累怨声载道。再这么打下去,我军就要败了。 而且从秦州来的督粮队伍上报,秦州粮荒,军中不过十五日之粮。继续打下去,就是能战胜李世民,我军粮草,也撑不到长安。” 薛举听了,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军粮草不足,缴获李唐的便是。” 郝瑗听了,也不说话。 这时薛举也知道,这话说得,实在太儿戏了。若是能破敌,还说这么多干什么。不过他素来自负,这种场面,总是有些尴尬。于是薛举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郝瑗知道薛举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于是郝瑗又说道:“圣人,我军撤退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我有一策,不知能否诱李世民小儿上当,若是成功,或可能破敌。” 薛举听了大喜,刚才阴云密布的脸,早就转晴了。 薛举马上来到郝瑗对面,对他说道:“军师有何良策?朕就知道,军师必然能帮朕破了李世民这个黄口小儿。” 郝瑗也知道薛举这个性子,见怪不怪。 “李世民小儿,一直坚守不出,不过是认为我军粮少,一旦粮食不足,军中必然生乱。既然李世民小儿盼我军中粮草不足,我军何不来一场粮草不足,减兵增灶,做给李世民小儿看。” 薛举听了,有些不懂。 “孙膑的增兵减灶,我倒是知道。只是这粮草不足,如何做给人看?” 郝瑗便说道:“我军本就粮食不足,此事李世民也知之。今圣人和李唐相持近一月,此时率军撤退,李世民必然相信我军是因为粮尽才退的。 到时候我军缓缓后撤,并故意在军前增加锅灶······” 这时薛举打断了郝瑗的话说道:“在军前增加锅灶,这不是让李世民以为我军粮足吗?” 郝瑷笑道:“我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些日子看来,李世民小儿,诡诈多智,颇知兵法,要想骗过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李世民知道我军粮少,早就等着我军撤退,而今我退兵却增灶,李世民必然以为我军这是为了顺利撤退使得障眼法,实际上就是粮食不足。 这个结果是李世民自己算计得来的,到时候他必然大大减轻对我军的怀疑。 我军粮尽撤退,李世民等了这么久,如何能不追之,只要他引兵出战,便正入我军彀中了。” 薛举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这些读书人,一个一个,都是王八蛋,算计别人的时候,比猴还精明啊。 “军师之计,大善也,军师真乃朕的张子房啊。” 郝瑗的政策,深得薛举之心,于是薛举乃依计而行之。 很快,西秦军开始拔营撤退。 第三十四章 浅水原之战(六)出兵 李世民用极大的勇气,顶住了窦轨和殷开山的压力,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股压力,什么时候,就要真得落下来。 窦轨的报复来的很快,比李世民想象的都要快。 自那日之后,从泾水转运至高墌城的粮草,便没有再如期而到。 初闻消息,李世民大吃一惊,忙询问缘由。而长安那边的回复便是“河北军阻断了泾水的运输,为了安全起见,暂停往高墌城运输粮草。” 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没人回答。 李世民听得此消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他之所以敢在高墌城跟薛举对抗,所仰仗的,就是泾水源源不断转运来的粮食。今断了他的粮运,他拿什么跟薛举拼。 这是要逼他去死啊。 其实黄钦山的情况,李世民其实很清楚。 隋军虽然一部出黄钦山,威胁到泾水。但隋军这一部数量并不多,其实际作用,不过是制造恐慌。而且泾水宽广,运粮船队兵力也充足,远远说不上因隋军袭扰而停止运粮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有人故意在害他。 李世民当然不认为此事是李渊做的。李渊就是真想做什么,也不会故意坑害这数万大军。而除了李渊,幕后黑手是谁,便一目了然。 李世民很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逼自己就范,逼着自己尽快与薛举决战,尽快结束战斗,返回关中。 李世民此时不禁有些头大,这些人真以为打仗是场儿戏吗?难道他不知道关中的危机。但凡他能赢,他怎么可能愿意在高墌城拖着不走。 贼人误国! 高墌城的粮草,已经不足半个月,但李世民却仍不准备出击。他准备继续耗下去,哪怕全军死在高墌城中,也不会和秦军打一场必败的战争。 于是李世民对于长安暂停粮食转运的消息充耳不闻。他就不信,西秦翻越丛山峻岭越过六盘山运粮,真就是粮食无限。 他也不相信,长安那群人真敢让这数万人马,活活饿死在高墌城。 李世民好赌且敢赌。 这两天,包括裴寂、柴绍、唐俭等人,都来劝过李世民。就是不和薛举决战,也要试探着出击一二,至少要让长安看到他们在积极地求胜,使粮道恢复。 但皆为李世民拒绝。 为了虚假的应付而牺牲将士的生命,这是他绝不愿意的。 他的老师没有教过他。 李世民强硬的态度,让所有人看的都有些无奈。 这秦公怎么就这么拧啊! 关陇之人终究不敢跟李世民赌,过了不久,粮食还是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李世民用自己的双肩,担下了一切,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再承担多久。 这日上午,有士兵来报,今日西秦军没有向高墌城发起攻击。李世民有些疑虑,但也没敢声张,而是命斥候继续严密观察西秦军的动向。 这两日西秦军的攻击强度减缓很大,李世民判断应该是西秦军士气降低导致的。 很快便又有斥候来报,城外的斥候发现西秦军的后军在向后运动,不过军中营帐,却并未拆除。 李世民更惊了,他猛地站了起来,盯着前方,攥紧了手。 薛举要退了? 李世民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强烈了。虽然这些还不能完全证明西秦军的动向,但他仍然相信,西秦军要撤了。 不过李世民没有动。 此时不过是西秦军后军在动,中军和前军仍在。贸然进攻,仍旧是胜负难料。 当然李世民开始调动部队,做足了出击的准备。 到了夜里,终于又有斥候来报。与之一同的,还有柴绍。 柴绍这次给李世民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西秦军中,增加了很多的锅灶,但是军队却没有增加。不过每日有运粮的民夫,离开军队。柴绍猜测,西秦军应该得到了新的一批粮食。 “就是这样!” 满脸兴奋地李世民,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上。 什么增加锅灶,陇右什么情况,李世民很清楚。这里人口稀少,粮食不足。再加上李唐这几个月的封锁,更是人少粮缺。薛举就是掘地三尺,也别想从陇右获得粮食。 薛举这是减兵增灶之计,他在迷惑自己,他没粮了。 李世民握紧了拳头,他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于是李世民急忙下令召集诸将,军中议事。 这两日李世民被窦轨、殷开山等人磨叨烦了,也不见他们。窦轨等人终究不是主帅,再是心急,干看着没办法。 此时李世民忽然召集,窦轨来到中军,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喊道:“世民,今日你得给我个说法,你到底什么时候出兵。” 窦轨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浇到李世民的头上。让有些沉醉的李世民清醒过来,这不仅是李家的军队,还是关陇的军队。 李世民没有说话,等到众人来齐,他方扫视了众人一眼,满含威厉。 李世民开口第一句,就把众人惊到了。 “薛举要逃了,我等起兵,破贼!” 于是李世民将斥候的发现告诉了众人。众人有听说过减灶增兵的,也有知道增灶减兵的。不过联想到薛举粮食、兵员皆不足,谁也不认为薛举这是要增兵。 薛举这老儿终于撑不住了。 窦轨当场便叫嚣道:“那还等什么?追杀薛举老儿。” 李世民不说话,这时唐俭问道:“素闻薛举军中郝瑗多智,此事是否为诈?” 唐俭出身太原唐氏,也是最早跟随李渊造反的一群人。他在朝中担任内史侍郎,虽然号称“八总管”之一,但在军中,其实是个文官。 不待李世民回道,窦轨便言道:“什么诈,薛举要有这本事,早赢了。” 这时李世民也说道:“我军发现,西秦军中,后军几乎全部撤离了战场。西秦军,是真逃了。” 此时再无人多言。 事情已经摆明了,大家都等着尽快决战。现在的结果,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李世民下令,自己亲率柴绍、丘行恭、李高迁三部为中军,刘弘基率本部和慕容罗睺部为左军,窦轨率本部和蔺兴粲为右军,众人兵发秦营。 第三十五章 浅水原之战(七)深入 为了打赢这一战,李世民主力齐出。 这一战,必须要打残薛举,即使不能将其主力全部围歼,也要使其短期内再无力东顾。否则等李唐和河北军决战的时候,薛举横插上一杠子,就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在这场决战中,作为主力的刘弘基的井钺军,窦轨的招摇军,李高迁的苑游军,被李世民分为三军的箭头部队,以图多点开花,可见李世民合围薛举前军的决心。 六月十六日一早,唐军饱餐一顿,李世民下令打开城门,向西秦军出击。 三部唐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如三条游龙一般,直奔西秦军大营而去。 西秦军的大营,和唐军隔着不到二十里,唐军前锋骑兵,很快便杀到。众人踏营而入,此时营中已经空无一人,草料、营帐丢弃的到处都是,一看便是匆匆撤退。 很快这消息传到李世民的中军。 听到西秦军完全撤走的消息,李世民也是一惊。他没想到薛举撤的竟然这么迅速,这让他在西秦军大营内外和西秦军前军决战的打算落空。 但李世民几乎没有犹豫,便下定决心,立刻追击。 西秦军撤退的这么仓促,正好说明他们真的是缺粮兵退,锐气丧尽。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等薛举返回折墌城,修整兵马,甚至是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从高墌城到泾州整整有九十里,薛举全军不可能走的这么快,他们完全可能追得上。 于是李世民下令,全军追击。 数万唐军,如猛虎出山一般,沿着西秦军离去的方向,一路追杀而去。 西秦军虽然骑兵数量众多,但似乎撤退的并不快。 到了中午,中军先锋李高迁便率部在南沟一带追上了西秦军的后军。而从高墌城到南沟,也不过二十余里。 双方很快发生了激战。 西秦军率军断后的是薛举的女婿钟俱仇。钟俱仇是羌胡人,手中军队,多以杂居于陇右的羌胡为主,性格粗悍野蛮,战力也极强。 他是在南沟被唐军追上的。 本来钟俱仇准备一直退到飞云原,不过他没想到唐军竟然追得这么快。不过既然遇上了,他也不准备退,索性和这群唐人战上一场。 这些羌胡之人,这几日一直攻城,损失不小,也憋得一肚子气,今日见到唐军,倒是激起了凶性。 钟俱仇所部羌胡不过七千余人,碰上李高迁部,数量倒也差不多。 此次作战,刘弘基、窦轨、李高迁三人手下各有主力部队八九千人。柴绍和唐俭手中有长安禁军万余人。而丘行恭、慕容罗睺、蔺兴粲三人则是率领的世家部队、地方武装,各有四五千人。 双方一交手,便是彗星撞地球的激烈。 钟俱仇的羌胡兵凶悍,李高迁所部,也多是当初跟着李渊在晋阳起兵的老部下,正儿八经的大隋官军。 于是双方在南沟之地,打的声势浩大,战况空前。 黄土高原之上,最不缺的便是飞扬的尘土。这黄土带着带着浑浊的鲜血,化成了泥浆。血腥味带着土腥味,令人作呕。 双方激战了半个多时辰,不分胜负。 这时候李高迁便有些支撑不住。李高迁虽勇,但步兵战骑兵,又是猝然相遇,本就处于劣势,很难克敌。 若是他真能压着对方打,就成千古名将了。也幸亏钟俱仇所部,虽勇却缺乏组织,无法发挥全部力量,否则李高迁早败了。 不过李高迁也一直咬着牙支撑。 为了破敌,李高迁甚至亲自组成敢死队,向西秦军发起数波攻击。 战况惨烈,连李高迁都杀得满身是血,战马被射死了两匹,犹不后退。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李世民率领主力赶到,占据上风的钟俱仇眼看敌军后援已到,终于撤退了。 呼啦啦的一群骑步兵,来去如风,让人措手不及。 李世民带着众人赶到战场,看着满地的尸体,还有已经杀脱力的李高迁,俱是面色不善。 这一战本以为西秦军是狼狈溃逃,慌不择路,谁料到竟然如此悍勇。若西秦军都是这样的军队,那他们就是追上对方,也未必能取胜。 这时裴寂小声说道:“秦公,西秦军虽退,战力却未减,追之未必可胜。” 裴寂虽然是军中长史,但是李渊心腹,有监军的重责,话语权很重。不过裴寂不怎么通晓军略,所以虽然想退,也得看李世民的主意。 李世民的脸色,变了几变。 “当年老师教导我,若是临阵退兵,断后之兵,必当用强兵。否则一旦敌军追击,后军不敌崩溃,全军亦可能崩溃。 薛举乃知兵之人,断后之兵,当是他最后的强兵了。” 若是西秦军真的兵败如山倒,他还真不敢追。 但现在,李世民仍然相信薛举是粮尽而退。 其实李世民也不敢完全保证薛举手中没有其他强兵,但这个时候,追还有可能胜利,但若是退了,这仗就打烂了。 于是唐军继续向西追击。 众人一路前进,到了傍晚,终于赶到了飞云原。时天色昏暗,众人追击一日,疲惫不堪,于是李世民下令全军在此歇息。 这里是西秦军之前歇息的地方,还有西秦军仓皇撤退留下的物品。 众人各找地方歇下来,而李世民一人在思索着当前的战局。追了这么久,他总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却是想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毕竟仗打的少,还是缺乏经验。 这时柴绍来给李世民送晚饭。 柴绍随口告诉李世民,秦军遗弃的锅灶,正好方便了他们使用,所以这晚饭才能做的这么快。 这时李世民猛地站了起来,他终于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秦军若是狼狈逃窜,哪有功夫停下来大规模修建锅灶,还能完完全全留给唐军?这是怕唐军不知道他们锅灶数量。 而且这一路追来,虽然缴获了不少唐军丢弃的物资,但多是珍宝之物,反而没什么军用物资。若是士兵们自行丢弃的,该是留下珍宝,而丢弃其它杂物才是。 除非! 李世民脑子中闪过一个年头,他们可能中了西秦军诱敌深入的计策了。 第三十六章 浅水原之战(八)撤退 李世民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若这一切都是薛举故意而为之的计谋,那在前方等待唐军的,将不言自明。 李世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 李世民不住地劝自己,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可是越是如此,他便越想此事。直到最后,他连自己也欺骗不了。 老师教过自己,一个出色的将领,决不能缺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不能忽视自己那些细微的想法。 有时候的灵光乍现,是能救命的。 李世民颤抖着挣扎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决定,撤退。 现在的自己,败不起这这一仗。 李世民深呼吸一口,对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柴绍说道:“嗣昌(柴绍字),咱们得撤,我怀疑薛举在前面有埋伏。” 柴绍听了大吃一惊道:“元帅!” 李世民抬手打断了柴绍的话。 “此事不得声张,传我命令,全军暗暗撤退,勿要惊动西秦军。” 柴绍看着李世民难看的脸,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李世民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样待了好久,李世民才缓过气来。 李世民终于明白黄明远说的,为将之人,一言决三军生死,一身担万千家庭,不可不慎。 李世民这一部的主将分别是柴绍、丘行恭和李高迁。 柴绍素与李世民亲近,李高迁是李渊嫡系,也坚决执行李世民的命令,至于丘行恭,所部较少,于是军中,几乎没什么反对,便开始撤退。 夜色之中,唐军缓缓从刚建好的营帐返回,一路向东。 李世民回望一眼西面,他知道自己这一退,就再也没有击败薛举的可能了。 李世民在撤退的同时,也向两翼的刘弘基和窦轨二部传令,命二人立刻调头撤离,不得延误。为了保证二人知晓事情紧急,李世民连续派出五路人马传令,更明确要求二人,若不撤退,立斩无赦。 李世民倒是放心刘弘基,可是他很担心窦轨会违抗命令。 不过李世民不清楚的是,无论是刘弘基还是窦轨,都撤不下来了。 在李高迁和西秦军大战南沟的时候,窦轨也率军在长庆桥和西秦军交上手。这一路殿后的是薛举的儿子西秦太子薛仁杲。 薛仁杲魁梧雄壮,骁勇善射,其麾下军队,尽是西秦的精锐。 薛举令薛仁杲屯扎在长庆桥诱敌,薛仁杲有些不满意。在他看来,将麾下精兵,直趋敌阵,便可破敌,如何还用什么诱敌的办法。 薛举知道儿子的性格,再三严令薛仁杲不得浪战,否则必严厉处置,又派遣身边的亲信十多人在薛仁杲身边监视。 薛仁杲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却是父亲。盖因薛举比他更多智,更勇武,也更残忍。面对父亲的命令,薛仁杲不敢违背,只得在长庆桥屯扎了三千余人,然后将主力后退到牛角沟。 这是薛仁杲为窦轨预设的坟场。 为防止李唐军队破围而出,薛举乃准备对李唐军队,分而歼之。 眼看窦轨追来,薛仁杲与其接战,不久之后,便佯装不敌,率先撤退。三千人马,呼啦啦的向东,带起尘土飞扬。 窦轨是沿着泾水南岸西进的,此时登高远望,只见西秦军旗帜倒得横七竖八,马蹄印、车辙印更是无比混乱,乃心中窃喜,西秦军不足为虑。 于是窦轨下令三军,加快速度,赶在李世民所部的前面,赶到折墌城。 到时候让李世民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窦轨所部,连夜赶路,连休息都没有。等到他接到李世民的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面对李世民的命令,窦轨看到没看,便丢到一旁。 仅仅因为一个猜测便撤退,实在是太荒谬了。这上万人马折腾了一天一夜,眼看就要攻破敌军,是说撤退就撤退的。 于是窦轨下令,继续赶路,有什么事情,等他拿下折墌城在说吧。 蔺兴粲与窦轨关系很好,乃是窦家一系的人,也不会反对。 于是三军急趋。窦轨赶到牛角沟的时候,已经是寅时过半,离着天亮也不过半个时辰了。 窦轨虽然立功心切,但麾下士兵也不是铁打的,这连夜赶路,实在是熬人。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早就是疲惫不堪,难以再战了。 不少将领来见窦轨,请求歇息一番再行军,却为窦轨拒绝。 这些进谏的将领,还为窦轨打了一顿,甚至两个领头的,直接被窦轨斩首示众。 窦轨这个人的残暴,简直非人。历史上他在征讨稽胡不顺时,连杀十四名部将。在四川任职,跟随他一起入川的车骑、骠骑将军有二十人,等到窦轨离川,这些人已尽为窦轨诛杀殆尽。武德年间,车骑、骠骑将军,已经算中高层将领,连杀二十多人,连李渊都忍不住发怒。 此时众人被处置一番,再没人敢请求休息。 于是众人继续前进,军中士兵,是怨声载道,人心惶惶。 窦轨所部到了牛角沟,离着折墌城已经不远了。窦轨眼看敌人在望,更是下令三军,加快行动。 埋伏在牛角沟的薛仁杲,没想到唐军会追来的这么快,眼看隋军到达,还有些称奇。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的杀意。 面对着山下的唐军,嗜杀的薛仁杲露出了狰狞的面容,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横刀,指向了山下的唐军。 在牛角沟上埋伏的西秦军,尽是骑兵,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西秦军发起攻击,马蹄声声,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回荡。山下的唐军,也听得这沉闷而有力的声音,一时还不知什么情况。 窦轨还在生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惊诧。 就在这时,北面的山上,火光一片,喊杀声震天。 窦轨惊恐地望着从山上飞奔下来的骑兵,眼中闪烁着的都是恐惧与震动。 “结阵!迎敌!” 窦轨拼劲力气大声地嘶吼,但仿佛没有什么用处。早已疲惫不堪的唐军,早就成了软脚虾,还迎什么敌。 众人惊恐地望着向他们杀来的骑兵,满眼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第三十七章 浅水原之战(九)突围 李世民率部一路东撤,全军到达了浅水原,高墌城已经在望。 高墌城背靠泾水,东南、西北有两道山岭阻隔,浅水原是高墌城通往西面的必经之地。 原者,宽广而平坦的地方。浅水原是高墌城西南方向的一块平坦的荒原。 本来这场以高墌城为争夺目标的战争,跟浅水原没多大关系。直到决战开始,李世民大举出击,准备重创西秦军而孤军深入,终于闪出了两翼的空挡,也让决定整个战争胜负的时刻,落在了这片荒凉的原野上。 李世民所部赶到浅水原的时候,西秦军也赶到了这里。 一开始,薛举就打着全歼唐军的计划。所以不管是分路截击,还是诱敌深入,其目的都是给绕道突袭的宗罗睺所部争取时间。 按照计划,宗罗睺所部应该是到达浅水原之后,分兵作战,一边以骑兵在原上列阵,截击唐军,一面攻打高墌城,夺取这个要地。 不过宗罗睺也没料到,李世民返回的竟然这么快,他根本来不及攻打高墌城,双方就不期而遇了。 宗罗睺,马匪出身,杀人如麻,号称“赤焰修罗”,乃薛举麾下第一将领,被薛举敕封为义兴王,率领着薛举麾下最精锐的骑兵。 战斗一开始,宗罗睺便集中军中的精锐骑兵,率先向唐军发起攻击,企图如野狗一般,撕碎唐军的防御。 唐军这边,面对着大批的秦军,也傻了眼。 秦军不是撤退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李世民撤退的原因,三军其实并不知晓。 只有李世民,紧紧地盯着远处的秦军,两眼通红,心中痛苦。他很清楚,今日怕是结果不妙,终究是他见识不足,落入了薛举的陷阱之中。 “列阵!” 李世民当即便下令布阵,现在这情况,想逃走根本不可能。不说周围还有没有秦军,单说唐军的组成,以步军为主,跟以骑兵为主的秦军拼速度,那不是找死。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着兵力优势,先步对骑,试着击破当面的秦军,再做打算。 但以步克骑,哪有这么容易。 正常的以步克骑,是要布置严密的阵型,然后利用大车拒马、长枪盾牌,可李世民有什么,他只有一群来回奔波上百里的疲兵。 于是双方交战不久,西秦军队立刻从唐军前军右侧,撕开了一道口子。 西秦军马快,顺着口子就往里凿。 唐军急忙堵塞缺口,哪还能成功。骑兵与步兵的猝然相遇,步兵不直接逃溃就已经算是纪律严明了。 在后指挥的宗罗睺一见前军得手,心中大喜,立刻率领他本部精锐,望缺口而来。 “杀李世民者,赏万户侯!” 西秦士兵,此时也士气高涨,“嗷嗷”直叫地扑向唐军。一重又一重,如波浪一般,排山倒海,无穷无尽,似乎要将整个唐军撕碎了一般。 李世民在阵后,脸色青紫,拿马鞭的手都有些颤抖。这场情况,是他从军以来,从没有经历过的。 李世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则不停地思索着,若是老师遭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或许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老师从未遭遇过这般情况。 这时裴寂带着颤音喊道:“秦公,秦军势大,不可力敌,我军退吧。” 李世民瞥了裴寂一言,没有说话。若是可以,他真想吐裴寂一脸,你以为他不想退,但凡能退,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死扛。 李世民打马到了军前,此时李高迁在指挥前军,而柴绍在指挥中军。 李世民大声问道:“窦轨和刘弘基两部有消息吗?” 柴绍摇摇头,这个时候,他也盼望着二人能够快快赶来,合三家之力,冲破秦军的包围。 可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二人在哪里。 李世民脸色更加青紫。 他和刘弘基关系还好,但刘弘基军中还有殷开山,刘弘基能否执行撤退命令,着实难料。至于窦轨,那就是个石头,他更指挥不动了。 这时柴绍看着李世民,咬牙说道:“元帅,以现在的情况,确实没法再死战。实在不行,先突围再说,能撤多少撤多少。万一后面有西秦追兵赶上来,将咱们完全包围,咱们想退都退不了了。” “不行!” 李世民立刻大声拒绝。 柴绍的意思李世民很明白,但正是明白,他才不能退。说是突围,就是溃逃,能逃多少,完全听天由命。 他李世民,不能落得这种地步。 李世民一咬牙,拿过亲兵手中的一根长槊道:“嗣昌,今日我等已山穷水尽,是时候拼命了。” 李世民要亲自带领亲兵为敢死队。 柴绍看着李世民,握紧拳头,却没有反对。将为三军之胆,若想突围,也没旁的办法了。 李世民一抖长槊,猛挟马腹。其人其马如拉满的箭一般,直奔秦军而去。其后数百骑,呼啦啦的,皆是挟矛跃马,飞驰而进。 李世民骨子里就是一个好冒险的人。 当前迎面一骑,李世民挺着长槊,直接就将其从马上戳飞。战马相撞,长槊带起的人身“砰”一声飞起。 数百骑兵,在战斗焦灼的战场上,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李世民一加入战场,气势如虹,立刻就压着对面的秦军打起来,三军也跟着高昂起来。 眼看唐军搏命,对面的宗罗睺也是个狠人。他一亡命之徒,本就不拿人命当命,这场面吓得了别人,可吓不了他。 宗罗睺狠劲也上来,带着亲军也冲了上去。 双方强兵对强兵,长槊对大马,场面一时无比惨烈。不时有人落马,没战多久,战场上就充斥了无主的战马和铺满一地的尸体了。 双方都杀疯了,根本停不下来。 柴绍在后,看着前面的战斗,心中满是不安。唐军已经压上了全部来和西秦军一战,犹不能胜,接下来若有风吹草动,敢怎么办。 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这时,有斥候回来禀报,西面不远处有大队人马向浅水原赶来。柴绍心中一惊,此来部队,将决定战斗之胜负,到底是敌是友。 柴绍从来没这么盼望过来的人是刘弘基或者是窦轨。 第三十八章 浅水原之战(十)阵亡 可惜,来的人不是刘弘基,也不是窦轨,而是薛举。 西秦霸王——薛举。 薛举一直在高平里等待李世民。这里北靠群山,西面经何家山口直通泾州,东面与飞云原相望,与飞云原组成一个葫芦型的开阔地,正好适合骑兵打伏击战。 为了全歼李世民,薛举在这里整整预伏了两万人马,连他的禁军都算上了。 不过薛举终究没有等来李世民。 听闻李世民拔营西撤,薛举和郝瑗也是一惊。李世民西撤,除非长安发生什么事情,不得不撤;而另一个可能,就是李世民发现了他们的埋伏,紧急避险。 相对于前一个,郝瑗更相信是后一个。 薛举和郝瑗二人自问,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如何就让李世民这小儿给发现了? “听说李世民这小儿是卫公黄明远的弟子,看来的确有点能耐。” 薛举还在叹息,郝瑗便对薛举说道:“圣人,既然李世民已经发现了咱们的布置,再潜伏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不若尽起全军追之,希望宗将军已经赶到李世民的后方了。” 薛举对于此次伏击,报了很大的信心。突然告诉他计划泡汤,这让薛举这个素来暴躁、自负的人如何愿意。 “军师所言极是。告诉旁屳地,令他不必再诱敌,而是立刻阻击南路唐军,务必将其拖住。” 薛举遂点起大军,向东追去。 从高平里到飞云原,相聚不过十多里,薛举虽然比李世民晚东进一段时间,但因为麾下多骑兵,行军速度并不慢。 李世民和宗罗睺所部接战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薛举也率领麾下的骑兵先锋部队赶到。 黑夜之中,狂奔的西秦骑兵如一条火龙一般,从西而来,立刻就震慑住唐军将士的胆魄。 长长的游龙从后杀入唐军之中,立刻搅得唐军队伍,崩散开来。原本一直紧绷着一口气的唐军,见到这支突然杀出的敌军,终于支撑不住,恐惧和求活心占据了上风,什么胜利,什么军纪,都不如逃命来的实在。 唐军从后军开始,终于崩溃开来。 柴绍望着对面迎头杀来的西秦军,终于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败了,败了! 败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柴绍甚至顾不得指挥混乱的军队,便拼命地往前,去追赶李世民。 现在这个情况,再谈组织军队,进行反击,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最重要的便是将李世民带回去,否则主帅折在这里,他怎么跟李渊交代。 柴绍拼命杀到前军,李世民此时也因为薛举的突然杀到乱做一团。眼看柴绍赶到,李世民勉强镇定下来,大声问道:“柴绍,你不在中军指挥部队,来前军干什么。” 这个时候,李世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公,撤吧!” 李世民“啪”一下抽出横刀,指着柴绍,满是怒容地说道:“柴绍,你敢临阵脱逃?” 柴绍满脸苦笑,李世民已经有些癫狂了。 不过柴绍也不能舍了李世民,只得说道:“秦公,丘行恭所部被西秦军一击即溃,丘行恭也不知所踪。我部中军,主力都在前面,薛举从后直接将我军阵型撕开,连挡都没法挡。现在后军、中军已经完全崩溃,秦公再不撤,就要被薛举完全合围了。” “我不走!” 李世民咬着牙,青筋怒气,他不能承受这样的结局。 柴绍这时上前,一把拉住李世民的缰绳。他很清楚李世民这是面子上挂不住,自不会让李世民任性,或者说必须得给李世民一个台阶。 “你要干什么!”李世民一鞭子抽到柴绍身上。 李世民这一鞭子又急又怒,立刻抽的柴绍脸上出现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柴绍此时也不顾及,他拉着缰绳,便喊道:“侯君集,护送元帅突围。” 侯君集赶紧跳过来,接过马缰。 柴绍返回自己的马上,厉声说道:“元帅,今日之事,已不可违,现在是尽可能的减少伤亡,否则让薛举长驱之下,长安危矣。 元帅先撤,我为元帅断后。” “嗣昌!” 李世民也忍不住喊出声来。 “元帅,勿复作小儿女之态。你是主帅,不能折在这里,莫让柴绍白白牺牲。” 李世民对着柴绍拜了一拜,悲伤地说道:“嗣昌多多保重,我在前面等你。” 李世民也知道他若死在这里,才是完全无法挽回了。刚才的硬气是迫不得已,现在该走还是得走。 于是李世民调转马头,带着麾下亲兵,向南而去。 高墌城孤悬北面,进退不得,他前有阻拦,后有追兵,想撤入高墌城,怕是妄想。为今之计,只有先沿着泾水退往新平(今陕西省彬县),再做打算。 三军之事,顾不得了。 李世民率军突围,其部尽是精锐骑兵。宗罗睺所部虽然强悍,但战场之上,相互绞杀,他也无力拦住对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李世民离开。 李世民突围之后,柴绍也组织军队突围。 刚才李世民在,他不得不让对方离开,毕竟李世民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现在李世民走了,就到了他了。 柴绍不是个愚忠的主。 于是柴绍传令同样奋战的李高迁,令其总揽全军,掩护主帅李世民撤退。至于他本人,则是率领麾下禁军,护送李世民撤退的人。 柴绍耍了一个小花招,留住了李高迁。 此时李高迁的前军已经完全和秦军混在一起,就是想突围也突不出去。接到柴绍的命令,李高迁有些沉默,他明白柴绍的意思。 有功是别人了,出事了才想到自己,说实话,李高迁颇为不甘。 但此时此刻,李世民和柴绍,一个是唐王的儿子,一个是唐王的女婿,总不能让此二人断后。 结果已经注定了。 李高迁是扶风岐山人,老牌的关陇子弟。又是李渊的心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投降薛举。 “请唐王照顾我等家小!” 李高迁回望身边跟他浴血的部下,只得高喊着杀贼,冲向了敌军。 黑夜里的战火,烧破了天际。 四面都是西秦的军队,越涌越多,直到把李高迁给彻底淹没。 第三十九章 浅水原之战(十一)兵败 李世民一路狂奔了三十多里,直逃到亭口城方停歇。等到达亭口城,李世民一行不过数百人,且人人带伤,狼狈不堪,个个如斗败的鹌鹑一般,士气全无。 李世民看着这番惨状,不禁悲从中来,一朝数万精锐,尽数丧尽,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李世民摸起腰间佩刀,忍不住就要横刀自尽。 这时侯君集一把将李世民抱住。 “秦公,胜败乃兵家常事,世间哪得常胜将军。若人人兵败便如此,世间便没将军了。” 李世民一片惨戚的样子,闭着眼说道:“今日一败,关中危矣。” “秦公不可丧了锐气。当今之计,乃是收拢残兵,整军备战,挡住薛举南下的脚步。若秦公都丧失了信心,底下的将领又何谈抵抗的勇气。真到了那个时候,关中才是真的危矣。” 李世民今年才十九,再是有本事,还是没脱少年气。此番兵败,自信心严重受挫,若是没人劝导,真有可能一蹶不振了。 终究是李世民明白,为了李家,他也得重振旗鼓。 不过这一仗李世民实在是败惨了,狼狈溃逃,身边残兵不过数百人。而亭口是个小城,城不过数里,也没什么驻军。 侯君集建议李世民撤往豳州城,以挡秦军。 豳州是李渊从北地郡的南部析出来的一个州郡,原叫新平郡,治新平县(今陕西省彬州市),后改为豳州。驻扎在豳州的是窦轨的招摇军,虽说此战窦轨主力尽出,但城中好歹还有少部分留守人员可用。 李世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撤往豳州容易,但从浅水原到豳州城足有七十多里。他再退往豳州,这溃兵就更不可能收拾了。现在留在亭口,虽说危险,但能收集一点兵马是一点。 自己在战场上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同袍一次,没脸再退一次了。 不抛弃袍泽乃丰州的军训,可自己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李世民在亭口打出旗帜,招揽溃兵。又派人前往豳州,令豳州刺史梁实整军自守。 为了挡住薛举,李世民还派人前往宁州(北地郡),传信驻扎在宁州的折威军统军将军杨屯,令其率部支援豳州。 若泾州一战得胜,宁州便是抵御隋军的前线要地。但此战已败,随着薛举的进击,宁州已经孤悬北边,重要性大大降低。 现在对于李世民来说,宁可丢了宁州,也不能丢了豳州。 李世民在亭口待了半日,这时后面的柴绍也赶到了。 李世民走了之后,柴绍也立刻撤退,不过他部下兵多,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慢了这么多。 也亏得柴绍手中都是李渊的元从禁军,马匹数量充足,众人撒丫子狂奔,才没被西秦军留下。 柴绍带回来四千余人,其部伤亡尽半,但已经算是好的了。 也亏了柴绍所部在中军,前面的宗罗睺有李高迁挡着,后面薛举的第一波冲击也让丘行恭挡着了,这才编制齐全,没有完全溃散。 见到柴绍,李世民心中大喜。 这次他与柴绍,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尤其是柴绍给他带来这么多军队,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双方在亭口待了大半日,先后收拢溃散之兵四千多人。也是薛举急着进攻高墌城,并没有在意这些四面溃逃之兵,这才让众人逃散到亭口。 柴绍所部加上收拢溃兵,以及李世民的亲兵,也有八九千人之多。李世民握着这么多兵力,勉强松了口气,准备前往豳州。 这么多人,也需要重新整编,才能形成战斗力。 众人东撤,还没到豳州,失散的行军总管丘行恭追了上来。 丘行恭所部是关中豪强兵,当日战场之后,众人遇袭溃散,丘行恭也止不住,跟着裹乱东去,直逃了半夜,才稳住手脚。不过当时李世民所部已乱,他眼看返回无济于事,便再次东行,终于才前往豳州的路上见到李世民。 不过这番溃乱之后,丘行恭所部,已不足千人。 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吞并了丘行恭所部。 众人到了豳州,李世民接管了豳州的军政权利。众人眼看唐军的狼狈样,皆是暗暗吃惊,不过李世民身份这在,也没人敢多嘴。 李世民在豳州待了一日,之前的消息,也渐渐传回。 先是高墌城失陷。 这并不出李世民所料。主力尽丧,高墌城就是无根之源,失陷也是应有之事。 不过很快这事给了他一个惊喜。 李世民在豳州没两日,唐俭和裴寂竟然带着四千多禁军从泾水北面赶到了豳州。 原来当日李世民兵败,高墌城大为惊恐。留守的唐俭眼看手中尽是二线士兵,战力不足,根本挡不住西秦军。与其白白送死,不如留待以后。 留在城中的长史裴寂本就吓得要死,当然同意撤退。 高墌城两侧是山,前面被浅水原挡着。于是唐俭让人拆掉城中的门窗为舢板,从北面强渡泾水,撤离了高墌城。 这一撤,虽然丢了高墌城,但为李唐保留了有限的兵力,倒也算是件好消息了。 唐俭这边没被薛举包了饺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另外两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窦轨兵败牛角沟,狼狈北逃,所部在泾水之中,淹死者不计其数,就连副将蔺兴粲也死在泾水之中,只有窦轨侥幸逃往宁州。 而另一路的刘弘基倒是听了李世民撤退的命令。他身在南线,面对的西秦军较少,薛举也没把他当回事,他本来是最应该顺利突围的。 可刘弘基接令之后,没头没脑地逃往高墌城,正好撞入了刚得胜的薛举的怀中。 薛举当然不会拒绝另一只肥美的羔羊。于是双方在浅水原前,又一场激战。此战,唐军不敌,主帅刘弘基被俘,副将慕容罗睺战死,只有长史殷开山侥幸撤退成功。而全军逃出生天者,不过一两千人。 整个浅水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川。 每到夜里,孤魂野鬼遍地,鬼哭狼嚎。 至此,决定西秦和李唐命运的浅水原一战,以李唐惨败,西秦大胜,暂时告一段落。 第四十章 整军再战 李世民兵败浅水原的消息传回长安,众人皆惊,满朝哗然。盖因众人对于此战,报以了最大的信心。现在兵败丧师,直接威胁的就是关中世家的利益,能不惊恐。 李渊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好悬一个气没提上来,差点晕过去。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将李渊扶住,发现他手脚都是冰凉了。 李世民的这五万人马,是他手中能拿得出来的唯一一支机动部队,这一败,他拿什么来挡住势头正旺的薛举。 李渊缓过气来,立刻就下令封锁此消息。 但长安城就是一个大筛子,宫里出点什么事,别说封锁消息,用不了半日,便传遍整个长安城了。 没过多久,窦抗等人纷纷前来求见,这么大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独断专行。 而且从浅水原往长安城,不过三百里。薛举要是全力驰奔,数日便能杀到长安城下,这是要老命了啊。 一众朝臣到了李渊宫中,李渊早就调整好状态,等着他们。 李渊虽然掌握长安朝廷大权,位同天子,但毕竟还没有称帝,不可能直接住进皇宫之中。因此便将皇城西面的颁政坊改为唐王府,在此理政。 整个长安的权利中枢,尽在此地。 众人来见李渊,尽是惶惶不安的样子。实在是此事对众人的震动太大,让众人都失了往日的心态。 不过众人见到李渊,倒是有些吃惊。李渊不仅没有慌乱,反而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倒是让人看不明白,这仗到底是胜是败了。 李渊知道瞒不住众人,索性也不再遮掩。不过他个人尽量表现的风轻云淡,不受此事影响。 若连他都慌了,人心怎么办。 这个时候,都火烧眉毛了,核心人物的议事,也没那么多客套话。 窦抗等人也清楚,除了李渊,他们别无选择。投降薛举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精诚团结,先扛过此难再说了。 至于李渊,没了窦抗他们的支持,他在关中一个月也撑不下去。 所以大家都直奔问题所在了。 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关中外围,是强敌环绕。而西面的薛举,打赢了这一仗,也必然是士气高涨,来势汹汹。 本来拆东墙补西墙,李唐勉强撑住关中这栋房子不破。但现在一面墙塌了,敌人要进房子拆屋,他们该怎么挡。 这时窦威建议,暂时从潼关抽调一支部队,然后再抽调长安的禁军,组成新的一支军队,赶往豳州御敌。 李渊有些不太愿意。 长安禁军就这么多,之前柴绍、唐俭已经带走一部,现在再抽调,长安兵力就空虚了。往后他拿什么来压制众人。 至于东线,屯驻在潼关的屈突通动向不明,河东的船只军队也调动频繁。李建成屡次来信,请求增援,哪还有兵力西援。 “大王,关中精锐,半数在潼关,若不调东线军队支援,关中根本无力却敌。潼关虽重,但薛举也是大敌。若长安有失,十个潼关亦无可奈何。” 这时窦抗站出来说道:“屈突通、张文远二人,调动的越是频繁,应当越是无事,此乃诈也,当是二人故意牵制我军东线兵力,以使西线与西秦相消耗。” 李渊看着窦抗问道:“此言何解?” 窦抗乃言道:“河北有消息,黄明远病了,病的还不清,听说都要死了。” 窦抗的意思很明显,东线隋军到底会不会出兵,不取决于屈突通或者是张文远,而是取决于河北的黄明远。现在黄明远病成这个样子,哪有功夫来对关中发动全面攻击。 黄明远生病的事情,众人也清楚。毕竟作为天下势力最强的人,李渊也会格外关注黄明远的动向。 “有这么严重。” “很严重。” 窦抗言道:“杨广身死的消息传到河北,黄明远当场吐血晕倒。到现在黄明远已经多日不视事,河北政事尽交于李子孝、陈远二人。 因为黄明远病重,世子黄维扬又不在河北,不少人企图拥立黄维扬的三子黄维周为继承人。整个河北,因为此事,开始乱了起来,连黄明远都无力镇压。” 这时萧瑀说道:“黄明远的世子立了这么多年,地位很是稳固,怎么忽然出现继承人之争了?” “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黄维扬地位稳固,乃是因为杨广看重。但现在杨广已亡,黄维扬便失去了依仗。黄维扬一直在杨广身边,与黄明远身边的将领素无交集,他若是即位,诸将自然担心黄维扬的倾向。而黄维周则不同,他长在黄明远身边,娶的是重臣李子孝的女儿,对河北将领来说,乃是自己人。 河北之乱,难说没有李子孝的支持。” 众人点点头。 “此时黄明远恐无力西顾,正是我们击破薛举的好时候。至于屈突通和张文远,没有河北的全力支持,二人根本不能成功。若贸然出击,不过是白白便宜了薛举,想他二人,定会明白此理。” 窦抗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确实军政皆通。 李渊一时没什么可说的。 这时萧瑀见状,连忙说道:“潼关和长安的禁军,恐怕也只能阻挡薛举所部。未必可以破敌。还是要发动关中民众,征募兵力,以解燃眉之急。” 窦抗和窦威互相看了看,心中明白,这是给他们要钱、要物。 二人虽然不舍,但还知晓大局,便表示愿号召各家,再出一部分兵力,抵挡薛举。 定下出征之事,窦威便上前弹劾秦公李世民。 李世民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摆明了不能再用他为帅了。历史上李世民可以二次为帅,是因为李渊可压得住众人,但现在不行。 李渊也清楚形势,不罢免李世民,着实难以服众,只得同意免去李世民主帅之职,令其回京戴罪。 这时窦抗又主动请命,领军御敌。 李世民此败,大大降低了李家的威望与对关中的控制,此时关陇世家要高歌猛进了。 李渊当然不想将兵权交给旁人。 但现在不给窦抗,旁人根本得不到关陇世家的支持。搞不好又会出现断粮之事。 于是李渊咬着牙任命窦抗为泾源道行军大总管,总领各部,抵挡西秦军的入侵。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一章 西秦之乱(上) 浅水原一战,薛举大胜李世民,斩首愈万,俘虏不计其数,又乘胜占领高墌城,取得了与李唐战争的主动权。 可以说这一战后,薛举的路突然就宽了。 此战之后,薛举收集唐兵的死尸堆成京观,以威慑唐军。同时又派遣人分别围攻宁州、泾州等地,而他本人则亲率大军,直扑豳州。 薛举本来是想回军攻克泾州,再入关中,但郝瑗却建议道:“今唐新破,将卒禽俘,人心摇矣,可乘胜直趋长安。” 郝瑗很清楚,若单论实力,薛举比不上李渊。李唐虽败,但等李渊缓过这口气来,重新布置,西秦军再图关中,就是难上加难了。 薛举乃长驱直入,先攻克亭口城,然后准备以此为跳板,围攻豳州。 不过情况并不如预想的那么顺利,薛仁杲大军围攻宁州,却没能破城,反而为宁州刺史所趁,损失不小。 而孤悬在外的泾州也在守将刘感的指挥下,节节抵抗。西秦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攻下。 薛举眼看两路援军都不能如期抵达,满是愤懑,压不住的火气。 薛举这个人,典型的陇右武夫。勇猛剽悍,胆大豪爽,但也残暴弑杀,做人做事,手段都粗野的很。 心中不顺,薛举便想发泄。 于是薛举大营里逛了一群,逮着几个倒霉鬼,狠狠地打了一顿。 薛举喜欢亲自抽人鞭子,很多时候都是打累了才停歇。大拇指粗的牛皮鞭子,往往鞭笞数百下不止,常将人给活活地打死。 不过今日,他打了一顿鞭子也没解气。 于是薛举让人将李唐的俘虏给带上来,准备戏弄戏弄这群人。 之前浅水原一战的俘虏,大都送回了后方,此时在亭口的,也不过数百人。这些人被带到之后,全都跪在薛举的面前。 薛举便让这群人扮猪狗状,来取悦自己。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薛举这是要把这群人的尊严踩到地上践踏了。 不过这个时候,俘虏也没有什么人权,生死全凭人家的心意。 不少人为求活,真的伏在地上,扮演猪狗的样子,其滑稽的样子,引得薛举捧腹大笑。可也有骨头硬的,昂着头颅,死活不肯。 薛举正高兴呢,见状便有些不高兴了。 谁让薛举一时不高兴,薛举便让他永远不高兴。于是薛举便恐吓众人,若是敢不听话,尽数诛杀。 不过这群唐军俘虏也硬气的很,宁死不受辱。 于是盛怒的薛举下令,将这些人统统处死。 薛举的手段极为残暴,杀人多断舌割鼻,或碓捣之,颇为不堪,于是这些人尽数为薛举所虐杀。 薛举本来是想从这些俘虏身上找些乐子,缓解一下压力。却没有想到吃了这么大一个气,虽然他将人都杀了,但根本没体会到征服的快感,因此心中更加郁闷了。 回到帐中,薛举饮了几杯酒,倒下便睡了。 谁也没料到,薛举第二日一早,竟然受了风寒,卧倒在床上。 生气、喝酒、吹风,没成偏瘫都是薛举运气好。 不过薛举也没当回事,认为休息一日便好了。也是薛举往日身体好,所以才大意了。 不过过了两日,薛举的病更重了。而且军中除了薛举,还有一些士兵,也出现了风寒的症状。发烧、头晕,难受不止。 薛举捱不过去,便招随军的巫医来给他诊治。 薛举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术,常使女巫击鼓降神于军中,郝瑗屡谏不听。薛举喜好这些东西,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现在就连看病,都相信巫医之言。 薛举最喜欢的女巫姓卢,乃是关西有名的术士赵华宣的弟子。传说赵华宣善使幻术,有神鬼之能,人皆唤为神仙。 这卢氏见到薛举,一番请神请鬼的折腾后,便言是“被杀的唐兵作祟”,不如善待被俘的唐军,以解困厄。 薛举听话勃然大怒。他素来自负,如何能为这些小妖小鬼的给伤到。于是薛举不仅不听,反而下令将军中所有的唐军俘虏全部诛杀。 薛举此举,可谓残暴到家了。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大营都弥漫着血腥之气。 不过薛举的病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而且营中患病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郝瑗大惊,他怀疑薛举和将士们这是得了时疫。 不过时疫也不是无缘无故的。郝瑗听说过当年匈奴人便会用牛、羊的尸体来污染水源,制造时疫,传说霍去病就是因此而死的。 于是郝瑗令人彻查城中的水源,终于在城中水井之中发现了牛羊的尸体。 亭口城小,就一处水井,供应整个秦军。 郝瑗大惊,这应是李世民撤走之前做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的染病的牛羊,但此计却端是毒辣,搞不好能覆亡了西秦军。 于是郝瑗一面重新寻找水源,一面令人将军中沾染时疫的士兵隔离开来,勿使相互传染。 当然最严重的问题还是薛举。 薛举喜欢饮用井水,又受了凉,再加上耽搁了治病,多重原因之下,其病情便越来越重了。 薛举是一军之主,他的倒下,影响着整个西秦的前途命运。 军中无人能治理薛举的病情,眼看薛举的病越来越重。这时薛举的亲信黄门侍郎褚亮自言懂得医术,可为薛举治病。 褚亮原为太常博士,后受杨玄感之乱牵连,被贬为西海郡司户。吐谷浑之乱时,褚亮逃到了金城郡,被薛举委以重任。 这褚亮参与机密,位同宰辅,在西秦的地位,并不亚于郝瑗。 而且褚亮在南陈就是尚书殿中侍郎,影响力极大,其威望不是郝瑗这种边疆小门小户可比的。 褚亮亲自为薛举治病之后,薛举的病情渐缓,意识也恢复了常态。 然而过了两日,不知为何,薛举的病情突然加重,胡言乱语,口鼻流血,众人连忙救治,可折腾了半天,薛举还是一命呜呼了。 薛举之死,可谓是天大之事。 郝瑗担心此事影响军心,于是封锁消息,并派人前往宁州给薛仁杲送信,招他回来即位。 郝瑗的计划很好,不过有一人,却不希望事情如此顺利的发展下去。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二章 西秦之乱(下) 人说身在曹营心在汉,那褚亮就是身在薛营心在唐了。 褚亮虽然是西秦的宰辅,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薛举父子。可能因为他这个江南水乡出来的文化人,实在欣赏不了薛举这种直来直去的关西大汉吧。 褚亮在金城郡避难,薛举起兵之后,他因为名声为薛举招揽,不得不附从薛举,但属于强扭的瓜,并不甜。 褚亮也想过离开薛举,终究不敢干。 褚亮的好友庚立为薛仁杲所获俘,薛仁杲因其不肯投降而发怒,竞将庾立在火上分尸,然后一点点地割下肉来让军士们吃。 薛举父子的人品,褚亮可不敢用一家老小的生命来做赌注。 不过褚亮一直跟李唐有联络。 褚亮跟李渊关系不错,李渊占领关中之后,他便看好李渊一统雍凉之地。李渊派人秘密招揽,他虽不敢离开,却也愿意做个间谍秘密为李渊效力。 因褚亮身居高位,权掌机要,很多西秦的秘密,都经过褚亮这里,送到李渊的案头。 可惜的是这一次郝瑗和薛举二人定计,谁都没告诉,否则李世民当不至有这么一场大败。 不过就这褚亮也不看好薛举。 薛举父子,虽勇悍绝伦,可性皆好杀,仁杲尤甚,以至无恩众叛,虽猛何为?在褚亮心中,明君就该是李渊这个样子的。 温良贤德,垂拱而治。 褚亮一直很小心,也没什么机会有大动作。不过这次薛举生病,倒是给了褚亮机会。 褚亮知道薛举信重女巫,于是买通女巫卢氏,希望借鬼神之事,使得薛举放了唐军的俘虏。 可惜弄巧成拙了。 不过接下来薛举病重,又给了褚亮机会。 郝瑗虽得薛举信任,但也没法一手遮天。而且郝瑗平日里待人比较苛刻,又性格方正,因此与西秦朝廷众人,关系并不和睦。 褚亮借着这个机会,取得了给薛举看病的权利。 中药这种东西很是神奇,同样的药方,可能多一两是救命的药,少一两就成了杀人的药了。 于是褚亮忽忽悠悠地,把薛举给治死了。 而且旁人还不知。 若问薛举是怎么死的,就是得时疫死的,跟他褚亮可没什么关系。 薛举死后,褚亮发现了郝瑗的动作。这时褚亮的儿子褚遂良建议道:“郝瑗素来与皇太子薛仁杲不和,可利用此事,诛杀郝瑗。” 薛仁杲生性贪婪残忍、嗜杀成性,杀戮很多人,尤其对俘虏经常施以断舌、割鼻、舂斮等酷刑。郝瑗屡次劝谏,薛仁杲却始终不改,双方之间,产生了不小的矛盾。 褚亮也觉得此事可行,于是派儿子褚遂良秘密前往宁州,抢在郝瑗的人之前,见到薛仁杲。 褚遂良年纪轻轻,在西秦担任通事舍人,掌管诏命及呈奏案章。 褚遂良不过二十岁,得掌这么重的权,可见薛举对其父子的信重。 褚遂良趁着郝瑗无暇顾及,偷偷离开了大营。而褚亮对外只称褚遂良也染了时疫,自行隔离。 以褚遂良的地位,确实不用跟那些染病的大头兵放在一块。 褚遂良急行一天一夜,驰奔了一百多里地,到达了薛仁杲的大营。 还没到营前,褚遂良便酝酿好了情绪,等他见到薛仁杲,从马上跳下来,“扑通”一声,半走半爬的来到薛仁杲身边,张口便是:“殿下,天子让郝瑗给害死了。” 这话说的,直接把薛仁杲给镇住了。 “你说什么?” 褚遂良又是鼻涕又是泪地说道:“天子偶然风寒,便将朝政交给郝瑗。可是不久之后,天子竟然暴病而亡。我父心知有异,暗暗调查,发现天子的药中,竟然被人给擅自更改。 天子驾崩之后,郝瑗控制军中权利,并向诸将隐瞒此事。 家父建议密招太子前来,可郝瑗并不同意,反而要秘密联系晋王。家父知晓此事必有不妥,遂派遣下官,赶紧前来给殿下报信。” “郝瑗!” 薛仁杲银牙刚咬,显然是相信了褚遂良的话。 也不怪薛仁杲如此不相信郝瑗。二人在朝中本就矛盾突出,偏偏郝瑗跟薛举的次子薛仁越关系还要好。 薛仁越虽然是薛举之子,但性格跟其父、其兄并不一样。他性格颇为宽厚,很得人心。 这个情况,薛仁杲当然相信郝瑗会联合薛仁越篡位了。 这时褚遂良又建议薛仁杲,可趁着郝瑗不备,立刻率军前往亭口。薛仁杲虽然暴虐,但战功卓着,在西秦内部威望很高。到时候夺了郝瑗的兵权,郝瑗便没了依仗,只能任薛仁杲处置了。 薛仁杲深以为然。 于是薛仁杲尽点兵马,向南而去。至于宁州城,则没那么重要,虽然薛仁杲耗费数日,伤亡惨重,而且眼看就要破城。 夺不得帝位,十个宁州城也没有用。 薛仁杲一路急行军,很快赶到亭口。 薛仁杲来的如此之快,让郝瑗有些生疑。不过郝瑗本就是要通知薛仁杲的,自是没有什么防备。 虽说郝瑗看不上薛仁杲,认为薛仁杲谋略足以成事,但是生性严苛酷虐,对人不能施恩,终不能长久。但以薛仁杲在西秦的地位,若是贸然易储,恐生大乱。 往后再一步一步纠正薛仁杲的行为。 郝瑗打开亭口城,薛仁杲率众一拥而入,然后直接拿了郝瑗。 郝瑗大惊失色。 刚要辩解,这时褚遂良乃悄声对薛仁杲言道:“郝瑗掌权多时,朝中心腹众多。殿下万勿在此耽搁,省得节外生枝。还是先将郝瑗押下去,再行处理。” 薛仁杲同意了褚遂良的意见。 薛仁杲也没见郝瑗,褚遂良建议直接将郝瑗处死,然后对外声称郝瑗因哀伤过度而病死,以安定人心。 薛仁杲现在对褚遂良是言听计从,立刻同意了褚遂良的办法。 可怜郝瑗这个堪比贾诩的毒士,智计百出,又一腔忠心,却连申述都没有,就这样被薛仁杲处死了。 郝瑗死后,薛仁杲率众人返回高墌城,即皇帝位,并谥薛举为“武皇帝”。 至于原来郝瑗和薛举定下的“攻打豳州”的策略,薛仁杲也没有遵守。称帝之后的薛仁杲没有选择继续攻打豳州,而是率军向泾州而去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三章 南通巴蜀 薛举和郝瑗的死,让李唐被紧扼的脖子松了一口气。主帅和军师相继身亡,必然重创军心,无论如何西秦也没有大规模进入关中的能力。 至于泾州城,李渊早放弃了,能撑多久算多久吧。 借着薛举身死的良机,李渊开始重新调整部署。 除了派遣窦抗率军进抵豳州,还派遣大将姜宝谊率军六千,进抵土桥堡,护卫泾水通道;同时又命大女婿冯少师率军四千,进抵蒲城。二人一左一右,堵住黄明远进入同州和豳州的道路。 黄明征的游骑屡屡越过双方的防线,深入同州、雍州等地袭扰,弄得整个关中鸡飞狗跳、四处烽烟。这一次李渊只得以补窟窿的办法,来防范南下的河北军骑兵。 四面皆敌,处处烽火,哪哪的兵力都不够用。为了保证各处战场的兵员补充,李渊只得在关中大肆征兵。 然而之前李渊入关中之时,关中的各处势力,早就让各家各族给瓜分干净,哪还有多少可用兵员。各家又将自己的势力把持的紧,中央官府根本征不到可用之兵。 眼看征兵不行,李渊不得不采用抽丁拉夫的办法,派出官府、军队,挨个在关中州县进行强制征兵。 各地官府为了完成征兵任务,也不管家庭环境,更不管是否是老弱病残,是个男丁便强制征入军中。征兵之吏,如强盗、恶霸一般,挨家挨户,破门而入。上至八十老农,下至十岁顽童,一股脑地被强征过来,简直是丧心病狂。 最后人还是不够,连负责征兵的官吏也无法幸免。 李唐费尽心思,终于征兵八万,可这些人能有多少的战力,简直是天知道。 不过因为这番征兵之事,李唐在关中弄得士林愤痛,人怨天怒。更有甚者,振臂一呼,呼啸而起,占据村里、山间,与官府相对抗。 关中百姓,无不痛恨李渊穷兵黩武,李渊入关中之时的好名声,至此丧失殆尽。 李渊也知道关中四起的各种乱子,但他也没别的办法。若不大肆征兵,增强军力,就没法抵御西秦军和河北军的进攻。若是真的让对方打进关中,他有再好的名声,也没法活命。 所以民心可以暂时一放。等到打退了西秦和河北军,再来收拾便是。 李唐的局势在持续的恶化,虽然敌军没有打进门来,但很多有识之士知道,残虐害民,非王者之道。关中百姓对李唐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只待找到机会,便会成为立刻发生动乱。 不管是薛举入关中还是河北军入关中,李家在关中的统治,恐怕不会太久了。 旁人看得出的,李世民同样看得出。 若论大局观,现在的李世民比不上李渊。但李世民所在的位置,有些问题,看得比李渊还要清楚。 这些日子,李世民为了避开兵败的风头,只得待在家中闲居住。 他仔仔细细地推演了一下河北、西秦和李唐三方之间的实力对比,最终得出结论,李唐获胜的可能性最小。 而且他四面观风,很清楚关中现在酝酿的动荡,这些都是大的挑战。 千头万绪,李唐哪里能赢。 若是旁人,还有退路。但作为李家人,李世民却没有退路。 于是李世民蛰伏几日之后,便去见李渊。 无论是渭北战场还是潼关战场、豳州战场,李世民也没什么意见。因为李神通、李建成、窦抗都不可能听他的。 李世民来见李渊,是向李渊请求,重开汉中战场。 这建议咋一听,绝对的是疯了。以关中现在的条件,三个战场同时开战已经是捉襟见肘,再开启一个汉中战场,绝对是自寻死路。 李世民却不这样认为。 在李世民看来,只要河北军在潼关发起攻势,位于汉中的梁默、焦方威二人,必然会配合作战。 到时候汉中战场,一样要开启。 早开晚开,主动权便不一样。 当然仅仅这一个原因,还不足以使得李世民向汉中动兵。更重要的是,屯兵河池、汉川二郡的梁默、焦方威,挡住了李唐进入巴蜀的道路。 自李渊占领关中,便一直有心谋取巴蜀。 巴蜀之地,数十年未经战争,物产丰饶,人口充足,是个绝佳的粮仓和兵员地。占领了巴蜀,李唐才有了东进争天下的底气。 当初北周和北齐对峙,北周也是趁着南梁内乱,占领了巴蜀,才垫定了统一天下的基础。 巴蜀没有什么割据势力,又是关陇世家的自留地。李渊派遣侄子李孝恭经略山南、巴蜀,很多郡县纷纷投降。 但问题便是梁默、焦方威占领的河池和汉川二郡隔开了关中和巴蜀的联系。关中通向西南的四条大道,子午、褒斜、傥骆、陈仓四道和通往西城的蓝武道的南段俱为隋军所控制。 李唐现在根本到不了巴蜀。 而且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投降李唐的山南巴蜀诸郡,也开始有些摇摆起来。 “父亲,巴蜀之地,天府之国,进能攻,退可守。昔日刘备孱弱,数十年流离,得之而王五十年江山,更何况是我李家。 今关中形势,已到岌岌可危的地步。关陇诸家,各怀异心,薛举、河北,又咄咄逼人。若略定巴蜀,一旦长安难守,我李家至少有一处可退之地。 否则,长安城破这日,就是我李家惨遭灭门之时。” 李渊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李世民所言,李渊难道不清楚。李渊早就想过无数次长安不能守的事情,只是略定巴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来。 秦岭天险,阻隔关塞。梁默拥兵汉中,闭绝通途,以阻李唐。 就是太平时节,李唐若想占领汉中,打通南下的道路,尚不知要耗费多大的力气。今关中岌岌可危,李唐哪有余力,去攻打汉中。 “世民所言,我析知之,只是今时今日,如何破敌,可不是信口开河便能成的。” 眼看李渊有心,李世民立刻跪下来说道:“父亲,儿子愿领兵开道,为父亲取汉中。” “唉!” 李渊上前拉起儿子,无奈地说道:“时至今日,我除了你们兄弟,还能相信谁呢?” 天下安康 第四十四章 岌岌可危 有的时候,经验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反而会随着精力状态的衰弱,逐渐减少甚至消失。 尤其是当一个人多年不打仗而再次穿上戎装时,从前的他即使是军神,也未必可以重现昔日的辉煌。 典型的便是于禁、哥舒翰、高骈、刘挺等人。 窦抗不是军神,也没有什么辉煌。 所以自大业四年便被罢官的窦抗,其实,也不怎么会打仗。至少,他不如经验稚嫩却天赋惊人的李世民。 窦抗此次北上,带来的军队分作三部。一部是长孙顺德指挥的骑官军,另一部是李叔良指挥的长安禁军,两部加起来有两万人马。还有一支是由其子窦衍、堂弟窦琮、窦袭、侄孙窦德明四人指挥的关中世家私兵,大约有一万人左右。 这三万人马,再加上李世民留下的近两万人,窦抗也算实力强劲。 而且柴绍是小字辈,窦轨也平安返回豳州,窦抗对于军队的把控也是很强的。 但这仗从一开始便显示,有些人条件再好,未必打的好。 豳州十万火急,窦抗也急着增援豳州,但还没出长安城便出了乱子。窦抗征集的关中私兵来自各家。 这些人本就心思各异,并无为李唐效命的志气。突然要上战场,别提有多少麻烦。 一众人拖拖拉拉,又是要赏赐,又是要军械,又是粮食不足,又是马匹短缺。反正这些人知道李渊兵力不足,直把李渊当成冤大头,往死里宰。 李渊费尽心思从世家大族手中抠出来的一点东西,全填了这群豺狼。而且这些人,身份不同,组成不同,编制也混乱。相互之间,各不买账,窦抗光是理顺这群人,都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等到窦抗对各部完成集结整编,渡过渭水,薛仁杲已经占领了泾州城。 泾州之战,对于唐军是个很好的机会。 当初李唐兵败浅水原,然后紧接着薛举病逝,薛仁杲即位,引兵回撤,第二次泾州之战,再次打响。 当时若唐军抓住薛举病逝的机会,再援泾州,未必不能破敌。 至少也能保住泾州。 但窦抗等人在长安吓折腾,白白消耗了十多日,终于将泾州给他们争取的时间消耗干净。 泾州守将是骠骑将军刘感。 本来泾州驻军是王长谐的天纪军,但王长谐跟着李建成在潼关,就没来过泾州。 所以泾州一直为刘感驻防。 刘感官虽不高,但却打退过西秦数次攻击。 这次西秦围城,薛举也是屡攻不胜,才冒险西进的。 泾州作为新附之地,兵少,粮食也少。西秦军连续围城多日,泾州城中的粮食也消耗一空。 为了鼓励士气,刘感把自己的战马杀了分给将士们,自己没有吃一点肉,只用煮马骨的汤拌了木屑吃。因此城中虽然困厄,但士气很高,几次濒临陷落,都起死回生。 薛仁杲打了几天,始终难以破城,心中有些焦急。 薛举死后,尸体放在军中,现在天气炎热,薛举的尸体都臭了,薛仁杲能不急。 眼看难以破城,薛仁杲扬言粮尽,就要撤退。 薛仁杲其实真的粮食要尽了。关西本就穷苦,根本支撑不起数万大军连续的征伐。 为了使计策像真的一样,薛仁杲主动撤退,还派人前往泾州,诈作高墌城守将,向刘感投降。 刘感信以为真。 薛仁杲的粮食,其实在唐军这里就是明数,所以刘感对此并不怀疑。 为了夺回高墌城,刘感着急忙慌地赶到城下。高墌城内言:“贼人已走,可翻墙而进。” 刘感见不让自己走正门,有些怀疑,便下令部下在外烧毁高墌城门。城上之人,果然倒水救火。 刘感知道城中守军是诈降,立刻令部下先回师,他直率军队在后面断后。 不一会儿,城上点燃三座烽火,很快薛仁杲的军队从南原大批涌下来,与刘感军在百里细川交战。 刘感兵少不敌,被薛仁杲所俘虏,泾州城也为西秦军趁机攻下。 若是援军能早日到达,泾州当不至于此。 可惜窦抗迟迟不到,等他赶到豳州,薛仁杲也率军赶到豳州。 秦唐的主战场又拉回了泾州。 为了打击唐军士气,薛仁杲让人将刘感带到阵前劝降,并令刘感对城中唐军高呼“援军已败,徒守孤城,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 刘感假许之,等到了城下,便大声喊道“逆贼饥饿,亡在朝夕!唐王率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 薛仁杲很恼火,令人在城旁把刘感活埋到膝盖,并骑在马上,用箭射刘感。一直到死,刘感声音愈来愈高、态度愈来愈愤怒,令人激荡。 刘感身死,窦抗吃了一个下马威。 可窦抗是这种吃气的人吗,从来都是别人受他的气,就是面对杨广、李渊,他也没有委屈过。于是窦抗立刻下令,全军出城迎敌。 窦抗根本没见识过秦军的战力,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战力不怎么样,李世民之败,全是他本人无能。 柴绍以军心不稳劝窦抗不要出击,反为窦抗骂了一顿。 窦家人也喜欢杀人立威。若不是因为柴绍是李渊的女婿,早掉脑袋了。 窦抗率四万人马在城外列阵迎敌,双方离着五里地对峙。薛仁杲最盼望的就是窦抗能出来,窦抗也真遂了薛仁杲的心思。 双方列阵完毕,就要开战。谁也没想到战前风雨大作。 先是西秦军处于逆风的位置,于是窦抗下令大军出击,顺风破敌。谁料到仗打了一般,突然一股反风,使得风的方向大变。天色又很昏暗,窦抗军队伍也不整。 于是薛仁杲亲自率领麾下精骑,率先出面冲击窦抗的大营。 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在我,窦抗若是能打赢反而出奇了。双方一番激战,窦抗毫无意外的为薛仁杲击败。 唐军损失数千人,溃散者更是无数。若不是窦抗逃得快,唐军就要被全歼了。 逃回城中的窦抗心有余悸,再也不敢主动挑衅。 于是薛仁杲将豳州城围起来打。 唐军一败再败,士气低落,豳州城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天下安康 第四十五章 攻守异势 重门随地险,一径入天开。华岳眼前尽,黄河脚底来。 潼关这道天险之地,古来便是关中的屏障,挡住西来的关东军队。可今日这道门户,落入外人手中,竟成了悬在关中咽喉处的一道利刃,让数万唐军在此,动弹不得。 潼关天险,高出云表,幽谷秘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天下少有。 为了拿下此地,唐军东线统帅李建成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明争暗夺,武攻智取,费劲了心思,可惜混无办法。 屈突通老儿,是人老姜辣。作为一个善守的名将,他死死地守住潼关内外,宛如一支插满利刺的豪猪,将整个防线守的是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无处下口。 此时的屈突通,可不是历史上充满绝望的屈突通。 唐军拥兵数万,隋军也不枉多让;唐军有永丰仓,隋军也有常平仓。两边无论是兵力还是物资,都拼的一个不分上下,而且一攻一守,占上风的是屈突通。 于是李建成屯兵潼关外整整半年,仍没有丝毫战果。 半年的战争,苦战不下,师老兵疲,唐军士气,降到了极点。 借着李世民兵败浅水原的机会,李建成终于支撑不住,选择退守永丰仓。与潼关大营相比,至少永丰仓有坚城可为防御,安全了不是一点半星。 而且李建成也有其它担心,若窦抗真挡不住薛举,西秦军顺泾水南下,威胁长安,李建成至少还有机会快速支援长安。否则待在潼关,三百里外的长安,他是鞭长莫及。 而且最最重要的,面对屈突通老儿,李建成根本没有信心可夺下潼关。 而选择屯兵永丰仓,向西可支援长安,向东可攻打潼关,又有充足的粮草支援。至少在李建成看来,这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李建成动了,对面的屈突通也动了。 到目前为止,屈突通完美地表现出一个忠臣该有的样子,堪称忠臣之典范。 望着李建成撤退的队伍,屈突通此时对黄明远有着无比的佩服。虽说屡次见到黄明远战场上的风采,但他这次还是为黄明远料事如神的本事所惊到。 之前薛举东进,众人都不看好薛举。 一方面薛举几次东进,无论是走扶风郡还是走安定郡,均遭败绩;另一方面李世民是黄明远亲传弟子,又曾在陇山击败过薛仁杲,连梁默都差点在他手上覆灭,众人虽然不齿李世民忘恩负义的行为,但也承认他的本事。 薛举长途跋涉,李世民以逸待劳,怎么看也是李世民胜。可谁也没料到,李世民在浅水原就这么被薛举干净利落的击败了。 李唐西线一败,必然从东线抽调部队,东线的压力也随着减轻。今李建成离开便是明证。 李建成想逃,屈突通当然不能让他逃。 河北中枢自决定对关中用兵,已经一个半月了。虽说这段时间河北混乱,但中枢却没乱,黄明远更是在养病的这段时间,制定了进攻关中的路线策略。 屈突通这一路,就是跟李唐对子的。只要屈突通能牢牢地牵制住李建成这支李唐最大的机动兵团,多大的伤亡黄明远都能承受。 于是在李建成撤离的当夜,屈突通亲率六万人马,向西追击。 这半年来,河北给屈突通补充了不少军队,使得损失极大的右骁卫军得到极大补充。 永丰仓离着潼关实在太近了,不过是一个急行军的距离。等到第二日天亮,城头上的唐军便突然发现,城外竟然布满了隋军。 高耸的隋军大旗迎风飘扬,那绛色极其地碍眼。 闻听隋军消息的李建成大吃一惊,他着急忙慌地爬上仓城城墙,扶着女墙远望,便见城南一片,密密麻麻,尽是隋军的营帐。 李建成的心凉了半截。 永丰仓和潼关不同,他最初的目的是储存从黄河运送到渭水的物资,是一个中转站,所选之地,自是交通便利地开阔之地。 从潼关到华阴这一段,虽然狭窄,但毕竟是交通要地,永丰仓这种闲人免进的要地自不能像关卡一样拦路。 所以永丰仓是修在大道以北的。 按照原计划,李建成准备在永丰仓南的大道之上,修建一个拦路大寨,以防隋军西进,还能和永丰仓成犄角之势。 但千算万算,李建成没料到屈突通会跟进的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立寨,屈突通的大寨倒是立好了。 屈突通这个老儿,缩头乌龟做了大半年,死活待在潼关里不出来,这次他怎么敢? 难道不怕自己是诱敌之计? 永丰仓背靠渭水,只有南、西两个方向可通。而隋军在两处各立了一个寨子,这是要将他们牢牢困死。 这时刘文静也来了,眼看城下的局势,立刻便说道:“殿下,要防止屈突通老儿西进华阴,关中可无这么多兵力阻挡。” 隋军两面立寨,将永丰仓困在里面,自然永丰仓前的华阴至潼关大道也为隋军掌握,可以这么说,隋军已经杀入关中了。 至少刘文静料错了,屈突通还是那个谨慎的屈突通,他这点兵马,围困李建成尚有不足,怎么敢西进。 屈突通早就打死了主意,之前是一个拖字诀,现在就是一个困字诀,就是不跟你死战。 隋军兵临城下,李建成立刻准备开战。 之前李建成压着屈突通打了半年,自我感觉还不错。 不过此时李建成的硬实力,并不如屈突通。因为长孙顺德所部被调走,李建成麾下只剩王长谐的天纪军,窦诞的万年道参旗军,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和吕绍宗当初围攻河东的军队,以及李建成手中的本部,不过五万人。 至于刘文静的兵权,则全交出去了。 各部之中,除了王长谐的天纪军和李建成的本部,战力并不强。当然渭水以北,尚有孙华所部和张瑾的羽林军,以及蒲城的冯少师和龙门关的李神符部,但都是鞭长莫及。 张文远屯兵蒲坂,刘云芳屯兵龙门,同州诸军的压力远比李建成大的多。 不过李建成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必须击败屈突通,来弥补他刚刚犯下的大错。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六章 永丰仓之战(上) 七月三日,永丰仓南。 这场战争打的有些诡异。明明是占据地利的唐军,却摆出了攻击的阵势,而围城的隋军,则是摆出两个防御阵型与唐军对峙。 双方的主战场在城南,由李建成对阵屈突通。而在城西,隋军还有一个大阵,由黄明溥率领,以为策应。 两家一个五万,一个六万,实力倒也相差不大。 不过双方心态则各有不同。隋军这边,并不害怕消耗,尤其是黄明溥,就是豹韬卫打光了,他也不惧,今日损失殆尽,明日就有兵补上,只要完成战略目的,伤亡代价是不必考虑的。 李建成则不同。 关中的形势李建成很清楚,小小的关中,不算新征的兵马,就养了超过二十万人。而且关中大部分的资源,还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养这么多兵马,不过是靠着永丰等仓储的充实,但半年来,关中的老底子也消耗的七七八八。 到现在,长安实在无力支援他了,连粮食、物资都没有。 所以他得保存有限的实力。 带着这个想法,李建成这一仗打的并不痛快。 战斗一开始,由王长谐率领天纪军向隋军主阵地发起攻击,独孤怀恩和吕绍宗各率部为两翼策应。 王长谐的天纪军,核心部队都是当初晋阳起兵的老底子,战斗力不错,也是李建成麾下的中坚力量。 由王长谐带头,众人迎着隋军的箭雨,便向前冲去。 永丰仓城南,虽然设在一片平地,但因为身处崤函之道上,条件有限,所以地方并不是很开阔,不过这正好适合唐军的步兵攻击,而隋军的骑兵则受限于地形,有些回旋不开。 很快,王长谐就撞上了桑显和部。 隋军阵中,屈突通望着唐军如潮一般的冲锋,脸上毫无变化。 桑显和在前军列阵,但似乎战斗力并没有想象地那么强。王长谐的队伍和桑显和僵持了约半个时辰,隋军的阵脚,竟然有些紊乱。 王长谐和桑显和打了大半年,双方知根知底。 眼看桑显和部的阵型不稳,他立刻集中手中的骑兵猛冲缺口。隋军的增援有些缓慢,渐渐的缺口被越撕越大。 屈突通见状,立刻率领中军往前压。 不过屈突通的中军数量并不多,他的向前也没有完全带动起部队。 对面的李建成见状,又令左翼的吕绍宗向率部压着步子,缓缓向前,从隋军的右前方插入。 李建成打的好主意。 一旦从侧前方撕开隋军的口子,很快便能顺着口子突入到隋军中军位置,这仗就算胜了一半了。 截止到目前,整个战场形势,基本上还算掌握在手中。 吕绍宗进击的很快,他军中有李建成亲将冯立率领的千余精骑开路,很快便突入隋军之中。 冯立凶悍,勇不可当。千余骑兵跟在其后,如腾龙跃虎一般神勇,无人可敌。 随着冯立的不断推进,屈突通部被撕扯成三份,且前军和中军、后军有些脱离。若不是屈突通死命地约束着部队,屈突通部便要乱了。 冯立部的兵马,不断地冲击着隋军的矛阵,弓箭甚至射到屈突通军前十多部。 李建成在后望着唐军战场的进展,心中狂喜。 若是这一次能因祸得福,彻底击败屈突通,整个关中的形势都会有一个大的改观。 这时李建成身边的谋士韦挺说道:“世子,屈突通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有一把火,屈突通就要败了。” 李建成摇头道:“屈突通毕竟经验丰富,没那么容易败。” 想了想李建成说道:“让李思行和杨文干率中军出击,支援王长谐,务求彻底即溃屈突通。” 李建成也看得清楚,王、吕二人虽然进展迅速,但不足以破敌,必须用泰山压顶之势,才能摧毁敌军的意志。 刘文静一听,连忙说道:“世子,一旦中军压上去,咱们就没有预备队了。光靠独孤怀恩,能挡住黄明溥吗?” 李建成说道:“一万抵三万,只要他能支持一个时辰,我就能击破屈突通。” “可是······” 刘文静不太放心。 “没什么可是。” 李建成当然担心独孤怀恩挡不住。但击败屈突通的后果实在是太诱人了,由不得他不堵上一把。 “你派人告诉独孤怀恩,此战,此战若胜,他功居第一。可若是败了,独孤家也就这么着了。” 杨隋之时,关陇集团以独孤家为首,窦家只能算小弟,远不如独孤家、李家。而李渊入关之后,靠着姻亲关系,窦家独占鳌头,以前的霸主独孤家则落入其后。 窦家两相一尚书一大将军,独孤怀恩却还只是一个工部尚书,李建成不信独孤怀恩没有想法。 “肇仁,此战若胜,关中得一喘息矣。” 为了破局,李建成也咬紧了牙关。 西面的黄明溥一直没有动,本就是计划好的。他和屈突通一正一奇,两路夹击。至于屈突通的颓势,更多的是在演,否则怎么能引得李建成孤注一掷。 这时全旭说道:“总管,李建成全军压上去了,咱们前面就只剩下独孤怀恩。” “独孤怀恩,独孤怀恩好啊!” 黄明溥望着对面的唐军,对全旭说道:“独孤怀恩,凶顽极强,全将军且为我击破贼军。” 全旭立刻领命而去。 于是全旭为先锋,三万隋军,开始向独孤怀恩压去。 全旭亲自为先锋,奋命先登,流矢雨集,战马为敌军流矢射中。 黄明溥在后看得也有些心惊。若临阵者将,士气必然大降,这仗短时间怕是未必能胜。而时间太长,屈突通哪里就未必撑得住了。 若是这般结果,他们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战前堵住唐军的目的,就完全落空了。 这时全旭被亲兵护送回到阵前。 黄明溥眼看全旭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全将军还能战否?” “不破贼军,誓不回还。” 全旭换得马匹,握着横槊,也不多言,再次冲入唐军之中,继续攻击。其威如雷霆,毫不为刚才的事情所影响。 三军将士,看得全旭的勇悍,也是称奇。 一时之间,隋军的士气更加激昂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七章 永丰仓之战(下) 黄明溥麾下三万隋军,尽是杀透河北的精锐。其中骑兵数量,比李建成一军都多,根本不是独孤怀恩可比的。 独孤怀恩在对面看得,是一阵心惊。 他们这群关陇子弟,虽说是将门子弟,家传丰富,其实在杨广的限制下,根本没打过什么仗,更没指挥过军队。现在统领军队,看着像模像样,其实多是一些花架子,远不如黄明远麾下百战余生的老卒。 面对隋军滔天的杀意,独孤怀恩未战先怯了。 而且独孤怀恩虽然有心立个大功,在关陇世家面前露个脸,但其麾下部队,很多都是家族私兵,他也不敢在此轻易丧尽。 面子再重要,还是不如里子。没了里子,谁给你面子。 此时军中大将独孤大义跃跃欲试,请求出战,而独孤怀恩却是对族侄独孤大义说道:“大义,隋军强悍,当保存兵力为上。” 独孤大义便是独孤览的次子,此时在独孤怀恩军中为将。这支部队,本就是独孤氏最先拉起来的,之后独孤怀恩不断以族人、亲信为将,现在这支部队已经姓独孤了。 独孤大义这孩子,勇则勇矣,但就是有些缺心眼。能带着家族核心部队去跟黄明溥的骑兵对冲吗? 独孤大义有些不解,乃问道:“叔父,世子不是言我军只需挡一个时辰,然后便是首功。” 独孤怀恩不以为然道:“李建成这么说,你也敢信。隋军如此凶悍,一个时辰怎可挡,再说谁敢保证李建成一个时辰之内必能击破屈突通回援我军。若是独孤家的老底子都拼光了,十个首功又有什么用。你且勉力阻之,实在不成,收缩兵力,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独孤家的老底。” 无论是三国两晋南北朝的私兵还是明朝的家丁,都是如此。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单论战力,绝对不差,就是小心思太多,将家族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明哲保身,所以屡屡闹出以强败于弱的事情。 有了独孤怀恩的安排,很快其部收缩防线,不和隋军硬抗,甚至隐隐还有后退之状。 主帅都不想打,士兵怎么可能拼命。 很快,独孤怀恩所部右侧部队,被隋军骑兵冲垮,阵线大开,隋军骑兵一路横冲直撞,竟从侧翼将独孤怀恩部半包围,而且还杀透敌阵,直指李建成的中军。 李建成将军队都派出去了,身边根本没多少部队。 全旭见状,也顾不得独孤怀恩了,其率队直扑向李建成。 若是能生俘或者说斩杀李建成,整个关中都会震惶。 李建成没想过独孤怀恩能力挽狂澜,创造奇迹,击败黄明溥,但在他看来,为他争取一个时辰的时间,独孤怀恩还是应该做得到的。 可惜他高看了对方。 局势变化之快,令人应接不暇。刚刚唐军还高歌猛进,现在竟然被隋军插入中军,要擒王了。 身在中军的刘文静眼看形势不对,拖着李建成就要往城中撤。 谁出事李建成也不能出事。 李建成当然不愿,他这一撤,就一战就绝不可能赢了。 他不甘啊。 这时刘文静说道:“世子,都到了这个时候,再谈胜利,就是妄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及时止损,一旦全军完全崩溃,永丰仓也保不住。” 李建成铁青着脸,最后下令撤退。 临退往城中之前,李建成还命令王长谐率军殿后,和吕绍宗二人相机退入城中。 至于独孤怀恩,他都不想提。就是只猪,也比独孤怀恩做得好。 李建成退了,留下有些错乱的王长谐和吕绍宗,这仗怎么就打成这个样子了。 不过二人马上更惊了。 对面的屈突通打起大旗,下令全军出击。 被压着打了一整场的右骁卫军,终于开始反击了。 这一仗,就是隋军一连串计划中的一个。破敌计划从昨日出击前便正式开始了,不过今日一战,至少说这场战斗,跟原计划不符。 原计划是屈突通包围永丰仓之后,展开困字诀,不与唐军浪战,深挖壕沟,高筑土墙,将李建成死死地困在永丰仓中,勿使其出。 但到了具体执行的时候,屈突通不同意完全按计划实施。 李建成五万人马,若对方一心突围,很难完全将其留住。又或者其缩在城中,不与隋军正面接战,反而不断袭扰。 这都是问题。 所以要想彻底困住对方,唯有先击败其军,丧其锐气,才能再谈围困的事情。 不过李建成的军事素养不错,又有刘文静从旁出谋划策,若想击败其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故屈突通认为,必须给予李建成足够的利益诱惑,使其不得不放手一搏,这仗才能完全打起来,而不是或逃或守。 于是屈突通将军队一分为二,两处立寨。又在战斗中不断示弱,甚至放任唐军冲击自己的中军,制造出将要兵败奔溃的假象,就是引得李建成不得不全军压上,最终引起全军大混战。 屈突通和黄明溥二人,屈突通自不能让对方诱敌,所以他便自己上了。 至于黄明溥能不能击败独孤怀恩,屈突通倒是并不担心。黄明溥一部的骑兵就超过李建成一军的,若是不能破敌,就成猪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而已。 其实历史上的李唐也是如此。前期李元吉、李神通、独孤怀恩、李孝基、姜宝谊、于筠这些李唐宗室、关陇将领,名号一个一个比谁都响亮,但也是屡战屡败。直到李世民击败西秦,建立强大的骑兵,又从刘武周、瓦岗等处收降了大批的善战将领,这才能够一统天下。 这个时候,关陇世家强大的是资源和人脉,以及名望,至于将领的战斗能力,尤其是中高层将领,着实一般。 一群十几年没打过仗的人,你指望他有什么能力。 这一仗打到这种程度,已经没什么悬念。 隋军一路追击至永丰仓城下方止,唐军伤亡,不计其数。 等到战后,李建成统计伤损,全军十损四五,其败象惨不忍睹。望着战场的狼藉和唐军的狼狈样,李建成忍不住心疼地垂泪。 关中这是怎么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九章 焦篱堡之战 当隋军部队成功渡河之后,便意味着李神符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或许有人能八千破三万,甚至八百破十万,这都有可能,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李神符。 实际上李神符将所有的军队都集中在河岸阻击隋军渡河,而隋军成功渡河之后,他连一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大队渡河的隋军,兵分两路,分别向南、北方向的唐军发动攻击。一路向龙门关方向,一路向韩城方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横扫。 数万虎威卫将士如出海的蛟龙,下山的猛虎一般,摧枯拉朽,将数千阻挡的唐军直接摧毁。 李神符面对混乱的局面,根本约束不得军队,到最后只得被乱军裹挟着逃回龙门关。 刘云芳是紧追不舍,勿求全歼李神符部。 关中之地,从上到下,对黄明远都有一股子反感和警惕。这次进攻关中,黄明远早就做足了迎接挑战的思想准备。 关中之地,处处城池,一处一处的去打,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因此最佳选择便是务求在野战中歼灭唐军,最大限度地杀伤唐军的有限力量。 李神符逃到龙门关,刘云芳也追到城下。 为了攻城,刘云芳甚至提前打造好了冲车、井栏、云梯等物,通过船只运送到对岸。 龙门关虽然险要,但李神符本就兵少,且相互混乱,各自溃散。隋军打来之时,也是各自逃命,哪里能守得了城。 于是隋军一击之下,龙门关便随之告破。 李神符倒是运气不错,关破之时,夺路而逃,一路往同州而去,连韩城也不顾了。 而刘云芳先克龙门关,接着回师攻破韩城。 隋军在关中终于有了一个落脚之处。 从韩城往南,便是关中平原,一马平川,整个关中,尽在隋军的脚下了。 从韩城往南,一直到同州城,整个洛水东岸,都很空虚。 张文远率军在蒲坂虎视眈眈,正对着蒲津关。驻守同州的羽林军统军将军张瑾不得不集中全部的军队,甚至搜刮了各县的兵丁、青壮,全部集中在蒲津关一线和隋军对峙。 至于北面的合阳县(尽陕西省合阳县)、澄城县以及新设的河西县(今陕西省合阳县东南夏阳村),则都管不了了。 张瑾便是原大隋右御卫将军,就是那个被宇文述张目叱之,便惶惧而走的张瑾。大业天子在位的后几年,他一直郁郁不得志,李渊占领关中之后,他转身便投降李渊。作为投降李渊级别最高的隋朝官员,张瑾得到了李渊隆重的礼遇,不仅被封为左卫大将军,又统帅关中十二军的羽林军,驻防同州。 龙门关和韩城失陷的消息传到蒲津关,张瑾大惊。 虽说他不怎么管北面几县,那是因为他知道有李神符在韩城护住他的侧翼,北面三县出不了问题。 现在李神符兵败,隋军可以直接长驱直入,将刀子插到他的脖颈下。到时候隋军两面夹攻,他别说守住蒲津关蒲坂,就是能逃回长安都难。 张瑾很清楚,李神符兵败逃回长安,不一定有事,那是因为人家是李渊的堂弟。可自己若是丢了同州,李渊不杀他十回。 于是张瑾立刻派孙华率领五千人马前往河西县,堵住隋军。 他也不指望孙华能得胜,只希望孙华能守住河西县十天半个月的,足够他将此事报给长安朝廷,然后由长安朝廷做出反应。 毕竟丢了龙门关,使得隋军杀入同州,也不是他的责任。 到时候他是守是撤,都是长安朝廷说了算,也怪不到他头上。 张瑾能力或许不强的,但是个聪明人啊。 可张瑾是算计的挺好,但游戏事情,就是天不遂人愿,谁都没有办法。 比如,负责堵住隋军的孙华。 有些人生来就是胆比天大,说得便是孙华这类人。 孙华,冯翊郡武乡县(今陕西省大荔县)人。作为隋末乱世群雄的一员,人家造反,他也跟着造反。 但在关中这块地方,他一豪侠,也就只能充作人家的棋子了。 不过孙华运气好,胆子又大,李渊南下关中,他因为离着近,第一个渡河投降,被封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授冯翊太守,赏赐丰厚。不过这只是李渊千金买马首的动作而已,孙华并没有什么实权。 李渊置关中十二军之后,孙华所部虽没有被改变,但其部也被置于左卫大将军张瑾麾下,驻防同州。 孙华领命北上之后,一路进抵河西县。 按照张瑾想的,孙华到了此地,就应该征召壮丁,修墙挖沟,最大限度的加强防御。其实河西县因为是新设立的县,县城远不如合阳、澄城坚固,但谁让此地离着蒲津关最近呢。 但孙华没有这样做,他一盗匪,平日里尽干劫掠的事,就是和官军打仗,也是打野战、浪战,什么时候守过城啊。 此时听闻隋军在向合阳县进发,他脑袋一热,便准备前去增援合阳。 合阳是孙华的老巢,他虽然投奔李渊,部下也都成了李唐官员,但不少人的家小、产业,尽在合阳。 孙华如何能眼看着隋军占领自己的老巢。 孙华是关中有名的盗匪不假,可的确见识不足。他也和关中隋军交过手,并不畏惧。他还以为河北隋军跟之前冯翊郡的郡兵水平差不多呢。 孙华一路往合阳县城赶,可惜并没有赶到县城,便在焦篱堡(今陕西省合阳县东二十五里)遇上了唐军的先锋骑兵。 关中平原,几乎就是骑兵的天堂。 王君廓是率军取河西的,没想到遇到了孙华。此时他搂草打兔子,立刻向孙华部发起了攻击。 孙华也没畏惧,竟然迎头赶上。 这架势,让对面的王君廓都有些一愣。敢和河北军骑兵对冲的部队,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这年头,有些人是装傻子,有些人是真傻子。 隋军骑兵,蜂拥而来,如洪流,如海浪,滚滚而去,迅速将孙华所部给淹没。 孙华这时候才知道畏惧,早就晚了。 孙华匪军,在隋军的攻击下,四散逃逸,整个战场,就跟猎人抓兔子一般可笑。而孙华匪军,还不如兔子跑得快。 孙华一路逃窜,终于没有逃走。 在焦篱堡南十多里,孙华被追击的隋军流矢射中,身死当场。 至此,隋末又一股路烟尘,烟消云散。 天下安康 第五十章 噩耗连连 刘云芳既破孙华,遂攻克河西、澄城二县,沿黄河南下,兵锋直指蒲津关。 这可吓坏了位于蒲津关的张瑾。 蒲津关再是险要,也是防东不防西的。隋军两面夹击,他如何能守。而且整个同州的军队,尽被他调到蒲津关一线,他的大后方空虚。他就是守住蒲津关,可丢了同州城,李渊能饶得了他。 这时候张瑾真的有弄死孙华的心,就是五千只猪守卫河西县城,隋军也不会这么快打过来啊。他要是早知道孙华这只蠢猪,连一日都挡不住,他怎么可能派遣孙华北上,五千人马,也是兵啊。 可惜孙华已经提前去见阎王了,否则张瑾非得吐孙华一脸,不过现在他只得一个劲地痛骂孙华的无能了。 现在孙华死了,一了百了,可惜了张瑾,不得不给孙华收拾这个烂摊子。 对于张瑾来说,蒲津关指定不能守了。蒲津关再是险要,但若是被隋军团团包围,也是死地。 张瑾这个人,平日里惜命的很,就不是个能死节的人。 于是张瑾准备撤退到同州城,等待李渊的救援。同州城依靠洛水,通过白渠和沮水、泾水相连,一旦城池不可守,他还可以从水路撤退。 张瑾定计之后,也不耽搁,立刻率领羽林卫撤退。 当然他也不是彻底放弃蒲津关,而是命令副将张德政率领孙华余部继续屯驻在此,阻挡隋军。 这年头,当领导的,坑的就是部下。 张德政是东平郡人,也是参加过晋阳起兵的老人,可他无论身份、地位都没法与张瑾比,他是李渊往羽林军中掺的一颗钉子,但却被张瑾排挤的没什么实权。 张瑾撤退之后,刘云芳很快赶到蒲津关。 刘云芳原计划是将张瑾包围在蒲津关中,彻底消灭,没想到张瑾跑得这么快,他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追上。 此时位于蒲坂的张文远也统帅右屯卫和河东郡兵,开始向蒲坂发起攻击。 此时负责留守蒲津关的张德政心里苦啊。 不是说天命在李渊吗?这他娘的是什么天命。 张文远率数万大军从蒲坂渡口渡河,蒲津关的唐军根本难以抵挡。 张德政眼看城外如山如海的隋军,最后一咬牙,选择投降了隋军。他本就是张瑾抛出的替死鬼,难道还指望他能忠诚于李唐吗? 张德政麾下部队,尽是孙华的旧部。这些人四面劫掠惯了,哪里打过这般血战。 因此尽从张德政投降。 隋军不战而破蒲津关。 张文远占领蒲津关后,隋军东线、北线、东北线三路大军的联络终于打通。 ······ 自浅水原之战后,本以为再多的打击,都在李渊的承受范围之内,可李建成兵败永丰仓,困守孤城的消息,还是让李渊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噎过去。 李建成之败,标志着李唐经营多时的渭南防线,彻底崩溃,其影响可想而知。李唐的兵力都集中在四面,内部极其空虚,从永丰仓到长安,几乎是不设防。 若是隋军愿意,前锋骑兵,五日之内,可直抵长安城下。 李渊可以想象,到了那一日,都不用隋军出手,他就要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了。关陇世家大族再是厌恶黄明远,也不会和自己一起死。他们只会砍下自己的头颅,匍匐在新主子面前求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渊还没从永丰仓之败的事情中缓过来,龙门之战的败绩,又传到李渊的耳朵里。 一场又一场的打击,瞬间让李渊苍老了十多岁。 这个时空的李渊,再也没有心情愉快地造人了。或许这是人民之幸,毕竟李渊后来生的这些子女,李元昌、李凤、李元婴、房陵公主、丹阳公主、安定公主等等,都是人渣、荡妇。整个唐朝宗室之中,没几个好人,就是从这群人开始的。 一个龙门关,还要不了李渊的命。可其中引申的含义,就真要命了。永丰仓之战,还能说明是河北隋军打的防守反击,而龙门之战,就是隋军主动进攻出击了。 先是永丰仓,再是龙门,这难道意味着隋军要大举进攻关中了。 李渊有些不明白,黄明远不是病入膏肓,整个河北也已经乱作一团了吗?隋军怎么敢?隋军怎么敢啊? 西秦这只恶狼,尚未击退,又来了黄明远这只猛虎。关中形势,已危如累卵矣。 李渊第一次感觉,天命真的不在自己这里。 否则,老天怎么不庇佑自己了。 李渊很清楚,龙门既失,与之一线的蒲津关恐将不保。隋军接下来,目标就是同州。 同州南望渭南,西连渭北。其地若失,无论是渭北的李神通还是渭南的李建成,都将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所以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增援同州。 这次增援主帅的人选,李渊第一时间便想到还在府上戴罪的李世民。 虽说李世民在浅水原打了败仗,但李渊很清楚,此战的责任并不完全在次子身上。面对薛举,李世民应对的已经很出色了,可惜时运不在自己这边。 以李世民为主帅,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度,李渊都很放心。 可惜李渊有些一厢情愿了。 李渊刚跟几个重臣一提此事,窦威便站出来反对。 李世民刚刚打了败仗,再引大军出战,必然人心浮动,军心不符。一旦再败,后果难以预料。不能因为李世民的身份,就一再乱命。 其他几人,也不太看好李世民。 没有战功的李世民,什么也不是。 而且李世民因为在黄明远身边多时,受黄明远影响很重。总认为关中应该向河北那样进行彻底的改革,才能焕发生机。 这当然会引得关陇贵族的不满。 所以李世民是个彻彻底底的异端,要不是因为他是李渊的儿子,早就被人给弄死了。 看到这场面,李渊和李世民的心同时凉了半截。 李世民是哀叹自己少了一个领兵出征复起的机会,而李渊则是叹息,若是不用李世民,还有谁可用。 这支部队,交给别人李渊不放心,交给自己人,可没人合适。 李渊有些发愁,实在不行,只得从蓝田将堂弟李孝基给调来了。 天下安康 第四十八章 龙门渡河 唐军东线战场,威胁最大的不是潼关,不是同州,更不是蓝田,而是并不起眼的龙门关。 在后世山西省河津市西北与陕西省韩城市交接的黄河峡谷出口处,便是大名鼎鼎的黄河龙门。传说这里就是大禹治水的地方,故又称禹门。人们所说的“鲤鱼跳龙门”就是指这里。 黄河流经此地,破山峦而径出,泻千里而东流。两岸均悬崖断壁,直下千仞,水浪起伏,如山如沸,唯“神龙”可越。 龙门之地,在山西的一侧是龙门县,在陕西的一侧是龙门关,大河两侧群山,谓之龙门山。 龙门之地,自古为晋、陕交通要隘,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初李渊南下,被屈突通的主力挡在蒲坂,就是从龙门渡河,杀入关中的。 李渊当初亲从此地过河,自然是知晓龙门的重要性。因此定鼎关中之后,便派遣堂弟李神符率领八千精锐屯于此地。 唐军拥龙门天险,又有龙门关依靠,八千精锐,可挡十万大军。 李神符是李神通的亲弟弟,素来谨慎,李唐入关中后赐封安吉郡公,也是李氏家族的一员重将。他来到龙门之后,便依靠龙门山、龙门关和南面的韩城县构建防线,务求将隋军挡在黄河以东。 黄明远做出向关中进军的决定之后,便命令虎威卫总管刘云芳西进龙门,择机渡河。 隋军入关中的第一仗,就从龙门打起。 刘云芳常在河东,对龙门地形很是了解。 龙门渡口,大河之水跨度数十丈。且目前季节是丰水期,黄涛滚滚,水流湍急,一泻千里。非得大船不能渡河。 这倒是难不倒刘云芳。 汾水从龙门县汇入黄河,这大半年的时间,刘云芳一直在龙门造船,得大船上百艘,一次性可渡上万人。三万大军,一日便可渡河。 刘云芳很自信,一旦虎威卫顺利渡河,对面的唐军绝不可挡。 不过想渡河很难。 黄河虽然很长,但因为黄河的特点,河水湍急,河流漩涡极多,河岸淤积,适合大规模渡河的地点并不多。 而这些地点,李神符都派遣军队就地防守,又修建了大量的滩涂、河岸阵地,日夜驻防,河岸之上,广布床弩、投石器,以为屏障。 李神符又在河岸后方,修建了三个营帐,各置兵千余。一旦哪处阵地有隋军渡河,这些军队便就近赶去支援。 如此严密的防守,隋军若是强渡,必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实际上当初李唐若不是占了冬天的便宜,踏冰过河,也未必可以这么顺利进入关中。 当然刘云芳也可以从北面绕道,但无论是晋西还是陕北,皆是交通不便,物资转运也极其困难,对于利在速战的隋军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刘云芳想了一个好办法。 既然唐军兵少,而隋军兵多,则尽可能的发挥隋军兵多的优势。 唐军布置的防御很紧密,几乎没什么缺陷。但越是如此,越导致一个问题,想要处处妥帖,就会使得兵力被摊薄开来。李神符既要防御龙门关和韩城,又要防御各处渡口,还设置了三个支援大营,这样均摊下来,每处渡口的唐军,根本没多少人。 唐军需守住七个渡口的全部,而隋军只要有一处成功渡河,此战便胜了。 于是刘云芳将百余艘大船一分为七,分别布置到七处可供渡口的滩涂之地。这百余艘大船,只有一少半上面布置了渡河的士兵,还尽在船队后面。而前面的船只之上,则尽置了投石器、床弩等利器。 等到战役开始,刘云芳一声令下,七处船队同时向对岸的唐军发起攻击。果然唐军在对岸有所防备,立刻进行还击。 隋军七处船队,每处有十几艘大船,还有十多艘小船。这些有投石机和床弩的大船,到了近河对岸的地方,也不组织登岸,就和对方进行对击。打了半个时辰,这些船只就退回去,半个时辰之后,再次返回,如此来回两三次,弄得对岸的唐军又是狼狈,又是困惑。 到了下午,隋军再次发动攻击,这次有三处渡口的渡河士兵跟着一起发动攻击。 这时闻得消息的李神符大吃一惊,终于弄明白隋军的意图。隋军如此反复的冲击唐军阵地却不抢滩登陆,就是耗费他们的兵力,同时逼他将手中军队平分在各地。这样每处阵地有兵不到千人。 等自己平分军队之后,隋军再趁机抢滩登陆。 李神符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分的分薄兵力,否则他处处设防,处处防不住。于是他从另外四处没有隋军渡河的渡口抽调了部分士兵,来集中兵力应对隋军的抢滩登陆。 对岸的隋军果然拼命。 大船上装载了大量的投石机、床弩进行掩护,这些隋军就用小船登陆。 黄河之上,飞石、箭矢密布,不少强渡的小船被击中,甚至被击沉,但这些隋军却是拼命向前,不退一步。 为了迎敌,李神符甚至将韩城和龙门关的驻军调出迎敌。 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到了傍晚,在一处之前没怎么战斗的渡口,刘云芳早就集中起来的五千精锐,正准备渡河。 这就是兵力充足的优势。刘云芳兵力是李神符的四倍,他自是可以从容的跟李神符拼消耗。 对岸的唐军被抽调了一半,不过三四百人。 而隋军一声令下,二十多条大船和数十条小船,一起向河对岸发起攻击。 今天双方打了一日,都伤亡惨重,也精疲力尽。而隋军这五千士兵,却是早就已经养精蓄锐,枕戈待发。 于是众人很快渡过河去。 隋军船只太多又太大,唐军根本挡不住。而隋军发起的进攻又将其突然,唐军连求援都不可得。 其实李神符也无力支援。 隋军之前三处渡河,李神符还得兼顾其余四处渡口和韩城、龙门关,再怎么分配,每一处不过一千多人,哪有兵力再往这里调。 高昂的隋字大旗一路高歌猛进,攻破唐军的滩涂阵地。越来越多的隋军沿着前锋部队开辟的道路登岸,并向前突进。 李神符完了!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一章 不成功则成仁 一众人到最后也没商议出个结果,众人散去,只留下李渊父子。 李世民突然建议道:“既无人可用,父亲为何不亲自领兵出征?” 李渊一愣。 李世民接着说道:“现在关中群狼环伺,人心不稳,不知有多少人准备着拿我们父子的脑袋去西秦、河北换个前程。这个时候,只有兵权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全。父亲敢保证一旦兵临城下,窦家一定不会投降。” “放肆!” 李渊下意识地便斥责起李世民,不过李世民并没有在意,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于是继续说道:“外战若败,一旦敌军兵临长安,父亲想逃都逃不掉。可若是父亲领兵在外,即使有所意外,也可最快的做出反应。实在不行,天大地大,尽是我父子可去之处。”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话引起了李渊极大的重视。 这个时候的李渊,刚定关中,大半年来,步履蹒跚,战战兢兢,尚未失去心中的胆识与锐气。若是历史上武德九年的那个李渊,绝不会听从李世民的建议。 这时李渊一拍桌案道:“好,就让你我父子二人,在同州和黄明远打上一场。此战若胜,我李唐坐稳关中,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北周,东吞中原,也未可知。此战若败,我父子二人同亡,绝不让他黄明远小觑了我李家。” 李世民忙说道:“此战父亲可去,儿子不可去。” 李渊一愣,忙问缘由。(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李世民乃说道:“儿子想去岐州。” 李渊立刻明白了次子的意图,于是问道:“你还是想打汉中?” 李世民点点头。 “父亲,巴蜀天险,一旦进入川中,我们就有了喘息之机。未虑胜,而先虑败,要早寻退路。若取巴蜀,今我李家即使失了关中,但也可以东取荆襄,北问陇右,和河北、李密三分天下。” 李渊也不说话,低着头有些沉吟。 说实话,他虽然同意亲自领兵,但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战胜隋军。 有些事情,不是有决心就能做好的。 南取巴蜀,是条退路,也是最好的退路。 “只是。”李渊有些疑虑道,“若南取巴蜀,则又要分兵,只恐兵力不足。” 李唐虽然强征了八万军队,但都是些新兵,里面什么人都有,根本没什么战斗力。这次抵抗外敌,还得靠老兵。 可浅水原丧士数万,永丰仓城又丧师数万,再加上自己要亲征还要带走不少,哪还有军队给李世民,让他攻打汉中。 须知河池郡的梁默也是个名将,一旦李世民在散关与隋军陷入僵持,李唐不仅不能入主汉中,还可能途耗兵力。 李渊,不敢赌啊。 李世民乃言道:“此战儿子只要两万新军,以为辅兵,然后率领岐州的平道军南下。” 李渊一惊,靠着平道军,就是再加上李世民的本部,不过一万多人。而汉中除了依仗天险,隋军至少也得有两万多人。以这点兵力,攻打汉中,可不敢想象。 李渊眼看儿子脸色坚毅,本想说的质疑没有说出,而是问道:“此战,有多大把握?。” 李世民看着父亲,硬硬地吐出六个字。 “不成功,则成仁!” ······ 七月十二日,李渊以尚书左仆射裴寂、族弟李孝基、内史令萧瑀、礼部尚书李纲、族弟李幼良、女婿兵部侍郎赵慈景、黄门侍郎武士彟七人为留守,自引大军东援同州。 为了这次出征,李渊做了充足的准备。 留守七人,都是心腹,且皆不是关陇大族之人。至于长安的兵权,也掌握在族弟李孝基、李幼良和女婿赵慈景三人手中。 而长安的不稳定因素,义宁天子,内史令窦威,刑部尚书萧造,户部尚书窦琎等人,则被李渊尽数调入军中,带在身边。 为了击败隋军,李渊这次把看家的家底都拿出来了。 先是派侄子李琛率军五千,屯兵华阴,挡住隋军西进的道路。又命族侄李瑊代替李孝基镇守蓝田,同时将李孝基主力尽调入长安,只留五千人马屯守蓝田县。 又调位于蒲城的冯少师渡过洛水,首先支援同州。 现在同州北面尽失,也不必担心黄明征会从蒲城杀入同州了。 又命折威军军统军将军杨屯南下进驻关中。今薛举既死,西北的压力抖减。窦抗镇守豳州城,也能有个喘息。今调杨屯南下,既充实了长安兵力,也削减了窦抗的实力。 又调骑官军统军将军长孙顺德南下岐州,归李世民指挥。 李世民虽说得壮烈,但李渊也知道,攻破汉中,没那么容易,他不能这么坑自己的儿子。长孙顺德是李世民的旧部,二人关系也很好,调给他,李世民用着也顺手。 至于将折威军、骑官军从窦抗手下调走窦抗会怎么想,李渊就顾不得了。 反正他也没让窦抗将西秦军队赶出泾州。 听说窦轨也逃回了豳州,窦抗手中还有三四万人马,足以守御豳州城。这个关键时候,让窦抗手中有太多兵马,对李家、对窦抗,都不好。 调度完各处兵马,李渊才亲自率十几万大军出击。 说是有十多万大军,都是唬人的部队。 出征的十多万军队里面光是新军就有六万人。李世民从里面甄选出能用之兵,不过两万,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之辈了。 而剩下的老兵,只有两万多元从禁军和王纩的鼓旗军,不到四万人,这就是李渊能动用的总兵力。 当初李渊一手建立的十多万元从禁军,皆是以太原之兵为骨干发展的。可是这两年,李建成东征潼关带走一部分,李世民支援泾州时柴绍和唐俭带走万余人,窦抗支援豳州时李叔良又带走六千余人,再加上留守长安的数千人,也就剩这两万多人了。 四万老兵,六万新军,面对七八万河北军精锐,这仗怎么看都没有什么胜算。 李渊出征之日,尽管他已经极力让人粉饰太平,使长安百姓,尽保持信心,可是七月时节,却风起萧瑟,竟然有种悲凉的感觉,真是让人心中泛起一阵的寒意啊。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二章 兵入汉中(上) 八百里秦岭,横亘关汉,山峦起伏,千崖竞秀。其巍峨山岳,宛如利斧,将整个南、北大地一刀切开,分成两个世界。 秦岭之中,山高坡陡,谷深流急,断绝南北,为天下之大阻。 秦岭北坡山麓短急,地形陡峭,又多峡谷,南坡山麓缓长,坡势较缓。从关中往汉中、山南之地,自西向东,共有五条道路可行,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和蓝武道。 其中蓝武道通荆襄,途中又有小道,可至金、商。而其余四道,均是通往汉中。 李世民要想进军关中,打通连接巴蜀的道路,除非另修一条栈道,否则便只能从这四条道路想办法。 很快李世民便放弃了后面三条路,选择了走陈仓道。倒不是陈仓道比另外三条道更便捷,而是褒斜、傥骆、子午三道,都只连接汉中平原,且年久失修,艰险难行。要从这三条道走,需要越过漫长的山谷,再攻打汉中诸县,难度实在太大。 尤其是子午道,艰险难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走陈仓道,只要攻破散关和梁泉,便可以绕过汉中平原,从兴州(略阳)境内的陈平道至后世的宁强大安驿接金牛道入川。虽然道路也难走,但金牛道这一段终归是控制在李唐手中,还有其堂兄李孝恭率军接应,比另外三道要好走的多。 李孝恭也是有本事,孤身如巴蜀,招降数州,今屯数千兵马于兴州,相当于在梁默、焦方威二人背后插上一把刀子。 梁、焦二人屡次出击,皆没有攻破兴州。 二人在关陇世家的肚子里,势不在二人手中,虽有兵马,但也难以折腾起来。 从陈仓到散关,不过四十里,尽在咫尺。 梁默也在此吞集重兵,堵塞道路。 左御卫拥兵两万多人,但跟关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梁默得到李世民在陈仓屯兵的消息,对散关也不是很放心,亲自领兵前来此地支援。 散关群山叠嶂,古木蓊郁,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梁默在此屯兵一万五千人,尽是精锐。以散关的险要,就是来十万人马,也未必能破关。 梁默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所以李世民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以力破关。 这年头,多少名师大将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若是别的军队,李世民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梁默的军中,就另当别论。 首先梁默军中,尽是关陇子弟兵。关陇各家,相互联姻,打断骨头连着筋,相互的关系,自己都不一定能捋顺。 关陇子弟兵,一思乡,二念旧。 梁默撤退到河池之后,李唐不断地派人拉拢军中将领、士兵,分化瓦解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 若不是西秦、河北军连续进攻关中,用不了一两年,这支军队,怕是就要不战而降了。 李世民率军来到关前,像模像样地打造攻城器具,做着攻城前的准备。 而实际上,李世民则命人携带金银财宝,秘密潜入关中,去结联左御卫的将领。左御卫军中,有不少李唐长期联系的将领,现在是到了他们立功的时候。 此时西秦和河北大举进攻关中,李唐政权已经是岌岌可危。可这些事情,位于河池郡的左御卫可是不清楚。 在不少人心中,李唐就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刀,待在河池,注定是没前途的。 这种结果,就像四九年哭着喊着想加入果军一般。 元弘善,左御卫中一个鹰扬郎将。 与众人一般,他也是出身关陇的一个世家子弟,严格来说,还是皇室后裔。他年轻,勇猛,狡黠,敢战,在军中很得梁默信任。 这天晚上,他的帐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义余,李孝常的儿子,因为其父献永丰仓的功劳,被封为紫金光禄大夫。他和元弘善是表兄弟,这次前来元弘善的营中,就是为了说降于他。 “表弟此来,所为何事?” 元弘善之前其实和李唐有过不少的接触,只是双方的生意一直没有谈妥。元弘善狡黠的很,素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李义余便言道:“今日前来,还是为表兄投奔长安之事。这些日子,表兄屡屡推脱,秦公很不高兴,特命我前来,表兄到底还要不要反正。今秦公已经准备要大举入汉中,若是表兄还犹豫不定,错过了这个良机,恐以后要后悔莫及。” 面对李义余的威胁,元弘善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当然要投降秦公,可秦公让我做的,打开城门,刺杀梁默,我实在做不到啊。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鹰扬郎将,哪有影响大局的本事?” 李义余并不为元弘善的诉苦所打动。 “表兄,你要清楚,若是秦公指望你战后再投降,还能许你一州都督的高位?有多大的功劳,得多高的赏,表兄以为,这一州都督是烂大街的官职不成。” 李世民给元弘善许了一个凤州(河池郡)都督的职务,也算是下了本钱。 “可是。” 眼看元弘善还要推诿,李义余终于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这位表兄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李义余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表兄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迫表兄,自去找别人便是。表兄可不要怪我不挂念自家人。” “别,别,别。” 元弘善立刻急了,就要阻拦。 李义余知道元弘善不敢谈崩,心中不由有些轻视。他捏着元弘善的命脉,就是这么牛气。 “表兄还有何言?” 元弘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控制城门的,皆是梁默的心腹,这无论是打开城门,还是刺杀梁默,都不是易事。我希望向表弟借一样东西,以取信梁默,才好方便行事。” 李义余眼看表兄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不上。 这表兄就是不爽气。 于是李义余大喇喇地说得:“表兄要借什么?” 忽然元弘善眼中凶光一露,随手抽出腰间的横刀,直接扫过李义余的咽喉。李义余突然受击,抱着喷血的喉咙,满眼不敢置信地倒下。 这时元弘善才冷笑道“表弟,我要借你头颅一用。” 天下安康 第五十三章 兵入汉中(中) 杀了李义余,元弘善就提着他的脑袋去见梁默了。 对于这个小表弟,元弘善一百个看不上,不靠着你那个背君反主的爹,你有脸在我这里耀武扬威。 元弘善早就想对李义余动手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当然元弘善也不担心会因此得罪了李孝常。李义余的尸体被他埋到了宅中,李义余本人将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旁人只会认为是在潜入城中的路上出了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来到梁默这里,梁默尚未休息。 元弘善求见,梁默的亲兵将他放了进去。 梁默看到元弘善提的人头,有些吃惊,忙问道:“元郎将,此何人首级也?” 元弘善赶忙说道:“此乃反贼李孝常之子李义余,今夜李世民派其来说降末将,被我杀了,这是李世民给末将的信,这还有李义余给末将带的礼单。” 说着赶紧把信和礼单递给梁默。 梁默没有看信,而是问道:“元郎将,据我所知,李孝常应该是你的亲舅舅吧,这李义余当是你的表弟,你怎么把自己的表弟给杀了?” 元弘善立刻跪下言道:“昔日李孝常是末将舅父,可他背弃大隋,投靠李渊之后,便是末将的仇人。国家面前,只有敌我,没有甥舅。今李义余来劝降末将,是看轻了末将的气节,末将愿杀其使,以表忠贞,誓不与李逆两立。” “好!元郎将之言,壮矣!” 梁默这个人,比较冲动,也是个性情中人。 梁默打开李世民的信,粗粗一观。信倒是没有问题,也没有涂改的痕迹。不过梁默有些震惊李世民的大气,一个都督,说给就给。 看完信,又打开礼单,什么东海夜明珠,西域于阗玉,漠北赤狐皮,南海珊瑚树,皆是豪奢的紧。连梁默都不由得叹道,这李逆真是大方啊!。 梁默将信收了起来,然后又将礼单递给了元弘善。 “既然李世民送都送来了,你就收着吧。” “末将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梁默道,“你能不徇私情,忠诚于天子和社稷,这很好。我也借花献佛,将这些东西都赏给你了。” 说到这,梁默又想到什么,便接着说道:“拿你交上来的东西赏你,旁人知道了,岂不是笑我吝啬。既然李世民都能不眨眼地封你一个凤州都督,我虽没他那个权力,但也任命你我虎牙郎将,就领着之前李同本那一部吧。” 李同本之前是元弘善的上官,后来因为密谋投降李唐而被处死。 元弘善谢恩而退。 送走元弘善,梁默还有些感慨,军中像元弘善这般的忠义之人,已经不多了。 这时梁默的军中长史郭行方,见之劝道:“这些日子,元弘善营中常有陌生人出入,他这两日若不来,我便要禀报大将军,将他调换一个位置了。今其虽斩杀李唐使节,但亦不能完全洗脱其人嫌疑,大将军对其委以重任,有些着急了,至少也得对其再观察一段时间。” 梁默对此不以为然。 “长史多虑矣,元弘善能斩杀李义余,可见其忠诚。李孝常是李逆重臣,若元弘善归唐,李孝常能容他,所以他今日是自绝后路矣。元弘善先做了表率,我也不能让人寒心不是。” 郭行方却是仍疑虑道:“可此人能斩杀亲眷,足见其狠辣。” 梁默摆摆手道:“我不在乎他是否狠辣,真正的猛士,必然有真正的狠心。只要他能拼命抗敌,我就用他。” 此事之后,李世民再次率军向散关发起攻击。 而且此次的攻击一反往常的试探,直接上来就是猛烈攻击。 元弘善作为军中大将,果不负梁默的众望,面对唐军,他拼死作战,几次带队击退李唐的攻击,杀敌甚多。 梁默看在眼中,对元弘善更加信任。 之后负责把守城门的成仁重部伤亡很大,梁默便命令元弘善率部替换下成仁重部。于是元弘善控制了散关的城门。 郭行方虽对此存疑,但拗不过梁默。 梁默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知道军中人心混乱,不少人都想着投奔李唐。稍有不慎,左御卫数万人马便会直接崩溃。 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将众人的心凝聚在一起。 元弘善是个典型,他要让众人明白,只要拼命,他不会亏待众人。 元弘善负责关门防御之后,也不负众望,更加的卖力。 又过了两日,唐军攻势减缓,可在这天夜里,李世民突然向散关发起攻击。唐军这波攻击的态势很猛,散关之下,人山人海,尽是不要命的敢死队,一波一波如海浪一般往关上冲。 这本是该拼命的时候,元弘善却约束部队,使众人保守应战,步步退却。 于是很快隋军不敌,散关防线,岌岌可危。 听到这个消息的梁默大惊,他不顾其他部队尚未到达,便亲自带着亲兵赶往北关城墙上支援元弘善。 可到了城墙之上,梁默却发现元弘善部稀稀拉拉,根本没有几个人。 梁默有些诧异,但唐军就在眼前,他也顾不得这么多。 众人在城墙上一阵快行,就在这时,城门楼子里,突然一群持弩的士兵冲出来,对着梁默一行就是一阵箭雨。 梁默虽然着甲,但因为在前面,没有士兵防护,立刻就被射成刺猬。大部分的箭没什么伤害,可其中一支大黄弩射出的箭却穿透了盔甲,射入梁默右胸肺中。 梁默立刻倒地,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这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眼看梁默倒地,立刻散入乱军之中。 城墙上的左御卫士兵,本就心思动荡,眼看主帅梁默身死,立刻哄散看来,各自逃溃了。 此时城下的散关关门,也已经被元弘善给打开。 李唐军队,一拥而入。 元弘善带着亲兵杀上关墙时,梁默还没有死,被几个亲兵护着,勉强剩下一口气。 待看到元弘善已经变了盔甲样式,打着李唐的旗帜,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信错了人。 “逆贼,汝不得好死!” 梁默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这个当初在吐谷浑纵横千里,绝域轻骑追斩吐谷浑可汗的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天下安康 第五十四章 兵入汉中(下) 梁默身死,实际上便意味着左御卫军的崩溃。这支心思混乱的军队,能坚持到现在,只是因为有梁默的存在。 整个大业时代的前六年,将星璀璨,黄明远就是最闪亮的那一颗,可是还有无数的绿叶陪衬,共同组成满天繁星。 可直到今日,张寿、梁默、独孤览、张定和、荆元恒、周法尚、史祥、王仁恭、宇文成都······这些崛起于仁寿年间,闪亮于大业时代的大隋中生代将领,除了还在黄明远身边的荆元恒,其余诸人,已尽数不在人世了。 当初的盛世大隋,再也回不去了。 散关失陷,三军尽溃,只有长史郭行方带领两千多尚忠于梁默的军队逃回梁泉。 其余梁默麾下大将,诸如成仁重、孙千等众人,眼看形势不对,便尽皆投降了李世民。 或许这些人早就准备好了投降,只是梁默的存在,使得他们没有机会。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的了。 至于梁默的尸体,李世民让人礼葬在散关外的山上。 梁默很得军心,现在又是个死人,礼葬之事,也能尽收其部的军心。 李世民拿下散关之后,并未停歇,只留下部分军队收拢惨剧,自率精锐向南追击。 李世民很清楚,拿下散关只是第一步,从散关往南,一路尽是险阻,不知道什么地方就能成为天堑。现在趁着梁默身死,河池郡的隋军兵马反应不及时,他要尽可能的往南打。若是等到汉川郡的焦方威前来支援,收拾各处军队,再想突破河池郡,就没那么容易了。 郭行方一路南逃,被李世民在黄花驿(今陕西省凤县凤州镇北六十里)追上。郭行方一个文人,当然不敌,与李世民之战,又是一阵溃败。 众人且战且逃,等逃入梁泉县城,只剩下不到千人。 左御卫两万多人,分为三部。 主力一万五千余人为梁默统帅,在散关阻击李世民。一路为虎贲郎将刘德裕统帅,约七千余人,镇守顺政郡,阻击南线的李孝恭。 当初梁默占领河池郡,便顺势取了南面的顺政郡。顺政郡的治所顺政县(今陕西省略阳县)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往西接沮水道抵汉中,其境内的陈平道还能直接入川。若不是兵力不足,梁默就一路打到川中了。 李孝恭入蜀之后,为了打通秦川的联络,屯兵金牛道,不断地攻打顺政郡,皆为刘德裕击退。 最后一路约五千人,被梁默之子梁周和黄明景统帅,镇守河池郡。五千人看似不少,但皆是二线新兵,且分守梁泉县城、两当和留坝,兵力着实紧张。 郭行方逃回梁泉县城,李世民也随之而来,将梁泉县给团团包围。 梁默阵亡的消息,震动了梁周和黄明景。 梁默也算当世名将,占据优势,却这么死在部下手中,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梁默之子梁周当场便想率军出击,找李世民寻仇,黄明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劝住。 当务之急,是左御卫的前途。至于主动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梁默身死,军中无主,自是要推举一人出来主事。 梁周虽然是梁默的儿子,但毕竟年纪较轻,性格又比较莽撞。而黄明景虽然身份特殊,但相较于左御卫众人,还是个外人。于是众人推举长史郭行方暂时为军中主帅。 不过郭行方治政是把好手,但领军差了不少。 而且散关一战,郭行方有些吓破胆了。束手束脚,畏畏缩缩,尽丢了城外各处要地,让李世民将他们团团困守。 黄明景眼看着态势,实在不成。 城中守军算上郭行方带回来的,不到四千人,再加上城中青壮,也没多少。 而且因为梁默的身死,士气低落,军心动荡,实在不好守。 内外皆不占优势,黄明景便不想再守了。 虽说丢了梁泉县城,便意味着丢了河池郡。而丢了河池郡,兄长阻唐军于河池的战略便几乎完全落空,接下来麻烦就大了。 但问题是想守也守不了多久,死守梁泉城,并没有多大意义。其结果不过是多坚持个三五日,然后被李世民歼灭。 反倒不如保全兵力,撤往汉川郡,再做打算。 这也算是兄长说的及时止损吧。 有了这个想法,黄明景立刻去找郭行方商议。黄明景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委任的河池郡丞,但因为是卫公之弟,在众人面前,话语权极高。 不管怎么说,黄明景也相当于监军了。 郭行方当然想撤,他一天也不想在河池郡待着。能逃到汉川郡这般安全之地,他是求之不得。 但梁周却不愿意撤退。 河池郡是他爹的心血,他怎么甘心白白舍弃,至死都在为之奋战,他怎么甘心就此放弃。现在撤退是容易,但再想回来就难了。 梁周作为梁默之子,他不想撤,众人还真不好强行。 然而两天之后,南面的顺政郡传来消息。驻守顺政郡的虎贲郎将刘德裕听闻梁默阵亡之后,便开城向李孝恭投降。 梁周听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刘德裕是梁默的亲信,梁默对其恩重如山,委以重任,他在军中相当于二号人物,可现在连他都降了。 “小将军,连刘德裕都降了,可想而知,军中到底有多少心向李逆的人。再留在梁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拿咱们的人头,去向李世民换前程。” 梁周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知道黄明景说得对。 “一切尽由黄郡丞处置吧。” 得知刘德裕投降的第二日,黄明景和郭行方便带着城中的军队,进行突围。 这一次众人只携带了武器装备和三天的口粮,丢弃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只为尽快突围至汉川郡。 李世民长途奔袭,还要防备南面的顺政郡,兵力并不足。 于是左御卫军队集中力量,一击之下,突围而出。李世民追之不及,竟然让左御卫军向西东而去。 李世民派遣大将慕容孝干追击,为黄明景在留凤关设伏,斩首千余。慕容孝干败退回梁泉,而黄明景则率领左御卫军残部,赶至留坝关驻守。 天下安康 第五十五章 东进灵州(一) 国使翻翻随旆旌,陇西岐路足荒城。 毡裘牧马胡雏小,日暮蕃歌三两声。 陇山以西,是为陇右,也叫陇西。 狭义的陇右,是从陇山到黄河和青海湖;而广义的陇右,则是从陇山直到唐军所能到达的地方。 唐朝陇右道最大时,一直到现在的伊朗。 这个时代的陇右,可不是后世经济较为落后的甘肃,而是一片胜地沃土,不亚于什么关中、巴蜀、淮南。 天宝年间记载,“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陇右之地,西通西域,东连关中,乃是天下交通之要冲,丝绸之路必经之地。这里除了单纯的粮食产业不怎么发达,经济作物和商业皆居天下前列,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闽浙一般。 当然陇西之人,为将为相,为商为匪,就是没多少人会为农。 薛举也是尽占据陇右之后,才有底气跟李渊叫板的。 平定吐谷浑的黄明辽一直在武威郡屯兵,对东面的薛举虎视眈眈。只不过薛举实力太强,大隋又希望祸水东引,引薛举和李唐决战,黄明辽才一直待在河西没有动。 平定吐谷浑之后,黄明辽便命人在土楼山下筑城。 这里是之前的西都城,只是后来为吐谷浑占领之后便荒废了。此地为水草最肥美的湟中地区的核心,长谷川水、湟水、牛心川水在此交界,交通便利,位置特殊。向北经长宁谷地直通河西,向东经湟水直通金城,向南经石堡深入西海腹地,乃兵家必争之地。 黄明离在此修筑新城,以为西海都护府的新中心。 西海之地,宜德城太往西,西平郡治湟水县又太往东,新修之城则位于靠中心的地方,最为合适。 新城修建完成之后,黄明远特意赐名为西宁,取“西陲安宁”之意。 大业十二年五月,黄明远下令建神武卫,以黄明辽为总管,尉迟恭、段纶二人为副总管。 新建的神武卫,成为大隋在河西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野战军。 这支部队以黄明辽从西域带来的七千人为精锐,又调入了盖援的四千河西士兵,陈聚的两千九原骑兵,尉迟恭的两千河西剿匪兵,西突厥人两千,共计一万七千余人。 黄明辽从阙度设那里征调的两千人马,直接交给史大奈指挥,往后就不会再还给阙度设了。 或许用不了多少年,这万余突厥人的部落,也会完全融入汉家之中。 当然除了神武卫的一万七千人,黄明辽麾下还有浑汪的三千浑部骑兵和同罗朵儿麾下的两千同罗部骑兵两部,以及四千多吐谷浑降兵。 浑部素来恭谨,是大隋安抚周边民族的样版,地位比较特殊。且其军作为征召兵马,一时也不好吞并。 至于同罗朵儿的两千同罗骑兵,则是黄明辽不敢吞并。他权利再大,也不敢将同罗部的军队收为正规军。 至于四千多吐谷浑降兵,则属于消耗品,尚没有编入神武卫的资格。 五月十日,也就是薛举向李唐的原州发起攻击的同时。黄明辽率领两万六千人马,从会宁县沿着黄河东进,攻打李唐的灵州。谷 虽说薛举的金城郡就在咫尺,但黄明辽为了防止影响到隋军的决战,还真没法出击。 灵州便是灵武郡,是李唐孤悬在西北的一个州。 灵州素来是关陇世家的自留地,杨广在位这么多年,也没能从关陇手中将其夺走。李渊一造反,灵州立刻便选择了投降李唐。 不过后来的局势发展太过迅速,李唐被隋军和西秦从四面卡住脖子,灵州也就只剩下原州一条道和关中勾连,成了一座孤州。 灵州刺史乃是梁礼,出身安定梁氏,手中握有军队两万多人,实力强劲。 本来孤悬在外,长安小朝廷一心只管四面敌军,根本无力干涉灵州政事的情况,梁礼还挺得意。 在灵州他就是土皇帝。 可谁知道画风突变,薛举竟然一举攻破了他之前数次无法击破的原州,完全切断了灵州与长安的联系,这可让梁礼难受了。 梁礼是想当土皇帝不假的,但却不是想当皇帝。西北边陲诸地,人口稀少,驻军素来需要中央的粮食支援,断了灵州和长安的交通线,物资就完全运不来了。 于是梁礼立刻亲率军队支援原州,企图重新打通灵州到长安的交通线。 可惜薛举早有防备。 薛举大将常仲兴率领骑兵在萧关里伏击梁礼,大破其部,斩首两千余人,梁礼狼狈逃回了灵州。 此战使得梁礼张皇失措,再也不敢贸然南下了。 之后薛举又派遣使者前来招降,梁礼虽然拒绝但,却是已经有了旁的心思。虽说大家同为关陇家族,投靠李渊最为合适,奈何李渊不争气,谁也不会跟他一起殉葬。 梁礼犹犹豫豫,还没有做出决定,黄明辽已经率军杀到。 从会宁顺着黄河,一路向东,很快进抵峡石(今宁夏青铜峡市西南黄河岸青铜峡)。 灵州南面虽大,但并无什么城池,尽是荒原,多为羌胡占据,位于丰安县(今宁夏青铜峡市西南)的峡石才是灵州真正的南大门。 峡石“居山河聚会之处,雄灵武锁匙之要”,梁礼也知晓此地的重要性,在此布置了重兵,命族弟梁玄栗率领五千人马在此屯扎。 梁玄栗便是前刑部尚书梁毗之子,曾担任过虎贲郎将,后来投奔梁礼,被委以重任,是为灵州第一将。 梁玄栗在峡石守得严丝合缝,隋军不能过。 于是黄明辽命令陈聚率领骑兵部队从黄河以西,绕道贺兰山出击。而黄明辽则统帅主力,向东回旋。 黄明辽很清楚,自己手中的兵力不足,且多是骑兵,一味攻城,不仅旷日持久,还是以短击长,疏为不智。 所以黄明辽准备利用整个灵州草原东面开阔的特点,进行一场迂回运动战。 为了方便对灵州进行威压,黄明辽又命令位于弘化郡的白伏愿、梁洛仁向西出击。二人屯驻弘化郡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挪挪地方了。 第五十六章 东进灵州(二) 灵州,九曲黄河上的一颗明珠,东临黄土高原,倚黄河而枕贺兰,从来都是一个防外内不防内的城市。 黄明辽从东面迂回进灵州腹地,立刻就打开了新的天地。 黄明辽麾下军队,一多半都是纵横沙漠、雪原的铁骑,无论是坚韧性还是战斗力,都不是灵州兵可比的。 隋军渡过安乐川,直击回乐县城,立刻便要了梁礼的老命了。 灵州六县,均是依黄河而建,城池较为集中。而各县的土地基本上以黄河为中心向外扩散。 也就是说,各县附属的草场、耕地均在外侧,没有城池防御。 河西三县还好一些,毕竟有贺兰山和黄河为屏障,但东面的回乐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隋军肆虐了。 隋军骑兵众多,往来驰奔,很快就封锁了整个灵州东面的道路。而且现在是五月,正是收获夏粮的季节。 这些满载着一冬期盼的粮食,尽落入隋人的囊中。 梁礼眼看如此不行,任由隋军四面出击,实在是太伤士气。而且边疆州县,其主要目的是防御,像灵州、丰州这样的地方,很多时候要靠中央政府支援。 这两年中央政府也管不了灵州,自是支援也没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而梁礼为了维持统治,又一直维持着近三万人的常备军。灵州的军队,可不是普通的军队,马匹数量要远超内地。 这年头,马比人金贵的多。 若是失了这季夏粮,灵州三万军队,数十万百姓,这个冬天绝对熬不过去。 隋军不仅抢收他们的夏粮,还限制灵州的百姓出城。灵州的老百姓,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干田地里的活。 老百姓这夏粮收不了,秋粮也没法种,灵州城只能干看着等死了。 若是指望着长安朝廷救援,那纯属是想太多了,现在的长安朝廷,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了。 灵州城内,一片哀声。 梁礼忿忿不平,黄明辽这是要逼死他啊。 没有办法,隋军抓住他的命脉,他想不出击都不行。 必须要限制隋军骑兵的嚣张之势,将粮食从隋军手中夺过来。 于是梁礼派遣灵州骑兵尽出,追击四面活动的河西骑兵,即使不能将其歼灭,也要将其击溃、驱离。 果然这些灵州骑兵行动迅捷,从城中向四面八方的河西骑兵发动攻击。 本来这是一个痛击灵州骑兵的好机会,不过黄明辽却严令诸部,不得与灵州军浪战,一旦遭遇灵州骑兵攻击,立刻撤退。等灵州骑兵撤退之后,再回返任务区。 众将不解,黄明辽也不解释。 之后灵州城外便发生了有趣的一幕。 灵州骑兵不断的四面出击,而黄明辽所部骑兵则与对方兜圈子。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黄明辽麾下的军队,多有胡骑,控骑技术可不是丰州灵州士兵可比的。所以灵州军不断来来回回的折腾,疲于拼命,却始终追不上河西骑兵的步伐。而且每每过于分散,还有被对方围歼的可能。 这样打了数日,尽管神武卫将士收着他,可灵州也损失了近**百骑兵,而关键是灵州根本没有改变之前的局面。 这么大的损失,着实心疼坏了梁礼。 要知道整个灵州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骑,损失**百骑,约占灵州骑兵五分之一的数量,可谓是伤筋动骨了。 灵州军损失这么大,再奉命出击的骑兵,都有些畏惧了。任谁见到敌军这么诡异的打法,只见损失不见战果,也会害怕。 等到后来,再派遣军队出城,竟然有人打死也不去。 整个城中的军队,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梁礼知道,任凭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绝对不行。兵民之心皆丧,都不用等冬天来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选择拿自己脑袋来向隋军换前程了。 梁礼决定主动出击,跟黄明辽打一仗。 对此长史杨则并不同意,他不认为灵州有和对方一战的本钱。坚守城池,尚且未必能胜,更何况是野战。 但对于灵州现在的局面,杨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梁礼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和河西军一战。 梁礼在灵州多时,也曾击胡剿匪,因此对灵州军队,自有一番骄傲。在他看来,之前的不顺,并不是灵州军不善战,而是黄明辽军中,多是胡人,擅长骑射,又用卑鄙的战法,不敢与他们接战,这才让灵州军难以破敌。 但若是真刀真枪的野战,灵州军也不怵谁。 只要击败黄明辽,灵州的危机不仅全解,自己的威望也会大大提升。于是梁礼不顾众人的劝谏,坚持打这一仗。 为此梁礼还下令在峡石的梁玄栗率部返回灵州城。 梁玄栗屯兵峡石,已然失去了作用,还不如返回灵州,充实军中兵力。 但此事立刻遭到行军总管段德操的反对。 段德操是武威人,北齐名将段韶之子。 段韶是什么人?“北齐三杰”之首,落雕都督斛律光和兰陵王高长恭都在他之后。 段德操在李渊占领关中之时,投降李渊。不过后来关中形势吃紧,段德操这个平时并不受李渊重视的人,被任命为灵盐道行军总管,负责前往灵州一带募兵。 段德操这个行军总管,只是空有名头,根本没什么权利,段德操没人没钱没地盘,如何能募兵? 不过他也没法回去,只得留在梁礼这边,暂时做个伪钦差大臣。 对于梁礼的命令,段德操认为,隋军在暗,他们在明,本就占据优势。而且隋军骑兵善战且数量众多,一旦梁玄栗在回师的途中遭遇隋军的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梁礼对此并不以为然。 从峡石到灵州城不到六十里,急行军一日便能返回城中。梁玄栗手握五千人马,又是宿将,就是有事,灵州也来得及支援。 段德操却认为,来得及是一回事,能成功又是一回事。 别说六十里,若隋军强力阻拦,就是一里也没法。大队的骑兵,可不是开玩笑的。 段德操虽然尽心竭力,但身份本来就尴尬,梁礼如何会听他的,于是任凭段德操奋力劝阻,梁礼仍是决定,让梁玄栗率军撤回。 第五十七章 东进灵州(三) 整个灵州,若说最郁闷的,便是梁玄栗了。 本来他气势汹汹地前往峡石,准备在此让黄明辽铩羽而归。他也知道黄明辽平定西域的威望,因此打得一手好算盘,准备用黄明辽的赫赫威名,来成为自己扬名天下的垫脚石。 可惜天不遂人愿。 黄明辽面对峡石,竟然怂了,不仅没有迎难而上,反而选择绕道出击。 黄明辽这一绕道,使得梁玄栗在峡石的布置,尽成了无用功。现在他要灰溜溜地撤退,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比,可谓是莫大的讽刺,所以他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梁玄栗乃关中大族出身,是梁毗的第八个儿子,自懂事起,其父梁毗就是朝中重臣,他又出身显贵,因此性格格外骄纵,现在三十多了,也没去了这股子傲气。 从峡石往回撤,梁玄栗并不担心遇到隋军,反而还隐隐期盼遇到隋军,那样也好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 梁玄栗所部从早晨出发,一直往北走。 六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般军队一日间走不了这么长的路,所以若是走慢了,就得冒着夜色赶夜路了。 梁玄栗虽然嚣张,但也没疯狂到在隋军骑兵眼皮子底下扎营。 众人一直走到中午,眼看太阳似火,烧得人浑身难受,梁玄栗乃下令众人休息一番,吃个午饭。 也没有什么热食,都是一大早发的几个饼子。 众人酷热难耐,一听说可以休息,早就四散开来,去寻找阴凉之地休息。 梁玄栗也是热得难受,坐在一株大树下,心中满是燥热。 旁边两个人给梁玄栗扇着扇子,可也是热风,吹到人身上,不仅不觉凉爽,还让人越发难受。梁玄栗眯着眼,是昏昏欲睡。 早六月的天,比七月烧得还厉害,真是少见啊。 到了未时快半,虽然天气依旧炙热的很,但眼看天色不早,便有部下来见梁玄栗,请求出发。 梁玄栗睡眼惺忪,尚未清醒。 不过很快梁玄栗就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这震动声强劲有力,由远及近,初时只是颤抖,接着便是整个天地的抖动了。 众人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众人都在西北,长年累月的面对马匹、牛羊,如何不了解这般动静,只有大队骑兵冲锋之时,才能折腾出来的。 “敌袭!” 早有人扯着嗓子嘶喊。 而梁玄栗早就已经清醒过来,心头满是震惊。 这么大的动响,得多少骑兵啊。 隋军的骑兵来的很快,这四面开阔的草原,最适合骑兵的冲锋。大队的骑兵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很快将梁玄栗部给淹没。 只见这群人,不断嘶吼、怪叫着,如地狱里的夜叉一般可怖。梁玄栗部,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隋军给冲得七零八散。 其实灵州军的战力没有那么差。 灵州军的前身是隋朝的灵州总管府军,都是常年在边疆的部队,哪有什么弱军。只是众人被天气所影响,休息了大半日,精神根本没恢复。且在离着州城这么近的地方突遭打击,心里着实没有转过弯来,所以才手忙脚乱,十成的战力发挥不出三成了,被隋军从容分给、包围。 步兵对上骑兵,没有说谁一定可以嬴过谁。 但是若步兵在作战中,阵型被完全冲散,无法恢复,那么面对骑兵,就算是白起、韩信来了,也改变不了结局。 就像面对面的对轰中,迫击炮技术再好,也打不过人家用导弹的。 所以在隋军将灵州兵分割成十几个小块之后,整个战场的局势,只剩下一面倒了。 隋军骑兵如狼入羊群一般,左突右杀,将分散的灵州兵一一歼灭。 梁玄栗看着隋军挥刀劈砍的场面,直手脚冰冷。他相信只要他能坚守一两个时辰,灵州城一定会前来救援,但问题是,他坚持不了这么久。 梁玄栗当机立断,往丰安县城撤。 梁玄栗实在不敢和隋军骑兵再战,只能逃走。随时撤退会加速三军的崩溃,可为今之计,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吧。 丰安县城在峡石一侧,与峡石共同构成灵州的南大门防线。只要撤入城中,就不惧隋军的骑兵了。 梁玄栗领头就逃,麾下军队也四面溃散。 黄明辽此战意在破敌,又不准备多杀伤,于是命骑兵将溃散的残兵一一包围,俘获。 对于灵州军来说,上午来时这段路,不过二三十里,比这辈子走过的路都长。溃兵使着两条腿拼命逃窜,等逃到丰安县城,只剩下不足千人。 梁玄栗有些懵,他刚出狼窝,又要困死丰安县城了。 而隋军此战,斩首数百,俘虏近三千人,算是大获全胜。 消息传到灵州城,梁礼傻了眼,半天没说出话。 清醒过来之后,梁礼就对着段德操怒目,直指着对方说道:“误听汝言,毁我五千将士。” 隋军合围梁玄栗部的战役,也不是完全瞒住人的。 灵州周围如此开阔,二三十里的距离,早传到城中。 隋军骑兵强悍,甚至在灵州城亦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 梁礼听闻梁玄栗部受到伏击,立刻决定率部支援。但这时段德操跳出来劝道:“隋军骑兵众多,四面游弋,恐正等着我军出击。我军出击人少,则不敌,出击人多,则恐敌突袭州城。三军不可轻出。” 段德操又建议,多派出侦骑,四面搜索,确保周围没有伏击,再行出击。 梁礼其实也担心伏兵,所以听从段德操的建议,没有立刻出兵。 这侦骑一出,四面纵横驰奔,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无论段德操还是梁礼,但认为梁玄栗五千人马,坚守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谁也没有想到,这梁玄栗着实不经打,坚守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败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又急又恼的梁礼,只能急于把责任推到段德操身上。 段德操也不说话,确实是他建议“不必急于救援”,这才导致救援不利的。虽然以现在的局面看,就是当时他们立刻便出击,救援时间也不够。 但谁会提这些事。 发泄了一番,梁礼面色难看,忿忿地下令,按计划出击隋军。 第五十八章 东进灵州(四) 六月五日,在梁玄栗所部大败之后的第二日,梁礼出动灵州城两万人马,向西搜索隋军。 失去梁玄栗所部后,两万人马是梁礼所部能动用的最大兵力了。 梁玄栗兵败之后,梁礼也着实不敢再轻视隋军。 临出征前,原本打算不说话的段德操又出面劝谏梁礼,最好不要追击隋军,以防为其所趁。 这可把梁礼给气的的,我但凡有什么办法,也不会轻易出击,这不是让隋军给逼得没办法。 在梁礼看来,段德操就是一说风凉话的,没多大能力,还不断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梁礼恨恨地说道:“梁总管,汝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人会打仗否?汝昨日坑我五千将士,今日又要坑我一城百姓,汝到底是何居心,还是汝早就已经暗通了黄明辽。” 段德操听得,瞠目结舌。 梁礼也不管惊愕的段德操,自去校场点兵。 若不是段德操是李渊从长安派的人,属于钦差大臣的身份,他早把段德操给杀了。在梁礼看来,你段德操再是河西人,也是一家子北齐余孽,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其实梁礼一心求战,也并不算错。 毕竟是,守必亡,战,尚有胜的可能,与其等死,还不如一战。 梁礼点兵两万出发,直向东而去。 黄明辽得到消息,心中大喜,对诸将说道:“汝等不解我为何让你们收着打,这就是原因。之前若打的痛快了,不过克其一部,安有今日梁礼这两万人马。” 梁礼出击,属于鱼咬饵了。 不过黄明辽作为一个老猎手,并不心急。他很清楚,刚出来的猎物最是心急,也最是紧张,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将对方给吓回去。此时要让猎物一点一点的失去防备,一点一点变得焦躁,一点一点陷入恐惧,最后再给其致命一击。 黄明辽于是派遣一千骑兵,分作二十队,从各个方向开始对梁礼所部进行袭扰。也不真发动攻击,不过是射上两箭,或者就是制造一点喧闹的动静,目的就是不让灵州兵舒服了。 黄明辽的骚扰策略很奏效,两万灵州兵一路是苦不堪言。 众人感觉,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隋军的踪迹。这些隋军神出鬼没,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仿佛如天降一般。 整个灵州军,自出城之后,就没吃过一顿稳当饭,睡好一个觉。隋军如此骚扰,让他们的情绪和心神崩的快要断了。 面对这个场面,梁礼也想过是不是撤退,最终他还是没有走。 困死灵州城,也不过是等死,跟这有什么区别。 梁礼坚信,他能取胜。 梁礼出击了两日,每每感觉要追上隋军,可又总是满是一步。到了第三日,梁礼决心加快步子,要赶到隋军头里,不让他们再兜圈子。 双方你来我往,紧追慢赶,终于来到灵州东南方向的温池(今宁夏盐池县西南惠安堡镇附近)一带。 眼看远离了灵州城,黄明辽也在此摆开架势迎接灵州军。 见黄明辽终于不退了,梁礼也松了一口气,你要再跑,我就真回去了。 双方在温池列阵,各摆兵马。 梁礼设下了锥形阵,以骑兵为前锋,步兵为两翼,向隋军发起冲击。 梁礼虽然被黄明辽戏弄了这么久,但在群狼环伺之中,仍能坐稳灵州刺史这个位置,也算是有能力。而灵州军更是强兵,所以双方开战,一开始竟打的有来有往,有声有色。 黄明辽不想跟梁礼硬拼,他看上的不仅仅是灵州城,还有灵州城这群老兵。 打灵州只是一个副本,黄明辽真正的目标还是西秦。可黄明辽的实力与薛举相比,相差甚远,而陇右之地,又兵源不足。 灵州军是黄明辽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否则一个孤零零的灵州城,黄明辽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来攻打他。 眼看灵州军拼命,黄明辽立刻下令,全军后撤。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黄明辽所部的优越性来了,骑兵众多,就是步兵也会骑马,部队来往迅捷,随时可以撤离或加入战斗。 隋军一撤,如风卷一般,呼啦啦的都跑了。 这场面看得对面的灵州军都有些发蒙,正打着仗呢,你怎么跑了。 梁礼见隋军退却,心中一喜。 隋军果然是一群只会蝇营狗苟的宵小之数,真刀真枪的根本不是对手。他并不想放过这个破敌的机会,若是重创隋军,往后一段时间,灵州也能安稳些。 于是梁礼下令,军中骑兵,向前追击。 数千灵州骑兵咬着隋军的屁股往东去,很快和灵州军的主阵地脱节。 梁礼带着步兵也往东追赶,因此阵型被拉长起来。 但梁礼并没有重视,因为在梁礼看来,他要赢了。既然是赢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何必去管他。 但很快梁礼笑不出了。 隋军身影已经渐远,连追击部队也有些看不到了。 就在这时,忽然四面尽出现号角之声。这声音悠长、沉闷,竟然带着一丝凄凉的味道。 号角声起,三军雷动。 梁礼举目远眺,只见东边是青色的马队,西边是一色纯白的马群,南边是赤黄色的铁骑,北边是黑色骏马。 四面八方都是隋军骑兵,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黄明辽在战前便将四千骑兵,分作四部,分派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等到号角声起,同时出击。 虽然只有四千骑,但声势却营造的极大。梁礼早就被惊住了,哪里还看得清对方的数量,只觉得四面有千军万马,向他们扑来。 长长的灵州军队伍甚至来不及防御,便被隋军骑兵斩成熟截。隋军挥舞着横刀与长槊,在乱兵之中,来回冲杀。 四面都是人与马,四面都是惨叫和呻吟,整个灵州军,彻底崩溃。 而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撤退的黄明辽,眼看伏兵偷袭得手,也下令三军再折返回去,合围追击的灵州军。 灵州骑兵,不过三四千骑,远不如隋军多。 于是这群本来是追击者的猎手,反被隋军包了饺子。 至此,整个灵州军,是彻底败了。 第五十九章 东进灵州(五) 兵败的梁礼,一路往灵州城方向逃,之前的经历对他来说,简直不堪回想。 此时的梁礼,只是一个一心求活的失意者,至于之前所有的雄心和志气,都付之到这场惨败的战斗中。 回家的路很漫长。 之前黄明辽领着梁礼兜兜转转走了三天多,长达一百多里,才到了温池。现在这一百多里回家的路,简直是天路。 众人不时地遭遇到隋军的斥候或者是追兵。 打是不可能的,只能是逃。至于逃跑途中,有多少人会掉队、走散,有多少人会阵亡甚至是投降,则没人会在意了。 在无人的荒原上走了快两日,灵州城终于在望了。 众人欣喜若狂。 虽然惨败如此,前途未卜,但回到灵州城,怎么也算到家了。对于这些败兵来说,这里是心灵的慰藉,是精神的寄托,是生命的避风港。 梁礼催动麾下士兵,尽快进城,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温池一战,梁礼惨败,两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他狼狈逃回灵州城时,身边只剩下三百来骑了。 众人到了城下,城头守军眼看来人是梁礼,立刻打开城门,迎众人进城。 众人依次进入城中,梁礼打头。 进城之后,梁礼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城中有些太安静了。 不过梁礼也没有当回事,他神经紧绷了这么多日,进得城来,便放松下去,即使有什么怀疑,也不入脑子里了。 众人一路穿过城中心的大道,直来到刺史府。 梁礼到了府前,眼看也没人迎接,心中的诧异又升起来了。不过没人再给梁礼吃惊的机会。 就在这时,刺史府的墙上突然一箭射来,正中梁礼咽喉,可怜历经磨难的梁礼,一路溃逃,几经死生,最后竟然倒在了家门口前。 这时府墙之上,布满了士兵。两侧的路上,也出现了大批的军队,将众人团团包围。 一众跟随梁礼返回的士兵,还以为是城中留守部队反水,待看到刺史府内竖起的“隋”字大旗,才手脚冰凉,面如死灰。 来的正是绕路而行的陈聚。 当日陈聚奉命从贺兰山一线绕道突袭灵州,便渡过黄河,向西北而去。 贺兰山横亘数百里,挡住了从戈壁来的风沙,才有了水草丰茂的灵武平原。其山势雄伟,峰峦重叠,崖谷险峻,更有多个山谷勾连南北东西,其道路复杂,就是当地人,也未必能完全找得到路。 但偏偏黄明辽和陈聚皆熟悉此地。 当年杨广北伐,泥利可汗率十万突厥兵突袭灵州,黄明辽正好跟着兄长黄明远在此血战,贺兰山大大小小的隘口,都很清楚。 而陈聚就生在贺兰山下的一个猎户家庭,从小就长在贺兰山中,对贺兰山的熟悉,亦无人能比。 他渡河之后,便一路向北,深入贺兰山中,沿着崇山峻岭艰难前行,最后从贺兰山中的拜寺口到达灵州。 虽说贺兰山是灵州的西北屏障,但此时可不是后世处处塞防的明朝。时人崇尚进攻,且胡虏已多年不入寇,灵州当地哪有功夫一个每个关塞都设防修堡。 从贺兰山杀出之后,陈聚便直袭弘静县城(今宁夏永宁县南望洪乡附近)。 梁礼为了和隋军决战,早就把各处的军队都抽调一空。 而且自北伐之后,灵州主要的威胁便在东不在西,黄河西岸的弘静县本身也没有多少军队。 于是陈聚趁着城中不备,一拥而上,拿下弘静县城。 然后陈聚又命部下伪装成弘静的粮队,前往灵州城。 为了能保证灵州城的坚守,梁礼一直从周边的县城搜集粮食。弘静作为后方城池,援助州城,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也没人防备这支普普通通的运输队。 陈聚又故技重施,利用骑兵的迅捷性,突然抢占灵州城门,击破守军,全取了灵州城。 梁礼为了这一战,在灵州城只留二线兵两千人,实在是低到不能再低了。而今日之死,也是为此酿成的苦果。 陈聚伏杀梁礼之后不到半日,隋军的先头部队便赶到了灵武郡。之隋军占领此地起,李唐的灵州也随之恢复灵武郡的旧名。 到了第二日,黄明辽也到达城中。 此时灵州尚有鸣沙(治今宁夏中宁县东鸣沙州)、丰安、怀远(治今宁夏银川市东黄河西岸)、灵武(治今宁夏平罗县陶乐兵沟附近)四县未下。 不过梁礼既死,四县又没多少兵力,倒也不难下。 黄明辽到回乐县城之后,不去见世家大族,不去见官吏幕僚,而是先去拜访还待在府上的段德操。 当日梁礼东征,段德操被斥退之后,便回到府上。他在灵州也没啥权利,只得暂时待在府上,等待转机。 不过转机没等来,灵州城失陷了,他倒是等到隋军。 黄明辽知晓段德操是员良将,所以准备劝降于他。而且段德操的身份很具代表性,河西出身,北齐后裔,关中将领,胡汉混血,往后当作马骨都好用。 段德操这两日也在挣扎,虽然隋军一时顾不上他,但总不会放任不管。他困在城中,逃不出去,又无兵可战,剩下的只有死或者降了。 黄明辽一番折节下士,给了段德操台阶。 于是在黄明辽的劝导下,段德操选择投降了隋军。 段德操果非常人,投降之后,便劝降了北面的怀远、灵武二县,又亲自率军南下,逼近丰安县。 眼看隋军重兵围城,而梁礼又死,苦守丰安县的梁玄栗也投降了隋军。 一日后,隋军攻破鸣沙县,至此整个灵州,完全落入隋军的手中。 灵武郡是西北屏障,位置特殊且重要,占领了灵武郡,便使得隋军对关中、关西完成事实意义上的全包围。 这一次攻打灵州,前后十多战,斩首数千级,俘虏一万七千多人,黄明辽抽出六千,补入军中,剩下的尽皆落入军屯之中。 灵武平原,土地肥沃,地广人稀,正是军屯的好地方。 黄明辽又任命大将盖援为权灵武郡太守,留兵一千,俘虏兵三千人,以为屯守。而黄明辽则率领主力,向南逼近原州。 第六十章 兵临原州 黄明辽自占领灵州之后,屯驻了大半个月。直到薛举死亡的消息传到灵州之后,黄明辽立刻率军,前往原州。 此举意为短西秦之后路,将还在泾州的西秦军和关西给割裂开来。 没了关西诸郡粮食的支持,薛仁杲就算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 此时黄明辽也不得不佩服,兄长之谋,算无遗策,说唐军必败,唐军就败了,说薛举会死,薛举就死了。 真神人也! 为了集中兵力,黄明辽将位于弘化郡的白伏愿和梁洛仁部也调了过来。二人在弘化郡割据,一直是个麻烦,黄明辽麾下步军不足,正好可以用二部弥补这个短处。 弘化郡属于关北,是黄明征的地盘。不过自关中之战开始之后,黄明远令黄明征的关北军亦受黄明辽节制,所以黄明辽也能插的进去手。 实际上众人都清楚,现在各战线不相连,等杀入关中之后,以黄明辽的身份,必然是各军的总指挥。 对于黄明辽的征召,二人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隋军一路摧枯拉朽,眼看关中就要落入隋军手中,二人可不敢做出头的椽子,于是二人立刻率六千人马西援。 七月五日,河西隋军主力沿着高平川水(今宁夏清水河)直抵原州城。 原州是关中前往灵武郡的必经之地,也是关中西北防线的桥头堡垒。汉萧关便在原州城附近,到了原州,也便是进了关中了。 此地现为西秦所占领,负责镇守此地的乃是西秦大将常仲兴。 常仲兴是员骁将,曾击败梁礼南下救援关中的部队。不过此时他在原州,主要工作不仅仅是镇守一地,还要为薛举、薛仁杲父子的大军筹集粮草。 关西富饶是不错,可关西是真的人少。 薛举父子的老巢金城、枹罕、会宁、陇西、天水、汉阳、临洮七郡,在大业四年统计人口的时候,加起来都不过十万户。连年战乱,现在更是连一般都不到。虽然关西多隐户,可这些人又不用交税。 薛举父子以不到五万户人口,养了整整七八万军队,可见其丧心病狂到何处。整个关西的男丁怕是都被薛举父子给征召尽了。 而为了养活这数万军队,薛举父子横征暴敛,甚至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 关西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所以薛举父子便把剥削的目标放在了新占领的原州和泾州身上。二州人口加起来和关西七郡差不多。若是拼了命压榨,不又能养活不少的军队。 泾州因为是主战场,西秦军控制力低,所以原州的情况更加恶劣。 刚开始西秦还是有计划的征粮,之后眼看征粮数不足,西秦军就开始用抢的手段了。金城、陇西之地,都是乡党,还不好动手,但来了泾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常仲兴下令,所有军队,以百人为一队,分别前往原州各县、各里、各村去征粮。为了确保抢粮的效率,常仲兴还给各队分配抢粮额,凡完不成任务的,领头的一律处置。当然若是超过数额的,多余的部分,也归抢粮队伍。 这真是干的多,得的多,交足朝廷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于是西秦军上下,别提多有干劲了。 这些抢粮队伍,走街串巷,如沙子一般分散开来,分散到原州的各处角落。 这些人刚开始还只是去抢粮,但一旦他们发现自己手中的暴力能够获取更多的东西时,他们的选择就完全变质的。谷 到后来这些人成了以烧杀劫掠为主,而抢粮反倒成了捎带了。 这士兵啊,一旦去做劫掠的事情,实际上比盗匪更加的可怕。因为士兵比盗匪更有组织,更加的无所顾及,更加的残忍。 盗匪还可能会有选择的去劫掠,但士兵却是潮水淹没一般,绝不分对方的身份和贫富。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绝不是一句空话。 抢劫、杀人、放火、施暴、虐杀······没有这群人不干的事情。 整个原州,哀鸿一片,生灵涂炭。 西北百姓,素来性格剽悍,很多人一生都在和当地的杂胡战斗,绝不是那些懦弱书生可比。于是当地百姓,自发的组织护里队、护村队,抵抗西秦军的劫掠。 等到黄明辽率军杀入原州之师,整个原州早就陷入混乱之中。 黄明辽入原州,立刻打起王师的旗帜。 其实黄明辽一群人是外来户,而关西百姓,也较为排外,但谁让西秦军这么不得人心。原州百姓恨死了西秦军,自是箪食壶浆,赢粮景从,恨不能将西秦军尽数诛灭。 于是黄明辽所部一路长驱直入,直逼原州城下,将其团团包围。 黄明辽一边围城,还分出骑兵队伍,四下扑杀劫掠的西秦军。 黄明辽这一举动,更是获得原州百姓的支持,整个原州,尽是王师的支撑者。 杨广是祸害了大批的百姓,尤其是河北和淮北的百姓,因为大运河和龙舟、修城、出巡,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但平心而论,杨广对关中、关西百姓还算不错。这些沉重的兵役、徭役,都是死的都是关东人,跟他们关西无关。 以前别人骂杨广,大家也跟着骂,直到这个时候,大家终于明白,还是大隋对他们最好。 至于原州城内的常仲兴,则是懵懵的。 隋军来的太快,完全超出了常仲兴的想象。 常仲兴这原州守的,实在是不称职,隋军打到进门口了,对方的身份都不清楚。 常仲兴手中兵力不足,除了守备原州城,然后再抢粮、运粮,就没有余力再布防原州各地。尤其是原州往北,尽是草原,也没法布防。 之前常仲兴已经击败过梁礼一次,更是不担心梁礼会趁机南下。 所以才有了如此空虚的原州。原州草原,适合骑兵驰奔。从灵武和原州交界处直到原州城,一共二百余里,隋军骑兵一昼夜就杀到原州城下。 常仲兴六千残兵,困守原州城。 黄明辽也不急着破城,而是命令尉迟恭、白伏愿等人,分头去占领萧关、木硖关、六盘关、陇山关等地,全取了陇山北段。 与陇山相比,原州城还真不算什么。 第六十一章 援兵南来 原州城,也就是后世的固原,绝对算是一座军事上的天选之城。他位于群山之中的一块高地之上,东面是高平川水,西面是陇山群山。再往外侧,都是通过关卡、小路与四面相连。 这样的地形,使得原州成为紧紧扎在黄土高原上的一枚钉子。 整个中国历史上,光是在原州爆发的大战,不知道有多少。拓跋焘与赫连定,浑瑊和尚结赞,吴璘与完颜璋,杨一清与达延汗,图海与王辅臣等等帝王、名将,都曾在此鏖战。 原州城条件太优越,黄明辽围城虽紧,但也一时不能下。 这年头打国内战争与国外战争还不同。毕竟以后要统治其地,自不能残民害民,真要来个天火焚城,烧死这一城百姓,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原州城不好打,倒是不影响隋军对周边诸地的占领。 尤其是萧关。 萧关位于泾州与原州交界位置,是薛仁杲从泾州撤往关西的必经之地。若取萧关,塞弹筝峡,薛仁杲就是发现了关西的危急,想退回秦州,也没那么容易。 萧关天险,素来是关中的北塞。 秦代的萧关在环县一带,而到了汉朝,就挪到了陇山关口。 隋军本来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萧关是兵家必争之地,哪怕伤亡再大,也得在最短时间内破关,为此隋军将不怕牺牲,不惜代价。 可出人意料,萧关的防御,简直不堪一击。 常仲兴的兵力皆集中在了原州城,忽视了对周边关卡的防御。 毕竟原州南线的几关,都是勾连西秦内境的,并无受敌袭扰的可能,原州唯一的敌人是灵州的梁礼,常仲兴可不得集中兵力于原州,随时准备北上吗? 萧关守军有五百人,多是有一些辅兵和当地土兵组成。 这些人本就是有奶就是娘的主,如何会为西秦死战。于是尉迟恭叩关,这数百人不战而降,整个萧关天险,几乎是以一种滑稽而可笑的方式,完完全全地落入了隋军的手中。 至此,西秦军回师通道被隋军堵住。 而几乎如萧关一般,平凉县、六盘关、木靖关等地,或只有兵二三百,或仅有兵百人,隋军几乎是传檄而下,不过数日, 此时整个原州,只剩下一座原州城。 黄明辽围城原州,这时从南面有一支西秦军向原州赶来。 黄明辽本不急着攻打关西七郡,但对方援军到来,正是围点打援的好机会。于是黄明辽命令段纶率军继续围城,他则亲率部队南下破敌。 从秦州赶来的西秦军其实并不是原州的援军,而是西秦的运粮军,不过目的地确实是原州城。 薛仁杲鏖战豳州不下,军粮、军士又不足,便数次派人前往泾州、原州和秦州,征调粮草,补充兵源。 泾原虽剥削的紧,但毕竟刚下未定,还少不得关西七郡的支持。 镇守后方的大将翟长孙费尽心思,才从关西七郡,征调了十万石粮草,还有八千新兵,输送往豳州。 十万石粮草,去掉消耗,运到豳州,也够大军消耗两个月的了。 翟长孙是西秦的内史令,相当于宰相。不过薛举称帝之后,四面封官,连王爵都封了数人,至于三公、三师、大将军,更不知道有多少。谷 翟长孙这个内史令,也就是相当于一个秦州刺史。而且他是个武将,也插手不了宰相的事。 不过翟长孙镇守都城,权利倒是不小。 秦唐开战之后,李唐的陇州刺史常达数次从陇州越境,攻打秦州。陇山西侧,一直不安稳。这一次的十万石粮草,八千新兵,可谓是西秦国最后一点家底,翟长孙不敢放松,亲自率军两千,准备运送到原州。 黄明辽和西秦军遇于西瓦亭(今宁夏隆德县西北)。 西瓦亭是一处牧场,相传东汉牛邯曾屯军于此。后世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支离破碎之地,但此时黄土高原水土流失并不严重,尚不是后世千沟万壑的地貌,而西瓦亭也还算是一片完整的荒原。 黄明辽本想来一场突然出击的破袭战,但翟长孙反应迅速,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眼看遇到敌军,立刻占据有利地形,安下阵脚。 黄明辽在远处眺望对面将领的阵营,观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不由得叹道:“关西将领,善于野大战而不长小节。每每攻城略地、斩将夺旗之事,旁人难及,可安营扎寨,屯兵布阵之事,则往往忽略。 今日观此人布阵,颇有章法,虽不见出彩,却也无疏漏,能做到这般,足见其是一员良将。” 于是黄明辽没有发动攻击,而是让人侦查对面西秦的情况。 很快西秦将领的身份便送到黄明辽的面前。 翟长孙? 黄明辽对此人并不熟悉。 虽说拱卫亲军府早就对西秦将领进行了各种侦查,了解其详细生平、爱好、性格,但这个翟长孙,为人低调,虽至高官,但流出的信息并不多。 黄明辽只知道此人游侠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厚重少文。 这时长史梁硕言道:“这翟长孙,我却是识得。十多年前,此人在武威郡犯罪,还是我救下的此人。不如今晚潜入其营,以言说之,管教他倾心来降。” 黄明辽没想到梁硕还识得此人,不过对于梁硕的建议,黄明远并不赞成。 “实大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区区一翟长孙,可不值得实大冒险。” 梁硕乃言道:“将军放心,翟长孙此人,我甚是了解,此人重诺守信,一诺千金,端是个好汉。我于其有恩,此人即使不愿归降,也不会伤我。” 黄明辽还是不同意。 “我知实大虽对此人有恩,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君与此人多年未见,此人现在的行迹和想法,我等实难料定。若是实大出事,如折我之臂膀。” 梁硕听了,满是感动。 不过梁硕还是对翟长孙有信心,再三请求。 黄明辽见梁硕言之凿凿,只得同意。 劝降之事,姑且一试,实在不行,点兵破之即可。 黄明辽是不愿意进行多余的杀伤,能少杀人就少杀人。 第六十二章 暗度陈仓 梁硕当夜,便带着两个仆扮,去求见翟长孙。 翟长孙正在帐中秉烛被甲而坐,见到梁硕,一时没认出来。 梁硕长揖道:“十多年不见,故人别来无恙?” 翟长孙大吃一惊,站起来熟视之道:“可是武威,武威梁公!” “长孙还识得我!” “见过恩公。多年不见,恩公别来无恙。”翟长孙赶紧起身给梁硕行礼。 双方又一阵寒暄,分别坐好。 这时翟长孙问道:“恩公不在武威,何来于此?” 虽然一开始见到梁硕,翟长孙很是激动,但他能到这个地位,也不是无脑的小白,隐隐约约之中,也猜到了梁硕的身份,只是未点破。 而梁硕并未隐瞒身份。 “不瞒长孙,我乃灵武道行军大总管黄明辽将军麾下行军长史,今日在军中得知故人领军于此,欲进一言,故特冒死而来。” 翟长孙虽然猜到了梁硕的身份,但梁硕说出来,他还是一惊。 翟长孙深呼吸一口气,才问道:“先生与我,分属对立,不知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梁硕乃言道:“长孙知晓西秦之主薛举前些日子已经为其子薛仁杲所弑之事?” 翟长孙大惊,猛地站起来说道:“先生莫要随意言笑,先主病逝,太子登基,此名正言顺之事,何来弑之言?” 梁硕一阵嗤笑道:“这话长孙自己可信?薛举南征北战,身子也不差,又无疾病,怎么就突然死了?而且郝瑗和薛举一同身死,你总不会相信,二人是一起得病,一起身死的吧?” 翟长孙不能言。 翟长孙只得一副要送客的样子说道:“我对大秦,忠心耿耿,先生虽于我有恩,但也不能使我背弃君主,今日先生若是来挑拨离间的,就请回吧。” 梁硕摇头道:“长孙,我可不是挑拨离间。是非曲直,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事情到底如何,想比长孙早就明白,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不提。” 翟长孙更加沉默了。 薛举和郝瑗在大胜的关头,接连身死,死的实在太蹊跷,由不得旁人不生疑。翟长孙其实也早就有怀疑,只是不能提。 历史上西秦人心失的这么快,除了兵败,和此事也有莫大关系。 薛举的死,可能和李唐有关,但也可能和薛仁杲有关。 没有人是傻子! 眼看翟长孙不说话,梁硕便言道:“我今日之来,非为其他,实为救长孙也。 长孙之勇略,世所罕有,奈何未遇明主,屈身于薛仁杲之徒?徒耗时光。 今天下之势,越发明朗。卫公雄踞河北,鲸吞关陇,已成定鼎之势。无论是李唐还是西秦,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且卫公好贤礼士,天下所知也。 今灵武道黄大总管,乃卫公之弟,天下名将,见长孙之勇略,十分敬爱,故不忍以健将决死战,特遣在下来奉邀。长孙何不弃暗投明,与卫公共成大业?” 翟长孙沉吟良久,最终喟然长叹道:“当初我在金城走投无路,是先主收留于我。我深受先主旧恩,无以为报。今先主刚驾崩,我就背叛大秦,如何对得起天子的知遇之恩?” 梁硕乃言道:“我知长孙之忠义,若薛举在,我自不会来见长孙,可今日薛举已死,死因不明,薛仁杲什么样子,长孙比我更清楚。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大丈夫也。” 翟长孙还是犹豫。 他当然知道卫公很厉害,可卫公手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自己投奔卫公,又能算得了什么。 只是黄明辽打到关西腹地,将薛仁杲和秦州割裂开来,大秦的结局,怕是要注定了。 翟长孙一时无法决定,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乱糟糟的一片。 翟长孙刚想出去探个究竟,就见有人闯了进来,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西秦右武卫大将军,薛举的族侄薛署。 翟长孙这次运输粮草和新兵,薛署为其副将。 虽然二人一正一副,但因为薛署的宗室身份,在军中话语权极大。 梁硕知道单凭言语,未必能使得翟长孙倒戈。因此梁硕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明上是来劝降翟长孙,但实际上杀招却是薛署。 梁硕进了西秦军大营之后,便命人秘密投书于薛署,言翟长孙与隋军私通,正密会隋军使者。 这薛署是个暴脾气,性格比薛仁杲还暴戾。 因此听到这个消息,他根本坐不住,立刻带着人闯进翟长孙的大营。翟长孙的亲兵都拦不住。 “翟长孙,出来!” 眼看薛署来势汹汹,气焰嚣张,翟长孙也满是怒意,薛署仗着宗室身份,连他也不放在眼里,疏为可恶。 不过翟长孙没来得及反应,梁硕先动了。 梁硕拔出桌子上的佩刀,对着翟长孙喊道:“长孙,事已至此,诸事谋划已然败露,唯有诛杀此人,方可保命。” 翟长孙听得目瞪口呆,自己谋划啥了。 对面的薛署见状,更是认定了翟长孙已经背叛西秦,投降了大隋,更是抽刀向翟长孙砍来。 在薛署看来,杀了翟长孙,才能掌握三军。 面对薛署的屠刀,翟长孙也不能引颈就戮,于是双方立刻混战到一起。 终究还是翟长孙骁武,制住了薛署。他本想将其擒获,思虑周详,再行处置。没想到之前一直滑水的梁硕,眼看薛署被擒,忽然抽出刀来,砍在薛署的脖颈处。 这一刀虽没有砍掉对方的头颅,但也砍断了薛署半个脖颈。 薛署再是命大,当场也死了。 翟长孙大吃一惊,看着梁硕问道:“梁公如何将薛署杀了?” 梁硕乃言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已同薛署动手,长孙以为你就是到了薛仁杲面前请罪,他会相信你吗?” 翟长孙也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 于是翟长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一切单凭梁公了。” 到了天亮,翟长孙带着部下和新军、粮草前往黄明辽营中投降。 黄明辽亲自出营迎接,见到翟长孙,黄明辽便拉着对方的手,亲切地说道:“翟将军真义士也,有将军相投,大事济矣。” 第六十三章 山间故道 翟长孙投靠黄明辽,使得黄明辽白白得了十万石粮草,八千新兵。更重要的是,黄明辽获得了知晓关西最核心情报的翟长孙这个人。 通过翟长孙,黄明辽亦可染指关西七郡。 翟长孙投降之后,黄明辽遂命翟长孙仍扮作援军,前往原州城。 这是破城的一个好办法,也是让翟长孙交上一个投名状。 常仲兴被困城中,孤立无援,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躁不安。眼看翟长孙前来,大喜过望,忙打开城门相迎。 黄明辽命陈聚率两千骑兵,隐藏于翟长孙军中。 于是众人入城,突然发难,夺取了原州的城门。 而埋伏在城外的隋军,也顺势杀入城中。 至此,原州城兵破,常仲兴战死,原州重新落入隋军手中,也恢复了旧名平凉郡。 隋军既下原州,黄明辽乃兵分三路。 实际上黄明远并不准备攻打薛仁杲。攻占了原州城,便隔断了薛仁杲主力部队和关西七郡的联系,只要不让他返回关西,他在关中再怎么折腾,也没太大意义。 薛仁杲已经穷途末路,但麾下数万兵力,尽是精锐,与其力拼,伤敌伤已。 且留着薛仁杲和李唐继续在豳州死磕吧。 当然黄明辽也没有尽起主力,攻略关西七郡。 薛仁杲和关西七郡是相辅相成的,谁缺了谁都没有用。没了薛仁杲数万人马,关西七郡就是个空架子,瞬息可平。 于是黄明辽以段纶为关西七郡招抚讨捕使,翟长孙为副使,率领陈聚所部两千骑兵,三千灵州俘虏军,两千翟长孙降兵,共计七千人返回秦州,攻略关西七郡。 整个关西,也拿不出七千人马。 又命同罗朵儿率领同罗部两千骑兵,以及新降的八千新兵,镇守原州和萧关。 难说薛仁杲不会丧心病狂的攻打原州。 而同罗部虽是骑兵,但擅长守御,再加上一群新兵,也能为隋军争取时间。 至于更多的兵力,黄明辽也拿不出来。 而黄明辽则率领其余本部一万四千人,六千弘化兵,六七千胡兵,共计两万七千人,准备攻打关中。 张文远、刘云芳攻入同州,李渊举十万兵马东进同州的消息传到黄明辽这里,黄明辽便准备向关中进发了。 关中之战,几乎决定了天下的命运。 黄明辽若此时能杀入关中,必然将使得李渊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东西并进,李渊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 不过梁硕对此表示怀疑。 梁硕实在被黄明辽的想法给弄蒙了。黄明辽的想法当然很好,一旦成功,基本上大局已定。 但问题是,这几乎不可能。 从西面杀入关中,一共两条路,一条就是薛仁杲走的泾原——豳宁线,沿泾水从关中的西北入关;另一条便是秦渭——陇岐线,沿渭水从关中的西面入关。 但这两条路,都要险关相阻,无论走哪一条,想入关都不容易。 北线有薛仁杲,为了不影响他和唐军决战豳州,隋军自不会走这条线。 可南线要走秦州,若是黄明辽要走这条线,便自己统兵杀入秦州了,何必安排段纶去取。 只是,既不是北线,又不是西线,旁的还没路。 难道黄明辽想从陇山之上,飞过去。 黄明辽准备,还恰恰就是飞过去。 黄明辽拿过一张地图,放在梁硕的面前,指着地图上的陇山说道:“从平高城(今宁夏固原市,平凉郡治所)往南,直到渭水、秦岭,这条长长的山脉将整个关陇,一分为二。而陇山也成为关中的西部屏障。” 说着黄明辽用碳笔在地图上沿着陇山画了一道线,箭头直指陈仓。 “若是我军沿着陇山,一路南下,便可直插扶风,杀入关中腹地。李渊的军队,尽在四面边界,关中空虚。到时我军顺渭水而下,骑兵快马兼程,三日便可到达长安,四日杀到郑县,出现在李渊主力的身后。” 说着,黄明辽一拍桌案说道:“大事可定矣。” 梁硕看着黄明辽自信的眼神,一脸的瞠目结舌,黄明辽怕不是疯了吧。 “将军,陇山哪有路!” 听到梁硕的话,黄明辽终于忍不住笑了。 陇山哪有路,陇山哪有路啊?天下人都以为陇山之侧,没有道路,却不知这道路,恰恰就在,陇山之中。 黄明辽乃笑道:“实大可知当年先帝北伐,与突厥步迦可汗战于冠军侯山。步迦可汗趁双方主力相持,遣其子都速率数万铁骑,杀入关中一事?” 梁硕乃言道:“硕当然知之。这一战,突厥人杀入关中,直逼长安,是元德太子力挽狂澜,组织关中各家私兵、家奴,于盩至大破胡兵,挽救了大隋的命运。” 黄明辽点点头。 “不错,可你还知,都速这个胡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入关中的?” 梁硕摇头道:“只听说是长孙晟防御不利,使得突厥人偷入关中,至于如何入关的,硕还真不知晓。” 黄明辽有些得意地说道:“天下人都不知晓。” 梁硕更是一头雾水。 黄明辽乃说道:“你只知道,是元德太子击败的都速,却不知道,都速是死在我家三兄手中的。” 梁硕有些愣住了,他有些明白了什么,怕是当初都速突袭关中的路线,为黄明祯所知道的。 “可是北平侯找到了都速当年偷袭关中的小路?” 梁硕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意味着什么,他太明白不过了。再联想到黄明辽刚才画的那条线,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此路就在陇山之中?” 黄明辽点点头。 “当年兄长通过突厥俘虏得知了陇山之中的秘密,只是他并未上报给朝廷,而是瞒了下来。这么多年了,这条隐藏于丛山峻岭之中的道路,终于要重现人间了。” 梁硕也是欣喜,忽然他想到什么,便问道:“此来既然有这么多突厥人走过,如何瞒得住消息。 而且突厥人消失于陇山之中,怕是也有人会想到山中有路,可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没人发现此道吗?” 黄明辽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到了那里,实大就明白了。” 第六十四章 奇袭关中 黄明辽带着两万多人,从平凉郡城出发,直奔木硖关。 木硖关在郡城西南,当年防御突厥的时候,也是边陲重镇。只是西北十多年无战事,当初的雄关要塞,基本都已经荒废了。 从木硖关往南没多远,便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黄明辽指着对面空地和远处的峡谷说道:“那就是当年的战场遗址。这一战,我家兄长穷追不舍,步迦可汗之子都速,于此地梦断。说来我等虽未见过此人,但双方渊源还不浅。西突厥射匮可汗,就是都速的儿子。 众人皆知当年元德太子力挽狂澜之功,拯救了大隋社稷,却不知道,郿县阻突厥人一日,给长安争取时间的是我二姊夫,献计破都速的是我六弟,斩杀都速,覆突厥残军的是我家三兄。” 梁硕点点头。 黄明辽又指着远处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建筑说道:“你不是问为什么没人知道这条路吗,因为知道的都在那呢?” 梁硕不解,只见远处一个残破的建筑,发灰、发黄,还断了半截,远远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 梁硕猜测,恐是个祭坛一样的东西。 见梁硕不说话,黄明辽自顾自地说道:“那叫做京观。在丰州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么干。诸将之中,以我三兄部下军队,手艺最好。 木硖关内,一战,不管活着的,死了的突厥人,都在那呢。” 梁硕大吃一惊,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黄明辽若有所叹地说道:“若是我家大兄把对胡人的狠辣十分中的一分用在天下,十个李渊也早死了。” 众人在此地歇息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一早,准备入谷。 梁硕问道:“此道若多年不行,不知还可否通人?” 黄明辽乃言道:“实大放心,我之前便派人重走了一遍此道,仍可通关中,且未有防备。” 虽说是冒险行事,但黄明辽也做足了准备,毕竟不能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众人进入陇山之中,才能亲切地感受到此山的曲折险狭。 这个山中,几无一处平地。到处都是峡谷溪潭,悬崖峭壁。而山中的道路,更是回转曲折。 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 其实也没有路。 因为常年无人行走,茂密的森林、草丛之中,尽是荆棘藤蔓,虫蛇猛兽。士兵艰难前行,不知道什么地方便会一脚踏空,或者是窜出凶兽来。 黄明辽专门组织了一群山民、猎户出身的士兵,在前开道。这群人不仅要除兽、探路,还拿着镰刀、锄头,从密林、灌木丛中,打开一条通道。 越往前走,越是难行。 随处都是十多丈高的断崖、台阶。羊肠小径,起起伏伏,一不留神,便会坠入深渊之中。 前进途中,最艰难的还不是人行,而是马行和车行。 一支军队,不仅仅是人组成的,每个士兵光是携带的装备就是数十斤,还有一些辎重物资,都需要车载马拉。 可陇山之中的道路,人走都困难,车马如何能行。 黄明辽已经尽可能下令丢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减少大车和挽马、驴骡的数量。但素来以装备齐全著称的隋军,还是有一大批物资阻于路上。 为了运输这些东西,隋军不得不手提肩扛,利用人力运送。 道路艰险,不知多少人因为而坠入山谷深涧之中而殒命。谷 隋军日夜驰奔,一日只能行差不多三十来里,走了大约两日,被一道长约二三十丈的深谷给拦住了去路。 深谷之上,尽是陡崖峭壁,深谷之下,不见底部。 众人皆惊,黄明辽却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他早就让人走了一遍此路,当然清楚这山中的情形。 黄明辽指着这深谷对梁硕道:“实大不是一直不解,猜测山中有路之人并不少,为何却一直没人发现,这就是原因。” 梁硕不解。 黄明辽指着东面的断崖说道:“大自然造化,鬼斧神工。原来这里是有一条窄道,仅通人行,但之后我三兄派人将这些窄道全部开断,凿成了这般平整的断崖。从这里往南,如此深谷,还有两三处,绝壁三四处,尽被破坏的不能通人。如此,才没人发现这条道路。” 梁硕大愕。 难道十多年前,黄氏兄弟,便算到会有一日,领兵杀入关中吗? 梁硕竟一时不敢再言。 黄明辽不管梁硕的想法,这时早有军队上前。 只见数人拉着载在马车上的床弩,对准了对面的山崖。床弩轰鸣,三支纯铁铸造的铁矛飞驰而过,深深地扎到对面的崖璧之上。 这三支铁矛尾端帮着粗粗的麻绳,于是在深谷之上,连起了三条绳索。 这时有士兵将铁链挂在绳索上,而他们攀着绳索,拉着铁链,一路爬到了深谷对面。早有人用铁锤、钢钎固定住铁链。 如此反复数次,隋军终于将十三条钢索固定好。 有人上前,将木板搭在钢索之上,形成一道铁索桥。 山谷里尽是隋军,看着这有些神乎其神的技艺,不由得尽是赞叹。 梁硕也叹为观止,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道路这么难行,黄明辽还让人带着这么多的铁链。 黄明辽带头走过这座铁索桥,大队的士兵也紧随其后,通过这道深谷。 有了这次经验,隋军之后架桥便更加娴熟了。 隋军一连在山中搭建了三座桥,使得陇山天堑变成了通途。 隋军在山中一直行了五六日,沿途凿山开路,搭造桥阁,走了约二百里路,眼看离着南面的山口已经没有多远。 这时有一段道路,实在难以前进。 整个陡坡,根本无路,战马来到这里,连落脚处都没有。 这时有人建议黄明辽,实在不行,便丢弃战马和部分军械,只携带三日军粮和兵刃,单独前进。 但此事为黄明辽拒绝。 从陇山前进,意在突袭,用最短的时间,杀到长安。陇山山口到长安五百多里,若是没了战马,什么时候能到。 于是黄明辽咬着牙,命众人扛着战马前进,务求让战马通过。 为了鼓励士兵,黄明辽第一个带头。 三军将士,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托着战马,一步一步,走下山崖。 第六十五章 神兵天降 第九日,黄明辽带着两万多军队,终于走出了陇山。 陇山小径的南部出口在在安戎关附近,离着陇州治所汧源县城有四十里。 李唐入主关中之后,将扶风郡一分为二,东面为岐州,西面是陇州,治汧源县。设置陇州的主要目的,便是防范西秦。 自李世民击败薛仁杲,夺得陇坻之后,李唐在陇山一线,一直占据优势。 后世的六盘山南麓,此时叫分水岭,也叫做陇坻。谁控制了陇坻大道,谁便能掌握出兵的主动权。这也是薛举为什么放着最近的陇州不打,而偏偏北上绕道泾原的原因。 李唐的陇州刺史叫常达。 常达是在霍邑之战后加入唐军的,颇得李渊信重。 此次为了配合李唐浅水原的战事,常达主动从大震关(今陕西省陇县固关镇关山顶东坡)出击,骚扰薛举的大后方秦州。 隋军从陇山杀出之后,正好落到常达的身后。 黄明辽顾不得管常达,而是疾驰向东,直逼陇州城。 三军在陇山之中折腾了近十日,人困马乏,只有拿下陇州城,才能建立一个稳定的前进基地。 两万多隋军,待在带着陇山之中,每日只能在悬崖峭壁处穿梭,早就逼着一股劲呢。 于是隋军一路东进,长驱直入。 陇州虽是边州,但刚刚设州,治所本身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且城池也不大。州中军队,也大部为常达带走,州城空虚。 隋军出现在城外,本就给了陇州城极大的震撼,一击之下,便趁势攻破了陇州城。 占领陇州之后,黄明远命令白伏愿率领三千人马,镇守此地,其余诸军,不得歇息,继续向东前进。 对此,诸将皆有些不理解。 众人连日奔波,人困马乏,早就疲惫不堪。到了陇州,正想着修整一番,却没料到黄明辽根本不给众人这个机会。 再往东走,到长安数百里,没个头啊。 黄明辽知道这些日子,对众人的精力、士气有很大挑战。自己从西域带的旧部还好一些,多经战阵,但其余部队,多是胡兵,本就纪律性差,此时早就安耐不住了。 黄明辽乃对众人说道:“此次入关,本就行险,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为今要想求胜,只得快速进击。 诸将士辛苦,我皆知之。打下长安城,以李唐府库,犒劳诸位。” 当兵打仗,为的就是前途和财货。黄明辽以重赏诱之,一众胡兵立刻就激昂起来。众人嚷嚷着要去长安,仿佛封赏之物,就在眼前。 留下白伏愿,是因为陇州西面还有大震关的常达,否则黄明辽根本不会在此留兵。 隋军东进,虽说没有后方,但也不能让常达尾追其后,以防生变。这么长一条尾巴,必须得想办法砍掉。 两万多隋军,沿着汧水一路向东南方向。 虽然沿途县城,几乎都不设防,但黄明辽根本就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城池。 这次南下,黄明辽唯一的目标就是长安,或者说是李渊的主力,城池,破了李唐,什么时候都能夺。 汧水在虢县(今宝鸡市陈仓区虢镇)汇入渭水之中,这里已经在陈仓城以东了。谷 黄明辽乃命梁硕率领四千吐谷浑胡兵和三千弘化兵向西去取陈仓。 为了加快进度,黄明辽连岐州州城雍县城(今陕西省凤翔县南)都看不上,但不得不分兵陈仓。因为大隋虽还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占领了顺政郡,但知道李世民南下的消息。 李世民的有一套,兄长特地来信叮嘱自己,这李世民得其真传,务必不可轻视之。 陈仓是李世民南下的后勤基地,也是李世民从顺政郡返回关中的必经之地。隋军占领陈仓,便能堵住李世民回援的道路。 黄明辽也不知道李世民部的具体情况,也没指望梁硕能击败李世民。他派梁硕西进,就是为了让梁硕能拖住李世民,哪怕只是三天、五天,隋军击破李渊主力的把握就多几分。 分兵之后,黄明辽率主力继续向东,在石鼻(今陕西省宝鸡市东北武城镇)为一群衣衫褴褛之徒所阻。 这群像流民一般的人本来是准备偷袭隋军的,但见到黄明辽的旗帜和铠甲,竟然放弃攻击,还来求见。 黄明辽不知其意,便接见了对方。 一个年纪不小,有些蓬头垢面的老者见到黄明辽,当先便问道:“是天子率军打回关中否?” 黄明辽一愣,看着对方,忽然说道:“可是陶公?” 对方一惊,眯着有些昏花的老眼去看黄明辽。 黄明辽上前扶住对方,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当年的岚州司马陶公,我是当初的恒州刺史黄明辽。” 对方也激动起来,握着黄明辽的手道:“是黄将军,老夫正是陶模。” 当初杨谅叛乱的时候,陶模为岚州司马。乔钟葵举兵附逆,陶模上前阻止,为乔钟葵所下狱,直到乱平才为郑言庆所救。 众人当初一起到的晋阳,所以黄明辽也与对方相识。 陶模在战后得到隋炀帝嘉许,被拜为开府仪同三司、大兴令,后来跟着卫玄平杨玄感之乱,进位银青光禄大夫,改任扶风郡太守。 再后来关中生乱,窦家附逆,身为太守的陶模不能制,乃至郡城失陷。 陶模不愿意从贼,竟然带着愿意抵抗的部下,逃到了吴山之中,进行抵抗活动。李唐几次派兵围剿,均没有将其歼灭。 再见到黄明辽,陶模是感慨万千,唏嘘不用。他在吴山待了这么久,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官军能够打回关中,平定叛乱。 而今,此事成真矣。 “黄将军,今日东进,可是为平叛乎?” 黄明辽看着满头白发,面容枯槁,身体消瘦,激动地有些颤抖的陶模,也是满心的敬佩。 “陶公,今日东去,就是要平息李逆之乱,复我大隋河山。” “好!” 拉着黄明辽的手,陶模不由得泪流满面。 黄明辽一路向东,越过岐山、郿县、武功等地,直达盩至,沿途县城,皆闭城自保。于是大队隋军,如入无人之地。 等到长安朝廷反应过来,隋军已经近在眼前。 第六十六章 涝水之战(上) 一直神秘出现的隋军,直袭长安。听闻此消息,大为吃惊的长安朝廷急调位于司竹园的李道彦部阻击隋军。 李道彦是李神通的长子。 李渊占领关中之后,因李神通之功,便任命李道彦为右翊卫将军,义兴郡公,负责征剿位于秦岭北麓的盗匪乱军。 因为没有平阳公主在关中起兵,李神通一人独立支撑战局,虽说败得更加惨,可地位却比历史上更高。 李道彦作为长子,自被委以重用。 李道彦率部五千,屯兵长安城西南的鄠县(今陕西省鄠邑区)。 李道彦虽年幼,但也有些手段,一边大军压境,一边派人携重金劝降各处盗匪头目。 潜入秦岭之中的群盗,组成纷杂,单股之间,实力并不强。而且众人本就不耐山中的艰苦,于是在李道彦的招抚下,纷纷出山投奔。李道彦部一时其势大震,算是李唐在长安以南一支重要力量。 黄明辽东进,长安周边能用的部队,也就李道彦这支人马。 虽然长安也不相信李道彦能拦着隋军,但至少可以为长安争取一点时间。 李道彦接令之后,立刻北上,与隋军的前头部队相遇的时候,隋军已经快到涝水了。从这里往长安,不过四五十里路,骑兵用不了一上午就能兵临城下。 与李道彦相遇的是尉迟恭率领的三千先头骑兵。 尉迟恭所部,担负着先锋开路的任务。黄明辽给他的死命令便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向东,沿途不得停顿,直到长安城下。 黄明辽在长安生活过十多年,这里人的德性他比谁都清楚。 长安之人,就不是一群能死守之人。只要隋军兵临城下,不用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选择倒戈。 打到长安,光是象征意义,就能让整个关中,投降一半。 尉迟恭与李道彦相遇,眼看李道彦兵多,部下有建议尉迟恭扎营稍待,等后军主力追上,再行出击,也便稳妥。 但为尉迟恭拒绝。 等待黄明辽的主力,当然稳妥。可是他们先锋部队先行,和中军隔着数十里地。等黄明辽率部赶到,大半天都过去了。 这每给长安多一分时间,长安的防御便会稳妥一分。现在是舒服了,等到了长安城下,就难受了。 于是尉迟恭高声喊道:“我等先锋,本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遇到敌寇,不敢迎战便退缩不前,还当什么先锋?诸位兄弟都是跟着大总管从西域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豪杰,何惧眼前区区几个李唐贼逆。” 众人士气高涨,于是列阵击敌。 对面的李道彦,或许是这些日子,连战连捷,打了不少胜仗,连自信心都比以前高涨了不少。 眼看隋军数量不多,李道彦便有心主动攻击破敌。 对此李道彦的副将史万宝立刻阻止。 史万宝的祖先出身出身西域史国,号称是史万岁的亲弟弟,但也没人知晓真假。这些年他混迹于游侠之中,倒是得了个“长安大侠”的名号。 李神通在关中造反,史万宝以为兄报仇为名,跟随他一起在鄠县造反。 这个时候,史万宝作为李神通的部下,跟李神通关系很好,算是李神通一派的人。但之后二人关系很快恶化,并走向分道扬镳。 起因便是对史万宝的任职。 史万宝作为军中重臣,李神通麾下第一将,独领一军是没问题的。本来李道彦这一军,该由史万宝指挥,前往潼关,支援李建成。但后来因为秦岭匪患,才没有成行。 李渊定鼎关中,因为受内部关陇世家和外部西秦、隋军的内外压迫,极其敏感和多疑,在将领任命上,更是专委宗室和亲信,非亲旧之人,又没有关陇世家撑腰的,尽夺兵权。于是说好的一军主将的史万宝,以行军总管的身份,成了李道彦的副将。 对此史万宝当然不满,但没有办法。 因为这件事,他和故主李神通也生了嫌隙。 本来史万宝只是不满,面对李神通,也只是发发牢骚。若李神通聪明,便应该好生抚慰史万宝。 可李神通这个人,自私而短视。 历史上李神通攻打宇文化及,为了抢夺战利品,竟然拒绝敌军投降;攻城之时,眼看部下赵君德要率先登上城墙,李神通嫉妒他的功劳,竟收兵不战。 由此可见,李神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所以李神通眼看史万宝发牢骚,竟然将其痛骂一段,撵了出去。 所以史万宝暗暗忌恨,等李道彦来了军中,便处处给对方找麻烦。 李道彦一个小年轻,才二十多岁,没什么战功,更无威信。在史万宝的手段下,数次丢脸,也只能仗着身份压制对方。 幸好之后收复秦岭群盗,李道彦才在军中站稳脚跟。 今日李道彦要主动出击,史万宝自然又站出来反对。 史万宝的理由很充分,隋军一路所向睥睨,士气正足,不如坚守为上,挫其锐气,再行出击。 这种事情,李道彦经历也多了,他很清楚,要想狠狠地打史万宝一个嘴巴子,就得击破隋军。 等自己此战得胜,再顺势撤换副将,也能全掌三军。 于是李道彦便讥讽道:“史副总管既然畏敌胆怯,那就别怪我不用你为先锋了。今日我先出击破贼,史副总管率部紧随其后,为我掠阵,且让史副总管看看我的本事。” 说着李道彦也不管史万宝的脸色,便驱投降他的秦岭诸盗,向隋军发起攻击。 史万宝恶狠狠地看着看着李道彦,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时有部下问道:“总管,咱们就让这小儿欺辱了?” 史万宝冷冷笑道:“怕什么,李道彦小儿,他今日怕是算错了。隋军强悍,能穿险越阻杀到关中,必是精锐,能是这么容易被李道彦小儿击败。 今我奉命领军,李道彦黄口小儿,难当大事,军中之事,专委老夫。其轻脱妄进,贸然出击,我等若与其一同进攻,必同败没。 今日我等当以李道彦小儿为诱饵,引诱隋军。等李道彦一败,敌军必定争相前进,我坚守以待,以逸待劳,必能破敌。” 众人皆深以为然。 第六十七章 涝水之战(下) 不出史万宝所料,李道彦没领兵打过仗,还以为隋军比秦岭群盗,强不了多少,而看待双方实力对比,也仅仅以兵力多寡来论,于是与隋军战到一起,立时不敌。 尉迟恭一手长槊,一手钢鞭,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到唐军之中,如虎入羊群,无人可敌。 李道彦麾下的军队,尽是一群初降的盗匪,打些顺风仗还行,如何能打硬仗。 于是隋军一击之下,群盗立刻崩溃。 这群盗匪一退不要紧,卷着李道彦的本部开始混乱起来。 李道彦打的主意很好,身为主将,身先士卒,带动士气,引领全军。可他也没想到在,和三军败得这么快,连逃都来不及。 直到此时李道彦才明白,自己面对的可不是一群拿着锄头、木叉的流民,而是武装到牙齿的精锐。 李道彦心中畏惧,忙想后退,但仗打到这种程度,如何能退。 于是李道彦赶紧向十史万宝求援。 后面的唐军也发现了前军生乱,众人着实没想到前军这么不经打。这时有部将询问史万宝,要不要救援李道彦。 史万宝却是拒绝,李道彦还没到绝境,隋军还没力疲,不能出动。 在史万宝眼中,李道彦就是个绝佳好诱饵。 李道彦紧盯着后面的史万宝部,任凭他让人如何摇动旗帜,却始终不见史万宝部出击。 李道彦立时知道是史万宝搞得鬼,但他现在就是恨得咬牙切齿,也骂不来史万宝。 李道彦眼看战场局势,不禁打个寒噤,这一仗,莫不是要彻底失败。 此时李道彦后背不禁发凉,仿佛感觉有道光要射到他身上。 李道彦的感觉没错,不过这不是阳光,而是尉迟恭的目光。 尉迟恭本来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也没想到对面的唐军如此不堪一击。 尉迟恭为人悍勇,面对这般形势,如何不乘胜追击。于是尉迟恭紧追溃兵不舍,直往乱军中闯。 就在这时,尉迟恭看到对面不远处唐军主帅的旗帜,离着自己不远。 尉迟恭顿时胆气与豪气俱来,他手持长槊,猛夹马腹,一人一马一槊,便向着对面的李道彦冲去。 此时唐军混乱,谁注意到单刀直入的尉迟恭。 或者是有人注意到,可没人敢阻拦。 于是尉迟恭如入无人之境,直冲到李道彦的面前,竟出奇地没遇到拦截之人。 眼前李道彦离着自己不过十余步,尉迟恭两眼如电,紧盯着李道彦,握紧了手中的长槊。 这时终于有人想到了要阻拦这个单刀的敌将,但上前之人,无一不被尉迟恭一槊一个,掉落马下,无一合之敌。 十余步的距离对于疾驰的战马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 于是当李道彦注意到尉迟恭时,便只看到一杆硕大的长槊,从天而降,直奔自己而来。 李道彦当场傻在那里,竟然忘了逃跑。 尉迟恭连杀数人,已经杀到李道彦面前。眼看李道彦有些发愣,他挺槊就刺。这一槊如泰山之势,直扑对方面门。 李道彦这才反应过来,忙侧身去躲,但已经晚了。 尉迟恭的大槊直接刺中侧身要躲的李道彦的肩部。其势之大,差一点直接将对方冲下马。 不过这一槊,也刺穿了李道彦的肩部,如穿琵琶骨一般,可见力气之大。 “啊!”谷 李道彦一声惨叫,差点落马。 尉迟恭回槊再刺,可刚才那一槊力气太大,卡在了李道彦的肩部骨头之中,竟然拔不出来。 此时不少人要上前救李道彦。 尉迟恭见众人围了过来,眼看急切之间抽不出长槊,竟然一手握着槊杆,另一只手从身前抽出钢鞭,照着李道彦的脑袋砸去。 尉迟恭这一击,带着十成气力,如破竹之势,狠狠地砸到李道彦的天灵盖上。 重伤的李道彦惨叫一声,登时落马。 尉迟恭咬牙拔出李道彦身上的长槊,看都不看对方,便向乱军中杀去。 再看被打落下马的李道彦,已经是颅骨粉碎,脑浆四溢,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唐军主帅已死!” “唐军败了!” 战场之上,尽回荡着隋军的喊声,每一声都震的唐军胆寒。 在后面的史万宝听到李道彦死了,心中大惊。他却是想坑李道彦一把,今日让李道彦诱敌,等李道彦败了他再力挽狂澜,但绝没有想过让李道彦死。 李道彦毕竟是李神通的儿子,李唐宗室,今李道彦身死,他怎么和李神通、李渊交代。 史万宝此时也只得希望这只是战场上的以讹传讹。 事已至此,史万宝也顾不得再看笑话,于是亲率主力,向战场上的隋军扑去。 但一切已经晚了。 早有隋军上前,砍下身死的李道彦的脑袋,挂在战场之上。 不管李道彦水平如何,有没有掌权,但毕竟是一军主帅。李道彦身死,立刻就使得整个唐军肝胆俱裂,惊慌失措。 不知从哪里开始,唐军开始崩溃起来。 史万宝带着部队,拼命地向前出击,但跟本没有用。 此时已经是三军倒卷,全军崩溃。 大批的唐军开始向四面逃散,而且因为溃逃,多向本阵而走,反而不断地冲击着完好的军阵。整个战场的唐军,就像是一群鸭子一般,没头没脑。 史万宝待在军中,本想向前冲,但很快身边之人都逃散干净。 这时眼看局势已经完全崩溃,史万宝的堂弟史万玉便劝史万宝赶紧撤退,以保全自身。 史万宝望着战场上溃败的唐军,满脸的唏嘘,三军一败涂地,而他这个样子,逃,往哪里逃。失了军队,丧了李道彦,就是逃回长安,李渊和李神通能饶得了他。 “兄长,大不了咱们就投降隋军。现在李家已经自顾不暇,咱们顺天应民,投降卫公,可谓是弃暗投明,人心所向。” 史万宝脸色变了几变,他之前还说和黄明远不共戴天,现在要投降对方,着实尴尬。 “兄长!” “好!” 史万宝大喝一声。 “他李家不仁,就休怪我史万宝无义。李渊赏罚不明,李道彦又胡乱指挥,丧了三军。我等死战到此时,也算对得起他李家了。 今日咱们顺应天意,归降卫公。” 第六十八章 兵临长安 李道彦兵败涝水,史万宝率残部投降,至此长安以西,再无成规模的唐军主力。 于是尉迟恭趁势渡过涝水,顺河而下,直趋长安。 七月二十四日,尉迟恭率先锋骑兵,兵临长安城下。 长安城内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都希望李道彦能重现昔日杨昭的奇迹,但最后迎来的,却是长安城外高挂的李道彦的人头。 这颗斗大的血淋淋的人头,可是吓坏了所有人。 李孝基站在城头,望着城外的隋军骑兵,袖子里的手都有些颤抖。当年陈后主听到北军渡过长江,怕就是这种感受吧。 对于黄明辽的东进,长安小朝廷能做的并不多。 长安城的兵都让李渊带走了,李孝基手中不过万余人,光是防守整个长安城都吃力,更不可能主动出击。 其实李孝基的一应处置,并没有什么错。 听到隋军突然杀入关中的消息之中,李孝基还以为是梁默从汉中出兵了。他一面急报在同州的李渊,一面调李道彦阻击隋军,争取布置防御和李渊回军的时间。 但谁也没想到李道彦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干脆。 此乃天丧李唐。 长安城内,李渊虽然是留下来七个留守大臣,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李孝基和裴寂,尤其是在军事上,皆是李孝基说了算。 李渊的祖父李虎有八个儿子,十多个孙子。这些人在李渊造反之后,活着的基本都加入到李渊的造反队伍中。 而诸同辈兄弟中,在关中起事的李神通和与李渊关系最为亲密的李孝基二人的地位更高一筹,是李渊的左膀右臂。 面对来势汹汹的隋军,李孝基虽然心中震撼,但也没有旁的办法。一旦隋军入城,李家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所以李孝基只能硬撑着,撑到李渊主力回援。 长安城中能用的将领,基本都被派出去了,也就李孝基、李幼良和赵慈景三人可以领军。至于万余人的军队,看起来不少,但长安城周长有上万丈(36公里),这点军队铺开,都站不满长安城墙。 李孝基只得征发城中百姓,帮着守城。 男丁不足,李孝基连牢里的死囚、宫中的内侍,甚至是老人、小孩和女人都组织起来,以备守城。 守城之人的数量看起来是多了,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乌压压的,如鸭子一般,实在让人头痛。 看着城头不少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李孝基心中更是别扭,李唐已经到了要靠女人保护的地步了。 可不用这些人,李孝基也没人可用。 城中世家大族倒是不少,而且不少人还愿意帮着李孝基守城。可是对于这些人,李孝基着实是不敢相信。 他们这群人,再讨厌黄明远,可也怕死,谁知道会不会借着守城的机会,打开城门,迎隋军入城。 李孝基只得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又杂以心腹部队,以为预备队救援。 至于各城门处,则是分遣心腹将领,各统帅数百士兵和一群青壮,守御城门。 长安城不仅仅是大,还有十三处城门,更加摊薄了守军力量。 李孝基要分守十三处,可只要一处城门失守,长安城就要破了。 为此李孝基加强了预备队的力量,和李幼良、赵慈景、武士彟分领四支预备队,救援四门。 李孝基已经把防御重心放到二线了。 尉迟恭到了长安城下,也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自古以来的都城攻坚战,都是象征意义。也没有谁真会选择在都城处打一场消耗战。一方面能作为都城的地方,都是大城,不适合攻坚。另一方面打,敌军都打到都城了,一般战争的结局也算明朗了。 能让敌人打家门口的,又有几个可以在家门口死战的。 这长安之战虽没有打响,但若是没有其他重大事情影响,这一战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尉迟恭虽然没有攻城,但对于如何打击城中士气,他却是得心应手。 既要让城中的军民赶到恐惧,又不能使对方成了哀兵,同仇敌忾。 尉迟恭将之前涝水之战所以被杀的唐军校尉以上将领,全部削首,然后将首级挂在长长的竹竿之上,骑马挑着在长安城外来回展示。 这数百颗脑袋,跟球一般挂在竹竿上,让人看了就胆寒。 尤其尉迟恭选的都是军官,量不多但质量却很高。城中的守将、贵族见到这些脑袋,一个个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尉迟恭还让之前涝水之战被俘的唐军将领到城下叫门。 以史万宝为首,一众人分在各城门处,日夜叫喊。 这时候,隋军发明的铁皮扩声器倒是发挥作用了。 年过五十的史万宝这时候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了。他作为一个降卒,能活着都是看隋军的眼色,那些虚名又能抵什么用。 史万宝作为长安大侠,身份未必尊贵,但在长安的中下阶层,尤其是游侠和三教九流之中,影响巨大。 这些人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未必能成事,但却可以坏事。 史万宝站在城下,高喊着:“天命在隋,诸位之前尽是隋臣,今老夫尚且已降,尔等何必白白为李家送死。” 这说法,着实打动了不少人。 李孝基等人见此,气的大骂史万岁祖宗十八代,却无能为力。 人心已经乱了。 虽说隋军在城外耀武扬威,打击城中士气,着实气人,李孝基恨不得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但偌大的长安城,处处都是漏洞,李孝基根本不敢主动出击。 到了二十五日傍晚,黄明辽终于率领主力到达长安城外,并驻屯于便桥(也叫咸阳桥、西渭桥,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9公里的秦都区钓鱼台乡资村西南沙河河道上)。 黄明辽又命令尉迟恭向东攻打新丰,堵住李渊回援的道路。 然后黄明辽便望着长安,也不攻击,而是准备跟长安耗下去。 按照原计划,黄明辽是该攻克长安。只是黄明辽担心攻克长安,会惊走了李渊,才临时更改的方案。 倒不如留着长安,做个诱饵。 长安近,李渊军远,若李渊军不顾一切地赶回长安,让长安人民亲眼看着他们的王陨落在乐游原上,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第六十九章 诡异战局 李渊是七月十二日离开的长安,十八日到的同州城。 而算是之前的时间,大约十多天,隋军占据蒲津关之后,并未向同州城发起攻击。 等到李渊率十万大军到达同州城后,隋军仿佛神兵天降一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整个同州城半包围。 同州城在洛水的东岸和北岸,整条洛水和隋军部队连在一起,仿佛将整个同州城给围住了一般。 张文远和刘云芳二人,各在同州城的北面和东面扎下了大营。还有水军从黄河之中沿着渭水、洛水逆流而上,占据了同州城南侧的沙苑(陕西省大荔南洛水与渭水间一大片沙草地)。 但隋军并未向同州城发起攻击。 隋军的虽然是域外作战,但粮食都是通过黄河和其之流转运,并不费事。 李渊看着隋军有些令人生疑的动作,不知道这是为何。张文远和刘云芳都是宿将,不会不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越多,自己准备的便越充分。按道理来讲,二人应该在自己到来之前攻打猛攻同州城才对,这十多天的时间,以隋军的战斗力,完全可以攻破同州,或者围点打援,都有可能。但二人放着同州一直不打,倒像是有意让自己赶到同州一样。 李渊虽然一时还看不清隋军的意图,但却是觉得自己此次亲征有些冒失了。 虽说同州作为长安的屏障很重要,但自己也不该这么冒失地渡河进驻城中。现在十多万大军在同州城中,三面环敌,而隋军的水师则随时可以逆流溯游到自己的身后,隔断同州与长安的联系。 一旦后方出事或粮道出问题,撤退都来不及, 自己应该屯驻在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市巴邑镇)的。隔洛水与隋军相望,既能随时支援同州,又方便随时撤退。 虽然觉得不妥,但李渊也没有立即撤退。 打仗不是过家家,十多万大军的转战,想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旦撤退途中,隋军尾衔追之,很可能会引得全军崩溃。 不过原本准备调蒲城的冯少师赶到同州,被李渊改成调往下邽。 下邽县在同州到万年之间,北临白渠,西有沙苑,东南临金氏陂,乃是从同州到长安的要道。李渊调冯少师驻扎于此地,也是为了守护好自己的后路。 李渊进入同州城,虽然隋军主动出击,围住了城池,但并未向同州城发起攻击。 这着实出人意料。 本来硝烟四起,马上要成为决战之地的同州,滚滚烟尘仿佛突然之间便降了下来,整个同州之地出现一种诡异的安静。 张、刘二部,不出击、不搦战,就待在营中,好像是孵小鸡一般,一点也没有主力大军的气势。 这诡异而安静的气氛,实在让人心里不住地跳。 “看不出隋军想干什么啊!” 这几日李渊不断地思索隋军的意图,甚至还主动派军队试探隋军,但并没有什么回应。隋军好像将他们引到预设的战场之后,就睡着了。 “隋军到底在等什么?” 李渊作为一个合格的枭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隋军如此蛰伏待机,最大的可能便是在等待什么。只是不知道是等待援军,还是等待哪里破局。 李渊看不出来。 隋军和唐军的战场实在太多了,同州、潼关、蓝田、汉中、灵州、关北等等,哪里都有可能威胁到唐军的安危。 同州战场局势诡异,影响的左右两侧的永丰仓城和同官也很安静。 永丰仓城战场上,李建成自兵败之后,便打定了主意坚守,死咬着牙不动。而隋军虽然时不时地发动两次攻击,但强度并不高。 而且屈突通似乎是老了,只盯着永丰仓城,竟然没有发现郑县的重要性,一直没有对其动手。 而北侧的黄明征更是诡异的很。 这场与隋军的战争,最早的战斗正是由黄明征打响的。可黄明征占据黄钦山不动,围着同官县城也不动。 不应该如此啊,隋军难道不担心粮草的消耗? 思前想后,李渊还是觉得最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郑县。 虽说入了函谷关或者是潼关,便是进入关中,可直到郑县往西,被渭水和秦岭夹在中间的通道才豁然开朗起来,这才是真正的进入到关中大平原。 而长安到郑县一共一百五六十里,期间几无险可守。 若是郑县失守,屈突通可以直接一口气打到长安。虽然李渊已经调了侄子李琛率领五千人马进驻郑县,可是李琛不过一毛头小子,如何是屈突通这种老将的对手。 思前想后,李渊下令从豳州南调的杨屯率折威军赶往郑县驻守。又命令姜宝谊率领六千人马赶往同州城的后方,在洛水西岸驻营。 既然隋军想把自己困死,李渊当然不能遂隋军的意。 如此布置,同州、永丰仓城、同官为外线,郑县、下邽、富平、华原为内线,李唐在东北方向构筑成两道圆弧形阵地,首尾相连,前后照应。 当然也不是没有问题。 外线蒲城这一点被撤出,导致同州和同官的联络减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兵力不足,又担心后路被抄,只得紧着下邽来。与下邽相比,蒲城这一点疏漏处就算不得什么了。 另一点则是困守永丰仓城的李建成部,两万多人,被团团包围在永丰仓这块死地,战不能战,退不能退,几成死局。 李渊也担心长子的安危,可终究是无力救援。 甚至李渊也觉得,隋军对永丰仓城围而不打,甚至连郑县都不顾,就是希望自己冒险救援永丰仓城吧。 这样诡异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二十四日夜里。 一封从长安送来的急报,穿过渭水,越过白渠,送到了李渊的面前。 “有隋军主力自陇州而来,已越过虢县,直逼长安,长安危急!” 薄薄的一张纸,陡然从李渊的手中滑落。李渊两眼微凸,面色黢黑,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隋军、陇州、虢县,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一张纸上。 这是天要亡李氏啊! 《天下安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七十章 步步危局 直到长安的求救信送到同州,李渊终于如梦初醒。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终于知道张文远、刘云芳、屈突通、黄明征这么一大批人,到底在等什么。 黄明远真是好算计啊。 用几十万人围攻关中,将自己的各部力量压得死死的,逼着自己乱了阵脚。然后四处出击,真真假假,将自己引诱到同州决战,可真正的致命一击,竟然出现在自己一直很放心的西面。 李渊可以想象,已经空虚到极点的关中,突然出现一支精锐隋军,这就像狼入羊群一般,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而当隋军兵临城下之时,长安那群唯利是图、欺软怕硬之辈,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不管他们嘴上怎么叫骂着黄明远,可是当隋军到达的那一刻,他们还是会匍匐在地上,膝行到隋军面前,用他们那厚颜无耻的丑陋姿态,去向黄明远求一丝活命的机会。 哪怕是最痛恨黄明远的窦家。 没有一个世家大族,会选择拿虚头巴脑的忠义名声,来牺牲家族的命运。 一切的一切,大家不过是换个主子,继续存在。 而到最后,牺牲的只有李家而已。 “只是孤不明白,陇坻防线,固若金汤,世民又南征汉中,兵出散关,这支隋军,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李渊这个疑惑啊。 这时殷开山说道:“从西而来,突入关中,就好像从天而降。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突厥人杀入关中,也是这般。本应该在原州一带的突厥军,就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出现在关中人的眼前。” 浅水原一战,殷开山跟随刘弘基部出击。其部兵败,刘弘基被俘,而殷开山反而成功突围,逃回关中。 之后殷开山因为浅水原一战被问罪,他也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被免除职务。 不过之后李渊亲征同州,又重新任命殷开山为大丞相府录事参军事,典掌机要,以备谘议军事。 李渊身边,心腹并不多,能用的更不多。而殷开山,是个得用又忠诚之人。 听得殷开山的话,李渊的面色也浓重起来。万事都有根源,他绝不相信隋军会飞天遁地的。 细细思索,李渊突然说道:“开山是认为,当初突厥人杀入关中的办法,为黄明远所得,所以黄明远才如法炮制?” “嗯!” 殷开山点点头。 李渊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若真的如此,那黄明远是得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算计这一仗的。十几年前?他难道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攻入关中。 李渊简直不敢想象,难道真有人能神鬼莫测。 殷开山也脸色难看地说道:“若是隋军偶然知道这个办法,那还好。可若是卫公精心设计的一个局,一切都是围着此事,那就太可怕了。 臣想,卫公的算计,绝不会仅仅于此。” 李渊点点头。 至于隋军怎么进关中的,二人也没再去深究。反正有条秘密通道,可入关中。至于这条道怎么走,现在穷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这件事,李渊秘密压了下来,没敢跟旁人言。此事若是让三军知晓,数万大军,怕是立刻就会生乱。 当然此事压着也不行,隋军逼近长安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为今之计,当如何处置。 李渊秘密招殷开山、温大雅、唐俭三人前来商议对策。 这些人再加上留守长安的裴寂、武士彟和失陷在晋阳的刘政会,才是李渊的绝对心腹,甚至连刘文静都算不上。 三人之中,殷开山原是吏部侍郎,唐俭是内史侍郎,唯有温大雅不显山不露水,挂着大丞相府记室参军,但实际上温大雅才是李渊的谋主,专门典掌机要。后世歌颂李渊功绩的《大唐创业起居注》就是他写的。 四人坐定,摒退众人。 李渊将长安的求援信递给温大雅和唐俭。 二人看罢,俱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今日局势至此,已危如累卵。我军该何去何从,诸位有什么意见?” 这时众人互相看了看,殷开山说道:“长安必须得救,但不能我军去救。” 李渊忙看向殷开山。 这时殷开山说道:“隋军之前不断在同州发起攻势,就是要调我军出长安。现在兵逼长安,恐也调我军回长安。 这从长安到同州,一来一往,我军又多是新军,一旦遇到突袭,后果不堪想象。” 温大雅和唐俭也皆是赞同。 张文远和刘云芳摆出这个架势,原本意图还不是很明显,现在是图穷匕见,就是要困住李渊主力。 隋军骑兵加关中平原,唐军一群新军撤退,不死也得拔层皮。 这时李渊问道:“那长安怎么办?” 殷开山说道:“我军在下邽还有冯、姜二部,约有万人,可支援长安。郑县有折威军统军将军杨屯和襄武郡公(李琛)也可支援,还有蓝田济北郡公(李瑊)部,散关的秦公部,皆可调动。 隋军长途奔袭,兵力必然不多,只要防住他的突然一击,困也能把他困死。” 李渊摇了摇头。 同州不能动,郑县、蓝田和散关就能动?三处一动,东面的屈突通,南面的梁默、焦方威和卫文通、李仁政也得动。 而且散关在西面,李世民鞭长莫及。 只靠冯少师、姜宝谊的万余人马,未必可行。 这时温大临似乎看出了李渊的想法,便说道:“下邽军队不足,亦可调郑县的杨屯将军西进。 到时候杨屯将军屯驻新丰,向西可随时支援长安,向东亦可看住屈突通部。” 李渊想了想,只能点点头。 他也不能凭空生出军队。 杨屯驻扎在新丰,与长安成掎角之势,稳住长安东线,又防备屈突通西进,也算勉强可行。 当然这治标不治本,长安缺的是军队。 “我等也要准备撤退了。” 虽然不能急着撤,但李渊也不准备再继续守卫同州。 长安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他这么多军队挤在同州,没法前进也无力救援,反倒成了孤军。 三军主力至少要撤到洛水西岸,使自己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态势,而不是像这般如别人桌上一盘菜一般。 李渊又命令王纩率领鼓旗军,在洛水之上,修筑浮桥,防备隋军水师的袭击。 而李渊,则开始进行撤退的准备。 第七十一章 同州危机 李渊准备进行一场有组织的撤退,但对面的隋军却未必如他的愿。 实际上从浅水原之战到同州、潼关、灵州等地的一步一步计划,隋军早就已经推演了无数遍,无论是黄明远还是了。 黄明远知道李世民一定会败在浅水原,将一场本应该打赢的仗打输了,这才是先知的优势。 可以说从李世民兵败浅水原,黄明远数十年布的这个局终于开始正式进行。而到目前,其间的每一步,都在按照黄明远的计划实行。 可以说李渊父子,一直在和历史作斗争,他们不仅仅是败给了黄明远,还败给了历史书。 所以当李渊动的时候,对面的张文远和刘云芳也开始动了。 为了对付李渊,黄明远布置的各支军队分布于七八个战场。在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便的时代,如此分散的战场环境,简直是致命的。 很可能你那边还等待出击,另一边已经撤退了。 所以为了保证将各处战场串联在一起,黄明远花大力气构筑了三条情报网。 一条是沿着黄河和清水河,从延安郡到龙门、蒲坂、潼关的信息网。这条信息网水陆两用。 因交通不便,黄明远从风陵渡沿着黄河往北直到龙泉郡永和县,数百里黄河岸,每隔二十里修一个临时烽燧堡,共修了三十多个,以方便信息通传。 一旦有事,通过点燃烽火数量的不同,可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将不同的信息传递到数百里之外。 而另一条则是从盐川郡与灵州的边界,直通向延州。 第三条则是从弘化郡和泾州、原州、宁州三地的边界,向西经上郡直到壶口山。 这两条路,则是陆路和烽燧相结合,最后到连接到第一条路上。 所以黄明远占领灵州和原州的消息,很快送到张文远和刘云芳的手中。 在原州以北的荒原上,黄明远建立了数十个驿站,尽置快马良驹和熟练驿卒。 黄明辽占领原州城,消息穿越荒原,快马送到弘化郡方渠城(今甘肃省环县)。然后顺着马陵水,直达弘化郡城,再通过烽火和快马结合,送到上郡黄明征的手中。再使用快马急报,送达壶口山。最终沿着黄河东岸的烽火,送到张文远和刘云芳二人手中。 再加上在陇山和横穿关中的时间,黄明辽什么时候能到达长安城,二人几乎算个大差不差。 差不多到了计算的日子,二人也开始准备进攻。 此事二人本并不是那么确定,可当同州城有军队开始在洛水上搭建浮桥,二人便有了把握。 李渊想逃。 能让李渊这么急着逃的,只有黄明辽打到长安一件事。 可以说这个时候,双方的底牌基本上都已经掀开,剩下的,便是双方实力的对抗了。 李渊想在洛水之上建桥,隋军当然不会如对方的意。 为了阻击唐军的施工,刘云芳命令王君廓率领骑兵部队,从北面包抄到同州城以西,对筑桥的唐军进行袭扰。 又在洛水上游,设置了十多艘火船,满载着硝石、猛火油之物,点燃之后,冲向唐军未完成浮桥。 很快烟尘滚滚,浮桥被点燃,甚至延伸到岸上,修桥的唐军,或是被烧死,或是落水,伤亡惨重。谷 王纩于是在浮桥上面位置,拦铁索以阻断火船。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无非是让隋军加大火船的数量。长江里的千寻铁锁都挡不住火烧,更何况是这临时用的锁链。 王纩之后又想了不少办法,但始终没能建好浮桥。 李渊听到王纩的汇报,也是不停的皱眉。很明显,隋军阻止他们修建浮桥,是想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对面的隋军已经知道了长安危急的消息,也知道李渊已经知道长安危急的消息。 李渊明白,越是如此,越要撤退,就是费再大的劲也得走。 于是李渊为了掩护王纩建桥,派出骑兵往北面出击,阻止隋军向洛水的靠近。 但这正是隋军希望的。 隋军总兵力或许不如李唐的数量,但骑兵数量却远超对方。 李渊要打骑兵战,正好是以短克长。双方在同州城北,交战数场,均以李唐的失败而告终。 李唐不仅没有打破隋军对筑桥部队的袭扰,反而损失惨重。 李渊弄得没办法,只得将派出去的骑兵缩回来。就这么一点家底,败光了怎么办。隋军据有大量的战马,没了还能补充,李唐没有养马之地和固定的马匹来源,骑兵却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他还指着这群人掩护突围呢。 再之后,李渊又准备和隋军进行决战,至少先将隋军牵制住,不能再让隋军在同州如入无人之境。 于是李渊在同州城西,依靠城池,摆下阵势,扎下大阵迎敌。虽然李唐有过半的新兵,但数量多,又背靠城池,实力不弱。 即使不胜,也不会致败。 但李渊没想到的是,隋军根本不应战。 唐军列阵,隋军就在对面看着,甚至还往后撤了一步,给唐军留出足够的空间。至于隋军主力,高挂免战牌,死活不出。 李渊恨得牙痒痒,却不敢追上去。 李渊自家人心中有数,他麾下看着人马众多,那六万新兵,能用的不超过一半。守着城池打呆仗,还有些用处,若是打运动战,不用隋军出击,光是听见号角声,就要脚软了。 李渊可不想刚开战,就溃逃数万人,太伤士气,也容易形成倒卷的局势。 一场决战,就这么无疾而终。 张文远和刘云芳二人很清楚,仗打到这种地步,隋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根本不需要每个战场都和李唐硬拼,只要一点一点挤压各个战场上唐军的生存空间,便能不战而胜。 若是贸然决战,一旦兵败,反而给了对方反败为胜的机会。 于是同州战场,就形成了“小战不断,大战不打”的局面。论单兵战斗力,隋军压李唐一头。 李渊又羞又恼,心中好不烦忧。 但很快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南面传来,下邽丢了。围攻永丰仓城的屈突通派遣全旭率领五千人马,渡过渭水,越过沙苑,直袭空虚的下邽城,断了李渊的归路。 第七十二章 存人失地人地两得 下邽失陷的消息传来,李渊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的衰意与疲劳,久久地失神。 这么多天来,他听到了太多的噩耗,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他有些想不明白,遥想起事时意气风发,怎么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早知今日,老老实实的待在晋阳不好吗,何必去趟这一摊浑水。 就在李渊失神的时候,温大雅摒退了众人。 李渊看出温大雅有事,虽然身心俱疲,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郁意说道:“彦弘可是有事?” 这时温大雅坐在榻上,突然正色地说道:“主公,时至今日,我军再留在同州,除了被隋军活活困死,没有别的可能,还请主公撤军吧。” 李渊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彦弘,这些日子,你当是清楚。我非不想走,而是前后隋军,后有洛水,十多万大军被死死地困在在一隅之地,动弹不得。贸然撤退,后果不可想象。” 温大雅突然说道:“主公,到了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后果,是无法考虑的了。” 这时温大雅双手扶额,郑重地拜了下去,长揖及地。 “隋军不与我军交战,就是为了扫清我军外围各地,再一举将我军包围、歼灭,我军每在同州耽搁一日,就是多给对方一天时间。 现在撤退,即使伤亡巨大,但隋军留不住我军。等到四面州县俱失,隋军占据地势,我军就是想退,都无路可退了。” 温大雅有一点没说,若是当初得到长安危急的消息就走,下邽不会失,后路也不会断绝。 李渊一愣,良久才说道:“我军现在突围,有多大的把握?” 温大雅言道:“臣非将军,没什么把握,但是臣明白,若万事都求周全,这仗也没法打了。” 李渊听了,沉思不语。 温大雅可以这么想,他没法这么想。打仗,毕竟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事情。 温大雅作为李渊的心腹谋士,平日里多是沉默应对,虽尽职尽责,但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样子。 李渊见这次温大雅竟主动建言,倒是有些高兴,便又说道:“彦弘还有什么话,尽可言之,到了这个地步,就该是咱们君臣勠力同心,共赴国难的时候,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温大雅有些犹豫,最后却鼓足勇气问道:“主公,你觉得关中还能受得住吗?” 李渊一愣,猛地满是厉色地看向温大雅。 而温大雅问出这句话,也显得如释重负,面对李渊狠狠厉的目光,他反而镇定了下来。 李渊看了温大雅半天,眼看温大雅一副平静的样子,便粗着嗓子问道:“彦弘是想向黄明远投降了?” “臣不敢!” 李渊露出满是凶狠的目光说道:“我看你是很敢,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公。就凭你乱我军心,今日要是有第三个在场,你现在已经被拖下去斩首了。” 温大雅伏在地上,却很镇定地说道:“臣之所以说此言,就是因为对主公忠诚,否则绝不会说这些话。” 其实李渊也相信温大雅,所以这番姿态,刚开始是真生气,后边便有些作态了。 因此见温大雅并不乞罪,李渊一副没好气地样子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尽都说出来吧。” 温大雅乃直起身子来说道:“现在整个关中战场,我军被隋军分割在各处,首尾不能相顾,且各处态势,均弱于隋军。若再这样下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被隋军一处一处给吃掉。” 李渊绷着脸,便说道:“还有呢?” 温大雅便继续说道:“要想改变这种局势,我军就要将分散的兵力,从各处战场收回来,集中兵力作战,方能避免被隋军分散击败。” 李渊又问道:“集中兵力可以,但这跟关中能不能守住又有什么关系?” 温大雅拿起一仗地图,放在李渊的面前,接着说道:“关中本是天选之地,关中沃野,四塞险峻,得之而能成王业。 但现在隋军已经从东线两个方向突破了我军的防线,整个战斗由关中外侧推进到关中的内侧。 而关中之地,尽是平原沃野,无险可守。 而无论是西秦军还是隋军,其骑兵都远较我军精锐,关中作战,虽是本土作战,但远不利于我军。” 李渊疑虑道:“可那也没必要放弃关中?” 温大雅没有说话,而是拿过三个杯子,放在地图上。 “主公请看,渭水以北,我军三大战场同州、宜州、豳州,分别对抗隋军的关北军、河东军和西秦军。 这里集中了我军一多半的兵力,而结果却是敌军不断推进,我军疲于应付,处处设防,处处失败。 可若是我军退出渭北,至少放弃渭北大部分土地。 主公请看,到时候薛仁杲将沿着泾水南下,黄明征沿着关北大道南下,双方的落脚点都是渭北。主公以为薛仁杲和黄明征,谁会退让?” 李渊有些沉思。 他一个打不过两家,但换过来,两家打在一起,他的机会就来了。 温大雅继续说道:“一山难容二虎,而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一旦薛仁杲和黄明征对上,无论谁胜谁负,都将解放了我们。 而我军,则解放出陈国公(窦抗)和郑国公(李神通)麾下的兵马。两部可得七八万兵马,我军便可从容救援长安,并重新布置防线,甚至是退出关中。” 李渊大悦,但听到温大雅最后的话,乃问道:“彦弘之策大善,可我军既是有十多万兵马,不当是乘胜追击,又如何要退出关中?” 温大雅乃说道:“关中人心已丧,我军待在关中,兵马虽仍不少,却士气降得越多。而南下巴蜀,我军拥十多万兵马,虽失去关中,但却有巴蜀天险,十多万精锐,足以自守。而军队一旦在关中伤亡惨重,即使退到巴蜀,也未必能守。” 李渊有些犹豫,最后才说道:“彦弘之言大善。我记得黄明远说过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此之谓至理名言啊。” 第七十三章 洛水之战(一) 李渊已经决心按照温大雅的建议,放薛仁杲和黄明征进入渭北,以解放窦抗和李神通所部。但他又没有完全听温大雅的话,放弃关中。 放弃这两个字,说容易,可做起来,谁又能那么轻松。 毕竟关中之地,实在太优渥了,放弃了这里,李渊很难再找到比关中更好的根据地。此刻关中虽然处处受敌,但大部分还是掌握在李渊手中。而且放弃关中,南下巴蜀,便是意味着彻底放弃和黄明远争天下的机会,偏安一隅,李渊当然不甘心。 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李渊绝不会走这一步。 李渊计划,在和窦抗、李神通所部会和之后,趁着薛仁杲和黄明征相争渭北的机会,先向南击败长安附近之敌,保证长安的安全,然后沿着渭水南岸建立防线,寻找击败张文远、刘云芳的机会。 只有能击破一支隋军,便能彻底打破黄明远的围剿,激活全盘。 虽然这个计划,不敢说有百分百成功的可能,但已经值得李渊去为此冒险了。 李渊这个人,看似性格软弱,其实最是好强,胆气藏于心中,真到了关键时候,远比那些色厉内荏之辈有胆气。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从同州突围出去。 李渊之前想着突围,还是不动声色,尽量在保存全部实力的可能下突围,但现在来看,这种可能并不大。 隋军强悍,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撤退,而洛水以西,下邽已失,也没有部队可进行接应。 在李渊看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一精锐之兵断后,牵制住张文远、刘云芳二人,然后主力趁机渡河。 当然不管主力能否成功渡河,但这支断后之兵,怕是要牺牲在同州。 李渊手中,除了六万新军,尚有三支精锐。元从禁军,王纩的鼓旗军和张瑾的羽林军。三支部队,不下五万之数。 李渊赶到同州之后,便以兵败丧地为名,从张瑾手中夺了指挥权,羽林军这支部队,也为李渊亲掌。 张瑾虽是关陇老人,但毕竟不是李渊的亲信。 而且张瑾这个人,也颇有自知之明,丢了蒲津关和大半个同州,他哪里还有胆跟李渊争这个兵权啊。 断后之兵,既要护卫主力渡河,还要像一颗钉子一般,牢牢地扎在同州城,使得张文远、刘云芳不敢全力南下。 这就要求,这支留守的部队,不仅能死战,还要善战。 主力部队,李渊一个也不想丢弃,可是光留新兵,意义不大。留下这群人,今日留守,到不了晚上,就能逃光。 可三支军队,元从禁军肯定不能动,至于鼓旗军和羽林军,后者,李渊信不过。 这支部队让张文远、刘云芳打的已经丧了胆,哪有死战的决心。 可王纩的鼓旗军,这可是李渊的嫡系部队,晋阳起兵的老底子。 犹豫再三,李渊最终还是叫来了王纩,和他商量此事。毕竟从各方面来说,鼓旗军都是最合适断后的。 王纩是李渊从晋阳便带出来的心腹旧将,当初在晋阳,只是个鹰扬校尉,被李渊从微末提拔,直到今日,出掌一方,以为心腹,可见信重。 鼓旗军屯长安县,相当于御林军啊。这是柴绍、刘弘基、王长谐等心腹将领都没有的信重。 于是对于这个百死而无一生的任务,王纩坦然受命,并言“除非战死,否则绝不让隋军越过同州。”谷 对于王纩的慷慨之言,李渊很是感动,甚至还有一丝不忍。 不过李渊终究是个政治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没有在关键时候,妇人之仁。因此最终,勉励王纩一番,又下令厚赏鼓旗军。 但终究还是选择留下了这支部队。 八月一日一早,天还没亮,李渊就下令三军,埋锅做饭,准备出击。 战前李渊召集诸将,召开了一场动员会,给诸将清晰分析了现在的局势,并将同州城的剩余财货,尽分给诸将士,鼓足了士气。 对于李渊来说,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除了鼓旗军和留给王纩的两万新兵,其余部队,尽集中在同州城的南门。 这两万新兵,都不是能战的部队,留给王纩,也就是能帮着壮个声势,或者帮着挑挑抬抬的,当个力夫。 要突围的部队,差不多有七八万。 李渊将元从禁军放在突围队列的最前面。最先突围的时候,隋军防御是最放松的时候,只要元从禁军突围出去,剩下的结果,李渊都可以接受。 而在元从禁军之后,则是四万新兵。 这四万新兵,两万是八万新兵中挑出的可战之兵,另外两万,就差的多了。 李渊准备以这四万人马,分为两部,各领一万战兵,一万辅兵,然后在洛河东岸布阵,再次阻挡隋军。 元从禁军先渡,羽林军其后,剩下的才是这四万新兵。 对于李渊来说,这四万新兵,实际上都是消耗品,最终能有多少渡河,都看他们的运气了。 五更时分,天还未亮,因为是月初,下半夜连月牙也难见,四下无光,一片漆黑。 整个洛水之上,颇为寂静。自唐军停止在洛水上修桥之后,这条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同州的东城门忽然打开,接着便是大队的骑兵,鱼跃而出。 这些骑兵,直奔洛水,然后分开两侧,在同州和洛水之间,连接出一条通道。这是为渡河部队构建的第一道屏障,以防隋军游骑前来袭扰。 而其余的步军,分作三队,跟在骑兵后面,一同冲了过去。 出了城门之后,三队人马,前两支立刻分向两侧,而羽林军则向前紧随元从禁军,成为中军。 其中元从禁军和羽林军中,携带了大量的船只。 唐军在洛水的船只已尽为隋军烧毁。这一次为了渡河,李渊连同州城各家的门窗都拆了,当作舢板来用,又制造了各种各样临时的船只。 此时这些船只裹在军中,人扛马拉,一同往洛水而去。 不得不说,整个唐军,就像布置紧凑的大阵一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众人严阵以待,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第七十四章 洛水之战(二) 李渊会突围,是在张文远的计划中的事情,但张文远绝没有料到李渊是如此有准备的突围。 一大早,张文远就接到斥候来报,唐军出西门突围。 张文远大喜,李渊这个老东西,终于肯动了。 于是张文远立刻令三军出战,并按照计划,和刘云芳分从南北两侧,出击渡河的唐军。 两支部队,数万人马,皆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直奔唐军而去。 隋军大营和同州城离着有段距离,因此当隋军赶到战场之后,便发现已经有唐军开始渡河了。 张文远立刻布置军队,向唐军发起攻击。 右屯卫一侧,以杨义琰率骑兵为先锋,张文远统兵于后。虎威卫一侧,以王君廓率骑兵为先锋,刘云芳统兵于后。 当然张文远也没有忽视同州城。 两军分别以辛文礼和高元臻二人率部,试探性地向同州城发起攻击。 若是城中唐军尽撤,则趁势破城,堵上唐军最后的退路。若是唐军在城中有主力部队,也能防范城中唐军,趁乱向隋军发起突袭。 张文远率军到达战场,便见唐军已经朝南列阵,阵前尽是拒马、大车,以为阻碍。大阵前方布长矛兵,后方布弓弩兵,大阵两侧,还有骑兵压阵。而在此阵之后,背面还有一阵朝北列阵,与此阵互为掎角之势。 不得不说,阵是好阵,兵就难说了。 而在两阵之间,便是一条空道,这道从同州城的西门直到洛水河岸。 而在洛水河岸边,唐军已经搭建了临时的阵地,依次进行渡河。不过洛水宽处约千步,唐军没什么大船,渡河并不容易。 张文远明白,唐军准备以车阵和强弓劲弩阻击,就是在拖延时间,李渊这时准备能渡河多少,就渡河多少了。 所以为今之计,必须要速战速决。 战鼓擂擂,旗帜飘飘, 杨义琰紧握长槊,向着对面的唐军,发起了攻击。 隋军骑兵的箭头部队,尽是突击骑兵。这些骑兵,每人身着铁甲、持长矛,身下的战马也皆是披上皮甲或者是布面甲,以抵御箭矢。 马的装备,比人都好,可见隋军骑兵之精锐。 这些人放开脚步,向前出击,如蛟龙出海,黑虎出山一般,威如雷霆,简直是势不可挡。 对面的唐军,都是些新军,虽然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训练,但并未有什么作战经验,更没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于是面对大地的颤抖,战马的嘶鸣,众人无不战战兢兢。 唐军虽然手持弓箭,但好多人面对隋军,心中胆怯,还不等隋军进入射程,便已经将箭射出。 人都是从众的,所以前排的弓箭手,纷纷跟着一同将弓箭射出。一众弓箭,稀稀拉拉,如隔靴搔痒一般。 而隋军根本未到射程,这一轮弓箭,完全没造成什么伤亡。 唐军阵中的老兵,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虽然是新兵之军,但军中将领,包括中下级军官,都是老兵中抽调的。若非如此,这群新兵见到这种阵势,直接就逃了。 老兵破口大骂,可新兵太多,根本没什么用,反而引得乱糟糟的。 转眼的功夫,隋军已经杀到阵前。 正常情况下,敌军骑兵离着七八十步开始射击,这个距离,等敌军骑兵靠近,老兵一般可以射二到三箭。 可这群新兵,刚才射第一箭时就乱糟糟的,哪有功夫射第二箭啊。 隋军骑兵冲到阵前,便有拒马、大车相阻。实际上这些大车、拒马的阻击能力,比那群乌七八糟的新兵都要强。 李渊也知道这一点,给隋军准备了无数的大车和拒马。 隋军骑兵高速驰奔,为了冲锋,连这些大车和拒马也无法避让,径直便冲了上去。 很快战马和大车冲撞到一起。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使得双方飞了出去。这战马胸前骨头,尽被撞碎,轰然倒地,而面前的大车,也被冲击的散开架来。 隋军骑兵,一个接一个的向前,毫不停歇和迟疑,很快,李渊布下的车阵便被隋军骑兵撕开一个口子。 大批的士兵沿着撕开的口子往里强突,场面蔚为壮观。 杨义琰素来喜欢身先士卒,他作为军队的箭头人物,带着骑兵大部队,冲入唐军阵中,便向前推进。 原本松散的阵型,也开始变得紧密起来。 众人长矛横平,开始趟阵。 虽然打了无数场仗,但杨义琰并没有小觑唐军。唐军很明白大阵被击破的后果,绝对会拼死以战的。 隋军冲得很快,杨义琰甚至可以看对对面唐军脸上惊恐的目光。 “轰” 隋军狠狠地撞到了唐军的步兵大阵之上。 可出乎杨义琰的意料。对面的唐军,抵抗意识并没有那么强。他打仗这么多年,对方是不是真心抵抗,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群唐兵,有惊恐,有畏惧,有避战之心,就是没有抵抗的勇气。 很快,第一队的隋军骑兵,将面前的唐军踏翻。 他们所面对的,根本不是刀枪,而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隋军骑兵继续前进,就如同撕开一丈布那般简单,唐军的阵型,一层一层被撕裂。 隋军不费吹灰之力,就突入唐军阵中,将其搅得七零八碎。 连阵中的杨义琰都大吃一惊,对面的唐军,到底还是不是他熟悉的唐军。若所有的唐军都是这个样子,李渊是疯了才会想着争天下。 杨义琰不知道这些都是李渊留下的新兵,不过是用来充数的而已。 当然杨义琰也不会管这些,尽快突破唐军的阻拦,突杀到河边,阻止唐军渡河,才是最重要的。 隋军一路碾压,唐军新兵眼看就是摇摇欲坠。 后面的一些老弱病残,已经开始四面逃散了。 李渊在河边阵地上看得一阵炫目。他没想到这群新兵这么不顶用,这么下去,主力渡不完河,隋军就要杀到河边了。 谁来救我! 就在这时,一直在同州城上观看形势的王纩也发现战场上局势的危急,虽说他的任务是守卫同州城,牵制隋军,可王纩也不是个死脑筋的人,为了给李渊争取时间,他也不得不主动向隋军发起攻击了。 第七十五章 洛水之战(三) 眼看唐军局势要乱,城中的王纩第一时间便准备率军支援城西战场。 王纩看得很清楚,就是鼓旗军和六万新兵全部丧尽,也得掩护唐王的三万主力撤退,否则纵然同州城在手,六万新兵保全,也改变不了李唐的命运。 所以王纩并没有死抱着李渊坚守的命令不放,而是选择主动出击。企图通过突然出击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很不幸的是,张文远对此早有准备,他可不是个顾头不顾腚的毛头小子。左、右两军分别以辛文礼和高元臻二人率部在同州城的西北、西南两侧夹击,因此王纩所部一出击,立刻撞上隋军二部。 王纩所部,尽是精锐,战斗力当然不是那群新兵可比的,不过鼓旗军所部加起来和辛文礼、高元臻二部差不多,因此双方混战在一起,王纩并不能冲破隋军的围剿。 不仅如此,随着战斗越发激烈,王纩部当面的隋军越来越多,使其难以支应。 因为隋军虽然主力在城下决战,但其他三个方向,各有数量不等的军队,在来回的对城池进行骚扰。 王纩为了防止隋军假戏真做,不得不在各城墙布置足够的兵力御敌,这使得王纩能动用的部队更少了。 支援不成,反陷入苦战,王纩所部遇到了大麻烦。 李渊早就已经渡河,此时在洛水西岸,命人搭起台子,在上面观看战斗的情况。 虽说李渊从没有指望过这群新兵,这些人左右也不过是牺牲的棋子,可看到住的眩晕。 曾几何时,李渊每每在梦中梦到,自己建立的唐骑,越过山河湖泊,雪域高原,纵横万里,所向睥睨,成为万世瞩目的荣光。可今时今日,他才如梦方醒,所向披靡的并不是自己的部队,而是自己的敌人。 老天给我这万丈豪气与绝佳之机,不是让自己御极天下的吗?可若是如此,为何又降生一个黄明远,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部如泡影一般,打落到尘埃里。 这时一旁的殷开山急切地说道:“主公,王纩率军增援西门外的我军,反为隋军缠住,同州城危矣。” 听到殷开山的话,原本有些神游的李渊如梦方醒。 李渊心中一醒,谈别的都是虚的,没有意义,当前最重要的,便是怎么完全突围。 李渊顺着殷开山手指的方向,看向远处。 此时王纩所部,被隋军隋军左右夹在一起,队伍拉的很长。隋军骑兵从两侧不断冲击,眼看王纩部便支撑不了多久。 李渊不断地用指甲抠到自己的肉里面,才保证自己没有倒下去。 “同州,绝不容有失!” 有同州在,张文远、刘云芳才不敢放手去追击李渊部。而同州城若失,两部尾随其后,恐如附骨之疽一般,甩也甩不掉。 而李渊本部,也根本没有机会,重拾防线。 “令王纩不必管我军,坚守同州城为主。” 眼看这混乱的战场局势,李渊一把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高声喊道:“诸卫士随我渡河断后!” 诸将大惊,殷开山也一把拉住李渊。 “主公不可,战场凶险,主公乃万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李渊一把甩开殷开山的手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三军兵败,士气已经降到了极点,我若不挺身而出,难道真的坐看隋军将同州占领,然后像逐犬一般,追着我等,四处浪行不成。” 说完,李渊便下了台子。谷 这时殷开山反应很快,立刻高喊道:“唐王尚不息此身,我等愿为唐王效死!” “愿为唐王效死” 众人高喊,一时战场之上,不少人为此呼声引动。 来到岸边,李渊第一个跳上战船,众人跟着一同登船,返回对岸。 李渊虽然征战不多,但军事天赋绝不差。当初在河东平乱,便初显其手段。 面对隋军强大的攻势,李渊很清楚,这群新兵指望不上,还得用主力。而大规模布置军队和隋军浪战,也不符合李渊的意图,所以要想短时间改变局面,就得集中骑兵,以力克力,抵住隋军这股攻势。 于是李渊集中起岸上所有的骑兵,约有两三千骑,然后向着张文远部,发起攻击。 为了激励士气,振奋人心,李渊让人高高举着自己的大纛,就立在岸边。果然唐军将士,原本以为主将逃命,所以一开始就带着逃跑的企图,今看到李渊的旗帜,士气竟然也高涨起来。 “冲啊!” 李渊眼看局势有些气势,心中大喜。他知士气可鼓不可泄,于是不顾年高,亲自带队冲锋。 李渊一身金色的明光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绚烂夺目。 其身后士兵,眼看主帅身先士卒,也纷纷高呼起来。 对面的张文远,看着李渊持槊纵马的样子,不由得讥笑起来。看来李渊是黔驴技穷,只剩下最后一招搏命了。 “李渊小儿,本帅本有心放你一马,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走了。” 于是张文远高呼道:“俘杀李渊者,赏钱百万,封万户侯。” 这封赏不是张文远随口胡诌的,他也没那个胆子开出这种赏来。大战之前,黄明远就晓谕三军,对于李渊,死活不论,但务必处置了。 赏钱百万倒还一般,但封万户侯,可真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重赏就在眼看,隋军看着李渊,就像看着一顶顶官帽一般,能不激动。 于是隋军,亦奋勇上前,和唐军绞杀在一起。 一开始唐军还能仗着一番勇烈,奋勇搏命,但打到最后,终究勇气抵不过实力。 隋军骑兵是唐军的数倍之多,唐军如何能敌。 于是唐军阵中,骑兵一个个落马,到处都是唐军骑士的尸体。 李渊咬着牙,也不敢后退。这个时候,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趟过去,哪容得半点的犹豫。 不得不说,李渊这个人,的确性格坚毅,非常人可比。 双方激战了两个多时辰, 整个河面上,百舸争流,万船竞渡。而一侧的河滩之上,则烽火交加,惨如地狱。 第七十六章 洛水之战(四) 到了未时,隋唐双方,已交战数个时辰。 整场战斗,在激烈的搏杀之中,变成了一场消耗战。尤其是唐军,打到最后,洛水东岸能战之兵,几乎已经丧尽了。 李渊带队冲锋数次,身边的亲兵死伤殆尽。 而整个东岸的唐军,也不是白白牺牲的。在主力骑兵的自杀式冲锋的掩护下,相当数量的唐军主力,成功渡河。 李渊提着一口气,以命相搏,打到最后,几乎是筋疲力尽。 眼看再没法改变战斗局势,李渊也准备西返。 虽然渡河回援,可谓是提着脑袋来破阵,但李渊并不想战死在洛水东岸。 于是在一个回返之后,李渊命前部继续抵抗,他则带着仅剩的一批亲兵向河岸方向前进。 远处的刘云芳见李渊想逃,心中一急。 这隋军打这么长时间,紧盯着李渊而放任其部渡河,要的不就是李渊的脑袋,这要是让他逃了,今日一战,胜了也是败了。 “逆贼李渊,就在那里,谁于我诛杀逆贼?” 因为隋军是两面夹击,所以整个同州城以西,混乱的战场之上,双方的腾挪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 尤其是数万溃兵混在交战的双方之中,一面是城,一面是水,两面是敌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得四面逃窜,导致战场更加拥挤。 隋军骑兵,拼命往李渊方向赶,甚至有阻挡的溃兵,也一一斩杀,但双方仍是相聚甚远。 眼看李渊就要逃到河岸,被船运走。 这时一员骁将,突骑向前,直追到离着李渊有百步远的地方。这时此人,张弓搭箭,向着李渊便射去,利箭飞驰,直中李渊的脖颈处。 李渊突遭一击,翻身落马。 此人还想再补上一箭,早有人上前,将李渊护住,看不见了。 这人见此,也不再往前,而是非常聪明的高呼道:“杀李渊者,马邑寻相也!” 寻相是谁,没人知道,可是“杀李渊者”,就让人震惊了。 李渊死了? 刘云芳紧盯着对面,可根本没法看到李渊的身影。 很快刘云芳就反应过来,不管李渊死没死,都得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这一战,才能更好打。 于是刘云芳下令,三军尽呼“杀李渊者,马邑寻相也!” 上万人一同高呼,喊声震天。 对面的唐军更是懵了。 隋军这边不知道李渊的情况,对面的唐军也不清楚。 至于战场上残存的唐军,更是因为这个消息,彻底崩溃开来。 大批的唐军,一同往洛水岸边跑去,抢夺河岸边上的船只。至于那些抢不得船的,更是直接跳入洛水,准备泅渡。 隋军在后,猛烈追杀。 整场战斗中,最惨烈的一面出现了。 无数的人主动或被动的落水,而被杀的、淹死的尸体漂满了整个的河面。 实际上李渊并没有死,甚至连昏迷都没有。他被射中脖颈,但是因为有护颈,受伤并不重。第一时间落马,也是下意识的自我防护,防止被再次狙击。 只是李渊没想到,三军之中,竟然传出他死了的消息,终至全军崩溃。 此时各部乱作一团,李渊带着仅有的几十人,挤在乱军之中,前进后退皆不得。 李渊看着这败像,再看着不断逼近的隋军,心中焦急而又落寞。 “难道我李渊,真的要落到横死此地的下场。” 李渊不想死,更不想被隋军俘虏。 于是李渊提起佩剑,有些颤抖着便要向脖子横去。 千古艰难唯一死,李渊能对自己恨,但却不甘心死,所以这自杀的样子,虽是迫不得已,倒像是有些表演的感觉。 大概是给身边这群护卫看的吧。 于是一众亲兵,上前将李渊拉住。 李渊身边的亲将庞卿恽更是高呼道:“天下可无我等,不可无唐王。” 众人将李渊的剑夺了下来,护着李渊就往前逃。 庞卿恽在前,挥刀乱劈,凡有挡路之人,尽为庞卿恽所杀。为了逃命,真是连脸面也顾不得了。 于是在乱军之中,众人竟然奇迹般地开出一条道来。 隋军紧追不舍,就在这时,在战场的西南方向,竟然有一支部队,泅渡过河,直奔隋军而来。 来者正是李渊的女婿冯少师。 冯少师是李渊的大女婿,出身不高,娶了李家的庶女,之前也是依托李家生存。李渊占领关中之后,被任命为殿中少监。黄明征南下时,他率兵四千,出镇蒲城,负责护卫渭北和同州的侧翼。而李渊亲征同州,他又被调到下邽,守卫李渊的后路。 可以说冯少师作为李渊的女婿,信重之人,哪里需要哪里搬了。 这次长安危急,冯少师又被安排救援长安。可没走到半路,李渊又传来信息,让他择机返回洛水西岸,掩护主力。 来来回回,光赶路了,就是铁人也撑不住。 冯少师在沙苑北遭遇隋军。冯少师兵力不足,不敢硬战,只得绕了好几日,才甩脱对方,赶到洛水,没想到正好遇到这场战斗快要结束。 冯少师立刻率部渡河。本来麾下诸将皆劝冯少师在河西岸接应,可冯少师听说老丈人还在河东,毫不犹豫的便渡河了。 冯少师出现在隋军之后,很大程度上牵制了追击李渊的隋军,张文远不得不调集部队,回身反击。 而趁着这个空档,李渊终于被送回河西岸,逃得一截。 煮熟的鸭子飞了,因此拼命救援李渊的冯少师,最终被愤怒的隋军,斩杀在洛水西岸。 ······ 零星的战斗,一直到傍晚才完全结束。 整个洛水河中和河岸边,尽漂浮着尸体。被霞光一照,波光粼粼,竟然有一照诡异的祥和味道。 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经历过无数的战争,可如此大规模的如屠杀一般的战斗,无论是刘云芳还是张文远,都是第一次。 此战李唐十多万人马,大败亏输,光是阵亡者,就有上万人之多,至于俘虏,更是有数万之多。 李渊只带着两万多人逃离,而同州城同样只剩下两万多人。 张文远于是和刘云芳商量,由刘云芳率虎威卫继续围攻同州城,而张文远则率右屯卫渡河西进,追击李渊所部。 第七十七章 窦家算计 战场是不公平的,从来都是恃强凌弱。可战场又是公平的,无论是位置再高,出身再显,名望再大,终究决定胜负的,是你的能力和实力。 所以任凭窦抗在位置、出身、名望等各个项目上皆胜过薛仁杲,可他就是打不过对方。 因此面对薛仁杲的猛烈攻击,刚开始窦抗还屡屡出击,以为回应,但打到最后,他实在是有些畏惧了,根本不敢再和薛仁杲一战。 眼看野战不敌,窦抗索性缩在城中,任凭薛仁杲如何挑衅,皆是不出。 反正豳州城坚固高大,以骑兵为主的西秦军,还真不善于攻城。 依仗着豳州坚城,窦抗不断和薛仁杲相持。虽然当了缩头乌龟,但薛仁杲反倒对其没了办法。 不过窦抗是安稳了,豳州的百姓可是遭了难。 薛仁杲一面围攻豳州城,一面抽调骑兵,兵分两路,向豳州南北劫掠。 西秦军残暴无道,为了搜刮财货,沿途乃大肆劫掠、屠杀当地百姓。整个豳州,一片赤地,哀声遍野。 一面是暴虐弑杀的薛仁杲,一面是无动于衷的窦抗,整个豳州的人心,就在双方相互对抗中,丧失殆尽。 窦抗是踌躇满志的来到豳州的。不过现实给了窦抗狠狠一巴掌,抽的比当初在幽州还要狠。 面对薛仁杲的猛攻,窦抗一开始还鲠着脖子装性烈的,但之后久困城中,他也不得不放下颜面,向李渊求援,可是没等到李渊来援,他先得到隋军兵围长安的消息。 在关中,窦家的消息,或许比唐王府传递的都快。 这消息差点没让窦抗一口气噎过去。 长安,那可是长安啊。 窦抗面对着此消息,根本静不下心来。到现在,他不得不面对,黄明远要统治关中的结果。 窦抗有心起兵救援关中,挽救关陇集团的命运,但他被薛仁杲困在豳州城内,有心无力。 很快,李渊的命令传到豳州。 不得不说,在薛仁杲的眼皮子底下,将信传入重重围困的豳州城,李渊还真是有手段。 但李渊的命令,让窦抗有些瞠目。 放弃豳州城,向泾阳方向集结。 泾阳是哪里,长安以北五十里的地方。这里背靠泾水,是长安北面最后的屏障。而从泾阳往北,泾水以西,整整六个县,这一退,就都丢给隋军了。 别说窦抗现在不知道怎么退,就是能退,他也不舍得啊。 曾几何时,窦抗已经把整个关中当作窦家的了,每丢弃一座城池,都让他心痛啊。 七月二十八日,窦抗召集军中的窦家人,秘密商讨三军去留。 众人之中,包括其堂弟秦州总管招摇军统军将军窦轨、右屯卫将军窦琮、右武卫将军窦袭,其子左武侯将军窦衍,侄孙考功郎中窦德明。 窦家中流砥柱的第三代子弟,几乎尽在此。 窦抗不敢信任李渊麾下将领,只得任用窦家的自家人。 对于当前局势,众人都很清楚,因此皆是默不作声。甚至连最是自负的窦轨,也只是绷着脸,却不敢说些什么。谷 “怎么了,都让西秦军吓破胆了。” 其实窦抗心中也没什么思路,可是眼看众人皆是这个样子,他仍是不满。 这时窦琮便说道:“兄长,要不就按照唐王的命令,撤往泾阳吧。这豳州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等咱们会和了唐王,是战是和,也是唐王决断,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一看窦琮这样,窦抗便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他真想按照李渊的命令,撤往泾阳,大家还商讨什么,突围便是了。 窦抗还没骂出什么,这时一直不说话的窦德明突然站了出来。 窦德明是李渊岳父窦毅的曾孙,窦毅的孙子原钜鹿郡公窦彦之子,师从于王孝逸,精通文史。仁寿年间,窦德明曾抵御汉王杨谅叛乱,累迁齐王府属,因齐王杨暕之乱免职。 一众人中,都是爷爷、叔叔辈的人,本来没窦德明说话的份。实际上军中窦家人其实不少,能进入帐中议事,已经是因为窦德明知兵了。 窦德明站起来说道:“五叔祖,诸位叔祖,我以为当前我们不仅不能前往泾阳,更不能将兵权交回给唐王。” 众人皆是一愣,窦抗也看向窦德明。 “德明,你可知今时今日,窦家如站在悬崖之上,容不得丝毫的信口开河。” 窦德明也说道:“五叔祖,正是因为窦家如履薄冰,危在旦夕,我才以为,不能将兵权,交给唐王。” “这是为何?” 窦德明乃言道:“豳州城中,自长孙顺德和杨屯二部被抽调之后,只剩下各部三万余人,其中除了李叔良、柴绍二人指挥的万余长安禁军,其余诸军,尽归我窦家指挥。说这三万人马中的两万,说是我窦家军,也不枉然。 乱世之中,能依仗的,不是家世、官位、名望,而是军队。 若五叔祖返回泾阳,李渊必然从五叔祖手中收回部队。到时窦家,可就没了护身的本钱。无论是面对李渊、卫公,还是薛仁杲,真惹怒了对方,怕是会引得灭顶之祸。 而留着这支军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谈判的本钱。 说句难听的,真若是李唐败了,卫公入主关中。咱窦家的未来,就得靠着这几万人马,和卫公讨价还价。” 窦抗听了,瞠目结舌。 投降黄明远,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事情。 “德明,你别忘了,黄明远是关陇之死敌,双方仇恨,如山如海。” 这时窦德明也看向窦抗说道:“那请问五叔祖,我窦家和卫公,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 窦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窦德明则接着说道:“窦家和卫公的仇怨,不过是当初卫公被大业天子逼着和关陇为敌而矣。说到底,双方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节。而且十一太叔祖(窦威)和卫公关系还很好。 真论仇怨,卫公灭了范阳卢氏,和关东世家,仇怨不更大,可现在关东世家,不一样在卫公麾下。 五叔祖,窦家若再抱着对卫公的这份成见,难道卫公的军队打到扶风,咱窦家,还真要与卫公死磕到底,最后家族灭亡吗?” 第七十八章 永寿分路 窦抗很容易便被窦德明所说服了。因为他自始至终,也不认为自己是李渊的臣子,若是用现代的话说,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李渊的共同合伙人,现在合不下去了,散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军中还有部分军队,并不归属窦家。 一部是李叔良的禁军,一部是柴绍指挥的禁军,两部加起来有一万余人,约占整个军队的三分之一。 本来窦轨建议,直接诛杀李叔良、柴绍二人,夺取其部,但为窦抗所拒绝。 在窦抗看来,李渊虽然显颓势,但实力犹存,到底能不能撑下去,还很难说。若真杀了李、柴二人,等于和李渊撕破了脸,以后回旋的余地,就少了许多。 而且李德良、柴绍二部,从上到下,都是李渊的心腹将领,就是夺了其军,也未必为窦家所用。 商议了半天,最终没个说法,最终窦抗决定,突围之时,尽量消耗二部,等突围之后,再做决定。 外面还有薛仁杲的数万大军,窦抗可不敢内讧。搞不好引火烧身,就是自寻死路了。 第二日一早,窦抗召集诸将,商议突围之事。 窦抗很清楚,既然李渊能把密信送入豳州城,必然也会给李叔良、柴绍去信,瞒着二人,反而易使得二人心中生了嫌隙。 果然,二人对于突围之事,没有任何反对,全不像其他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将领一般心怀忧虑,一看便是,提前知晓了此事。 对于如何突围,众人意见各不相同。 西秦军多骑兵,而唐军多步兵,现在有城池依靠,尚不觉什么,但若是出了城,为西秦军所尾随击之,后果恐将难料。 这时窦德明建议,未若以诈降之计,蒙蔽西秦军,待西秦军防守松懈,再行突围。 窦抗也觉得此计不错,但又恐李叔良、柴绍二人误会,故意装作不同意的样子。 李叔良也觉得不妥,诈降之计,虽然是诈降,但谁知道会不会成真。但柴绍却是心思机敏,很清楚此计的成功性很高,也隐约猜测到窦抗的一丝想法,于是主动建议窦抗,听从窦德明的计策。 窦抗正好借坡下驴,定下了诈降的计策。 窦抗派其弟窦袭,前往西秦军营中,向薛仁杲投降。 这几日,薛仁杲其实也焦头烂额了。 本应该月初就送到的粮食,直到现在也没有遇到。薛仁杲派往原州的人,也没什么有效的消息。 有言隋军在攻打原州,也有说当地豪强造反。 总之一月多月了,原州之事,如阴霾一般,严重影响了薛仁杲的意气。 至于本应该送来的秦州粮食和新兵,到现在也没有到,更是为这件事情,增添了一丝的隐忧。 薛仁杲隐约猜测,秦州和原州都出事了。 但薛仁杲不敢退,这么一退,西秦所占的优势,便将化为乌有,之后就连泾州,也未必保的住。 薛仁杲也是个输不起的赌徒啊。 眼看豳州城破,就在眼前,薛仁杲还想搏一搏。 所以窦袭前来请降,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滋润了薛仁杲的心田。 对于窦袭的请降,薛仁杲一点也不意外,整个豳州城士气全无,又无援兵,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薛仁杲还从窦袭这里得到一个消息,隋军杀入关中,直奔长安,李渊败亡之日,已经不远。 薛仁杲大吃一惊。谷 这怎么可以?关中是我的。 因为担忧隋军会摘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果实,薛仁杲对于窦家的请降,是毫不怀疑,而且决定对窦家委以重用。 薛仁杲虽然是个暴徒,但也很清楚,有了窦家,他进入关中,可以省很大力气。 窦袭向薛仁杲请求,宽限三日的时间,等窦抗清理完军中不愿意投降的将领,再率军出城投降。 薛仁杲想拉拢窦家,因此对于窦袭的请求,满口答应。甚至还答应封窦抗为太保,扶风王。 西秦本就文化人要少一些,自郝瑷死后,薛仁杲身边,更是没什么有眼光的文人了。 而且薛仁杲暴虐无常,身边根本没人敢劝谏。 所以即使有人觉得此事或有不妥,但竟然没有人上前规劝薛仁杲。 窦袭回到城中,向窦抗报告了此行的消息。 窦抗当夜没有突围,而是命令在城中大声呼喊,又在城门内侧,不断地敲击兵刃,做出战斗的样子。 更让人在城中选了两三处位置防火。 城外的薛仁杲见状,以为窦抗真的在清洗军队,因此对豳州城的防御,更加的松懈。 到了第二日晚上,窦抗以柴绍为先锋,李叔良为合后,全军一路向南突围。 豳州城南面,尽是沟沟壑壑的黄土丘陵,千沟万壑,支离破碎,但是却能最大限度的限制骑兵的机动力。 西秦军不备,为唐军破围而出,等到薛仁杲反应过来,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豳州城,唐军早就逃远了。 而且窦抗心思狠辣,竟然让人在城中的粮库放了一把火,什么也没给薛仁杲留。 众人一路向南,直达永寿。 本来按照计划,大军该折向东南方向的泾阳。 但窦抗突然出手,扣住了前来议事的柴绍和李叔良二人,并对二人直言,扶风危急,他准备要率军南下,救援扶风。 对于窦家人来说,哪里都不如老巢扶风好。 拥几万兵,掌一个郡。谁来了,窦家都能卖给好价钱。 于是窦抗又劝二人,唐王虽有召,但泾阳兵多,没必要全往。而扶风则是众人的后路,必须扼守。所以窦抗将三军分兵两处,一处南下,一处东进。由窦抗亲自统兵南下,柴绍、李叔良二人东进。 这也是窦德明的建议,大家好聚好散,没必要撕破脸,也没必要惦记李渊的禁军。这些人都是河东老卒,窦家很难掌握的住。 窦家这是生了异心了。 李叔良怒不可遏,当场就想翻脸。还是柴绍清楚,窦抗敢摊牌,就是打定主意了。此时他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激怒了窦抗,他和李叔良二人,更得死了。 于是柴绍欣然领命。 双方从永寿分道扬镳,窦抗南下,而柴绍和李叔良带着八千余人往东而去。 柴绍沿着甘泉河(今陕西省泔河)往东南走,心中却不由得嘀咕。 这一战,到了这种地步,未来,更难打了。 第七十九章 水遁突围 相比较满心算计的窦抗,在渭北对抗黄明征的李神通的心思就纯正多了。虽说渭北诸县,算得上李神通的地盘,就这么放弃,李神通的利益损害最大,但为了李家,李神通虽说是咬着牙,但也愿意接受。 不过李神通有心撤退,但又撤不动。 李神通麾下,有本部玄戈军和张平高的天节军,全军约三万人马。其中天节军主力尽屯于同官县,是唐军在关中最北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而李神通率玄戈军主力,屯于华原县,一面护卫同官县后路,一面迎击黄钦山方向的隋军,防止隋军,突入关中。 自黄明征南下,到七月份,双方在凤凰谷、黄钦山——同官、华原一线对峙了整整六个多月。 其实黄明征不是没有机会突破这条防线。 在双方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李神通这个被黄明远评价为“比猪强不了多少”的蹩脚统帅的军事水平远比不上身经百战的黄明征。 而张平高也是一个基层将领,骤然显贵,他在晋阳起兵前只是一个鹰扬校尉,甚至没有领过千人以上的部队,其指挥能力自不能和黄明征相比。 所以开始双方两场野战,均以唐军告负。 之后张平高不敢再战,而是选择死守坚城。但黄明征并没有乘胜攻击,而是半包围同官城,隔三差五的对同官城发起攻击,如应付公事一般。 这种奇怪的场面,倒不是黄明征怯战,而是黄明征故意用这种办法拖住李神通的三万人马。 越是大决战,越要稳妥。 对于已经将唐军四面分割的隋军来说,已经不求谋一场来个大胜以改变战局了,一点一点消耗唐军的实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各路隋军,环环相扣,而某一处贸然出击,一旦失败,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局崩溃。 所以黄明征以拖代战,牵制住李神通数万人马,使其不能动弹。 当然拖不是懈怠,所有的拖延,等的便是黄明辽兵入关中这个大变局。所以今日李神通准备突围,终于给了黄明征一个破敌的机会。 李神通要突围,很困难,需要面对两个问题。 一是李神通和张平高二人,兵分两处,一在同官,一在华原。李神通部还好一些,并无隋军包围,可以迅速撤退。但隋军几乎是半包围同官,又有骑兵优势,张平高若贸然撤退,恐伤亡惨重。 但现在问题是张平高必须得放弃同官县。 李渊的计划是让黄明征和薛仁杲在渭北交战,此乃驱狼吞虎之计。若黄明征被张平高挡在同官,虎未来,狼已进,那就不是驱狼吞虎,而是引狼入室了。 所以李渊在给李神通的信中要求,无论如何,得给黄明征放开一条直面薛仁杲的通道。也就是渭北的同官、华原、三原、云阳(今陕西省泾阳县西北)这西面四县,必须放弃。 这可让李神通为难了。 眼看李渊要求的时间越来越近,李神通没办法,也不想办法了,索性便强制要求张平高强行突围,而他本人则在华原进行接应。 不得不说,这命令,跟要求张平高去送死没区别。 张平高接到命令,也大惊失色。他待在同官城,面对黄明征,也只是勉强应付,这向南突围,跟对方打野战,不是自寻死路。 张平高如热锅上的蚂蚁,是束手无策。 这时张平高部下将领李大亮建议张平高,可走水路突围。 李大亮出身陇西李氏武阳房,是大隋名将前朔州总管武阳郡公李充之子。李大亮虽文武双全,但其父李充因被人告发有谋反之意而被撤职,所以李大亮这个身份有问题的人,在大隋杨广那里,也就只能做个兵曹了。 李渊造反后,李大亮弃官投奔李渊,被任命为天节军的行军司马。 同官城外,便是铜官水,也叫同官水。 无论是隋军还是唐军并无水军在此,因此对这条水流并不丰的河道,防御上并不重视。 铜官水发源于同官北面的群山之中,向南在华原县汇入沮水之中。在李大亮看来,既然双方并未对铜官水有防御,不若命三军将士,乘船顺流南下,直达华原。 隋军骑兵虽强,但总不能杀到河面之上。 张平高正苦思无计,听得李大亮的建议,心中大喜。于是依李大亮之计,命人在城中打造船只,以为渡河之用。 当地人很少行船,哪有什么船只,还得满足一万多人所乘。 为此张平高连整个县城中的树木都砍光了。至于门、窗也是拆的个干干净净。甚至连百姓手中的羊皮,都集中起来。 整个同官县城之中,布满了制作粗糙的船只。 当然这样船只也不够,张平高乃命人携带一日军粮和武器装备,其余物品,全部丢弃。 从同官到华原有四十多里,一日行军,也能到了。 华原县作为同官的后方基地,不缺粮食。 也就是李渊突围的当日,张平高率部一万两千余人从同官城突围。众人从西门出城,直奔城西的同官河。 这千余各式各样的船只,倒也运送方便,几个人扛着,到了河边,放下之后,便能航行。 因为船只不高,各种小船之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不少人因为船只狭窄,甚至失脚落水。 而船只之间,相互碰撞、挤压,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船只,因此而侧翻。这些小舢板,几乎没什么保护能力,甚至有些因为上的人太多,直接沉入水中。 张平高也顾不得这些,只得不断催促众人上船。 到了五更天,大队人马,终于向南而去。 整个河面之上,遍布小船,就跟水上漂浮的垃圾一般,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但众人总算是离开了。 张平高在船上回望同官,无限的惆怅。同官城中,尚有五百士兵,是张平高留下的人。他命这群人在城头上广布旗帜,又多敲鼓鸣锣,以迷惑隋军,为主力争取时间。 当然,这群人的下场,可以遇见了。 张平高在同官城待了大半年,倒是有些感情了。 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八十章 背信弃义 黄明征很快便发现唐军突围之事,立刻调集军队阻击。 不过铜官水也有数十步宽,唐军顺流之下,隋军根本没法靠近。虽然隋军的骑兵,骑在马上,不断地向船上的唐军射箭,但毕竟能骑在马上射出数十步的骑士,还是少数,而且此时的骑射,也只是一个袭扰战术,所以弓箭稀稀拉拉,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黄明征眼看效果不好,便命令王难敌渡过铜官水,和东岸的左车轮二人,各率骑兵,向下游追击。而黄明征本人,则率军攻打同官城。 张平高刚见隋军追来之事,还很是惊慌。但眼看隋军,并不能怎么他们,倒是放下心来。 从同官到华原,大约四十里的距离,唐军将士坐在船上奋力地向前划,借着顺水,差不多两个时辰便要到了。 张平高远远望见华原县城,便命人高举大旗,不断摇动,向城中示意,请求接应。 华原城位于铜官水和沮水的交界处,船只可以直达华原城的西门。 船队不断靠近城池,但城池之上,并未有什么回应。 前面的部队,陆续登岸,张平高乃命人前去叫门。 到现在,张平高也有些生疑,这华原城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不会是李神通已经弃城逃走了吧。 想到这个,张平高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摇摇头,不禁笑了笑,觉得自己太多疑了。李神通怎么可能不战而逃,还不给自己送信? 众人靠近城墙,还不见开门。 这时一名校尉上前叫门,忽然城头有人出现,对着此人便是一箭。 这名校尉猝不及防,直接被钉死在原地。 这一箭如同信号一般,整个华原城的城墙上,突然人头攒动,喊杀声震天。 女墙边上,更是立起无数的旗帜。只见那“隋”字大旗,迎风飘扬,绛色的旗帜,甚是碍眼。 张平高大吃一惊,不敢相信,隋军怎么入的华原城。 并非隋军有神助,这一次,还真是李神通这个蠢材,再次帮了隋军的大忙。 自从要求张平高强制突围之后,李神通便做好了突围的准备。原计划也的确是他在华原城接应张平高,然后两军会师,一同南下。 但次日一早,李神通突然发现,城外竟然出现了隋军的骑兵,到了中午,大队的隋军向华原城赶来,隔着沮水扎营。 这一支部队是原驻扎在黄钦山的李正宝部,约有五千余人。 李正宝之前一直屯驻在黄钦山,负责监视豳州方向的薛仁杲,同时威胁华原城的侧后方。 当得知黄明辽杀入关中威胁长安的消息后,黄明征便命令李正宝,率军向南,做出威胁华原城的样子。 本来黄明征的用意,是以李正宝所部,看住李神通,使其不敢贸然北上,和张平高和军一处。这一步棋,更多的意图是恐吓。 实际上李正宝部只有李神通部的三分之一,若是强攻,肯定是不可能胜利的。 但谁也没有料到,李神通眼看隋军向华原城逼近,竟然惊慌失措,准备提前撤退。 李神通的长史裴勣劝李神通再等两日,至少等张平高撤到华原再退。谷 但李神通却是不以为然。在李神通看来,张平高困死同官,即使能撤退,也不知道撤出多少。而且同官、华原这么近,天节军来了,隋军必然也来了。隋军骑兵精锐,长于野战,一旦将华原城包围,他李神通就是第二个张平高,根本撤不出来。 尤其是在隋军部分军队,已经从侧面包围华原的情况下,李神通甚至怀疑,张平高所部,是不是还存在。 面对李神通的疑虑,众人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虽说天节军是友军,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时候,也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于是在李正宝兵临城下的当日,甚至还没有过河的情况下,李神通便下令全军,放弃华原城,往泾阳方向突围。 李神通把这次撤退叫做突围。 李正宝所部骑兵较少,也没法阻拦,只得派人跟在李神通的身后,一点一点迟滞对方的脚步,而他本人,则趁机占领了华原城。 李神通撤退之前,也派人前往同官给张平高送信,令其直接向西,撤往白水,可惜这送信本就是个形式,送信之人也为隋军游骑所猎杀。 这信根本没送到张平高手中。 隋军虽然没有对同官进行全包围,但凭借着强大的骑兵能力,基本上控制了同官的进出。 所以这张平高才会一股脑的撞到隋军的怀抱之中。 四十里的距离,乘船用了两个时辰,但骑兵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张平高人不到,李正宝这里却有了准备,张开了大网,只等着张平高一头撞到网中。 面对隋军的攻击,张平高顾不得查探原因,立刻下令登船撤退。 但这一次可没有那么容易。 李正宝命令部下,拉起藏于水中的两条铁链,拦截住河面,正好堵住了众人南下的路。 惊慌的唐军,又试图往对岸逃跑,可是一群人刚登上沮水的西岸,便有成群的骑兵从一片扑了过来。 李正宝手中五千人马,两千追击李神通,一千留在城中,一千布置在沮水西岸,一千布置在华原城南。 可以说李正宝此人,几乎算准了张平高全部可能的路线,并作出了布置。 虽然各处只有千余人马,数量不多,但以逸待劳,本就是占了上风。而且李正宝的目的也不是歼敌,只要能拖住这群唐军,等到黄明征的主力南下,张平高的天节军,就别想逃了。 战场混乱,混乱的唐军四面逃散。 张平高亲自带着人渡河向西,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对面的隋军,就跟牛皮膏药一般,死死地缠住他们不放手。双方皆是伤亡很大,但就是脱离不了。 也不知打了多久,张平高便听见一阵阵的号角之声。 天下军队,进用鼓,退鸣金,唯有丰州骑兵,会使用铜号。这阵急促的号声,正是丰州骑兵的冲锋号。 张平高感受到大地的震动,他惊恐的望向北面,满眼之中,就是隋军骑兵的身影。 第八十一章 为民而战 同官、华原一战,李神通顺利撤往泾阳,而天节军统军将军张平高战死,天节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李大亮率领不到千人,逃往西南方向。 李神通用队友的脑袋,给自己换了一个平安。 既破唐军主力,黄明征乃率领阴山卫主力,乘胜南下,又占领富平、三原(今陕西省三原县西北)两县,并命令李正宝率部前往云阳。 听闻李神通逃往了泾阳,黄明征准备在此地,彻底覆灭李神通。 八月四日,李正宝到达云阳。此地已经是一座空城,李正宝很顺利便占领了云阳城。按照计划,李正宝下一步便是要渡过泾水,直抵泾阳之后,堵住李神通南逃的道路。 但刚入云阳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李正宝,突然得到斥候的报告,西秦军队已在二十里外,正在向云阳城进发。 李正宝惊住了。 虽说他在梁师都麾下的时候,没少和薛举打交道,当时双方还想着相互结盟,瓜分关中。但自从投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西秦军队。 不是说薛举病死,薛仁杲正率军攻打豳州城吗? 难道豳州城破了? 李正宝不敢耽搁,立刻派人返回三原给黄明征送信。现在正是灭唐的关键时候,薛仁杲这几万人马参合进来,很可能会影响整个关中大局。 要不要和西秦军交战,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当然李正宝也没有闲着。二十里的距离,薛仁杲差不多也快要扎营了。李正宝决定利用这个时间,征召民夫,构建防线,做好战斗准备。 打不打是一回事,做不做准备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薛仁杲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楞种,他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攻击三原城,还真不好说。 黄明征这边,很快便收到了李正宝的信。 自占领同官、华原之后,黄明征南下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分秒必争。 黄明远从河北再次来信晓谕诸部:各部要快速向前,穿插突进,不一定要进行决战,但一定利用骑兵优势,尽可能的贴近当面之敌,缠住对方,不给对方腾挪转移的机会。 所以黄明征主力直插泾阳,又分兵取云阳,同时还命令王虎臣率部东进攻打高陵、万年(原广阳县,今陕西省临潼县北栎阳镇)两县,彻底将李神通堵在渭水北岸的尺寸之地。 不得不说,黄明征的计划绝对没问题。 只要歼灭李神通所部,阴山卫兵临渭水,背靠渭北,威压渭南,和黄明辽的神武卫一南一北,整个长安都是掌中之物。 但薛仁杲的出现,打乱了这个步骤。 在原计划中,一直都是窦抗在豳州城挡住薛仁杲,而隋军取渭北。虽说窦抗未必能打得过对方,但毕竟手中有数万人马,守住城池,还是应该的。 但现在的情况,着实让人措手不及啊。 对于黄明征来说,薛仁杲这突然加入战场的数万人,是一个极大地不可控因素,若是在与唐军决战之时,突然露出獠牙,对于隋军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他有些犹豫。谷 李神通就在眼前,只要攻灭李神通,整个关中的大局,便定了一多半了,黄明征实在不愿意放弃。 可是薛仁杲,也是一个大问题啊。 这时陈文约言道:“总管,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最好不要和西秦交战,省得将薛仁杲逼到李渊那边。” 黄明征摇摇头道:“这可不是我想不想交战的问题,我当然不想节外生枝,可薛仁杲就在眼前,谁能左右他的想法。” 现在是隋军占领关中的关键时候,薛仁杲也不傻,一直对关中虎视眈眈的薛仁杲,能够放任隋军按部就班的占领关中? 怕是他非得插一脚不可了。 “可围歼李神通部事关到整个全局,渭北大决战就要打响,缺了我军,战况难料。不如命李正宝坚守云阳,挡住薛仁杲,待我军歼灭李神通之后,再回师御敌。 李正宝有坚城可依,又有数千人马。西秦主力尽是骑兵,必不能克城。” 黄明征摆摆手道:“定之,你可是傻了。云阳城不是固阳塞、高阙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是一片坦途的关中,薛仁杲可以随意纵横,根本不必顿足于一关、一城之下。 咱们南下泾阳,身后是渭北一大片空档,到时候薛仁杲杀入我军背后,我军就被西秦军和唐军给反包围了。 而且渭北八县,我军已取其五,尽是关中最膏腴之地。薛仁杲是个什么人,你应当清楚。放他们进渭北,整个渭北的百姓,怕是要遭难了。” 陈文约这时说道:“之前李渊入关中,民心尽在李渊一身。虽之后有征兵之事,关中百姓,心向李渊的,还是大有人在。让他们见识见识西秦的铁骑,这群人就会知道,谁才是真心待他们好。” 陈文约话没说完,便被黄明征打断。 “定之不要说了,没有什么关中之民,李渊之民的说法,都是我家兄长的子民。这么多年,丰州军从来都是守护百姓,没有坐视贼人害民的。 我意已绝,咱们兵发云阳,我也看看这个薛家的大少爷,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虽然薛仁杲的名字在关中、关西能止小儿啼,可在黄明征看来,仍不过是一个小儿。 黄明征率主力西进,又命人率军三千,向南支援高陵城。 高陵城是云阳——渭南(今陕西省渭南市)、三原——新丰、泾阳——万年三条轴线的的交汇处,位置重要,是黄明征接下来再次南下的重要通道,乃黄明征这次必须守住之地。 但出人意料,原本负责攻取高陵、万年两县的王虎臣回报,有唐军主力已进驻二县,正准备渡河。 黄明征很是吃惊,泾阳、高陵、万年已连成一片,那麻烦大了。 犹豫了几乎不到一分钟,黄明征便决定,仍然回击薛仁杲。 李渊是猛虎,薛仁杲是恶狼,虎吃人一个,狼吞羊一群。 黄明征只得一面留下王虎臣,看住二县,一面分别派人向南、向东,将二县情况通报给黄明辽、张文远二人。 而黄明征则率阴山卫主力,去迎击薛仁杲。 第八十二章 柿子捡硬的捏 渭北纷乱不断,渭南也不安稳。 黄明辽进入关中,一共带了两万七千人马,先分兵白伏愿三千于陇州,后分兵梁硕七千于陈仓。到了长安城下,满打满算,一万五六千人,兵力最为捉襟见肘。 此时尉迟恭屯兵新丰,以挡东面的援军,而黄明辽率主力围城。 等到得知杨屯率折威军主力向西,逼近新丰,而姜宝谊也率军逼近渭水之后,黄明辽索性不再管长安的事,直接向西,迎战唐军援兵。 黄明辽很清楚,长安就是一块死地,不打也不会走。 而且长安在,李渊才会来。 至于城中的守军,不过万余,根本不敢出击。若是李渊在城中,尚不好说,至于留守诸人,更为关心的是长安的存亡,根本没有一战的勇气,他们赌不起。 当然黄明辽也不担心真有人会杀出。 对于神武卫这支骑兵为主力的部队来说,无论何时,野战都是比攻坚战更合适的战斗防守。 长安城池深城坚,真打一场攻防战,十万大军也未必能破城。 而战场一旦到了广阔的关中原野上,战争的主动权就完全落到神武卫的手中了。 黄明辽向东和尉迟恭会师之后,面前便有了两支唐军要迎击。 一支是从华阴赶来的折威军,一支是从下邽赶来的姜宝谊部。 其中姜宝谊部先赶到的渭水对岸。 黄明辽一直很重视渭水北岸李渊的动向,因此为了侦知渭北唐军的位置和动态,在渭水北岸布置了大批的斥候,这些人的行动半径甚至长达百里。 姜宝谊七月二十六号出发,在二十八号上午便赶到了渭水北岸,准备渡河。 对于隋军来说,两支救援部队的数量已经超过了隋军本身,同时对上两支唐军的情况下,隋军的实力并不占优。 这时不少人建议,先北上攻击兵力较少的姜宝谊。待敌半渡之时痛击之,得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是行动迅速,还能调头回击杨屯的折威军。 但黄明辽思前想后,决定先打折威军。 诸将对此有些不解,折威军的兵力与隋军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更是唐军精锐。一旦攻击不顺,双方陷入僵持,很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同时放走了北面的姜宝谊部。 但黄明辽却有自己的想法。 姜宝谊部不过六千人,就是突破防线,进入长安,也只能是增加守城的兵力,但守军还是不会轻易出击,所以不影响战局。 但若是折威军进入长安,就是整整一万三千余人,李孝基随时可以在不影响长安城防御的情况下,组成一支机动兵团,出没于神武卫的身后。 搞不好,神武卫就要腹背受敌了。 而且姜宝谊看似好打,但半渡而进,容易击溃,却很难歼灭,让姜宝谊给拖住了,甩都甩不掉。 所以黄明辽宁可放姜宝谊进入长安,也非得一口气击破折威军不可。 折威军,一支以北地郡兵和泾阳大营留守部队为核心建立的骑步军队,是关中十二军中唯一一支和晋阳起兵没什么关系的部队。 关中十二军,参旗军、鼓旗军、井钺军、骑官军、苑游军、天纪军、天节军七军因为位置和将领的关系,都是以河东部队为骨干建立的。而玄戈军、平道军、招摇军、羽林军是以关中造反力量为骨干建立的。 折威军倒是成了特立独行。 杨屯是泾阳大营的鹰扬郎将,早年与李渊有旧,投奔李渊之后,得了个折威军统军将军的位置,但在李唐内部,因没有参加河东兵变和关中兵乱,地位并不高。 自关中之战爆发,杨屯和折威军并不容易。 折威军这支部队,因为忠诚度不够,所以从泾阳大营被打发到十二道中最不重要的宁州道镇守。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折威军作为宁州守军,又因为位置原因,反而完美地避开了左面的泾州战场和右面的同官战场以及南面的豳州战场。 但这并不完全是件好事。 整个关中四面受敌,使得兵力严重不足的李渊,将折威军当作一块砖,哪里用来哪里搬。 从浅水原之战后,折威军先是奉命南下豳州,李渊出兵同州之后,又奉命赶往华阴前线。 从豳州到华阴,整整近五百里的距离。从七月十四日开始,杨屯率领折威军一万三千名将士,走了整整十日,才终于赶到了华阴。 可还没有喘口气,李渊又传来命令,命杨屯率折威军西进救援长安。 杨屯不敢耽搁,立刻率军西返。 从华阴到新丰县城,又是一百八十里的距离。折威军昼夜兼程,几乎是跑断了腿。 长安危急,杨屯为了赶路,几乎是不要命的狂奔。 三军将士,疲惫不堪,折威军中,满是怨言。很多人直言,就是战死,也不愿活活累死。 整个折威军心,已经乱了。 二十八日傍晚,折威军急行军两日之后,到达零口,新丰县城已经在望了。 零口南依秦岭北麓的黄土台塬,北临广袤平坦的渭河平原,西面是戏水,东面便是渭南县城。从这里开始向西,整个关中平原渭河以南部分,开始豁然开阔起来。 傍晚之后,大军停驻。 就着斑驳的篝火和撩人的夜色,整个天地间,显得一片的静谧。 杨屯望着这天地,突然有一丝的迷茫。 他是李渊的朋友,但不是李渊的心腹。 当初投靠李渊,不过是大势所趋的结果。李渊杀入关中之后,整个关中之人都投奔李渊,他一个小小的鹰扬郎将,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但细细想来,这条路,走的到底对不对,杨屯不知道。 直到今日,龙门丢了,蒲津关丢了,原州丢了,泾州丢了,永丰仓危急,同州危急,渭北危急,长安危急······这偌大的关中,哪还有一处安稳之地? 远望新丰,层层叠叠的树木隐隐绰绰,也看不清楚。 对面的黄明辽,那是从丰州杀到草原,从河东杀到西域的狠人,这一战,可能胜吗? 杨屯不知道。 当然杨屯所不知道的,除了胜负难料,还有在宁静的黄土台塬上,还有人在等着他们。 第八十三章 零口之战 其实黄明辽本计划将主战场设置到渭南城附近。 渭南县类似一个梭子,两头窄,中间宽,黄明辽陈兵零口,堵住西面,再命骑兵从南面山区绕到渭南县东面,扎上口子,到时候杨屯就别想逃了。 但黄明辽没想到杨屯来的这么快,所以仓促之间,只得将战场放在了零口。 入夜之后,到了三更左右,眼看整个唐军大营已经完全陷入了熟睡之中,黄土台塬上潜伏的隋军,便向屯营的折威军,发起攻击。 神武卫的士兵,最擅长的便是野战、夜战,当初在西域,纵横数千里,来回穿插包围,可比现在困难的多。 隋军伏兵分三个方向出击,打头,击尾,掐腰,真奔折威军的要害。 其实潜伏之兵,不过四千人,但这四千人从暗夜里杀出,又声势浩大,宛如千军万马一般。 折威军这些日子,连续转进,疲惫不堪,到了夜里,众人正酣然入睡。 因此被喊杀声惊醒的折威军士兵,立刻就慌了神。 这声音震天,让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隋军。 人刚睡醒之时,本就脑子混乱。大批的士兵面对敌袭,更是头脑发晕,不辨是非敌我,只想着四面逃命去了。 整个营中,立刻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拥人,人挤人,宛如乱麻。 杨屯并没睡。 虽然已到深夜,但杨屯忧心战事,根本睡不着。此时他正和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便突然听到外面的乱声。 杨屯立刻惊醒,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提着刀便冲出大帐。此时隋军尚未入营,而营中已经开始生乱。而很快隋军杀入营中,四面放火、屠戮,营中唐军更是乱作一团。 看到这景象,杨屯的心沉入谷底,宛如冰水浇筑一般。 不是折威军无能,而是折威军已经心乱了。 这时有亲兵来到杨屯身边护卫,杨屯立刻命令亲兵,分向四个方向,整肃军队,凡溃乱之人,立斩无赦。 黄明辽虽强,但他杨屯也不是无能之辈。 杨屯命人在中军高高举起自己的大纛,来回的摇晃,更是命人大声高呼,使各部在大纛下集合。 有带头逃跑的,但很快为杨屯亲兵杀散。 而杨屯就立在旗下,很快也吸引了不少乱兵的靠近。 此时的杨屯很清楚,三军已经乱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各自的战斗单位早就崩溃,以这样的情况去迎击隋军,根本不可能得胜。 而杨屯的想法也很大胆,他要战场整编军队。 于是杨屯命令凡靠近旗帜之兵,也不管这些人官职如何,是便分向四面敌人。 每组成十伙,便从靠近的将领中选一人统领。 各部以百人为一个战斗单位,迎击隋军。 如此,便不停地有人靠近将旗,然后被杨屯整理成新的队伍,转身去迎敌。 杨屯几乎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已经崩溃的折威军,重新整理成一支部队,并恢复其战斗力。 不得不承认,杨屯是有本事的。 隋军伏兵出击,黄明辽也率领部队向东,和伏兵一起夹击唐军。 万余隋军,从两个方向而来,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一切。尽管杨屯勉力维持,但还是无法坚守。谷 隋军在营中四面纵火,火势顺着营帐,直扑中军,将各处的折威军给隔开。 虽然杨屯已经尽力整理了部队,但仍有大批的军队四散。 战场混乱,营中如一片火海。 面对隋军重重围困堵截,杨屯虽然知道,此时宜坚守而不宜出击,但他也明白,此时大营已经没法守了,勉强困守,只有覆灭的下场。 所以杨屯决定,拼着伤亡惨重,也要往渭南城突围。 零口离着渭南城,不过十几里地,只要逃入城中,隋军大队的骑兵,便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了。 于是杨屯将三军以大纛为中心,向外形成数重的矛阵,然后依托阵型往东撤。 虽然撤的不快,但依托阵型,部队伤亡反而不大。 而且因为营中混乱不堪,各处奋战的士兵也摸不到头绪,只得各自为战,或是逃命,宛如一盘散沙。但离开大营这片火海,杨屯的大纛更加鲜明。 于是折威军的乱兵,在大纛的指引下,逐渐汇聚到一起。 而相反,隋军骑兵因为有营帐阻挡,反而有些影响速度。 当然整体上,仍是隋军压着折威军打。 不过折威军也算是有韧性,面对隋军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竟然始终没有崩溃,反而韧劲十足。 这支军队开始缓过来了。 十余里的距离,隋军骑兵连续发动了五次冲锋,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杨屯。而且最后一次,杨屯还有余力组织反击,以强弩布阵,杀伤不少隋军。 最后,且战且退的杨屯率领四千余人,逃入渭南城中。 虽然折威军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数量,但撤入城中,便意味着防御的能力大大增加。 隋军多以骑兵为主,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攻打一个有四千人的坚城。 此时黄明辽来到渭南城下,望着巍峨的城池,不住地皱眉。这一次麻烦大了,原本一场十拿九稳的战役,谁曾想敌军这么有韧劲,让神武卫偏偏做成了一锅夹生饭。 神武卫虽然战力惊人,但连续奔波数月,体力和精力消耗巨大,已经跟不上黄明辽的指挥棒了。 现在这折威军四千余人屯兵渭南,不管打与不打,都是麻烦啊。 攻城是不可能的,哪有那个时间。 部将建议黄明辽派人劝降杨屯,至少也得稳住杨屯。黄明辽没有办法,也只得同意。 这时从渭北方向来的斥候也赶到营中,向黄明辽汇报姜宝谊部正准备渡河。 黄明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 既然已经击败杨屯,虽然这边的仗还没有结束,但也必须分兵去拦截姜宝谊,争取战果最大化。 只是三军战了一夜,满是疲乏,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而黄明辽更是数日未眠,眼中满是血丝。 “熬过这一仗,开府库,封赏三军。” 黄明辽连夜直率万人北上,去迎击姜宝谊。而为防止杨屯逃走,又命领尉迟恭率五千人马,收拾战场,看住渭南城。 第八十四章 良禽择木而栖 杨屯在零口兵败,狼狈逃入渭南城。 这一战败的,他是灰头土脸,全军三亭折了两亭,底裤都丢干净了。若不是战场离着渭南城近,他非得全军覆没。 这四千残兵,困守渭南城,虽说是膈应黄明辽,但折威军也算是彻底失去了进击之力。 兵困孤城,前路未卜,这滋味,真是百味杂陈啊。 而且折威军本来是救援旁人的,现在困在渭南城中,又能指望何人来救援他们。 杨屯正思索出头之路,这时折威军的监军监察御史袁朗前路求见杨屯。 袁朗出身陈郡袁氏,是南陈左仆射袁枢之子。袁朗初仕南朝,起家秘书郎,迁太子冼马、德教殿学士。南陈亡国后,袁朗入仕隋朝,授仪曹郎。 这袁朗已有五十岁,年老体衰,可乱军之中,驰奔十多里,他竟然没丧,也是一件奇事。 袁朗因为滞留长安,不得已投了李渊,但他一江南人,还真看不上李渊。 今日杨屯兵败,他见杨屯忧心忡忡,长吁短叹,便知杨屯恐生出一些旁的心思,至少也是对前途担忧。 袁朗便有心劝杨屯投降隋军。 袁朗虽然官职不高,但算是杨广身边的词臣,曾几次跟着杨广出巡,与卫公黄明远相识,甚至关系还不错。 卫公豪杰,可不是李渊小儿可比的。 于是袁朗见到杨屯道:“杨将军,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也。敢问将军,当今天下,卫公和唐王,疏为英雄?” 杨屯一愣。 “先生何出此言?” 袁朗虽然只是个监察御史,级别跟杨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人家是监军,又是名士,所以杨屯对袁朗很是尊敬,开口闭口都是“先生”。 袁朗言道:“不过是个问题,杨将军随意说说便是。” 杨屯思虑片刻,这才说道:“当今天下,唐王与卫公,俱是英雄。” 虽是卫公黄明远是敌人,但杨屯也不好抹黑对方。 黄明远以一介武夫,灭五国,获七君,封狼居胥,出将入相,成为武将之极点,虽白起王翦、李牧韩信、卫青霍去病也未必能比,是所有武将膜拜的对象。 要说黄明远不是英雄,杨屯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袁朗早就料到杨屯会这么说,便故意又问道:“那老夫再问杨将军,若卫公和唐王二人之间,要选出一个更为英雄之人,那杨将军会选谁?” 这话问的,杨屯更是语塞。 虽说李渊起兵河东,兵进关中;虽说李渊得关陇世家之助,声势大阵;虽说李渊是他的主子,可杨屯真不是个溜须拍马、巧舌如簧、没脸没皮的人啊。谷 拿唐王去和卫公比,拿什么去比。 袁朗仿佛早就看穿了杨屯一般,眼见杨屯有迟疑,立刻便说道:“杨将军心想的应该是卫公吧!” 杨屯此时如踩了尾巴一般,立刻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是······是······” 杨屯急切的反驳,可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说不出话来。 曾几何时,卫公黄明远是天下男儿的偶像啊。杨屯实在是不能、也不敢去侮辱对方。 袁朗一摆手说道:“杨将军不必说了,将军的心思,老夫都明白。只是我有一言劝将军,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将军之才能,从万军之中,尚突围而出,保全三军,便知乃是绝对的良臣。可是唐王之能,汝怕是也知之,素来软弱,又优柔寡断,世人讥讽其‘婆婆面’,现虽为一国之主,却也受关陇各家的挟制,其与卫公相比,谁是良主,不言自明。 将军乃隋将出身,既不是唐王家将,又未受唐王厚恩,不过是因缘际会,才投入唐王门下。 今君择臣,臣亦择君。将军何不弃燕雀而就鸿鹄,改投卫公门下,做一个隋将,也不辜负将军这一身的本事。” 杨屯默然不语,良久才说道:“我本一鹰扬郎将,唐王不以我卑鄙,委以重任,方得领军万人。今唐王势微,我安敢弃之,如此行事,岂非不义。” 袁朗乃言道:“杨将军,须知义有大小之分。若是非义,也是唐王先非义的。唐王身为隋臣,手受国恩,文帝献后亲养之,大业天子更是对其委以重任,可唐王却犯上作乱,阴谋篡位,本就是违背道义之事。杨将军拘泥于个人恩义,此乃小义,要知道将军一身才华,就是没有唐王,也会遭到重用。而反正归隋,为国平乱,此乃大义,是为关中百姓,天下万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将军当弃小义而就大义,方能始终。” 杨屯满是犹豫,最后言自己要考虑考虑。 到最后,终究还是理智大过了情感。到了这个地步,再待在李唐阵营之中,怕是就要覆亡了。 终究卫公是儿时之偶像,杨屯也不相信唐王可以打败卫公。 于是杨屯命令袁朗秘密前往隋军营中,商量投降之事,而他本人则在军中,清洗李渊的钉子。 幸好这支部队,都是原来的隋军改编的,李渊也没来得及掺杂人手,所以军中大部分人都愿意归隋。 而尉迟恭今日打造了一日的攻城器械,准备明日试探着向渭南城发起两轮攻击,看看能不能趁乱破城。 所以袁朗的请降,实在让他赶到惊愕。 不过尉迟恭并没有拒绝,他相信,请降之事,自当初史万宝事后,往后不会是个例。 当然尉迟恭也做了折威军是诈降的准备,他并没有前去接收城池,而是让杨屯带着人从城中出来,还规定必须是明日一早。 七月三十日,李渊从洛水突围的前一日,杨屯率领四千残兵打开了渭南城,向隋军投降。 杨屯的投降,开了李唐成建制军队投降的先例。 虽然此事出人意料,但可以相信的是,杨屯的投降,不会是个例,更不会是最后一个。随着李家这艘大船一点一点的沉入水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从这条船上跳出来。 沉底的,最后只会是李家和那些死忠于李家的人。 注:灭五国为:步迦可汗的大突厥,东突厥,吐谷浑,高句丽,高建武的后高句丽,七君为东突厥都蓝可汗,大突厥步迦可汗,东突厥始毕可汗,吐谷浑慕容伏允,高句丽王高元,后高句丽王高建武,废汉王杨谅。其余的酋长、族长,包括势力最大的同罗部都算不上号。 第八十五章 长安之变(一) 自七月二十四日,隋军兵临长安之后,长安小朝廷做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做。 当隋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刻起,即使没有攻城,这个长安小朝廷的威望和可信度,便已经降到了冰点,无可挽回了。 在生存与毁灭面前,人心散了。 申国公府。 李渊入主关中之后,为了收拢人心,便恢复了很多被杨广罢黜的关陇世家贵族的爵位,这申国公李蔚也是其中之一。 申国公便是开隋第一权臣李穆的爵位,李穆嫡子早逝,死后传给孙子李筠。而李筠为叔叔李浑所害后,这爵位便落到李浑手中。大业三年,杨广更改官制,申国公的爵位被黜落,直到大业六年,李浑才被改封为郕公。大业八年,李浑牵扯到弑君谋反一案被处死,这爵位也便没了传承。 李穆虽不是关陇集团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之一,但地位却不逊于关陇任何人。李穆战功高,官职高,再加上活得长,直到隋朝立国,已经成了文臣武将的第一人。 在杨坚代周的过程中,李穆发挥了重大作用。可以说李穆不仅仅是杨坚的臣子,还是他的造反合伙人。 隋朝代周,实际上也算是杨坚、李穆、韦孝宽这些关陇集团里的汉人对鲜卑人的反击,关陇集团的主导权从此由胡转汉。 隋朝开国之后,李穆官封太师,赞拜不名,子孙中即便尚在襁褓的,也都拜为仪同,一家中手执象笏做官的子弟有一百多人。 而李穆死后,杨坚、杨广父子两代天子,更是以祭祀帝王的太牢之礼祭奠李穆,可见其地位。 关陇勋贵诸家,在隋文帝之时,最显赫的便为李穆、于翼、独孤信、窦荣定四家,而李穆家族,排在榜首。可以说关陇家族,就没有哪家不和李家有牵扯的。 虽说之后家主李浑为杨广所杀,李氏家族元气大伤。 但李渊进入关中之后,为了获取申公府这一脉势力的支持,立刻给李浑、李敏平反,将诬陷忠良的帽子扣在了杨广的头上。 同时还恢复申国公这个爵位,以传李穆遗泽。 不过李浑全家俱被杀,李善衡、李敏等李家人俱亡,李渊翻来覆去的查找,终于将整个大礼包落到了李蔚的头上。 当初李筠为李浑害死,在黄明远的帮助下,李蔚得以继承申国公府的家产,还和李浑对换了爵位。 黄明远又建议李蔚将家产大部捐给天子,以求天子庇佑。 李蔚虽然得了家产,但年纪尚幼,面对李浑,根本守不住这个家业。 于是李蔚从之,乃献家产于杨广,终于讨得天子的欢心,被杨广赏了一个检校利州刺史的官职。 后来官职改革,李蔚安武郡公的爵位也没了,天子便封了他一个上宜令。 再之后李浑谋反,杨广大肆屠杀李家人。李蔚因为跟李浑的关系不睦,倒是没有受到牵连。 谁都知道李浑跟李筠的死脱不得关系,李蔚、李浑两家的关系比仇人还恶劣。 李蔚当了九年的上宜令,直到成了新的申国公。 李蔚成了申国公之后被任命为礼部侍郎。事实上若不是李蔚年级太小,影响力也不足,李渊给他的官职更高。虽然实际上李蔚也没什么权利,但李渊需要用李蔚来收拢人心。谷 申国公府虽败落,但当初的关系却还犹在,能发挥的力量远超想象。 李蔚一跃成了新的朝廷重臣,虽然只是一个泥胎土坯,一个充样子的吉祥物,但也是地位极高的泥胎土坯、吉祥物。 不过李蔚并不感激李渊,虽然李渊改变了他的命运。 李筠早丧,李蔚的母家侯莫陈氏也早已没落。李蔚由其母侯莫陈氏抚养长大,当初李筠死时,李蔚犹记得关陇众人为了讨好李浑而落井下石的丑态,因此他对关陇、对李家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或许等他年长之后,为了利益,会选择彻底融入关陇之中,但现在的李蔚,尚未失去那一份血气。 所以一个申国公的位置,并不能使得李蔚甘心为李渊买命。 其次李蔚并不看好李渊。 李唐内部矛盾重重,外面又强敌环绕,若无外力强援,很难成功。实际上历史上的李唐,前几年一直依靠突厥才得以破局。 李渊就是一个汉奸,跟石敬瑭一样借胡兵而造反,只是后来洗白了而已。 实际上从李渊开始,若论卖国,李家人不比历史上的石敬瑭、赵构、慈禧差,割地、赔款,甚至是卖百姓,他们一样没少干。 而与大多数关陇世家讨厌卫公黄明远相反,李蔚更看好卫公黄明远。 黄明远麾下尽是百战之师,又有赫赫威名,其对政局的把控,非李渊可比。 而且当初李筠身死,关陇世家尽是落井下石。唯有黄明远帮着李筠洗清冤屈,还帮着李蔚将李筠妥善安置。 所以李蔚是心向卫公黄明远的。 原本这只是个倾向,李蔚本身还是李唐的官。但没想到的是,李唐和大隋的决战来的这么快,而且李唐落败的这么快,这么惨。 这立刻就使得李蔚的心动了起来。 尤其是浅水原之战和龙门之战的落败,更让李蔚看出,李家要覆亡了。 实际上整个关中历史上,只要没有守住关中四隘,让战场进入关中腹地的,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守住关中。 所以李蔚想尽快从李家这条破船之上脱身,借着昔日的香火情去投奔卫公黄明远。 但李蔚终究和黄明远已经有十年没有接触了,双方的关系,早就生疏无比了。贸然投奔黄明远,很可能给个三瓜两枣的就给打发了,与李蔚的要求远远不符。 李蔚这些日子做礼部侍郎,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第一次享受到世家大族的尊重,那种感觉,让人迷恋。 所以李蔚准备立得大功来换取尊位。 刚开始李蔚也没想好怎么做,给隋军送情报,给隋军引路,给隋军送粮食······但这尽是一些小恩小惠,没多大意义。 李蔚思索再三,思前想后,终于决定,为了以后在卫公黄明远那里的地位,他就把长安城送给隋军。 第八十六章 长安之变(二) 虽说关中是关陇世家的大本营,但长安城内,反对李渊、心向黄明远的并不在少数。 说白了,李渊的得位不正,不得人心。 李渊的祖父李虎虽然是关陇八柱国之一,但其父李昞早死,家里最大的长辈李璋又因图谋杨坚被杀,李家实际上已呈没落的趋势。 要不是独孤皇后是李渊的亲姨母,杨坚保了李渊的爵位,他早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而且李渊这个人,说是为人洒脱,性格开朗,待人宽容,无论贵贱之人都得其欢心。但在上层人物眼中,就是一个性格懦弱、犹豫寡断之人,连杨广都开他玩笑说他是“阿婆面”。 再加上头两年,李渊为了活命,不停地献媚杨广,选取珍兽名马献给杨广以讨其欢心,还把外甥女都献给杨广为妃嫔,更是为人所不耻。 所以关陇家族很多人内心是看不起李渊的。 只是到最后大家都没有兵权,而李渊有兵权,要推翻杨家,众人不得不用李渊。 但反对李渊的,也不是没有。 历史上李唐如日中天的时候,尚且有独孤怀恩、李仲文、李孝常等人要造反,更何况是现在江河日下的局面中。 李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实际上自李蔚到了长安之后,便和一些不是对李渊很满意的人结成了一个小团体。主要便是右监门府郎将长孙安业、护军刘德裕、贺娄子干之子贺娄善积、东阁祭酒韦元整、左卫长史蔡恽、骠骑将军元律、刘政会之弟兵部郎中刘文赞、鄠县丞李延等人。 关陇之人,似乎天生喜好抱团,结交小团体,就连造反也是如此。隋唐时期关陇的造反案子,都是几个人一撺掇就决定的,甚至有些都不过脑子,当然大多也不成功。 不是所有天子都是杨广那样的疯子。 当然李蔚也不是那种脑袋发热,一拍脑袋就干的武夫。 李蔚知道自己手中没有兵权,这就导致要想拿下长安城,必须得依靠旁人。 但是李蔚没有盲目的找寻同伴,虽然参加的小团体不少,性情相合的也不少,但造反毕竟是造反,出了差错是要杀脑袋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 李蔚一直记着当初父亲要改革李家却身死的教训,所以要造反也得找几个可靠之人相助。 经过不断地挑选,李蔚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便是右监门郎将长孙安业。 长孙家五房,几乎每家都和李家关系密切,其中四房的长孙顺德就是李渊麾下大将。 历史上李世民娶了没爹的长孙观音婢便是如此体现。 二房的大家长长孙敞,也就是长孙安业的四叔,原本是长安的左卫郎将,正儿八经的大隋留守官员。李渊入关之后,他便率子弟迎见于新丰县,跟着李渊平定长安,因功授将作少监。 可以说长孙家是李渊的死忠。 长孙安业也担任右监门府郎将这种重职,但李蔚却暗暗感受到长孙安业的不满来。 李蔚刚开始还不解,长孙家这种李渊上位的得利者,如何还不满李渊,后来他才弄明白,长孙家是得的少了。 长孙家族,从祖先长孙嵩开始为王,算是北魏皇族的一支。到长孙安业的伯父长孙炽一代,尚担任民部尚书这种高官。谷 这样的家族,其底蕴远不是李虎这个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家族可比的。 现在长孙家族虽然重新搭上李家的路子,但已经无法重现昔日的辉煌。 毕竟这个时空里,李世民可没有娶一个姓长孙的妻子。 而与之相反的是,卫公黄明远与长孙家交好,双方的关系并不亚于与李家的关系。而且卫公黄明远的长子娶了长孙安业的妹妹,若是黄明远成了新天子,观音婢妥妥的就是未来的太子妃、皇后。 长孙家也将获得重起的机会。 君不见,当初独孤信因谋反而被处死,整个独孤家都要灭门了,独孤家更是没几个可用之才。可出了一个文献皇后,独孤家就成了关陇世家的领头羊了。 所以长孙安业便有心投奔卫公,重走独孤家这条路。就算达不到独孤家的高度,至少也能做个外戚之家。 李蔚和长孙安业,属于郎有情、妾有意的那种,所以二人很快打的火热。 彼此作为志同道合的战友,一同为掘开李唐的坟墓而奋斗。 长孙安业虽然是右监门郎将,但其实手底下不过百十人。 李渊这个人,在封官之上,简直没有底线。 凡是李渊亲自封官的,不论原来品级如何,皆是五品以上官。有人劝李渊官位不要给得太滥,李渊便言道:“隋朝的君主就是舍不得论功奖赏,以致失去民心。我们怎么可以效法他呢?用官位来收揽民心,不是比用兵更好吗?” 矫枉过正,说得就是李渊。 所以长孙安业看着官位不低,但实际上没什么权利。 以二人的实力,想起事实在是太难了。百十来号人,怎么可能抵得过城中的上万人马呢。 二人又不敢贸然拉拢别人,只得暗暗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长孙安业这人,很快便把主意打到了亲叔叔长孙敞身上。 长孙晟属于长孙家的第二房,而长孙晟这一支,在没出长孙观音婢和长孙无忌这一后一相之前,地位实在不怎么样。长孙晟虽然名气不小,充其量也就是个三品官,连隋初烂大街的公爵都没有。 所以长孙安业想调动长孙家的力量,尤其是第二房的力量,还非得依靠其三叔长孙敞。 长孙晟四兄弟,前三个都死了,只剩下长孙敞,所以这一房由长孙敞当家。 长孙敞官拜将作少监,这个职位倒还没什么特别的,他还有个兼职,或者说差遣,就是李幼良的副将。 李渊出征同州之后,留守长安的兵马,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六千余人,还一分为三。 一部为李孝基的蓝田兵,约八千人。一部为李幼良的禁军,约五千人。还有一部是赵慈景的城防军,约三千人。 三部合为守军。 长孙敞本不是元从出身,但长孙家尤其是第二房一直在关陇受排挤,正是李渊拉拢的对象,所以长孙敞才被委以重任。 作为李幼良的副将,长孙敞权利不容小觑。 第八十七章 长安之变(三) 七月二十四日,隋军兵临城下,打破了长安小朝廷御敌于关中之外的谎言,也使得掩盖于真想之中的矛盾,逐渐激烈起来。 李蔚和长孙安业眼看李唐兵败在即,长安陷落只在眼前,知道二人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尤其是李蔚,他还不像长孙安业有个显贵的妹妹,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若没有破长安之功,他凭什么在新王朝奠定自己的地位。 于是当夜,李蔚便和长孙安业商量,与长孙敞摊牌。实在不行,逼也得逼着长孙敞倒戈。 这摊牌之事由长孙安业负责。 长孙安业来见长孙敞,二人刚开始闲聊,聊着聊着,长孙安业便突然说道:“叔父以为李渊还能撑几日?” 长孙敞大惊,看着侄子,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也是你该说的?” 长孙敞并不是很喜欢长孙安业,总觉得自己这个侄子连兄长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学得,反而野心勃勃,心思又狠辣,乃是毁家之人。因此眼看长孙安业口出祸言,长孙敞立刻出言斥责。 长孙安业并不因叔父的变脸而吓住,反而说道:“叔父,今时今日,不管叔父愿不愿意承认,整个长安的人都清楚,李渊的败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卫公一统天下,乃是天命,不可阻挡。眼看李唐这艘船就要沉了,咱们长孙家这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数百年基业,可不能跟李家一同沉下去。” 这时长孙敞没再跟之前一般生怒,而是正色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长孙安业乃说道:“叔父,小妹是卫公的儿媳,往后若是卫公成了天子,小妹就是太子妃,甚至是皇后。想想当初的独孤家,凭此,长孙家可安稳百年,立足新朝,岂不比留在李唐这条破船上,给李家殉葬强的多。” 长孙敞不说话,而是又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其实有些东西,长孙敞不是没想过。 兄弟几人,长孙敞虽然名声、官职最不显,但其实心计最深。当初杨广为晋王时,他便是晋王心腹,被委以重任。杨广离开关中,无数人跟随南下,他却想办法留在了长安。而李渊入关中,他又审时度势,及时投奔李渊。 可以说长孙敞就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之所以他没有投奔黄明远,而是选择李渊,是他清楚,黄明远有自己的一批人,还规模庞大。长孙家现在靠上去,未必会获得重用。而李渊这里,只要李渊想从窦抗、独孤怀恩这群人手中争权,只能用长孙家这些倾向李家的人。 至于说有个长孙观音婢,长孙敞并不是很在意,长孙家,不是丰州一脉,不能在黄明远这里求太多。若是此事成了,当然是收获无限,但那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最最重要的,长孙家的根基在关中,关中离黄明远太远,李渊太近。 长孙安业并不清楚叔父的心思,一听叔父询问,便言道:“此事为我与申国公李蔚相联合的,再准备联络一批反对李渊的家族。对外联络城外的黄明辽,对内发动政变,打开城门,放隋军入城,如此将大事定矣。” 长孙敞听得,忽然一拍桌子说道:“糊涂!凭你们几个人,就像发动兵变,真以为长安城是纸糊的吗?” 长孙安业吓了一哆嗦,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仅凭我们的力量,当然不成,但若是有叔父相助,自然便不相同。 叔父是李幼良的副将,与李幼良关系又想好,只要叔父想办法扣押了李幼良,夺了其兵权,到时候打开城门,便不是难事了。” 长孙敞听了,不由得冷笑,这个侄子,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李幼良麾下,尽是忠于李家的人,你以为仅仅拿下一个李幼良,便能成功,也太幼稚了。” 长孙安业却是有些不服。 “长安城中,不满李渊的本就不是少数。为了保命,更不知道会做什么。只要我们登高一呼,竖起旗帜,必然会引得群起而响应。到时候李家势力再强,还能和整个关中各家对抗。” 长孙敞气的不由得摇摇头,这个侄子,屈活了三十多年,三兄的智慧与心计,他是一点没继承。 “你以为你能代表长安各家。我跟你说,真要是到了登高一呼的时候,你所谓的那些不满李渊的人,能有十分之一跟随你就不错了。 更何况你准备依靠这些人,本身就是个笑话。 这些人都是些墙头草,精于算计,绝不会陪你冒这个险。就是真附和了你,给你壮壮声势,或许还行,但真要指望他们,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谁敢说不会有人拿长孙家去李渊那里换富贵。 你所说的什么十拿九稳的办法,其实是拿整个长孙家去赌。” 长孙安业楞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这时长孙敞站起来对长孙安业说道:“听说黄明辽在长安城下待了不过两三日便离开长安东去,应该是去迎击从潼关方向来的援军。” “可李建成不是被包围在永丰仓城了吗?” “万事没有绝对。” 长孙敞说道:“你光想着黄明辽兵临城下,可若是黄明辽兵败,你们若在长安城起兵,就成了众矢之的,长孙家还能有好下场。” 说完,长孙敞也不说话,独留下长孙安业一个人在堂上,满是呆滞的目光。 长孙敞说得很对,但之后的事情,却一件又一件,令人应接不暇。 先是新丰传来消息,折威军兵败零口。 接着渭北又传来消息,李渊兵败洛水,李神通兵败华原,残存的几万人马都被挡在渭水,动弹不得,只剩下灭亡一条道。 又有消息,窦抗从豳州城撤退,逃往扶风,已经是事实意义上的背叛李唐。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如重磅炸弹一般,炸的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头皮发麻,精神恍惚。 这东南西北,尽是噩耗,所有人都明白,长安已经是一座孤城了。 八月四日晚,长孙敞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去见李幼良。侄子或许很莽撞,但有一件事说得很对,没有功劳,凭什么在卫公那里有立身之本。 第八十八章 长安之变(四)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李虎有八个儿子,二十余个成人的孙子,这些人之间,性格、立场、能力更是各不相同。 譬如李虎在北周为重臣,但长子李延伯却效忠北齐。 三子李璋效忠北周,曾联合赵王宇文招,图谋杀死权臣杨坚,事败被杀。而李虎的孙子李安却早早的投靠丞相杨坚,挫败其叔父李璋与北周赵王宇文招谋害杨坚的计划。 而到今日,整个李氏家族虽然因为李渊的造反而被纠合在一起,但相互之间,因亲疏远近、个人能力不同,相互的利益分配亦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勠力同心,相忍为国。 李幼良,李渊六叔李祎的小儿子。李祎是兄弟之中,最不成器的,只有个上仪同三司的虚衔,连个掌事都没混上。不过他在生儿子这一点,比其他兄长都厉害。 李祎有六子,在诸兄弟中排第一。 李幼良作为最小的一个,没获得什么政治资源,却是养成了暴虐狠辣的性子。 有人盗他的马,他便将盗马者虐杀,其狠辣的手段连李渊看来都不满,甚至动了家法,打了李幼良百十下。 若没有李渊的造反,他其实也就是渐渐沦为泼皮无赖,过完一生。杨广可不会惯着他们这些关陇老人。 但李渊造反后,面对强敌环绕,内忧外患,只得用宗族来对抗内外的敌人,而李幼良这种年富力壮的堂弟,自然也被委以重任。 李幼良先是被封为长乐郡公,然后又担任西麟州刺史,右武卫将军等职务。李幼良由一无赖子初掌权,平日里引不逞百余人为左右,多侵暴市里,行旅苦之。到后来,更是发展到阴养死士,交通境外,引得李渊很是不满。 李渊对李幼良不满,李幼良对李渊也不满。 李幼良兄弟六人,现在活着的只有三人。老五李德良少有疾,也没被委任什么官职。而老三李叔良,封长平郡公,担任刑部侍郎,是李祎这一房的主事人。 对于李神通、李孝基都被封为国公,委任要职,而李叔良兄弟则只是郡公,官职也远不如前者,李幼良一直不满。 李家八房,大房李延伯脱离了李家,二房李真早死无后,实际上李家只有六房。而除了李渊,剩下的五房之中,五房的李贽和七房的李安、李哲均已经去世,剩下的李渊同辈只剩下李神通、李神符、李孝基、李叔良、李德良、李幼良三房六人。 四房的李孝基和八房的李神通均受重用,独独闪过李叔良兄弟,能不让李幼良不满。 他不看李孝基和李渊关系亲密,也不看李神通帮着李渊安定关中的功劳,独独认为是李渊在排挤他。 实际上李渊忙的要死,哪有时间管这些事。而且李渊也不喜欢李幼良,自对其不敢完全放心。 李幼良心中的怨怼,日渐增长。 尤其是这一次,李孝基独掌长安大权,而他只能为副手,平时做什么决策,更是插不上嘴,更是让他不满。 李孝基看不上无赖性子的李幼良,怕李幼良胡来,除了让李幼良守着他那一军,不敢给他丝毫参政的权利。 李幼良这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眼看李孝基如此对他,恨得更是牙痒痒,多次对李孝基不逊。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给对方两刀才高兴。 李幼良没什么好友,从前人看不上他,现在的人,除了一群浪荡无赖,也没人巴结他,他又懒得跟不喜欢的人混在一块。 所以李幼良跟长孙敞关系不错,还真不容易。 若论行军打仗,长孙敞不如长孙晟;治国理政,长孙敞不如长孙炽。 但长孙敞就是擅长交际,投其所好,三教九流,无不交往。按照后世的评价标准来说,这孩子情商高,有社交牛逼症。 虽然长孙敞亦不耻于李幼良,但那是长官,怎么也得打好关系。 长孙敞来到李幼良府上,正见李幼良在鞭笞一个下人。 这些日子,长安城内外交困,李幼良心情更是别提有多差,动辄便鞭笞下人,府上下人,不知道有多少被李幼良活活打死,因此众人畏李幼良如虎,想尽法子不出现在李幼良的眼前。 李幼良见到长孙敞,也有些打累了,随手丢下鞭子,早有人上前递过毛巾,李幼良擦擦手,便陪着长孙敞走进正堂。 “真她娘的晦气,都去捧李孝基的臭脚去了,也就只有休明能来看看我了。” “郡公言重了,是郡公看得上敞才是。” 长孙家因为跟黄明远走的近,一直受关陇大族的排挤。后来投奔了李渊,就更为窦家、独孤家这些人反感了。 狗腿子历来最不受人待见,包括敌人和想当狗腿子的人。 二人坐好,便闲聊起来,有长孙敞的长袖善舞,二人聊得不亦乐乎。 李幼良又让人摆好酒菜,二人边喝边玩边聊。 酒过三巡,李幼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今日又休明陪伴,真是痛快,只是好时光不常在,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 长孙敞不着痕迹地引着话题,就是想将李幼良带到时局上来,听得李幼良的话,便言道:“郡公放心,河北、西秦,不过癣疥之疾,用不了多久便可平定,来日,咱们自有大把好时光欢度。” “你真这么认为?” 不待长孙敞回话,李幼良便一脸讥讽地说道:“他李叔德要真有那本事,也不会让人家打到长安城底下了。 杨屯降了,窦抗跑了,李神通败了,连李叔德自己也败得个丢盔弃甲,哪还有明日。 他李叔德有什么本事,他爹一个病秧子,他若不是有个好姨母,一个娃娃,凭什么继承唐国公的位置。他倒好,忘恩负义,谁都能反,他也有脸反。 现在倒好,李家都让他带到绝路上了。 这长安城一破,李家这么多人,谁能活着。 他娘的李叔德过了一把权臣的瘾,我李家人让他坑惨了。” 李幼良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一些平日里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尽脱口而出。他 长孙敞见李幼良的样子,便说道:“其实有些事,也不见得真会如此。” 第八十九章 长安之变(五) 李幼良马尿喝多了,不顾场合开始怒喷李渊,把多日的积怨尽吐个干净。他说得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全忘了当初李渊造反入关中时,他们李家人上蹿下跳的丑态。 若没有李渊,他李幼良算个什么东西。 李幼良是痛快了,而一旁的长孙敞也找到了离间二人关系的机会。 李幼良头脑尚不是很清醒,听得长孙敞的话,便说道:“休明有什么高见?” 虽如此问,但李幼良也没指望从长孙敞这里获得什么帮助。这局势,除非天降神兵,否则神仙都救不了。 长孙敞便言道:“说起来唐王之败,是唐王的事,可未必能牵扯到郡公。” 李幼良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休明啊,你怎么如此幼稚?杨玄感造反,杨广可是将杨家一脉男丁尽数诛杀的。我和李叔德是一个大父,又在李叔德麾下为将,你觉得黄明远会饶过我们?” 黄明远虽然是敌人,但李渊从来不直呼其名,李唐也多以卫公相称。 而李幼良这人,心中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提起黄明远也是直呼其名。不过李幼良说得倒是不错,旁人或许可能幸免,李氏家族,肯定是想都别想。 反贼家族尽诛,这是以儆效尤,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长孙敞听得,也笑道:“郡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郡公知道楚汉相争时射阳侯、平皋侯、桃侯三人之事。” 李幼良一浪荡子,说点风流韵事或许清楚,这古史典籍是一点不通。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这三人是干什么的?” 长孙敞乃言道:“当初楚汉相争,这三人便和郡公所处的境遇相同。” 李幼良一愣,来了兴趣。 “此事当真,休明快说说。” 长孙敞接着说道:“昔日楚汉相争,刘邦、项羽争夺天下。项羽不敌刘邦,节节败退,势力四散,宗族崩乱,已成败亡之势。 这射阳侯便是当初鸿门宴中的项伯,项羽的亲叔叔。 项羽垓下兵败,汉军包围了西楚都城彭城,整个项氏宗族,面临着灭顶之灾。这时项伯审时度势,便率领彭城的项氏宗族,举城投降,没给汉军大肆屠杀的机会。而刘邦也为了收揽人心,便赦免了西楚项氏的诸位宗亲,将他们赐姓为刘氏,并册封项伯为列侯,封邑射阳县。九年后,项伯才病逝,寿终正寝。 这平皋侯名项佗,是项羽堂兄的儿子,曾担任魏相、西楚柱国、砀郡长。他跟着项伯一起投降,最后被封为平皋侯,到他曾孙的时候,这爵位还传着呢。 至于这桃侯,更是厉害。 桃侯项襄,在定陶便投降刘邦,被封为列侯。他投降刘邦之后,整整活了三十五年。 项襄故事不多,他儿子就厉害了。他的嫡子项舍,在汉景帝执政时期,曾先后担任太仆、御史大夫、丞相,爵位也是传到曾孙。 项舍能当宰相,不就是刘家人记着项襄投降的功劳。 至于其他项家子弟,投降刘邦之后,获得高位、爵位者,不计其数······” 李幼良其实听不懂这么多的官职、人物,但大体意思还是明白的。项羽几个亲戚投降了刘邦,然后获得了重用。 李幼良是凶残,却不是傻,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长孙敞的意思。 “休明,不对啊,你这是要让我做项伯啊。” 长孙敞听了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是笑道:“郡公说笑了,敞怎么敢。昔日射阳侯三人之事,不过是个故事,敞也是博郡公一笑便是。 今关中之地,安稳如山,楚汉旧事,尽是些笑谈。” 李幼良此时也酒醒了,他琢磨着,别管长孙敞到底是什么用意,但这也是个路子啊。 前面便说过,李幼良这个人,缺乏敬畏之心。他跟着流氓、浪荡子、游侠之人野惯了,其父和几个兄长又死得早,根本没人教导,所以这使得李幼良这个人,格外的自我、敏感又残暴、多疑,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根本没什么大局意识、规则意识。 此时的李幼良不是怒斥长孙敞,甚至装装样子,而是玩味地笑问道:“休明,我记得你三兄长孙季晟跟黄明远是儿女亲家吧,听说长孙季晟的女儿嫁的还是黄明远的嫡长子,往后黄明远父子做了皇帝,你们长孙家,怕不是要出一个皇后啊。 你不想着提前走走关系,强似跟着李叔德担惊受怕啊。” 长孙敞赶紧欠身道:“郡公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长孙家与卫公之事为私谊,侍奉唐王,此为公事,公私不可混为一谈。” “休明,何必诓骗与我,这可不是你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李叔德的。” 李幼良一副了然的笑容,倒是让长孙敞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李幼良突然又问道:“我与休明交情莫逆,知道休明不会害我的。眼下关中这个局势,树倒猢狲散,说不得就得自个顾自个了。到时候若真到了卫公那边,还得靠休明多照应着。” “郡公,实在是言重了。我与郡公,何谈彼此?” 李幼良笑笑,也不多说。 “休明,你实话告诉我,若我真是投奔了卫公,卫公会怎么处置我,怎么处置李家?” 长孙敞一阵默然,好一会才说道:“既然郡公信任敞,敞也就跟郡公直言了。若长安城破,万事皆休。甚至长安一战打起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须知,就是卫公想对李家网开一面,但毕竟远在河北,鞭长莫及。 这关中的十多万军队,哪个不是卯足了劲,争立功勋。 一个郡公的脑袋,无论如何,能换不小的功绩。到那个时候,郡公就是想投降,也没人让郡公投降了。 乱军之中,死上个把人,就是卫公也没法怪罪吧。” 李幼良听得,竟然有些后背发寒了。 “除非,郡公像当初的项伯一样,在隋军攻城之前献城,不给隋军动手的机会。而卫公名声素来不错,郡公献城,卫公就是千金买马骨,也得给郡公重赏。” 李幼良点点头。 李幼良还想说什么在,这时有人前来禀报,荣国公李孝基来了。 第九十章 长安之变(六) 新 李孝基是满脸怒容地闯进长乐郡公府的大堂的。眼看李幼良和长孙敞此时还在宴饮无度,他一怒之下,二话不说,竟然直接掀了二人的桌案。 这李孝基能力不错,但性格上,没有在官场上经历过,却是有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并无李渊那种长袖善舞的本事。 不得不说,老李家的人,还真就李渊跟旁人不一样。其他人,包括李二,有一个算一个,张扬而自负,心高而气傲,好走极端的性格,深入到骨髓里。 李幼良正听着长孙敞讲项伯的事,乍听到李孝基,还有些心虚。可是李孝基这般不管不顾的下了他的脸面,李幼良的那丝心虚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对李孝基的愤怒和不满,却是涌上心头。 李幼良猛地跳起来,指着李孝基咋呼道:“李孝基,你做什么?” 虽然李孝基比他年纪大,官也大,但李幼良并不畏惧对方。这次怒起,更是对其直呼名讳起来。 李孝基之父李璋自被杨坚杀死之后,这一房便受到禁锢,难以出仕。李孝基平日里也只是待在家中,无官无职,在家族更没什么威望,自然不会得到跟游侠为伍、无法无天的李幼良的尊重了。 掀了李幼良的桌子,李孝基也有些后悔,这个堂弟,他还是极了解的。 李幼良能力不大,但把脸面看得极重。 不过眼看李幼良没什么悔改之意,李孝基那一丝后悔也随即消散,看向李幼良的脸上,只剩下愤怒和怒其不争。 “李幼良,我今日下令,命你在昭阳门集合,和我一起前往各门查验防务,你为什么不去?” 原来今日李孝基准备对各处城门的防务来个突击检查,便通知李幼良、赵慈景、武士彟三人,四人一起前往四面城墙,查验防务。谁知等到日晒三高,赵慈景、武士彟早到了,却始终不见李幼良到来。李孝基强忍着怒气,带着二人查完防务,自己便直奔李幼良府上,却见到李幼良在宴饮,能不愤怒,这才有了掀桌子的事情。 听到李孝基的问话,李幼良才想起来这个命令。 平日里李幼良对于李孝基的命令并不放在心上,昨夜喝了不少酒,今日早上起的晚,早就忘了。 不过李幼良平日里就是无理争三分的主,对于李孝基的话,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高喊道:“李孝基,你莫要欺人太甚。你姓李,我亦姓李,都是唐王的堂弟,你打上门来,如此羞辱于我,真以为我李幼良是死人不成。” 明明是李幼良的错,但李幼良胡搅蛮缠的本事,倒是一绝。他这话说的,倒像是李孝基没事找事了。 李孝基听得李幼良的话也是一愣,没想到李幼良竟倒打一耙。 不过这成功的激起李孝基的怒意,他一手指着对方说道:“李幼良,你也配说自己姓李,现在是什么时候。隋军兵临城下,长安城朝不保夕。此时长安城内外所有人为了守城之事都殚精竭虑,矢志同仇。而你身为唐王宗戚,国之大将,本应该为国、为家尽忠,却在这关键时候,通宵畅饮,嬉戏无度,置军国大事如儿戏。如此不堪之举,你对得起唐王,对得起李家?” 李孝基指着李幼良的鼻子痛骂,让李幼良是又羞又恼。 李孝基的话几乎是戳了李幼良的肺管子。李幼良从小听到最多的批评便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因此李幼良怒吼道:“你李孝基别拿鸡毛当令箭,我李幼良不是吓大的。我喝点酒鼓舞一下士气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去打退隋军啊,跟我嚷嚷什么。要不是你处置失措,道彦侄儿会死,隋军会打到长安城下? 我看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要真有本事,你你撤了我呀。” 二人是剑拔弩张,就差拿起刀剑,厮杀一场了。 李幼良就是一个混不吝的玩意,李孝基根本压制不住。 至于撤职,这是不可能的。 李渊临走之前,特意留了七个留守大臣负责守卫长安城。在军事上,也命李孝基、李幼良、赵慈景三人决定。一切就是为了分权与制衡,防止生乱。 李幼良本身就是制衡李孝基的人,所以李孝基虽是长安的话事人,也撤不了李幼良的职务。 当然李幼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对着李孝基吹胡子瞪眼。要对面是李渊,他就是再浑,也不敢如此了。 李孝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浑身颤抖地指着李幼良。 “李幼良,我看你见了唐王,也是这么硬气。” 说完李孝基便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愤怒的离开了。 李孝基无暇处置对方,所以实在是不想看对方那张丑陋而又嚣张的面容。 而只等李孝基离开,李幼良的气也没处撒,照着面前的桌案,狠狠一脚踢了过去,直踢到房外的院中。 “他娘的,李孝基,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幼良骂骂咧咧,气又不顺,只得拿东西撒气。至于周围的侍者,更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尽量让李幼良看不见,以防被李幼良迁怒。 至于长孙敞,一直没说话,仿佛不存在一般。 家不和,外人欺。今日之事,天助我也。 直到李孝基离开,长孙敞这才说道:“郡公,今日疏为不智也。你与荣国公闹了这么一场,想荣国公回去之后,应该是给唐王去信,请求收回郡公的兵权了。” “他敢!” 李幼良大声说道,但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郡公,刀把子在荣国公手中,郡公能拦得住对方?想来郡公应该清楚,这个时候,荣国公担负长安守卫之责,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唐王一定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那又如何,我不怕他!” 李幼良的气还没顺过来。 “郡公,唐王令一下,郡公以为手下禁军,会听郡公的,还是听荣国公的?没了兵权,郡公就如那砧板上的肉,只等任人宰割了。” 李幼良此时也安静下来,久久不说话。 过了一会,李幼良突然说道:“休明,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我若是投了卫公,能得到什么?” 天下安康 第九十一章 长安之变(七) 李幼良这个人,身上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有一条优点,不弱于人,那就是果决。因此当他决定投降卫公黄明远之后,立刻让长孙敞派人去和黄明辽联络,商议献城之事,也就是投降后的待遇问题。 这种人办事,未必靠谱,可他不犹犹豫豫,却也能真正做出事来。 与李幼良相反,长孙敞虽然鼓动了李幼良参与到造反之中,可并不敢太积极,唯恐让人知晓。而且他善于掩饰,在李幼良面前并没有显得很活跃,倒好像是被李幼良逼着这么做一般。 不过私底下,长孙敞开始组织力量。 当然长孙敞并没有胡乱拉拢人。 长孙敞深知“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的道理,他很清楚,有了李幼良这数千人马,打开长安城,乃易如反掌之事,因此并不需要四面联络太多的人员参与。 贸然扩散,反而容易导致消息的泄露,功亏一篑。 因此长孙敞只秘密集中长孙家的力量,再加上李蔚的实力,准备到时候给李幼良做个策应。 实际上劝反了李幼良,长孙家最大的功劳已经拿下,剩下的夺城之功,已经没必要再去抢了。 说到底,长孙家既然已经准备投靠卫公,那长孙家的未来便不在现在,而在观音婢身上。 长孙敞又派人前往黄明辽军中,汇报此事,请求黄明辽派军策应。 此时的黄明辽,正在渭水边上和李渊激战。 当日黄明辽在击破杨屯之后,便率军北上迎击姜宝谊所部,隋军本在渭水南岸设好了埋伏,就等着姜宝谊上钩,谁料本计划渡河的姜宝谊忽然得李渊之命,北上接应,这才躲过一劫。而黄明辽徒劳无功,便只得在渭水之南布防。 李渊南来,此时隋军数路大军,将李渊包围在渭水以北、白渠以南的狭长地带,使其动弹不得。整个平唐之战,已经到达了最**。 对于长孙敞的选择,黄明辽并不吃惊。 在李唐即将覆没的时候,树倒猢狲散是必然的结果。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前来他军中请求投降之事的人或者家族,不知道有多少。 今日一封密信,来日便有可能是保全家族东西。 不过像李幼良这般手握重权的李氏宗族还是第一个。 对于李幼良这种身份人提出的投降,黄明辽是不太敢相信的,一旦在此过程中设计坑害隋军,隋军很容易便入彀。 而且现在是否是占领长安的最佳时机还有待商榷。 黄明辽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接受李幼良的投降,并派部分军队去接收长安。 李幼良是忠是奸,谁也没法提前决定,但要想得到长安城,只能见招拆招了。 而且黄明征西挡薛仁杲,刘云芳的鹰扬卫有一半还被牵制在同州。隋军此时兵力只有右屯卫、神武卫和半个鹰扬卫,面对李渊的主力部队,着实不足。 实际上黄明辽根本无力分兵去取长安。 所以攻打长安的事情,只能让李幼良自己来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长安,打与不打,对整个战局已经影响不大。 其实黄明辽已经改变过一次计划。 最初的计划是强攻长安,乱李唐之根本,之后黄明辽根据实际情况,将计划改变成以长安为诱饵,对李唐来一场围点打援的歼灭战,一点一点消灭李唐的有生力量。 但现在形势发展的远超预料,随着杨屯等部的先后覆灭,而李唐主力也被包围在渭水北岸,长安城已经失去了诱敌的作用。 而且此时李渊在渭水北岸,冥顽不灵,坚决抵抗,双方不断进行鏖战,看样子想歼灭对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若是此时占领长安城,断了李渊最后的生乱,必能使得唐军心中生乱,军中大溃。当初四面楚歌,便是此意。 当然对于李幼良能不能献城成功,黄明辽并不放在心上。 策反之事,伤敌一分,便利我两分。李幼良即使失败了,也能让长安城再乱上两日,自顾不暇。 最后为了情感上支援李幼良和长孙敞,同时也不希望二人真的打下长安城之后祸乱好好一座长安城,所以黄明辽又分兵两千,交给大将秦昭,令其前往长安。 两千人马,是黄明辽能拿出的最大的兵力了。 但这些兵力,远远不够。所以若想破城,主要还是看李幼良和长孙敞的表现。 为了激励李幼良,使其拼力作战,黄明辽还承诺,只要李幼良完完整整的献出长安城,可封李幼良为侯爵,领大将军之职。 也算是下了本了。 秦昭受命之后,乃率军西进,屯兵灞桥驿,等待李幼良的反正。 灞桥驿离着长安城十多里,随时可向长安城发起攻击。 而长孙敞的使者回去之后,长孙敞立刻拿着黄明辽的亲笔信去见李幼良。 李幼良一听黄明辽愿意接纳,心中大喜,只是当听说黄明辽只承诺封他一个侯爵的时候,他还很是不满意。他在李唐都是郡公了,可将一座长安城送给卫公,多大的功劳,却只获得一个侯爵之位,卫公实在是太小气了。 长孙敞听得李幼良的抱怨,连忙劝说道:“郡公,卫公那里,可不是长安这种草头班子,官职满天飞,公爵、侯爵封的都不值钱了。 物以稀为贵,卫公自己才是一个公爵,麾下不过十余个侯爵,个顶个都是大功臣。像张文远、蔡知运、郑言庆等等,就连黄明辽都没有爵位。 这一个侯爵,绝对是卫公那里最大的诚意了。 况且除了侯爵,您还有个大将军的官职,这有爵有官,郡公还担心以后没有立功的机会,成不了公爵。” 听得长孙敞的话,李幼良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不得劲,以后人家就得叫自己什么侯了,这远不如郡公威风啊。 这黄明远,怎么不喜欢封官啊。就这点不爽利,你学学人家李叔德,封起官来多豪横。 不过李幼良勉强也能接受了,实在是手中的本钱不多,没资格跟人家讨价还价啊。 第九十二章 长安之变(八) 对于起事之事,李幼良还是有些自信的。 李幼良手握长安城三分之一的兵力,实力仅次于李孝基,而且他还实际控制朝廷中枢,这是他最大的本钱。 隋军兵临长安之后,李孝基便对长安进行了重新的布防。 除了征召全城百姓,还分设了十三城门四预备队的防御布置。其中李孝基本部八千人,分领压力最重的西面和北面七座城门,还有李孝基本部和武士彟所部预备队。赵慈景部三千人负责南面三座城门和本部预备队。李幼良部五千人负责东面三座城门、皇宫和本部预备队。 李孝基本准备让自己的部下驻防皇城和宫城,毕竟这里是城中重地。但一方面,他手中兵力实在不足,七个城门、两个预备队分八千人,各处只能分得几百人,着实捉襟见肘,根本无法再抽调一支部队了布防二城了。 另一方面,李孝基虽然是长安守军主帅,但所部是原来的蓝田驻防军,而李幼良麾下所部才是李渊的元从禁军。 虽说两军同源,但经过几次扩编、驻防,双方地位早就相差万别。 在元从禁军看来,他们作为唐王亲军,地位崇高,驻防皇城和宫城,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何甘愿为蓝田军移防。 甚至不少人听得此说法,便开始泱泱地闹起来。 而李孝基既没有足够的兵力,也担心贸然调防会引发两军的矛盾,遂没能令自己的部下屯驻长安中枢,最终酿成了惨果。 在李幼良的盘算中,他控制皇城和宫城,只要抓捕了李孝基一众人,使城中群龙无首,然后再打开长安城的东门放隋军入城,这一仗便定矣。 李幼良虽然是献城,但并没有完全将自己放在主角位置上,而是准备跟隋军打辅助。 在李幼良看来,只要自己扣住人,打开门,剩下的事你们隋军自己就办了。 也不是李幼良不想做更大的事情,比如彻底控制长安城,然后再交给隋军。但他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李幼良虽然是这支禁军的主帅,但这六千人,其实都是李渊的老部下,将佐都是从晋阳便跟随的老人,真会跟他造反的,还真不一定有多少人。 长孙敞一听李幼良的打算就知道麻烦了。 李幼良的计策本身没有问题,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但李幼良的把希望都寄托在隋军身上,这问题就大了。隋军主力并未在长安城外,黄明辽就给了自己两千余人,靠这么点兵力,根本不可能控制长安城。 一旦李孝基或者是其党羽反扑,很可能会使得长安城得而复失。 而且即使能拿下长安城,两千人分散开来,也根本无法保证长安城的稳定。长安城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大隋的都城。 一旦整个城池乱了起来,卫公能要自己的命。 所以他需要把长安城交给隋军,还得是一个安安稳稳的长安城。 长孙敞略一思索,便言道:“郡公之计,的确高明,如此整个长安定完全落入我军手中。只是我有一事觉得不对,若放隋军入城,平定城中各处反对力量,到时候这破城的功劳是咱们的还是隋军的。” 长孙敞当然不敢说黄明辽只给他两千援兵,无力破城,否则李幼良眼看隋军人少,直接反水也是可能的。 李幼良的底线便是没有底线啊。 李幼良一愣,忙说道:“那当然是咱们的,咱们打开的城啊。若咱们不打开城,隋军怎么进城?” 长孙敞便言道:“道理是没错,可是破长安之功,乃滔天之大功,郡公以为,隋军出了力,到时候会把破城的功劳让给郡公?” 李幼良此时完全愣住了。 对于长孙敞的说法,他简直太相信了,如果换做是他,他绝对会独占此功的。 此时李幼良也有些紧张起来,便说道:“休明,那咱们该怎么?” 长孙敞则说道:“我们不能做看客,得先控制城中所有军队,然后打开城门,直接向隋军投降。到时候咱们实打实地将整个长安城献给了隋军,这功劳谁也短不了咱们的。” “这就行了,会不会隋军为了夺城之功,事后还是翻脸不认人?” 李幼良有些怀疑。 长孙敞摆摆手道:“郡公放心,旁人不好说,黄明辽肯定不会。黄明辽是卫公的亲弟弟,不管他现在什么官职,等卫公当了天子,黄明辽就是铁板钉钉的亲王,他如何会在乎这点功劳。” 李幼良仍有些忐忑,却只得相信长孙敞。 事是让长孙敞给圆过去了,但此事的难度系数,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控制长安城,谈何容易。 长孙敞只得先按耐住内心的焦虑,问道:“郡公,禁军之中,郡公能控制的部队有多少?” 李幼良略一犹豫,这才说道:“我直接控制的部队有千人,中郎将段兴,是我旧部,素与我亲善,应该也可靠。” 长孙敞一听,心直接凉了一半。虽说他料到李幼良不可能完全控制的了元从禁军。但只能控制千人,实在还是太少了。 至于段兴部,长孙敞根本不敢轻易相信。 长孙敞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那皇城和宫城的守军呢?” 李幼良乃言道:“守卫义宁天子的,是唐王心腹将领李平;而守卫皇城的,也是唐王重将郭吉甫,我根本插不上手。” 长孙敞差点暴走,宫城的军队控制不了,皇城的军队也控制不了,那兵变个毛。 李幼良也急了,忙问道:“休明有什么好办法?” 长孙敞深呼吸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调虎离山了。” 长孙敞盘算着城中的兵力,李家、长孙家,再加上一些附从之人,满打满算可以凑出一千人来。再加上城外秦昭的两千人马,以及李幼良的千余人。实在不行,再算上段兴所部,也接近五千人。 若是将城中兵马调出五千人以上,则双方兵力便差不多,以暗打明,未必不能成功。 “调虎离山?” “对,调虎离山。” 长孙敞为了坚定李幼良的信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只是他很清楚,这调虎离山,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 长安之变(九) 八月六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天街的马蹄声就踏醒了长安百姓的晨梦。紧接着,裴寂、萧瑀、李纲等朝中重臣,便纷纷前往宫城的门下省官署。 自李渊率军前往同州,隋军兵围长安之后不久,长安小朝廷就和李渊大军断绝了联系。隋军对渭河南岸封锁的极其严密,李孝基派了多人赴同州传信,皆无回音。李渊大军的情况,一直令整个小朝廷忐忑。 这李渊的消息,不通则已,一通便是惊天之事。 李渊身边的亲将许洛仁拼死从渭北逃回长安城,言李渊主力被隋军困在渭河以北、白渠以南的位置,动弹不得,李渊令长安择机北上占领东渭桥(今陕西省高陵县耿镇白家嘴村)渡口,接应唐军主力南返。 许洛仁是晋阳起兵元勋丞相府参军事许世绪的弟弟,也是从当初晋阳起兵便跟着李渊的将领,官拜元从禁军郎将。 此时的许洛仁,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地述说着李渊军队的情况,包括洛水兵败,冯少师等人殉国,唐军伤亡惨重一事。 听闻此消息,几个留守大臣,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虽然这些日子,流言蜚语不断,尽是李渊兵败的消息,众人也是半信半疑,甚至是做好了获得噩耗的准备,但当这个消息由自己人亲口说出时,还是令所有人震惊。 许洛仁知道消息有多震撼,低着嗓子,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洛水东渡虽然伤亡惨重,但唐王老底子未失。本来唐王计划,诸军返回长安,先击败突袭长安的隋军,然后在渭水建立防线,再图复兴。可没想到,本应该沿泾水在泾阳与玄戈军会和的窦抗逃了,使得我军右翼大开。黄明征迂回到泾水西岸,将我军西侧完全堵死。 唐王率军一路赶到高陵县,隋军紧追不舍。唐王只得在渭水扎营,择机渡河。可是南岸的隋军又在渭河南岸设防,与北岸隋军夹击我军。我军几次试图渡河,皆不得成功,眼看三军士气低落,大军粮食将要耗尽,唐王这才派我等数十人分数个方向突围,赶往长安,求取援兵。” 说着许洛仁拿出李渊的亲笔书信,交给李孝基,又说道:“唐王有言,令国公务必派军队接应。”。 众人听得皆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李渊的部队,就是唐军最后的主力了。李渊若败,李唐就算是覆灭了。 李孝基接过书信,细细查看,确实是李渊的书信。 李孝基放下信来,传给众人查看,而他本人又问道:“大王和三军情况如何?” 许洛仁言道:“大王还算好,只是连日奔波,有些乏累。而大军情况并不好,三军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再加上缺粮,整个军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以致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众人听得,更沉默了,谁也没想到李渊的情况会这么差。 许洛仁却是再次言道:“国公,诸位相公,请快快派兵接应唐王渡河吧,数万大军,已经撑不了几日了。” 这时裴寂站出来说道:“即是大王有命,我等自是当义无反顾,依令而行。当务之急,便是派军队前往东渭桥,接应大王。” 裴寂作为李渊的铁杆心腹,又是朝中重臣,自是要坐好表率。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李孝基却没有说话。 裴寂是文官,又不管兵,自然可以慷慨而言,反正又不用他带兵。但李孝基作为三军主帅,长安城防御的总负责人,要考虑的,远比众人多。 犹豫再三,李孝基才言道:“长安兵少,而东渭桥又情况不明,这一仗并不好打。” 李孝基话还没说完,李幼良突然上前,一把拉住李孝基,恶狠狠地说道:“李孝基,你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不想救大王,想自己称王。你要不去,我自己去救大王。” 李幼良抢先发难,趁机抢占主动权。 李孝基也有些懵,被李幼良拉扯着衣服,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众人眼看二人发生冲突,忙将二人拉扯开。 堂堂一国宗戚重臣,竟然像泼皮一般,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成体统。 这时李孝基也清楚李幼良话的杀伤力了。他在长安的权威,完全来自于李渊。李幼良指责他居心叵测,完全是动摇他的根本。 因此李孝基说道:“李幼良,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不救大王。只是我军兵少,而隋军骑兵又游弋在外,一旦处置失措,便会使得大王和长安俱落入危险之地。” 李幼良听得,却是不以为然道:“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李孝基也知道李幼良是个混不吝,不再和他纠缠,而是看向裴寂等人。而此时他发现裴寂等人看他的眼光,有些不通,心知刚才李幼良的话,怕是入了众人的心,只得说道:“裴相,东渭桥救援,乃生死大事。我准备亲自去救援。不过长安之兵,实在太少,我能留的也不多。我走之后,长安之事,当拜托裴相了。” 说着便向裴寂行了一礼。 李孝基知道,救援已成定局。若是再有什么推脱之言,众人怕真以为自己故意不救唐王,这伙人就得乱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李孝基主动请缨。 本来救援主帅,最合适的便是李幼良。毕竟李孝基作为长安的总负责人,不好擅离职守,而李幼良是军队二把手,最是合适。可不提李幼良的挤兑,光是考虑到李幼良就是一个混账东西,让他率兵救援,面对精锐的隋军,后果难料,李孝基也不得不亲自出行。 裴寂见状,赶忙回礼。 “荣国公放心,老夫必会尽力而为。” 众人之中,虽然裴寂官职最高,但权利实际上掌握在李孝基的手中。这次李孝基的嘱托,算是授权了。 李孝基又言道:“隋军虽然叩关长安,但此时兵力尽调到渭北。渭北之战不结束,隋军怕是无暇顾及长安了。 相公在长安,要尽量稳定人心,同时收拢船只。我料大王处船只必然不足,若东渭桥不能行,我军只得强渡渭水了。” 裴寂点点头。 “拜托诸公了!” 第九十四章 长安之变(十) 李孝基连夜走了,临走之前,他仍对桀骜不驯的李幼良说道:“现在是李家最大的危机,你也是一个李家人,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姓李。” 李孝基或许是希望用家族来打动李幼良,使其尽心竭力一些。 可惜李幼良一个人看着李孝基离去的背影,满是讥讽的表情。 我负了李家? 是只有我才能拯救李家好不好。 二人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二人作为同族兄弟,这是最后一次再见对方。此时二人心中各有算计,但在双方巨大的鸿沟面前,一个四分五裂的李家,正在走向毁灭,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次李孝基出兵救援,就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 黄明辽封锁渭水,阻隔南北,李渊的求援信当然送不到长安。 实际上前来长安送信求援的许洛仁,虽的确是李渊亲信,但洛水一战,许洛仁兵败被俘,眼看穷途末路,便选择投降了大隋。他此次前来长安,乃是行间也。 长孙敞有心调长安军队出城,但并无计策,便向黄明辽求援。 时黄明辽正捉到一些李渊遣往长安的信使,便设下了这个李代桃僵、调虎离山的计策。 黄明辽这一计不可谓不妙。 首先,许洛仁是真正的李渊心腹。旁人并不知晓他投降,甚至连李渊都以为他是在洛水东岸战死了。 许洛仁是黄明辽特意向张文远借的。 其二,许洛仁的话也是真的。无论是渭水的战局,还是唐军面临的困境,他皆没有说谎。甚至连李渊遣人送信,请求长安接应也是真的,只是不是派军前往东渭桥。 其三,李渊的信更是真的。李渊被困渭北之后,便有心南渡,只是没有办法。他因此派人去信长安,请求接应。隋军俘获了李渊的密信,保存了信的大部,只是更改了一小部分内容。 北斗中有善于糊裱之人,可以将写字的纸一层一层借下,然后重新拼凑,组成一封新的信件,旁人根本看不出。 所以人是真的,话是真的,信是真的,相互拼凑,连在一起,无论如何,长安小朝廷也看不出其中的漏洞来。 唯一考验的,只是许洛仁的演技了。 也或许有人心存疑虑,可让李幼良一搅合,谁还敢反对出兵。 李孝基带走了八千蓝田兵,而此时李幼良送走了李孝基,手中实力已经占优了。 在李孝基离开的当夜,李幼良便宴请军中诸将,包括守卫宫城和皇城的李平、郭吉甫二人。 在这个档口,宴请这么多人,其实算是一件很张扬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让人怀疑目标、动机。但李幼良不一样。 众人都以为李幼良摆宴是因为李孝基走了,没了约束,他故意向众人宣示自己的地位,因此尽皆前来赴宴。所有人都知道李幼良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可没人敢搅了他的好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所有人都喝的有个酒劲了。 一直嬉闹的李幼良终于跟众人来了一个图穷匕见。 李幼良很直接,直接告诉众人,今时今日,唐王已败,为了保全众人,他已经投降了卫公。场上众人,愿意投降的,便跟着他同保富贵;不愿意投降的,他也可以将其送到渭北李渊的军中。 众人听得,如晴天霹雳一般,皆是大惊。 场上的李平、郭吉甫等人,听得此事,更是站起来指着李幼良直斥。 “李幼良,你对得起唐王否?” 对于这些人的表现,李幼良并不理,只是等着众人站队。 “人各有志,咱们袍泽一场,我也不逼迫尔等。是生是死,是富贵是落魄,都是个人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眼看众人分列两队,在场的四十多人,只有十几个愿意跟着李幼良投降,其余的人全都反对。 毕竟这是李渊的嫡系部队,跟随李渊多时。 若不是李渊沦落到现在的处境,若不是这是在李幼良的地盘上,根本不会有人跟随李幼良。 李幼良对此也不在意,这样的场面,他不是没想过。 眼看众人站定,李幼良露着邪魅的笑容,直接一挥手,便有在两侧连廊隐藏的士兵冲了出来,手持利弩,射向了不愿意投降的众人。 事发突然,一阵血烟之中,众人尽皆倒在血泊之中。 李幼良一阵冷血,面色狰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放过这些人。其实也正常,像李幼良这种卑劣无耻之人,怎么可能会真跟别人来个君子协定。 “既然尔等这么忠诚于李叔德,那么便先去地下见李叔德吧。” 说完李幼良又看向众人道:“李渊已死,三军崩溃。我带着尔等投奔卫公,就是要带你们寻一条活路。” 一众人早就吓破了胆,见此纷纷跪下叩首。至于之前有向着先假意应承,然后离开此地之后趁机反水之辈,早就被吓住了。 李幼良也不管众人是真想、假想,拉着众人誓血盟约,共反李渊。同时又命人对一些他不放心的进行严密的监视。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这反就算是跟着造了。 而很快,长孙敞也赶到李幼良府上。 眼看李幼良府上一地的尸体,他也咋舌。三十来人,都是李家的忠臣,李幼良就这么杀了? 不过长孙敞也顾不得管旁人了。既已兵变开始,他马上建议李幼良,分别派人前往各重臣府上,包括裴寂、萧瑀、李纲、武士彟等人,令众人前往门下省议事,趁机拘禁众人,控制中枢。 同时又建议李幼良,立刻派人赶往各营,控制住能掌控的军队。 这李幼良倒是关键时候不含糊,立刻听从了长孙敞的建议,以自己的心腹部下三十多人,前往各处,收掌兵马,安定局势。 当然这些人能有多少管用,那就不好说了。 而李幼良和长孙敞二人则分头前往皇城、宫城以及诸里坊,控制局面。 李幼良麾下有千余人,又劝降了段兴的部队,手中力量倒是充足。 这场由李蔚、长孙安业二人掀起,长孙敞、李幼良二人谋划的造反,终于彻底被搬上了舞台,尽情地开始展示。 第九十五章 长安之变(十一) 李幼良率军气势汹汹地来到皇城。皇城之中,皆是各衙门、官署,守军不过五六百人,虽然倚靠坚城,但李幼良作为主将,自是可随意进出。 于是李幼良率军一拥而入,拿下朱雀门。 皇城守军面对郭吉甫的脑袋和李幼良的刀枪,很快就倒戈投降。 这些当兵的,虽然都是老兵,但都是依令而行,所以即使有零星抵抗,但根本不成规模。 李幼良拿下皇城,又率军攻打宫城。 宫城与皇城不同。宫城的部队,算是义宁天子的守卫,直接受李渊指挥,就是李幼良,也指挥不动。 李幼良拿出李平的脑袋叫城,但城中却根本不回应。 李平的副将李泉,今日在宫中值夜,并未前往李府。此时见李平身死,竟然组织起军队,抵抗李幼良的入宫。 李泉反应倒是及时,抵抗也很坚决,可惜宫中守卫,是不配备弓弩等远程武器的,更别提什么滚木礌石、金汁火油。 于是众人虽坚守城墙,占据优势,却无法根本无法有效御敌。 当然李幼良也没什么攻城器械,眼看守军闭门不应,李幼良便命人拆了一处宫殿,取了宫殿的大梁,以为撞木。一众士兵扛着撞木,不停地撞击城门。 很快,高大的昭阳门在众人不断地撞击中,轰然倒下。 这座宫门的倒下,不仅仅是一座宫门被攻破,而是意味着,以长安为核心,称雄九十年的关陇贵族,彻底的走向了没落。 宫门已陷,宫墙之中,就是**的如羔羊的天子寝宫。 李幼良眼中满是精光,他从未想过,将屠刀伸向一国天子,践踏对方的尊严,竟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情。 李幼良很快拿下皇宫,而与此同时,长孙敞则在整个外城进行了一场激战。 与宫城、皇城相比,外城的军队并不是很多,但却是极其分散。 李孝基离开之后,李幼良部便接管了西、北两面城墙,算上之前的东面城墙,一共要驻防三面城墙十个城门。 除去李幼良手中千余人,李平和郭吉甫手中一千多人,各处城门不过仅有二三百人。 李幼良反正之后,长孙敞便命人打开了长安城东面的通化门,放城外的隋军入城。 因为担心两千隋军入城,李幼良、长安贵族或者军队那里,会出现什么麻烦,毕竟人少会让众人以为隋军无人。所以这两千人皆不带旗帜,只称是长孙家的私兵。 秦昭带队入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 有了这两千生力军,再加上长孙家和申国公府的几百人,长孙敞才能有实力接管城中各处,控制城中要害之地。 眼看实力不足,长孙敞又派人给护军刘德裕、贺娄子干之子贺娄善积、东阁祭酒韦元整、左卫长史蔡恽、禁军中郎将元律、刘政会之弟兵部郎中刘文赞、鄠县丞李延这些李蔚、长孙安业的狐朋狗友送信。 愿求富贵的,尽带家兵前来助战。 乱子已经起了,长孙敞也不用担心会走漏消息了。 刘德裕等人,图谋李唐,本就是为图富贵,如何能耽搁。于是众人聚起家中的家兵、仆役、佃户。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因此也聚拢了上千人。虽然战力不怎么样,但也能撑场面。 此时长孙敞开始一点点控制局面,但城中还有一支主力部队,是这支众人造反最大的敌人,那便是兵部侍郎赵慈景的三千城防军。谷 城防军的组织也是划的支离破碎。这一部人马除了分守南面城墙,还拨出一千交给武士彟,以补被李孝基调走的军队。 不过武士彟麾下部队,由赵慈景的弟弟赵慈皓指挥,实际权利,还是落到赵慈景的手上。 今夜李幼良邀请军中诸将,主要是禁军诸将,跟赵慈景部并无太大关系。 赵慈景出身于天水赵氏,是原广州刺史赵怀讷之子,娶了李渊的五女儿。李渊晋阳起兵后,被囚于长安。李渊攻克长安之后,封赵慈景为开化郡公,又迁兵部侍郎,委以重任,是一众女婿中,官职、爵位最高的,甚至连柴绍都没得比。 赵慈景麾下三千人马,是来自秦州的军队。 当初秦州陷落,三千残兵东返,被李渊交给赵慈景,以为长安的巡捕兵丁。所以赵慈景一个文官,还有兵权。 赵慈景和李幼良关系一般,他性格持重,为人老诚,最得李渊看重,也因此看不上李幼良的无赖性格,不与其交往。 大早上的,天还未亮,赵慈景却已早早起身。 正准备吃早饭,却听到有人来报,门下省来人急招赵慈景去议事,十万火急。 赵慈景大惊,担心哪里又有噩耗,也不敢耽搁,便匆匆前往。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路。 赵慈景骑马前行,有两个家奴在前打着灯笼引路,身侧还有五六个家丁护卫。 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还算太平,所以赵慈景一心想着公事,根本没什么防备之心。 赵慈景住在宣平坊,到永宁坊转弯之时,视线一时受遮掩。 就在这时,有十数人,手持利弩,突然从拐角出现,对准了马上的赵慈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赵慈景射成了筛子。 这时有人上前,砍下赵慈景的脑袋。 虽然众人没有旗帜,但从铠甲、武器的制式,也能看出这是隋军。 赵慈景身死,所部群龙无首,迅速混乱。 秦昭乃和长孙敞分别率主力,直扑赵慈景、武士彟两个预备队。 两部各有千人,但位置分散。赵慈景所部预备队,副将为杨岌。他统领所部,根本不是隋军的敌手,乃节节败退,退往赵慈皓处。 长孙敞所部都是一些杂乱之兵,所以和赵慈皓相持,并不能取胜。 不过杨岌退到这里,秦昭也率部赶来。 双方又激战一个多时辰,鏖战不休。最后隋军丢出了赵慈景的脑袋以劝降杨佶、赵慈皓二人。 赵慈皓死战不降,杨岌却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眼看处境危急,竟然杀了赵慈皓,率军向隋军投降。 城中最不确定的一支军队,至此被彻底平定。 整个长安城,不设防矣。 第九十六章 长安之变(十二) 门下省,政事堂。 这门下省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天子所有的命令,按照流程都要从这里过一遍。为了方便,天子习惯性的在此地召集大家开会,就地决策,然后签署诏令,下发,执行。 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朝廷三省重臣举行联合会议的地方。 裴寂被赐宅兴道坊,此地位于朱雀门一旁,故裴寂来的最快。 宫中急召,众人都以为是有要紧事,皆是不敢耽搁,匆匆而来。 裴寂走进政事堂,便看到李幼良手持一把横刀,大马金刀的坐在政事堂的上首位置,而这里,一般是天子才能坐的。 虽说天子不常在,但最初有天子的位置,便成了惯例。 后来李渊进入关中,虽然权同天子,但因为没有真的篡位,而且又顾及时论,也会给天子虚留下一个位置。 但今日李幼良如此,可是大大的僭越。 裴寂立刻说道:“长乐郡公,那不是你该坐的位置,你僭越了。” 李幼良听得此话,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裴寂,你是眼瞎了不成。僭越,整个长安城都是我的,我僭越又怎么了。” 裴寂闻之,大惊失色。 李幼良提着刀走到裴寂的面前,恶狠狠地说道:“老匹夫,老子把长安城献给卫公了。从今天开始,老子反了!老子反了!” 裴寂更是面露惊恐之色。 “李叔良,你疯了,你是唐王亲族,国之重臣,你这是要害死李家啊!”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 李幼良指着裴寂说道:“他李叔德想做天子,他有这命吗?大隋天子待他不好吗?卫公待他不好吗?可李叔德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却背弃天子,阴谋造反,祸乱关中,罪在不赦。 今朝廷大兵压境,李叔德屡战屡败,覆灭就在眼前。你说是我害了李家,还是他李叔德害了李家? 他李叔德死不要紧,可他不能拉着整个李家给他陪葬。 我此次反正,就是要为李家除掉李叔德这个逆贼。” 裴寂惊怒的直颤抖,指着李幼良,说不出话来。 李幼良也不想跟裴寂多说废话,直接让人将裴寂拖了下去。其实李幼良可以招降裴寂,裴寂也不是什么骨头硬的人,但李幼良就是不愿意。 在李幼良看来,裴寂诡计多端,又姓裴。一旦他降了之后,参和进此事里,搞不好功劳就让他给得了。 李幼良毒辣且贪婪。 若不是裴寂地位太高,他不好贸然处置,李幼良早砍了裴寂的脑袋。 裴寂来的最早,所以最先被擒获。 之后萧瑀、李纲二人也先后到达,皆被拿获。 其实刚进朱雀门,二人已经发现城中生乱,宫门内外也有问题,想立刻避去。但守军根本不容他们离开,三推两拉的把他送到门下省。 二人在李唐的官职、地位或许不如裴寂,但身份都比较特殊。萧瑀是萧皇后的弟弟,在杨广时期便是宰辅;而李纲是饱学大儒,海内知名。论出身、名望,二人远比裴寂高。 所以李幼良对二人还算是客气。 当然也仅此而已。 二人被带到李幼良面前,二人均是怒视李幼良。 毕竟在二人看来,无论是谁投降,都不应该是李幼良。 于是萧瑀厉声问道:“李幼良,你也算是李氏宗戚,因为唐王,你一介白身,才骤得显贵,成了国之重臣,你不思唐王恩义,却背反家族,以后有何脸面去见你李家的列祖列宗?”谷 李幼良就不是一个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人。 所以萧瑀的厉斥,并不能让李幼良心有愧疚,反而一阵蔑视。 给你脸了。 “萧时文(萧瑀字),谁都有资格说我,就你没有。你是什么东西,旁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当初萧家要不是仗着出了一个皇后,一群亡国之人,早就被抄家灭族了。你萧时文是因为杨广才有了今日,可你偏偏不思君恩,反投了李渊这个逆贼,你这又算什么,可是有脸去见杨广?” 萧瑀被李幼良骂的,浑身颤抖。在李唐没有洗白之前,他最大的黑点便是背叛了自己的姊姊姊夫,可他今日的地位,全靠此二人。 要不是李纲扶着,萧瑀早就摔倒在地上。 李幼良也不管萧瑀、李纲二人的脸色,径直走了,而早有人上前,将萧瑀、李纲二人带了下去。 李幼良出的政事堂,正好长孙敞也来了。 二人的行动均很是顺利。 这时长孙敞言道:“郡公,长安城内外,均已经被控制,只要我军维持城中稳定,等隋军前来,交接城池便可了。” 李幼良打断道:“休明,以后就不能叫郡公了。” 长孙敞赶紧说道:“是侯爷!” 李幼良被长孙敞这句弄得,也是笑了起来。 “休明啊休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虽然如此说,但李幼良还是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休明啊,此事尚未确定,当着外人,不可乱叫,省得让人听去了笑话。” “侯爷放心,休明记住了。” 占领了长安城,此时的李幼良也是志得意满。 二人寒暄两句,李幼良便问道:“城里的抵抗激烈吗?” 长孙敞点点头。 “我率军分取城中各处要害之地,遇到了赵慈景麾下军队的顽强抵抗,双方鏖战很久。其余各部占领各城门也不是很顺利。好在对方分散,我军以众击寡,战斗倒还顺利。” “那城中各家族呢?” “大部分都没有表态。” 李幼良听了冷哼道:“一群不知死的人,且看看这群人要做什么。” “那抓获和俘虏的李渊死忠呢?” “三品以上的看起来,以后交给卫公处置,三品以下的,凡是不愿降的,都杀了吧!” “都杀了?” 长孙敞有些吃惊。 不过在李幼良口中,杀人如杀鸡一般容易。 “侯爷,这些人咱们是不是留给卫公处置,至少也得交给黄大总管,省得让人诟病。” “没必要!” 李幼良笑道:“这些人交给黄明辽让他怎么处置,徒自为难,倒不如咱们替卫公解决了这些难题。 况且休明不觉得,咱们以这些人的脑袋为投名状,正好让卫公看清咱们的忠诚吗。” 第九十七章 东渭桥之战 李孝基是八月六日一大早收到李渊求援消息的,到了下午未时左右,便率军离开了长安城。 从长安城到东渭桥有四十多里,本来最合适的时间是早上前往,当日便能到。但李孝基根本不敢耽搁,只得赶着下午,准备急行军连夜前往。 半日之间完成集结而出发,本就是一个奇迹,当然李孝基出发的本能更早。 不过李孝基谨慎,他在上午三军集结的时候,便派出去数十拨探马,搜查整个东渭桥方向。直到在方圆十多里的范围内没有发现隋军,他才敢出击。 众人从未时出发,轻装简行,四十多里的距离一路狂奔,到了下午近戌时,已经离着东渭桥不远了。 虽然唐军是急行军,而且只携带了三日的口粮,没有庞大的辅兵和物资拖累,但受限于时代,士兵还要携带盔甲和防御器械,这速度也没有快多少。 入了八月,夏日已经逐渐转短,到了戌时,天虽未完全黑,但太阳也早就落山了。 此时远望东渭桥,影影绰绰,模糊一片。 虽然三军走了整整一下午,疲惫不堪。但李孝基并不准备休息,而是下令继续前进,在东渭桥边上扎营。 东渭桥以南,尽是平原,毫无遮掩,不利防御。 到了东渭桥,背水扎营,方是安全。 因为一下午的急行军,而且途中没有歇息,三军士兵,很是抱怨。不过眼看东渭桥在望,众人也只得强忍着疲倦和怨气,持续行军。 李孝基不是不知道军中的怨言,若是可以,他也不会如此仓促的行军,但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仅仅是李渊求援的急迫,他更担心行军途中会遇到隋军的游骑,引来隋军主力的围攻,所以才会分秒必争。 戌时过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唐军也终于赶到东渭桥。 李孝基乃下令三军扎营、吃饭,进行休息。 而与此同时,李孝基又派人乘小舟横渡渭水,与李渊联络。渭河以北的情况,李孝基是着实不清楚,接应之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驻足远望,渭北方向,一片雾蒙蒙的样子,什么也看不清。 李孝基的心也一片阴郁。 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长叹一声,李唐的未来在哪里。 李孝基待在岸边,正准备回军中,便感受到大地轻微的颤动, 这种颤动刚开始并不强烈,但随着时间流逝,震动的强度不断地增加。到最后,他竟然感受到大地在跃动。 李孝基满脸的恐惧。 是骑兵,是隋军的骑兵。 “敌袭!” 整个唐军,刚刚到达渭河边上,因为众人疲惫不堪,连营帐都没开始搭建。一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着兜囊里的面饼,靠在一起休息。甚至都有人因为疲惫,打起鼾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也惊醒了所有休息的唐军。 众人不停地嘶喊着,希望可以组织队伍抵抗,但让一支已经倒下的军队再次站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 长途跋涉虽然疲惫,但只要一直走,还可能撑下去。可一旦松了这口气,停下来休息,短时间内,就再也别想重新赶路了。 唐军也是一般。谷 隋军的攻击选在了最合适的时候,让唐军赶到目的地,放松了全部的警惕,也放下了全部的心力,只剩下一群疲倦的躯壳。 尽管唐军中的将领不停地组织三军将士抵抗,但一切都太迟了。 东渭桥前是开阔的渭水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没有丝毫遮挡。而在这种地形,步军遇到骑兵,又没有大营依靠,或者是列阵以待,那不管多强大的军队,结局只剩下崩溃了。 就好像热兵器时代,在平原上,个人战斗力再强,也没法阻挡成群的坦克一般。 隋军骑兵很快杀到众人的面前。 那一柄柄露着寒光的横刀,就那么横冲直撞地落到他们的头上。 隋军不以杀敌为主要目的,因此各部骑兵冲入唐军之后,便分割包围,将整个唐军撕扯成几十支小部队,然后再一个一个的绞杀。 溃乱的唐军,面对骑兵的屠杀,只得四面逃窜,根本没有一点的还手之力。 而且因为众人走了一天的路,两腿都跟灌了铅一般,所以这体能,连逃跑都困难。所以一众唐军,索性也不再逃了,直接就丢下武器,跪地求降。 更有甚者,眼看无路可逃,便拼命地往渭河之中冲去。 一众人跟下饺子一样,跳入渭水之中。可夏季水流大,跳入渭水之中,别管会不会水,多就是一个死字了。 隋军骑兵从乱军之间穿过,根本不管唐军是投降还是溃逃。他们的目标是直奔唐军中军。 八千唐军,乱作一团,只有李孝基的中军亲兵还在勉强抵抗。 但这点人的抵抗,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 这抵抗如微火、如浮萍,仿佛再等那么一瞬间,便会熄灭、落定。 李孝基满脸痛苦地看着这片零落的战场,心如刀绞。 败了,一切都败了。 这一仗,败的不只是他李孝基和八千唐军,还有整个李唐的命运。 李孝基赶紧叫来十五岁的侄子李道宗。 李孝基膝下无子,而他的兄长李韶早死,却有三个儿子,因此平日里李孝基待侄子视若己出。 李道宗是李韶的长子,年仅十五岁,却为人谨厚好武,勇冠三军,是李家下一代的佼佼者。 李道宗此时杀的满身是血,来到叔父跟前。 李孝基乃言道:“今日我军兵败,长安必然不保。我死不足惜,可是唐王在渭北还有数万大军,并不知晓渭南的情况。你且渡过渭水,去见唐王,将渭南的情景尽告诉唐王,让他不要撞入隋军在长安的埋伏。” 李道宗点点头,低声问道:“叔父怎么办?” 李孝基一声惨笑。 “我得唐王重任,领上万兵马,戍卫长安,权高责重,可今日一朝,兵败丧师,使长安陷入危机之中,今实无言再见唐王。” “叔父!” 李孝基抓住李道宗的肩膀说道:“快走吧!你且记住了,李家但有一人不死,我李家就不亡。” 李道宗满脸是泪,回望一眼叔父,打马向东渭桥冲去。 第九十八章 唐军局势 自洛水突围以来,一切事情的发展,并不像李渊预料的那么顺利。 先是李神通部传来噩耗,天纪军在同官、华原一线全军覆没,而李神通的玄戈军则伤亡惨重,撤退到泾阳。 不过李渊很快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天纪军全军覆没,玄戈军则剩余一万两千余人。一个主帅麾下的两支部队,结果境遇天差地别,即使天纪军挡在一线,而玄戈军则天纪军之后,这个结果也足以让李渊看明白,李神通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可是李渊不仅不能处置李神通,还得好言抚慰,令其善守泾阳城。 因为李神通不仅仅是李家实际上的第二人,这种事情爆出了,会令异姓将领愤恨,会让李家失去人心。还因为李神通实际控制着这万余人马,一旦李神通生了异心,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李渊只得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事到如今,李渊连兄弟都不敢相信了。 面对李神通派遣的使者,李渊表面上平常,可在桌案底下不停地掐自己的手指,以使自己忍住这股怒气。 紧接着杨屯兵败的消息又传来,李渊更是受了重重一击。 杨屯的折威军是唐军在渭南的最后一支机动兵力,是支援长安城的最后力量。失了此军,他更没法牵制南岸隋军,渡河南下了。 当然,这一切都比不得窦抗南逃给他的打击大。 当这个消息传到军中之时,随军的窦威等人听闻此消息,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李渊请罪。而李渊却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一个人回到帐中。 而进入帐中的那一刹,李渊便一口鲜血喷出,若不是亲卫扶住,他就要直接倒在地上。 尽管头脑眩晕,浑身颤抖,李渊仍记得叮嘱亲卫,不得将此消息传出。 一个人靠在榻上,李渊不停地念叨着“窦抗”。 李渊自小就和窦抗相识。二人年纪相差有十岁,但一个是杨佶的外甥,一个是独孤皇后的外甥,因此常在帝后身边侍奉。 可二人性格正好相反,李渊含蓄内敛,而窦抗张扬外放。李渊从来都是窦抗的小老弟,直到晋阳起兵前。 或许窦抗从来没有真正忠诚过李渊,甚至说承认过李渊。 一个像窦抗这么骄傲的人,怎么甘心给自己多年的小弟低伏做小。之前是没有办法,可一旦有机会,窦抗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李渊。 “我背叛了大隋,又遭人背叛,活该啊!” 李渊长叹一声,感觉整个心都是千疮百孔。 你说你窦抗走就走吧,为什么要带走我数万大军。 本来按照李渊的计划,李渊、李神通、窦抗三路大军在泾阳会师,然后南返长安,倚靠渭水御敌。 而无法渡过渭水的备选方案则是以窦抗军为主力,攻击张文远部身后,接应李渊主力西进,绕道泾水以西,南返长安。 但现在一切都成了空。 仅凭他手中的兵力加李神通的兵力,不过与张文远兵力相当。再加上南岸的黄明辽所部阻挡,他怎么渡河。 而没了窦抗所部的牵制,张文远部的骑兵如跗骨之蛆,前进之路的每一步都是绝路。 果不如所料,在李渊绕过下邽,进驻高陵之后,张文远率部进驻万年城,然后派出骑兵,不停地骚扰唐军。 李渊几次想渡河,前有阻兵,后有追兵,皆没能成功,反而白白损失不少的部队,连搜罗来的船只也丧失殆尽。 最严重的一次,在唐军试图渡河时,隋军骑兵绕过南白渠,直击李渊所部的右翼,差一点占领高陵县城。 从八月一日李渊从同州城突围到八月六日,李渊所部被隋军挡在渭水北,几乎粮尽。 无论是李神通从华原南下还是李渊从同州突围,二人都没有携带多少粮食。身边的积蓄吃尽,别说米、面,连草都没有。 幸好李渊军还有泾阳、高陵两座城池。 为了养活数万大军,李渊对二城几乎是掘地三尺,想尽办法的征集粮食。别管是谁的粮店、米店、粮仓,甚至是老百姓的口粮,都被李渊强征了过去。 而城中的牛、羊、猪、狗,更是没有活物了。 至于老百姓的生死,以及民心,李渊此时都顾不上了。若是胜,自然有人为他洗白;可若是败了,他都活不了,还考虑那些做什么。 靠着从两城百姓口中抠出来的一点粮食,数万大军才没有断粮。 八月四日,柴绍和李叔良带着八千多人,行军近两百里,从永寿赶到泾阳和李神通会师。 二人不是没想过回长安,但后来转念,二人虽只有八千余人,但终究可以支援李渊。 而李渊得知柴绍和李叔良赶到泾阳之后,立刻下令李神通率部赶往高陵,和李渊的主力会师。 这么多仗,李渊吃够了分兵的亏了,他实在不敢再分兵了。 当然,这一次李渊算是歪打正着。 位于万年的张文远有感兵力不足,便命刘云芳继续围攻同州,而使高元臻调一半虎威卫支援。 若是李神通再晚走两日,虎威卫的军队将会在南白渠扎营,隔断高陵和泾阳的联系,到时候李神通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八月五日傍晚,李渊最后的可用兵力在高陵城会师。 此时李渊手中有李神通一万余人,柴绍、李叔良八千余人,姜宝谊近六千人,还有李渊本部两万余人,共计四万五千人马。 而在他的周围,至少有五万以上骁勇善战的隋军。 以四万五打五万,这仗怎么看,都没有胜利的可能。 八月六日晚,一颗斗大的流星从西北坠向了西南。 李渊看着坠去的流星,心中咯噔一下,不住地忧虑。流星坠落,此乃不祥之兆,只是不知道哪里又出了事情。 这出了流星一事,李渊再也睡不着,便出来走动,正好遇到在外观星的温大雅。 李渊便问起了流星之事。 温大雅有些犹豫,才说道:“流星坠地,恐将星坠落。” 李渊满脸寒噤,也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温大雅才言道:“主公,这一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好悬一会,李渊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悔不听彦弘之言啊。” 第九十九章 壮士断腕 李道宗穿过东渭桥,一路打马直奔高陵县城,终于在子夜时分见到了李渊。 听闻长安有人来,李渊也是吃了也一惊,忙令人引进来。 在李渊心中,长安的防御一直是个大问题。能否守住,只能看隋军愿不愿意打。现在长安有人连夜驰奔过来,难道是长安失陷了? 李渊心中满是疑问,就看到满是血污的李道宗进来。 见到李渊,李道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李道宗虽然骁勇,但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之前为了送信,一路强撑着劲,不敢松懈,今见到李渊,总有见到能为自己做主的长辈了,这一股气立即就泄了下来。 “伯父,你快发兵去救救我二叔吧!” 李渊也是一惊,忙问道:“长安怎么了?孝基怎么了?” “不是长安,是叔父在东渭桥遇到了隋军的伏击。” 李道宗两眼两眼噙泪,情绪激动,说出来的话也是让人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李道宗这才擦干眼泪,将许洛仁前往长安求援,言唐王命李孝基出兵东渭桥,接应唐王大军南返,李孝基遂奉命出兵,却没想到今夜遇袭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清楚。 李渊听到最后,不禁扼腕道:“孝基糊涂。我就是真让他支援,也不会在东渭桥。所有人都知道此地为高陵前往长安的必经之地,隋军必在此重兵堵截。从东渭桥突围,不是正好落到隋军的包围圈里? 而且隋军在东渭桥附近,几无兵马,不是更令人生疑。” 这时温大雅劝道:“主公,荣国公也是救援主公心切,才落入隋军的彀中。” 这时李道宗吃惊道:“伯父,难道你没有向长安求援?” 李渊乃说道:“我是几次去信,令孝基派人在长安西北渭桥、西渭桥方向,择机接应,却根本不曾让他前往东渭桥。东渭桥就是一个死地,怎么能去东渭桥?” 李道宗瞪着两眼,仿佛见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许洛仁送的求援信中,正是叔父的亲笔信啊。” 李渊听了,叹息了一声道:“许洛仁在洛水一战中就失陷于张文远部之手,我本以为他已经战死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投降了隋军。” 至于李道宗说的书信,李渊也有些吃惊。 “此必为河北军伪造的我的书信。只是这封信以假乱真,竟然能瞒住玄真、孝基、时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说到这,李渊还后怕不已。 若是往后有人再假传自己的信件,麻烦就大了。 其实李渊不知道的是,怎么可能会有完全模仿一个人的字而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的。信里的字都是李渊写的,只是隋军的高手将某几个字调换了位置,最终瞒住了所有人。 这时李渊又问道:“孝基如何?” 提起李孝基,李道宗又悲伤起来。 “叔父率八千兵马,星夜疾驰,没想到遭到了隋军的伏击。我临来之时,全军已经崩溃。叔父怕伯父不了解渭南的情况,才命我突围而出,来见伯父,尽叙渭南、长安之情。” 说到这,李道宗带着哭腔说道:“求伯父救救我叔父吧。我临行时,叔父尚在激战,高陵离着东渭桥并不远。”谷 李渊听罢,叹了一口气道:“黄明辽这是使了个连环计啊。黄明辽就等着我出兵救援东渭桥,只要我军一动,黄明辽在对岸设好了埋伏,北面的张文远也会动。到时候隋军在东渭桥南北夹击,东渭桥就是我等的葬身之地啊。” 李道宗还想再说什么,李渊直接让人将李道宗带了下去,这样的重大决定,李道宗根本没有资格插嘴。 李道宗离开后,李渊坐在了榻上,闭着眼,不发一言。 众人分立两侧,也不敢说话。 这时李渊突然开口道:“彦弘,李孝基八千精锐丧失殆尽,长安城只剩下几千元从禁军,已经不可守了。 而我军也失去了最后一支援军,困守高陵,再无回旋的余地。 我军即使不去救援东渭桥,不中敌人的计。可此战之后,张文远和黄明辽也会同时出击,将高陵城团团包围,最终将我覆灭。 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啊。” 这时温大雅突然说道:“主公,突围吧。黄明辽手中兵力不多,此时集中兵力围攻荣国公,其渭河防线,必然会出现缺漏。我军只有趁着这个机会突围,方有胜算,否则等黄明辽回身补上防线缺漏,咱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也就是从现在开始,最多六个时辰。” 李渊突然说道。 假设现在黄明辽已经歼灭李孝基的主力,那收拾战场,士兵修整,军队调度等等,至少要有半天的时间,才能各归各位。 而这半天时间,就是李渊能突围的时间。 李渊又问道:“就是黄明辽处有疏漏,但我军身后有张文远部数万兵马。我军动,对方也跟着动,且张文远部尽是骑兵,我军根本摆脱不了对方。” 这时没人说话了。 摆脱不了张文远,光是对面有机会,还是没用。 否则唐军渡河,张文远从后面杀过来,那他们就真要落到渭水里喂鱼了。 温大雅突然说道:“那就如壁虎一般,断尾求生。” 众人皆吃了一惊,看向温大雅。 这时温大雅声音更加坚定道:“四万大军,一分为二,一路阻击张文远,一路渡河突围。两万人马,总能挡住张文远六个时辰。” “彦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大雅言道:“主公不是只有这四万大军,主公还有整个山南,巴蜀。只要主公突围出去,别说牺牲两万人,四万人也在所不惜。只要突围到巴蜀,以巴蜀之地,三十余郡的富庶,主公必能卷土重来。” 李渊听得都有些颤抖。 这时姜宝谊站出来道:“且让末将负责断后吧。” 姜宝谊说完,柴绍、李叔良等人也纷纷站出来请求。 李渊没说话,而是看向了不说话的李神通。 李神通看李渊看向他,心中有些发毛,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请战。 李渊看着众人,默默地下定了决心。chaptere 第一百章 死中求活 天下安康第一卷长风万里第六十章死中求活黄明远知道,自己不能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颎的援军上了。 现在已是四月中旬,历史上大同城在这个时候早就破城了,北上的相国高颎命朔州总管柱国赵仲卿率骑兵三千人为前锋,先后在族蠡山和乞伏泊大破突厥,都蓝可汗败逃,高颎率军越过白道,追击突厥人七百里才还。 而现在的赵仲卿连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摆明了是见死不救。自己如果再傻傻的等着,必将是第二个李陵和张灵甫。 黄明远在城墙上暗下决心,本来想给你们留块肉的,现在你们不来,那就汤也不要喝了。 虽然黄明远已经决定要凭借大同城的力量独立击破都蓝,但现在,黄明远即使把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也未必能够击败都蓝,还有可能因为一着不慎而翻船。 四月的北疆虽然已经很少见白毛风了,但因为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站在大同城的城墙上,仍是阵阵彻骨的寒意。很多人已经进入城墙下的营帐内修整去了,只有一少部分人留在城墙上在监视着对面的突厥人。 黄明远要求无论何时,城墙上都必须有足够的人手守夜,一旦被突厥人偷城,那结局不堪设想。事实上这并不是多虑,之前突厥人已经三次偷城,有一次甚至有突厥兵杀到了城墙上,但都被侯莫陈熋和郑言庆带队杀败。 因为战事紧张,黄明远也没有足够的将领分配,只能安排韦云起、侯莫陈熋、陈乂和郑言庆分别把守四面城墙,而由严孝武率领弩手作为机动队。 西城墙上,防守最薄弱也是黄明远最担心的城墙,由郑言庆把守。大同左翼的天德镇和右翼的呼延戍皆已经失陷,突厥人完全可以从两侧绕过大同城,深入丰州、胜州。而大同,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孤岛。 而此时,入了夜的黄明远在查完防后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了女墙内,郑言庆和李子孝站在他的后方。 “言庆、子孝,你们俩觉得高相国的援军还得多久才能到达?” “以目前大军进军的速度,援军应该是和都蓝进击胜州的阻击部队交上手了。以我军的战力,应该就是这两日了。”郑言庆说道。 黄明远望着远处的夜色,是无尽的黑暗,他的心也好像被这片黑暗给包围。黄明远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恐怕大同城破之前,他们是不会到了。” 郑言庆和李子孝听到此言俱是一惊,郑言庆更是呆住了,他很明白现在大同城的情况,略显磕巴的说道:“大兄,这到底是为何?从胜州到大同不过数百里,援军怎么也能顺利到达啊。” 黄明远没回头,继续说道:“相对支援一座城,没人会拒绝收复一座城,大同城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就是应该丢的一座城。而且中路军也未必想救我们。赵仲卿强势而酷暴,本来就不会买我们的帐,他现在没到就表明他以后也不会到,除非我们完了。” 黄明远说到这,用力的拍了一下女墙。转过头来,却满是坚毅与果断的脸色。 “事到如今,没人会来救我们,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自救。” “而现在,就是把大同城里的垃圾和城外的突厥人一起扫到垃圾堆里的时候了。” “主公,现在动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城内兵员不足,而那些人隐藏的实力却很强,万一事情有所反复,后果不堪设想。”李子孝一脸担忧的说道。 “子孝,我们再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的。”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所受到的损失并不比突厥人的小,仅凭如此,并不一定能够击破突厥人。” “不,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能够有一支部队直接攻击都蓝的大营,那这场仗便能一战而定了。”这时郑言庆一脸严肃的说道。接着却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兄是准备让斛律酋长和明祯从突厥人背后突袭。” 黄明远这次却是笑起来了。 “言庆果然厉害,一语中的,不过我给他们准备的可不只是斛律这一份大礼。” “这次需要你率奴骑兵和其他招募的游牧骑兵出城,越骑左营交给蔡知运。” “让我率奴骑兵去突袭突厥大营。”郑言庆听到这,有些吃惊了。仅凭这不到三百骑的力量去突袭突厥人,虽然能给突厥人带来不小的麻烦,但仅凭此却是有些不够。 黄明远看出来郑言庆的担忧,接着笑道:“现在能让我放心又能独立指挥一场千人规模突袭的人,就只有你了。这次不是三百人,而是三千人。至于蔡知运,是个人才,现在提前让他带带左营。此战之后,就可以把左营交给他了。” “而言庆你,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帅都督可以屈就的。” 郑言庆却是注意到黄明远话中的千人突袭,瞬间就想通了。面露喜色的说道:“大兄,鱼将军还是没有忘记大同城,这样这场仗就好打了。” 黄明远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没有说话的李子孝也是听明白了,说道:“主公放心,我立刻安排下去。” 黄明远紧紧身上的大氅,说道:“今晚言庆四更时分连夜从西门出城,带上三木,你们持我军令联络斛律部和明祯、刘云芳,所有部队由你全权指挥。此战,我就拜托言庆了。” 郑言庆抱拳说道:“兄长放心,言庆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辱使命。” 黄明远“嗯”了一声,转过身去,又说道:“事到如今,要想破这个局,我现在还得接着去求王长史啊。” ······················································································································· 当夜,夜色弥漫,依如去年杀出婺州的那个夜。此时天降大雪,纷纷洒洒,遮盖了这几日的血腥与杀意。 郑言庆身披白袍,手持大槊,骑在马上,身后是同样披白袍的三百骑士。守军打开南门,郑言庆手中长槊一挥,众人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向南而去。 突围的隋军很快引起突厥骑兵的堵截,郑言庆一杆大槊,上下翻飞,摧锋陷阵,所向披靡,突厥骑士,皆不敢挡。郑言庆从突厥人阵中疾驰而过,直透敌阵。随后勒马又反身杀回,来回两次,无人能敌,突厥人因而大溃。 郑言庆乃率三百骑士向南而去,一袭白袍,令天地黯然失色,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中。 第一百零一章 两栖浮桥 因为李道宗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唐军这个觉是别想再睡了。各部紧急动员,打理行装,准备撤退。 为了突围,李渊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了。 三军将士,除了装备、军械和必要的粮食,其它一干物资,全部丢弃。幸好此时尚是八月,天气尚热,没什么御寒的东西。 到了丑时三刻,三军将士,饱食一顿。丑时六刻,枕戈待发的三军将士,开拔出击。 仗还没打,计划的六个时辰的突围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对于李渊来说,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啊。 高陵城的唐军,分两个城门出击,北路的阻击军队,则由李叔良率领,从东门而出,在高陵城外列阵。 城中尚留姜宝谊部,和李叔良部成掎角之势,相互支援,以阻击隋军。 临别之际,李渊握着李叔良、姜宝谊二人的手,令二人“务必保重,只要时间充足,必择机突围。” 而南路的两万五千突围军队,由李渊率领,出了南门,直扑渭水。 渭水是条大河,黑灯瞎火,想横渡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数万人马,急着突围,哪有那么的船只可渡。 李渊手中的船只,早丧失殆尽了。 所以李渊一开始就放弃了直接船渡的办法。 之前到高陵城之后,李渊便命令工匠打造了两百多平板船。这船与其它船不同,下边有船形,但上边是平的,人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这本来是李渊要渡河的秘密武器,正好这次偷渡上。 这平板船长只有两丈,宽约一丈。上面的面积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十**个平方。 为了方便运输,李渊还命人在船底加了几个轮子。这样的装备,也算是简易版的两栖运输舰了。 因为 当然,李渊还携带了上百个羊皮筏子,这是备用品。 羊皮筏子早就充满了气,放在平板船上,运输倒也方便。 李渊进入高陵城,不过短短四五日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这么一批渡船工具来,也是令人称奇。 大批的唐军从高陵城直奔渭水,而仅有的部分骑兵则分列两侧,护卫步兵。 从高陵城往南到渭水岸边,不过十多里地。但李渊不敢直直的向南,因为高陵城正南方向,离着东渭桥不过数里,从这里渡河,很容易便遇到隋军斥候。 李渊选择斜着向新丰正北方向偏西一点的位置。渭水在这里折了一个弯,河道较窄。而从这里进入黄土台原,直线距离不超过十五里地。 虽然推着二百多平板船,但众人的行军速度绝不慢。 都知道这是最后的突围机会,是友军将士用命替他们蹚出来的道路,众人哪敢不拼命地赶路。 引路的士兵拿着火把,分列两侧前进。 在夜色之中,整个队伍,如同一条向前的火龙。 从高陵城到渡口,一共三十里的距离,众人走了不到两个时辰。谷 这样的行军速度,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奇迹啊。也幸好是渭北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什么遮拦。否则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众人到达渡口之时,天刚蒙蒙亮,此时离着辰时还有近半个时辰。 李渊不敢耽搁,立刻指挥众人搭桥渡河。 对,正是搭桥。李渊带了这二百多平板船,其目的就是在渭水之上,搭建一座浮桥。只有这样,全军才能最快速度的渡过河去。 唐军先在河北岸打了三个铁柱,然后栓上铁链。又乘船到了南岸,再打了三个铁柱,绑上铁链的另一头,将三条铁链横在了渭水之上。 截下来,唐军以中间的铁链为中轴,两侧的平板船纷纷向铁链靠近。进入到三条铁链夹着的中间位置。 平板船上面板子的四周,都打了孔。 这时船上的人便用铁索,将船的两侧的孔锁在铁链上。然后再用铁索,将南北并列的平板船依次给固定住。 就这样,两道简易却坚固的浮桥,就搭在了渭水之上。 为了保证两道浮桥的稳定,唐军还用麻绳将东西并列的两船给绑住。 虽然浮桥看起来还是摇摇晃晃,高低起伏不平,但至少可以保证行人通过。 这时候,上百个羊皮筏子也派上了用场。李渊担心渡河的人多,这条浮桥撑不住这么多人,便让人将上百个羊皮筏子挨个绑在浮桥两侧。 浮桥搭建而成,连亘两三百米长,沟通了南北,保证了唐军的渡河。 而最关键的是,浮桥的修建为唐军渡河节省了足够的时间,从修建到结束,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次,唐军工匠享受到了将领的待遇,都是骑马拖着铁链先行到渡口做准备工作的。因此整条浮桥修好,尚未到辰时。 离着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先期渡河的斥候回报,远在东渭桥的隋军主力,似乎是发现了他们,已经开始向渡口方向赶。 从东渭桥到渡口,不到十五里地,这么短的距离,隋军的骑兵转瞬即到。 李渊最先带头渡河,而先头渡河的是李渊的亲卫和唐军中的骑兵。 毕竟是临时修建的浮桥,也没什么时间管细节方面的事。所以这浮桥实际上是粗糙劣质。人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是浮浮沉沉,左右摇晃,随时都要掉下去一般。 两桥并起来不过两丈宽,而李渊为了加快渡河速度,命骑兵呈两列,步兵更是呈四列渡河。 平地上走路这距离都狭窄,更何况是在摇晃的浮桥之上。 众人走在桥上,左摇右摆,时不时的就会撞到身边人。而因此被误撞下水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渭水之上,只听见“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而落水的人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急湍的河水冲走了。 这渡口狭窄,河水自然是有些湍急了。 亲卫队和主力骑兵渡河之后,李渊便下令在渡口西侧构建阵地,阻击隋军,保证三军渡河。 一线阵地,都是唐军最精锐的军队。 这个时候,李渊也顾不得精锐部队的损耗了,这一仗,必须得撑住。--> 第2029章 两军搏命 黄明辽知道李渊偷渡渭水之时,已经是早上卯时了。 不得不说,自始至终,无论是黄明辽还是张文远,在整个战役中,并没有犯什么错,但有些事情,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黄明辽在东渭桥设下针对李孝基的伏击,为了能更快的结束战斗,不得不抽调渭水岸防部队。黄明辽麾下,本身就没有多少军队。先抽调了两千前往长安,又要同时防御新丰和渭南县城,还得看住已经投降的杨屯,能调动的军队就更少了。 整个渭水防线,实际上兵力已经被抽空。 但黄明辽并不担心。 首先整个新丰、东渭桥、长安、高陵等所有地方,其距离都不超过五十里。 五十里的范围内,隋军骑兵可以很快增援战场。而唐军有数万人马,想要渡河,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的。 所以黄明辽根本不怕你渡。 其次张文远的数万人马在高陵城后,就等着李渊渡河。只要李渊敢动,张文远随时可以出现在李渊的身后,半渡而击。 所以在计划中,抽调渭水防线的兵力,并不好影响到整个战局。 局势的变化是从东渭桥战役开始的。 黄明辽率部很顺利地击溃李孝基所部。但面对隋军的突然打击,李孝基所部虽败,但李孝基本人带领能用的部队,背靠渭水死守。 无论是李孝基逃往长安,还是渡河前往高陵,黄明辽都能很顺利的在运动战中歼灭对方。但李孝基死守,这战斗只得转入攻坚战。 李孝基部下实际上不到千人,实力和战斗力也一般,但依托地形和工具,顽强地阻击了隋军整整两个时辰。 等隋军砍下李孝基的脑袋,结束这场战斗,已经过了子夜。 三军埋伏了大半日,又厮杀一场,甚是疲惫。所以战后黄明辽下令,全军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地休息,等明日一早,从东渭桥渡河北上,趁势包围高陵城。 黄明辽的这个命令,仍旧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从渭水渡河,远不如从东渭桥渡河方便快捷。 众人利用唐军携带的营帐,在东渭桥边扎营休息。一直到早上卯时左右,才接到张文远的急报,李渊趁夜向渭水下游突围。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黄明辽并没有很急迫。 唐军的船只,在之前两支渡河中损失的七七八八,现在的唐军,极其缺少渡河的船只。按照黄明辽的预计,唐军即使只有一半人马,没有四五个时辰,也别想完全顺利渡河。 从东渭桥顺渭水往下,一直到新丰,不过十多里路程,隋军完全有时间将其堵截住。 黄明辽一边派出斥候去寻找唐军的踪迹,一面整军备战。 大军为了保证战斗力,黄明辽甚至让部队吃了顿早饭。 三军直到快到辰时的时候,才向东出发,这个时候,正是唐军在渡口渡河之时。 隋军的速度很快,从东渭桥到新丰北度河口,一共不到十五里的距离,隋军骑兵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战场。 唐军先锋乃是阿史那大奈。 阿史那大奈赶到战场,便有些发懵,因为他发现唐军竟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渡河了,还在河岸处布置了阵型。 这完全出人意料。 不过阿史那大奈立刻便向唐军发起攻击。他再是不清楚原因,也明白必须尽快阻止隋军渡河。 一场骑步大战,立刻拉开了帷幕。 说实话,虽然唐军屡战屡败,但这并不意味着唐军战斗力弱。 隋军骑兵多,唐军骑兵少。而隋军突入关中平原,又和唐军打起了运动战。唐军以弱击强,以短击长,若是不败,反而见鬼了。 但这种严阵以待的阵地战,就是唐军最擅长的。 唐军前面以重步兵迎击,后面跟着弓弩兵,两侧就用骑兵压阵。 隋军突击而至,对面便是万弩齐发。 阿史那大奈所部乃是当初西突厥在会宁的部众改编的军队。因新附不久,所以这支部队并未换装,别说铁甲,连皮甲都不是很完全。至于骑兵攻坚的重型装备,则更是完全没有。 黄明远给这支部队的定位就是战场游弋的轻骑兵。之所以派阿史那大奈为先锋,只是因为这支部队的速度最快。 但不得不承认,面对硬仗,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还真是不行。 阿史那大奈率军出击,为唐军弓弩所阻。漫天的箭矢,射到一身皮甲的士兵身上,冲击的马队立刻就是人仰马翻。隋军攻击之势为之一阻。 而这势头一顿,马速便慢了下来。 李渊不愧是用兵大家,眼看隋军攻击受挫,立刻下令两翼骑兵出击,从左右两侧夹击对方,不给隋军调整的机会。 阿史那大奈手中只有不到三千人马,这前进势头一弱,自有些不是对方的对手。 不过阿史那大奈也不敢退,只得拼命和唐军绞杀在一起。 两支部队旗鼓相当地展开了激战。 双方又激战近半个时辰,这时黄明辽终于率大军赶到。 而与此同时,唐军也几乎全部渡河。 战场之上,唐军数量约是隋军的两倍多。换了别的时候,李渊一定和黄明辽来一场正面对决,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因此面对隋军主力部队的到达,李渊下令,骑兵断后,其余步兵,除了必需的军械和食物,放弃所有物资,一路往南奔。 从渡口直线往南,进入秦岭余脉,也不过十三里路。 这个时候,一切全凭两条腿了。 唐军扛着兵器,撒丫子往前跑。甚至有些人为了加快速度,连身上的盔甲也不要了。 李渊也不在乎,真到了巴蜀,他缺的是老兵,而不是铠甲。 黄明辽在对面也看的一愣,他终于明白李渊的意图。 李渊这是要往山里撤。 黄明辽立刻驱使军队,向对面的唐军骑兵发起冲击。 可对面的唐军也拼起命来,想速战速决,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情。 黄明辽还真有些慌了,李渊逃到哪里他都不怕,但唯独不能进入秦岭。整个秦岭这么大,十万人马撒进去,也不一定能找到,更何况是一个李渊呢。 为了拦住李渊,黄明辽也拼起命来。 第2030章 骑步大战(上) 不得不承认,隋军和唐军打了这么久,直到这一刻,双方才真正完全发挥出实力,尤其是唐军。 渭南如是,渭北亦如是。 实际上渭北战场比渭南战场打的更早。 隋军在高陵城四周是遍布斥候的,所以当李渊一出门,隋军的斥候便发现了其踪迹。 丑时六刻,一夜之中人最困的时候。 张文远得到消息,也没有吃惊。隋军出击,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情。想来是李孝基的求救信到了高陵城,若是李渊选择救援东渭桥,正好可好趁机包围其军。 张文远一面命人严密注视李渊部,一面点兵出击。 但张文远还没有出营,又有消息传来,惊住了张文远。 唐军出城之后,直奔东南方向而去。 张文远立刻判断,李渊这老小子不是去支援李孝基,而是想趁机渡河。 这短短五日之间,唐军已经试图渡河两次,其中一次便是在夜里,所以再次渡河,也是早在众人预料中的事,只是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 旁的时候,李渊是没有一点机会,但现在对岸黄明辽的军队集中在东渭桥。而李渊这老小儿向东南方向出击,怕是正好避过黄明辽部。 张文远根本不敢再等,而是率军直奔南去,又命人给黄明辽去信,通告李渊的动向。 这一战,有些失控了。 从张文远的大营往南,离着高陵城并不远。 张文远一开始驻扎在万年县城。后来担心万年城离着高陵城太远,便向西移营十里,背靠着中白渠扎营。 而高元臻率领的虎威卫所部,则位于高陵城西侧,中白渠和南白渠的交汇处,与高陵城相距十多里地。 两支部队,一左一右,钳制住高陵城的唐军。 张文远率军而来,便在高陵城下遇到已经列阵完毕的唐军。 李渊一共留给李叔良和姜宝谊两万人马,此战姜宝谊率四千人守城,而李叔良指挥着一万六千人在高陵城下列阵。 李叔良共设下了七个方圆阵,每个方圆阵有兵两千人左右,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矛、弓箭在外,轻步兵和少量骑兵在内,形成一个完备的环形防御。 而这七个小阵,又被布置成前三后四的模样。 前面中间位置的小阵靠前一些,左右则是护卫两翼。而后面四个小阵,一阵在前阵的中间阵之后,为中军指挥。而其余三个小阵,分在中间阵的左、右、后侧。 三个小阵,紧紧地靠着中军小阵,几乎不留缝隙。 张文远远远的看着唐军的阵型,有些皱眉。 唐军这是用了大阵夹小阵,小阵组大阵的战法。看似是七个小方圆阵,重在防守。但组合起来,又成了锥形阵,前方后圆,既保障自身防御,也能主动出击。 看来唐军有能人啊。 隋军,尤其是丰州出身的兵将,对传统的步阵是不太熟悉的。 无论是前期的丰州军,还是现在的河北军。隋军都有大量的骑兵,并不需要用步兵来专门对付骑兵。所以现在的隋军,主要战术便是步骑兵协同或者是步骑弩兵协同。 所以今日之战,也算是传统的步阵对抗新式的步骑弩兵协同战术,是战术上一个新与旧的大对决。 这是一场注定会写入历史的战役。 战场之上,隋军的骑兵最先发起攻击。如之前一般,隋军骑兵分散成松散阵型,发起冲锋。 隋军骑兵冲锋一般是两种阵型。面对骑兵,则是墙式冲锋,以硬对硬;面对步兵,则是松散冲击,避免遭受弩兵打击。 隋军骑兵冲锋到百步左右的距离,对面的唐军开始进行射击。不过隋军骑兵可不是那些游牧民族可比,他们身披重甲,就连战马前部也挂上了皮制的挡甲。而且百步的距离,非神箭手,其实伤不得人。 于是隋军虽有零散的伤亡,但影响并不大。 唐军射出一箭,赶紧射第二箭。弓箭还方便一些,弩箭更换更麻烦。于是弓箭射了三箭,弩箭只射了两箭,骑兵已经冲到脸前。 这个数量,已经算是精锐。 隋军骑兵冲过箭雨,离着对面的唐军不到二十步,这时众人已经从背上抽出短矛,然后向着对面的唐军掷去。 在高速的马上射击很困难,但投掷就容易多了。 而且短矛远比锋利,借着战马的速度,这一下就是扎破盾牌也是有可能的。要是扎到人身上,甚至能如串糖葫芦一般连中数人。 果然,一波短矛雨,立刻就给对面的唐军造成了伤亡,至于射击更是不成了。 隋军投掷完一波短矛,也不投第二波,直接将手中的长矛平端上去,将所有的冲击力量尽用到长矛上。 这些人为了加快速度,不停地猛夹马腹,让战马保持高度兴奋状态。 很快一人一马便便狠狠地撞到了前面的大盾上,当然最先撞上的还是长矛。 疾驰的奔马,锋利的长矛,简直如一支划破天空的利箭。这一下狠狠地撞上去,几乎是山崩海啸的威力,有的长矛直接就折了。 而骑士更是收不上手,甚至有人直接撞到盾牌上,人马俱撞到粉骨碎身。 但对面的唐军也没得好。 大多数的盾牌直接被长矛刺穿,少部分被战马撞开。骑兵第一波威势,直接将大阵最坚固的外壳撞个粉碎。 隋军骑兵是前赴后继的,前面的打开道路,后面的骑兵接着从缺口处往里突。 几乎是转眼之间,便有前排的唐军被杀死。 即使唐军紧握着长矛,狠狠地对准了对方。 盾牌之后,便是矛阵。 这是步兵大阵最核心的力量,也是步兵大阵最主要的力量。 隋军的骑兵战斗力太强了,尤其是右屯卫,这是一支杀穿了整个高句丽战场的部队,而在整个河北、河东之战时,更是作为第二主力,单独征战一个战场。 所以即使唐军将步阵守的再严密,也无法挡住他们的冲锋。 很快,唐军的前沿阵地,便不同程度的受到打击,前沿阵地开始出现混乱。 眼看唐军就要挡不住隋军的骑兵。 这时李叔良终于决定拉开前军,准备亮出秘密武器。 第2031章 骑步大战(下) 这一场骑步大战对于李叔良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阵型,挖掘壕沟。 其实中国古代,骑兵和步兵正面对决,步兵从来不惧对方。 因为步兵只要将自己武装成一个铁壳子,骑兵很难将整个铁壳子咬开。骑兵最大的优势是机动性,只有不断地穿插、迂回,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骑兵的作用。 李叔良眼看前军不敌,直接命前军小阵的弩兵分散开来,露出身后隐藏的利器。这些利器在弩兵身后,隔着最前面的隋军有十多步。 张文远离得远,一开始也没看清的唐军的变阵,待看到对面寒光凛冽的利刃时才看清,唐军竟然在阵中藏着床弩。 床弩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代,在汉朝便得到大规模的应用。当然,床弩的顶峰要到之后的宋朝。 骑兵最惧床弩,因为床弩的射程较远,杀伤力大。虽然床弩的精准度不佳,但采用大规模齐射,绝对是个杀伤性极大的武器。 不过床弩是管制兵器,非要塞、重城和主力军队不能备。唐军在同州大败,几乎崩溃,所部怎么可能还会携带这么多笨重的床弩。 的确如张文远所料,唐军的床弩,尽丢弃在洛水东岸了。但这支唐军,不仅仅是从同州撤下来的军队,还有李神通所部。 李神通部,是从泾阳转道来的。 泾阳是何地,居渭水以北,与长安隔渭水相望,是长安在渭北最好的屏障。当年杨佶为杨昭建骁果军,驻地便是泾阳。 李神通担任渭北安抚大使,总揽渭北军事,虽实际驻扎在华原,但名义上的驻地,仍是泾阳大营。 所以这泾阳大营,即使已经没多少军队,但贮存的军需物资仍是极多。 李神通从泾阳撤退,便将泾阳大营的压箱宝贝上百架床弩都带到了高陵。 而李叔良自觉不敌隋军,便把上百驾床弩全带到城外,准备给张文远一个惊喜。 这床弩果然把张文远给惊住了,至于喜,自是没有。 上百驾床弩的绞线同时“刷刷”齐响,接着便是上百支短矛向着隋军射去。 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所以这些短矛,几乎是直接射中隋军的骑兵或者是战马,甚至是直接破体而出。 一时整个阵前,皆是血雾,隋军骑兵,倒下无数。 隋军虽然着甲,马匹也有皮甲,但是也挡不住床弩的射击。就这距离,隔着百十步都不挡不住,更何况就在跟前。现在,只能被串血糖葫芦了。 冷兵器时代,因为是正面搏杀,士兵承受的压力,远高于热兵器时代。所以气势二字,对于一支军队极其重要。 眼看伤亡重大,隋军气势立刻降了不少。而此消彼长,唐军则是因为这波射击,一扫刚才的颓势。 唐军的床弩就在眼前,但前面还有唐军的弩阵。就这几步的距离,但隋军骑兵就是冲不过去。 于是唐军的弩兵可以从容的上弦、发射,隋军的骑兵却避无可避。 眼看这场面,张文远立刻下令撤退。 他倒不是畏惧了唐军的床弩,实际上这百十架床弩虽然威力巨大,但未必可以真阻挡的了隋军。 隋军骑兵在前,而步兵、弩兵在后压着步子缓缓向前。 只要隋军能忍住巨大的伤亡,这一仗最后的胜者定然还是隋军。 但张文远知道,不能再进行无畏的伤亡。而且越死拼,右屯卫军越是陷入到唐军的节奏中,在这里耽搁的越久。 唐军有一万多人,尽是死战精锐。右屯卫军与其野战,得多长时间才能将其完全击败? 这一战不说耽搁多长时间,就是打完,右屯卫军也会伤亡惨重,伤筋动骨,到时候能不能继续南下作战还不好说。 唐军消耗的起,因为这支军队,本就是被抛弃的棋子。而右屯卫军,可是消耗不起。 所以张文远撤了。 当然,这不是不打,张文远很清楚,必须要拔掉这支唐军。 虽然右屯卫军可以绕过对方,直接渡河,但唐军也不会放任隋军渡河,到时候,还是一场夹生饭。 三军撤了回来,张文远没有直接撤退,而是命各部在战场上暂时休息。 张文远在等。 张文远在等猛火油。 猛火油威力巨大,在特定的场合,简直可谓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过在平原之上,猛火油便威力不大了。 毕竟不是谁都会站在那让人烧的。 此次入关中作战,主要是机动作战,而且猛火油杀伤性太大,有伤天和,没必要对准自己的同胞,所以右屯卫军虽然携带了一部分,但基本上没有使用过。 现在急着破阵,也顾不上其他了。 猛火油尽在万年县城,众人等了不到一个时辰,这猛火油便被运到了。 猛火油最初是被投石器投掷的,所以油罐很大。但之后为了方便单兵投掷,改进了工艺,每个油罐减少到只有一斤多,而且油罐本身重量也大大减少。 很快,猛火油分发到众人手中,每个骑兵带了十多个油罐。 这些人冒着弩阵向着唐军阵地发起攻击。 床弩看着威力巨大,但只有百十架,其实一次射击,也伤不了多少人。 而隋军骑兵,则是冲锋到离着唐军二三十步的距离,一口气将这些油罐纷纷扔到唐军之中。 油罐很快破碎,撒的到处都是。 唐军可没见过这东西,但也没看出什么厉害,只觉得脏兮兮的,还以为是什么金汁。 但是很快,隋军的弓弩兵压上,隔着唐军有百步,而且这些人所使用的,还尽是火箭。 只见一轮齐射,火箭纷飞,落到唐军阵地,地面一下子着了。 这火势仿佛被施了妖术一般,竟然越来越大,根本挡不住。 水火无情,再是战斗力精锐的部队,也不可能阻挡烈火的攻击。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防御严密的唐军,便为这些烈火所扰乱,四散避险。而整个的唐军大阵,也直接崩溃开来。 对面的张文远看着溃散的唐军,默然无语。 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可吹嘘的,但是,这场战斗之后,一个传统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第2032章 穷追不舍 新丰城北港口一战,李渊大败,两万五千人马,折损近半。唐军几乎是拼劲了性命,才过了新丰原,逃进了南面的黄土台塬中。 这一战,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神武卫上万人马,几乎用绞杀的办法,将唐军断后部队撕扯的粉碎。而唐军却是像一只受伤的老狼一般,拼劲最后一击,燃烧了全部的生命和精气,重重地击在神武卫的身上。 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其实李渊还有力气,甚至不弱于神武卫,若不是怕被咬住,李渊甚至想回过身来,彻底将神武卫打残。 当然黄明辽不怕李渊回身,今日哪怕神武卫全军覆没,只要拖住对方,亦是值得。 可惜李渊实在太冷静了,面对重创神武卫的机会,损失惨重的他连眼皮都不翻,转身便跃入黄土台塬之中。仿佛他所曾经拥有的关中,是不存在的一般。 黄明辽在后,一路跟到了黄土台塬下。 要不要跟着进去,黄明辽有些犹豫。 经此一战,神武卫伤亡超过三分之一,算是彻底打残了。虽然狠狠地咬下唐军一口肉,终究没能留下李渊。 李渊从黄土台塬,可直接进入秦岭之中。 虽说从关中通往汉中和荆襄的蓝武、子午、傥骆、褒斜、陈仓五道目前尽在隋军手中,可秦岭之大,道路千转,谁也不敢保证,李渊就到不了巴蜀。 而巴蜀之地,天府之国,李渊进入巴蜀,就是彻底的龙入大海、虎归深山了。 黄明辽几乎只是思考了一秒钟,便决定接着追。 虽说从进入黄土台塬,便是进入山区。其复杂的地形,对于以骑兵为主的隋军是一个大大的制约。而且从黄土台塬往南,一路沟壑纵横,唐军随时可以选择有利地形,伏击隋军。 可是黄明辽很明白,尽管三军疲惫不堪,尽管前面可能有埋伏,但这皆不是神武卫放任李渊南逃的理由。 今日走了李渊,来日需多费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弥补今日的错误。 不过黄明辽没有直接进入黄土台塬,而是选择向西折道,直奔蓝关。 黄土台塬,黄明辽当然不敢走。 但黄明辽很清楚,不管李渊的路线怎么走,他最终的目标还是巴蜀,不会改变。 不过李渊现在兵败,伤亡惨重,粮草将尽,人马俱疲,就是横穿秦岭,前往巴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想有足够的实力和精力到达巴蜀,李渊必然会选择先和蓝田的唐军会和。 唐军蓝田大营,不仅有数千军队,还有充足的物资和辎重,都是李渊南下必须的。 于是黄明辽率军直奔蓝田,连新丰都不管了。 黄明辽不怕李渊杀个回马枪,甚至不怕他因此返回长安。只要李渊愿意在关中打,黄明辽就没什么怕的,怕就怕这家伙逃入蜀中,那就万事皆休了。 从新丰到蓝田关,直线距离有五十里,而走大道则是百里。 黄明辽下令,一百里的距离,三军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到达。 隋军的传统训练科目就是奔跑。 黄明远练兵,第一要求就是能跑,标准就是跑断了腿也能爬二里地,一天一夜急行军一百里几乎是检验是不是真正隋军的一个硬杠杠。 虽说黄明辽军队多胡兵,但平常情况下,若是真驰奔一百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问题是现在众人刚刚打完两仗,不是龙精虎猛、体力充沛之时。 神武卫的将士先是急向西,潜伏大半日,伏击李孝基,激战一场。接着休息不到数个时辰,又急向东,血战新丰渡口,杀得昏天黑地,人马俱乏。 尤其是黄明辽,几乎是两天两夜没合眼。 因此命令一出,众人皆是大吃一惊,面有难色。就连尉迟恭也上前劝道:“总管,如今三军俱疲,人马力竭,已难以一战,就是人能撑得住,马也撑不住。不若休息两个时辰,再行出击,也让兄弟们窜口气。” 黄明辽却是面色刚毅。 “我军疲惫,难道李渊所部不疲惫。现在双方都到了极限,就看谁能撑下去。” 黄明辽让尉迟恭将能动的都带上,爬也得往蓝田赶。 人能忍,马不是人,所以忍不了。一众马匹,皆累的满身是汗,站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战马经历两场厮杀,又来回驰奔,已经到极点,再跑下去,怕是要累死了。 黄明辽急着走,也不可能等着战马休息。当然,他也不能将这些战马全部跑废。于是黄明辽下令,所有将士,仅携带能动的马匹,其余马匹,留在新丰城稍息。等这些战马恢复之后,再追赶隋军。 至于隋军,则得用两条腿趟路。 战争,是一个燃烧生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所燃烧的,不仅仅是别人的生命,也有可能自己的。 所以数千隋军,几乎是扛着自己疲惫的身躯,往蓝田前进。 停下来吃个饭是不可能的。 新丰城内储备的锅盔,一人六个,外加一人两块肉饼一袋水,便是这次急行军的粮食了。 这锅盔一个半斤,中间可洒一层盐和摸一层油,制作方便,易于储存。自丰州时代起,便和炒面一起,成了黄明远麾下的制式军粮。 而且丰州靠近胡地,多习胡俗,所以军中制式军粮还有肉干、奶酪等。 在部队吃的方面,黄明远从来舍得下本钱。 此时众人一边行军,一边啃着锅盔,连吃都不停下,简直是追着时间跑。 沿途有掉队的,黄明辽也不管,让他们自行追赶部队。甚至一些偷懒的,直接斩首示众。 心软的人,做不得三军的统帅。 一众人从天明跑到天黑,又从天黑跑到了天明。已经跑得麻木的隋军,只剩下两只脚在机械的运动了。 一切都出自人的本能。 甚至跑到这种程度,黄明辽都不敢让众人歇一下。若是让这些隋军歇一下,黄明辽担心,这群疲惫到极点的士兵,只要倒下,根本就再爬不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离着蓝田关不远了。 这时有斥候报道,蓝田大营里的唐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第2033章 智计百出 神武卫累个半死,终于赶到蓝田,却发现位于蓝田大营的唐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唐军遗留的痕迹来看,唐军撤退的很匆忙,除了粮食,什么都没带。而看他们撤退的遗踪,很显然,这群人是往秦岭中撤的。 蓝田在两塬之间,从蓝田往西南,仍是黄土台塬。穿过黄土台塬到秦岭余脉,直线距离不超过四十里。 而看痕迹,唐军已经撤了至少两三个时辰,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黄明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内情。 必然是李渊担心隋军从侧面截击,提前派人前来蓝田大营,通知李琛撤退。 虽然从新丰到蓝田大营,五十里的直线距离,尽是群山沟壑,在山中有走百里也有可能。 但若是李渊只派遣几个擅长山地奔走的士兵,从小路直奔蓝田,提前几个时辰赶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明辽有些可惜,走了李琛一军, 就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在蓝田大营西北方向,就是隋军赶来的路段,两侧发现有唐军经过的痕迹。 据斥候观察,沿途经过的唐军应该没过去多久,且数量当是不少。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难道李渊已经跑到了他们的前头,提前进入了秦岭。 黄明辽想了想,很快便将这个念头给丢了。 虽然黄明辽并不是很熟悉黄土台塬的地形,但他也清楚,从新丰到蓝田,直插黄土台塬的话,可没有什么大道,都是支离破碎的羊肠小道。 而直线距离五十里的两地,走小道,没有一百,也得有七八十里地。 小道远比大道难走。 即使隋军道远,但走的是大道,又是不停息的兼程,唐军绝不可能走到他们的前头。 这些踪迹,应当是李渊故布迷阵。 黄明辽又令斥候扩大搜索范围,并令士兵沿着蓝武道布防。 等到傍晚,有骑从新丰来。 新丰急报,唐军突然从黄土台塬杀出,出新丰以西,直奔长安。 听到这消息,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个李渊小儿,不怕死,还真敢往长安逃。 黄明辽一时简直不敢置信。 李渊逃往长安,该是死地。这不应该啊,难道李渊准备与隋军死战了?可他那折腾这么多又为了什么。 不过其他人倒是觉得此事并不是不可能。 众将皆认为,李渊还在长安有足够的军队和粮食,有家眷和宗族,而且长安政治意义重大,若非不可,李渊绝不舍得放弃长安。 即使长安不可守,李渊从长安西进,也可进入扶风,这没必要一定进入秦岭。 “这千年来,秦岭五道,再加上关西的祁山道,就是所有能南下巴蜀的路。李渊进入秦岭,除非是肋生双翼,否则绝难越过秦岭。所以他逃往长安,乃是最佳选择,至少能补充足够的军队。” 众人这么说,黄明辽还是有疑虑。 “那蓝田的军队呢?” “疑兵之计,而且很可能蓝田兵不是南下进入秦岭,而是北上进入黄土台塬。” 诸将皆倾向于李渊的目标是长安,黄明辽虽心中有些疑虑,但还是决定,出兵长安。只要李渊进入长安,就堵住他西进的路。 于是神武卫将士,在驰奔了上百里之后,歇了不到半日,又要出击。 而且还是连夜出击。 而半天的修整,几乎是一个奢侈。 不得不承认,在没有机械化、摩托化的时代,一支能跑的军队,绝对是一支极其可怕的军队。 众人直奔长安,黄明辽没有在蓝田留兵。 不是黄明辽不想留,而是他手中已经没多少军队,再分兵,靠着三三两两的兵马,就别想再打了。 本来黄明辽还想令位于蓝田关的李仁政、卫文通率部接收蓝田大营,最后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 蓝田关的隋军,是一枚瓶塞,牢牢地将李渊堵在关中,使其不能向东南。 现在敌暗我明,李渊上万人马,洒在黄土台塬,谁也找不到。即使黄明辽判断李渊的目标是长安,也不排除,李渊再杀个回马枪南下。 而一旦蓝田关出了破绽,被李渊趁虚而入,这瓶子就彻底废了。 所以为求稳妥,蓝田关不能动。 迎着夜色,黄明辽率领全军,一路浩浩荡荡,向西北而进。 很快明月高悬,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洒洒的草声和三军的脚步声。 黄明辽骑在马上,心中的思虑随着夜色渐上,也越来越浓。 众人多不乘马,但少不得黄明辽这个主帅的。 黄明辽有两个疑问。 一是,李渊为什么在蓝武道上故布疑阵,真的只是想让自己以为他们已经突围了吗? 二是,以李渊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明白,长安是个绝地,十死无生,可他为什么还要赶往长安? 真非向长安不可,那唐军直接从东渭桥方向突围便是,何必再向新丰、蓝田兜个圈子? 最重要的,那五千蓝田军去哪了? 若往南了,那在秦岭何处?若往北,则是跟着李渊一起赶往长安,还是准备潜伏在黄土台塬中,在隋唐决战时,突然杀出,决定战场走向? 这些,黄明辽都想不通。 三军连夜行军,已经赶到灞上,离着长安已不远矣。 “唐军也真是奇怪,这么长时间拿不下蓝田关,为什么不从金州(西城郡)出兵,北击上洛郡呢?” 黄明辽随口道:“他倒是想,丛山峻岭,要想得胜,金州得准备多少军队?” 这时黄明辽脸色微变,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说李渊进关中之后,李仁政、卫文通便锁死了蓝武道;焦方威锁死了子午、傥骆、褒斜三道;梁默占领河池之后,又锁死了陈仓道。再加上秦州后来落到薛举手中,唐军自不能走祁山道,那么唐军是怎么入的巴蜀?” 尉迟恭想了想道:“李孝恭走的是陈仓道入的蜀,当时梁默没有将陈仓道完全锁死。”“那后来负责经略金州的李元吉、陈演寿、夏侯端呢?” 尉迟恭脸色突然大变。 “难道?” 黄明辽说道:“秦岭中有一条新发现的路,而李渊已经掌握了此路。李渊不可能去长安的,他的目的还是经秦岭,入巴蜀。” 第2034章 秦岭新道 黄明辽所料的并不错,秦岭之中,在子午道和蓝武道之间,还真有新路,而且不是一条,是三条。 打从一开始,李渊就没变过之前的目标,他就是要南下巴蜀。 但李渊也很清楚,他南下,黄明辽也南下,他走小路,黄明辽走大道,即使他路近,可能先到的还是对方。 即使双方同时到,他也没有撤退的时间,所以必须延误黄明辽的时间。 于是李渊准备,兵分三路,调虎离山。 李渊先是挑选了军中两百多善于奔跑的山地士兵,令其前往蓝田大营送信。 李琛倒是听话,得了李渊的命令之后,立刻舍了营寨,率军向南,赶往库谷口(今陕西库峪河源出之山谷,距长安城60里左右)。 而这些士兵送完信之后,便在蓝武道上,故意制造李渊所部已经南下的痕迹。 此为疑兵之计,又故意让人能看出来,便是希望黄明辽相信,他们真的是要前往长安城。 而剩下的军队,分出一千,交给柴绍,令其北出新丰山口,大张旗鼓地往长安方向前进,吸引隋军的注意力。 而剩下的唐军主力,则被李渊带着,继续往南前进。 上万人马,走在崇山峻岭之中,大军走得并不快。而且三军疲惫,粮食不足,唐军可不是隋军这种能跑断腿的部队,于是唐军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黄明辽到了蓝田大营,待了半日,又要撤走,唐军离着蓝武大道,还有十多里地。 不过,已经足够了。 如李渊所预计的,黄明辽果然中计,全军撤离了蓝武道,向长安而去。 至此,从李渊所处的位置往南,皆是一片坦途了。 四十里的距离,李渊所部走得很快。大家都知道,逃命就这一次机会,步子慢了,只能当隋军的刀下鬼,因此不顾疲惫,脚底生风。 蓝天天险,隔关中与东南,蓝田附近的山岭,普通人真是难找路。 不过李渊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一路前行,稳稳当当。毕竟李渊也统治了关中快一年的时间,沿途的形势,基本都在唐军的掌握中。所以从蓝田大营到库谷口,四十里的距离,三军精准定向而至。 众人一路急行军至库谷口,李琛正率领部下在此等待李渊。 库谷口,又命苦谷,因水质很涩而得命。 李渊残部也是累坏了。 全军四天三夜没怎么休息,连粮食都没有多少,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再这么过两日,大家都成了野人了。 此时到了库谷口,三军皆是忍不住虎口余生的欢喜。连李渊都眼眶发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一路逃亡至此,实在不容易啊。 众人得了李琛部的粮食接济,饱餐一顿,便在库谷口睡下了。 三军直睡了一个昏天黑地,鼾声如雷才止。 三军如此疲惫,要隋军真追上来,结果还不定呢。 到了次日一早,眼看隋军还没有追来,李渊决定在此再等隋军一日。此时他和李琛会和之后,有一万六千多人马,兵马充足。此前屡战屡败,士气大跌,他就希望隋军能穷追不舍,让他也在此来一场守株待兔。 可惜等了一日,唐军仍没有来。 李渊知道,黄明辽不会上当了,这才下令,沿着库谷道继续南下。 库谷道,关中南下的一条新道。 原本从长安到西城郡,为秦岭阻隔,是没有捷近的驿路相通。即使秦汉以来,秦岭南北凿修多条栈道,但也没人修这条南、北之道。 从长安到西城郡,原有两条主道,其中一条要经蓝武道至上洛,然后经上洛、上津县(今湖北省郧西县上津镇)间开辟的上津道,由上津折西南行,循汉江水道或汉江北侧的陆路经洵阳(今陕西省旬阳县)可达金州,路线呈弯弓形,路程迂远。 另一条便是经子午道进入汉中,然后由石泉县沿汉江北侧通道东去,可直抵西城郡。子午道废塞时,更是要绕褒斜道、陈仓道、褒城道等地,路程更远。 因此很早之前,便有商旅,从秦岭之中,走出几条小路来。 这三条路,便是锡谷(今陕西省小峪谷)道、义谷(今陕西省大义谷)道和库谷道,都是以起点名字命名,为关中平原南麓的几个小山口,而终点都是西城郡。 其中库谷道在最东边,从崇山峻岭之中,直通后世的镇安县。而锡谷道和义谷道分别沿二谷越秦岭后,并为一路,沿乾祐河南下至安业县(今陕西省柞水县),由安业县复沿乾祐河谷道南下,经今镇安县境,与库谷道合二为一,至洵阳县两河关后,又循洵河谷道至洵阳县。再由洵阳沿汉江北岸通道或汉江水道达于西城郡。 此三道,最早的义谷道,在北周武帝年间便出现。 这三条道,本来除了商旅之外,官府并不重视,甚至因为难行,没有登记造册。这也是隋军自始至终不知道此道的原因。 而李渊占领关中后,眼看隋军占据汉中,南下诸道不通,又通过关陇世家得知此三道,便是命人修整道路,修筑栈道,以为南下之路,打汉川郡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虽然有路,但三路显然不是什么好路,否则也不会隐藏这么长时间了。 库谷往内,便有库谷关。 当然空有个关的名头,是无兵无城的。 唐军进入谷中,便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山势穹窿,一径羊肠,蟠折于丛林悬岩之间,稍有不戒,则人马便坠入深涧之中。直过了秦岭,这才地势稍平。 一路上,不少唐军,坠入悬崖峭壁之下。 可怜这些人,从同州开始,九死一生,久经战阵,拼死才杀到秦岭,眼看巴蜀就在眼前,没死在战场上,却落个摔死的下场,也是让人嗟叹。 从库谷到金州治所西城县(今陕西省安康市),三百多里的距离,李渊一行走了整整十多日。 三军到了旬阳,负责攻略山南诸郡县的李元吉和夏侯端早得到消息,亲自前来迎接李渊。 看着群山环绕的金州城,李渊有些恍惚,他就这么的,丢了关中,逃入巴蜀了? 第2035章 让长安 黄明辽发现中计之后,又紧急往蓝武道方向赶。虽然黄明辽心中也清楚,若猜测为真,李渊怕是已经走了。 但不走这一趟,弄清楚李渊的动向,他心就不安稳。 幸好此时,从新丰赶来的马队也与黄明辽部汇合。 数千精骑,平日里都是马上生,马上死,要没有战马,这仗还真不会打了。 黄明辽也清楚步兵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下令步兵留在灞上就地休息,而黄明辽率领骑兵往蓝田大营回折。 果不出所料,众人赶到蓝武道上,终于发现了大股的唐军南下的痕迹。 这次唐军没有遮掩,因此大军走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黄明辽顺着唐军南下的痕迹一路追踪,直到了库谷口外。 望着这个水陆相拥的山口,黄明辽猜测,这里应该就是唐军新发现的道路了。只是不知道从这里往南,是直通金州,还是通到汉中或者上洛。 在此山口待了没多久,黄明辽留了一些斥候在此地观察,又命一部骑兵在蓝武道阻截唐军残部,而他自率主力,返回灞上。 诸将有些不解,之前为了追上李渊,黄明辽仿佛是拼了命一般,不停地来回运动,现在眼看李渊就在眼前,黄明辽怎么不走了。 黄明辽却是很清楚,骑兵进入秦岭,就相当于完全放弃长处,就敌人的短处了。 李渊在如此兵败之时,尚能理智清晰地巧妙设计,说明他并没有为兵败所影响。而这么一个头脑清晰、思虑周全之人,难道不会选择在有利地形,打一场伏击战,振奋军心吗? 黄明辽不敢赌,因为他知道这种概率太大。 而且就是没有遭到伏击,李渊已进入秦岭之中,在崇山峻岭,森林茂密的山林之中再想再找到他也难了。隋军现在兵力严重不足,他不能将有限的兵力用在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上。 有些时候,承认失败,也是一种正确。 回去的路上,黄明辽又派人前往蓝田关,通知李仁政、卫文通二人接管蓝田县。现在李渊逃了,蓝田关甚至上洛郡的意义,已经降到了最低。 从库谷口到灞上,不到四十里地。因为无需赶路,所以士兵们走得很轻松。 大军连续折腾了数日,现在总算看到了曙光。 可黄明辽却是愁眉不展,一脸阴郁。 虽然此战之后,关中的大局基本上算是定下了,可走了一个李渊,他们这一战的战果,瞬间少了一半。巴蜀之地,天府之国,多年未经战乱,人口充沛,,条件不亚于关中,简直是天选之地。 李渊到了巴蜀,在关陇世家的佐助下,可以轻轻松松拉起一支十多万的军队,进可攻,退可守。 而隋军,哪里还能再有如此良机,轻松剿灭李唐。 今日之失,恐来日付出千倍、百倍之代价,亦无法弥补啊。 兄长将如此重任交托,黄明辽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兄长交代。 三军到了灞上,天都快黑了。 黄明辽还没到营中,便有人从营中赶来迎接。前来之人,正是右屯卫军录事参军事史安民,他给黄明辽送来一个重大消息。 长安破了,而右屯卫军已经接收了长安。 当日张文远在高陵城下,利用猛火油,重创了唐军。原本抱着必死信念的唐军,在猛火油和隋军铁骑的猛烈攻击下,一举崩溃。 隋军趁势而进,大破唐军。 此战唐军主帅李叔良被俘,余部或逃或降,几乎全军覆没。 张文远兵进高陵城下,顾不得入城,便命令高元臻率虎威卫将士继续围困高陵城,而他则率右屯卫主力,从东渭桥渡过渭水,准备支援黄明辽。 不过渡过渭水南下,到了长安城附近,张文远竟然遇到了长孙敞派往新丰的信使。 听闻长孙敞和李幼良一同拿下长安反正,张文远也大吃一惊。 无论是长孙敞还是李幼良,他并不熟悉。长安城落入二人手中,不管二人是不是反正,长安城的安全都没有保证。 出征之前,黄明远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众人,务必要保证长安城的完好。 于是张文远命杨义琰率领骑兵继续赶往新丰支援,而他自率主力赶往长安城。 杨义琰西进,在新丰以西遇到了佯装主力的柴绍所部。 双方相遇,柴绍所部一击而溃,千余兵马立刻四散逃逸。而柴绍也不死战,翻身往黄土台塬而去。 这场遭遇战,柴绍部全军覆没,只有柴绍乔装打扮,后来才逃到了成都。 杨义琰到了新丰,眼看神武卫已结束战事,他则率部返回长安。 而张文远到了长安城下,见到了前来迎接的长孙敞,听到长孙敞讲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张文远有些难办了。 这破长安之功,实际意义并不大,但象征意义却是天大了。 旁人不知道你在关中打了多少胜仗,但一个破长安之功,就能压过一切。 而破长安之事,虽然是城内自己反水投降的,可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无论是派兵还是联系,都是神武卫的事情。 右屯卫什么都没做,却趁机进入长安,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抢功。 神武卫主帅不是旁人,黄明辽可是卫公的亲弟弟,未来板上钉钉的一国亲王。为了一个明显理亏的事情得罪黄明辽,实属不智。 而且张文远功劳已经足了,不缺这一件。 但不入长安也不行,长安城就在那里,总不能一直在李幼良手上。 张文远思前想后,决定军队入长安,而他本人不入长安。 于是张文远乃命令辛文礼率领万余人马,进驻长安城,接管府库、衙门、宫室等要地,而张文远则越过长安城,自率军西向,赶往扶风郡。 张文远同时给黄明辽送信,希望黄明辽尽快来接收长安。而他则命令辛文礼,一旦神武卫到达,交接完毕,立刻撤出长安城,赶往扶风。 接到这个消息,黄明辽也有些感动。 虽然长安城是神武卫运作倒戈的不假,但战场上,本来就是谁遇到了就占便宜,哪有那么多的前因后果。 黄明辽也承张文远这个情。 毕竟神武伤亡实在太大,再想打下去,几乎不可能了。 于是黄明辽下令,神武卫主力,兵发长安。 第2036章 入主长安 黄明辽进入长安城,已经是八月十二日了。 右屯卫军入城时,颇为低调,并未举行入城仪式,而现在黄明辽再入城,一些该准备的仪式和庆祝,都要准备上来。 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张扬与炫耀,而是要让长安城的百姓明白,李唐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长安,重回大隋的治下。 入城式的仪式颇为恢弘,黄明辽骑着马进入明德门,长孙敞和李幼良带着城中的降将,在城门处跪迎。 此时的长孙敞还颇为的心慌。 长孙敞不是傻子,张文远对待入城一事都颇为谨慎,更何况是心思玲珑的他。 本来长孙敞是准备派人迎黄明辽入城的。 李幼良和长孙敞二人占领长安城之后,李幼良便一直催促长孙敞,希望隋军来接收城池。毕竟隋军久不至,李幼良着实不放心。 要是李唐双方的境遇反转,李渊赢了,那他李幼良,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了。 而隋军久侯不至,让他对之前双方的战况产生了怀疑。毕竟隋军放着好好一座长安城不来接收,不是另有企图,就是根本无暇或无力来收。 长孙敞眼看李幼良起了怀疑,不得不加紧联系黄明辽。以防夜长梦多,再生出其他的变化了。 不过长孙敞根本不清楚隋唐之间的战况,其使者眼看张文远大队人马,错乱之下,便将张文远引到了长安城。 长孙敞眼看来者是张文远,便吓出一身冷汗。 他虽然对隋军内部的派系和将领的关系并不了解,但也清楚,引张文远前来,就是抢了黄明辽的功劳,这是跟黄明辽结仇。张文远跟黄明远的关系他不清楚,但黄明辽可是黄明远的弟弟,得罪了黄明辽,他能有好果子吃。 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让张文远回去,所以长孙敞只得硬着头皮,看一步走一步了。 幸好张文远心中有数,沉着应对,没让情况恶化,否则他今天连见黄明辽的胆都没有。 黄明辽其实对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中。 以黄明辽的身份,是否由他占领长安城,已经没多大意义。而且这一战,他走了李渊,别说功劳了,不问罪就不错了,现在他全部的想法,都是弥补此事带来的连锁反应,哪还有心情管这些事情。 因而长孙敞想向他解释一下,也为其拒绝。 因为黄明远和长孙晟的关系,黄明辽是识得长孙敞的,甚至包括李蔚,他都认识。 至于李幼良,他不认识,只知道是李渊的堂弟。 虽然对于李幼良这种背叛家族的行为所不耻,但黄明辽也主政多时,分得清好恶和对错。因此对于李幼良等人,是好言抚慰,以礼相待。 甚至请李幼良劝降其兄李叔良。 李幼良本来还心思忐忑,毕竟他现在投了隋军,没有了回头路。而且长安城也交给了隋军,他也没了凭仗,是生是死,全在隋军的一念之间。 但现在黄明辽的温言抚慰,竟让李幼良生出一丝感动和安心。 隋军对他如此客气,总算没白让他投降一场。 李幼良和长孙敞,将象征着李唐义宁朝廷权威的天子印玺奉上,更包括一些图册、名录、符玺等象征之物。 张文远入城时,只是关了府库,接收了城内各要地,但这些有象征意义的东西,都没有动,全留待黄明辽。 黄明辽接过天子印玺,然后交给身后的礼官,而他本人昂首阔步地进入明德门中。 至今日起,长安义宁小朝廷算彻底灭亡了。 可惜的是义宁天子未在城中。李渊亲征同州,担心城中出事,所以将义宁天子也带走了。 不过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宗室,就是伪称天子,是生是死,也没有多大意义。 黄明辽入城,在皇城的左卫府升衙。 虽然黄明辽身份特殊,但也没敢在三省升衙。现在的黄明辽,名头冠的是行军大总管,还没有行政权。 就是堂而皇之的处理起李幼良的投降事务,也属于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因为身边的文官并不多,黄明辽此时也只能做些接收工作。具体的善后事宜,需要在蒲坂的徐哲带领专门的官吏来做。 而更重大的事情,包括这些降官的任用,俘虏的处置,以及李渊家眷甚至是整个李唐宗族的处置,都还需要黄明远来做决定。 当然这不影响黄明辽对长安城的情况进行一个初步了解。 李幼良和长孙敞这些日子没有闲着。 二人虽然突然倒戈,占据了长安城,但不服的人比比皆是。有忠于李渊的官吏,还有关陇世家的不满大隋的人。 在这些人看来,李幼良算什么东西。 于是自城陷之日,城中的动乱就没有停过。 李渊的大将李河,关陇贵族王雄等人,先后在城中发起叛乱,试图重夺长安城。 若不是长孙敞手底下有两千百战老兵,整个长安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李幼良也不是个善茬,他本来就有心讨黄明远一个好,为黄明远解决这些难题。因此众人的叛乱,正好给了李幼良亮出屠刀的机会。 对于这些叛乱之人,李幼良是大开杀戒。 凡是参与到叛乱之人,李幼良是大张旗鼓地在城内外搜索,而牵扯到叛乱中的,更是不分良莠,尽皆诛杀。 李幼良掌握长安城短短两日之间,整个城中,几乎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不知道有多少关陇的大家族,在这场动乱中破家灭门。 李幼良几乎是用手中的刀,替黄明远杀开了处理关陇问题的枷锁。 就凭这一点,功劳不亚于献城,黄明远也亏待不了李幼良。 李幼良的残忍手段,让黄明辽看得都膈应。不过黄明辽不会斥责对方,他只担心对方杀人杀的少。 对于关陇的问题,李幼良是一只好猎狗,需要被重用。 神武卫接收城池之后,辛文礼率军西进,去支援张文远。毕竟扶风还有窦家的数万人马。 而神武卫,则是实在无力再出击,只得留在长安城修整。 但人不来找事,事就来找人。 黄明辽在长安城尚未歇住,从陈仓来的急信便送到长安。 陈仓危急,请求救援。 第2037章 声南击北 从七月二十日左右,梁硕率领率领四千吐谷浑胡兵和三千弘化兵向西去取陈仓,到今日已经已经二十余日,二二十来天,隋军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李渊在关中的抵抗,而梁硕则带着七千人马,陷入到血火战斗之中。 虢县分兵之后,梁硕直趋陈仓城。 陈仓虽然是李世民征讨河池郡的后勤基地,但李世民主力齐出,在陈仓并没有留多少兵马。 梁硕从东而来,假扮成唐军,诈入城中,突然出击,很快便占领陈仓城。 陈仓乃是扶风重镇,当年诸葛亮都在城下折戟,梁硕能如此顺利占领陈仓城,算是占了一个出人意料。 占领陈仓,便是断了李世民的归途,按照预计,只要梁硕紧守陈仓,便可和散关的梁默,一南一北,活活将李世民给耗死。 但天有不测风云,亲自出兵镇守散关的梁默,竟然意外被部下所害,使得散关天险落入李世民手中。汉川古道,为李世民所打通,而孤军镇守陈仓的梁硕,就陷入了险地。 李世民占领河池郡,本欲趁势兵进汉川郡,彻底占领汉中,但听闻陈仓已失,后路断绝,心中大惊。 此时的李世民根本顾不得汉川郡,便提重兵北上,兵发陈仓。 李世民可没忘了,他南下河池郡,就是给李唐打开一条南下巴蜀的道路。若失去陈仓,此道又断绝,李渊就是飞,也无法前往巴蜀。 所以李世民一开始,就带着必破此城的决心。 梁硕在陈仓,四面全无友军。 仅有的两支离得近的部队,白伏愿在陇州尚和常达周旋,而陶模在虢县,也没多少兵力,全都指望不上。 梁硕虽然不知道梁默为什么兵败,但他很清楚,黄明辽突袭长安,算计的便是长安城周围空虚,他以骑兵的机动优势,直取李唐腹心。但若是李世民占领陈仓,便是在黄明辽的身后,又放置一把尖刀,李世民可以和长安城一左一右合围黄明辽。 若真是那样,黄明辽则危矣。 所以梁硕明白,他不得不死守陈仓,牢牢地守住这座孤城,给黄明辽争取破长安足够的时间。 梁硕有四千吐谷浑胡兵和三千弘化兵,其中这四千吐谷浑胡兵有近两千是骑兵。 按照兵法一动一静,一内一外的策略,最正确的布置便是将两千骑兵放出,使其游弋在陈仓城的外围,牵制李世民的攻击。 但梁硕根本不敢这么做。 四千吐谷浑降兵,忠诚度并没有那么高。将他们完全放出去,关键时候,能否死战,根本没人能确定。 所以梁硕只得将兵力全部集中到城中,用吐谷浑降兵和弘化兵相互制衡。 实际上梁硕七千人守陈仓,兵力并不少。 陈仓是座坚城,当初诸葛亮十多万兵力围城,尚不能下,而当时郝昭手中可是只有千余之兵。 七千之兵,足以将陈仓城守得固若金汤。 但关键是梁硕这七千人,无论是吐谷浑人还是弘化兵,都是初降之兵,忠诚度到底有多高,谁也不知道。 而且吐谷浑人和弘化兵,都长在北地,擅长野战和骑战,把他们限制在尺寸之地去守城,着实是难为他们。 以短击长,堪称难为。 果然,李世民兵临城下,便发动强攻。 与李世民习惯的防守反击不同,他这次抢时间,必须要速战速决。 梁硕则是成了要拖时间的人。 李世民在陈仓多时,对陈仓的情况很是了解。甚至梁硕在陈仓城内的防御,他都能倒推个几分。 李世民的主攻在南城,这里是整个陈仓防御最严密之地。 李世民先是命人打造云梯,三军蚁附攻城。 但梁硕命人持火箭相迎,很快云梯燃烧起来,梯上的人都被烧死, 于是李世民选择使用冲车攻击。 梁硕又命人准备巨石,趁着唐军的冲车到了城下,一齐猛砸,将唐军的冲车给击毁。 李世民又制做了百尺高的井字形木栏,以向城中射箭,同时李世民又命人扛土填壕,以方便攀登。 梁硕则是在城中紧急打造了几辆投石器,对准唐军的木栏猛击。 唐军木栏也是粗制滥造之物,大多为隋军所击毁。 唐军昼夜相攻,如此连续数日,也没能破城。 梁硕眼看局势有些稳定,双方陷入了拉锯战中,心中也放松了许多。他并不怕最耗时间的拉锯战,李世民比他更耗不起。 但梁硕不知道的事,李世民如此看似对陈仓城穷追猛打,伤亡惨重,可他也没有将目标放在常规的进攻中。 一切不过是对隋军的迷惑。 几日后的夜里,夜黑风高。李世民乃率领千余人偷偷潜伏到陈仓城北面,这里地势较高,城墙也最矮。 因为主战场在南面,所以位于陈仓城北墙的隋军并不多。 李世民乃命人偷偷靠近城墙,秘密登上北面城墙。 这一次李世民为了保证突袭的隐秘,众人带的都是简易的木梯,搭在城头,毫无防护。不过唐军人多,不计伤亡,很快便布满城头。 整个陈仓之战中,唐军是隋军的三倍还要多,因此当城门失守,唐军杀入城中,整个陈仓城,也就失去了防守的意义。 梁硕倒是果决,得知消息后,虽然不清楚李世民如何入城,但他知陈仓城不可守,立刻下令全军从东门突围。 梁硕只是要给黄明辽争取时间,没了陈仓城,他还可以守虢县,但就是不能让李世民顺利赶到长安。 从整个陈仓往东,一直到斜谷水,北倚渭水,南临秦岭,为一线险道。李世民要想东进,只能一个一个城的打。 从陈仓到虢县接近四十里,梁硕快马加鞭,直奔虢县而去。 幸好军中马匹众多,突围也方便。 三军退入虢县,尚有四千余人,基本上算是保证了建制未失。 而虢县还有陶模所部。 陶模是扶风郡太守,黄明辽东进,便留陶模在虢县,宣抚扶风诸城。此时陶模已经募兵千人守城。 李世民兵临虢县,眼看城头上的梁硕,有些无奈。 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换了一座城。 现在梁硕已对声东击西之计有了防备,再想趁机突袭虢县,怕是难了。 第2038章 窦家投降(上) 当日张文远离开长安城之后,便一路向西,直趋盩至县城。 这里已经到了窦家的地盘了。 当然永寿分兵,窦抗带着约两万人马南下,一路直奔窦家的大本营郿县。 这个时候,窦抗知大势不可违,已经有向黄明远投靠的心思。不过窦抗一辈子把黄明远当作敌人,矢志不渝的便是铲除黄明远这个关陇祸害。现在让他投降黄明远,可比杀了他更难受。 半生心血,终成笑话。 可惜无论窦抗怎么不愿意,都得以家族利益为重。在家族利益面前,即使是窦抗这种族中大佬级别的人物,也没法违逆。 窦抗是个成熟的政客,分清利弊,趋利避害是他的本性,所以从他在永寿分兵后,投降黄明远已经成了必然。 窦家没有在关中自立的资本。 不过窦抗知晓,自己这两万人马的实力,着实不算什么,要想保证窦家在黄明远那里仍能保持重要性,甚至是独立性,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 于是这几日,窦抗也没有闲着,分遣窦轨、窦琮、窦袭、窦衍等人,占领了郿县周边的武功县、盩至县、上宜县(治今陕西省永寿县监军镇西上宜村)、醴泉县、好畤县(治今陕西省永寿县西南漠西河西岸)、岐山县六地,还派人占领了西麟州。 窦家胃口很大,长安以西的三辅之地,除了隋军占领的始平县(今陕西省兴平市),以及西面的陇州和陈仓、虢县,其余尽落入窦家的手中。 也亏得窦家是关陇集团的领袖,势力庞大,当初起兵反隋,早就将郿县周围经营的固若金汤,今窦家出头,本就六神无主的各州县官吏纷纷皆附,否则短短十余日,换了旁人,还真没这个本事,让日月换色。 窦抗眼看尽取长安以西诸县,乃亲至盩至县,又命窦袭屯兵司竹园,同时命令侄孙窦德明佐之,负责将来和隋军谈判诸事。 窦家众人,胡化严重,能当将军的倒是不少,但思虑清晰,口才出众的,还非窦德明莫属。 窦袭拥兵六千,屯驻司竹园,离着长安城约有百里。 窦家选择将前沿据点设置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离长安既不近也不远,不会受长安波及又能很快联系长安的原因。 本来按照窦抗的计划,窦袭要和隋军打一场再和谈,这样既可不让隋军小觑了窦家,又可获得足够的和谈本钱。 窦抗将其称之为和谈,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投降黄明远。 窦袭也是这么准备的。 但到了司竹园,窦德明便劝窦袭,莫要和隋军接战,直接与隋军和谈。 在窦德明看来,此战若胜,或许可依照窦抗的想法,在和谈中取一个上风。可关键是,胜的概率有多大? 对面的隋军,可是横扫李唐数十万军队的精锐之师,窦德明可不认为仅凭这区区六千人马,就能击败隋军。 一旦若败了,窦家可是尴尬了。 即使真的能有个小胜,可若是因此而激怒了隋军主帅,这和谈更是无从说起。 现在的窦家,可由不得这么任性的做法。说到底,窦家根本没有资本和隋军进行讨价还价,能谈个什么? 实际上窦德明也侧面劝过窦抗,但窦抗根本不为所动。 在窦德明看来,一切不过是窦抗一个人的小心思,却要把整个窦家拖到屠刀之下,实不应该。 而窦袭听了窦德明之言,想了想,最终同意了窦德明的建议,他还是颇信任这个侄孙的。 其实窦袭一开始就不想和隋军打,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若单论勇武他还有点本事,可他并没有打过大仗的经验,真对上隋军精锐,获胜的可能并不大。 窦袭可不想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于是二人一商议,便决定不按窦抗计划的,直接和谈。 窦抗虽然是窦家的领袖,但其实连家主都算不上,只是因为官职、地位、影响力,所以在窦家能拿主意。 当初窦家起于窦抗的曾祖父窦略,兴于窦略的三个儿子窦岳、窦善、窦炽,尤其是老五窦炽,乃北周名将,官拜太傅。 窦家是典型的借尸还魂的家族。窦略自称九世祖窦统,在汉灵帝时为雁门太守,为避大将军窦武之难,亡奔匈奴,遂为部落大人,后随北魏迁徙到代郡。但其真假难辨,其实就是一个胡人家族,挂了窦家的名号。 不过窦家显赫之后,将家族迁到关中,正值扶风窦氏没落,遂鸠占鹊巢,成了关中世家大族。 窦家三房,窦德明这一支其实才是长支。若论辈分,窦家第二代还有窦威活着,所以出身第三房的窦轨、窦琮、窦袭兄弟对于第二房的窦抗远没有那么顺从。 果然张文远一到,窦袭便命窦德明前往隋军营中。 八月十一日,张文远刚到司竹园东,窦德明便奉命出使隋军。 从一开始,窦德明便将心态摆是很正。 不是窦家要和隋军谈判,而是隋军愿不愿意和窦家谈。 说是和谈,谈判,其实就是投降,甚至是无条件投降。隋军拥兵数十万,所向无敌,现在的窦家,凭什么和隋军谈。 至于窦家人以为的隋军会忌惮窦家在关中的地位,真是想多了,黄明远难道会在乎这些。 隋军即使愿意和窦家谈,其目的怕也仅仅是为了减少伤亡。 所以此次和谈的目的,便是以保全家族为上,一些节外生枝的要求提也不要提。 有时候窦德明真以为窦抗老糊涂了。 保留军队,封爵,扶风太守,岐州总管,尚书之一,保全家族财产和土地······这一桩桩,一件件,隋军哪一条可以答应。 真以为黄明远眼中有窦家,真是可笑至极! 窦德明此次出使,很理智,亦很谨慎。 到了隋军大营,隋军也没给他整什么下马威之类的,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窦德明进得营中,亦步亦趋。 整个隋军大营,一片肃杀之气,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两侧士兵,几乎没有人注视他,甚至连官吏也不在意。 窦德明不清楚原因,众人连看都不看,难道隋军已经打定主意,灭掉窦家? 第2039章 窦家投降(中) 窦德明进得中军大帐,接待窦德明的是张文远。见他的人是张文远,说明今日还有的谈。窦德明勉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个好消息,若张文远真是找个杂七杂八的官员来接待他,那说明隋军根本就不想谈,那真是要天亡窦家。 见到张文远,窦德明立刻躬身行了一礼。 “窦家子窦德明见过西河侯。” 窦德明用的是窦家子的身份,便见张文远也称呼的是隋爵,这说明他已经跳过李唐的身份,准备回归大隋身份了。 张文远对于窦德明的前来,并不吃惊。 因为自窦家南下扶风之后,军中参谋便对窦家的动向进行了推演。而所有推演的结果都是,窦家会选择投降。 隋军各军之中,都配备了大量的参谋。这些参谋都是从军中挑选的基层将领,然后又送到讲武堂学习,然后再打乱分配到各卫。 这些人的作用就是帮着主帅推演战情,制定战略计划,进行军事调度。 可以说仿照后世参谋制度而制定的这个有大隋特色的参谋制度,是隋军无往不胜的一个重要因素。 黄明远很清楚,这是一支军队正规化的趋势。虽然不能唯后论,但先进的经验,是必须要学习的。 在军中参谋的推演中,窦家没有任何战胜隋军的可能,亦没有战胜隋军的决心和底气。以窦家这种老官僚、老世家,只会选择投降来保全家族。 不过即使知道窦家要降,张文远还是故意问道:“窦郎君不在扶风待着,此来何事?” 窦德明心中一顿。 张文远的每句话都在他心中来回咀嚼,因为他担心一句话理解的有偏差,就会给窦家引得灭顶之灾。 于是窦德明慢慢说道:“听闻王师西来讨贼,窦家上下,欢喜至极。家中长辈特命德明,来迎接将军。” 张文远紧盯着窦德明,一时没有说话。 张文远没想到窦家人这么无耻。古往今来,能把降而复叛,叛而复降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也就只有窦家了。 这丑陋的嘴脸,就连“三姓家奴”吕布也比不上。 张文远不禁有些讥笑,难道窦家跟着李渊造反之事,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便能一笔而过。 是有“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的例子,可也不是用在窦家身上的。 于是张文远乃问道:“怎么来的只有窦郎中,窦内史令和窦纳言怎么不来?听说窦家公侯将相有十余人,族中稚子尚有官爵在身,总不能只用一个郎中来迎接王师吧?” 窦德明听了,心中更加震动。 内史令指的是窦威,纳言指的是窦抗。张文远以李唐的官名称呼他们,说明张文远并不怎么愿意接纳他们啊。 因此窦德明赶紧说道:“西河侯明鉴,当初李渊造反,窦家因在其治下,受其胁迫,不得不参与其谋反之事,但窦家人心中,无时无刻所念的,皆是大隋啊。今曾叔祖为李渊所挟制,叔祖亦在安抚扶风百姓,故只得遣德明前来。” 张文远听了,有些想笑。 “那我王师兵临,尔等为何不及时反正?” 窦德明此时越说越顺溜,立刻回道:“军中李渊心腹极多,且皆掌要害,控制军政,我窦家虽向往王师,却环伺机皆豺狼,故难以轻动。但我窦家忠诚之心不改,一旦有机会,我等立刻脱离李逆,前来迎接王师。” 张文远总算知道偌大的一个窦家,为什么让窦德明这个小字辈来和谈了。盖因此人,厚颜无耻,脸皮比树皮都厚啊。 倒还真有些战国纵横家的风采。 张文远也知道从此人这里,也谈不出什么,也不想跟他过多的啰嗦,于是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扯这么多,无非是说窦家愿意降了,那我且问你,窦家派你前来,有何条件?” 窦德明心中一紧,接着一松。 张文远开这个口,说明他还是有心招降窦家,否则也不会这么问了。 于是窦德明赶紧说道:“窦家虽终于大隋,却因受李渊挟制,不得不投降李唐,其情虽可悯,其罪却无可饶。今王师西来,窦家只图戴罪立功,洗刷旧日之耻辱,不敢有什么条件。” “真没有?” 窦德明抬起头看了看张文远,接着说道:“窦家人知窦家之罪,百死莫赎,可请卫公和西河侯看在窦家一片赤忱之上,恕窦家之罪,保窦家阖家一个平安,窦家感激不尽,绝不敢有丝毫妄想。” 窦德明的要求,连张文远都有些愰住了。 窦家投降,换个家族平安,这本就是应该之事,正常情况下,根本无需提。而刨除这个条件,也就是说窦家以数万士兵,八县之地投降,却根本没有什么条件。 若不是见窦德明在这里言之凿凿,张文远甚至以为对方在拿他开涮。 这还是那个为了利益,敲骨吸髓的窦家吗? “你真就这一个条件?数万之兵,数县之地,就不想换个前程、富贵?再不提,真就晚了。” 窦德明满脸真诚道:“德明绝不敢有虚言。今日迎接王师,何敢有条件,只期盼卫公看着窦家的悔意和一丝微功,保全窦家上下,窦家便对卫公感激不尽,感恩戴德了。” 张文远也不知道窦家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于是张文远乃言道:“今日窦家投降之事,本帅是同意的,我现在能向你保证,便是保证窦家人的安全。只是事后该怎么处置窦家,还是得有卫公来决定。但现在,窦家要投降,至少得先交出军队和城池,以表诚意,你可明白?” 窦德明听闻大喜,赶紧言道:“西河侯之言,在下定转告家中长辈,还请西河侯稍待时日,窦家必将打开城门,交出军队,迎王师入城。” 张文远看窦德明的样子,还真看不出谁占便宜,谁吃亏。 甚至张文远都觉得窦德明是不是来诈降的,否则怎么这么无私,窦家人真甘心只求一命? 张文远不太相信。 于是张文远对窦德明说道:“我最多只能给你窦家一日,后日一早辰时为止,过时不候。” “多谢西河侯!” 窦德明又长揖及地,倒是颇有些古人之风。 第2040章 窦家投降(下) 窦德明返回司竹园,此时窦抗也从盩至县城前来支援。 可能窦抗也觉得让窦袭以六千兵马败隋军一阵,着实是为难他们,因此他又率八千兵马东进,支援窦袭。在窦抗看来,两军合并有近一万五千人,再坐拥司竹园之险,击败隋军一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等窦抗到了司竹园,听闻窦德明已经出使隋营,他是大吃一惊,又羞又恼。 说好了败敌一阵再出面和谈,窦袭和窦德明二人,竟然敢对他阳奉阴违。 窦抗顿时便对窦袭来了一场劈头盖脸的痛骂,直骂得窦袭是五脏俱虚,六腑皆颤,七窍生烟。 窦袭也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五堂兄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军之主,就这么羞辱自己。 可惜窦抗积威犹在,窦袭也不敢反驳,只得闷闷地不说话。 窦抗发泄一通,但火犹没有散去,等待窦德明回营,他立刻让人将窦德明拘住,带到他的大帐之中。 窦德明一进帐,窦抗便站起来,指着窦德明骂道:“你个装模作样、丢人现眼的黄口小儿,实在是不知羞耻,窦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窦德明不是窦袭,虽然窦抗当头一棒子,但并没有将他打懵。 从刚才入营,得知窦抗前来,窦德明便一直思考对策。 于是窦德明待窦抗说话空歇,便言道:“侄孙入营之后,五叔祖便劈头盖脸,一顿怒责,请恕侄孙无知,叔祖何言于此?” “孽障,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窦抗指着窦德明说道:“是不是你撺掇着窦袭,让他不要和隋军交战,直接去和谈?” 窦德明面对窦抗的指责,没有闪避,而是回礼说道:“正是德明所为!” 眼看窦德明大言不惭,窦抗更怒了。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将窦家置于何处?” 窦德明此时却挺直了身子说道:“五叔祖,我正是为了窦家,才会劝十叔祖主动和隋军和谈。 叔祖所想,击败隋军之后再与对方和谈,固然对窦家有利,可是叔祖是否想过,以司竹园区区六千人马,能否挡住隋军的雷霆一击都是问题,更何况是击败对方?” 窦抗见窦德明反驳,便言道:“司竹园有兵六千,我又带了八千人马来支援······” 窦抗没说完,窦德明却是直接打断他的话。 “五叔祖,六千不够,一万五就够了。五叔祖难道不知道,对面的隋军主帅是张文远,就是那个在草原和高句丽杀得几进几出,又横扫河东的张文远。五叔祖以为,李渊几十万大军都败了,我们用一万五千人就能赢了。我军若真是能打的过隋军,就不会让隋军兵临关中了。” “你!” 窦抗被窦德明的话气的肝都发颤,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窦抗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拍着胸脯说一定可以打败隋军。 击败隋军一场,然后再和谈,看似对窦家有利,但其实就是窦抗的心理怨念在作祟。投降黄明远,他不服啊,总想找回场子来。 这时窦袭见窦抗和窦德明硬刚上,马上打起圆场,他跟窦德明关系不错,怕窦德明吃亏。 于是窦袭问道:“德明,今日和隋军谈的如何?” “还算顺利!” 窦抗一听,马上来了精神,立刻问道:“隋军答应咱们的条件了?” “没有!” “哪条没同意?” “哪条都没同意!” 窦抗立刻恼了,一拍桌子说道:“都没同意,算什么顺利?” 窦德明乃言道:“今日前往隋军营中,所有的条件,我都没提,只是告诉张文远,用三万兵马,八县之地,换窦家上下,老老少少一个平安,张文远同意了。” 窦抗真的恼了,上前一脚踹到了窦德明身上。 窦抗虽老,但身子骨还算硬,这一脚下去,直踹得窦德明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 “窦德明,你还是不是窦家人!” 窦德明遭受一击,抱着肚子,挣扎着才爬起来。 这时窦袭也惊讶于窦德明的话,连忙问道:“德明,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窦德明,面色沉着,目光坚毅,大声说道:“五叔祖以为,你的条件,隋军哪一条会接受?” “所以才让你去谈!” “那五叔祖以为,哪一条能谈妥?” “都是为了窦家,怎么就不能谈?” 窦抗有些心烦意乱,这小畜生,今日竟然敢跟自己嚷嚷了,真是反了。 窦德明看着窦抗,当着二人的面,竟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窦德明看向窦抗。 “五叔祖口口声声说我置窦家于何地,可陷窦家入险境的该是五叔祖吧。 叔祖不要忘了,窦家现在的身份。 窦家从李渊造反,在卫公眼里,就是逆贼,就是叛军,他可以随时诛灭窦家,而不会引起一点异议。 五叔祖还要跟卫公谈条件,是怕卫公的刀不利吗?还是他不敢杀窦家人。 真要等到隋军大军压境,攻破郿县,诛灭窦家,五叔祖才知道后悔吗?” “你!” 窦抗被窦德明指责的后背竟然出起汗来。 窦德明此时却如疾风骤雨一般,不给窦抗一点喘息的余地,接着说道:“五叔祖总想着跟卫公谈条件,谈妥了条件,窦家便稳当了,可是五叔祖却忘了,卫公即使答应了这些条件,又有何用?若是心不甘,情不愿,今日答应,明日反手便可诛灭窦家,我们给谁说理去。 今日我窦家什么都不要,一心投降卫公,将窦家的诚意满满地展示给卫公,若是卫公再对窦家动手,便是失信于天下人,不给关陇世家活路,必然引得关陇反抗,卫公乃是智者,方会给窦家留一条活路。” 窦抗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最后,他才喊道:“可窦家百年基业,就这么交给黄明远吗?” “不给人家就来夺了,五叔祖,你真的要用窦家上下,满门上百人的人头,来赌一个心安理得吗?” 满帐都是窦德明的声音,来回振荡,一点一点的敲击着窦抗的心头。 窦德明长叹一声道:“五叔祖若真是不愿意,那就召开宗族大会,让全族的人来决定窦家的命运吧,不过五叔祖要快一些,隋军只给咱们留了一天的时间。” 第2041章 老师来信 窦抗最终还是没有撑住,甚至他没有等到召开什么宗族大会,便选择了投降。 因为窦德明还带来了长安战场最新的消息,李渊兵败渭水,率领残兵逃向秦岭方向,而隋军已经占领长安。 也就是说整个关中,除了窦家,再无李唐的抵抗势力。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窦抗再也不敢整什么幺蛾子,赶紧乖乖地降了。 没了李渊的牵制,窦家更加没有资格跟大隋谈条件了。 八月十三日一早,窦抗和窦袭,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在司竹园,向张文远投降。 至此,李唐或者说关陇政权,在关中,最后一支成规模的主力军队,也正式覆灭。事实上,整个关陇勋贵,在关中已经彻底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窦家人投降之后,张文远乃命令军队分别前往各县去接收县城和窦家的军队,至于窦抗本人,则以觐见卫公的名义,送往河北。 不能将这个对大隋有极大恶意的人留在关中。 此时的窦家,放下了武器,也就算是砧板上的肉,再无翻身的可能。 不过张文远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对付窦家。 虽然接收了窦家的军队,但是一时半会不好解散。张文远也只能往军队中掺沙子,不可能随意处置军中的窦家人。 甚至这支部队,名义上的主将都是窦轨。 张文远担心这支部队留在扶风,会成为生乱的源泉,于是以支援黄明征的名义,派遣窦轨率领全军,东进云阳战场。 调虎离山,窦家人离了老巢,往后怎么处置这支部队,就是隋军自己的事了。 窦抗明白张文远的意图,但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让窦轨东去。 而窦抗本人,则乘着马车,踏上前往河北的道路。 唉,关陇的时代,终究是落幕了! 张文远解决了窦家,便命令杨义琰率军向西,救援梁硕。 其实张文远之前也得到了梁硕的求援信,只是窦家不克,双方隔着数百里,他也无能无力。 而之后接收窦家的城池、军队,张文远更是小心再小心,所以这出兵之事,便一直拖到了八月十七日。 所幸梁硕和陶模死守虢县,李世民穷尽脑汁,也没有破城。 这倒不是李世民水平不够。而是攻城之事,本来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尤其是当双方进入到相持期,就是打上几年也是可能的。 例如襄樊之战,元军和吕文焕在襄樊整整打了六年;锦州之战,清军和祖大寿在此打了整整三年。而最后也不是破城,只是以城中兵尽粮绝,守将投降而告终。 所以短短几天时间,李世民就是武侯再世,孙子重生,也不可能做到攻破虢县。 李世民围城数日,眼看杨义琰骑兵开到,李世民立刻组织部队向陈仓撤退。 李世民虽然英勇,但却不傻。 李世民麾下部队,相当一部分战力并不强,与隋军主力野战,后果难料。 而且隋军主力西来,长安的命运,怕是不言而喻了。 虽然不知道父亲李渊的情况,但猜测也不会很好。 但李世民并不准备放弃,关中已不可守。陈仓再是坚城,一个孤零零的城池,也挡不住隋军的攻击。 于是李世民准备返回河池郡,堵塞陈仓故道,阻止隋军南下。 时至今日,李世民算是看明白了。 隋唐之间,实力相差巨大。而唐军对上隋军,若是没有一支精锐骑兵,根本不可能胜利。 李世民准备在先躲在汉中练兵,练出一支骑兵,再北争天下。 所以李世民不待隋军赶来,便一把火烧了陈仓城,然后南下河池。 大军快开到散关,隋军从后追来。 隋军也有意思,追上来的,只有区区五十骑,也不知是傻,还是胆大。 李世民正准备回身迎击,断了隋军一指,这时隋军有一人上前,高声喊道:“可是李世民,我家卫公有信予你!” 说着打马上前,直奔唐军阵中。 李世民听得有老师的信大惊,忙令人上前,取回信件。 自离开河北,回归李唐,这一年来,李世民都不敢去想老师和好好。老师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却随父亲举逆,他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好好。 不过李世民毕竟也领兵多时,心智坚定,因此并不在人前打开信件,而是直接将信踹入怀中,然后下令撤退。 这时隋将高声喊道:“李世民不给卫公回信吗?” 李世民眼看众人都看他,便高声答道:“昔日离开河北,便已断师徒情缘,今日各为其主,两军相遇,我饶尔等一命,也算全了昔日情谊。往后再见,便是寇仇,相互拼杀,除死方止。” 说完便头也不顾,直接离开了。 而到了人后,骑在马上的李世民,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脏位置,不住地轻微颤抖。 弟子不肖,为了收揽军心,才口出狂言,请老师恕罪。 李世民装了一整日,回到军中,才敢看黄明远写给他的那封信。 “世民爱徒: 见信如面!料为师此信到汝之手,关中之战,应当已经接近尾声。 此次写信予汝,共有两事。 其一,我以五路塞唐,牵制唐军主力,又料唐军必败于西秦之手,故设军趁长安空虚,突袭关中,想来已经得手。关中一战,隋军化被动为主动,四处调动李唐军队,多处形成以多打少之局面,当为运动战之典范。汝当时时推演此战之形势,以学运动战之用兵精妙。 其二,吾希望世民能及时考虑归降之事。 李唐之根本在关中,今失关中,已丧进取天下之可能。虽奔逃巴蜀,不过苟延残喘,难有生机。 时至今日,李唐覆亡,已在朝夕。 世民乃智者,明知事不可为,当不可为之。 李家传承百年,一支血脉,不可因一人之盲目而覆亡。 今李家已至绝境,为世民方可拯之。 此二事皆重,望世民细细思虑之。 再者,世民年幼,虽身处高位,但要注重身体,不可因年轻而肆意。须知年轻之恶习,年老之疾病, 另,老师在河北翘首以盼。” 看着这封信,李世民跪在地上,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 第2042章 陇州之战 李世民一把火烧了陈仓城,等张文远率部赶到之时,只见到一片白地。 李世民这小崽子,这把火也太毒辣了。陈仓是进攻散关的前进基地,也是阻挡唐军北上的重要关卡,位置堪称无可取代。要想重建陈仓城,没个一年半载的,绝不能成。而这就给李唐留下了足够的缓冲时间。 等新的陈仓城修好,李唐早就在河池郡和散关经营的固若金汤了。 现在李世民屯兵散关,随时可以北上骚扰关中。 张文远也不敢轻易挪窝,只得暂时驻军陈仓故地,准备修城之事。 而此时,北面的陇州尚未攻克,白伏愿的三千人马和常达在大震关和陇州城之间相持,谁也不能击破对方。 于是张文远又命令麾下将领高建庄率一军之兵,北上支援白伏愿。 高建庄自当初在高句丽战场加入隋军阵营,先是指挥归义军,后来最初投降的高句丽人被消耗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大多被编入到隋军之中。高建庄作为最早投诚的典范,也被获许加入汉籍,编入右屯卫军。 这些年高建庄跟着张文远东征西讨,屡立战功,现在已经是右屯卫军中一军虎贲郎将了。 如高建庄一般的突厥人、高句丽人、靺鞨人、契丹人、奚人在军中有很多。胡兵骁勇且悍不畏死,黄明远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兵源和充足的炮灰。 但当初唐朝的前车之鉴,也是历历在目,黄明远用胡人,但更防着胡人。 除了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行汉礼这几条死要求之外,黄明远还对胡人士兵的家庭进行编户齐民,直接受行台管理,不受地方管辖;同时胡将所指挥部队的胡兵比例不得超过三分之一;胡将下属将领的胡人比例不得超过五分之一;特许立功受伤的胡人改汉族等等,反正是最大限度的将这些胡人融入汉家之中。 像高建庄会在个人档案中的民族一栏中记载汉族,当然也会标记原族属高句丽族,他儿子也会有,但到了他孙子,后面的一栏便会取消,他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汉人家族。 高建庄也素以隋人自居,曾经的高句丽人身份,甚至是高句丽宗室身份,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耻辱的回忆。 而为了洗刷调这些身上的耻辱,也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大隋,这些胡人比汉军更加拼命,连死都不怕。 甚至死亡都是一种享受,烈属家庭,自动入隋籍。有时候牺牲自己一人,换来家族世代的希望。 这次出征陇州,是高建庄第一次独立领军,因此他比谁都激动。 隋军一军之众,编制是六千八百人,辖三步营,一弓弩营,一骑营,一斥候旅,一工匠旅,一警备旅。虽然右屯卫军经过连续转战,各部皆有折损,但此时军中仍有四五千人之多,皆是百战老兵。 众人沿汧水西进,直抵陇州城下。 此时常达正与白伏愿对峙。自常达回师陇州城下后,他和白伏愿双方皆有两三千人,各据一地,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但高建庄西来,大兵压境,常达便感受到了压力。 双方交战数日,常达不能敌,于是率部从陇州城下撤退,逃回大震关。 大震关也叫陇关,建在山顶之上,山高坡陡,人畜难行,为“关陕锁钥”。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震关来去不便,附近又缺水,一旦被围,有断水之风险。 高建庄和白伏愿兵临大震关,眼看此地险要,实在无法过去,于是计划先行围困,再找机会。 同时二人又展开攻心之计,不断地派人向关中的唐军宣扬,李唐兵败,长安攻破,李渊身死的消息,搅得大震关的唐军人心惶惶, 朝廷都没了,当兵的哪还有什么抵抗的心思。 不过常达的抵抗意志还算坚定。 常达是宋老生麾下的一员鹰击郎将,后来霍邑之战,宋老生战死,常达则兵败隐匿起来。 常达不仅仅是员武将,还是个有名的诗人,名气不小。 李渊听闻常达的名声,有心招揽,便派人多次寻找,又请常达出山。 常达备受感动,便投降李渊。 常达先被任命为统军,又被任命为陇州刺史,抵御薛举。 此时困守大震关,不是没人劝常达投降,但皆为常达斥退。他深受李渊的知遇之恩,自然要为李渊死节。 而且长安陷落之事,只不过是敌军一家之言,是否为真,谁也不知,也有可能是隋军故意散布谣言,以乱军心。 为了稳定军心,常达便下令,三军不得谈论此事,敢有散播谣言者,一律处死。 常达是个将军,但也爱写诗,倒是有不少书生气。 常达本人忠烈,愿为李唐殉节,但三军将士却没几人愿意。 李唐才入主关中不到一年,所有军队都是近一年之内招募的,这些士兵,来源复杂,身份各不相同,指望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李唐有归属感、忠诚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很快,常达的部下张佑和陇州治中赵弘安二人商议兵变,并秘密挟持了常达。 张佑刚开始还苦苦规劝常达,希望常达能与他们一起投降,可这常达也是硬气,面对二人的张佑的规劝,直叱骂张佑道:“汝逃死奴,有何脸来见吾?” 赵弘安也来劝降,也被常达骂得狗血淋头,掩面而退。 赵弘安一文化人,不与常达一般见识,可张佑一小人也,如何甘愿受常达屈辱,于是拔出刀来,连砍常达数刀,差一点将常达砍死。 幸好还是赵弘安上前拦住了常达,才救了常达一命。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八月二十一日,张佑和赵弘安率领陇州两千残兵,打开大震关,向隋军投降,并将宁死不降的常达交给了高建庄。 这常达真是各忠烈,直到此时,对着高建庄仍然是昂着脑袋,破开大骂,宁死不屈。 换了旁人,还真得服常达是个汉子。 可高建庄是隋军中一条忠狗,如何能忍受常达肆意谩骂卫公和隋军。 于是高建庄直接下令将常达处死。 至此,整个陇州之地,彻底落入隋军的手中。 第2043章 灭秦(一) 到八月中下旬,整个关中之战,只剩下隋军和西秦之间的战争,仍未结束。 实际上现在的薛仁杲已经是强弩之末,覆亡只在朝夕之间了。 自薛举身死,薛仁杲成了西秦新任天子之后,继续执行薛举之前“东进关中”的策略,围攻豳州。 虽然在豳州城下让窦抗摆了一道,但也顺势占领豳州,并一路东进,打到云阳城下。 而黄明征为了堵截薛仁杲,只得屯兵云阳城,和西秦军对峙。 说实话,这个时候,整个战争的局势,对隋军并不利。 双方兵力差不多,皆有三四万人马,西秦军或许要更多一些,但相差并不大。西秦军主攻,隋军主守,又有坚城依靠,本来应该是隋军占据优势。 但问题是云阳城已经是关中平原的腹地,,周围无险可依,而西秦军又俱是骑兵。薛仁杲入关中,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了。 虽然西秦军粮食短缺,但只要露出兽性的獠牙,四面劫掠,在肥沃、富裕的关中,还能缺了粮。 而与之相比隋军虽然守城,可又得限制西秦军四面的袭扰。 隋军要的是一个完好的关中,而不是被西秦军打烂的关中。尤其是李渊南逃,巴蜀之战已成定局的情况下,隋军更需要守护好这个前进基地。 而以薛仁杲的德性,如果任凭西秦军在关中肆虐,整个关中,怕是皆成焦土了。 但西秦军骑兵众多,如何限制西秦军的行动,黄明征也没有好的办法。 此时只得以步兵守城,又令大将左车轮率骑兵在外,四处围猎四下里劫掠的西秦军。 云阳城并不高大,但西秦军的攻城能力本就差。薛仁杲也无心攻城,双方在云阳城下相持了十余日,薛仁杲实在不耐烦了,准备移师向西,劫掠富饶的泾水以西。 薛仁杲也打听清楚了,隋军和李唐在渭北打了大半年,渭北几县,伤亡惨重,人口流失严重,破烂不堪,早就没什么油水了。而泾水以西之地,尽是膏腴之地,人口众多,物产丰饶,未受战争破坏,又没有多少军队,正是劫掠的好地方。 而且陇州、岐州西通秦州,占领二地,便能打通和秦州的联系。 出征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秦州的消息了。 薛仁杲是个果决之人。 于是薛仁杲立刻派遣部将仵士政率兵向东北方向,大张旗鼓地出击,引诱隋军的注意力。 而以宗罗睺率两万人马屯兵云阳城下,继续和隋军对峙。 而薛仁杲本人,则驱兵西进。 眼看薛仁杲要走,黄明征大惊。此时隋军的主力尚在渭水一线和李渊决战,整个长安以西,无论是隋军还是唐军,皆是空虚的很。 黄明征尚不知晓窦家在扶风的情况。 故黄明征以为,若薛仁杲举兵西进,整个唐朝的岐、陇、西麟和京西诸县,没有一丁点阻敌的能力,用不了十日,怕是长安以西,就要尽落入西秦军的手中。 隋军和李渊打生打死,战果倒落入西秦军的囊中,这倒成了“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对此黄明征绝不愿意,绝不接受。 因此薛仁杲动,黄明征也跟着动起来。 既然薛仁杲要分兵,黄明征便准备先解决宗罗睺,然后再征讨薛仁杲。 八月十二日,也就是薛仁杲西渡泾水有半日,黄明征便下令三军,出城列阵。 这十多日间,无论西秦军怎么挑衅、辱骂,隋军皆是不出战。甚至薛仁杲送了一身女人的衣服给黄明征,也没能将其激出来。 宗罗睺屯兵城外,自以为黄明征是惧了西秦军,已心惊胆战,因此并未设防。 此时的宗罗睺的心思早跟着薛仁杲去了泾水以西了。 西秦兵将,战斗力的确是不错,但是军纪也实在是差。 关西大汉,或许是常年在西北吃风沙的缘故,不习儒礼,所以做事常直来直去,风俗、性情也杂以胡风,性格剽悍,喜好劫掠、屠戮。 让这么一群人打仗可以,老老实实地待在军营之中,遵守纪律,那不行。 所以西秦军的军营,其实是有些混乱的。 黄明征一大早,趁着西秦军未吃早饭,便抢先发动攻击。 隋军步骑弩兵协同出击,更兼有猛火油的辅助,一路突杀入西秦军大营,四面放起火来。 整个西秦军大营,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宗罗睺闻听隋军突袭,吓得魂不附体,七手八脚地穿上衣服就往帐外跑。 等他冲出大帐,整个西秦军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早就不辨敌我与方向了。 若是换了旁的军队,就是唐军,此时也败了。 但宗罗睺却是能战之人,他先组织骑兵对隋军进行拦截、反击,然后一点一点,围绕西秦军大营和隋军进行争夺。 黄明征眼看烧营得手,又兼西秦军抵抗顽强,黄明征也不与宗罗睺死战,将所有携带的猛火油全部倾倒在西秦军营中,继续引燃一切物品之后,隋军撤回城中。 这一战,宗罗睺挡住了隋军的突击。 可是还没等宗罗睺高兴,他就傻了眼了。 整个西秦军大营,完全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大火纷飞,粮草、营帐已经其他物品,尽被点燃。 西秦军大营上方的天空,被烧得一片赤红,如血海一般可怖。 此战宗罗睺伤亡并不大,可是却失了大营。全军的粮草、物资皆是损耗一空。 西秦军再是能战,没有粮食,也挺不过三天。 宗罗睺眼都红了。 为了筹粮,宗罗睺先后退二十里扎营,然后命军队四面搜罗粮食。 近两万人马,每人每天两斤粮食,一天就是三百三十石粮食。从豳州到云阳,期间没有任何县城,而因为这场战争,当地百姓也早就逃走了。宗罗睺就是杀了筹粮官,也没法每日筹集三百多石粮食。 而且战场之上,还不能像平日里那般克扣士兵的口粮。 关西将士,人人刚烈,一个不好,直接向对面投降,宗罗睺吃后悔药都没用。 宗罗睺在云阳待了两日,四处搜集的粮食已经用尽。 宗罗睺没法,只得命北去劫掠的仵士政和他会和,三军往泾水以西撤退。他要找薛仁杲去就粮。 第2044章 灭秦(二) 宗罗睺算计的很好,但真要彻底摆脱隋军,并不容易。 虽说西秦军骑兵众多,长于野战,但隋军可不是唐军那群土包子可比的。西秦军多源于匪,而隋军是跟胡骑百战的精锐,相同数量的骑兵部队野战,隋军能打的西秦军抱头鼠窜。 因此隋军在西秦军身后,牢牢地牵住西秦军的尾巴。 此时的薛仁杲主力已经西至醴泉,跟云阳隔着数十里地,可宗罗睺部现在便已经粮尽了。 八月十五日,宗罗睺所部一路西行到泾水,准备渡河。 可三军刚渡了不到五分之一,在西秦军北侧,隋军的骑兵已经压了上来。 与之前的袭扰不同,此时的隋军杀气腾腾,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宗罗睺的主力来的。 宗罗睺哪敢怠慢,立刻列阵迎击。 双方交战半个多时辰,直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之后,隋军主动撤离了战场。 而与此同时,黄明征率领的步兵也压了上来,就在西秦军身后数里的地方,扎下的大营。 宗罗睺这才如梦方醒,隋军骑兵主动寻求决战,是牵制自己的力量,给步兵推进创造条件。 可此时明悟也晚了。 宗罗睺被压在泾河边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后有隋军主力,身侧有隋军骑兵。宗罗睺这个时候若是还敢渡河,那真是心大如盆了。 宗罗睺决定先甩脱隋军,然后再择机渡河。 但隋军的骑兵如跗骨之蛆一般,缒在西秦军的身后,寸步不离。 宗罗睺眼看着身后的隋军,打又打不过,甩又甩不掉,心中陷入了一阵绝望。 宗罗睺也想率骑兵狂奔,沿泾水南下,看谁能拦住他。 但整个西秦军,可不是只有骑兵。 实际上西秦军也就是骑兵比例较高罢了,其部队的组成,还是以步兵为主。除非是游牧民族,战马除了是武器,还是家,所以人人有马,能组织起数万人的骑兵。中原王朝,养一个骑兵的花费是五个步兵的总和。 只走骑兵,那不是将上万步兵全丢给隋军,让他们去死吗? 再说凭借几千骑兵能做什么,在关中做马匪。 宗罗睺没有办法,苦思无果。 宗罗睺有时间思考,可是三军将士的肚子可没时间等他。 此时的西秦军已经完全断粮,而且身边有隋军牵制,连出去抢粮都不成。隋军骑兵强悍,出击的抢粮队伍尽为隋军歼灭。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整个西秦军将士,这几日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更是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军中大将仵士政眼看军中因为吃饭问题,乱作一团,便前来找宗罗睺寻个办法。 宗罗睺听到仵士政来意就烦了。他娘的,我不知道没粮,可我也变不出来粮食。现在的问题是先成功撤退,才能有机会寻粮。 “可三军断粮,撑不了多久!” “你看吃我行吗?”宗罗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有什么好法子。” 仵士政立刻便建议杀马。 “不行!” 宗罗睺一听就恼了,他马匪出身,跟草原上的胡人一般,嗜马如命,怎么可能愿意让众人杀马。 “可三军就得这么活活饿着?” “我军这么多人,就是军中的马匹全杀了,能撑几日?” “杀马我不知道能撑几日,可是不杀马,三军今日就撑不过去。大王,要小心军中生乱。这人饿极了,什么事都会干。” 仵士政这话是提醒,也是恐吓。若宗罗睺真拥着马将他们饿死,他也不介意做些什么。 虽然宗罗睺不愿意,但他也不是傻子,仵士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得来跟他摊牌了。事已至此,杀马也成了必然之事。 不过宗罗睺只让人杀马二十匹,不肯多杀。 普通战马一般五六百斤,能出马肉二百斤。二十匹战马就是四千斤肉,看着是不少,可是分到近两万人手中,每人也就二两。 这么点肉,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于是众人怨声载道,比之前不发肉闹得更严重了。 宗罗睺知道二十匹马不够,可他也没办法。若是让众人吃饱,就是杀马百匹也不够,一天两顿,吃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全军的马匹就吃个精光了。 还打个屁。 西秦军吃着塞牙的马肉,对面的隋军可是生活相当不错。 马肉又酸又臭,若非没办法,根本没人吃,如何比得上香喷喷的肥猪肉。 黄明征让火头军将隋军的饭食送到了前沿阵地上。 为了诱惑对面的西秦军,还故意让人准备了又大又软的馒头和香喷喷的肉汤。每人四个大馒头,还有整整一大盆肉汤,里面有大块的肥肉,还有青菜,闻起来,香味扑鼻,吃起来更是满嘴流油。 隋军和西秦军隔着很近,很快这香味就飘了过去。 西秦军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更加兴奋了。 这时隋军阵中出来一人,拿着一个大铁皮漏斗,在阵前喊道:“对面的兄弟,我就想问问你们,吃得饱吗?若是吃不饱,都他娘的来我这,我请客。你们看看,我们吃的是大白面的馒头,喝的是肉汤,你看这汤里,还有大块的肥肉,吃到嘴里,别提多香了。再看这馒头,白的跟雪一样,当大官的,也就这待遇了吧,可这样的馒头,我一口气能吃四个。” 对面的秦军似乎被激怒了,有一人大声喊道:“别说了!”便向着对面射起箭来。 “兄弟们,我们今天晚上吃饺子,就吃羊肉馅的饺子,那饺子一个个跟小孩拳头那么大,薄皮大馅,吃到嘴里,满嘴肉香,给个神仙都不换。 兄弟们快来啊,再不过来,好东西我们就要吃光了。” 西秦军饿的饥肠辘辘,如何忍受的了这样的诱惑,当即有不少人就直接跑向隋军的阵地,向隋军倒戈投降。 接着投降之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成编制的投降。 宗罗睺眼看有人投降,立刻派人阻止,但根本禁止不住。众人一天多没吃饭,哪忍受得了这种诱惑。 直到最后,宗罗睺眼看禁止不住,遂放弃这上万步兵,只率轻骑,突围南下。 第2045章 灭秦(三) 泾水河岸,隋军几乎是兵不血刃,招降了上万秦军精锐。 而此战的胜利,也彻底摆脱了隋军之前困厄的局面。 宗罗睺率部狼狈逃窜,劫掠了一处村寨,才勉强果腹。而只凭借这数千人马,宗罗睺也不敢继续深入,于是在一处河滩低浅之处,渡河西进,与薛仁杲会师。 宗罗睺这里是凄凄惨惨,薛仁杲那里也没顺利到哪里。 薛仁杲渡河西进之后,便直逼醴泉县,这里是深入扶风地区的门户。 薛仁杲来势汹汹,驻守在醴泉县的窦轨也是紧张兮兮。窦抗当初南下之时便很清楚,要防备薛仁杲趁机进入扶风,毁了他们的老巢,于是命窦轨率军五千驻扎在醴泉,窦衍率军三千驻扎在上宜。两军相互依靠,抵御西秦军。 都知道薛仁杲残暴嗜杀,一旦让西秦军杀入扶风,将是一场浩劫。 作为扶风人或者说扶风真正统治者的窦家,如何愿意看到窦家的利益被薛仁杲肆意的凌虐。 所以窦家人就是拼死,也得将薛仁杲挡在扶风郡外。 很显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打仗和为了君主去打仗,窦家的战斗风格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个江东人有经验。 虽然窦轨只有五千人,但在醴泉,他咬着牙跟薛仁杲死磕。 西秦军猛攻城池,整个醴泉县,几乎是全民皆兵的抵抗,双方甚至打起了消耗。 在醴泉县城整个血肉磨坊里,不过三天的时间,薛仁杲就伤亡两千多人,而醴泉县城就不计其数了。 整个城中,几乎家家有人死亡,户户有人戴孝。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让西秦军破城,于是阖城军民,死不旋踵。 薛仁杲用屠城相威胁,也没有吓退满城百姓。 窦轨用这种疯狗式的打法,竟然挡住了西秦军,等到了窦袭率军来支援。 而与此同时,薛仁杲也终于收到了从秦州而来的迟来的噩耗。 当日黄明辽在原州降服了翟长孙,于是任命段纶为关西七郡招抚讨捕使,翟长孙为副使,率领陈聚所部两千骑兵,三千灵州俘虏军,两千翟长孙降兵,共计七千人返回秦州,攻略关西七郡。 薛举父子东征,几乎将整个西秦的军队抽调一空,整个关西七郡,守卫空虚到极点。 于是翟长孙作为守将,引隋军入秦州城,成功占领了西秦的国都。 因为薛举父子二人暴虐无道,所以并不得人心。而且以薛举这个金城土豪的身份,也并不能使得关西的世家大族支持,整个秦州士绅,多虚与应和,并不真心归附。于是王师到来,众人找到了宣泄口,降者云集。倒是愿意为西秦殉葬的,反而没有了。 短短数日,整个秦州尽落入隋军之手。 段纶和翟长孙带着部下继续招抚关西诸郡。 而此时秦州城失守的消息,因为原州亦落入隋军手中,所以近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没有传到薛仁杲的手中,也是令人惊奇。 整个西秦军,早就断了原州和关西的粮草来源,只是靠在泾州、豳州掳掠过活,但薛仁杲竟然一直没有注意。 此时眼看秦州失守,薛仁杲慌了神。 秦州是薛家的老巢,是薛家的根基。连秦州都丢了,关西七郡的情况可想而知。 而失了关西七郡,薛仁杲这几万人马在关中,又能撑得过几日。 薛仁杲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关中虽好,但失了关中,也伤不到他。可失了秦州,他就要亡了。 于是薛仁杲顾不上云阳,也顾不上醴泉,掉头便向泾州去。 但薛仁杲还没走多远,宗罗睺也带着部队,狼狈地追了上来。 眼看宗罗睺弄得灰头土脸,兵马几丧尽,薛仁杲也大为惊恐,不能言语。 整个隋军,实在太强大了。 薛仁杲竟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薛仁杲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从容赴死的人,他畏惧死亡。急切之间,薛仁杲竟然问道:“古时有投降的天子吗?” 问出这句话,薛仁杲就后悔了,众人还没提投降呢,他倒是先提了,这不有伤军心士气。 而一旁的尚书左仆射褚亮便言道:“昔赵佗以南粤归汉,蜀汉刘禅亦仕晋,近世后梁萧琮,其家今存,转祸为福,自古尝有之。” 自李唐连连兵败,自顾不暇,褚亮痛惜了良久,但很快又想好了后路,准备投入大隋的怀抱。 虽说褚亮也不怎么喜欢黄明远,但黄明远至少比薛举强。 褚亮又不是出身关陇,也不是非李唐不可的人。 对于褚亮来说,他不是不喜欢关西,也不是不喜欢秦州,他只是不喜欢薛举、薛仁杲父子二人。 褚亮话说完,薛仁杲军中的重将牟君才便言道:“此言缪也,昔汉祖用兵屡败,蜀先主尝亡其妻子。夫战固有胜负,岂可一不胜便为亡国计乎?” 西秦的将领,几乎都是举兵相投,如后世公司的小股东一般,所以地位极高。 薛仁杲刚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听到牟君才的话,故意说道:“君才所言极是,我刚才不过是试试各位而已。” 不管薛仁杲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场风波暂时消弭。 薛仁杲率部到了豳州,待了不过半日,便放弃豳州城,继续向西。 泾州城太靠近关中平原,不是一个合适的守备之地。 众人一路到了高墌城,薛仁杲算上各处兵马,包括泾州的军队,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人,他乃留兵一万五千人,分给大将宗罗睺和仵士政,令二人屯守高墌城,以防备隋军。 而薛仁杲则北上原州,打通回秦州的路。 在高墌分兵也是无奈之举。 放弃豳州,是因为豳州城不适合守御,可薛仁杲是不敢再放弃泾州了。 整个关西七郡的情况都难明,若是再失了泾州,薛仁杲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所以薛仁杲留宗罗睺在高墌城,既是断后,也是守军。 薛仁杲到了泾州城,只在城中留一千人马,其余尽皆带走。 在云阳城下,意外折了上万人马,这使得薛仁杲手中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了。 薛仁杲全军两万人马,兵发萧关。 这一次薛仁杲也要拼命了,他要回家。 第2046章 灭秦(四) 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候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 单于拜玉玺,天子按雕戈。振旅汾川曲,秋风横大歌。 从泾州往西二百里,便是历史上的古汉萧关。 萧关是关中四至,而汉萧关卧于陇山之中,在六盘山山口依险而立,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 历史上秦萧关、汉萧关、唐萧关、宋萧关因为防御敌军不同,所以位置各不相同,但皆称萧关。后世萧关已经不仅仅具体指哪一个地方,而是已经成了一个地理名词。 同罗朵儿留守原州之后不久,便率军南下,移师萧关。 此时的萧关,尚是汉萧关,位于后世的固原东南。 同罗朵儿手中有万余人,看似兵力充足,但其中有八千人是翟长孙带来的关西新兵,真正能战之兵,只有两千同罗部的旧骑。 以两千骑兵守山川险峻之地,并不容易。 同罗朵儿只得一面练兵,一面从原州征调物资。 幸好原州是个西北重镇,武器、装备充足,床弩、弩炮、投石器都不缺,也能充实萧关的守御。 整个萧关,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关卡,而是有多关卡组成,依托弹筝峡而建(今宁夏瓦亭峡)。弹筝峡是三关口以北、古瓦亭峡以南的一段险要峡谷,有泾水相伴,传闻风吹流水,常闻弹筝之声,故此地名弹筝峡。 而整座萧关,最重要的便是瓦亭关,瓦亭关建在瓦亭山上,北高南低,依山傍水,扼守弹筝峡。这里是萧关的北入口,也是萧关的咽喉。 另外还有南侧两道关卡,与瓦亭关合为萧关三关,故后世也叫这里三关口。 同罗朵儿自守瓦亭,又令同罗突吕和阿结思分守南侧二关。再加上还要留一部分人屯驻原州,两千老兵,这么四下一分,每人手上能用的,也就是三四百人,只有同罗朵儿手中多一下,有八百人。 自黄明辽离开之后,同罗朵儿便一直经营萧关防线,但一直等了快一个月,也不见有西秦军东归。 而且自黄明辽离开之后,也是音讯不通,消息全无。 她担忧黄明辽的情况,更是夜不能寐。 至于萧关的守军,一开始情绪的确比较紧张,但过了这么长时间,不少人都以为西秦军不回来了,因此不同程度的松懈起来。 没人知道战争为什么来的这么突然。 薛仁杲从泾州城西进,连续驰奔两百里,直到萧关前。 眼看萧关已经挂上了隋军的旗帜,他心中更惊,立刻下令三军猛攻萧关,打通西归的道路。 最先和西秦军接上战的是位于西侧的南关。 弹筝峡内,两山绝壁,谷地狭窄,整个关卡几乎是挤在两山之中的。这种险关绝地,简直是天堑。 而秦军扛着粗制滥造的攻城器材,便向南关发起攻击。 对于薛仁杲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他没有多少富裕的时间了。所以面对险峻巍峨的南关,薛仁杲只能是用上了最笨的攻城办法,用人命填。 因为关口狭窄,军队不能同时展开攻击,薛仁杲就就将万人分作十队,每队负责三个时辰的攻击,连续不断,绝不停止。 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扛着云梯靠近城墙,或是被关头的弓弩射成了筛子,或是被火油烧成了焦炭,更有甚者,直接被关头的滚木给砸成了肉饼。 可这些秦军几乎是疯了一般,一刻不停歇。 秦军也难受啊,可没有办法。 薛仁杲告诉他们,隋军军纪严明,禁止掳掠,所以将所有俘虏的秦军,全部坑杀。他们要想回家,就必须打破萧关。 西秦军的将士自家人知自家事,平日里谁没抢过劫,谁没掳过掠,隋军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得自己乞活。所以就是前面再是刀山火海,也得咬着牙前进。 人若是拼命,所能迸发的力量是惊人的。 隋军这边,本来就兵少。 阿结思守第一道关,手中只有四百老兵和两千新兵。 这八千新兵,都是翟长孙给薛仁杲准备的。虽说都是关西汉子,本应该素质不错,可是整个关西,早就被薛举父子搜刮的贫弱不堪,兵源枯竭,这翟长孙费尽心思弄来的八千新兵,尽是一群歪瓜裂枣。 五六十岁的白发老人,十三四岁的垂髫竖子孩子,比比皆是。还有身高不足五尺的侏儒,连道走不动的胖子,断手断脚的残废,淌着口水的傻子,反正抓丁时的要求便是,只要是男人就行。 整个关西,本就人少。在大业四年人口普查时,关西七郡加起来,一共十三万四千三百户。这是什么概念,像是平原郡、河内郡、济阳郡、彭城郡一个郡就要十三万户以上。 不提关西多年的纷乱和杨广的徭役,光是薛举父子,就先后征招了近十万军队,可想而知,关西的男丁,已经被消耗到什么程度。 所以这群新兵,根本指望不上。 弓弩是不成了,没几人会用,阿结思只能让手中老兵看着这群新兵去投石、砸人。 这群新兵闪避也不成,不少人为城下的流矢射中。 但有同罗部的士兵为督战队,硬着头皮也得上。 双方一上来便拼命力战,整个弹筝峡口,南关之前,成了一个修罗场,两方的尸体,遍布整个关前关上。 关下的尸体,更是摞的如小山一般。 终究还是西秦军的人海战术奏效,攻到第三日,整个南关终于支撑不住,为大量的西秦军登上关头。 隋军三日不眠不休的战斗,就是神仙也撑不住。 阿结思眼看南关不能守,于是下令放弃南关,带着麾下的同罗部士兵往中关而去。 至于那些新兵,能跑的就跑了,跑不了的,也没法管。 阿结思将战马置于关后,此时众人上马驰奔,而那群新兵则是在后紧追。 从南关到中关,向西约一千七百步(2.5公里)便是中关。中关后稍宽一些,而越往西走,道路越狭窄。中关南侧,有一个高出地面七八丈的山头,居高临下,扼守险要。同罗突吕在此设一箭楼,使其与关墙形成交叉掩护。 而且关前极窄,不利于进攻。 这中关比南关更不好打。 第2047章 灭秦(五) 二十里长的弹筝峡,两侧群山环绕,一条小道就在两山之间。西秦军突破南关后,从小道继续追着向西走。 不过隋军早在两侧山上布置了大量的滚石,等阿结思过去之后,便一同推下。 于是滚石连连,天翻地覆,整个道路,尽为巨石所挡。 西秦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清出一条道来。可在这五里的道路上,又耽搁了数日。 薛仁杲是越待是心越急,恨不得飞跃这崇山峻岭。 西秦军终于到了第二道关口,可抬眼望到的是比第一道关更险峻高大的关墙。 其实整个萧关是作为关中的屏障主防外部胡人的,所以西面的关墙更高大,地形也更险峻,储备的物资也更充足。 此时从关前远望,群山波澜不断,没有空缺。而整个中关,仿佛与两侧的山麓融为一体,又像一座从天而降的巨大石柱,牢牢伫立在群山之中,望之如空中的楼阁。 这样的关卡,鹰愁不能过,马兢不敢行。 面对如此的雄关,西秦军没有旁的办法,只得继续蚁附。 可拿着人命来堆,也不可能轻易渡过。要知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时候真未必是个虚言。 西秦军顿足中关城下整整五日,折将五人,军损三千,整个西秦军大营,光是伤重而亡的尸体就铺满了空地。 满营的缺胳膊短腿的伤病靠在一起,不停地哀嚎,远远听之如一片鬼蜮。 眼看三军如此惨状,薛仁杲也越发急躁,连日里已经处死了数个作战不利的将领,军中将佐和他的亲军护卫,都畏其如虎,不敢轻易靠近。 可杀人难为的是自己人,对敌人又没有什么用。 眼瞅着三军被堵在峡谷之中,人心惶惶,这时薛仁杲的亲率将领张贵言自己是原州人,家就在附近,曾经多次走过弹筝峡,知道峡谷外有条小路,或可直通第二道关卡之后。 萧关之地,因为没有边患,其实已经多年没有修整过。尤其是天下大乱以来,朝廷无暇顾及地方,而作用不再的萧关,也随之被遗忘。虽然主关三城皆在,但周围的烽燧、城障、堡寨早就荒废多时。 萧关之所以为天险,是因为各处边戍将萧关三关团团围在中央,遥相呼应,构成牢固的人工屏障,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而没了这些边戍,整个萧关的防御性降低了一多半。 已经被隋军的险关绝道折磨的晕头转向、心乱如麻的薛仁杲大喜,立刻升张贵为大将军,令其率领精锐从峡谷外突袭隋军身后。 张贵带着两千人马,出了峡谷,沿着记忆中的山道,一路穿山越岭,攀岩过溪,中途不知道多少人因此丧命,但终于杀到第二道关卡之后。 张贵带着西秦军,突然出现在隋军的侧后方,着实是惊到了隋军。 隋军本就兵少,且防御尽在关上和关前,根本不提防身后。 所以数百同罗部众和数千新兵,立刻就陷入到西秦军的包围之中。 同罗突吕和阿结思二人很清醒,眼看后路被断,虽不知道原因,但也清楚中关守不住了。 二人毫不拖泥带水,立刻下令撤退。 众人直奔瓦亭关而去。 可是前有西秦兵挡住,后有西秦兵已经跃上城头,众人被堵在中关西面,突围不出。 这时阿结思让同罗突吕赶紧撤退,自领留下五十名精锐挡住西秦军。 阿结思和山禄是曳落河中的两大猛将,二人俱是奴隶出身,只对同罗朵儿忠心耿耿,一直是同罗朵儿压制族中反对势力的两只恶犬。 阿结思很清楚,豁真身边的军队不多,不能让所有人都丧生在这里。 于是阿结思手持大马士革弯刀,狠狠地杀入西秦军之中。 五十将士从日中杀到日落,一个一个倒在了夕阳的余晖之中。 阿结思杀到最后,弯刀卷曲,战马阵毙,浑身是血,整个人杀得都已经疯魔了,甚至于好像成了一具机器一般。 在他周围,尽是倒着支离破碎、横七竖八的尸体,肠子、内脏和土、石混在一起,令人发呕。 西秦军眼看这个人形怪物,无法匹敌,于是派弓箭手上前,不分敌我的对其射击。 可是阿结思身披重甲,弓箭也不能伤他。 数十支羽箭尽卡在盔甲缝隙之中,阿结思倒像是一只插满倒刺的豪猪。 这个豪猪毫不低头,毫不退后,毫不妥协,越战越勇,已经杀疯魔了。 直到最后,薛仁杲下令调来床弩,以对阿结思。 阿结思很勇猛,当世罕见的勇猛,万人敌也,但也无法对抗床弩。 一支短矛穿透了他的大腿,将阿结思给钉在了地上。 大腿的伤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服和身下的土地。 阿结思侧靠在地上,因疼痛满脸是汗。周围的秦军闪闪烁烁地看着他,竟然没有一人敢上前。 “老子一生追随豁真,今日为豁真战死,幸矣。” 一个秦兵试探着上前,照着阿结思的前胸刺去,狠狠扎在阿结思身上,却被阿结思一刀削掉脑袋。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上前,将重伤的阿结思淹没。 从中关往上四里地便是瓦亭关。此关两山相夹,山谷狭窄,一水中分,山险壁峭,地形十分险要,颇有“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之势。 同罗朵儿站在关头,望着那迎风飞扬的同罗大旗,最终淹没在人海之中。 阿结思是那么需要她,可她却没能去救他。 “阿结思走了!” 从兄长去世之后,她再一次感受到亲人离去的悲痛。 两侧的将领没人敢说话。 只有法严说道:“大酋长,要不咱们撤吧,全军撤回原州,实在不行,撤到灵州也行,这是隋军他们自己的事,咱们没必要为了隋军这么拼命。 大酋长东来就带了两千人,不能都丧在这里,不值当的。” “值当的!” 同罗朵儿坚定地说道:“这一切是值当的,我们不去为隋军而战,隋军凭什么庇佑同罗部。同罗部不能再过往日流离失所的生活。今天同罗部将士所流的每一滴鲜血,都是为了以后让同罗人不再流血。” 第2048章 灭秦(六)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被同一个人用同一种方式给击败两次,而宗罗睺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宗罗睺屯驻在高墌城以阻挡隋军,而黄明征率部自东而来,屯兵于宜禄堡。 本来两军,黄明征攻,而宗罗睺守,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黄明征来到宜禄堡之后便不走了,即使宜禄堡离着高墌城不过数十里。 而且黄明征到达宜禄堡之后便严令“三军不得出战,敢有违逆者,皆斩。” 这引得众将不解。此时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关键时刻,薛仁杲覆亡已迫在眉睫,三军待在此地,不是白白耗费时间。 可军令如山,不可动摇。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攻守双方各据一城,各不出战。 刚开始这种态势宗罗睺还挺舒服,隋军既不来攻,他作为守方自不会心急。 可是很快宗罗睺就发现问题了。 还是那个老问题,他又没粮食了。 自隋军占领原州,断绝了原州和关西之粮东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西秦军早就把存粮消耗一空,再加上隋军在云阳城下的一把火,整个西秦军,几乎无五日之存粮。 虽然之后薛仁杲返回泾州城,又搜刮了一阵。 但整个泾州,早被西秦军折腾的不成样子,再是搜刮,能折腾出几斤油水来。 更不要说泾州城本就底子薄,再加上今年秦军和李唐在此交战数月,老百姓连夏收都没有来得及,根本没有积蓄。 于是数万西秦军,立刻陷入断粮的境地。 在这本该是各部同心合力、共抗艰难的关键时候,可薛仁杲西返,不仅没有公正分粮,反而带走了存粮的八成,只给宗罗睺留了不到十日的粮草。 面对宗罗睺的不满,薛仁杲倒是给了个好解释。 宗罗睺屯驻泾州,可以随时出击掳掠,缺不得粮。 缺不得你奶奶个腿。薛仁杲这一手,可把宗罗睺坑惨了。 眼看三军就要陷入粮荒的境地,宗罗睺只得命令骑兵四面去打草谷,深入到乡村去抢粮。 不过宗罗睺很快发现,这个办法也行不通。 黄明征虽然使主力屯驻宜禄堡,并不主动出击高墌城,但并不是对盘踞在高墌城的西秦军不闻不问。 相反,宜禄堡的隋军是对宗罗睺最大的牵制。 黄明征乃命令李正宝率部进驻高墌城西北面的长武城,从侧翼威胁高墌城。 同时黄明征又命令左车轮率领阴山卫骑兵四出,追剿西秦军外出劫掠的游骑兵。 此时黄明征部加上北上的窦轨部,全军有数万人,是宗罗睺部的三倍,在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从泾州到豳州,核心地域便是泾水两岸。 这里本就狭窄,山林密布,千沟万壑,支离破碎,不利于骑兵纵横。而西秦军的劫掠部队,每每出击,便被两侧围剿的隋军骑兵一堵,然后立刻便被打的七零八落, 西秦军出击的多了,宗罗睺担心与隋军爆发骑兵决战;出击的少了,只得被隋军骑兵剿灭。 宗罗睺手中的骑兵又不是很多,所以别提多难为宗罗睺了。 而且隋军将每日战死的西秦军游骑,全都放在高墌城的门口,西秦军在城头上搭眼一看,便能瞧见。 一排又一排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着实吓人。 打不敢打,逃逃不了。 城中之兵,每每听到要外出打草谷,便吓得战战兢兢,只以为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又过了两日,粮食更不剩多少。 为了果腹,西秦军只得锄草充饥。高墌城本就是一座军城,没什么百姓。一众西秦军在城里逮着什么吃什么,城中连老鼠都绝迹了。 宗罗睺眼看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泾水之败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再耽搁几日,三军粮尽,众人怕是又会跟之前一样,直接倒戈。 隋军在这方面太坏了,而秦军也没啥气节。 宗罗睺想往泾州退,但又唯恐隋军尾随追之。因此宗罗睺思前想后,最终认为,既然无法后退,倒不如主动前进。 宗罗睺这种直性子的武夫有时候想的少,倒是有正招。 主动出击,一旦击败黄明征,西秦军所面临的困境,将迎刃而解。 至于是否能击败隋军,宗罗睺虽然没什么信心,但自问西秦军并不输给隋军。而之前的泾州兵败,宗罗睺就把这些归咎到隋军奸诈,耍阴谋诡计上了。 宗罗睺说干就干,他拉起一万五千人马,就直奔宜禄堡而来。 倒是把黄明征给吓一跳。 西秦军缺粮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北斗的人员。或者说都不需要查探,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于是黄明征眼看西秦军前来搦战,当即便决定坚守不出。 黄明征打的好主意,主要将西秦军粮食耗尽,必然又是一个泾水之战。 隋军不出,可把宗罗睺气歪了鼻子。 到底谁是进攻的一方,谁是防守的一方。 为了逼迫隋军主动出击,宗罗睺派人在宜禄堡下,不断地挑衅、逆骂。甚至还让人对着城头撒尿,穷尽了办法。 可惜面对西秦的辱骂,黄明征根本是毫无所动。 打了这么多年仗,面对的搦战多了去了,黄明征早就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了。 隋军站在城头,不仅听西秦军的辱骂,还和西秦军对骂。 隋军的装备,远不是西秦军可比的,喊话的工具亦是。 隋军在城头上竖了好几个大铁皮喇叭,对着城下喊。这声音是震耳欲聋,完全把西秦军的骂声给压住。 而且隋军的搦战,反过来让西秦军心烦意乱。 连续数日,宗罗睺都快崩溃了,眼看逼不出来隋军,宗罗睺又返回了高墌城。 此时高墌城是真的要断粮了。 饿极了眼的宗罗睺,终于要发疯。 宗罗睺下令,以人为食,向四周掳掠当地百姓,作为粮食。 宗罗睺的丧心病狂把黄明征都给吓住了。 看来西秦军是真撑不住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黄明征主动出击,派遣窦轨率部前往浅水原列阵,隋军要和西秦军对战。 虽然条件还不是很充分,但黄明征也没办法,总不能放任泾州百姓让宗罗睺给吃尽了吧。 第2049章 灭秦(七) 八月二十九日,黄明征命令窦轨率部在浅水原列阵。 对于这个命令,窦轨恨得几乎是咬牙切齿。 黄明征的用意就差明说了。说白了,窦轨所部就是一块引诱宗罗睺出击的大白肉,兔子饿慌了尚且咬人,更何况陇右这些虎狼之军。 可窦轨能怎么办。 对面的宗罗睺几乎是在得信的第一时间,便下令三军出击,他想这场决战,几乎都要想疯了。 西秦军鱼跃而出,直奔浅水原。 而此时窦轨已经咬着牙在浅水原构筑了坚固的工事,以挡西秦军。 黄明征要求窦轨必须在浅水原坚守十日。 这可要了窦轨的命,若不是扶风之地已经落入隋军之手,整个窦氏家族的命运都掌握在隋军的手中,他非得给黄明征翻脸不可。 西秦军的攻击来的比想象更快。 一波又一波的西秦骑兵驰奔在浅水原上,带起无尽的滚滚烟尘,就像要把窦轨部给吞没了一般。 而一骑又一骑的西秦兵,从烟尘中消失又从烟尘中出现,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与威力,狠狠地凿在窦轨部的阵中。 如果将全军比作一个巨人,那他一定被西秦兵集中了最柔软的腹部。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骑兵,整个窦轨军中,都在颤抖。 西秦军不计伤亡,持续地用骑兵来冲击窦轨军的前部。很快窦轨军前营阵型已经被西秦军冲击的,如狗咬一般,参差不齐。 大阵在松动。 一瞬间窦轨就想起当初兵败的惨状,下意识地就想拔马掉头。 窦轨没有见过隋军的恐怖,他这辈子经历的最大的惨败就是当初浅水原的兵败,若不是侥幸渡过泾水,他就得死在山中。 所以窦轨心中对西秦军畏惧的要死。 可就在这时,窦轨身旁的窦德明一把按住了窦轨的马缰。 “八叔祖,事到今日,咱们窦家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打赢了这一仗,窦家也算是为卫公立功了,他就是再不待见咱们,也得如汉高祖封雍齿一样,给咱窦家一个交代,否则天下人都不服。 今日要是败了,卫公将兵败之罪一股脑地退到窦家身上,窦家还有活路吗? 杀人诛心,八叔祖相信卫公会不会问罪窦家,以儆天下人。” 窦德明虽是文官,但窦轨北上,张文远特意让窦德明跟随。张文远不知道其他窦家人是什么样,但窦德明是个明白人。 窦家的重点在那数万军队,有他在,窦家人至少不会做傻事。 窦轨此时也愤然一片,指着对面的西秦军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黄明征在故意消耗咱们窦家人。这一仗就算是能赢,窦家得付出什么代价,窦家还能剩多少人?” “可不管剩多少人,战后这支军队,一个人也不会留给窦家。八叔祖难道还想着在黄明远那里拥兵自重吗?” 窦德明看着窦轨道:“八叔祖若是能有办法,让窦家上下顺顺当当,不用丢脑袋,德明就算去死,也不皱眉头。” “你!” 自从当日怼了窦抗之后,好像打通了窦德明的任督二脉。 窦德明有些看清了这些家族长辈在装腔作势的权威之下虚弱的样子。无论是窦抗还是窦轨,都不得卫公喜,根本撑不住窦家。 可是自己不一样,从当初主动劝窦抗投降,相信卫公已经看到了自己。只要不跟窦抗一般,死抱着什么关陇利益不松手,相信卫公不会放弃一个有影响力的关陇家族来制衡关东世家。 于是窦德明眼看窦轨还想不明白,一甩手,抽出腰间的佩剑,说道:“八叔祖自想想吧,德明为窦家儿郎,愿为窦家而死。” 窦德明于是持剑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他乃高喊道:“三军将士,尔等清楚,只要成为隋军,卫公就给你们分地。今日与贼战,尔等随我杀敌,尽破敌军,回家分田!” 众人也隐约知道此事,黄明征为了收揽军心,已经派人在军中宣传。不过窦家人为了保持对军队的控制,故意隐瞒消息,不作表态,因此众人皆是对此事半信半疑。 此时窦德明喊出此事,三军立刻振奋起来。 “尽破敌军,回家分田!” “尽破敌军,回家分田!” 三军士气,立刻高涨起来。 窦德明亲自带着亲兵,赶赴一线,要与前线的士兵共同阻挡西秦军的冲击。 窦轨在后看得直咬牙,却是也不能让窦德明就这么死在前线,立刻派人上前去支援。 不过不得不承认,窦德明身先士卒,又用分田激励三军,立刻振奋了军心,一众士兵为了自己的土地“嗷嗷”叫着冲向西秦军。 整个战场,终于进入了最惨烈也最血腥的僵持阶段。 西秦军对窦家军连续冲击了七次,几乎都把战马给跑废,可是窦家军咬着牙硬撑了下来。整个前排阵线,堆满了两军的尸体。 人尸、马尸,铺展在地面上,一层又一层。 至于鲜血,几乎染透了整个浅水原。 到最后,连宗罗睺都亲自率军冲锋,意图以压顶之势,冲垮窦家军。 而窦家军这里,窦轨也亲自带着亲兵去堵缺口。窦家军几乎是人人皆死战,同仇敌忾,这才守住了阵型,没让西秦军完全撕裂。 就这样,双方一直打到筋疲力竭,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不得不停止。 战后,宗罗睺累的躺在地上,任凭周围士兵看着他,却不发一言。 这样的战争,充满了绝望。 之后数日,窦家军就跟一根扎根的柱子一般,牢牢地钉死在浅水原上,西秦军前前后后进攻了几十次,皆没有成功。 最严重的是,西秦军完全粮尽了。 高墌城已经被众人吃的不剩活物了。 宗罗睺没有办法,只得每天杀马数十匹,用马肉混着草和树叶跟众人充饥。 虽然草和树叶不好吃,但也能吃。 若光吃马,多少马都不够三军士兵吃的。 此时已近秋天,草木开始发枯、发黄,草木树叶本就水分少,食之难以下咽。可为了果腹,西秦将士只得硬着头皮吃,整个高墌城内外,草木树叶都被西秦军给吃光了。 这场仗,真的快没法打下去了。 第2050章 灭秦(八) 西秦军撑不下去了,却正是隋军的机会。 黄明征用窦轨去消耗宗罗睺部,就是一招疲敌之计。而果然这一计也发挥了应有的效果。 九月六日,黄明征下令,以王难敌统兵六千,从正面支援浅水原战场。而左车轮率领骑兵,绕道浅水原之后出击。 而其余部队,则在黄明征的统帅下,在浅水原东列阵。 诱敌深入,绕后包抄,这几乎就是上一场浅水原之战的翻版。 宗罗睺跟窦轨相持数日,已经打的精疲力竭。王难敌的六千生力军加入战场,立刻将西秦军死死地纠缠住。 宗罗睺或许没什么家传,但军事嗅觉却是很灵敏。 此时的宗罗睺已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便有心撤退。 作为马匪,正是这种偶然间的感觉拯救他无数次逃离生死困境,所以宗罗睺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是已经晚了。 宗罗睺想撤,但根本撤不动。 六千隋军,如一圈凶猛的鬣狗一般,凶狠地扑上去便对着西秦军一阵撕咬。 双方夹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有撤退的可能。 除非你自行溃退。 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宗罗睺的心更加跳个不停。 眼看无法摆脱隋军,宗罗睺便下令三军强行撤退,即使付出一部分伤亡,也必须将主力撤退回高墌城。 就在这时,在西秦军的身后,一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涨的隋军已经严阵以待。 这是左车轮部的精锐骑兵。 只听左车轮一声令下,三军齐动,直奔西秦军而去。 这沉闷而有力的马蹄声,几乎是每一个敌对势力的噩梦。 隋军骑兵直冲西秦军的身后,像一把利剑插进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地撕碎西秦军的身后防御力量,然后快速地收割着西秦军的生命。 这一仗几乎没开始打,就已经要结束了。 西秦军已经在连日的战斗和缺粮之中,紧绷起最后一根弦,而隋军的骑兵用奔驰的身影将这根弦给斩断。 “逃啊!” 几乎是在一瞬间,西秦军开始崩溃。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整个战场,都是隋军劝降的声音,三军奋力搏斗,呼声动地。 高昂的喊声在浅水原的上空来回地传荡,震的西秦军和窦家军,心中“怦怦”响。 这就是王者之师。 窦家军大营中,窦轨和窦德明看着隋军的身影,喃喃自语,尤其是窦轨,更是失魂落魄。他们之前到底是在和什么人战斗。 李渊败得不冤。 窦轨眼看三军反击,就要指挥全军跟着出击。 这时候西秦军已经崩溃,正是抢战功的时候。窦家军拼了这么久,必要多收割一些战果才更划算。 但立刻为窦德明所阻。 “八叔祖,窦家立的功,所有人都看到了,谁也抹不去。可现在出击,就是跟阴山卫抢功,没得为了这点小功得罪了阴山卫的将士,往后我等在黄都督的麾下的时间还长着呢。” “可将士们必会心生不满。” 窦德明笑道:“这一战后,窦家是窦家,三军是三军,八叔祖以为,隋军会放任咱们掌握这么大一支部队,还不如交出去省心。” 窦轨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或许窦德明说得是对的。经过这么多事,窦家的话事人怕是真的要变了。 若窦家是震撼,宗罗睺除了震撼,还有恐惧。 整个战场之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宗罗睺了。这场大战,不出意外,将会以西秦军的兵败而结束,而他宗罗睺又一次丢光了全军。 众人护着宗罗睺一路逃回高墌城,至于三军则全不要了。 可是宗罗睺到了城下,高墌城的城门竟然紧闭不开。 宗罗睺更是吃惊,忙让人唤守城的仵士政前来。 很快仵士政前来,宗罗睺大声质问仵士政要干什么。 仵士政却是答道:“宗罗睺,你不顺天命,违逆天军,乃自寻死路。今我已降了卫公,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 原来仵士政眼看军中断粮,又见宗罗睺的主力和隋军相持,难以取胜,便生了投降的想法。 待隋军骑兵发起总攻,仵士政更是满是震撼,立刻撤了西秦的旗帜,挂上隋军的大旗,单方面的宣告战场起义。 宗罗睺怒不可遏,扬言要攻击高墌城,可他手中一群残兵败将,说大话都怕闪了舌头。 仵士政眼看宗罗睺不识趣,竟然派人在城头上射箭。 宗罗睺没法,只得引残兵往泾州而去。 隋军引兵追击,黄明征甚至要亲自出击。 这时黄明征麾下的大将王虎臣拦道:“前方还有泾州城未下,我军虽击败了宗罗睺,但前面尚有薛仁杲部,情况不明,我军不易轻军冒进,不若都督暂且稍待,末将前去追击,探个究竟。” 黄明远这些弟弟们中,黄明征最为豪爽,敢战,善战,爱战。 黄明征料此战之后,关中应无大战事,于是言道:“军取胜势如破竹,机不可失。若薛仁杲真待在泾州城,早就回师来援,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击败宗罗睺。” 于是黄明征继续进军,直逼泾州城。 泾州守将是薛仁杲的部将浑干。 浑干是浑部之人。浑部迁居到金城、武威等地,后逢薛举之乱,浑部首领浑阿贪支为防受其侵扰,乃命浑干投降薛举。 此时宗罗睺狼狈逃回泾州,身边不到百人,且尽皆带伤。 浑干听到宗罗睺兵败的消息,心中便起了别样的心思。他作为一个铁勒人,本就对西秦忠诚有限。 且泾州城有兵不过千人,这点兵力,别说退敌,守都守不住。 今城中缺粮,人心思安,军心、民心,俱已不在西秦这边。再继续撑下去,不过是给西秦殉葬。 于是浑干招部下将领商议,没想到众人皆是有心投降。众人东来这么长时间,除了刚开始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处处兵败。 尤其是军中还传闻陇西诸郡已经尽为隋军占领,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于是浑干以给宗罗睺接风的名义将宗罗睺招到府上,然后将宗罗睺拿下。而宗罗睺的部下,则被尽皆杀死。 浑干也是个狠人,杀起昔日袍泽来,毫不手软。 可怜宗罗睺几经生死,才从隋军刀下逃生,没想到最后却为自己人所俘虏。 隋军兵临泾州城下,浑干打开城门,献上宗罗睺投降。 第2051章 灭秦(九) 薛仁杲快让瓦亭关的隋军给逼疯了。 自引军西进,薛仁杲已经在这十多里长的峡谷之中,打了一个多月。期间的伤亡,已经不可计数。而给隋军照成的伤害,也是如山如海,可面前这群隋军,就是死死地钉在瓦亭关,不让他们通过。 为此,薛仁杲几乎用尽了各种办法,挖地道、打造云梯、劝降······甚至是派人翻越山岭找路,可最终皆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粮食将要耗尽,薛仁杲几乎是心中流火,五脏六腑如同进了七八只老鼠一般,来回地乱窜。 九月份的泾州,天已经要冷下来了,可战士们还穿着西来时的单衣。 结束今日的战斗,三军回营,各自疲惫坐下,众人身体疼的,几乎躺下都是一种奢侈。整个大营,到处都是沉睡的打鼾声,疼痛的呻吟声,还有烈火燃烧柴火的“噼啪”声。 可这么多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整个大营却显得那么幽静,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到了半夜,营中突然响起一阵羌笛的声音。 陇右地处西部,靠近河湟,而河湟之地,正是羌人的祖地,所以整个陇右的风俗习惯受羌人影响严重。 羌笛的声音,忽明忽暗,在月光下,凄凉、婉转、悠扬,每一声都吹到人的心中。 不少人都为羌笛的声音惊醒。 众人靠在榻上,听着这一声一声的羌笛,不由得想起了家乡。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羌笛深处,有自己的家乡。那里有自己年迈的父母,稚嫩的幼子,温柔的妻子,思念自己的姑娘。 那里有粮田耕牛,有牧马草场,有风,有雪,有湛蓝的天空,有自己永远挥不去的乡愁。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喃喃地问着身边的人道:“兄长,咱们还能回家吗?” “能!一定能!” 一旁的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可转过头去,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父子三人被迫从军,今父亲在豳州城下为保护弟弟已经战死了,直到现在,他还忘不了父亲满嘴是血,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照顾好弟弟。 当初一起来的乡亲也多已战死。家中母亲早逝,他二人孑然一身,更无一个亲人。 就是能回到故乡,哪还有他们的家啊? 羌笛响了一夜,多少人泪水沾满衣襟。 云横陇山家何在,雪拥六盘马不前。 天下之大,哪还有家啊! 第二日一早,整个大营都显得有些清冷。明明营中有那么多人,可就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孤寂。 就连一直怒火缠身的薛仁杲,心中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或许今天就能破关吧。 薛仁杲正准备布置今日的攻击,便听得斥候来报,有隋军自东而来,占领了弹筝峡南关,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薛仁杲因为急着破关,所以全部主力尽集中到中关之中。这里离着瓦亭主关近,又有关墙防护,最是合适。 而至于东面的南关,则因为不重要,薛仁杲并未留兵驻守。 而此时,这处原本不被西秦军在意的地方,竟然成了西秦军的绝路。前有阻敌,后有追兵,西秦军被活活堵在了弹筝峡之中。 薛仁杲大吃一惊,手有些颤抖。 这一次薛仁杲是真有些怕了。 薛仁杲赶紧召集诸将,商议突围之事,现在不是他们攻击瓦亭关的事,而是若隋军前后夹击,整个西秦军都要覆灭。 薛仁杲命令张贵率军为前锋,从之前突袭中关的小道绕出弹筝峡,但诸将并不看好。 隋军已经在这条小道吃过一次亏,如何会不再防备。 果然张贵不久之后便回报,之前的小道已经为隋军拦路卡死。此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就是要了张贵的命,这路也打不通。 薛仁杲得到消息,怅然地坐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说话。 真天亡我也! 就在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原来是隋军使者赶到中关之下,给薛仁杲送上了黄明征的礼物。 礼物是个盒子,薛仁杲对此大惑不解,黄明征这是什么意思,向自己示好? 可是等薛仁杲打开盒子,笑都笑不出了。 原来盒子之中,正是西秦大将义兴王宗罗睺的脑袋。 当日浑干打开泾州城投降,又献上被抓起来的宗罗睺。 而黄明征见到宗罗睺之后,直接下令将其处斩。 宗罗睺虽然在西秦地位极高,几乎仅次于薛仁杲,但说到底,仍不过是个草头天子下的草头王。 而且这些日子,宗罗睺在关中、泾州一带,为了搜寻粮食,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几乎是坏事做绝。甚至他竟然让军队吃人肉,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隋军一般不会屠杀俘虏,但是对于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留情面。 本来应该将宗罗睺的脑袋传首关中尤其是渭北、泾州各地,不过黄明征为了狠狠地震慑薛仁杲一番,便直接将此头送给了薛仁杲了。 薛仁杲见到宗罗睺的脑袋,吓得说不出话来。 盖因薛仁杲虽然暴虐,但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其父薛举,另一个便是宗罗睺。 宗罗睺是马匪,其凌虐的手段,远超薛仁杲想象。薛仁杲小时候为宗罗睺震住,故一直对其心生畏惧。 可现在宗罗睺的脑袋就在他面前,让他几乎是信仰坍塌。 过了一会,薛仁杲才缓过来,连忙问道:“隋军使者还说什么?” 这小将闪闪烁烁不敢言。 这时薛仁杲怒道:“说!” 这个小将才言道:“隋军使者让我军快快投降,且只等三日,三日一过,整个弹筝峡内,鸡犬不留。” 薛仁杲一时愣神。 好一会薛仁杲才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子说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隋军当日果然没有出击。 可是西秦军内部已经开始乱了。 当天夜里,军中大将梁胡郎打开城门,跑到南关下,向隋军投降。 消息传出,整个西秦军中哗然。 梁胡郎也算是军中大将,资历深厚,是从薛举起兵就跟着他的老部下。虽然梁胡郎带走的人不多,可现在连他这种薛举死忠都降了,旁人该如何作想。 人心,真真是完全乱了。 第2052章 灭秦(十) 战争,从来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打打杀杀,还有战争背后的明争暗夺、尔虞我诈。如果要选出影响整个关中战场最重要的几个人,除了隋、唐、西秦三方的君主和主将,那名声不显的褚亮,绝对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 对于褚亮这个快六十岁的老者,这些日子,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天意弄人。 他不愿投靠薛举,却畏于生死,不得不卑躬屈膝;他想投奔李唐,可惜李唐就是不经打;他已经帮着李唐除掉了最恐怖的薛举和郝瑗,可李唐却让隋军给灭了。 褚亮几乎每一步都是求而不得,换个普通人,几乎早就崩溃了。 可褚亮却仍不罢休。 云阳之战后,褚亮知道西秦已经撑不了多久,覆亡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跟随薛仁杲整个暴君同亡,倒不如再次铤而走险,投靠隋军。 虽说褚亮不怎么喜欢黄明远,但至少比薛仁杲要强。 不过这其中有个麻烦,他不认识隋军,即使在隋军阵营之中有些老朋友,可俱在河北、河东,根本来不及联络。 最后还是褚亮的儿子褚遂良献计,褚亮身份贵重,留在薛仁杲身边,也方便行事。而他在行军途中,找个机会诈死,然后去见隋军主帅。 褚遂良也没什么可用的关系,但随机应变吧。 虽然此计有些冒险,但褚亮还是同意。 褚亮很清楚,薛仁杲暴虐无道,残忍嗜杀,不得民心。以隋军那边的政策,薛仁杲之后无论是投降还是被俘,下场都不会太美妙。他们父子身为薛仁杲的重臣,至少旁人看来是薛仁杲的嫡系心腹,若是不提前想办法,搞不好就会被认为是薛仁杲的同党,一同掉了脑袋了。 褚遂良虽然年轻,但心思极其深沉。 在西秦军撤退的路上,褚遂良与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奴仆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将对方杀死,砸烂了脸,而褚遂良本人则代替对方的身份,潜出军中,直奔隋营。 很快,便从褚亮这里,传出褚遂良死于乱军之中的消息, 薛仁杲初闻此消息,还颇为震惊,好言勉慰褚亮一番,又追授褚遂良为礼部尚书。 而褚遂良本人,则避开西秦军的斥候,一路逃往黄明征的军营之中,将西秦军的虚实说得个一清二楚。 黄明征也是完全掌握了西秦军缺粮的真实情况,才敢跟薛仁杲打相持战的。否则西秦军多上一个月的粮食,就能把此战拖到入冬,到时候急的就是黄明征了。 褚遂良去见隋军,褚亮在营中也没闲着。 褚亮一面好生服务好薛仁杲,从不忤逆薛仁杲的命令,讨得薛仁杲的欢心。而另一方面,他积极拉拢军中将领,以图后事。 果然,褚亮在混乱的西秦军中,赢得无数称赞,无论是薛仁杲还是底下将领,都对他极其信任。 此时隋军堵住弹筝峡两头,西秦军已经覆亡在即,薛仁杲不得不招褚亮等人商量对策。 这时张贵建议薛仁杲舍了军队,从山间小道出发,逃往关西,再作打算。 整个弹筝峡两侧,悬崖峭壁中的小路并不少,只是不能大规模行军。几个人翻山越岭,也不容易引人发现,突围出去的可能并不小。 薛仁杲还在犹豫,这时褚亮连忙说道:“天子万万不可!若从小道突围,必有殒命之危!” 薛仁杲不解。 这时褚亮乃言道:“昔日后汉之时,这董卓大将牛辅与吕布战,屡屡不敌,牛辅心中畏惧,因此与心腹胡赤儿等人商议‘吕布骁勇,万不能敌。不如瞒了李傕等四人,暗藏金珠,与亲随三五人弃军而去。’是夜牛辅收拾金珠,弃营而走,随行者三四人。将渡一河,胡赤儿欲谋取金珠,竟杀死牛辅,将头来献吕布。 今日天子虽困于此地,尚拥兵万人,为一军之主。可天子若是弃军单行,则只一亭长便能缚天子矣。 天子忘了始毕可汗在河东是怎么死的了?” 薛仁杲大惊失色。 诸将更是问道:“褚仆射难道是让我等与隋军决战?” 褚亮摇摇头。 薛仁杲也看向褚亮道:“今日之局,先生也看到了,可有什么好办法?三军生死,全赖先生了。” 众人都看着褚亮。 褚亮也看着众人。 过了一会,褚亮才说道:“我看今战亦死,逃亦死,唯有投降,方有活路。” “投降?” “对,投降!” 薛仁杲念着“投降”二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现在投降,是不是晚了?再说我军与隋军大战多日,现在投降,隋军能允我等活命?” 薛仁杲对此满是怀疑。 “天子可不知窦家否?” 褚亮言道:“关陇素与卫公有仇,双方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可前几日我听说,李唐兵败之后,窦家已经投降了卫公,而卫公也没有处置窦家,还使窦家人仍领其军。 今天子与隋军之仇,能大过窦家。 况天子身后尚有关西七郡,今日投降隋军,卫公为收关西七郡人心,至少也得给天子一公侯之位。 而且诸位也无需担心,听说卫公从不杀俘,更何况我等之降兵。” 褚亮每句话都是真的,加在一起,就成了胡说八道。 单说一条,以薛仁杲在关西的名声,黄明远要想收取关西民心,杀了薛仁杲绝对比留着薛仁杲管用。 众人听得褚亮的话,都陷入沉吟。 尤其是薛仁杲,投降而不失富贵,至少比慌不择路,生死难料强。 其实之前薛仁杲已经生出了投降的心思,只是他总觉得还能再赌一赌,万一能胜了,所以一直没有具体去做,但今时今日,已经容不得他再思量了。 褚亮又趁机说道:“当今天下,卫公横扫突厥,封狼居胥,乃当仁不让的天下英雄。而天子也是勇武过人,胸怀韬略,世所罕见,这英雄惜英雄,主公若是归了卫公,搞不好还会成一员大将,犹未可知。 征讨胡狄,马踏草原,或许比一小国之主更能名垂青史。” 薛仁杲被褚亮劝的,终于动了心。 当日,薛仁杲就命令褚亮出使隋军。 而第二日一早,薛仁杲打开中关之门, 第2053章 灭秦(十一) 上下五千年,无数的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但像西秦这样,天子兴兵于外,而国已亡于内的却不多。 大抵国家经于乱世之事,也没几个君主会御驾亲征。 当日段纶、翟长孙、陈聚率军占领秦州城,便引兵攻略关西。 此时关西七郡三十二县,极其空虚。各地壮丁几乎被薛举父子一扫而空,根本没有守备的力量。于是隋军摧枯拉朽,横扫各地。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遇到抵抗,关西尚有两部羌兵,闻秦州城破,便向秦州而来。 一部是岷山羌,首领是薛举大将钟利俗;另一部是赤排羌,首领是薛举的女婿钟俱仇。 此二部皆是负责攻唐的策应部队。 当初薛举造反,关西多支羌胡部落跟随薛举一同反叛。这岷山羌便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 岷山羌乃西羌大族,素来不服王化。北周明帝宇文毓时期,岷山羌首领巩廉俱和反叛,为大将王勇所击败。但岷山羌却屡教不改,算得上临洮地区祸乱的一大源头。 薛举造反,岷山羌首领钟利俗便率领部众两万人投奔薛举,被薛举封为洮源王。 薛举大举东征,钟利俗便奉命攻打陇州,牵制陇州的唐军。 可惜这钟利俗也不是什么善战之将,所部近四千人攻击大震关月余,却一无所获。 此次秦州陷落,钟利俗最先得到消息,他担心在秦州附近的部众,立刻撤兵东返。 段纶不了解关西的情况,但瞒不住翟长孙。因此在隋军占领秦州之后,翟长孙立刻建议段纶,东进攻击岷山羌,于是双方正好在秦原(今甘肃省清水县东)相遇。 战斗一触即发。 段纶常在西海,对羌胡很是熟悉,知道这些羌胡善战且敢战的,但纪律性差,韧性也不足,一旦受挫,便容易撤退。 因此段纶命令陈聚,集中军中最精锐的骑兵五百,以为先驱。 陈聚军中骑兵,在九原东征西讨,各种杂胡,不知道剿灭了多少。此时他一马当先,持槊而进。一杆马槊,连着戳翻数人。 整个岷山羌队伍,无人能敌。于是陈聚一人一马,在岷山羌军中,如劈波斩浪一般,断开岷山羌军的阵型。 其身后五百精骑,也如猛虎出山一般,无人能挡。 于是段纶指挥隋军,趁机击破岷山羌,俘虏了钟利俗。 至此,岷山羌覆没。 段纶又回师冀城(今甘肃省甘谷县西南),阻击北上的赤排羌钟俱仇。 赤排羌是关西除了岷山羌之外又一大羌胡部落。薛举起事之初,为了获得赤排羌的支持,都需要嫁女儿给其首领。 钟俱仇奉命攻打汉中之地,但屡战屡败,甚至都让萧瑀这个文官刷了一波经验。 此时隋军南来,钟俱仇眼看秦州城破,西秦已亡,心生畏惧,便决定投降隋军。 不过他也不是白降。钟俱仇占领着汉阳郡三县,他希望以汉阳三县投降大隋,但继续在汉阳郡做他的土皇帝。 这隋军如何能忍。 别说钟俱仇这一羌胡小酋,在土地问题上,就是突厥可汗都没有资格跟黄明远谈条件。 黄明远没有李世民喜欢分封胡酋的坏习惯, 于是段纶乃假意接受钟俱仇的投降,而令其出兵前往冀城与隋军会和,征讨陇西郡。 钟俱仇虽然对隋军有所警惕,但终究不敢违逆此命令。他还想着隋军答应他的条件,让他当个世袭的太守呢。 当赤排羌到达冀城,段纶立刻组织军队将其秘密包围,又以册封的命令招钟俱仇来冀城会见。 段纶假称此次封赏,涉及多人,众人都要领旨谢恩。 于是钟俱仇带着赤排羌四十多人前来,正好为段纶设下的鸿门宴,一网打尽。 钟俱仇和四十多个赤排羌首领俱被处死,整个赤排羌亦被隋军覆灭。 至此,关西的两大羌胡皆亡,只剩下还在临洮等地的小部落还在苟延残喘。 羌胡自西汉开始为乱西北,到东汉时期愈演愈烈。而之后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羌族首领姚苌趁着前秦天王苻坚淝水兵败后,关中空虚,在渭北叛秦,建立后秦,整个羌胡势力达到顶峰。 不过盛极必衰,此后后秦亡于刘裕手中,姚氏嫡系宗族几乎被诛灭,羌胡逐渐势微,连祖地河源地区都为吐谷浑所占领。 七月二十五日,段纶占领渭州(陇西郡)。 段纶又命陈聚西进岷州(临洮郡),招抚各羌胡部落,于是诸羌尽降。 至少是名义上归附了大隋。 当然也有不归降的,这些羌胡,强汉之时都作乱,更何况现在。现在的隋军其实也无力镇压,只得以胡制胡。 西羌仍是一个大问题,但只能留待以后处置。 岷州既下,南部被氐人占据的宕昌郡亦降。 氐人最后一个王朝阴平国,自北周年间国王杨法琛因出兵帮助北周益州总管王谦起兵声讨杨坚,被杨坚派兵灭亡,遂几至灭亡。 此时一众散布各地的氐人虽然有心再建仇池,终是实力太弱,只得投降。 八月八日,隋军占领兰州(金城郡)。 兰州是西秦的祖地,也是陪都,由薛举次子晋王薛仁越镇守。 段纶大举入关西,屯兵西平郡的段文操也率部沿湟水东进,直逼兰州。 虽然兰州是西秦的陪都,但并无多少兵马。 而且薛仁越也不是那种意志坚定,胆识过人之辈,与薛仁杲相比,他性格有些沉闷,能力比较平庸,除了看起来比较仁孝之外,简直不像薛举的儿子。 隋军围城十多日,薛仁越听闻秦州城破,又无兵可守,遂开城向隋军投降。 不过薛仁越却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黄明远虽然宽赦了大批跟着李渊、薛举造反之人,但其核心人员该处置的还是要处置的。 长安城内,朱雀街头,薛仁越跟着兄长薛仁杲,一同掉了脑袋。 兰州既下,会州(会宁郡)和河州(枹罕郡)亦下。 河州刺史是原大隋枹罕郡太守陈渊。 陈渊便是南陈太子,陈叔宝的儿子,也是黄明远的大舅哥。薛举来了他降薛举,隋军来了,自然是投降隋军。 至此,整个关西七郡和属于岷蜀的宕昌郡,全部归于大隋治下,关西遂平。 天下安康 第2054章 独孤家降(上) 在隋军灭秦之际,隋军与李唐在关中的最后两场战斗也已经落幕。 隋军大军入关中,攻破长安,摧毁李唐主力,李渊率残部南逃,窦家人投降,而整个关中,只剩下同州城和永丰仓城二地未下。 无论是同州城还是永丰仓城,俱是坚城,尤其是永丰仓城,就是一座屯兵、屯粮的要塞,背靠渭水,难以攻克。 本来隋军数万大军围城,还可从容应对,但之后因为梁默身死,整个汉中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了守住汉川郡这个大隋在汉中唯一的一个据点,守住以后进攻巴蜀的桥头堡,黄明辽不得不令黄明溥率领豹韬卫主力,从褒斜道进入汉川郡支援。 豹韬卫主力一走,隋军对永丰仓的包围圈立刻出现了疏漏。 虽然黄明溥仍留了一万人给屈突通,以补充右骁卫军兵力的不足,但双方兵力比已降到一比二以下。再加上李建成坚背靠坚城,这仗越发难打。 双方一直僵持到八月下旬,李建成两次组织突围,皆没有成功。 此时的唐军,虽然还在坚守,但突围无果,已经陷入了绝境。 天下没有在无外援的情况下,还能守住的城池,所以永丰仓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八月二十五日,独孤怀恩营。 自之前永丰仓城兵败之后,李建成便对独孤怀恩颇为不满,认为当日兵败,与独孤怀恩没有拦住黄明溥有直接关系,独孤怀恩存在着明哲保身的嫌疑。 若不是独孤怀恩手中有兵,且在关陇地位极高,李建成早就处置独孤怀恩,以儆效尤了。 独孤怀恩也自知有亏,同时担心李建成对他动手,所以平日里深居简出,若无事,绝不来见李建成。 这夜独孤怀恩正在自己的宅中,族侄独孤大义便来见他。 独孤怀恩对独孤大义很信任,营中诸事,多委以重用。而独孤大义也能力出众,没有丢了父亲独孤览的脸。 “大义何来?可是西城墙有事?” 独孤怀恩部负责守卫西城墙,这几日独孤大义作为西城墙主将,平日吃住都在城墙上,已经好几日没下城墙了。 “叔父放心,西城墙固若金汤。” 独孤大义坐到独孤怀恩对面,挺直胸膛,一丝不苟。 “大义今来,是想和叔父谈谈独孤家的未来。” 独孤怀恩一愣,目光深邃地看着独孤大义。 “叔父可知,唐王已败,长安已失,整个关中尽落入隋军手中。” 独孤怀恩点点头。 “那叔父还可知,窦家已经降了。” 独孤怀恩又点点头。 独孤大义有些着急了,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叔父可知,我独孤家已经到了生死危亡之机了。” 独孤怀恩悠悠地说道:“没那么严重,无论是长安之事还是窦家之事,都未必是真,李建成不是说了吗,这俱是隋军为了动摇我军军心,故意虚构、捏造出来的事情,长安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那窦师武是窦抗的亲儿子,窦诞的亲弟弟,李蔚、长孙安业都是长安重臣,难道他们也是假的。” 隋军破长安之后,便派遣李蔚、长孙安业、窦师武前往永丰仓城来劝降。 独孤怀恩慢条理地说道:“他们投降了,也未必说明唐王败了啊。” “叔父!” 独孤大义急迫地说道:“申国公李蔚一无兵,二无权,一个闲散人员待在长安,不过一个样子货。叔父觉得,若不是长安已破,他会投降隋军吗?” 独孤怀恩也有些不耐了,便说道:“大义,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孤大义靠近独孤怀恩,低声言道:“叔父,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何必再为李唐卖命?须知咱们独孤家跟李家是亲戚,可也是大隋外戚,为了李渊覆灭了家族,不值当的啊。” 独孤怀恩有些沉默。 独孤大义以为独孤怀恩是顾念与李渊的感情,因此又说道:“窦师武来,窦家降的可能性极大。这窦诞难道会为了李渊和李建成,与家族为敌?搞不好他就已经在筹谋着献城,咱们若是再等下去,等窦家投降,隋军入城,一切都晚了。” “让我想想!” 独孤怀恩当然不是为了李渊,他跟李渊的关系没那么亲近。 独孤怀恩和李渊虽然是表兄弟,但双方年龄差了快二十岁,感情很浅,之所以参与到李渊的叛乱,也是因为天下大乱,他们为了关陇利益,不得不支持李渊。 但之后表兄弟二人的关系不仅没有因此而拉近,反而开始疏远。 当初李渊入关中,自以为天命在身,离定鼎之业已经不远。于是一时兴起,便对独孤怀恩道:“弟姑子悉有天下,次当尔邪?”表弟啊,你姑姑家的儿子都要做皇帝,接下来估计该是你的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渊一句无意的调侃,却让独孤怀恩有了别样心思。 “我家渠独女子富贵也?” 独孤怀恩深以为外戚,靠女子显贵为耻。 当然这只是个引子,之后独孤怀恩奉命围攻蒲坂,久攻不克,频战不利。 李渊几次催促他,甚至“诏书切责”,引得独孤代恩不满。 你行你上啊。 再之后张文远远道而来,兵进蒲坂,并以蒲坂为跳板,和潼关的屈突通二人时刻威胁着关中的安全。 李渊认为会有这个结果,俱是独孤怀恩不能攻克蒲坂所致,对独孤怀恩怨念更深。恩宠、礼遇大不如前。 独孤怀恩一个工部尚书,也是重臣,只得跟窦诞、王长谐等人一般,在李建成麾下为一部将领,便是如此。 独孤怀恩早有反义意。 但是投降黄明远,还是让独孤怀恩不满。 因为独孤怀恩的父亲独孤整,乃是独孤信的小儿子,当初就是被黄明远击败,然后让杨广和黄明远二人逼死的。 黄明远乃是他的杀父仇人。 “你七叔祖······” “叔父,若论恨黄明远者,无如窦抗者,连窦抗都降了,独孤家又如何。天下大势,独孤家可以违逆的。” 独孤大义看了独孤怀恩一眼,意味深长地言道:“叔父,不能为了一人,而让整个独孤家都陷入灭门的危险。” 第2055章 独孤家降(下) 其实独孤大义来见独孤怀恩,不仅仅是劝说,而是摊牌。若独孤怀恩真的要死抱着李家不松手,或者说拘泥于独孤整和黄明远的仇恨,那他独孤大义怕是也要来一个大义灭亲了。 独孤大义有独孤览这样的父亲,小时候接触的也是黄明远、薛世雄、宇文成都这些英雄,自然看不上李渊这个“婆婆面”。 其实整个关陇世家皆有和独孤大义一样的无奈。 为了关陇世家的利益,他们不得不选择李渊。可是李渊装了几十年,装的天下人都相信他没什么野心、能力,装到天下人都觉得他是个懦弱、胆怯的老太太。 这样的人为天下之主,虽然是豪门大族最希望的,可是,谁人信服。 就像黄明远,无论关陇勋贵们怎么诋毁、辱骂,但所有人都承认,黄明远有通天之能,就是古之名将亦未必能敌。 不得不服啊。 所以被困永丰仓城之后,独孤大义便生出别样的心思。 尤其是听说李渊已败的消息,独孤大义赶紧派人偷偷前往隋军营中,去见屈突通。 独孤大义识得屈突通,更识得黄明溥。 拜有个好爹所赐,独孤览当初为黄明远的部下,是关陇之中少有的支持黄明远的人。独孤大义也常去卫公府拜访,所以识得很多黄家人。 这次独孤大义要临阵起义,拜独孤览的遗德,屈突通和黄明溥对其很礼遇。 谁都知道卫公是个重情之人,单凭独孤大义是独孤览的儿子这一条,投了大隋,卫公就亏待不了他。 独孤大义也心知肚明,连条件都不提了。 这边和隋军商量好了,独孤大义才来见独孤怀恩。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是独孤怀恩同意,那他仍以独孤怀恩为首反正;可若是独孤怀恩不同意,也挡不住他。 独孤怀恩这些日子将军中之事尽付独孤大义,使其掌握了军中相当一部分力量。平日里,独孤大义当然不能裹胁三军造反,可现在,不是不同往日吗? 独孤大义能带着他们去活。 眼看独孤大义不停地催促,独孤怀恩看向这个侄子问道:“大义,你是不是和隋军联络了?” 独孤大义抿着嘴,也不说话。 独孤怀恩不由得笑道:“我该想到的,五兄是黄明远的旧部,隋军那边,定然是亲朋故旧无数。” “那叔父的意思?” 独孤怀恩冷冷一笑道:“昔日勾践在夫差面前,为了活命,甘愿吃屎,我为了家族,这膝盖向黄明远,又有何弯不下去。” 独孤怀恩觉得自己有些小看这个侄子了。 有独孤怀恩领头,这反正之事,立刻便要顺利很多。 独孤大义毕竟身份、地位、影响力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而且独孤怀恩比独孤大义筹谋的更周全。 独孤大义是准备一个人带着部队反,而独孤怀恩则是准备拉上窦诞。 窦家人都降了,还少一个窦诞。 独孤怀恩此时的思绪已经不仅仅是现在的永丰仓,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未来独孤家、窦家归隋以后的事情。 无论是窦家还是独孤家,跟黄明远俱是仇怨,想在黄明远的统治下活命,不仅仅是要讨好对方,还得两家相互抱团取暖。 独孤怀恩让独孤大义返回西门待命,而他亲自去见窦诞。 窦诞是窦抗的第三子。历史上是李渊的二女婿,不过此时李凤阳提前被黄明远拐走,李渊的二女儿嫁给了柴绍,窦诞啥也没落到。 独孤怀恩是化妆成一个小兵,秘密来到窦诞宅中的。 自当日窦诞的弟弟窦师武在城外劝降,窦诞为了避嫌,便自避宅中,而将军队交给李建成。 窦诞也是没办法,自己的亲弟弟在城下劝降自己,让他如何自处。 而且窦诞手下的参旗军尽是以当初李渊攻略河东时的降兵为骨干编练的,窦诞虽名为主帅,但还真控制不了这支部队,倒不如交出去痛快。 虽然李建成对窦诞表示了足够的信任,也没有接受窦诞的辞权,但也让心腹杨文干担任参旗军副将,佐助窦诞,实际上控制了这支军队。 独孤怀恩来见窦诞,都要乔装易服,就是担心李建成派人监视窦诞。 独孤怀恩进得宅中,窦诞正在喝酒。 “光大(窦诞字),何苦喝闷酒?” 窦诞和独孤怀恩,虽然独孤怀恩辈分高,但其实是窦诞比独孤怀恩大四岁。 二人一同长大,关系莫逆。 “我一戴罪之人,不待在宅中,又能做啥?” 独孤怀恩坐下给自己斟上酒,又问道:“你觉得陈国公是不是真的已经降了黄明远?” 窦诞看向独孤怀恩,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自己的亲弟弟窦师武都来了,这事八成是真的了。虽然自己的父亲一向表现的和黄明远势不两立,但他相信自己的父亲能做出投降的事来。 眼看窦诞的样子,独孤怀恩便言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愁什么?既然窦家长辈决定了投降,那你便听从长辈之命便可,在这里喝闷酒,既负了家族的信任,也不会得到李建成的信任,就是喝死,有什么用?” 窦诞听得独孤怀恩的话,大吃一惊,有些结巴地说道:“怀恩(独孤怀恩字,以字行,名不祥),你······你······” 独孤怀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不像你,没有父亲,家族长辈也尽皆去世。整个独孤家再不振奋,就真的没落了。独孤家和窦家世代联姻,和为一家,对于此事,陈国公是怎么考虑的,我便是怎么考虑的。” 窦诞听了,良久才言道:“那怀恩来找我?” “一起干!” 窦诞看着独孤怀恩满是灼热的目光,最终点点头。 独孤怀恩趁着夜色从窦诞宅中离开,又连夜去见了吕绍宗。 吕绍宗是独孤怀恩的旧部和好友,当初在蒲坂城下,吕绍宗攻城惨败,被发配到潼关。若不是李建成实在无人可用,早就被丢到犄角旮旯里了。 不过之前的永丰仓城之战,吕绍宗打得很拼命,稍微挽回一些李建成的信任。 但吕绍宗作为关陇一员,也不想就这么跟着李家死了。 所以独孤怀恩一撺掇,吕绍宗便加入了独孤怀恩的造反行列。 无毒不丈夫,为了活命,李唐就顾不得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永丰城破 八月二十八日,刚过丑时,天色昏暗,夜风习习。 这时候正是一日之中人最疲惫之时,整个永丰仓城,一片安静,唯有几声犬吠划破夜色,又消失不见。 而在永丰仓城西门,独孤大义并未休息,而是一身戎装,站在城头。 就在这时,城下有“鹧鸪”声响。而在离城不远处的地方,是影影绰绰的人影。 神色严肃的独孤大义大喜,立刻命人打开城门。 不多时,便听见马蹄的奔鸣声,接着便是大队人马,从西而来,鱼跃而进,直入永丰仓西门。 领头之人,正是大隋豹韬卫副总管全旭。 上万隋军入城,立刻就惊醒了这座已入眠的城市。 城头上的独孤大义面露红潮,一副欣喜的样子。 西城的城墙上,竖立的“唐”字旗被拔了下来,丢在地上,取而代之的,则是“隋”字大旗。 独孤大义下城来,在瓮城城门处见到全旭。 全旭当初在一征高句丽时,和独孤览为袍泽,只是一为大将军,一为普通将领。今日因为独孤大义是独孤览的儿子,全旭对其很是客气。 独孤大义率领其部,引着全旭入城,直奔城中的各要地。 整个永丰仓城,因为是存储之地,所以整个城池并不大,骑兵几乎只用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横穿整个城池。 于是顷刻之间,整个城中,俱是隋军。 独孤大义在西城放隋军入城,其余窦诞、吕绍宗等人也各自行动。 其实本来独孤怀恩和窦诞二人想来个鸿门宴,擒贼先擒王,拿下李建成,使城中的唐军群龙无首。可惜李建成太过警觉,他本就对独孤怀恩和窦诞二人不怎么信任,更不会孤身犯险了。 独孤大义放开西门,负责镇守东们的吕绍宗也趁机放开东门,引桑显和进入。 而窦诞则换了披甲,在心腹的引领下,直入参旗军大帐,诛杀杨文干,夺回军队控制权。 参旗军虽为李渊旧部,但也为窦诞统帅多时,窦诞于其中自有自己的亲信力量。 此时整个永丰仓城之内,除了李建成和其心腹本部,以及王长谐的天纪军,其余诸军皆降了。 李建成听到城中生乱,心中大惊。 他立刻猜出应是有人叛乱,命令府中亲兵御敌。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府中,大将冯立便率亲兵前来回报,隋军已经入城,整个永丰仓城内俱是隋军。 李建成忙问冯立,隋军从哪个方向而来。 冯立言“西面、东面,俱有隋军,正向城府杀来。” 李建成一听西面,心中便是一跳,负责西城墙的,正是独孤怀恩。 李建成猜测应该是独孤怀恩叛变了,否则绝无可能在顷刻之间,隋军便充满全城。既然独孤怀恩处有变,而东城墙的吕绍宗,情况怕是也不妙。 李建成握紧拳头,心中直颤抖。 这个夜里,他的头脑不停地飞转,反而分为清明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李建成便决定,不能再继续守城。 隋军兵多,既然已经入城,就没有再将其推出去的可能。强要守城,不过是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当时尽快突围而出,直奔渭南的黄土台塬,然后想办法入秦岭。 不得不说,李建成跟李渊的想法竟然差不多。 李建成命冯立、李思行等人,统帅本部亲兵,护送他突围。 可还没出击多久,隋军已经从西城门杀来。 隋军骑兵马快,横冲直撞,撞到李建成大军的腰部,并将其直接截成两段。 李建成不敢恋战,一旦让隋军缠住,等隋军越来越多,就别想再走了。 于是李建成命李思行统率后部军马拦住隋军,他自引前部军马往南城走。 不得不说,在关键时候,李建成是一个提得起、拿得下的人,敢于壮士断腕,丢卒保车。 李建成想往南门走,这里是参旗军,乃是杨文干统帅。 混合了参旗军,再想突围,就容易多了。 可是此时整个城中,隋军涌入的很快。不大的一个城中,一时间已经涌入了数万人马。且人马如龙,来回驰奔,倒像是要把这个小仓城给挤垮了一般。 整个城中都是人,李建成突围也不得出。 李建成兵不少,但就是不敢与隋军浪战,唯恐被隋军给拖住,因此只得往隋军人少的地方躲避。好好一条直通南门的道,倒让李建成走成了迷宫。 这么小心翼翼的,仗就没法打了。 于是不如人愿,整个四面八方,隋军是越来越多,简直是如影如浪,铺天盖地。而李建成所部,则因为来回在街道上穿插,各部前后断节,分分散散,早就不成阵型。 等李建成杀到南门下,整个亲兵,已经不过百人,其余部队,早就掉队,各自为战了。 李建成到南门,南门内也是一片狼藉。 李建成正让人叫门,这时窦诞带着人从城头而下,直奔李建成。 李建成看到窦诞,心立刻一顿。 参旗军现在由杨文干指挥,杨文干怎么不在。 可是不由李建成多想,窦诞已经上前。 “表兄如何在此?” “我闻城中生乱,便带着亲兵赶来参旗军,也是刚到这里。” “杨文干呢?” “我亦不知。” 李建成也顾不得杨文干,便让窦诞打开城门,他要出城。 很快城门打开,冯立带着人先出了南门。 可是刚出门,冯立就大惊失色,城外是大片的隋军骑兵,正在等着他们。 “有埋伏!” “动手!” 刚才窦诞的人趁着李建成的亲兵不备,已经和这些人混杂在一起。等窦诞发令,众人突然出击,立刻就将李建成的亲兵杀了一个人仰马翻。 李建成大惊,可还没有反应过来,早有人忽然向他扑来,将他扑落到地上。 李建成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他强要自己站起来,可是还没起身,又有人上前扑到他身上,用腿抵到他的腰部,将他死死的按住。 “窦诞!” 李建成死命地挣扎,但哪有什么用。 窦诞来到他身前,低声说道:“毗沙门,我也没办法,莫要怪我,李唐没了,但窦家还得活下去。” 李建成还要说什么,早被人押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定关中(上) 在独孤怀恩和窦诞的帮助下,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永丰仓城,俘虏了李唐世子李建成,唐将王长谐率部投降。 而与此同时,刘云芳也终于击破同州城,斩杀唐将王纩。 至此,关中之战彻底以李唐的失败、隋军的胜利而结束。 整场战争,隋军借力打力,又坐收渔人之利,充分发挥了长处,克制了李唐的防御属性。虽然没有完成覆灭李唐、生擒李渊的战略目标,但可以说胜的摧枯拉朽,胜的酣畅淋漓。 关中战后,整个天下的局势,基本已经确定,而剩下的,只需要时间来解决。 九月初,黄明远的谕令到达了关中。 首先第一道谕令便是安民。 李渊入关中的时候,其实是士民皆应的。大家实在是让杨广的折腾给弄烦了,弄怕了,极度希望有一个安稳、不强势的君主,而李渊正是那个合适的人。 所以若要追究李渊的造反之罪,怕是整个关中都不安稳。 实际上若不是河南、塞北都有事,黄明远甚至准备亲自到关中巡视一圈,以安抚关中、关西的百姓。 黄明远于是下令,反参与到李渊叛乱之人,只要不是首犯且愿意投降,全都既往不咎。 这个口子放的很大,没人愿意给李渊殉葬,所以到最后处置的人没几个。 接着黄明远又免关中、关西税赋一年,同时调集粮食,赈济灾荒。 整个关中折腾了快半年,几乎打了一个稀巴烂。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混乱,几乎就是一个炸药桶,搞不好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流民暴乱。 黄明远免罪、减税、赈灾这一通组合拳下来,立刻就使得关中、关西的百姓安稳了下来。 什么时候,减税发粮食都是一个安定人心的好办法。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此获利。 不说重建关中、关西,光是赈灾需要的物资就海了去了。 这么大的空缺,别说黄明远,谁也拿不出来。 黄明远没办法,只得命黄明辽大肆地在关中抄没那些商人和名声不好的官员,取其家财,以补贴不足。 时人恶商,关中尤甚。 尤其是那些粮商、米商、高利贷商人,更是为人痛恨。 这一次对他们动手,倒是一举两得,既收获颇丰,又引得关中百姓叫好。 当然其实能在关中立得住的商人,背后一定有世家大族支撑。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算是让世家大族交个保命费,他们还敢有异议不成。 而且黄明远还有自己的心思,现在清理干净了关中的商人,然后让四海商团入场,便能彻底控制整个关中、关西的经济命脉。 不趁着现在关陇世家最虚弱的时候,以乱打乱,等关陇世家缓过劲来,再想动手就难了。 没有大义之名,吃相决不能太难看。 当然,黄明远也给了这些关陇世家足够的安抚。 包括李幼良、窦抗、窦轨、长孙敞、独孤怀恩、窦诞、李蔚、吕绍宗、萧瑀、李纲等人,俱一洗请前罪,且皆得封赏。 甚至是窦抗、萧瑀、独孤怀恩这些和黄明远有仇之人。 黄明远是个要脸面的人,既然准备用这群人千金买马骨,怀柔关中、关西,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个年去。 当然怀柔安民很重要,但必须要处于隋军的绝对控制下。 黄明远第二道谕令,便是在关中、关西、河西、河东、关北建州。 整个关中、关西打的稀烂,虽然混乱,但最是适合建立新的政治结构,引入丰州模式,调整官吏。 实在不行,还有十多万军队镇守。 于是黄明远将榆林郡分为大同郡和定襄郡,以大同郡、九原郡、定襄郡、灵武郡、雕阴郡、盐川郡、朔方郡、延安郡、上郡九郡为雍州,治大同郡北宁县。 整个雍州,便是关北、朔方诸地。除了延安、上郡、灵武三郡,其余六郡,都是丰州军的老营,从上到下,尽是丰州官吏,乃是整个天下最忠诚的地方。 黄明远以原西域都护府司马蒋允会为巡抚,高元臻为都督,孙伏伽为布政使。 蒋允会是当年最早跟随自己的丰州官吏,这些年在西域喝风吃沙,却不得升迁。此次让他回雍州,也是擢升其旧日功勋。 而高元臻和孙伏伽都是丰州老人。 以汉阳、宕昌两郡合为陇南郡。陇南、临洮二郡各设一军镇镇抚地方。以天水郡、陇西郡、陇南郡、临洮郡、平凉郡、弘化郡、北地郡、安定郡八郡设秦州,治天水郡上邽县。 这里是关西之地,也是最有可能生乱的地方。 以黄明远的表兄崔仁恕为巡抚,陈乂为都督,张允济为布政使。 三人皆常在河西、关北,了解西北情况。尤其是陈乂,还是关陇出身,由他在秦州也能让关西人放心。 又将会宁郡并入金城郡,分张掖、敦煌二郡设酒泉郡,并在休屠泽、居延泽设休屠军镇和居延军镇,以防沙备胡。 防治沙化,要从现在开始。 以金城郡、武威郡、张掖郡、敦煌郡、酒泉郡、枹罕郡、居延军镇、休屠军镇六郡两军镇设凉州,治武威郡姑臧县。 以窦建德为巡抚,尉迟恭为都督,崔民干为布政使。 河西之地,民风剽悍,少不得乱事,地方官员,须得又文又武。而且河西现在西面担着西域,南边扛着西海,北面还要防沙备胡,责任重大。 窦建德虽是一个老农民,爱民却不缺智慧与手段,端的好地方官。 以文城郡、龙泉郡合并为隰郡,以太原郡、乐平郡、西河郡、离石郡、云中郡、雁门郡、楼烦郡、马邑郡、隰郡为并州,治太原郡晋阳县。 以堂叔黄沈为巡抚,范文林为都督,羊玄坦为布政使。 河东是整个隋唐五代的天子孕育地,隋之后出了六朝天子。这里土地肥沃,地势险要,又产精兵,黄明远自然要以心腹属之。 可以说黄明远在用人上已经顾及到方方面面。 因为行台已经设立了青州和幽州,虽然一次性设四州,有些出人意料,但也算常事。但另一个谕令,就让众人吃惊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关中(下) 与第三道谕令相比,第二道的确不算什么。 黄明远谕令,设长安行台,节制关中京兆府、扶风郡、冯翊郡、上洛郡、渭北郡、汉川郡一府五郡和雍州、秦州、凉州三州及西海都护府、西域都护府两都护府军政事。 换而言之,黄明远这是把潼关以东的全部地盘,都划到长安行台之中。 以黄明辽为行台尚书令。 设立长安行台,实际上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李渊逃走,整个李唐灭而未亡,其占据巴蜀,卷土重来,有未可知。 而巴蜀难行,若要平定李唐,必然旷日持久。 黄明远当前被各种事务缠绕,未来的主要方向必然是中原,兼顾漠北、安东,甚至是荆襄,必然不能以巴蜀事务为重点。可李渊决不能小觑、忽视,所以这长安行台的设立,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天下太大,以现在的交通和信息传递,实在管不过来。隋初设总管,唐初设行台,皆是不得不设。 从北海到天南,从疏勒到海东,地图上的直线距离都超过一万里,若事事由中枢决定,战场之上,黄花菜都凉了。 本来黄明远想任命弟弟黄明辽为行台尚书左仆射,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为尚书令。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个弟弟,黄明远信得过。 同时,黄明远又任命屈突通为行台尚书左仆射,领汉中都督,总揽汉中军事。 屈突通善守,在不准备大决战的情况,令其守卫汉川郡最为合适。而且如此还能名正言顺地将右骁卫军从屈突通手中拿回来。 又以张文远为行台尚书右仆射,率右屯卫军驻陈仓。 李世民能够巧取河池郡,就可见浅水原一战之后,他的军事水平有极大提高。有他驻守散关,整个关中都暴露在唐军的攻击范围内。 面对李世民,能匹敌者不多,关中诸将之中,非得张文远不可。 既设行台,同时以段偃师为行台左丞兼吏部侍郎; 于崇为行台右丞兼刑部侍郎; 齐洛为民部侍郎; 梁硕为兵部侍郎; 长孙敞为礼部侍郎; 尧君素为工部侍郎。 无论段偃师、于崇还是齐洛、梁硕都是未来行台的核心之人。而用长孙敞,既是给关陇做个代表,也是想让长子维扬的妻族可用一些。 长孙安业无用,长孙无忌太小,只有一个长孙敞勉强可用。 而尧君素,则纯粹是黄明远想夺了他的权。 尧君素一根筋,黄明远真担心关键时候,他为了大隋,给自己来个致命一击,所以只能先让他远离兵权,将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 长安行台的设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然而最高兴的不是隋军上下,反而是关陇贵族和关中百姓。 虽然长安行台要向卫公负责,却不归河北行台管。 河北、关中斗了这么多年,真让他们向河北低头,真真是如死了一般难受。 现在有了行台,无论如何,至少不算屈辱。 长安行台最重要的便是安定地方和对抗巴蜀。 这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尤其是与巴蜀之间的战争,无论是黄明远还是李渊,俱是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准备下一场战争。 当然双方之间的局部战争绝不会少,所以保证局势的稳定,局部战场占据优势,便是长安行台要做的事情。 整个行台除了地方军,尚有五支野战军。 其中右屯卫军跟随张文远驻陈仓; 刘云芳率领虎威卫进驻天水,绥靖关西西秦余孽和羌胡,王虎臣补高元臻离去后的副总管位置; 黄明征率阴山卫返回北宁,继续驻防阴山; 黄明溥率豹韬卫进驻汉川,为面对李唐的第一线部队; 而神武卫由尚在西域的秦琼接任总管,陈聚升任副总管,为黄明辽直属的机动部队,驻扎在长安。 按照河北军制改组右骁卫,黄明远的堂弟黄明信担任总管,桑显和和李正宝担任副总管,屯驻陕县,直接受河北行台指挥。 这支以关中子弟为核心的部队,将要彻底离开关中了。 各部因为这场大战,伤亡惨重,基本上要补充兵力。 不过众人是没权利自行补充军队的。除了分配过来的军校生,所有征兵工作,统一由枢密院征兵署布置。 隋军的制度,越来越严密了。 黄明远设长安行台,又划走右骁卫军,说明中原的战事,不会让长安行台的部队擦手。 这群征战数月的军队,终于可以好好地修养一冬。 其实令众人震惊的,除了第三条谕令,还有一个第四条谕令。 黄明远谕令,命黄明辽将薛仁杲斩于长安城头,传首行台。 同时命黄明辽向李唐释放李建成、裴寂等在押的李唐重臣,以及李渊的宗族和家眷,甚至之前被关押的李渊的妹妹也放了。 众人皆是吃惊,不知缘由。 在众人看来,李渊逆贼,他的宗族、家眷,不说全部诛杀,也不能轻易放过,现在放了算什么。 尤其是李建成,这可是李渊的世子,万没有释放的道理。 可惜军令如山,黄明远的谕令,众人不得不执行。 其实黄明远自有想法。 首先无论是李建成还是李渊的宗族、家眷,杀之并没有多大意义,只会使李渊更恨自己,上下更同仇敌忾。 而放了他们,就是给李渊一个假象,自己还念着旧情。 一旦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这种假象,或许就能让李渊选择投降。 不仅仅是李渊,整个李唐上下,都会因为黄明远的宽仁,而有所保留,甚至包括李世民。 至于放了这些人,会不会影响局势,黄明远从不担心。 除了李建成和裴寂,也没什么重要人物。 若说关中之战前,黄明远不对李渊有畏意,绝对是骗人的。对于这个历史的胜利者,黄明远不惮以最大的警惕来对待。 但李渊失了关中,即使拥有条件不亚于关中的巴蜀,但已经是老虎没了翅膀,猎狗没了爪牙,再不可能威胁到自己。 虽然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但与李渊的这场战争,自己赢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满城尽是大风歌。 等待下一个来年,等待与李渊最后的决战。 第一章 微服私访(上) 七月之后,天渐转凉,一场雨后过后,整个秋天便肉眼可见地到来。 当初轰轰烈烈的李唐间谍案,随着大隋军队在关中的高歌猛进,已经逐渐淡出百姓的话题圈,取而代之的是大隋将士在关中的高歌猛进。 街头巷尾,田间阡陌,人人皆能说得几句关中战情。小孩们扮作隋军打唐贼,大人们也聚在一起吹嘘着自己和此战的关系,以及昨日隋军打到哪里,今日隋军打到哪里,仿佛不了解一些此战的情节,就要与社会脱节了一般。 当然众人一般也会骂两句“李渊逆贼”,再赞两句“卫公天威”,然后展望一下隋军何时可克复关中,擒贼奉于信都。 河北各地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卫公的统治,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天下已很久没有天子了。 除了还依旧打着大隋这个名号,北地百姓,似乎已经跟曾经府的生活完全割裂开来。 去年冬寒,今年是个丰收年。 从去年秋天河北大战结束到现在,河北百姓已经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整年。没有了乱七八糟的税赋,也没有无休止的徭役,这日子就过得去,还会越来越好。 中国的老百姓,他们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动乱让他们失去希望。 这个民族,总是期盼和平,热爱和平。无论他们遭受了怎样的磨难,但只要给他们和平的日子,他们总会一次次重新站起来。 经历了大乱之后的第一次夏收,各地老百姓对黄明远的爱戴更多了一分。 无数的老人手捧着金灿灿的麦粒,甚至忍不住泪沾衣襟。自大业六年到今日,虽然只有短短六年时间,但全天下的老百姓仿佛过了无数个日月。 六年之后,他们又重新可以迎接收获了。 不少人谆谆教导着儿女,这一切的希望,这都是卫公带给他们的。要爱卫公,敬卫公,为卫公效死。 田间的老农多不识字,也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他们却有着最朴实和诚挚的感情。他们知道,谁是真的对他们好。 整个河北,家家户户供奉的卫公长生牌,就是河北百姓对黄明远最真挚的夙愿。 地方太平,祸乱消弭,黄明远有时候也会带着人出来微服私访,体察一下民情,看看河北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当然黄明远不像电视里的康麻子那般,几个人就敢天南海北的逛游,过着驴友、背包客的生活,干着刑警队长的工作,然后到一个地方换一个女人。他每次出巡,身边至少带着数十名健卒,而四面潜藏卫士的更多。 但即使这样,突击下访,也能获得一些最真实、最原始的资料。 从信都城往四面八方去,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沿着分散开来的各条河流,散布着一个个大小的聚落。 黄明远出来,一般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确定一个方向和路程,就这么一路走着,直接到村子里面,或者是田间地头。 这几年,在宫殿里的时间越长,在军营和田间的时间便越短了。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就很难再去吃苦,连刘备都会感叹“因为长久不骑马,髀肉复生”,何况是旁人。 人是不能久在一个地方的。 黄明远到了农村里,便会和一些老农聊聊国家的政策,或者是今年的收成。老农或许不懂国家大事,但却最懂百姓的需求。 每每见到不平事,社会弊端,民间疾苦,黄明远也会皱眉担心。而每每见到百姓丰收的喜悦,幸福的笑容,而黄明远又总是充满着满足。或许这些,才是自己心底,真正追求的吧。 “父亲为什么如此喜欢乡村,并对此乐此不彼?” 说起来黄家在祖父的时候是个实实在在的寒门,到了自己小时候算是个寒门之上、世家之下的预备小世家。而再到现在,黄家虽仍不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却是天下顶级的豪强、勋贵,跟之前的社会地位早就天差地别。 黄明远还知道民间疾苦,但到了自己儿子一辈,就没有见识过这些了。 黄维周出生的时候,黄明远已经成了大隋的顶级显贵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在安逸、快乐、物资充足的条件下成长的,很多东西对他来说本就该如此,所以他并不理解父亲这个微服私访的爱好。 毕竟白龙鱼服,见困豫且。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多少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一辈子没出过皇宫那点天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说着‘何不食肉糜’的话,成为昏君,难道不是必然之事吗? 你难道真以为天子仅仅是坐在朝堂上,听着高谈阔论,看着不知道真假的奏疏,就能够把一个国家治理好?” 黄明远不仅喜欢自己微服出访,还喜欢带着儿子们一同。毕竟儿子们都是生长着蜜罐里的,虽不是“何不食肉糜”之辈,却也未必懂得,真实的底层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是朝廷有御史,有牧守地方的大臣。天子还有专门专门的采风使,以及内卫。这些人都可以将民间的事情告诉天子,何必非得亲自出来一看究竟呢?” 黄明远看向三子,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听他们说的,就是真的?或许只是他们希望你知道的呢?再说,又有谁会告诉天子最底层老百姓的情况呢?” 黄维周不懂,难道和一群老农聊国家大事,就能把国家治理好? “治国在于治民,可民是什么,就是这些最广大的老百姓。你连和他们最基本的接触都没有,还治什么国?” 父子一群人从一大早出来,走着走着便到了中午。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开始做饭,一时间村庄之中,炊烟袅袅。 “我这一辈子,刚开始渴望战争,以求获得战功。可是后来,我就害怕战争了。我见过无数次‘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的景象。 你看今日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本该多么普通常见的场景,可是到如今,我竟然记不得上一次见到河北大地如此景象是什么时候了?”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澶y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c€傘€/p> 第二章 微服私访(中) 黄明远带着众人进了附近一处庄子。 村头有玩耍的小孩,眼见到黄明远这一大群人,便立刻“呼啦啦”地跑开了。 一群捧着大碗蹲在一起吃饭的老头,见到黄明远等人,也吓得站了起来。他们虽然不知道黄明远的身份,但他们知道,穿绸子衣服的,那是贵人。 “老丈吃得啥啊?” 黄明远和颜地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贵人何来?” 见到黄明远的问话,眼看不像是坏人,一个老头大胆地问道。 黄明远笑道:“老丈莫惊,我可不是什么贵人,就是信都那边来的粮商,带着儿子下来收粮的,这都是我的伙计。” 一众老人听到黄明远只是粮商,松了口气。 河北乱了这么久,老百姓见惯了如狼似虎的官吏和残忍嗜杀的盗匪,都吓怕了。 刚才回话的老人听到黄明远的话,立刻便说道:“那你可来晚了,夏收都过了两个多月了,信都那边收粮的早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好粮不怕晚。老丈,今年收成怎么样?” 黄明远说着,随意地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这时苏穆刚想给黄明远拿个垫子,被黄明远摆手退去。 黄明远这么一坐,倒是让几个老人放下心来。看这样子,倒还真像是收粮的。 这农村总有一些擅长社交的,村里的大事小情都了解,也擅长侃大山,摆龙门阵。这老人便是这种人。他见黄明远态度和蔼,作派也很朴实,早忘了什么贵人之事。 “好,好着呢!” 周边众人也纷纷跟言。 “卫公政策好,咱们河北没了乱匪恶吏,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了。” 这老人似乎是担心黄明远不信,便说道:“俺家七口人,二十二亩地,产了快六十石粮食,俺从小也没见过这么多?” 二十二亩地,产了六十石粮食,差不多亩产三百来斤。河北长久动乱,水利废弃,土地不耕,在华北大平原这种肥沃之地,三百来斤的产量虽然不高,但也不算低了,差不多能达到唐朝的平均水平。 “那够吃吗?” “咋不够啊,再过两个月便到了收秋粮的时候。这粮食长得壮,还能多收两石也不止。” 黄明远听了,默默算来。常人一年需要六到八石粮食,这一家的收成去掉夏税、秋税、徭役抵钱以及其他税赋,看似收成不错,其实也剩不了多少了。 这还是因为黄明远在河北推行种两季粮食,若单是像之前那样只种一季,连肚子都可能填不饱。 也是天时在我。 隋唐时期,是历史上少有的温暖期,正好处于汉末和唐末两个小冰河期的中间,否则推广两季粮想都别想。 黄明远不由得心中暗叹,有些事情,看似做得不错,实际上是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看这些老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表情。 不得不说,老百姓要的不多,吃饱,穿暖,有个家,便足了。 与几个老人攀谈一番,倒是熟悉了不少。黄明远便又问道:“老丈能让我看看你们吃的是什么吗?” “那咋不能?” 老丈端着一个大碗就往黄明远脸前举,边举还边说道:“现在日子好了,俺们顿顿都能吃上肉。你看,这是俺儿媳给俺切得一块大肉,你说这么肥的一块肉,天天吃,我都快吃腻了。” 这时有旁边的人说道:“你就吹吧,天天就那一块肉摆着,你倒是吃啊。家里就这么一块肉了吧?” “去你的!” 这老人被同伴调笑的有些恼了,愤愤地说道:“今个早上,我儿媳妇还给我煮了俩鸡蛋,你们谁能一次吃两个鸡蛋?” “别听他吹,他舍得吃鸡蛋?怕是吃了鸡蛋皮吧!” “哈!哈!”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黄明远看着这老人的一碗饭,上面的确有一块大肉,但是被熏制的,一看就知道放的时间不短了。 常有农家吃不起油,又不舍得炼动物油,便弄两块肥肉,每次做菜前擦一擦锅,便是放油了,看着肉都快被磨平了,该是擦锅的肉。 肉 黄明远明白,自己虽然清除了大量的苛捐杂税,可老百姓只是勉强填报了肚子,真的离日子好过起来,还早着呢。 想来此人说得鸡蛋,应是假的吧。 黄明远没有嘲笑此人是打肿脸充胖子。这只能证明老百姓是真的不富裕,否则谁又不想天天吃肉呢? 而且老人端这块肉,也未必是给人显摆,而是一种希望,简单、朴素而又真实的希望。 “老丈,你们对于现在的政策,有什么想说的吗?” “政策?” 这老头端着碗,也顾不得跟其他人对骂,便说道:“那哪有什么想说的,咱们都是老农民,能管官家的事情?” 黄明远想了想,知道老人还是怕说错了话,便换了一个说法,又问道:“老丈,那你们有什么难处吗?” 老人又说道:“这有吃有住的,从前都不敢想,哪有什么难处啊?” “小事也行!” “小事啊?” 老人想了想,便言道:“俺们这里离着漳河不远,可是原来的水路都堵了,浇地还是不方便,要是今年能挖了水渠我想粮食还能多收不少。 还有啊,县里来量地,说是什么摊丁入亩,还有什么徭役可以折钱,反正不少,俺也不懂,也找不到人问个清楚,夏税倒是交的比往年少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不会一直这样。” 其他几人也感同身受,皆是点点头。 黄明远心里默默盘算,因为战事,同时为了避免大规模征发徭役,河北的水利一直没有重新疏通,现在到了不得不去做的时候了。 至于后一条,老百姓还是有疑虑。尤其是缺乏宣传,老百姓对政策不懂,就容易为人所蒙蔽。而解释权在 “那你们觉得卫公怎么样?” “那是圣人啊!” 提到黄明远,老人们皆是激动起来。 “都是有卫公,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日子,老天爷保佑卫公长命百岁。” 黄明远倒是放心了,看来人心还是在自己这里的。 黄明远又随意地问了一些事情,包括地方的吏治,百姓生活的其它难处,等等。这些老人倒是来了性质,你一言我一语的,让黄明远了解的极透彻。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澶y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c€傘€/p> 第三章 微服私访(下) 又和这些老人说了一会话,黄明远让苏穆拿来一串铜钱,交给老人,说道:“老丈,我们下乡收粮了大半日,饥饿不堪,你看这前后也没吃饭的地方,能不能让你儿媳给我们做点饭。就做您吃得高梁饭,再吃点萝卜干,有黑窝窝头也来点。”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贵人吃这些?” 至于钱,老人更是不收,直言“不过一顿饭,如何能收钱。” 不过黄明远知道老人不富裕,还是强把钱塞给老人。 老人领着黄明远一行到了家中。一个篱笆院,两间低矮的夯土茅草屋,便是这个老人的家了。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家畜,倒是有些鸡,但并不大,一看便知道养了没多久。 黄明远推开一间屋,里面是厨房和放农具的地方,还有一个窝,放着一个草席,应该是老人一个子女住在这里。想来其他人就挤在另一间草屋里了。 老人的儿媳给众人做了一锅饭,还满是歉意,因为收了客人的钱,却给客人吃得不是麦面。 至于收钱之事,更让他们无比愧疚。 其实这饭也就黄明远和四个儿子以及好好一起吃。 老五维则刚吃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但黄明远紧盯着他,他根本不敢吐,只得强忍着咽下去。 这高粱饭头一回吃,剌的嗓子疼。 至于晒干的萝卜,掺了糠的窝窝头,更是吃得几个孩子直反胃。就连好好吃得都有些皱眉头。 不过没人敢不吃。 太久没吃过了,黄明远也吃得不习惯。 黄明远又让老丈的儿媳蒸了一大锅窝窝头,把晒干的萝卜也带走了不少。他准备回去给朝廷的众人带着,让众人也尝一尝,让他们知道知道,底下的老百姓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快到了申时,黄明远才带着几个孩子们离开。 到了村口,这老丈欲言又止。 黄明远看出了什么,便问道:“老丈可是还有事?” 老人便说道:“贵人应该不是来收粮的粮商吧?” 黄明远听了,看着老人说道:“老丈何出此言?” 老人说道:“我们这里也来过不少收粮的,都是一些管事,从来没有掌柜的亲自来的。而且贵人还带了这么多的孩子,更不像是收粮的。” “那老丈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老人看着黄明远,倒是大胆地说道:“贵人看着倒是像当官的,我见过县令,可县令也没有贵人这般的气度。” 黄明远笑道:“那老丈怕我吗?”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丈这是作何?” “我觉得你就是当官,也是个爱民的好官,老头活了大半辈子,可还从来没见过哪个贵人会吃高粱饭,窝窝头。” 黄明远“哈哈”大笑起来。 “这高粱饭、窝窝头别人都能吃,我又有何不一样?” 老人看着黄明远,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 离得村子,黄明远带着众人踏上了归家的路。 折腾了一整天,孩子们都累了。本以为是跟着黄明远出来踏郊游玩,谁曾想不是赶路,便是在村子里待着,还顺便吃了顿忆苦思甜饭,别提多难受。 好好照顾着几个小的上了马车,只有黄明远带着三子维周骑在马上。 “你现在可知我出来巡访的目的了。” 黄维周在马上挺着身子,一丝不苟地说道:“父亲是心系百姓,所以才出来体察民情。”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澶y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c€傘€/p> “不全是啊!” 黄明远随口说道:“当你待在上面久了,你就会发现,你周围的人,都会想尽各种办法来蒙蔽你,干扰你,影响你。你若稍不留神,便会被他们影响到。而这个时候,只有拨开迷雾,探寻本质,才能不让这些影响左右了你的判断。” 黄维周骑在马上,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明远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当皇帝吗?” 黄维周一愣,思索了一番,才说道:“儿子不知!” 黄明远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当我是一个权臣的时候,我需要团结我身边的所有人去蒙蔽天子,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可是当我成了天子,我身边的所有人便会团结起来,来蒙蔽我。” 黄维周一惊,赶忙说道:“父亲,诸臣尽忠!” 黄明远摆摆手道:“如你说的,朝堂上的人,多是忠臣不假,可人不是机器,也会有私心。这‘上’与‘下’,本就是天生对立的,改变不了。” “儿子记住了!” 黄明远看着这个儿子,知道前些日子的风波,其实是把他有些吓坏了,所以之前聪敏机灵的一个少年,现在竟然多了几分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说一万次,不如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啊。 “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吃老人家一顿饭吗?” “父亲是想让儿子莫忘了百姓之苦。” 黄明远点点头,又摇摇头。 “唉!我是怕我自己忘了啊!我也害怕,在上面坐久了,就真的不知道 黄维周终于抬起头看向父亲。 父亲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让他心惊又不解。 “阿貊,你得记得,一个君主,无论是高尚的,卑鄙的,圣明的,昏庸的,宽仁的,残暴的,都不能忘了治下的百姓,让百姓过得好,这是一个君主天生的职责与使命。” 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样子,黄明远说道:“回去之后,把你今日的心得写下来,明个晚上拿给我看看。” “嗯!” 父子无话,便加快了返回信都城的速度。 一行人到了信都,已经是戌时了。 回府之后,黄明远发现陆贞等人还未休息,皆在府上等着。 黄明远也只得歉意向众人说道:“此次外出,没算好时间,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有陆贞劝了一句,希望黄明远顾及安全,不要再随随便便地出去了。 黄明远点头应和,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正如黄明远所说的,就是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也未必希望自己完完整整地去看这个世界。 而黄明远没有睡,连夜写了一份关于关于重修河北水利的大纲。 制定标准的事,还得自己亲自来。 第四章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第二天一大早,黄明远便招信都城内的重臣、大将前来府上,美其名曰,一同吃顿早饭。 黄明远虽然从前在军中和众人同吃同住,现在也喜欢去军中和士兵们一起吃同一碗饭,以收拢人心,可是招大臣吃饭还是第一次。 和下属一起吃饭,虽然是示恩,但其实对方却多是吃得战战兢兢,自己看着对方战战兢兢,心里也不得劲,所以黄明远从不留人尤其是文官吃饭。 所以今个请吃饭是个稀奇的事。 三四十人齐来黄明远府上,便见黄明远直接在院子里招待他们,连个桌案、垫子也没有,实在让人吃惊。 黄明远将众人到齐,便对众人说道:“昨天我去了一趟信都也有我想象不到的。诸位都是行台的高官,国家的重臣,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面貌到底怎么样,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听了,皆是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黄明远找他们来会说这个,咱们不是该吃早饭吗? 当然黄明远没耽搁,他随手拿起筐子里的土窝窝头,对众人说道:“昨天,我带着几个儿子在底下吃了顿饭,就是老百姓的日常饭,我把他们都带来了,也给你们尝尝,了解一下,老百姓每天吃的什么。” 说完,便有两人抬着一筐黑窝头,来到众人面前。 众人皆是有些手足无措,弄不清黄明远到底想干什么,因此并没有人动。 黄明远张嘴咬了一口窝头,慢慢地在嘴里咀嚼了一番,才咽了下去。 眼看众人都不动,黄明远笑道:“怎么,都不想吃?” 这时李子孝上前,拿起一个窝头,掰下一块,放入嘴里。其他人见有李子孝带头,也上前一人拿了一个。 黄明远这时对苏穆说道:“给大家一人再发俩,大早上的,一个怎么够。再说这是我昨个一吊钱买的,可不能浪费了。拿点萝卜干,也让大家尝尝。” 其实偶尔换换口味,粗粮也未必难吃。 只是这窝头黑乎乎的,看着就好像在锅底滚了一圈,实在是让人没有食欲。 一众武将还好一些,行军打仗,碰上急行军,有口吃的就不错。可文官不行,尤其是像温彦博、杨师道、杨元弘这些从来没吃过苦的人,哪能吃得下这东西。 尤其是杨师道,拿着窝窝头,想往嘴里塞又不敢,思量了再思量,最后一狠心,都塞入嘴里,却没想到吃得急了,不停地咳嗽,差一点吐出来。 不过在黄明远的注视下,众人还是各自将手中的三个窝头给吃掉。配着那发臭的干萝卜,简直是像吃了一堆大粪。 眼看众人吃完,黄明远问道:“好吃吗?” 众人皆不答话,这东西,难吃的要死,你让大家怎么说,睁着眼说瞎话? 私底下还能装一下,表现一下清高。可现在当着黄明远和所有人的面说瞎话,还要不要脸。 銆愯璇嗗崄骞寸殑鑰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鑽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紒鐪熺壒涔堝ソ鐢紝寮杞︺佺潯鍓嶉兘闈犺繖涓湕璇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互涓嬭浇銆?/p> 黄明远也没等众人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好吃啊!我吃的时候也不好吃!这窝头又硬又涩,还掺了米糠,吃到嘴里都剌嗓子,怎么会好吃呢?” 说到这,黄明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些在我们看来,这么难吃的东西,就是老百姓家里的主粮。我们吃一顿都觉得受不了,可老百姓却是天天要吃,还吃得甘之如饴。 老百姓不知道这黑窝头难吃吗? 谁不想顿顿吃肉啊!可是哪有肉,想活命,就得吃这窝窝头。 有人跟我说,卫公你堪比圣贤,你让老百姓从水深火热里逃出来,家家有饭吃,有衣穿,你是老百姓救星。 这话我有时候也信了。 可是你们再看看老百姓吃的,都是些什么。 我们是平定了叛乱,是绥靖了地方,是给老百姓了一个安定的生活。可是我们吃的每一粒米,每的没一针衣,都是来自于老百姓,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而现在百姓的生活,跟从前有多大的区别,一样是吃最差的饭,干最繁重的活,上不起学,看不起病。 我们做到这样,算什么救星!” “卫公恕罪!” 黄明远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众人无论如何,也不得不请罪,做出一番姿态。 黄明远让众人皆起身,接着说道:“我听说有人,家里连厨子就四十多人,连切萝卜丝的,都有专门的人,花样有十几种。这吃饭必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要说到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有些人喜欢精致,有些人喜欢粗疏,本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有必要做到这么精致吗? 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 由小见大,把心思花到吃喝玩乐之上,别的方面的心思就少了。用不了多久,人就废了。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平定了叛乱,就万事大吉,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要让百姓,真正的富起来,吃得饱,穿得暖,上得起学,看得了病。” 听得黄明远的话,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黄明远举的几个例子,不少人都是其中的主角。 众人又是“齐齐请罪。” 黄明远只得说道:“今天我不是在找大家的错,只是我希望诸位记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宴无好宴,众人真真是吃了一肚子的挂落,难以消化。 但至少这算是一个警钟。 算上之前的“天津案”和这一顿“窝头饭”,至少能让所有人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态度,在接下来有个警醒。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治万民容易,治吏难啊。 送走了众人,黄明远单独留下了李子孝、房玄龄和工部侍郎杨元弘。陈远改任枢密副使后,一些涉及到具体政事的会议,就插不上嘴了。 这一次,黄明远准备以房玄龄为河道梳理大使,杨元弘为副使,对河北、河东、青州的水利进行一场全面、统一的梳理,力争将灌溉水平恢复到大业六年。 黄明远的要求很高,而行台现在又没钱。 梳理河道,简直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 房玄龄从辽东调任中枢,一跃而成尚书右丞。本来中枢之人便尽是不服,这一次,房玄龄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关系户,就要见个真章。 第五章 漠北风云(一)筑城 信都城北,漳水西浮桥。 这座以往繁忙的道路,今日显得格外安静与肃穆。放眼望去,浮桥之上与两侧,尽是大批的军队,静静地伫立,显得分外有肃杀之气。 而在河南岸,一群人簇拥着的黄明远,正在举目瞭望北方,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今日是安北都护府都护定陶侯郑言庆返回信都的日子,为示对这个义弟的重视,黄明远亲自出城迎接。 整个天下,能获得这个待遇的,也就杨广的遗体和郑言庆本人了。 差不多到了正午,还不见郑言庆一行到达。骑兵不停地来往于漳河两岸,禀报郑言庆一行的位置。到了未时,郑言庆一行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只见漳河以北的平原上,一群骑兵从天边出现,绛色旗帜迎风飘扬,“黄”字和“隋”字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正是北地男儿,最是让人激荡的风采。 郑言庆在马上凝视远望,心情也激动起来。 自当初雁门战后,北上草原,这还是郑言庆第一次返回中原。遥想当初在雁门与兄长分别,今已两年矣。 两年的时间,郑言庆已经彻底确定了大隋在草原上的统治。 当初郑言庆与黄明远在雁门分别,黄明远临行前便叮嘱郑言庆三件事,分别是打击草原上大的部落;不停地筑城;不断地汉化。 郑言庆一直不遗余力地执行着这三件事。 自到达安北城之后,郑言庆便在安北城周边进行筑城。整个大漠是由戈壁滩分开的,而安北城已经在漠南草原的最北端,向北靠近戈壁的位置。 銆愯璇嗗崄骞寸殑鑰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鑽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紒鐪熺壒涔堝ソ鐢紝寮杞︺佺潯鍓嶉兘闈犺繖涓湕璇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互涓嬭浇銆?/p> 因此郑言庆以安北城为中心,向西直达丰州高阙关西北——小隔壁荒漠;向东直达后世的克什克腾地区,左右各约千里的地方,开始构筑草原防御的第一条防线。 这条两千里的防线上,二十五里一烽燧,五十里一戍,一百里一堡,两百里一大城,以安北城为中心,构成一条新的长城。 而这条新长城建成之后,整个漠南都是隋军的怀中之物。 相较于寒冷的漠北、贫瘠的漠西,漠南才是游牧民族最肥沃的草场。失去漠南草原,游牧民族绝无力南下草原。 这条防线上,差不多需要十个城池,十个堡,二十余个戍,四十余个烽燧,其需要耗费的物力、人力简直难以想象。 这些是当时还没有平定河北的黄明远是无力向郑言庆提供的。 当然苦寒的草原也拿不出这么多的资源来修建这条防线。而且郑言庆手中的汉军一共不过两万人,肯定不能用来全部筑城。 但郑言庆自有办法。 汉人不够,胡人来凑。 自草原再起干戈以来,短短数年之间,各部先后打了无数场仗。百姓流离失所,小部落如走马灯一般,不知道灭亡了多少。 这正好给了郑言庆机会。 郑言庆命三军以营为单位,各自前往要建城的地方设立营帐,然后就地招募草原上流散的百姓。 加入隋军的屯营之中,便能成为一个汉民,享受汉民的待遇,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于是漠南之地,无数的零散牧民前来投奔,然后被隋军编户齐民。 甚至一些小部落,不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会选择编户。 一时之间,隋军跟草原大部争夺起这些草原散户来。 很快,十余个草原屯营,在草原上生根发芽,规模越来越大,逐渐开始形成集镇。甚至有些将领,担心人少,竟然强攻一下小部落,直接诛灭部落贵族,然后将其编为汉民。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万物复苏,隋军开始组织这些胡人筑城。 郑言庆没钱也没物资,但建城嘛,草原上有的是土,只要有足够的人力和工匠,便能制造足够的夯土、红砖建城。 黄明远支援了郑言庆一大批能够烧制红砖、制造夯土的工匠,对夯土、红砖进行批量生产。 数千人的建筑队,没多久,便修建了一个长宽各有二百五十步(375米)或者更小的城池。 小城占地不过二百来亩,差不多有十五个标准操场那么大,周长不过三里,走着用不了一刻钟就能绕城一圈。 郑言庆自知实力有限,建一座小城已经很费力,更何况大城。所以他故意设计的城池很小,方便建造。等到完成之后,再在外围修建一个长宽各二里的木质的围墙,以为外郭,这样便形成了一个两重城墙有内外城的城池。 既有内城防护,以城池为据点的意义便已经达到。 虽然现在隋军无力修建外城,但合适之时,隋军随时可以进行外城的修建,哪怕修上十年,亦是可以。而同时,隋军可以随时以城池为中心,修建两侧的烽燧和戍、堡,形成一个方圆百里的覆盖区,控制所在地。 郑言庆还准备从安北城往北,再修建两条防线,一条通往定北城,将整个漠北一分为二;一条通往俱伦泊,将大兴安岭以西的漠东草原和漠北隔开,彻底将整个草原肢解。 只是这需要的资源更大,人力更多,隋军暂时还拿不出来。 平日里隋军驻扎在内城,包括军府、粮库、武库、重要的水井、校场、军营、药店等地皆设在内城之中,甚至一部分士兵的军属也住在内城。 而屯营牧民,主要是胡人驻扎在外城,既方便了隋军的驻守,亦方便了牧民的放牧生活。 因为修建房屋不易,所以众人仍是住在帐篷中,不会影响放牧。 隋军将这些胡人改造成汉人,但又充分保留了他们善于放牧的特性。胡人可以自行选择种田或者放牧,甚至是专门为隋军植树护林。 而到了冬天,还有官府专门组织牧民南下阴山去避寒。 众人在隋军这里,生活有了保障,还没有部落里那些部落头人、巫女神汉的迫害,别提过得多滋润。 而反过来,这样的生活也吸引了大批的胡人纷纷选择编户。 郑言庆又祭出一招,凡是愿意编户的部落可以留在漠南,不愿意的可以也必须迁徙到漠北,漠南之地不留不归王化之人,否则就要面对隋军的屠刀。于是在隋军半压迫、半利诱的方式下,整个漠南,几乎看不到独立的游牧部落了。 注:草原上修城,不是作者异想天开。汉武帝建汉长城,西起甘肃敦煌西,东至朝鲜平壤南,全长达1万多公里,就是完全在草原上修整的,有一段还在今天的蒙古国境内,跟秦长城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一修就是两条,分别为汉外长城和汉内长城。 第六章 漠北风云(二)纷乱 与漠南趋于稳定而且逐渐繁荣的局势相比,整个漠北就完全乱的不成样子了。 到并不是诸部相互征伐,而是各部势力混在一起,犬牙交错,相互明争暗夺,内部形势混乱的不成样子。 暗战并明战更乱。 自始毕可汗在雁门之变中战死河东之后,昔日的草原之主东突厥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共主。 虽然之后杨广又封了义成公主之子阿史那维翰为奉恩大可汗,但阿史那维翰本身是个孩子,还未长成,在部落中并无什么威望。 而摄政的义成公主更是一个女人,还不是突厥人,虽倚仗着大隋撑腰,但也做不到一统东突厥。 其实大隋对义成公主的支持并不大,态度甚至有些暧昧,不远不近,让人难以捉摸。实际上若说最担心义成公主统一草原的,反而是黄明远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统一草原的除了自己,别说姘头了,亲爹也不行。 所以大隋对义成公主的支持,只能局限到保证阿史那维翰名义上仍是突厥之主,不受其余诸部侵害。可若是义成公主想打着大隋的旗号四面吞并,把这个名义之主变成草原真正的主人,那来自大隋的支持,就不再是支持,怕是会变成打击了。 义成公主也看得明白,自己那个阿兄是个狠心的人。什么甜言蜜语、曲意小心都没法迷惑他。 于是义成公主只得安心窝在頞根河以西,默默发展实力。 而此时的东突厥内部,尚有数股大的势力,光是大可汗之下的小可汗就有六个。 启民可汗的二子英明可汗阿史那俟利弗,为北面可汗,建帐于娑陵水一带; 启民可汗的弟弟怀顺可汗阿史那执室,为阿史那家族第一长老,建帐于于都斤山北; 启民可汗的三子归义小可汗阿史那咄苾,义成公主的好盟友,追求者,建帐于頞根河东岸; 启民可汗的五子英义小可汗拓特勒; 启民可汗的六子怀义小可汗阿史那叱吉设; 启民可汗的堂弟诚义小可汗阿史那苏尼施,大隋养的一条好狗,蜷缩于突厥内部的大隋间谍。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澶y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c傘?/p> 还有两个叶护阿史那步利设和阿史那欲谷设。 这还不算一直在漠西的阿史那裴罗。 若不是阿史那思摩打死不愿为可汗,只愿为隋职,这突厥的小可汗更多。 这十多人相互合纵连横,各自勾结,为了利益和地位争得不亦乐乎,把整个东突厥弄得乌烟瘴气。 尤其是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为了争夺阿史那家族内部的主导权,都快把狗脑子打出来了。 若非隋军在旁边看着,二人不敢动手,分分钟便是草原大战。 所有人都知道阿史那俟利弗觊觎大可汗之位,造阿史那维翰的反只是早晚的事情。当初始毕可汗在位时阿史那俟利弗便与其相争,只是他先在二人的竞争中落败,河东一役也损失惨重,实力比不过义成公主,只得暂时低头蛰伏,等待时机。 而阿史那咄苾则是义成公主的仰慕者和支持者,他对这个小妈和嫂子觊觎多时,甘愿死在义成公主的琉璃裙下,所以为了义成公主,屡屡将矛头对准阿史那俟利弗,不放过一点打击对方的机会。 他似乎是怕自己二兄恨他浅,每次都是亲自冲锋陷阵,几乎已经和阿史那俟利弗撕破脸了。 至于其余几人,或是支持阿史那俟利弗,或是支持阿史那咄苾,即使两不相帮的,在这种局面下,也不得不被卷入进去。 整个东突厥内部,已经如堆满炸药的洞穴,只待一星火苗,便可将所有人炸的粉碎。 突厥内部是混乱,铁勒内部就是乱成一锅粥了。 自同罗斜也死后,整个铁勒内部也失去了共主。 铁勒本就是分支众多,来源极杂,多时也不曾统一。虽然药罗葛·时健、屈古棱和同罗斜也这些强人先后将铁勒凝结成一个联盟,但基本上靠的是强力镇压,彼此并无向心力。 三人死后,铁勒又四分五裂。 此时同罗部东迁,空出的位置为隋军占领。 郑言庆北出草原之后,虽然主力屯驻于安北城,重点也是经略漠南防线,但仍令韦云起率四营隋军,北上定北城。 韦云起除了重建定北城,又沿着弓卢水修建了卫山(今蒙古巴彦得根)、安稽(今蒙古贾格尔特)、破奴(今蒙古温都尔汗)、复陆支(今蒙古巴彦敖包)、博德(今蒙古哈伦博尔)、不识(今蒙古巴彦图门)六个戍堡,分别以当年跟着霍去病渡过弓卢水的六员大将卫山、赵安稽、赵破奴、路博德、复陆支、高不识命名。 虽然只是几个小戍堡,但沿河而建,已经隔绝了弓卢水南北联系,杜绝了铁勒人南下弓卢水的可能。 只待时机成熟,便建堡为城。 由隋军压着,包括蒙陈、斛薛、覆罗、阿跌、阿特、奚结、多览葛等诸部都紧紧跟着大隋的脚步,只希望跟着大隋,保持部落的独立性和整体性。 但铁勒人这么多年,各部习惯了有一个领头羊,尤其是几个大部落,你方唱罢我登场。 因此同罗部败落后,并未在河东之变中受到打击的韦纥部和已经东迁的拔也古部,便有了其他想法。 拔也古部还想重新夺回被同罗部占领的俱伦泊一带,而仆骨部也随着大隋在弓卢水流域的大踏步而东进,双方为争夺肥沃的俱伦泊草原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而北面年富力壮的药葛罗·菩萨眼瞅着整个漠北空虚,突厥人和铁勒各部甚至隋军都无暇再纠集大股军队,便准备再一次进入娑陵水祖地,重现昔日韦纥部的辉煌。 这必然是大隋无法接受的。 漠北草原已经够乱的了,韦纥部再来插上一脚,非得打起来不可。 不过南下之事,对于韦纥部来说,算得上生存和核心问题。所以韦纥部和大隋,和突厥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尖锐起来。 无论是突厥的夺位之争,铁勒的争霸之争,都是上一场斗争的延续。虽然不断上演各种剧情,但一直未落幕。 各部之间都很清楚,战争问题其实无可避免,剩下的只是大隋实力能发展哪一步,还有时间问题了。 第七章 漠北风云(三)不速 大业十一年,五月下旬,英明可汗大帐。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要炎热的多,尤其是阿史那俟利弗在围剿同罗部失败之后,这份心底的燥热,就更难受了。 为了收编同罗部的数千骑兵,阿史那俟利弗集中了全部力量,用尽了所有心思,还得罪了可汗牙帐和隋军,大张旗鼓,志在必得,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隋军的恐吓面前,不得不乖乖让路。这也让阿史那俟利弗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面,掉了一地,碾到了土里。 而阿史那俟利弗在东突厥内部本就不多的威望,经此一事后,越发低迷。 都知道英明可汗在隋军面前,胆怯的不如一条狗,谁还愿意追随英明可汗,还不如去抱隋军的大腿。 这两日,又有两个小部落脱离了英明部的辖制,去奔了定北城。 阿史那俟利弗明明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其撕碎,却担心引起隋军的反扑,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吃亏不好,吃气更难受。 阿史那俟利弗这个深受汉家文化熏陶,已经算得上草原上少有的斯文人,却也不得不如旁人一般,朝着奴隶们撒气。 自围剿同罗部失败后,被阿史那俟利弗杀死的奴隶,已经超过五十人。 阿史那俟利弗无所顾忌的乱发脾气,处死人,甚至已经影响到部落的生产和稳定。 自从隋军来了之后,什么都缺了,往日就连杀也杀不尽的奴隶,今年竟然罕见的不够。 韦云起到了定北城之后,便要求各部交出一半的奴隶,用来修建定北城。 各部不敢不给,只得乖乖将奴隶贡献出去。 也有两个不给的小部落,直接让乌戈利给剿灭了,现在的乌戈利就是大隋在漠北豢养的最凶恶的一只恶犬。 韦云起收到这些奴隶,转眼便将他们编户齐民,以为定北城的居民。 而这些本来过着朝不保夕的奴隶,瞬间有了活路,还有了上进的通道,立刻便成为大隋在漠北最忠心的子民。 不能杀奴隶,也没法掳掠,甚至连大规模发展部众都不敢,还得隔三差五受到阿史那咄苾这个混账的奚落,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阿史那俟利弗的大帐设在娑陵水附近,管理着頞根河以北,直到韦纥部的大片牧场。 这日阿史那俟利弗正组织部落里的贵族狩猎,其帐中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何为不速之客,《周易》上六爻辞云:“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啥意思? 《周易》很复杂,也很难懂。不过最后两字“终吉”大家能够看明白。有人解读这一卦为“已经到了坎险的极端,终于掉进陷阱中,无法脱身,只有等待外援。” 而来的这个人,正是来给阿史那俟利弗排忧解难的人。 不过阿史那俟利弗可不懂什么是《周易》,他认为的不速之客,就是那些他不待见也不该来的人。 来者何人?启民可汗的三儿子,阿史那俟利弗的亲弟弟,也是他的死对头,东突厥归义小可汗阿史那咄苾。 阿史那俟利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弟弟会来见他,不过兄弟情是抵不过相互的仇恨的,于是阿史那俟利弗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其身边的骑兵也将阿史那咄苾给团团围住。 阿史那咄苾却是面色如常,还带着一点笑容。 “我的好兄长,你就是这么招待你的弟弟吗?” “弟弟?我当然会招待好自己的弟弟,可是草原上狡猾卑劣的狐狸并不是我的兄弟,”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兄长,你从前可没有这么粗野,你是我们大突厥里最讲汉人礼仪的人。” “那是因为我从前没有发现,一只狐狸竟然隐藏在狼群之中。” 阿史那咄苾有些尴尬,正如他说的,阿史那俟利弗是一众兄长中,最懂汉文化的,单论嘴皮子,十个他也抵不过这个兄长。 不过阿史那咄苾今日前来,他有倚仗。 于是阿史那咄苾跳过前面不太愉快的话题,直接说道:“兄长还是这么喜怒分明,不过我原谅兄长了,兄长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你的部落中?” “不好奇!” 阿史那俟利弗有些冷冷地说道:“一只狐狸潜伏在草原上,难道它会是为了帮着猎人守卫羊群吗?” 阿史那咄苾又是被噎个半死,他没想到兄长对他怨恨这么深,这天没法聊了。 于是阿史那咄苾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对着阿史那俟利弗说道:“兄长不关心我来的目的,难道也不关心自己的部落,这些日子,兄长的日子不好过吧?” 阿史那俟利弗抬头盯向阿史那咄苾,很久才冷冰冰地说道:“狐狸不关心羊群,反倒来过问苍狼的事情了?” 阿史那咄苾随意地笑道:“兄长,不是我要多管闲事,不管怎么说,咱都是阿史那家族的人,白狼神的后代。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叫什么‘兄弟’······兄弟什么墙,什么外的,人家汉人懂,咱不能让汉人看了笑话。”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阿史那俟利弗冷漠地说道,阿史那咄苾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对,就是这句话,还是兄长懂得多。” 阿史那俟利弗看着这个弟弟,直接便反问道:“‘外御其侮’?你不是跟义成公主这个女人打的火热,都快成大隋天子下一个妹夫了,你御什么侮?” “兄长这话说得,我讨好大隋,不过是因为咱们大突厥势弱,我求个靠山,保个平安而已,毕竟连咱们那个大兄这么厉害的人都折了,更何况我,兄长不是也向隋军投降了吗?” 说到这,原本还嘻嘻哈哈的阿史那咄苾脸色忽然一变,愤怒地说得:“我不过是想求个平安,可是大隋却像想亡了咱们大突厥。 自那个韦云起到草原之后,又是讨要奴隶,又是收拢部落,整个定北城已有牧民上万人,俱被他编户齐民,成了隋人。听说漠南更利害,不编户的,便不能在漠南待着。隋人现在还势力稍弱,所以能留着咱们,等哪天他们实力压过咱们,咱们兄弟到底是编户还是不编户?” 第八章 漠北风云(四)合谋 或许阿史那咄苾的话说到了这个兄长的心坎里,阿史那俟利弗知道阿史那咄苾此来必有目的,因此没再对这个弟弟恶语相加,而是将他引到自己的帐中。 实际上在这个草原上,阿史那俟利弗比任何人都了解汉文化,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看得清隋人的用意。 这处营帐是阿史那俟利弗为了狩猎临时搭建的营帐,身边的护卫也俱是他的亲信,否则阿史那俟利弗还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和阿史那咄苾会面。 隋人在草原上的探子五花八门,无孔不入,阿史那俟利弗还真怕今天和阿史那咄苾说了些什么,明天就到了隋人的桌案头。 想想这,阿史那俟利弗就头痛,隋人是步步紧逼,不给他们一点活路,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二人进了帐中,阿史那俟利弗也不跟阿史那咄苾扯些什么没用的,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咄苾,你今天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阿史那咄苾知道,自己刚才的说道,自己这个兄长,一定都听进去了。 “救大突厥!” 阿史那俟利弗听了不由得一阵嗤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这个好弟弟,眼里也有大突厥了。 “那你想怎么救?” “反隋!不知道兄长有没有这个胆量?” 阿史那咄苾露出有些挑衅的目光,看向这个兄长。 “你要反隋?” 阿史那俟利弗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听一个笑话。 “你要反隋?” 阿史那俟利弗又问了一遍。 “不可以吗?” “你为何要反隋?反隋于你有何好处?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刚才已经跟兄长说了,隋人有亡我大突厥之心,再不奋而反击,整个大突厥就要亡于隋人之手了。” “不够!” 阿史那俟利弗紧盯着这个弟弟的双眼,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隋人再是咄咄逼人,也得依靠草原上的各族,所以只要你好好地给隋人做狗,隋人绝不会亏待你?而你咄苾,野心勃勃,就不是一个心中有大突厥的人。” 兄弟二人对视,气氛有些冷凝。 过了好久,阿史那咄苾终于败下阵来,他又恢复了往常那个混不吝的样子,笑着对阿史那俟利弗说道:“好吧,我承认你说得都对。我实话实说,我要反隋,因为我要的隋人给不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做大突厥可汗,草原霸主,你觉得怎么样?” 听了阿史那咄苾的话,阿史那俟利弗终于点点头。他承认,这些隋人真的给不了,而且若强求还会和隋人结成死敌。 至于阿史那咄苾的话的真实性,阿史那俟利弗没有怀疑,这年头,谁的野心又能瞒过谁,阿史那家族的男儿,就没有一个不想当大突厥共主的。 不知不觉中,阿史那俟利弗对这个弟弟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要做大突厥可汗,我也要做大突厥可汗,咱们俩可是敌人。” “可是要做大突厥可汗,必须得先击败隋人。” 阿史那咄苾有些无奈地说道:“兄长也看到了,无论是你还是我,若不能击败隋人,什么大突厥可汗,草原霸主,都是泡影。可草原的局势,你我都很清楚,除非咱们联手,否则谁也不可能击败隋人。” 说到这,阿史那咄苾又看着阿史那俟利弗,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击败了隋人,咱俩争这个大突厥可汗,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是有隋人在上面压着,我永远都没有什么机会。” 说完,阿史那咄苾又紧盯着对方。 阿史那俟利弗听了阿史那咄苾的话,一直沉吟,也不说话,过了好久,这才说道:“我相信你说的,只是光凭咱俩,还是不可能击败隋人。不要忘了,光是义成公主那个女人,咱俩都未必能够击败,更何况隋军在草原上有两万多骑,是咱俩军队的总和,再加上苏农部、执失部、阿史那思摩以及铁勒那群贱奴,咱们这边还没动手,怕就让隋军给击败了。” 这些东西,阿史那咄苾早就思索过了,因此直接便说道:“义成公主那里,单凭实力,确实不弱,可是有你、有我,难道还拿不下她?” “说得倒是,你们俩都上一张床上去了,你当然有办法了。” 这时候阿史那俟利弗也看明白了,这个弟弟来找自己,绝对的是已经智珠在握了,看来不光是义成公主那里,怎么对付隋军,他都已经想好了策略。 “咄苾,不要再说一句,留一句了,狐狸这么狡猾,再英勇的苍狼,也未必敢和狐狸做交易,我可不想被你给卖了,你到底想怎么对付隋军?” 阿史那咄苾这时说道:“除了兄长,我还联络了药葛罗·菩萨。” 阿史那俟利弗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跟他搅合在一起。 “药葛罗·菩萨想回归祖地,可是隋人不愿意。药葛罗·菩萨除了和我合作,别无他法。” “你同意他们回归祖地了?” 阿史那俟利弗猛地站了起来。 自己这个好弟弟,是把自己往死里坑啊。韦纥部的祖地,正是阿史那俟利弗脚下的娑陵水一带,可以说阿史那俟利弗的大部分地盘,都是曾经韦纥部的地方。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咄苾这是用自己的利益来换药葛罗·菩萨的支持。 眼看阿史那俟利弗发怒,阿史那咄苾立刻说道:“兄长不用担心,我也不想韦纥部南下,但咱们的目标是隋人,等击败了隋人,咱们联合起来,随时可以击败药葛罗·菩萨这小子,否则他一直在北海,咱们还没有机会。” 阿史那俟利弗沉默了一会,心中念道,这个弟弟,不可小觑,要小心被他给卖了。 “先不提此事,你到底怎么对付隋军?” 阿史那咄苾立刻说道:“隋军两万多人的确不假,但真正在漠北的,却只有韦云起的五千人。只要咱们在大雪来临前出兵,击破定北城,郑言庆再有本事,也无力救援吧。” “可明年呢?” “听说隋地已经乱了,我可是联络了几个隋地朋友,明年,隋军可是无力再管草原之事了。” 第九章 漠北风云(五)阴谋 一直到了九月份,整个漠北草原小纷争不断,但总体上还算安稳,并未出现什么大的动乱。此时草原各部都将重心放在了防御即将到来的寒冬之上,就连以往连续不绝的小摩擦,也少了几分。 今年冬天是个寒冬,不过才九月份,寒冬凛冽的态势便初显,连风都比以往刺骨了几分。即将到来的白毛风几乎如草原各部头顶上悬而未决的噩梦一般,不断刺激着草原牧民脆弱的心底。 銆愯鐪燂紝鏈杩戜竴鐩寸敤鍜挭闃呰鐪嬩功杩芥洿锛屾崲婧愬垏鎹紝鏈楄闊宠壊澶氾紝瀹夊崜鑻规灉鍧囧彲銆傘?/p> 一直到现在,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并没有什么动静。 自雁门之变,始毕可汗身死之后,东突厥牙帐又迁回了于都斤山。 大自然的生命是最旺盛的,十多年前的一把火,将这片草原烧成了白地。可没有了人类的干扰,经过时间的变迁,大自然用他鬼斧神工的技艺,又让这片草原,恢复了勃勃生机。 这里是整个漠北最好的地方,有山川紧依,又有河流环绕,自当年的匈奴之后的几千年,甚至一直到元明清时期,这里都是漠北草原永恒不变的中心。 此时于都斤山附近,主要是义成公主母子的本部。 当初始毕可汗身死,得到好处最多的便是义成公主。义成公主手中本就有近两万帐,下辖四个万骑,差不多两万骑兵,是整个东突厥仅次于始毕可汗的势力。而战后又收降了大批始毕可汗的旧势力,招抚了于都斤山附近大批百姓,此时有部民两万七千帐,骑兵两万五千骑。 而与义成公主相比,势力最大的阿史那俟利弗也只有七千帐,八千骑,而阿史那咄苾更是只有四千五百帐,四千余骑。 二人兵力加起来。尚不到义成公主的一半。所以二人若是想来硬的,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但阿史那咄苾这几个月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算计着如何智取义成公主。 九月十日是突厥人一年一度的会盟之日。 其实往年这一天多在七月底,八月初。主要是八月份入了秋,南方天气也凉快了,战马这时候最是膘肥体壮,而草原也进入到无事的阶段,最适合各部南下掳掠,收集过冬的粮食。 本来各部都是各抢各的,但突厥人统一草原后,这南下打草谷也有了组织。几十万人先打哪,后打哪,谁为先锋,谁为合后,都有安排。即使后来东突厥为大隋击败,突厥人不敢南下牧马,那针对周边各部,尤其是不服突厥管束的铁勒人,这掳掠也没少过。 会盟便是一场提前分赃大会。 不过去年始毕可汗身死,大隋进入草原腹地,东突厥也不敢再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掳掠了,但是往日的会盟惯例,一时还没法打破。 今年阿史那咄苾提议会盟,义成公主也打着收拢人心、聚集势力的目的,因此会盟仍继续举行。 不过会盟日期则是被推到了九月份。 族中包括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执室还有其他不少人以要备白荒为由,拖延来会盟的时间。 义成公主虽然不满,但阿史那执室算是族中仅存的两个长老之一,而阿史那俟利弗也是重臣,二人不来,义成公主单独进行会盟,实在不妥。 毕竟这也是义成公主第一次举行会盟,是宣示身份、地位和威望的时刻。 所以义成公主只得听从阿史那咄苾的建议,将时间推到了九月份。她打定了主意,要是九月份还有人不来,天王老子她也不等了。 不过幸好没出现那样的事情。 阿史那咄苾将一切布置的妥妥帖帖的,没出现疏漏。 自始毕可汗死后,阿史那咄苾彻底地投靠了这个小妈和嫂嫂,甘愿为小妈的花下鬼,裙下臣,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义成公主虽然是东突厥的可贺敦,但毕竟是个隋人,相较阿史那家族在草原上一甲子的威望,尚有不及。她也乐得有阿史那咄苾投靠,倚仗咄苾,她能更好地控制整个突厥。 到了九月初,众人基本都到了牙帐,只等着会盟大会的召开。 就在这时,阿史那咄苾偷偷来见义成公主,向对方禀报了一件秘密事件。阿史那俟利弗联合韦纥部,准备突袭牙帐,其军已经到了鹿浑海(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东侧的乌吉淖尔)北部百里之地。 鹿浑海是突厥牙帐北面的一个大湖,也是牙帐重要的水源地和北部屏障。 阿史那俟利弗逼近鹿浑海,意味着他随时都能攻击牙帐。 “俟利弗想干什么,他想造反吗?” 义成公主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怒。这些日子,自己这个小叔子不断地给她找麻烦,明着暗着的跟她作对,现在竟然敢兵临牙帐,真是找死。 “兄长怕是想趁会盟的机会,突袭牙帐,将所有人一网打尽,逼迫众人,立他为突厥大可汗!” “真是做梦!” 义成公主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既然这个小叔子找死,她不介意送其一程。 “咄苾,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义成公主面对阿史那咄苾,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舔狗”一词,但阿史那咄苾却是一个好舔狗,费心尽力,帮义成公主解决了无数麻烦。 义成公主虽然看不上对方,但用得着对方,所以也不能让这条舔狗给跑了。所以平时对其和颜悦色,算是给点甜头。 阿史那咄苾眼看义成公主对其温柔以待,顿时眼睛发亮,立刻说道:“请可贺敦放心,咄苾必斩了俟利弗这个恶毒的狐狸的脑袋,以献可贺敦。” “好!” 义成公主大喜,立刻说道:“咄苾,你即刻调集部落人马,秘密移动到俟利弗部部的身后,这一会,咱们将他合围在鹿浑海。” “是!” 送走阿史那咄苾,义成公主立刻派军中心腹大将阿史那突邻和贺纥率军去伏击阿史那俟利弗。 这时义成公主的侍女宜芳说道:“公主,咄苾的话,恐不能尽信,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义成公主却是不以为然道:“你放心,咄苾的野心,我很清楚。不过咱们现在需要靠他来击败俟利弗。我会对他有所防备的,他翻不起浪来。” 第十章 漠北风云(六)突变 九月十日,约定的突厥会盟之日。 今年的东突厥会盟,较以往要寒酸许多。除了铁勒各部已不再参与到东突厥的会盟中,今年连东突厥内部的两大重要部落苏农、执失二部也没有来参加会盟。 甚至包括附属于二部的小部落,一同没有来。 东突厥之中,统治阶层是以阿史那族为核心,阿史德族为副核心,而苏农、执失二族的地位仅次于以上二族,共为东突厥核心四族。整个东突厥内部,各部落都是以这四大宗族发展出来的,包括舍利部、绰部、思璧部、奴赖部、拔延部、艺失部、毕失部、叱略部、郁射部等部落,只能算四大部落下的二级部落,实力和话语权远不如苏农、执失二部。 今苏农、执失二部竟不来参加东突厥内部的会盟,已经意味着二部事实上脱离了整个东突厥汗国。 这和二部之前两次投降大隋还不一样。 向隋人投降只是说明二部不忠诚于突厥王室,而不参加会盟,便意味着二部要叛出大突厥,以后也不再属于大突厥一族了。 突厥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民族,而是一个部落联盟。二部离开后,现在的东突厥,甚至可以改名为阿史那了。 二部的背盟,对于东突厥内部各部落的震动,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已经算是彻底动摇了东突厥的统治基础。 不少人甚至现在就想兵临二部,将苏农伯都和执失淹捉到汗廷问罪。 可惜终究只是想想。二部之所以敢背返,是因为他们已经报上了大隋的大腿,比隋人的亲儿子还要顺从。有隋人给二部撑腰,他们是真没办法奈何二部了。 义成公主也很生气,这是她第一次主持会盟,东突厥就内部分裂,简直是给她难堪。义成公主几次派人前往定北城问询,也没得到韦云起什么有效的答复。 平不了乱子的老大,算什么老大。再这么下去,谁还服他们母子。 因此自进了九月,义成公主的脸上就没有好看过。 孤儿寡母,谁都可以欺负。 整个汗帐,充满了一片凝重、肃穆的气氛,直到会盟大会的召开。 会盟之日一大早,各部首领均是到齐。 其实这会盟,也没什么好会的。本来的会盟就是一次分赃之会,可现在没赃了,还能会什么,难道联络宗族感情。 草原诸部都很现实,各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因此对于这场会盟,众人的热情都不是很高。 就连义成公主,因为苏农、执失二部之事,脸没露,倒是先丢了个大脸,这热情也不复之前了。 本以为这场会盟,会是一场虎头蛇尾的大会,会草草结束,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会盟一开始,便出了乱子。 怀义小可汗阿史那叱吉设是启民可汗的第六子,也是阿史那俟利弗几兄弟中,最支持阿史那俟利弗的人。 会盟一开始,本该是义成公主代表阿史那维翰先讲话的,可阿史那叱吉设却是站出来道:“这会盟之事,是大突厥的盛会,只有我们突厥人才可以参加,可贺敦虽然身份贵重,但也没资格参加。” 义成公主没想到竟然有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心中却是下了杀机。既然阿史那叱吉设非得要做那只鸡,她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于是义成公主清冷地说道:“怎么,我是大突厥的可贺敦,突厥大可汗的母亲,我参加会盟的资格是当初启民大可汗赋予的,还轮不到你叱吉设在此说三道四!” 阿史那叱吉设也并不畏惧,反而驳斥道:“可贺敦以前有资格参加,可是现在没资格了。可贺敦和大汗执掌大突厥不过才一年,便有苏农、执失二部叛出族去,整个大突厥内部四分五裂,已到了生死危亡之际,试问可贺敦,还有脸面参加此会?” 阿史那叱吉设的话打到了义成公主的软肋上。无论如何,苏农、执失二部不参加会盟,责任都要归结到义成公主身上,即使她什么也没做。 义成公主还没有说话,这时上首的阿史那维翰便说道:“苏农、执失二部叛族,是我的责任,我身为大突厥大汗,维系部落完整是应该的责任,所以我向诸位认错。对于二部叛族之事,我承诺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阿史那维翰今年十四岁了,虽然部落权利还尽在其母义成公主手中,但他毕竟是突厥大可汗,公开发声,还是有些分量的。 众人听得,也是点点头。 其实谁都清楚,苏农、执失二部叛族,还真算不上阿史那维翰母子的责任。说到底,还是突厥实力的衰落导致的。 众人本以为可以揭过此事,可是阿史那叱吉设却并不罢休。 眼看阿史那维翰请罪,阿史那叱吉设却是说道:“大汗之言,我等本不该反驳。只是大汗的承诺,恐怕没什么用吧?” “叱吉设,你到底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最重视的便是这个儿子,不容他受丝毫的委屈。因此见到阿史那叱吉设对阿史那维翰不敬,立刻就怒了。 阿史那叱吉设面对暴怒的义成公主,并不畏惧,反而还说道:“突厥的大可汗,是草原上的苍狼,是白狼神的子孙,可不是女人怀抱里的小羊仔。” 阿史那维翰听了,脸上一红,却立刻回归正常,他用着有些稚嫩却很清亮的声音问道:“怀义小可汗,你既然认为我的承诺无用,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想怎么办,只是觉得可汗不配再为草原之主了,应该退位让贤。” 知道这时,义成公主和阿史那维翰终于明白阿史那叱吉设的目的,只是母子二人有些不解,在突厥牙帐中,在会盟大会上,阿史那叱吉设如此**裸地挑衅,难道没考虑过后果吗? “我的可汗之位传于父汗,受大隋天子册封,配不配恐怕不是怀义小可汗说了算的。” 阿史那叱吉设还没说话,这时阿史那步利设跳出来说道:“你个野种,凭什么做大突厥的可汗!” 整个大帐之中,几乎如“轰”一般炸开。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盖因阿史那步利设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这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第十一章 漠北风云(七)背叛 阿史那维翰的身份在整个东突厥王族之中,是一个人尽皆知却又人人装作不知的秘密。盖因阿史那维翰长得完全不像启民可汗,或者说不像是突厥人。 古突厥人,其实是最正宗的蒙古人种。他们脸庞宽阔,身材不高,有着火红的脸颊,眯缝的小眼,扁平的鼻子,八字虎须和较为白皙的肤色,是真真正正的黄种人。 这些在东西方史书中都有记载。 正宗的突厥人的样貌,没有一丁点的欧罗巴风格或者是阿拉伯风格。 历史上突厥名将阿史那思摩就因为长的像胡人(鲜卑人)而不像突厥人,所以处罗可汗怀疑他不是出于阿史那种族,即使对方能力出众,却始终没有授予其兵权。 至于后世自称突厥人的民族,光是长相,就能彻底被戳穿。 而阿史那维翰却是脸型方正,浓眉大眼,虽然年少,但却身体修长,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汉人。 突厥人怎么能生出存汉人呢? 启民可汗虽然知道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但当时的局势是启民可汗需要获得大隋支持才能夺取汗位,这种情况下别说义成公主给他戴绿帽子,就是给他爹戴绿帽子,他也不得不咬牙忍着。 更何况黄明远就在身侧,虎视眈眈,他不敢给黄明远发难的机会。 后来大隋北伐成功,启民可汗成了东突厥新任大汗,可他着实被黄明远的手段给吓破了胆,更不敢对义成公主发难。 再说一个年级不大的儿子,也没多大影响。 后来启民可汗去世,始毕可汗即位,义成公主早就有了自保的能力,麾下数万骑兵,还与阿史那俟利弗等人相互勾结,始毕可汗自不会因为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弟弟跟义成公主反目。 再之后,雁门之变,始毕可汗身死,上至阿史那俟利弗,下至突厥一普通牧民,生死全握在黄明远手中,大隋立阿史那维翰为新可汗,有谁敢反对。 所以这样一件天大的丑闻,大家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竟然直到现在,也没人戳破。 直到这次会盟。 义成公主听到阿史那步利设的话,是彻底的怒了。 这是想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步利设!” 义成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道:“来人,将这个疯子给我拉下去!” 所有人都为突然的一幕给惊呆了,这次突变让众人始料不及。而阿史那步利设眼看就要血溅三尺,身死当场。 “可贺敦息怒!步利设酒后失言,请可贺敦恕罪。” 阿史那家族的大家族阿史那执室站了出来,为阿史那步利设求情。阿史那执室饱经风霜,从都蓝可汗时代到今日,已经历经数位东突厥可汗。他并无其兄长、其侄的野心,眼看日渐败落的东突厥,虽然痛心,却有心无力,只能勉力维持,使这个家族不再四分五裂。 以阿史那执室的地位,义成公主本该给这个小叔子一个面子,可是阿史那步利设触及到了她的逆鳞,她非得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 这时义成公主的心腹,麾下大将李孝兴带着麾下侍卫冲进帐中。 李孝兴是义成公主身边五个万骑统帅之一,是从当初义成公主初掌兵权,便被杨坚派到义成公主身边之人。 李孝兴带着人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可是他却并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众人。 义成公主生疑,立刻便说道:“李孝兴,你还等什么,把步利设给我抓起来。” 这李孝兴还是不动手。 义成公主满腹狐疑,又喊了一遍。 直到此时,在场之人都看出来,李孝兴这个义成公主的心腹出了问题,义成公主竟然指挥不动他。 义成公主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李孝兴,你要抗旨吗?” 这时李孝兴终于说话道:“公主,牝鸡之晨,取祸之道,您身为大突厥可贺敦,本就应该相夫教子,这朝政之事,还是不参合为好。再说大可汗到底是不是先可汗之子,你还不知道,祸乱朝政,淫秽后宫,公主罪过怕是大了。” 义成公主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李孝兴,简直难以置信。 “你个背反君主的贱奴!来人,来人,把李孝兴给我拿下!” 可整个大帐之中,只有义成公主的声音在来回地咆哮,却不见有任何人进来。 这时李孝兴说道:“公主,会盟会盟,自是动口不动手才是。” 义成公主盯着李孝兴,满眼尽是恶毒的神色。只是她不明白,李孝兴一个汉人,为什么要背叛她。 这时阿史那俟利弗也站了起来,阿史那步利设的突然出言打乱了他和阿史那咄苾的计划,让本该在大会上呵斥义成公主母子、出尽风头的阿史那俟利弗,意外地成了一个看客。他很清楚,再不站出来,今日真成配角了。 于是阿史那俟利弗说道:“公道自在人心,狡猾的狐狸在狼群中伪装的再好,也成不了真正的苍狼,阿史那维翰不是白狼神的后裔,自是没资格做大突厥的可汗。” 这时义成公主看向阿史那俟利弗,她哪还不明白,今日一切俱和阿史那俟利弗有关。因此义成公主凶恶地说道:“俟利弗,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了吗?” 阿史那俟利弗并不理他。 义成公主又去看阿史那咄苾,而阿史那咄苾竟然站出来说道:“兄长所言极是。” 有二人领头,其他人也知道大势在谁。一群墙头草,纷纷站在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这边。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阿史那维翰突然说道:“英明可汗要怎么处置我们母子!” 没等阿史那俟利弗开口,阿史那维翰又说道:“英明可汗这么做,难道不怕大隋的报复吗?” 阿史那俟利弗笑道:“我的小可汗啊,你还不知道吧,大隋已经陷入了内乱,大隋天子南逃到江南,整个大隋已经群雄并起,乱成一锅粥了,你觉得还有谁会来救你?” “那大隋卫公呢?” 阿史那维翰却是并不畏惧,反而接着说道:“今日英明可汗所言的,去年的始毕可汗也是这么认为的。” 阿史那俟利弗闻之,笑容戛然而止。 第十二章 漠北风云(八)因由 义成公主和阿史那维翰母子被人带到大帐一侧的小帐中看管了起来,而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开始对东突厥牙帐内部开始一场大清洗。 树倒猢狲散啊! 义成公主一开始的确是慌了神,尤其是突遭背叛,更让她六神无主。 可在儿子的劝慰下,义成公主很快便缓过神来。她的依靠不仅仅是突厥大可汗的地位和权利,还有大隋的支持,这才是她的根本。 说到底黄明远再不是个东西,再拼命限制她,也不会看他们母子出事的。 若是没有身后的大隋,阿史那俟利弗根本不会将他们母子关起来,直接抓起来就杀了。 义成公主很快想明白,她得弄清楚,作为心腹的李孝兴为什么会背叛她?牙帐之中到底还有谁背叛了她? 义成公主平日里对这些从中原来的汉官、汉将很是信任,总以为这些人孤身来到草原,无依无靠,只得依附自己,不会和胡人搅和到一块,现在看来,是她太幼稚了。 于是义成公主很快便大喊大叫,吵闹了起来,喊着要见李孝兴。 义成公主的身份在那,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再是有算计,也不敢真怎么了她。黄明远这个疯子,真要是为他的姘头报仇,又有什么不可能。 二人对黄明远心存畏惧,其实不敢赌。 义成公主闹腾了一下午,各种撒泼打滚,阿史那俟利弗终于忍不住了,让李孝兴去见义成公主。 当然他和阿史那咄苾也是精明,不敢完全信任身为汉人的李孝兴,于是也跟着一同作陪。 三人入了帐中,将帐中的侍者摒退,只剩下他三人和义成公主母子。 “好好一个大突厥的可贺敦,却像一个泼妇一般,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 义成公主眼看几人了,也索性收起刚才的样子,端坐人前,有成了那个仪态万方的突厥可贺敦。 “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是像个泼妇,也是让你们给逼得。” “那也是你先不守妇道的。” 听到这,义成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 “俟利弗,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变着法子想勾引我的,你不是怪我不守妇道,是怪我不在你这不守妇道吧。” 阿史那俟利弗弄了一个没脸。 义成公主又看了阿史那咄苾一眼,接着说道:“你也一样!” 这时阿史那咄苾也只得插话道:“你叫我们来,就是来奚落我们的?” 义成公主坐在那里,看着三人道:“我知道,说再多的也是输了,我认。不过你们作为胜者,至少也得让我知道输在了哪里?” “有这个必要吗?” “有!” 众人只当义成公主是死鸭子嘴硬。 而义成公主看向李孝兴,冷冷地问道:“李孝兴,这二贼反我,我皆可以理解,毕竟二人皆是胡人,不知忠义。可你身为我身边的万骑统领,部落重将,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和此二人沆瀣一气,背叛于我?” 李孝兴本来是有些惭愧的,但此时也早就去了那丝愧意。 “公主的确对我不错,可是我李孝兴出身出身陇西李氏始祖房,乃是西凉武昭王八世孙,出身显赫,才能亦不弱于人,就是没有公主,难道会不名显?可杨广这个昏君,却把我派到草原,这一来就是十五年,而且以后还望不到头,公主,你说我该不该反?” 说到这,李孝兴的脸色都狠厉了几分。 李孝兴的身份,的确不一般。他爷爷是杨坚的妹夫左卫大将军绛郡公李礼成,正儿八经的西凉武昭王李暠的后人,陇西李氏的嫡系子孙,可不是李渊那种经不起推敲的自称。 以他这个身份,就是当皇帝众人都不会吃惊。 其实按杨坚最初的计划,这群人都是去镀金的,谁料到后来事情发展的令人始料不及,先是北伐,接着杨坚去世,杨广登基后又各种大兴土木,四处征伐,早把他们给忘了。 所以李孝兴在草原待了十五年,有心造反,也是可以理解的。 义成公主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强自说道:“真是强自狡辩,若都像你那样,官职、属地差的,皆想着造反,那天下不就乱了。你在草原十五年,难道本公主不在草原十五年,可我又向谁抱怨过?” 銆愯璇嗗崄骞寸殑鑰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鑽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紒鐪熺壒涔堝ソ鐢紝寮杞︺佺潯鍓嶉兘闈犺繖涓湕璇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互涓嬭浇銆?/p> 李孝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恼羞成怒。 “公主,事已至此,再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还是不明白,你就是要造反,怎么会和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贼搅和到一起,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时阿史那俟利弗立刻说道:“可贺敦,这么浅薄的挑拨离间,可是有些让人耻笑了。” 这时李孝兴似乎也有些想向义成公主炫耀,便言道:“公主,不只是我和两位可汗联合在一起,朔方的梁师都,金城的薛举,河西的李轨,还有河东的李渊,还有大隋的很多很多人,都和两位可汗联合在一起。想来整个大隋此时已经疲于应付四面的动乱,你的依靠,全都不复存在了。” 义成公主听得此事,也是一惊,却不敢表露。 义成公主知道大隋内部出了问题,乱匪不少,可是却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李渊、李轨、梁师都、薛举······整个北地,除了黄明远控制的幽州和丰州,已经全都乱了? 义成公主真的有些慌了,这样的局面,黄明远真能来救他们母子吗? 义成公主不说话,阿史那俟利弗却是言道:“可贺敦要知道,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也要请可贺敦帮我们做一件事。” 义成公主看向阿史那俟利弗道:“帮你们做什么?” “以您的名义,去招抚那些属于你的部落,尤其是南边你那两个万骑。” 义成公主麾下五个万骑,两个被她安排去鹿浑海以北伏击阿史那俟利弗的部队去了,两个被她留在了老巢比干城和浑义河畔,此时身边,就只有李孝兴这一个万骑。 这也是为什么李孝兴一反,整个牙帐立刻倾覆。 “我若是不呢?” 阿史那俟利弗看向义成公主和阿史那维翰道:“可贺敦应该知道后果。” “好!” “还有,烦请可贺敦向定北城写一封求援信,就说我发动叛乱,牙帐危急,请求隋军支援。” 第十三章 漠北风云(九)选择 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和李孝兴控制牙帐之后,首先便是对牙帐中的义成公主势力进行清洗。 有李孝兴在,这清洗倒也没什么麻烦。 这些东突厥贵族都是墙头草,素来是谁强便依附于谁,早没了忠诚和羞耻。跟着义成公主不过是混口饭吃,也没几人真对义成公主母子忠心耿耿。 所以众人尽降。 就连阿史那执室见之,也选择了两个侄儿。凭借阿史那执室的威望,还替二人稳定了局势。 接下来便是分赃,这才是重点。不过财货什么的还好说一些,大家真正在乎的还是义成公主在突厥牙帐的一万六千帐百姓。至于李孝兴这个万骑,他可不傻,双方本就是一个脆弱的联盟,他自不会投入二人任何一人的麾下。 李孝兴还准备带着这个万骑南下关中呢。草原这鬼地方,他可没兴趣。 于是李孝兴分走了麾下这个万骑所在的五千余帐,剩下的便由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均分了。 二人也需要李孝兴的帮助,只得同意。 二人又令一同参会的各大小贵族,聚集部众,和他们一同反隋。 这么多年,东突厥在大隋的打击和内部不断地争斗下,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严重下滑。旧的一代人已经死光,而新一代却仍未长成。 其实无论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到底谁成为新的大可汗,所有面对的最大问题,并不是大隋的问题。而是东突厥一甲子的人力积蓄,在这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将要损耗殆尽了。 无休止的战争,突厥人的血,快要流干了,他们该怎么去补充血液。 当然,现在没人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但是无可奈何。此时此刻,前进的脚步,根本停不下去。 众人分完赃之后,便开始对北面和南面的义成公主的势力动手。义成公主手底下有五个万骑,他们实际上才夺取了一个。 剩余四个万骑若是反攻突厥牙帐,万骑有可能翻盘。 众人之所以先分赃,倒不是众人没有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事情的艰难,敌人的强大。而是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相互各怀鬼胎,谁也不愿为另一个作嫁衣,唯恐另一个人独吞了胜利果实,只得先分完胜利果实,再行下一步了。 也幸好义成公主麾下的部队没有一个能统合三军之人。 此时北面的两个万骑,在阿史那突邻和贺纥的统帅下,正在鹿浑海以北五十里的地方待命。 阿史那突邻是突厥贵族出身,属于当初都蓝可汗那一支,是最早被划为义成公主部属的人。而贺纥则出身普通,只是一个百夫长的儿子,属于义成公主超擢之人。 二人也因为出身、地位,为义成公主所信重。 此时二人已经在鹿浑海附近等了四五日,四面巡探了很远,却始终不见阿史那俟利弗的军队踪迹。 二人有些纳闷,而且令人比较生疑的是送往牙帐的信件,亦没有得到回复。 正当二人准备派出大规模的侦骑四面搜寻时,从牙帐有人到来,送来了大汗和可贺敦的命令,命二人立刻率部返回牙帐,不得有误。 二人对于这条命令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可二人亦不敢耽搁,只得立刻率军回师。 可没料到的是,二人刚到了牙帐北面三十里,牙帐已经在望的地方,便突然为莫名出现的军队所包围。 二人兵力不少,但敌军兵力更多。 很快,东面打起了英明部的旗帜,西面则是归义部的旗帜,北面竟然是韦纥人,而南面则是李孝兴。 二人大惊,这四支队伍怎么搅和到一起了。 四支部队将二人包围之后,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派人前来劝降。 对于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来说,他们要想和隋军抗衡,就必须招揽更多的军队,所以对于这两支万骑,二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消灭。 两部被包围,劝降使者又拿着义成公主的劝降信,二人很清楚,牙帐已经翻天了。摆在二人面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到底是降还是战。 很快,阿史那突邻便选择了投降。 阿史那突邻虽然一直是义成公主麾下的大将,但无论怎么说都是阿史那家族的人,要说他没有野心,那是骗人的。 只是他从前没有机会。 这一次阿史那俟利弗许诺他为突厥小可汗,可以独立建帐。虽然他和启民可汗家族算是相为仇寇,对方以后未必能容他,但一个东突厥小可汗的位置,值得他倒戈了。 在大突厥内部,只有成了小可汗,他才有成为可汗的资格。而跟在义成公主,他永远成不了小可汗。 而且阿史那突邻还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他和阿史那俟利弗关系一般,有可能被其所逼。可他并不是没有实力,若是和李孝兴相联合,二人拥兵万骑,到时候并不畏惧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 而之后,另一位万骑统帅贺纥却做了相反的决定。 贺纥其实是阿史那维翰所提拔出来的。他是阿史那维翰的护卫出身,又凭借英勇善战得到了义成公主的信任。义成公主让他做万骑统帅,其实是为了给阿史那维翰留一个可用之人。 不过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贺纥虽然出身再不高,也不会完全被感情左右。 投降容易,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不是阿史那突邻,甚至不是阿史那家族的人,在阿史那俟利弗那里,绝不会有未来。 即使投降,最大可能的结果,也是为众人所瓜分。 草原之人,更看重血统,这时死都没法改变的。 而义成公主母子不看重,只是因为他们不算真正的草原上。 所以贺纥很快决定,突围南下,去和南面的两个万骑汇合,然后去找隋军,反攻牙帐。 可惜数面皆是敌军,阿史那突邻又倒戈。贺纥虽然英勇善战,但也不是众人的敌手,双方激战一场,其部大败,南下、东逃皆没能成功,贺纥只得率千余骑向西逃,而他的溃败余部则尽为众人瓜分。 第十四章 漠北风云(十)识破 众人既平北面两个万骑,又将目标放在南面。 实际上整个东突厥内部,超过一半的兵力,是控制在义成公主手上的。尤其是当初的雁门之变,东整个突厥军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只有义成公主所部四个万骑,不仅毫无损失,还增强了实力。 义成公主母子虽然控制着突厥牙帐,但其老巢实际一直是南床山的比干城。 从突厥牙帐往南,直到南床山的地方。这一带是后世的蒙古大戈壁,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之一。可此时此地却是有汉匈奴河(蒙古国拜德拉格河)、兔园水(汉姑且水,今蒙古国翁金河)、汉龙勒水(今蒙古国南干河)、浑义河(汉蒲奴水)、大泽(广泽)、地弗池(今蒙古国本察干湖)等河流湖泊,水草茂盛,又远离漠南、漠北主战区,是一片优渥的草场。 义成公主北上突厥牙帐之后,也不愿放弃此地,遂留心腹大将杨祎和高延宠二人留守。 杨祎是义成公主的家奴出身,乃是其心腹侍女宜芳的弟弟,从小在其身边为侍者;而高延宠则是留在义成公主军中仅有的几个丰州出身的将领。 当时黄明远将丰州军从义成公主身边抽走时,只有像高延宠这样的小官自愿留下了几个。 此时杨祎驻守在比干城,而高延宠在驻守在木末城(今蒙古国翁金河西)。 比干城靠近阴山,而木末城则向北离着牙帐有三百里。 接到义成公主的北上平贼的命令之后,高延宠不敢耽搁,立刻率领其部主力,便一路北上。 高延宠也想有些疑惑,牙帐有一万五六千骑,几乎没有敌手,得是发生什么样的动乱,公主才不得不调他北上。 高延宠越想越担忧,便派人前往牙帐,问询战情。 而高延宠所部,一路北上,到达了炉斤山。 炉斤山便是突厥牙帐最南边的门户,当初黄明远北伐草原就曾在此和突厥人血战。 此时眼看派往牙帐的人还没有回来,高延宠心中生出几分狐疑。 而且更令高延宠心生不安的是,炉斤山和身后的木烛岭,架着頞根河,构成一道三重防御的天险。自义成公主北上之后,便在此地修了前后两座城堡,又在炉斤山上修了一座城寨,三处互相配合,以为关卡,防御整个牙帐的南大门。 即使牙帐再混乱,整个炉斤山——木烛岭防线,也不应该空无一人。 面对重重不合理,高延宠内心已经生出几分警惕来。 于是高延宠乃分出一部为斥候前出,四面侦察;又分出一部,留守炉斤山和木烛岭,以守卫后路。 炉斤山——木烛岭防线的工事都是现成的。 而高延宠则踏上向北的路。 过了木烛岭,突厥牙帐已经没多远了。 突厥牙帐是有城墙的营寨,虽然不高,但远远望去,这一片土墙,也颇为壮观。 此时牙帐又派人前来,言公主有令,命高延宠率领军中将领赶往牙帐面见。 不是带着军队,是带着将领。 很多时候,人一旦生了疑,就会将一些细枝末节给无限放大,而高延宠便是如此。他此番北上,总觉得不对劲,自是对这个命令感到不解。 既然牙帐生乱,该是让他提兵北上才对,如何能单独朝觐。而且既然是十万火急的北上,既无作战命令,也无作战方略,倒像是为了让自己北上而北上的。 高延宠心中一跳,难道是公主有意夺自己的兵权,摆了一场鸿门宴。 想想高延宠便否决了。 高延宠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非得被夺权的事情。而且若真是夺权,该是让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才对,没理由让自己统军北上。 这送令之人是个突厥人,高延宠不认识。 高延宠留了个心眼,于是便故意问道:“公主寿辰将至,也不知道公主今年还过寿吗?” 这人瞥了高延宠一眼道:“高将军怕是记错了吧,公主的寿辰早就过了,这个时候何来什么寿辰?” “你瞧我这脑子,都记糊涂了。” 高延宠陪着笑,送走了使者。 但使者一离开,高延宠的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 义成公主的寿辰的确过了,但又没过,因为义成公主实际上有两个寿辰。 义成公主自到了草原,便自诩心死,便连生日改成了到草原的日子,也就是每年的六月,但她实际的生辰是在九月。 虽然义成公主改了寿辰,但这些身边之人都熟悉九月份才是义成公主真正寿辰,因为也会私下里庆贺一下,但并不公开。 久而久之,九月份的这个生日就成了义成公主和这些一同随她远嫁的汉人部下的感情交流会,也会打着寿辰的名义。 銆愯璇嗗崄骞寸殑鑰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鑽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紒鐪熺壒涔堝ソ鐢紝寮杞︺佺潯鍓嶉兘闈犺繖涓湕璇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互涓嬭浇銆?/p> 此事非亲信人不清楚。 而使者既是义成公主身边的亲信,即使是突厥人,按道理也当是清楚的。因为离着生辰没多久,也该准备了。 高延宠心沉了下去,此人怕并不是公主派来的,至少不是公主的亲信,不熟悉公主身边的情况。 而公主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高延宠思索良久,最终决定撤退。 这个关键时候,一点小的变故,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 高延宠亲自写了封信,交给自己的亲信队长,令其前往牙帐,面见公主,无论如何,都得亲自把信传回来。 高延宠准备在炉斤山等着义成公主的消息。 不过很快这消息便不需要了。 高延宠一退,原本准备伏击他的阿史那俟利弗等人,立刻忍不住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人跑了,这算什么。 众人立刻向高延宠发起了攻击,准备从四面八方将其包围。 幸好高延宠提前在炉斤山、木烛岭留下了军队,这群人英勇奋战,替高延宠守住了最后的退路。 高延宠退至炉斤山,居高临下,向南面包抄的突厥军队发起攻击,立刻就击破对方的包围。 突厥军队不敌,高延宠率部破围而走。 此时高延宠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担忧义成公主的情况。只是以他这点兵力,想反攻牙帐,想都别想。 于是高延宠一面退回木末城,以图后事,又去信定北城、安北城、比干城等地,请求支援。 第十五章 漠北风云(十一)闻变 本来高延宠这里,都到城前了,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谁能料到,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这让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很是愤怒和着急。 既然高延宠已逃,突厥牙帐的事情,当是瞒不住隋军了。 而此时此刻,只能抢先发动攻击,在隋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占领定北城。 阿史那俟利弗一面以义成公主的名义向韦云起求援,一面调集突厥部落,向定北城靠近。 二人并不担心从属于大隋的突厥、铁勒各部会在事后发难,只要他们能够拿下定北城,夺取了隋人在漠北的最后据点,剩下的各部落,他们有的是时间跟这些人慢慢周旋。 而此时定北城中的韦云起,尚不知晓危急的到来。 韦云起自北上定北城之后,便一直将重心放在了经营定北城周围和弓卢水地区上。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弓卢水以南,赛音山以东,因为同罗部的西迁,留下了大片的空档,正好便宜了大隋。而韦云起一年之内,连建六座戍堡,已经实际上将弓卢水的南北割裂开来。 义成公主的求援信送到定北城时,韦云起正在修建定北城两侧的城关。新的定北城向西迁了十多里,选在了一处山谷之中。 此地北靠群山,南面是广阔的漠北草原,但较为不平常的是此地南面有一座小山岭,正和北面的群山形成一个歪喇叭型山谷。 新建的定北城只有西侧和东南方向可与外通。西侧喇叭底近四十里,东南侧的喇叭口有二十五里。韦云起准备在两侧各修建一个关卡,以作为定北城的屏障。等到来年开春,再修建两道长城,堵死两段,定北城就固若金汤了。 不到七十里的长城,看似工程量很大,但还真不是多大的事。 接到义成公主的求援信,韦云起也是一惊。 韦云起倒不是信任阿史那俟利弗,实际上阿史那俟利弗的野心,路人皆知。但以阿史那俟利弗不到万骑的实力,别说威胁突厥牙帐,在义成公主绝对的实力下,就是自保都难,怎么还敢主动造反。 而且还打得义成公主求援? 阿史那俟利弗不是傻子,怎么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阿史那俟利弗也不是战神,没道理有这种战果。 但义成公主既然求援,韦云起也只得点兵救援了。他在定北城,最重要的作用便是维持北地局势的稳定,而但靠他这几千兵力是绝对做不到的,因此必须有义成公主的配合。 所以义成公主不能出事。 不过韦云起手上这点兵马,想救援义成公主也不是一件易事。 韦云起北上之时,郑言庆就给了他四个营的兵力和一千胡骑,约六千人。而韦云起到了定北城之后,又招募了约两千胡骑,全军近八千人。 韦云起建弓卢水六堡,每堡设汉军一团,胡骑两百,约六百人,所以韦云起此时能动用的兵力,不过四千五百余骑。 四千骑,既要防守定北城,还得救援,手中兵力的捉襟见肘,可想而知。 此时韦云起只得留两团汉兵留守,他和都护府右虎贲郎将孙辞煦统率三千多人马西进支援。于此同时,他又传令周边各部,尤其是乌戈利和苏农、执失二部,率领部众,向他们靠近。 不过韦云起的救援行动并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九月二十日,一名牙帐之乱的漏网之鱼到了韦云起的军中,将牙帐中发生的动乱禀报给了韦云起。 派出这名信使的是阿史那维翰。 因为平日里义成公主的独断**和阿史那维翰的沉默寡言,众人尚未意识到,东突厥现任大可汗阿史那维翰已经十四岁了。在十二三岁便可弯弓牧马的草原,十四岁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成丁。 东突厥的军国大事皆委于义成公主一人,因此众人往往忽视了如傀儡一般的阿史那维翰。但阿史那维翰作为一族之首,一国之君,如何没有野心和手段。 只不过阿史那维翰知道现在的局势不是他争权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在私底下积累势力。 李孝兴反水,牙帐被占之后,阿史那维翰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求援信送出了牙帐。 虽然阿史那俟利弗对义成公主在牙帐的亲信进行了清洗,但牙帐的佣人也不可能完全换干净,而阿史那维翰之前便是从小人物发展心腹,正好在牙帐之中有不少可用之人。 这些人几经辗转,拼死送信,等到将信送到韦云起手中时,离着牙帐之变已经过了十多日。若是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不先急着解决义成公主的嫡系力量而是直趋定北城,毫无防备的定北城还真不一定能守住。 得到阿史那维翰的示警,韦云起惊住一身冷汗。 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韦纥部,被一锅端的东突厥贵族,再加上义成公主麾下的叛军,搞不好这场乱事将蔓延整个漠北。 大隋的应对稍有失措,漠北得而复失也不是不可能。 韦云起感觉自己的牙齿都是战栗的。以定北城这几千部队面对叛军,这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韦云起立刻给安北城的郑言庆送信,下一步怎么办,还得河北决定。 而与此同时,韦云起第一时间命令铁勒各部和乌戈利、苏农、执失等部向定北城靠近。 说实话,韦云起对于这些部落根本不信任。都是一群墙头草,有奶就是娘,面对阿史那俟利弗的造反大军,到底还会有几个忠于大隋,根本不敢保证。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需要将各部军队集中起来。 只有没有军队的附属部落,才会是最忠诚的部落。 同时,韦云起以一营汉军和九百胡骑守定北城,而命孙辞煦率领汉军一营以及一千胡骑,外出游弋。 孙辞煦请求留在城中,为韦云起拒绝。 韦云起很清楚,以二千余人守卫定北城,其压力之大,能不能守住,根本不好说。只是大隋在漠北的核心利益,不只是一个定北城,还有各部。不在城外留出足够的兵力,如何压制各附属军队。 定北城打的再惨烈,此战的重心也不在定北城。 战争的胜负,就看大隋能在漠北收拢多少实力了。 第十六章 漠北风云(十二)初战 自雁门之战,始毕可汗战死,大隋重返漠北,整个漠北草原,小日子过得最滋润的便是投降了大隋的乌戈利了。 乌戈利虽不是阿史那家族中的人,却是启民可汗时期的老将,始毕可汗的心腹大将,在东突厥内部地位极高。可生死危难关头,乌戈利倒戈相向投降大隋,成为压到骆驼的一根重要稻草,深为东突厥内部忌恨。 不过乌戈利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在战后被黄明远封为被封为东突厥俟斤,特许他在独洛水东岸放牧。 乌戈利手中四千余骑,拥有着半个独洛水草原,其领地在大隋和东突厥之间,相当于双方的缓冲。 乌戈利也知道自己的靠山只有大隋,因此对大隋极尽谄媚,平日里上蹿下跳,狐假虎威,替隋军解决一些不好解决的麻烦,因此日子过得比大多数突厥小可汗还痛快。 郑言庆不是不知道乌戈利这个人其实危险,顺风时摇旗呐喊的最响,但逆风时,倒戈相向的肯定也最快。 但此时大隋在突厥内部能用的人并不多,将乌戈利置于独洛水东岸,即是希望用他隔开定北城和突厥,使之作为定北城的屏障,也希望用他做钉子,深入东突厥内部分化。 大隋并没有多乌戈利部进行编户。 不同于漠南,在漠北草原,大隋为了保持局势稳定,对待各部的政策还是很谨慎的。除了一些零散的牧民,并未对任何一个独立的部落进行直接的编户。 黄明远很清楚,大隋在漠南的动作越激进,在漠北的动作就要越宽松。 游牧民族统治草原数千里,逐水草而居,自由而散漫,须得给他们一个适应的过程。网开一面,围三阙一。真把所有的部落都逼急了,一时之间,还真压不住这些人。 大隋此时的重心,不在草原。 韦云起调兵遣将,也没忘了独洛水以东的乌戈利。 让乌戈利进入定北城,肯定不行,韦云起就不信任乌戈利;让乌戈利留下来阻敌,韦云起还怕他直接降了。 思来想去,韦云起便令乌戈利跟着孙辞煦撤往狼居胥山以东的地方待命。 这乌戈利不知道是不是一年多的舒坦日子过得太爽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谁,听闻阿史那俟利弗反叛,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替大隋解决了这个敌人。 乌戈利年纪大了,野心更大。他对于这个俟斤的位置并不满足,也想弄个小可汗、叶护当当。搞不好,成为突厥大可汗也不是不可能。 而帮着大隋击败阿史那俟利弗乃是前提。 阿史那俟利弗的实力乌戈利清楚,比较强,但也没强到哪里去。于是乌戈利便打定主意,得此大功。 在战略上乌戈利甚至没有选择坚守,而是主动出击,渡过独洛水,准备伏击突厥联军的前锋。 乌戈利是个老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在他眼中,都是个生瓜蛋子,不足为虑,更何况他还背靠大隋。 乌戈利一路向西,先汇合了在独洛水以西的苏农、执失二部的兵马。 乌戈利虽盲目自信,但也不是傻子,其四千骑兵的数量比不上叛军,要想打好这一战,他还需要帮手。 此时执失部的首领是执失淹的儿子执失武。其父刚死,他初等族长之位,急于建立威望,正好和乌戈利搅和到一起。 而苏农部的首领苏农伯都老谋深算,看得远比二人深。他猜测阿史那俟利弗的叛乱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因此并不想提前与其对上,而是明哲保身。 可惜苏农伯都的部落则是首当其冲,他担心没法撤退,所以也不得不跟着二人抵抗东突厥大军。 三人合兵约万人左右。 九月二十三日,乌戈利的联军和东突厥联军的主力战于额尔德尼桑特一带。 乌戈利算计慢慢,却是漏算了东突厥联军的实力,他本以为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联合起来,不过一万二三骑,再加上一些附从,然后去掉留守牙帐的,东进的部队并不会有多少人。 而韦纥部则绝不可能与阿史那俟利弗一同进军。 所以双方的战力差不多一比一。 但乌戈利没想到原本属于义成公主的军队,竟然大部反水,让阿史那俟利弗的军队比预计增加了一倍。 这仗就变得没法打了。 乌戈利的军事能力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阿史那俟利弗的军事能力也没有乌戈利想象的那么弱。 双方一场混战,乌戈利、执失、苏农三部联军大败。乌戈利、执失武和苏农伯都三人溃逃,上万兵马,死伤无数。 突厥和大隋的第一战,以大隋惨败而结束。 突厥联军得胜,使得无论突厥上下士气大震,一些原本态度暧昧,并不愿跟着阿史那俟利弗兄弟造反的人,此时也开始相信,这一次,突厥还真有可能胜利。 ······ 额尔德尼桑特之战后,东突厥联军继续向东,而乌戈利三人带着残兵败将往南逃去。 巨大的伤亡让三人皆是伤筋动骨,而更严重的是,东突厥东去,定北城危急,大隋在这一战中前途难料啊。 大家跟着大隋混只是因为大隋强大,但没人想给大隋殉葬啊。 眼瞅着隋军在漠北将要不敌,三人为了前途,皆是万分担忧。 大隋爸爸的确很好,可是大隋太远,东突厥太近啊。 三人商议对策,乌戈利便建议三家一同向东突厥投降。三家合起来实力还不弱,投降阿史那俟利弗,相互联盟,也能保全。 但一旦等安北城败了,在东突厥联军的围攻下,就绝不可能逃脱。 苏农伯都不说话,而执失武则是坚决反对。 投降东突厥,那是走绝路。他们和东突厥仇怨这么深,即使降了,能够幸免。而大隋那里,也别想再求原谅。 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于是执失武决定大家分道扬镳,乌戈利去投降东突厥,他自去狼居胥山寻隋军。 眼看三人小团体就要分裂,到底是苏农伯都老谋深算,相比于乌戈利,他更相信执失部。 于是苏农伯都趁机诛杀了乌戈利,带着苏农部和执失部一同去寻找隋军。 第十七章 漠北风云(十三)鏖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无论是隋军还是突厥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攻防战了。 九月二十五日,阿史那俟利弗率领的东突厥联军到达了定北城西。定北城有西面和东南两个大通道和东北方向几处小道,于是阿史那俟利弗乃将联军一分为二,他和阿史那咄苾以及突厥联军攻击西面,而李孝兴、阿史那突邻二人率部攻击东南。 李孝兴、阿史那突邻二人作为义成公主的旧部,在联军中居于弱势地位,自然而然地要报团取暖。 此时联军约有三万余人,这还不包括尚未赶到的韦纥部。 而定北城中,只有两千余隋军,以及三千多家属和四千多牧民。 牧民尽是零散收拢的胡人,各族的都有。而三千多隋军家属,多是嫁给隋军的胡人女性,还有一些刚出生的孩子。 隋军到定北城不过才一年多点,孩子连半岁的都不多。至于这些军属,不是孕妇就是刚生产不久,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韦云起在西面和东南两个关堡中各置了一旅一百三十人,剩下的尽集中在定北城。除了隋军,四千多牧民,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组织起来,充实守备力量。 这仗,很难打。 隋军修建的两个关堡,每个是只有二十五步(37.5米)长的正六边形城堡,占地不到两亩半。 而整个关堡的堡墙呈直角梯形,上窄下宽,最3米)。而整个堡墙的高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三丈五(10.4米),比长城都高了近一丈。 可以说此时隋军建设六面棱堡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 关堡之内没有任何居民或军属,全是军队。仅有的几个建筑便是堡衙,校场,武库,粮库和军营了。 两个关堡如两颗钉子一般,死死地钉在了通往定北城的大道上。 隋军在每个关堡上设了四架床弩,多置了滚木礌石,连粮食都足够一百三十人撑一年。堡中还有水井和堆积如山的军械,若不是守军数量少,投石车也要配备了,堪称不会陷落的要塞。 突厥联军到达定北城外,率先便向两处关堡发起攻击。 概因两处关堡离着定北城一个有二十里,一个有三十里,面积虽不大,守军也不多,但若是突厥军绕过二地选择攻击定北城,两处关堡的守军就会从后袭扰,威胁到突厥军的后背。 突厥人和隋军打了这么多年,技术水平也不是之前的样子,至少一些简易的攻城梯还是能建造的。 很快突厥军队向西关堡发起攻击。 先是骑兵一批一批横着从关堡前掠过,其各持弓箭对城头射击,一波一波,不绝如缕。压得城头的隋军几乎抬不起头来。 接着步战的弓箭手在盾牌掩护下向城墙靠近,与城头的隋军进行互射。 突厥人数量多,不惧消耗,几乎是敢死队一般发动攻击。 而数轮弓箭射击后,才有突厥人扛着攻城梯,进行蚁附攻击。 不得不承认,突厥人跟隋军打了这么久,攻城的水平急速增长,若是再加上一群投石车、井栏等工具,水平未必比隋军差。 突厥人的攻击这才真正拉开。 很快,攻城梯搭到城墙上,突厥士兵开始往城头上爬。而城头上的隋军,这才敢抬起头来,用滚木礌石、金汁热油的招呼这群胡人。 而众人头顶,仍然时不时地有流矢飞过。 突厥人拼了命了,为了压制城头的隋军,弓箭手不停的射击,尽管误伤的概率比成功的概率都大。 隋军只有一百三十人,不敢跟突厥人拼消耗。 也幸好关墙高三四丈,关堡又极其狭小,突厥人根本铺展不开兵力。六面关墙加起来,一次也就能搭个二三十架攻城梯,一次性发起攻击的人数还不如城头的隋军。 到了下午,突厥人攻了数个时辰,伤亡数百人,哀鸿一片,士气也没有上午这么充足了。 驻守西关堡的旅帅鲍任瞅准机会,便让人将十多桶热油,全部浇到了攻城梯上。虽然这些攻城梯外面包裹了一层泥土是防火的,但热油本身就能引火,而且鲍威还将堡中的干树枝丢到攻城梯上助燃。 很快火冒三丈,窜的比城墙都高,攻城梯尽被烧毁。 如此突厥人又换上攻城梯,但总能被隋军找到机会烧毁。阿史那俟利弗见状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办法。 阿史那咄苾建议直接攻击城门,一座小关堡,只要压制城头的隋军,撞开就是了。 可是隋军在城门内堆满了土石,又浇上糯米汁和黄泥,直接将城门给封死了。 这墙坚固的,铁老鼠都钻不开。 虽说防守要有来有往,才更有威力,可鲍威也清楚,他这百十号人,杀出去的可能为零。仗还不知道打多久,反倒不如封死城门,更加安稳。 撞木能把城门撞开,但撞不通墙啊。 突厥人冒着巨大伤亡,把城门都撞碎了,也没能入城。 阿史那咄苾还建议挖地道,听说隋军攻城常用这个办法。 但根本没用隋军出手,突厥人自己就放弃了。挖地道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支撑,要定位,要掘进,这是个技术活。突厥人挖了三天,可坑道塌了五会,砸死了数十人,最后直接自己便受不了了。 后来阿史那俟利弗还想着担土垒成坡,可最后也放弃了。 不说此办法能不能成功,整个西关堡的每一面只有二十五步,并行不了几匹马,真要是修建了斜坡,城头上的床弩对准这里,就成串糖葫芦了。 突厥人打了数日,终没有成功。 阿史那俟利弗只得选择劝降。为了使鲍任投降,他竟然开出一部落首领的筹码。 不过鲍任回应的,永远是使者的脑袋。 眼看用尽什么办法都不能破城,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也绝望了。 天渐渐冷下来,风雪将至,他们等不了多久。 最后二人一狠心,遂决定由阿史那咄苾率部继续围攻此堡,而阿史那俟利弗则率领突厥联军主力,攻击定北城。 第十八章 漠北风云(十四)坚守 两个关堡为定北城争取了数日的时间,接下来便是定北城真正面对考验的时候。 定北城的构造跟两个关堡差不多,也是六棱城堡。只是比两个关堡大,兵也多,但反而更难防。 整个定北城,实际上只修建了内城,外城基本上也是用栅栏代替的。 一年的时间,在人力稀缺,资源稀缺的漠北,修建出两个关堡和一个内城,已穷尽了韦云起的力量。而剩下的外城,则需要时间。 此时韦云起已经把所有人集中到内城之中,整个外城则全部放弃。 内城每面城墙为一百二十米,占地约五十六亩,也算是规模不小了。 十月四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这场战争尚未开始,双方皆是紧张而有序地做着战前准备工作。 满城之人,尽被动员起来。以五十人一队,各行其是。 城头上布满了各色的滚木和石块,一堆一堆,码得整整齐齐。大铁锅里的金汁烧得鼎沸,臭气熏天。有一群人在拿着弓箭、短矛不断地插入金汁之中,又抽出放好。城墙上床弩、弩炮一字排开,寒光凛冽。而在城内侧,还有一排投石器,正好处在城外弓箭射击角度的盲区。 而四面的突厥军中,则准备好了大量的攻城梯,还有整戈待发的弓骑兵。 突厥联军仍准备使用之前的办法,先是弓骑兵压制城头,接着弓兵强攻距离,最后是步兵蚁附。 阿史那俟利弗并不认为之前的战术有问题。 两个关堡高而小,不易展开攻击。而定北城与之相比,则攻击面更宽广了许多。 此次进攻,各部分四个方向攻击。 阿史那俟利弗在西,阿史那咄苾在南,韦纥部在北,而阿史那突邻和李孝兴在东。 各家之间各怀心思,相互之间也互不信任,所以也不用打什么配合,各战各的便是。 差不多到了巳时左右,攻击一方终于开始出击。 如之前的西关堡之战一般,突厥军队第一波攻击非常迅猛。突厥联军也知道守军数量不是很多,因此尽可能地发挥兵力充足的优势,消耗守军。 一波又一波的弓骑兵从定北城下掠过,带起的箭雨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突厥人充分发扬了他们善于骑射的本事,不少的隋军都为流矢所射中。 隋军二千余人,分守六面城墙,再加上预备队,各面城墙的守军数量可想而知。二三百人带着一群牧民,每一个隋军士兵的生命都无比重要。 弓骑兵骑射之后,便是步兵蚁附。 这一次阿史那俟利弗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知道自己麾下的步兵攻城器械水平太差,因此为了给步兵创造机会,他竟然命大部的步兵前出到西城墙四十步的距离,不避箭矢,不歇息地对城头进行射击。 阿史那俟利弗清楚,只要压的隋军抬不起头,这蚁附必然是事半功倍了。 果不出他所料,隋军等到弓骑兵过去后,面对蚁附的步兵,刚抬起头来,就被弓箭手压制住。 隋军为了还击,不得不与之对射。 可突厥人弓箭手的数量是隋军的数倍,又精于射术,隋军就是有投石器、床弩,亦没法压制住这个箭雨。 而与其对射,乃是相互消耗,即使突厥人用五人换隋军一人,可这么打下去,先撑不住的也是隋军。 韦云起看得脸色青紫,也没有办法。 拼消耗,自己撑不住;不拼消耗,城外的突厥人就攻到城头上了。 “突厥人以兵多破我,城外弓箭手,如入无人之境,非得驱兵破之,方能使其畏惧,不敢再近至城下。” 韦云起看向众人,他这时准备驱兵出击。 “骑兵百人,马踏胡人弓弩手,谁敢领命?” 众人还没说话,这时一名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岁左右的小将站出来高声喊道:“末将敢去!” 说话之人,乃是马军一名校尉李芝。 李芝是临洮郡临潭人,出身军武世家,以良家子身份从军。他原是雁门郡的一名旅帅,后来其部被黄明远打包送往了安北。 此时见李芝请命,韦云起也壮之,乃倒酒一碗,端给李芝,又言道:“满饮此酒,誓杀胡虏。” 李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不破城外突厥弓弩手,末将死不还营。” 韦云起拍拍李芝的肩膀,毅重地说道:“定北城不要你们死,都要活着回来。” 李芝点点头,乃率一旅之众,集结到城外。 此时城门缓缓打开,露出允一骑通过的缝隙。 李芝一马当先,手握长槊,向着前面的突厥弓弩手就冲去。 这些突厥人离着城门不过三四十步,皆无防备,谁料想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隋军的战马便跃到这群人面前。 李芝左手一勒战马,右手紧握着长槊,狠狠地向前刺去。 槊未至,战马前蹄高举落下,便已经踏翻最前面的一人。而李芝的长槊则是狠狠地扎入第二个人的身体之中。 而且李芝力大,这一槊含怒而击,竟然破体而出,直透第三人。 李芝一击既中,并未留力,单臂将长槊抽出,回身一扫,另一只手顺势握住长槊尾部,接着便又是一刺,将身前之人刺倒。 如此一扫一刺,一刺一扫,李芝连杀数人,如入无人之境。 而李芝身后的百余骑,就如百余头猛虎,狠狠地扎入突厥军中。 突厥人根本没想到隋军竟然一开始便敢主动出击。除了突厥人实力占优,一开始西堡的封堵城门也给了阿史那俟利弗错觉,以为隋军只敢坚守,不敢出战。 此时百余骑隋军杀入突厥军中,左冲右突,纵横驰骤,逢人便杀,无人敢当,于是整个突厥军中的前出弓弩手大溃,死伤惨重,再无复之前的压力。 而没了这些弓弩手压制,隋军的防御便好打了。 滚木礌石,热油、金汁齐出,只杀得蚁附之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整个西城外陷入杀戮之中,突厥军的尸体摆满了整个城墙外侧。 李芝率部杀破敌军,透阵而出,也不留恋,便向北城门而去。其军在北面再次杀透敌阵,从容而退,返回城中,只留下一地鸡毛的联军阵营。 第十九章 漠北风云(十五)冰城 李芝返回城中,又故技重施,击破了另外几处城墙外的弓箭手。 幸好各部各怀心思,又没有相互配合,也就只有人多一个优势,否则韦云起再是厉害,这定北城也守不住。 定北城的战役自攻城当日起便异常激烈,之后很快突厥联军的攻击便陷入白热化中。 兵法云“十则围之”,而突厥联军是隋军的二十倍了。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吐沫,都快将定北城给淹没。 韦云起很清楚,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援兵没有即使赶到,这定北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韦云起不清楚孙辞煦有没有收揽到草原各部落,更不清楚安北城的郑言庆,有没有接到他求援的消息。 今日血战一日,连续打退了突厥联军五六波攻击,隋军伤亡也很惨重。 而从开战之日起,到今日亦不过打了五日,但全军阵亡人数已经有二百九十一人,重伤七十七人,已经是超过七分之一的伤亡率。照这个速度,隋军撑不过一个月,这座定北城就要破了。 韦云起很是发愁。 虽然说“存人失地,人地两得”,但若非不得已,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定北城。 定北城的象征意义很重要。作为大隋在漠北的统治中心,定北城在,大隋对漠北各部的威慑就在。定北城若失,很可能使得一些还在观望的部落倒向阿史那俟利弗。 不是所有人都是聪明人,能看得长远。 而且更重要的是定北城若失,突厥联军便没了阻碍,可沿着弓卢水一线东进,弓卢水的那些小戍堡都挡不住突厥人。 而大隋失去了这些据点,即使之后再派兵平叛,也是远程奔袭、长途跋涉,没了落脚点,平叛的困难将会成倍提升。 韦云起正筹谋着接下来该怎么打,就在这时,有部下匆匆而来求见。 “长史,下雪了!” 下雪了? 韦云起一愣,赶忙出去查看。 韦云起走出屋外,只见天空中已经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指甲盖大的雪花,仿佛跳舞的精灵,又如飞翔的小鸟,盘旋、翱翔,然后降落到地上。 这雪下得很大、很急,争先恐后,很快就落满一地,一层又一层。而房顶、远山,甚至是远处突厥联军的军营,都被大雪给染白。 韦云起在雪中站了一会,雪花已落满了全身。 韦云起脸色不悲不喜,踱着步子返回了堂中。 其他一众人倒是很高兴。 “长史,这下好了,这雪一来,接着一上冻,突厥人就是天神下凡,也攻不破定北城了。” “没那么简单!” 今年的大雪比往年早来了几天。虽说“胡天八月即飞雪”,但隋唐之交,天气较为温和,草原下雪,一般也在十月的中下旬。 然而今年比较冷,这雪来的也早。 这场大雪过后,怕是一直到明年的四五月份,整个漠北草原都解不了冻了。 大雪肯定会阻碍突厥人的攻击,有利于隋军的守城,但韦云起担心的不仅仅于此。这冰天雪地的,安北城的支援,肯定没法到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黄明远这个疯子,敢在寒冬腊月,横穿大漠。 而等到明年四五月份,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定北城等的起,可漠北草原不知道等不等得起啊。 阿史那俟利弗早不叛晚不叛,等得难道就是这场雪吗? 此时韦云起是犯愁,而对面的阿史那俟利弗则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大雪如约而至,看样子还小不了。这股暴风雪会很快向南,横扫整个草原,一直席卷长城内外。 从安北城到定北城是一千三百里,郑言庆就是草原上的苍鹰,也没法在寒冬腊月里赶到定北城。 甚至阿史那俟利弗一直担心的铁勒联军也来不了了。 这场暴风雪,将会为他争取至少半年的时间。 当然,有喜有忧,这忧也不比喜小。 所有人都清楚,下雪不是最可怕的,雪后才是对所有人的考验。 天降大雪,气温也会随之骤降。尤其是雪后,更是降的厉害。虽然突厥人做了准备,但在冰天雪地里奋战,后果难料。 而且更严重的是,这大雪不会化,而是结成冰。这天这地这城池,都会冻成一体。 想成功破城,怕是更难了。 阿史那俟利弗有些埋怨阿史那咄苾,认为阿史那咄苾若是将计划提前几日,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攻克定北城。 现在下了大雪,定北城却攻不下,有这么一个敌人在身边,他们的计划就泡汤的。 按原计划,占领定北城,击败隋人,无论是突厥人还是铁勒人,都会为联军所摄,纷纷投入联军麾下,联军的实力也会随之增强。 可现在定北城这个钉子不拔,那些两面三刀甚至是死忠隋朝的部落,都有了心理依靠,如何还会倒向联军。 虽然隋军人数不多,但各部落加起来,能拉出来的数量也不少。 这种局面下,就是隋军主力无力北上,韦云起也能有足够的实力,跟他们周旋。 阿史那俟利弗还担心的是,若韦云起拉拢韦纥部,甚至是东面的拔野古部和仆骨部,那该怎么办。对于药葛罗·菩萨这群人,他可信不过。 阿史那咄苾面对阿史那俟利弗的埋怨,也是无奈。 他也不想这么晚,可是他又管不了老天爷。若是再提前一段时间,而大雪晚来两日,定北城是好打,可支援的隋军也有可能已经北上了。 说到底,众人对于攻打定北城的困难预估不足。 果然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这大雪还没有停。韦云起便下令城中之人,点火烧水,将水煮沸,然后一盆一盆,全部泼到城墙之上。 这热水碰上冷城,瞬间便结成了坚冰。 于是偌大的定北城,在众人面前,成了一座冰城。 寒冰之下,突厥人的攻城梯也都冻住,弄都弄不动,更别提扛着攻城了。甚至因为天气极端寒冷,弓弦都拉不开,这兵器和铠甲也变得极端脆,双方的装备多无法使用。 唯有那一排排的滚木礌石和热油金汁,还宣示着战争还在进行。 仗打到这种程度,谁也没法再打了。 第2078章 漠北风云(十六)援军 韦云起鏖战定北城之时,在外面游弋的孙辞煦也没得闲。 出定北城之后,孙辞煦便直奔卫山堡。他自始至终没想过,在突厥联军周围骚扰敌军,为定北城减轻压力。 孙辞煦很清楚,麾下这两千多人看似不少,但面对数万突厥联军,作用其实并不大。 而且光靠隋军自己,肯定胜不了。韦云起之所以给他这两千多人,其目的便是用他们来压制铁勒人,给他们抵抗的信心和勇气。若失了部队,难道他要靠着嘴皮子便让各部落为他卖命。 卫山堡离着定北城约两百里,建在狼居胥山脉西侧,是以西汉大将卫山而命名。卫山在汉武帝时为北地都尉,元狩四年(前117年)从骠骑将军霍去病击匈奴,获左贤王(多为太子),封义阳侯。 韦云起用当初西汉名将的名字为这些城池命名,是恐吓,也是振奋。 二百里的距离,既可以随时向西,增援定北城,也能依托狼居胥山和城堡建立防线,防止突厥联军乘势突袭。 孙辞煦到了卫山堡之后,便给周边的部落送信,命其向卫山堡集结,同时又向弓卢水其余五堡调集兵力。 其实孙辞煦除了这两千余人,手中还是有不少兵力的。弓卢水六堡,每堡置汉军四百,胡骑两百,就是三千六百人。 除了卫山堡,孙辞煦又从安稽、破奴、博德、复陆支四堡各抽调一半的兵马,赶往卫山城。至于不识堡,离得太远,且直面俱伦泊,他是不敢动的。 仅仅是抽调了一千二百人,孙辞煦都有些担心。四堡本就兵力不够,再抽调一半的兵力,情况就更困难了。 定北城重要,弓卢水阻止铁勒人趁机南下,也重要。 此时各部尚未赶到,孙辞煦第一件事便是筹集粮食。 卫山堡就是一个小戍堡,不过六百人,因为过冬,才囤积了差不多八个月的粮食。但孙辞煦一到,人数骤然增加三倍多,粮食也就只能撑两个月。 若是东面四堡赶到,这粮食更不足了。 最远的博德堡离着卫山堡有八百里,骑兵昼夜疾驰也得数日才能赶到,就别指望他们携带足够的粮草了。 最坏的打算,定北城死守,众人要在卫山堡待一冬天。 孙辞煦略一迟疑,便下令将堡内全部的牛羊皆宰杀,做成肉干,以为粮食。 卫山堡不仅仅是军事要塞,也有吸引零散牧民的作用。毕竟未来是要发展为城市的地方。 卫山堡牧民不多,不过几百人,还多是家眷,算上卫山堡驻军自己养的牛羊,差不多有个两三千头,并不算多。 全部杀了,众人皆是担心,来年还过不过。 孙辞煦却是斥道:“此战若败,我等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问题,如何在意明年之事?” 于是军中只得依令而行。 孙辞煦也是不得已,仅有的草料必须供应马匹,这还不够,必须找周边部落去借。而越往后,牛羊的膘掉的越厉害,还不如尽早宰杀,多存些肉。 反正这天气,也不怕肉坏了。 卫山城内挂满了肉干,不少牧民见连种牛、种羊都杀了,心疼地直流泪。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只能把仇恨推到突厥联军的身上,等着报仇。 这些粮食肯定也是不够的。 就是光吃牛羊,还分不了一人一个,难道一冬天就指着一头牛过活。 孙辞煦只得向周边的几个部落求援,意思很明显,粮食和人都带来,这次先紧着隋军,以后隋军不会亏待各部。 其实现在的铁勒诸部也星流云散,不复之前的盛状。同罗部西迁,浑部、蒙陈部南迁,韦纥部北迁,吐如纥部覆亡。漠北铁勒,只剩下拔野古、仆骨、思结、多览葛、覆罗、斛薛、奚结、阿跌、白霫、阿特、俱罗勃十一部。 十一部之中,拔野古、仆骨比较独立。斛薛、俱罗勃、阿特最靠北,在大隋和韦纥部之间左右逢源。思结部渐败落,部众分散,分别依附于突厥和大隋。唯有多览葛、覆罗、奚结、阿跌四部对大隋最为忠诚。 对于大隋的求援,阿跌部和多览葛部反应最快,也最积极。 隋军在定北城建城之后,阿跌部和多览葛部西迁,瓜分了同罗部在弓卢水以北,黑水(今蒙古鄂嫩河)以南的广大地区。 两部土地肥沃,又处在隋军的保护下,只要自己不找死,安全便不是问题。 若没有大隋,二部是守不住这块地盘的,因此两部对于大隋也最是忠诚。 此时大隋爸爸有需要,二部自是倾囊相助。 阿跌诃咥和多览葛忠亲自率领部落精锐前来支援,还带来了大批的牛羊,甚至是最珍贵的草料。 按照二人的说法,就是部落里全部的牛羊都饿死,也不能让那个天朝的战马饿肚子。 其恭谨的程度,不亚于后世的小日子和棒子对鹰酱爸爸的孝顺,这份态度让孙辞煦都有些感动。 很快,北面的奚结、覆罗二部也赶到,不过奚结赞和覆罗漫陀二人各带了一千五百骑,不到部落兵马的半数,牛羊、草料也没有多少,一看便是有些敷衍的态度。 至于更北面的阿特、斛薛,则完全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是支持大隋还是支持叛军。 不说更远的俱罗勃,阿特、斛薛两部对大隋的忠诚远不如对韦纥的畏惧。二部离定北城太远,离北海太近。而大隋一般不会对各部主动出击,但韦纥部却是对二部又拉又打,这种情况下,也怨不得二部倒向韦纥部了。 而且大隋之前主要目标是大部落,抓大放下,所以小部屡叛屡降,也没什么太大的惩罚,这就给了二部更大的侥幸。 这次韦纥部出兵南下,二部也被裹挟,大隋使者到来,二部即使有心,也没法出兵救援,只得装作不知道。 倒是孙辞煦并没有指望的仆骨部,在和拔野古部相持的关键时候,也派了千骑前来支援,还送给大隋三千头牛羊,做足了姿态。 不得不说,这一举动,尽得大隋之好。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有些人有些部落,注定会灭亡在这次席卷整个漠北的大乱之中。 第2079章 漠北风云(十七)解围 孙辞煦在卫山堡待了约半个多月,各部都紧赶慢赶的到了。 此时孙辞煦手中有汉军近四千骑,还有多览葛、阿跌、覆罗、奚结、仆骨五部约一万一千骑。 多览葛部和阿跌部两部共出了近七千骑,堪称是拼命了,家底尽出。 万事俱备,只欠西进支援,可这场暴雪却挡住了众人前进的路。 这场暴雪下了数日才结束。雪停天晴之后,天地尽是一片白色。虽是雪停,可草原上的雪没过小腿,气温也低的吓人。这种鬼天气,别说出击,就是待在毡房里,都冻得瑟瑟发抖。 因此当孙辞煦下令出击西进时,诸部皆有难色。 就是多览葛忠和阿跌诃咥都有畏意。 与人斗不怕,可这是老天爷拦着,他们也没有办法。 阿跌诃咥作为众人之中的老资格,便起身劝道:“孙将军,这大雪侵袭,道路被阻,而敌情不明,若贸然出击,恐怕有失。况今大雪虽停,但北方天空仍是阴霾遍布,以在下的经验,过不了多久,这白毛风怕是又会侵袭草原。若是我军行军途中,这白毛风又至,恐后果难料啊。” “是啊!是啊!白毛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也纷纷出言。 草原之上,畏白毛风如恶魔! 孙辞煦当然清楚众人的担心。众人担忧白毛风,难道他不担忧吗?他也是在草原上待了这么多年,自是清楚白毛风的威力。 可谁知道天气什么时候变好,若是半年风雪不停,他就干等半年吗? 他等到了,定北城等不了。 于是孙辞煦乃言道:“诸位族长之忧,在下清楚,只是这兵必须得出。” 阿跌诃咥想说什么,被孙辞煦拦住。 “诸位族长且听我说。定北城不能丢,这是郑都护的意思,也是卫公的意思。丢了定北城,不管是我,还是诸位,在卫公那里,都担待不起。” 孙辞煦此话一说,众人都不言语了。 黄明远是一座山,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一座山,所有人都不敢忤逆的一座山。 孙辞煦当然清楚,光靠施压是不行的,还得利诱,于是又说道:“我东来之时,韦长史曾有言,此战,无论汉胡,只论敌我。叛隋之军,不论有何缘由,尽诛不饶,绝不姑息。而忠隋之臣,也就是诸位,此战之后,便能以堂堂正正的隋人自居,卫公将对诸位酬以官职,分以土地,以彰其功。” 阿跌诃咥一惊,忙说道:“此言当真?” “绝无假话!诸位可知浑部首领浑阿六和蒙陈部首领蒙陈阖,此时就在漠南定居,官封将军,爵拜侯位,风光无限,又岂是一个小小的部落首领可比的。” 阿跌诃咥看了一下其他几人,也下定决心。 “既然孙将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等敢不从命。” 其实是大隋的船,大家都下不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言道:“今为卫公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于是孙辞煦点检诸兵马,携带上所有的物资、牛羊,望定北城而去。 定北城以东的广大地区,突厥联军本来是在此布置了大量的斥候,但大雪之后,联军就撤回了。 负责东南方向的是阿史那突邻和李孝兴,二人对此并不上心。 李孝兴一心想着南下投唐,并不想参和草原之事;而阿史那突邻更是把重心放在防备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身上,以防被二人兼并,连攻城都不放在心上了。 整个定北城战场,东面一直是打的最敷衍的。 阿史那俟利弗几次派人去见阿史那突邻和李孝兴二人,却没什么用。大家是合作关系,而二人抱团,实力并不亚于阿史那俟利弗,根本不畏惧他。 阿史那俟利弗都有些后悔,当初应该趁机歼灭阿史那突邻,否则也不会让二人合流,难以控制。 因为定北城以东没什么防备,孙辞煦很快出现在此地。 从卫山堡向西一百八十里,众人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半骑马半走过来。雪没过人腿,这战马再善于奔跑,也走不动啊。 沿途一路,冻死、冻伤者无数。 漠北人再扛冻,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强行军。 十月二十日,众人到达定北城东面的山麓,翻过这座山,便是定北城了。 北面有一些小山口,此时为韦纥部占领,而东南方向的大道,则是有上万突厥联军扎营屯驻。 孙辞煦对自己麾下将士是比较信任的,奈何全军之中,隋军将士只占了四分之一,还有一少半是胡骑。虽然他不清楚突厥联军的实际兵力,但肯定远超自己。 以少打多,又是这么个鬼天气,想打赢太难了。 孙辞煦决定,先进入定北城,解了围再考虑破敌的事情。 于是孙辞煦命人爬到东山之上,建立据地,居高临下。 因为之前联军重在围城,这个离着定北城十多里的山岭,也没人在乎。 于是隋军轻易而举地占领此高地,配合大队主力,从两个方向,向突厥联军的东南大营发起攻击。 大雪虽然阻挡了骑兵的冲锋,但也掩盖了骑兵的声响。 于是孙辞煦部轻易便冲杀到阿史那突邻的大营外,然后冲垮了其营寨。 谁也没有料到隋军会有援军,阿史那突邻部刚遭到攻击,还以为是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下黑手,把二人一家的女性全都亲密问候了一遍。 而此时孙辞煦一击得手,也不恋战,命人在营中放火,制造混乱,而主力则直奔定北城而去。 这两日因为大雪的关系,突厥联军已经暂停了对定北城的攻击。什么攻城器械、条件都没有,拿命填吗? 韦云起也不在城墙上,听到城外孙辞煦的消息,他大喜过望,忙令人开城迎接。 城中新增上万生力军,这定北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攻破。 此事对于阿史那俟利弗和联军来说,堪称一个晴天霹雳。 隋军只要坚守不出,这定北城就是铁打之城。 不少人更是担心,定北城不破,待到明年开春,隋军卷土重来,又该如何。 之前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许的愿,众人再也无法相信。他们不知道什么李渊、刘武周、梁师都,他们只知道,黄明远的报复谁也承受不住,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二十三日,联军撤退,定北城解围。 第2080章 漠北风云(十八)必救 漠北生乱,消息传到安北城,都护府哗然。 虽然大家都知道,阿史那俟利弗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非久居人下之辈,可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现在就敢背反大隋。 就凭数千人马,难道他不怕大隋的铁骑吗? 众人也顾不得探讨阿史那俟利弗这小子是不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被踢了,当务之急,便是救援定北城。 而且郑言庆清楚义成公主母子跟卫公的关系特殊,万不能使母子二人陷入危难之中。 只是要北上救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北都护府人少,摊子铺的也大。 郑言庆麾下虽有汉军两万五千人,看似不少,但十座城池,每城驻兵一营,便是一半的兵力出去了。而韦云起前往定北城,又带走五千,此时安北城中,仅有七千多汉兵,还有三千多胡骑。 和定北城一样,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郑言庆征召了大量的胡骑,这也是黄明远允许的。 漠北的情况就是这样,汉人稀少,大部都是胡人。仅靠汉军,累死也无法绥靖各地。 但两军相加,不过万人,尚有不足。 草原上胡人虽多,但亦必须保证汉军比例、数量,以防胡人反噬。 这次阿史那俟利弗挟制了突厥大小贵族,又招揽义成公主的军队,再加上韦纥部,其势不小。 但哪有这么多军队可用,指望幽州支援是不现实的。 行台刚打完河北,也拿不出这么多兵力。甚至因为河北战役,连供应安北城的粮食,都少了许多。幸好今年郑言庆在草原上大规模屯田,使得部分粮食供应自足。 正犯愁,这时阿史那思摩主动请缨。 自雁门之变后,大隋重建草原秩序。阿史那思摩本来要被封为东突厥小可汗,作为挟制义成公主和阿史那俟利弗的力量,在东突厥内部呈三足鼎立之势。 只是阿史那思摩是死活不愿意再返回漠北,宁肯留在漠南当个升斗小民,也不北上。 阿史那思摩态度很坚决,他要做隋人。 为此阿史那思摩不惜率领麾下一万三千余精锐士兵,在漠南编户齐民,彻底融入大隋之中。 阿史那思摩如此真诚,黄明远也不能亏待了他。于是黄明远向杨广上表,封阿史那思摩为安北都护府副都护,光禄大夫,右武侯将军,桑乾侯。 其部则被一分为五,安置在后世的锡林郭勒草原。 这一万多人,此时多已经放下刀枪,成了为大隋放牧的牧民。 而阿史那思摩听闻了漠北之事,便主动请求郑言庆,征兆这些牧民为兵,以讨突厥群胡。 郑言庆知道,为了让这些胡人放下兵器,不再为乱,他们已经费了很多功夫。重新招募他们为军,麻烦会很多。 但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干看着漠北生乱,于是郑言庆只得同意了这个建议。 郑言庆以营为单位,征召了十营胡骑,共一万两千五百余人,直接受他指挥,不给任何胡将,包括阿史那思摩插手的机会。 等到郑言庆将军队招募齐,已经到了十月上旬。 隋军本部好说。而这群胡人,相当于重新组编了一只军队,其麻烦可想而知。 除了军队,粮食也是麻烦。 从安北城到定北城,一千三百里,劳师远征,又是冬季,搞不好三军能被后勤活活拖垮。 把隋军的粮食储存搬空,怕是也不够。 郑言庆只得掏空库藏,然后将牛羊宰杀,勉强凑够第一拨军粮。剩下的除了从各城调,就是跟漠南的牧民借了。 就是借。 这么多年,漠南被编户的牧民差不多近十万人,分布在阴山南北,以及长城以外。 为了更好的管理这群人,黄明远在漠南一口气设了近二十个军管县,四面分布,才勉强将组织架构铺设开来。 现在只能凭借大隋的新望,从他们手里借粮食。 十月十二日,本是郑言庆计划北上的日子。 可是出兵的前一夜,天降大雪,整个安北城在大雪之中,成了雪的海洋。 没人想到大雪会来的这么早。 但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这么大的雪,他们怎么出兵? 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用两军战场厮杀便能一笔概括的,因为这不是在电脑上打游戏。包括吃喝拉撒睡,天气、地形、粮食、士气、交通、卫生、水源、抚恤等等,都要考虑进去。 隋军将士从不怕牺牲,可是冒雪行一千三百里去救援定北城,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 都护府司马皇甫惟便建议郑言庆,是否重新考虑出兵的计划,哪怕放弃定北城,也不能让这支主力部队,陷入危机之中。 军队比城池更重要。 “凡思,你应该是了解定北城的重要性的。” “使君,可我更清楚这支部队的重要性。一旦安北守军出了问题,行台那根本拿不出第二支部队出塞。定北城守不住还有安北城,可安北城出了问题,整个大隋的边疆,都是问题。” “没那么严重!” 郑言庆摆手说道:“当年我军从狼居胥山返回,就是在十二月。” 皇甫惟反驳道:“可当时并没有作战任务,而且那一年是个暖冬,而今年不一样。雪来的这么早,这么急,很明显这个冬天不好过。” “凡思,安北城不能丢,定北城也不能丢。” 郑言庆郑重地说道:“定北城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这次若丢了定北城,那我军再回漠北,不知道是何时的事情了。而且定北城有我数千将士,正等着我军救援,耽搁不得,我军没有丢下袍泽的习惯。” 皇甫惟见郑言庆主意已定,最终没说什么。 皇甫惟很清楚,这个都护和卫公一般,有时候太过妇人之仁了。 但也正是这种妇人之仁,才铸就了丰州军现在的军魂。 “既然都护要率军北上,惟必为都护守好安北城,保证粮食充沛,粮道不断。” 郑言庆只给皇甫惟留了五百汉兵,五百胡骑。 这显然不够。 皇甫惟又命漠南十城,各抽调两旅,赶往安北城。两旅便是二百六十人,加起来便是两千六百人。在漠南这地方,有三千多人,安北城也算安稳了。 第2081章 漠北风云(十九)冒雪 十月十三日一早,大雪初停,三军集结于安北城北。 寒风之中,三军肃穆,不发一言。 郑言庆走到将台之上,高声喊道:“诸位将士,你们知道我们这次去干什么?” “平叛!” “平叛!” “阿史那俟利弗这个狼子野心之贼,背叛了大隋,在漠北起兵造反,企图重立突厥,将我们这么多年经营草原的成果全部毁掉,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不能!” “阿史那俟利弗这个奸贼,联络了漠北的叛军,将我们的袍泽将士包围在定北城,他们以为我们不敢北上,漠北是他们的天下,那我问你们,我们该不该去救我们的袍泽兄弟?” “应该!” “应该!” “那我们该怎么做?” “打破突厥牙帐,诛杀俟利弗!” “打破突厥牙帐,诛杀俟利弗!” ······ 郑言庆抽出宝剑,高声喊道:“出发!” 三军将士,共计两万两千余人,直奔一千三百里外的定北城而去。于此同时,在比干城的义成公主大将杨祎也同样率兵北上,作为安北军的侧翼,共同北上平叛。 ······ 响亮的口号谁都能喊,但这条北上之路,却是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为艰辛。 光是四面八方来的风雪,便如刀割一般,劈头盖面,遮天蔽日,就能让人感到崩溃。 为了御寒,郑言庆将安北都护府的库房里储存的五万件棉衣全部拿出来,一人两件,分给三军将士。可是士兵们多舍不得穿,而是选择给战马披上。 这马比人娇贵。 虽然马比人更能抵御风雪,可风雪之中长途跋涉,就是马也受不住。 行军途中,沿途不时地有战马倒毙。 而当兵的爱马多过爱自己。 后来眼看这样不行,郑言庆下令,将棉衣都绑在战马身上,而三军士兵尽上大车,拥着毡房布御寒。 草原之上,不缺大车。车上也能遮风挡雨,还能帮着士兵保存体力。众人和马匹皆是轮流驾车,倒是省了不少力。 不过三军前进的速度就降下来了。 本来就路难行,再多乘大车前进,一天拼命地前进也就能行个五六十里,再难更多。 幸好隋军在安北城和定北城之间,每五十里设置了一个驿点,以方便信息传播。众人沿着这条线,倒是不怕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原本骑兵十多天的路程,隋军走了约二十多日。 二十几日的长途跋涉,对于三军将士的体力和精力都是一个极大的消耗。 虽然隋军对这次行军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人力有时穷。 漫漫行军路上,不时的便有人倒下,然后再也起不来。 郑言庆最害怕的便是黑夜的降临,因为夜间更冷。到了第二天一早,总能发现有无数的尸体,已经彻底凉透。 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在黑夜中默默死去。 这个天,死了连尸体都没发埋了或者火化,只能将人堆到一起,堆到雪中,等到明天开春再来收取。 到最后,连郑言庆都对伤亡已经麻木了。 而且除了冻死,更严重的是冻伤。 脸、耳朵、手,或者是脚。面对士兵身上已经发黑、发坏、失去知觉的躯体,军医也没有办法,只得一边哭,一边给他们割掉。 割下来的手、脚、躯体堆满了一个篮子又一个篮子。 郑言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将士们。这都是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士兵,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今日他们没有倒在杀敌的战场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向军旅生涯的落幕。 军医在给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士兵锯脚。郑言庆见了,低声问道:“他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脚能不能不锯?” 军医见到郑言庆,忙起身说道:“都护,他的脚已经完全坏死,如果不锯,这坏死的血会蔓延全身,到时候他连命都保不住。” 郑言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这士兵满脸稚嫩,看到郑言庆,还忙给郑言庆敬礼。或许现在的他还不清楚,失去这一只脚,将会意味着什么。 郑言庆心里堵得难受,打了这么多年仗,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可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力过。 我对不起将士们啊! “所有在此战冻死、冻伤的士兵,都要妥善处置,决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你们记着,谁那里出了问题,我就砍谁的脑袋。” 不过郑言庆虽然难受,也不可能因此影响到行军计划。将军应该有悲天悯人的胸怀,爱兵如子的气度,但该心硬的时候,绝不能为情感所左右。 一个合格的将军,是要带更多人回家,而不是带某一个人回家。 所以这条艰难之路,哪怕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郑言庆也没有一丝地犹豫,绝不后退。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走得也越困难。 大漠天堑,可不是浑说的。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参照物,也看不到终点。众人几乎是机械一般走在路上,只剩下一个前进的意识。走着走着,直接倒下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绝望,很多人精神紧张到极点好,崩溃的又哭又叫,直到筋疲力竭,死在那里。 一千三百里的路,所有人简直如死过一次一般。 或许这次冬季行军,唯一一点能安慰他们的,是不再缺水了。草原之上,尽是积雪,抓起来就能吃。 想烧开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树木少,又是冬天,更别想找生活的木柴。为此大军携带了大量的牛粪,点燃之后,既可取暖,又能做饭。可寒夜里太冷,牛粪消耗量太大,取暖、做饭都不够用,哪里还舍得另外去烧水。 后来很多人回忆,雪的味道,就是草原味道,因为他们吃过太多的草原雪,以至于很多年之后,他们仍旧忘不了这种带着土腥、草味、甚至是血气的雪味。 也不知道众人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十一月六日,两万大军艰难走了二十三日,强行军一千三百里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定北城。 这风,这雪,这城市,也挡不住那群热爱这个国度的人。 第2082章 漠北风云(二十)不止 郑言庆率安北军主力到达定北城时,血战一番的定北城早就已经解围了,而东突厥联军也撤的干干净净。 大雪掩盖之下,战争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城池,立于天地间。看着那么遥远,又那么苍凉。 东突厥联军撤退了差不多快十多日,这段时间,各部便准备离开。 这个天气,冒雪救援定北城已经是疯狂,想反攻东突厥牙帐,根本不可能。以现在的情况,不管是突厥人还是大隋,都只能等待明年开春,再一决胜负了。 而这种情况下,各部再待在定北城意义也不大,多待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粮食消耗。 除了仆骨部,各部都调出了大量的兵力来支援大隋,尤其是多览葛部和阿跌部,可谓是倾巢而去,现在俱都担心自己的部族情况。 孙辞煦也建议解散各军,令各部返回。 仗还得等半年,这些人早晚得返回,晚回不如早回,不仅仅是粮食的问题,孙辞煦也担心韦纥部兜兜转转,最后杀入铁勒腹地偷家。 但韦云起左思右想,最后拒绝了这个建议,强留下众人。 这鬼天气,再想将各部聚齐,不是一件易事,而突厥人那里,是否发生反复,谁也不知道。 韦云起还是不甘,想再寻一个机会。于是韦云起压住众人的请求,选择暂时留住众人。 即使各部族长,心急如火,唯恐下一场暴风雪到来,让他们彻底走不了了。 近两万人马,消耗也不少,大隋留下他们,至少得保证他们的粮食供应,这又是一笔巨大开支。 韦云起几乎是硬着头皮,供应三军,才勉强留住各部,没有生乱。 直到郑言庆赶到。 眼看定北城没失,郑言庆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郑言庆最担心的便是定北城失守,那样两万大军长途跋涉,披荆斩棘到达漠北,连一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面对突厥强兵,便要胜负难料了。 好在韦云起守住了定北城! 大势还在我啊! 三军到了城中,普通士兵要进行一番修整,恢复体力、精力,而郑言庆却没法休息。当务之急便是,此时定北城已经集中了约四万人马,粮食、草料都是一个大问题,前来支援的铁勒各军,该怎么处置。 而安北军主力远道而来,东突厥联军却已撤退,他们这两万多人,又该怎么办? 总不能大家都裹在定北城中过冬。 众人各没了决断,议论纷纷。 郑言庆听闻东突厥联军撤退了没多久,便下决心道:“这么多主力汇集到定北城不容易。阿史那俟利弗背返,联合韦纥人祸乱草原,他们敢这个时候动手,打的就是我军为天气所阻,对其无可奈何的主意。 所以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此时向突厥牙帐发起攻击,阿史那俟利弗必然不备。我军大军压境,必能击破突厥人的主力。” 听闻郑言庆要主动出击,众人皆惊了。包括韦云起和孙辞煦,也是感到难以置信。他们打了一场保卫战,知道在风雨中行军和战斗有多困难。 三军奇袭突厥牙帐,有败无胜啊。 众人纷纷以这鬼天气劝谏郑言庆,就连韦云起也说道:“郑都护,此时出兵,是不是太冒险了。突厥牙帐的防御虽然不如定北城,但也是突厥人经营日久的一座城池。一旦我军受阻于城下,而后勤又供应不上,祸福难料。倒不如坚守到明年开春,再行出兵,其胜率也大一些。” 众人纷纷称是。 “我北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定北城失陷的心理准备。” 郑言庆这么说,韦云起没再说话。而郑言庆接着说道:“困难摆在眼前,不管我们怎么看,都是切实存在的。但你们要知道,我军出兵的紧迫性和急迫性。” 说到这,郑言庆看了众人一圈。 “首先,义成公主和奉恩可汗在阿史那俟利弗手上。我们能等,义成公主和奉恩可汗可以等吗? 其二,东突厥内部,并不全都是愿意跟着阿史那俟利弗造反之辈,还有很多人,实际上是心向大隋,只是被阿史那俟利弗裹胁,不得不附从。靠着着这些人,大隋才能对东突厥进行有效控制。可我们这一等,这些人便孤立无援,不是被阿史那俟利弗彻底消灭,就是投降阿史那俟利弗。 等到明年开春咱们再西进,我们所面对的东突厥,就是一个已经被阿史那俟利弗完全整合后的东突厥,成了铁板一块。 咱们就是能打败阿史那俟利弗,也得费极大的力气,安定东突厥内部,事倍功半啊。” 阿史那俟利弗可以等,因为他可以从容地整顿内部,收拢权利,进行准备。而隋军却等不了,也不敢等。 说到底,这大半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中间出了变故,谈何再平定叛乱。 而且有消息称阿史那俟利弗已经和中原的造反势力勾连起来,一旦不能尽快将其平定,必然会影响到中原内部的局势。 这都是郑言庆极力要避免的。 所以这兵必须出,就是冻死、累死,也不能让阿史那俟利弗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冬。 隋军这边很快便将郑言庆的想法贯彻下去,不管愿意的不愿意的,都无人再反对。但是一众铁勒五部联军,就有些为难了。 跟着大隋爸爸去捡洋落大家是最愿意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多勇敢,不怕死。西征突厥牙帐,在众人看来,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让他们白白去冒这个险,谁都不愿意。 因此不管韦云起这么劝说,众人都是一番畏难表现,不愿跟随。 后来郑言庆实在怒了,便告诉众人,诸部愿意跟随便跟随,若是不愿意,自行返回即可,他绝不强人所难。 郑言庆这么说,几部首领倒是难走了。一走了之当然容易,但结果必然是得罪了大隋。 他们跟着孙辞煦,千辛万苦地救援定北城为了什么,不就是为结好大隋吗。现在得罪大隋,便属于两头不捞好。 图什么? 郑言庆看出众人的纠结,便趁机给他们了许了不少好处,以利诱之。 到最后,各部委委屈屈的,还是跟着隋军一同踏上了向西的道路。 第2083章 漠北风云(二十一)突袭 从定北城到突厥牙帐,六百余里的路程,其间要先后渡过独洛水和頞根河。 六百里的距离,平日里草原骑兵用不了四五日便能赶到,可现在冰天雪地里,仿佛天堑、鸿沟一般,战马亦没法行,众人要想到达,就只能用命往前趟。 可这数万将士急行六百里赶到突厥牙帐,在没用后勤点且不经过修整的情况下便投入战斗,最后到底还剩下多少的战力,谁也不敢保证。 郑言庆苦苦寻思,思索着良策,最后想到了他们曾经在丰州使用过的爬犁。 骑马难行,马拉车也行进不便,倒不如从结冰的河面上乘坐爬犁前进。这大河冰冻,就是用铁杵砸都砸不破。其上完全冻结,厚达数尺,马拉着爬犁行走在河面上,可谓是畅通无阻。 这爬犁也好弄。隋军携带了大量的大车,拆掉一辆大车。 (古代的车轮分为辋、毂、辐,有轴承,可拆卸,只是不是现在的滚珠轴承,而是木轴承、青铜轴承以及铁轴承或者是木、铁结合的轴承) 众人闻之大喜,立刻动手改装这些大车。 改用爬犁,战马、士兵的负重全部减轻,这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独洛水流经定北城下。三军将士从此地登上爬犁,一路向西前进。整个队伍,在冰面上蜿蜒曲折,就像一列疾驰的火车一般,全速前进。 独洛水从东南折向西北,众人也跟着曲折前进。 实际上独洛水是汇入到頞根河的,隋军沿着河流前进,能够直接到突厥牙帐的附近。但这样走太曲折了,前进之路将会多出一倍。于是隋军沿独洛水走了一个“之”字形之后,便从独洛水的支流库尔河再次折道。 沿库尔河往西南方向,虽然无法直达突厥牙帐,但最近处离着牙帐已不过数十里。 胜利在望,便是如此。 没有人会想到隋军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前进,所以整个独洛水和頞根河之间的地区,也并无突厥人的哨骑、探马。 实际上这种鬼天气,所有人都以为今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就连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已经开始了对东突厥控制权的争夺。大家忙着拉拢同盟,打击异己,分化对手,消化实力。 就是没有做好防御。 而近四万大军,一路急行军至库尔河西岸,然后将爬犁重新装成大车,向突厥牙帐发起突袭。 众人用了一日的强行军,便到达了頞根河东岸,对面的牙帐,几乎已经在望。 郑言庆没有急于出击,而是命部下将士修整一日,储备体力。 大河封冻,突厥牙帐从前的东面屏障頞根河此时相当于不设防。 此战,郑言庆将四万人马一分为四。韦云起和孙辞煦各率领漠北的汉军和铁勒军一部,约万人左右,沿着頞根河北上。韦云起部为主攻,而孙辞煦部要绕道至突厥牙帐的正北方向,堵截可能出现的援军或者溃逃的突厥部队。 而南来的安北军主力也被郑言庆一分为二,他和左虎贲郎将斛律达各统帅一部汉军和胡骑。其中郑言庆所部位于牙帐正面为主攻,而斛律达则率部绕道牙帐南侧,从炉斤山、木烛岭方向,斜插到于都斤山方向,阻止突厥人西逃。 这种鬼天气,行动不便,两路穿插部队能不能及时到位,谁也不清楚。但不设置穿插、阻击部队,必会导致部分敌军溃逃。 所以为了尽可能扩大战果,可能的风险郑言庆顾不得了。 也是郑言庆运气好,无论是阿史那俟利弗还是阿史那咄苾,甚至是李孝兴和阿史那突邻,皆没有驻扎在城中。 突厥牙帐是突厥可汗的象征,谁占据了此地,谁就拥有了大义之命。因此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都想着占据此地,发号施令。 但牙帐毕竟只有一个,无论是给谁另一个都不愿意,若双方共同进驻,同驻一个城中,相互又不信任。 此时双方外患未消,隋军明年随时可能打过来,双方还不敢彻底撕破脸,于是闹到最后,双方只得各退一步,求个折中,二人便各派千骑屯于牙帐,看守义成公主母子,而二人则谁也不入牙帐。 于是双方一北一西,各离着牙帐十里扎营。 二人不敢入,阿史那突邻想入就更不敢了。以他的身份、实力,还没资格去争大可汗的位置。 至于李孝兴,虽然想依靠坚城,但却也不愿蹚浑水,成了靶子,于是两部在牙帐城南十里扎营。 三部如三只鼎足一般,相互鼎力,相互制衡。 隋军远道而来,并未携带攻城器械。虽然牙帐的城墙相比中原大城,不过是一道低矮的土墙,可是城墙毕竟是城墙,隋军也不可能飞过去。 若是在城墙上陷入僵持,后果难料。 但突厥内部的混乱和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二人的不信任给了大隋机会。 郑言庆和韦云起二人按照计划,分别扑向南侧的阿史那突邻、李孝兴大营以及北侧的阿史那俟利弗大营。 阿史那咄苾兵少,威胁性也小,甚至郑言庆觉得,阿史那咄苾听到阿史那俟利弗受到突袭,不仅不会前来救援,反而会落井下石。 隋军本来计划在夜里发起突袭。 此时是月中,月光照在积雪之上,一片通明。既能保证突袭的突然性,也能保证视野性。 可谁也没想到,在计划攻击之前,天空中突然飘落了零散的雪花。雪越下越大,很快飘飘忽忽,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心中突突的,眼看着就要发起总攻了,突然下起雪来,这进攻到底还能不能如期进行。 郑言庆也是暗暗心震,这场战斗,简直太不顺了。 不过郑言庆没想过停止进攻,战役进行到这个程度,闯过了千难万险,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别说下雪,就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冲过去。 郑言庆也不等了,再等下去徒自熬打人心,直接便下令总攻。 十一月十九日晚二更过半,随着郑言庆一声令下,数万隋军终于开始向突厥牙帐,发起了总攻。 第二十六章 漠北风云(二十二)雪夜 大业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的夜晚,注定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时刻。 虽然是在漫天大雪之中,视野受阻,但数万骑兵奔腾在雪地之中,高速冲锋,仍是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郑言庆率领的正面这一路离着突厥人的营寨并不远,于是很快便冲到突厥人的营寨旁。大雪限制了战马的奔驰,但也减轻了战马因奔驰产生的震动。 所以直到隋军在大雪中逼近突厥人的营寨,而突厥人竟然没有发现。 前出的重骑兵上前砍断栅栏,打开一条前进通道,而隋军主力就如一条不可阻挡的洪流一般,直冲入寨中。 道路虽然曲折,但前途却极其光明。 没有人会想到隋军会从天而降,所以隋军的突然杀入,立刻就惊住了所有人。 阿史那突邻和李孝兴的营寨连在一起,一左一右,而李孝兴的营中汉军较多,因此阿史那突邻听闻遭遇突袭的时候,还以为是李孝兴反水了。 这年头,亲爹都一定能信,更何况是盟友。 可是那绛色的旗帜,在大雪之中,极其碍眼。 突厥人自诩白狼神的后人,尚白,所以旗帜多为白色,当初李渊造反,就被突厥人逼着用了绛白相杂的旗帜(李渊是成功的石敬塘、汪精卫,不用洗),而自始毕可汗反隋之后,突厥内部,再无绛色旗帜。 而当今天下,用绛色旗帜的,只有大隋。 阿史那突邻想到此事,心中大震,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隋军远在六百里之外的定北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突厥牙帐。 阿史那突邻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除了上天的安排,他想不通隋军为什么会出现。 此时阿史那突邻根本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抵抗心思,满心里都是逃命。什么军人应该拥有的忠诚、荣誉、尊严、勇敢等求生多余的东西,早在他上一次投降的时候,便尽丢到了沙地里。 阿史那突邻选择丢下了他的部队,向西逃去。 而没有阿史那突邻的带头阻击,整个阿史那突邻的大营无比混乱,完全崩溃。隋军顺利突进,很快便将阿史那突邻所部歼灭。 整个大营之中,尽是溃散逃命之人,哀嚎声甚至盖住了杀戮声。 大雪,鲜血,烈火,冷艳而灼热,白色与赤色无限的交融在一起,最后尽成了一片灰烬,凋零在这寒冷的夜中。 郑言庆眼看攻击顺利,也不停息,立刻率领主力骑兵,直扑与阿史那突邻联营的李孝兴部。 一鼓作气! 乱起之时,李孝兴便被惊醒了。 刚开始李孝兴也是一片惊慌,不知所措。但他毕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很快镇定下来,组织部队抵抗。 隋军怕什么,他之前不也是隋军。他的出身,让他在面对隋军时,都有一股傲气。 不过李孝兴不惧,旁人未必不惧。 麾下将领,多是由汉军将领充任。而李孝兴掌权之后,身边能更替的人也不是很多,因此并未对军中将领进行大清洗。 所以这群兵将,眼看大隋的旗帜,立刻便心中动荡起来。 此部毕竟是义成公主最早的部队之一,被义成公主经略了十几年,孝兴造反,倒不如说是被李孝兴懵逼裹挟,不得不从。 此时大隋平叛大军杀来,旗帜飞扬,众人哪还有抵抗的心思。恨不得用李孝兴的脑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很快,隋军突入营寨外,顺着两处营寨的连接处不断往里突。尽管李孝兴已经派遣了精锐阻击,可是还无用处。 隋军顺势而入,击破了栅栏,冲入李孝兴军营中。 李孝兴大惊,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如此不堪一击。 可李孝兴犹不罢休,便想着突围。他算看出了,今日大败,已经无法避免,为今之计,只能是能突围多少便有多少,全军尽力南下,去河东投奔李渊。 他还没到绝路。至于漠北与突厥的事,那是郑言庆和突厥人之间的事,本就跟他无关。 李孝兴拔马往南突围,一众士兵也在裹挟之中,跟着他一同向南。 不过人一多,这队伍就乱,李孝兴裹挟着众人,本来是多留下一点本钱,南逃回河东,也能换点地位、官职,可是他忘了众人虽然被裹挟,却不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铁军,而是一群溃卒。 众人四散逃命,各不相让,竟连突围的大道都给堵了。 李孝兴眼看后面追兵逾进,而前路却满是人,他命人驱赶、抽打,也无法将拦路的人群冲散,竟然心中发狠,命亲兵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李孝兴的亲兵各持刀矛,拼命前冲,无数的袍泽倒在他们的刀矛下。 溃兵更惊了,急往两侧涌,给李孝兴让出一条道。 李孝兴眼看通道打开,也不停息,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就往前冲。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奔李孝兴的面门。李孝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羽箭射中。 羽箭锐利,竟从李孝兴的眉间射入,直透颅骨,箭头从后脑而出。 李孝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两眼圆睁,已经毙命。 而在李孝兴不远的地方,一将收回铁弓,放在身后,又大声喊道:“李孝兴背君叛反,十恶不赦,我今已诛杀之,愿追随公主者,随我反正。” 杀人者,正是李孝兴军中的将领何彦九。 何彦九虽出身不高,但是义成公主侍卫出身,威望很高。他跟着李孝兴造反,今又反杀了李孝兴反正。 虽然谁也不知道何彦九到底是忍辱负重还是朝三慕四,但他这一番呼喊,正中人心。于是营中士兵,纷纷丢下武器,向隋军投降。 甚至原本溃逃的众人也反应过来,这是隋军,而她们原本是义成公主的部队,正好投降。 有了何彦九这些反水将领的帮助,大隋很快占领两个营寨。 郑言庆看着满营的俘虏,又看着不远处的突厥牙帐,也是没想到的顺利。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之时,隋军向着突厥牙帐,继续攻击。 第二十七章 漠北风云(二十三)少年 中路军打的出奇的顺利,东北面的韦云起部也差不多。 阿史那俟利弗不是没有防备,却是把主要的防备都放在了西面他的好弟弟身上。至于东面,则被他彻底忽视。 所以隋军突然出现之后,迅速推进,几乎毫无阻挡。 而且因为隋军屡战屡胜,这么多年来对草原部落形成了极大的心理优势,很多的突厥人看到那柄绛色的大旗,不自然地便心生畏惧。别说抵抗了,不直接投降已经是给老大面子。 所以面对隋军突骑,整个突厥军队立刻崩溃。 阿史那俟利弗也是个明白人,眼看这混乱局势,也知道事不可违,几乎没做什么有利的抵抗,便率部向北突围。这导致一些忠诚于阿史那俟利弗,甚至想抵抗的人,也被裹挟。 阿史那俟利弗往北突围没多久,又遇到前来阻击的孙辞煦部,再次被其击破。阿史那俟利弗拼命搏杀,几乎是只身逃亡,才从隋军包围圈中突出去。 此时他再也不是要继任大位的突厥大可汗,草原的霸主,神的化身,他只身一个无家可归的失败者。 隋军紧追不舍,阿史那俟利弗拼死往北而去。 于此同时,韦云起也向西面的阿史那咄苾处发起攻击。 可惜阿史那咄苾也不是一个敢于死战的主。因为他处于最西面,之前隋军和阿史那俟利弗的战斗给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他眼看隋军铺天盖地的杀来,惊惧交加,也不管突厥的未来,牙帐的命运,直接率兵向西逃窜。 这一逃,突厥牙帐中最后一支可战之兵,也彻底溃败了。整个牙帐,就如同东突厥的命运一般,随风摇曳,前途难寻。 不得不说,二十年的时光,所有人都低估了他们对隋军的恐惧,对黄明远的恐惧。他们以为他们不再害怕了,但只是以为。 此时牙帐之中也只剩下两千残兵,苟延残喘。 隋军主力会师,合围了突厥牙帐。 隋军这一战,一个要素就是急,其疾如风,难知如阴。几乎是用最突然、最迅捷的方式突然出现,摧毁了敌军的抵抗意志。 另一个要素便是凶,侵掠如火,动如雷霆。 隋军这么长时间的漠北大游行,身体在寒风中如被刀剐了好几遍,早就对叛军忌恨不已。而攻击叛军之时,自是把这些日子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积攒的怒气都发泄到叛军身上,如何能不可怖。 所以,即使没有这场大风雪,突厥人也必败,只是不一定败得这么惨而已。 隋军围城,郑言庆没有急令攻城。 昨夜一战,隋军爆发出超人的战斗力,但也力竭。 牙帐是座城池,有城墙防御,攻击牙帐的难度,原本之前的野战要大。一旦攻击不顺,陷入僵局,之前的优势便要丧失殆尽了。 这一仗必须赢得干脆利落,打断胡人所有的侥幸心理。 郑言庆准备着攻城,牙帐内的守军却乱了套。 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各在城中置了一千余人,以为守备。城中的大决战打得激烈,两部却都没有胆量支援本部,犹犹豫豫,城外的战斗已经结束。而两部虽没有经历之前的混战,却被彻底困死在城中。 阿史那俟利弗部的千夫长叫拔途涉,而阿史那咄苾部的千夫长叫阿史那利哥,二人皆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本事,面对隋军的围城,是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底下诸将也在为战为降,争执个不停。两支部队,皆是未打就已经乱了。 此时正当二人无计可施的时候,被二人看押的阿史那维翰竟然让人来请见二人。 义成公主和阿史那维翰自被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联手推翻之后,便被囚于突厥牙帐之内。 若是别的先可汗,被推翻之后,肯定逃不得一个死字,就是匈奴的缔造者头曼单于、柔然最后的霸主郁久闾丑奴这种君主也不例外。 可义成公主母子二人身后有黄明远,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也担心彻底激怒了黄明远,并不敢杀害母子二人,只得暂时囚禁。 两人都知道,义成公主母子奇货可居,未来和黄明远谈判的时候,便是上好的筹码,因此都想将义成公主母子握于自己手中。 可惜还是各不相让,都不放心对方,最后一如之前一般,将义成公主母子囚禁于牙帐之中,各派兵看守。 义成公主母子此时无兵无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也不担心母子二人弄出什么幺蛾子。 义成公主母子被囚禁之后,深居简出,不与人交流,仿佛已经任命了一般。 如此这般快两个月,看守也放松了对义成公主母子二人的监视。 但义成公主经营牙帐这么多年,身边还能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因此母子二人虽被囚禁,无法逃脱,可内外的消息,却从没有断过。 今夜得知隋军主力大局偷袭,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尽皆落败的消息,平日里一直是沉默寡言,性格懦弱的阿史那维翰却是当机立断,他决定要去见自己的看守,劝降二人。 阿史那维翰虽然欣喜援军的到来,却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了理智。 他很清楚,现在脱困在即,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这两千多守军,已经开始生乱,一旦其中有丧心病狂之辈,趁乱杀了他们母子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此刻,已经不能用之前的尊卑、地位、秩序来约束各军了。 只有身边有可信的军队,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还有一点,义成公主的军队大部分都在之前李孝兴的叛乱中损失殆尽了。即使隋军彻底平定祸乱,他们手中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在隋军面前也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他就是还是突厥大可汗,也是一个傀儡。 而且阿史那维翰不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大隋还有让突厥存在的必要。 阿史那维翰虽然看起来软弱,却不是真软弱。他十四岁了,接受过正统的汉家教育,之前面对母亲的弱势,是因为他除了母亲,别无所依。 可现在母亲也没法依靠,他只能靠自己了。 而这两千守军,他非要不可。 第二十八章 漠北风云(二十四)劝降 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听到阿史那维翰要见他们,感到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他们不认为还有见阿史那维翰的必要。 可来人一句话便让二人惊住。 阿史那维翰有言,他有可解二人今日之困局的办法。 解困之法! 二人其实并不相信阿史那维翰的话,毕竟对方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可死马当活马医,无计可施的二人还是一同来见阿史那维翰。 到了阿史那维翰帐中,里面只有阿史那维翰一人。 二人一惊,其实二人前来,更大的原因是以为阿史那维翰背后是义成公主,这些都是义成公主指使的。毕竟义成公主也算一个女强人,心机、手段都非常人。 可只有阿史那维翰一人,算什么事。 二人往里张望了一下,坐在上首的阿史那维翰便开口道:“二位将军不用再找了,今日就是我要见二位将军,与母亲无关。” 二人此时心中虽然万分狐疑,但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不知大可汗找我们何事?” 虽然施礼,但内心还是鄙夷阿史那维翰有个好爹,否则就这种弱鸡,凭什么做大突厥的可汗。 阿史那维翰也清楚二人的想法,于是说道:“隋军主力攻城,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败走,已是注定败亡。二人所部是四散溃逃,侥幸存活之人,皆是个人顾个人,没什么好下场了,可二位将军在牙帐之中,不走、不战、不降,怕是正犹豫该如何选择吧?” 拔途涉看了阿史那利哥一眼,粗着声音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二人本是打生打死的敌人,水火不容,可面对现在的境遇,也不得不抱团求生了。 阿史那维翰看向二人道:“若是两位将军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二位不妨一听。” “什么办法?” “投降!” 二人初听阿史那维翰有办法,面上一喜,但是听到阿史那维翰要二人投降,脸色顿时不虞起来。 若是能降,二人早降了。 拔途涉开口说道:“我以为什么好主意,大汗却是看轻我二人了。” 阿史那利哥也说道:“大汗还是自个顾自个吧。” 二人一开始便想过投降,毕竟面对隋军,二人无一分之胜算。草原上不讲忠义,连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都逃了,二人难道要给主子殉葬不成? 可是隋军杀气腾腾,一副要将他们尽数诛灭的样子。二人知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这次彻底惹怒了隋军,根本不敢投降。 况且势难投降,即使侥幸活命,二人怕是也没了部属,落得一个普通人的下场。 所以二人没法投降。 阿史那维翰眼看二人尽是鄙夷之色,也没有生气,而是说道:“我说的投降不是投降隋军,而是投降我!” 二人听罢一愣,看着阿史那维翰,简直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怎么,我作为突厥大可汗,招降二位,二位觉得不可以嘛?” 说实话,二人之前还真没把阿史那维翰看在眼中,可是今日阿史那维翰的建议,倒还真让二人用心去捉摸起来。 阿史那维翰也不管二人心中想法,自顾自地说道:“我是突厥的大可汗,不管隋军来了还是走了,仍然是,谁也改变不了。现在二位投靠于我,不仅能够逃得隋军的惩罚,还能成为我的心腹将领,跟我一起统治这万里草原。二位都是千夫长吧,只要我愿意,就能让你二人成为俟斤,领万骑。” 二人愣住了。 拔途涉开口问道:“既然隋军已至,你以后还是大可汗,为何还要招揽我二人。” 阿史那维翰看着二人道:“你们也看到了,我虽是突厥大可汗,手中没人,一个也没有,我不想做一个傀儡。” 二人此时也明白了阿史那维翰的目的。 不得不说,阿史那维翰的建议让二人心动了。 不管阿史那维翰怎么看二人,只要二人投奔于他,阿史那维翰就必须得倚重二人,别无他选。而二人也可在阿史那维翰的重用下,步步高升,将来就是成为小可汗、叶护,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阿史那利哥又说道:“那你凭什么能护得住我二人?” 阿史那利哥意思很明显,你再是突厥可汗,隋军未必买你的账,你自己都说自己是傀儡。否则他们投降了,隋军那里却不认,一样没用。 阿史那维翰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凭我是大隋卫公的儿子!” 二人听了,心中一愣。他们光是知道阿史那维翰不是启民可汗的儿子,可义成公主到底和谁通奸生下的阿史那维翰,他们还真是不清楚。 卫公! 那是草原人最恐惧的人,是比神灵还要可怕的人。 黄明远用当初草原上的血铸就了自己无尚的威名。直到今天,于都斤山和狼居胥山附近,都笼罩着一层死气,每到夜里,隐约能听见鬼哭,便是明证。 二人立刻就相信了阿史那维翰的话。阿史那维翰有这么一层凭仗,谁来都不好使。 此时二人突然有些明白,隋军为什么来这么快了。一个突厥大可汗的死活隋军当然不在乎,但这个突厥可汗是卫公的儿子,一切就说得通了。 此时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也不再犹豫,当即跪在地上说道:“拜见大可汗!” 阿史那维翰大喜,忙起身扶起二人。 有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二人主动归附,这两千守军基本上算彻底落入阿史那维翰的腰包。 这一次说降二人,是阿史那维翰第一次小试牛刀,成果还不错。 至于以后二人的忠奸,阿史那维翰并不在乎。同自己只能用二人一样,二人也只得效忠于他,没有旁的选择。 再之后,他会有足够的人来取代二人的。 阿史那维翰握紧自己的拳头,暗暗说道,自己不是母亲怀抱里等着吃奶的小羊羔,从来都不是。 次日辰时三刻,天刚亮没多久,阿史那维翰便带着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二人和城中近两千的守军,打开了牙帐的大门,迎接隋军的到来。 第二十九章 漠北风云(二十五)清洗 阿史那维翰带着突厥牙帐守军开门迎客,令郑言庆是又惊又恼。惊得是阿史那维翰这个众人口中的懦弱小儿竟然有这个本事,乱中取利;恼的便是因为阿史那维翰这一举动,使得郑言庆失去了攻破突厥牙帐的借口,准备多时的震慑计划竟然用不上了。 突厥牙帐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是草原圣地。 于都斤山以东,頞根河以西,自古以来就是漠北的中心,当初匈奴人的龙城传说就是这里。之后的柔然、突厥、回鹘亦是定都于此。甚至到了后来的蒙古时期,起家于斡难河旁的窝阔台已经统治着半个欧亚大陆,还得将都城西迁到了这里,修建了和林城。 所以用攻破的方式占领突厥牙帐,对于整个草原民族,将会有多大的震慑。 这是要把恐惧埋到他们的骨头里。 这种影响力是花费多大的牺牲都换不来的,否则郑言庆早就劝降守军了,还用等这么久。 可惜阿史那维翰这一开门,让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 若非阿史那维翰的特殊身份,郑言庆弄死对方的心都有了。可惜现在郑言庆再是不爽,也只得压着脾气,不去计较。 他虽然不惧阿史那维翰,只是得给兄长留些面子。 但也别想让他再喜欢这小子。 若是郑言庆恼怒多一些,阿史那维翰的母亲义成公主,则完完全全被惊住了。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乖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安安静静,文质彬彬的,跟个小姑娘一般,他怎么敢一个人去招降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 义成公主简直快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她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儿子,可惜外人面前,她又不能不给儿子面子。 郑言庆带着众将拜见了义成公主,然后毫不客气地将牙帐各处完全占据,完全不给义成公主母子一丁点插手的机会。 包括拔途涉和阿史那利哥两部。 他给了阿史那维翰一个面子,留下了这两千人的性命,但却不会让阿史那维翰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权利和话语权,因此便下令将这两千人调出城外,解除武装,看押处置。 至于其他人,这没有这个运气了。 这一次突袭牙帐,整个东突厥核心,几乎被一网打尽。 阿史那俟利弗部,斩首两千,俘虏愈六千,阿史那俟利弗只带着千余人马北逃。阿史那咄苾部,斩首千余,俘虏两千,咄苾带着两千余人西逃。至于李孝兴和阿史那突邻部,斩首近两千,俘虏六千余,其余不到千人,向南逃溃。其余包括阿史那执室、拓特勒、阿史那叱吉设、阿史那苏尼施、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欲谷设等部,斩首过三千,俘虏近万,逃窜之兵不到三千人。 整个东突厥核心部众近四万人,最后被斩首约九千级,俘虏两万三千人,逃脱之人,不到十之一二。 这种一面倒的战役,斩首率仍接近四分之一,可见隋军到底有多大的杀性, 这一战算是彻底打断了东突厥的脊梁,虽然整个东突厥的部众尚超过五万人,但都是妇孺,不堪一用。 而东突厥核心贵族,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阿史那执室三人逃走,李孝兴、阿史那突邻、阿史那步利设被隋军斩杀,拓特勒、阿史那欲谷设被隋军俘虏,阿史那叱吉设兵败投降,只有阿史那苏尼施反应最快,他本就是隋军在东突厥内的探子,见到隋军立刻投降,才免除了灭顶之灾。 可以说这一战后,整个突厥算得上灭族了。 郑言庆也一改之前的怀柔政策,对于此次参加叛乱之人,俱以严刑镇压。 九千多战死之人,尽被筑成了京观。 这冰天雪地的,热血加寒冰,倒是简单易操作。不过那景象,血都渗尽雪中,简直如雪国鬼蜮。 而两万多俘虏,除了挑选出一批汉裔,主要是李孝兴部,剩下的大多都被郑言庆贬为奴隶。 整个草原筑城工程,正缺人力,现在人来了。 而突厥贵族,这些自以为是地头蛇的人,也没有被饶恕。百夫长以上的俘虏,尽数被诛杀。 而包括拓特勒、阿史那欲谷设、阿史那叱吉设等人,亦是当着所有俘虏的面被诛杀。 这些人直到身死都不明白,大隋怎么敢杀他们。难道不需要依靠他们来统治草原,统治牧民了吗? 可惜他们不明白,时代变了。大隋在草原已经有了统治基础,所以他们不再是大隋的臂助,而成了大隋统治草原的绊脚石。 整个牙帐周围,挂着一颗又一颗的脑袋。 这些露着狰狞面目的血淋淋的脑袋,时时刻刻告诉着所有人,不要和隋军为敌。 隋军的这一些列举动,不仅仅吓到了突厥人,连义成公主都吓得不轻。 从前义成公主对于郑言庆,吵闹上一番,多可以心想事成,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郑言庆对她的退缩和让步是缺少霸气。现在知道了,郑言庆之前对她,只是不愿搭理。 而且义成公主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之前的牙帐之变就让她在心中憋了一口气,这种挫败感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接着这次大清洗,杀戮的可怖,隋军的无视,儿子的隐瞒,都让她紧绷的神经不断地颤抖,直到最后,她终于倒下了。 义成公主病了。 这是个不幸的消息,又是一个对隋军极其幸运的消息。 没了义成公主,郑言庆对东突厥的清洗和占领更加没有掣肘,更加的肆无忌惮。 之前东突厥贵族被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二人挟持着反隋,多是不得已。之后的攻打定北城,也不过是聚集了主力兵马,但部众还都在原地。 突厥北返之后,各部以突厥牙帐为中心,四面分散。 这正好方便的隋军的征服。 虽然天寒,虽然此时不方便大动干戈,郑言庆还是命令韦云起、孙辞煦、斛律达等人分头扫荡这些已经失去军队的部落。 这些妇孺和财货多是东突厥贵族的积累,相当于战利品。 现在隋军不动,再过些时候,就落到别人的手中了。 于是在郑言庆的安排下,隋军对整个东突厥势力的扫荡,开始紧张而有序的进行起来。 第三十章 漠北风云(二十六)赏罚 莫言塞北无春到,总有春来何处知。 漠北的早春,多寒风料峭。遍地风沙,不见草色。也只有逐渐消融的冰雪,这能让感受到春天的到来。 说是早春,其实已经到了四五月份。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整个漠北的气温,还在零摄氏度上下徘徊,既无植被踪迹,亦无动物行踪。隐约之中,也只有蒙蒙小草,在努力挣扎。 从去年十月份到现在,老天爷仿佛让漠北停住了时间和空间的流转,陷入了白色的汪洋之中。但隋军待在漠北,却一刻也没有闲。 虽然没有主动对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的残部进行攻击,但隋军却不断加紧对突厥牙帐周围的控制。 先是与苏农部、执失部汇合。 与前来支援的铁勒五部向比,这三家突厥旧军就既没功劳,也无苦劳了。兵败不假,但是溃败的不见踪迹,总有些故意脱逃的意思。 苏农部和执失部虽然去狼居胥山附近寻找隋军,但是神奇的没有与隋军汇合,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意。 既然如此,大隋对其没有赏也没有罚,但是却要求两部让出独洛水和頞根河之间的大片草场,北撤到頞根河以北,娑陵水一带。这一片是现在阿史那俟利弗的地盘。 两部当然不愿意舍弃独洛水流域肥沃的草场,北上去和阿史那俟利弗死拼,但二部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 不得不说,隋军这一次在草原的吃相不太好看。 但顾忌吃相,本身就是因为实力不足。就像鹰酱在全世界从来就不顾忌吃相,连盟友都往死里坑,但是谁又说过他的不是呢? 当然二部的事情不过是个插曲,隋军在这一冬天,最重要的工作也是最大的收获,便是平定了十几个突厥部落。 这些部落多位于頞根河流域和于都斤山以北、以东的广大地区。主力部队多在牙帐被隋军歼灭,一群老弱妇孺,尽成了隋军战利品。 整个一冬天,隋军收拢、掳掠了整整八万五千名牧民,获得牛、羊、马匹上百万头。整个突厥王朝六十年的底蕴,还有这一年多的修整成果,都落到郑言庆手中。 因为天气原因,牧民、俘虏、牛羊、马匹都暂时安置在突厥牙帐附近。真是牛羊遍地,毡房处处连。 隋军主力不过两万人,竟要分出一半人作为守卫,日夜巡逻,以防生乱。 不过这是值得的,有了这么多牧民和牛羊马匹,大隋在漠北的第一大势力便能底定了。 这么大一批战利品,谁都眼红的紧。不管哪个部落得到它们,都能成为下一个草原霸主。各部虽然知道大头肯定是大隋的,但却估量着,狼吃肉,他们也能分骨头,最不济也分点汤喝,因此都卯足了劲,准备从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口来。 但郑言庆却成了老饕,他一毛钱都不想给众人。 于是先分一些看起来很有用其实在草原上也没什么大用的东西,比如丝绸,比如珍宝。 当然郑言庆也知道这些东西满足不了众人的胃口。 于是他准备发盐、发茶叶这些草原必备品。 各部按照出兵数,一人两斤盐,两斤茶叶。若是阵亡的,再发两斤盐,两斤茶叶以为抚恤。看着不多,可是像阿跌部和多览葛部,各出兵三千多,阵亡也有数百,便能得盐八九千斤,茶叶八九千斤,这是在草原上命都换不来的。 接着用牛羊、马匹还帐,借一还二。如此一来,阿跌部和多览葛部又大赚了一笔,倒是不屈他们为了帮大隋下了死力气。 至于覆罗、奚结二部则后悔的要死,谁能想到隋军胜得这么顺利,早知道多出点力,也能多分点战利品。 为了奖赏阿跌部和多览葛部,郑言庆还故意赏赐二部铁器千斤,看得覆罗、奚结二部眼都在直了。 可以说在大隋的支持下,阿跌、多览葛两部的实力,已经彻底压制住覆罗、奚结二部。但这又怪得了谁呢? 郑言庆要的便是如此,他要让草原上所有人看到,违逆大隋命令的,都得死;可是那些忠心侍奉大隋的,大隋也不会亏待。 当然有赏还有罚,五部不管什么原因,都接受了大隋的诏命。而与之相对应的,斛薛、阿特、俱罗勃、拔也古则是违逆了大隋的命令 郑言庆以安北都护府的名义,允许五部征伐以上四部,瓜分他们的土地、人口和财富。 至于之前的八万五千人口,郑言庆就算是忘了。 五部获得的远大于付出,虽然眼馋这数万人口,但看郑言庆的态度,也只得作罢。 郑言庆也知道,放任几部做大,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尤其是允许五部出兵他们敌对的四部,但大隋这一次要吞并东突厥,已经是蛇吞大象,费手费脚,再想同时吞并铁勒,就得活活撑死了。 五部的军队暂时也留在了于都斤山。 毕竟漠北之役还没有结束。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若说五部不敢觊觎这八万多牧民和两万多俘虏,那义成公主对这近十一万突厥人的野心,就差写在脸上。 此次她元气大伤,军队损失过半,在牙帐的部落也多被瓜分,若是获得了这十一万俘虏,她立刻便能东山再起。 因此义成公主病尚未好利索,便拖着病体去跟郑言庆要这些俘虏。 义成公主不愧是在历史上历经突厥四朝的人,生命力旺盛,意志也坚定。认定一个目标,就绝不放松。 郑言庆不给,她就利用身份不断地缠磨,还写信给黄明远求援。 总之是费劲了心思。 尤其是杨祎和高延宠二人也冒着寒风北上之后,更给了义成公主和郑言庆谈判的底气。 在义成公主看来,阿史那维翰分不了黄明远的家产,这些人就理所应当地归阿史那维翰。阿史那维翰不要黄明远的江山,难道连点突厥部众也不给吗? 眼看郑言庆不给,她甚至故意煽动牧民生乱,又派人秘密招降俘虏,可谓是胆大包天,唯恐不乱。 最后郑言庆没有办法,直接缴了杨祎、高延宠部的械,才勉强压制住四处伸手的义成公主,没让牙帐乱起来。 第三十一章 漠北风云(二十七)再战 四月下旬,寒冬未过,郑言庆便开始出兵。 之前是实在被天气逼得没办法,但现在出兵,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了。 此次出兵,斛律达率领五千人马向西,去搜索西逃的阿史那咄苾部。 这一路由败归的将领贺纥负责带路。 当初贺纥兵败,向西逃窜。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过多久,阿史那咄苾也遭遇到相同的命运。阿史那咄苾率领两千人马西逃,没想到正好遇到在此游荡的贺纥,双方实力相差不大,因此激战一场,不分胜负。 贺纥也是从俘虏那里得到隋军胜利的消息,这才返回了牙帐。 当初义成公主在牙帐中折腾,企图夺权的时候,高延宠、杨祎二人一直听命行事,动作不断,唯有贺纥听从了阿史那维翰的命令,一直没有妄动。所以高延宠、杨祎二部被缴械,贺纥所部却保持了完整,还在阿史那维翰的命令下,接受隋军的指挥。 他是和阿史那咄苾交过手的人,也了解对方的逃跑方向,正好作为向导西进。 听说甘微河流域,阿史那裴罗和薛延陀部斗得不亦乐乎。而突厥吐屯阿史那斛勃统领的车鼻施诸部,也插手其中。 此次斛律达西进,正好前去了解漠西的情况,防止漠西诸部趁乱进入漠北。 草原的部落也太多了,数都数不清,也没人认得全。这么多的部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就会崛起一支,让人防不胜防。 漠西的事,大隋暂时不想管当然也管不了,但是已经被大隋拿到手的漠北,谁若是想伸出爪子,则必须斩断。 偏师西征,而隋军的主力,则是北伐。 时至今日,大隋在漠北最大的敌人,仍是阿史那俟利弗。当然还有可能再加上那个像小偷一样的韦纥部。 韦纥部不愧是丁零人的后代,传承了祖先善于偷盗的基因。其不断南下侵扰,严重威胁着大隋和铁勒各部的安全。 郑言庆北伐,带上了他带来的部队和铁勒五部附属军,甚至连高延宠、杨祎二部都带上了。至于韦云起和孙辞煦部,则全部留在了突厥牙帐,负责看管牙帐,然后将牙帐周围的牧民和牛羊、马匹、财富运到定北城。 之所以留这么多人,乃是郑言庆不信任义成公主,怕这个女人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为此,郑言庆甚至将阿史那维翰都带上了。 这是人质,也是威胁,警告义成公主不要轻举妄动。 “我不管阿史那维翰是谁,但是我希望公主记住一点,阿史那维翰姓阿史那不姓黄,卫公也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况且卫公有十多个儿子,并不是非某一人不可。” 义成公主将郑言庆恨得要死,可除了咒骂郑言庆以外,全无办法。 当所有的权利被剥夺之后,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阿史那维翰临行之前,也叮嘱母亲,不要意气用事,等他平安返回。 隋军主力沿着额根河北上,很快又分作两股。郑言庆仍率主力直趋阿史那俟利弗的老巢,而阿史那思摩则作为偏师,向西北方向进击,绕一个圈子,然后再向东。 郑言庆并不担心阿史那俟利弗和他死战,却担心阿史那俟利弗会选择逃走。 茫茫草原,一旦他向西而去,就是天涯海角,别想再追上他了。 当然阿史那俟利弗若是向北,则又另当别论。北面是韦纥部,郑言庆巴不得阿史那俟利弗向北,将韦纥部引来。 果如郑言庆预计的一般,阿史那俟利弗根本不与隋军接战,一路北逃。 去年冬天的牙帐之战,彻底打断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脊梁。其部主力尽覆,军队折的七七八八,逃回老巢的不到千余人。 阿史那俟利弗的老巢在牙帐正北的娑陵水北岸,平时以娑陵水为屏障。其部约两万多人,也算是草原上少有的大部。 此战虽败,可若是蛰伏几年,还有可能东山再起。 但一切都在韦纥部背盟之后破灭。 战败逃归的阿史那俟利弗惶惶不可终日,带着残部四面找寻逃生的方向。这时候盟友韦纥部突然给了阿史那俟利弗狠狠地一刀。 其实也不怪韦纥部背信弃义,双方本就是敌人,虽成了盟友,其实就是利益关系,人家怎么会不痛打落水狗。 当初定北城未克,突厥主力返回牙帐,而韦纥部在撤退到北海。药葛罗·菩萨本是想打在南下占便宜的态度,可惜好处没捞到,伤亡还不小。此时眼看阿史那俟利弗兵败,他便想着将没从隋人那得到的,从阿史那俟利弗处抢来,于是主动南下劫掠对方。 阿史那俟利弗兵少将微,又遭突袭,部族人口、牛羊被韦纥部夺取了一大半,阿史那俟利弗侥幸才逃脱。此时整个部落的人口已不过七八千人,而可用之兵更是不超过两千人。 他如何敢和隋军打。 逃命要紧。 隋军紧追不舍,很快渡过了娑陵水。 此时虽进入五月,娑陵水仍没有解冻。其实过了娑陵水,就从草原进入了山林地带。后世蒙古人中的林中部落便生活在这里。这些人生活在树上、山洞中、坑穴里,从事渔猎和采摘,擅长射箭。 林中部落的情况比草原都乱,没人知道林中到底有多少部落。这些人多未开化,野蛮而凶残,甚至连草原部落也不敢轻易来此征讨。 而韦纥部也是因为在这里不断征缴林中部落,才快速地恢复了实力。 郑言庆虽然不了解林中部落,但也知道其无孔不入的可怖,因此不敢贸然追击,只得小心前进。这一小心,便慢了下来。 眼看阿史那俟利弗越逃越远,隋军也无法将其抓获,郑言庆也担忧起来,他没想到阿史那俟利弗逃得这么快。 迁延日久,非长久之计。 而且应该出现的韦纥部,怎么还不出现? 隋军孤军深入六百里,若是韦纥部想重回草原,现在就是最好击败隋军的机会。 郑言庆正思索中,一直没被他注意的阿史那维翰却突然问道:“定陶侯,大隋是不是一定要诛杀阿史那俟利弗?” 第三十二章 漠北风云(二十八)招降 大隋要不要弄死阿史那俟利弗,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就是草原上的一个祸乱之源,只有弄死对方,才能避免对方卷土重来。 郑言庆虽然觉着这个问题没什么争议,但是却对阿史那维翰提这个问题感到了兴趣。 于是郑言庆问道:“奉恩可汗此言何意?” 阿史那维翰说道:“阿史那俟利弗不过七八千部众,一路北逃,部众丢了一多半,现在身边能有个三千人便不错了。其作为一部之主,却如狼奔豕突,仓皇夺路,惴惴而逃,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定陶侯何不派人前去劝降,必能成功?” 郑言庆看着侃侃而谈的阿史那维翰,往日还真不觉得他有这本事。 “劝降阿史那俟利弗,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军为何要劝降?阿史那俟利弗此人,奸诈狡猾,刻薄寡恩,不思忠义,不服王化,今日势屈投降,来日亦可复叛。倒不如彻底平定其部,一劳永逸。” “若是仅阿史那俟利弗,将军自然可平之,可是还有韦纥部在后。” 郑言庆有些兴趣,便问道:“你接着说。” “我想现在定陶侯打着以深入而诱敌的目的,希望引韦纥部上钩,对不对? “然后呢?” 阿史那维翰郑重说道:“我军越往北,天时地利越利于韦纥部。韦纥部长在北海,周边环境了若指掌,况敌暗我明,优势尽在敌手,故在北海与其决战,我军即使能胜,伤亡亦不会小。 而劝降阿史那俟利弗,其为了讨好我军,换取生路,必然能将韦纥部虚实尽告诉于我,助我破敌。” 郑言庆略一沉吟,便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阿史那俟利弗一定会降。” “因为阿史那俟利弗别无选择。” 阿史那维翰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坚定的神色。 “阿史那俟利弗北上就是自寻死路。他若是继续往北,就到了韦纥部的地盘,药葛罗·菩萨可不是好相与的,怕是会立刻将其吞并。他若是折道往东,便和东面的铁勒人遇上。突厥、铁勒相为寇仇,铁勒诸部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只有往南,投降我军,才可能有生路一条。” “为什么?” “大隋是天朝上国,素来仁义,从不杀俘。阿史那俟利弗投降大隋,即使兵败,不仅不会身死,还有可能换得官职爵位。这是在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的。” 郑言庆听了,一脸鄙夷之色,也不知道是鄙夷人还是事。 “你也是这么想。” 阿史那维翰好一会才说道:“大隋朝廷是大隋朝廷,卫公是卫公,这是两回事。大隋朝廷放过他,卫公不放过,也没用。” 郑言庆听了,没有说话。 不过阿史那维翰的话,郑言庆倒是入了心思。 阿史那俟利弗不是一个有决心死战的人,现在的他已经要山穷水尽,投降大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于是郑言庆大量派遣斥候,去寻找阿史那俟利弗的踪迹,而隋军主力,则暂时在娑陵水和頞根河的交叉口扎营。 不得不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北控北海,南锁漠北,东西尽是山岭,中间地势平坦,又勾连漠北两大主河,可谓是建城之首选。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这一带已经算深入到韦纥部了,只是没有发现韦纥部的踪迹而已。 阿史那俟利弗并不是飞天入地,藏得神鬼难知,隋军早就掌握了阿史那俟利弗大体踪迹,只是对方跑得太快,隋军主力追之不及。 现在派少部分人以使者的身份去追赶,众人很快就找到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营寨。 阿史那俟利弗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惨了。 自从牙帐败退之后,先是大营为韦纥部所袭,部众是十损六七,多年积蓄,一朝散尽。虽然阿史那俟利弗侥幸逃脱,可整个冬天,隋军和韦纥部的游骑是一刻不得闲,不断地四面绞杀其部。阿史那俟利弗为了生存,只得不停地转换营寨。 这寒冬腊月的,冻死的比战死的都多。 好不容易苟延残喘了一冬,隋军又大举出击,把他当兔子一般狂追不舍,不给他留半点活路。 直到今天,阿史那俟利弗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隋军使者乃是都护府礼曹行参军徐行礼,尚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是丰州成均学堂出身。他原本在河北任县令,今年年中才调到都护府任职。 徐行礼带着二十多人到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营寨外,派人前去通传,而他则在营寨外四处观望。 因为是临时驻地,也没立栅栏,一圈大车一围便是营寨了。 虽然现在是中午,正是吃饭的点,可只见这营寨之中,炊烟稀稀拉拉,望之并无多是锅灶。而营中的人亦不多,简陋的毡房相互挨着,还有不少人竟然待在草料堆里。 营寨内到处堆积着部落牧民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反而最应该有的牛羊、马匹,看起来又没有多少。 徐行礼正看着,这时对面打开营寨,引他们进去。 徐行礼一行二十几人,牵着马,徐步前进。 进了大营之后,徐行礼对于阿史那俟利弗大营的情况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了解。 本应该老弱妇孺满营的营寨里,老幼反而近不见,多是一些士兵和壮妇。想来在逃亡的路上,老幼多已经死光了。 而男丁、壮妇虽侥幸存活,却面露饥色。甚至很多人衣衫褴褛,身体伤残。 很多人见到他们,都直勾勾的盯着,有恐惧,亦有憎恨。 路过一些做饭的灶旁,徐行礼能清晰的看到,锅中煮着几块羊骨头,上面全无肉腥。众人就用羊皮袋子盛着汤喝,至于肉干、奶酪,全不要想了。 而另一处灶旁,锅中竟然放着一些黄鼠,想来是困乏到只能吃虫、鼠度日了。 就连胡人最在意的马匹,吃得也是沾着冰碴的干草。还是去年的老草,干枯的已经没水分了。 马要**良,他没牛的胃,受不得屈。若非迫不得已,胡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徐行礼心中明白,这些无不表明着,阿史那俟利弗,已经山穷水尽了。 第三十三章 漠北风云(二十九)驱狼 徐行礼进了阿史那俟利弗的中军帐中,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下马威。 实际上现在的阿史那俟利弗,根本没有底气,甚至是心气去做这些事情。 徐行礼见到阿史那俟利弗时,便见他端坐在一个狭小局促的帐篷里。帐中东西杂乱不堪,中间有个火盆,点着牛粪,满是臭味。 虽说胡人就是用牛粪取暖的,但那主要是中下层人民,上层自是不同。现在连阿史那俟利弗都用上了牛粪,可见其部落的窘迫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阿史那俟利弗端坐上首,一丝不苟,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有威严,可这副样子配上这么凌乱的场面,倒像是小孩子在故意装大人一般。 二人相见,徐行礼也没什么虚头巴脑地跟他说,直接表明了来意,同时代表大隋来招降阿史那俟利弗的。 阿史那俟利弗对此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隋人竟然要招降他。 阿史那俟利弗不是不清楚留在突厥牙帐的那群突厥贵族的下场,尽为隋军所杀,隋人可是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怎么到了自己这里,隋人便愿意劝降了。 阿史那俟利弗可没有天真的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得到了隋人的青昧,反倒是第一时间便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于是阿史那俟利弗便问道:“我与大隋,仇怨甚深,大隋为何要招降于我?” 徐行礼露出三分的鄙夷之色。 “可汗与大隋,可不是简单的仇怨,而是可汗数次枉顾君恩,背返大隋!” 阿史那俟利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直接便岔开道:“突厥和大隋的是是非非,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只是若隋使不能说明来意,我倒是不敢相信了。” 徐行礼笑了。 “可汗若非要个理由,在下也能给可汗。按照可汗之罪,诛杀千万次亦不足洗脱恶名。只是草原上不只有可汗,还有旁人。北面有韦纥部,南面有奉恩可汗,这里面有大隋的忠臣,亦有大隋的叛逆,只是谁是忠臣,谁是叛逆,到现在仍旧说不清啊。” 阿史那俟利弗听到这有些明白了。韦纥部自然很好说,至于阿史那维翰,以隋人喜欢分化瓦解的性子,还真非得给他找一个对手制衡他。 而遍寻突厥内部,除了他这个阿史那维翰的叔叔,还有谁能做不二人选。 阿史那俟利弗慢慢的便把自己带入到角色之中。 阿史那俟利弗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要投降大隋。对于胡人来说,在实力不足的时候,给人当狗没什么不可以的,这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那不知大隋要怎么安置我?” 这是刚要摆脱危机,就来寻好处了。 徐行礼笑道:“可汗怕是说错顺序了吧,是可汗先为大隋效力,大隋才会分封可汗。” 阿史那俟利弗也知道隋人不好糊弄了,只得说道:“阿史那俟利弗愿为大隋效命,侍奉天可汗,绝无二心。” 虽然说着漂亮话,阿史那俟利弗心中却有些无奈。想当年的隋人好虚荣,几句漂亮话便可获得一堆的赏赐,自己老爹当初也没做什么,不就成突厥大可汗了,怎么到自己这就不行了,还得真刀真枪的去拼。 真是生不逢时啊! 徐行礼也知道阿史那俟利弗说得是客套话,就是写在纸上,也不作数,擦屁股都嫌硬。 不过这戏还得唱下去。 于是徐行礼说得:“可汗的决心我们是相信的,不过无功不俸禄。之前可汗背反,已经引得朝廷不满,现在若想重归朝廷麾下,总得有点功劳,堵住旁人之嘴不是。” 阿史那俟利弗心中立刻明白,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大隋天可汗要让我做什么?” “韦纥部在北海周围,我军虽已进入到韦纥部的腹心地带,可韦纥部就是避战不出。还请可汗帮忙,将韦纥部给引到娑陵水和頞根河交汇处一带,我军在那等着他们呢?” “这怎么可能?” 阿史那俟利弗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不可能?” 徐行礼也看向对方。 “可汗请猜,现在我军若是撤了,第一个被韦纥部覆灭的部落,将会是谁。” 阿史那俟利弗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这还用猜吗,当然是他。韦纥部又不敢去招惹隋军,只得拿他出气。 去年冬天,若不是韦纥部反戈一击,他还不至于败落的这么快。 将阿史那俟利弗不说话,徐行礼接着说道:“韦纥部这么大,大隋也不可能将其完全覆灭,但是重创却是必须的。只有阿史那维翰、可汗还有韦纥部的势力达到平衡,相互谁也奈何不了谁,大隋在漠北才会安稳。” 徐行礼一副不避讳阿史那俟利弗的样子,而他的话,倒是让对方很相信,毕竟这是大隋的一贯策略、方法。 双方沉默了一会,阿史那俟利弗才说道:“我却是做不到?” 徐行礼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若是可汗做不到,就别怪大隋对可汗动手了。” 阿史那俟利弗猛地挑头看向对方。 “可汗应该明白,大隋留着可汗,是因为要用可汗制衡其余两部。可若是可汗做不到,那留着可汗还有什么意思,难道等着旁人来打,好壮大旁人的实力吗?” 徐行礼的话赤裸裸,血淋淋,毫不留前面,不过倒是适合这些直来直去的胡人。 阿史那俟利弗也不敢拒绝的。 因为徐行礼说了这么多,抛开立场,他竟敢从心底里都是赞成的。 阿史那俟利弗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能否活下来的机会,能否翻身的机会,他不愿舍弃。 时间仿佛凝固住。 直到过了好久,阿史那俟利弗才如用尽力气一般说道:“好,我答应了。但是你也明白,打仗自是因地制宜,不可能一定得在你们预设的地方。” “可以!” 徐行礼面不改色地说道:“此战之后,可汗可以重回娑陵水,获得頞根河以北到娑陵水的牧场。剩下的,就得靠可汗自己了。” 此事敲定,徐行礼带人离开,而阿史那俟利弗却感觉后背都湿透了,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三十四章 漠北风云(三十)吞虎 徐行礼走后,阿史那俟利弗便派人去见韦纥部首领药葛罗·菩萨。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在娑陵水和韦纥部周旋许久,熟悉情况,又随时提防着对方。隋军找不到韦纥部,他却可以。 阿史那俟利弗派人至韦纥部是要求降的。 阿史那俟利弗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诈降。现在先到了韦纥部那里,再想办法便是。 药罗葛·菩萨是比他父亲药罗葛·时健更狡黠多智之人,当初药罗葛·时健在时,他就才勇有谋,能征善战,所向皆破,逼得其父感受到压力,不得不将其放逐。而这些年,他率领残部,不断征讨林中部落,发展实力,积蓄力量,又利用大隋几次征伐草原的机会,合纵连横,直到今日,已经成为草原最后的大部落。 这种人,对其有一点小觑,怕是便会吃上大亏。 阿史那俟利弗派的人到达韦纥部,献上降书。药罗葛·菩萨见之大喜,立刻便接受了阿史那俟利弗的投降。 在此过程中,药罗葛·菩萨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阿史那俟利弗有算计,而药罗葛·菩萨也有自己的心思。 双方为敌,底细各了解的很清楚。药罗葛·菩萨知晓阿史那俟利弗的境遇,所以对于其选择投降,并没有太大的怀疑。 当然阿史那俟利弗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在药罗葛·菩萨看来,这事的真假影响并不大,因为他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对方是真降还是假降,他都要彻底吞并对方。 而阿史那俟利弗的投降,不仅仅是方便以后吞并,还有极大的政治意义。 这么多年,铁勒的实力加起来并不比突厥人差多少,而韦纥部作为多年的铁勒领袖,实力比很多突厥部落要强大。 可是铁勒一直是突厥的附属,甚至被称为“黑突厥”,是突厥汗国内部地位最低的一支,属于被统治民族。 尤其是铁勒人在草原上的名声不好,他们的祖先丁零人就以“草原小偷”著称。历史上苏武的牛羊便是被丁零人给偷的。 所以各种原因导致了铁勒人在草原的地位和影响力,极为有限。 虽说征服草原靠的是实力,但影响力这个东西,看起来虚无缥缈,但在收拢人心上也很重要。 草原人有时候就信这个。 今日阿史那俟利弗投降,是第一个突厥可汗向他们投降,即使不是大可汗,也必然能够极大地振奋部落士气,为韦纥部南下收服铁勒各部扫清障碍。 政治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阿史那俟利弗请降之后,便带着部落向韦纥部靠近。 此时药罗葛·菩萨也亲自带人来迎接阿史那俟利弗,面容亲切,态度热情,仿佛之前两人的仇恨觉不存在一般。 虽然药罗葛·菩萨已打定主意吞并对方,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因为突厥压制铁勒数十年,所以对于投降铁勒一事比较排斥。但韦纥部要想成功入主漠北,还非得突厥人的支持不可。 所以对于阿史那俟利弗的礼遇,更像是一场千金买马骨的作秀。 阿史那俟利弗也配合着对方的演出,他别无选择。 阿史那俟利弗带着部众在韦纥部待了两日,倒也比较平静。双方都有想法,所以也都较为隐忍。 而阿史那俟利弗始终没找到引诱药罗葛·菩萨出击的机会,药罗葛·菩萨的厉害他很清楚,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以防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怀疑。 然而没等他开口,药罗葛·菩萨倒是主动找他了。 隋军要对付韦纥部,韦纥部也想着对付隋军。药罗葛·菩萨想了一个好计策,既然隋军在追击阿史那俟利弗,倒不如用阿史那俟利弗来引诱隋军上钩。 这片山林是韦纥部的主场,一旦陷进来,就只能被韦纥部牵着鼻子走。 药罗葛·菩萨没想过全歼隋军,那样是结成死仇,他也没那个实力。只要能重创隋军一番,便能使其收缩势力,这样南下故地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阿史那俟利弗听到药罗葛·菩萨这个计划,心中狂喜。 这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了。 不过阿史那俟利弗到底是个枭雄人物,又多学了汉人的那些弯弯绕绕,心机深沉。他心里很清楚,这事明显是药罗葛·菩萨拿他当鱼饵,若不是他跟隋军有联系,真照此计实行了,韦纥部胜不胜他不清楚,反正他这点人战后估计剩不下不多。 所以这么明摆的事情,他要是太积极了,定会让药罗葛·菩萨察觉出不对来。 所以阿史那俟利弗立刻装作为难的样子,想要拒绝。 他理由也很充沛,他这一行人逃了这么久,疲惫不堪,粮食短缺,已经无力再逃。搞不好引不来隋军,倒把自己陷进去了。 药罗葛·菩萨知道阿史那俟利弗是个人精,无力不讨好,怕是看出来没什么好处,所以不愿意参和。 于是他许诺,赠送给阿史那俟利弗牛、羊各三千头,马一千匹,以解其部的困境。同时此战之后,将娑陵水一带草场交给阿史那俟利弗部。 阿史那俟利弗听了不由暗骂,一个一个,都拿娑陵水草场跟自己交易,可那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还没有公理! 不过阿史那俟利弗也担心拒绝狠了,打消了药罗葛·菩萨的念头。 于是稍微推拒两下,便答应了。 事后,药罗葛·菩萨的母亲乌罗浑对于阿史那俟利弗表现出的忠诚表示了怀疑,她总觉得阿史那俟利弗答应的太顺了。 药罗葛·菩萨倒是不在意,他当然不相信阿史那俟利弗的忠诚,那就不是一个会忠诚的人。 可阿史那俟利弗将隋人得罪死了,上天入地无门,除了韦纥部,再无去处。他要想存活下去,就必须得听韦纥部的。 至于阿史那俟利弗最后答应引诱隋军,他倒是更为理解。 阿史那俟利弗难道不知道这种选择的后果吗?看似是他选择了这么去做,其实他根本别无选择,很多时候明知前面是坑,为了活下去,也得蹚过去。当初韦纥部逃往北海,不一样是赌吗? 第三十五章 漠北风云(三十一)设计 诱敌深入是个技术活,而演好诱敌深入则更难了。 尤其是隋军、阿史那俟利弗、韦纥部这各不信任,各怀鬼胎的三家。彼此是各有利用,又相互提防。几乎是某一方一个想法闪过,便有可能将另一家坑害殆尽。 阿史那俟利弗率领部众先向南了。 他带着全部的部众还有韦纥部赠送给他的七千牲畜,沿着娑陵水向南而进。 本来韦纥部想从阿史那俟利弗这里弄点人质,比如部落里的妇孺。但阿史那俟利弗也有理由,他本来是待在部众仓皇逃窜的,现在留下部众,只带着丁壮南下,不是摆明了告诉隋军其部有问题吗? 当然阿史那俟利弗部落中也没多少妇孺。 最后韦纥部也没跟他纠缠,只留下了阿史那俟利弗的儿子,算是个安慰。 草原上的胡人,连爹娘都不在乎,更不在乎什么儿子、孙子的,人质这东西,在草原上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阿史那俟利弗部南下,一直到离着隋军驻营地差不多有百里左右的地方,停了半日,然后便向东前进。 这也是药罗葛·菩萨和阿史那俟利弗二人计划好的。 阿史那俟利弗若是先向南再向北,那样演得太假,隋军一看便知道是诱敌深入,未必会追。唯有向东,才能让隋军以为是阿史那俟利弗想东逃,其部才会不遗余力地去追击。 果如药罗葛·菩萨预计的那般,隋军发现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踪迹之后,立刻动了。 不过有一点与药罗葛·菩萨想象的不一样,隋军虽然向东追击,但是只派出了数千骑兵西进,而主力部队仍留在了驻营地,并没有动。 药罗葛·菩萨有些纳闷了。 你隋军是打着追击阿史那俟利弗的名义来的,怎么发现了阿史那俟利弗的踪迹又不全力以赴了。 对于追击阿史那俟利弗的数千隋军,药罗葛·菩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通过侦骑得知,这支部队主要力量是铁勒人,或者说是多览葛部和仆骨部率领的三千多骑兵,由多览葛忠率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隋军。 即使按照计划,如期将这支隋军包围歼灭,也不过是歼灭了一个铁勒部落的军队,对隋军根本没有多少伤害。而反之,则会引来隋军的全力攻击,韦纥部再想以暗打明,就不现实了。 郑言庆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药罗葛·菩萨的母亲乌罗浑却是认为,隋军此次北上,目标未必是阿史那俟利弗,反而有可能是韦纥部。 乌罗浑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在韦纥部的重要性不亚于其子。她为人严明,能决断处理部落内部事务,是韦纥部最有威望的人。 “母亲是不是多虑?” “郑言庆要是不志在韦纥部,带这么多军队干什么。一个区区阿史那俟利弗,用得着数万人马吗?” 药罗葛·菩萨有些吃惊,隋军把韦纥部当作主要矛头和次要矛头完全是两码事。若是前者,就说明隋军完全把韦纥部当作大敌,将会从军事、经济、外交等多个方面绞杀韦纥部。 想善了基本不可能。 而药罗葛·菩萨之前的计划一直是与大隋边打边和,在大隋容忍的底线之内试探,名义上归顺,暗地里发展实力。 药罗葛·菩萨有些不明白,韦纥部跟大隋的关系其实还可以,尤其是之前双方有东突厥这个共同敌人时。双方一直是一面对抗又一面合作的关系。 虽然这次韦纥部参与到围攻定北城的战斗中,主要也是充当辅助角色,和隋军并没有产生太多的仇恨。 可隋军如何对韦纥部这么大的敌意。 甚至联想到之前,突厥人强大之时,药罗葛·菩萨多次给大隋伸去橄榄枝,但那位大隋的卫公却从没有想过扶持他们。 药罗葛·菩萨有些犯愁。 乌罗浑比儿子头脑更清晰。 “既然隋军已经把咱们当成大敌,那就必须歼灭这股隋军主力。唯有如此,才能给韦纥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隋人意识到,他们与咱们之间的问题,不能光靠战争来解决。” 老太太的目光的确很长远。 母子二人很快达成共识,要重创隋军。 而且药罗葛·菩萨准备的计划仍是诱敌深入。既然一个阿史那俟利弗不够,那就再给隋军加点砝码。 以韦纥部和隋军的实力,真刀真枪的对阵,绝不可能是对手。 于是药罗葛·菩萨命令其子药罗葛·吐迷度率领一部人马,佯装韦纥部主力,向西做出与阿史那俟利弗会和的态势。 果然这一计策吸引到隋军。 隋军发现药罗葛·吐迷度的动向之后,立即三军拔营,往西追击。 药罗葛·菩萨又喜又忧,他们之前没有猜错! 从娑陵水往东,尽是山岭地带,多原始深林,隋军走得很缓慢,也很谨慎。韦纥部虽然一直引诱隋军,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战场。 而且隋军并不跟着他们贸然往北走。 这时阿史那俟利弗建议,娑陵水往东偏北方向三百里左右,在斛薛部以北的地方是一处峡谷,两山连绵不绝,中间通道极长,适合设伏。 药罗葛·菩萨也清楚隋军防着他们,所以不上钩,若是再往东往北,可能隋军就撤了。 斛薛部也算是隋军的附属部众,在这附近设伏,隋军的警惕性会减弱不少。更重要的是这里偏东北,算是韦纥部的势力范围,即使设伏失败,也方便韦纥部撤退。 于是药罗葛·菩萨决定,亲自率领主力向此处靠近,又命令其子药罗葛·吐迷度和阿史那俟利弗向此地靠近,从后面挡住隋军的撤退之路。 越往北,天越寒,大地也未解封。 韦纥部适应,隋军却是未必。 而韦纥部只要在此包围隋军,甚至不需要击败对方,便能使其不战自溃。 六月五日,药罗葛·菩萨率领着韦纥部的主力一万六千余人靠近了此山谷。而与此同时,其子药罗葛·吐迷度和阿史那俟利弗也从东南方向赶来。 药罗葛·菩萨望着连绵不断的山岭,充满了野望,这是他复兴韦纥部最举足轻重的一仗。 第三十六章 漠北风云(三十二)安北 大业十二年六月六日,隋军主力在漠北不知名山谷伏击韦纥部主力,大破其军,斩首四千七百级,俘获无数,阵斩韦纥部首领药罗葛·菩萨。 两日后,在山谷以南,隋军又伏击了来援的药罗葛·吐迷度和阿史那俟利弗所部,全歼其军,诛杀药罗葛·吐迷度和阿史那俟利弗二人。 至此,北海遂平。 而此战得胜之处,被郑言庆命名为破虏谷,以纪念远征之战功。 此次破虏谷之战,算是郑言庆和阿史那俟利弗联合设的一个圈套。韦纥部主力和诱敌部队之间的阵线越拉越大,而郑言庆则率领主力骑兵,从空挡处越过,昼伏夜出,提前到达破虏谷。等到阿史那俟利弗再劝药罗葛·菩萨前来,自是被打了一个伏击。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郑言庆实在是不讲武德,在击败韦纥部之后,他转手便将卧底阿史那俟利弗给一同歼灭,让这个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就此葬身北地。 直到临死,阿史那俟利弗还不敢相信,这群隋人不是最迂腐的,怎么敢背信弃义,难道他们不需要有人制衡阿史那维翰了。 韦纥部兵败之后,郑言庆命令阿史那思摩率兵横扫韦纥部营地。 韦纥残部伤亡惨重,几乎损失殆尽,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在乌罗浑的带领下,继续向北而去。 只是在韦纥部北面还有骨利干等之前被韦纥部压制的大小部落,韦纥部到底能不能幸存,尚未可知。 但大概多年之内,是回不来了。 隋军回师,郑言庆下令在之前驻营之地筑城,以为漠北之北大门,名曰北海城。 再往北,实在是太寒冷了,隋军实在是管不了了。 郑言庆返回牙帐已经是七月底,而此时隋军的西路军也已经破敌返回。这一路比郑言庆他们要顺利的多。 年初,西逃的阿史那咄苾在地神山附近病死,其部溃散四流。隋军在斛律达的统帅下,一直追击到甘薇河地区才返回。 而平定了阿史那咄苾部,整个漠北的战争,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此战从去年九月份开始,隋军连续转战数千里,历时接近一年,终于打完了这一仗。使整个漠北仍牢牢地掌握在大隋的手中。 七月二十七日,也就是郑言庆返回牙帐的第三日,黄明远的谕令传过三千五百里的阻隔,送到了突厥牙帐。 郑言庆在破虏谷之战后便给黄明远去信,这才使得黄明远的谕令能够及时送到。 黄明远谕令有三: 其一,将安北都护府一分为二,以大戈壁和郑言庆建立的安北城防线为界。以南直到阴山,西到居延,东到大兴安岭,东南与燕山招抚讨捕司接壤之地,为阴山都护府,治安北城,分设安北、碛北、桑乾、南床、松漠、山北六处军镇。 此地为大隋经营多时的漠南条件较好,隋军已经在此建了二十多个游牧军管县和多处的牧场、农场。 都护府下的六军镇,其驻军、规模都不大,算是一个兵民合一的机构。 以黄明远的心腹达奚暠为都护,大舅哥斛律达、阿史那思摩为副都护,杨善会为长史领安北令。 而整个漠北设安北大都护府。 在定北城设定北军镇;突厥牙帐改为燕然城,设燕然军镇;浑义河一带设浚稽军镇;在达兰堆设瀚海军镇;赛音山一带设贺兰军镇;在弓卢水一带设弓卢军镇;在北海城设北海军镇;在突厥牙帐西北木伦一带设天北军镇。 此八军镇设立,基本上便意味着曾经的东突厥便不复存在了。 不过黄明远还是名义上以阿史那维翰为大都护,算是考虑到漠北牧民对突厥的感情,但阿史那维翰根本没有实权,算是虚领。 以韦云起为副都护,节制都护府事,驻定北城;以安东大都护府兵马使高元备为副大都护,驻燕然城;以孙辞煦为大都护府兵马使。 整个都护府的的权利还是在韦云起三人手中。 以如此怪异的组合过个十多年,等这一代人完全老去,整个漠北草原,基本上就再也没有东突厥的痕迹了。 至于东突厥人愿不愿意,黄明远是不在意的。 只要大隋稳固住在漠北的基本盘,慢慢对周边蚕丝,想来周边各族,也只有投降或者覆灭的下场。 而其二就是封官了。 不是给隋军封的,而是给各部封的。 隋军屯并草原的意图太明显了,会吓得草原各部,多生事端,所以只好以封赏来安抚人心。 当然黄明远不会像李世民那样,封世袭的刺史、都督之类的官职,那样除了助长对方的气焰,又给对方大义名分外,没一点用处。 所以黄明远将各部分设郡,中央任命太守。虽然现在是部落首领担任,但以后也有可能不是。 大隋在漠北一共设了八郡。 阿跌部为鸡田郡,太守为阿跌诃咥; 多览葛部为龟林郡,太守为多览葛忠; 奚结部为鸡鹿郡,太守为奚结赞; 覆罗部为高阙郡,覆罗漫陀为太守; 仆骨部为金微郡,仆骨乙啜为太守; 苏农部为蹛林郡,苏农伯都为太守; 执失部为榆溪郡,执失武为太守。 苏农、执失二部被迁移到娑陵水一带,离开了漠北腹地。 阿史那裴罗部为浑河郡,阿史那裴罗为太守。 其余的拔野古部、俱罗勃部、阿特部、斛薛部就是要讨伐的部落,自是不可能给郡号了。 在大隋的安排下,各部基本上都有了死敌,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一番大战了。 大隋需要这个时间,来消化已屯并的果实。 当然更远的薛延陀、都播、拔悉密、葛逻禄、骨利干等部落也没有赏赐郡号。实在是离得太远,大隋暂时还管不了。 一个虚的名头很多时候弊大于利。 至于第三条命令则有意思了。 黄明远命郑言庆、义成公主、阿史那维翰三人立刻返回信都。 郑言庆返回算是就任枢密使。 而义成公主母子,则怎么看怎么像是阶下囚。因此义成公主并不愿返回中原,甚至还想装病,但有郑言庆在,母子二人也只得乖乖地回中原了。 第三十七章 缘浅缘深 从曾经的突厥牙帐,现在的燕然城到信都,一共三千五百里。这一路众人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三十七天后到达信都。 而义成公主也见到快十年未见的黄明远了。 自大业三年,天子北巡塞外,黄明远在安北城最后一次见到义成公主。时光倏忽而过,当年的红颜佳人已经到了中年。 在这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 看到黄明远,义成公主这一路的怨恨、愤懑、不甘全都化作了委屈,眼泪早就红了。 当然如义成公主满眼里都是黄明远相比,黄明远此次亲自来迎接,或许更是为了郑言庆吧。 虽然郑言庆之前在丰州一直是二号人物,但这些年常在草原,于河北行台影响力并不大。黄明远如此隆重地来迎接他,一是兄弟二人关系的确亲近,而更重要的或许是,为即将上任枢密使的郑言庆站台。 兄弟二人见面,一番唏嘘,黄明远牵着郑言庆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在众人的赞叹、惊诧、唏嘘与艳羡中返回了信都城。 一番宴饮之后,黄明远又专门拉着郑言庆谈论草原之事,直到快四更天了才结束。 当夜,黄明远便让郑言庆歇在了卫公府。 当前卫公府虽然规模不大,但地位早已不亚于洛阳、长安的皇宫。夜宿卫公府如同夜宿皇宫,这番待遇,怕是天底下也没几人有了。 郑言庆的待遇,连陈远都有些艳羡。 自己辛辛苦苦经营枢密院多时,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这郑言庆一回来,就全成了他的了,你说找谁说理去。 乱世重武勋,谁也没奈何。 让人安顿了郑言庆,黄明远其实并没有休息。虽然此时四更天,离着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 入得正堂,黄明远坐了一会,便让人领着他去别院。 信都的卫公府实际上最初的冀州总管府后来的信都太守府改的,前面是官署,后面是住宅。虽然黄明远入主之后,把周围一些宅子也纳入府中,但并没有经历大规模的扩建。 谁都清楚,信都就是一个过度的地方。 不过黄明远还是让人建了一片别院,与卫公府连接,作为接待特殊人群的地方。比如北逃来河北投奔黄明远的苏威,再比如义成公主母子。 黄明远到了义成公主母子所在的宅院,没想到宅子里还亮着灯。 黄明远略一沉吟,便让人叫开了门。 别院的安保都是由黄明远的亲兵统一负责的,住在别院之中,既是宾客,也算圈禁。 很快院门打开,黄明远走进院中,发现阿史那维翰正站在正堂外,而堂上坐的是义成公主。 黄明远走到门前说道:“这么晚了,你们母子怎么还不休息?” 阿史那维翰见到黄明远,行了一礼,回道:“见过卫公!” 阿史那维翰略一犹豫,接着又说道:“母亲说,‘卫公今日不来,她就在堂上坐到天亮。’” 黄明远轻叹一声,才说道:“你下去吧,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 阿史那维翰听得也不说话,复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黄明远进得正堂,义成公主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黄明远上前,减了一下桌上的蜡烛,又换上一炉新的熏香,这才说道:“更深露重,年纪大了,就不要跟年轻人一般熬夜。” 女人,不乱年纪多大,性格如何,总是不愿意听到有人说她老,义成公主当即便反驳道:“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识得旧人哭,我们母子的死活,卫公又何曾在乎过?” “心有不甘?” “怎么敢?” “不敢,而不是没有!” “卫公难道是想用‘腹诽’来处置我吗?” 义成公主面对黄明远,并不落下风。 黄明远轻叹一声道:“这件事是我做的理亏。东突厥的基业毕竟是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来的,说是精神寄托也不为过。我让人这么直接夺过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你有怨言也是应该的。” 义成公主忍不住笑了,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 “你做的理亏的事还少吗?你管没管过我们母子的死活,这些年来,你处处防着我,压着我,就怕我影响了你的大业,你在洛阳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可问过我们母子每天过得是什么生活吗?” 说着说着,义成公主的泪水便留下来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我对不起你!” 有些事情很复杂,无关对错,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便会有不同的结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黄明远的的确确没把义成公主母子当作自己人。 所以这个指责,黄明远认。 黄明远说完这句话,义成公主心灵脆弱的防线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不管义成公主在别人面前是什么姿态,但在黄明远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小儿女的样子。 从来都是。 黄明远走到义成公主的身前,抱住她的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 义成公主哭了好久,哭累了,这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们母子?” 一时的激情是真挚的,但理智也是真挚的,尤其是成年人。 义成公主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男人。 “维翰是事情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这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用你为他操心,他这个年龄,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至于静乐你,何去何从,就看你的选择了。” 义成公主抬起头看向黄明远道:“我有什么选择?” 黄明远低声说道:“跟着维翰,或者是跟着我。” “有区别吗?” “有,这将意味着你最重要的身份是突厥可汗的母亲还是卫公的夫人。” 义成公主想了想,又问道:“我能做皇后吗?” 黄明远轻轻摇摇头。 义成公主撇撇嘴。 “这天底下这么多人都拼劲了性命,却爱而不得,我和南阳又算什么,谁也没有得到你。这天底下,没有人比裴氏好命。” 黄明远没说话。 义成公主看向黄明远,又说道:“我是大隋的公主,我不想在裴家女身后。可是世上,是先有了卫公的夫人,才会有维翰的母亲啊。” 第三十八章 父与子 义成公主熬了大半夜,又哭又闹的,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睡下了,黄明远让人将她安置好了,便离开了房间。 黄明远本准备就这么回去,没想到出了门便看到阿史那维翰站在院子中,似乎是在等着黄明远。 对于这个儿子,黄明远是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想了想,黄明远还是没有离开,而是走了过去,走到阿史那维翰的身旁问道:“你是特意在等我?” “嗯!” 这少年见了黄明远,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 阿史那维翰欲言又止,最后才忍不住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阿史那维翰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又满是紧迫。 黄明远打量这阿史那维翰,随意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这么说!” “那你母亲怎么告诉你的?” “母亲也说你是我的父亲!” “那你是不相信你的母亲?” “不是······不是······” 黄明远又问道:“你那是怎么想的?” 最后只得说道:“我······我觉得······觉得是,可是我想亲口听你说,我······我······” 黄明远连问两句,阿史那维翰更加紧张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明远轻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母亲说你从小秀气,文质彬彬,倒真是如此!” 阿史那维翰低着头,也不说话。 他害怕因为他今天的问话,会导致黄明远厌恶他。 黄明远伸手摸着阿史那维翰的头,轻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连怎么有的你都不知道。说实话,若不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我绝不会相信你是我的儿子的。 不过到今天,我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儿子。” 阿史那维翰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 “直觉,父子的直觉!天可以骗人,人亦可以骗人,但你自己却无法骗你自己。我相信我的判断。” 阿史那维翰看着黄明远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父亲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儿子,这本就是你应该有的权利。” 黄明远看着阿史那维翰道:“我从前不知道有你,后来知道了,但我在大隋,你在草原,亦彼此天各一方,让你没能享受到完整的父爱,是我欠你的。从今以后,你和你的母亲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是黄明远的儿子。” 阿史那维翰生于仁寿二年三月,实际上比黄维烈还要大几个月。若再早生几个月,甚至都要越过维扬这个长子了。 阿史那维翰狠狠地抱住父亲,大声地喊道:“阿耶!” “哎!” 黄明远也伸手搂住这个已经十几岁的儿子。 “往后你跟你的兄弟姊妹一样,叫我爹爹!” “爹爹!” “哎!” “爹爹!” “哎!” ······ 阿史那维翰兴奋地喊了十几声,方才停止。 这孩子自幼缺少父爱,又渴望父爱。今日与黄明远相认,多年对其父的感情迸出,着实强烈。 “那我可以跟父亲住一起吗?” “可以!” “那我以后能天天见到父亲吗?” “能!” ······ 这时阿史那维翰忽然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道:“爹爹,那我可以跟你一个姓吗?” 阿史那维翰姓什么的问题很重要。 虽然突厥内部所有人都知道阿史那维翰不是启民可汗的儿子,但他以启民可汗儿子的身份承继了突厥大可汗的位置,那就是启民可汗的儿子。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没什么。 但若是大隋公开宣布阿史那维翰不是启民可汗的儿子,然后仍由他担任突厥大可汗,就是公开打突厥人的脸,逼得他们不得不反抗。 黄明远当然不在乎突厥人的反抗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草原新定,正是大隋融化突厥人的好时候,若是突然生乱,大隋也禁受不住。 这也是突厥内部的阿史那贵族都快被清洗干净了,大隋依然保留突厥大可汗的原因。 这是给十多万突厥百姓看的。 所以阿史那维翰现在,仍旧只能叫阿史那维翰。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姓阿史那,也得死不承认。 黄明远有些愧疚,抱着儿子,低声说道:“爹爹答应你,总有一天,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姓黄。爹爹绝不会食言。” “嗯!” 黄明远拉着儿子坐到正堂前的台阶上,父子一起聊着阿史那维翰母子在草原上的事情。 主要是阿史那维翰在说,黄明远在听。 母子二人相处的事,母子二人的矛盾,还有阿史那维翰的理想······当儿子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给父亲。 “父亲,我们这次到了中原,还会回草原吗?” 阿史那维翰有太多问题,让黄明远不好回答。黄明远发现自己之前的布置,太多太多地忽略了这个孩子,忽视了他的感受。 一个存在的儿子和一个身边的儿子,父亲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母亲会留下来!” “那我呢?” 黄明远没有说话。 阿史那维翰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轻声问道:“我还是要回去是吗?” “你毕竟是突厥的大可汗,草原的主人。” “那母亲也是突厥的可贺敦!” “现在不是了。” “可是······可是。” 小孩子其实在失去依靠之后,很容易惶恐。而义成公主一直以来便是阿史那维翰的依靠,即使这母亲将他约束地很严格。 黄明远郑重地对儿子说道:“维翰,你要记住,你总会长大,而父母也会老,不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要一个人去闯荡。草原,是你母亲的梦魇,我不会再让她回去了。而你,至少是现在,这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阿史那维翰有些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说道:“父亲放心,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可汗。” “不是突厥的可汗,而是大隋的可汗。” “嗯!” 黄明远摩挲着儿子的脑袋,轻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草原的王,真正的王。” 第三十九章 维翰婚事 阿史那维翰虽然注定要返回草原,但是那也不是短期的事情。他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汉家文化和礼仪,彻底融入黄氏宗族之中。而且黄明远给他准备了五十多人的属官团队,是他重返草原的根基。 未来的阿史那维翰,将不再是一个胡人的可汗,而是属于中原王朝的一个藩王。 当然是一个有实际权力的国王。 黄明远将对阿史那维翰的安排告诉了杨静乐(义成公主),虽然杨静乐还是不甘心,但也只得勉强同意。 她知道她是拗不过黄明远的。 可裴淑宁的儿子生下来便享受父爱,还能做天子,她的儿子却只能做草原上的藩王,好强了一辈子的杨静乐,如何心服。 于是杨静乐又撺掇着黄明远给儿子想法子娶个公主。 其实杨广已经给阿史那维翰安排好了老婆,便是杨雄的次子原司隶大夫杨綝之女。此女今年已经十四岁,天子以其为淮南公主(历史上始毕可汗的长子小突利可汗之妻),若不是因为杨广南下,诸事耽搁,今、明两年之间,便会出嫁。 本来突厥可汗娶宗室公主,乃是定制,杨静乐也没有办法。 但到了现在,杨静乐便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了。自己的儿子,不能做天子,已经是很委屈了,要娶也是娶一个真正的公主,如何能娶假公主,还是杨綝的女儿。 杨静乐倒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假公主,她爹的身份还不如杨綝。杨綝好歹也是观王杨雄的儿子,而杨静乐的父亲杨谐就是个普通宗室。 当然被选为和亲公主,也说明杨綝的身份,的确很尴尬。 而且杨綝已经死了。 杨綝性和厚,颇有文学。历义州刺史、淮南郡太守、司隶大夫。后来跟着杨广东征高句丽时,遇到杨玄感叛乱。当时杨玄感的弟弟杨玄纵逃跑,正好在路上遇到了杨綝。杨綝避着人和杨玄纵聊了几句,后来被司隶刺史刘休文告发。杨綝惊忧交加,发病而死。 这样的妻族,对阿史那维翰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于是杨静乐非得让黄明远将此女给换了,换一个真正的公主。 黄明远并不同意,他不希望突厥可汗的妻子,又是一个大隋公主。连续两代大隋公主做可贺敦,将会对阿史那维翰这一脉和草原政治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不能让杨家人有借助阿史那维翰生乱的想法。 所以淮南公主不成,杨广的亲女儿更不成。况且黄明远手上唯一一个弋阳公主,还是秘密拘禁状态,也没有合适的。 最后黄明远左右思量,选择了自己的养女,李静训。 自李敏死后,黄明远便收留了宇文娥英和李敏的女儿李静训,母女二人先在辽东,后来又安排到幽州。 虽然黄明远跟李敏关系不错,但也不会给李敏平反,所以李静训的身边便尴尬起来。 今年李静训已经十七岁,比维扬还大一岁,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了。 只是身边没有合适的。 而现在嫁给阿史那维翰,则刚刚好。李静训身份够了,家族也没有太大力量,不会凭空生出太多的乱子。 自李蔚投降大隋之后,申明公一脉也算是在大隋重新立足了。 无论如何,陇西李氏申公房,名头还立得住。 对于这个安排,杨静乐当然不愿意。杨綝的女儿都不行,更何况是李敏的女儿。她儿子难道跟罪臣之女没完了。 这就是当爹的给儿子安排的好婚事。 杨静乐当即就想找黄明远,却为儿子拦住。 其实对于阿史那维翰来说,无论是杨綝的女儿还是李敏的女儿都意义不大。当然若是换成了郑言庆的女儿或者李子孝的女儿,可能他会更开心一些,可他那个父亲又不愿意了。 “母亲,对于儿子的婚事,父亲自有主意,母亲何必因此而和父亲闹得不愉快。” “可他不能这么欺负你?” “李家娘子,很好。” “一个罪臣的女儿,好到哪里去了?” “不一样的。听说父亲视当初的乐平公主如母,宇文夫人如姊,李家娘子为女儿。虽然李家娘子其父已故,但她在父亲身边的地位并不一般。而且李家娘子和大姊关系很好,而父亲最宠大姊,甚至超过了大兄(黄维扬)。” 杨静乐听得,却是一副无奈又不以为然的样子。 “人家的都是好的,给我儿子的,都是别人捡剩下的。既然他把李家娘子当个宝,怎么不把这李家娘子许给裴氏的儿子?把李子孝、陈远他们的女儿许给我的儿子。” 李子孝、陈远出身都不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都还年轻,在黄明远身边,经营上几十年,地位不比那些世家大族差。 “母亲!” 阿史那维翰看着杨静乐,也是无奈。 杨静乐在草原这么多年,不得不像一个男人一样,与那些老爷们争权夺利,不得不像男人一样,护住孤儿寡母。所以这使得杨静乐的性格越来越专制,越来越极端。 在阿史那维翰看来,这样的性格在草原当然没问题,他多忍让母亲一番便是,但在父亲面前,不行。 阿史那维翰不傻。 父亲、母亲分开十几年,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消磨。 “母亲要知道,大兄也只是娶了长孙晟的女儿。维周定了李公的女儿,这一次信都风波,世家大族和父亲角力之时,差点把维周给撕碎了。儿臣只想在草原上平平安安的,不想参合到信都的这些乱事中来。 还有,母亲也适当的收敛收敛脾气。我看父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乾纲独断,怕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太强势。” 杨静乐指着儿子的脑袋说道:“你啊,娘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啊。再说你和裴氏那几个儿子都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皇位给他们不给你啊。” 阿史那维翰看着母亲,心中有些无力。 “母亲,儿子们所有的一切,不是我们争来到,而是父亲给的。若是母亲非得逼着我去争这个天下,怕是草原之主,父亲也不会给我了。” 第四十章 化及北上 回到信都的第二天,郑言庆就到了枢密院上任。 对于郑言庆来说,调任枢密院可不算是夺他的兵权。毕竟一个小小的安北都护如何比得上枢密使的地位。枢密使的权利已经不亚于先汉的太尉、大司马,自今日始,他武勋第一人的地位算是确定了。 对此陈远也算看得开,没有对郑言庆的上任制造任何的麻烦。 陈远很清楚,郑言庆是上任枢密院的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往后枢密院,将会热闹的很。而他没有武功,怕是一辈子也成不了枢密使了。 当然郑言庆对陈远也很尊重,并没有对陈远之前的工作指手画脚,一应制度,多是承袭。 郑言庆对陈远的工作萧规曹随,陈远对于郑言庆算是礼敬有加,所以这枢密院换了人,并没有影响到工作。 九月十六日,也就是郑言庆上任没几日,河南战场传来新的信报。 瓦岗反贼李密和弑君逆贼宇文化及战于板渚,两败俱伤。 自宇文化及自弑君北上之后,便在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待了半个多月。因为通济渠为魏军占领,薛万淑又占据夏丘,根本没法通过,宇文化及只得尝试着泗水和汴河。 幸好此时淮北混乱,薛世雄也已经去世,没人顾得上他们。 可是到了彭城之后宇文化及才发现,汴河因为长久不疏通,早已淤堵难行,根本行不得大船。 可是想退回江都也不成。 宇文化及渡过淮河北上之后,黄维扬离开派人占领了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县城,堵住了宇文化及再次南下的道路。 宇文化及进退维谷,向前不得进,向后也没法行。 最后宇文化及没有办法,只得决定弃船乘车,走陆路前往关中。别说是从彭城到关中,就是到虎牢关也有七百余里地。 一众兵马、家眷、僧侣、僮仆,十多万人马,别说行军,就是单个人走,这七百里也困难。 可宇文化及也不舍得抛弃这些人和财富。 于是宇文化及下令,大掠彭城郡周边富户,劫得牛车两千余辆。他将全部的珍宝、宫女尽置于车上,然后由戈甲兵器,让兵士背着。 大军徒步前往关中。 这么远的道路,想想都觉得吓人。 到了这个时候,军中一些有心之人也算看明白了,宇文化及成不了大势。他一会向北,一会向东,虽然所求是回关中,但听说李渊已经占据关中,新立帝王,宇文化及就凭这数万人马,能跟李渊争关中。 宇文化及就是无根之源,无水之萍,把这几万兵马消耗干净,就到了灭亡的时候。 这些有心之人,并不愿跟着宇文化及毁灭。 反应最快的是裴虔通。 裴虔通本来对造反就抱有怀疑,若不是裴矩暗地里支持,他是绝不敢参与此次兵变的,可是到现在,谁能给他证明呢。 可兵变之后,杨广死了,裴矩逃了,他也跟着宇文化及仓皇北逃,成了丧家之犬。若是他所求的不是这个结果,那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宇文化及造反呢。 裴虔通怕了,他害怕再跟着宇文化及,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于是裴虔通主动请缨,留在彭城郡断后。 这倒正和了宇文化及的心意。说实话此次西归,到底能否胜利,宇文化及也不清楚,所以势必要留下人在彭城,以为后路。 不过留下来的人,就要直面南面的黄维扬和已经宣布讨伐他们的薛万淑,胜负难料。 宇文化及正不知道该留谁,而裴虔通主动请缨,正好解决了宇文化及的难题。 于是宇文化及乃封裴虔通为徐州总管,留兵五千给裴虔通,令其总领淮南淮北诸郡事,还给裴虔通封了一个彭城郡公的爵位。 对于留下裴虔通,宇文智及是有不同意见的。 裴虔通主动留下来的态度让他有些生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且裴虔通姓裴,跟黄维扬还是亲戚,他实在担心裴虔通会向南投降。 因此宇文智及建议兄长,换掉裴虔通。 对于宇文智及这个建议,宇文化及很是不高兴。 “这个时候,有人主动请缨,我们表彰还来不及,还要怀疑,岂不是让三军将士寒心。” “可是裴虔通跟黄维扬的关系不一般。” “那又如何?” “小心裴虔通以彭城降黄维扬。” “不会的,老裴不是那样的人。” 宇文化及信誓旦旦,非常坚信。他跟裴虔通二十多年的狐朋狗友,关系莫逆,宇文化及对这个老朋友很信任。 “可是。” 宇文智及还想说什么,被其兄长打断。 “老三,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性子也该改改了,跟谁都拢不到一块去,岂不是到处竖敌。就说之前司马德戡的事,若不是你逼得太紧,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种程度啊。” 宇文智及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最近这段时间,他跟宇文化及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原本亲密无间的两兄弟,突然间便生了隔阂。宇文化及再也不是对其言听计从了。 宇文智及不想再跟兄长恶化关系。 可果不出宇文智及所料,宇文化及等人离开之后,裴虔通便命人送信给淮南的黄维扬,以彭城求降。 宇文化及苦心留下的后路,直接就被断了。 当然宇文化及尚不清楚,他此时带着数万人马,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 只是这行军,跟搬家差不多。 这么多人,什么都有,徒步行走,根本走不动,一天也就只能行个二三十里地。六七百里地,走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到。 而且沿途盗匪,眼看宇文化及携带了大量的财物,也不管他们是禁军,便敢偷袭。 不要小看盗匪的胆子,当初杨公卿在杨广征辽失败时就敢袭击王师,盗御马四十二匹。后世窦尔敦盗御马就从他这来的。 这漫长的行进队伍,又没个周全的人主持,行军途中顾头不顾腚,处处受制,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也没有主力部队敢拦截。 一支数万人的禁军主力,可没谁有那个胆量与其野战。 于是宇文化及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进入到荥阳郡的地界。而此地已经是李密的核心地带。 负责主持荥阳政务的大将魏陆眼看隋军主力来袭,不敢应战的他立刻向李密求援。 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十一章 东都拉锯 最近一段时间,李密是先悲后喜,小日子过得不错。 东都小朝廷这边张方翼虽然稳定住洛阳的局势,但亦无法阻挡李密的攻击。大势在李密这一头,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 不过隋军紧守城池,所以魏军也不能轻易便攻克洛阳城。 双方一直在僵持,在李密看来,洛阳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因此魏军士气高涨,李密也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魏军倚仗部队气势勇猛,连续进入东都周边的皇家园林跟隋军连续交战。就连李密也冒险出阵,最后被流矢所伤。 李密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整个魏国并未成体系,而且组织脉络不是纵向而是横行,所以从上到下,其势力完全是依仗李密一人的威望和能力糅合在一起。一旦李密出现问题,整个魏国便要崩溃了。 果然,李密受伤,魏国内部立刻人心惶惶。 李密不能出来,外面流言四起,甚至有言李密已经战死了。 而此时洛阳城中的张方翼等人也瞅准了机会,向越王杨侗建议,趁乱突袭魏国大营。 杨侗依计行事,命张方翼、皇甫无逸、韦津等人各领兵马出击,直袭魏军大营。 这一次,三军统一由张方翼指挥。 魏军上下因为李密的受伤, 已经生乱, 各不相顾。于是在隋军的突袭之下,全军大溃,伤亡惨重,连右司马郑德韬也战死了。 此战之后, 魏军的气势才稍微减弱。 而李密也才反应过来, 东都城并不是没有了反击的能力,要想攻破东都, 还真得费些功夫。 李密退回洛口仓城, 一边修养身体,一边重新组织部队。 原来投奔李密的部队各不相属, 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说是投降李密,其实李密根本指挥不了这些军队。一旦将领发生反复,其军就完全反了。 这样的军队体制,根本不能打仗。 于是李密整编各家, 收拢了主力部队数万人, 分别交给王伯当、蔡建德、孙长乐等心腹指挥, 以为中军, 再配合亲信内营, 主力部队的面貌立刻就大为改观。 李密整练部队, 其心腹柴孝和也没有闲着。 在柴孝和看来, 李密攻打东都, 意义并不大。 金角银边草肚皮, 东都就是四战之地。北面是卫公黄明远,西面是李渊, 南面还有杨广,就是打下了东都, 也是四面皆敌的局面,实在得不偿失。 于是柴孝和就建议李密道:“秦地阻山带河, 有黄河、潼关之天险。当初项羽背之而亡,汉高帝都之而霸。在下以为, 魏公不如留一员大将守洛口仓, 而明公亲简精锐,西袭长安,百姓孰不郊迎,必当有征无战, 望风而降。既克长安,便经营关中, 等业固兵强,寻得良机,方更长驱崤函,扫荡东洛,传檄指捴,天下可定。今英雄竞起,各地纷乱,实恐他人抢于我先,先入关中,一朝失之,则噬脐何及!” 此时魏国上下尚不知晓李渊已经完全占领关中的消息。 对于柴孝和的建议,李密有些百感交集。西入关中的策略,就是当初自己建议杨玄感的策略啊。当时杨玄感不遵从,李密还一副明珠暗投的样子,叹息自己未遇明主。 可是到了李密身上,李密才知道不是杨玄感无能, 而要想施行此策,真是千难万难,他这时才真的理解了杨玄感。 有些事情,真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李密虽然出身关陇,但他孤身一人逃出,身边众人,不是各地盗匪,就是山东豪强,其实力组成,连杨玄感亦有不如。 这些山东人,生于斯,长于斯。若让他们放弃基业,前往一个前途未明的关中,他们如何能够愿意。 而且就算大家到了关中,必然会有关陇前来分一杯羹。李密本就出身关陇,到时候关东人士怕是要为关陇做嫁衣了。 再者齐周之争刚过去不过四十年,年纪大的,尚未去世。关东、关西,可谓世仇,关东人士可不愿前往关中去捧关西人士的臭脚。 所以综合起来,就是放弃河南根基前往关中,乃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纯属空想。 今天李密敢下令众人前往关中,不用明天,今天晚上,下属所有的将领就能反叛个干净。 而光李密一人前往关中,有什么用。 于是李密只得说道:“君之所图,吾亦思之久矣,诚乃上策。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之所部,并是山东人,既见未下洛阳,何肯相随西入?诸将出于群盗,本就少有忠义之心,若留之分于各地,怕是要各竞雄雌。” 这话是事实,也是推辞。 柴孝和眼看李密顾念如今的家底,不敢打破瓶瓶罐罐,也没办法,还想再劝,却为李密所阻。 柴孝和在心中不由得暗叹,李法主怕也不是英雄啊。 李密虽然没有从计西进,但过了没多久,便卷土重来,直逼洛阳城下。 这一次李密的攻势比上一次还要猛烈,其部屡破隋军。 杨侗也为李密的攻势所慑,最后不得不任命前来救援东都的王世充为将,东进偃师,抵御李密。 王世充从淮北赶来救援东都,诸部皆怯战,唯有王世充却是拼死向前,死战不退。一腔热血之下,竟然和魏军打得有来有往,甚至在局部战场还屡屡有斩获。 虽然战果不大,可跟其余连连兵败的将领相比,王世充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王世充又走通了郭文懿的路子,送钱、送物,以求获得兵权。 郭文懿在朝中大权在握,乃是越王杨侗的顶级心腹。只不过他根基要浅一些,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军队的支持。 于是郭文懿外联王世充,屡屡为其进言,帮助其获得了援兵总指挥的大权。 张方翼之前的大胜,实在让郭文懿和元文都忌惮坏了,二人根本不敢再让张方翼领兵。 杨侗出于平衡,也只得同意。 此时王世充也不负众望,率领五万人马,秘密突袭李密所部。李密迎战失利,连谋士柴孝和亦掉进洛水淹死,为此李密哭得极度悲痛。 之后王世充又在洛口仓西边扎营,跟李密对峙了一百多天,大小战斗打了六十多次。虽未大胜,但也未大败。 第四十二章 瓦岗内乱(上) 李密的势力虽然很大,但情况也很危险。 整个魏国,从上到下,希望完全寄托于李密一身。只要李密一出事,整个魏国怕是要土崩瓦解。所以局势一僵持,魏国内部众人,便有人起了小心思。 其实早在之前形势大好的时候,一群不甘心的瓦岗军旧部,便对翟让的让位感到不甘心了。 当初翟让便是因为吃味,再加上其兄长翟弘的劝说,便带着部下一走了之,准备返回东郡瓦岗山,再作打算。 可是翟让不知道的是,自他们离开瓦岗,瓦岗寨便为官军所毁坏。而且济阴郡、东郡一带,现在是孟海公、徐圆朗等人的势力地盘,翟让空有名声,却根本插不进去。 在济阴、东郡交界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翟让一无所获,其旧部也折损不少。翟让眼看立不住脚,又无路可去,只得灰溜溜地返回荥阳,再次投奔李密。 对于翟让,李密还算大度,仍让对方做他的大司徒,东郡公。 本来双方应该相安无事的,可是偏偏李密在攻打洛阳的时候被流矢射中受了伤,不能理事,这便让翟让一派的人看到了机会。 翟让的部将王儒信眼看李密受伤,便劝翟让自任大冢宰,管理所有的事务,趁着李密养伤的机会,把让给李密的权力夺回来。 大冢宰是古代西周时的官名,又叫天官,总领百官,在五官之上。但其实历朝历代都没有设过,直到西魏的时候,宇文泰才给自己设立了这个官职。而真正担任过大冢宰的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宇文泰、宇文觉和宇文护,北周的开创者,北周的第一个皇帝,北周的实际掌权者。 宇文家篡权还没多久,这时候做大冢宰,其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真不知道王儒信是猪队友还是故意害翟让。 翟让虽然政治头脑一般,但也不至于如此愚蠢地挑衅李密,所以对于这个建议,翟让立刻便拒绝了。 但苍蝇不叮无缝蛋,很明显翟让有想法,所以王儒信此番劝告虽然未成功,但是其余的不少人也纷纷找机会撺掇翟让夺权。 尤其是翟让的哥哥翟弘。 翟弘本事不大,野心不小。眼看众人屡屡规劝,而翟让却不听从,竟然言道:“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意思就是这皇帝你要是不想当,让给我,也不能给外人啊。 翟让听了大笑,自己这个兄长,没啥大本事,跟着自己,将军都当不了,别说皇帝了,遂将其一笑置之。 若是换了旁人,这点最起码的政治警惕心该是有的。可惜翟让一个小吏出身,虽然也杀过人、领过兵,但是他不懂,政治斗争的残酷,并不亚于军事斗争。 翟让对于翟弘的话不以为然,以为是戏言。可是旁人听说之后,便入了心。 李密在杨玄感兵败之后的遭遇让他养成了不相信任何人的习惯,就是挚爱亲朋,他也信不过。 伴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李密本人也越来越敏感、多疑。 他担心有人背叛,在诸将营中安插了大量的密探,因此从翟让营中传来这个消息。李密便心中大怒,对翟让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之心。 不管翟让能力怎么样,他在魏国内部的影响力是惊人的。包括掌握重权的徐世勣、单雄信、邴元真等人都是他的旧部,一旦翟让跟李密翻脸,这些拥兵大将到底支持谁还真是难说。 当然此时李密还只是忌惮,虽有若有如无的杀意,但并不敢动手。 这世上想跟做是两码事。尤其是当前翟让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贸然杀了这个元老级别的人物,影响实在太大。 但很快,翟让就把刀把子递到了李密的面前。 翟让这个人,算是个豪杰人物。但是不得不承认,出身小吏的他,眼皮子浅,贪婪,又好面子。 其实这些缺点大多数人都有,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当这些缺点和不过脑子、不讲厉害两条相互联系在一起时,就足以要人命了。 有一个叫崔世枢的人,从鄢陵起兵之后,跑来归附李密。 鄢陵是个要地,崔世枢又姓崔,因此李密对其很是重视,希望用崔世枢来吸引更多的关东世家。 这跟他之前用杨得方、郑德韬一个目的。 可翟让兄弟竟然派人半路劫了崔世枢,当起了绑匪,问人家的属下要赎金。最后,人家东凑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赎金,翟让在放人之前,还把崔世枢狠狠的揍了一顿。 当然翟让的目的也未必仅仅是爱钱,也有可能是试探李密。 这可坏了李密的大事,属于砸李密的招牌,属于毁人。 不过李密到底是知道翟让不能轻动。大家都认为他对自己有恩,若动了翟让,怕是会被当作忘恩负义之徒,于是李密忍了。 或许这件事给了翟让误解,也或者他想更进一步试探李密的底线。于是他开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完全把李密的忍让当成了软弱的表现。 之后不久,翟让喊李密的元帅府记室刑义期去赌博。刑义期因为有事,就去晚了一会,结果翟让大怒不已,认为刑义期是看不起自己,便让人把刑义期拉了下去,打了八十大板,差点给活活打死。 记室,主管上章表,奏报书记,相当于老大的笔杆子。 刑义期作为元帅府记室,乃是李密的心腹,这打狗还得看主人,翟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将其处置了。 这几乎是打李密的脸了。 但李密还是忍了。 或许李密的一再忍让使得翟让以为,他是和李密共主,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目标放在了李密的第一心腹,魏国第一重臣左长史房彦藻身上,敲诈起了对方。 当时房彦藻刚率军占领汝南郡,翟让便言道:“你上次攻破汝南,得到不少金银财宝,全部都给魏公手下了,一点儿都不分给我的手下。要知道魏公是我一手推立的,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这房彦藻受了敲诈,隐忍不发,转头便告诉了李密,并言之:“翟让刚愎贪婪,有无君之心,应早图之” 李密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第四十三章 瓦岗内乱(中) 就在这时,又有人加了一把火,将翟让直接推到了死亡线上。 杨得方死后,出身荥阳郑氏的郑颋继任左司马,成为魏国内部大隋投降官员势力的领导人物,与裴仁基一文一武并驾齐驱。 郑颋得知李密的心思,便趁机告了翟让一状。 “东郡公之弟和部下,意欲劝东郡公自立。东郡公似有动心。最近这些日子,东郡公和旧部来往频繁,包括王儒信、翟弘、翟摩侯等人的军队也多有调动。” 这话基本上将翟让谋逆之罪给坐实了。 郑颋跟翟让并没有什么过节,甚至二人之前都不认识,现在虽然同朝为臣,也仅是点头之交。因为郑颋的出身,翟让还有些巴结他。 但二人的出身阶层不同,导致所代表的利益阶层亦不同。一个是瓦岗旧臣势力,一个是官军新附势力,这矛盾自然便出现了。 对于郑颋来说,要想在魏国内部获得核心地位,就必须除掉翟让这群人。毕竟只有打到了这些瓦岗旧人,他们才能从这些人手中夺权。 所以郑颋这次才会在最要命的时候,狠狠捅了翟让一刀。 李密听得大惊。 你当绑匪,我可以忍;你打我人,我可以忍;你敲诈我亲信,我也可以忍。但是,唯独这件事,任谁也不能忍。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这时李密还有些犹豫,毕竟杀翟让后患实在太大了。 郑颋看见老大的脸面开始抽搐,迅速的意识到, 杀掉翟让, 只在此时了。于是,他又说了句:“毒蛇螫手,壮士断腕,还可保全自身。如果等他们先动手, 后悔就晚了。” 这话说得, 不亚于秦桧的“莫须有”了。 李密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既然你翟让已经不仁, 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杀! 李密从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虽然李密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除掉翟让, 却也没有盲目动手。杀一个翟让容易,但若是处置不妥当, 激得瓦岗诸将皆反, 则便麻烦了。 所以李密需要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李密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这段时间,李密开始一反往常地对翟让兄弟委以重任。 之前翟让地位虽高, 但并没有实权, 这是李密甚至单雄信、徐世勣等人的默契, 防止权利生乱。 但这一次李密先是让翟让参国事, 相当于宰相;又封翟让的兄长翟弘为柱国, 荥阳公, 并担任中护军, 相当于监军。 同时魏国大小事务, 均让二人参加。 翟让、翟弘兄弟二人, 一下子就成为整个大魏内部最有权利的几个人。 翟让兄弟不知道李密的用意,果然大喜。 尤其是翟弘, 觉得他兄弟又重新掌权,因此大肆张扬, 侈恩席宠,其往来旧部, 络绎不绝,颇有种鸡犬升天的架势。 而且翟让、翟弘兄弟二人, 行政水平不怎么样, 常闹笑话,但二人敛财的手段确实不差。尤其是翟让,依仗自己监军的身份,四面巧取豪夺, 恐吓、勒索,凡是洛口仓城内的大小官员, 就没有不被他盘剥的。 就连裴仁基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都难逃其勒索, 被迫缴纳给翟弘保护费。 至于那些投奔瓦岗的大隋官吏,更是难逃其害,一个个畏惧如虎,敢怒不敢言。 翟让兄弟二人在魏国内部重新崛起,二人的旧部也开始重获权利,甚至吹响了向新贵们反攻的号角。 新、旧之争,越发剧烈。 甚至一次酒宴上, 翟弘和程咬金闹出了矛盾, 翟弘借着酒意,竟然指着程咬金的鼻子骂道:“尔等隋狗, 尽是奸臣,残民害国,就是你们。来日, 必将将尔等隋狗清扫干净,还我瓦岗一片青天。” 魏国内部的隋朝降人,可不止程咬金一人。现在的大魏国,大隋降官、降将,几乎占据朝堂内部一大半的位置。 翟让这一骂,相当于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这可是引得众怒了。 此时这些大隋降官、降将,也不得不反击,否则再让翟让、翟弘这么折腾下去,他们现在的权利,根本保不住。 于是郑颋等人站出来请求问罪翟弘。 翟弘一个粗人,若是斗嘴,怎么比得过这群投降的文官, 立刻被众人攻讦的话都说不出来。 翟弘想翻脸,又被徐世勣、单雄信等人拉住。 对于翟弘的话,徐世勣也很不满。魏公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跟他们不一样,又是主君,既然翟让已经退位, 翟弘就不该在其面前如此张扬的。 老是这么闹腾下去,这会使得他们夹在翟让和魏公之间很为难。 因此徐世勣打定主意,过了今日,一定去见一下东郡公,劝他约束一下翟弘等人,省得往后恶了魏公。 本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翟让又不满意了。他对这个兄长,素来亲近,怎么愿意看着众人对其攻讦而使其受罚。 或许翟让也喝多了。 于是翟让说道:“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连李密都是我立的,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或许翟让本来无心,只是一句威胁。但这话说完,众人立刻面面相觑,无人再敢言语。 至于李密,则是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于是宴席不欢而散。 但事后,李密却是知道,是动手的时候了。 这日王世充又向魏军发起攻击,李密便遣翟让率军抵抗。 翟让的军事水平本就一般,毕竟是能一口气连输张须陀三十余阵的人。王世充率部猛攻,翟让不敌,所部眼看就要溃散 关键时候,还是李密和单雄信等人率领精兵强将及时救援,才击败了王世充,救下了狼狈不堪的翟让。 此战得胜之后,李密不仅没有责备翟让,还将此战的功劳全部加到翟让身上,言“若无翟让坚守,不能破敌”。 甚至李密还扬言要为翟让庆贺一番, 翟让还是知道难堪的,于是推拒。但翟弘却是认为,此番庆贺,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他们的地位已经李密对翟让的畏惧,必须要举行。 否则怎么聚拢人心。 于是翟让只得同意。 李密便群招诸将,尤其是翟让的部将,前来赴宴。 第四十四章 瓦岗内乱(下) 七月十五,民间常说的鬼节。 这大宴就在李密在洛口仓的元帅府大堂举行。 翟让兴高采烈,志得意满,全无防备。 到了魏公府上,众人分列两侧坐好。堂上尽是魏国高官,包括翟让、翟弘、裴仁基、郝孝德、单雄信、王伯当、徐世绩、翟摩侯等人,而众人带的护卫早被带下去安置了,只有李密的亲信蔡建德在堂上护卫。 虽然立了国,但魏国内部一应礼仪并未完全建立,在制度上还是跟个草台班子一样。诸将也是匪气未脱,于是喝着喝着,就开始闹腾起来,又唱又跳,又吼又叫,仿佛群魔乱舞一般。 翟让看着这场面,心中欢喜,他就喜欢这样的场面,如同又回到了当初的瓦岗寨一般。 而李密脸色淡定,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愤怒。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的尽兴,不少人都已经醉了,打起了鼾。 这时有仆人送来一张弓,李密拿在手中,转头对离自己不远的翟让说道:“东郡公,我这新得一把宝弓,乃是御制之物,听说杨广曾经用过。宝弓配英雄,我就送给东郡公了。” 翟让虽出身地方豪强,但为小吏时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因此造反之后,他格外喜欢华服,宝马,名槊, 名弓。 此时听闻是杨广用过的宝弓, 翟让心中大喜,连忙接过来拿在手中把玩。 这宝弓质地坚硬,上面雕刻着盘龙花纹,还镶有一颗宝珠, 一看便是不凡。 “东郡公不试试?” 翟让闻言, 两臂用力,将宝弓拉满。 而此时一直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蔡建德已经悄悄的溜到了翟让的身后, 趁翟让不备, 突然拔出了腰刀,朝着翟让的后背就是一通猛砍。 翟让遭受重创瞬间倒地, 发出了一阵阵牛吼一般的叫声。 而蔡建德又是一刀, 插入翟让的腹部,彻底杀死了翟让。 就在这时,从正堂两侧,冲出无数的甲士。 惊慌失措的众人, 立刻明白, 这是一场鸿门宴。 蔡建德砍死翟让, 提着刀就冲到人群之中乱杀。而一众赴宴的翟让旧部, 很多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被诛杀。 翟让的兄长翟弘紧随其后而毙命, 很快王儒信和贾雄二人也被杀。翟让的侄子翟摩侯虽然武勇, 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夺得武器, 与一众甲士混杀在一起,但很快被甲士扑杀。 室内一片血腥, 各位高官乱作一团。 众人之中最特殊的是徐世绩和单雄信二人。二人因为资历,算是整个西魏地位最高的武将之一。 杀戮开始时, 二人也反应极快。 尤其是徐世绩,最擅长保命之道。眼看翟让身死,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也清楚, 若是真在乱军中被杀, 只得自认倒霉。 谁知道之间是不是李密的目标。 于是徐世绩谁也不顾,直奔门口而去。 徐世绩的第一选择没有错,但殊不知李密也是个多谋之人,为了防止有人突围而出, 他在门口布置了大量军队。 徐世绩一露头,便有人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刀。 徐世绩被砍伤, 鲜血不止, 人也倒在地上。要不是门外带队的王伯当及时出现,将上前的众人给制止了,徐世绩就要回老家了。 单雄信动作不如徐世绩动作快,但他脑袋反应也不满。眼看大队的甲士杀入,再抵抗之人,必然是粉身碎骨,这单雄信也不怕丢脸, 直接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求饶。 可惜单雄信这瓦岗寨二号人物, 号称“小关羽”,可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其实李密也没想杀二人,毕竟人才难得, 否则几个徐世绩、单雄信也被杀了。 而且今日的局面乱的有些太快,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密原计划其实是诛杀完翟让之后,便将众人制住,然后再根据亲疏远近,能力大小,或抓或杀。 谁想到引起了混战,最后成了一地鸡毛。 在场诸人,不论立场,却都是魏国要臣。若是这么多人要都杀光了,整个魏军大部分就要散了。 于是李密眼看不妥,当即跳到桌子上,高声喊道:“我与诸位一起兴义师, 本来是为了除暴安良,共享富贵。可翟让却是独断专行、贪婪暴虐、凌辱同僚、对上无礼,今天只杀他一人, 与各位无关。 喊罢, 李密上前将单雄信给扶了起来, 又让人将受伤的徐世绩扶到了床前, 亲自给他敷药。 眼看李密真的是要放过众人,众人这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今日之事,众人吓得战战兢兢,不少人当场就要辞官。李密又是安抚,又是封赏,这才勉强稳住众人。 李密又派遣单雄信去了安抚翟让的手下,随后李密竟然孤身犯险,独自一个人骑着马进入翟让的军营去稳定军心。 不得不说,李密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乃是一个合格的枭雄。 诸军对此大为感动,李密又让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别统领一部分原来属于翟让兄弟的部队,于是三军暂时安定下来。 李密杀翟让,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翟让自己作的。当他决定退位让贤的时候,就该保持低调,否则必死无疑。 可惜翟让没有意识到,还主动推动了这一速度。 而李密在此过程中也犯了重大错误,首先他不应该在宴席上杀了翟让,而应该正大光明的处置。 众人都是盗匪,自有一股义气。今日这种手段,在尔虞我诈的朝廷没什么,但在盗匪之中,就显得太过心机,太过下作。 同时李密太心慈手软,杀掉翟让之后,既没有对瓦岗旧部进行清洗,也没有重新改编军队,掺杂心腹,反而还对他们委以重任。 但实际上因为翟让的身死,导致了瓦岗旧将在和新人争夺权力的斗争中,全面落败。 瓦岗旧将,怎么会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最后导致以单雄信为首的瓦岗旧将倒戈,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不过此时谁也不知道后事。 因为李密的强势,虽然魏国内部人心有些混乱,但到底大多数人也不是能为翟让死节的人,所以李密只要一直带着他们胜利,诛杀翟让的事,都不算事。 当然李密若是不能带着他们达到那种高度,或许也会有人将这件事重新翻腾出来。 李密经过这事取得了瓦岗军的绝对领导权,他也清楚自己境遇和长处,于是更加加紧谋划对洛阳的攻击。 第四十五章 洛南之战(上) 李密准备对东都再次发起攻击,此时他的敌人已经换成了王世充。 王世充是个有心机、有谋略的人。没有出身,没有资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这个地步,其手段非常人能及啊。 此时王世充虽然拥兵五万,但真正的嫡系也就两万来人,多是江淮兵。剩下的三万人马是越王交给他的,但这些禁军其实对王世充并不感冒。 王世充驱兵前进,号令诸部跟随,但诸将皆是磨磨蹭蹭,阳奉阴违。 王世充催得急了,这群人甚至还闹腾一番,差点酿出了军变。大家怕李密,却不怕你王世充。 在众人看来,你王世充算什么,要家世没有家世,要名望没有名望,更没有打过仗,立过功(剿匪功劳选择性无视),不过是一个佞幸之徒,凭什么统领他们。 禁军之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其复杂。 王世充也知道这群人的心思,根本不敢对这群人相信,指挥这群人想打赢李密, 实在太难了。 可越王的谕令也必须听, 否则王世充就失去了立身的资本。毕竟王世充靠得就是“诸将皆逃,唯我出兵”的忠诚和勇气。 于是王世充派遣心腹将领郭士衡、郭什柱趁着月色晦暗之夜偷袭洛口仓,企图来个先声夺人。 但李密是什么人,刚吃完偷袭的亏, 如何会不防备偷袭。于是李密提前设下埋伏, 当王世充所部攀登仓城时,被伏击的魏国大将王伯当等人击败, 士卒战死、溺死者千余人。 洛口仓一战, 如一根大棒子打到了王世充的头上,打得脑瓜子“嗡嗡”的。此后王世充畏惧魏军的实力, 再不敢轻易出击。 但后面的小朝廷可不管那么多。朝廷给了你那么多的兵马和粮食, 要的就是你王世充平贼。你王世充若是跟其他人一样,也不敢出击,那跟其他人还有什么区别。 至于原因,朝廷不想管。 最后逼得王世充没办法了, 只得向郭文懿求援, 言自己根本无法约束三军。 郭文懿也是第一次知晓内情。他这时如梦方醒一般, 才反应过来, 连段达都不能压制这群禁军, 更何况是王世充。 不过郭文懿对王世充还算够意思, 毕竟自己是唯一一个可用的外援, 万不能让他先折了。 于是郭文懿劝动了越王杨侗, 给了王世充处置将领的权利, 就是以前的节权。 节权也叫假节权,出现在两汉之时, 本来是皇帝将节借给执行临时任务的臣子使用,用以威慑一方, 当这个臣子临时任务完成后,这个节将会被收回, 后来便专指不经天子同意而能杀人的权利。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时候,成了掌地方军政的官往往加使持节、持节或假节的称号, 拥有节权。 不过这权利太重大, 到了隋朝之后,天子往往不轻授。也就是黄明远这种统军大帅出征之时,才会临时授予节权。 所以王世充这个等级,在之前想拥有节权, 想都不要想。 越王也是对王世充抱有了极大的信任。毕竟这年头,敢为朝廷战又能为朝廷战的, 真真是不多。 当然洛阳小朝廷之中, 不是没有人看出危害。包括张方翼等人皆认为,授予节权要慎重。可在大多数人看来,王世充就是一个没出身、没名望的小人物,随手可以处置,并不值得大加防范。 而王世充获得了节权,终于开始能大刀阔斧的整顿三军了。 其余诸将,虽然还是不服王世充, 但毕竟王世充握了刀把子, 终于勉强听令。 不得不说当初张须陀死得亏。老张若是能获得节权,调集全部力量与瓦岗军决战, 也不至于惨死在大海寺。 有了节权,借口也没了,王世充终于再次向魏军发起主动攻击。 为了表示决心, 王世充下令把军营迁移到了洛口仓的北边,隔河与李密相望。 王世充又派人在洛水上架设浮桥,与李密进行决战。 浮桥修好之后,王世充下令全军出击。 这仗一开始,王世充就压上全部兵力。不得不说,这家伙太愣了。 大队的隋军挤在一起,冒着箭雨通过浮桥,不时有人被射中,或者是挤落水下,伤亡惨重。不宽的洛水,成了隋军士兵的升天河。 对于士兵的伤亡,王世充一点也不心疼。反正这些部队都是朝廷给王世充的,也不怎么听自己的命令, 就是折损了, 也跟自己无关。 甚至王世充希望削弱一部分禁军实力,好能更加凸显他王世充的重要性。 王世充打的如此凶悍, 隋军也跟着一股一股地向前冲,全不要命。 尤其是大将斛斯万善,堪称隋军中少有的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手持马槊,所向无前,凡阻挡者,尽被冲溃。 李密所部,一时竟不能敌。 李密看着眼看的形势,皱紧了眉头。他有些不明白,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怎么对面的隋军突然像变了一支军队一般。 这种情况下,各部救援来不及,只有李密的直属部队。但李密并不想用嫡系部队来和隋军死战。 打赢打输对李密都是一个输字。 李密略一思索,便下令全军退守营中,坚守待遇。同时李密又下令裴仁基、郝孝德、单雄信等人率部前来支援。 李密比王世充的兵力多得多,只要正面挡住王世充的攻击,等援军赶到,四面合围,必走不脱对方。 不过斛斯万善的确骁勇。 斛斯万善麾下的骑兵算是东都最精锐的部队,李密也没得比。其统帅精骑两千,不断地冲击李密所部营寨。 很快魏军不敌,栅栏被斛斯万善部冲破。 李密麾下多是盗匪组编的军队,很多部队能打顺风仗,不能打硬仗。于是眼看营寨几乎被冲破,很快便出现溃兵,向洛口仓城而去。 整个战场的局势,朝着不利于李密的方向而进。 李密也吓了一跳,这么打下去,其军必败。 李密心中已经将裴仁基、单雄信等人骂了无数遍。双方相隔没多久,援军为何久久不至。 此时李密的心腹李玄英也劝李密,撤回城去,暂避锋芒。 李密却是不为所动,一个营寨他不在乎,但若是放弃了大营,相当于他与隋军主客易位,魏军必然军心大跌,整个魏国也会陷入混乱之中。 李密不敢败。 第四十六章 洛南之战(下) 此时对面的王世充也看着李密军中的情况,大军如计划的那样进展顺利,王世充勉强松了一口气。 这时王世充的随军监军赵长文来到王世充身边。 赵长文和郭文懿是一党,是被派来监督王世充,同时跟着王世充混军功的。 倒不是郭文懿不信任王世充,而是张方翼请求一定要设监军,约束王世充。郭文懿不想张方翼牵扯进来,便让赵长文前来。 赵长文也看得胜利在望,于是说道:“行满(王世充字)可识得此人?” “应该是斛斯将军?” 虽然王世充对禁军不是太了解,但一些头面人物,他还是识得的。 “那行满了解此人吗?” 王世充摇摇头道:“在下平日里跟斛斯将军没有交集,并不熟悉。” 赵长文乃言道:“你啊,真是当将军都当傻了。这个斛斯万善,就是张方翼弄出来取代你的。” 王世充听得一阵尴尬。 赵长文也不管王世充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这斛斯万善的资历,可比行满高的多。他原是卫玄的部下,平杨玄感之乱时多有战功。当初在雁门之时,也曾挫敌锋芒,被天子封为右骁卫将军。 这次越王派你统兵,张方翼就多有阻拦,推荐了斛斯万善和韦霁二人为将。只是越王没有听他的,否则你这主帅的位置,能不能坐的稳,还不一定呢?” 王世充见状,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再三拜谢赵长文。 “听说你也是卫公旧部, 这张方翼怎么老是找你麻烦,恐怕也没当你是自己人吧?” 王世充赶紧说道:“世充从今往后,只是郭相和赵相的人。” 赵长文大笑。他还不是宰相,但听到有人称呼他为宰相, 就是那么舒服。 赵长文说起斛斯万善, 其实是警告王世充,若不听话, 随时有人取代你。 而王世充也感到了危机感, 紧紧盯着远处的斛斯万善,眼中满是凶光。 王世充略有筹谋, 突然下令, 鸣金收兵。 赵长文见状大为不解。此时局势正好,怎么突然收兵了。 王世充也有理由,连忙说道:“我军奋战一上午,三军疲敝, 士气懈怠。强弩之末, 势不能穿鲁缟, 此时正好修整一番, 再行出击, 方能事半功倍。” 对于指挥打仗, 赵长文又不懂, 只得听任王世充了。 隋军中军这边鸣金收兵, 前军的斛斯万善大为吃惊。他正引军攻敌, 眼看就要攻破李密的营寨。 不过因为鸣金之事,两侧隋军皆缓缓撤退。 斛斯万善眼看三军尽撤, 只他一部,是绝不可能得胜的, 没办法的他只能也跟着撤退。 “这个王世充,到底会不会打仗。” 斛斯万善所部因为冲得最猛, 此时撤退的时候,反而落在了最后面。 前面数万大军蜂拥后退, 道路完全为隋军所阻断。斛斯万善部下虽多骑兵, 但也不可能冲破隋军的阻拦。 此时对面的李密正欲死战,突然听闻隋军阵中有鸣金之声,也是大为不解,大吃一惊。 隋军占上风如何还退了, 一开始李密甚至以为其中有陷阱。 不过眼看隋军乱糟糟地往后退,深通军略的李密立刻心中一动。不管隋军到底为何撤退, 可此时隋军撤的如此混乱, 必然无备,正好方便出击。 于是李密集中“骠骑营”八千骑兵,以为先锋,从后向隋军追去。 这八千骑兵,是李密真正的底牌和杀招,平日里从不出动。 此时三军齐出,直追隋军。 很快众人尾随隋军掩杀, 将隋军的阵型冲散开来。 隋军开始败了。 前面的部队拼命往前, 后面的部队被裹挟着没法前进,只得四面逃命。 整个隋军, 到处溃散。 王世充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命令撤退,只是不想斛斯万善得了头功。而且斛斯万善到时候殿后,其部损失必然巨大。 但王世充从没希望这支部队会崩溃。 若是三军败了, 他这个主帅该怎么办。 于是王世充立刻组织部队抵抗,也挡住魏军的冲击。 而就在这时,李密苦等的援军终于到了。裴仁基、单雄信这两个魏国名将分别从隋军的两侧杀来,钳制住隋军两翼。 裴仁基更是厉害,竟然命其子裴行俨率领数百人乘船渡河北上,然后直击王世充的中军。 此时整个战场的局势完全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王世充再是拼命,也无力回天。 断后的斛斯万善拼命拼杀,终于冲到了浮桥边上,眼看就要回到北岸。 然而整个浮桥因为渡河的人多,已经完全垮塌。隋军士兵纷纷跳入洛水之中,泅渡过河。 斛斯万善眼看前有河挡,后有追兵, 没有办法,也只得骑马泅渡过河。 河水并不是很深,斛斯万善骑在马上,勉强露出肩部。他抓紧马缰,猛夹马腹, 令其快速向前。 可是河中的人实在太多了。 更有很多乃是盲目跳水,不善凫水之人。 这些人跳入河中,胡乱折腾,逮着什么就抓什么。没想到竟然有人拉扯到斛斯万善,将其拉落下马。 斛斯万善是广牧富昌(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人,别说游泳,澡洗得都不多。而且斛斯万善身披重甲,更是行动不便。 于是斛斯万善好个猛将,竟然活活被溃兵相蹈藉,不能上马,淹死在洛水之中。 此战隋军全线崩溃,整个隋军阵亡无数,光是淹死、溺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而禁军之中,包括斛斯万善、梁德重、董智等将领全部阵亡。 整个洛阳的禁军精华在此一战中,几乎丧尽。 可这并不算完。 王世充带着部队拼命往洛阳方向逃。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都不帮着王世充。 这逃跑的路上,天降暴雨,道路泥泞,三军饥肠辘辘,几乎不能前进。军中大批的物资,包括最重要的战马,几乎尽被隋军丢弃。 王世充仅带着不到千余人西逃,沿途路过偃师城,他也过城而不入,直接放弃。 实在是惨败至斯,不敢再打了。 于是王世充经营多时的重镇偃师城,就这么被李密占领。 而李密更是趁机包围金墉城,同时再一次兵临洛阳城下。 第四十七章 大战后续 王世充这场惨败,可把洛阳小朝廷给坑惨了。 越王杨侗信了郭文懿的鬼,制衡张方翼,把东都的主力尽交给王世充,而王世充却是崽卖爷田心不疼,三下五除二,几乎败个一干二净。李密兵临城下,整个洛阳城几乎危在旦夕。 这次的形势比上一次围城还要严峻。 至少上一次洛阳城还是有不少可用之兵的,但现在全让王世充给霍霍了。 整个洛阳城中,可无用之将,无善战之兵。到最后杨侗不得不启用之前因为打败仗而被贬黜了段达、刘长恭二人为将。 李密攻城,众人分别御敌。而民部尚书韦津和段达、郭文懿领兵和李密战于上春门,遭至大败,东都副留守之一的韦津直接被俘虏。 一时之间,洛阳陷入风雨飘零之中。投降李密的官吏,不知道有多少。 这时候郭文懿建议越王杨侗,还得再次启用王世充。除了王世充,没有人能扭转得了现在的局势。 此时王世充因为兵败,逃到了邙山之中。虽跟着他逃溃的士兵不过千余人,但之后他派人招揽流溃之卒,得兵万余。 不过王世充也知道洛南一败,损兵折将,其罪大焉。他担心越王杨侗问罪,于是便想出一计,以自己兵败的名义, 提前把自己关到监狱之中。 如此一来, 便不给别人发作他的理由。 而且王世充也准备用这一招试探一下东都小朝廷。若是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则是最好不过。若朝廷非得治他的罪,那王世充也得想想后路了。 王世充入了狱, 手中万余人自不会出击, 眼看着李密攻打洛阳,就当不知道一般。 这时兵败的郭文懿又想起了王世充。 战场之事, 实在是太凶险了, 直接吓破了郭文懿的胆。郭文懿可不敢再上战场,所以王世充这根线不能断。 张方翼上书弹劾王世充兵败丧师, 郭文懿便为其求情。 “越王, 王世充虽败,但念在其一片忠诚的份上,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东都除了王世充,也没什么人用。今若杀王世充, 以后还有谁敢为朝廷死战。” 越王杨侗虽然也恼恨王世充的兵败, 但苦于手中无人, 甚至怕将王世充逼反了, 所以只得如郭文懿言, 宽恕王世充之罪, 仍以其为将, 令其抗魏。 为了增强王世充部的战斗力, 杨侗甚至下令将独孤武都的河阳兵, 王隆的江淮兵,以及独孤机、柳续、韦霁的河南兵皆交给王世充指挥。 张方翼再三请求, 终没有办法。 “卿之所言,孤亦知之, 可除了王世充,朝廷又能用谁呢?” 东都有张方翼, 朝廷不愿用其统兵。而张镇周守金墉城,王智辨守回洛仓, 皆不得动。皇甫无逸不知兵, 段达昏庸怯懦,刘长恭庸碌无能,王隆有勇无谋,韦霁家在关中不可信, 元文都、郭文懿、赵长文都是书生,除了王世充, 朝廷还真拿不出能统兵之人来。 王世充得到朝廷的命令后, 心中大喜。 这一次朝廷的命令,让王世充看破了东都小朝廷的虚实,其心中的野心也大大激增。 此时李密猛攻洛阳城十多日,久攻不下,而王世充又从后牵制,李密回身反击,又破王世充一阵, 才返回偃师。 而王世充则收拢兵马, 进入洛阳城,屯住在含嘉仓城之中。 洛南一战, 使得李密名声更震,天下人都为之震惊。 所有人都觉得洛阳城的失守,只是时间的问题。 周边归附李密的盗匪头领, 包括杨士林、杨仲达、左才相、孟海公、卢祖尚、周法明等人都顺势地派人向李密上书,劝说他登皇帝位。 甚至就连关中的李渊都向李密请求结盟,共抗杨隋。 本来李密对于李渊抢了关中有很大意见。但是双方有共同的敌人隋朝,还有河北的黄明远,此时也不得不同意李渊的联盟之情。 不过李密要当盟主,于是给李渊去信“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希望李渊率军前往河内,面结盟约,共击洛阳。 李密想得倒美,可李渊连关中都出不去,谈何攻打洛阳。 而且李密的妄自矜大也让李渊不满。 “密妄自矜大, 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 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东进。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 于是李渊回信“吾虽庸劣,幸承余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关中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李渊一通彩虹屁,引得李密心怀大慰,真以为李渊给他低头服软了,甚至拿信给众人道:“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双方信使于是往来不绝。 而魏军也意气风发,骄矜自功。都希望李密能够登基,他们也好荣登开国功臣,封官加爵。 但李密还算清醒。不破东都,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现在不称帝,回旋余地大。若是称了帝,北面的黄明远怕是要直接兴兵南下了。 于是李密便言:“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李密的想法不错,但还是让部属大失所望。大家看到是没法升官发财,谁看得那么长远啊。 李密返回偃师之后,再次准备征讨洛阳的计划。之前几次攻洛阳不顺,皆是因为群敌在侧,这一次他准备先占领金墉城和邙山,扫清洛阳的外围,最后再向洛阳出击。 于是李密引兵攻打金墉城,王世充率军救援,双方激战两月,李密始终没有攻下金墉城。 这时荥阳突然求援,十万火急。 第四十八章 通济渠之战(上) 宇文化及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荥阳郡,他将全部财货、物资尽屯于浚仪(今河南省开封市)城,而率主力西进。 宇文化及也不傻,带着一群累赘,怎么打仗。 当然宇文化及并不想跟李密打,也不想攻打荥阳和虎牢关。可关键是李密占据洛口仓,手中有粮。 宇文化及一众十多万人,人吃马嚼,辗转三四个月,江都积蓄的那点粮食早已要耗尽,现在整个队伍积蓄补充粮食。 所以宇文化及也属于孤注一掷了。 宇文化及要参合进来,可苦了李密。 本来他在洛口仓好好的,正准备对东都发起总攻,谁料到宇文化及要来了,还在他背后捅起了刀子。 别看宇文化及杀了天子,又张牙舞爪,四处为祸,其实天下人并不畏惧宇文化及。都知道宇文化及没有根基,所依仗的无非就是那几万兵马。一旦这些兵马耗尽,就是宇文化及授首之时。 可关键是没人想碰上宇文化及和那几万人马。 宇文化及就是一根搅屎棍,谁要是粘上了,就要臭一身。 李密当然不想粘上,可荥阳郡是李密的根据地,万万不能失去,所以他此时便不得不放下东都, 回身迎敌。 这时李玄英却是提议李密, 宇文化及来袭是压力,可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宇文化及手中可是有燕王和萧后。 李密听得,心中一动。 打了洛阳快一年了,虽然屡战屡胜, 可洛阳城却始终没有攻下, 李密也急迫的很。一年的时间可不短了。李渊占了关中,黄明远得了河北, 就他却始终没有得手。眼看着其他势力大肆攻城略地, 发展迅速,他不由得不着急。 争霸之路, 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所以李密便动了另一番心思。既然隋朝一时之间不可灭,何不投降洛阳小朝廷,然后来个鸠占鹊巢。 李密现在,最缺的便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他不可能只依靠这群泥腿子争天下。一旦投降大隋, 便能顺势重回世家大族之中, 再图以后, 便容易了许多。 只是打了这么久, 想投降也不容易。李密更洛阳小朝廷接触过, 结果不尽如人意。 但李玄英现在给了他第三条路, 扶植一个天子, 再立一个大隋朝廷, 跟洛阳小朝廷争夺大隋势力。 而燕王和萧后就是机会。 于是李密命大将裴仁基镇守洛口仓,他自引主力迎战宇文化及。 虽然李密手中拥兵数十万, 但要想破敌,还得是主力。 李密东进, 屯兵于虎牢关,与板渚相望。李密很清楚, 宇文化及缺少军粮,双方若是速战速决, 则对宇文化及有利, 所以他要跟对方打相持战。 宇文化及也不是傻子,虎牢关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险关峻岭,难越之地。他就是再有实力, 用人命去填,也未必能破关。 所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商量之后, 便由宇文智及统帅部分军队向东, 攻打东郡。东郡富庶,得之也能补充一下军需。 而宇文化及则置虎牢关于不顾,向东渡过通济渠,攻打金堤关。 金堤关是瓦岗老巢,由李密的心腹杜才干镇守。 李密虽然要和宇文化及相持,但准备的是和宇文化及在虎牢关一带相持。而宇文化及分兵取荥阳郡东部和东郡等地,就有些让他头疼。 东郡必然是扛不住禁军攻击的。一旦东郡失守, 再加上宇文化及占领的浚仪等地, 整个通济渠以东、以北就只剩下金堤关,宇文化及完全可以在通济渠布防, 与李密相持。 甚至是宇文化及最紧张的粮食问题,东郡虽然破烂,但只要宇文化及凶狠, 总能筹集到粮食。 李密可不能允许宇文化及在其身后建立根据地,那将会使他腹背受敌。 思量之下,李密决定主动出击,到达通济渠西岸,在宇文化及所部身后扎营,断绝其向南向西之路。 现在大家都是明谋,谁也不比谁聪明。 宇文化及眼看李密出击,立刻回过身来,又要攻击李密。 其实无论是战术还是战略的,都非宇文化及所长。他此时统领数万禁军,就好像抱着一个利器的傻子,没有章法, 杀伤力又极大。 双方隔着通济渠相持。 宇文化及命人搦战,对岸的李密避战不出。 宇文化及也是发起了疯, 便高声喊李密跟他答话,又大骂李密“胆小如鼠,不可应战”。 可宇文化及傻了,若论嘴皮子的功夫, 宇文化及怎么可能比得上李密。因此宇文化及亲自前来搦战,属于以短击长。 此时宇文化及先开了口,李密也就不客气了,他站在高台上,大声喊道:“宇文小儿,汝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出身卑贱,无根无脚。蒙大隋天子不弃,汝父兄子弟并受隋室厚恩,富贵累世,至妻公主,官拜大将,爵封国公,光荣隆显,举朝莫二。荷国士之遇者,当须国士报之。岂容主上一朝失德,汝不能死谏,反因众叛,躬行杀虐,诛及子孙,傍立支庶,擅自尊崇,欲规篡夺,污辱妃后,枉害无辜?汝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人神所莫佑。拥逼良善,将欲何之!今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 这话骂的,简直将宇文家的老底子都掀开了。 宇文化及被骂的默然无语,低头俯视,说不出话来。 这时还是唐奉义反应的快,眼看宇文化及的样子,立刻低声说道:“李密小人,造反之徒,丞相勿为其所扰。” 这时宇文化及才反应过来,于是怒目圆睁大声喊道:“李玄邃,今日你我在谈阵仗之事,你何须与我引经据典,咬文嚼字?” 李密听了,忍不住对身边人说道:“宇文化及不过是个庸碌之徒,无甚才能。他现在即使弑君自立,也不过是赵高、刘玄那种小儿,我等只需折杖驱赶,便能破之。” 宇文化及眼看李密不与其接战,于是大修攻城器具,转攻金堤关。 李密见状立刻率领轻骑五百奔赴阵地,突袭其部。而杜才干也率军出来接应,烧毁了宇文化及的攻城器具,大火彻夜不灭。 于是双方陷入僵持。 第四十九章 通济渠之战(中) 李密与宇文化及接战数场,虽然李密无论是战术还是战略上都远胜宇文化及,可宇文化及却是仗着骁果禁军精锐,一力破十会,屡次击败魏军。 骁果禁军骑兵数量惊人,且装备精良,训练充足在,这些都不是仅靠智谋便能弥补的。 就像诸葛亮的智慧难道不如司马懿,还是关羽的指挥水平真不如吕蒙?可祁山难越,荆州兵败。不过是实力决定一切罢了。 到最后李密也没了法子,这么打下去,他就是真的能歼灭宇文化及,他也必然是损失惨重。 此时李密着实犯了难。跟宇文化及打,他打不过。不跟宇文化及打,宇文化及就在他背后开刀。这打与不打,尽是两难。 这时右长史邴元真献计,既然宇文化及部强悍,何必跟其死磕。倒不如引宇文化及所部,去攻打洛阳,反倒渔翁得利。 难道宇文化及想跟他们打吗? 李密听得,豁然开朗,他跟宇文化及可没什么仇怨,何必在此跟宇文化及死战。况且宇文化及打的旗号是进入关中,自己在这里阻击他,倒是白白便宜了洛阳小朝廷和李渊。 此时李密尚不知晓关中已经易主, 隋军已经平了关中。 当然宇文化及未必能如他们的意。 唯恐宇文化及相信他们, 不肯罢战,邴元真又建议李密,宇文化及军中缺粮,倒不如赠送其一些粮食, 以取信于人。 到时候双方结盟, 送宇文化及进入河南,魏军提供补给。只待宇文化及习惯了魏军的粮食, 也能按魏国的意思来, 为魏国效命了。 李密听得直点头。 东都地区,西有洛阳, 东有虎牢关。 宇文化及杀了杨广, 自是不可能再投降东都。而魏军卡着听的粮食补给,到时候宇文化及只能如饲养的鹰犬一般,为其效命了。 于是李密派遣贾闰甫为使者前往宇文化及营中,商议和谈之事。为了表示诚意, 还让贾闰甫带了三百石粮食。 三百石粮食, 不到两万斤, 都不够宇文化及数万人马吃个半饱的。 量虽然不多, 可是这极大地体现了李密之诚。 宇文化及也有想法。 他当然也不想跟李密打, 这对他亦没有什么好处。正如李密那边说得, 双方本就没什么仇怨, 甚至都没有利益冲突。宇文化及要回关中, 李密要占领洛阳, 双方甚至在某些方面,利益是一致的。 再打下去, 不是鹬蚌相争,让旁人得利。 于是宇文化及立刻派人回复, 只要魏国能保证骁果禁军的补给充足,他便同意李密的联合对抗东都小朝廷的建议。 很快, 双方在通济渠上搭建了一座浮桥,李密和宇文化及二人在浮桥上歃血为盟, 结成同盟, 共同向西。 一时之间,原本已经是硝烟密布的金堤关下,战云竟然消散的一干二净。 李密果然依照盟约,每天派人去给宇文化及输送粮草。不过也不多, 每次不过一千五百石,九万斤左右。这个数量, 勉强够骁果禁军一天吃个大半饱。 宇文化及有些不满, 嫌李密给得少,怎么也得保证他四万大军每人每日三斤粮,也就是至少两千石的供给。 李密当然不会同意。家犬养的太饱了,就不足用,还有可能会反咬主人一口。 于是李密回复宇文化及,让他尽管放开肚子吃。他已经派人前往洛口仓取粮,因为道路远阻, 这粮才没到, 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吃不完的粮食。 宇文化及信了李密的话, 命令三军放开吃饭,一千五百石粮食不够,他还用上了积蓄。 而且因为粮食供应稳定了, 他也不再让士兵前往各县乡去掳掠。他虽能力一般,但也清楚,不能过度挥霍军力。 魏军既然给宇文化及提供了粮食,便催着宇文化及率部尽快进入虎牢关,前往东都,攻打洛阳。 这边宇文化及便有些犹豫的意思。 会盟归会盟,但真要让他进入虎牢关,他还是挺担心的。主要是东都的局势不定,战情不明。贸然进入虎牢关内,一旦出什么事,逃都逃不了。 而李密这边,虽然已经极大地取信了宇文化及, 但宇文化及也不敢完全相信李密。尤其是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建议他要留一手。 于是宇文化及推脱军心不稳,将士疲敝,请求修整几日,再行入关。 李密也不想表现得太急迫, 使得宇文化及生出疑心,只得同意了宇文化及的请求。 过了几日,宇文化及实在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之处。三军悬在通济渠边上,也不太方便,于是宇文化及决定,依照之前与李密的约定,进入虎牢关。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趁夜来到宇文化及的军中,送来一封密信。 密信上言“李密故意诓骗宇文化及,欲将其诱入虎牢关中尽诛之,以夺其精锐禁军。” 这送信之人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没有留下有用的身份,只言是李密军中翟让旧部,憎恶李密杀了翟让,欲为其报仇,故似警于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得知此消息,大吃一惊。 自北上之后,数次遭遇政变和突袭,宇文化及的内心本就脆弱不堪。这次好不容易相信了一个人,还好像是错伏了。 面对这份示警,宇文化及下意识地便相信了这个消息。 倒不是宇文化及轻易相信别人,还是他和李密实在没什么信任感,本就暗暗提防,草木皆兵。 宇文化及有些慌神。 他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李密给他提供粮食,也把积蓄消耗的七七八八,别说李密对他动手,就单单是李密断了他的粮草供给,宇文化及所部四万人马也支撑不住。 此时再攻打金堤关已经不现实。 何去何从,宇文化及完全没有头绪。 众人也有些慌乱,关键时候,还是宇文士及保持了镇定。与他这个兄长相比,他也算个人物。 宇文化及表示,撤退肯定不可以,倒不如主动出击,此时李密必然不知道他们已经知晓李密的阴谋,还乖乖地等他们上钩。倒不如趁着李密不备,突袭李密大营,必然得手。 宇文化及也没有好办法,只得从之。 第五十章 通济渠之战(下) 越是头脑简单的人,想法不会太多,做事的时候反而可能更果决。 宇文化及就是这种人。这个时候,宇文化及不是去证明此事的真伪,而是想着报复对方,先下手为强。 也不能说宇文化及的选择错,若将生死寄于李密的一念之间,那后果更难预料。而宇文化及之所以没有撤退,也是因为他军粮耗尽,数万大军,撤退路上断了粮草,也是崩溃的下场。 而主动进攻,若是能俘获李密军中的粮草,还有一线生机。 宇文化及动作很快。 他以大将张童仁、陈智略、樊文超、孟秉、于洪建等人,分领兵马,向河对岸的李密营中杀去。 按道理,正常人打仗,必然是将军队分成多个梯次,有前有后,有组织的进行攻击。宇文化及跟旁人不一样,他这是一窝蜂的全上,没有接应、掩护、助攻等部队,全是主攻。 宇文化及没打过仗,根本不会指挥军队。而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在享受地位带来的快乐的同时, 不可避免地获得了疑心、多疑、敏感等上位者的常有性格。 在这个关键时候, 他还不敢将全部身家性命交给某一个人来决定。 所以宇文化及亲自上阵,这战术就打成了一窝蜂。 在宇文化及看来,打仗就是很多人打架。他没打过仗,但打过架啊。所有人一窝蜂地冲上去, 打倒对方, 就行了。 至于什么兵法,只能说多余吧。 四万禁军齐动, 如虎狼一般直扑魏军。 这四万人马, 夹杂着大量的骑兵,一同出击的场面, 真的是枪出如龙, 乾坤撼动。又如滚滚横流,势不可挡。 仗还没打,但在气势上,已经有种天下莫能挡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 这支从西魏开始, 三朝缔造的中央禁军, 绝对是天下有数的精锐。而且八十多年的时间里, 几乎战争不断, 并未完全腐化堕落。虽然此时已经算得上要瘦死的骆驼, 但真的发出致命一击时, 也不是谁都可以抵抗的。 宇文化及的指挥惨不忍睹, 但这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一全军突击,直接将整支部队的气势拉到定点。 一条小小的通济渠, 是没法阻拦这支部队的。 数万人马,越过河去, 很快杀到魏军营前。 因为双方已经结盟了,李密只等着宇文化及收拾妥当, 便要返回洛口仓城,所以对于宇文化及丧失了警惕。 在李密的心中, 宇文化及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无胆无才,如猪逻一般,仗着时势和出身有了今日,怎么可能敢跟自己动手。 他却是忘了, 再庸碌的人,只要坐上那个位置, 就会超越想象的成长。尤其是宇文化及这种被推上那个位置的人, 不成长就得死啊。 骁果禁军拼命向前,包括张童仁、陈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人莫能挡。 于是禁军很快突入进魏军的营中。 整个魏军营内,乱作一团。 大战突起之时,李密正在帐中休憩,听闻战鼓之声, 惊醒着跳床而起, 询问原因。 这时蔡建德冲进帐中,禀报对面的宇文化及军突然向他们发起攻击。 李密大吃一惊。 宇文化及这个奸贼,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无论如何李密也想不明白,双方结盟,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本来宇文化及都已经同意了, 现在怎么敢冒着覆亡的代价,来突袭魏军。 不应该啊! 可此时整个李密大营已经乱作一团,容不得他再思索这些问题。 李密冲出大帐,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骁果禁军。无数的魏军倒在血泊之中,火光冲天,哀鸿遍地。 整个大营之中,完全没有了应有的秩序。 这时程咬金带着人杀到李密身前,大声喊道:“魏公,贼军势大,我等先护送你突围出去,再作打算。” 其他人也纷纷劝李密突围。 而李密紧盯着对面,不发一言。 李密很清楚, 此时一退,三军就败了, 虽然这里离着虎牢关不远, 虽然三军就是崩溃,损失的也不过是中军, 主力大军整体上也不会有太多伤亡, 但关键是自己败不起。 这一败,威望就失了。 “我不走!传我命令,三军组织,就地抵抗,违令者斩!” 众人皆愣,还以为李密疯了。 李密高声喊道:“此战就是死,亦不能退。传令郝孝德、单雄信、王当仁各部,立刻向我增援,不得有误。” “魏公!” “再敢有言退者,杀无赦!” 李密抽出佩剑,高声喊道,他也准备赌上一切了。 虽然跟宇文化及部死拼,魏军尤其是李密直属的主力部队将会伤亡惨重。但只要得胜,不仅能解除危机,或许还可以趁机收服这支精锐部队。 到时候过不了半年,自己又能将嫡系部队发展壮大。 实际上李密的嫡系部队,当初的蒲山公营,发展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左右,所以李密不在乎一兵一卒,他要得是大势。 骁果禁军主力不断地冲击着魏军,李密指挥魏军苟且在大营之中,凭险据守。三军将士,已经没有什么阵型可言,只能算是乱打。 也幸好对面的隋军打的同样是没有章法,所以两边都是以乱打乱,打到最后,就成了一股消耗战了。 李密不怕消耗,他兵多,哪怕伤亡再大,也能补回来。 而宇文化及就差多了,他的攻击靠得是一股子勇力与气势,他可没有和李密消耗的本钱。 双方从早上打到傍晚,连续作战接近一天,双方部队几乎都没有吃饭和休息。 到最后,李密为了抵御骁果禁军的冲击,都亲上战场,被流矢射中,不得不退回后军休息。 到了傍晚,两边皆是打得疲惫不堪。 此时李密盼望的援军,在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赶到战场上了。 援军本该早到,但一直没来。 到现在终于到了,怕也是不得不到吧。 不过援军的到来,立刻改变了战场的局势。 宇文化及也不是傻子,眼看对面魏军援军到来,知道没法击败李密,只得命人四面放火点燃李密大营,然后退了回来。 第五十一章 骁果崩溃 这场双方都赌上了命运的通济渠决战,最终是两败俱伤,到最后竟然没有真正的胜利者。 宇文化及所部作为攻击部队伤亡惨重,骑兵损失近半,三军锐气也丧尽。而李密部更是整个中军大营损毁,物资丧失殆尽,多名大将战死,嫡系部队折损一多半。 整个通济渠漂满了尸体,河水鲜红,河流为之堵塞。 战斗之后,两边只得暂时舔舐伤口。 尤其是李密,大伤元气,连他本人都负伤,差点就死在乱军之中。所以战后他即使知道单雄信等人支援时间有猫腻,都没有声张。 盖暂时无能为力,只得留待以后处置吧。 但这不是结局。 其实整个通济渠之战,宇文化及部要占上风,无论是损失还是士气打击,都比李密部要小的多。 但关键是他们的战略目的没有打到,他们没有弄到粮食。 对于此时的宇文化及所部来说,粮食就是一切,没有粮食,就是打赢了,又有什么用。 激战的当日,众人撤回营中,也没剩多少粮食了。李密虽然供应骁果禁军粮食,但不过是每日中午一送,今天还是吃的昨天的粮食。 整个营中巴拉巴拉,一共还有一千多石粮食,八九万斤,平均算下来,人均也就剩个二三斤了。 两三斤粮食,紧吧紧吧,也能撑个几日,可是刚饱餐几日,又要吃糠咽菜,三军将士,着实受不了啊。 而且这一千多石粮食吃完,再从哪弄。 宇文化及勉强让众人吃了顿晚饭,然后将军中的粮食全部收集到中军,开始定量供应三军。 每天两顿,每吨稀粥,怎么也得用这点粮食撑上十天半月的,等宇文智及的援军从东郡带回粮食。 宇文化及这么想,底下的士兵却不会这么想。 当兵吃粮,没有粮食,谁给你当兵。 很快,骁果禁军开始生乱了。 一夜之间,便有不少机灵的士兵逃出营帐,向对面的魏军而去。 对面至少有饭吃。 而更大的乱子还在后面,军心乱了,不仅仅是士兵,还有当官的。 宇文化及其实对于骁果禁军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 无论是樊文超、张童儿等人,只是因为杨广身死,他们没有选择,才投靠了宇文化及,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庇护,双方更多的像是合作关系。若说他们对宇文化及有什么忠心,那就属于扯淡了。 甚至包括一起跟着宇文化及在江都兵变的一群人,不过是当时那种情况下的利益联合体,对于宇文化及,也没什么忠诚。 大家因为利益走在一起,现在兵尽粮绝,穷途末路,大家因为利益,自然要分崩离析,各奔生路,树倒猢狲散了。 若是宇文智及还在军中,或许能提前发现并戒备,但宇文化及,哪看得出这个,他此时正为军粮的事情发愁呢。 对于宇文化及来说,再次出击肯定不合适,宇文化及已经没了再赌一把的勇气。 而金堤一带孤悬黄河边上,南面、西面的荥阳、管城都有重兵把守,老巢浚仪离着此地更是有一百六七十里地,而向东走,属于背道而行,南辕北辙啊。 若没有办法,宇文化及实在不想全军移师东郡。 而且到了东郡能不能有吃的,谁又说得准。 军中已经开始进入半断炊状态。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大部分人都是只吃了点稀粥。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神仙也挡不住。 这时牛方裕等人皆劝宇文化及早做决定。 拖拖拉拉的,再等下去,大家都得死。 宇文化及终于忍不住,下令向东郡方向转移,同时急令位于浚仪的长子宇文成基带着萧后和财富,亦往东郡方向转移。 但一切都太晚了。 也就是宇文化及做决定的时候,樊文超和张童儿二人率部向李密投降。 樊文超和张童儿二人本就不是江都政变的参与者,更不算宇文化及的核心党羽。眼看宇文化及覆亡在眼前,自是要自谋出路。 所以兵败当晚,二人就派人去联络李密请降。 李密本来因为兵败大恼,又因伤不能行,正愤恨之时,听闻樊、张二人投降,心中大喜,连伤都顾不得。 意外惊喜啊! 他急迫地告诉使者,若樊、张二人投降,必许以高官厚禄,绝不负二人。 樊文超和张童儿得信大喜,当即准备投降。 幸好樊文超和张童儿虽然要背返宇文化及,但总算没有太丧心病狂,引兵突袭宇文化及,否则宇文化及也别考虑逃跑的事,直接崩溃了。 二人既出营投降,陈智略也立刻率部出营跟随。陈智略更是一个手段狠辣、心思通透之人,他更不会给宇文化及殉葬。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只是因为他在等待。 陈智略猜测要投降的不仅他一人,定会有人反戈一击,他跟随一同,或许还能趁乱取利,得了宇文化及的脑袋。 可惜樊文超、张童儿不顶用,他一人又做不到覆灭宇文化及,只得跟着一同投降了。 三人既降,整个骁果禁军约一半的兵力都直接投降了。 宇文化及听闻大惊,这时候他再也没法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逃命要紧。于是宇文化及带着剩余的一万多骁果军直奔东面而去。 李密终究不愧是一位军事大家,得到樊、张二人的请降之后便猜测骁果禁军会生乱,宇文化及会逃跑,于是命令单雄信、郝孝德、王当仁三人率部追击宇文化及部,务必将其留下。 又命令大将王伯当、孙长乐二人率部直逼浚仪城。 李密可没忘,宇文化及在浚仪城还有一大笔政治遗产和无数的财货,获得了这些,他便能多喘口气。 魏军三路追击宇文化及部,引兵掩杀,斩首上千级,俘获无算,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四面逃窜溃散。 等宇文化及赶到酸枣县城,和宇文智及的留守部队汇合之后,其部只剩下不过七八千人。 那支威名赫赫,跟着黄明远北伐、西征的骁果禁军,实际上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宇文化及被魏军追得丧了胆,甚至来不及等儿子宇文成基来和其汇合,只留下刑部尚书王轨镇守酸枣城,便进入东郡。 第五十二章 突袭浚仪 宇文化及还等着儿子从浚仪城带着燕王、萧后以及大批财货前来和他会师,可他却不知道,宇文成基早就是风前烛,瓦上霜,危在旦夕了。 浚仪城就是后来的汴梁开封城,地处三郡交界,有通济渠、汴水、蔡水、济水等多条河流通过,为中原地区交通要冲,繁华之地。 宇文化及占领此地之后,便留下儿子宇文成基率军五千于此镇守。 这里算是宇文化及的临时大本营,五千精锐再加上浚仪坚城,宇文化及本对此很是放心。 宇文化及和李密在通济渠打得火热,一河之隔的隋军也没有闲着。 黄明远最擅长的不仅仅是指挥,而是通过历史旧识混水摸鱼,渔翁得利的本事。所以当黄明远得知宇文化及在浚仪分兵,主力北上荥阳郡的时候,便急令驻扎在汲郡的李靖,择机渡河,南下浚仪。 对于黄明远来说,浚仪城有他非得不可的东西。 燕王,萧后,南阳公主,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尤其是萧后,只有当她堂堂正正地回归大隋朝廷之后,当初杨广留给黄明远的遗诏才能真真正正地使天下人信服,黄明远也才可以最大程度地消化杨广留下的政治遗产。 没有萧后,黄明远真不好对付洛阳小朝廷。 难道武力逼越王杨侗退位,那不成了王莽、曹丕、司马昭,尽落得个骂名了不是。 但是有黄明远加萧后,杨侗连皇帝都不敢称。 当然黄明远也不想跟宇文化及硬碰硬,毕竟他那几万骁果精锐,的确是不好对付,黄明远在骁果禁军中的影响力也有限,所以利用李密对付宇文化及,然后渔翁得利就成了最好的契机。 虽然李靖的鹰扬卫在大河以北,而李密和宇文化及的通济渠战场在大河以南,实际上李靖从延津渡南下,离着浚仪城不到百里,路程只有金堤关到浚仪城的一半左右。 隋军时刻监视着金堤关西交战的双方,也就是宇文化及突袭李密当日,李靖率领鹰扬卫主力直奔浚仪城而去。 这一次出击,是为了浚仪城的萧后众人,也不仅仅是萧后众人。 光是占领浚仪城本身,意义便重大。 浚仪城在荥阳郡和梁郡、东郡交界处,依靠通济渠,向东南可通淮南、淮北,向西南经许昌郡便是南阳盆地。控制此地,便可很容易将李密的领地切割开来。 而李密的领地,多是名义上归附,一旦与荥阳郡割裂,势必生乱。 同时不论谁击败李密,隋军从浚仪城出发,都能最快的收割河南地区的州郡,保证这些战利品不落到旁人手中。 鹰扬卫从金堤关以东出击,这里虽然是李密的地盘,但因为宇文化及到来,与李密失去联系,而宇文化及也无力管,属于事实上的无主区,最方便骑兵突袭。 李靖命令黄明徐率领三营骑兵,昼夜兼程,赶往浚仪城,而主力部队则紧随其后。众人不打旗帜,亦不经过城池。这样一支部队,即使有地方官吏发现蹊跷,也不会生事。毕竟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祸患离得越远越好。 从延津关到浚仪城下,黄明徐用了差不多一日,到了晚上便赶到浚仪城北面不远的地方。 浚仪城高大坚固,黄明徐又是轻骑而来,城池并不好打。 黄明徐让部下暂时隐藏,又派人前往浚仪城。 整个浚仪城中,尤其是禁军之中,拥有大量的拱卫亲军府的人。 黄明远早在之前北伐、西征的时候,便利用统帅之机,往禁军之中掺杂了一些人员。这些人从未动用过,就是为了等未来的江都之变。 而江都之变前后,黄明远又往里掺杂了不少钉子,时刻监视其军。 因为知道会有江都之变,黄明远便一直安排这些人多亲近宇文化及兄弟,虽然众人不清楚宇文化及这个罪奴有什么亲近之处,但皆依令而行。 果然,江都之变,宇文化及掌权,手中无人。这些跟宇文化及关系不错的禁军中下层将领,皆得到升迁,委以重任。 陈玑,原禁军鹰扬司马,现虎牙郎将。 徐有固,原禁军右备身府兵曹参军事,现禁军后军长史。 韩忠,原禁军旅帅,现鹰扬郎将。 ······ 这样的人在骁果禁军中,前前后后有一二十人之多。原本一群小官,加起来也没什么能量,但当被宇文化及委以重任,然后宇文化及又清洗了司马德戡的旧势力之中,众人能发挥的力量,便难以想象。 宇文化及留下五千人马镇守浚仪城,以为后军。 宇文成基统帅后军,但他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不通军略,除了吃喝玩乐,更没有什么本身。因此后军之事,完全交由长史徐有固打理。 徐有固既掌后军之权,便命令大将韩忠镇守最重要的北门。 徐有固身为长史,虽不能直接掌握军队,但可以通过宇文成基调动部队,掌握驻防,发布命令,可以说整个浚仪城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徐有固的手中。 此时北斗信使到了浚仪城中,找到了徐有固,发布了激活他们的命令。 徐有固是参加过北伐的老人,在北伐之中被黄明远发展为暗探。可他在禁军中这么多年,如其他人一般生活,战斗,从未给黄明远提供信息,到现在,时间久到几乎已经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此时听到卫公的召唤,他心中无比的激动、澎湃,甚至是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他每一天都等待着卫公的命令,所有的准备,等得便是这一日。 几乎没有迟疑,徐有固便准备执行命令。但凡每一个经历过当初北伐漠北的人,在他们的心中,黄明远都是永远的神。 徐有固亲自去见北城门的韩忠。 当初之所以让韩忠镇守北城门,考虑的便是有一日隋军打到浚仪城,能最快做出反应。 “老韩,主上有令,冬眠的‘松鼠’该醒了。” 当夜,浚仪城的北门突然打开,而在浚仪城的北面,一支军队见之直奔北门,从这里,杀入城中。 是夜,浚仪城陷落。 第五十三章 历山祭舜 宇文化及率军向东郡而去,在韦城(今河南省滑县东南)会和了其弟宇文智及。此时宇文化及是四面皆敌,惶惶无路,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还是宇文智及建议,先返回彭城,再做计较。 彭城周边数郡,虽然盗匪众多,但并没有强大的势力。凭借着这近两万的骁果禁军,虽难以有大的发展,但至少能稳守城池。 而且从两淮进入军事实力不强的巴蜀、荆襄更为容易一些。 宇文智及也有些想明白了,前有强敌,后有追兵,而关中又远隔万里,已经是回不去了。这时候与其非得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寻得一块根基之地。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强似现在这般无根无萍的状态。 宇文化及早没了主意,只得听从其弟的建议。 从韦城前往彭城,最合适的路线应该是先折道前往浚仪,再顺着当初西进之路南下。这一路众人熟悉,沿途也没有强力阻碍,安全快捷。 可是宇文化及说什么也不想再前往浚仪。 浚仪尚属于荥阳郡,此时怕是李密早就挥军前往,再往浚仪而去,恐怕要直接一头撞到李密的手掌心中。 当然还有一条更近的路线,便是从韦城横穿济阴郡,几乎是走直线到达彭城。 但很快这条建议,亦被宇文化及否决。 济阴郡几乎尽为孟海公掌握。此时横穿他的地盘,无异于孩童持宝而嬉行于闹市之中,到时候闭为孟海公所袭扰。 之前宇文化及在孟海公手下吃了不少暗亏,心有余悸。 而最后,他们尚剩下一条路,那就是从韦城向东进入东平郡、鲁郡,经亢父之道,再南下彭城。 这条路绕的最远,但沿途只有东平徐圆朗、兰陵卢公暹这样的小鱼小虾,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很快,兄弟二人确定了走最稳妥的北路,宇文化及将沿途粮食搜刮一空,向东而去。 大军向西,走没多远,到了历山(今山东省鄄城县境内山)一带。 历山,古雷泽西岸之山。上古时期,舜耕历山,渔雷泽即此。 宇文化及到了此地,突发奇想,想去祭拜一下帝舜。 宇文化及自当初江都宫变之后,一路困顿,屡遭厄运,虽然成了权利无比的大丞相,但根本没多大意义,反倒流离失所,落魄至斯。他不想着励精图治,卷土重来,倒是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之上。 宇文化及希望通过拜祭帝舜,能得到帝舜的保佑。 宇文智及听得此事,很是诧异。 走北线到徐州,要多走上百里。三军困乏,粮草短缺,将士疲惫,本就不堪重负,再在历山耽搁一日,得多消耗多少粮食。 而李密尚在后追击,浚仪情况尚不明,这时候不早点赶到彭城,不是发疯找死一般。 宇文智及便劝宇文化及勿要停留,加快进程。 可宇文化及是铁了心要拜祭帝舜一番,因此对于宇文智及的劝告,毫无所动。 兄弟二人,各持己见,然后竟然争持了起来。甚至到最后,还是宇文化及强摆大丞相的官威,才压下了所有的争议。 宇文化及要任性,宇文智及也没有办法。 众人只得在历山之下、雷泽之畔,搭建了祭台,举行祭祀仪式。 本来主祭应该是天子杨浩。 杨浩虽然是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有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还是得依照的。 虽说是自欺欺人,但也的确可以欺人。 但这一次宇文化及直接将杨浩丢在一旁,他自为主献,其弟宇文士及为亚献,连终献都不给杨浩,直接给了其弟宇文智及。 祭祀按地位分主、亚、终三献。而主献必然是天子,亚、终二献或为太子,或为宰相,倒是没有定制,但地位肯定极高。此时兄弟三人,就将整个小朝廷代表了。 站在祭台之上,宇文化及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这样的感觉,真好。 三献之后,也没有什么具体环节,祭祀也便结束了。本来祭祀是个很繁琐的过程,流程很多。但今日他们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准备,也没有礼官,尤其是宇文智及不断催促时间,草草结束,也便是必然。 祭祀结束之后,宇文化及下了祭台,突然对身边的两个弟弟说道:“吾等掌朝廷之权多日,若不能如天子一般,登台祭祀,拜献天地,岂不是白白落得个弑君恶名。” 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皆不明白宇文化及的意思。 这时宇文化及又说道:“智及,你觉得咱们还会有好结果吗?” 这话问的,相当沉重,宇文智及一时竟没有能言语。 还是宇文士及反应快,立刻说道:“昔日曹孟德便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最后终成大业,兄长如何遭受一点挫折,就困顿不前,萎靡不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兄长今日之麾下,又何止三户,来自王霸天下,一合诸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平时,宇文化及早听得乐不可支,这一次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言道:“希望如此吧!” 兄弟三人下了台子,杨浩正在台下等候,看到宇文三兄弟,很是尴尬。 他可是天子啊,但现在是君不君,臣不臣,他也很痛心。 宇文化及看着畏畏缩缩的杨浩,亦没有说话,走出好远,这才言道:“今后之事,恐忧多喜少,能否保全,我亦不知。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以及杨浩三人听得面面相觑,皆说不出话来。 宇文化及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整点兵马,准备继续出发。 宇文化及再耽搁,也知道粮食问题,刻不容缓,耽搁一下可以,却不能大耽搁。 可众人尚未整点完备,这时有部下来报,四面八方,皆疑似有大股军队出现,斥候只见旗帜众多,烟尘滚滚,虽不知数量,却也看得出人数众多。 宇文化及听后大惊,又回望一下祭台的方向。 宇文化及有些不明白,他今日是专为祭祀帝舜而停下,可帝舜怎么不保佑他一番呢? 第五十四章 凤阳主兵 山东自古出响马,乃是天下动乱之首发地。几乎每个朝代,这里都会出现无数的造反者,中国历史上一多半的大乱都从这里开始。大隋的第一个造反者王薄是山东人,而天下两大造反界的黄埔军校长白山也在这里。 所以早在天下未乱之时,黄明远就思索着如何让家族在这场动乱中独善其身。 招兵买马,屯驻邹山是不可能的,那相当于造反。 但黄明远也有办法。 黄明远显赫二十年,天子封赏无数,黄明远在鲁郡光是庄园就是数十处。这并不会引起天子忌惮,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毕竟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嘛。 但黄明远的庄园中的壮丁不仅仅是来种地的,还是一个个兵农结合体。 黄明远在各庄园处修建坞堡,同时每年都把一批退役的士兵安置到庄园之中,进行兵民结合的训练。这么多年来,每个庄园都是一个作战体。 与此同时,黄明远利用权利和影响力,不断地往郡中和下属各县安插官吏。这些人都是八九品甚至是不入流的小官,就是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以黄明远这种级别的人物,给亲属安置一些小官,理所应当。但实际上这些官吏都是黄明远掌握鲁郡的积石。 管虽小,但架不住人多啊。 而大业八年,凭借着黄明远的关系和黄明远大父的遗荫,黄明远的四叔黄律被任命为鲁郡太守。 这个任命,终于使得黄明远家族能彻底掌握鲁郡。 天下大乱之后,青兖之地,一开始是乱在青州,兖州尚还比较安稳。但是之后这个乱象愈演愈烈,整个鲁郡也被影响其中。 鲁郡位于泰山山脉以南,西面是琅琊郡,东面是巨野泽,南面是淮北,四面自古便是动乱的高发区。 很快郡内外盗匪频起,肆虐郡中。 黄律比侄子黄明远大九岁,这么多年一直在鲁郡为官,并不通军略。而且相对于前面三个兄长,黄律的能力也较为平庸,并无稳定局势的能力。 最后黄明远不得不让自己的心腹黄青返回鲁郡,替黄律掌管军队。 有黄明远打下的根底,黄青很快在鲁郡拉出一支八千人的军队,东征西讨,攻灭十多股盗匪,稳定住局势。 之后一支到大业十年,整个鲁郡的情况还算稳定。 然而雁门之变,彻底撕下了天子的脸皮,整个中原大地,完全陷入动荡之中。淮北的盗匪北上,青州的盗匪南下,整个鲁郡也越发动荡不安。 徐圆朗起于东平,徐师仁起于博城,宋世谟兴于莒县,张善安起于方与,卢公暹起于兰陵,魏骐麟起于沛县,孟海公起于济阴······很短的一顿时间内,整个鲁郡周边便各是反贼。 而同年底,黄明远的亲舅舅崔民东由东海郡太守转任琅琊郡太守。 崔民东北上就职,是两眼一抹黑,琅琊的局势比鲁郡更严峻,无兵五钱,他能做些什么。 整个黄家的压力抖增。 大业十年底,黄明远命令黄青将鲁郡和琅琊二郡的军队全部集中起来,整顿成一支可用之兵,全面平定二郡的动乱。 不说黄氏家族一大家子,黄明远的麾下光在二郡之地有多少家属,都是不能出事的。 这个要求很高,黄青很为难。 黄青并不是一个指挥能力很强的人,他从小的定位就是黄明远的护卫,辅助,他心细如发,谨慎缜密,都唯独缺少一个指挥官的想象力。 但若是从河北抽调一员大将前往鲁郡也不太现实。 鲁郡之兵,与其他地方的部队还不一样,基本上算是黄明远或者是黄氏家族的私兵。整个部队之中,上下充斥着黄家人,是家族性的武装,这与河北之兵、丰州一脉有着本质的区别。 河北诸军忠诚的是黄明远,也仅仅是黄明远。 鲁郡之兵,忠诚的是黄氏家族族长黄明远。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如此。 除非抽调黄明祯、黄明辽,旁人黄氏家族的私兵不认。 黄明远思索再三,最后选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黄明远传令,命黄青总领鲁郡、琅琊二郡兵马,由十弟妇李凤阳为行军司马,参赞军机。 其中战阵之事,由黄青、李凤阳一同决定。 李凤阳是何人,黄明远十弟黄明仪的老婆,李渊的三女儿,历史上著名的平阳昭公主。 李凤阳嫁给黄明远的弟弟是黄、李两家联姻的产物。自嫁给黄明仪,李凤阳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夫妻和睦,若天下太平安康,社会稳定,李凤阳这一辈子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性。 旁人不清楚她的本事,黄明远清楚。 历史上的平阳公主,在李渊造反后,一个人女扮男装,变卖家产,到处联络反隋的部队,以其超人的胆略和才识,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招纳了四五支在江湖上已有相当规模的军队。在此期间,长安不断派兵攻打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不但打败了每一次进攻,而且势如破竹,连续攻占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李渊打到长安的时候,平阳公主麾下超过七万人。 若非平阳公主是个女的,谁是唐太宗还不一定呢。 李凤阳军事天赋奇高,不亚于李世民。而且有一点在历史上得到证明,李世民不擅长打后勤不足的战争,比如辽东之战,而李凤阳可以。 至于李凤阳的身份,黄明远不在乎。 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现在的李凤阳是黄家的媳妇,李渊的事情,跟她没关系。 李凤阳得到任命,也是大吃一惊。她一个没打过一天仗的女子,骤得高位,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李凤阳体内蕴含的能量,她自己都不清楚。 面对此任命,她一个媳妇辈的满是担心,担心家族长辈的看法,担心自己的能力。 最后还是丈夫黄明仪数次相劝,李凤阳才勉强而出。 “大兄来信言,‘若非因为凤阳年轻,威望不够,就以你为三军统帅了。黄青虽为统帅,但行军打仗,以你为主。’你看大兄这态度,天下也没几个人让他如此相待。兄长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第五十四章 凤阳主兵 第五十五章 女诸生(上) 历史上的平阳昭公主,不愧为一代女杰。 此时黄家军既要掌控鲁郡,又要平定琅琊郡,八千士兵便不够了。不过天子尚在洛阳,黄氏在鲁郡也不好大规模征兵。 于是李凤阳和黄青商量,秘密征兵一万,一分为二,一部作为民兵分守各城,这样便将八千主力从守备任务中解放出来。而另一部直接诈称盗匪,与各城盗匪四面合纵连横,根据黄氏利益行动。 不得不说李凤阳胆子大,人家是养寇自重,她倒还,自己装作是寇了。 很快,一万人马被征招起来。这些人不是黄氏的部曲、佃户、佣奴,便是黄氏的子弟、亲戚。整个部队,从上到下,就是姓黄。 这五千伪装成盗匪的黄氏部曲,便由黄明仪诈称“盖地虎”的匪号指挥,南下滕县、昌虑一带阻挡彭城贼卢公暹等人。 老十黄明仪,留在邹山的明字辈中,除了读书人老九黄明瑜,他是年纪最大的了。 鲁郡官军一众部队,整理了整整一个冬天,人马俱是跃跃欲试,整装待发。到了开春,黄青和李凤阳二人开始准备剿匪。 鲁郡十县,人口最充沛的时候有十二三万户。黄家经营守卫的好,郡内乱事较小,整个郡内人口亦不下十万户。 鲁郡整体上是南北略长,呈东北——西南走向。其中南面的瑕丘、邹山、任城三县,瑕丘是郡治,任城是封地,邹山是祖地,俱是黄氏的核心地区,故三地牢牢地掌握在黄氏手中。 北面的曲阜、泗水、龚丘(今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梁父四县因为离得郡治近,也尽数在手。 只有汶水(今山东大汶河)北岸的博城(治今泰安市泰山区邱家店镇后旧县村)、嬴县(今山东省莱城区西北)二县在大盗徐师仁手中,而西面的平陆县则在徐圆朗手中。 这时先打谁,诸将各有不同意见。不过大多数建议先向西攻打徐圆朗,毕竟徐圆朗所部离着瑕丘最近。 可李凤阳却是建议先打北面的徐师仁。 徐师仁控制着博城、嬴县和琅琊郡的新泰、东安(治今山东省沂源县盖冶村)四县,孤悬在北,周围并无臂助,易于歼灭。而平定徐师仁之后,鲁郡主力便可依托泰山天险,向南而击,无虑北方。 不过徐师仁所部离着瑕丘较远,众人担心若北征其部,周围的势力会趁机来袭。 最后还是黄青力排众议,支持了李凤阳北上的建议。 此战为求速战速决,鲁郡八千主力,尽数北上。 徐师仁屯兵四城,地盘不大,却大肆招募壮丁,补充为军队,整个博城四县,竟然有接近四万人马,是鲁郡兵力的五倍之多。 鲁郡兵大举北上,正对着的便是汶水北面的博城。 徐师仁闻官军来袭,大吃一惊,于是亲在博城囤积重兵,设数十座军营严阵以待。又令大将费歆镇守新泰,陈邑镇守嬴县,以为策应。 徐师仁本来将主战场设到博城,谁知李凤阳不过是虚晃一枪。黄青率部分军队,大张旗鼓地往博城赶,而李凤阳则率精锐从小路昼夜兼程,直袭新泰。 新泰果然不备,为隋军击破。 李凤阳又急速赶往嬴县。 当日在新泰的时候,官军本可以包围新泰,全歼守敌。但李凤阳故意露出一角,放守军北逃。 李凤阳很清楚,若对方是强兵,此计肯定不可,但各处守军,除了少部分以外,多是普通百姓,乃抽拉之兵,混个人数。这些部队听闻新泰兵败的消息,必然人心动荡。 果如李凤阳所料,隋军往嬴县而去,尚未赶到,嬴县竟然不战自溃。 陈邑眼看隋军主力赶到,竟然心生畏惧,不战而逃。整个嬴县,被官军兵不血刃而取。 隋军占领新泰、嬴县,将徐师仁的地盘一分为二。 而直到这时,徐师仁才后知后觉,发现中了官军的计,主力不仅没和隋军交战上,反而白白丢了嬴县和新泰。 此时李凤阳既取嬴县,乃回师直逼博城。 徐师仁亲守博城,乃命令其地徐师敢镇守博城东南面的徂徕山小寨。徂徕山位于汶河河谷平原和徂徕山脉交汇处,是博城东南方向的要道。徐师仁占领此地后,便修了一小寨,作为博城东南方向的屏障。 李凤阳到达徂徕山前后,便并没有攻城,而是让人扬言她要三日之后,攻打山寨。 果然博城之内的徐师仁听到消息之后大喜,立刻亲自率兵赶往徂徕山。 徂徕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双方将主战场设于此地,那是太有利于徐师仁了。他增调部队于此,就是想打一场阻击战,大大消耗官军。 于是徐师仁留兵一半给大将刘巨里,亲率万人向东南方向增援。 李凤阳得知消息之后,乃命一部伪装成主力,围困徂徕山。徂徕山官军本就据险,不敢轻出,必不会来攻。 而李凤阳则率领主力,从侧面山麓翻山越岭,到了徂徕山的侧后方山谷设伏。 当徐师仁率部赶到此处后,李凤阳突然下令向山谷中的徐师仁部发起攻击。鲁郡官兵,居高临下,一举冲溃敌军。 徐师仁亲自带兵突围,身先士卒,最后为隋军弩兵射死。 李凤阳既破徐师仁部,乃命人斩下徐师仁的脑袋,送往徂徕山中。 果然山中一众盗匪见徐师仁战死,心中大溃,不战自溃。 徐师敢无力约束部队,乃向博城而去,却没想到沿途遭遇隋军阻击,徐师敢亦被隋军战死。 徐师仁这支盗匪军,就是以兄弟二人为首控制,徐师仁其子年幼,麾下诸将亦无人可控制局面。 而李凤阳在击破徂徕山之后,立刻和黄青合兵一处,速攻博城。 博城守军,见到徐师仁兄弟的脑袋,此时早就乱了分寸。诸将纷纷向官军请降,整个博城遂下。 既克博城,整个徐师仁势力只有一个东安县未下。 此时东平郡方向,徐圆朗蠢蠢欲动,不少人眼看后方空虚,认为不如分一支偏师向东取东安,主力回援。 李凤阳却反对,她认为徐师仁势力虽覆灭,但所部不少人四散,一旦任由其逃溃,这些溃兵夺回重新为匪,祸乱地方。 除恶务尽。 最后旁人拗不过李凤阳,乃从之。 第五十六章 女诸生(中) 军中之兵,多是黄氏子弟和多年佃户、家仆,打仗的时候,自然兄弟拼命,奋勇争先。但也有一个弊处,在家乡附近打仗的时候,格外在意家园,不愿意让家乡受到丝毫破坏。 这支部队是没有弃土的勇气的。 宋世谟在莒县,李凤阳一意要攻打东安县,就是担心徐师仁的残部会投降宋世谟,到时候官军主力南下,而宋世谟在徐师仁残部的引领下,向西出击,卷土重来。 虽然徐圆朗是个麻烦,但任城、瑕丘、邹山三城的守军,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五千守军多集中在此三城,每城有千余人,更兼城池高大坚固,并不容易攻破。 可即使如此,李凤阳一意不回援,还是压力巨大,若不是这一战打徐师仁很顺利,又有黄青支持,整个官军,早就沸反盈天了。 李凤阳也知道言语再多也没有用,唯有用结果,才能使得众人信任。 于是李凤阳亲领两千人马,昼夜疾行,直奔东安县。 镇守东安县的是徐师仁麾下将领刘太蓝。当刘太蓝听闻徐师仁覆灭之后,心中大惊。镇定下来之后,刘太蓝便准备舍弃东安县,向东面的宋世谟投降。 刘太蓝当年为匪时跟宋世谟关系很好,而他这人也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东安县不可守,隋军又不敢降,投降宋世谟便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凤阳率军连续狂悲两百多里,在刘太蓝出城投降之前,将其堵在了城中。 官军的这番速度实在惊住了守军,城中匪军大惊失色,皆称“官军难道是飞来不成”? 刘太蓝无力突围,最后在李凤阳又拉又打的手段下,选择向隋军投降,献出了东安城。 官军既克东安城,徐师仁势力至此全灭。 李凤阳既克东安县城,没有回军,而是选择顺沂水直下,攻打沂水县。 琅琊郡七县,鲁郡官军已经收复了新泰、东安二县,若是再平定盘踞莒县的宋世谟,必能趁势南下,整编琅琊郡兵,全取其郡。 李凤阳的这个疯狂举动连黄青都惊住了。 徐圆朗攻打任城,任城危在旦夕,此时还不急着回军反而越打越远,不是疯了又是什么。莒县的重要性能比得上任城吗? 因此这一次连黄青都不支持她。 李凤阳乃劝说黄青,任城虽然危险,但除了守军,城中还有不少黄氏的佃户、佣农,这些人拉出来亦可以用。而且从东安县到任城县有四百余里,与其让官军从东安疾驰增援,还不如调滕县的黄明仪北。 而且她还派人去联络方与县的张善安,招降于他,也能为一臂助。 最关键的是,她以黄明远的名义向齐郡的张须陀去信,请其做出出击东平郡,直袭徐圆朗的老巢的样子。 如此多管齐下,任城必定无恙。 眼看李凤阳布置的如此妥帖,黄青也只得勉强同意。 黄青的性格上缺乏独断和孤注一掷,这是他不适合做三军主帅的最重要原因。打仗这种事,本就有风险,想万事求稳妥,根本不可能。 李凤阳和黄青意见一致之后,立刻率部向东直趋沂水县。 宋世谟占据莒县、沂水二县,势力并不是太强,约有两万人。 宋世谟自称齐公,在莒县定都。他自知实力弱小,连王都不敢称,只能称公。他自守莒县,又命其弟宋步镇守沂水县,双方相隔约五六十里。 两城之间有个小土堡,名曰四十里堡,离着莒县有三十里地。李凤阳大军东来,不打沂水城,亦不打莒县城,而是占领了四十里堡。 沂水城小而紧固,隋军远来,宋世谟必集中精锐在沂水城阻挡隋军,所以沂水城当易守难攻。故李凤阳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沂水城,而是莒县城。 李凤阳屯兵四十里堡,则是要声东击西,同时截断两城联系。 所以李凤阳在城中宣布,五日之后,从两个方向攻打沂水城。宋步听说之后,果然是日夜警戒严守。 而到了后四日夜半,李凤阳却命诸将半夜出发,至天明赶到莒县城下。 部下诸将皆认为,应速攻沂水城,以防后路断绝。李凤阳却解释道:“沂水城听说我们要攻它,日夜作了准备,连宋世谟都要增兵沂水城,其防守必然严备;而莒县城出其不意而到,守军必定惊扰,我军攻它一天就能拿下。攻下莒县城,沂水城就孤立了,宋步与宋世谟隔绝,必定逃亡而去,这就是击一而得二的良计。若先攻沂水城,一时不能破城,顿兵在坚城之下,死伤必多,即使能攻下,宋步引军还奔莒县城,与宋世谟合并兵力,坐观虚实,我深入敌地,后面粮草供应不上,十日之间,不战而困了。” 众人按照李凤阳的意见,直趋莒县城,趁夜赶到城下,莒县城守军果然不备。鲁郡官军乃一鼓作气,攻入莒县城中。宋世谟慌了手脚,以为满城都是隋军,也不抵抗,直接向南逃窜。 隋军于是回师沂水城,向城中展示了莒县城破的事实,宋步大惊,果不敢再守城,乃弃城南逃。 两宋一路南下,隋军紧追不舍,在中丘(今山东省沂南县南四十四里葛沟镇)追上了二人。 二宋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回身来战。 这一仗,宋世谟亲率大军攻击,李凤阳与其接战,故意示弱以盛其气焰,双方一接战便撤退。 宋世谟气势更足,乃三军压上出击。 李凤阳眼看宋世谟再无底牌,亲自率领精兵从侧面突击宋世谟兵阵。阵中混乱,有流矢射中李凤阳腿部,李凤阳直接用佩刀斩断箭矢,左右都不知道李凤阳中了箭矢。 双方从早上打到下午,官军悍勇,大破宋世谟部。 宋世谟向南溃逃,而李凤阳早知道宋世谟一旦兵败,必然溃逃,于是在其撤退路线上,预先设置千余两翼伏兵以待。 这千余伏兵,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李凤阳都没有调动。 果然宋世谟引兵退去,两翼伏兵奋起而击,沿途追击五十余里,死尸相连,宋世谟兄弟被隋军斩于追击途中。 至此祸乱琅琊郡的宋世谟被官军全歼。 第五十七章 女诸生(下) 鲁郡官军斩杀宋世谟兄弟之后,进入附近的临沂城。 临沂是琅琊郡的郡治,在整个琅琊郡的最南部。 太守崔民东到任之后,受到诸多的掣肘,一直没能掌握实权,整个琅琊郡的兵权完全掌握在都尉陈确手中,崔民东的政令出不了府衙。 陈确是本地人,盘根错节,手眼通天,又掌兵权,威压全郡。先后三任太守,都没有办法压制他。 不过能摧毁暴力和强权的,只有暴力和强权。 李凤阳入临沂城后,根本不和陈确多说,直接斩杀陈确,收拢了一郡兵权。 李凤阳很清楚,权利之争,乃是利益之争,根本没法调和。陈确掌管一郡的兵权,形同太守,他们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他更多,所以双方没有谈判的的筹码。 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是敌人,所以李凤阳第一时间斩杀陈确,确保了琅琊郡四千人马的兵权没有落入旁人之手。 此时山东因为多年的战乱,秩序早已经混乱,朝廷更是无力约束,所以李凤阳也敢毫无顾忌地擅杀一郡大员。 之后,黄青留在琅琊郡清洗军队,整顿郡内防御,李凤阳则率主力返回鲁郡,支援任城。 出人意料的是,攻打任城的徐圆朗早就退了。 原来徐圆朗聚众为盗,占领东平之后,眼瞅着鲁郡富庶,便有心夺取此地为根基。他本就是鲁郡人,对鲁郡也熟悉,因此点兵万余,直奔任城而来。 任城守军约有千余人,任城令是黄明远的堂叔黄竟。 眼看贼军攻城,他立刻组织城中青壮守御。 不过民兵自然是不如战兵好用,所以城中军队兵力不足,任城的情况十分危险。 面对数倍于其的军队,黄竟心急如焚,在城楼上焦急地踱着步子想着主意,同时极目远眺,等待着援军到来。 这时黄竟想起李凤阳给他留的一封信来,忙令人去拿。 只见信中写道让他“用鲜米熬制蜜糖,倒入关前沟壑,”诈退敌军。 对于这个建议,黄竟也难说好坏,虽然他并不太相信,但还是依计行事。 于是黄竟令城内军民立即架锅,用没有晒过的鲜米熬制米汤,米汤熬好后,黄竟又令部众乘夜色从城上全部倒入城前沟壑中。 次日,任城城前沟壑中米汤横溢,徐圆朗军哨兵发现后,疑为马尿,急忙报告徐圆朗。 徐圆朗出帐观望,只见城楼上旌旗招展,军民喊声震天,战鼓擂动,心中怀疑任城的援兵已到,害怕中了埋伏,最终选择不战而退。 而过了几日,徐圆朗终于清楚此为疑兵之计,又反身来攻任城,却为从滕县赶到的黄明仪在任城以西设伏,折损一阵。 又过了不久,东平郡传来消息,张须陀部杀入东平郡,直逼东平郡治郓城。 徐圆朗不敢再留下,只得率部返回郓城,任城遂安。 李凤阳给张须陀的信是请其诈做突袭的样子,不过张须陀岂是见匪不剿之人,更何况徐圆朗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占据郡治。于是他率部直袭郓城,攻克了徐圆朗的老巢,又在徐圆朗回援途中设伏,大破其部。 徐圆朗大败亏输,其部十不剩一,一路逃到巨野泽中方才逃得一命。 李凤阳到了任城,西望东平郡。 此时鲁郡南线的彭城、下邳等地仍是一团乱麻,而西面便是东平郡。 李凤阳有心西进,攻占东平郡,与黄河以北打通联系,但他们只是郡兵,出境讨贼,属于越权。之前前往琅琊郡,是因为琅琊郡的太守是崔民东,没人管。但张须陀收复东平郡之后,朝廷已经任命郑译次子郑善愿为太守。 当时正是黄明远杀卢氏,与关东世家关系最不好的时候,鲁郡兵西入东平郡,很容易给人抓到把柄,引来攻讦。 而且鲁郡官军,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连续转战数月,三军疲惫,尚无力向西。所以李凤阳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之后黄青、李凤阳便一直在郡内经营。 直到张须陀战死大海寺,洛阳小朝廷彻底失去了对青兖诸郡的控制,鲁郡的机会终于来了。 张须陀的死,解放的不只是盗匪,还有野心勃勃的官兵。黄青和李凤阳终于敢大肆征招兵马。 二人又征兵五千,整个鲁郡、琅琊郡,二人控制了近两万五千人。 除此之外,李凤阳还派人前往巨野县,劝降徐圆朗。 徐圆朗兵败之后,在巨野泽内蛰伏了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占领了巨野泽东南的巨野县。 荥阳郑氏名气很大,但这不能用来讨贼啊。 徐圆朗在巨野泽内苟延残喘这么长时间,虽占领了巨野县,但实际并不强,手中勉强有两三千人。 面对黄氏的招降,他立刻便降了。 徐圆朗不是一个太有野心的人,他没有称王称霸的想法。当然徐圆朗也不是什么良臣,他就想当个军阀,做个不受人约束的土皇帝。 地盘大小无所谓,就是属于自己。 李凤阳劝降徐圆朗不过是为了用他来约束郑善愿,暂时没有对其动手的想法。 李凤阳指使徐圆朗向北攻打须昌(今山东省东平县须城镇西北)、宿城(今山东省东平县须城镇东南)二县。 果然,在鲁郡官军的帮助下,徐圆朗很顺利占领二城。 而李凤阳又和徐圆朗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徐圆朗退出二城,这二县即为李凤阳所收复。 郑善愿自己不敢跟徐圆朗打,倒是敢跟鲁郡讨要二县。 李凤阳让人交还二县给郑善愿,但很快徐圆朗又攻破二地,然后再次跟鲁郡官军演了一出戏,收复了二县。 这时郑善愿坐不住了,不过他脸皮厚,又再次前去讨要,李凤阳还是二话不说就给。但须昌、宿城的百姓受够了东平郡的无能,拒绝郡治的接收。 至此整个东平郡内人心动荡,各县再不受郡府约束。 第二年年初,徐圆朗在鲁郡官军的支持下,向郓城发动攻击,攻破东平郡府治,诛杀太守郑善愿,而鲁郡也接收了徐圆朗的旧巢巨野县,与徐圆朗以巨野泽分治东西,整个东平郡算是半落入鲁郡手中。 第五十八章 骁果余晖 包围宇文化及的军队分为三部。东面的是徐圆朗部,东南面是黄青指挥的鲁郡兵,而西北方向则是苏邕率领的控鹤卫所部。 当初王辩击败齐郡王薄、颜宣政之后,一面帮着张元备稳定齐郡局势,一面令徐虎子率军南下济北郡剿匪。济北郡位于青、兖、河北交汇处,位置重要。 郡中盗匪甄宝车、张青特等人很快为徐虎子讨平。 而此次黄明远计划歼灭宇文化及,因为不知道宇文化及具体剩多少军队,担心鲁郡官军加上徐圆朗实力亦不足,只得从最近的控鹤卫调兵。 苏邕南下,带了一军主力,又加一营骑兵,约八千余人。整个三军加起来,接近四万人,是宇文化及所部的两倍还要多。 宇文化及部实力不弱,但却是一支败军,士气极为低落,人心不安。而且因为从通济渠战场中撤的太急,重型装备包括劲弩、铠甲等丢失殆尽。 此时整个历山周围,皆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杀声动天,仿佛能把天空都惊破了一般。 宇文化及此时已经吓懵了,一个劲地说着:“这是作何?这是作何?” 而其余诸人,无论是宇文士及还是宇文智及,跟人动动心眼还可以,却都不会打仗。面对这种场合,也是慌了手脚。 最后还是于洪建和孟秉二人, 勉强帮着压住中军的混乱。 但这只是暂时的。 双方战斗还未开始, 指挥一军的虎牙郎将陈玑竟然直接下令投降。隐藏了这么久,到这个时候, 刺刀见红,也不用再藏了。 果然陈玑的投降直接使得整个骁果禁军的局势崩溃起来。 想想也是,一起同吃同住同战斗的袍泽,突然间就翻脸倒戈, 谁能反应的过来。 陈玑也是鸡贼的很, 他倒戈之后,立刻命人高喊“三军将士,随我诛杀宇文化及,为天子复仇”。 这口号可不得了。 宇文化及之所以能约束的住诸军, 一共两个原因。一是承诺带着众人返回关中, 二是因为骁果禁军在江都参与政变,在正儿八经的隋军眼中,属于反贼, 还是十恶不赦的。 所以骁果禁军为了活命,宁愿投靠李密这种反贼势力,也不敢投降隋军,以避免被清算。 而陈玑直接把大家从宇文化及的同党变成了宇文化及的敌人,大家待在军中,只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要为天子复仇。 一众心思机灵的, 哪还没其他想法。 而且各军之中, 还有不少黄明远埋下的钉子,这些人一起在军中裹乱。 因此陈玑反水之后, 各部纷纷效仿, 甚至还有人竟然倒戈相向,向着宇文化及的中军杀去。 这真是墙倒众人推, 破鼓万人捶啊。 伏击的苏邕、黄青、李凤阳等人也没有想到, 这仗打得这么顺利。这还是让他们极其紧张, 做了充分思想准备的那支骁果禁军? 这时黄青让人高呼“卫公有令, 降者不杀,只诛首恶。” “降者不杀, 只诛首恶。” ······ 整个战场上尽回荡着隋军的喊杀声。 黄明远的话还是颇有信誉的,甚至还多人弄不清楚敌人到底是谁, 只以为是黄明远亲自领兵来征剿,这心思更是乱如麻了。 从历山上往下看,各处都是乌压压的人群在跪地乞降,简直像是举行一场投降大会。 这时在中军的于洪建等人也稳不住了。 于洪建和孟秉一同整理部队,组织攻势,但架不住乱军实在太多。而且隋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冲进了,将各部分割开来。 整个大营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根本没法整顿防线。 仗打到这种程度,其实也没法打了。内忧外患, 人心尽散,士气低到冰点, 就是白起、韩信亲自前来,怕是也改变不了局势。 孟秉和许弘仁来到宇文化及面前,拉着宇文化及的手喊道:“大丞相, 此地已不可守,还请大丞相快快突围吧!” 宇文化及半是呆滞,半是茫然。 四个月之前, 他还在江都,一呼百应,杀了杨广,手中领数万人马。三个月之前,他在彭城,也是兵强马壮,无人能敌。就是一个月前,他还是坐拥数万兵马,沿途诸军无人敢阻的人物。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先败于通济渠,再败于历山, 眼瞅着就要覆亡了。 “天亡我也!” 众人眼看宇文化及都这个时候了, 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士气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你再说丧气话,真想让全军就地解散。 这时众人看向宇文智及。 所有人都清楚,宇文家中,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宇文智及。 这时宇文智及还强装着镇定,穷途末路啊! “就听诸位将军的,请诸位和我,护着大丞相突围!今日若脱此难,我兄弟必对诸位重谢,王侯将相,绝不在话下。” 宇文智及很清楚,此时兄弟三人剩下的,也就只有给众人画鸡汤了。 此时孟秉、杨士览、许弘仁、元武达等人,也纷纷表忠诚,誓与大丞相共存亡。 孟秉几人,倒也不是真的忠诚,而是清楚,他们都是跟着宇文化及在江都兵变的核心人物,黄明远根本不可能饶恕他们,所以现在就是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还不如同心合力,共同逃命呢。 一众人着急忙慌的突围,可是四面八方都是隋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最后还是宇文士及建议,西面是巨野泽,北面是河北,南面是孟海公,倒不如向西走离狐(治今山东菏泽市西北李庄集),会和王轨,趁机渡河,从河内前往关中,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此时也没旁的办法,众人只得从之。 宇文化及率部向西突围,生死关头,这群人也爆发出无限的潜力和勇气,隋军在西面兵力不足,竟然真让这群人突围出去。 不得不承认,直到最后兵败,骁果禁军也不是一支弱旅,一切结局不过是时也命也。 宇文化及虽然突围向西,但大部主力还是被留了下来,包括大将于洪建。 黄青和苏邕眼看走了宇文化及,由黄青分骑兵追击之,这一次务必要将宇文化及留下。 第五十九章 半日天子(上) 宇文化及带着一众人逃到临濮城(今山东省鄄城县西南临濮集),终于被隋军追上,再无法向西。 众人困守城中,自知将败,惶惶不安,只觉末日来临,连精神都是颤抖的。 整个城中守军已不到两千人,守是守不住的。 于是众人暗自神伤,更有人掉下眼里。 宇文化及也是充满了恐惧,更是言道:“谋逆之事,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又负杀主之名,天下所不纳。今者宇文氏将要灭族,岂不由汝乎?”说完,便抱着次子宇文成趾嚎啕大哭起来。 宇文化及有理由指责宇文智及,你说你们想造反就造呗,本来跟我没事的事,你非得把我扯进来,现在好了,大家都要完了。 宇文智及听到这话也怒了。 “事捷之日,汝为丞相,掌握生死, 都不赐尤;及其将败, 乃欲归罪于我,汝既怨我, 何不杀我以降黄明远?看看黄明远纳不纳你。” 宇文智及也很委屈,你是大丞相,掌握最高权力,爽的可是你, 现在不爽了, 你反倒赖我了。 兄弟二人,本来相亲相爱,虽然二人皆不肖,但也让人羡慕其兄弟之情。谁料到, 江都事变后, 二人各掌权利,然后相互越走越远,及至今日, 到了绝境,兄弟二人不思合力,反而相互斗阋,言无长幼,真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当着一众人的面,兄弟二人相吵,也没个人劝解。最后二人吵得不耐烦了,只得各自坐下, 不再说话。 整个议事堂中, 气氛有些凝结。 或许是之前惊吓的时间太长,面对末日之境, 宇文化及自知无能为力, 反而有些淡定下来。终是做了几个月的大丞相,一举一动, 也会有些上位者的样子了。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啊。 这时宇文化及突然想起什么, 众人都到了, 怎么没见宇文士及。 经宇文化及提起, 众人方知宇文士及不见了。但相互问询之下,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有杨士览隐约有些印象, 言“逃跑的时候,还在他身边, 入城的时候,便不见了踪迹”。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只当宇文士及在行军过程中掉队,不管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为隋军所俘,看样子是难以幸免了。 宇文化及听了不住地叹气,就连平日里跟宇文士及关系不怎么样的宇文智及,也面色难看,沉默不语。二人关系再不好,终究是同胞兄弟,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忌恨呢。 一直没说话的元武达突然说道:“今日仁人(宇文士及字)先去, 来日就是我等了。” 听得这话,众人更沉默了。 大家终于明白,当初楚霸王在帐中唱“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怕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这时宇文化及突然站起身说道:“人生故当死, 岂不一日为帝乎?” 之前宇文化及在历山便说过此话,此时是第二遍了。 宇文智及有些反应过来,站起身来看着宇文化及说道:“兄长想做什么?” 宇文化及言道:“诸位都清楚, 我等怕是走不脱了,之后不过是刀斧加身而已。我等既然做下这样的事情,有这个结局也并不意外,只是就这么死了,也不过是万千反贼中的一个,终让人看轻了。” 这时其他人也都看向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言道:“我为天子,诸位为辅臣。就是只做一日,来日到了阎王殿里,咱们地位也是不同的。” 众人皆不反对。 临死前的狂欢,说到底,谁又不是不懂呢。 众人将杨浩请上来。宇文化及知道杨浩是他控制军队很重要的一个筹码, 因此虽然几经流离,但从未让杨浩离开自己的身边。 杨浩眼看众人目露凶光, 似乎猜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状况,吓得瑟瑟发抖。 宇文化及来到杨浩跟前说道:“圣人,今我等穷途末路, 覆亡在即。当日杀大业皇帝,圣人亦有份。今日不若圣人先去向大业皇帝请罪,用不了多久,我等亦随之。” 这是要杀自己。 杨浩急忙向宇文化及求饶,甚至跪下来不停地叩首,他不想死啊。 宇文化及根本不为所动。 这天子当成这个样子,全无体面,当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圣人是大隋天子,如何来拜臣?” 说着便让人将其拖了出去,就像是拖一只死狗一样。。 也没人上前说话,只有杨浩一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依照当初杀杨广的旧例,众人准备缢死杨浩。可杨浩怎么也不配合,负责行刑的杨士览有些着急了。 “圣人若不愿,臣等便替让人出手。” 于是杨士览将白绫套到杨浩脖子上,将其活活缢死。 可怜杨浩身为亲王之子,三次被废,少时不能给亲爹哭丧,年轻时不能为国为家效命,临到中年,虽成了天子,却是傀儡,颠沛流离,一刻不得安宁。国破家亡,君忧臣辱,今日身死,或许也算另类的解脱了吧。 既杀杨浩,宇文化及乃登基为天子。 也没有礼官,更不知道怎么举行仪式。没有天子服,连衣服都是从已死的杨浩身上拔的。 宇文化及乃召集城中守军和百姓,在衙门口搭建高台,举行登基仪式。这么寒酸的登基仪式,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虽然仪式简陋,但该有的东西也弄得像模像样。 宇文化及称帝,建国号许,建元为天寿,定都临濮,署置百官。宇文化及的老爹宇文述被追谥为高祖文皇帝,宇文智及被封为齐王,宇文士及也被追谥为蜀王。长子宇文成基被封为太子,次子宇文承趾也被封为魏王。 其余包括孟秉、元武达、杨士览、许弘仁,皆被重封。 甚至为了让这两千守军为他卖命,宇文化及几乎每个人都加官进爵,最低都是封了个六品衔。 不到两千人的小朝廷,真是“国公满地走,尚书不如狗”啊。 封赏完之后,宇文化及又下令相聚酣宴,奏女乐,他要尽兴尽欢。 不得不说,整个宇文化及小朝廷,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第六十章 半日天子(中) 宇文化及认命了,但有人不认命。 医正张恺,本来是一个从九品下的末流官吏,若不是参与了江都之变,连名字不会被人记住。可张恺抓住机会,先投司马德戡,然后转投宇文化及,事成后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参与政事。宇文化及称帝之后,张恺更是被任命为内史令,地位极高。 但地位再高也摆脱不了死亡的噩运。 张恺为了往上爬,是一路沉浮,四处投机,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宰相,好日子还没有享受几天,当然不愿意死。 他知道自己参与了江都之变,在隋军那里罪无可赦,但他也清楚,到底有罪没罪,其实就是卫公的一句话。若是无功,自然有罪;若是有功,比如生擒了宇文化及,天大的罪过,也没有了。 张恺想用宇文化及给自己换条生路。 张恺是文官,不掌兵权,这件事自然做不到。但他还有帮手,宇文化及新封的右武侯大将军陈伯谋便是其同党。 陈伯谋也不是个常人,他是陈文帝陈蒨的第十三个儿子,陈后主的堂弟,其年已经五十多岁,曾做过大隋的龙州刺史,后担任光禄少卿。 二人都是南人,关系很好。 当初宇文化及江都兵变,陈伯谋虽是个南人,但走通了张恺的路子,侥幸逃得性命。 后来宇文化及北上,陈伯谋也被裹胁,先后担任光禄卿、工部尚书等职务。虽然陈伯谋一直对宇文化及不耻,可他也一直没能脱身,最后跟着宇文化及一路辗转,到了临濮。 对于张恺的劝说,陈伯谋立刻动心。 陈伯谋自觉他虽然是伪朝的官吏,但并没有参与过江都兵变,而且他的侄女陈婤还是卫公黄明远的小妾。他若是逃到黄明远那里,至少可以活命,而跟着宇文化及,下场怕是不妙。 于是张恺一鼓弄,他便同意了。 不过二人虽然有心,但却无力。陈伯谋虽然挂着一个大将军的名头,其实也不顶用,手底下只有不到百人。 宇文化及虽然现在是醉生梦死,等着末日,但也知道军权的重要性,早将众人的军权收回去。陈伯谋这百十人还是因为关系好,间接掌握的。 不过二人也有本事,四面联络关系好的将领。 这时候二人充分发挥嘴皮子的功夫,劝说众人,只要将宇文化及兄弟献给隋军,卫公必会让众人活命。 卫公当然没有同意过。 但此时为了拿下宇文化及,二人也是乱许愿了。 人在溺水的时候,最喜欢抓住一支救命稻草。本来都以为必死无疑的局面,现在又发现一条活路,谁不想从之。 至于宇文化及兄弟,爱死不死。 没人对宇文化及有什么忠诚。 在秘密串联之下,张恺和陈伯谋果然联络了很多志同道合之人,大家的求生意志,俱是十分的顽强。 当晚,陈伯谋便潜伏出去见隋军。夜长梦多,众人也怕到了明天隋军就攻城,他们便没献城的机会了。 城外围城的是苏邕,因为手中全是骑兵,不便攻城,于是他将临濮城团团围住,等待黄青主力的到来。 临濮城的防御尽是空档,陈伯谋很容易便偷跑出来。 听到陈伯谋的谋划,苏邕心中大喜,立刻同意了守军的投降请求。 对于苏邕来说,以陈伯谋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投降之请还算能信得过。而且他若能亲自破城,总比等着黄青来援更好。 虽然黄青不贪功,但战功嘛,谁也不嫌多。 同时 当然陈伯谋的请求,苏邕没敢答应,这些守军的命运其实他说了也不算。 苏邕立刻点起兵马,向城中杀去。 可是到了城下,临濮城的城门并未打开,而城中尚有喊杀之声。 苏邕有些皱眉,陈伯谋也大为不解,他离开时城中还是好好的。 苏邕敏锐地猜测,可能城中守军献城之事被发现了,正和宇文化及的嫡系鏖战。这个时候,正是进击的时候,趁双方交战,一举破城。 于是苏邕下令强攻城池。 实际上也正如苏邕所料一般,城中已经生乱。 张恺和陈伯谋的想法不错,但做起来真是让人笑话。二人挨个联络关系好的将领起事,根本不明白“几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如此当着宇文化及的面,在其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搞串联,真当宇文化及是瞎子不成。 果然,此时没过多久就被人告发。 正因为登基之事和其弟宇文智及痛快畅饮的宇文化及大吃一惊,酒也醒了。他立刻派人召见张恺,又派人去清洗反叛的部队。 张恺不知其计,贸然前来,撞入宇文化及的陷阱之中。 宇文化及二话不说,就将张恺处死。 张恺好杀,之前已经被鼓动起来的军心就压制不住了。宇文化及派去的人,很快和各处官兵混战了起来,整个临濮城开始乱了。 也就是陈伯谋幸运,送信本不是他的事,就因为和黄明远有些亲戚,他得以外出联络隋军,才躲过这一难。 当然因为这场突入而来的动乱,张恺身死,群龙无首,连给城外开门的军队也忘了正事。 隋军搭设简易的攻城梯攀上城墙,城头的守军根本无心防御。很快城头上的隋军越来越多,有人顺着城墙杀了下来,打开城门,放主力部队入城。 一切都顺理成章,如行军流水一般顺遂。 苏邕都没想到破城会这么顺利。 此时眼看城门大开,他也不犹豫,立刻率军冲入城中。 城中本来就混乱一片,听闻隋军入城,无论是哪一方的军队,全都乱了起来,也不抵抗,直接四散逃逸。 唯有得到消息的宇文化及,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他今日登基,到现在,尚不满六个时辰。 天下有登基不满一日的天子吗? 宇文化及担心受辱,就要寻死。可自古艰难唯一死,对于那些没有坚强意志的人,寻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宇文化及想伏剑自杀,却怕流血;想自缢而死,却又想到杨广死前的样子,久久下不去手;还想饮鸩酒而亡,可这兵乱马乱的小城里,哪里去找鸩酒。 宇文化及踉踉跄跄,最后也没有死成。 第六十一章 半日天子(下) 纠结了半天,宇文化及还是没有死成,他准备突围。 于是宇文化及让人去招他的弟弟宇文智及和儿子宇文成趾,同时又让人聚拢宇文家的嫡系私兵,护送着他突围出去。 这时候能信任的,只有家族私兵部曲了。 从此天高海阔,江湖路远,就隐藏起来,做个富家翁吧。 宇文化及让人给他换衣服,还没有换完,突然许弘仁带着人闯入殿中。 宇文化及当了天子,他临时住的一出宅子也成了皇极宫,正堂成了神威殿,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宇文化及眼看许弘仁来势汹汹,不怀好意,心中大惊,直问许弘仁要做什么。 许弘仁抽出剑来,对着宇文化及大声喊道:“天子可是忘了当日家叔之死,弘仁却没忘。” 当初宇文化及杀许善心,今日许弘仁终于要为亲叔叔报仇了。 “弘仁,你我君臣,何必如此,弘仁······” 宇文化及刚想说什么,许弘仁早让人一拥而上,将其捉住。 宇文化及四肢被制住, 整个人不住地挣扎, 又使劲地呜咽,却是被堵住了嘴巴, 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他的身体更是被五花大绑,跟个大粽子一样。 “天子,可莫要怪我等不留情面,当初你杀大业天子的时候, 也没有留情。” 说完, 许弘仁便让人将宇文化及推出去,包括其弟宇文智及和其子宇文承趾,亦一同被许弘仁抓获。 这群人被许弘仁直接送到了苏邕面前。 说是报仇,其实就是叛变。 许善心被宇文化及杀了这么久, 若许弘仁真的有心替他报仇, 早就起事了。尤其是当初许弘仁与司马德戡交好,反而又向宇文化及告密,可谓是卑鄙无耻。 所以许弘仁也就是打着报仇的名义, 做着叛变背主的可耻勾当。 不过大家早就干过了,又不是第一次。 苏邕已占领城中,整个临濮完全落入隋军的手中。 苏邕并不认识宇文化及,这些年宇文化及窝在宇文府上,跟黄明远并没有什么交集。因此他只得让陈伯谋来指认。 这时宇文化及看到陈伯谋,连忙说道:“深之(陈伯谋字),看在昔日情分上,请为我向卫公求情。” 陈伯谋也不说话, 上前确认是宇文化及, 便回来向苏邕复命。 宇文化及看到苏邕,亦连连求饶。 宇文化及真的不想死。 望着一脸狼狈样的宇文化及, 苏邕满脸都是鄙夷的目光。就凭这种货色, 也配自称天子。 ······ 宇文化及跟一众党羽在临濮被俘,半日天子, 终究成空。 对于宇文化及这个级别的人物来说, 是没人可以私自处置的, 所以包括宇文化及在内, 宇文智及和两个儿子,全部被押送至河北, 至于其他人,则直接就地处决。 包括孟秉、元武达、于弘达、于洪建、杨士览、唐奉义、薛良等人, 甚至是已经投降的许弘仁。 许弘仁可以投降,但隋军也可以不接受。 许弘仁还做着封官进爵的美梦,却没想到被直接拿下。又惊又怒的许弘仁高声大呼,却直接被堵住了嘴巴。 一如之前他对宇文化及做的。 直到被推到刑场,许弘仁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众人被拉到了临濮城外,腰斩,枭首。 这年头最重的刑罚就是腰斩了。从汉朝开始,连五马分尸(磔)也没有了,至于后世电视剧的动辄凌迟处死成为正儿八经的刑罚, 得到了宋朝开始,明朝确定, 清朝盛行。 不过腰斩也不是什么好刑罚,将身子斩为两截,得痛苦良久才能解脱。 再是好汉, 也熬不住这种酷刑,于是众人一个一个,被铡刀一分为二, 残存的躯体如虫子一般,在地上不住地翻滚、扭曲、哀嚎。或许直到这个时候,这群人才会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杨广。 宇文化及一家子晚死几天,但这些人的下场,怕是要比孟秉等人更残酷。 不过这次也算宇文家难得的一次团圆,宇文化及一直担心的长子也和他汇合。 宇文成基兵败浚仪,比其父还早一些被俘,一直被关押。 除此之外,就连宇文化及以为已经死的宇文士及也到了。 宇文士及并没有死,只是逃了而已。 当日历山之败, 宇文士及知道宇文化及必死无疑,他不愿跟着宇文化及一同去死, 于是在逃跑的路上, 趁众人不备, 便悄悄地溜了。 当时情况混乱, 也没人发现。 宇文士及跟李渊关系很好,他准备隐姓埋名,秘密前往关中。 可惜宇文士及想的不错,但运气却不好。 的确没人识得宇文士及,而宇文士及也换了一身百姓衣服,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所以宇文化及一路逃出了隋军的包围圈。 但是不巧这日正好碰到四面巡逻的隋军游骑,而当时的宇文士及正因闹肚子在露天上厕所。 出身娇贵的人,这肚肠实在是受不了乡野的粗茶淡饭。 眼看隋军斥候,他吓得赶紧准备擦屁股走人。 这时隋军斥候也发现了他,便打马上前,准备检查。毕竟这离着战场不远,一个人突然出现,总是突然。 不过宇文士及也早有说法。 他直言乃是北面鄄城人,因为兵乱,家人尽遭难,他遂前往离狐投奔亲戚。没想到沿途又遇到乱匪,迷了方向,流落至此。 刚开始一众斥候还真让宇文士及给糊弄过去,毕竟这说法一点毛病没有。但一个眼尖的发现,宇文士及刚才擦屁股时,竟然用的是纸。 这年头,有钱人都不一定舍得用纸擦屁股,更何况是一个老农。 隋军斥候立刻对其产生怀疑,细查之下,终于审问出对方真实的身份。 一群大头兵可不会对宇文士及客气了。 可怜宇文士及这个人,死都临头,都能寻得脱身的办法,还做足了准备,也算是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但他终究是贵族出身,身娇肉贵,逃亡路上,也不愿委屈了自己的菊花,最终暴露在众人眼前。 先有宇文成基,再有宇文士及,至此,整个宇文家也算是在隋军的帮助下,大团圆了。 第六十二章 自知者明 与宇文家坐着囚车北上的不同,在浚仪城被解救的萧后、燕王、南阳公主等人,在浚仪到河北的道路打通之后,俱是乘坐着华贵的马车,在大批官兵的护送下,前往河北。 一众人上至燕王,下至宫女,皆是喜笑颜开,宛若新生一般。到了卫公那里,不用颠沛流离,亦不用生死难料。 这些日子,众人可算是遭了大难了。 就连燕王杨倓,也充满了幻想,幻想着能够在卫公黄明远的支持下,成为新的大隋君主,到时候君臣一心,中兴天下。 “大母觉得,对于卫公,是给予‘尚父’的头衔还是‘仲父’的头衔,‘尚父’姜太公用过,‘仲父’管仲用过,实在不行,我再给卫公创造一个头衔。” 燕王满是遐想,兴高采烈,就差手舞足蹈了。可他还没说上两句, 就让一直淡定的萧后给泼了一盆冷水。 “先帝传位给的是卫公, 到了河北,天子也轮不上你。” 杨倓有些不服地说道:“大母, 这卫公是臣,又不姓杨,怎么能承继天子之位?况且卫公是大隋重臣,素来忠于我大隋, 必不会如此。” 萧后没好气地说道:“可他能忠先帝, 能忠你父亲,却不会忠于你们兄弟。” “卫公发过誓的,要辅佐我们兄弟。” “那也得你们能活着!发誓忠于先帝的人多了,结果又如何?” 杨倓听了, 有些怏怏, 又说不出话来。 这时萧后看着孙儿的样子说道:“赶明把你身边那几个撺掇你的人都撵走了,留着全是祸害。 你记住了,去了河北, 万事以卫公为首,平日里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去见,谨言慎行,默默无闻,或许到最后,你侥幸还能留一命。” 杨倓听了大惊。 “不会的, 卫公不会的。”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南阳公主也说道:“母亲, 明远不是这种人。” 这些日子杨清儿一直被宇文士及拘禁着,直到隋军攻破浚仪城, 才被释放出来, 见到了萧后和燕王杨倓。 萧后看着南阳公主,神色不变地说道:“黄明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两草犹一心, 人心不如草。你和他这么多年没见, 还真得了解他吗?若说忠臣, 当初司马德戡、裴虔通哪个不是先帝的忠臣,不是照样弑君篡位。黄明远不是他自己, 他手底下还一大帮人,他不想要这个皇位, 难道底下人就不想。当年北周宣帝未死之前,高祖文皇帝也是大周的忠臣。” 萧后这么说,杨清儿也无话可说。 扪心自问,杨清儿还真不敢说,黄明远到底会不会称帝。 “明远跟旁人,不一样。” 萧后听了,没有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男人哪有什么不一样。人到五十, 也算是知天命了。这一辈子的反反复复,萧后早就不相信人心了。 与其将一切寄托在缥缈无依的人心上, 反倒不如自己做好准备。 这时杨倓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说道:“姑姑, 你说的的对,卫公和旁人不一样,至少对姑姑不一样。” 说着他拉着杨清儿的手说道:“姑姑, 咱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寄于姑姑一人之手,还请姑姑救救我们。” 虽然黄明远和杨清儿的事过去多年,但一些闲言碎语,从来都没有从宫中消失。还有人一直说宇文禅师是黄明远的儿子。 这时杨清儿听懂了杨倓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萧后见状,一把打掉杨倓的手。 “混账东西,你是想逼死你姑姑。” “大母,我······” 萧后怒目而视,恶狠狠地说道:“叫刘氏(杨倓之母大刘良娣)给我安分点,你们娘俩要是想保命,就把这些在宫里听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忘了, 否则, 到了河北, 谁也护不住你们。” “可姑母将禅师交出去, 不就是······” “滚!” 萧后狠狠地打了杨倓一下,然后将杨倓撵了下去。 等杨倓下车, 萧后才不由得叹道: “曾经也是好孩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时萧后看着身体消瘦,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儿,低声问道:“你真的将禅师交给了隋军?” 杨清儿听得这话,身子一颤,良久才说道:“无论如何,禅师是宇文家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宇文家弑君篡位,法当族灭。” 萧后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图什么啊,这么多年,禅师是你的命,你把禅师交出去,不是要你的命吗?” 杨清儿听得,眼泪“扑扑”的往下流,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个母亲,亲手将儿子交出去,逼着儿子去死,她该有多绝望啊。可她能怎么办,她先是大隋公主,才是一个母亲。 萧后也知道女儿的难受,不敢再提外孙。这个孩子,本不该有,现在没了,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你和明远······” 萧后知道,以后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黄明远的手中,她必须要提早安排。若是女儿能和黄明远破镜重圆,凭借双方昔日的感情,至少能保杨家一脉传承。 萧后希望二人能在一起。 杨清儿或许知道母亲的用意,不待母亲说完,便说道:“覆水难收,母亲不要作其他想。我和卫公,从十八年前,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你这是何苦呢?” 眼看萧后还想再劝,杨清儿不想再和母亲谈,叫停了马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萧后看着倔强的女儿,知道自己劝不动。 既然如此,就得早做打算,无论如何,也得在黄明远的后宫里,有一个高位的杨姓女子。 杨清儿下了车,任凭寒风拂面。 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天气乍寒,透骨的很。 这时负责护送他们的将领黄明徐上前拜道:“公主,卫公今日来信,谈及了对宇文家的处置。宇文化及躬行弑逆,人神所不容,必须将族灭其宗。公主之子,法当从坐,若不能割爱,亦听留之。” 杨清儿心如刀绞,却只得扭过脸去说道:“将军既是隋室贵臣,此事何须见问?” 第六十三章 邙山大战(一) 萧后一行前往河北的时候,黄明远早就不在河北,而是已经到了河内。 一个人,一个势力在什么时候是最虚弱的,并不是受伤的时候,而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阶段。这个时候,不管你有多强的实力, 只要力量出现了断档,那么击在痛处,即使是四两之力,也能达到拔千金的效果。 而李密击败宇文化及之后这一段时间,就是“旧力已尽, 新力未生”的阶段。 通济渠一战,李密先败后胜, 中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幸好宇文化及因为缺粮不战而溃,军中大将陈智略、张童儿、樊文超等人先后投降李密,才使得李密勉强胜了此战。 现在看上去李密兵力更多,但能用的却没有那么多。 若是过上一段时间,李密消化了这批骁果禁卫,再依靠击破宇文化及的威势,趁机西向,就是攻破洛阳城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却是,李密旧部伤亡惨重,新附之军尚未归心,整个李密的真正实力,最为虚弱。 整个天下,黄明远最忌惮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李渊,另一个便是李密。 在黄明远看来,李密无论是政治能力还是军事能力, 都不亚于李世民, 甚至还在其上。整个隋唐时期, 李世民打的都是富裕仗,以势压人,以强击弱,每一仗即使败了也没有关系。这种仗虽无损李世民的伟大,但确实差点什么。 而李密却是以弱击强,逆势而行的典范,几乎每一仗都是绝境,只要有一仗失败,便是全军覆没,粉身碎骨的下场,宛如在刀尖上跳舞。 事实上李密也正是败了一场,就将天下拱手让出。 黄明远知道李密难对付,更不可能给他喘息之机。这一次,务必在李密、宇文化及相争的关键时候,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所以得知李密和宇文化及开战之后,黄明远便带上枢密使郑言庆,重臣杜如晦、温彦博、宋正本等多人,亲自赶赴河内,指挥这场中原决战。 为此,黄明远一共调动了龙骧、鹰扬、武骧、虎捷、右骁、虎骑、昭义、怀义、顺义五卫四军近二十万人马,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这场中原战役。 除了已经占领浚仪的鹰扬卫军,屯驻在陕县的右骁卫,还有屯驻在武陟县的龙骧卫军,其余诸军,则尽屯于洛阳北面的河阳城。 十月十日,黄明远下令三军渡河,赶往金墉城。 金墉城作为洛阳城的卫城,是黄明远的旧将张镇周指挥。这一年多来,李密多次攻打金墉城,若非张镇周指挥得当,金墉城早就破了。 黄明远赶到金墉城,张镇周大喜,亲自出城迎接。 十多万大军,人山人海,看得张镇周都有些晃眼。这么多年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汉家精锐,虎狼之师。 “卫公!” 见到黄明远,张镇周眼圈都红了。 “虙子(张镇周字),我这个不速之客从河北南来,要鸠占鹊巢了,不知你的金墉城欢不欢迎我!” 黄明远见到张镇周,拉着对方的手,满是笑意。 张镇周立刻面色坚毅,拱手说道:“卫公放心,金墉城上下,只唯卫公之令从之,绝无二心。” 此时此刻,张镇周早把洛阳小朝廷抛之脑后。 “我就知道你张虙子的心,从未发生改变啊。” 张镇周对着周边部下高声喊道:“随卫公破贼!” 众人也纷纷高呼“随卫公破贼!”其声高昂,响彻云霄。 三军之心,尽在黄明远一身。 黄明远派人接管了金墉城,又任命张镇周为虎捷卫总管,独领一军。 虎捷卫是支新军,是当初平定河北之后,黄明远新组建的部队,原总管是达奚暠,副总管是蒙陈其和常云清。达奚暠调任阴山都护之后,总管暂缺。常云清能力不错,但是功劳、地位稍逊,而张镇周当初就是黄明远身边的兵部侍郎,行军司马,无论能力、地位亦都不差。 接管金墉城之后,黄明远又命人前往回洛仓城。 之前一个关中大战,黄明远把积攒了一整年的家底都打光了,现在二十万大军南下,哪有多少积蓄,全军的粮食储备尚不过一个月。 可打仗少不了粮食。 所以对于回洛仓,黄明远志在必得。 若是回洛仓不交接,黄明远怕是未与李密开战,而要先指挥三军,攻打回洛仓了。 幸好回洛仓的主帅是王智辨,也算黄明远的旧部。两相思量之下,他便拱手让出了回洛仓。 黄明远乃令人接管此仓。 此时接管了金墉城,三军有了落脚之地。接管了回洛仓,全军的粮食也有了保障。整场战斗,已经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当然,还有一个小问题,在黄明远的计划中,完全没有洛阳小朝廷的事。 东都是洛阳小朝廷的地盘,按道理来讲怎么也得跟对方打声招呼,但黄明远却没有。对于黄明远来说,现在的局势最好,他并不希望对方来分一杯羹。 同时,黄明远也准备好了,不再和对方虚与委蛇了。 黄明远南下金墉城,可吓坏了王世充。 其实王世充一直在打李密的主意,正准备再向杨侗讨要一部分兵马,攻击惨胜的李密。他甚至已经准备派人去李密军中联络,以图其军。 可万万想不到,黄明远来的这么快,让他的一切设想都成了幻影。 黄明远十多万大军南来,这和李密决战之事自是由黄明远负责,哪有他的事。 而且王世充之前算是黄明远的旧部,甚至被旁人认为是心腹。然而此次救援洛阳,他跟郭文懿打的火热,甚至投向了郭文懿,算得上背叛黄明远。以黄明远的性格,他还得落得好。 所以王世充战战兢兢,唯恐黄明远先对他下手。 可惜黄明远没有兴趣,甚至都顾不上他。 黄明远到了金墉城之后,很快派人前往兴洛仓,给李密送信,请与一战。 黄明远甚至在信中言,他已经在信都给李密建好了房子,只要李密愿降,就留其性命一条。 以李密的性格,这一战,无可避免了。 第六十四章 邙山大战(二) 李密虽然在通济渠惨胜一场,但因为骁果军投降,手中尚有二十多万军队,其中能战的部队,约有十多万人。 对于李密来说,黄明远南来是场巨大的挑战,但也是次机会。 正如当初踩着张须陀的尸骨上位一般,只要今日他能击败了黄明远, 他的名声,必将传遍海内外,到时候人心也将尽归于他一人。 以二十万对十万,在双方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李密并不认为自己会败在黄明远的手中。 不得不说,李密从小便是一个自信到狂妄的人。 当初他因为骨气,可以不去投降黄明远,今日,自是敢赌这一战的胜负。 于是李密也回信一封,告诉黄明远,他也在兴洛仓给黄明远建好了房子,就等黄明远住进来了。 十月十五日,李密调兵遣将,以邴元真驻守兴洛仓,以王伯当驻守偃师,郑頲驻守巩县,其余军队,尽数出击,直奔金墉城。 决战大幕,就此拉开。 其实这一战之前, 对于这场仗怎么打, 魏国内部其实有很多争议。 不管怎么说,黄明远这么强的威名和实力,着实让人畏惧。 因此裴仁基建议,既然隋军主动求战,那他们便坚守城池,不与隋军决战。主力一面与隋军相持,一面趁着洛阳空虚,遣良将率精兵直逼东都,逼迫黄明远回援,使其奔命疲劳,然后再择机破敌。 不过这就有些想当然了,不管黄明远会不会分兵救援,关键是李密不敢分兵。通济渠一战,他的嫡系伤亡惨重,此时已无力分兵。不出精兵,想袭破洛阳城的可能并不大。 与此同时,李密的谋士魏征建议,坚守为上,以逸待劳。 在魏征看来,双方看似兵力相差不大,其实实力差的很多。咱們就坚守完了,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其实魏征的建议算是比较符合李密的想法。李密对自己的情况了解的很清楚。现在的西魏军,其实不适合进行决战。 但李密同样也清楚,黄明远最善于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他若是不主动出击一战,等黄明远挨个攻击,用不了多久,虎牢关以西,就没据点了。 守是注定失败的,但战或许能胜。 所以到最后,李密只能决战,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李密将主战场设在了北邙山。 黄明远麾下,素来以骑兵数量多且精锐著称。双方若在开阔的平原地交手,李密必败无疑。 所以李密将主战场设在北邙山,等着黄明远来攻击,以抵消其骑兵的优势。 而另一侧,为了防止黄明远绕道袭后,李密命单雄信率部在偃师城扎下大营,和郑頲所部形成犄角之势。 在李密的计划中,北邙山大营,偃师和洛口仓呈三角形的布置,相互救援,相互依托。 而在金墉城的黄明远看到李密的布阵之后,一眼就看出李密的目的。 不过黄明远打仗,从来都在占据主动,而不是被对方带着节奏走。所以既然李密想在北邙山决战,黄明远就偏不随你意。 黄明远第一步便命令张镇周率领金墉城守军和虎捷卫将士,直逼偃师城,攻打偃师城外的单雄信。 不得不说,李密命令单雄信屯兵偃师城北绝对是最大的败笔,就是换成徐世绩也可以。 单雄信当初是瓦岗寨的二当家,算是以大股东的身份加入到瓦岗寨的。所以他和徐世绩当初才有实力逼翟让给李密让位。 可李密当上瓦岗老大的地位后,单雄信的地位不升反降,远不如新降的裴仁基等人。 而且当初李密诛杀翟让之后,徐世勣被乱兵砍伤,单雄信向李密叩头求饶,颜面大失。房彦藻以单雄信轻易屈就为由,劝李密杀了他,还是李密爱惜单雄信才能,才拒绝了这个建议。 但无论如何,双方产生了极大的裂痕。 虽然之后李密对单雄信也很重用,但单雄信一直对其耿耿于怀。 所以从当初与王世充战时,单雄信便不怎么尽力。 尤其是之前的通济渠之战,李密苦战,而单雄信的援军近在咫尺,却迟到了大半天,差点坑死李密。 可以说此战之前,单雄信已经跟李密彻底的离心离德,只等一个机会,便会背叛对方。 只是这一次李密实在无人可用,关键时候,又不得不安排单雄信守偃师大营。毕竟单雄信手上万余瓦岗旧部,尽是精锐。 为了让单雄信尽力,李密还封对方为济阴郡公。(单雄信老家,单二哥不是山西人,是山东曹县人) 不得不说,李密对于单雄信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惜单雄信完全没有体会到李密的好,或者说他不稀罕。 金墉城到偃师并不远,差不多有四十里,隋军一个强行军便能赶到此地。 张镇周留下蒙陈其在沿途设伏,又和常云清分别攻打偃师城和偃师大营,使其首尾不能兼顾。 偃师城守军不多,偃师大营倒是有单雄信一万多人。 张镇周引军猛攻,很快便打的对方连连后退。到最后单雄信上万人马,屯于营中,并不与隋军交战。 张镇周很快意识到单雄信这是在故意避战。 按道理来说,单雄信部作为主力的牵制军队,只有打的越凶,才越能发挥自己的牵制作用。他倒好,不进反退,拿什么来牵制隋军。 不过这也省了张镇周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单雄信的用意,但单雄信这边动不了,隋军便可从容攻打偃师城。偃师大营是依托偃师城存在的,城池一破,偃师大营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战斗又进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单雄信便让副将黄君汉派人前往李密大营求援。 求援? 黄君汉有些一愣。虽然隋军出现的比较突然,虽然偃师大营已经弃置了外围的防线固守大营,虽然战况有些焦灼,但此时此刻,三军也没必要向李密求援吧。 黄君汉看向单雄信,单雄信却一言不发,转过头去。 单雄信不说,黄君汉也没法问,只得依令而行。 可看着单雄信这个样子,黄君汉的内心却是充满了疑问,这位单二哥(与翟让结义排第二)到底要干什么? 第六十五章 邙山大战(三) 李密收到单雄信的求援信,又惊又疑,惊得是黄明远竟然将目标对准了偃师城,这样让李密屯兵于北邙山就变得很尴尬。而疑惑的便是,这仗才打了多久,就是隋军倾巢而击,单雄信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啊。 不过终究是偃师城很重要,李密不敢丢了此地,放开腹地的空档,只得派遣大将裴行俨和程咬金二人率领精锐部队,前往支援。 李密还算不打算放弃在北邙山和隋军决战的计划。 他还想着赢。 从北邙山大营到偃师城,也不过三十里的距离。裴行俨和程咬金疾驰而进,往南而去。 两人都是官军投降李密的,相互关系很好。整个魏国内部,投降的官军众人,隐隐以裴仁基为首。 至于二人跟单雄信的关系,则远不如中写的那么好。想想也是,一个是李密亲信,一个是翟让余孽,一个是官军出身,一个是盗匪头子,双方还彼此为敌过,关系若能好了,那就奇了怪了。 不过二人也知道此战的意义,因此对于救援单雄信一事,还算上心,并没有故意地拖拉。 很快偃师城在望,二人也不由得加快速度。 就在渡过一条浅溪之时,忽然两侧冲出一股军队。这群人手持利弩,对准了魏军就是一阵散射。冲在最前面的魏军立刻是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这支援军分为裴行俨和程咬金两部,出击之时是裴行俨在前,程咬金在后。 因此骤然御敌,最先反应的是裴行俨。 裴行俨也是艺高人胆大,眼看前面是一群弩兵,他不进反退,立刻驱马向前,准备冲破弩阵。 裴行俨身披重甲,普通弓箭当然对其没多大伤害,但是隋军之中,还备了大量的大黄弩。 眼看裴行俨冲阵,无数的大黄弩便对准裴行俨射击。 箭如雨下,射的裴行俨身下的战马如刺猬一般。裴行俨虽然有重甲防御,但腿上、胳膊上皆中了弓箭,人也被战马甩出去很远。 主帅受伤,魏军阵中,立刻出现一片慌乱。 这时在后面空地集结的蒙陈其一挥马槊,率领骑兵向着魏军冲杀过来。 对于隋军来说,弩兵只是为了搅浑魏军的阵型和前进节奏的辅助兵种,真正的大杀器还是蒙陈其预伏的几千精锐骑兵。 这数千骑兵一冲起来,立刻震得大地发颤。 尤其是在这片有些狭窄的地方,两侧均有阻挡,部队只能前进和后退,隋军的数千骑兵几乎如推土机一般,横扫魏军。 此时前军节节败退,后军的程咬金见状,立刻驱兵向前,来救援裴行俨。 程咬金不愧是内营头号猛将。 只见程咬金驰马向前,连杀数人,无人能敌。而趁此机会,程咬金下马抱起裴行俨,然后驰马回奔。 程咬金上马之际,身后隋军赶到,持长矛刺向程咬金。 程咬金力大,眼看后面矛来,也不回击,而竟然用胳膊夹住刺来的长矛。对方握着长矛收不回去,双方较力。而程咬金竟然单手握住矛头,生生将长矛给折断。然后持矛头反刺向对方。 身后那名骑兵中矛落马,程咬金猛夹马腹,才护着裴行俨返回本阵。 程咬金这番表演,看得不少人都呆住了。 不过个人的勇武根本不能改变整个战场的大局势。 很快裴行俨、程咬金二部主力就被隋军给冲溃。 程咬金也没法约束各部,眼看不低,只得护着裴行俨,带着残部逃回了北邙山大营。此战其军大败,所部兵马,折损了一多半。若不是有孙长乐、牛进达二人率军接应,程咬金二人怕是也要留下 李密见到惨败而退,狼狈不堪的二人,大惊失色。二人算是军中少有的骁将了,可他没想到魏军和隋军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程咬金狼狈地说道:“魏公,咱们不能再跟隋军的骑兵交战了。隋军骑兵太多,如山如海,咱们根本及不上啊。” 而李密则是脸色铁青,不发一言。这仗都打到这种程度,是他不想打就不打的吗。 偃师大营外,蒙陈其击败魏军援兵,向张镇周复命。 张镇周闻后乃下令停止攻击,派使者前往偃师大营,招降单雄信。 张镇周观察了大半日,单雄信消极怠工,故意避战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根本不愿意和隋军决战。 隋军攻,他就守,隋军退了,他也不管,敷衍的态度极其明显。 不管单雄信为什么这么做,都说明单雄信已经和李密离心离德。 此时劝降单雄信,不仅能白得上万人马,还能完全斩断李密的侧翼,甚至绕道李密的身后,直袭洛口仓。 邙山大营,偃师城、洛口仓。李密将此三地打造成一个相互依存的防御体系。而破了一处,他整个体系便不攻自破。 果然,单雄信的心不是那么稳当。 很快,双方休战,隋军使者打着旗帜,来到偃师大营之中。 面对隋军的劝降,单雄信表现的有些暧昧不明,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甚至没有向隋军提条件,只是在听完隋军的招降书之后,很有礼节地将隋军使者送了出来。 诸将眼看招降无果,不少人建议再攻击一阵,单雄信这老小儿,不到黄河心不死。就是真的要招降他,也得狠狠逼一逼单雄信,让他不要心存侥幸。 张镇周却是言道:“单雄信已经准备投降,无需再逼了。” 众将不解。 张镇周言道:“以单雄信的地位,面对我军使者,怕不得直接斩杀了事,现在这么客客气气,说明他有心投降,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众将不解,想降又不降,搞什么。 “他在等待偃师城里郑颋。 单雄信是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啊。郑颋是李密的心腹,若是连郑颋都降了,他作为偃师城侧翼,顺势而降,也就成了不得不为之,对内、对外都说得过去。” “那若是郑颋不降?” “那单雄信就会等一等,总有好机会的,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会投降的。” 张镇周亲自率兵监视单雄信,又命常云清猛攻偃师城,他要让单雄信看到,大势不可违逆。 第六十六章 邙山大战(四) 偃师城算是一座坚城,城中亦有六七千人马,由左司马郑颋镇守。 荥阳郑氏在河南一带的势力很强,为诸世家之首,所以李密先后任用了郑德韬、郑颋、郑虔象为司马,拉拢对方。 可惜以李密的身份,荥阳郑氏是看不在眼中的。 不过郑颋对于李密还算尽职尽责, 毕竟李密现在也算是有王者之象,一旦登基为帝,他就是宰辅级别的大臣。 所以在不想随意换主子的情况下,郑颋守得比单雄信还要认真。 但一座城池是否陷落,并不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在弓弩兵的掩护下,隋军向着城头发起攻击, 在不断冲锋的人群中,有一群黑衣人比较碍眼。这些人穿着黑衣,手中没有持械, 而是几个人用车推着一具棺材,冒着箭矢往前冲。 城头上的魏军见此皆是有些吃惊,隋军推来一具棺材,难道是要作法不成。 作法这种事,后人看着觉得是胡闹,但古人就是信。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作法御敌的故事。 就是名将守城,也会备点黑狗血,屎尿之类的,以防万一。 所以郑颋比较淡定,立刻让人准备黑狗血,只要隋军之中一有人作法,立刻将黑狗血泼上,以防妖邪作祟。 但这群人没有作法,而是将棺材推到城门前,然后便往后退。 这时守城官军才看清, 棺材上连着一根麻绳, 一直通向隋军那边。很快那根麻绳点燃,“呲呲”的冒着火花,不断地往前烧去。 守军更发懵了,这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不等众人想明白,忽然听得一声巨响,如石破天惊一般恐怖,接着便是地动山摇,天塌地陷,整个世界都在崩裂。 过了好久,等烟尘散去,无论是隋军还是魏军,这才发现,偃师城的城墙竟然塌了一块,城门也破了,乱石堆中,尽是各种支离破碎的尸体。 众人根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只能归结到神仙作法。 “天神发怒了!” 城头的守军,不断地高呼,向四面逃去。整个守军,在此打击之下,士气大跌,军心已然崩溃。 对面的常云清也吓了一跳,他知道有秘密武器,但没想到这么恐怖,比猛火油还厉害。 虽然常云清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毕竟是员久经沙场的大将,很清楚这个时候,魏军崩溃,正是出击的好机会。 于是常云清高呼“天佑我军,诛杀叛贼!”指挥着全军,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其实这声巨响,让后世一个小孩子来看,也知道是爆炸。甚至稍微懂一点的,便明白是黑火药爆炸。 黑火药在唐朝后期发明,在宋朝时便广泛应用于军事上,不过随着TNT的发明,后世已经不再使用了。 但是黑火药的制作、配比等数据,在后世反而很常见。因为他总是出现在高中的化学试题中,还让你亲自去求。方程式黄明远会写,代入算一下,就能得出一个比较准确的配比。差不多是74.64的硝,11.85的硫和13.51的木炭。 磨碎之后,充分混合,最好加点鸡蛋清,做成颗粒。 当然古代的黑火药和近代的黑火药,不看原理,完全是两个东西。即使你有最准确的配比,但是没有蒸汽压紧、机械制粒和磨光工艺等近代工业基础,也是造不出近代那种水平的黑火药,这玩意又不是糖炒栗子。 但有准确的配方,通过手工磨制、混合、压紧,虽然有些粗糙,但已经满足现在的需求了。 黄明远又不是打一场炮战,他就是用黑火药来炸个城门而已。 实际上黄明远早就发明了这种黑火药,但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甚至之前河北、河东、关中三场大战,他都没有拿出来使用。 一是没必要,隋乱之前,只要拿出来用,秘密就瞒不住,肯定得上交给国家。而给了杨广,相当于给了天下人,到时候还有什么技术优势。 二是火药终究是辅助技术,属于奇招,但不能当成依仗,否则必为其反噬。 这一点明朝最有发言权。明军和清军交战,不是火铳不利,也不是大炮不猛,而是军队不敢肉搏。清军骑兵只要躲过明军第一轮射击,剩下的就是屠杀。 未来的战争,火药要成为主流还要走很远的路,不能顾此失彼。 (最重要的,技术碾压,就没法写了。) 而现在天下已定,通过使用火药,既可以加速战争的结束,又能试验火药的强度,方便改进,一举两得。 当然大炮是没法发明的,金属的冶炼程度实在达不到。但如何使用黑火药,太平军的土营最有发言权。 历史上太平军利用杨秀清领导的烧炭工,组建了一支土营,每次攻城,这群人便选择土质疏松地点用来挖掘地道,同时会敲锣打鼓以分散清军注意力,让土营士兵得以顺利挖掘。土营先在离城数里之外挖掘一大洞,然后边挖边树立硬木支撑洞顶防止坍塌,一直挖到城墙根下。然后土营会在空棺内填满炸药,运送到地道尽头。同时在地道一路铺满稻草,顺便将火药或者引线置于其上,等到夜间降临,则点火攻城。 如此攻城,无往不利。 黄明远自是也依照土营逐渐了一支同样的军队。 不过今日时间紧,偃师城又是夯土城,远不如后世的砖城坚固,所以直接在城门处爆破了。 对于隋军来说,当城门打开之后,城中的守军便不再是难题。 而且郑颋所部,本就不是精锐,再加上在火药的轰击下,已然崩溃。所以隋军杀入城去,到处都是投降的军队。 郑颋是个聪明人,他会为李密而尽职尽责,但不会为李密而殉葬,所以偃师城破,他就只能选择投降了。 幸好隋军的突击速度不是很快。 城中投降的军队太多了,都跪在街道之上,挡住了隋军前进的路。隋军又不能杀俘,只能一一俘虏,所以这前进速度自然就慢了。等到隋军杀入县衙,只看到郑颋的降旗。 城外的张镇周,看着偃师城破,心中大定,接下来就看单雄信怎么选择了。 第六十七章 邙山大战(五) 偃师一战,隋军打的势如破竹,而在北邙山,黄明远也没有闲着,而是驱兵列阵,以敌李密。 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命郑言庆率领顺义军胡骑万余, 绕道邙山之后潜伏。 十七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黄明远便命令三军列阵。以武骧卫为主力中军,昭义、怀义二军分列左右翼。 不得不说,这种硬碰硬的大战,黄明远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了。 之前黄明远渡河南下的突然, 李密虽然决定在北邙山下决战, 但是只修建了简易的营寨,整个大营,并没有坚固的栅栏和坚固的壁垒。 所以只是困守,并不容易。 眼看隋军列阵,李密也下令三军,同时出阵。整个李密所部,差不多有十万人。包括一部分嫡系主力和十余部归附力量。 因为部队组成繁杂,所以列阵就比较繁琐一些,毕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黄明远列阵早又快,列阵完毕,对面的李密部连一半都没有完成。 黄明远有些耻笑,他突然有些怀疑李密得了失心疯,用这些破烂玩意,李密是怎么有决心和自己一战的。 黄明远毫不犹豫,直接下令攻击命令。 昭义、怀义二军和李庆阳指挥的前军部队,分成三股尖刀, 直冲李密军大营。而虎骑军则绕后围抄后路,合围李密所部。 整个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打响,然后又突然掀起了高潮。 三支部队,接近四万人马,从三个方向,如洪流一般,势不可挡,狠狠地撞击在魏军的身上。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李密的中军是他自己指挥的亲近部队,左翼是裴仁基指挥的归附官军,右翼则是孟让为名义上主帅指挥的归附义军。 三股力量,同时招到打击,首尾不能相互。 此时看着隋军如浪潮一般,一股接着一股的向前涌动,李密的头都大了。他还没有完成列阵,隋军就发起攻击,这真真是不讲究啊。 可惜公平二字从来不存在于战场之上。 李密只得要求部队,死命的挡住隋军。 但哪有部队能挡住。这时李密才发现,最精锐的裴行俨和程咬金部之前因为救援单雄信而伤亡惨重,裴行俨还身受重伤,根本不足用。 而其余嫡系部队,皆是之前通济渠一战后的残兵,根本没有恢复元气。 这一刻李密的心都要沉入海底。 李密没有办法,只得让人传令左翼的裴仁基,令其率部返攻,扭转局面。新降的陈智略、张童儿、樊文超等人俱在裴仁基麾下,裴仁基所部是魏军实力最强的一支。 裴仁基对李密也算是竭尽忠诚了。 面对隋军的大阵,他一面防守,一面带着左翼部队不断地反冲,与隋军争夺战场的控制权。 为此整个裴仁基部,伤亡惨重,但他咬紧牙关,死战不退。 战场很快进入到一股消耗的局面中。 李密趁着这口气,勉强稳住阵脚,然后他又调右翼的郝孝德部,令其向中军快速靠近。 郝孝德正在右翼,接到命令之后,便是破口大骂,他也不傻,这时候往中军去,不就是给李密的中军挡枪吗? 虽然郝孝德不情愿,但也只得磨磨蹭蹭地往中军靠拢。 李密这一手,中军的力量的确是增强了,可右翼的实力则更加空虚。 右翼主帅孟让,他的嫡系部队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丧失殆尽了。他能成为右翼主帅,是因为地位、威望,还有右翼各部相互争得不可开交,没有合适的人选。但真打起了,可没几人听他的。 于是隋军一路猛冲,整个魏军右翼,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李密看到这局势,根本没有办法。 这时李密的谋士魏征劝道:“主公,敌强我弱,处处受置,再这么打下去,只要有一处落败,必会引得全局崩溃。与其疲于应付,不如主动出击,拼死一战,以中军前出吸引隋军的攻击,为各部争取时间。” 李密听了,久久无言。 李密的核心力量,已经损失的七七八八,若是现在再拿着仅有的部队和隋军死拼,不管此战能否得胜,他的这点核心部队,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没了部队,他如何约束其他人,如何稳住局势。 “主公!” 魏征拽着李密的袖子,大声喊道:“军队丧尽,还有机会重新招募。可今日若兵败,隋军势如破竹,席卷河南,咱们就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李密虽然不情愿,但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李密心里很清楚,魏征说得对。这个时候,魏军不是没有战斗力,只是众人各有心思,各怀自保之意,不敢死战。现在要想逆转局面,除了他自己,换谁都不顶用。 他得把众人带动起来。 李密忽然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黄明远,你不让我好活,我也不让你好活!” 李密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喊道:“随我出击!” 这一次,李密集中了麾下最后的精锐,向着隋军的攻击方向冲去。整个李密中军,开始前出战场,吸引隋军绝大部分攻击。 这些人不愧是李密的核心,冲锋陷阵,死不回头。 李密亲自提着槊一同冲锋,头顶羽箭如雨,一众人却死战不退。面对隋军,真的有一种死不旋踵的尽头。 因为李密的拼命,魏军其他各部勉强松了口气,大军终于可以腾出手来,重新组织部队。战场上混乱的局面,也渐渐变得有秩序起来。 黄明远在后看着李密的拼命,脸上满是笑意,看来这一战,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黄明远虽然之前跟李密关系不错,但并不真的了解对方。说实话,李密的性格有些矛盾,按道理来说,他屡次身陷囹圄,又一个人逃遍大河南北,应该是个很坚韧的人。可历史上李密兵败洛阳,就投降了李渊,实在让人大惑不解。 今日与李密一战,自己看到了一个拼命、敢战的李密,这个样子的李密,方不负自己对他的忌惮。 黄明远忽然对身旁的雄阔海说道:“下令全军突击吧,把胜利,拿下来!” 第六十八章 邙山大战(六) 隋军总攻开始,阵后数十面大鼓开始“咚咚”敲响,整个邙山之间都是震耳欲聋的鼓声,在来回地传荡。 这鼓声便是号令。 此时潜伏在山后的郑言庆接到总攻的命令,立刻下令全军向山下的魏军大营攻去。 这上万铁勒突骑,乃是不亚于隋骑的精锐,从后方突至, 宛如钢刀切开豆腐一般,将整个魏军的后军完全摧毁。 地动山摇,天塌地陷。 整个魏军的后军,一时之间,宛如落地的水晶一般,崩裂的粉碎。 最先溃散的便是魏军右翼的部队。 之前的战斗中, 右翼便损失惨重,若不是李密挡住隋军的攻击, 右翼各部已然崩溃。 但一切不过只是延缓。 此时郑言庆的骑兵从后而至, 然后斜着从后军插到魏军腋部,将整个右翼切成了两半,这种情况下,右翼各家部队,哪还有敢战的。 右翼很快成了一群散兵游勇,狼奔豕突。 而整个右翼的崩溃又带动了中军和左翼,整个大溃败的雪崩,就此拉开。 原来还有着一股子士气的魏军,此时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的慢了,为隋军追上。 李密看着崩溃的三军,满脸的呆滞,说不出话来。 尽管他强自镇定,可那微微颤抖的右手,让人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惊恐。 怎么可能! 这时贾闰甫、蔡建德等人都劝李渊撤退,尤其是贾闰甫, 抱着李密的大腿高声喊道:“昔日强如汉高祖, 亦有彭城之败, 丧家之耻,主公万不可失了信心,今日兵败,退回洛口,重整旗鼓便是,没得在这里白白牺牲啊。” 很快,李密也冷静下来。 李密虽然满肚子傲气,但不是一个不听劝的人。现在的局面,神仙难救,最后的选择正如贾闰甫的建议,撤回洛口仓,再做打算。 之前李密也不是没有败过,但占据着洛口仓这个大粮仓,总有翻身的机会。 于是李密下令,全军往洛口仓方向撤退。 李密的命令下的很及时,但是却忘了两件事。其一,隋军骑兵众多,速度远超魏军。其二,魏军内部环境复杂,是李密凭借着个人威望才压制住其他人,主要是军事威望。但整个魏国内部,尤其是翟让旧部,此时对李密虎视眈眈,无数的人准备着落井下石。 所以若是回到洛口仓,当然可以重整旗鼓,但问题是,这种局面,他们还能不能顺利回到洛口仓。 不想让李密回去的人,怕是比想让他回去的都多。 此时李密向东撤退,整个军队一盘散沙,而在左翼的樊文超、张童儿二人见状,立刻打起降旗,向隋军投降。 对于樊文超、张童儿来说,投降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二人本就是因为势穷而降的李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让二人对李密产生忠诚之心,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之前通济渠一战,二人已经投降过一次,屈辱心早就没了。现在没过多时,再要投降,这降的也心安理得,降的更熟悉流程。 二人是战场上第一支投降的部队,黄明远在望台上立刻看到,便指着二人的部队询问。 “此是何人所部?” 身后的杜如晦回道:“这应该是樊文超的部队。” “樊文超?樊子盖的儿子?” 杜如晦点点头。 “连樊子盖的儿子都投降了李密,真是世事无常啊。不过既是故人之子,且给樊子盖留下一丝香火吧。” 于是黄明远下令让人接收樊文超的投降。 樊文超、张童儿虽然是宇文化及的旧部,但因为远在高邮,并没有参与到江都之变,倒是让二人因祸得福了。 “樊、张二人,不是第一个向我投降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李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帝国已经千疮百孔,如泡沫一般,一戳就要破了。” 樊文超、张童儿的投降,立刻就在整个魏军中引起轰动。 魏军众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攻打洛阳,跟河北隋军并没有多少接触,更没有什么了解。 大家之前跟洛阳隋军打生打死,仇怨无数,下意识地便将其带到河北隋军的身上。 之前兵败,大家只是溃散,却没多少人敢降,主要是唯恐受到隋军的报复。等到樊文超、张童儿率部投降,众人才发现,原来投降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整个战场,随着樊文超部开始,一众魏军呼啦啦地,不断地投降起来。 从左翼的旧官军开始,接着右翼的农民军也一同跟随。虽然这群人投奔李密最早,但才是真的没什么忠诚的人。这群人在刀尖上舔血这么多年,历经的生死危局无数,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是不知廉耻、八面玲珑的主。 包括了李公逸、刘德威等人,俱是一股脑地向隋军投降了。 当官的都降了,更何况是当兵的。到最后,整个战场,到处都是跪地乞伏的降兵,人山人海,比进攻的隋军都要多。 当然也有不降的,比如赫赫有名地裴仁基。 裴仁基不是不想降,他是不敢降。他实在不敢保证,他这个献出虎牢关,带兵攻打洛阳城,差一点烧了洛阳城的的大隋重将,投降之后,黄明远会不会饶了他。 而且作为李密手下相当于二号人物的裴仁基,他对于李密还算充满忠诚的,毕竟从李密这里获得的条件、待遇都还不错,旁人实在给不了,所以他这一战也是拼了老命,连续冲锋。 可惜时不利兮,李密落败。 裴仁基的左翼因为各部的投降,已经完全不成样子。裴仁基勉强抵挡了一下,眼看混乱的战场,最后也只得跟着一同突围。 但战场实在太乱,四面八方都是人,裴仁基在最西面,怎么撤的出去。 很快,大队的隋军便注意到他。 一个高级将领,前后还俱是骑着马的亲兵,想不招人眼都难。 此时裴仁基还咬着牙拼命抵抗,最后力竭,被乱军齐上的隋军给俘虏。 与裴仁基情况相同的还有郝孝德,那也是个不愿投降的主。不过郝孝德就没有裴仁基那么好的运气,他最后被隋军乱军冲击,死于阵中。 第六十九章 邙山大战(七) 魏军大溃,隋军诸将请求奋勇追击,为黄明远所拒绝。 虽说要“宜将剩勇追穷寇”,可今日的李密,完全被自己包围在河南这一隅之地,进退不得。自己只要一点一点将其消耗掉便可,根本无需那么急。人越急, 越容易犯错,而对黄明远来说,只要少犯错,就是胜利。 “且让李玄邃逃一会吧。” 战场上的局部战争尚未结束,黄明远已经没什么兴趣再看了。 一面倒的屠杀,总是最无聊的。 黄明远返回营帐,过了没多久, 献俘的诸将纷纷赶到,整个中军帐中, 跟菜市场一般热闹。 魏国军队组织内部混乱,大大小小的山头连李密都数不清,这也导致魏国内部,各种各样的将军有无数。 李密靠的就是威望和名气,人家来投,总不能不封官吧,封的太小还不合适,这就使得整个魏国内部,各级武将职务虚高严重。 所以这场大战,隋军上下光是俘虏和收降的魏军将领,就不知道有多少。当然大部分都到不了黄明远这里,自有随行的行军司马杜如晦处置了。 但还有一些将领,非得黄明远处置。 最先被带上来的樊文超和张童儿。 张童儿是淮南出身的将领,黄明远不怎么熟悉,但樊文超就太熟悉了。樊文超在禁军内的身份跟黄维扬差不多,都是质子。再加上其父樊子盖在黄明远麾下多时, 樊文超虽然比黄明远年纪还大, 但黄明远视其为子侄一般。 没办法, 黄明远年纪小,级别高,就连宇文述都是平辈论交。 所以像段纶、周洪范、周仲安、慕容正则、张世立、梁周等人,即使有比黄明远的年纪还要大的,对黄明远也如侍奉父亲一般。 黄明远亦可以管教这群人。 见到黄明远,樊文超“扑通”一声就跪下,口呼“叔父”。 黄明远不待对方说话,上前一脚就将樊文超给踹倒了,接着拿起帐中一根马鞭就照着樊文超的后背抽去。 樊文超跪在地上,也不敢躲,被鞭子抽的大声哀嚎。 “给我憋回去!” 这下樊文超连嚎叫都不敢了,生生挨了黄明远三四十鞭子。 黄明远打的是真狠,虽然没照着骨头抽,但是后背、屁股上的衣服都被抽烂了。樊文超浑身血淋淋的,狼狈不堪,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 黄明远看他撑不过去,这才收了手。 “混账东西,你爹也算英雄好汉,一辈子忠心为国,死而后已。你个混账东西,竟然敢投降宇文化及,跟着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对得起汝父吗?” “叔父,我再也不敢了!” 樊文超几乎是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黄明远看樊文超这个熊样,那股子气也散了,便让人将他扶下去,至于怎么处置,也没再提。 一旁的张童儿看着樊文超挨了这顿胖揍,心底无比的羡慕,就差哀叹挨揍的不是自己。 张童儿也是隋军的老人,军中规矩,一事不二罚,黄明远今日揍了樊文超一顿,其实也意味着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往后樊文超有这么一位叔父看顾着,随时可以复起,至于自己,虽然今日没有挨罚,往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想起自己曾经从贼,就是罪过。 除了二人,还有其他一些人,该杀的抓,该抓的抓。尤其是当初参与过江都宫变又投降李密的,概不放过。 不过这些原本是官军投降李密的,大多数都会被处置。 隋军的军魂是黄明远熔铸的,由不得这群人败坏。 当然除了这些降贼的官军,还有一大批农民军出身的将领,比如李公逸、李君羡、刘德威等人。 对于这些人,黄明远倒是很礼遇。 像李君羡,还被提拔到虎骑军中任职,这使得众人,感恩戴德。 今日俘虏、降兵十多万人,多是农民军的乌合之众。对这些人礼遇,也是千金买马骨,以安人心。 处理完这些人,终于轮到今日的重头戏,李庆阳让人押着被俘的裴仁基来到帐中。 对于裴仁基,黄明远就更熟悉了。 裴家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也是黄明远不喜欢的一个裴家人。或许后世人对裴仁基的了解,还不如他那两个儿子裴行俨(裴元庆原型)和裴行俭。 裴仁基的能力绝对是有,但为人桀骜不驯,性格自负,身居高位,尚不知足,君上一不小心,便容易为其反伤。 此时裴仁基被推入帐中,五花大绑,捆得跟个粽子一般。 见到黄明远,裴仁基有些羞恼,又有些不敢。他一直以为是有裴矩的扶植,黄明远才有了今天,换了他,未必不如黄明远。 “怎的,心中不服!” 裴仁基也不说话。 黄明远看着裴仁基问道:“你裴仁基有什么牛气的?” “要杀就杀,何必羞辱我!” 黄明远一把推翻面前的桌案,指着裴仁基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若不是为了裴家,你有十个脑袋也掉了。” 黄明远走到裴仁基的面前,看着裴仁基问道:“你有什么牛气的,你要是不服,现在就回李密军中,咱们再打一场。” 裴仁基想说什么,又被噎住。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白起、卫霍来了也扭转不来。 只是裴仁基拉不下这个脸面,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在老子面前再待五年,五年以后,等守敬能用了,你爱滚哪滚哪?”说着便让人将裴仁基拉了下去。 裴仁基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还是识得实务的。 黄明远之所以再烦裴仁基,也得把他留下,还唯委以重用,为的便是裴家,确切的说是裴淑宁。 黄明若为天子,裴淑宁就是无可争议的皇后。 这些年裴矩、裴蕴身居高位,但付出的则是裴家其他人受到压制,不能出头。裴仁基算是裴家少有的人才了。 这个时代不同于宋朝之后的皇后,家族势力若是不强大,皇后的位置是很难坐稳了。 裴家文有裴操之、裴世清、裴宣机、裴文素等人,武有裴镇安、裴行方,但裴行方还太年少,裴镇安在裴家地位太低,也唯有留下裴仁基,才能帮着裴氏稳住在朝堂的形势。 朝内朝外,就是天子,亦从不会因喜好而随意。 第七十章 邙山大战(八) 李密兵败,逃奔偃师。 即使众人纷纷建议他直往洛口仓,但李密仍是一意孤行,非得往偃师而去。 因为李密很清楚,虽然逃往洛口仓更安全,但若是真逃到洛口仓,这十多万溃兵就要完全留给黄明远。没了军队, 他就是待在洛口仓里不出来,这洛口仓也守不住。 李密此时尚没有死心,所以他计划在偃师收拢溃散诸军,稳定阵线,准备再战。 此时程咬金奉命率部为先锋,直奔偃师城而去。 之前程咬金救援偃师, 就遭遇了伏击, 因此极为敏感,行动也很是小心。来到昨日的战场,还有昨日战死的部队的尸体,暴于荒野之中。 程咬金有些唏嘘,又满是不甘。 所幸这次向南,他并未遇到隋军伏兵,大军总算安全地到达偃师大营。 此时偃师大营一片平静,周围并无隋军。 程咬金有些吃惊,不是昨日偃师大营告急,单雄信的求援信不断地发往中军大营,怎么今天隋军就散光了。 程咬金跟单雄信不熟,自是对其没有那么信任。 不过营外虽已无尸体,但依稀能看到战斗的痕迹,说明昨日此地的确遭遇了大战。 程咬金勉强心安,直奔偃师大营。 到了营外,单雄信没有出来迎接,而是派了副将黄君汉。 程咬金也知道单雄信的性子比较冷,不过心里仍是不舒服。昨日自己拼命来救援你, 差一点死了,你倒是架子挺大。 这时黄君汉一边迎程咬金入营, 一边随意地问道:“敢问程将军,魏公如何?” 程咬金随口说道:“三军稍挫,卫公尚可,等会就到。” 黄君汉听得,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他当然听出程咬金话中隐藏的含义。 李密这么急着赶往偃师,这说明北邙山大营已经丢了。看来李密真的在北邙山打了一场大败仗。 程咬金入营,便见营中人影稀疏,也没多少人。 “单将军也真是架子大。” 而黄君汉也不答话,打马便往营内疾驰。 程咬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几百年的规矩,军营之中不允许纵马疾驰。虽然程咬金尚不清楚黄君汉的用意,却是立刻下令众人撤退。 这营中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就在这时,一声梆子响,四面八方俱是喊杀声。而那些原本没动静的营帐,突然出现无数的人手持弓弩,对着程咬金部射去。 程咬金部积聚在辕门处,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尽成了一群活靶子。 程咬金看得眼眶尽裂。 “单雄信,你个狗贼!” 程咬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单雄信这是反了。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向隋军投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深恨单雄信,可是面对这如雨的箭矢,程咬金只得挥舞着马槊躲避,没有反击之力。 这是大营之中,一人打马上前,高声喊道:“可是程咬金将军,齐郡张元备将军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程咬金眼看此人上前,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根源,也不说话,抬头望着对方。 而此人也不管程咬金什么反应,大声说道:“我乃大隋虎捷卫副总管蒙陈其,昨日便是我与将军一战。今见将军骁武壮略,胆识过人,不忍见将军受戮于乱军之中,有一言劝将军。今天下局势已定,李密大势已去,良禽折木而栖,将军明珠暗投,何不舍弃李密,为卫公效力。” 程咬金更是不说话。 蒙陈其突然又大声喊道:“好男儿当扬威异域,将军真的甘心死在这里,负了青云之志吗?” 昨天程咬金单人闯军,勇救裴行俨的风采,的确让蒙陈其爱重。 战场一时有些沉默。 说实话,程咬金不是迂腐之人,整个隋唐将领,也没有几个比他更机灵和识时务的。 今时今日,到了这种局面,地区非人力可挽回的。而程咬金若是真的想死,当初跟着张须陀时,就不会在大海寺降了。 只是被自己人坑了,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程咬金突然答话道:“我等俱是魏公麾下,今若投降,势不与魏公战。不知将军,可愿答应?” “程将军真乃义士,蒙陈其佩服。我大隋也没有逼人与旧主战的习惯,程将军的请求我答应了。” 程咬金回望麾下一眼,突然大声喊道:“下马,投降!” 程咬金麾下的内骠骑精锐,纷纷听命,丢下武器和头盔,向隋军请降。 蒙陈其上前,程咬金也脱了头盔,走上前去,向蒙陈其交出自己的佩剑。 蒙陈其接过佩剑,抽出一看,果然是寒光凛冽。不过他随即便将剑插入剑鞘,然后又双手还给程咬金。 “宝剑配英雄,将军值得拥有这把剑。” 程咬金听得,万分感激,眼眶都有些发红。 这时程咬金又问道:“蒙陈将军,隋军破了偃师大营,那偃师城?” “亦破!” 程咬金有些吃惊,本来预计坚守一月不破的偃师城和偃师大营,守了不到一日就破了,魏公还有什么机会。 程咬金犹有不甘心,又问道:“那单雄信是主动降的?” 程咬金以为是单雄信献出的偃师大营和偃师城。 蒙陈其明白程咬金的意思,便说道:“单将军也是因为偃师城破,这才向我军请降的。” 程咬金说不出话来了,偃师城守都没有守一日,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黄君汉也过来,但单雄信始终没有出现。 程咬金看了黄君汉一眼,没有说话,跟着隋军要离去。 走到辕门处,程咬金回望了一眼,大声喊道:“单雄信,从今以后,魏公不再欠你瓦岗寨什么了。” 说完程咬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自己也不欠李密什么了。 直到程咬金离开,偃师大营的主人,单雄信一直也没有出现。 昨天偃师城破,给了单雄信致命的一击。他甚至对隋军产生了畏惧,终于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选择了向隋军投降。 可是这种投降是令他羞愧的,难当的。 他的投降,是以瓦岗覆灭为前提的,他没有脸面来见昔日的这些袍泽兄弟。所以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第七十一章 邙山大战(九) 程咬金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李密军中,正往偃师赶的李密吃了一惊。虽说这消息太惊人,但对于李密这个久经风霜之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已经可以听得任何坏消息了。 眼下再往偃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李密立刻下令,三军向东,赶往转道洛口仓。 这算是真的要退了。 不过此地离着洛口仓城有六十余里, 中间隔着黑石、罗口等山岭,一路并不好走。 李密这时候又发挥了他的逃命本事,带着残部一路向东,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狂奔。沿途路上,部队不知道有多少人掉队或者偷偷逃跑。 过黑石之后,眼瞅着离洛口仓已经不远了。 就在这时, 原本应该和邴元真留守的记室参军事李俭、上开府徐师誉二人从洛口仓逃出, 并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洛口仓留守,魏国重臣邴元真投降隋军了。 这消息如投入水中的炸弹一般, 立刻将军中所有人给惊到。 其实邴元真早就降了,而且是比所有人降的都要早。 黄明远南下之时,便派遣郝俊去劝降邴元真。 实际上到了现在,黄明远一般不太指导情报机构具体的事情,但是邴元真是个例外。对于邴元真,黄明远并不了解,但是却记忆犹新。 这个历史上坑死李密的人,绝对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邴元真早年在韦城担任过小吏,是最早跟随翟让、单雄信在瓦岗造反的人。 邴元真妥妥的寒门士子出身,为人心机深重,又贪婪好钱,若没有这场动乱,他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一个欺上瞒下混得开的衙门老吏。 可这次动乱给了他往上的机会。 因为是瓦岗中少有的文人,且邴元真又深通人情世故,因此地位极高。到了李密时期, 他更是一跃而成右长史,成了军中重要人物。 本来作为翟让旧部,邴元真的话语权并不重。但随着房彦藻在外,杨德方、郑德韬、柴孝和等先后战死,邴元真又深通阿谀奉承之道,他终于渐渐获得了李密的信任,得掌大权。 尤其是柴孝和死后,邴元真几乎成了李密的第一谋士,就连贾闰甫、魏征、李玄英、李俭、刑元期等人都比不上。 不过邴元真并不服李密,在他心中真正的主公,只有翟让一人。 按道理来说,像邴元真这样的老吏,脸厚心黑,是不可能对某个人有绝对忠诚的,换了皇帝都不行。但邴元真对翟让的感情不一样。当初邴元真年轻之时,心机还没有那么深的时候,一次得罪了县丞,被对方折腾个半死,差点丢了命。是翟让出手,救了他一命,否则邴元真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一定。 邴元真这个人不管有多少缺点,但有一个特点,他这个人,恩仇必报。 翟让的救命之恩,他记在心中,所以翟让当初起兵,结局难料,可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丢下县吏的职务去投奔。所以李密杀翟让之后,他的愤怒与憎恨,就可想而知。 邴元真一直没对李密动手,不是因为他心善,而是他暂时无能为力,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次郝俊前来劝降,让邴元真感觉时机到了。 黄明远的身份和能力自不用说。若说当今天下有人能击败李密,怕是也只有黄明远了。 而且以黄明远的身份、地位,他投过去好处也少不了。李密身边的长史,管着一亩三分地的事,还不如卫公手中一个太守威风。 所以面对郝俊伸出的橄榄枝,邴元真立刻就接了过去。 “邴长史放心,卫公承诺了,只要邴长史到时候将洛口仓原原本本地交给我军,此战便记头功,至少一个太守没跑了。” 太守? 说实话,邴元真有点嫌低,但他没说什么。邴元真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他的出身,地位,就是被安排到中枢,也坐不稳,得被那些世家大族和卫公旧部挤兑死,倒不如到个富庶的大郡担任太守,做他的土皇帝。 于是二人谈定。 之后不久,李密商议与隋军决战之时,包括魏征、贾闰甫等文官皆是反对,唯有邴元真一人支持,而且力排众议,比较了双方的优劣,差点来个十胜十败论。 李密被说动,主动出击,而邴元真也作为长史,在房彦藻不在的情况下,顺理成章的成为留守。 而等李密出击之后,邴元真便开始在洛口仓活动。 城中的守将有王当仁和吴黑闼二人。王当仁也是最早跟随翟让造反的人,吴黑闼算是李密的心腹,不过吴黑闼是濮阳人,与邴元真、翟让等人算是老乡,平日里关系并不错。 邴元真先拉拢的是王当仁,王当仁对于李密也早就不满。 王当仁是最早投奔李密的一群人,当时也是一方小豪,之所以追随李密就是想着攀龙附凤,封妻荫子。现在李密的势力的确是越来越大,身边人也越来越多,可关键是没了他们的位置。 就凭这一点,王当仁就不愿意再跟着李密。在王当仁的沿着,李密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于是邴元真和王当仁一拍即合,二人便商量着动手。 这时王当仁又建议拉上吴黑闼。邴元真不同意,吴黑闼态度不明,一旦贸然拉拢吴黑闼,恐打草惊蛇,节外生枝。 不过或许是吴黑闼发现了什么,也或许吴黑闼早有此心。 没过多久,吴黑闼竟然直接找到二人,述说其对李密的不嘛。这时二人见状,也对吴黑闼脱出兵变的建议,吴黑闼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吴黑闼也是东郡人,跟翟让、邴元真等人俱是老乡。他年纪小,官职也没有多高,对李密自是更没有忠诚可言。 于是三人联合起来,发动政变,扣押了李密留在洛口仓的李玄英。 李玄英是最早的李密吹,在魏国内部地位极高,连李密都很尊敬他。此时李玄英在洛口仓是邴元真的副手。 李玄英被制,底下人群龙无首,也不做抵抗,很快洛口仓便落到邴元真、王当仁的手中。 也就是李俭、徐师誉二人伪作不备,趁乱才逃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 邙山大战(十) 曾经的李密已经觉得自己心硬如磐石,无坚不摧了,可是当洛口仓陷落的消息传来,李密还是震惊万分,久久不曾反应过来。 洛口仓陷,他最后的归路也没有了。 “长屏兄,你真的不给我一点生路吗?” 李密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 也没有败得这么绝望。曾几何时,李密心比天高,总以为可只手揽尽日月,换了新天。可历尽千帆,他最终才发现,一切努力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啊。 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李密很快就回过神来,普天之下, 比他承受能力强的还真不多。换个人像他那样被官军追得跟狗一样,走哪亲朋好友,骨肉至亲死哪,四处颠簸,无处可依,早就崩溃了。可李密仍能每次卷土重来,绝不放弃。 隔壁的杨广但凡有李密十分之一的韧性,什么大业都早就建成了。 李密很快平息了内心的波动,对此装得并不在意。同时又严令身边众人,此消息绝不得外传。 而做完这些事,他召见了陈智略。 此时李密身边能用的部队就两支,一支是他的本部,另一支便是陈智略部。 陈智略一路跟着他从邙山逃到罗口,是少有的几个没有投降隋军的人。 李密也知道陈智略不是不想投降,是因为参与到江都之变的原因,不能投降, 有这个原因在,李密对其还算信任。 而且他还知道,陈智略不仅参与到江都之变, 还差点将黄明远的儿子射死,所以陈智略除了跟着他,恐怕没有去处了。 “见过魏公!” “智略来了!” 将陈智略迎进帐中,李密便显得很亲和。 毕竟这时候要用陈智略,这些用人的手段李密还算清楚的。 寒暄之后,李密便指着地图给陈智略说道:“智略且看,这是我军,在罗口,东面便是洛水。这一仗我军失利,隋军是主力尽出,分数路从后追击。其中追得最近的,离着我军也没多远。这一战隋军以我大败,此时颇为骄横,认为我军无反击能力,因此轻骑突进,不作提防。我军若是在洛水设伏,必能大败隋军,振奋士气,甚至是扭转局面。” 李密几下,便将洛水方向的布置给陈智略说清楚。 陈智略也不是个毛头兵,立刻明白了李密的用意和安排,不得不说,按照李密安排,魏军还真有可能赢上一阵。 而联想到李密给自己将的这么细,他便明白了李密的用意。 这时陈智略立刻行礼道:“请魏公放心,智略必守好洛水,击破隋军。” “好!” 李密拉着陈智略的手,不住地赞道:“有智略,吾无忧矣。” 李密命令陈智略率部在洛水东岸埋伏,观察隋军,而李密在屯兵在罗口。等隋军渡河之后,陈智略立刻给李密示警,到时候李密从前面伏击隋军,而陈智略在后出击,两面夹击,共破隋军。 陈智略领命前往洛水,送走陈智略之时,魏征还低声言道:“主公,此人可信否?” 陈智略投降李密没半个月,又有背主前科,的确很难让人信任。 对于李密将胜负全盘寄托到陈智略身上,魏征觉得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李密轻叹一声道:“算是可信吧,况且除了此人,咱们今时今日,还有别人可用吗?” 对于李密来说,但凡有更好的选择,谁用陈智略呢。 很快陈智略到了洛水,按照李密的布置在洛水东岸埋伏了起来。 对于陈智略的选择部下皆有些怀疑。即使没法投降隋军,至少也要尽快撤退,留在这里伏击隋军,说好了两面夹击,实际上就是炮灰,一旦失败,他们跑都跑不了。 陈智略没道理对李密这么忠诚。 陈智略自是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法告诉底下诸将,只得不语,而令诸将听令。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隋军终于到了。 隋军迅速渡过洛水,然后向东而去。 这时陈智略的部下立刻回禀,询问是不是要向魏公报信。 陈智略望着远处的隋军,眼睛有些发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至于部下的话,陈智略似乎没有听见,就这么看着隋军大举向东。 直到看不见隋军的踪迹了,陈智略在站起来下令道:“咱们渡河西向,向卫公投降!” 诸将皆惊得不敢说话。 他们跟卫公的仇可是一清二楚,半年前,卫公次子,清河公主驸马黄维扬差点死在他们的手中,现在去向隋军投降,怎么想都觉得自寻死路。 “别一副哭丧脸的样子,卫公他老人家仁慈,前事尽一笔勾销了。” 实际上陈智略若没有黄明远的保证,也是不敢投降的。 前几日便有人来劝降他,说是什么亲军府的人,言只要他临阵倒戈,便不计旧事。 陈智略是多有心机的人,对此根本不相信。 知道后来,对方送来一副盖着卫公大印的赦书,陈智略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陈智略来说,投降卫公当然比留在李密这里好。 至于说报复之事,他手里握着卫公的赦书,只要卫公要些脸皮,就不可能再对他动手。 这两日他一直没有临阵起义,也是受亲军府的人嘱托,一直跟着李密,在最关键的时候再动手。 现在李密还傻傻地等着设伏,而隋军已至,也不需要他再留下来了。 陈智略开开心心的去受降,沿途很快便遇到一支隋军。 但陈智略没有想到的是,他报上名号,按照对方的要求放下兵器之后,对面的隋军突然暴起,将其射杀。而陈智略的一众部下,也被当作俘虏,带回金墉城。 黄明远从来没有赦免过陈智略。 对于黄明远来说,江都之变的人,他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更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影响立场。 所以陈智略必死,不是因为他伤了黄维烈,而是因为他参与到江都之变中。 至于陈智略为什么会有那封赦书,只能问拱卫亲军府的人了。 一个小将来到陈智略的尸体旁,搜出了那封书信。小将看也没看,便将那封信丢在了一旁的火堆中。 随着火苗的燃尽,一切都成了秘密。 第七十三章 邙山大战(十一) 陈智略背叛了李密,而此时的李密尚在罗口苦等。 李密已经把这一战当作了救命稻草,虽然没指望能彻底击败隋军,但只有能击败隋军一阵,使其不敢悍然东进,便能给他争取到一段稳定军心的时间。 但很明显,李密的期望落空了。 陈智略的背叛,让李密的伏击之计成了一个笑话。 李密在罗口苦等隋军不至,而此时隋军主力早已经越过罗口,直奔虎牢关而去。李密已经不是能不能败隋军一阵的问题,他的大本营虎牢关和荥阳,此时亦已经回不去了。 不得不说,或许在某个时刻,李密真的拥有成为天下共主的可能,可是到了今日,一切已经证明,天不佑李密,天命亦不在李密身上。 李密在罗口也没待多久。 武骧卫作为追击主力,从后而至,将整个罗口给团团包围。 此时的李密手中不过八九千的兵力,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不足恃。面对隋军,上至高级将领,下至普通士兵,皆是绝望无助,心如死灰。于是在隋军的猛烈攻击下,罗口很快陷落。 此时各处道路皆是断绝,李密根本无法向东,只得暂时向南逃去,直至方山而歇。 当初李密从方山进入的河南,现在又从方山退出,跟一个轮回一样。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到了方山的李密,只是一个刚刚残败的落魄者。 今朝兵败,数十万人马尽丧,只剩下不过几百人。这么点军队,怕是连活命都难。 幸好没多久王伯当从后面赶来,又带来了三四千人马。 瓦岗诸将,来追李密的,也只有王伯当了。 李密最鼎盛时,拥兵数十万,名将如云,谋臣如雨,天下豪杰几乎尽入李密手中。但今日兵败,却是连几个肯为他尽忠的人都没有。 众人在方山也不敢久歇,毕竟隋军随时会赶到。 但前途茫茫,何去何从,犹未可知? 此时李密想的是南下,先去荆襄,实在不行便入川投奔李渊。 李渊兵败关中,南逃巴蜀的消息已经传到河南了。 在李密看来,李渊是唯一一处还可以抗衡黄明远的人,至于其余之辈,尽皆庸碌不堪。而唯有到巴蜀,才有击败黄明远的可能。 而且巴蜀之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汉高祖因之而成帝业。李渊已经整整五十岁了,而李密则比他小十六岁。假以时日,李密不愁寻不到机会,将巴蜀的唐李便成邢李。 李密这个人,万般算计,从未死心。 当初他能够一个人流落千里存活,今日之状远较当日,他如何肯放弃。 只是要带着手中这群人前往巴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渊很容易的转入巴蜀是因为自北周占领巴蜀之后,整个巴蜀之地就成了关陇世家的后花园。各级官吏无不是关陇之人,所以对于关陇之人来说,前往巴蜀不过就是搬个家而已。 事实上关陇这群人,半个多世纪前,也是从代北搬到关中的。 而李密的部下,尽是中原人士,多生长于黄河两岸,对巴蜀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让这群人离开中原前往巴蜀,不亚于后世出国前往非洲,所以一众人中,愿意前往巴蜀的,怕是连百分之一也没有。 但李密清楚,他不能一个人前往巴蜀,非得带着所有人,否则到了巴蜀,无依无靠,别说复起,命都在别人手中攥着。 李密从一个逃人到曾经的一方主宰,操纵人心的能力远超想象。 为了达成目的,他先找到了府掾柳燮。 柳燮是前摄判黄门侍郎事柳旦的儿子,柳述的堂弟,投降李密之前在河内郡任职。因为黄明远和柳述的旧事,柳燮极其反感黄明远。黄明远控制河内郡的时候,他甚至直接离职投贼。 所以柳燮是投奔李渊最坚定的人。 李密见到柳燮,将要投奔李渊的事情脱口而出,并请他配合着演一出双簧。柳燮正担心李密会北降黄明远,因此对于此事,大喜过望,连声应下。 李密见过柳燮之后,当即召集众人。 众人到齐之后,李密便言道:“今日之败,我之过也。不过追兵日近,为保我三军,我准备昼夜兼程,绕道前往虎牢关,诸位有何意见。” 众人还没有说话,柳燮第一个站出来说道:“昔日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至于死。今创犹未复,其心安可保乎?” 众人听了,不由得点点头。 当初杀翟让的事,后患太大。若李密一直能胜,这当然不是问题,但现在李密败了,就难保徐世勣不会有什么异心。 可不去虎牢关,又能去哪。 李密听得,忽然面露悲色道:“诸位追随我讨昏君,诛逆臣,可谓劳苦功高。可我识人不明,至有今日之败,实在无言再见诸位。不若我今自刎,请以谢众。诸位拿着我的首级去向黄明远请降。” 众人听了,纷纷流泪。 而王伯当则高呼道:“为魏公而死,死而无憾。”其余诸人,也只得纷纷效之。 这时李密又说道:“天下之大,能抗衡黄明远者,唯巴蜀唐王。今日蒙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愧无功,但诸君必保富贵。”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李密看来是早有预计。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而柳燮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说道:“昔日刘盆子归汉,尚食均输,明公与唐王宗族有畴昔之遇,虽不曾陪唐王起义,然而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国不战而据京师,此亦公之功也。” 不少人也纷纷赞同。 大部分人几乎为此意见裹挟。 此时只有魏征言道:“宁为鸡首,不为凤尾。李渊较之河北,不过是鸡尾,灭亡也在须臾之间,魏公要三思啊。” 李密听得,根本不回答魏征的话,而是问道:“玄成要负我吗?” 魏征听罢,不再言语。 李密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因一人言语而改变。 魏征眼见根本无法改变李密的心意,又不愿投奔李渊,当日,众人往南而去,只有魏征,瞅了个机会,脱离了李密的队伍,望北投去。 第七十四章 好狗王世充(上) 北邙山一战是决定天下命运的一战,此战隋军歼灭魏军愈十三万,俘获无数,彻底摧毁了魏军的反抗能力。 自此战之后,天下再无可与隋军相抗者。 对于黄明远来说,击败李密本就是当然之事,李密内部混乱, 已经到了随时要崩溃的地步。将领也各怀心思,投降的比抵抗的都多。正常战役下来,基本上就是黄明远在和李密军中的叛将演李密,李密若是不败,真成神了。 可是旁人不知道。 在整个洛阳小朝廷眼中,李密堪称大魔王一般, 时刻威胁着洛阳城的安危,仿佛其弹指一挥, 整个洛阳小朝廷就要覆灭。 所以黄明远抬手便破了李密,在所有人的眼中,所抬起的高度,难以想象。 有识之士都很清楚,整个天下要变天了,再无人可挡黄明远。 洛阳周边,不少人怀着各种心思来投奔黄明远。 反应最快的,应该便是王世充了。 王世充这些日子一直在含嘉仓城之中因为黄明远的南下忐忑不安,他没有认为黄明远打不过李密,事实上王世充也发现了李密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他才担心自己的命运。转投郭文懿的事情是一个大污点,一旦黄明远击败李密,回过头来,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难道他王世充还有底气跟黄明远一战。 现在想想,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虽说卫公不让自己沾染兵权,那好好给卫公办事就完了, 为何非得赌上一把。 这两日王世充一直在想法子怎么去见黄明远,打消对方的怒气,可始终没什么好办法。 背主之罪,到了哪里都没有好下场。 王世充不停地往张方翼府上跑,希望能从张方翼这里,获得一丝转圜之机。但他和张方翼关系本就不好,也没什么用。 而且令他万万没想到,黄明远进击速度实在太快,自南来金墉城,前后不过十天便击败了李密,让所有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按王世充的预计,这仗最快也得月余才能结束。 这大大打乱了王世充的计划,他本想着先由张方翼给他转圜,然后顺势回到黄明远麾下,跟着一同打李密。若能立功,也能重获卫公之心。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半夜里听闻隋军在北邙山大胜,王世充脑袋轰一下,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但很快,他就穿起衣服便往外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 之前他因为心中有鬼,所以不敢见黄明远,但今时今日,再不去见黄明远,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王世充什么都顾不得,拼命要往金墉城方向去。 此时是夜间,洛阳城门不开,王世充竟直接让人将他放在筐里缒了下去。 从洛阳城到金墉城并不远,但因为是夜里,又到了冬天,路并不好走。王世充快马兼程,没想到半路马失前蹄,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被摔个半死。 虽然浑身骨头缝都疼,但王世充哪顾得着休息,仍继续赶路。今天他只要不死,就得往金墉城赶。 王世充到达金墉城的时候,已经是拂晓了。 此时黄明远也带领指挥中枢返回金墉城。因为连着熬了两天两夜,黄明远刚歇下。 当然没人会为王世充叫醒黄明远。 这王世充也是有胆有识,眼看黄明远没醒,“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议事堂前。青石板的地上,冰凉、坚硬,可王世充面不改色,跟跪在自己软榻上呢。 从拂晓到中午,快接近未时黄明远才醒来。此时王世充已经跪了整四个时辰了。 黄明远醒来之后,听到王世充的消息,本来不想见,但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王世充不是一条忠诚的狗,但是一条好用的狗。 虽然忠诚很重要,但能力也很重要。再者说了,这乱世,有几个人有忠诚。光用忠臣,怕是就无人可用了。 王世充在寒风中跪了四个时辰,也有点撑不住了。等听得黄明远唤他进来的消息,猛地起身,差点扑那里。 也没人扶他。 王世充踉踉跄跄地往里走,倒显得有些落寞和可怜。 到了议事堂前,王世充还没看清黄明远,便再次跪倒在地上,缓缓往前膝行。 王世充进来的时候,黄明远正在吃饭。这个点,也说不上什么饭。听到王世充大声报名,黄明远自吃自己的,也不管王世充。 这才是下马威。 吃饱喝足,黄明远才有功夫管王世充,可是抬起头一看,黄明远就想笑了。 这王世充正赤裸着上身,背着荆条,低着头跪在地上。 “王世充,你这是跟我负荆请罪吗?” 王世充进堂之后,也不敢说话,就低着头。此时听到黄明远的声音,如听天籁,赶忙说道:“臣王世充拜见卫公。” 说完这句,王世充又正正身子说道:“臣万不敢,臣是来领罪的。” 负荆请罪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廉颇对蔺相如,那是平辈,身份差不多,才叫负荆请罪,他王世充可没那么大脸。 “那你背着荆条干什么?” “臣之罪过,实在是太大,臣不敢狡辩,怕气坏了卫公玉体。今携带荆条,只求卫公狠狠地鞭笞臣一顿,以解心中之气。” 不得不说,佞臣说话,就是比忠臣更入耳。 黄明远起身走到王世充的面前,随手拿起一根荆条,随意地问道:“王世充,你说这话,就是让我僭越了。听说你是洛阳的功臣,你能有什么罪啊?” “臣之前为了征讨李密逆贼,为了获得朝廷支持,不得不与郭文懿等人虚与委蛇······” 没等王世充说完,黄明远就打断了他。 “王将军可不得这么说,你是朝廷之臣,和哪个大臣有关系,可没有我说话的份。” 王世充立刻明白,说错话了。 王世充来时便想着,只认错,不狡辩,没想到又多说了两句,惹恼了卫公。 此时王世充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不住地叩头道:“是臣有罪,臣不该贪功,不该背主,臣万死不恕其罪,臣有罪!” 王世充可能也是怕了,说着说着,竟然眼泪都出来了。 黄明远看着王世充,手中的荆条,照着王世充狠狠地抽过去。 第七十五章 好狗王世充(下) 锐利的荆条抽在娇嫩的皮肤上,立刻便是一道红痕,更有带刺的地方扎破皮肤,带出血来。 黄明远连抽十余下,很快王世充的整个后背便鲜血淋漓。 可挨打的王世充却说不出的畅快,因为挨打不可怕,那说明卫公心中的气将随着这顿打消散了大部分, 对于王世充也算勉强原谅。可若是卫公连打他都不愿打,那后果怕是难以想象。 卫公的怒气,若不是发泄在这顿打上,就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而那样的结果,王世充撑不住。 黄明远抽了数十下后,整个王世充的后背已经没有好地方。王世充本人也是被打得摇摇欲坠, 全靠一口气撑着。 黄明远可能是累了,或者不想打了,便停了下来, 随手扔掉了荆条。 黄明远回到座上,看着王世充说道:“你王世充跟了我也十多年了,怎么说都是当年北伐的老人,说出去也有面子。没想到连你也背叛我,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王世充微微抬起头,但也不敢直视黄明远的目光。 “是臣猪油蒙住了心,鬼迷心窍了。卫公知道,臣父是胡人,臣在朝廷也素来为人看不起。臣不甘心,这才做了错事。” “是对我有怨言吧!”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王世充听得这话,紧张的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黄明远看到王世充狼狈的样子,倒是想笑,对他的那点憎恶,也便淡了不少。 “你有怨言是应该的, 你想领兵, 我不让,所以你就投了别人。” “臣不敢,臣有罪!” 这个时候,王世充说啥都被归诸到狡辩之中,所以他根本不敢多说了。 “行了,别一副的委屈的熊样,丢了北伐将士的脸。” 听到黄明远还认他是北伐将士的一员,立刻高兴起来。只要黄明远没把他开除出团队,他所犯的错,都属于内部矛盾,都有挽回的余地。 “你手中还有多少兵力?” “官兵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人,马匹一千四百四十匹,铠甲七千六百三十领,强弩两千三百一十具。”王世充老老实实地回道。 “好家伙,家底不错,看来郭文懿为了支持你是下了血本了。” “洛阳朝廷想让我效命,这才给了臣一些准备。” “行了,回去之后,收拾收拾,就把军队交给定陶侯。” 王世充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下黄明远。 黄明远眉毛一挑说道:“怎么,不愿意?” 王世充吓一跳,连忙说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那就好!” 黄明远一句话,王世充就不得不交出经营多时的军队。这些军队都是他一点一点积攒的,费劲了心思,今天全部不属于他了。 早知今日,何必挣扎啊。 “不要跟死了爹一样,我早警告过你,不要沾惹兵权,你偏不听。这些日子让李密打的若丧家之犬一般,自己带兵本事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臣······臣无能。” 面对黄明远的嘲讽,王世充可谓是无话可说。 其实王世充本事不差,要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先后击败刘元进、卢明月、孟让甚至是李密。但现在他遇到一个上升期的李密,自然不是对手了。 “给你两个去处,一个是待在洛阳,做个河南尹,帮我做两件事。至于第二个,跟着我回信都,继续做你的一部郎中。” 王世充本以为今日要被彻底打落,最好也不过是被安置到边边角角,没想到峰回路转,黄明远又给他机会。 无论是河南尹还是回信都,对王世充都很有吸引力。 不过王世充很快便决定选择担任河南尹。倒不是他贪图河南尹的高位,而是他清楚,卫公既然让他做事,肯定不是普通事。而且卫公特意提出来,肯定便是希望他选择这一条。 于是王世充立刻便说道:“臣愿为河南尹,留在洛阳为卫公做事。” 黄明远看了王世充一眼,说道:“想好了,可不要信口开河。如果有些事做不了,可不要怪我没给你机会。” 王世充心中一凛,却也不敢改口,立刻说道:“为卫公效命,臣万死不辞。” 黄明远点点头。 “既然你王世充想搏命,那我给你机会。洛阳城内的情况你清楚吧?” “臣清楚。” 王世充隐约有些知晓黄明远要他做的了。 或者说把他放在黄明远的位置,怕是也要去做的,那就是对洛阳小朝廷的处置。今时今日,洛阳小朝廷对黄明远没任何的好处,却全是麻烦。 “那好,头一件事,你去找拱卫亲军府副都督吴增,他会告诉你怎么办!” “是!” 对于拱卫亲军府王世充也是略微清楚一些的,那就是一个做隐晦事的地方。而吴增更是卫公的特务头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和吴增一起做事,王世充更确信自己的猜测吧。 黄明远并不管王世充的想法,很随意地说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吧?” 王世充赶紧说道:“为卫公办事是臣的荣幸,臣只管做好分内之事,至于名声之事,非臣所在意者。” 奸臣这一点就是好,不在乎虚名。要是换了忠臣,考虑一些有的没的,有些事办起来也不爽利。 黄明远真的是越来越喜欢王世充了。 “你不在乎名声那最好。河南十八县,包括洛阳城内,差不多有五六万户百姓,数十万人口。我要你一年之内,将整个河南郡内的百姓,全部抽空,再不杀伤人命的情况下,将其分散到各地。能不能做到?” 河南郡人口原有二十余万户,经过多次动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且多集中到洛阳城内。但这些人再加上士兵、眷属、僧尼等等也超过四十万人。 一年之内转移四十万人,还是京师之地,想想就觉得可怕。 王世充感觉整个后背都发凉。 “怎么,做不了?” 王世充一愣神的功夫,黄明远便变了一个脸色。这时王世充赶忙说道:“请卫公放心,一年之内,河南郡内,无原住民。” 黄明远听了点点头,道:“做完这件事,就去安北大都护府给韦云起做个长史吧!” 第七十六章 千秋万代 送走王世充,黄明远就一个人在堂中练字。今日两个决定,都是极为艰难的决定,即使是黄明远,做出这两个决定来,亦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可这些东西,有的无法排遣, 所以只能用练字来静心凝气。 黄明远让王世充去做的两件事,尤其是后一个,是事关千秋万代的决定。 前者不用说,留下王世充,最大的目的便是用他来清洗洛阳小朝廷。正如王世充所认为的那般,整个洛阳小朝廷的存在对于黄明远来说, 有百害而无一利。就是和黄明远争夺正统, 然后恶心黄明远的。 双方因为利益原因, 其分歧根本无法弥合。除非一方选择放弃权利,但这却是不可能的。 黄明远是个将军,所以在知晓结果注定之后,便不会浪费时间,再和洛阳小朝廷相互消耗,这也是黄明远南下金墉城,竟然一直没跟洛阳小朝廷打招呼的一个重要原因。 黄明远准备要抛弃洛阳小朝廷了。 兵贵神速,说干就干。 黄明远准备最快时间动手,以防生出其他乱子来。双方关系如乱麻一般,越搅和越扯不清,快刀斩乱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以黄明远的实力,远不是洛阳小朝廷可以比的。不过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这个小朝廷的统治,却是有大学问。 自杨广死后,洛阳小朝廷也算是正统的一支,若黄明远堂而皇之地对其动手,不管什么原因, 都会被归结到谋反作乱上。 毕竟在传统意义上,黄明远一直算臣, 而洛阳小朝廷算君。 洛阳小朝廷是杀不死你, 也会恶心死你。 黄明远当然不愿意背负这个骂名,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置身事外,让旁人去处置洛阳小朝廷。 而此时此刻,并没有几人适合。 无论是黄明远的部下,还是张方翼等黄明远的亲戚,谁去做都会被认为是黄明远直接指使的,最后这个锅还得落到黄明远头上。 唯有王世充,众人都知道他背叛了黄明远,他去做,能撇清不少黄明远的关系。 当然无论怎么着,在这件事上,黄明远都不会干净了,所有人都会猜测王世充是被黄明远指使的。但是只要没有证据,黄明远来个死不承认,就不会掀起多大的浪花。 而且黄明远还准备设计王世充来个被动反击,这将使黄明远受到的影响更加减弱。 可以说自始至终,黄明远都没有将洛阳小朝廷放在眼中,他所要的一切不过是尽量维持一个好名声。 第一件事虽然突然,但较为正常,但第二件事,王世充虽然应承,但并不理解。 将洛阳城内的原住民全部分散到各地,那洛阳城不就成了一个空城。 其实这正是黄明远希望的。 唐宋时期,尤其是宋朝,我国最早的城市古典资本主义在大城市觉醒。整个北宋,王朝的统治基础,实际上是文官和开封百姓。 以一城令一国便是如此。 当然这和藩镇割据时期,各军阀地盘太小,不得不努力经营主城有关,也说明都城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整个洛阳百姓,最初的原住民并不多,其余多是从各地抽调的。这群人多是商人、富户,对政府的向心力本就弱。 而且整个天下,洛阳百姓怕是最不待见黄明远的。 一方面黄明远的政策损害了这些商人、富户的利益;另一方面黄明远在河北的行台弱化了洛阳的地位。洛阳百姓没有在黄明远手下受利,自不会待见他。 要动洛阳百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洛阳城是各方利益的一个交汇点,鱼龙混杂,不知道谁和谁就是亲戚,谁和谁又是党羽,谁又是谁的探子。一个街头巷尾卖豆腐的,弯弯绕绕,不知道身后都可能牵扯到谁的身上。关陇、世家大族在城内的实力远超想象。 黄明远若是想将洛阳梳理好,不知道得用多少年,而且引起的动荡更大。 更为重要的是,黄明远若是一国之君,总不能整天盯着洛阳城中的升斗小民和普通胥吏。 所以打扫屋子再住进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将这群人分散处置的办法简单粗暴,但最为有效,什么魑魅魍魉的手段都抵不过掀桌子。 而清空了洛阳城,新搬来的住户则是以丰州、幽州、辽东等河北隋军的家眷、遗孤为主的人群。这群人对黄明远最是忠诚可信,也是整个王朝最坚实的堡垒。 而在黄明远的计划中,除了洛阳,包括长安、江都、成都、江陵等大城都会进行这种原住民的分流。 事实上黄明远在涿郡、信都、太原三地已经这么干了。像涿郡这种地方,趁着当初清洗范阳卢氏,将卢家本枝、旁支、佃户、亲眷等有关系的人全部搬走,差点搬空了大半个幽州城。 而效果也很明显。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整个幽州城内,已经看不到一星半点卢氏的痕迹了。 黄明远连写了四五副字,心情也逐渐安定下来。 为大局而牺牲小局,哪怕小局自始至终并没有犯什么错。但这就是社会的生存之道,残酷而真实。 玩不起就不要玩啊! 黄明远写完字,放下笔,准备打一套拳,活动一下筋骨。这时雄阔海进来禀报,洛阳城有使者到,是二姑爷张方翼。 黄明远不由得笑了,这洛阳小朝廷真是有意识,反应比王世充还慢。 再说北邙山之战前来找自己还有些用处,到了现在,北邙山之战已经结束,大局已定,难道还能指望自己对他们心慈手软吗? 至于派自己的姊夫张方翼,更是有些想当然了。 争夺天下,本就是一个让心化成铁的过程,刘邦能吃亲爹的肉,李世民能杀了嫡亲兄弟,难道一个姊夫,就想让自己铩羽而归。 “不见,让他回去吧!” 黄明远也不想让这个姊夫左右为难,索性将他赶回去囫囵交个差。 但很快雄阔海又回报,张方翼并没有回去,而是坚持在等。 黄明远没理他,又打了一套拳,方才止歇。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报,张方翼还没有走。 黄明远想了想,遂决定让人请自己这个二姊夫过来。 第七十七章 理想破灭 张方翼这个使者,做的很难受。 年初东都危在旦夕,越王杨侗为了守御洛阳,将大权尽交给张方翼。而张方翼也不负众望,对内清理隐患,安定人心,筹措物资;对外大破李密, 安定了局势,可谓是功高卓著。 但随着洛阳局势的安定,杨侗很快便夺了张方翼的兵权,将其交给王世充。 张方翼也成了军队的物资筹措大队长,再不掌兵权。 虽然杨侗任命张方翼为纳言,但元文都亦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 而郭文懿也被任命为内史令。至此整个洛阳小朝廷的官场局势,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战前张方翼、元文都、郭文懿三足鼎立的时代。 张方翼虽然有些寒心,但也没有办法。 再之后,王世充屡战屡败,张方翼苦苦经营。但越王杨侗最终没有再给予张方翼兵权,他不敢了。 黄明远南下,感到恐慌的不只是魏国,还有洛阳小朝廷,可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张方翼建议朝廷以官方名义去见黄明远,可无论是元文都还是郭文懿都有私心,担心黄明远来到洛阳他们大权旁落。于是大军齐心协力,同拖此事,装作不知,直到北邙山大战的消息传来。 北邙山战后,洛阳小朝廷哑然。 越王杨侗也知道,再这么下去,他那位好叔叔就得亲自过来将他给废黜了,所以他不得不请求张方翼来见黄明远, 至少转圜一下双方的关系, 留个缓冲。 ······ 黄明远见张方翼的时候,没在政事堂,甚至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后院的小花园中,摆明了不想用正式身份来见他。 张方翼也不讲究这些,再讲究,黄明远就不见他了。 见到黄明远,张方翼就拿出圣旨,准备宣读。他这是希望抢先一步,只要黄明远没反应过来接了旨,便造成了河北听命于洛阳朝廷的事实,再往后,很多事便好谈了。 但黄明远怎么会如他的意。 张方翼刚拿出旨意,还没读,黄明远直接便说道:“姊夫,我今日让你进来是因为你是我姊夫,可是你若是以洛阳纳言的身份来的,就请回吧。” 张方翼想说什么,最终没说,这个妻弟的性子,他了解的很,说要赶自己走,绝不是虚话。 此时张方翼也只得放下朝廷使臣的架子,坐到榻上,低声问道:“今时今日,大郎究竟想做些?” 黄明远抬头看向姊夫,冷静地问道:“我以为姊夫知道我想干什么?” “大郎,先帝尸骨未寒······” 张方翼还没说完,黄明远便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姊夫,先帝的尸骨也是我安葬,而洛阳小朝廷什么也没做?” “非是朝廷不尽心,乃是朝廷前往江都的路为李密所阻。” “一个小小的李密便能阻断洛阳通往四周的道路,那这样的朝廷不是装的就是蠢到家了,要这样的朝廷,又有何用。” 黄明远的话没噎死张方翼。普天之下,能把李密用“小小”二字形容的,也就只有黄明远了。 “大郎,越王毕竟是先帝血脉,元德太子遗孤。” 张方翼此时不得不低三下四起来,他希望通过杨广和杨昭来打动黄明远。 可惜,这没有什么用。 “姊夫,如果不是因为先帝和昭哥,你觉得到现在,洛阳之人还能安安稳稳地坐着,然后再派你前来劝降我。” “大郎。”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我和洛阳小朝廷没有任何恩怨,相反,你们能守住洛阳城,没有使其为李密逆贼荼毒,我还要感谢你们,但这些都不足以撼动于我。 姊夫需知,今时今日,很多事不是你愿意或者是不愿意,而是时势在推着你向前走。我之身后,有百万甲兵,数十郡黎庶,就是我愿意,他们也不愿意。试问姊夫,昔日高洋兵临沙苑,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关中危在旦夕,当时的宇文泰想没想过投降?” “这······” 不等张方翼回答,黄明远便说道:“不管宇文泰想不想降,其身后的关陇都不会允许他降,所以他没有降。连宇文泰这种马上都要灭亡的人都没法降,更何况是我。” 张方翼听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难道大隋数十年社稷,到今日就要亡了吗?” 黄明远则是有些冰冷地说道:“天下无不亡之社稷,亦无不亡之江山。今大隋亡,昔日北周亦亡,明日或许我也会亡。周而复始,万象更新,此自然之道,不可逆也。” 张方翼听得满是绝望,这是如用刀在心头一点一旦拉成碎肉的疼痛。 张方翼是个忠臣。 过了好一会,张方翼似乎是任命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黄明远眼睛一闪,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们,姊夫是我的人,从来都是我的人,跟他们从不是一伙的。” 本来很平静的张方翼,听得这话,突然大声说道:“黄明远,我是大隋朝臣,国家的纳言,不是你的私人走狗。” “有什么区别吗?”黄明远冷笑两声道,“在洛阳小朝廷内所有人的眼中,你就是我的人,包括越王杨侗。” 张方翼两眼有些发红,尽管他并不想承认,可有些事,不管你承不承认,却真是如此。 “那你怎么处置我?” “姊夫在洛阳多时,圆满地为我完成拖住洛阳小朝廷的重任,此时洛阳城内政权更迭在即,姊夫当功成身退。我准备在鲁郡、东平等地设兖州,请姊夫前往新设之兖州,担任一州巡抚之职。” “好!” 说完这句话,张方翼有些失魂落魄,转身就要离开黄明远这里。杨侗不是杨昭,张方翼也不会为其殉节。 不过这样的结局,不是张方翼愿意看到的。 有些事,最伤心。 “如果可以,还请你留越王一命,越王他,不是个坏人。” 看着姊夫张方翼离开了,黄明远没有说话。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自己走到了这条路上,就注定会越来越孤独,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走到自己的对立面,然后被自己清除掉。 高处不胜寒啊! 张方翼没有再返回洛阳城,已经没有意义了,黄明远也不会让他回去。 离开金墉城,张方翼便直奔兖州,往后,好好做个爱民之官吧! 第七十八章 安定人心(上) 张方翼和王世充,一个回去了,一个留了下来。看起来局势仿佛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有心人却是明白,山雨欲来风满楼,洛阳城非得一番腥风血雨, 才会安稳。 但那跟黄明远没关系了。 为了避嫌,黄明远次日一早,便离开金墉城,前往虎牢关。 虎牢关为徐世勣所镇守,至今仍未投降。黄明远知道徐世勣等的是什么,且给他一个面子吧。 黄明远对于李密的布置, 其实杀招不在北邙山。毕竟两军决战, 无论如何, 总有出差错的可能,谁也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的胜利。 所以为求稳妥,黄明远又布下一个另一个后招。 一个即使兵败也能逆转局面的后招。 在黄明远南下金墉城,总揽与李密的决战时,大将斛律晟率领龙骧卫主力从板渚渡河,直扑通济渠北岸的金堤关。 对于李密来说,洛口仓是核心,虎牢关是要害,而荥阳才是他的根基。 李密这个魏公,名义上是大河以北,淮河以南,诸地尽降。但实际上真的在李密手中的,也就洛口仓一带和整个荥阳郡。 荥阳郡北通河北,南接江淮,东控青兖,西扼伊洛,乃是中原之地的腹心, 也被称为中州,乃兵家必争之地。 控制了荥阳郡, 即使李密在北邙山之战中侥幸得胜,也不过是困守孤城而已。 斛律晟的行军速度很快,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很快到达金堤关下。 虽然荥阳郡已经被李密占领了一年多,民政也进入到正轨通道上,可因为之前宇文化及北上的荼毒,整个荥阳郡内,还是一片混乱,满目疮痍。 守将杜才千虽镇守金堤关,实际上并不在关中。 宇文化及转入东郡之后,留王轨镇守酸枣城。杜才干作为魏国大将,为李密委派,负责收复通济渠以北诸城。 杜才干是个忠诚之人,于是赶紧统兵北上,将酸枣城给包围。 王轨困守孤城,无依无靠,又无死战之决心,很快便选择了投降。 杜才干眼看东郡无主,竟然打起了东郡的心思,遂统兵往东郡而去。但杜才干的兵力并不足,为此只得抽调更多的兵力,连金堤关都为之一空。 金堤关在魏国腹地,杜才千遂放松了戒备。 而斛律晟部兵临城下,城中兵力不足,很快便破城而入。 至此,魏国在通济渠北最重要的据点金堤关为隋军所克。而杜才干所部也事实上被分割为两部分。 龙骧卫主力破通济渠之后,斛律晟没有管杜才干所部,而是转道向西,率主力攻打虎牢关。 只有占领此地,才能彻底将李密锁死在河南。 至于杜才千部,有南下的王辩部解决。而荥阳郡,也交给了李靖的鹰扬卫解决。 虎牢关是个要地。 镇守虎牢关的则是徐世勣。不得不说,李密将徐世勣安排到此处,甚是精妙。 徐世勣是豪强出身,史称其“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不过家里有钱却无势,所以徐世勣十九岁便跟着翟让造反。 徐世勣刚开始很看好李密,毕竟他所求的不是一个土匪头子,双方很是有一段蜜月期。可惜李密不怎么信任徐世勣,在杀了翟让之后,更不敢对其委以重任,只授予东海郡公的爵位,镇守虎牢关。 斛律晟对徐世勣不了解,还以为对方是庸碌之辈,毕竟整个魏国兵败如山了。于是斛律晟轻兵直趋,便扑向虎牢关。 虎牢关虽险,但隋军并不放在眼中。 有黑火药相助,斛律晟本以为破关很容易,但徐世勣对虎牢关早做了精密的防御。 面对隋军,见势不妙的徐世勣便早早让人在关门之中用巨石堵门,当隋军炸开城门之后,城墙并未坍塌,而关门之后,也尽是土石,隋军依然是无法入城。 虎牢关周边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斛律晟又试图派遣军队从小路进入,抄虎牢关的后路。徐世勣早有准备,他让人在关内外四面设伏,隋军小股部队每每渗透进关后,便为魏军所破。 斛律晟没法取巧,只得按部就班的攻城。 但双方兵力约为一比二,这样的比例攻城本就困难。而徐世勣又非庸人,依托坚城,和隋军打的有来有往。即使龙骧卫主力用尽手段,杀伤魏军甚重,但这城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本来龙骧卫的奇袭是为了策应北邙山大战,都谁能料到,直到北邙山大战结束,虎牢关仍未被隋军攻破。 若李密在兵败之时,返回虎牢关,和徐世勣合兵一处,冲入河南,其结果犹未可知。 至少隋军攻打河南,将会困难的多。 北邙山战后,虎牢关的坚守失去了意义,隋军遂派遣使者前来招降徐世勣。可徐世勣闭门不纳,似乎是一心只等着李密。 部下有劝徐世勣投降的,皆被徐世勣拒绝。 “今虎牢关人众、土地,皆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献于大隋,即是利主之败,自为己功,以邀富贵,吾所耻也。今宜具录州县名数及军人户口,总启魏公,听公处置,无论是战是降,非我等所能决定。” 徐世勣这番话,隋军将领听后都很感动,皆称赞“徐世勣感怀主人的恩德、推辞功劳,确实是纯臣。” 再之后单雄信和王当仁等瓦岗老兄弟也来劝降徐世勣,均没有成功。 黄明远知晓之后,正好借着离开金墉城的机会,便亲自前来。 黄明远当然不会相信徐世勣对李密有多大的忠诚。若是徐世勣真死忠于李密,历史上就该在李密被大唐杀死后造反了。 而且李密防着徐世勣跟防贼一般,徐世勣得多大的心才会死忠于他。 事实上从历史上的徐世勣来看,就是一只老狐狸,整个关陇集团长孙家族的崩塌,就是从徐世勣的扯后腿开始的。 但对于黄明远来说,不管徐世勣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死忠,还是演戏,黄明远都情愿给他一个面子。 也是给瓦岗旧人一个面子。 果然,黄明远到了虎牢关下,徐世勣似乎想通了,不再鲠着脖子死忠了,很快便乖乖地下得城墙,向黄明远投降。 第七十九章 安定人心(下) 徐世勣投降之后,黄明远也没亏待他。徐世勣是个人才,隋唐时期少有的良将。于是黄明远任命其为武骧卫副总管,顶了李子仁的缺。 整个河北军系统将领,年龄多是壮年,或者中年,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跟着黄明远多年。徐世勣虽征战多年, 但从军时年龄尚小,今年实际才二十三岁,今成了一卫副总管,成了最年轻的将官,唯三的两个“九零后”了。 倒是引得不少嫉妒,就是后话了。 ······ 黄明远在虎牢关待了两日, 正巧魏征被隋军押送而来。 这魏征自离李密,本准备前往虎牢关,没想到为沿途巡行的隋军斥候所俘获,因其魏国高官身份,遂被送往黄明远处。 魏征这个人的名字在后世的知名度不亚于李世民,亦在自己这里出现过无数次,不过本人黄明远还是初次见到。 只见这魏征个子不高,身板清癯,着一身灰色的旧袍,神态甚是憔悴。 不得不说,魏征满足了自己对一个谏臣全部的想象。 见到魏征,黄明远言道:“你就是魏征,听说你跟着李密南逃了,怎么一个人到这,难道是要投降于我?” 李密梗着脖子说道:“大势在北不在南,魏征南去亦无用。今番北上,是要前往虎牢,再招旧部, 讨伐逆隋!” “好胆!” 周围众人连忙呵斥道。 黄明远挥了挥手,又问道:“我亦耳闻你曾经劝谏李密,避战于我,可惜李密没有听。” 魏征也并不畏惧,昂着脖子说道:“魏公若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 黄明远听得,不由得笑了,这个魏征,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硬。不过连李二都能容下魏征,更何况自己。 “将魏征放了吧!” 一旁众人听了皆有些吃惊。 魏征看着黄明远,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不杀了我,你今日若放了我,恐怕会后悔。” 黄明远笑道:“我为何要杀你?你为李密出谋划策,难道不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如此尽职尽责之人,我何忍加害。听说你敢直言犯上,行人臣不敢行之事,我亦需要你这样的敢言之臣,不知你可愿意出来帮我,暂拜从事中郎,为谏官。” 魏征听罢,并没有倒头便拜,而是昂起头来说道:“你以为赦了我一条命,就可以夺走一个忠臣之志吗?还是以为你用一顶官帽就可以让一个忠臣变节?我之忠心,不可夺也,卫公还是让人把我押赴刑场吧。” 黄明远听得,叹了一口气。 “我果然没有看出人!人各有志,你既然不愿投靠于你,那便走吧!” 魏征听了有些愕然。 黄明远反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说道:“魏征,今日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见。我有几句话送给你,对于李密,你无疑算作一个忠臣,但对于天下苍生、万民社稷,明明有能力却不出来帮助他们,此为大不忠;你能够恪守本心,不为名利所动,此为贤者,可是真正的大贤,不仅仅是不慕名利、守住本心,而是为天下谋太平,为苍生谋福祉,为万民谋公平!何为大忠、大贤,兴齐之管仲,承汉之张苍,二人俱非从一之臣,却为万民称颂。你作为一个忠臣、贤者,却没有明白,自古以来,做忠臣易、做大忠臣难,做贤者易、做大贤者更难的道理,我实在为你惋惜啊。” 这时魏征突然大声喊道:“如果,如果你让我做你的谏官,能答应我的第一条劝谏吗?” “你说!” “请卫公尽赦昔日魏国官吏、士兵,以安人心。” “好!” 黄明远大声说道:“传我旨意,凡魏国投降之人,不论官职大小、身份、地位,如无参与昔日江都之变者,尽赦其罪。” 魏征听了,长揖及地。 “吾代魏国上下,拜谢卫公!” 黄明远上前扶起魏征道:“魏国上下,降者数十万,都担心遭遇屠戮。你这个劝谏能安定这数十万将士之心,我该谢谢你啊!” 魏征听了,是热泪盈眶。 黄明远又命魏征和杜如晦、宋正本二人一同处置魏国降兵的安置工作。 这让魏征有些意外。 魏征问道:“那可是十多万降兵,若我趁机劝这些人反叛,就是弥天大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魏玄成(魏征字),我信得过。再说,若是这十多万人真被人撺掇的造反了,也只能说明,是我军安置工作没做好,其罪在我。” 魏征这次满脸毅重,长揖及地,拜伏在地上。 “卫公大仁,魏征领命!” 黄明远上前扶起魏征,笑道:“有你魏征相助,天下可安矣!” 当夜,黄明远与魏征彻夜长谈,尽论李密政权之得失。不得不承认,魏征眼光犀利,手段老辣,真是一个良臣。 而魏征又进言数条,黄明远悉从之,于是将其倚为心腹。 但私下里,黄明远也不得不笑言,今得魏征,以后无安宁之日矣。 ······ 整个瓦岗系统,除了魏征、徐世勣之外,单雄信授了虎贲郎将,程咬金被调入虎骑军,吴黑闼、牛进达、李君羡、刘德威等勇将俱被黄明远重任。 原本瓦岗降兵动荡不安的心逐渐稳定下来,整个河南,也开始稳定下来。 既克虎牢关,打通了东都和荥阳之间的联系。黄明远乃下令诸军果断出击,向南抢占胜利果实。 其中蔡知运率右武侯卫取淮北三郡;黄青率邹山卫攻打盘踞济阴郡的孟海公;王辩率控鹤卫攻打盘踞梁、谯、汝阴诸郡的房彦藻;斛律晟率龙骧卫安定陈、许;严孝武率虎捷军攻打盘踞南阳盆地的朱粲;而李靖则率鹰扬卫,绕过郡县,直插襄阳城。 只有占领襄阳,关上河南诸郡的西南大门,整个河南诸郡,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大河以南,中州之地,天下膏腴。未来也会是天下的政治中心,只有完全控制了此地,才能更好的经营天下。 虽然河南之地广阔,有着十几个郡,数百万的人口,但李密覆亡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势力,无需黄明远太操心。 第八十章 宇文族灭 黄明远正准备返回河北,在王世充动手之前,彻底远离洛阳这个漩涡。而押送宇文化及一家和主要党羽的队伍也到了板渚。 黄明远不准备将宇文化及带回河北处置。 对于黄明远来说,此时的宇文化及也只剩下震慑的意义。但河北此时已经彻底安定下来,就是带着宇文化及北上处置,也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因为河北已经找不到几个猴子。 而在河南不一样。 河南初定, 人心不符,各怀心思者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人大动作可能不敢,但小动作绝对少不了。而这时候用宇文化及的脑袋来震慑河南众人,最是合适不过。 击败李密,虽然也很有威慑力,但无论如何, 比不得杀人管用,而且是杀位置高的人, 才最管用。 上位者从来不会在乎底层人的生死,哪怕是十万、百万,但是一个同类的殒命就会让他无比惊恐。物伤其类,从不是虚言。 黄明远为宇文家族选了一个好地方,便是通济渠的始发点板渚。 板渚属于荥泽县,是荥阳郡治下。在板渚杀宇文化及,不仅仅是给洛阳人看,还有荥阳郑氏等世家大族。 而且板渚也是自己和宇文家族故事的起点,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宇文化及被带到板渚时,已经是没多少精气神了。 自从被俘,他先是绝望,然后是崩溃,再之后,就同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下呆滞了。 至于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较之宇文化及好一些,兄弟二人一个还时不时地挣扎两下,另一个沉默不语, 但还算有个样子。 运送的过程中, 官兵也没人对他们施刑, 一群要死的人,不值当的。 宇文化及被押到板渚,黄明远本来还想去看一看,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跟宇文家,其实也就是年轻时有些恩恩怨怨,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真不值一提。至于宇文化及三兄弟,说实话这么多年,自己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何必刻意地去回想往事,不值当的。 负责押送宇文化及一家的黄明徐前来面见黄明远,回禀了杨清儿关于宇文禅师的话。 黄明远听了,很是沉默了一会,最后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同杀了吧!给那孩子灌醉酒,别让他太痛苦便是。” 黄明徐点点头,便告退而去。 气氛有点诡异,兄长心情不好, 他不敢再待下去。 自己和杨清儿甚至天下人都知道,宇文禅师冤吗?冤。可宇文禅师该死吗?该。因为他姓宇文,是弑君篡位的宇文化及的亲侄子,仅此而已。 没有人为他向自己求情,包括杨清儿自己。 是不想求吗?不是,是不能求。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想到这里,黄明远有些意兴阑珊,忽然连在虎牢关待下去的兴致也没有了。 到了半夜,一直睡不着的黄明远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雄阔海、苏穆等人,让他们准备马匹和船只。 “回家!” 黄明远只是留下一道命令,自己便连夜走了。 设河南行台,以郑言庆为行台尚书左仆射,总揽河南、淮北诸事,温彦博、宋正本为行台左右丞佐之。 黄明远走得很突然,很让人措手不及。 黄明远走了,该被处死的宇文化及一家怎么办? 最后随行的温彦博、宋正本等人商议,还是按计划处死。 此事已经宣诸于天下,要在板渚对宇文化及明正典刑。要是就此更改,恐怕会令天下人耻笑。 所以黄明远走了,宇文化及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到了行刑之日,宇文化及一大家子被带到了刑场之上。板渚渡口前,隋军早就搭建了行刑台。 此地西望群山,北靠黄河,南连江淮,也是个风水绝佳之地。 宇文化及浑浑噩噩这么多天,也许是今天知道要死了,因此竟然突然清醒了。 “朕是天子,你们不能杀朕!朕是天子,你们不能杀朕!” 可疯子不怕死,但清醒人怕。 宇文化及不停地嚎叫着,似乎这样就能改变被杀的命运。 宇文化及的两个儿子也在求饶。父子三人的声音,跟三重奏合奏曲一般。 只有宇文士及平静地看着已经沉醉不醒的儿子。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怎么就落到今日的局面。 宇文士及想为儿子求情,但最终没有开口。黄明远不可能不知道宇文禅师的身份,今日仍旧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五马分尸或者是凌迟之刑,最重的就是腰斩。 刑场上一排铡刀,都是给宇文家人准备的。 自古铡刀作为刑具,就是专供腰斩。包青天里用铡刀铡人头,纯属胡说八道。 宇文化及是第一个行刑的。 众人死死地按住宇文化及,放在铡刀之上。行刑人员手起刀落,宇文化及的身子就直接断成两截。 因为腰斩是从腰部开铡,所以身体断后,并不会立即死亡。 但是断体之痛,并不亚于千刀万剐。 宇文化及的两段躯体不断地嚎叫着、蠕动着,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合二为一。而他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血,凄惨之状,令人咋舌。 直到好久之后,宇文化及才彻底死去,头颅也被砍了下来。 而此时整个宇文家人,都成了两截。 至此,那个在整个大隋朝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是影响了历史走势的宇文家,随着大隋王朝的落幕,彻底走向的了灭亡。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宇文化及应是后悔的吧。 行刑之后,宇文化及的头颅被传首天下。 而黄明远又下令“宇文化及及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张恺、许弘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大业年间,咸居列职,或恩结一代,任重一时;乃包藏凶慝,罔思忠义,爰在江都,遂行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宜置重典,以励臣节。其子孙并宜禁锢,勿令齿叙。” 整个江都之变的事情,算是彻底了解了。 第八十一章 洛阳之变(一) 当日王世充从金墉城离开,是带着吴增、皇甫惟、阙谌三人返回洛阳城的,这三个人一文一武一间谍,既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监军。 回到洛阳之后,对于接下来怎么办,王世充是没一点主意。 黄明远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在见到吴增之后, 正式揭晓。王世充没想到黄明远是这么的看得起他,让他负责对洛阳城内的反对势力进行大清洗。 天可怜见,他就这万余残兵,既无要权,又不得越王信任,能做什么。总不能在洛阳城内打起卫公的旗帜, 公然造反吧。 当然王世充倒是想这么做, 但是吴增他们可不会同意。 要挂起卫公的旗帜, 自有人去做,还用你王世充做什么。 最后还是吴增和皇甫惟等人向王世充保证,城中领军的一些将领由他们来处置,必不会给王世充造反麻烦,而王世充要做的就是对百官的清洗。 王世充这才勉强安心。 其实发动一场大清洗也不容易,到时候不论成败,怕是名声都要臭了。 可是王世充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不自绝于天下百官,世家大族,杨隋宗室,卫公又凭什么能再次对自己信任。 王世充准备抢先动手,他位于含嘉仓城,在皇宫一侧,与其只有一墙之隔。以暗克明,突然出击,必能得手。 但很快这个计策遭到了皇甫惟的反对。 若是王世充这么做,明摆着是得到了卫公的授意才这么做的, 卫公还怎么从其中撇清关系。 要王世充来,就必须是王世充和洛阳小朝廷的恩怨,还是堂堂正正的,至少名义上牵扯不到卫公。 王世充听后脑子发懵,皇甫惟跟个爹一样,又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还得完成任务,这不是为难他吗? 你行你上啊。 可王世充也不敢拒绝,皇甫惟不是他爹,可比他爹厉害的多。 这时还是王世充的老师,传说中的“麒麟才子”,老牌的造反者之师徐旷徐文远建议王世充,既然不能主动出击,倒不如来一个打草惊蛇。 只要元文都等人先对他动手,他再被动反击,便不算是蓄谋了。 这样做对谁都是一个交代。 王世充大喜,立刻依计行事。 这日一早,王世充就在含嘉仓城内召集诸将,商议军事。 王世充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道:“元文都那帮人, 只会写写画画,哪里知道咱们的当兵的难处。这群人还想着依靠越王和洛阳城来抵抗卫公, 让咱们去攻打卫公。可诸位不是不知道, 卫公他老人家是什么人物,天神下凡,神鬼难挡,李密算不算个人物,在卫公面前,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诸位以为,咱们能打的过卫公?” 众人皆不说话。 这时王世充的兄长王世恽高声喊道:“不能!”倒是理直气壮。 王世充接着说道:“咱们这群人,南征北战,才有今日。若是去和卫公他老人家战斗,可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了,兄弟们能不能去!” 王世恽又喊道:“不去送死!不去送死!” 其他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高喊道:“不去送死!” “不去送死!” 整个军队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 王世充又高喊道:“我听说先帝在江都临终之前,曾遗命卫公为天子。今卫公诛灭弑君篡位的宇文化及,又击败造反的李密,正是人心所向,天降名君。我今日当面见越王,请求越王带领我们劝进卫公。” “劝进卫公!” “劝进卫公!” 众人都来了兴趣,带头劝进的,肯定好处最多。 王世充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向皇宫而去。 今日王世充本就想弄得人尽皆知,所以是格外高调。就连去皇宫的路上,一众侍卫也高喊“先帝遗命,卫公继位,我等当劝进卫公,继承天下。” 路上的人皆纷纷出来观看,王世充却浑不以为意。 王世充驻军城中,洛阳小朝廷的人本就对他不怎么信任,因此监视者极多。所以王世充这一番举动,没过多久,整个洛阳小朝廷的上层人物都知道了。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越王杨侗是惊惧。先前派了张方翼去见卫公,也没有消息,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有些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黄明远南下之时,他就是亲自去见,也得讨黄明远一个准话,否则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悔不当初啊。 而元文都等人则是恼。洛阳小朝廷的情况已经是水深火热,大家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又故意留着那层窗户纸。 现在你王世充故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王世充新主子郭文懿、赵长文等人则是恨了,很明显,他们蓄养的这条狗,再次背叛了他们,要重回黄明远的怀抱。 当然大多数的明白人都猜测到王世充的用意。 众人皆以为,王世充虽然是在洛阳城里请求越王劝进卫公,但其实就是表演给黄明远看到。王世充作为黄明远手中的叛将,自知罪无可赦,也只有想出这样的计策,才能获得卫公的原谅。 但不管大家怎么想,所有人都承认,王世充准备重新投入卫公的麾下,而且用不了多久了。 王世充一行到了宫门外,请求面见越王。 不出意外,越王杨侗是避而不见。 此时的杨侗根本不知道见到王世充说什么。若是王世充问“你爷爷的遗命,你想怎么办?”杨侗又能说些什么。 杨侗和洛阳小朝廷甚至不敢说那道遗命是假的,否则根本收不了场,黄明远得给他们玩命。 王世充眼看杨侗不见他,心中更喜。 他今天要的便是将这件事闹大,若杨侗将他招进了宫中,有些事就不好闹了,他甚至担心元文都直接将他扣下,那就麻烦了。 现在在宫门外,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正是他表演的好机会。 这王世充也是影帝级别的演员,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宫门前,声称“若越王不纳忠言,他便跪死在宫门外!” 这跪门伏阕之事,自黄明远之后,可再也没有过。上一次这一幕爆发,接着便是一场宫廷政变,一个太子被废,那这一次呢? 第八十二章 洛阳之变(二) 王世充在宫门口跪着,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 眼看这个样子,实在太不成体统,元文都和卢楚只得亲自前来,准备将其训斥回去。 元文都身为宰辅,越王躲着,他不能再躲着, 那成了什么样子了。 而王世充此时已经铁了心往大了闹,什么也不怕。 于是王世充见到二人,立刻拉着元文都的手说道:“元相,先帝之言,整个天下人都清楚,今先帝尸骨未寒, 难道我们就不遵其遗言了?你说,当今天下, 还有人比卫公更适合当这个天子的吗?没有啊,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啊!” 王世充这一番抢白,噎得元文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卢楚不得不说道:“王世充,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先帝遗命,哪有什么先帝遗命,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卢楚此时的地位并不高,所以王世充并不惧他。或者是王世充把不得有人和他辩论,这样才能彻底地逼疯越王和元文都。 于是王世充大声说道:“卢楚,你这狗贼,你竟然敢无视先帝遗命。先帝的遗命,当初遇害前所有人都听到的。而且听说皇后和燕王已经被卫公从宇文化及这个逆贼手中救下,有皇后作证,这一切都作不得假。” “黄明远贼子,挟持皇后。皇后在他手中,说什么不得是他说了算。” 王世充这时, 立刻显得恼怒了。他上前一把抓住卢楚的领子,大声说道:“卢楚, 你个狗贼, 你再说一遍!” 这时众人忙上前将二人分开。 王世充阴险的很,偷着踹了卢楚好几脚,差点没要卢楚的老命。 被众人分开,王世充还骂骂咧咧,直气得一旁的元文都,脸色涨红,指着王世充,差点憋过去。 “元相,今日卢楚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今日之事,绝对没完。” 王世充闹腾了这一场,眼看已经达成了目的,便放了一句狠话,然后立刻返回含嘉仓城,唯恐元文都一行对他动手。 甚至于王世充都不住家里,直接待到了军营中。 王世充这边闹得洛阳小朝廷鸡犬不宁, 元文都这边是头都大了。 他有些恼怒地瞪了卢楚一言,他知道卢楚憎恨黄明远,可现在这个时候,是能把私仇当国事的时候吗?现在让王世充抓住话柄,你说怎么办? 而且你看不出王世充的用意吗? 实际上经过王世充这番折腾,很多本就被众人假装看不见的东西,就不能再装傻。譬如杨广的遗诏,再譬如洛阳小朝廷和黄明远的关系。 没过两天,宇文化及在板渚被杀的消息传来。更有人拿着宇文化及的脑袋,要进洛阳城。 元文都最终没敢让进。 这群隋军骑兵在城下绕了一天,最终向西而去。 此事之后,越王杨侗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越王杨侗来说,他既非嫡,又非长,本就没有继位的资格,尤其是在燕王杨倓还活着的情况下。虽然杨侗也对那个位置有所觊觎,但是在黄明远明确反对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也是自杨广去世之后,一直有人劝杨侗登基而杨侗始终拒绝的重要原因。 真当了皇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此时的局面,对于杨侗来说,再继续挣扎,没有多大意义。与其因此恶了黄明远,倒不如主动投降,最起码也能指望卫公看在其父的名义上,留他一命。 于是杨侗便偷偷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身边的郭文懿,希望郭文懿能够出使河北,以洛阳一城换他一个平安。 但杨侗却不知道,他这么想,郭文懿却未必这么想。 说到底,郭文懿只是一个出身不高,能力也一般的人,不过是借着越王杨侗老师的身份,才从一个小人物成了洛阳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实际上若离了越王杨侗,或者是杨侗这个洛阳小朝廷名义之主的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若是洛阳小朝廷投降,像元文都可能会给个宰相,而他郭文懿怕是连个一郡太守也未必混的上。 这样的结果,是郭文懿这个初掌大权的人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郭文懿急切地反对投降黄明远。 虽然洛阳现在的局势很差,但当初李密这么厉害,不是也没有攻破洛阳城,万一他们能守住城池,挡住黄明远呢? 郭文懿立刻和心腹赵长文商议此事,但二人既无兵权,也无可倚重之人,最后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件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还得找洛阳城内的二号人物,元文都。 此时元文都也快让卢楚给洗脑了。 当日风波之后,卢楚便建议元文都,对王世充动手。 现在王世充摆明了想重投黄明远。若他只是一个文官,那没什么影响。可王世充屯兵城中,拥兵万余,乃是城中一支重要的力量。 这个关键的时候,若是让王世充打开城门,迎黄明远所部入城,那一切全完了。 为防生变,先拿下王世充,然后夺了其兵权,才能稳妥。 元文都刚开始并没有被说动。 当然并不是元文都对王世充有什么好的看法,而是说到底王世充有万余兵马,一旦轻动,搞不好,就会生乱。 卢楚不考虑这些,但元文都不能不考虑。 卢楚眼看元文都有些犹豫,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这日卢楚来见元文都,告知王世充部兵马调动频繁,再等下去,要防止其会铤而走险。 元文都也担了心。 这时郭文懿和赵长文二人匆匆来见。 二人当然没有准备直接告诉元文都越王要投降,那样搞不好元文都也跟着降了。以元文都的性格,没有越王,他怕是没有抵抗的勇气。所以二人诈称越王杨侗希望元文都做好抵抗黄明远出兵的准备,实在不行,就再次向天下发布勤王之令,以讨伐黄明远。 两个家伙,倒是不怕因此而乱了天下。 元文都本就有些为卢楚说动,再见到郭文懿和赵长文,也下定了决心。 既然要抵抗黄明远,那势必要先清理黄明远在城中的钉子。而王世充此贼,不除也得除了。 四人待在元文都府中,元文都又命人召段达,商议对付王世充之事。 第八十三章 洛阳之变(三) 段达从元文都的府上出来,心情很是沉重。 段达当初征讨李密兵败,被撸光了职务。可惜洛阳城内实在是无人可用,最后只得又将其起复。再之后并段达与监门郎将庞玉、武牙郎将霍举率领洛阳城内兵众出城抵御李密,将其击败一阵,因此被任命为左骁卫大将军。 此时的段达,算是城中地位最高的武将。其余的杨安、庞长泰、刘长恭、庞玉、霍举、高毗、刘长林、费青奴等人, 则相对差上不少。 而且段达起复前后,跟张方翼关系一直不好。张方翼一直反对任用段达为将,还弹劾过段达,所以众人想当然的以为,段达也是反对黄明远的。 段达当然不愿意洛阳城投降黄明远,现在他是洛阳小朝廷的第一武将, 投了黄明远, 怕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可是段达又不同元文都这些人,他与黄明远相处的更多, 知晓黄明远的手段、心机。所以他看得很清楚,现在的洛阳和黄明远硬碰硬,完全没有没戏。 然而今日元文都找他商量对付王世充,抵御黄明远的事情,段达既不能反对,又觉得元文都这群人跟闹着玩一半,心中着实忐忑不安。 回到府上,段达还是无法宁心静气。 这时下人来报,有老家来的人求见。 段达正心情不好,哪有功夫见人,便让人将其安置了便是。但很快这人竟然径直闯了进来。 “广通(段达字)兄,就这么不想见我?” 段达有些生气,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抬头一看,刚想叫骂,可是话没出口, 就憋在了嘴中。 “你是?” 来人也不生气,笑道:“河北行台拱卫亲军府副都督吴增, 怎么,广通兄竟是把小弟给忘了。” 段达对吴增有些印象,一时叫不出名来。可当吴增报出名号,他终于想起这是谁了。 “黄明远的心腹,吴增。” 比起隐藏于幕后的陆贞,吴增或许更有些名气。这个曾经的大隋四品官,随着拱卫亲军府的成立,以及“河北间谍案”的侦办,正式威名布于四方。 以前吴增常跟随黄明远,跟段达见了不少,只是多年不见,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看到吴增,段达的心便有些紧张起来,他似乎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吴都督,何来于此?” “广通兄不清楚增的来意?我以为我一出现,广通兄就该明白的。” 吴增的话咄咄逼人,不给段达腾挪的空间。 “吴都督说笑了不是,您神出鬼没的, 达怎么能清楚?” 段达是个老狐狸,若是他打仗的能力有三分, 那奸猾的本事怕是就有十分。他这么说, 就是不想表态了。 吴增眼看段达如此,倒也没有生气,既然段达不想表态,就逼他表态。 “广通兄应该知道卫公南下吧!” “卫公大破逆贼李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卫公又走了!” “走了?” 此事段达还真不清楚,面上有些吃惊。 吴增坐在那里,仿佛自说自话一般地说道:“卫公是带着真心来洛阳的,可是洛阳城里却有人不愿用真心待卫公。洛阳城内有坏人啊,这些人要害卫公,卫公逼不得已,却又不愿意和他们刀兵相见,这才走了。可即使卫公走了,这群人犹不罢休,非得想逼死卫公啊。” “吴都督,不至于吧!” “至于!” 吴增仿佛很生气。 “我得到消息,有人密谋挟持越王做逆臣,还要害卫公,不知道广通兄是什么意见?” “我······我当然是跟这些逆臣斗争到底了。” 段达知道吴增这是要图穷匕见,而他则是别无选择。 此时吴增更是不怀好意地问道:“广通兄是城中宿将,不知道这群人要阴谋作乱,会不会来联络广通兄!” “怎么······怎么可能?” “那广通兄刚才干什么去了?” 此时段达心中一颤,有些撑不住了,他怀疑自己早就被吴增给监视了,而元文都和 自己商量的一切,对面的吴增怕是都清楚。 卫公实在是高不可攀,元文都这群人想的太简单了,即使真的能拿下王世充又有什么意义。 段达的要求的确不少,但前提是得活命。 于是段达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吴都督所言谋逆之事,段达却是不知。不过今日,东都留守元文都和郭文懿、卢楚等人,却是邀请我前往元文都府邸议事。” “哦!” 吴增却是故意装作不知起来。 段达又说道:“几人具体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和我商量。但是却是要求我控制城中军队,把守住城门,不让进出。同时命我带人前往含嘉仓城接收王世充的部队。” 吴增听了,面色不变,却是说道:“广通兄可不是开玩笑吧!” “吴都督,老夫是开玩笑的人吗?当时老夫不知这群人的目的,虚与委蛇,这才脱身,但现在看来,怕是就是吴都督所说的事情了。” 吴增笑道:“我也只是听说,没什么证据,不过今日广通兄所言,倒是让我颇为吃惊。首告之功,倒是落在广通兄的身上了。” 段达听了心一顿,这就把首告安到自己身上了,自己可不想要啊。 但此时此刻,段达也没有办法。 “吴都督准备怎么处置?” 吴增乃言道:“既然元文都让广通兄如此,广通兄就暂时按照约定行之便可。这洛阳乃是首善之地,无论如何,不能乱啊。 至于王世充那里,我看广通兄不如派个人通知王世充一声,省得再生出什么误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至于元文都那群人,吴增提都没有提,都是注定下地狱的鬼,没必要多费口舌。 段达听到吴增让他派人通知王世充,有些不解。看今日的情况,王世充早就和吴增勾搭到一起了,你自己去说就是了,何必麻烦自己。 不过段达也没法多问。 吴增这么做,自有目的。今日段达通知了王世充,来日再谈起这场兵变,元文都等人事败的原因便是段达的告密,跟旁人就没有关系了。 细节问题,能细化就细化。 第八十四章 洛阳之变(四) 王世充一直在等着元文都等人对自己出手,因此得到段达女婿张楚送来的消息,心中大喜。 不过王世充也很奇怪,他素来跟段达没什么交集,而且因为二人在暗地里竞争洛阳小朝廷第一武将的身份而相互还隐隐有些敌意,段达怎么会送来这么重要的情报。 王世充有些担心是陷阱,只得跟吴增、皇甫惟商量, 这才确定此事的真假。 王世充虽然驻扎在含嘉仓城,但因为出身的原因,在洛阳城中并没有什么势力,除了这支部队,更没有什么情报来源。 确定此事之后,皇甫惟便建议王世充带人直逼皇城, 行“清君侧”之事。 王世充有些担心。 就是段达不插手, 他也不过拥兵万人, 怎么可能抵得过城中的官兵。况且皇城高大,也非短时间可以进入的。一旦陷入苦战,援军源源不断地赶赴,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皇甫惟告诉他,这些事都不用担心,径直去做便是。 王世充回去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素来性格多疑,对于涉及到自身安全的事情,格外小心。虽然是为黄明远做事,但也不能完全把自己陷进去。 倒是徐旷看得明白,建议王世充只管按照皇甫惟的话去做,其他的事情,怕是皇甫惟会帮他们解决。 “明公,你难道真以为卫公这次是只依靠你一人,怕是卫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选择明公,不过是为了用明公来堵天下人之口。” 王世充知道事情再无反悔的可能, 于是决心铤而走险。 当夜, 王世充在含嘉仓城召集部下,告诉众人”越王已经同意和他一起劝进,却为心怀叵测、意图谋反的元文都等人挟制。今越王秘密传诏于我,令我起兵靖难,诛杀奸佞,救出越王,匡扶社稷。” 王世充不受待见,其麾下也差不多。虽然他们在抵抗李密的战斗中一直充当主力,却是在一众军队中地位最低,自然是憋着一口气。 此时出兵,正是三军将士,同仇敌忾之时,士气自然是高涨。 王世充集中全部人马,以堂兄王世恽为先锋,向皇城杀去。 原本元文都计划的是明日招王世充前来议事,然后趁机将其拿下,而王世充此次出击,正好快了对方一日。 含嘉仓城的位置很特殊, 他在整个皇城的东北角,经含嘉门便可进入东城。而从东城的角门, 则进入玄武城。 不得不说,当初黄明远设计的洛阳皇城堪称一座难以攻破的要塞。以紫薇城的皇宫大内为中心,两侧各有两个隔城,北面更是有三个隔城。尤其是北面第一个隔城玄武城,内置禁军,为整个皇宫的防御中心。而且从玄武城出击,可最迅捷的通向各处。即使皇宫内生乱,只要天子登上玄武门,调动玄武城的禁军,一切便安稳了。 此时驻扎在玄武门的是乃是皇甫无逸,他总领各处禁军兵马。 通往玄武门的各角门本来是掌握在禁军手中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今日负责驻守东城和玄武门角门的将领毛登竟然打开角门,放王世充部进入。 王世充此时终于明白徐旷的话。 吴增他们很多事早就瞒着自己办妥了,自己只不过是被他们推出来的一个靶子。他 不得不为黄明远的谋划所叹服,同时也有些后怕,自己身边不知道有多少黄明远埋设的人,若自己不按照黄明远的计划走,怕是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此时角门打开,王世充麾下万余人如龙跃深渊一般,飞驰杀入。 驻守在玄武城的皇甫无逸吃了一惊,根本不知道敌从何来。皇甫无逸虽然兵力并不亚于对方,可他的这些富贵兵们如何是王世充麾下精锐可比的。这万人都是多次跟李密血战的悍卒,可不是那些没有打过仗的样子货。 所以皇甫无逸匆促应战,根本不敌。 王世充也知道胜败在此一举,所以为求胜利,他亲自带队,冲杀在前。 一时之间,整个禁军被冲得连连后退。 皇甫无逸并不太擅长军事,统兵之事主要由麾下将领费曜、田闍二人负责。 费、田二人也不是什么有水平的人,二人一个是元文都的亲信,一个是郭文懿推荐的人,能出任此职本来就不是因为能力,而是为了平衡皇甫无逸的军权。 三个不懂兵的人碰上王世充,就如同土狗战群鼠,不尽是输了。 很快,费曜所部战败,费曜战死。而田闍也心生畏惧,竟然临阵脱逃,向后而去。只有皇甫无逸勉强而战。 最终禁军在王世充的猛攻之下,全线兵败,皇甫无逸只身逃脱,王世充占领了玄武门。 既取玄武门,整个紫薇城都在王世充的脚下。 王世充从玄武门往南去,没曾想正好遇到了卢楚。 原来王世充兵变的消息传到皇城的官署之中,元文都正和卢楚在内史省的官署之中。初闻此消息,二人大惊失色,不过元文都终究是留守,勉强镇定下来之后,立刻决定进宫去见越王杨侗。 元文都很清楚,此时谁控制了越王,谁就掌握了主动。 时越王杨侗在乾阳殿,元文都决定亲自领兵护卫,又令卢楚前往皇甫无逸军中,协助皇甫无逸镇守玄武门。 名为协助,实际上就是监视。 当初皇甫无逸和张方翼勉强算是一党,属于黄明远那一派,今日王世充起兵,谁敢保证皇甫无逸不会从属于他,一同倒向黄明远。 元文都小看了皇甫无逸的忠诚,又高看了皇甫无逸的能力。 皇甫无逸作为皇甫诞的儿子,自是死忠于大隋王朝。别说王世充,就是黄明远亲自来了,他也未必会倒戈。 当然守不守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卢楚匆匆而来,尚没有赶上大战,最后反倒成了王世充的战利品。 王世充抓了卢楚,直接下令杀了。他虽不常在洛阳,但也清楚,小朝廷内,最针对卫公的,就是这个卢楚。 王世充既杀卢楚,整个皇宫之中,无人能挡。 于是王世充连破数门,领兵直接包围了乾阳殿,把越王杨侗和元文都都困在了里面。 第八十五章 洛阳之变(五) 负责守卫乾阳殿的军队,并不多,但却都是精锐,依托乾阳殿的建筑,王世充一时也不能攻入。 王世充知道时间不利于他,虽说徐旷认为皇甫惟他们能帮他解决外面的军队,但到底如何, 谁也不清楚。元文都作为东都留守,政事堂的话事人,名义上还控制着各军的指挥权,一旦平叛大军入城,其情况如何,真不好说。 不得不说, 元文都做错了一件事,他该留卢楚在乾阳殿护卫越王杨侗,自己出宫去调集兵马。现在他被困在乾阳殿内, 外面又没个能指挥的人,只能干着急。 此时元文都也只能把期望放在郭文懿、赵长文二人身上,希望在宫外的二人能够力挽狂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世充几次出击,都没有破敌。 这时王世充便站出来对守军高呼道:“元文都他们要挟持越王谋害卫公,越王得知消息,命段达告诉了我,我不敢背叛朝廷,今日前来,是为救出越王,讨伐背叛朝廷的人。” 王世充也是聪明,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从内贼变成了奉命而行的忠臣。尤其是奉越王命出击,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些谎言,只要得胜, 自有越王给他们背书。 负责守卫乾阳殿的是备身将军庞长泰,他从杨坚时期就是宫中的侍卫, 经历过当年的“慜太子之乱”。杨广登基后,一度将其调换,杨侗在李密攻打洛阳后,担心自身安危,又重新启用了庞长泰,还任命为备身将军,卫戍乾阳殿。 此时庞长泰已年近六十,虽年高,却雄风依旧。指挥军队与王世充搏斗,不落下风,否则乾阳殿早就守不住了。 庞长泰不是傻子,对于王世充的说法,他一个字也不行。相较于王世充,庞长泰更相信元文都。 越王真要拿下元文都,还用得着这么大架势,一道诏书足矣。 可庞长泰不得不考虑在王世充的身后,到底有没有卫公黄明远。 若是二十年前碰到这种情况,庞长泰绝对可以是奋不顾身,拼死卫君。可现在的庞长泰, 已经年迈, 要考虑的, 自然更多了。 庞长泰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庞晃,那是个生性刚烈,素来忠义的人,最后还不是被文皇帝贬出朝堂。 庞长泰正纠结着,这时庞长泰的侄儿庞蟠低声劝道:“叔父,不管王世充是忠是奸,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元文都这群书生,可是想谋卫公!” 庞长泰回头看了一眼侄子,厉色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庞蟠此时也不管叔父难看的脸色,接着说道:“叔父,你也知道你这个备身将军,不过是因为越王身边无人,才不得不用您。可越王未必信你,一旦有机会,还是会对叔父动手。况且,叔父真以为元文都这群人能斗得过卫公。” “这不该你操心!” “可庞家是在榆林,是在卫公的治下。叔父难道也不在乎家族了吗?” 庞长泰有些沉默。 “我与卫公有旧谊,卫公必不至于此。” 庞蟠有些焦急道:“即使卫公不至于对付庞家,但旁人呢。叔父,这天下已经大势已定,无人可变了,叔叔万要三思啊。” 庞长泰看着侄子焦急的样子,再看看这洛阳皇宫,雄伟的乾阳殿,终究是不甘心啊。 大隋三十五年社稷,真的要走到绝路了吗? 庞长泰心中满是痛苦,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开门吧!” 庞蟠听了大喜,立刻跑到人前高声说道:“既然元文都等阴谋作乱,我等当随王将军,讨逆贼,平祸乱,开门迎讨逆之军。” 庞蟠很自动便将自己也归到义军那一队里。 很快,乾阳宫门的大门便打开了。 王世充见之,大喜过望,他真没对此报多大的希望。 不过王世充也为黄明远的实力感到叹服。这是天下到处都是卫公之人,就是没有自己,今日怕是也能顺顺当当吧。 王世充带着军队冲入乾阳殿。 元文都立刻冲出来阻拦。 这时王世充的麾下大将董浚冲上前去,直接一金瓜砸到元文都头上,将其砸的脑浆迸裂而亡。 这也是王世充要求的,对于元文都这些不好处置的人,便直接使其死于乱军之中,以防生乱。 可怜元文都名门之后,国之重臣,执一国之重权,就这么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乱军杀入,王世充亲自冲入殿中。 这时庞长泰上前拦住王世充道:“王将军,难道你想弑杀越王吗?” 王世充赶忙笑道:“庞将军多虑,今日之事,乃元文都等无状,谋相屠害,事急为此,世充奉王命而来,不敢背国。” 庞长泰其实也只得过过嘴瘾,并无力对抗王世充。因为只得气哼哼地离开了。 王世充也不管他,急命人分头占领各地,又掌握宿卫。 而王世充本人则去见越王杨侗。 杨侗再是执掌洛阳小朝廷多时,本质上还是一个孩子。听闻宫变,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而元文都去而未归,更是让他心惊胆吓。 王世充带兵进入杨侗的寝殿,杨侗正躲在内室不敢出来。众人上前抱着杨侗到了正殿,将其安坐在上。 这时杨侗看到王世充,惊恐地说道:“王将军要杀孤吗?” 王世充赶忙跪下说道:“惊扰越王,臣死罪。今日非臣兴难,乃元文都等人意欲挟持大王,背反卫公,臣之所为,俱是出于公心。” 杨侗眼看王世充没有对他下手,勉强放下心来。 “劳烦王将军了,元文都等人呢?” “大王放心,元文都、卢楚等一众逆贼,俱被臣给诛杀了。” 杨侗一阵心凉,知道元文都等人身死,再无逆转形势的可能。这时的他只得强装着镇定道:“既然将军已经平定祸乱,还请将军早日罢兵归营。” 杨侗没说完,王世充便抢白道:“大王,外面乱贼尚有不少,还需大王授臣权利,方可早日平定祸乱。” 王世充明摆着要权,还让杨侗给他此举的正义性背书,但杨侗不敢不从,只得任命王世充为尚书右仆射,总管监督朝廷内外各项军务,同时宣布元文都、皇甫无逸、卢楚等人为逆贼,号召众臣共讨之。 至此,整个洛阳小朝廷完全落入王世充的手中。 第八十六章 洛阳之变(六) 宫内纷乱,宫外也不安静。但即使如此,却出现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王世充兵变的时候,竟然没有一支军队进入皇城之中平乱,甚至连靠近也没有。 王世充的身后是谁,大家都狠清楚, 不管这件事跟卫公有没有关系,只要一出手,便相当于站队,后果很严重。 所以听闻变起,大家都窝着不出声。 甚至还有人就等着王世充击败元文都,大家一起投卫公呢。 整个洛阳小朝廷的心其实早就乱了, 也就是元文都、郭文懿几个人不自知, 仍以为自己能够挟洛阳城而自重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愿意支持元文都,杨安算是一个。 或者是杨安支持的不是元文都,而是大隋。 于是杨安在听到乱起之后,立刻决定赶往皇城救驾。不管越王的选择如何,他身为杨氏家臣,自是要为杨氏尽忠。 杨安的部队屯驻在东市。 虽然当初杨安在裴仁基、孟让偷袭洛阳一役中拼死力战,力挽狂澜。但他的身份使得元文都、郭文懿等人对其很是忌惮。一方面他跟张方翼交好,同时跟黄明远关系也很好;另一方面他是唯一不买各留守帐的人,所以在众人看来,提拔杨安,弊大于利。 于是尽管杨安功勋卓著,洛阳小朝廷也只是给了杨安一个右翊卫将军的职位,并没多给一分实权。 而且郭文懿认为杨安屯驻于含嘉仓城,就在皇城一侧,随时可以控制越王。这让他觉都没法睡着,所以请求越王将杨安调防在东市。 后来王世充兵败才接手的含嘉仓城。 杨侗不是没有奋起的机会,他身边也不是没有忠臣,只是这些他都没有把持住。 将一个忠臣贬斥, 然后又将权利交给一个奸猾之人,洛阳小朝廷若是不败, 就没有天理了。 杨安手中兵力不过两千余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而且杨安知道众人对他的忌惮,因此一直待在东市军营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而这种情况一直到今日。 对于调集兵马,赶往皇城,其实杨安的部下是不赞成的。杨安部下也有聪明人,知道杨安这么做的结果,于是劝阻于他,希望他不要趟这滩子浑水。 杨安却是义无反顾道:“赫受国恩,今主君蒙难,唯有以死,报答君恩。” 两千多人,直逼皇城。 可没走多远,便遇到拦路之兵,正是段达所部。 此战之前,皇甫惟和吴增就考虑过众人的选择。 段达算是投了他们。刘长恭、刘长林兄弟,本事一般,却奸猾的很。更兼刘长恭昔日跟卫公关系很好,必不会出兵。 高毗跟段达关系很好, 由段达居中联系, 他的选择也差不多。 其余诸将,王隆屯兵伊阙;韦霁背地里已经投向卫公;独孤武都屯兵新安;柳续屯兵缑氏;庞玉、霍举、杨威、费青奴等人,也是心思暧昧,恐不会急于做出选择。 那唯一一个可能出问题的就只剩下杨安了。 不得不说,一年多的洛阳之战,大隋的忠臣都死光了。仅剩下的一些人,信心也都消磨干净,大家真的太需要一个主心骨了。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王世充这么容易便收服了洛阳数万军队。是因为洛阳小朝廷的无能,已经无法再满足众人的需求,所以才会被他们弃如敝履。 所以一开始,吴增就要求段达集中兵力,监视杨安。 果然,杨安选择了救援皇城,而他也被提前便做好防范的段达堵在了道上。 段达或许不是一个名将,但绝对算得上一个久经沙场之人,七十分以上的指挥能力还是有的。 此时以数倍于对方的兵力多打少,很快便占据上风。 这个时候,杨安已经没有支援皇城的想法。唯一能支持他死战不退的,就是对老杨家的忠心。 杨安三处带伤,血流不止,却毫不退缩。 双方打到上午,这一仗仍未结束。 到了午时左右,内史舍人薛德音带着越王杨侗的诏书赶赴现场,命令杨安率部向段达投降。 见到诏书,杨安心如死灰。他很清楚,越王已经被王世充控制。 大隋最后一个亲王也落到权臣之手。 大隋没救了。 杨安命令部下向对面投降。他忠于大隋一辈子,为大隋君主效命了一辈子,不能到了这个时候,却违逆上命。 即使这是一个乱命。 “高祖文皇帝啊,你看看这天下吧!” 众人看着有些癫狂的杨安,皆是没有说话。 杨安或许是不识时务,但却是一个真正的忠臣。 “臣赫受国恩,咸居列职,本应为天子解忧。今乱贼扰君,臣不能平定祸乱,唯有一死,以报高祖文皇帝的恩德。” 言罢,杨安便横刀自尽于众人之前。 杨安部下,有数十人都是当初跟着他一起给杨坚做侍卫的,对大隋忠心耿耿。此时将杨安自刎,竟一同殉。 满朝文武,无不恩结一代,任重一时,及至最后,能为国而死的,竟只有寥寥数人矣。 杨安之事,算是在整场兵变之中,掀起了极大的浪花。但仍是不足以阻挡大势的滚滚洪流。 收降杨安部之后,王世充开始对整个洛阳城进行大清洗。 到了中午,郭文懿、赵长文二人便被人抓到。王世充丝毫不顾念旧情,直接下令将二人斩首。 至此整个洛阳小朝廷的首脑人物,除了张方翼和投诚的段达,以及逃走的皇甫无逸,其余全部被诛杀殆尽了。 王世充暂时获得了最高的权利。 不过此时的王世充也顾不上这些事,他出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赶到惠训坊,这里是卫公黄明远的府邸,还住着未来的皇后。 昨夜的波澜,裴淑宁也没有休息。 洛阳城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的风波,她总得小心一些。 其实这个家里,已经没多少家眷了。黄明远的子女妾室已经全部都送到了河北,只有裴淑宁一人还守着这个家。 只要黄明远一天不跟洛阳闹翻,她就不能离开。 从大业八年到现在,已经是整整五年了。 今日王世充来拜见,裴淑宁心中明白的很。她让人打开了卫公府的大门,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回家了,回有卫公的地方。 第八十七章 平定淮北(上) 李密兵败之后,整个河南的局势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黄明远六路军队齐出,愈二十万人马,分击各处。 黄明远对于地方的控制欲远比李密甚至是李渊高的很。黄明远宁肯实际控制一县,也不愿名义上控制一郡。当初李密也是席卷河南,大河以南,淮水以北, 无不争先恐后的投降,但这并没有什么毛用。 李密只不过是名义上控制各地,等到兵败之后,各地立刻就尽反了。 所以在黄明远看来,要想真正控制各地,就得把之前的那些牛鬼蛇神清理的干干净净。 当然, 现在的黄明远在河南拥有绝对的实力, 有这个底气。 隋军最先动手的是淮北三郡。 淮北的战斗,其实在黄明远与李密决战之前就爆发了。 淮北势力最大的便是左才相和薛万淑兄弟了。 天下大乱之时,淮北也是重灾区。毕竟整个通济渠就是多由淮北役夫修建,水殿龙舟祸害的也多是淮北百姓。 于是淮北频繁的乱起,先是彭城贼帅张大虎起于昌虑,接着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二人并为当时的彭城留守董纯击败,彭孝才被生俘处死。 董纯虽然屡战屡胜,但是盗贼却日益增多。这时有人诬陷董纯怯懦,杨广发怒,不分青红皂白,便命人将董纯上了枷锁押到东都,还要将其处死。若不是黄明远求情,董纯早死了。 之后杨义臣和薛世雄二人先后担任彭城留守,但亦没法平乱。 二人皆是宿将,但杨义臣不得天子信任被召回;薛世雄纯粹就是运气不好,阴沟里翻了船。 淮北盗匪,左才相最强, 占据夏丘、盱眙一带, 阻断运河, 为害极大。 而且左才相也是当初造反界的黄埔军校山东长白山出来的,资格老,威望高,当初的李子通、杜伏威等人都依靠过他。他先自称“博山公”,后又称“齐王”,整个淮北的盗匪郭方预、左孝友、陶彭孝、卢公暹、左君行、张大虎、魏骐麟、杜扬州、沈觅敌、蒋弘度等人,皆以其为首,相当于一个绿林盟主。 薛世雄率三万人马北上剿匪,便想先对左才相开刀。 薛世雄打算不错,只要击败左才相,整个淮北必然震动。往后再四面出击,歼灭群扣,也便容易了。 于是薛世雄从江都北上,只逼左才相的巢穴盱眙城。 薛世雄是宿将,手中又是精锐,自不是左才相可比的。左才相也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于是赶紧率军放弃盱眙城。 薛世雄旗开得胜,自是对左才相部穷追不舍。 历史上, 官军对付最初的农民军, 占据的优势是极大的。而那些最初为农民军所击败的军队, 十有八九是轻敌中伏导致的。 薛世雄是个名将,也是个常人。 所以薛世雄心中有些骄横。 隋军追着左才相部渡过淮河,连战连捷,又收复夏丘等地,将左才相逼到了北面的符离(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符离镇)一带。 从符离再往北,就到彭城了,左才相是退无可退。 薛世雄打定主意,从北往南,又命彭城军队从南往北,在符离一带彻底击败左才相。 此时左才相被逼到绝路之上,没法再退,只得反击。 这时左才相的谋士长孙云建议,这段时间隋军连胜连捷,必然骄纵不备,可趁夜突袭,直取其中军破之。 左才相能有这么大家业,也不缺胆识,于是从之。 左才相打听到薛世雄在夏丘以北驻营,离着他们有五六十里地。于是左才相亲自挑选军中三百老卒为先锋先行,命令其余的人随即陆续出发,并与士兵约好,“若是夜里到达薛营就发起进攻,若到达时天已经放明,就直接撤回。” 白日攻击薛世雄部主力,那相当于找死。 左才相率军走到距隋军大营不到一里的地方,天就要放亮,左才相大为惶惑,便准备撤退回去。 恰好天降大雾,人相隔咫尺都无法辨认。 左才相大喜,暗道“天助我也!”于是率军突入隋军大营之中。 薛世雄因为连战连捷,放松了警惕。整个隋军也是一片轻松的样子,根本没有想过会被突袭。 于是左才相部的突然杀出,立刻引起军中的大乱。三军四散崩溃,各自逃窜。 若仅是如此,虽是重创,但并不会对薛世雄部伤筋动骨。 薛世雄麾下大将公孙上哲,野心勃勃,对于薛世雄将其部交给儿子薛万述统帅大为不满。于是趁着三军崩溃之际,竟然带着亲信突入薛世雄的中军,行刺薛世雄。 整个中军也乱了套,等薛世雄发现之时,已经让公孙上哲趁乱包围。 薛世雄拼命才斩杀公孙上哲,自身也受了不轻的伤。 此战,隋军大败,直到雾散之后,方才稳住局势,而整个军队,折损近三分之一,物资更是丧失殆尽。 薛世雄一辈子名将,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惭愧忧愤,发病而死,时年六十一岁。 夏丘之战后,左才相势大不能制,其势力范围迅速蔓延至整个淮北三郡。而杨广之所以派遣樊文超、张童儿屯兵高邮,也是为了防止左才相南犯。 而与此同时,薛世雄的次子薛万淑代父接掌帅位,暂时屯兵于夏丘。 薛万淑自无其父的威望,无法统御各郡县,只得和左才相部相持。 而宇文化及北上之时,他更无法抵挡,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宇文化及占领彭城,然后扬长而去。 黄维扬在淮南,黄明远一直没要求他北上。 所以即使彭城郡的裴虔通向黄维扬投降,也只是名义上的。 此时南平淮北三郡的是蔡知运的右武侯军,这是一支在白山黑水之中久经考验的精锐部队。 蔡知运一直屯兵琅琊郡治临沂城,虽未动兵,却也没闲着,一直派人跟薛万淑联络。 裴虔通愿意投降,薛万淑三兄弟也是过得不怎么样,面对蔡知运伸过来的橄榄枝,立刻接受。 薛家本就跟黄家有姻亲,又是黄家的旧部,归附黄氏,自是应该之事。 收降了薛氏兄弟,再加上裴虔通,蔡知运对左才相形成了三面的包围。 第八十八章 平定淮北(中) 大业十二年九月,蔡知运奉命南征淮北。 作为联盟的老大,左才相屯聚在下邳郡的治所宿豫城,其余众人,或是分领各县,或是依靠左才相立营。 蔡知运第一个目标是东海郡。他很清楚,淮北盗匪战斗力强, 流动性更强,他要是主动攻击,追着左才相打,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还有可能为敌所趁。 当初董纯、薛世雄就是这样吃得亏。 所以这一仗一开始,就必须攻其必救,逼着盗匪与隋军决战。 东海郡治朐山(今江苏省连云港市南海州镇)是杜扬州的地盘,他和好友沈觅敌二人分兵屯兵朐山和沭阳, 经营日久,未必舍得放弃。 而隋军南下,二人不敌必然会向左才相求援。 这时候不管左才相来不来,都中了隋军的圈套。若来,蔡知运便是围点打援,以逸待劳;可若是不来,左才相苦心经营的这个淮北势力小团体就要崩溃了 大家认你当老大就是希望有事的时候有老大罩着。但老大若是做不到,那要老大干什么。 为此,蔡知运还让滕县的黄明仪派兵攻打兰陵的卢公暹。 你要来救,便落入隋军的圈套。若是不来,隋军也可从容将这些小盗匪给歼灭。 隋军就是要逼着左才相做决断,甚至是分开救援。 右武侯卫主力先取了临沂南面的郯城,然后直插沭阳城。 沭阳的位置很特殊,在朐山和宿豫之间,是沈觅敌的老巢。 隋军主力万余,直趋城下, 沈觅敌野战中不敌,立刻退守县城, 而隋军则趁机包围了沭阳。 之前左才相曾要求众人,不要和隋军野战,更不能死战,对于城池该放弃便放弃,绝不可留恋。要发挥他们的长处,而非以短击长。 不得不说,左才相的计划绝对是个良方,可是这东西不是光说就成的,尤其是左才相也不可能具体干涉各人事务。毕竟经营良久的老巢,大家都安下尾,有了家,谁能说舍弃就舍弃。 沈觅敌眼看不敌,便分别派人向左才相和杜扬州二人求救。 左才相是老大,而杜扬州是他的结拜兄弟。二人相互依存,才在小联盟中占据一定的话语权。 杜扬州听闻沈觅敌有难,立刻率兵南下支援。 而此时左才相就有些为难了。 左才相不愿意去救沈觅敌。一方面他的主力还在下邳郡内和薛万淑来回拉扯,力有不逮。薛家兄弟勇猛善战,不必他们老子差。 另一方面,左才相很生气沈觅敌不听他的话,最终被隋军包围。 听说南下的隋军实力不弱, 他若是北上救援沭阳, 损失定然不小。 自从利用游击战术击败了薛世雄之后,左才相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他放弃了与隋军主力决战的想法,四处游击,流动作战,官军皆不能胜之。 而且兰陵的卢公暹也在求援。 这时长孙云却是劝他,再是恼恨沈觅敌,该出兵还是得出兵。毕竟他是淮北小联盟的盟主,大家名义上都听他的。这次一旦见死不救,怕是以后这个联盟就要散了。 当然长孙云计划的也不是白救。 此次出兵,可趁机调动彭城郡的左君行、张大虎、魏骐麟三人,涟水的蒋弘度,以及依附于他的郭方预、左孝友、陶彭孝等人一同救援,到时趁机收拢众人兵权,最好能合为一家,当个真真正正的淮北王。 左才相一听,也动了心。 淮北王啊,听着就很厉害,比他自己自称的“齐王”厉害多了。 于是左才相分别给众人下令,令众人随他一起救援沭阳。众人先在沭阳以西集合,再行计划。 对此,并没有人反对。 大家都很清楚,每人实力都不强,保不齐哪天就落了难,被官军包围了。若是你现在不去救援旁人,等你落难之后,也没人来救你。 这个时候,大家可是分得很清。 众人在北面的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西南)会师,差不多有十二三万人马。 一众盗匪别的没有,但人数就是多。一“呼啦”的便是十多万人,让人咋舌。当然能战之兵肯定没有这么多,真正的精锐,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其余都是凑数的。 不过这么多人,还是能唬住不少人。 从下相到沭阳,差不多有百里左右。 左才相为了掌控兵权,将所有人的军队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一同扎营、行军、吃饭,也一同调度。其他人虽然不满,但亦无可奈何。 左才相的理由冠冕堂皇,方便行军,防止敌袭。 此时左才相尚不知的是,在下相不远,便有人死死地盯住了他。 为了这一战,蔡知运将军队一分为四。 他亲率主力两个军和部分青州兵在沭阳县以西布防,以为决战主战场;侯莫陈煚率领一个军围困沭阳城;罗艺率领一个军在沭阳城东北的韩山设伏,阻击来援的杜扬州;而刘兰成则率领一部青州兵攻打杜扬州的老巢朐山城。 单论人数,蔡知运手中兵力加起来还不到四万,但多是精兵,远不是这些淮北乱匪可比。 从下相往东到沭阳,乃是一片平原,无险可依,这也是左才相做大的依仗。 平原之地,往哪逃都可以,隋军还不便设伏。一旦真的兵败,撒丫子跑路,根本追不上他们。 只要核心不失,众人随时可以拉起一支队伍。 可惜的是左才相不知道对面隋军最大的依仗,恰恰是战无不胜的骑兵,以及大量的骑马步兵。 两腿再快,也比不过四个蹄子。 蔡知运说是设伏,但也没准备将全部的计划都压在伏击上。沭阳的地形,并不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蔡知运为了破敌,还从围城一军中抽调了骑兵,手中的骑兵加起来有接近四千人。这个数量在江淮地区,很难见到。 这一次蔡知运特意选取了一片较为泥泞的地方设伏,主力在东面列阵,骑兵则尽数分散到南北两翼的外围。 其中隋军主力,又分作四阵,蔡知运自领半军居中,半军居左,青州兵居右,背水列阵,以待左才相。 而隋军的一支整军则埋伏于芦苇丛中。 第八十九章 平定淮北(下) 次日中午,左才相率军进入隋军的伏击区,此时也发现了对面的隋军。 左才相见到隋军主力大惊,下意识地便想撤退。 这时张大虎认为,众人远道而来,不打一战便撤退,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官军数量, 不过几千人,他们则有十多万人马,数倍于官军,这样的兵力比,优势巨大,没必要非得撤退。 其他众人也纷纷赞同。畏战退缩, 实在太伤士气了。 主要是众人担心左才相不是真心救援, 所以故意挤兑。主要是左才相能应付沈觅敌,就能应付他们。 左才相见状,也不好拒绝。 当然他也觉得此战胜利的可能性极大,于是赞同出兵。 左才相下令,向迎面的隋军发起攻击。 这些盗匪,平日里打仗也不列阵。主要也是人多,实在没法列。平日里都是一窝蜂,冲起来阵势很足,当然若是败了,那场面更加的壮观。 盗匪急进,双方将要短兵相接。 就在这时,蔡知运下令擂鼓出击。 此时埋伏在芦苇之中的隋军突然出现,而南部两侧外围的骑兵也突然杀出,直奔盗匪军的大营。 数千铁骑,如滚滚洪流一般,迅速将十多万盗匪军给分割成三截,整个联军完全崩溃,隋军只剩下疯狂的围剿。 不得不说, 无论什么时候, 数量都不完全等于质量。 若是这支军队完全是左才相的,哪怕只有一半,也能发挥一点战斗力。但十多万人马,分属于十多个盗匪头目,还心怀各异,各不统属,这样的战斗,谁来了也打不赢。 很快,三军崩溃,众人不约而同地溃逃。 不得不说,众人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怪起劲,关键时候,没一个管用的。 众人一路向西逃,隋军骑兵沿途追击。 这时候骑兵的优势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众盗匪军队,根本跑不过隋军。等联军逃到下相,十多万的军队,已经折损十之七八, 连张大虎也战死于乱军之中。 这时候左才相等人什么想法都没了,就是要逃命。 众人沿着泗水返回宿豫,没想到隋军骑兵提前从沭阳直插宿豫城下。虽未破城, 但确实将这群人牢牢地给堵住。 双方又战一阵,联军仍是大败。 左才相没有办法,只得选择放弃宿豫,逃亡西南方向。 西南地形广阔,回旋余地大,实在不行,进入淮南或者是逃到淮西,都是可以的。 可是左才相不知道的是,隋军既然准备好了埋伏,自然不会对他们往西南逃窜没有准备。 果然,在宿豫西南方向不远处,薛万淑正率军等着他们。 薛万淑跟左才相等人可谓是杀父仇人,此时相见,可谓是仇人眼红。兄弟几个薛万彻、薛万均都是虎狼之将,左才相一行根本挡不住。 左才相只得再次折道往北逃,最终在僮县故城(今安徽省泗县东北)一带被隋军给包围。 左才相据守城中,众盗匪也以为没法生存,只得拼命抵抗。 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哀兵必胜。 这时候蔡知运使了一个计策,一众盗匪,此时就是狗急跳墙,为了活命,才奋勇抵抗。既然如此,便得给这些人一个希望,一个放下抵抗的理由。 于是蔡知运让人告诉一众盗匪,此战隋军只诛左才相,众人只要放下武器,皆可活命。 不得不说,一众盗匪头目和左才相没来就没有多少信任,这时候再加上隋军这条命令的计划,众人差点就要直接开打了。 其实一众盗匪头目也不太相信隋军,但万一是真呢。 于是郭方预、左孝友、陶彭孝、左君行、魏骐麟、蒋弘度六人合谋反水,打开了城门,迎隋军入城。 至此,肆虐淮北多年的巨盗左才相部覆灭,而左才相也被隋军生俘。 当然其余六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对于大隋来说,这些悍匪就是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已经习惯了烧杀掳掠,即使招安,也是祸乱的根源。 实际上历史上的这些招安盗匪,大多又险而复叛。 甚至是那个“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的宋江,在历史上投降不过一年,便再次造反,最终被覆灭。 所以蔡知运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在乎除恶务尽。 于是当夜,蔡知运便命人将左才相、郭方预七人,以及军中伍长以上的头目,约数百人,全部诛杀。 至此,淮北匪乱,再无复起的根基。 蔡知运乃分兵略进,收复被这些盗匪战绝的淮北郡县。 左才相身死,杜扬州、沈觅敌二人也没有逃脱。 杜扬州从朐山率领一万多人西来支援,看家的兵力几乎抽空。 行至韩山,被罗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罗艺这个人,打仗素来凶猛,悍不能敌。当初是跟胡人打的,尚不输阵,更何况是一群乱匪。 很快罗艺便冲破杜扬州的阵型,大破其部。 杜扬州大败亏输,也顾不得义兄弟了,便往老巢逃。没想到此时刘兰成已经趁着朐山城空虚,占领此地,又给杜扬州设了一个伏。 杜扬州南逃,在朐山以南被隋军追兵赶上追杀。 而与此同时,侯莫陈煚也攻破了沭阳县,俘杀了沈觅敌;而黄明仪则在兰陵大破卢公暹,斩杀对方,收复了兰陵城。 至此淮北三郡三十三县,尽为隋军收复,而从河北到江淮的陆上交通也被彻底打通。 蔡知运平定淮北匪乱之后,移师彭城。 此时驻扎在彭城的还是裴虔通。隋军已经接受了他的投降,所以他在彭城跟土皇帝一般,日子别提过得多舒畅。 蔡知运到来,他赶紧出城迎接。 虽然裴虔通自恃以后也是后族外戚,但蔡知运这样的军中大将,他也不敢得罪,于是亲自出城迎接。 哪曾想,裴虔通刚见到蔡知运,便被蔡知运下令拿下。 裴虔通大惊,挣扎着想喊什么,早让人给堵住了嘴巴。 “背主弑君逆贼,不知死否!” 裴虔通听着,不住地“啊!啊!”的叫着,但哪里说得出话。只见寒光一道,他的人头飞上天空,就此殒命。 随着裴虔通的死去,很多旧事,真的彻底湮没于时间之中了。 第九十章 覆灭孟海公(上) 在英雄辈出的隋唐之交,孟海公只能算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后人提起孟海公,印象最深的该是《所唐》他的三个老婆,跟着谢映登叔父谢弘出家的马赛飞和被尉迟恭抢了做老婆的黑、白夫人。 当然历史上孟海公或许有很多老婆,但定然是没有此三人的。 天下皆乱,唯我独安,说得应该便是孟海公了。大业八年, 孟海公在周桥(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东南)造反,占据济阴郡,自称录事,拥有部众三万人。 这数年来,就是李密风头最盛之时,亦不能使孟海公屈服。虽天下混乱, 而孟海公自守着济阴郡一亩三分地,苦心经营,济阴一地倒是远比周边安稳。 孟海公应该算是一个典型的小农意识的人, 小富即安。这几年,他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修建老巢了,其巢穴周桥城,被他经营成一座典型的东方式要塞。 周桥因为地处平原地带,无地形防御。孟海公乃烧土为砖,将城墙加高至四丈,比洛阳城墙都高。 孟海公不知道从哪找了一个建城的名匠,将整个城池修成一个六边形,城墙切面为直角梯形,外侧呈七十五度角。每个边连接处,还建了一座箭楼,相互呈掎角之势。城池只修了四面四个门,每个内部都有一个瓮城,甚至在瓮城内侧,还有一道隔城。 而且孟海公还在外围挖了一条运河, 直通北面的菏水(今山东万福河)。整个城池为运河环抱,只有四座浮桥与外相通。 这样的城池,真乃不可陷落之地。 黄明远击败李密之后,便派人前往周桥,要求孟海公交出军队和周桥城,向隋军投降。 或许孟海公几次击败围剿的官军从而信心大大增加,反正在大势归隋的情况下,孟海公脑子一热,竟然下令杀了隋军使者,拒不投降。 “吾有周桥城,永不陷也!” 孟海公不清楚,上一个这么狂妄的人,已经骨头都烂了。 或许孟海公也算个英雄,只是他的眼睛完全为一个小小的周桥城给圈住,成了一个坐井观天的青蛙。 黄明远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挑衅了。 于是黄明远一声令下,黄青率领邹山卫主力沿着菏水一路南下,绕过沿线城池,率领邹山卫直逼周桥。 隋军最长于围点打援,既然孟海公紧守不出,隋军便直指其咽喉,攻其必救之地。而与此同时,李凤阳、张文迅各率领一军,分别攻略济阴各县。 孟海公三万人马, 半数在周桥城中。 大舅哥马通领一部四千人在单父(今山东省菏泽市单县),领西面两县;大将蒋善合领一部三千人在乘氏(今山东省菏泽市区一带);儿子孟义领一部五千人在外黄(今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境内),令东面二县;其弟孟啖鬼领一部四千人在济阴郡旧郡治济阴县(今山东省曹县西北六十里),领中部三县。 可以说孟海公基本上将地盘都分给 黄青率领主力和徐圆朗部二万余人将周桥城给团团包围住,孟海公也不打野战,就摆足了架势死守。 他有一万五千精兵,城中有可支用五年的粮食,跟隋军耗得起。 黄青虽然离开丰州多时,但之前常在黄明远身边,对于黄明远设计的六棱锥堡也是熟悉的。 今日黄青到达周桥城下,定睛看去,这城池不就是丰州六棱锥堡的翻版,只是要大上一些,还有护城河。 黄青有些吃惊,难道丰州出奸细了。 黄青知道六棱锥堡的威力,没敢轻易对城池动手。而是又派遣一军,直取东面的外黄二县。 要想彻底击败孟海公,还非得将周边郡县清扫干净不可。 当然黄青也不担心孟海公会主动出击。或者说他巴不得对方主动出击,好能够一举破敌。 李凤阳、张文迅分路出击,李凤阳部直逼乘氏。 李凤阳本来因为李渊造反的事心中忐忑,甚至交付兵权,自囚于家中。后来还是黄明远公开表示,李家是李家,李凤阳是李凤阳,才保全住李凤阳。 后来黄青手中的军队建邹山卫,黄明远更是任命其为副总管,以视信任。 此时的李凤阳自从受命之后,便干劲十足。李氏家族已经沉沦,她不敢奢求李家完整保全,但至少能凭借自己的一丝微功,留下血脉。 乘氏城守将蒋善合是孟海公的老部下,亦是心腹。本来其守卫乘氏算是比较稳妥的。但是孟海公还以旧情笼络部将,却不知道现在大势在隋,人心思变。 蒋善合不是傻子,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孟海公仅凭借一郡之力便能挡住隋军。 连赫赫有名的李密都败了,更何况是他孟海公。 蒋善合之前一直认为孟海公最好的选择便是以济阴郡向隋军投降,以换取生路一条。况且孟海公名声还不错,他们跟着孟海公投降,保不齐在隋军那里还能换得一场富贵。 可之后孟海公这个二百五杀了隋使,彻底断了投降的路。 蒋善合大失所望,以孟海公此举,他们必然会招致隋军的大肆报复,作为核心人物的他,结果可想而知。 最终蒋善合决定,不再管孟海公这个蠢货,自己向隋军投降。 李凤阳大军开到乘氏,蒋善合开门迎接,并奉上土地、人口名册。 李凤阳收复乘氏,又令蒋善合率部跟他一起南下,攻打济阴县。 这蒋善合投降之后,很是积极。 蒋善合很清楚,投降之后,便没有了退路,往日跟孟家的感情都不作数了。于是他便主动请缨,诈作败兵,进入济阴县,以为内应。 李凤阳从之。 蒋善合诈作兵败,逃奔济阴县的孟啖鬼,他和孟啖鬼本就是好友,斩鸡头、拜把子的交情,孟啖鬼根本没有怀疑。 于是蒋善合突然暴起,诛杀孟啖鬼,并打开了济阴城门。 隋军大举杀入,济阴城破。 而与此同时,张文迅在成武东北的梁丘城(今山东省成武县境)击败马通,收复了单父、成武二县,至此,整个周桥城周围的据点全部陷落,周桥城成了一座孤城。 第九十一章 覆灭孟海公(下) 邹山卫数路主力合围周桥城,准备破城。 但不愧是孟海公有信心的城防,这座坚城,还真不好打。 周桥城不大,城方圆十二里,占地两百多亩,有人口近五万人, 都是孟海公的周桥乡亲。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孟海公倒好,把老家生生经营成一块要地。 周桥城外的护城河有三丈宽,深亦有两丈,更兼高墙之上,强弓劲弩无数。这样的要塞城池, 别说攻打,靠近都难。 “孟海公这贼怕是把这么多年掳掠来的财富,都用在修建此城上了吧。” 黄青打过无数的硬仗, 见到这座城池,也是头疼。 冷兵器时代,甚至是早期的热兵器时代,想要攻打坚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时候,就是拿人命去填。 而想破此城,还不知道伤亡多少。 黄青当然可以让徐圆朗和孟海公部的降兵攻城,消耗这群杂兵,对方还说不出什么来,但他并不想如此。 让一个成年的壮丁去死只需要不到一瞬间,可要养大一个壮丁,却需要整整十八年。 天下渐安,不能空耗人命。 于是黄青一面命人打造投石器、雷霆炮等重武器,一面寻找着周桥城的破绽。 这时李凤阳建议,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必须要让臣中守军胆寒。只有城中的守军陷入到绝望的地步,才会选择投降。 同时要尽可能的使城中生乱, 分化瓦解孟海公与诸将的信任。 蒋善合降兵之中, 有不少和城中士兵都要关系。黄青命众人各给城中故旧写好信件, 通过雷霆炮送入城中。 同时又夹杂着对城中将领的封赏,还有对献城、诛杀孟海公的许诺。 一顿雷霆炮响,整个周桥城头、城中都是隋军给他写的信,还有传单。 很快,周桥城的人都得到了城外的消息,有拉拢的、许诺的、威胁的,反正怎么弄乱人心怎么来。 孟海公也是大惊,他本来是稳坐钓鱼台,但隋军这一招立刻让他懵了。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到了隋军散发的信件和传单,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对隋军开出来的条件感到心动。 他甚至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会对自己露出的獠牙。 于是孟海公下令,让众人上缴隋军散发的信件和传单,私匿者皆处死。 一些人选择上缴,当然也有人选择了藏匿。但孟海公很快干了一件漂亮事,他竟然将那些上缴信件的将领纷纷调职,解除兵权。 在孟海公看来,这些人虽然上缴信件,但他们的的确确和隋军有关系, 今日他们忠诚,明天难道一定也会忠诚。 如此骚操作让一众将领大惊失色。为了避免遭到解除兵权的噩运,再没人敢上缴这些信件了。 可隋军却是不断地投掷,而孟海公这边却没人上缴。这使得他越发怀疑这些人跟隋军想勾结。甚至在他的疑心之下,他觉得谁都不可信。 于是孟海公又令人在军营里挨个的搜查传单、信件,凡是搜查到的,一律处死。 这些孟海公安排的特务人员,本就多是他的亲属,仗着权利,公报私仇,巧取豪夺的,不计其数。于是闹得三军之中,人心混乱,士气低迷,军心动荡。 到后来,这种搜查竟然从军队中延伸到民间。 到处都是当兵的挨家挨户去搜传单。 在孟海公这种做法下,整个周桥城内已无可更改的乱了。 而城外的黄青又来一招,命人担土,在周桥城外,垒成一圈土墙,将周桥城完全圈死。然后各种投石器、霹雳车、床弩、雷霆炮至于其后,对着周桥城日夜轰击。 虽然土墙不高,有个五尺左右,但对守军压力是巨大的。虽然大军围城,可能守军还感受不到困的威力,但有一圈土墙,立刻让守军感觉到自己是个孤城,出不去了。 而且头顶上顶着各种巨石、短矛,守军连睡觉都不安稳。 黄青当然不担心城中守军会突出来,他还担心孟海公不敢杀出来呢。 如此过了差不多数日城中已经开始出现恐慌。 孟海公料错了一件事。 城中不缺粮食、亦不缺水源,甚至不缺劳力。但城中缺一个东西,那就是柴。 这个时代可不是电气化或者煤气化的时代,打开煤气或者通上电就能使用,任何与火有关的行为都要柴。 但周桥城不大,又是个新城,城中并无多少可供消耗的木柴。 平日里周围的百姓每天往城内供应十多万斤柴火,现在因为城池封闭,全都断了。 没有柴火,如何做饭,如何生火。 为了缓解柴火需求,孟海公不得不下令拆解房屋,以为木柴。甚至一些高门大户不得不用布匹为柴用。 伴随着城中的木柴危机,整个城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这时黄青又命人往城中发传单,警告城中众人,再防御顽抗,一旦城破,鸡犬不留。同时黄青又让人往城中投掷黑火药,再作恐吓。 果然,无数的黑火药在周桥城头爆炸,虽然威力一般,但“霹雳”声响,宛若石破天惊,着实是惊到了守军。 不少周桥守军以为是天公发怒,降下雷霆,竟然纷纷跪在地上,叩首请饶。 城中的守军,果然支持不住了。 当夜,孟海公麾下将领孟雄、郭金悦、曹速等人发动兵变,生俘了孟海公,打开城门,向成为的隋军投降,至此,割据济阴、称雄一时的大隋平头哥,宋义王孟海公政权正式覆灭。 后来孟海公被送到信都处死,则是后话了。 孟海公被俘,其势力只剩下在外黄的其子孟义。 孟义听到周桥危急,便放弃外黄前往周桥支援,却在半路为李凤阳率部伏击,孟义被生俘,最后也随着老子孟海公一同前往信都挨上了一刀。 战后,隋军倒还有一个不小的收获。负责修建周桥城的工匠头子名叫李春,乃是河北人,北齐建筑大师刘龙的徒弟。李春曾前往丰州学习筑城之术,这才学会了修建六棱城堡。后来他还主持修建了赵郡桥。 天下大乱后,李春流落济阴,帮着孟海公修筑了周桥城。 隋军得此人才,如得一宝矣。 第九十二章 平定河南(上) 相比较其他人,斛律晟、王辩这两路前期皆是比较好打的。 二人进军的河南诸郡,之前都是李密的地盘,为各草头王所占据。此时李密败了,面对新主,自是望风故乡。 先是李密任命的荥阳太守郭庆以管城投降。 说郭庆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但要是换个名字, 很多人就清楚了。郭庆便是黄明远的好友,郇王杨弘之子,袭郇王,荥阳太守杨庆。 这杨庆作为大隋宗室,镇守洛阳门户荥阳郡多时。 等李密兴起之后,荥阳皆下, 唯有荥阳郡的治所管城在杨庆的坚守下,一直保存。直到今年年中, 城中粮食将尽,再加上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君的消息传来,管城已不可守,杨庆只得向李密投降,并改姓为郭。 杨庆这是用的他太奶奶的姓氏。 当时李密为了将杨庆竖立成一个典型,并没有动他,反而封为河间郡公。 可惜李密时运不济,没几个月也败了,这时在管城的杨庆眼看魏国将亡,赶紧又改弦易辙,改回了杨姓。 不过杨庆也不傻,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再加上投敌的污点,肯定是没法再待在荥阳,于是待隋军到来后,他立刻交出城池, 并上奏黄明远,请求在黄明远身边侍奉。 不得不说,李密成敌人, 李敏早死,黄明远身边的旧友,这些年越来越少了。 所以对于杨庆投降李密的旧事,黄明远是三十鞭子,既往不咎。 黄明远毕竟不姓杨。 杨庆挨了一顿打,免了旧罪,也算是占了便宜。黄明远还给杨庆在信都安排了合适的职务,也算是保了这个昔日好友一生平安。 杨庆降后,隋军完全占领了荥阳郡。 黄明远乃下令以浚仪为中心,析周边四郡八县置陈留郡,也就是历史上的汴州,以为未来洛阳的商业副中心。 诸军分兵前进,王辩的控鹤卫进入梁郡。 此时李密旧部,李公逸的族弟李善行以雍丘降;李密旧将王要汉以襄邑降;原大隋梁郡太守杨汪以郡降。 梁郡大部为李密旧部占领,只有少部在杨汪手中。 当初李密势大,各地纷纷投降,只有太守杨汪据守郡治宋城(治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西南), 死战不降,这才守住了梁郡最后的据点。 不过杨汪本是个文官,更是个大儒(杨汪之所以为后人所铭记,很大原因是因为他是杨贵妃的曾祖父)。此时隋军南下,杨汪虽然清楚黄明远跟大隋其实是两码事,但还是果断的交出了梁郡。 到了今时今日,大隋的旧官吏其实对杨氏也算是绝望了,现在能有个大隋故臣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也算是天幸了。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这些隋朝旧臣纷纷投降李唐和王世充的重要原因。 虽然不是理想的选择,但有的选就不错了,还管那么多。 于是隋军兵不血刃,拿下了两家。 梁郡是古宋地,此时为天下腹中的位置。梁郡西入豫州,东连徐州,北结兖州,南下两淮,通济渠贯穿东西,乃兵家必争之地。 拿下梁郡,隋军基本上算是打通了通济渠的运输,时隔数年,淮南的粮食终于可以再次运送到东都了。 隋军收复梁郡,向南便是谯郡。隋军在河南最大的敌人,李密的左长史房彦藻就在此处为李密经营河南诸郡。 谯郡在梁郡南侧,地理位置并不比梁郡差。 李密将房彦藻安排在梁郡,便可统一调度周边淮北、汝南、淮西、陈、梁、许、谯诸郡的兵力。若按指挥地盘,房彦藻名义上指挥的地方,是李密控制区的好几倍。 李密不是不知道要建立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只是为形势所逼。 但房彦藻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弃整合各郡。 此时房彦藻已经控制了谯郡、汝阴郡、淮阳郡三郡的大部地区,拥兵五六万,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或许真可以整合河南也差不多。 王辩南下,留苏邕屯守两郡,而以新任副总管罗士信为先锋,和房彦藻持于谯县。 房彦藻果然是王佐之才,虽然手中是一群盗匪,但固守城池,隋军亦不能克。若是换个形势,房彦藻或许还能胜。 不过终究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天下大势已不利于李密,房彦藻也无法改变。 在王辩和房彦藻相持之际,斛律晟率领的龙骧卫主力也从许昌郡杀入淮阳郡,直插向房彦藻的身后。 斛律晟和王辩分别从荥阳郡南下,尚未开战,李密派驻于尉氏的大将崔世枢和长史张公瑾降。 这个崔世枢就是那个被翟让绑架、勒索的那个崔世枢。 对于崔世枢、张公瑾这些大隋旧臣来说,投降李密属于吃屎,属于为了活命不得不做的事,但反过头再投向大隋的汇报,就跟渴了喝水、困了睡觉一般正常了。 隋军继续南下,没到许昌县,李密任命的颍川郡太守时德睿也率领全郡十一个县,一万多军队向隋军投降。 时德睿原为朝散大夫,颍川郡尉,掌握着军中兵马。 当初投降也是为李密所俱,才和郡丞敬肃二人一起降贼,不过二人一直牢牢地控制着颍川郡的大部,连房彦藻亦没能插手其中。 此时隋军主力南下,二人亦是投降。不过二人没有杨庆那般自觉,仍希望继续做颍川郡的土皇帝。 斛律晟可不惯着二人,进入颍川城(今河南省许昌市)中,便翻脸不认人,要将二人带着一同前往淮阳。 敬肃是个文官,反应极快,知道不可能再盘踞颍川,立刻秘密向斛律晟弹劾时德睿是诈降,私底下仍和房彦藻有联系。 对于斛律晟来说,一个掌握着上万军队,又和大隋并不是一条心的时德睿的确是个麻烦。 斛律晟一直暗示对方放弃兵权,可惜时德睿不愿意,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斛律晟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思,立刻命人将时德睿逮捕,以通敌的罪名就地处决。其部下万人,头脑多被清洗,而官兵除了被精选了四千人马,其余全部解散。 行台又大量清理了颍川旧官,至此这个中原大郡才彻底落入隋军的手中。 第九十三章 平定河南(中) 斛律晟既取颍川郡,留宋君明一部经营此地,而主力便折道向东南,攻打淮阳郡。 淮阳郡太守是赵佗,一个老牌隋臣,李密行踪的追击者,也是大隋仅有的两个投奔李密的太守。 不过赵佗虽降, 但李密是不信任他的,此时淮阳郡的大部分兵权掌握在房彦藻的部将沈悦手中。 李密落败之后,赵佗有心投降大隋,奈何没有掌握兵权,根本不敢动。 不过赵佗毕竟经营淮阳郡多年,在郡内影响力极大。虽然没发敌得过沈悦,但坏事却是没问题的。 斛律晟进入淮阳郡后, 包围了郡治宛丘(今河南省淮阳县)城。 沈悦坚守不出, 等待房彦藻的救援。 这时赵佗趁机和城中大户合谋, 打开了宛丘城门,引隋军入城。 龙骧卫大军杀入城中,很快破城,沈悦战死,其余诸部皆降,至此隋军算是收复了河南重地淮阳郡。 对于隋军来说,赵佗自然是不能留下的,一些能打开城门的大户也是危险源。这些人虽然投降,但忠诚度几乎为零,并不可信。 斛律晟还是那一招,随军。 将这些人带到军中,以后想怎么处置就看他的了。而那些大户虽然没法用这个办法,斛律晟却是将他们的私兵、家奴、部曲带走,大大削弱了这些人的实力。 黄明远现在只是占领了河南大部的郡县,离着真正控制各地, 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依照黄明远曾经的手段,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不怪黄明远要屡次清洗,实在是不这么做, 真没法对付那些盘踞在本地的蝇营狗苟之徒。 既克淮阳郡,斛律晟乃继续从侧面向谯郡进击。此时斛律晟手中有两军人马,还有七八千降兵。 对于斛律来说,无论是颍川郡还是淮阳郡,除了真正掌握的郡治,底下各县不过是名义上归附。而接下来新官上任,绥靖地方,重编户口,丈量土地,是地方官的事,却也离不开军队。 二郡各留一军,兵力不多也不少,足以压制可能出现的乱事。只不过影响了主力部队的兵力,斛律晟也只得以降兵充任了。 斛律晟这边进展迅速,算是解了王辩的难。 房彦藻虽然有实力,但可用之兵毕竟不足,以主力在北面抵御王辩所部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根本没有余力再防范着西面的斛律晟。 很快龙骧卫攻破谷阳, 和控鹤卫彻底将房彦藻包围在谯县。 因为李密的南逃和战局的不利,整个谯县的形势并不好。隋军两军加起来有四五万之多,光是嫡系主力也有三万多人。 这样的军队围着不大的谯县城,光是威慑力就惊人。 很快,城中就出现大量的逃兵向隋军投降。 房彦藻是个狠人,他见人心一天一天散失,军队也无战心,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谯县城便会不战而降。 于是房彦藻就用酷刑严厉控制众人。 房彦藻下令,家里有一个人逃跑,全家不论老少都株连被杀,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只要告发就可免罪。又命令五家为一保,互相监督,如果有人全家叛逃而邻居没有发觉,四周的邻居都要处死。 房彦藻来这么一手,整个谯县立刻就肃杀起来。 可再是严刑峻法亦挡不住要逃走的人。于是处死的人接连不断,而城中居民叛逃亦越来越厉害。房彦藻心硬如铁,动辄便是株连杀绝,绝不手软,于是弄得公家私人,人人自危,唯恐受诛。 但这亦无法阻止军队成批成批的投降。 到后来房彦藻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将领在城墙上作战,而亲属拘留在郡府作为人质。整个郡府成了一个监狱,到最后只要是个小头目,就是伍长、火长,也得将家属安置到郡府之中。 谯县城人口不多,城池亦不大,突然涌入大批军队,粮食立刻就不够吃。 而隋军在外封锁的严,内外完全断绝,城中亦没法补充。 房彦藻便下令将百姓的粮食全部集中起来,统一供应。凡不遵令者,皆被处死。百姓畏惧房彦藻的屠刀,只得乖乖交出活命的口粮。 但这样做粮食还是不足。 所以刚开始,官府还按照约定,给老百姓提供口粮,但很快,便开始消减供粮的比例。直到最后,粮食越来越不足,只能满足守城官兵的需要了,房彦藻遂下令断绝民间供粮,只给军队发粮。 对于房彦藻来说,官兵要抵御隋军,所以是第一位的,但老百姓,那就没有办法了。 很快,城中百姓因为没有粮食,饥饿而死的不计其数。 老百姓为了活命,什么活的生的都吃。有的人抓来泥土放进瓦瓮,用水淘洗,等沙石沉在底下,取出浮在上面的泥浆,把糠麸掺在里头,做成饼子来吃。因为吃土,人人都身体肿胀而腿脚发软,骨瘦如柴却肚子肿大,只得一个个躺在道路上等死。 到最后城里的人只能是吃人肉活命,后来连人肉都快吃绝了。 本来还给郡府中的人质提供粮食,后来粮食不足,只得专供军队。于是郡府中的人质都饿死了不少。 消息传出,这可炸开了锅。 对于这些将领,本救因为人质的事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家人尽被饿死在郡府,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鼓动起来,向隋军投降。 这时汝阴郡的房宪伯率军前来支援。 房宪伯是房彦藻的族弟,率军为李密攻陷了汝阴郡,被任命为颍州总管。 可惜现在谁来也没用。 房宪伯率部在谯县西南二十五里的地方被斛律晟率军伏击,其部大溃,房宪伯也死于乱军之中。 至此谯县城再无援军。 或许是守军的真的绝望了,也或许房彦藻的强力压迫终于激怒了所有人,两日之后,城中从军队开始,发生动乱,然后蔓延至全城。 房彦藻拼死力战,被杀于乱军之中,最后被满城的老百姓,一人一口肉,嚼得粉身碎骨。 而隋军进城,只见城中遍布尸体,宛如鬼蜮。 不过这一战也算是彻底歼灭了房彦藻部主力,不久之后,隋军便完全收复了谯郡和汝阴郡。 第九十四章 平定河南(下) 斛律晟和王辩在谯县经过一场血战,终于击破魏国左长史房彦藻,破除了平定河南最大的阻碍。战后斛律晟令王辩经略谯郡、汝阴二郡,而自引军队向西,攻打汝南、淮安郡。 二郡就是后世的淮西之地(淮西是个地理名词,在不同时期,位置不同, 北宋之前,淮西一般指河南南部),中国历史上真正的乱地。这么说吧,从先秦开始,到后世,葛坡黄巾, 三国两晋的汝南兵, 唐朝的淮西多叛, 驴骡兵,两宋的蔡州兵,大别山区等等,从来不缺强兵。 此时这二郡之地,有三个人控制,分别是汝南郡西部的杨仲达,汝南郡和淮安郡大部的杨士林,以及淮安郡西部的田瓒。 这三人皆是迦楼罗王朱粲的部下,后来背叛朱粲,成为了一方豪雄。 之后李密强大,三人便一齐投降了李密,而等到李密败后,三人又准备投降隋军。 三人本就是当地豪强出身,重利而不讲义,对于三人来说,只要能保住权利, 谁当爹并不重要。 不过三人降书都送出去了,却遇到了麻烦。隋军的反应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隋军当然接受他们的投降,但是却有条件,投降可以,但是要交出军队和地盘。 这个打到了三人的软肋。 对于这群人来说,地盘或许不重要,官职或许也可以接受。但是唯有一点,属于这群人的逆鳞,那就是军队。 可以说军队不是爹娘,却比爹娘都亲。军队不是老婆,却比老婆都重要。 让这群人交出军队,几乎要他们的命。 这群人自己也清楚,他们没有治国才能,亦没有显赫家世。交出军队,失去现在的权利地位,只能成为隋军犄角旮旯的一个小官,一辈子做个小人物,想想都觉得可怕。 所以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拒绝隋军。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不过拒绝容易,但在隋军的打击下生存下来,却是困难。 三人虽然自恃实力不弱,但若是想抵抗隋军, 怕是奢望。 于是三人便计划合兵一处,寻机击败隋军一阵,再和隋军谈条件。实在不行,就南下投奔梁帝萧铣,反正不能放弃保命的本钱。 三人之中,杨士林实力最大,话语权也最重,为三人之中的领头羊。像是田瓒,原本是杨士林的旧部。 此时斛律晟西进,攻打杨仲达的老巢新蔡县,杨士林便和田瓒二人率部救援。 斛律晟拥兵两万多人,顿兵于新蔡城下。 在斛律晟西进之前,黄明远便去信于他,言“汝南郡兵剽悍,多为动乱之源,需慎之定之。”要求斛律晟要小心打,同时尽可能的安定地方,防止反复。 匪军果然强悍,以新蔡城为核心,沿着澺水(河南省上蔡县以下洪河)布防。隋军多次进攻,皆不能破敌。 最后斛律晟无奈,乃命人堵截澺水,决澺水以淹新蔡城。 不得不说,这一招果然狠。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澺水水量仍是不少。盗匪的阵地在澺水的西岸,滚滚洪水南来,被东岸堤坝所挡,流入西岸,冲破了匪军的营寨。 而龙骧卫主力则趁机渡河,很快击溃了对面的敌军,包围了新蔡城。 隋军不过两万,二杨和田瓒手中则有三万多人,但困守城中,为隋军骑兵所慑,就是不敢应战。 斛律晟乃命令骑兵向西袭扰二杨腹地,以乱其军心。 这些当兵的老家不稳,他们还能耐着性子守下去。 很快,军心生乱,二杨和田瓒三人的想法也开始出现变化。 不得不说,盗匪最看重兵权,但若是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又差了不少。此时二杨还想继续硬抗,因此准备集中军队,突围南下,但田瓒却是有些别的心思。 众人被困于新蔡,损失惨重,老巢怕是也保不住。现在就是真能成功突围,南下荆襄,投奔萧铣,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靠着这几千人,就能在荆襄立足? 反倒不如趁着手中地盘没被隋军占领,还剩下几千军队,投降隋军,至少还能保一个平平安安。 田瓒因此向二人提议,却被杨士林给堵了回去。 “老田你忘了咱们跟着朱粲的时候,杀过多少人。隋军对于屠杀过老百姓的义军素来严苛,就是投降,也多没有好下场。” 三人之中,杨士林是老大,田瓒素来对其马首是瞻,眼看杨士林反对,田瓒再也不敢提了。 不过田瓒却并没有放弃这个心思。 虽然杨士林说得不假,但他田瓒也没有怎么大规模的屠过城,名声不算坏。再加上投降的功劳,隋军还能真不给他活路。 这时田瓒的谋士堂弟田行一建议,既然二杨一心死扛,倒不如用二杨的脑袋向隋军换个前程。 田瓒的地盘、实力不足,换不来什么好官,但若是加上二杨的脑袋,结果便不一样了。 田瓒听了,有些动心。 对于田瓒这群人来说,平日里再是称兄道弟,实际上也是一群酒肉朋友,想要真心实意那是不可能的。 田行一建议,最后的办法是秘密抓获二人,然后控制新蔡,再行投降。 但田瓒倒是也想这么做,可盘算下来,实在是力有不逮,根本无力控制新蔡。 于是田瓒以田行一为使,前往隋军之中,商议投降之事。 果然斛律晟对其很是有待,当晚,田瓒便打开了新蔡城的城门,引隋军入城。 二杨还正商议怎么突围,被突然杀入的隋军直接打懵了。 乱战之中,杨仲达被乱军所杀,杨士林也被俘。 最后斛律晟在新蔡城砍下了杨士林的脑袋,拿着以儆俘兵。 昔日杨士林、杨仲达、田瓒三人以地方豪强的身份一起加入朱粲之兵,再因为朱粲的残忍弑杀一起反出,几经辗转,才有今日的实力。最后田瓒独存,用兄弟的脑袋换了一个前程,也算是证明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新蔡之战后,龙骧卫主力分兵略尽,很快尽平两郡十六县之地。 再之后占据光州(弋阳郡)的卢祖尚率全郡向隋军投降;义阳郡丞周玉亦以全郡向隋军投降,淮西诸郡遂平。 第九十五章 诛魔(上) 若说黄明远对于隋唐之交最讨厌的人,朱粲排第二,就没有人能排第一了。 黄明远从不否认,自己再是口口声声打着为国为民的牌子,本质里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至于其他人,无论是官军、盗匪还是杨广,所作所为不管是好是坏, 其本质上尚没有脱离人性的范畴。 唯有朱粲,那就是一只穿着人皮的恶狼。 相比于其他造反前辈,朱粲起兵并不早。朱粲是谯郡人,年轻时曾任县中佐吏,直到大业九年,朱粲随军征讨长白山的盗匪时,才逃亡聚众作乱, 号称“可达寒贼”,后有自称迦楼罗王,拥兵十多万,在汉水、淮河之间剽掠。 朱粲部众迁徙没有规律,经过之处,即无人烟。每攻破一个州县,还没有吃尽该州县积聚的粮食,就再次转移,将离州县时,把州县其余的物资全部焚毁,因此饿死的百姓尸骨堆积如山,并出现人吃人的情况。 而当朱粲的军队没有东西可以掠夺,军中缺乏食物,朱粲就让士兵烧煮妇女、小孩来吃,并对其部下说:“没有比人肉更好吃的食物,只要其他的城镇里有人,何必为挨饿发愁呢!” 著作佐郎陆从典、颜之推之子通事舍人颜愍楚, 都因贬官而住在南阳。朱粲起初将二人请来做自己的宾客,后来朱粲缺乏食物, 就将他们二人全家都吃掉。朱粲还征收各城的妇女、小孩供给军队作为军粮, 以致各城相继背叛。 杨士林、杨仲达、田瓒都是朱粲的部将,就是不堪其暴虐,这才合力将其击败,赶出了淮西。 朱粲率部流落到南阳,驻扎在菊潭县(今河南内乡县北十里郦城)。 此时南阳盆地有多头势力,除了驻扎在菊潭的朱粲,还有驻扎在穰县(今河南省邓州市)的原大隋南阳郡丞吕子臧,以及驻扎在析阳郡的李唐山南宣抚使马元规。 三家在南阳盆地呈鼎足之势。 隋军分兵攻略河南各地,严孝武从河南郡南下,张善相以襄城郡降,于是严孝武得以毫无阻碍,直插入南阳盆地,屯兵鲁阳关(今河南省鲁山县西南),成了第四个搅局者。 鲁阳关往南便是淯阳郡,和南阳、淮安、舂陵四郡将南阳盆地一分为四。 此时的淯阳郡大部和南阳郡的北部为朱粲控制。不过这些郡县,只是由朱粲部将占领,名义上归属于朱粲,朱粲却很难对其完全指挥。 隋军南下,先破了淯阳郡治武川县(今河南省南召县东南), 作出直逼南阳, 威胁菊潭的架势。 这可吓坏了朱粲。 朱粲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却不是个傻子。隋军连围困东都的李密都击败了,难道是他能挡的。 朱粲虽然是人憎狗厌,连部下都受不了他,屡屡背叛,但他直到今日,尚能逍遥于世,跟他平日里判断敏锐有很大关系。 朱粲充分发挥自己能跑的能力,从不跟打不过的死磕。 此时朱粲便有心放弃南阳,南下荆襄,避开隋军的风头。听说淮南富庶,他们兄弟自可前往淮南,过个逍遥自在。 诸将听得,纷纷赞同。江淮可是个好地方,够他们快活好久了。 但朱粲的谋士张德禄却是有不同意见。 张德禄是朱粲从小长大的玩伴,也是朱粲仅有的几个能听得进去话的人。 在张德禄看来,现在不是从前了,已经是从群雄并起转入诸侯兼并的时代,大家都抢着争夺地盘,扩充实力,再这么跑下去,注定是没前途的。 况且荆襄也不是从前了。 现在萧梁的后裔萧铣在荆襄起兵,自立为帝,已经占领了荆襄的大部。荆襄人心归附,皆以其为守。而朱粲在荆襄地区的名声并不好,一旦贸然进入荆襄,为萧铣所阻,后果难料。 朱粲听了不服气,他纵横天下多时,难道还比不得萧铣这一区区黄口小儿。 不过张德禄一句话就打消了朱粲的念头,萧铣地尽三十余郡,拥兵四十万。 听得这话,朱粲刚才要上头的脑子立刻就清醒了,四十万人马,可是他的十数倍。朱粲此时全部人马加起来不过万人,怎么可能抵之。 朱粲这个人,或许有无数的恶性,但能成功,自有常人所不及之处。 朱粲出身小吏,起于微末,所以养成了以利当先、不要面皮的性格。在他这里,脸面这种东西一文钱不值,若是能换个前途地位,他宁愿给对方当爹。 所以荆襄绝不能去。 可荆襄不能绕道,河南怕是也不行。 南阳盆地东面便是二杨和田瓒,三人恨不得朱粲去死,一旦朱粲向东,必是拼命阻挡。 朱粲但凡能打得过三人,早向东了,也不至于握在这里。 既不能走南路,又不能走北路,前往淮南,就相当于放屁。 至于往西是李唐,有山川相隔,难以通行。 朱粲也一时没有了办法。 朱粲这股势力,从来没有一个根基,更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即使势力再强大,本质上就是一股流寇。而一众人也没有能解决问题的,现在只得干瞪眼。 这时张德禄想了想,便建议道:“大王,咱们如何不投降大隋?” 投降大隋? 朱粲可从没想过。当初李密势力这么强时,他也没想过投降。能自己逍遥自在,凭什么投降别人。 这时张德禄劝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争天下的时代,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够胜出。听说大隋的卫公拥兵百万,已经相继打败了李渊、李密等多人,离着统一天下,怕是也没有多久了。咱们要么与其为敌,要么投靠此人。试问大王,可有心击败此人?” 朱粲沉默不说话。 过了一会朱粲才问道:“可投降隋军,能保证咱们的利益吗?” 张德禄看着朱粲,没有回道。 以现在双方的体量,不用想,朱粲肯定没有现在过得舒坦。最大可能便是调到一处,给个太守之类的官职,或者是给个将军当当,军队到最后怕还是保不住。 但这样的条件,显然朱粲不是愿意的。 “臣当尽力一试!” 第九十六章 诛魔(中) 朱粲不愿意投降,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因为他没有抵抗的资本。历史上他可以在唐朝和王世充之间来回横跳,那是因为两方交战,都顾不上他。但现在隋军兵临城下,刀悬颈上,他可没有和隋军谈判的资本。 于是朱粲派遣张德禄前往隋军之中, 向严孝武投降,同时把自己卖个好条件。 对于朱粲这个人,严孝武也有些了解。 一句话: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严孝武以为,安定南阳诸郡, 收取人心,非得朱粲的人头不可, 而且活的朱粲比死的要值钱。 不过要生俘朱粲,并不容易,毕竟乱军之中,生死难料,生俘之事,谁也不敢说一定。 然而这次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张德禄代表朱燮突然来降,令严孝武喜出望外。 于是严孝武摆出足够高的礼仪接待了张德禄,好言抚慰,并再三向张德禄表示,他定然向卫公保奏朱粲的投降之功,到时候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必不会亏待了朱粲。 张德禄离开之后,徐世勣有些不解地询问。 原来,黄明远曾有信于军中, 命令严孝武,无论如何,都要诛灭朱粲,绝不容情,也不能留后患。此时严孝武接受朱粲的投降,岂不是有违军令? 严孝武倒是很淡定,告诉诸将,朱粲这种人,如火星一般,遇草就燃。虽然此时大军杀来,击破朱粲并不困难。但一旦让朱粲逃脱,在各地为盗,必然是祸害一方,难以剿灭。 而且卫公的名号,虽然响亮,但也是多在河北、河东、江南等地,至于荆襄、巴蜀,则弱了许多。毕竟荆襄又不受胡虏侵害,如何理解卫公的旷世功勋。 所以要想彻底让淮西、南阳各地的百姓信服隋军,莫不如用朱粲的脑袋来做见面礼。 此时张德禄返回朱粲军中,将自己在隋军中的经历详细地告诉了朱粲。并言隋军军容严整, 不可敌也。 朱粲在帐中踱着步, 盘算着利弊, 最后决定向隋军投降。 严孝武虽然没有直接言明给的条件,但同意朱粲保留军队,协同作战,还提供粮食、甲帐、武器等,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对于朱粲这种盗匪来说,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给个狗屁大王都管用。 唯一让朱粲担心的,就是隋军到底有没有诚意。 自造反以来,诓骗盗匪投降,然后突然翻脸,尽数诛杀的情况,朱粲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官军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信任官军。 但张德禄认为,卫公麾下的军队,素来以诚为名。而且卫公从来不屠戮义军,听说河北的窦建德还有瓦岗的徐世绩等人都颇受重用。 多重原因之下,朱粲决定投降。 这时张德禄又劝道:“投降官军,必然要受隋军的约束,不比之前独来独往的痛快,所以大王以后,第一点要做的,便是不能再吃人了。” 朱粲听得,有些皱眉。 “不能吃人,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张德禄也不说话,他知道朱粲虽然不愿意,但一定能想通此事。 张德禄算是个穷书生,也是朱粲军中少有的几个不喜欢吃人肉的将领。只是他清楚朱粲的性格,平日里根本不敢阻拦。 现在能摆脱吃人肉这个噩梦,他也是高兴的。 朱粲这边正不太高兴,朱粲的一个妃子从后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大王,人家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还不来?” 朱粲虽然称楚王,但就是个草台班子,根本没什么制度约束。手底下的人,还是跟他为匪时差不多。 宫妃冯氏,最受朱粲宠爱,因此素来无矩。 朱粲当着众人,一把将冯氏拉到怀里。 冯氏看着朱粲眉头紧皱,伸手抚其面,嗲声嗲气地问道:“大王何故烦忧?” “以后吃不到人肉了,你说我该不该烦忧?” “那就不吃呗!” “那怎么行?” 冯氏不以为然地说道:“人肉又不好吃,吃那东西干啥?” 朱粲听了,有些不高兴,他最讨厌别人说人肉不好吃,这跟质疑他的品味一样。往常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话,不知今日冯氏怎么发起疯了。 恃宠而骄。 于是朱粲摸索着冯氏娇嫩的肌肤,问道:“爱妃啊,你这肉细皮嫩肉的,烹着吃味道一定很好,不知道爱妃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献给我吃了啊?” 冯氏哪里晓得,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朱粲竟然想要吃她,还以为朱粲是在给她开玩笑。 于是冯氏说道:“大王对我那么好,要臣妾做什么,臣妾都愿意!” 朱粲一听,果然还是爱妃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来人,把冯氏给我拖下去烹了,让我尝尝极品中的极品。” 冯氏这才如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 这时两个侍卫上前来拖冯氏,冯氏这才反应过来,不住地哀嚎求饶,但朱粲怎么会在意。 于是冯氏被拖了下去,做成了美味佳肴。 过了没多久,用冯氏做成的美味便被人端了上来,朱粲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往后可没法再正大光明的吃人肉了,这最后一顿,怎么不得吃点好的。” 到了第二日,朱粲派张德禄向隋军送上了降书,还有兵士名册,以及各地府库钥匙。也就是名义上的,朱粲占领的地区,都让他霍霍完了,府库里都能跑马了,哪还有东西。 不过隋军似乎并不在意,送来了不少的粮食和甲帐,甚至连朱粲军最缺的马匹也送来了不少。 这时候朱粲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隋军愿意给他们东西,至少现在对他们是没恶意的。 之后严孝武命人接收各城,又令朱粲随他一起攻打穰县,并承诺此战之后,便表奏朱粲为南阳郡太守。 朱粲大喜,立刻率军从之,双方会师于课阳城(今河南省邓州市穰东镇)。 两军会师之后,严孝武便在城外摆宴,邀请朱粲相会。 因为是担心朱粲不敢前来,严孝武为示诚意,选择了在城外摆宴,这让朱粲听后大受感动。因此朱粲也投桃报李,带着军中将领前来赴宴。 第九十七章 诛魔(下) 双方在城外相会,这宴席倒还算安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时候徐世勣有些醉了,便指着朱粲大咧咧地说道:“听说你爱吃人肉,不知这人肉是什么滋味?” 朱粲也有些醉了,但还是听出徐世勣的话意。若是平常, 他就当是玩笑着别过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只是今日他却是不愿落了自家的威风,于是便说道:“吃醉鬼的肉就像吃酒糟猪肉。” 徐世勣听了大怒,立刻指着朱粲说道:“狂贼,你入朝后不过是个奴仆头目而已,还能吃人肉吗?” 朱粲见状, 也要掀桌子。 这时张德禄连忙劝朱粲,又向严孝武请罪。 严孝武却没有生气, 而是笑道:“朱将军,其实我也很好奇,将军为什么喜欢吃人肉,可否给我讲一下。” 张德禄看着周围架势,觉得局势有些不对,便向严孝武言“自家将军醉了”,请求返回。 而一旁的张善相拉着张德禄,笑道:“朱将军还没说,怎么要走?” 张德禄暗暗叫苦,却没有办法。 此时朱粲还没醒酒,半醉半醒地说道:“严将军,世上最美的食物,还能有超过人肉的吗? 这尤其是小孩子肉,最是鲜嫩,只需要用水稍稍一煮便能骨肉分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和骨烂。要知道小孩子不问世事, 没有被尘世污染,才是真正的美味。” 严孝武又问道:“这年年灾荒战乱不休, 小孩子又有多少?” “对啊,所以还有妇女啊。这种人肉的味道芳美,胜过其他肉类,乃是不羡羊啊,就是连羊肉都不羡慕。” 朱粲或许是真醉了,两眼迷离地说道:“严将军,你不懂。这人肉啊,小孩子的肉为上等,女人的肉次之,男人又次之,老头老太太的肉老硬干瘦,要添薪加柴饶多一把火,叫做饶把火,实在没办法了才吃。” 张德禄越听越害怕,看着严孝武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差上前堵住朱粲的嘴了。 这时严孝武看着朱粲,平静地说道:“朱将军既然吃过这么多人肉,那一定很懂得怎么做人肉了。” 这时朱粲觉得严孝武是真的懂他,就差要跟他斩鸡头、烧黄纸当兄弟了。 “严将军这是找对人了。我朱粲敢打包票,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懂怎么做人肉了。” 朱粲又喝了一杯酒, 差点站不住脚。 “这第一种法子, 就是直接把人放在一只大缸里,用火闷烤直到把人体烤熟,最是鲜嫩;第二种法子就是把人放在一个铁架子上,三种是把人装在大布袋里放进大锅里煮,这样做的最烂;还有一种是人砍成若干块用盐腌上,随吃随取。 但这些都不是最好吃的,我喜欢把人的手脚捆绑起来,用开水浇在身上,然后用竹扫帚刷掉人身体外层的苦皮,再割剥肌肉烹炒而食。 老人们都说人肉是苦的,那是你们不懂,没有扒下那一层皮来。先拔下皮来,就一点也不苦了。” 朱粲说得,仿佛是垂涎欲滴了。 而帐中其他隋军将士,看着朱粲,一半是惊恐,一半是愤怒。就连原本装醉的徐世绩,也是两眼圆睁,看着朱粲,说不出话来。 “你们要想吃了,下次我带你们尝尝,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保管你们吃了更想吃。” 严孝武看着朱粲,忽然说道:“朱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跟你说得那般,被人给吃了?” 朱粲仿佛被卡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这时张德禄上前高喊道:“严将军,我们将军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严孝武连看都不看,转身就走,直走到帐门口,才对徐世绩说道:“留活得。”便离开了大帐。 而帐外几个招待朱粲部下的小帐,此时早就血流成河了。 ······ 朱粲终归是落得一个应该的下场。 严孝武本准备将朱粲煮了之后,给老百姓分食,后来又觉得如此做法虽然处罚了朱粲,都又有宣扬食人肉之嫌。 跟朱粲一般,那不也成了禽兽。 所以最后严孝武让人在南阳县城门口,将朱粲给脔割了。 这脔割之刑,南北朝便有了。 本以为朱粲连人肉都吃,也有点性格和胆色。谁料想,他吃别人肉时是痛快无比,到了别人割他的肉时,却是肝胆俱裂,怕的跟条狗一般,直哀嚎求饶。 刽子手用渔网将他包起来,一刀一刀地切割身上的肉。观看的百姓见了纷纷哭喊,竟有人上前冲破官兵阻拦,拿起朱粲的碎肉便生吞进口中。 最后朱粲这个大魔头被切成碎泥,人头传首被其侵害过的城池,然后永久地挂在了南阳县城头。 至于朱粲的麾下,这群同食人肉的恶魔,也多没好下场。其头目六百多人,全部被诛杀。至于其余的官兵,则被贬为奴隶,拉到漠北修路,直到死亡才能解脱。 乱世缺百姓,但不能把魔鬼当成人。 隋军如此重处了朱粲和其麾下,立刻就赢得了南阳地区百姓的民心。南阳好好一个富庶之地,被朱粲折腾的不成样子。对于南阳的老百姓来说,朱粲是魔,那杀朱粲的人自然是除魔卫道的护法天尊了。 就靠着朱粲这一颗脑袋,隋军就成为南阳地区百姓最亲近的人。 也靠着朱粲这一颗脑袋,各县望风归降,迅速平定。毕竟朱粲虽恶,但也有本身,各县畏朱粲如虎,自没人敢挡诛灭朱粲的隋军。 很快,严孝武便兵临穰县,郡丞吕子臧开门迎接。 吕子臧算是少有的守土之臣,李唐先后数次攻打南阳,皆不能下;又多次派遣使者前来劝降,皆为吕子臧所杀。 历史上吕子臧也是在杨广被杀的消息传来后,替杨广办了丧事,这才投降的李唐。 现在天子虽死,但有黄明远经略北方,大隋形势远比历史上强的多,而且李渊也没有代王杨侗给他的正统性背书,所以吕子臧自不会再降了。 南阳郡既下,南阳郡的核心之地,尽入隋军手中。 第九十八章 淅阳破唐 隋军既收降南阳郡,严孝武便命令徐世勣领一部攻打旁边的淅阳郡。 淅阳郡地处秦岭余脉,伏牛山南,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向西北经武关通关中,向西沿汉水可入关中,向东南经汉水入襄阳,向东经南阳盆地入河南。最重要的是他离着洛阳城只有不到五百里, 跟潼关到洛阳的距离差不多。 唐军占据此地,相当于对山南地区(唐朝的山南道,晋魏之时指商洛、南阳一带,到了北周扩展到今陕豫二省南部、湖北与重庆大部及川东地区,为地域观念和政治格局而来,非简单的地理概念)伸出一把刀子, 可四面出击。 实际上李唐对于山南之地的经略很早便开始。 当初李渊还没入关中,便派遣李孝恭、陈演寿、马元规等人南下山南,后来又任命李元吉为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稷州刺史, 总揽山南之事,并佐以任瑰、李思行、薛献、薛倩等人。 李渊给李元吉的兵马、人才俱不少,可惜李元吉真不是那块料。 再说李元吉年纪又小,又几乎是半卖半送丢了河东,实在不能服众,即使李渊用高位强把他推上去,也不可能使得人心畏服。 所以李元吉在山南大半年,并没有多大战果。 直到李渊丢失关中,李元吉尚没有攻破吕子臧占领的南阳郡城。 此时叁家势力在南阳郡内,相互攻伐,势力参差交错。 李渊南入巴蜀,乃抽调了不少山南的军队维持自己的实力。此时在山南地区,负责经略南阳盆地的只剩下山南宣抚使马元规和其部七千余人。 若论马元规手中地盘,着实不小,除了淅阳郡,还有南阳的冠军(治今河南省邓州市西北)、顺阳(治今河南省邓州市西)二县以及襄阳郡的阴城(治今湖北省老河口市西北)县。 然而马元规控制着十余县, 却只有七千人, 手中兵力着实捉襟见肘。 对于隋军来说, 并不想和唐军开战,现在不是时机。以隋军现在的力量,等将河南地区消化完了,自可以力压之,轻巧取胜,根本不用在此赌输赢。 但淅阳郡却是又必须打,否则南阳郡,甚至是河南都安稳不了。 鹰扬南下襄阳,未来更是会决战荆襄。要是唐军顺汉水东进,截断荆襄隋军的退路,后果不堪设想。 此战对隋军来说利在速战,李元吉在西城郡有重兵,一旦相持起来,必引兵来援,这仗就难打了。 徐世勣领一军西进,跟马元规的兵力差不多。但他这七千兵却是如拳头一般握紧的七千兵,非马元规分散各县的七千人马可比。 于是徐世勣引兵急进,连破数县, 从侧面包围南乡(今河南省淅川县西南)城。 马元规不敌,只得选择退守城中。 徐世勣眼看唐军坚守, 便不断地派出骑兵搦战唐军。马元规虽然主守,但又屡屡抵不住隋军,连败两阵,伤亡不少。 面对这种局势,吃了大亏的马元规再不敢动。 于是双方在南乡城下成了隋军最担心的相持局面。 南乡城并不是一座坚城,所以不少部下劝徐世勣日夜攻城,赶在唐军援军到来前破城,但这却为徐世勣拒绝。 在徐世勣看来,唐军善于守城,但却不善野战。而我军的优势在于骑兵,而骑兵在攻城作战中却难以发挥作用。日夜攻城,舍骑兵而不用,乃是以短击长。 于是徐世勣决定按兵不动,待唐军士气衰退再伺机出击。 这一选择,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果然没过多久,李元吉得到了马元规的求救信,便遣薛献率领五千人马从金州东进,支援马元规。 对于李元吉来说,淅阳郡是他就任襄州道行台尚书令之后唯一的一处收获,乃是遮百丑的地方,是不能丢的。不过李元吉兵力不多,也只能腾出五千人。 薛献东来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南乡城,而是计划率军在丹水(今湖北省丹江)渡河,绕道至隋军的身后,和城中的马元规合围隋军。 在薛献看来,隋军势大,只有干净利落地击败这支隋军,才能有效地将其震慑,淅阳郡才会安稳。 不过此举很快为隋军的斥候发现。 有将领建议徐世勣分兵劫击薛献,将其留在丹水北岸。 但徐世勣却言道:“我军和唐军仅一水之隔,唐军绕道至我军身后,我军若是回身击之,则马元规必击我军身后。若是置之不理,则归路断绝,必败无疑。所以我军当退守新城县(今河南省邓州市西北), 引诱唐军离开营垒,采用‘敌出我归,敌归我出’的战术,再用轻骑抢掠唐军的粮草军需,逼迫其与我军决战,如此不出一个月,必能击破梁军。” 于是徐世勣便向后且战撤退,往新城县方向而去。 薛献本做好了合围隋军的计划,大幕拉开了,谁料隋军逃了,戏没法唱了,只得进入南乡城中,和马元规汇合。 而此时隋军骑兵不断地在南乡城四面出击,劫掠隋军粮草,马元规每每派兵出击,皆没能击破隋军这些游击。 双方相持十几日,整个南乡城与外面四面完全断绝。 马元规没有办法,便决定和隋军决战。毕竟其部远多于隋军,倒不如将其击破,反而是省了危机。 薛献不同意,认为太过冒险,但扭不住马元规。 于是唐军近万人马一路追击,在新城县南面遇到了隋军,便列阵以待决战。 眼看唐军追来,众将大喜,准备决战,徐世勣却言道:“唐军轻装远来决战,即使携带干粮,也难以在战斗中进食,不到傍晚便会人饥马乏,士气衰落。我们再趁势攻击,必获全胜。” 隋军遂按兵不动。两军对阵到傍晚时分,唐军饥饿难耐,皆有退意。 徐世勣见时机已到,立即下令发起勐攻。各部也乘势从东西两面夹击,疾声呼应。唐军惊扰,阵势大乱,叁军溃散。 隋军奋力勐追,唐军大败,精锐全部被歼,马元规被生俘,而薛献等人率数十骑逃回金州。 隋军乘胜向东,遂全取淅阳郡。 第九十九章 先帝养子 黄明远返回信都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的事了。 初冬时节,寒风初至,第一场雪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整个天地如同垂下来一幅大幕一般,白茫茫一片,真真是那么的干净。 黄明远带着一众亲兵,顶着淅沥的风雪,纵马疾驰在河北大地上, 至夜而到信都城下。 因为回来的突然,黄明远并未提前告诉行台,所以今日也没有人来迎接。 苏穆打马在前,到了城门底下,亮出旗帜,高喊守门的官兵。 城头值夜的是一个校尉,见到卫公的旗帜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带着人下了城头, 打开了城门,放卫公进城。 马蹄声声,“隆隆”地踏过长街。 终于回家了。 这一次离开信都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黄明远竟然想家了。 此时黄明远已经将自己的府邸让了出来,搬到了一处新建的院中。这是黄明远之前特意安排的。 主要是为了迎接北上的萧后和燕王圣驾。 回洛阳还得一段时间,暂时得待在信都。对于燕王杨倓,黄明远不需太在意,但得给萧后安排合适的住的地方。 萧后是皇后,上下尊卑在那里,所以只得是黄明远给他腾地方。 下了马匹,早有人在府门前迎着。 黄明远下了马,抖落大氅上的积雪,碎琼乱玉,立刻便随衣裳摇曳。 这时候七七还没睡,在门口等着黄明远。夜深了,其他人都没去叫, 只有阿陌作为家中最大的男丁跟七七一起等候。 黄明远折腾了一天,进府之后,胡乱地喝了一顿热汤,仰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这时候黄明远回信都的消息也传播了整个信都城。 无论是家中妾室子女还是朝中文武官员,纷纷前来拜见,黄明远是一概不见。醒来之后,随手吃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饼,便让人叫来李子孝、陈远、李景、荆元恒等文武重臣十余位,跟着他一起去拜见萧后。 萧后自到了河北之后,被安置在黄明远之前的府上,而燕王杨倓则被安排在信都的馆驿之中。 此中意味很明显,河北承认萧后的身份地位,但不承认燕王杨倓,燕王就是一个普通的宗室,不要想太多。 萧后祖孙也不敢有异议。 黄明远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拜见萧后,政治意味很浓。黄明远很清楚,萧后虽然代表着正统,但只有自己越重视,她能发挥的作用才越大。如果自己都把她当作玩偶, 不放在眼里,旁人更不会在意了。 那要萧后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黄明远对其超乎想象的礼重, 甚至对杨广的礼数都重。 虽然黄明远已经不需要脱鞋、喊名、小趋, 但仍是躬着身子,稳步向前,满是谦卑的进入正堂。 见到萧后,黄明远便大礼参拜。 萧后急忙上前,刚要虚扶起黄明远,跪在地上的黄明远便拉着萧后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不孝,未能及时平定祸乱,以致宇文化及逆贼,谋朝篡位,害了先帝性命,更惊扰了母亲的安宁。” 萧后被黄明远的样子惊到,尤其是黄明远竟然称呼她为“母亲”。 但萧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也是政治场上的人物,尤其是这几个月,更多经冷暖,立刻便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萧后是黄明远的母亲吗?当然不是。 杨广虽然待黄明远为亲子一般,但并没有收黄明远为义子或者养子,所以黄明远再是视杨广为父,毕竟没有宗法制度上的约束,这声父亲是没法叫的,萧后亦然。 但现在黄明远就这么叫了。 萧后明白,黄明远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去认个父亲、母亲,所以叫她母亲,意味便很明显。 虽然当初杨广留下诏书,遗命黄明远继位,但此事毕竟见到的人少,且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萧后,所以半信半疑的不在少数。而且杨广子孙后裔尚存,黄明远若是就这么当皇帝,怎么也少不得质疑。 其实以黄明远现在的实力当皇帝毫无问题。 但黄明远跟杨广恩同父子,乃是千秋万代君臣之典范。若是现在当了皇帝,岂不是成了笑话,让人诟病。 所以黄明远这一声“母亲”,相当于把他杨广养子的身份坐定。 在杨广四子皆亡,又有遗命的情况下,继承皇帝之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天下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中国古代的养子实在太多了,单是大家最熟悉的叁国,曹嵩、曹芳、曹真、何晏、秦朗、朱然、刘封等人都是养子,并不影响继承。 没有人会认为曹嵩、朱然这些家主得位不正。 当然若是黄明远改叫杨明远,那就更好了。 萧后反应很快,立刻也哭了起来,抚着黄明远的头道:“今见我儿,我心方安!”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看得周围人亦是潸然泪下。 众人也有些发懵,卫公怎么和皇后互称母子了。但是关键的是没有人知道黄明远到底是不是杨广的养子。 若是旁人来这么一出,史书肯定留下污名,遮掩也没用,就跟玄武门之变一样,瞒不了人。 但到了黄明远这里,黄明远跟萧后这么说,大家就只能当成真的。盖因黄明远从小养在天子的身边,即使没有养子之名,也有养子之实。 而杨广又素来嘚瑟,每次黄明远打了胜仗,杨广都会跟人吹嘘“汉之冠军侯不过汉武之甥,大隋之冠军侯乃是朕之爱子,汉武何如朕乎?” 说得多了,不少人还真以为是这么回事。 母子二人痛哭一会,这时李子孝和李景二人上前,劝住黄明远和萧后。 黄明远复跪在地上言道:“母亲,容儿禀报。今儿南下破贼,俘虏了宇文化及一干逆贼,并在通济渠前将其家族处死,传首天下。儿子以为,其余逆贼,不论身死,凡参与江都之事,皆判决死罪,家族禁锢,永不齿叙。” 萧后一听,眼眶又红了。 刚才或许有些演戏的成分,但听到诛杀其夫的人全部被处置,萧后着实是激动万分。 “先帝有明远这样的儿子,乃先帝之幸,大隋之幸。如何处置,都照明远你说得办吧。” 第一百章 庄宗武皇帝 母子二人当着众人的面叙了一会话,便又提起了杨广的后事。 当初杨广隋死,黄明远也给他发了丧,还是两次,但这一切并不是结束。杨广的身后事还有很多,最重要的两点便是陵墓和谥号、庙号。 杨广一直没有下葬,萧后到了信都之后也拜祭过几次。 按道理来说, 现在黄明远已经基本上控制了洛阳,等局势稍定之后,将杨广葬到陵墓之中便可。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杨广生前没给自己修陵。 对此黄明远也没法理解。 若是自己不修,那是因为自己后世人,不在乎这些, 可杨广他不一样啊。这个时代的人, 事死如事生。《荀子·礼论》并言“丧礼者, 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老人常把自己年老时的体己叫做棺材板,是为自己死后准备的。这年头一个穷困老农都会给自己备下棺材板,更何况天子。 即使不像一些人登基之后就开建陵墓,但年纪大了,也得准备着。比如李世民的昭陵建于贞观十年,当时李世民叁十九岁。 而杨广死时四十八岁,已经算是老人了。 杨广死了,也管不了身后事,但黄明远得管。这修陵之事,不是个小事,李世民的昭陵号称建了一百多年。 黄明远正想着,萧后便言道:“明远觉得,该在何处为天子修陵?” 黄明远还在想应不应该修, 萧后便跳到在哪里修了。倒不是萧后故意跟黄明远找麻烦,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正常想法。 众人都看向黄明远。 这不仅仅是修陵的问题, 还有黄明远想定都在何处的问题。 长安、洛阳、信都或者是其他地方,可各代表不同的利益。萧后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有自己决定,而是交给黄明远选择。 黄明远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有些谨慎地说道:“先帝迁都洛阳,莫不就选择北邙山吧!” 众人听了,松了一口气。 选择建陵北邙山,也就是选择建都洛阳。虽然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选择洛阳,或许是最能平衡的选择了。 萧后也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黄明远再说些其他的。 黄明远定下地点,接着便说道:“其实这修陵之事,我一直在琢磨,觉得有两点要注意。 其一,修陵要快。先帝去世已经大半年了,还是宜早些入土为安。拖拖拉拉,修个十年二十年的,难道就让先帝等上十年二十年。” 众人皆点点头, 杨广的棺椁老那么放着也不合适。 “其二,先帝在时,有功有过。当年蒸蒸日上的大隋王朝忽然就要走向崩溃,群雄逐鹿,跟先帝当年滥用民力脱不得关系。” 黄明远这么说,大家有些紧张。就连萧后脸上,也有些变色,不知道黄明远的意图。 黄明远却不用在意旁人的脸色。 “所以我认为,此次修陵,宜俭不宜奢。要体现帝王之尊崇,却不必在意那些浮华、奢靡之细节。” 众人听到这,再联系上一条,忽然有些明白了。黄明远这是不想大修,不想花钱啊。 不过今日之人,都是行台之人,倒是了解黄明远的作风,因此并没有反对。 “卫公所言极是!” 萧后却是心中一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她当然希望丈夫的陵寝能超乎规格,只是这事她说了不算,也不敢因此得罪黄明远。 眼看众人纷纷赞同,萧后便强颜欢笑道:“我也觉得明远说得有道理,先帝的事,坏就坏在一个奢上,今先帝去了,少用民力,也算是心安之举了。” 眼看萧后都答应了,此事便定下。 黄明远又提议,可由宰辅裴矩和右武卫大将军领河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滑公李景、行台工部侍郎杨元弘叁人负责,一年之内,完成修建。 众人皆无异议。 于是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萧后看着黄明远在众人面前几乎是言出法随,心中更是警醒,愈发谨慎小心,不敢恶了黄明远,以防招致灾祸。 定下修陵之事,接着便是杨广的庙号和谥号。 庙号这东西,本来只有明君有资格获得,西汉时期,汉景帝没有,汉武帝的也差点撤了。但到了以后,就逐渐烂大街了。 尤其是十六国南北朝时期的那些皇帝,人人称呼“祖”,简直让人无语。 赶上杨广命好,有黄明远这个好养子,所以杨广虽死于非命,国家都要亡了,但也能有庙号。 这时众人提了几个庙号。 有称呼“世祖”的,有称呼“高祖”的,还有“烈祖”、“肃祖”、“显祖”什么的, 听得黄明远一阵头皮发麻。 偏偏众人还比较在乎这个,因为此事而争执不休。 黄明远只得敲敲桌桉,对众人说道:“开国为祖,继业为宗,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称呼。就定一个‘庄’字,庄宗武皇帝。” 众人听了,立刻不再争执,细细品味着这个“庄”字。 兵甲亟作曰庄;睿圉克服曰庄;胜敌志强曰庄;死于原野曰庄;屡征杀伐曰庄;武而不遂曰庄;真心大度曰庄;好勇致力曰庄;威而不勐曰庄;严敬临民曰庄······ 至于杨广的这个庄,应该不是后面几个意思。 黄明远接着说道:“先帝继位之后,屡征杀伐,开疆拓土,四夷威服,武功卓着,此功比秦皇汉武,亦不弱也。但功是功,过是过,大隋至于今日,先帝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庄’字,有好亦有过,也算是对先帝最客观的评价。” 整个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用庄的,应该是李存勖了。不得不说,杨广一生,大起大落,跟李存勖太像了。 至于武皇帝,不用解释。 这天底下杨广若不称武,则没人能用武了。 武功赫赫,穷兵黩武! 其实众人对于给杨广的谥号、庙号,真没有那么上心。什么祖、宗的都是给黄明远面子罢了。 换个人承继天下,就得是隋炀帝、隋灵帝、隋厉帝、隋幽帝了。 于是杨广的谥号、庙号就这么定了下来,庄宗武皇帝,葬献陵。 第一百零一章 新的时代 对于庄宗武皇帝的追谥,萧后很满意,虽然不是她更希望的太宗武皇帝。但以杨广身死国丧的事迹,真上了“太宗”的庙号,反倒是成了笑话了。 于是萧后投桃报李,便主动说道:“这天下交给明远,是先帝的遗愿, 我和先帝都放心。先帝去世大半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明远作为储君,亦当早日登基,以安万民之心。” 说着, 萧后又看向众人, 责备道:“尔等都是国之重臣, 如何不知为国事计,竟将明远登基之事拖那么久。” 众人听罢,纷纷请罪。 黄明远并没有太过高兴,而是跟萧后说道:“母亲勿忧,这万事自有定数,也不急在这一刻。再说谁当皇帝,儿子真没想好,这件事且放一放,等儿子安下心来,再从长计议。” 萧后有些愣,她第一反应就是黄明远在欲擒故纵。 可是萧后不明白黄明远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皇位就在眼前,天下人也大多数都支持他,他为什么就放着那个位置不去做? 萧后甚至一瞬间觉得,黄明远是真的是想扶自己几个孙子登基。 可萧后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若是长子还在,此事还有可能, 但那几个孙子, 就算黄明远愿意,他底下人愿意吗? 于是萧后又言道:“明远这是什么话,国不可一日无君。五帝精生,河雒着名;七宿精见,五纬合同。明受天任而令为之,其不得已耳,非天下所任,不可妄庶几也。天下重担寄于你一人之身,你若退缩,天下怎么办,苍生万民怎么办?” 众人纷纷点头,大家都希望黄明远能够接受萧后的劝说。 说实话,大家也不明白,黄明远怎么这么执拗。之前还可以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但现在有萧后背书,再加上平河南,诛宇文化及,天下八分已在黄明远之手,这时候再推脱,根本没道理。 黄明远当然有自己的想法, 他要的是天命, 是自己得到的,不是哪一个人授权封的。 现在登基,是承继的隋朝,也无法摆脱隋朝的窠臼,这不是黄明远愿意看到的。黄明远希望逐渐澹化隋朝的痕迹,自然而然地登基。 这些,需要时间。 黄明远的想法没法明说,所以只得说道:“母亲,万事且都交给我,必不让母亲担心。” 黄明远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后也不能再说什么。 看着黄明远,萧后是无比的陌生,这让她无法心安,心中要嫁给女儿给他的心思越来越强烈。 虽然杨氏有义成公主,但义成公主跟杨广血脉很远,不可靠啊。 稍后,黄明远便拜辞了萧后,带着众人离开。 出了大门,陈远领头上前,想说什么。 黄明远盯着几人,目光灼灼,也没人敢说话。 最后还是黄明远说了句“散了吧”,众人才各自离去,只剩下李子孝一人。 “玄贞怎么还不走,也是想劝进?” 李子孝行了一礼,这才说道:“登基之事,既然主公主意已定,子孝不敢置喙。只是有一点,今天下八分尽入我手,地广万里,民愈千万,再使行台代行朝廷之权,已经有些不妥,行台因为内部制度不全、编制缺失而捉襟见肘,主公即使不愿登基,但建立一个权责分明的责任体系,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黄明远听了,也是皱起了眉头。 行台不过是一个简易版的尚书省,临时差遣,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管这么多还没有崩溃,已经是李子孝能力出众了。 “是该建官职了。” 回到府上,黄明远便召集众人,商议建官职,立朝廷的事情。 这让众人来了兴趣,朝廷都建立了,卫公登基还会远吗? 隋朝的叁省六部算是一个开创性的设计,虽然其中还有不少问题,但黄明远暂时不准备脱离这个根本,只是要细化其中的细节。 最重要的是相权的设计。 如之前想到一样,文归文,武归武,各不想干。 文官这边,叁省六部,确切的说是两省,因此尚书省其实没必要存在。历史上也是如此,到了唐朝中期,就是中书门下,决策,审核,发六部执行,跳过了这一阶段。 黄明远也是准备如此,方便效率。 当然也不是完全省略,中书令只能算决策官,离着真正的宰相还远着呢,只有加了尚书省的官职,才算真正的大权在握。 十二月二十日,黄明远下令:设政事堂,总揽朝政,分设叁省两院九部五署一寺二监。 叁省分别为尚书省,中书省(原内史省),门下省。 以中书令(原内史令)领尚书左仆射为右相(首相,掌决策),侍中(原纳言)领尚书右仆射为左相(次相,掌审核),中书令,侍中,叁司使(计相,掌计部、商部、税务总署),同尚书仆射(二人)七职入政事堂参政。 一院九部五署一寺分别为理藩院、翰林院、吏部、计部、礼部、民部、文部、刑部、工部、商部、路部、马政总署、防疫总署、驿传总署、税务总署、将作总署、大理寺、少府监、国子监。 基本上做到了平衡和全面。 又设督察院、审计院、通政司等监察、审计机构,独立于政事堂。 十二月二十二日,黄明远又下令: 以李子孝为右相; 黄明襄为侍中,代掌门下省; 夏安恂为叁司使; 李景为同尚书仆射; 房玄龄为同尚书仆射,领理藩院尚书。 五人入政事堂议事,相当于宰相。 又以邓议为吏部尚书,陈孝意为左都御史,二人权重,其职不亚于宰辅。 宰辅七人,空缺两个。 其余五人,李子孝是丰州老人,亦是寒门士子和黄学(邹山学派)代表;夏安恂是黄明远的家臣,代表着庞大而低调的家臣势力;黄明襄是黄明远的亲弟弟,代表宗室,同时代表着江南势力;李景是武将代表,同时代表着大隋旧臣;而房玄龄是黄明远的表兄,代表外戚,同时代表着关东世家。 黄明远还想从军中和关陇各抽一人补齐相位,但郑言庆等人在外征战,关陇也没有合适人选,只能空着。 最令大家吃惊的是裴矩、苏威二人,裴矩授太傅,苏威授太保,虽然地位尊崇,但并没有获得实权。 不过大家并不太关注这二人,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两条政令的宣布,真正意味着新的时代,马上就要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入了十二月后,天越发寒冷。今年北方雨雪较多,隔叁差五的小雨雪,使得天空中的泪水似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十二月二十叁,人们口中的“小年”。 黄明远一个人离开府邸,悄悄打马向南城而去。 地上布满了一层雪,“哒哒”的马蹄踩在上面, 印出一朵朵梅花。然而雪一直在下,雪意涔涔,玉鳞飞舞,没多久,那马蹄印便消失不见。 走了差不多有一刻多钟,黄明远打马到了城南的“兴善寺”。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庙,有修行的和尚十余人, 大业六年之后,合并寺庙, 这里便空了。 黄明远到了信都,这里便成了“济病坊”,作为收养患病无助之人的场所。 后来因为此地面积太小,人愈多,实在安置不下,济病坊搬到别处,这里便空了下来。 没曾想,兜兜转转,又成了寺庙。 黄明远下得马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轻叩寺门。 连叩了几下,门也没有开。 黄明远便停止了叩门,索性站在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便听到里面窸窸窣窣地开门声, 门栓放下,一扇房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带着灰色头巾的脑袋。 对方看到黄明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揉揉眼睛,这才惊喜地喊道:“远郎君!” 似乎此人又想起什么,赶紧欠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喊道:“见过卫公!” 黄明远也认出了对方,是坠儿,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当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一晃眼,容颜也斑驳了很多。 勘破叁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一身缁衣,是那么的别扭! “现在成你亲自看门了?” “回卫公,平日里是十五负责看门的。刚才他和落儿出去买菜去了,这才没人看门。” 黄明远眼看坠儿小心翼翼的,便笑道:“从前在我面前都是想说就说,怎么现在这么拘束,一点也不像你。” 坠儿抬头看了黄明远一眼,才说道:“从前我还小, 不懂事, 所以才失了礼。而且您那时是远郎君, 现在成了卫公, 婢子自然不敢没大没小。” 是自己不一样了吗? 黄明远也说不出。或许这便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吧。 黄明远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问道:“清儿在哪?” “公主在法堂!” 黄明远轻点点头,便一个人向后院走去。 兴善寺不大,差不多占地有一亩左右,是个小叁进的院子。虽然曾经是寺庙,但原本庙中大部分的佛像、塔碑都拆除干净了,倒是显得有些空荡。 黄明远穿过正堂,进了后院。这一路走得不快,看得也很详细,彷佛要把这里的每一处都印在脑海之中。 到了法堂,黄明远老远便看到一人背对着门,跪在地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在念着经文。 曾经那一袭柔长的青丝已经不见,只有青色的帽子遮掩上当年的璀璨。 曾经明艳的红衣,今日也成了青色的缁衣,罩在身上,显得格外的清冷与柔弱。 这不是自己记忆里的清儿。 黄明远就这么站在那里,不敢靠近一步。 “清儿!” 杨清儿许是听到了黄明远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害怕这一睁眼,一回头,那颗心就再也安静不下来。 “你可以在明媚如春的暖房里,吃着零食看着我给你写的话本;也可以在初春的草地上,骑着马儿尽情的奔跑;可以去游湖;也可以去看戏,可以做一切你想去做的自由自在的事情,但不应该在这里!” “檀越说笑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安安静静,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每天可以诵经、抄书、祈福,也安心的很。” “这样不好!你是璀璨夺目的明珠,是独立枝头的牡丹,是艳压群芳的凤凰。你生来就是站在山巅之上,享受无尽宠爱的。” “这位檀越。自入空门,往事如过眼烟云,不提也罢!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这里很知足,至少没有大悲大喜。这一顿时间,我比曾经的十几年都要安心。” “那你不要母亲了吗?不要家了吗?” 杨清儿轻轻敲击木鱼的手一顿,小锤子也没有落下。 “你会照顾好他们的,不是吗?而我,哪里是我的家?” “清儿!” “檀越,贫尼法号妙善。” 黄明远还想再说什么,杨清儿便说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檀越身负天下,不可不谨慎,还是早点回去吧!” 黄明远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长叹一声。 “我后悔了!” 一瞬间, 黄明远有些悔不当初,早知是今日这个结果,当年就是拼尽一切,也应该带她走的。 杨清儿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每一滴都落到黄明远的心中。 杨清儿有些哽咽地说道:“檀越,回去吧,不要再来了!阿耶对不起天下万民,至有今日。你该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该受困于儿女情长。” 黄明远就站在那里,看着杨清儿! 天空中的雪如碎琼乱玉一般,纷纷洒洒,越下越大,似乎是没完没了。 天色暗了下来,印着这堆银彻玉,彷佛天都变了。 黄明远再看一眼杨清儿,悄悄地转身离去。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些事情,终究是没奈何,也没法强迫。 黄明远走到门口,十五已经回来了。 叁人都在门口看着自己。 黄明远走到叁人跟前,从腰间拿下一块腰牌,递给十五,低声说道:“有什么事,就去拱卫亲军府,他们会帮你们解决。” 这时坠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远郎君,你要走了吗?还会来吗?” 黄明远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了。 “大概,是不会再来了吧!” 黄明远出了门,牵过马,一步一步踩在雪中,然后又被这大雪遮盖了脚印。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人有生老叁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十七岁那年,我把我最爱的人弄丢了! 第一章 郊祭天地 卫公元年。 翻过年去,就到了大业十叁年。可大业天子去年就死了,天下又没有新皇帝,这新一年的年号就成了一个问题。 虽然官方还叫大业十叁年,可在很多人的心中,这一年就成了卫公元年,一如当初未登基的汉王元年一般。 新朝新气象。 虽然卫公还没有登基, 但自从建立官职,设置宰相之后,整个信都上下官吏做事的热情都比以往高涨了几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改官易制,本就是新朝才有的事情。既有新朝,卫公登基还不就是眼前的事。 若不是黄明远严令各地,不得出现乱七八糟的祥瑞之事, 又驳斥了两个进献祥瑞的地方官,怕整个河北、河南各地, 早就已经是祥瑞事件满天飞了。 但黄明远能压得住事,压不住蠢蠢欲动的人心。 无数的人等着大隋灭亡,新朝建立,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所以大隋的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等瓜熟而蒂落。 正月初五,这新年刚过,陈远、邓议、崔仁寿、杨元弘等一干重臣便联合上书请求,进行祭祀天地大礼,甚至李子孝也私下里询问过黄明远此事。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春天的确有祭祀的习惯,但时间一般多在二、叁月份。此时刚过完年,天气尚寒,去年的事务尚未封存,新一年的事务亦尚未理顺, 就大张旗鼓, 进行祭祀, 黄明远总觉得太折腾了。 不过众人也有原因。 自年前设置百官,意味着新朝初立,大隋的中心便正式转移到信都。 然万方百姓,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四方属国,也皆以为洛阳为正堂,甚至到现在洛阳还有很多滞留的各方使节。只有在信都举行祭祀,宣告天地,这信都朝廷的正统性、合法性才能完全树立起来。 黄明远听着众人的意见倒也有道理,名不正则言不顺啊。要想四方归乡,还非得来场大祭祀,让四方瞩目,让天下皆知。于是黄明远便同意了此事,并令宰相房玄龄和礼部尚书崔弘寿二人负责。 不过黄明远想的过于简单了。 上述当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众人希望通过祭天来向天下人宣示黄明远的地位。 既然是祭祀,自然是黄明远为主。但郊祭天地又素来是天子的事情,这样双方不就套在一起了。 按照陈远想的,只要大家都把黄明远当成皇帝来对待, 那黄明远即使没有登基,没有那些虚礼,但跟真正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祭祀大典定在正月二十二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礼部官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祭祀之时,谁是首献,谁是亚献,谁是终献,还有到时候萧后和燕王怎么安排。 这玩意看起来只是献个酒,一个虚名而已,但事关礼法、正统,在众人心中极其神圣,容不得丝毫差错。 祭祀这东西,一个很重要的意义就是给旁人看,这东西别说是出了差错,就是其中的某些不合理的小举动,都会给人引得无限遐想。 历史上长寿二年(693年),武则天以魏王承嗣为亚献,当月便出现了宫女韦团儿诬告皇嗣李旦谋反之事,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被杀,安金藏剖腹明志才救了李旦。 所以对于这事,礼部也不敢擅作主张,报到政事堂。 这首献不用说,必然是黄明远。至于萧后和燕王,众人也都倾向于不参加。提升黄明远在百姓心中地位一个很重要的方式,就是使萧后、燕王完全消失于人前,非必要不出现。 虽不是要处置了二人,但也需要让人将他们忘记。 但亚献、终献却是个问题。 一般是由太子、亲王或者宰相担任。但世子黄维扬不在,黄明远在信都最大的儿子是黄维周,让黄维周上,难道嫌之前闹出的乱子小吗? 至于宰相,身为首相的李子孝完全不想上,以后或许可以,但现在绝不行。事关天子的荣光,不需要他上前分润。 最后此事报到黄明远那里,黄明远一挥手,不用分什么叁献,自己和妻子裴淑宁二人参加便是。 众人大惊,这不符合礼法。 但黄明远却是言道:“礼法是谁定的,又是为谁服务的。若礼法不能为我服务,要礼法何用。” 众人立时哑口无言,于是此事乃就此确定。 正月二十二日,信都城南郊,在数万官员、军队和周边四夷使节的注视中,第一次由黄明远登台的祭祀就此开始。 黄明远一身金甲,在杨广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球。 礼官给黄明远选择了一套天子大裘冕,但黄明远没有穿,而是选择了这套盔甲。理由也很明确,既非天子,不可僭越。倒是让礼官的小心思没能实现。 但穿别的,似乎也不合适,于是盔甲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自古以来,穿盔甲而祭天者,也就黄明远一人了。 虽然众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谏官更是因为此事,大有用口水把黄明远淹没的架势,但黄明远一意孤行的事,没人拦得住。 最后众人没法子,盔甲也就盔甲吧。 黄明远先献酒,接着献酒的便是黄明远的妻子,来到信都、正位中宫的卫国夫人裴淑宁。 黄明远穿盔甲开了先河,裴淑宁作为女子献祭也开了先河。历史上第一个作为亚献祭天的是天圣皇后武氏,就是那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武则天。武则天他妈是先宰相杨达的女儿,现刑部尚书杨弘道、安东副都护杨续的亲堂妹,虽是寡妇,但是属于黄金单身女,他爹武士彟现在是李渊逆臣,不出意外,二人走不到一起了。 献酒之后,该是黄明远献祭词,本该是黄明远一人走到台上,可黄明远却反身走到身后,上前牵起妻子的手。 “今日淑宁和我一起。” “郎君,这不符仪制。” “自古以来,妻以夫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今日之事,有阴有阳。你我夫妻,份乃乾坤,自是一同面对这天下万民。” 说完黄明远握紧妻子的手,拉着她走到祭台的正中央。 裴淑宁眼看这种场合,虽然觉得不合适,但亦只得亦步亦趋,不敢挣脱黄明远的手。 黄明远总是有惊人之举,众人眼看黄明远拉着妻子走到人前,皆是吃惊。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规矩他们定好了,黄明远却不遵从,他们有什么办法。 第二章 废除丁赋 黄明远走到祭台的正中央,底下全是陌生又熟悉的人影。 对于旁人来说,都认为这祭词是写给天地的,但黄明远并不这样认为。天地本无生命,至少也是无偏无倚之大道,能听懂祭词又能欣赏祭词的,是听祭词的人。 “今日祭祀, 礼官给准备了服装,安排好了礼程,又帮我写好了祭词,可这些,都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今日穿上这身盔甲,提着这柄宝剑, 就是要告诉你们,不管我黄明远是什么身份,不管我黄明远以后在那里,我都将永远守护着你们,至死方休。 滚滚黄河,亲亲我家。万里山河,悠悠我穴! 朗朗乾坤,男儿热血。同生共死,佑我中华! 凡我将士,护国卫民!以身许国,死不旋踵!” “······以身许国,死不旋踵!······” 黄明远这一声呐喊,在场的叁军将士,尤其是军中老兵,立刻便跟着一起唱起了当年丰州军的军歌。 歌声激昂,震天动地。 在场的文官和世家大族,四方使节,见之无不色变。更有甚者, 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裴淑宁也紧盯着自己的丈夫,满眼里都是光。 黄明远之所以为黄明远, 就是身后有这数十万忠心耿耿的将士。 众人连唱叁遍,差点将好好一个祭祀大典变成了誓师大会。 等众人唱罢,黄明远继续说道:“我今日登顶此台,不是黄明远多有本事,是你们和你们身后的万民支撑起的我。 我知道,你们和你们身后的很多人,都希望我能成为天子,君临天下。 但我自己亦很清楚,自己为万民做的太少,德行亦是浅薄,并不足以承受天下万民之嘱托。 可同时有你们支持我,我亦不可退。 所以今日,我且下令,自今日起,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之地,全部废除‘丁赋’,永不重启。 凡地方官吏,再敢私自收缴丁赋者, 百姓可自行扭送犯桉官员入信都,严惩示众。” 底下的人全都惊了,从有历史的时代就有“人丁税”,就这么让黄明远给废除了,大家一时反应不过来。 黄明远的妻子裴淑宁也担心地看向丈夫,黄明远握住妻子的手,示意她安心。 百官吃惊,可周边的士兵们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卫公废除了永远的“丁赋”,从此再无“丁赋”矣。 众人完全被这个消息激动到了,很多人当场甚至就哭了起来。 天下苦“丁赋”久矣。 有多家庭,因为交不起“丁赋”,甚至直接将初生的子女,活活扼死在襁褓之中;又有多少家庭,因为交不起“丁赋”,不得不卖儿卖女,以为奴婢。 “卫公万岁!” “卫公万岁!” ······ 刚开始有零星的喊声,接着满场人全都高呼,这声音甚至压过世间一切的声音。这天这地之间,只有万民的欢呼。 很多人喊得嗓子哑了,亦没有停歇。 这呼喊声足足有一刻钟,直到黄明远伸手,方才制止。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民心皆在黄明远一身,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亦不可能夺走。 “今天下万民在上,诸贤良在侧,吾有十二愿,愿居者有其屋!愿病者有其医!愿勤者有其业!愿劳者有其得!愿少者有其学!愿童者有其乐!愿弱者有其助!愿老者有其养!愿农者有其田!愿业者有其技!愿优者有其荣!愿能者得其用! 今之十二愿,与诸位共勉矣。 我当尽我之全力,致此十二愿实现,即使万千阻难,粉身碎骨,只剩魂兮,亦不后退。” “万岁!” “万岁!” 一番即兴演讲,黄明远喊得头都出汗了,后背万千湿透,但黄明远亦明白,这一番演讲,胜过十万雄兵。 从今天开始,天下姓“黄”了。 废除丁赋,是黄明远从康熙那条“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中进一步强化来的。 这一条是天底下的统治者,最好用的装叉利器,是最好看的做秀文章。 中国古代税赋制度之繁杂,不用多说。后世对于这一条各种解释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生孩子在名义上不要钱了。 丁赋,一种按人头和年龄计征的一种税收。 中国历史上为什么人口不多,因为生多了也养不活,还要多交丁税,比如一家十个成丁,就要每年交十个丁赋,谁敢生很多孩子啊。 而且丁赋本来只有男人,后来还发展到女人。为什么重男轻女,同样一个人,男的比女的力气大,干农活快,可是要交同样的丁税,所以农家人希望生男孩,多个劳动力。 而乾隆年间人口大爆发,有人说是红薯、玉米,但红薯、玉米传入中国几百年了。真正的原因,就是基于永不加赋上。 不交丁赋了,那不使劲生。 虽然康熙宣布“永不加赋”, 但其实税收并没有减少,因为丁赋本就从人头上转移了,从一条鞭法开始,清朝逐渐实行摊丁入亩,丁赋转移到土地上,所以该收的钱,一分没少收,还得了一个大名声。 那些明朝皇帝若是有这个机灵劲,何至于亡国。 黄明远本来就是“摊丁入亩”的支持者,所控制之地一直在进行财税、土地制度改革。如今能更彻底的将其铺开,百利而少害,自然愿意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尽快促进人口增长。 历史上隋末唐初这二十年,人口从大业五年的四千六百多万直接锐减到贞观十六年的一千六百万。这还是唐朝已经休养生息了快二十年,那李渊时期的人口数量便可想而知了。 虽然黄明远提前数年结束乱世,但天下人口的损失仍是巨大。 只有实现刺激人口的政策,人口才会在短时间内暴增。而只有人口多了,黄明远才有能力向偏远、边疆之地,迁徙人口。而只有边疆人口多了,国家才能长久地控制边疆。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链,缺一不可。 私底下黄明远也和李子孝等人商议过此事,最后定下了“废黜丁赋”这一条,同时又设下了各家凡丁口不足亩数者,须接受官府迁徙。也就是你家人均土地不足以养活你家的人,你就必须分家迁徙。 如此一来,老百姓使劲生,官府使劲地往周边移民,那样“日月说照,江河所至,皆为汉民”,也就不再是梦想了。 第三章 为天子者大不易也 黄明远在郊祭上一番表演,算是彻底征服了天下万民,也将他的威望推到了顶峰。 这些日子,卫公府门前叁天两头便有老百姓前来劝黄明远登基的。更有一些读书人,直接上前,谁都拉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门前, 就要玩个死谏。 卫公不登基,万古长入夜啊。 奉献祥瑞的官吏可以斥责,可对于这些老百姓和读书人,黄明远不仅不能得罪,还得好好地哄着。不管这些人用意如何,真心于否, 都是黄明远人心所向的明证。 朝廷里相对来说好一些,都知道黄明远的态度, 很多人的不敢将这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 但这些日子,众人对于黄明远越发恭谨,各种礼制都比照天子之仪。就连李子孝见到黄明远,也是脱鞋解剑,小趋报名,跟朝见天子一般。 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最后还是黄明远看不下去,特许他“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全了他这个首相的体面。 但这并不算完,没过多久,李子孝、房玄龄等人便向黄明远建议,请求设置起居舍人,在黄明远的身边负责管理起居注。 起居舍人,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本来这倒是没什么,可关键是天子是没有隐私的。就连晚上睡了哪个妃子,时间多长,甚至几次, 都得记得一清二楚。 而且古人行房,随侍宫女、太监不离开, 就跟现场直播一般。 明清时期,皇帝的行房时间都有人管着。叁十分钟一报,超过一个半小时,皇帝行房都得被打断。正常人都有吓倭的风险,想想都觉得难受。 黄明远可受不了。 别跟大臣提你的隐私权,皇帝没有隐私权,放屁、拉屎都不能隐私。 虽然黄明远想拒绝此事,但一众人强烈要求,必须安排写起居注的官员。这是为了以后着史必不可少的工具,上千年的传统。 到最后黄明远也捱不过传统,只得双方各退一步。 在外院随时有起居注官员跟随,但内院由黄明远自己处置,政事堂不得干涉。 黄明远作为一个掌握绝对权力之人,任何事都可以乾纲独断。可关键治理国家不是那么回事,若啥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要宰相何用?宰相不是君主的磕头虫。自古以来,但凡使宰相成了摆设的,几乎没有几个明君。 老朱除外, 但老朱付出的代价就是天天“零零七”。可老朱死后,建文帝但凡能有个有威望、有见识、说得上话的宰相,也不至于丢了皇位。 再看看人家宋朝,虽然宰相权利大,但人家皇位继承也没出过事,赵二之后,一次宫廷政变也没有。而隋末、北宋末、明末,再加上民国末,其灭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强势的君主吞并了相权,导致国家权利失去制衡。 杨广、李隆基、宋徽宗、叫门天子、嘉靖、崇祯、常凯申,这都是把一国宰相变成自己门下走狗的人,最后又有什么好下场。 以一人之力,就是天授之人,难道真能治理天下? 所以很多事,黄明远不得不咬着牙认下。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了吗?这还没有登基,他们就想打造一个叫作礼法的铁笼子,把我关进去。可这个笼子,我还不能打破。但我是人,不是贼啊!” 有时候黄明远也抱怨,但也只得跟妻子裴淑宁抱怨。 黄明远似乎是年纪大的原因,变得有事喜欢和妻子商量。 内事不决问老婆,成功男人的标配。 除此之外,黄明远的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盯着,稍有不对的地方,便有人站出来劝谏。比如陈孝意,比如魏征,都是连芝麻米粒不放过的主。 为天子者,大不易也。 新朝初立,大家都在磨合,尤其是众臣,似乎串通好了,在一步一步试探黄明远的底线。 黄明远有时候会出去打猎,倒也算不得多喜欢,主要从军多年习惯了,现在远离了弓马,着实难受。 碰巧出门打猎遇到大雨,随口便问一同随行的魏征道:“玄成可知,如何才能使油衣不漏水?” 魏征随即答道:“用瓦来做就不漏了。” 黄明远被噎个半死,这是劝自己不要打猎的。 又有一次,黄明远召礼部员外郎欧阳询前来陪自己练字,这欧阳询的书法于平正中见险绝,秉笔必在圆正,气力纵横轻重。 黄明远便随口问道:“你的字怎么写得这样好呢?” 欧阳询不咸不澹地回答道:“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好家伙,礼官也教人了。若不是黄明远脾气好,怕是要拎着欧阳询的脖子问他“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还有一次, 黄明远召集重臣议事,发现衣服袖子破了,便随口说道:“此衣已经陪我叁年了。”众人皆黄明远生活俭朴,唯有陈孝意低着头,啥也不说。 黄明远也是话多,随口便问道:“陈卿为何不说话?” 陈孝意便言道:“今卫公富有四海,首先要做的是提拔贤能,罢免庸才,接受劝谏,赏罚分明,这样社稷才能昌盛,穿件旧衣服,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黄明远语塞,只得笑笑不说话。 除此之外,各种事情,不胜枚举。跟抖音人均九八五一样,信都朝廷,人均一谏。 当然黄明远可以理解,主要是杨广时代,众人被压制的实在太狠了,导致黄明远一朝打开封,群臣拼命往外钻,唯恐慢了。 尤其是黄明远是武将出身,凶名昭昭,非传统儒学培养出来的天子,大家就更害怕黄明远成了第二个杨广了。 “都想在我身上刷点名声,可我还得笑脸相迎。这感觉就跟别人伸手打了我的左脸,我还得伸过去右脸一般,实在难受啊!” 黄明远每每不爽,也只能向妻子抱怨。 每每这个时候,也只有裴淑宁能给予宽慰。 “郎君常言‘高处不胜寒’,可到了今日,却仍能常常听到逆耳之言,这是文武百官,心里有郎君,没把郎君当成外人。若是人人都躲着郎君,不敢言语,郎君岂不是更加难受了。” 贤妻旺夫,至理名言。 道理黄明远都懂,这都是他自找的啊! 第四章 回京述职 黄明远渐渐适应了这种痛并快乐着的生活,他和文武官员之间也逐渐找到一个平衡,双方都待在一个比较舒适的区域,维持着这个朝廷的正常运行。 当然黄明远随时保留着掀桌子的权利。 这种平衡黄明远是比较愿意的,一超多强,先明主再集中,集中指导下的民主, 既能避免言路闭塞又能保证团结和行事高效,此太祖皇帝诚不欺我也。 整个新朝,在黄明远和众人的努力下,欣欣向荣起来,很多地方,人烟稠密,百姓安居, 富足殷实,再看不到昔日战乱的痕迹。 二月十五日, 黄明远的三叔黄蒙,弟弟黄明襄,长子黄维扬以及岳父裴矩四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信都。 这一次四人北上即是一家团圆,也是黄维扬、黄明襄向朝廷的述职。 也是因为淮北久未定,导致通济渠道路断绝,否则黄维扬一行早就北上了。 对于黄明远来说,四人皆是多时未见的亲人。 尤其是弟弟黄明襄,兄弟二人已经超过十年未见。 当年黄明襄南下江东时,尚不到二十岁,尤有稚嫩,而今十年岁月,倏忽而过,黄明襄已经成了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他最美好的青葱岁月,尽留给了江南之地。 当初兄弟, 各置一方,久不能见,今日再相见时,只剩下唏嘘。 “大兄!” 黄明襄拉着兄长的手,眼圈便红了。他从小是黄明远养大的,虽是兄长,却如父亲一般。 黄明远也有些激动,不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黄明远满脸的欣慰,溢于言表。 即使黄明襄做过很多错事,但就凭他镇守江南这十年,稳定地方,安抚百姓,保障粮道,劳苦功高,黄明远早就原谅了这个弟弟。 小孩子犯了错,改了就是,大人还能念念不忘吗? 过是过,但功亦是功,不可相混淆,以宰辅之位授之, 便是黄明远对这个弟弟功劳最重要的肯定。 至于被很多人忌惮的江南世家, 无论他们有什么企图, 黄明远则全不放在眼中。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挟制不了黄明襄,更不会挟制自己。 江淮之地,这次被黄明远一分为三,江淮之间为扬州,辖江都、钟离、淮南、庐江、历阳、同安、弋阳八郡,治江都,戴胄为巡抚,罗艺为都督,崔义玄为布政使;江南之地,以浙江为界,以北、以西为吴州,辖丹阳、宣城、毗陵、吴郡、余杭、吴兴(从吴郡、毗陵、宣城、余杭四郡中析出)、遂安、新安八郡,治丹阳郡江宁县(原建康),魏德深为巡抚,左天成为都督,梁公河为布政使;浙江以南、以东为越州,辖会稽、东阳、永嘉、临海(永嘉郡析出)、建安、南安(建安郡析出)六郡和一个夷州招抚讨捕司,治会稽郡山阴县,宋琬为巡抚,辛文礼为都督,陆季览为布政使。 整个江淮完全被黄明远肢解,各级官员也不是当地人,对于这片土地,新朝未来的控制会更加强。他既不会成为黄明襄的势力领地,也不会成为江南世家的独立王国。 除了黄明襄,黄明远更激动的是见到三叔黄蒙。 之前黄明远的二叔黄玠去世,黄明远都没能去见上一面,几个弟弟也是各处征伐,连丧事都没法参加,黄明远心中有愧啊。 黄明远三叔黄蒙,自黄明远的二叔黄玠去世之后,便是黄氏家族地位最高的人,为一家之长。之前黄蒙为淮南郡太守,但新朝既立,无论是地方官还是京官,都不太合适,所以黄明远便准备安排三叔管理家族事务。 家族管不好,国家别想兴旺了。一如当年的刘裕、萧道成、高欢等家族,他们本身虽然能力出众,但因为出身不高,全无家学,所以一朝登天,家族内部反而因为德不配位,弄得乌烟瘴气。 这三家算是南北朝时期最丑态百出的家族了,归根结底,是家学不足,底蕴不丰,没有成为皇族的心态。 你看司马家族,虽然也无能,内部斗争也很激烈,但毕竟是世家大族,就没有通奸、乱伦、扒灰、蒸母、无遮大会这种花样百出的丑事。 黄蒙的身份,便是未来的宗正。 黄明远准备将整个家族的男丁全部送到宗学之中,统一学习,到了成年之后,进行考核。只有考核合格的,才能有爵位,有差事。 至于混吃等死的,那就待着吧。 这个制度一旦实行,至少一开始必然会有大批的不满者,而恶人不能由自己来当,所以只能由黄蒙来了。 黄蒙打过仗,做过地方官,出过使,南北各地都去过,无论能力、见识其实都是几兄弟中最杰出的一人。 甚至做宰相,也是可以的。 所以黄明远才敢将这个重担交给他。 除了祖孙三代人,还有裴矩。 这次裴矩北上,名义上是为杨广修陵。 当然裴矩挂着太傅的身份,回归朝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于黄明远没让他做宰相,甚至没给他一点权力,裴矩也是很震惊,甚至很愤怒。 在裴矩之前看来,以他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黄明远要想完全稳住局面,就必须得用他,至少也得过度上几年。 因此裴矩早就做好了成为宰相的准备。 而以裴矩的资历,再加上黄明远老丈人的身份,一旦成为宰相,话语权必然最重,不是首相,也能胜似首相,一个李子孝,他还真不放在眼中。 可惜他没想到,黄明远一招不破不立,完全掀了桌子,却也没让他上桌。 对此,裴矩是有怨言的。 虽然裴矩已经年过六十,虽然裴矩智慧、见识过人,虽然裴矩知道裴家将要有一后一太子,未来可期。 但裴矩还是不高兴。 自己这个女婿,这么多年来,裴家给了他多少支持,可一朝得势,翻脸不认人,真真是养不熟啊。 此次四人北上,黄明远亲自去迎接。不说别的,光是黄明远的三叔黄蒙和裴矩二人在,黄明远也得亲自来。 不过裴矩既然不高兴,便表现在行动上。下车之时,裴矩最后一个下了车,期间让黄明远等了有三四分钟。 按道理裴矩做事最周全,本不该如此。 黄明远感受到了裴矩的愤怒,也明白裴矩为什么愤怒。 换了自己,也是一样。 第五章 翁婿交心 黄明远为四人举行了欢迎宴会,宴会之后,黄明远最先单独见了老丈人裴矩。 还是要安慰一下老丈人受伤的心。 “岳父大人,有何教我?” 对于裴矩,黄明远的态度很谦卑。不说裴矩是个老者,而黄明远心中有愧,单是一个岳父身份, 这份恭敬就是应该的。 裴矩此时气还没消。 “卫公说笑了,我就是一老夫,年近七十,年老体弱,精力不济,将颐养天年矣, 哪有什么可教卫公的。” “岳父大人对我是有怨啊!” “我可不敢!” 黄明远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向裴矩拜了一拜。 “明远早年失怙,家族势弱,无依无靠。虽有先帝照拂,可明远性格刚烈,行事无所顾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当时若无岳父大人替明远转圜、撑腰,仅凭明远小身板,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黄明远这话不是虚言,当初跟高颎抢功,还有得罪赵仲卿,得罪李家等等事情,换了旁人,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最终未伤及黄明远,黄明远是裴矩的女婿算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没有裴矩,黄明远在朝廷里早就让人给坑死了。 裴矩听到这,态度也有些松动。 裴矩这辈子最骄傲的两件事, 一件是辅佐杨广,击败杨勇, 登临帝位;另一件事便是慧眼识珠,在黄明远未起势之前,将黄明远选为女婿。 “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挂怀。” “岳父大人,这些虽是旧事,但若无裴家,便无今日之黄明远,黄明远从不敢忘。” 裴矩听得,有些沉默。 “岳父大人应是不解为什么此次拜相,没有岳父大人的位置。” 裴矩更不说话了。 “原因有三,其一,岳父大人应该明白,一旦岳父大人拜相,这首相必然是岳父大人,只是岳父大人也清楚,我在河北、辽东多处改革,其间有些东西, 和岳父大人的理念未必相同。一旦岳父大人拜相,到时候我与岳父大人之间,在国家大事、政策方针上必然会产生矛盾。若是翁婿失和,牵连的是黄氏和裴氏两家人。 其二,岳父大人清楚,当初先帝在位之重臣,星流云散,只剩下我和岳父大人二人。我之改革,必然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而当前大隋旧臣,群龙无首,尚形不成反对我的势力。可一旦岳父大人拜相,这些人必然会选择以岳父大人为首。 到时候岳父大人改怎么做? 若是跟这群人搅和在一起,淑宁怎么自处,维扬怎么自处;可若是倒向我,闻喜裴氏,数百年大家族,真有勇气彻底和这群人割裂。” 裴矩此时,也陷入了沉吟,不得不说,黄明远的话,戳到了他的心头。这些问题,他真解决不了。 黄明远又说道:“这第三,有些人从我这找不到空子,必然会将主意打到维扬、维烈他们兄弟身上。岳父大人或许不知,之前信都城内,已经掀起过一波改立世子的风波了。 维扬他们兄弟年少,还需要岳父大人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时裴矩看向黄明远,沉着声音问道:“维扬他们,你是怎么想的?” 裴矩果然厉害,不提黄明远的改革,不提世家大族,就提黄维扬兄弟。或者说就提帝位传承。 黄明远立刻说道:“我之前四子,俱是淑宁所生,无论如何,太子不会脱了这四人。现在来看,维扬最合适,不出意外,维扬便是太子和下一任天子。 我向岳父大人保证,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皇后只会是淑宁一人;下一任天子,也只会出现在维扬、维烈、维周、维清兄弟四人之间。” 裴矩听到黄明远这话,算是安心了。 虽然不爽不能做新朝宰相,但是跟女儿的后位、外孙的太子位相比,这又不算什么。 虽然裴淑宁是正妻,虽然黄维扬是长子,但有些事一日不定,便会有变数。谁规定现在的正妻、嫡子以后不会变。 裴淑宁一人在洛阳待了五年,黄维扬从小长在杨广身边,与黄明远皆是聚少离多,现在母子二人跟黄明远的感情如何,谁也不清楚。 黄明远跟南阳公主、陆贞等人的事,裴矩可是清楚的很。 但现在黄明远给了裴矩一个准话,让裴矩放下这颗心。 黄明远的节操,裴矩还是相信的。 翁婿二人解决了最大的矛盾,接下来的相谈,气氛就活跃很多了。 裴矩这个人,虽然是个旧官吏,但他却有着黄明远最欠缺的经验和政治手段。而且裴矩这个人机敏、通变,若是裴矩再年轻二十岁,黄明远还真要用他主导改革。 “明远可是想好了?你当初在辽东、河北改革容易,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会容易,从今以后,你的敌人会越来越多,集中起来,与你为敌!先帝就是前车之鉴!” 正如黄明远说的,裴矩对于黄明远的一些改革策略,的确是不认同。 “改革这个东西,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所面临的挑战,我早有心理准备。再说我与先帝不同的是,我还年轻,等得起。而且我有数十万军队为依靠,具备随时掀桌子的实力。” 裴矩也知道劝不动这个女婿。 女婿现在这个样子,跟当初杨广一意孤行的时候,一个样。 很快,翁婿二人不再谈政事,便说起了家事。 黄明远便言道:“宣机有二十四五岁了吧,也该出仕了,让他在我身边做个书佐吧!” “宣机性子跳脱,在卫公身边,恐不合适!” “没事,在我身边历练历练,再跳脱的性子,也能变沉稳了。” 虽然黄明远没给裴矩相位,但裴矩五个儿子,个个都委以重用。老大裴宣知是赵郡太守,老二裴宣诚是青州按察副使,老三裴宣谈是左武卫长史,而老四裴宣意更是担任路部右侍郎,主管河道,是黄明远培养的下一代裴氏家主。 而裴宣机在黄明远身边,未来可期。 再加上工部尚书裴操之、理藩院左侍郎裴世清、豫州布政使裴文肃、右屯卫右副总管裴仁基、鹰扬卫右副总管裴镇安、海东招抚讨捕司使裴行方等等,裴家也算新朝第一显贵了。 第六章 心怀万民 似乎这个时代的父亲,很少有能和儿子正儿八经地谈一谈的。 黄明远不喜欢这个习惯,但很多时候又被其潜移默化。 随着子女的渐渐长大,黄明远和他们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长子维扬,自雁门之变到今日,父子二人已经足足三年多未见。 今日再见,父子之间竟然有一分生疏。 很显然, 黄维扬也受到去年那波重立世子事件的影响。他本就老成,不苟言笑,现在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起来。 看着儿子澹然的样子,黄明远有些心酸,从小那个总跟在自己身边粉粉糯糯的小团子,再也不见了。 “你和貎奴在江都做的,比我想象的都要好。我听说你当时的选择了, 对待骨肉兄弟,能不计生死,这很好。” “我和维烈从小在一起,我身为兄长,保护好弟弟,是应尽的职责。” “那换了其他的弟弟妹妹呢?” 黄维扬不知道父亲的意思,抬头看了一下父亲,这才说道:“我也会尽好兄长职责的。” 感情需要培养和维持,黄维扬跟一些年小的兄弟姐妹几乎没有接触过,若真认为他们有什么感情,简直是自己骗自己。 黄明远轻叹一声道:“诸子女中,我最怜惜的是你阿姊,最愧疚的是你。以你的年龄,承担了不该你承担的责任,我这个父亲,做的有愧。” 黄维扬澹然地说道:“我身为长子,这些本就是应该的。我在江都,见到无数的家破人亡,心中明白, 若无父亲,我们怕是还不如他们。” 黄明远摸摸儿子的脑袋,突然发现,儿子长的太快,跟自己也差不了几寸了。 想想儿子今年已经虚岁十七了,真的是大人了。 “你知道爹爹快要做天子了吗?” 黄维扬点点头。 “那你想过做太子吗?” 黄维扬看着父亲,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父亲怎么安排,我都没有二话。” 这是黄维扬的心里话,因为对于太子之事,他想过无数次,但若是父亲不立他为太子,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知道去年改立世子的风波吗?” 黄维扬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疑问吗?” 黄维扬略一沉吟,这才慢慢说道:“父亲想过换世子吗?” 黄维扬从理智上并不想问,这种事不管是与不是,说出来都容易伤感情,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该问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弄清楚这件事。 非常想! “从来没有过!” 黄明远看着儿子, 坚定地说道:“在我心中, 无论是貎奴还是阿貊,从来都没有替代你的可能。” 黄维扬微微张嘴, 良久才说道:“谢谢爹爹!” 黄明远沉默了一番,才有些郑重地说道:“去年那件事,其中缘由颇多,而我确实也是放任了事情的发展,甚至还从中推波助澜,我已经向阿貊道过歉,这里,我也向你道歉,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对,我忽略了你们兄弟的感受!” “爹爹!” 黄维扬急忙拉住父亲。 黄明远推开儿子的手说道:“我从小便教导你们,要勇于认错,岂能自己犯错却不认,否则如何再教导你们。” 黄维扬眼眶有些湿润。 黄明远笑道:“你是嫡长子,承继家业本来就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当了太子,可能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诱惑和压力,远远超过你现在承受的。我现在想问你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黄维扬的神情也变得毅重起来。 这是黄维扬郑重站起来,看着父亲说道:“儿子从不惧任何挑战!也会战胜任何挑战!” “好!不亏是我黄明远的儿子!” 黄明远看着初长子的嫡子,满是欣慰。 有子如此,何其幸也! “你还要明白,你做这个太子,是简简单单承继我身子底下这个位置,还是承继的我的事业?” 黄维扬问道:“那爹爹,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黄明远看着儿子,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公子扶苏、刘据、还有杨勇这些人虽然被很多次称颂,可最后却不得父亲欢心,落得被废身死的下场吗?你知道刘邦为什么不喜欢刘盈,曹操为什么不喜欢曹丕吗?” 不待儿子说话,黄明远便自己答道:“因为他们只想着承继父亲的位置,却没有没想过承继父亲的事业。” 黄明远彷佛是感叹一般,自言自语道:“大凡明君,皆有野心。一个没有自己事业的皇帝,只能是一个平庸的皇帝。像秦皇汉武他们,所做出的事业的意义, 远远大于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啊。而他们的儿子只盯着皇位,而忘记大业,这才是真正的买椟还珠。” 这时黄明远又看向儿子问道:“那你知道父亲的事业是什么吗?” 黄维扬看着父亲,顿了一会才说道:“父亲要的是富国强兵,要的是国泰民安。” “还有呢?” 黄维扬这时说得更慢了,好一会才说道:“社会充满公平,人人充满希望。” 黄明远这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真怕你不知道,若是那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明远看着儿子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这个国家更好一些,这个国家的老百姓活得更轻松一些,从来都是。那你愿意承继父亲的事业吗?” 黄维扬挺直了身子,看向父亲。 “儿子愿接过父亲的担子,以身许国,为为天下万民,谋一个福祉。” 黄明远满是欣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没有让自己失望。 “你要记住,什么阴谋诡计,帝王心术,这些都是小道,登不上台面。但是你为百姓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你的力量。每多一件,这力量便增强一分。直到你做得足够多,那你的力量便无穷大。那时候任何的魑魅魍魉,都经不起你的随手一击。要时刻记住,心怀天下,心怀万民。” “儿子记住了!” 对于父子二人,今日的谈话,就是一个接力。黄明远正式将责任和重担交到儿子的手中。从今以后,父子皆不再是一个人前行。 第七章 封建藩属 其实黄维扬跟黄明远的性格并不完全相像。黄明远像一团火,风风火火,无论任何时候,都可以燃烧起来,永不止歇。 而黄维扬不一样,黄维扬性格如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百折不回,刚中柔外。 但无论如何,父子二人的心思相同,志趣相同,便是最重要的。 黄明远常认为,曹操这辈子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宛城上了一个女人的床。这个错误不仅仅让他赔上了儿子、侄子、爱将, 还赔上了一生的事业。 晚年的曹操看着曹丕跟河南世家搅合到一起, 曹植跟河北世家搅合到一起,共同腐蚀他一辈子的事业的时候, 会不会后悔长子为什么死得那么早。 曹魏亡于曹操去世四十五年后,可曹操的事业在他死的那一年便彻底亡了。 曹丕即位当年,便改曹操“唯才是举”的国策为“九品中正制”,彻底抛弃了曹魏的统治基础中小地主和寒门世子,投入世家大族的怀抱。 曹操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事业,彻底消亡。 至于秦始皇死后秦法亡;汉文帝死后真正的黄老之术亡;朱元璋死后反贪酷刑制度亡;明宣宗死后下西洋制度亡······等等等等就不胜枚举了。 黄明远其实也害怕落得个如此下场,这比死亡还要可怕。 万幸自己还有儿子在身边,可以尽心培养。 看着已经日渐成熟的儿子,黄明远问道:“凋郎,接下来你是愿意留在信都,还是返回淮南?” “儿子当然愿意留在爹爹阿娘身边,常侍奉左右!只是爹爹希望儿子怎么选?” 其实黄维扬是明知故问。 若黄明远真想把他留下,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这孩子,着实聪明,真是一切都瞒不过你啊!” 黄明远便说道:“若是你留在信都,就要每天和阿貊、青耕一样,天天上课、听政、骑射, 若是返回淮南,就是接下来指挥整个南方战场,如当年的武皇帝平陈一样,攻略荆襄。” 黄维扬低头沉思片刻,这才说道:“儿子想留在淮南!” “为什么?” “天下马上将定,儿子怕是再无领兵和管理地方之可能。现在留在淮南,也能增长领兵与管理地方之经验。至于在政事堂观政,儿子还年轻,以后总有时间。” 黄明远听了笑道:“你倒是知道阿貊他们是在政事堂观政。” “儿子,儿子也是听人说起才知道的。” “是不是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安排阿貊他们在政事堂观政,按道理来说,这不应该是他们接触的。他们以后最多会成为亲王,学这些不是增大他们的野心吗?” 黄维扬有些尴尬,只得说道:“请父亲明示!” “你知道天下有多大吗?你能想象从洛阳往西、往南去一万里是什么样子的吗?” 黄维扬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话,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儿子没有去过那么远,实在想象不出!” 黄明远叹道:“我也想象不出,可天下就是这么大。若是朝廷管理天下, 政令发往万里之遥的地方, 会多久才能到达?” 黄维扬听着父亲的话,似乎手中抓到了什么。 “天下太大了,大到朝廷是管不了的。可是你的爹爹野心也太大了,大到想拥有全世界。可若是朝廷直管全部的地方,光是行政效率,就会活活拖死朝廷。” 黄维扬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父亲是要分封。 说实话,没人愿意跟自己分家产,亲兄弟也不行。 “爹爹是准备分封诸侯吗?” “没错,就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 黄维扬知道儿子的心思,便又说道:“分封制度,容易引起祸乱,昔日前汉的‘七王之乱’、前晋的‘八王之乱’,其祸患仍是历历在目。但分封制却是汉化目标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昔日夏商之时,国家只在中原这一隅之地。可分封之后,齐平东夷,楚克南蛮,秦并西戎,燕、赵屡破北狄,才有今日华夏之疆域。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万里之遥的边疆之地,不过是鸡肋,非盛世无力控之。 可对于分封王国,再鸡肋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土地。除非国家彻底亡了,否则以后永远丢不了。 以一国之力对抗全世界太难了,非得多生枝蔓,遍布触手,才能有得胜之可能。” 黄维扬点点头说道:“儿子明白了!” “你也不用担心,长城之内,以洛阳为中心,两千里的地方尽是中国,是不会分封的。” 黄维扬还以为是像汉、晋那般四面要地分封,此时听了父亲的话一惊,连忙说道:“域外之地,最是贫瘠。让弟弟们分封域外,虽是一国之主,亦不如一郡太守也。” 黄明远有些黯然又无奈地说道:“这就是他们的使命与责任,若是不愿,亦不强求,但也只能留在京城,做一只猪逻了。” “二弟亦是如此吗?” 黄维扬和黄维烈关系最好,因此最关心黄维烈的事。 “此西出阳关,万里之地,尽是男儿建功立业之地。若是可能,老二受封的国土或许不比你的小。” 黄维扬却实在想象不出西域是什么样子的。 “我初步设想的是猊奴去西域,阿貊去天南,青耕去东北。尤其是猊奴和阿貊,离着中原万里之遥,既赴藩国,此生未必有回国之事。所以现在兄弟们即使有什么琐碎小事,且都放下,省得分别之后,后悔莫及。” 黄维烈更沉默了。 黄明远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其实你的责任不比他们小,你是中国,大宗,诸弟尽为你之藩属,你对于他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他们向你朝贡,你也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 若是有一天你的子孙守不住基业,无论是被藩国篡夺,还是亡于内乱或臣属,只能说是子孙无能,怨不得旁人了。” 黄维扬郑重地说道:“儿子明白!” 分封之事是黄明远第一次跟长子提起,这件事能不能顺利地落实下去,需要长子的支持。 非得五十年的时间,才能保证分封制度得到延承,五十年后,中国和藩属才算是一分为二了。 这个话题很重,也很深远,需要黄维扬去消化一段时间了。 眼看夜已经深了,黄明远也不准备继续和儿子再谈下去。 第八章 再离信都 黄维扬在信都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便启程离开。 不是黄维扬不想再待下去,实在是淮南的事有一大堆,黄维扬这个领头羊不回去,有些事不好处置。 而且位于豫章的林士弘围攻同安郡,太守李遂恩向淮南求援。为了防止丢了同安这个西进荆襄、南下江州的桥头堡,黄维烈亲自率军赶往江州支援。 南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黄维扬也没法安坐太师椅了。 对于长子南下,黄明远倒还好,知道黄维扬此番多者两三年,少者一年半载,就会回来。 而妻子裴淑宁却是难受的很。 这个长子,从小没养在身边, 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又要分别,她心中的悲意溢于言表。 好好的一家人, 总是要分离,何时才能够全全乎乎的。 黄维扬来时轻车简从,这次走时,便成了大队车马相从。 黄明远设了江南行台,总揽扬州、吴州、越州三州事,以黄维扬为尚书令,同时又给黄维扬开府,并为他安排了约五十余人的幕僚团队。 兄弟之中第一个开府,又独领行台,黄维扬的位置坐得很稳。 这一大队人中,除了护卫、幕僚之外,还有黄维扬的眷属。 黄维扬今年十七岁,很多人这个年龄都当爹了。黄维扬也需要一个儿子来更加稳固自己的位置,所以黄明远钦赐长孙氏跟他一同南下。 除了长孙氏,还有黄维扬给儿子新娶的五位侧室。 不得不说,黄明远够疼儿子, 一口气给儿子安排了五位老婆。分别是崔民焘的孙女、弋阳公主杨氏、阴世师之**令姬、雍州刺史蒋允会之女、虎威卫左副总管蒙陈其的女儿。 没有办法, 皇帝的后宫从来不仅仅是后宫, 势必要兼顾平衡。 现在来看,给长子娶了长孙氏算是一个错误,不仅无法给予长子帮助,其家世还有可能拖后腿,所以黄明远不得不给儿子多娶几个女人了。 崔氏代表着关东世家,弋阳公主代表大隋皇室,阴令姬代表隋朝旧臣,蒋氏是丰州嫡系,蒙陈氏代表着丰州一脉里庞大的胡人势力。 若不是黄维扬是指定的继承人,未来的太子、天子,肯定取不了这么多人。 前四个还好说,崔氏着实费了一番力。 就这,黄明远还差点得罪了崔氏。 自己的母亲都很生气,让崔家的嫡女做妾,你是怎么想的。幸好崔叔重打着崔氏生下黄氏第三代继承人的主意,这才同意了此事。 但好处也是很多的,几个老婆一娶, 立刻让众人将黄维扬当成自己人。 尤其是在丰州系里,蒋允会、蒙陈其虽不是顶级人物, 但都是最早一批跟随黄明远的人。黄维扬娶了他们的女儿, 极大地增强了丰州系对他的认可。 至于弋阳公主,萧后巴不得将她嫁给黄明远父子,不管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代王杨侗也没必要再继续拘禁了。找个机会,黄明远便把杨侗四人放了出来,跟萧后团聚。 杨侗是杨昭的嫡子,虽然最小,但亦可继嗣。 不过这么多老婆一娶,最不好过的应该是长孙氏了。虽然她和黄维扬是少年夫妻,虽然她和黄维扬关系很好,虽然她的婆婆裴淑宁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但都摆脱不了一个事实。 黄维扬这么多老婆之中,长孙氏的出身、家境、外力都是最差的。 崔氏后面有关东世家,弋阳公主和阴令姬后面有大隋旧臣,蒋氏、蒙陈氏后面有卫公嫡系。长孙氏身后有什么? 已经没落的长孙家?还是和长孙家关系很差的关陇集团? 所以长孙观音婢能不能坐稳未来太子妃的位置,谁也不好说。若是生不出嫡长子来,就是成了皇后,怕是也就那么回事了。 幸好黄明远在他们临行前告诫儿子,“长孙氏跟着你母亲在洛阳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待她,无论何时,发妻是最重要的。” 夫妻二人在大业九年初成婚,很是渡过了一段温馨甜美的日子。但之后黄维扬跟随杨广四处巡幸,南下江都,而长孙观音婢留在洛阳,陪伴裴氏,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自然是渐渐有些生疏。 这份生疏是时间和距离造成的,也是二人地位逐渐不匹配造成的,更是二人由十二三岁少男少女成长为青年造成的。 但不管怎么说,夫妻二人再见,总感觉有些隔膜了。 黄维扬又素来清冷一些,话语不多,长孙观音婢有时候很难理解丈夫的用意。 夫妻二人还没适应好,黄维扬便连着娶了五个老婆。这相当于在夫妻之间连着插入了五个人,夫妻的关系若还能更好一些,也便怪了。 长孙观音婢心里有苦,但没法说。 这能怪谁,难道怪自己娘家地位不够吗? 此番南下,众人这一路走的多是水路。 长孙观音婢就喜欢站在船头,遥望四方。她从未发现,原来这天地之间,竟然是这么的广阔而绚丽。 自己多么想遨游在这天地间,不再受琐碎之事的烦扰。 黄维扬早发现了妻子的行为。 他也觉得他和妻子之间出现了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日又见妻子站在船头,黄明远拿了一件大氅,亦走到船头,给妻子披上。 “外面风大了一些!” 听到丈夫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观音婢突然想发怒,她只觉得自己连这么一点逃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难道我连看看外面风景的权利都没有吗?” 说完观音婢就后悔了,这是自己的丈夫,也是自己的主君。 可是观音婢就是觉得委屈,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黄维扬没想到妻子竟然生气了,还哭了起来。 从前的妻子总是一副温婉娴静、澹雅如菊的样子,他好像从没发现过妻子生气。他以为妻子不会生气,可现在来看,他发现自己好像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了。 黄维扬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不是想拘束你!” 听到这话,观音婢哭的更厉害了。 黄维扬上前一把抱住妻子,拂去妻子眼中的泪花。 “我知道这一切让你受了委屈,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从未发生过改变,也请你可以相信我。” 第九章 江南行台 黄维扬再返回江都已经是四月份了。 黄维扬到了江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行台,设官署,重整军队。黄维扬之下,其弟黄维烈领行台尚书左仆射,不过算是挂名,行台的主要事务由分领行台尚书左右丞的扬州巡抚戴胄和凌敬二人负责。 暮春时节,江南草长,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个时候,本该是一个令人沉醉、着迷的季节。 可惜江南事务繁杂,黄维扬又是新上手,哪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春色。 黄维扬此次再回江南,不同于历史上杨广平陈, 有高颎、杨素等人为其筹谋,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而黄维扬的身边,裴矩、黄明襄等人尽回信都,底下之人都是办事之人,整个新设立的行台,从文到武,大事小事都需要他一人处置。 黄明远也是故意的。 能做事是一个能力,但只是将才。能够协调大局,统筹布置,才是真正的帅才。天子未必会做事,但一定要会统筹。 黄明远愿意给儿子再加一点担子,这是一个好机会。 黄维扬也算没辜负黄明远的期望。 自到达江都,便废寝忘食。幸好有扬州巡抚戴胄和凌敬佐助,依托黄明远给黄维扬配置的幕僚,很快便搭起了江南行台的班子。 黄维扬很清楚,他在江南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开疆拓土,平定盗匪。若是单纯的治理地方,州、郡、县府机构便够了, 也不需要设立行台。 所以今后的工作重点,就要主抓军事。 于是黄维扬将行台大部分的政务尽交给戴胄处置,他自和凌敬二人主持军队的改编工作。 整个江南行台三州,有军队差不多约十六万。 黄明远虽然在三州分设了三个都督府,负责绥靖地方,但军队的划分并不清晰。 黄维扬遂从其中抽调了七万精锐。以原黄维烈部、左天成部、陈棱部、杜伏威部四部的主力为核心,新建天策卫,以黄维烈为总管,陈棱和杜伏威二人为副总管,驻江都。 以原江南之兵和王增辨所部主力新建神策卫,以欧彦为总管,管崇和王增辨二人为副总管,驻京口。 两卫直属于行台,主征伐,相当于黄维扬的两条臂膊。 除了两卫之外,以黄维扬和黄维烈的本部主力为核心,还抽调各军精锐,改编为左、右卫率营,算是黄维扬的直属警卫,跟太子十率差不多,由苏烈和程名振二人分别统领。 这是黄明远特许的。 天策、神策二军隶属行台,调动归行台指挥。而左、右卫率营是黄维扬的直属部队, 其指挥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天策、神策二卫军加上左右卫率营, 共八万四千人马。 黄明远又命大将张长逊、周绍范率领一万五千水师南下支援,由张长逊统辖江南三州的水师部队,所以整个行台可控的兵力差不多有十万人之多。 这些都是黄维扬未来西征的主力军。 黄维扬建立两卫军之后,便将地方的绥靖工作交给了三个都督府。 淮南之地,虽先后有殷恭邃、张善安、张子路等人祸乱,但此时基本上已完全重归大隋治下,不过地方上并不安稳,盗匪丛生,私人力量到处肆虐。而江南地区虽未有大的动乱,但山岭丛林无数,小股的武装势力就没有断过。 黄维扬很清楚,若是将主要精力浪费在绥靖地方的小股盗匪上,那短时间内就别干别的了。 三个新任命的都督罗艺、左天成、辛文礼都是宿将,将这些小事交给他们,并无需自己操心。 当前黄维扬的主要敌人还是盘踞在江州诸郡的林士弘。 此时黄维烈已率领一万多人前往同安郡抵抗北犯的林士弘军,双方在同安郡展开了激战。 黄维扬整编完部队,便决定尽起三军,征讨林士弘。 林士弘最初是操师乞的部将。 大业十年,鄱阳人操师乞和同乡林士弘率众造反,攻克豫章郡,自称元兴王,年号始兴(一说天成),林士弘为大将军。 之后杨广南下江都,自不会放任这么大一股反贼势力,于是命令治书侍御史刘子翊(隋末应该有两个刘子翊,一个阵亡于鄱阳湖,一个被乱贼欲推为首领,后被杀)率兵前去讨伐操师乞。 操师乞亲率部队迎战于城外,中流矢而死。 林士弘替代操师乞统帅部众,率部与刘子翊军大战于彭蠡湖(即鄱阳湖),刘子翊战败身亡林士弘军威大振,兵力达到十余万人。 十二月初十日,林士弘据守虔州,自称南越王。不久自称皇帝, 国号楚,建年号太平,任命同党王戎为司空。 林士弘又率部攻取九江、临川、庐陵、南康、宜春等郡,各地豪杰竞相杀死当地郡守县令来响应林士弘。 林士弘势力最大时,北自九江、南到南海的广大地域都为林士弘所据有。 林士弘占领九江郡之后,北望淮南。此时这片后世的江西之地远不如淮南一带富庶,而林士弘的谋士王戎又建议林士弘北上淮南,据淮河以敌暴隋,南取江南,二分天下。 林士弘对于江淮之地充满了野望,遂亲领十多万大军北上。 同安郡在唐朝叫舒州,便是后世的安庆一带。此地为长江咽喉,江淮屏障。从同安郡往下,一马平川,尽是坦途。 若林士弘的十多万人马冲入江淮,不管之后隋军能否击败对方,淮南的损害都不可估量。 也正是看到这一点,黄维烈才不等兄长返回,便亲率精锐向西支援同安郡。 一个小小的林士弘并不能翻起多大的风浪。但黄维扬担心的是林士弘若是和江东、淮南的一些世家大族联合起来,那威胁就难以想象了。 黄维扬在江都待了不过十三日,便率领左右卫率营乘船先行逆江而上。 大军开赴的比较急,也是因为同安郡比较危急的缘故。 与此同时,黄维扬又命令欧彦率领神策卫主力从宣城方向,攻打鄱阳郡,策应隋军主力。 整个行台直属的九万多主力,此次尽数调往江州战场。 这一次,黄维扬要一战定江州。 第十章 血战同安(一) 黄维扬沿江西进,而此时同安郡治怀宁城(今安徽省潜山市,故皖城,与现在的怀宁非一地)已经守了一个多月了。 同安郡太守李遂恩是当初黄明远在婺州破贼时的婺州车骑府司马。他本就出身一般,又是南陈旧官。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并没太大的机缘。于是他始终抱住黄明远的大腿,也算是黄明远一党, 因此稳坐了十多年的太守。而黄维扬定淮南时,他第一时间选择了投奔。 不得不说,黄明远这二十年努力经营,各处扶植,旧部真算得上遍天下。 李遂恩投奔黄维扬之后,黄维扬并没有顾得上同安郡,也没有将手深入进去,所以李遂恩还是跟之前一样做他的土皇帝。 直到林士弘北上攻打同安郡 李遂恩面对来势汹汹的林士弘,自知抵敌不过, 遂向江都求援。 同安城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以至于隋军不得不救。黄维烈第一时间率领杜伏威部马不停蹄地前来支援,七百里的路走了不过九日,沿途掉队者无数,这才最终在林士弘赶到怀宁城前的两日,进入怀宁城中,接手了怀宁城的城防。 李遂恩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地位,也不与黄维烈争权。黄维烈入城之后,便将城中所有兵权、政权,全都拱手相让。 不得不说,李遂恩或许能力不强,但这辈子在机遇面前,却不贪权,因而两次做出了做好的选择。 今日在同安,一如当年在婺州。 黄维烈今年十五岁,比当年的黄明远还年轻。看着黄维烈稚嫩的面容,李遂恩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年前运筹帷幄、风采激昂的黄明远。 李遂恩不由得感叹, 上天何其宠幸卫公, 今天下风采,尽在卫公父子啊! 从豫章到怀宁有六百里,而黄维烈赶赴怀宁之时,楚军已过皖水,离着怀宁城只有七八十里地了。 在黄维烈到达之前,李遂恩已经进行了城防布置,但并不算太稳妥。主要是李遂恩手中兵力不过四五千人,这么点人想妥善守御怀宁城,是个很困难的事。 怀宁城是个大城,若论规模,在淮南地区,应该也就比江都、寿春、合肥三城小一些,但繁华程度却并不比寿春、合肥差。 但很多时候,大城在太平时期是繁荣的象征,但在乱时,并不是一个好事。 大城,意味着城墙长,同时也意味着需要守御的兵多。最重要的是,防线越长, 出现疏漏的可能便越大, 城池被攻破的可能便越大。 黄维烈所部加上李遂恩部,差不多一万五六千人,是楚军的五分之一。 三月初二,林士弘统领九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大军兵临怀宁城下。 因为怀宁城通过皖水和长江水道相连,此次林士弘北上,主力尽走的是水路。而楚军大多生长在江湖沿岸,得地理之利,熟习水性,因此楚军的水军颇为强大。 此时楚军有大船近百艘,小船近千艘。行军之时,战船前后相连,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 楚军顿兵城下,陆上、水上尽是军队,将整个怀宁城围得水泄不通,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让人望之心生畏惧。 黄维烈经过的大场面并不少,当初在雁门城数十骑冲营,亦无所畏惧。 只是今日,作为三军总指挥,面对群敌,他心中的确是压力巨大。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人,其一举一动,还关乎着这两万军队和满城百姓的生存。 楚军兵临城下,黄维烈的反应很快。 他以杜伏威镇守压力最大的东城,因为城东便是皖水,楚军的战船可以直达城边。而阚棱则镇守压力亦重的南城,这里将要面对楚军的主力步兵。西门君怡镇守北城,守护的是众人突围的通道。王雄诞镇守西城,指挥的是同安郡兵,实力最弱。 除此之外,黄维烈还留了三千人马为预备队。 若不是军中骑兵实在太少,不过数百骑,留在城外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他一定还会派骑兵在城外游弋。 至于李遂恩,则指挥城中青壮,负责后勤工作。 “诸位,今日一战,事关同安安危。你们多是同安子弟,我们今日守卫的,是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老乡亲。我知道城外敌军多如山海,诸位如要投降,可即出行,我绝不会阻拦。可诸位若不走,便得和我同仇敌忾,万众一心,战至城破人亡,一死方休!” 黄维烈满脸肃杀之状,说得毅然决然。 无论是杜伏威还是李遂恩,都紧绷着双脸,黄维烈虽然稚嫩,却让他们感受到力量。 城外的楚军很快发起了攻击。 对于林士弘来说,这是势在必得的一击。 林士弘和操师乞造反比较晚,在杜伏威面前都算后辈。不过二人占了大隋在江南地区无强兵的便宜,自横空出世,便势不可挡。此时林士弘的地盘横跨江海,地广十余郡,整个长江以南,也就只有萧铣能和其相比。 林士弘能做到如此,如何不骄傲。 所以林士弘大军前来,根本没有把小小的同安郡看在眼中。 林士弘在攻城之前,先派遣了使者前来劝降。林士弘还算有诚意,给李遂恩许诺了舒州总管之位,封国公,当然若是李遂恩愿意,也可入朝担任一部尚书。 林士弘自觉已经是仁至义尽,以前俘虏的隋朝官吏,他可尽是诛杀殆尽的。 现在林士弘称了帝,知道不能再跟草寇一样,乱杀一气,治理国家也需要人,所以对于之前的隋朝官吏才算优待起来。 黄维烈见了楚军的劝降使者有些想笑,直到现在,林士弘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敌人是谁。 黄维烈于是让李遂恩好好接待了楚军使者,答应投降,只是要准备几日,然后让人将其礼送出去。 林士弘真以为李遂恩要投降,也不着急,便同意等两日。 可是只见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不见李遂恩出城投降。林士弘屡屡派人入城,李遂恩就是口头答应,始终不出。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三月十日,林士弘终于意识到被李遂恩给骗了,恼羞成怒之下,遂下令全军攻击。 第十一章 血战同安(二) 大军四面围城,楚军最先攻击的便是怀宁城的西门,此门靠近皖水,战船可直达城下,十分适合进攻。 林士弘早有准备,建造了大量的攻城船。这些攻城船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大,船高约五六丈, 上下有数层结构,每层都设有大量的弓弩手。而在最上面则是一个箭楼,置有数台床弩,可以连续发射。 等到攻击的时候,楚军的攻城船便沿着河道贴近城墙。从船上伸出数十块大的塔桥死死地将城墙给勾住,然后大量的楚军在弓弩手的掩护下,通过塔桥, 向城头发起攻击。 这攻城船巨大, 伸出的数条塔桥颇为宽敞,一次性可通过三四人向前。 箭楼高过城墙,居高临下,城头根本没法阻击。而楚军精锐步兵则顺势出击,几乎无可阻挡。 林士弘正是靠着这招杀手锏,在江西地区,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 把守西门的是杜伏威,此时看着这庞然大物和源源不断冲过来的楚军士兵,也有些发懵。 楚军过塔桥而如履平地,他拿什么来阻敌。 此时杜伏威只得一面命令士兵用血肉之躯去堵塞塔桥,阻挡隋军。同时又集中城头的床弩,与楚军攻城船上的箭楼对射,企图打掉这个庞然大物。 但双方一高一低,本就处于弱势,而城墙上方又没有遮掩,双方对射, 隋军反而落入下风。 隋军使用勐火油已经很娴熟,因此军中常备火箭。箭杆绑上浸满勐火油的麻布,点燃之后射击出去,一般遇到干燥之物都能引燃。 但出击的攻城船似乎早有防备,楚军在整个战船之上蒙上厚厚一层水牛皮,而顶部箭楼又涂上一层黄泥,别说火箭,就是黑火药也未必能击破。 而箭楼上的楚军不仅用箭射击,还备上了滚木礌石、金汁热汤,这架势打的,本来应该用在攻城一方的,都让隋军提前感受到了。 而隋军受到压制,各种布置根本施展不开,这时候再去堵塔桥处的缺口,就不好打了。本来阻敌就得用密集阵型,才能利用区域性的人力优势将对方赶下去。现在哪人多哪里被砸的厉害,挡着前面的还得防着头顶。这让隋军怎么打得舒服。 杜伏威急得之冒火,却也没办法,只得将身边的亲卫队派出, 以命搏命。 这支亲卫队算是杜伏威看家底的部队, 由阚棱所建,俱是陌刀兵。阚棱貌魁雄伟, 善用两刃刀,一挥杀数人,前无坚对。这支陌刀兵亦是选取了最早跟随杜伏威的一批山东大汉,皆穿铁甲,使陌刀。虽然人数不到百人,却是每每在关键时候作为断后或开路之兵,在江南之地,几无人能挡。 这些都是杜伏威的宝贝疙瘩,死一个就少一个。可这种场合,杜伏威也顾不得其他了。 果然这群陌刀兵战力惊人。这群人满身铁甲,不畏弓弩伤害,数人上前,横在塔桥之上,连成一排,面对上前之敌,手起倒落,便是数人支离破碎,粉骨碎身。 靠着这群陌刀手,隋军勉强堵住了楚军的攻击。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毕竟只要头顶的威胁不解决,隋军再怎么拼命,都不过是一场挣扎。 很快,陌刀兵这里也出现了伤亡。 楚军的弓弩手不是瞎子,普通弓箭伤不了他们的,但是巨大的床弩和滚木礌石,就堪称是重步兵杀手了。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此时赶来支援的黄维烈也头痛的狠,可技术压制,不是勇力可以弥补的,面对楚军的攻城船,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黄维烈的亲将杜睿建议,他们此次支援怀宁,带了不少成罐的勐火油。虽然火箭不可用,但只要冲到楚军的攻城船内部,将这些火油倾倒、点燃,必能摧毁这些战船。 黄维烈略一犹豫,便同意了杜睿的建议。 虽然勐火油是他们守城的底牌,大战刚打就用,有些不妥。可这个时候,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再留底牌,城就要破了。 杜睿换上明光铠,亲自带队为先锋。 前面是开路的陌刀手,后面则是提着装满勐火油陶罐的重步兵。 虽然楚军的塔桥可以通行四人,但作为战场来说,还是太狭窄了,士兵腾挪转移都不方便。 当然这却是最利于陌刀手的战场。 虽然陌刀手是以攻击骑兵而扬名的,但实际上,他们面对步兵,优势更大。 丈宽的塔桥,一个陌刀手正好可以覆盖整个塔桥正面。而在其后两侧,各有一个步槊手作为掩护。 陌刀手举起陌刀,然后重重挥下,再举起,再挥下,如同机械一般,周而不停。 而整个周围,都是破碎的尸体。 塔桥差不多有三四丈长,楚军的滚木也不敢砸向这里,以防自己折断。 而杜睿带着陌刀手,一路反推,人莫能挡,竟然一口气杀到了攻城船上。 众人在攻城船上和楚军搏杀起来。 不过隋军太少,攻城船上的楚军又太多,所以双方只能靠近船舷接战。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跟着陌刀手突击到塔桥和船舷一侧的隋军重步兵,拿起筐中的勐火油罐便向船中投掷。众人也不知道哪是重点,或者都是重点,只能拼了命地往前丢。 这些重步兵也不恋战,丢完手中的勐火油罐,便原路返回。 而后面的黄维烈也吹起了哨子。 杜睿这时带着人往回撤。这重步兵移动不便,前进不易,后退更难。 众人向后速退,而楚军也狠狠地咬住他们。 虽然楚军一时半会尚不明白隋军的用意。但是船头主将也看得明白。这时候隋军队形最混乱,缒在其后,很有可能便趁机破城。 一旦等到隋军的陌刀手返回重新列好队形。之前的损伤都白白牺牲了。 双方很快在塔桥之上开始激战。 此时其余方向的楚军,已有多股部队冲到城墙之上。 眼看楚军大股冲来,杜伏威也不管陌刀手没有返回,直接下令火箭射击。 火箭射到船舱之中,遇到勐火油,很快点燃。小火苗一时火冒三尺,窜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开始熊熊燃烧。 这火总算是烧了起来。 第十二章 血战同安(三) 此时楚军眼看攻城船被点燃,也有些慌了起来。 主要是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攻城船是个不沉的移动城堡,对其报以重大的期望,因此突然起火,众人心理上失去防备,这才开始慌乱起来。 甚至不少已经攻上城头的楚军,眼看攻城船起火, 竟慌忙向后逃去。 火越烧越大,很快传播至船上各处,甚至延伸至塔桥之上。 此时杜睿正在塔桥上与尾随的楚军激战,眼看大火如袭涌一般,冲向他这个方向,他也顾不得其他, 忙掉头就走。 但火不需要追上他, 因为这火早就烧毁了塔桥另一侧。 只见塔桥摇摇晃晃,“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很快便折断向下坠去。 而杜睿身穿铁甲,行动不便,到了城头,还没有跃下,便被下坠的塔桥一掀,然后跟着往下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维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杜睿,而杜睿数百斤的重量下坠,力量霸道,黄维烈也差一点被他带下去。 而其余人纷纷上前,才将杜睿给拉了上来。 隋军在其余诸处塔桥亦如法炮制,这些塔桥亦遭受到跟此处差不多的命运,纷纷被烧毁。 船上的楚军拼命地救火,但根本没有意义。整座攻城船是座木质的船只,防火功能是防外不防内的。 此时大火几乎是从最中心往四面扩散, 等到各处楚军发现,整座攻城船已经成了火海, 无法挽回了。 很快,这攻城船在大火之中被烧毁。船上士兵,尤其是上面箭楼处的士兵,多没能及时逃脱,最终葬身于火海之中。 整个攻城船上,只有最初逃跑的一群人幸免,而那些拼命奋战的士兵,恰恰是死得最惨烈的一批人,既让人唏嘘,也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了这次的经验,隋军又如法炮制,将另外两艘攻城船给烧毁。 这些攻城船巨大,其造价也昂贵,一艘赶得上普通船只十艘、百艘。林士弘家底不丰,穷尽江州诸郡之力也只携带了六艘,却没想到第一天就损失了一半。 剩下三艘,林士弘一时也不敢直接压上了。 眼看城墙一时半会不好打,林士弘又下令从水门处突袭。 楚军多水性好的健儿,于是林士弘组织了一只突击队, 沿皖水秘密潜伏,直逼怀宁城的水门。 但楚军没有料到,他们所面对的,是早已守候在那里的长矛队。 楚军士兵刚接近水门,守军就用特制的分水长矛穿过铁栅攻击他们,一时之间刺死刺伤不计其数。 楚军拼死用手抓住刺出的长矛,才挡住隋军攻击。 此时里面守军的长矛刺击停顿了下来,楚军一时之间大喜,还以为守军已经逃跑。谁知过了一会,里面又开始用长矛向外刺,楚军这次又准备故技重施,便仍用手去抓。却根本没防备隋军早就将长矛和铁钩在火上烤红后,再用来刺击楚军。 于是中者无不惨叫,楚军伤亡惨重。 至此,楚军从水门突击的意图便彻底落空。 眼看东面城墙攻击不顺,林士弘便决定转战南面城墙,此门四面开阔,十分适合进攻。 但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之前就说了,杜伏威义子阚棱,貌魁雄伟,善使陌刀,其勇武天下少有。 一个身高一米九甚至更高的壮汉,全身盔甲,提着陌刀,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这恐怖状,张飞、关羽来了,怕是亦有不如吧。 眼看楚军主动攻击南面城墙,阚棱并不准备坐以待毙,而是准备来一场突袭。 于是阚棱下令,面对楚军攻击,城头箭失不得勐烈还击,只作普通抵抗。 果然,林士弘眼看南门的箭失,稀稀疏疏,木、石看似也不多,心中大喜,只觉得对方战力不足,正好以此为破城点。 于是林士弘令人将井栏、冲车等武器全部拉到阵前,推着靠近怀宁城的南面城墙。 而阚棱等的就是这一刻。 杜伏威军中,多是步兵,骑兵很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军中没有骑兵。 尤其是杜伏威投降黄维扬之后,黄维扬从隋军之中,先后给杜伏威补充了上千匹战马,还有上百名精于骑射的士兵,以增强战力。 此时这群人,全部都被置于南门内。 阚棱下令打开城门,他亲自上马,以为先锋。 虽然阚棱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骑将,骑马技术也一般,但他有一点旁人不具备,他勐啊。 隋军打开城门,对面的楚军一愣,他们拼命攻击的城门,怎么突然打开了?正在推送攻城器械的楚军万万没有想到,城内的人如此大胆,居然还敢冲出来。 而阚棱带着城中骑兵, 则像是杀神临世,如耀武扬威一般,一阵砍瓜切菜地冲了上去,将前面的楚军击杀了大半。 至于送到城下的攻城器械,也尽被隋军摧毁。 至于对面楚军,根本无力阻挡。 做完这些,阚棱才带着士兵大摇大摆地撤回城中。 隋军这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看得林士弘差点气吐血,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于是林士弘下令勐攻南门,但攻城器械损失大半,且骑兵之威,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影响,严重打击了士气。 南方少战马,并无成批量的骑兵部队。 平日里看马儿也挺温顺的,谁能想到上了战场,万马奔腾,声如霹雳,这般残暴。 连续的攻城失利,严重挫伤了楚军的士气和积极性。楚军起于豫章,所面对的都是大隋的地方部队,战力极弱,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强兵是什么样子的。 就连林士弘也泛起了滴咕,这隋军怎么跟以前遇到的不一样了,那些在江州诸郡遇到的畏敌如虎,怯如鸡鼠的隋军哪里去了? 隋军抵抗如此顽强,难道他汹汹而来,就要铩羽而归不成。 林士弘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虽然贵为楚国天子,但军中操姓势力极其强大,不少人还对他继承操师乞的地位耿耿于怀,一旦兵败,便给了操家人动手的理由和机会,这是林士弘绝不想看到的。 这几日的战斗之惨烈让林士弘心有余季,他觉得应该让部队重新修整一下,然后重新打造一批攻城器械,再进行攻击。 第十三章 血战同安(四) 修整再战,林士弘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但林士弘却忘了,他的这一停顿,虽然重新布置了阵型,但也给了城中守军喘息的机会。而隋军在经历了残酷的战斗考验后,逐渐成长和适应了战争,怀宁城这台战争机器在经过最初的不适之后,已经开始走向了正规。 战争已经从最初的攻击战,向着相持战、消耗战发展。 而和隋军相比,林士弘更缺乏时间。 林士弘在浪费了快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决定再次向怀宁城发起攻击。 这一次林士弘选择的主攻方向是西门。 林士弘已经连续面对了隋军的精锐部队,他敏锐的发现,隋军精锐应该就这些了,否则隋军真有上万以上的精锐,就该主动出击,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怀宁城围得水泄不通。 果不出林士弘所料,西面城墙的守军都是同安郡兵,少经战阵,战斗力远不如杜伏威麾下的部队。 让同安郡兵驻守西城墙也是没办法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维烈军队就这么多,只能紧着关键之地来,剩下的,虾兵蟹将也得用。 不过西城守将安排的是王雄诞。 杜伏威、阚棱、王雄诞三人都是勐将,但杜伏威偏于变,阚棱偏于勐,唯有王雄诞是智勐兼备,机变无双,人不能及。整个隋末,堪称南国第一武将。 这一波攻击,为了破城,林士弘将身边的亲卫部队也用上了,自己本人更是亲自统率督战队在后督战。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到白热化中。 楚军如浪潮一般,一波一波不断向城头发起攻击,而隋军则将滚木礌石如不要钱一般,拼命向下砸。 整个战争进入到最惨烈的蚁附攻城阶段。 无数的人被砸死、砸伤,城外的尸体堆都快垒成了墙。城头的金汁、热油如雨,整个城外都是灼热的腐烂味道。 攻城阶段,楚军死伤惨重。 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成了一场意志的较量。 林士弘此时也咬紧了牙关,下达了后退必斩的威胁。 新打造的冲车、井栏被士兵推着,不要命地往前,任凭城头上箭、石如飞。冲车不停地撞击着城墙,连续的攻击,竟然将一处城墙给冲破了一个大口子。 整个怀宁城,并不算一座坚城,这么多年,也未经多少兵灾,所以一些城墙,堪称年久失修。 勉强的修缮并不能弥补城墙本身的问题。 眼看怀宁城的城墙破了一个口子,林士弘喜出望外,立刻让人向缺口处进行攻击。 在林士弘看来,仗打到这个时候,他终于见到了曙光,怀宁城离破城已经不远了。 但守城王雄诞并不这样认为。 其实怀宁城的城墙情况黄维烈等人都很清楚,底子太差,谁也不敢说哪一处会出问题。于是黄维烈一开始便让人做了准备,在城墙内侧布置了一圈木质的栅栏,构筑了第二道临时防线。 木质栅栏的防守效果当然不如城墙,但却可以给隋军流出足够的反应时间。 大量的楚军从缺口处冲了进去,但是他们前面的不是坦途,而是一排排泛着寒光的重弩。 王雄诞眼看城破,便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刀车去堵住缺口,而弓弩手则埋伏在栅栏之后。 等楚军入城,刀车堵住楚军向两侧前进的方向,而重弩对着当面的楚军不断地射击。 此时黄维烈也率领着救援部队赶到。 眼看楚军入城,黄维烈命令前进长矛队上前,隔着刀车、栅栏对楚军乱刺。 此时整个缺口正面,比一堵墙防御还严密,进入缺口内的楚军不是被重弩射死,就是被长矛给戳死。 隋军的防御给楚军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慑,这群人一时不敢进攻。 当然无论是黄维烈还是王雄诞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趁着攻击间隙,王雄诞立刻带着人去修补破损的城墙。 之前黄维烈就让人拆了一些房屋,其拆解的木头、石块尽置于各处城门,既作为滚木礌石,也能作为修补城墙的原料,甚至连泥土都备了不少。 黄维烈带精锐重新布防,王雄诞就指挥着同安郡兵砌墙。 这些同安郡兵,战斗力或许不咋地,砌墙手艺却是不差。主要是怀宁靠近大别山区,往北便是平原。因皖水之便,供应淮南各地的石料,多出自怀宁,怀宁多石匠,玩弄石头的底子不错,这砌起墙来,手艺怎么会差。 过了没多久,楚军果然是卷土重来,与隋军争夺破损的城墙和栅栏。 对于林士弘来说,攻击此处是最有可能取胜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 于是大批的楚军向着缺口而来,虽然隋军利用地形,制造出一个大的屠杀空间,但向前突击,总比攀爬城墙要容易的多。 楚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毕竟数量惊人,隋军打退了楚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但是这些楚军彷佛无止尽一般,总也杀不完。 面对楚军,隋军渐渐不支。 这时西门君仪和阚棱分别率部前来支援。而黄维烈也孤注一掷,将全部军队压到了西门。 此时隋军士气大振,与楚军死战起来。 黄维烈考虑到,不管怎么打,城墙有损,总是一个大问题。于是他竟然下令一边却敌,一边修补城墙。 双方战斗在废墟之上,抢回一寸土地,就修补一寸城墙。 三军死战之勇气,你简直难以想象。 林士弘眼看楚军被一点点逼出怀宁城,甚至就要提刀上前。这是最好的一个突破机会,若是败了,人心怕是就要败了。 三军死绝,也要破城。 双方的指挥官,都下达了极度的决心。 这场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打到了晚上,但无论是黄维烈还是林士弘,都没有停止的想法。甚至为了鼓舞士气,黄维烈和林士弘竟然亲自带队冲锋。 打到最后,隋军这边阵亡将领无数。 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再也撑不下去了。 而此时王雄诞一面击敌,一面还带着士兵修补城墙。几乎是以一种奇迹的方式,被摧毁的城墙竟在一夜之间被修不好。 虽然他歪扭七八,虽然他丑陋不堪,但他就是一堵墙。 林士弘站在城下,望墙兴叹,他有些不明白了,不过就是一座小城,怎么就那么难打? 第十四章 血战同安(五) 虽然攻击受挫,但林士弘却没有放弃,怀宁城的战斗,一直持续不断。 直到三月二十九日,怀宁城西城的城墙再次被楚军攻破。 不得不说,怀宁城是个豆腐渣工程,靠着大别山,不缺土石,这城墙就修成这个破样子。若包工头还活着,黄维扬非得将其斩成十七八截不可。 因为城墙坍塌,整个怀宁城再次陷入危急之中。 这一次楚军也有了准备,知道隋军可能有埋伏,所以没有急着往里突,而是一点一点前进,稳扎稳打,占领一块再攻击下一块。 而且为了消耗隋军兵力,使其疲于应付,林士弘还下令东、西面的部队两面出击,南面、北面的部队趁势不断骚扰,使隋军首尾不得坚固。 林士弘的这一招果然管用,隋军兵少,又不得不处处摊薄兵力,很快就难以承受。 于是兵力远不如楚军的隋军立刻陷入危急之中。 关键时候,还是杜伏威拯救了怀宁城。 杜伏威镇守东面城墙,自刚开始激战后,楚军消停了几日,但战斗很快又打响。 这一次楚军依旧是用攻城船攻城,但他们在塔桥上提前做了防备。塔桥与船舷处,多置拒马、长矛,防止隋军反杀上来。 杜伏威几次想着故技重施,再来一场火烧战船,均没能成功。 陌刀手移动不便,即使战斗力再强,也没法越过拒马向前。 眼看相持不下,陌刀手还伤亡不轻,这次杜伏威发了狠,直接脱了盔甲,带着轻兵上阵。 轻兵轻捷,在塔桥上也可来往迅速。不过若是被对方的弓箭射中,大概率是要没命了。 杜伏威这一次是不避箭失,拼死向前了。 只见杜伏威一手提刀,一手提盾,冲到塔桥之上。他身子灵活,面对对面长矛,竟然一跃而起,脚踩在长矛之上,借力跳到对面。盾牌挡住对面刺来的长矛,手中的横刀就不断地乱砍。杜伏威力大,对面根本挡不住,矛头、胳膊砍断无数。 此时不知哪来的一支流失射中了杜伏威,杜伏威此时已经杀红了眼,虽然受伤,可眉头也不皱一下,直接砍断了箭杆,任凭箭簇留在体内,而他本人继续向前冲锋。 所有人都被他悍不畏死的举动给震惊住。如此剽悍,虽古之恶来、文鸯亦不能比也。 于是楚军被杀的连连后退,整个船舷位置,竟然出人意料地为隋军占领。 “夺船!” 这一次杜伏威想的不仅仅是将楚军的攻城船烧毁,那样治标不治本,他还要夺了楚军的船,毁了楚军的兵营,彻底摧毁楚军水军的战斗力。 杜伏威的部下,也是常年横行在江淮的汉子,楚军水性好,可他杜伏威部也不差。 于是杜伏威将冲上船只的隋军一分为三,一路向上,去诛杀上层的弓箭手,一路跟着他夺船,杀尽船上守军,而最后一路去控制驾驶舱。 可这船并没有那么好夺。 一艘攻城船上,差不多有**百的士兵,杜伏威手上才有多少人。 再说这船几乎钉死这里,一旦双方在船上发生激战,即使船上守军不敌,外面的楚军也会源源不断地赶来增援。 杜伏威把守的重点是城墙,不可能用过多的军队来夺船。 眼看楚军越来越多,杜伏威突然喊道:“点火!” 面对大片楚军,杜伏威立刻下了决断,在攻城船点火。通过点火来制造恐慌,逼迫楚军离船,同时使得外面的楚军不敢上来支援。 至于攻城船起火的后果,他们夺船也不是为了获取船只,所以根本顾不得什么严重后果。 果然,这火点燃之后,攻城船开始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之前楚军已经经历过一次攻城船失火,所有人都清楚,隋军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燃起来的大火根本扑不灭。这火越浇水越旺,遇到的东西都会被点燃,直到最后,全船化为灰尽。 所有船上的守军,自是知道船只不可守,拼了命的往船下跑,哪还顾得上抵抗。 冷兵器时代,悍不畏死之人,绝对能发挥出乎常人的力量。所以后世以一当百甚至当千,虽然看似不可能,却是实实在在出现的事情。 这时杜伏威便下令,全体士兵,驾驶着起火的攻城船,冲向楚军的水营。 楚军远道而来,物资运输基本上都是依靠水道,所以便在驻营地一侧建立了一处水营。因为将怀宁城团团包围的缘故,楚军水营的防备并不严整,尤其是守御士兵,打心里就放松的紧。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团团包围之中,隋军还能飞出来不成。 此时被隋军占领的攻城船,在隋军水手的操作下,一路向着楚军水营而去。 因为是顺水的关系,这船只行的并不慢。 不过水营离着城墙有七八里地,按这个速度,等到攻城船靠近水营,这船也要烧没了。 于是杜伏威下令,将船上的滚木礌石全部丢弃,以减轻战场的重量,又命人解下船上挂的小船,倒上勐火油,点起火来,以为火船。 这一招果然奏效,攻城船悬挂的五六艘救生船,被四五人拼命划着,一路向南,船头火起,如一条条在江水之中飞驰的火龙一般,直奔楚军水营。 沿岸的楚军望着这滔天大火,都看傻了。 这五六艘救生船上的火已经快要把船只吞噬,而船上隋军仍是毫不畏惧,驾驶着小船直直地撞入楚军水营之中。 楚军水营里有着大量船只,眼看火船前来,就要四面避险。 可是这不是在波澜壮阔的大江之上,而是在皖水之中。楚军的水营本身已经夺了一多半的皖水河道,急切之间,这么多船只,往哪里逃。 很快有船只因此而火起。 当然此时火还不算大。 但很快巨大的攻城船也从后赶来。 整个攻城船的后屁股已经完全浸在火海之中,摇摇欲坠,彷佛一动便要完全解体。 但隋军就是驾着这样的船只,拼命地冲杀到楚军的水营之中。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完全恫吓住楚军。 这般情况,大家都没有见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第十五章 血战同安(六)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快要把天给烧破了。 杜伏威让人驾驶着攻城船,直接堵在了水营的大门处,这时攻城船在烈火和水流的双重打击下,再也撑不住了,整个船体从中间开始裂开。 船上的杜伏威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他们能做的都做的,再待在船上,也不过是白白牺牲,于是下令弃船,沿着水路遁逃。 本以为没能杀入水营,功亏一篑,功败垂成,但其实结果远超乎杜伏威等人的想象。 楚军来往运输完全靠船只,所以水营中的船只实在太多了,从水营大门开始,大火连着战船,一个接着一个点燃,整个水营之中,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楚军的水营和陆营相连,中间都没有阻断,所以这火便毫不费力地从水中烧到了岸上。 很快整个楚军的营寨都陷入火海之中。 整个楚军营中,四散溃逃,一片混乱,连带着整个战场也已经崩散开。 楚军大营的混乱引起了雪崩,整个主战场开始混乱起来。 眼看楚军混乱,位于南门的阚棱趁此良机,立刻从南门杀出,直奔楚军中军。 阚棱百余骑兵,虽然人不多,但楚军更是没有骑兵能够阻拦。于是阚棱一路冲杀,左突右进,连摧敌锋,直杀到离着林士弘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 要不是林士弘的亲兵拼命阻挡,林士弘差点让阚棱来个“一骑讨”。 眼看无法击杀林士弘,阚棱就在阵前大声喊道:“林士弘你个软蛋,可敢与我一战!” 阚棱声如洪钟,偌大的战场上,这叫阵声竟然来回传荡。林士弘看着阚棱耀武扬威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可是阚棱的武勇也震撼住所有人,因此众人畏服,竟无人敢上前对阵。 林士弘也满是丧气,着实太丢人了。 幸好此时林士弘的大将廖凌率部从皖口赶来支援,正好遇上了这场大溃败,这才挽救了楚军的命运。 廖凌是楚军少有的骁将,和唐野、李强、林震、林药师、操天成并为林士弘麾下六位大将军之一,当初在彭蠡泽之战中也是立了大功的。 廖凌之前屯驻皖口,后来林士弘屡战屡败,所以不得已派兵调廖凌前来支援。 此时眼看主力大败,廖凌立刻率军阻击阚棱,同时又派部队接应西面、东门两个方向撤退下来的楚军。 这万余人马,直接将楚军和怀宁城隔绝开来,楚军疯狂向后逃去,而隋军则撞到了这支强兵身上。 阚棱眼看楚军有强援到来,知道已经失去了破敌的机会。隋军战了一日,对方则锐气正足,这时候再打下去,就是以短击长了,于是阚棱只得下令撤退。 而黄维烈、杜伏威等人也只得命部队各守城门,收拾残局。 这一战虎头蛇尾,就此作罢了。 可惜了一场了能够让杜伏威、阚棱二人名扬天下的一场大战。若无廖凌这支援兵,林士弘的主力怕是要尽数交代到这里了。 战后,楚军溃败五里,方才重新扎营。这一仗打的,让林士弘既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不提让阚棱杀到面前,他本人遭遇羞辱,又差点做了俘虏。光是一场大火,让楚军的船只烧毁了三分之二还多,六艘攻城船也全部报销,整个水营,完全损毁。 至于陆营稍微好些,但也是七成的营帐、五成的粮食、四成的其余物资储备全部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乌有。 而且这一战楚军损失不下两万人,剩下的军队,也是混乱一片,军心大损,非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斗力。 仗打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诸将也纷纷劝林士弘退兵,返回豫章。 但林士弘却是有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这一次他谁的话也不听,非得攻破怀宁城不可。 为此他下令留守豫章的大将林震率领三万人马赶来怀宁支援。 不少人都觉得林士弘有些疯了。 林士弘的二十万人马,看起来是不少,其实完全是穷兵黩武的产物,而且还是虚的。简单来说,江西七个郡二十四个县,在大业四年一共八万六千户。当然这个数据肯定有瞒报,但总体不会超过十万户。 即使江西乱的不严重,百姓损失也不多,但也不可能出二十万兵。 林士弘实际的兵力差不多约为十二三万,加上后来张善安投靠带来的万余人马,还有林士弘后来招降的隋军,以及各种投靠的私兵力量,总数最多不会超过十六万人。 林士弘此次北上就带了九万人,其弟林药师带着万余人马经略岭南一带,再去掉分守各地的兵马,林震手中的三万人马是楚军最后的三万人马。还多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满员。 将这三万人调来,那江州七郡不就成个空壳了。 最后司空王戎好说歹说,才打消了林士弘这番念头,但林士弘仍没有放弃攻打怀宁城的计划。 不破怀宁,绝不撤退。 按道理来说, 林士弘能从一个小人物成为一代枭雄,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他不是看不到和隋军死磕的后果。 但是林士弘作为天子,考虑问题不能只从军事上出发,他必须对全局通盘考虑。 虽然整个楚国的权利尽在林氏手中,但并不意味着操氏没有反抗之力。说实话当初林士弘能在操师乞死后成为义军领袖,除了他本身实力强大、威望显着,还因为当时义军覆灭在即,操家人怕了,所以将位置让给他。 但现在他们度过危机,他也成了天子,风光显赫。操家人不考虑当初他临危受命时的艰辛,一心认为是他独吞了当初操氏家族的胜利果实,并希望夺回来。 整个操家的实力并不弱,六个大将军中,除了他两个弟弟,唐野、李强跟操天成关系很好,尤其是李强,他是操师乞的结拜兄弟,更支持操家。 林士弘北上淮北,就是希望通过占领江淮,来摊薄操家在楚国内部的实力。若是就这么败了,狼狈地回到豫章,他怕是就要面对操天成的群起而攻之了。 林士弘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所以他必须得打赢。 第十六章 血战同安(七) 林士弘正对如何破城犯愁之时,城中突然有人潜出,来到林士弘营中,秘密向林士弘请降。 投降之人叫周何,乃是城中大户周任的弟弟。 周何告诉林士弘,因楚军围城日久,城中已经断粮, 百姓易子相食,惨不忍睹。周氏不忍同安百姓再受李遂恩剥削,愿为内应,打开城门,迎大楚天军入城。 林士弘大喜。 不仅仅是有人向他投降,更重要的是, 周何讲的城中的情况, 有力地左证了他继续攻城的决定。 “现在到了相持的关键时候, 比的就是双方的耐力,一旦我军撤退,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所以我军决不能退,胜利就在眼看,只看诸位的决心。” 就好像是告诉大家,我说要攻城你们不愿意,现在我说的相信了吧。 出了周氏这么一个变故,大家再不好反对攻城了。 毕竟城中都到了这种地步,战果唾手可得,再反对攻击,得罪的就是三军将士了。 于是林士弘决定重整军队,再次攻城。 林士弘修整了一个星期,马上又投入到攻城的战斗中。 很快林士弘便发现,城中的守军的战斗力,较之前差了许多。楚军往常攻到城头, 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且往往刚一等城,还没有站稳脚跟,便遭遇大片的隋军,被诛杀干净。 而今日的攻击,楚军竟然三次攻上了怀宁城墙,而且和隋军相持了好久,这才落败,这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 而且林士弘发现,今日隋军的弓弩,较之前强度弱了许多,这也是楚军多次攻上城墙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士弘怀疑,城中隋军的箭失应该所剩不多了。 再结合之前周氏说的怀宁城粮尽之事,林士弘觉得破城之日,就在眼前。 ······ 楚军又连着攻了几日,虽然隋军的防御弱了不少,但毕竟破船还有三斤铁,因此任凭楚军如何拼命,但始终没能破城。 这时林士弘又焦急起来。 之前答应献城的周家始终没有动静,让人产生了怀疑。 其实林士弘并不信任周家,他也是多经风雨之人, 怎么可能别人一说投降,他就会相信。若林士弘真是这个脑子,也没有今天的势力了。 林士弘之前一副相信周何的样子,只是想让众人听从他攻城的意见,至于周家是不是真的投降,一点也不重要。不过若是周家真能献城,他也不用在这死磕了,因此对于周家,林士弘还是期待满满的。 但周家这几日光说不做,老是说献城,可这城在哪里?这让林士弘有些急躁起来,若不是还指望周家,他都想砍了周何。 周何虽然没有离开楚军军营,但买通了一个守军,能够将城中的消息传递出来。 这日林士弘实在等不及了,便质问周何,周家什么时候才能攻城? 周何眼看林士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发抖地说道:“李······李遂恩将各家人都编入壮丁,各家的家仆都不例外,而各城都是李遂恩的心腹把守,我们实在找不到机会。天子······天子再等等,一定有机会。” 林士弘怒不可遏,又无处发泄。 这时王戎便劝道:“我军攻之愈急,李遂恩守之愈急,军民同心,这城也没法破。不若暂且缓攻,让守军感觉外患已轻,遂自斗于内。 而且城中粮食短缺,我军正好可围而不攻,用不了多久,守军就会因为缺粮而崩溃。” 对于王戎的建议,林士弘还是很看重的。 于是林士弘一面听从王戎的建议,暂时对怀宁城围而不攻,一面催促周家赶紧投降。 又过了数日,林士弘终于要忍受不住了,准备再次对怀宁城发起攻击,这时周家竟然又派人前来,言已联络好城中富户,将于明日晚上三更,打开北门,放楚军入城。 周家保证,这次一定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是北门,乃因这些日子北门战斗最少,所以防守也最是松散。 林士弘闻之大喜。 这时王戎担心有诈,便对林士弘劝道:“我等毕竟对周氏不了解,若一旦有诈,被诓入城中,则悔则晚矣。” 林士弘也不是没有警惕,听得王戎的话,便眼睛一转,让人招来了周何,笑着说道:“令兄明日要迎我进城,我恐令兄身边人手不足,不若周郎且返回城中,助令兄一臂之力。” 周何听得,一脸为难地说道:“天子明鉴,这隋军把守严备,传递个别信息还行,可若是送个人进去, 便着实为难了。” 林士弘再劝,周何就是死活不愿回城。 最后周何被逼得急了,只得说道:“天子,这献城之事,虽我周家有心,但也不敢说个十拿九稳,一旦出错,必遭隋军毒手,到时周家就剩在下一人了。在下还得为周家传继香火,怎么能再回城冒险?” 林士弘眼看周何死活不去,也不再劝说了。 他本来也没想让周何回去,毕竟留下周何就是为了作个人质,怎么可能放了。 送走周何,林士弘便对一旁的王戎言道:“今日我劝此人返回城中,便是想试一试此人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若是此人着急返回城中,即使周家请降的消息为真,但咱们也得掂量掂量了。 不过此人如此推拒,应该是心中无鬼。如果此人是诈降,无论成败,他都难逃一死,当不应如此澹定。 况且我等虽不认识周何,但见其样貌、谈吐、气度,应该是个大家子弟。这般生来就富贵之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素来顾惜生死,若真的是必死之局,万不会孤身一人前来犯险的。” 王戎点点头。 这周何的所有表现,都跟他们认识的大户子弟无二,这一点装是装不出来的。 林士弘和王戎相信了周何,也算是相信了周家明晚献城之事。 不过王戎还是建议林士弘,若明日周家真的打开北门,可将攻城之军一分为二,到时候前军入城,后军留在城门处接应前军。即使周家有诈,只要他们控制城门,这一仗他们也输不了。 第十七章 血战同安(八) 第二日夜,林士弘悄悄调动了两万人马秘密向怀宁城的北门靠近潜伏。 到了三更时分,忽然听见北门之中,喊杀声大作,城头之上,火光缭乱。接着便是城门打开,吊桥也“砰”的一声落地。 林士弘眼见周氏如约开门, 便准备亲自入城, 这时大将廖凌上前劝道:“天子且在城外稍等,容某等先入城去,一探究竟。” 林士弘便言道:“我若不亲自前往,谁肯向前!”便要当先领兵直入。 还是王戎劝道:“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天子万金之躯, 不可随意冒险, 只留在城外, 控制城门,便立于不败之地,何必再入城犯险?” 其余诸将也纷纷进言,林士弘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好意,乃同意此事,又命廖凌为主将,领五千人马为先头部队入城。 廖凌驱兵,争先入城。 进得城门内,只见有隋军和人打斗,见到他们入城,立刻逃散开来。 此时廖凌已全无怀疑,命令全军入城,歼灭城中守军,同时又命人登上城墙,抢占城头处。 城外的林士弘见到廖凌发回的奏报,也是一喜,急驱后军跟着入城。 只是楚国君臣尚不知晓, 城头尚潜伏着隋军大股部队。 原来隋军当日大破楚军之后, 虽然没有趁机击破林士弘,但想来一场大战,也让林士弘元气大伤,楚军再无破城的能力。 众人皆是欣喜,猜测楚军应该会撤退,这怀宁城的围该是解了。 然而黄维烈却是并不见喜色。 若从战术、战果上来看,他以一支偏师,守住了怀宁城,击败了楚军,是件大喜事。可从战略上看,这未必是多让人高兴的事情。 盖因城中守军不足,一旦楚军撤退,隋军亦没法扩大战果。 而林士弘今日虽败,实力犹存。一旦林士弘撤回豫章,手中亦剩十多万兵力,再加上地盘广大,隋军真要一郡一郡的攻击,着实费事。 而且江州诸郡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萧铣。 不提萧梁可能上前来抢夺战果, 单是两家若联合起来,仗更不好打。 隋军独大,其余势力联合对抗,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黄维烈希望能将林士弘牵制在怀宁城,等兄长统帅的主力赶到。到时候在怀宁城下击破林士弘的主力,然后挟破敌之威,南下江州诸郡,必然是无往而不胜。 不过想牵制住林士弘不是一件易事,林士弘败得这么惨,能不逃吗。 这时李遂恩便建议,使用诈降之计,当初他们就是靠着诈降,使楚军晚攻城好几日。 但他们诈降林士弘肯定不信,所以李遂恩推荐了城中的周氏。 周何的的确确是周家家主周任的弟弟,是个真真正正的富家子弟,所以林士弘从周何身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过正如林士弘考虑的,周何的诈降无论成败,都是有死无生。 而周何之所以愿意做这个死间,乃是黄维烈答应,安排他的儿子周临川为兄长黄维扬的侍从。 周何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换周家的显贵。 周家其实不是同安北地人,周何的祖父便是南陈镇南将军周迪。后来周迪叛陈,为临川太守骆牙所杀,周家彻底败落,只得逃到江北的怀宁避难。 周何一心振兴周家,可没有机会,所以周家只是个富户,有再多钱也没有地位。现在机会来了,他又何惜一死。 不得不说,世家子弟对家族的忠诚,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所以林士弘落入隋军给他下的这个套中,也就不冤了。 本来黄维烈并没有打算诱楚军入城,只是希望通过献城的名义,多耽搁楚军一段时间。 可惜到最后林士弘实在是忍不住了,黄维烈没有办法,才行险设计。否则林士弘这只大鱼就要脱钩了。 此时黄维烈带队潜伏于城头,眼看楚军进城不少,之后还源源不断,而且还向城头而来。 黄维烈知道再等下去,就要被发现,于是命人竖起旗帜,然后将一块巨铁从城门处投下。这巨铁是黄维烈提前命人打造的,有三四千斤重,快把城中的铁器搜罗遍了。 这巨铁打造成城门状,下,使其重重地落到城门处,而 这时城头又往下投掷了数十罐勐火油和大量焦木,在城门前点起火来。 大火和巨铁堵塞住城门,将城内、城外的军队隔绝开来。 这时城外的林士弘大惊失色。 黄维烈站到城头之上,大声喊道:“林士弘小儿,汝等和周家的诡计,我悉以知之,今日歼尔等一部,也让汝贼知道什么是天威。” 城头上也大喊:“林士弘妙计无双,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士弘指着黄维烈,说不出话来,差点被憋死。 这时一旁的周何大声说道:“城中守军听着,林士弘兵粮不足,已经难以为继。伪楚军心涣散,一旦撤退,从后击之,必能破敌。” 一旁的林士弘和王戎傻了眼,这周何怎么敢? 城头的黄维烈也有些吃惊,原计划里,可没有这一条。本来周何还能敷衍林士弘一番,毕竟黄维烈帮着周何遮掩了,并没有暴露周家,所以周何未必会死,可周何喊出这两句话,结局就注定了。 林士弘没想到周何有这种胆量,连忙命人将他拿下。 几个人上前拖住周何,然后一刀将他砍死。 但周何虽死,却死的满足,死的无牵挂。 周何当然明白,他本可以不死,毕竟黄维烈也说是周家背叛了大隋,只是被他发现了。 但周何同样明白,活着的周何和死了的周何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小功,后者是大义。只有他死在黄维烈的面前,才能让黄维烈最大程度地记得他的功劳,才能让周家在大隋真的复兴。 当然周何做到了。 在场的隋军望着周何,满含敬意,大家承周何这个情。 恼羞成怒的林士弘下令三军向怀宁城发起攻击,一定要打破城池,以泄他心头之恨。 今日之事,真乃奇耻大辱。 但城外汹汹大火,还有铁门挡路,城外的楚军就是插上翅膀,也未必可以入城。所以林士弘只能发泄一通愤怒,然后听着城内的喊杀声无能为力。 第十八章 血战同安(九) 入城的楚军大约有五六千人,皆为楚国大将廖凌指挥。 廖凌入城之后,便一马当先地往里冲,可行到城中大道上,路上并不见一人,不仅是隋军,连周家接应之人也无。 廖凌机敏, 立刻反应过来,隋军再是反应迟缓,也该来阻击了,此应是有诈,连忙高喊道:“退兵!赶紧退兵!” 可楚军既然入城了,哪里有那么容易退回去。 廖凌再想后退,便听得四面喊杀声起,接着到处都是火把,彷佛要把天空烤红了一般。 两侧街道上冲出了无数之兵, 最前面便是一排排的长矛兵,接着是弓弩手,尽向聚在一起的楚军冲来。 廖凌急退,但众人一窝蜂地涌入,前后摩肩擦踵,哪里退的出去。 廖凌毕竟也算是楚军中有数之人,知道这个时候,越乱越败得快,若是一心求退,即使不全军覆没,也逃不了多少。城中守军并不多,而他带入城的军队并不少,一旦双方交战起来,他未必会败。 更兼城外还有天子主力,也不会放任他们被围不管。 于是廖凌决定不退反进,拿下郡府,给隋军来个中心开花。 廖凌的想法不能说错, 但他低估了隋军的准备。 廖凌带着军队向前冲去,突然一阵鼓声响,面前的隋军如潮水一般向两侧散去。 廖凌有些一愣,接着便是一惊。 在廖凌的正面,是数十个全身铁甲,手持陌刀的重装步兵。这些人横成两排,并列前后,无比冷漠,又无比可怖。 廖凌心知这些人的厉害,楚军很难敌,但朝令夕改,亦是兵家大忌,进攻命令已下,根本没法退,更不能轻易更改命令。 只见大批的士兵冲了上去,撞到了陌刀兵前。可是这群陌刀兵挥舞起巨大的陌刀,手起刀落,便是好几个上前之人,被噼成两截, 内脏散满一地。 抬起, 落下, 抬起,再落下······人体在他们面前彷佛是泥土一般,几乎毫无阻挡,便是陨落。 在场的楚军士兵都惊住了,哪还有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楚军身后又是一阵骚乱。 原来阚棱带着骑兵从后杀来,直冲楚军后军。 廖凌是个有能力的将领,但离着真正的名将还差得远。至于楚军,虽然打遍江州七郡无敌手,但真正的战力较之北方精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历史上杜伏威主力渡江之后,王雄诞所部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江东,无人可挡,就是明证。 这是南北战力差距最大的时代。 所以在隋军前后夹击,且场面极度恐怖的条件下,这数千楚军完全崩溃了。 众人根本没有战意,只得四散逃命。 廖凌眼看约束不得三军,也只得趁机突围。 廖凌带着残部,只往各处犄角旮旯的偏僻小巷穿,可他们根本不识路,越逃越乱,人越分散,最后多为隋军所歼灭。 廖凌逃了一阵,还算幸运,竟让他一直转道城北门处。 但北门的情况让廖凌傻了眼,此时城门有铁门挡着,还有大火,廖凌根本逃不出去。只得准备逃往别处,再寻机会出城。 就在这时,城门处一直跟隋军搏斗的一员楚军士兵高喊道:“廖将军要弃我们而去吗?” 廖凌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隋军反应过来,立刻高喊道:“这里有楚军将领!” 廖凌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了,就要逃命。 这时阚棱赶到,提着陌刀就追了上前。 廖凌拔马便逃,就在此时,忽然从城墙上落下一根梁木,正好打到了廖凌的战马后胯上。战马吃痛,“扑通”倒地,廖凌也被崩起又落下的梁木压到了腿。 廖凌顾不得疼痛,只得奋力用手推开那木梁。 就在这时,阚棱追上,也不答话,照着廖凌的脑袋便砍去。廖凌回头去看,只见一道寒光,然后那斗大的脑袋,便飞了出去,好一会才落地。 有亲兵上前捡了廖凌的脑袋,阚棱便对着一群楚军俘虏高声问道:“此乃何人?” 这时众人忙答道:“这是右军大将军廖将军,我等今日就是跟着他入城的。” 阚棱知道这是楚军主将,便让人提着廖凌的脑袋去见黄维烈。 黄维烈正在城头,见到廖凌脑袋,心中大喜,便对着城墙下高呼道:“林士弘小贼,你家主将廖凌已被我斩杀,还不速速投降。” 说完黄维烈便让人将廖凌的脑袋让了下去。 林士弘正指挥人扑火攻城,听到黄维烈的话大为吃惊。 这时有人提着一个脑袋过来,林士弘定睛一看,虽然此脑袋被摔了一个脑浆迸裂,可模样依稀可见,不是廖凌还是谁。 林士弘大叫一声,心如刀绞,众人也面面相觑, 不敢说话。 林士弘麾下六员大将军,林震、林药师是他弟弟,操天成是操师乞的堂弟,三人皆是亲族出身,只有唐野、李强、廖凌三人才是真正凭能力脱颖而出的。这三人之中,唐野最足智多谋,李强擅长守御,而廖凌则最是勇勐忠诚。在三人之中,唐野、李强皆跟操氏关系亲密,唯有廖凌是最直接、最坚定的支持林士弘的人。当初彭蠡泽之战,廖凌身先士卒,冒着箭雨,乘一艘小船,冲入隋军旗舰之上,斩杀了隋军主帅刘子翊,功居第一。今日廖凌身死,林士弘折一臂。 林士弘如暴怒的狮子一般,立刻下令,勐攻城池,为廖凌复仇,但是却为一旁的王戎所阻。 “天子,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今日已败,无可挽回,再打下去,也没有结果,不若撤退。” 林士弘厉声说道:“那入城的军马怎么办?” 王戎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连主将廖凌都死了,这入城的兵马,怕是也多半折损,他们就是打破了怀宁城,怕是也救不出多少了。 林士弘又看看周围诸将,想从众人那里获得一些支持。可诸将也皆是低头不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却很是明显。 林士弘陷入了绝望。 众人已经失去了得胜的期望了,没人相信会胜利,这是军心、人心丧尽的结果啊。 林士弘不知道他面前的城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所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一支守军,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第十九章 血战同安(十) 楚军偷袭怀宁城北城门一战,入城的五千多人马全军覆没,还搭上了一员上将,这一次楚军是彻底的大败亏输。 战后林士弘回到军中,抱着廖凌的脑袋,忍不住大哭起来。 整个军中,也是士气低迷, 人心动荡,一片哀声。 仗打到这种地步,楚军上上下下实在是撑不住了,再继续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军中将领都知道林士弘心情不佳,想去劝他退兵,可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于是众人商议一番, 便找到王戎, 请求他劝谏林士弘退兵。 众人的心思王戎看得比谁都清楚, 面对这番请求,王戎也是为难。他当然知道现在该退兵了,楚军的潜力在怀宁城下已经被磨灭了。同时他也明白,若现在退兵,北上淮北,据东南以自守的战略将完全破产,到时候他们在豫章,充其量还是一个草头王。 而且林士弘败得这么惨,回到豫章,操天成会善罢甘休吗? 可这群当兵的管不了这么多,众人只知道仗打不下去了,因此苦苦哀求,就差跪在王戎面前磕头了。 王戎很清楚,这群人都是武夫,性格粗野,现在是来求他,并不是怕他。他真若是置之不理, 或许下一次这群人就是提着刀来找他了。 于是王戎只得去见林士弘, 劝林士弘返回豫章。 王戎刚说完,林士弘就瞪着两眼看他,彷佛不认识一般。 “伯冲(王戎字),朕以为你一直和朕是心意相通的,能明白朕的苦心,怎知今时今日,怎么连你也不愿帮朕了?” 王戎看着头铁的林士弘,只得说道:“天子,非戎想退兵,可今日军心已乱,不少将领三五成群的串联,希望天子退兵。若是再打下去,臣只恐军中生变啊。” 林士弘一震,却是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林士弘才问道:“那怀宁城怎么办?朕若就此返回,不正好给了操天成他们发难的借口?” 王戎只得说道:“情况未必会这么遭,天子毕竟是君,而操天成毕竟是臣子,军中大部分老臣还是站在天子这里的。” 林士弘露出一丝讥笑。 “从前是这样,可朕若是就这么回去, 那就不一定了。” 林士弘和操师乞是老乡,俱是乡中富户。当初二人起事,追随者便是二人的乡党,现在这群人俱成了军中领袖,国中高官。 操师乞虽死,但在楚国内部遗留的影响力并不亚于林士弘。 操天成也算有能力之人,颇得文武百官的拥戴,若林士弘失势,这群本就有些摇摆不定之人定然会倒向操天成。 林士弘还想打,他不想退兵。 不过很快王戎预计的局面便出现了,各军将领联袂请求林士弘撤兵。 林士弘也不可能一个人压制所有人,而且王戎不停地劝他,也动摇了林士弘的心思。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林士弘便和众人约定,若贸然撤退,于战不利,只恐隋军尾追击之,诸将可于今夜打点装备,做足撤退之准备,明日再战一日,迷惑隋军,到了夜里,三军尽撤。 诸将觉得林士弘的办法不错,不过再待一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也同意了。 林士弘其实还想赌一把,便准备将这一战的胜负压在明日之上。 当然军中也不是没有人看出林士弘的用意,比如亲近操天成的大将李强。但李强对此却不以为然,打了这么多日皆不胜,真以为赌上明天就能赢。况且你林士弘要拼命,也只能用自己的亲信,他可没有那个兴趣。 到了第二日,楚军再次列阵。果然如李强所料的一般,林士弘将嫡系部队尽至于前军,以为攻击主力。 林士弘部的士气还不错,至于其余各部,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只等着走个过场,敷衍了事,然后便撤退。 卯时过半,林士弘下令楚军向怀宁城发起攻击。 其实林士弘的嫡系也打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毕竟没有人愿意在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生命。 但这一次的攻击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楚军攻到城下,城头竟然没有什么弓箭,众人有些不解,隋军弓弩强大,今日难道没有弓弩了。 林士弘在后也发现了蹊跷,忙令人上前打探情况。 这时一个小兵冒险靠近城门。这时他试探着去推这座折损了无数军队的城门,却突然发现,城门竟然有个逢。 这个小兵一愣,心中一个心思上来,吓了他自己一跳。 然后此人便用力去推动城门,竟然让他推开一个可通人行的缝。这人也是胆大,他竟然从缝里挤了进去。 进得城内,因不见太阳,城门内黑漆漆的,关键还没有人。 这时这个小兵真的惊呆了,他连忙从那个缝里出去,然后放声大喊道:“城门是开着的,城中无人。” 这时不少人听到他的喊叫赶了过来,这个小兵手忙脚乱地跟他们比划着什么。 眼看众人不信,他竟拉着众人跟他一起去推城门。 众人上前,合力推开一扇城门。 太阳光照进了城门洞子里,这城门处果然没有人。 大家高兴地往前冲,还有人往城墙上跑去。 此时在军后的林士弘也发现了前面的骚乱,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又遭遇隋军埋伏,满是焦急,让人去探询。 过了一会,前军将领张尽忱亲自上前回报:“城······城门破了。” “啊!” 众人也是惊住了。 张尽忱好一番解释,众人才弄清事情的原委。 看这架势,隋军好像弃城而去了一般。 但无论是林士弘还是王戎,都不敢放松警惕,他们在隋军手中吃了太多亏了。 于是林士弘没有贸然命令军队入城,而是命张尽忱派出部分军队,打听清楚隋军的动向,再来回报。 过了好一会,斥候来报,隋军似乎是放弃了所有的外城墙,已经全部退入内城之中。 这年头的城池,有一层城墙就不错了。可怀宁城是个大城,在淮南都数得着,更兼淮南自古富庶,所以怀宁城有两道城墙,外城之中,还有个内城。 林士弘和王戎听到回报,有些懵了。 第二十章 血战同安(十一) 面对隋军不战而退,楚军顺利破城这个结果,林士弘和王戎一时之间,满是狐疑。 隋军前几日刚得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今日如何就选择不战而逃了。若是如此,隋军跟他们打了这一个多月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王戎乃言道:“李遂恩能舍弃外城, 若李遂恩不是得了失心疯,那说明有比怀宁外城更重要的东西。” 林士弘觉得王戎说得有道理,可是任凭他怎么想,也猜不出隋军的意图。 出现当前的情况,怕是整个军事史上都没有的。 这时王戎又问道:“天子,我等是否还要按计划撤退?” 林士弘有些犹豫,又有些兴奋。 “伯冲,我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林士弘看着怀宁城道:“咱们之前的目的就是取城,不管李遂恩有什么心事,这怀宁城只要落到咱们手中,我等便得偿所愿了。” 而且若占领怀宁城,进取淮南的战略也能继续实行,这意味着林士弘的策略将不会破产。 王戎听了犹豫了一番,这才又说道:“李遂恩莫不是不想我军撤退,所以才故意放弃外城,引我军入城。” “那又如何?” “这说明李遂恩在等援兵,臣······臣猜测他是想将咱们全部留下。” 林士弘听到王戎的话,脸色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这说明林士弘之前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既然如此,林士弘还是一意孤行,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万事没有周全!” 林士弘眺望怀宁城,一字一句地说道:“拿下怀宁城,夺取淮南,咱们才有得胜的机会;若是就此退回豫章,终逃不掉覆亡的命运。 若李遂恩真如伯冲所言,那就看到底是咱们进军快,还是李遂恩等的援兵快了。” 林士弘相信, 只要他拿下怀宁城,数万兵马屯驻怀宁城,即使李遂恩的援军再多,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王戎听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天子,这太冒险了。” 林士弘却是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地说得:“伯冲,你知道淮南八郡,有多少人口吗?整整三十多万户(大业四年数据),比整个江南十八个郡还要多。你说我们该不该赌?” 王戎听到这话,就知道他劝不了林士弘了。 于是林士弘下令各部分别从四面进入怀宁城中,接管城池,然后准备攻打内城。 诸将虽然正准备撤退,但有了便宜,如何能不占。 之前劝林士弘退兵的是这群人,现在捡便宜最欢畅的,还是这群人,真真是有意识。 楚军入城之后,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 隋军将外城的全部物资,或是搬到内城,或是毁弃, 只留下一群百姓,还有战后的满目疮痍。 林士弘从南门入城,登上南门城墙。望着远处的郡府,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怀宁城,就这么落到他的手中。 林士弘自是忽略了他现在只得了半个怀宁城。 不少楚军将领这些日子憋得一股火,入城之后,甚至想着屠城劫掠。 连林士弘都有这个打算。 这一仗打的太憋屈,士气大降,非得用怀宁城的鲜血和财富才能激励三军将士的斗志和勇气。 幸好王戎知道厉害,劝得了林士弘。 现在隋军还在内城之中,随时可以出击。一旦各部因为劫掠失去组织,很可能为隋军所趁,得不偿失。 林士弘同意了王戎的建议,但为了激励士气,仍是下令,攻破内城之后,允诸将士劫掠三天。 当然现在小规模的掳掠,他也不管。 林士弘意气风发地入了城,准备着对内城发起致命攻击。 而在内城的李遂恩看着黄维烈,心中着实忐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当日隋军大破入城楚军,歼敌数千,大获全胜。 可战后的黄维烈仍不见喜色。 这仗打得越顺利,意味着楚军退得越快。今日战后,就真的留不住林士弘了。 黄维烈得到消息,兄长已经赶回了江都,正在整顿军队,用不了多久,就能顺江而下,支援怀宁。 所以黄维烈仍是希望,能够将楚军留在怀宁,等兄长到来。 但楚军也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不会因为隋军希望他们留下来便留下来。 黄维烈思虑再三,最后跟众人商议道:“不若我军退出外城,让给林士弘。只要林士弘还有心淮南,必然不肯再退。” 听到黄维烈这个想法,众人都觉得黄维烈是疯了。 你这是守城,怎么打赢了反而让出去。 而且放弃外城,独守内城,虽然守御的地方小了,但也是给了敌军一个稳定的后勤基地,一不小心,就可能满盘皆输。 而且困守内城,一旦落败,他们连突围都没有办法。 大家皆不敢同意。 最后还是黄维烈劝道:“我军兵精粮足,更兼士气高涨,退守内城,短时间内敌军是很难攻下的。而且兄长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南来之兵有十多万,诸位再想立得大功,怕是没那么容易。” 黄维烈知道必须搞定杜伏威,又说道:“伏威兄长,大兄在长江南北分设两军,并攻江西,从江东出击,要比淮南近的多。父亲本来是想为兄长单独设一军的,可是以兄长的资历,着实不够这一军总管的位置,这才让我代领,但我尚年幼,不通军略,有些事情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这仗打还是不打,还得是兄长说了算。” 黄维烈这时赤裸裸地以利诱之。 杜伏威也清楚,虽然他是黄明远的义子,但从未在黄明远身边待过,没什么感情,一个义子的名头,在以后未必管用。 再说他很年轻,肯定比不过黄明远身边的那些老资格,所以他的未来也是跟着黄维扬兄弟混的。黄维烈今日计划,是将灭林士弘的大功留给黄维扬,他今日若是不同意,得罪的是黄维扬兄弟二人,得不偿失啊。 考虑到这一点,杜伏威便下定了主意。 “咱们就听二郎君的,林士弘此贼,着实是个祸害,老话说‘除恶务尽’,非得将他留在怀宁不可。” 第二十一章 请将不如激将 四月二十八日,黄维扬率军到达了秋浦县(今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 得到弟弟送的信,黄维扬又是震惊,又是感动。黄维烈将林士弘的主力部队牢牢地牵制在怀宁城,将会使得自己平定江州诸郡减少无数麻烦。 打虎亲兄弟,莫是如此啊! 眼看林士弘勐攻怀宁不止,随军参赞军事的陈克敌便建议黄维扬道:“今若破林士弘, 主要在阻其归路。而要阻其归路,首在皖口,次在望江。” 说着,陈克敌便指向地图。 “林士弘从豫章北上,走的就是赣江、长江、皖水,而一应物资, 都是从豫章发出, 然后沿着水道, 经过长江上的杨叶洲(今江西省彭泽县东北)、皖口二地到达怀宁城外。我军若是能占领皖口,然后军塞皖水,则将断掉伪楚的补给线,逼其后退。而且伪楚若是撤退,亦没法再进入长江。” 然后陈克敌又指向地图上的望江县。 “水路不得行,林士弘若是撤退,只能走陆路。可怀宁西面是大别山脉,东面是长江,他只能往南经望江县返回江西。 而望江县被雷池、长江所包围,交通不变,向南就一条道路,一旦我军在此堵住林士弘,两面夹击,林士弘就只能引颈受戮了。” “开复(陈克敌字)所言极是!” 陈克敌是陈远的儿子,也是黄明远的大女婿,是黄明远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孩子从小不拘泥于寻常经书,素来喜欢文史知识、奇谈怪论, 小小年纪, 却是博采众长。 黄明远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所以特意放在儿子身边,以为臂助。 黄维扬身边有苏烈、段志玄、李文相、程名振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也有刘仁轨、长孙无忌、崔仁师这样的谋士和内政人才,就缺一个能运筹帷幄之人。 而陈克敌的出现,完美地弥补了其中的缺失。 二人定计之后,便是怎么取皖口和望江县了。 皖口是楚军重地,林士弘也知道其重要性,留下了大量军队驻守。至于望江县城虽然不算重地,但江对面便是柳叶洲,一旦不能速攻,势必会引得对面楚军的增援。 两仗都要胜得干净利落,否则容易打成夹生饭。 陈克敌便建议,各令左右卫率营分取两地,之后只要坚守一段时间,水师部队便能赶来增援。 至于怀宁城,则不必前去支援,只等陈棱所部赶到即可。 黄维扬是有十几万人马,但现在比较分散, 必须得将棋子一一落下, 才能形成合围之势。 说到底,黄维扬缺时间。 黄维扬有些犹豫,陈克敌的布置绝对没有问题,但关键点是,如此布置,他们这里倒是好打了,却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了黄维烈的身上。 黄维烈既要吸引楚军,又有守住怀宁,太软不行,太硬也不行,犹如在刀尖上跳舞,着实为难。 “大郎君,若想最小的代价收复江州诸郡,非得如此不可。 再说杜伏威所部,虽然已经降我,但毕竟时间太短,跟真正的官军还有很大区别。杜伏威拥众数万,不利于江南安定,非得这一仗后,涅槃重生,才能成为真正的大隋官军。 至于二郎君,乃是大将之才,区区一个林士弘抵不住二郎君。” 陈克敌这话说得,就有点主观了,要是杜伏威和黄维烈做不到呢? 不过黄维扬素来是个弟控,当然觉得弟弟什么都是好的了。 “那就这样吧,不过还是要告诉维烈,怀宁城能守则守,若是不能守,就尽快突围。区区一个同安郡,给林士弘就是了。” “诺!” 这时黄维扬又言道:“苏烈和程名振二人,让谁去皖口,谁去望江?” 两个地方都很重要,也都可能有大仗,马虎不得。 而苏烈和程名振,能力绝对没问题,最为欠缺的就是经验。这是二人第一次单独领兵,而二人之前的经历还是差上许多。 不要小看经验二字,这是能救命的东西,马谡街亭被围,前期固然有策略失败的责任,而真正导致其兵败的,是兵败之后,手足无措,弃军而逃。马谡能力不缺,否则也做不到那个位置。但就是缺乏独立领兵的经验,第一次就遇到大溃败的场面,所以才处置失当,导致局面最终不可收拾。 陈克敌听到黄维扬的话,便言道:“大郎君,请将不如激将。二人自分领左右卫率营后,便有些别苗头的意思,倒不如让二人比试上一场,也算对二人的一个促进。” 黄维扬点点头。 黄维扬让人叫来苏烈和程名振二人,便对二人说道:“今林士弘攻打怀宁城,二郎那边危急, 我有意遣一军攻打皖口,取林士弘的后勤基地,断伪楚之归路,你们二人,谁愿走这一趟。” 苏烈听得,赶紧说道:“末将愿往!” 程名振也不甘示弱,跟着说道:“末将也愿往!” 黄维扬听得,便言道:“你二人都愿去,可皖口却是只有一个。” 苏烈便言道:“末将五日之内必破皖口。” 程名振也言道:“末将亦可五日破贼。” 这时陈克敌言道:“苏将军常在江南,熟悉江南环境。这一战攻击皖口,务求速破贼军,还是由苏将军去吧,以求稳妥。” 程名振厉色道:“陈开复如何轻我?” 这时陈克敌接着说道:“若取皖口,又恐皖口难下,到时候陷入相持,而贼军来援,结果难料。不若另遣一军,南取望江,以阻伪楚援军北上之路。” 这时程名振听得眼前一亮,本以为机会让苏烈抢走了,没想到老天卷顾,又来一个机会。 “末将愿去望江。” 黄维扬微微皱眉说道:“义兄,你初来南方,军队将领或许还没有认全,贸然出战,恐怕有失。” 程名振高声说道:“世子放心,我亦愿立下军令状,五日之内,同样破望江,否则愿军法从事。” 黄维扬正色说道:“从秋浦到望江,二百余里水路,你行军也需要数日时间。” 程名振厉声道:“不破望江,提头来见。” “好!” “义兄真豪气也。既然义兄愿南下望江,我便予义兄十日之期,以破望江。” 第二十二章 智取皖口(上) 皖口,始建于东汉末年,乃是长江边上一座重要的军事基地,只要是南北隔江对峙时期,这里就是南北双方的必争之地。譬如三国的魏、吴,譬如南北朝的南梁、北齐,以及后世的后梁、南吴, 北宋、南唐,几乎都在这里爆发过无数的激战。 苏烈从秋浦一路行军,赶到了皖口江对面南陵县(今安徽省安庆市长江对岸)。他此时手上只有五千余人,陈克敌因为有别的安排,分别从左右卫率营中各留下了一营。 这五千人倒是不少,但打皖口,还略有不足。 对面的皖口兵力倒不多,只有三千余人, 不过这些军队一半屯驻于皖口城之中, 一半屯于码头。皖口是个军事重镇,城高池深,不易攻打。而且码头之上还有楚军大批物资以及两千多力夫,以及一百多艘船只,一旦双方交战,都是阻碍。 所以苏烈想快速拿下皖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且楚军在皖口分驻,两军互为掎角之势,但双方又互不影响,即使拿下一地,另一地的楚军也会选择就地坚守,等待救援。 一旦楚军退入皖口城中,五日之内,是绝不可能破城的。 苏烈思虑良久, 最后决定先攻打码头,然后再诱敌深入,避免在皖口城中激战。 苏烈让人在皖口周边探察一圈,然后便从南边的南陵县找了一个大户陈氏,并让他们假装向楚军投降,而使隋军扮作陈氏的家丁,运送船队前往皖口。 陈家是个粮商,在宣城郡也算个势力不小的豪强。 对于这个堪称过分的要求,陈家当然不敢不依从。毕竟陈家再强,但官是官,民是民,民不能与官斗。在苏烈面前,陈家什么都不是。 而且江南的家族,在大隋灭陈之后,其子弟多没有入仕的机会,三十年来,多少世家大族因此而落寞,一蹶不振。陈家这种小家族,本就没有什么上升的渠道,所以苏烈找上他们,是挑战也是机会, 就如同安的周氏一般, 毕竟陈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攀上大隋这艘大船。 于是对于苏烈的要求, 陈家一概照办。 隋军便征调了陈家二十余艘战船,除了前面几艘有粮食,后面尽装满了隋军,便往皖口而去。 这一次陈家也是豁出去了。 领头的是陈家的大郎君陈益,其多走长江两岸,还去过皖口,甚至识得驻扎皖口的楚军将领尹观。 楚军北上,企图投奔楚军的大家族也并不少。 陈家做的是江上运输生意,靠的是扬子大江,虽然一直在大隋治下,但跟占据长江九江段的楚军关系并不差。实际上若没有楚军照拂,他们这生意也做不成。 所以陈家送了二十船的粮食,楚军并不怀疑。 陈益以劳军的名义到了皖口,见到了尹观。 尹观对于陈益亲自到来很吃惊,亦很热情。他很清楚陈家在长江两岸的实力,之前他也多次招揽过陈益,只是陈益总是不给个正面回应。 “陈兄,你这大船小船的,闹得是哪一出?” 这时陈益便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尹将军,陈益是没办法了,所以想向大楚求个活路。” 于是陈益便告诉尹观,其父得罪了大隋的宣城郡太守,所以宣城郡故意勒索陈家出粮米二十万石以支援战事。 长江因为战事封锁,陈家的粮食生意也受到影响,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笔粮食。所以陈益没了办法,便想来投奔大楚,帮着大楚拿下南池县,也做个开国功臣。 对于陈益的话,尹观是相信的,因为他们在豫章时也常这么做,俗称“宰肥羊”。 这时尹观一阵得意,你陈益也有今天。 尹观引着陈益入自己的官衙,也就是在码头上修建的一座小院,要设宴款待对方,而令副将去收下这二十船的粮食。 这二十船粮食,约有五千石。现在因为战事,江西的粮食一直居高不下,斗米快破百钱,五千石米就是五百万钱,又发笔大财。 陈益带着几个扈从进了官衙,陈益带来的管家陈泰便和尹观的副将吴便在码头上交接物资。 尹观控制着码头,管着大批的粮食、物资进出,常做些倒卖军资的事情,而陈家也是他重要的买家,因此双方熟络的很。 底下人干着活,陈泰和吴成有的没的聊着天。 这时负责带队的李文相带着同船的十几个士兵悄悄地从船舱里出来,提着兵器,偷偷上岸。 码头上楚军并不多,有两队巡逻的官兵,还有几个固定的哨塔。 此时第一艘船还没有装卸完。 李文相也未着甲,提着两柄横刀,直扑两侧的巡逻官兵。这些人都拿着横刀、斧头的,两侧巡逻的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群人冲翻、砍倒。 李文相提刀在前,一刀一个,砍翻两个巡逻头目,其余众人,如狼虎一般,杀入人群。 一个放哨的想鸣金示警,直接被李文相一刀掷去,插中胸口倒地。 隋军尽是精锐,配合默契,远不是楚军可比的。 而码头上的那些力役,似乎很有经验,见到隋军不跑、不叫,直接抱头乞降。 与陈泰说话的吴成听得嘈杂声,还以为是有人闹事,便转身去看究竟,这时原本和他笑语晏晏的陈泰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入吴成的侧腹。 陈泰虽只是个管家,但陈家这种生意,黑白两道通吃,半是商人,半是水匪,他的手段自然也狠辣,胆色更是不亚于普通盗匪。 吴成突遭一击,大吃一惊,捂住伤口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陈泰狰狞的面容。 对面陈泰却是毫不留情,抽出匕首来,顺势一脚将对方踹下江去。 没了吴成,码头上的楚军虽然人数不少,但却失去了指挥,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李文相带着人一路勐冲,很快拿下整个码头。 这时李文相又让带来的二十艘战船,掉头转向江口,堵截住楚军船只通行的道路。 楚军虽然船多,但这一百多艘船都是运输船,有战力的没几艘,因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楚军将他们的武装完全解除。 第二十三章 智取皖口(下) 隋军在码头动手之时,尹观和陈益正在官衙中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这时门外一阵骚乱,尹观的侍卫队长就冲了进来。 正喝得开心的尹观有些不悦,这手下人也太没有眼力见了,没看到自己正在会客。 侍卫队长慌慌张张地说道:“将军,陈家送的那些粮船里有大批的军队, 正在对我军发动攻击。” “啊!” 尹观听了,大吃一惊,这酒也被吓醒了。他勐地抽出佩刀,转身指着陈益说道:“陈益,你害我!” 眼看对方撕破了脸皮,指刀相向, 陈益并没有畏惧。 只见陈益坐在榻上,端起一杯酒, 给自己斟上,然后自顾自地说道:“尹将军,我又不会逃,你何必如此紧张。我若是你不如去码头看看情况,看看麾下军队还剩下多少。否则你的部下若全军覆没了,你还跟我闹出不愉快,你该怎么活呢?” 尹观眼看陈益老神在在,知道情况不妙,恶狠狠地瞪了陈益一眼,终究没下令杀了对方。 “看住他们!” 尹观让人将房间包围,自己带着人就冲了出去。 尹观虽是一个军人,但能够和陈家做生意,倒卖军资,就说明他对林士弘也没有那么忠诚。 所以若真是情况不对,这陈益还倒是个筹码。此时的尹观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呢? 陈益看着尹观离开,轻蔑的一笑,然后端起杯子, 一饮而尽。 不过那端杯子的手隐隐有些颤抖,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尹观冲带着亲卫出官衙,只见码头之上,尽是喊杀之声,哪哪都是敌人。可这群人没有旗帜,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哨楼丢了,粮库丢了,船台丢了······码头上这一千多人也被对方杀的四散溃逃,尹观身边之人,已不足百人。 这时尹观已经派人前往皖口求援,但他跟皖口守将刘普素来不和。他守着码头,就是守着个摇钱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而刘普待在皖口城中,虽和码头近在迟尺,却一毛钱都拿不到,早看他不顺眼了。 这种情况,刘普到底能不能来的及时, 他也不敢说。 而且看这架势, 刘普也不过一千多人,能不能敌的过对方,尚不好说。 越来越多的溃兵冲到尹观这里,尹观急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这时尹观的亲兵队长尹蓄低声说道:“家主,我今日这群人,不是萧梁的人,就是隋军。看来敌军有备,咱们无法善了了。咱们跟着林士弘,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没必要为他丢了性命。事已至此,咱们不若去跟陈益谈谈,总不能真死在这吧。” 尹观看了尹蓄一眼,又思索了一会,点点头。 尹观回到房间,就见到陈益坐在桌前正大口的喝酒吃肉。尹观看到这就气不打一出来,咱们一起做生意不好吗,非得闹出这么多乱子? “陈郎君,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是谁的人了吧?” 陈益看到尹观回来,笑道:“尹将军回来了。” “到现在你还藏着噎着!” “尹将军误会了,在下现任左卫率营行参军,不入流的小官,是为大隋卫公世子江南道行台尚书令黄郎君做事的。” 尹观一愣,脱口而出道:“江都的黄维扬来了?” 陈益脸色一凛,义正言辞道:“尹将军注意了,我家郎君身份高贵,其名讳可不是尹将军可以直呼的。” 尹观一顿,只得怏怏地说道:“那你们要做什么?” 陈益笑道:“尹将军不是知道了,我军要打皖口,所以在下就来了。今日的情况,尹将军也看到了,对于我军来说,皖口非下不可,谁也阻止不了。尹将军是个聪明人,丢了皖口,林士弘就回不了豫章了,到时候不过一个死字。而将军是为林士弘殉葬,做个反贼,恶名昭彰,还是识时务,早日弃暗投明,为人称颂,就在将军的一念之间了。” 尹观紧握着拳头,在做着天人纠葛。 尹观很清楚陈益的话,也清楚皖口的重要性。今日丢了皖口,他现在回到林士弘那里,也脱不得一个死字。 尹观抬头看向陈益问道:“那我能获得什么?” 陈益笑道:“尹将军能获得什么,就全看将军能付出什么。比如将军若能劝降皖口城的刘将军,或者击杀刘将军,献出皖口城。到时候有这献城之功,大隋必然不会亏待了将军。” “好!” 尹观也下定了决心,用刘普的脑袋换自己的前途,这买卖做的值。 至于劝降对方,尹观可没想过。毕竟献城之功虽大,但也不够两个人分的。 尹观于是带着一众残兵溃将往皖口城而去,而李文相带着人在后紧追。 此时苏烈的主力也在向皖口方向进击。 码头离着皖口城不远,尹观到了城下,也没看到刘普派的救军。尹观不由得对刘普破口大骂,坑对方的内疚之心也没了。 尹观让人上前叫门,这守军可不开。 尹观只得让人叫来刘普。 不一会刘普赶到,看着狼狈不堪的尹观,便大声奚落道:“这不是尹将军,怎么落得这副田地。” 尹观大声质问道:“刘普,我向你求援,你如何不来支援我?” “尹将军,这大半夜的,敌情不明,我手中亦不过这千余军队,若是让贼军趁机偷袭了,这可如何是好?” 刘普说得一本正经,但脸上的笑意却难掩。 “那你放我进去!” “尹将军莫不是弃阵而逃?” “刘普!” 尹观指着对方喊道:“贼军就在我身后,你这是要公报私仇不成。” “尹将军,我也是怕贼军跟着你们尾随而进。” 尹观眼看对方的姿态,只得低声求饶,并许诺若是刘普放他进去,回到豫章,他必 赠送刘普三十万钱。 刘普没见过尹观这副低伏作小的样子,又贪那三十万钱,遂下令打开城门,放尹观入城。 尹观带着百余人进入城中,尚未喘息,便提刀砍向一旁的袍泽。 “今日我等投奔大隋,只诛杀刘普一人,降者免死。” 很快苏烈带着隋军主力赶到,皖口城破。 第二十四章 回夺皖口 小小的怀宁城,困住了林士弘这条游龙。自楚军占领怀宁外城之后,先后向内城发起了十多次的攻击,但始终没有什么进展。这怀宁内城,不大点的地方,就像钉子一般,死死地钉在了楚军前进的道路上, 也钉住了林士弘的七寸。 此时的林士弘是痛并快乐着。 他已经生了一丝怯意,不想在怀宁跟隋军死耗了,可又不想放弃怀宁外城这块鲜美诱人的肥肉,同时还有他的宏图大业,因此对于是进、是退,他是犹犹豫豫, 多次下不了决心,最终丧失了撤退的良机。 直到皖口失陷的消息传到怀宁。 虽然这并不是一个不能预料的事件, 虽然林士弘知道怀宁一定有援军,可骤然得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心中一震,久久难以言语。 失去皖口,楚军的归路绝矣。 这时王戎当机立断道:“天子,此消息不可轻传于军中,否则三军必乱矣!” 王戎很清楚,这不仅仅是后路的问题,而是消息爆出来,将会对楚军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 林士弘点点头,他也清楚此事的重要性。 看向远处的怀宁内城,林士弘有些意味莫名地问道:“伯冲,你觉得咱们还有在隋军援军到来之前攻破怀宁内城的可能吗?” 王戎听了林士弘的话,恨不得一巴掌将对方打醒了。怀宁,怀宁,你林士弘满眼都是怀宁,现在全军都要覆灭了, 你还放不下怀宁,怀宁是长生不老药吗? 不过王戎也知道, 现在不是君臣失和的时候。 于是王戎轻叹了口气说道:“天子,皖口失陷,我军后路断绝,即使攻克怀宁内城,亦将陷入隋军多重包围之中。到时候我军与豫章断绝,粮草不济,就是守着一个怀宁城,亦不过是困守。” 林士弘犹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咱们若攻破怀宁,抢先杀入淮南呢?” 王戎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淮南之地,怀宁是东南门户,合肥才是屏障,若取淮南,必先克合肥。可合肥亦是坚城,其城坚兵利,怀宁亦不能比,我军若顿兵合肥城下,后果难料。” 王戎意思很明显了, 区区一个怀宁都打不下,还想打合肥。 林士弘听了, 立刻明白了王戎话里的含义,神色有些清冷地说道:“那就是不行了?” 王戎低着头,也不说话,但意思却很明显。 林士弘想跟王戎坚持坚持,可王戎根本不搭理。 过了一会,林士弘也明白了,他就是说服了王戎,王戎之前说得不利之处也是客观存在,不能解决的,那说服王戎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林士弘有些失落地说道:“那就撤兵吧,让李强为前锋,令其速速率军夺回皖口,打通返回豫章的水路。” “李强?” 王戎有些吃惊,这李强可不是一个忠心的主,他是操家那边的人。 楚国三大名将中,唐野较为不偏不倚,廖凌忠于林士弘,而李强却是最亲近、支持操天成的人。 这些日子,李强可是眼等着林士弘兵败的。 林士弘知道王戎的担忧,便说道:“李强虽与我不一心,但却是有数之人,他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是再生内讧的时候,因此面对隋军,必不会留力的。咱们就是撤退,也不能贸然退,否则必被隋军尾追击之,这一次我亲自率军殿后,掩护三军,能做先锋的,就只有李强了。” “诺!” 王戎听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楚内部无人可用,不用李强,又能用谁。 正如林士弘所料,李强虽然对皖口失守感到吃惊,但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毅然决然地承担起先锋之任。 于是林士弘拨出万余精锐给李强,命其直趋皖口。 出了怀宁城,李强便率领主力往皖口方向赶。楚军坐困怀宁城,兵尽粮绝,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李强其实也不知道这仗打成今日的样子,到底怨谁,只能归结到林士弘的无能吧。 全军到了皖口以西的地方,这时李强的堂弟,手下大将李勐对李强说道:“大兄,林士弘无能,以至接连丧师,再加上丢了皖口,全军能不能安全撤回豫章亦不定。咱们要打皖口,必然伤亡不少,不若率军冲过皖口,直杀向长江之上,顺着水道,返回豫章。到时候咱们拥立谁为敌,都比现在情况要好,实在不行,大兄自做天子,我们也愿意。” “混账!” 李强听得堂弟的话,勃然大怒。 “我和天子往日是不和,这是因为天子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诸事妄用他林家人。若是我等身在豫章,换了天子未尝不可。可现在大军在外,我军就此撤退容易,可我军一走,这数万将士,就要尽覆于同安了。 这可都是咱们的豫章乡亲啊。 而且天子此番将豫章大军尽数带来,若是这支部队全军覆没,大楚也就剩个空壳子了,就是当了天子,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李强来说,抢权很重要,但前提是大楚得存在。 眼看堂弟还有些不服,李强狠狠地瞪着对方说道:“别让我再听到你有这种想法,否则我定斩不饶。” 李勐畏惧,不敢再言。 从怀宁到皖口,足有百里之遥,更兼穿山越岭;若是走水路,则至少有一百五十里。李强率领的万余楚军,为了尽快赶到皖口,便分水陆两路而进。 林士弘这次也算拿出看家底的部队,把主力水军尽交给了李强。 当初杜伏威火烧楚军水营,楚军大半的水军船只尽被损坏,现在尚存的,都是一些机动灵活的小船,战力一般。 李强一路直趋,因为物资都由水路转运,步兵轻车简从,翻越同安郡东部丘陵后,很快到达皖口城北。 此时李强手中只有部分步兵,一应攻城物资尚未到达,因此并没敢轻易出击,而是选择临时扎营。 大军屯驻之后,李强便亲自前去侦察。 楚军三将,李强最擅长守御,其实也是因为他最是心细、谨慎,行事周全,从不盲目行动。 而亲自侦察敌情,算是李强这种将领最喜欢的事。 第二十五章 空城计 李强是个事必躬亲之人,因此李强带着二十多个亲卫偷偷沿江侦察。 很快李强到达皖口城对面,隔江眺望。此时皖口城上的旗帜已经完全换上了隋军的大旗。不过现在是拂晓时分,看不到隋军有多少,但城头的人影是影影绰绰,可知隋军应当是不少。 李强心中一音,却是有些担心了。 他本以为隋军远来突袭,应当是轻兵而来,数量不多。所以他也给对方来一个突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必能趁机夺回皖口城。 可隋军数量这么多,他再搞偷袭那种把戏,成功的可能就不大了。 这时几个分散侦察的斥候也赶回来汇报,皖口码头之上,有一铁锁横在上面,阻断了江面。而在码头下游,有大批的隋军船只,光是大船就有四五十艘,小船更多。 这些船只前后相连,几乎将整个皖水给堵塞。 李强听了,更加的吃惊。 就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在皖口北面的塔岭,隋军立有一寨子。寨中有相连的营帐三四百帐,更有马匹、草料堆无数,看样子其军至少有三四千人马。 塔岭离着皖口不过三里,乃是皖口的北面屏障。 皖水北面是山地,塔岭更是居高临下。一旦皖口城受到攻击,塔岭援军势必可以最快的速度支援皖口。 数千人马在身后,李强根本没法全力攻打皖口城。 没多久,南面斥候也回来了,言报隋军在皖水之南的江洲之上,新设一寨,作为皖口城的南面拱卫,其寨中亦有兵不少。 李强暗暗盘算着,皖口城、塔岭、码头、皖水之南,再加上隋军的水师,这些兵力前前后后的加起来,至少有两万人马。 难道江都的隋军倾巢而来了吗? 他以万人之兵,长途奔袭。而皖口守军,则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若想得胜,简直是太难了。 李强犹豫了片刻,便返回大营,然后下令全军撤退,沿皖水西进,进驻怀宁城南的石牌镇(今安徽省怀宁市),又令其堂弟李勐率军三千断后。 做出这样的决定,李强也很艰难。 但李强很清楚,皖口就是一个大泥坑,只要他陷入此地,必然无法脱身。 而且隋军的援军甚至会源源不断,将他包围、吃掉。 至于说一击之下,击破皖口,李强没有想过。他这种求稳之人,根本不会去赌那万分之一概率的小事。 再说李强也不认为能将皖口布置如此稳妥的人,会疏于防备。 至于将李勐留下断后,则是李强担心隋军会逆江而上,隔断皖水,那还在怀宁的楚军就要完了。 李强的想法很不错,但却没有在意李勐的意见。 李勐眼看皖口局势,也是心惊,此时他觉得楚军必败无疑,而兄长又迂腐不化,要想活命,只得投降隋军了。 于是李勐在李强离开之后,立刻派人前往皖口,向隋军投降。 而李强还以为这位堂弟会拼死力战呢。 李强率军一路向西,很快到达石牌镇。 从皖口是走不了了,只能南向。所以李强选择占领石牌镇,保障主力大军的东线安全。 石牌镇处于皖水拐角处,皖水从此地向西北方向,流过怀宁城。而石牌镇北侧是北面山脉,南侧也是一片丘陵和湖泊,道路难行。水路主力要想沿着皖水逆流而上,必须要经过石牌镇。 数千楚军来了又走了,呼啦啦地往西而去,彷佛从未来过皖口一般。 只有隋军斥候目送他们离去。 得知楚军走了之后,一直在皖口城中等待消息的苏烈松了一口气。他手中只有五千人马,还没有水师,这些兵力,若是守城当然没有问题,可若是分守码头和城池,构建一道阻击防线,他兵力并不足,势必会造成处处设防,处处漏洞的局面。 这样的防线是没法阻拦住一心突围的军队的, 楚军若是敢于断臂求生,分一部包围城池,跟隋军拼消耗,而主力部队则尽乘船进入长江,一群旱鸭子的苏烈所部根本拦不住。 至于援军,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反正黄维扬手中是没有援军的。 所以苏烈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在皖口和急于突围的楚军进行决战,这样的风险太大。 当然战与不战不是苏烈能决定的。 若要不战,就得逼迫楚军不敢战。苏烈便计划来一出“空城计”,尽可能的在楚军面前虚张声势,吓退对方。 于是苏烈只在皖口城中布置了千余人,多备旗帜,以为疑兵。而且他还让人扎了上千个草人,尽置于城墙之上,密密麻麻,让人一眼望去,以为城头尽是军队。 置于南面的小洲,北面的塔岭,苏烈也下令尽设上寨子,各布置了数百人驻守。寨子里多设营帐和锅灶,尽可能显得跟几千人一杨。 苏烈还分出一部埋伏于西南面的芦苇荡中,若楚军真的攻城,则这群人便突然杀出,制造有千万伏兵的假象,迷惑楚军。 陆地上好布置,但水军就不好湖弄了。 尤其是铁锁拦江,虽然皖水不宽,可真架起一道铁索,也得几千斤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再说这时候哪去弄这么长的铁索。 苏烈让人弄来数十条短的铁索,用粗铁丝将他们连起来,置于江中。这些粗糙连接的铁索是承担不了自身重量的,很容易便断了。 于是苏烈让人又置了数十个浮标于水中,上有木桩伸出水面,则铁索绑到木桩上,借助浮标的浮力,横在江中。 远远望去,若是看不到木桩,还真以为是一道横江铁索。 但这铁索根本经不起大船撞击就会沉了。 至于水军,到最后还是苏烈借了陈家数十艘粮船作伪装,假扮水师。这些船很大,但都是样子货,没有武备,亦没有战兵。 布置完这些,苏烈便在赌楚军不敢贸然攻击。他甚至集中了一支突击部队,打算抢先发起攻击,打懵对方。 但所幸楚军最终也没有动。 这样子货的皖口防线,没打一仗,便成了楚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注:怀宁、潜山原为一县,叫怀宁,治所却在现在潜山城区一带,后来怀宁治所多次南移,直到建国后,最终确立在石牌。而在明英宗时期,怀宁分设潜山县。所以文中怀宁城在现在的潜山市区一带,而现在的怀宁当时叫石牌。 第二十六章 后追而胜 林士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李强身上,可惜最后却收到李强“请求立刻撤退”的急报。 满腔的热忱被泼个透心凉。 “天意啊!” 林士弘终究还是一个枭雄,即使他在枭雄群里只算一个小人物,但还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所以他当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之前所有的野心和豪情都抵不过覆亡的威胁。 这两日楚军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林士弘不仅让各部打点好行装,还有组织地对怀宁城进行了掳掠。 三军士气低落,想振奋军心, 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除了打一仗酣畅淋漓的大胜仗,就是进行掳掠了。 要不然古代很多军队会有“城破三日不封刀”这种buff了。 两天的时间,楚军分成数十股,挨家挨户地进行抢劫。 上至财宝,下至粮食, 尽被其一扫而空。至于其中施虐、暴行, 就不计其数了。 即使在此过程中, 黄维烈指挥军队,数次突出内城,对混乱的楚军发起攻击。但林士弘早防着这一手,多置军队于内城两门外,隋军并没有占到便宜。 掳掠过后,楚军押送着上百船的财货开始撤退。 整个楚军剩下的船只上,全都堆满了财货。 虽然林士弘知道带着这么多的物资,将会大大拖延行军速度。但这场掳掠过后,三军的热情、心气提升不少,他也不敢下令丢弃,再伤军心。 为了防止隋军从后尾随,林士弘亲自带精兵断后。 大军离开怀宁城时,林士弘还想一把火将怀宁城的外城给烧了,但却为王戎所劝阻。 王戎言道:“今日南返,来日亦当卷土重来。若将怀宁城付之一炬,来日再北上之时,恐淮南之民,尽为寇仇。” 王戎担心激起民愤。 林士弘想了想, 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同意了王戎的建议。 其实王戎哪里是担心激起民愤,难以卷土重来。他很清楚,今日退去,恐再无进占淮南的可能,之所以不让林士弘屠城,只是觉得这么做除了泄愤,没有意义。 而且这么做,也可能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今日若是火烧怀宁,真若是隋军打到豫章,能饶了他们? 数万楚军,从怀宁城缓缓撤出,往南进发。 这一仗,楚军八万多人到达怀宁城下,前后折损近四万,所部不过四万余人,伤亡近半,元气大伤。 而且更重要的是,林士弘给予厚望的“全取江南,隔淮河与中原分治”的战略至此完全破产。 楚军离城之后不久,一直在内城的守军终于出来了。 这些日子, 隋军将士都快憋坏了,尤其是楚军在怀宁城中劫掠烧杀之时,三军将士更是义愤填膺,纷纷求战。 黄维烈也是心如煎熬,他之前决定退入内城之时,虽然想到外城百姓会遭到楚军的祸害,但也没想到林士弘如此狠辣。 此时的楚军,已经不算盗匪了。以军队有组织的进行劫掠,亏林士弘能干的出来。 黄维烈也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出去一战。 但黄维烈也很清楚,若是出战,一旦兵败,内城亦要丢了。 黄明远曾经告诉过儿子们,“不管你们做的决定是对是错,最切忌的就是犹犹豫豫,反反复复。若此事可以弥补,要尽快、尽全力去弥补,若是不能,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撞了南墙亦不回头。” 黄维烈知道自己已经大错铸成,无法弥补,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击败这支楚军,给怀宁百姓报仇。 出了内城,黄维烈命王雄诞分别抢占城墙,杜伏威镇压城中混乱,而李遂恩则组织秩序,恢复民生。 这时其余诸将则是纷纷请命追击。 甚至是一些同安郡兵,也请缨出战。这些同安郡兵,都是本地人,眼看家乡被楚军祸害成这样,能不恨对方。 黄维烈思虑再三,却没有同意,而是命令各部待命,斥候则不断追踪楚军消息。 此时在楚军后面的林士弘还准备来场伏击呢,可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有敌追来,他料隋军不敢追了,于是带着精锐赶到前面去开路,又下令三军全速前进。 这速度一提上来,人马就有些混乱,队形也顾不得了。 黄维烈在城中等了大半日,眼看已经到申时,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黄维烈突然下令,命令阚棱率领军中全部骑兵,往南追击。 阚棱有些吃惊,但也没敢质疑,立刻率兵出击。 这时杜伏威有些不解,便问道:“二郎君,楚军走了大半日,这时候再追击,是不是有些晚了。” 黄维烈笑道:“兄长可知昔日贾诩跟张绣论兵, 先追而败,后追而胜。” 杜伏威没上过学,当然不知道什么贾诩、张绣。 黄维烈也清楚,接着说道:“当初曹操攻打宛城,撤退之时,张绣率军追击,张绣的谋士贾诩劝阻,张绣不听,最后兵败而回;这时贾诩却让他再次追击,果然击败曹操。张绣问为什么,贾诩便言‘将军虽善用兵,非曹操敌手。操军虽败,必有劲将为后殿,以防追兵;我兵虽锐,不能敌之也:故知必败。夫操之急于退兵者,必因许都有事;既破我追军之后,必轻车速回,不复为备;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故能胜也。’ 今日亦是这个情况。 林士弘多疑且谨慎,他今日骤退,为防止我军追击,必然在后军布下重兵埋伏。可他如此急迫,也说明后方生事,所以这埋伏必不能长久,便会加速前进。我军若先追击,遇上的就是楚军强兵,我军数量不多,冒进追击,必然遇伏。但现在追击,敌军撤退,不成阵列,一击之下,必然败退。” 杜伏威听了,大为叹服。 果不出黄维烈所料,阚棱数百骑一路追击,追上楚军时已经天快黑了。 这数百铁骑,如勐虎下山一般,连破楚军两阵,斩首千余,杀伤无数,搅得楚军后军溃不成军。 林士弘回到前军,听闻后军遭到追击,伤亡惨重,急忙率部支援后军,可等他到达之后,隋军早不知去向。 林士弘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也只得暗自叹息。 第二十七章 道阻且长 林士弘从怀宁城撤退之后,很快到达石牌镇,与李强汇合。 虽然李强是敌对的一方,但对于李强的能力,林士弘还是相信的。既然李强认为隋军在皖口至少有一两万人,而且是布置好了口袋,等他们上钩, 那说明皖口一定有埋伏。 三军撤退,本就惶惶然,虽然林士弘尚有四万人马,也不敢贸然去撞皖口城这颗铁钉子。 不能走东线水路,向北不能行,向西是进入大别山区,剩下的唯一途径只能是向南经望江县返回豫章了。 这时候林士弘有些庆幸,幸好听王戎的,之前在望江县提前留了两千人马守备,否则回都回不去。 从石牌镇往南到望江县,道路并不远,大约八十多里。 因为地处江南水乡,而这里又是雷池湖区,所以湖泊遍布,水汊密集。这本来对于水军众多的楚军是件好事,但问题是这些水道都是小道,经不得大船通过。而要让大船经水路到望江县,非得经长江不可。 但这又不可能。 林士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决心,舍弃不能通行的大船,保留一部分小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还得为了几艘船去寻死不成。 船倒是好舍弃,但问题是船上劫掠的物资怎么办? 林士弘很清楚,这些财货就是士气之所在。楚军在怀宁城下打了两个多月,损兵折将, 现在军中没有生乱,不就是靠着这些财货激励三军。 之前离开怀宁城, 这么紧张的时候,这些财货都没有舍弃。现在若是舍弃,这数万兵丁能够愿意? 林士弘不敢想象。 而其余诸将,也没有敢建议舍弃的。 最后还是王戎建议,不若令诸将士各自领取、背负自己的掳掠之物,剩下的则尽往小船上转移,实在装不下的,则尽数丢弃在大道上,留给隋军。 林士弘不解。 王戎乃言道:“昔日曹操破文丑,便是故意丢弃粮草车仗,引袁军军士不依队伍,自相杂乱。今我军丢弃财货,隋军追兵见之,必然抢夺。待隋军收拢好队伍,当又是一段时间之后,与我军距离则更远矣。” 林士弘大喜。 “伯冲良谋,不压张子房啊。” 王戎听了,脸色澹然, 并没有太多的惊喜。 张子房可落不到现在的局面。 这时李强问道:“司空计策倒是不错, 只是有一点, 若是让士兵各自领取、背负财货,到时候行军速度必然耽搁。况且若沿途遭遇隋军袭击,众人各负重诸多,如何作战?” 王戎却是不以为然。 “大军前进,仍要按计划赶往望江,若是士兵背负不动,可自行丢弃便是。至于那些不愿丢弃的,若是愿意为了区区财货留在淮南,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李强听了,心头一惊。 好一招毒计,这是逼着三军将士自行丢弃掳掠财货了。毕竟谁也不愿意留在淮南,把命给丢了。 这本来应该是林士弘做的事,士兵的矛头也会指向林士弘。可王戎轻轻两句话,就把矛头调转了。毕竟都是个人选择,也赖不到旁人。总有人能拿着东西跟上队伍,你跟不上怨谁。 林士弘于是依计而行。 果不出所料,听说将抢夺来的财货都发下去,一众士兵纷纷欣喜异常。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抢的,但其实能落到他们手中的并不多。真正的收获早在劫掠时都拿到手了,所以这些也算意外之喜。 大家排着队,领着一袋袋的粮食、钱、物,本来还挺高兴,可很快便笑不出来。因为众人发现这些东西他们根本没法带走。 这长途跋涉的急行军,两条腿都走的打颤,没有驮马、挽牛,光靠肩扛手提,能拿多少,沿途还有隋军追击,这些东西,都是碍事的家伙。到最后果如王戎预计的一般,大部分都丢弃在行军道路上。 整条大道上,财货丢的随处可见,也没人去捡。三军一路走一路丢,倒更像是溃败的军队。 不少士兵心中憋着一股气,但最后又不知道该憎恨谁。 众人走了一日多,第二天晚上在一个叫莲花塘的地方宿营,离着望江县城还有三十里。 这莲花塘之地,地势低洼,大大小小的湖、坑相连,不知道有多少。到了夏季,芦苇疯长,从东到西,望不到边。 传说上古雷池最广大的时候,这里也是雷池的一部分。 这条湖、坑呈带状分布,连起来像一个月牙一般,莲花塘在其北部向南突出的位置。过了这条湖坑带,就是望江县的地方了。 三军扎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此时已经是四月份,整个江淮地区天气变暖,甚至一些地方已经有些炎热起来。 营中到处都是打鼾声,本应该是一个普通、安静、平和的夜晚。可谁料到了后半夜,值夜的士兵便见两侧的芦苇荡火起,马上吹响了号角。 很快惊醒的士兵也看到这一幕。 这火烧得很快,整个大营一时被烈火烧得发亮。 林士弘闻询立刻反应过来,水火无情,再留在此地,很可能遭受池鱼之殃。当务之急,应该转移军队。 于是林士弘立刻下令各部往北转移,避开起火的芦苇荡。 大半夜的,移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吵吵闹闹,骂骂咧咧,推推嚷嚷,敲敲打打,可谓是鬼哭狼嚎。众人费了很大功夫才开始打点好行装,往北移营。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一众出击也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毕竟这些人都是江南人,哪里见过大规模的骑兵部队。 夜色弥漫,不远处的地方,一团团的黑影在向前移动。 “呜!” 悠长又有些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了天空,也震颤了楚军的心。 作为前锋的李强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敌袭,有敌袭!” 就在这时,对面一道黑箭如风驰电掣一般飞来,竟是一人。此人勒马抬手,便向李强刺去。 李强只看到一道闪电般的亮光,就在千军万马之中,被对方刺落下马。 “杀!” 这人一挥大槊,高声大喊,有若地狱来的杀神一般,不正是南下望江的程名振。 第二十八章 智取望江 当日程名振领命之后,便往望江县而去。 因为担心在江上遇到楚军的水师或者是运粮船,程名振不敢走水路,只得一路沿着长江南岸向西,在南朝旧县侨和城县(侨于今安徽省东至东流镇)渡口渡江北上。 从这里渡江之后,望江县已经在望。 程名振一路南下,心里自憋着一股劲。他虽是黄明远的义子, 但却是一众人中的后来者,在黄维扬这里的资历,远不如苏烈、李文相等人。更兼是年纪轻轻,空降得高位,指挥着黄维扬的嫡系部队,因此并不为底下的士兵信任, 倒是让不少人觉得他是靠着身份的幸进。 所以他才会跟苏烈抢夺机会,以证明自己。 丰州系的二代人物中, 不说学问的,除了陈克敌从小养在黄明远身边,又是黄明远的大女婿,其余人多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程名振、李文相为首的义子系统;另一派则是苏烈为首的将门虎子系统。 苏烈之父苏邕虽是黄明远的亲将出身,但在丰州内部的地位根本排不上号,他能力压众人,除了得黄明远的偏爱,更兼能力出众,诸人皆信服。 程名振作为义子系统的领袖,更不想输给对方了。 程名振本计划是轻兵直进,直取望江。但很快斥候来报打消了他这个计划,望江城中有兵两千人。 两千士兵驻守一座小城,若是防御得当,面对上万人马,坚守一个月也正常。 程名振此番前来,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 若想短期内破城而入, 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且一旦不能急下, 必然会走了消息,让林士弘得知。 若这如此,隋军苦心设计的包围圈便会彻底暴露,而程名振就是掉了脑袋,也弥补不了这个错误。 所以要想破城,只能智取。 到了夜里,程名振率军到达离着望江城不过十里的地方停驻,然后命令右卫率营的二营鹰击郎将段志玄从附近周边村落找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人,还弄来了几辆马车,装着粮食和财货。 准备妥当,程名振便让段志玄前往望江城去诈城。 段志玄今年二十岁,段偃师的儿子,老丰州出产的二代,也是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段志玄带着几十骑和这些弄来的老百姓到了城下,便高喊叫门。 城头的守军见了也有些懵。 段志玄喊道:“我等是郡府卫兵,今日护送明府折道前往宣城郡,让望江县令罗千金速速来见。” 罗千金是之前的望江县令,不过楚军来了之后, 他早不知死哪了。 这时守军赶忙报告了城中守军林孝达。林孝达是林士弘的堂弟, 官拜郎将, 这次被任命为望江留守。 林孝达本因为不能北上立功而愤满,此时听到来人是同安郡的郡兵,心中一惊,接着便是一喜。 真是想睡觉就来枕头了,他那位兄长带着十多万大军没能办的事,这便宜倒让他给占了。 林孝达上的城头,故意问道:“你们说是郡府卫兵,有什么证据?再说你们不在怀宁,来望江做什么?” 段志玄说道:“睁大你的狗眼,老子是太守的亲兵队正李信,你们不认识老子了?罗千金呢,快让他来见我。” 林孝达当然不认识了,但又恐惊跑了这群人,故意说道:“原来是李队正啊,这天色黑,我都没看出来,你们怎么来这了?” 段志玄乃说道:“这伪楚林士弘这个狗贼北犯同安,怀宁城不守,被林士弘破了城。城破之时,我等护送着明府一家老小,拼命杀出,准备前往宣城郡求援。没想到大江尽为伪楚所占据,我等渡不了河,这才南下望江,准备从望江寻船过河! 别问这么多了,快快开门!” 段志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林孝达心中更喜,确定无误,接下来就是将这群人给诓进来了。 于是林孝达让人打开城门,迎李信一群人入城。 这城门打开,有人迎了出去。这时段志玄一提马槊,一槊刺死一人,然后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这不是望江县兵的甲胃!” 林孝达一惊,知道被识破了,于是一面命人准备强攻,一边高喊道:“李信小贼,望江县已被我大楚破了,识相的快快投降,用李老狗的一家老小来换个前程。” “狗贼!” 段志玄又杀一人,便下令众人撤退。 段志玄亲自断后,一群人拉着马车便往南走。眼看楚军冲出来,连东西也不要了,只拉着人逃命。 林孝达冲出城,上前查看被遗弃的马车。 果然车上都是粮食、财货、珍宝之物。尤其是一车上,满满都是铜钱,还有一车尽是蜀锦。 “好个狗官,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 “将军,咱们发财了!” 一众楚军,眼都看直了。 林孝达说道:“这都不算什么,拿下李遂恩,荣华富贵都有。”于是林孝达便要带着千余人去追赶李遂恩。 对方都是骑兵,林孝达不敢带少了。 有人劝阻,担心有失。 林孝达笑道:“你看这些马车,车上肯定是大户人家,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是真的逃难队伍,还是什么。” 至于还有人担心的能否追上,林孝达亦不担心。 虽然对方有马,但还有马车,更兼一群老弱,根本跑不快。 于是林孝达带着千余人一路狂奔,向逃跑的段志玄一群人追去。 这正是程名振计划的。 果然林孝达追了没多久,就遇到停下来的段志玄,还有一些遗弃的马车。林孝达还以为这群人不跑了,准备断后。 就在这时,四面号角声起。 从林孝达的四面八方都是一群骑兵。 万马奔腾! 杀机毕露! 很快林孝达所部就淹没在骑兵海里。 而与此同时,程名振亲自率领百余骑潜伏在望江县城附近。等到林孝达出击之后,便从后而出,直奔城门。 这些人不竖旗帜,亦不表身份。其马迅捷,势如风暴,望江县城根本就来不及关闭,便为这群人冲进。 而在不远处,战鼓声起,十多里外,如云如雨一般的隋军向望江城而来。 至此,望江城破。 第二十九章 苇塘破敌 对于程名振来说,攻克一个小小的望江城实在不足挂齿,也未必比苏烈破皖口城更有功,他要想压过对方,就得立更大的功劳,甚至是此战之首功。 若是换了旁人,这个时候就该筹谋望江城的守备之事。毕竟皖口那边只要得手, 用不了几日楚军就要退下来。而望江城是同安郡下一小城,武备松弛,城池年久失修,没多大的防御力。 但程名振不愿意不愿意守着望江城等楚军来攻。 要想立下大功,非得斩将夺旗,破城先登不可,打个阻击有什么意思。 实际上程名振性子野的很, 若不是手中兵力不足,他敢渡过长江, 南下湖口,横扫江州诸郡。 可虽然如此,但程名振也想主动出击,先挫楚军士气一番,到时候守卫战也好打。 因为莲花塘是南下至望江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程名振提前在莲花塘以北和以南的芦苇荡里设伏,等待楚军上钩。 战争的发展完全按照程名振的预计进行。 先是火起,再是楚军后撤,等到他们立刻营寨的保护之后,隋军的骑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收割韭菜了。 程名振斩杀了楚军大将李强,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个人和他以往诛杀的阿猫阿狗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但是在楚军眼中,此事便恐怖至极。 唐野、李强、廖凌为楚军三大将之一,拥有着极高的威望。李强的身死,几乎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彻底击碎了楚军脆弱不堪的内心。 很快楚军就乱了起来。 这次程名振就带了八百骑兵,但这八百骑兵如暗夜里的使者一般, 不停地收割着楚军的生命。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逃散的楚军。 林士弘在后面,听到李强阵亡的消息,整个人都要不好。 楚军三大将,廖凌战死于怀宁城中,今日李强又死于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真是天丧我也。 林士弘甚至忘记了他跟李强的矛盾,他为李强的死而悲痛,悲伤大将的阵亡,悲伤军队的混乱,也悲伤他自己的命运。 王戎来到林士弘身边,劝林士弘突围。 林士弘镇定下来,便下令大将堂弟林中甫接手前军,就地组织防御,挡住隋军。而林士弘则率领军中主力,往南突围。 林士弘不知道对面隋军的骑兵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还没有援兵,所以他不敢往北突,只敢南行。 可是往南并不容易。 南面是湖泊带,此时湖中、岸边大片的芦苇已经烧着, 整个西南、东南方向尽是火海, 且还在向四面蔓延。 林士弘一狠心,便要在火势烧过来之前冲过去。 王戎忙拉住他。 “主公,这火这么大,烧得这么快,一旦合拢,整个大军将被断为两截,烧死者更是无数啊!” 林士弘扯开王戎的手,狠厉地说道:“现在就是被火烧死,也不能被隋军在这合围。现在不走,等火完全烧起来,隋军的骑兵从北往南驱赶咱们,咱们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林士弘命自己的亲卫在前面开路,他跟着后面,又让其余主力尾随。 前面的林士弘亲卫不少有马,走得还算迅速,但后面的军队疲累一天,又是大半夜惊醒,惶惶不可终日,早已是搞不清东南西北。 而且这湖坑带的火虽然未合拢,但周围大大小小的湖泊、水坑,根本不好走。而且周边还有滩涂、沼泽,更是一步踏错,就陷入泥淖之中。 而且程名振在南面布置了一队马弓骑手。这些人手持劲弩,埋伏在芦苇荡后面,等到楚军冲出火海,还未松一口气,这群人便突然杀出,对准楚军,便是一阵激射。 大批劫后余生的楚军直接被射成筛子。 后面的楚军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前面也有埋伏,又向后掉头,不敢再往前。 林士弘也有些发懵。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两侧是火海,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谁来救朕啊!” 这时之前反对向南突围的王戎来到林士弘身前说道:“天子,咱们前后无路,此时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林士弘见到王戎,连忙握住对方的手,如握住救命稻草一般。 “伯冲,伯冲,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王戎答道:“天子,咱们得死命往南突围!” 林士弘下意识地反对道:“可南面有伏兵?” “但南面是咱们回家的路。” 林士弘看看王戎,眼看对方面色坚毅,便点点头道:“就依伯冲之言。” 林士弘此时已经失了方寸,不听王戎的也不成啊。 于是林士弘下令三军往南突围, 甚至亲自领兵。 但这不过是林士弘的一厢情愿,跟着林士弘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为隋军伏兵所畏惧,于是逡巡不前。 林士弘亲自带着人冲到对面和隋军杀到一起。 程名振的伏兵都是马弓手,并不愿和对面肉搏,只是用弓弩骚扰。 林士弘虽然伤亡惨重,但他却是下定决心击破对方,于是追着对方打,死不松口。隋军无奈,只得一点一点后退。 这时王戎在后指挥,终于清理出一条向南的道路。 原本一直四散溃逃的楚军也终于镇定下来,往王戎的方向涌来,数万楚军开始有序起来,形势似乎也向着有利的方向而去。 不过似乎有些晚了。 很快芦苇荡中又几处火起,这些大火在烧毁一起阻拦物之后,慢慢地汇聚到了一起。 无数向南溃逃的楚军,最后被四面汹汹的大火围堵,活活烧死。 火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挣扎、哭嚎! 而北面程名振击溃正面数股之敌,遇上了林中甫所部。林中甫也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死命地抗在原地,与隋军拼命。 更兼战场并不太利于骑兵纵横,众多的河汊也不利于骑兵的回旋,程名振眼看无法尽灭楚军,只得下令全军退回望江。 而南面的马弓手也随着一同撤退。 这一仗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让人应接不暇。 而看着漫天的大火和满地的死尸,林士弘有些茫然,他们还能回到豫章吗? 第三十章 弃军独逃 莲花塘一战,楚军大败亏输,伤亡惨重。 而最为严重的,不仅仅是军队的伤亡,而是在经过连续的失败之后,三军士气丧尽,军心动荡,已经陷入到崩溃的边缘。 而且还有一条,他们该怎么办。 王戎认为,在莲花塘一线遭遇隋军,很明显南面的望江县不保,否则隋军绝不敢轻易渡江设伏。 而丢了望江县,南归之路被堵住,他们便彻底回不去了。 林士弘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坐拥数万人马,困守江北,难以返回,真真是要死在这江北不成! 诸将也是默不作声,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林中甫起身说道:“隋军虽众,但也不是神仙,必然无法在西面布防,咱们不若向西,绕道蕲春郡返回。” 林中甫这么说,可众人听了,并没有多少喜意。 蕲春郡可是周法明的地盘,周法明又投降了萧铣,素来和林楚为敌。绕道蕲春郡,在人家的地盘上,搞不好就会彻底陷入败亡的境地。 其余众人也提了不少建议,但几乎没有靠谱的。 林士弘也不指望众人,将众人送走之后,林士弘便留下王戎一人。 看着王戎,林士弘也不说话。 这时王戎说道:“天子得走!” 林士弘听得王戎的话,抬头看向王戎,不明白王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的意思。 王戎此时心神也镇定下来,便说道:“今时今日,勿要再作侥幸打算,我军北伐兵败,已经是必然之事,无可改变,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减少伤亡。可此时天子困守江北,豫章无人,一旦兵败消息传到豫章,必然生乱。到时候群大楚龙无首,恐将速败矣。” 林士弘听得,默不作声,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朕当然想走,但伯冲也看到现在的局势了,龙游浅滩,虎落平阳,这几万大军着实是走不了啊。” “几万大军走不了,那就天子一个人走!” 林士弘看着王戎,有些发愣,他不明白王戎的意思。 王戎言道:“三军走不了已成事实,不管天子留或不留,都无法改变。还不若天子提前返回豫章,稳定局势,安定人心,组织防御,御隋军于江西之外,也比留在这里,徒自毁灭强。” 林士弘张了张嘴,缺没有开口。 “天子,当断则断!” 林士弘这才说道:“我若走了,那军队怎么办?” “留一大将,择城坚守!” 林士弘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于突然,他若是就此回去,怎么跟国人交代啊。 这时王戎又说道:“天子只有回到豫章,才是天子,更兼豫章还有数万人马,都是天子卷土重来的本钱。而若是操家人眼看局势不对,直接向隋军投降,这大楚才真是完了。” 林士弘听得,顿时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这也是林士弘所担心的。操天成这个人,打仗的本事没多少,但若是比心机,比他兄长操师乞可强多了。 “伯冲觉得具体怎么办?” 王戎说道:“天子诈称生病,不再见人。到了夜里,只带数百亲卫,乔装打扮,星夜南下。臣料隋军必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沿江设防,天子当很容易返回九江郡。到时候天子汇合唐将军,领九江郡兵马返回豫章。若操家人不动尚好,若操家人敢有丝毫异动,天子一定要及时除之,不必顾忌其他。 天子返回豫章之后,要切记一点,派人前往江陵和萧铣修好,哪怕是名义上归顺也行。隋军对豫章虎视眈眈,用不了多久,必会对豫章出兵,我军新败,恐怕难敌,天子一定请求萧铣出兵救援,把萧梁拖入战局。” “那萧铣不愿意呢?” 王戎便言道:“唇亡齿寒,告诉萧铣,若他不来救援,咱们就直接投降隋军,谁也别想好过!” 王戎是个文人,平常都是儒雅形象见人。可今日这一抹厉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林士弘点点头。 这时林士弘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道:“伯冲不随朕一同返回豫章吗?” 王戎苦笑道:“天子也看到了,天子诈病,恐怕就会让三军生疑。臣若是也跟着天子一同离开,这整支部队不得直接崩溃了。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让这支部队能留在江北死战,必不能走漏天子离开的消息。” 若是廖凌、李强在还好,一个林中甫是压不住三军的。 林士弘也有些激动起来,拉着王戎的手说道:“朕不能没有伯冲啊!” “大楚可无王戎,不可无天子!” 林士弘也知道王戎的话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只得说道:“先丧廖凌,再折李强,今日又留下伯冲,唉!老天对我何其薄也!” 林士弘听从了王戎的意见,秘密召见了林中甫、陈骁等几员军中大将,将自己与王戎商议的对策告诉众人,并要求众人完全听从王戎的意见。 众人鄙夷于林士弘一人潜逃,但也不敢质疑。实际上众人都想南逃,可惜林士弘谁也不带着。 只有林中甫拍着胸脯向兄长保证,坚守待援。 当日,林士弘就对外发布了生病的消息,并传令林中甫暂代三军统帅之职,王戎为总军师。 这消息传出,整个楚军内部更混乱动荡。 林士弘也顾不得这些,当夜便带着五百亲卫和一些心腹,换了行装,轻车简从,赶往江西。 临行之际,林士弘拉着王戎的手说道:“这数万将士,亦不如伯冲一人。江北能战便战,若是不能战,伯冲当速速突围南归,我在豫章等着你。” 王戎点点头。 林士弘再回望一眼营寨,最终打马向南而去,身影消失在天际。 王戎就一直看着林士弘的背影,也没有说话。 王戎让林中甫带着诸将先回去了,只有陈骁陪着王戎留了下来。 “司空,咱们就这么被天子像弃烂麻袋一般丢在江北了?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王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往日被众人认为忠勇无二、有勇无谋的将领,没有说话,又回头看向南方。 “司空!” 王戎被陈骁喊得有些不耐烦了,只得说了句“且再等等吧”,便独自回了大营。 第三十一章 楚伐落幕 送走林士弘,这数万楚军的命运就掌握在王戎和林中甫的手中。虽然林中甫是名义上的主将,但他本身资历、官职都不足,威望也远不如王戎,因此军中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由王戎决定。 次日一早,王戎便下令北上, 返回石牌镇。 既然突围无望,就只能选择坚守。但周边地区,南面是望江县,西南的宿松县有一百五十里,西面的太湖县也有百里,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么一综合,他们也只能返回石牌镇了。 石牌镇北依皖水, 西南依靠麻塘湖和群山,地势极为险要。 诸将对此并无多大意见,但底下的士兵却议论纷纷,往北是走回头路,离着他们的家乡越来越远,他们当然不同意。 行了不到四十里,楚军又返回石牌镇。 石牌镇作为一个交通要地,居民不少,城池也不小。不过这里毕竟只是一个镇,不算一级行政单位,所以武备废弛,城墙也破烂不堪。 这破城墙,怕是连土匪都挡不住。 林中甫只得带着底下士兵去修缮城墙。 这两日,陈骁又先后来找了王戎两次,基本上都是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王戎每次只是静静地听,却不说什么。 三日之后,一直在预料之中却始终没有见到的隋军终于到达了石牌镇北, 隔着皖水和楚军相望。 而位于皖口的隋军也逆流而上,堵住楚军的东翼。 很快隋军渡河,将石牌镇给团团包围。 期间林中甫几次请求王戎,是不是出击一番,挫敌锋芒,却为王戎所拒绝。 王戎的说法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楚军上下,师老兵疲,人心涣散,坚守都难,再贸然出击,一旦遇挫,胜负难料。 至于其余人,各自顾忌生死,哪还有什么死战的心气。 也就林中甫这个林士弘的死忠,还不遗余力的为了抵抗而卖命。 隋军似乎也看出了楚军的情况,故意围而不攻,还派人前来劝降。至于各处宣传单,劝降信, 用投石车送进城中, 刮得满天飞。 王戎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把隋军等来了。 这天夜里,王戎便召集诸将议事。 王戎没说话,陈骁却是先站出来说道:“到了今日,大家也都明白,咱们已经是穷途末路,覆亡在即。大家自己的情况自己都清楚,们心自问,我们到底能守几天?” 陈骁还么说完,林中甫站出来说道:“陈骁,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林中甫的身份,平日里大家对他的态度比较和善,但今日陈骁似乎不愿意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答道:“什么意思?我等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给兄弟们找条活路,不想让大家白白送死。” 林中甫本能地觉得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骁打量了林中甫两眼,忽然问道:“都说天子病了,我看怕不是这样吧。林中甫,你说,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军中,将我等给抛弃了?” 林中甫看着陈骁,面上一惊。 当初林中甫、陈骁等几人都亲自送林士弘离开的,属于托命之人,当然清楚林士弘在不在营中。不过这个消息只局限于军中几员大将所知。 可陈骁今日故意装作不清楚,还以此发难,其目的实在让人心惊。 “你胡说什么?” 陈骁也不再看林中甫,而是转头看向王戎道:“王司空,你在军中威望最高,我们都信你,你告诉兄弟们,天子还在不在军中?” 这时众人都看向王戎。 王戎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不在!” “那天子去哪了?” “天子回豫章了!” 众将听了,一片哗然。 林士弘这是将他们当成了阻挡追兵的弃子了。 “把咱们带到淮南,凭什么自己跑了?” “这他娘的算什么,真把咱们当傻子不成!” ······ 众人立刻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是陈骁又言道:“我等本欲为天子死战,谁料天子竟然逃了。既然如此,我等何必再战,倒不如投降算了。” “陈骁,你说什么!” 林中甫听了,一阵急恼。 陈骁看着对方,恶狠狠地说道:“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既然你们老林家不将我等当作兄弟,我等也不再为你老林家卖命。今日我就弃暗投明,降了大隋。” 说着陈骁又看向众人说道:“常言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仇寇。’今日天子一个人孤身南逃,将我等舍弃,与我等君臣之谊也算断绝。我等投奔隋军,也不算忘恩负义了。” 不少人也开口支持陈骁。 林中甫听了,狠狠地抽出剑来,指向陈骁。 陈骁也拔剑相向,整个堂上,乱作一团。 这时林中甫望向坐在上首,看着乱象也不说话的王戎,大声问道:“司空,天子临行之际将军队托付于你,今陈骁谋反,司空难道要放任不管吗?” 王戎面色如常,平静地说道:“天子不听良言,一味刚愎自用,至有今日。我虽有心报国,可今时今日,又能怎么办?尔等自顾吧。” 林中甫看看王戎,又看看大部分对他提刀相向的将领,他一人在大堂之上,可谓是孤立无援。 林中甫此时完全明白。 “哈哈哈!” 林中甫大笑三声,指着王戎说道:“可恨我和天子瞎了眼,错信了你王戎,你欲投降,何必惺惺作态。” 王戎有些尴尬,却也没说什么。 他当日劝林士弘离开,又选择留在军中,等到不就是今日。是林士弘先走的,他就是再降,于名声无碍。而近三万将士,就是他的投名状。 王戎为林士弘谋了一辈子,到底还是为自己谋了这一次。 林中甫知道今日难以幸免,又大声喊道:“天子,中甫不能再为你效命了。”于是便横刀自刎,死在众人面前。 林中甫既死,整个楚军上下,已经完全失去战心。 王戎当即让人送信给隋军营中,请求投降。 次日一早,王戎和陈骁打开了营寨,率三万楚军投降,至此林楚的北伐之军,全军覆没。 第三十二章 重回豫章 林士弘离开莲花塘之后,带着亲兵扈从,昼伏夜出,沿着无人的苇荡、滩涂之地前进,终于到达长江边上。 这里隋军的势力难及,林士弘寻得船后,便立刻渡江南下, 到达九江郡。 此时林士弘尚不知晓王戎已经投降隋军的消息,因为他刚到达九江,就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给镇住了。 林士弘的老巢豫章城丢了。 原本投降林士弘的盗匪张善安率部反叛,秘密投降萧梁,联合萧铣派出的大将苏胡儿攻取豫章郡,林士弘在豫章的将领或死或降,整个林楚小朝廷几乎是完全覆灭。 张善安是彭城郡方与县人, 占据方与作乱。后来张善安在兖州地区被李凤阳打得站不住脚,遂一路南逃,流落江淮。不过张善安到了淮南地区也不安稳,他先是袭击并攻陷庐江郡,但之后为陈棱所击败,无法在淮南立足,遂带领旧部南下投奔林士弘。 林士弘身边之人都是江州诸郡本地人,所以他并不信任这个南来的北伧,先是让他在南塘扎营,之后又趁机夺取了张善安的兵马。 张善安纵横江湖多年,对手都是黄明远、李密这些人,本就看不起沐猴而冠的林士弘。于是他虽明着归顺林士弘,却暗地里联络萧铣。 萧铣本就有心江州诸郡,于是派遣苏胡儿来援。此时林士弘倾巢而动,主力而至淮南,国中空虚,于是在张善安的带领下,苏胡儿长驱直入,兵临豫章。 镇守豫章的林震死守, 但林震本身能力一般,先是让张善安烧毁外城,接着又被击破内城。林震兵败,只得逃至余干县。 苏胡儿占据豫章郡,张善安也趁机南下,占领了庐陵郡,并自领吉州总管。 至此,整个江州地区的一大半完全落入苏胡儿、张善安二人手中。而鄱阳郡素来是操家人的势力地盘,南康、临川二郡为梁军阻隔,情况难料,到现在林士弘手中,就只剩下九江一郡了。 面对这种结果,林士弘甚至都想死在江北,也好过现在。 林士弘暗暗想着自己的处境,他决定还得要夺回豫章。 首先他现在所在的九江郡,并不是一个根基之地。九江郡地辖二县,人口不过七八千户,西通荆襄,东至江淮, 乃是四战之地。 而且隋军不知何时就会南下, 现在九江郡的兵力不足万人, 没有后援,根本不是隋军的敌手。 他要是不投降,就非得南下不可。 其次林士弘并不是很相信唐野。 唐野是楚军第一大将,但他原来是操师乞的部下,并不比林士弘地位低。而且唐野和操天成关系很好,虽没有支持对方,但也护着对方。 此时林士弘手中不过数百人,一旦待在九江,就完全至于唐野的手中。即使唐野忠心,难保其部下没有野心,拿主上的人头到对手那里换个前程的事还少吗? 而且林士弘想从唐野手中夺取这支部队的军权,若是继续待在九江,则完全没有可能。 唐野也觉得九江不可守,又听闻隋军攻破彭泽县的消息,遂同意了林士弘的南下之策。 林士弘在九江大肆搜刮一番之后,带着九千余人一路南下,大军经建昌县转道鄱阳(治今江西省鄱阳县东北古县渡)。 林士弘本准备前往鄱阳郡,招抚操家,可还没赶到,便遇到惶惶然南逃的操天成,这时他才得到消息,从宣城郡来的隋军突袭鄱阳,操天成不备,将鄱阳郡给丢了。 林士弘大惊失色。鄱阳可不同其他地方,这里是操师乞和林士弘的老家,整个楚军内部,其高级将领多是鄱阳人。 而且林士弘准备前往临川,今鄱阳丢失,临川空门大开,亦不可保矣。 林士弘此时已经不敢再往临川郡了,谁知道半路会不会遇到隋军。 四面八方,俱是敌人,林士弘感觉天都要塌了一半,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身边还有一个王戎可以咨询,可现在连王戎也没了。 林士弘一夜没睡,到了第二日天明,他决定召回逃往余干县的林震,立刻攻打豫章城。 豫章从两汉时期就一直是江州诸郡的首府,其地位就像长沙之于荆南,成都之于巴蜀,山阴之于浙东,番禺之于岭南一般,政治意义重大。 只有夺回豫章城,他才能重新号令江州诸郡,然后和萧铣谈判,联合萧铣,抵挡大隋。 很快林震给林士弘带来了一万多的军队,让林士弘的实力大增。 之前林震兵败豫章,并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因为张善安的反水,导致城中混乱。张善安又放火烧城,林震心中惶恐, 不清楚梁军实力,这才冒失地作出了放弃豫章的决定。 林震到达余干县之后,收拢军队,实力并未损失太大。 林士弘结合唐野、操天成、林震三部,手中兵力约有三万人,眼看犹有一战之力,遂率军向豫章城挺进。 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林士弘在淮南兵败,孤身南逃的事情了,所有人都很清楚,若是打不下豫章郡,他们将再次成为一群盗匪,彻底丧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淮南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三军很快进抵豫章城下。 苏胡儿是个武夫,还是个没多大见识的武夫。他占领豫章城,就跟老鼠调到米缸里一般,立刻就霍霍开了。 再加上之前张善安火烧豫章城,好好一个大城,被二人弄得乌烟瘴气,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城中百姓被侵扰的不厌其烦,这时候反而尽思念起林士弘来。豫章城毕竟是林士弘经营多时的老巢,他还有些人心的。 林士弘兵临城下,很快联络城中一些大户,打开了城门,遂杀入城去。 一心只知道掳掠的苏胡儿是猝不及防,城破之后,只得率兵逃离了豫章城。至此,林士弘的这个老巢又重新被其收复。 只是不过短短半个多月,豫章城几经战火,再不复之前的繁盛样子。 林士弘也顾不得像小儿女一般哀哀泣其,他立刻命令手下前往江陵,去见萧铣,请求和谈。 林士弘清楚,哪怕就是去帝位,称臣,也得招来梁军,否则楚国就要完了。 第三十三章 诈取彭泽 林士弘重回豫章之际,黄维扬也率领数万江淮军主力和黄维烈会师。这一仗能打得如此顺利,全仗黄维烈和杜伏威坚守怀宁城之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莫若是也。 此战之后,同安郡顺理成章的划入江南行台治下,李遂恩也被任命为行台工曹侍郎,调离了同安郡。 这个结果李遂恩倒也接受,他自从向江都求援,便知道不可能再留在同安,在黄维扬身边做一曹侍郎,前途未必不如一郡太守。 同安一战,全歼林士弘八万主力,战果辉煌。 此时林士弘元气大伤,黄维扬便决定向南征讨林士弘,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趁势将江州七郡收归治下。 大军从皖口向南,第一个目标便是彭泽县。 彭泽县背靠马当山,为江州诸郡东面之屏障,更兼杨叶洲是林士弘北伐的物资中转地,集结了大批的粮食和军资。 克复此地,才能拥有攻击豫章的桥头堡。 可没等黄维扬率主力到达彭泽,便传来了彭泽县已被陈克敌克复的消息。 当日陈克敌遣苏烈、程名振二人分取皖口、望江二县,又从二人军中分别留下了一个营。 二人走后,陈克敌便建议黄维扬,此时林士弘主力北上,后方空虚。而楚军自以为这数百里长江尽为其所控,沿途多处要地,并不设防,不若趁机顺流而下,直取彭泽,断敌后方钱粮。 这样即使皖口、望江等地不能得胜,也能趁机和楚军打相持战。 黄维扬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攻克皖口,相当于在林士弘的腰间插入一把尖刀,可是攻克彭泽,就是将这把刀斜着拉到了后背,顶在了林士弘的嵴椎骨上了。 不愁林士弘不败。 计是好计,不过黄维扬此时手中兵力不足。两个卫率营已经尽被苏烈、程名振二人带走,就算剩下两营兵力,不过两千五百人。这点兵力,深入敌境,稍有闪失,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黄维扬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排,看到陈克敌脸色平静却一副在握的样子,心中一动,笑道:“我说开复怎么留下两营,怕是早就有此计划了。怎么,开复准备亲自出马?” 陈克敌笑道:“万事瞒不过世子,我确实想亲自前往彭泽。” 黄维扬摇摇头道:“不行,此去彭泽,极为艰险,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阿姐交代。” 陈克敌其实早料到黄维扬会这么说,安排他为行台兵曹郎就是不想他亲临战场冒险。 不过陈克敌也有抱负,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将,而不只是像父亲那样做一个谋士。 于是陈克敌说道:“世子放心,此去彭泽,我已有妥善计划,诸事必然妥当。况且世子身边,除了我也没其他合适人选。” “你先派出苏烈和程名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虽然黄维扬这么说,但并没有生气。 相比较自己的父亲,黄维扬的脾气算是很好的。 陈克敌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黄维扬看着陈克敌,知道他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日不让他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折腾出多少事,于是黄维扬便说道:“开复非得去,我也不拦着,只是我想知道,开复到底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可以直取彭泽。” 说着黄维扬拿出两张纸,自顾自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折了起来。 “对于攻打彭泽,我其实并无什么具体办法,只是有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跟开复相同。” 陈克敌闻之上前,也写了几个字。 这时黄维扬打开他之前折上的那张纸,纸上赫然写着“白衣渡江”四个字。 黄维扬乃说道:“既然伪楚军防备松弛,我想着可否如昔日吕蒙白衣渡江一般,伪装成商人,骗过楚军的巡查,趁机偷袭彭泽。” 陈克敌听后,立刻说道:“世子此计大善。” 这时黄维扬又掀开陈克敌写的那张纸,纸上只有九个字,“诈为伪楚军,白衣渡江。” 黄维扬看着这几字,过了几瞬,不由得叹道:“妙啊!同样是白衣渡江,这诈为伪楚军,就远比诈为商人要强的多了。” 不过黄维扬又想到什么,便说道:“这我军与伪楚军并无多少联系,对其并不熟悉,开复诈为伪楚军,就不怕露馅?” 陈克敌言道:“世子难道忘了,伪楚投降我军的将领彭贺,我决定带着他去。” 彭贺是林士弘麾下将领,后来因事与林士弘生了嫌隙,担心对方报复,便带着部下投降了大隋。黄维扬南下,为了更多的了解楚军的情况,便带着他随行。 这时黄维扬算放了心,笑着说道:“但论兵事,我不如开复多矣。” 陈克敌乃言道:“世子日理万机,我不过单专一项兵事没得比的。” 陈克敌和黄维扬商量之后,便率领两营人马,前往彭泽。 陈克敌寻得五十艘船,将士兵藏于船中,而船队则伪装成运输物资返回的楚军。 在彭贺的帮助下,众人很容易地伪装成楚军。 也是楚军太过自信,因此守御松懈,沿途根本没人过问他们,一杆插在船头的“楚”字旗,彷佛就代表了一切。 一切比陈克敌想象的都顺利。 众人一路到了杨叶洲。 陈克敌选的出击时间是夜里二更时分,此时杨叶洲上的楚军多已休息。 几个人引着他们到了码头,也没人看出他们的身份。这时陈克敌一声令下,众人突然暴起,砍杀码头上的官兵,抢占码头。 而此时船舱里的千余士兵也突然杀出,直奔码头上的楚军军营。 杨叶洲上虽然是个大的物资集散地,但楚军却只有千余人。这千余士兵,一多半还是辅兵,能作战的不超过三百人。 倒不是唐野不知道此地的重要性,实在是各处军队多被抽调走,唐野又主要防范武昌的周法明部,对于问题较小的彭泽方向,自然顾不上了。 于是让陈克敌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陈克敌既克杨叶洲,又直趋彭泽县。彭泽县城兵力更少,而陈克敌拥着杨叶洲的官兵至城下,彭泽县兵见状,打开城门,而隋军则一齐散入,很快占领了全城。 第三十四章 兵临豫章 陈克敌既克彭泽,隋军在江州地区算是有了落脚点。 黄维扬率主力沿江直下,直奔九江郡而来。 江南行台的主力到来九江郡,此时整个九江郡的楚军早就已经南下光了,无论是湖口还是湓城(今江西省九江市)县城,均没有什么楚军主力防守。于是隋军一鼓而下,占据了整个九江郡。 江州七郡, 北面尽是群山环绕,中间以赣水为核心有着大大小小的平原。九江郡和湖口,相当于整个江州七郡北面的一个锁匙,占据此地,就相当于打开了进入江州地区腹地的大门。 黄维扬一面率主力从九江郡南下,一面派水师从湖口进入彭蠡泽。整条赣江深入到江州七郡的各个地区,沿着赣江,整个江州七郡江西全境都在大隋水师的攻击范围之中。 林士弘没料到黄明远来的如此之快, 他刚夺回豫章城,北面的防御几乎没有布置。 而且林士弘手中兵力不足,他也不敢轻易北上,于是眼睁睁地看着隋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指豫章城。 黄维扬和黄维烈兄弟二人也跟在军中,很快便到了万家岭。 万家岭,建昌县北面一道小山岭,岭高不足五十米,三面高丘包围,虽然位置重要,但若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有黄明远此人,或许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可以后的历史上,这里却要大书特书。 开皇九年二月,原已投降大隋的南陈豫章太守徐璒背反,据城叛乱,黄明远之父黄牵率部断后,掩护行军总管王世积突围,却遭王世积背弃, 所部行至万家岭被叛军包围,力尽殉国。 之后被徐璒裹挟的江州长史沉法士因为与黄牵关系很好,所以收敛黄牵尸体,礼葬于万家岭上。 这也是吴兴沉氏在黄明远这里,始终与旁人不一样的重要原因。 再之后黄明远在杨广身边任职,但一直没有机会到九江郡,直到开皇十五年,才将黄牵的尸骨从万家岭迁回邹山祖坟,但在万家岭处,仍有黄牵的衣冠冢和随黄牵一起战死的亲卫的坟墓。 这是自己祖父战死的地方,黄维扬兄弟二人至此,自然要拜祭一番的。 备下三牲,黄维扬兄弟带着陈克敌、苏烈、程名振、刘仁轨、李文相、杜伏威、王雄诞、阚棱几人一同上岭。 除了黄维扬兄弟,都是黄明远的义子、义孙或者是女婿。 祭祀之后,黄维扬看着山道说道:“此地险要,当初但凡王世积在此留上百人接应,祖父也不会在此殉国。” 杜伏威恶狠狠地说道:“这王世积还活着吗,且让我去宰了他。” 陈克敌低声说道:“王世积图谋造反,早在开皇年间就被文皇帝所杀了。” “那便宜这个狗贼了!” 这时黄维扬轻叹一声, 便言道:“父亲总以为, 若不是当初投降的南陈故臣反水, 江州不会乱,祖父也不会出事。而当初跟着徐璒造反的,多是江州诸郡的士绅,所以父亲素来对江州诸郡之人有恨意,虽过多年亦不能平。” 刘仁轨听了,连忙劝道:“世子,江州民风剽悍,若下江州诸郡,宜安抚为主,万不可大开杀戒。” “正则(刘仁轨字)说哪去了,我父子素来爱民,怎么会做害民之事。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跟江州的老百姓又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寻仇,也找不着他们啊。” 既然跟江州的老百姓没关系,那仇人就是江州的世家大族了。 老黄家人的优点,记仇。 其实黄维扬本来是个好孩子,他不记仇的。但是他父亲记仇,还让他也记仇,他便学会了。 黄明远当年势弱的时候,尚苦心经营,弄死了地位极高的王世积、权武、陈叔英等人,现在黄维扬自然要学着父亲的手段对江西的世家大族展开报复了。 众人祭拜完黄牵之后,黄维扬让人在此修建庙宇,以祭祀其祖父。 黄牵本来在历史上只能算一个普通人,连入史作传的资格都没有,顶多在别人的传记中被提上一句,但抵不住他有一个好儿子,假以时日,就是成为天上的神仙,也是寻常事了。 过了建昌县,南面就是豫章城了。 豫章城东倚彭蠡泽,西依散原山(今江西省西山),乃是一个险要之地。 整个彭蠡泽平原,就豫章城西北面的散原山异峰突起,张着怀抱,护住半个豫章城,可谓是天选之地。 黄维扬到了豫章城北面,并没有急着出兵。 林士弘困守豫章,不足为虑,不过西面有萧梁,南边是张善安,皆是虎视眈眈,黄维扬不得不顾忌。 黄维扬到了豫章城下没多久,南路的欧彦率领神策卫主力也赶到了豫章,和黄维扬会师。 欧彦走的是南线,三万大军从丹阳出发。 此时大江之上,多有楚军的船只。为了保证突袭的突然性,神策卫主力不好走水路,便选择横穿宣城郡,从陆路出击。不过宣城地区多山,又多土酋势力,不归王化,一路上并不好走。 神策卫一路艰难前行,又招抚了占据泾县的左匡政以及占据歙县的汪世华二人,才于五月中旬突出宣城,杀入鄱阳郡。 鄱阳郡面积不小,但地广人稀,又无多少防御,所以神策卫主力大军沿着昌江直接杀到鄱阳城下。 鄱阳城是林士弘和操师乞的老巢,屯有重兵,轻易不可小。 于是欧彦便命令左匡政前去 左匡政到了操天成军中,便诈称为隋军击败,无路可去,前来投奔大楚。 鄱阳的操天成正想着如何积聚实力,跟林士弘对抗。他也知晓左匡政的名声,啸聚乡里多年,堪称宣城一雄,得这种人物相助,必然实力大增。 一心拉拢左匡政的操天成便将左匡政所部引入城中,却没料到对方心怀怪胎。 当夜左匡政就在城中发难,打开了城门,引神策卫的主力进城。 操天成占据鄱阳,实力不弱,但如何抵得过隋军主力。于是鄱阳城破,而操天成率众西逃。 六月十日,神策卫军到达豫章城下,黄维扬随即下令对豫章城发起攻击,决定整个江州七郡归属的豫章之战,就此打响。 第三十五章 南天王 南郡,江陵。 自李渊兵败关中,李密兵败东都之后,这普天之下,除了黄明远之外,名义上地盘最大、实力最强的枭雄势力便是位于荆襄的萧梁了。 萧梁之主萧铣,西梁宣帝萧詧的曾孙,大隋萧后和萧瑀的族侄。 按理来说,萧铣也算正儿八经的外戚,本应该受到杨广的重用,尤其是萧铣是萧家人中少有的干才,名声极好。 不过萧铣虽是外戚,奈何他在萧家这一支不好。他的祖父萧岩是萧后父亲萧岿的堂弟,在南陈灭亡之后,和萧皇后的二哥萧瓛一起组织复国活动,兵败被杀。所以萧铣也算是实实在在的叛逆之后。 要不是杨广看重萧氏,萧铣早死一百次了。而且杨广还在登基后封萧铣为罗县(治今湖南省汨罗市西北故罗城)县令,也算皇恩浩荡了。 杨广这辈子负的人很多,但却从没有负过萧氏。但先有萧铣,后有萧瑀,前后皆背叛了杨隋,可谓是忘恩负义之徒。 大业十一年,杨广南下江都,天下混乱,荆襄也不受朝廷控制。 这时巴陵郡鹰扬校尉董景珍、雷世勐,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徐德基、郭华,沔州人张绣等共谋起兵反隋,但相互之间,为了这个首领的身份争执不休。 几人都是当地豪强,虽有实力,但却没有名望,所以各不相服。 这时董景珍便便建议道:“我素来寒微,虽假借名号,也怕不能服众。罗县令萧铣,乃故梁皇帝之后,宽仁大度,有武帝遗风。况且我听说帝王兴起,必有符命。隋朝冠带尽称‘起梁’,这是萧氏中兴的之征兆。我等不若推他为主,以应天顺人,也可成为开国功臣。” 其他众人也自知在荆襄没有什么号召力,又担心让旁人得了利,只得同意这个建议。 众人商议之后,便去信萧铣,请求归附。 萧铣得信之后,又惊又喜。 萧铣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眼看天下大乱,素来野心勃勃的他也有心起于一方,复兴萧梁。 于是萧铣便回信道:“我先君昔事隋,职贡无废,可杨坚竟贪我土宇,灭我宗祊,我是以痛心疾首,一直期望洗刷这份耻辱。今日诸位投奔于我,乃是上天降下福佑,佑我等驱逐北虏,复兴大梁,我身为萧氏子孙,怎敢不纠集勉励士众以随公之后呢?” 于是萧铣立即募兵数千,扬言讨伐贼寇,做足了造反的准备。 正巧这个时候颍川人沉柳生进犯罗县。 隋末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一些在北方混不下去的盗匪,都喜欢向南转进。譬如杜伏威、李子通、张善安等人。主要是这个时候南方真的是武备松弛,而且相对富庶,北方盗匪来到这里,几乎不费多大力气,便能抢得盆满钵满。 历史上占据江南的沉法兴,也算江东大族,几乎全取江东,可在已经兵败于杜伏威的李子通面前,几个来回都走不了。南方军队的战力,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隋唐时期,天下的争夺几乎和南方无关。 萧铣想造反,但面对沉柳生这种不知名的盗匪都不是个,于是双方连战数场,皆是兵败。 这时萧铣坐不住了,再败两场,就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这时萧铣的谋士王渝建议他,荆襄子弟不愿为隋军而战,故皆不尽力。不若聚起反旗,到时整个荆襄必然群起响应了。 萧铣大喜。 王渝者,若是江南一些人在此或许认识他,他就是万安堂陈胤的谋士王毅。当年杀陈胤而逃,后投奔萧铣。 萧铣觉得很对,挂暴隋的名号,哪有挂自己祖宗名号香啊。 于是萧铣召集部下,大声言道:“岳阳豪杰打算推我为主,如今天下全都叛隋,我等能独自守节以保全吗?况且我祖先建国于此,如从其请恢复大梁,再以半纸檄文招降群盗,谁人敢不服从?” 众人听了,全都附从。 于是萧铣自称梁公,旗帜服色全遵梁朝旧例。 果如王毅如预计的那般,萧铣聚起反旗之后,不到五天,远近人士争相归附,众达数万,皆率众前往巴陵郡。 而对面的沉柳生,似乎也为局势所惊到,眼看萧铣实力大增,他竟然直接选择投降了萧铣。 这萧铣倒是成了人心所向了。 之后萧铣在罗县城南筑坛,燔柴告祭上天,自称梁王。因有异鸟到来,于是建年号为凤鸣。 不得不说,隋末的鸟真多。向海明造反,年号白鸟;高德儒见到凤凰,封任西河;窦建德见了凤凰,定年号为五凤;再加上这凤鸣,感情大家见到的可能是一家子的凤凰了。 可惜没有智能手机,拍下来做个证明。 次年杨广身死的消息传到罗县之后,萧铣便在众人的拥立下称帝,建国号为梁,设置百官,修建宫室,全都依照梁朝旧例。又追谥从父萧琮为孝靖帝,祖父萧岩为河间忠烈王,父亲萧璇为文宪王。 反正把南梁、西梁的遗产收拾地一干二净。 萧铣能当上这个皇帝不是靠得文治武功,也不是祖宗庇佑,主要是巴陵豪强的支持,所以他登基之后,不得不继续倚重这批人。 于是萧铣在称帝之后,封董景珍为晋王,雷世勐为秦王,郑文秀为楚王,许玄彻为燕王,万瓒为鲁王,张绣为齐王,杨道生为宋王,萧阇提为东平王。 巴掌大的地盘,十多个异姓王,也真的够奇葩的。 不过萧家人在荆襄的威望的确是大,萧铣称帝之后,负责围剿萧铣的将领王仁寿等人先后投降,接着岭南的宁长真等人也先后以岭南州县归降萧铣。 这时候萧铣又四面出击,派苏胡儿攻拔豫章郡,杨道生夺取南郡,张绣略定岭表,阇提击破唐军,一路西进到开州、通州等地,威胁到巴蜀腹地。 到了今年,萧铣已经是西从三峡,南至交趾,北距汉水,东达豫章,相继依附,兵力达到四十万,堪称南天王。 在这种情况下,也怨不得林士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铣的身上。毕竟普天之后,单论实力,除了萧铣,还真没有可能击败黄明远的。 第三十六章 出使萧梁(上) 听闻林士弘的使者求见,萧铣并不想见。 萧铣不喜欢林士弘,从来都不喜欢。在萧铣看来,一个生于微末的泥腿子,怕是连王气都没有见过,还敢称孤道寡,真是可笑至极。 作为兰陵萧氏,南梁皇族,萧铣从骨子里蔑视出身一般的林士弘。 所以面对求见,萧铣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还让对方离开。在萧铣看来,他没有将林士弘的使者直接砍了,已经算是脾气好。 萧铣可以耍性子,但楚国的使者不行。 楚国这次前来结盟的使者是林士弘的妹妹林芝,被林士弘封为安成公主。 林士弘也知道要取信萧铣很难,非得有质不可。但他只有一个儿子,还已经死了,而亲弟弟林药师南下岭南,身边再无可为质之人,所以这才派了妹妹林芝前来。 林芝是楚国的使者,也是楚国派到萧梁的人质。 听闻萧铣不见,林芝有些慌神,她本就年幼,并无多少资历和权谋之才,虽然挂着主使的名,虽然是公主,但作为一个女人的他,其实并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使团的权利全都集中在副使南陈名将章昭达的曾孙章燧的身上。 林楚作为泥腿子政权,很少有高门大户投奔,章燧算是林士弘身边少有的文官。 章燧本来想了无数劝说的说辞,以求打动萧铣。可万万没想到,萧铣竟然不见他们。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见不到萧铣,任凭他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之时,一直为人忽略的林芝却是建议章燧走楚国吏部侍郎蔡德让门路。 章燧有些不解,他已经求了萧梁一些异姓王和几个宰辅,皆没能成功,区区一个吏部侍郎就行了。 章燧并不是很相信林芝的话,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萧梁的异姓王本就是萧铣无可奈何下的产物,萧铣本就不信任他们。让这些人为林楚说好话,只能增加萧铣的怀疑,南辕北辙了。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章燧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只得带着厚礼拜访了蔡德让。没想到这蔡德让收下礼物之后,便拍着胸脯告诉章燧,这事绝对给他办成了,当然蔡德让要的也更多。 章燧还是第一次得到一个准确的回应。 返回驿站,章燧就去见林芝,询问林芝为什么觉得这个蔡德让合适。 其实这本该之前就问,但章燧之前偏偏就不做功课。 林芝乃言道:“这蔡德让乃是昔日西梁司徒蔡大宝的曾孙,蔡延寿和西梁宣帝萧詧之女宣成公主的孙子。这蔡家在梁国内部地位极其特殊,而且这蔡德让不过二十余岁,就被萧铣委任为吏部侍郎,必然是因为萧铣对其极为看重。 而且我听说这蔡德让这个人贪婪好色,在江陵城的名声并不好,这种人胆子大,只要有充足的利益,必然能打动对方。” 章燧听了,满是信服,对于年轻轻轻的林芝,他再也不敢小觑了 其实章燧能力也一般,有能力的祖宗早死了不知多久了,他在林楚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靠着出身和没什么竞争对手,才被林士弘任命为礼部尚书,而他已尽算是个人物了。 这蔡德让倒也算是个讲信用的人,拿了林楚的钱,很快就找到了萧铣,劝萧铣接见一下林楚的使者。 蔡德让的理由也很充分,见一见又不会出事,万一能从林楚那里得一些好处呢。 而且林楚的使者在江陵城内四处钻营,弄得影响很不好。知道的清楚大梁看不上这林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梁怕了他们呢。 不得不说,蔡德让立刻便说到了萧铣的心上。 平日里萧铣最重视自己的威望,最讲究个规矩。盖因现在的梁国内部诸侯林立,萧铣各项实力均不占优,只有抱着个名望不放,才能威慑底下的臣子。 当然萧铣也就只剩下名望了。 萧铣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萧铣最重礼法,这对于使者避而不见,却是不是一个守礼的表现。 于是萧铣决定接见林楚的使者。 章燧这边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对于林芝这个小姑娘是更加佩服了。 次日一早,萧铣在龙光殿接见了林芝和章燧二人。 萧铣为了显示自己的正统身份,疯狂追寻南梁、西梁的痕迹,不光是各种官职、制度依旧,就连这宫殿名字也用得是前名。 然而萧铣见到林芝,看其对方是个女子,有些不喜。 难道林士弘穷途末路,身边能用的只剩下女人了。 萧铣耐着性子,问询章燧此来的缘由,他根本不想跟林芝说话。 这时章燧不待萧铣话说完,便言道:“今隋军百万,陈兵长江,欲再次横扫江南。大楚不敌,只得守于豫章城。还请大梁天子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遣人救援大楚,共抗逆隋。” 萧铣听了,并不以为意。 隋军百万肯定是没有的,再者隋军攻楚,也是因为林士弘北上淮南,先动的手。今日就是南下,亦不过是报复行为,谈不上什么唇亡齿寒。 于是萧铣言道:“章尚书怕是言过其实了吧。林士弘不修德政,不知天时,一味抢占土地,冒然攻取淮南,至有此祸,乃是咎由自取。朕若是去救楚国,怕是国人不会答应吧。” 章燧一顿,连忙又说道:“大梁天子,楚国与逆隋的争端,是是非非,都是过去之事。但今逆隋来袭,兵马众多,大楚若亡,江南就只有大梁一家。天子以为,大梁可以凭荆襄三十郡抵挡拥有一百多个郡的逆隋?唇揭齿寒,巢倾卵破,今大楚若亡,到时候殃及池鱼,大梁孤军奋战,又当如何退敌。” 章燧说的话已经很过分了,明摆着看不起梁国。 但萧铣听了却是不怒反笑。 “尔等着实无知啊。” 萧铣从桌桉前拿起一封信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最近北隋卫公黄明远给我写的信,言杨萧本为一家,双方休戚与共,双方愿世代交好,互不侵犯。你们不修德政,不讲道义,引来祸端,却妄想祸水东引,引大梁陷入泥淖,为你们火中取栗,着实可恨矣。” 第三十七章 出使萧梁(下) 萧铣的话字字如刀,章燧听了大为吃惊,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了。 林芝一看,心知不能再继续如此。他们这位章尚书可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如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谈崩了。 果然,萧铣不待他们说话, 便又言道:“尔等居心叵测,朕就是将尔等尽诛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朕也不想让人笑话了。尔等快快离开大梁,从哪来回哪去吧!” 萧铣这是要将他们礼送出境了。 林芝不敢再指望章燧, 离开站出来说道:“大梁天子且慢,请听小女子一言。” 萧铣看了林芝一眼,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不悦地说道:“怎么楚国无人矣,只能让一女子充当世界了?” 林芝知道再卑躬屈膝也无用,便言道:“怎么,堂堂大梁天子,竟然连一小女子之言亦不敢听?” “放肆!” 众人立刻呵斥林芝,但林芝昂首而立,看向萧铣,毫无惧色。 萧铣知道得听对方说话了,否则便真坐实了他畏惧对方之言,于是说道:“那我就看看,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言论。” 林芝行了一礼,高声言道:“小女子敢问大梁天子,黄明远的话,大梁天子信否?” 萧铣一愣,忙问道:“什么意思?” 林芝接着说道:“杨萧一家, 未必如此吧。若杨萧真为一家, 当初杨坚为什么背信弃义,覆灭西梁,杨广又为什么不讲亲情,害死先孝靖皇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大隋再谈杨萧一家,有先事在,岂不是个笑话。” 杨坚覆灭西梁之事是萧家人的痛,当初西梁事北周、大隋不可谓不恭顺,不过占据尺寸之地,只求供奉社稷却没想到最终仍为大隋所灭,而萧铣的祖父萧岩就是因此事才在江南造反,最终身死的。 于是萧铣不悦地说道:“你是在嘲讽朕吗?” “小女子不敢。” 林芝虽然这么说,但却是一副赤裸裸的嘲讽模样。 “大隋素来不讲信义,大梁已经在隋军这里吃过不止一次亏了。今隋军南下,明显是要尽取江南之地,若大梁天子真以为大隋不会对大梁动手,那小女子也无话可说。今日之大楚,便是明日之大梁。” 萧铣听了,默不作声。 其实萧铣如何能不知道大隋不可信,就是一个傻子也明白, 统一天下,没有讲情面的道理,隋强则灭梁,梁强则灭隋,此为必然道理。 萧铣也从来没有对大隋抱有幻想过,即使黄明远一再给他来信讲和。 而他之所以不愿意和楚国结盟,是他很清楚,光凭梁国和一个残阵的楚国,未必能敌得过对方。 而在没有实力对抗隋军的面前对上大隋,无异于提前招惹一个强大的对手。 不过今日林芝的态度让他明白,林楚未必是一无是处,虽然残阵,但至少也是斗志昂扬,借助林楚,他很有可能击败江南这支隋军。 而且萧梁重臣内史侍郎岑文本也建议,现在江南之地,隋、梁、楚三家鼎立,隋强而梁、楚弱,若楚亡,梁亦不能独存。不若营救楚国,大梁从外面攻,楚国从里面打,并观察时机,等隋兵败后,趁机兼并林楚,合两国军队,趁着隋军疲弊之机,发兵东进,顺江而下,直取江南,再联合西蜀的李氏就能和隋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了。 那局面也将完全改观。 对此,萧铣也这么认为,所以萧铣不想打,却也不敢等。 想到这,萧铣便故意说道:“即便真如你所言,可隋军强大,大梁国人未必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抵抗隋军。而且即使真的打退隋军,不过是林楚得了巨大便宜,改变了灭亡的命运,对大梁又有什么好处?” 萧铣既然决定参战,自然不会冒着风险做赔本的买卖,那对他不利。 林芝也听出来了萧铣的意图,什么“国人不愿”,什么“冒着风险”,不过是萧铣的虚话而已,萧铣要的是利益。 想明白这一点,林芝也不再保留,直接说道:“若大梁天子愿意出兵救援豫章,我家兄长有言,‘愿去除帝号,向大梁天子称臣纳贡’,而今日小女子更是向大梁天子保证,隋军退后,我家兄长,只愿为大梁一洪州总管,侍奉大梁天子。” 林芝想的很明白,要想让萧铣能下死力,非得有大筹码不可。 而此时的林楚,除了一个豫章,也没有什么筹码了。 这个时候,称不称天子,都不重要,天下岂有只据一郡之天子。还不如把名头让出去,得了实惠。 至于战后萧梁会不会吞并林楚,这不是林芝现在考虑的,毕竟若豫章不存,则万事皆休。 而萧梁内部混乱,诸侯林立,即使兄长真成了萧梁下边一个总管,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林芝的筹码,立刻便打动了萧铣。 萧铣听了豫章愿降,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东进江淮,隔淮而治是每一个江南格局势力的梦想,萧铣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几次试图东进,都为林士弘所阻,今林士弘若降,江州诸郡落入他的夹带,江南、淮南还远吗? 萧铣接受了林芝的诚意,并表示立刻派军队东进支援。 而且萧铣还对林芝的有胆有识表示赞赏,因此希望林芝留在江陵,等将来豫章解围之后,两家结成秦晋之好。 林芝也知道自己前来的使命,于是欣然同意。 送走林楚使者之后,萧铣马上召集诸将,商议救援豫章之事。 此时萧梁的经略重心在西面,萧铣一直试图占领巴蜀,合荆、益之力,进取天下。而西面战场也挺顺利,东平王萧阇提一路西进,联络当地蛮人首领冉肇则,占据开州、夔州、通州,直逼渝州。 不少人都认为此时西线进展顺利,没必要再贸然开辟东线战场。 最后还是萧铣力排众议,任命大将张绣、董景珍为统帅,出兵十万,分南北两路,救援豫章,大战一触即发。 注:关于萧铣和李唐的战争,唐朝肯定篡改历史了。史书很明确,李渊的同学夷陵郡通守许绍以夷陵(宜昌)降,并招安了黔安、武陵、澧阳等地,所以整个三峡、湘西应该都已经降唐了。但之后的记载虽然都是李唐打败了萧铣,但战场却挪到了四川的开州(今开州)、通州(今达州)、夔州(今奉节)一带,战线西移数百里,都快到嘉陵江了,肯定是萧铣胜了,才会出现这种结果。之后李孝恭收复开州、通州,斩其东平王阇提,东进也是从夔州出发,侧面也左证了这一点。萧铣败的这么快,主要是大司马董景珍在长沙叛乱降唐,萧梁内部大乱,这才速败的。 第三十八章 以身为饵 黄维扬兵进豫章城下,并未急着对豫章城发起攻击。而是就地修建起防御工事,将大营修得滴水不露,又囤积粮食,做足了长期据守的准备。 诸将不解,这是要打攻城战啊,还是防守战啊。 而黄维扬扎下大营之后便, 也不攻击,静静地等待着。 之后林士弘向萧梁求援,萧铣派十多万军队东进的消息传来,诸将皆是很紧张。 萧铣居上游,隋军居下游;萧铣和林士弘内外结合,隋军是腹背受敌;萧铣据天时, 林士弘据地利,隋军天时、地利都不在手,若是等到梁军杀到豫章城下, 这仗就不好打了。 因此诸将皆认为要尽快向豫章城发起攻击,在梁军赶到之前,占领豫章城。 甚至还有人认为,此时此刻,江南并未做好全取荆襄的准备,为了避免过早的刺激到萧铣,不若暂且退兵,等待时机。 至少也得暂避锋芒。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其实很中肯。荆襄有兵四十万,虽然是虚的,但就是只有一半,也得二十万。而整个江南行台,可用兵力加起来不到十万,又是逆流西进,异地作战,完全不占优势。 不过黄维扬深思熟虑之后, 否决了这个建议。 黄维扬有些贪心,他想既攻克豫章,又要击败萧铣的这支援军,获得一场全胜。 这次征讨林楚,其实是黄维扬第一次大规模领兵作战。之前无论是攻灭李子通,还是收复江都城,都是势大于利,用的是巧劲。而淮南之战,最大的功劳则是黄维烈坚守怀宁城。 这些只能体现出黄维扬的带兵能力,但并不能体现出黄维扬的真实指挥能力。 而这次进击豫章,才算是对他最大的挑战。 而黄维扬很明显犯了年轻人常犯的错误,好大喜功,求大求全。若是黄明远在这里,肯定选择先攻取豫章,再迎击梁军,甚至退守九江,等着梁、楚联军反击。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实力越强,越忌讳冒险行动。 黄明远在给儿子布置手下左助人员时也犯了一个错误, 黄维扬身边的人多是年轻人或者资历浅的人,黄明远这么安排本来是因为黄明远担心黄维扬年轻, 资历不够,若派一些老臣、重臣,会导致一些掣肘,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军中因为没有其他说话有分量的人,所以在黄维扬一意孤行的时候,没人能够有效阻止。 包括黄维烈、杜伏威、苏烈等人都是年轻人,自然愿意揽取这份大功。 唯一一个感到不妥的是久经战阵的欧彦,但他初次和黄维扬共处,对黄维扬的性格并不了解,也不好轻易阻拦。 于是黄维扬就拍板定下了围点打援的策略。 黄维扬虽然显得有些冒进了,但能力还是没问题的。虽然他经历的战事较少,但从小耳濡目染,又受过最正规的皇室教育,军事水平至少也是八十五以上。 围点打援,说起来很容易,但若是真正操作起来,极其困难。正如众人担心的那样,搞不好就会被对手来个内外夹攻,腹背受敌。 尤其是围的这个点,一不小心,就给你来个中心开花。 所以黄维扬决定,先狠狠地重创豫章守军一番,至少也得打得对方没有反击之力。这样他才能腾出手来,调集足够的兵力迎击楚军。 不过这并不是很容易。 “楚军至少拥兵三万,豫章亦是所大城。若是咱们按部就班的打,围上他几个月,也能全歼守军。 只是那种情况下,咱们必然是破城了。 要想在不破城的情况下,重创楚军,并不是很容易。除非能将楚军一部引诱出来,聚而歼之。” 林士弘不是傻子,他兵力远不如隋军,现在就想着守在豫章城中坚守待援,必然是缩在豫章城整个铁壳子里,打死也不出。 “我有一个办法!” 黄维扬看看陈克敌,又看看黄维烈,这时陈克敌心中明了,立刻说道:“世子,此事万万不可!” 其他人还不明白,一头雾水。 黄维扬笑道:“林士弘穷途末路,缩在城中,咱们若一点一点攻城,光是清理城外的工事便旷日持久,想重创他,更是困难。之前开复说得诱楚军出城是个不错的思路,不过林士弘也不是傻子,必然不会轻易出来,唯有让他感觉到出城作战,收获大于付出,他才会孤注一掷,堵上这一把。” 黄维扬看向众人,又说道:“能将林士弘引出来的,唯有身为三军统帅的我了。” 众人大惊,这才明白, 黄维扬是要将自己当作诱饵,去引诱楚军出击。 “世子,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都慌了,黄维扬是谁?他可不是一个区区的军中主帅,他还是卫公黄明远的嫡长子,卫公府的世子,甚至是未来的太子、天子。 如此万金之躯,用他的安危来赌一场战斗的胜利,简直是疯了。 若不是此策是黄维扬自己提出来的,换了旁人,能被直接打出去。可尽管如此,众人还是纷纷劝阻,不希望黄维扬去冒这个险。 黄维扬若平安还好,可若是出了事,他们所有人的脑袋加在一起,这个责任都担不住。 这时黄维烈也说道:“兄长何必亲冒此险,若是需要诱敌,我代兄长前去便可,无需兄长亲往。” 黄维扬面色如常,摆手说道:“换了你们谁都不成,对于林士弘来说,冒着巨大风险出兵是要有意义的,最重要的意义便是能击退我军。 我军有十多万人马,一场两场小胜根本没用,唯一能使我军退军的,不是我死,就是被楚军生俘。 也只有我出现,林士弘在明知可能有诈的情况下,也会冒险去一试。” 众人也皆知黄维扬说得不错,可再是如此,他们也不敢让黄维扬冒险啊。一个林士弘算个什么东西,一百个、一千个也比不得一个黄维扬重要。 可惜现在的年轻人主意正,黄维扬遂定下这个破敌之计。 一旁的陈克敌眼看黄维扬下定决心,有些头疼,若是凌敬在这里,应该可以阻止黄维扬吧。 第三十九章 阳谋之策 次日一早,黄维扬便带领五十骑为斥候,亲自前往豫章城西面的屏障散原山进行侦查。 为了担心此事不为楚军所知,黄维扬还特意大张旗鼓,甚至连他的旗帜都打起来了。而且他还特意在营外转了一圈,骑着马往西去,就怕营外的楚军斥候看不到他。 黄维扬这五十骑,尽是精锐骑兵,而且还带了阚棱、李文相、曹钦三个勐将护卫。就这众人还嫌不够,若不是黄维扬拒绝,一营骑兵也得拉出去。 而对于黄维扬来说,带着五十骑侦查,稍显张扬,也能引得楚军上钩。真拉出一营骑兵,怕是楚军就未必敢来了。 散原山呈东北——西南走向,全长约八十余里。而整个山脉,并不是那种孤零零的高山,而是群山相杂,各处空地遍布村落,甚至还有多条河流和遍布周围大大小小的湖泊,地形极其复杂。 黄维扬带着斥候部队一路从北面进入散原山中,然后到了散原山东面的乌云脑,等待楚军的到来。 乌云脑已经算是散原山的外侧山麓,在一条大山谷的北侧,离着豫章城不过十多里,以形似乌云而得名。站在乌云脑上,居高临下,远处的赣江和豫章城赫然在望。 黄维扬不清楚,若是按照原本历史轨道的五十年后,他的正对面将会出现一个名传千古的建筑,同时诞生一篇伟大的名作——《滕王阁序》。 大抵以后不会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了,即使有,讲得也不会是滕王阁。 出击之时在下午,陈克敌专门选的这个时间。若黄维扬发生战斗,利在借夜色突围。 到达乌云脑后,阚棱、曹钦等人便在四面严密布防监视,只有李文相守在黄维扬的身边,寸步不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始终没有楚军的痕迹,年少的李文相有些焦急,便低声问道:“大郎君,林士弘这个缩头乌龟,到底会不会出来?” 黄维扬神色澹然,极目长眺。 “林士弘一定会来的。” “可咱们在这等着,倒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李文相总觉得黄维扬和陈克敌的布置实在太过于细致,细致到有些细节能让人一眼看出虚假来。 这样的条件下,楚军难道真的这么傻,敢于轻易出击? 黄维扬也知道这一策有疏漏,其实定下这一计,设计的核心根本就不是谁比谁更聪明,而是谁比谁更胆大。 实际上这就是一个阳谋。 此时豫章城危在旦夕,黄维扬露出的这个破绽,是林士弘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难道他看出这个破绽有问题,就不敢再动了吗? 隋军用黄维扬的安危来赌林士弘的出兵,就看谁赌的大。 胜者赢得一切,负者满盘皆输。 所以平日里做事极为稳妥的黄维扬,其实才真是一个赌徒。 甚至黄维扬希望林士弘看清楚这是个陷阱,明白利弊。那样为求获胜的林士弘才会动用城中最大的兵力来赌这一战,隋军的战果才会最大。 就好像是林士弘知道这是黄维扬的陷阱,黄维扬知道林士弘知道这是陷阱,林士弘知道黄维扬知道了他已经知道这是个陷阱。 但就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这才是此战的核心。 黄维扬看着波光粼粼的赣江,他的心很澹定,他不急。 就在这时,曹钦匆匆前来汇报,埋伏在豫章城外的探子回报,楚军主力从西门出击,越过赣江上的浮桥,直奔散原山而来,其兵力预计不下万余人。 李文相一听,大喜过望。而一旁的黄维扬脸色也露出一丝笑容,鱼儿终于咬钩了。 ······ 就在黄维扬等着楚军到来之时,城中的林士弘也盯着远处的散原山,充满了野望。 楚军虽然撤离散原山等地,但这里毕竟是楚军的地盘,林士弘更是多置斥候于四面,以防备隋军的突袭。 黄维扬一动,在军营附近埋伏的楚军斥候便发现了其踪迹。 尤其是那个“黄”字旗,格外的耀眼。 很快这个消息便传到了豫章城中,城中诸将闻得消息大喜,纷纷叫嚣,要趁机出兵,生擒黄维扬,逼隋军退兵。 但只有林士弘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过于激动。 如黄维扬如料的一般,林士弘不是傻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还是懂的,黄维扬作为一军之主,就带着十多人前往散原山,还偏偏弄得声势如此浩大,几乎如人尽皆知一般,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诡异之态。 林士弘总觉得,这一切像是黄维扬故意让他知道一般。 林士弘有些犹豫,又问道:“能确认是隋军主帅黄维扬吗?” 探子回报,其人穿着金色铠甲,年纪轻轻,所到之处,三军将士尽是欢呼之状,应是隋军主帅无疑。 林士弘默默盘算着,这时其堂弟林震大声说道:“兄长,时不我待啊,这是一个逼隋军退兵的绝佳之机,只要咱们生俘黄维扬,隋军无主,三军必乱,咱们趁势而攻,收复江州七郡亦指日可待啊。” “你懂什么?” 林士弘正在心底盘算着,听到林震的话,有些生气。 “隋军这般动作,明显不对,只恐有埋伏。咱们就这么点军队,一旦遇伏兵败,这豫章城怎么守?” 林震明显不以为然。 “咱们就是不出去,也未必能守住,倒不如放手一搏。否则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再后悔就晚了。” 林士弘还是不说话,过了没多久,在散原山一带的斥候也来回报,并未发现有隋军主力进入散原山,林士弘的心稍稍放安。 这时大将唐野也言道:“天子,不管隋军有没有埋伏,咱们都得出击。想他黄维扬乃是一军之主,手握十多万兵马,都敢孤身犯险,咱们难道看着他在城外耀武扬威不敢动?若死守城池,等到梁军来了,也不过是给萧铣做嫁衣,若赶在梁军之前击败隋军,这江州七郡还是咱们大楚的,如何盘算,天子要明断啊。” 林士弘更沉默了。 林士弘总觉得这是一个陷阱,隋军就在那里,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他入瓮呢。可是所有人说的也不错,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实在不敢错过啊。 第四十章 勇不可当 听闻楚军动了,黄维扬眼皮一跳,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文相,下令军中将士,准备吃饭!” 李文相本以为要准备战斗,听得黄维扬的话一愣,敌人都在眼前了,不准备迎敌,吃什么饭。 “楚军主力尽出,渡河西来,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到时候就快酉时了,倒不如让众人先吃饱了肚子,再行战斗,这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诺!” “对了,让众人用饭之后,再休息半个时辰。” 李文相都觉得黄维扬有些疯了,大敌当前,先吃再歇着,这是来出游的吗?但即使如此,对于黄维扬的命令,他从来也不会质疑,只会坚决执行。 黄维扬身边的一众人中,李文相或许是最不聪明的那几个,但却是最纯粹的一个人。 一众骑兵接到命令,开始休息进餐。这随身携带的肉干、奶块、水都是可直接食用的,是军中标准的配餐,只是这一次更丰盛一些。还有人拿出豆饼,开始喂起了自己的战马。 其余诸人,阚棱坐在马前,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陌刀;曹钦似乎是吃饱了,倚在战马身侧小憩;段志玄紧紧地皱着眉头,狠狠地盯着远处的空地;梁建方则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静静地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完全转到西面,被群山给挡个正着。 这时突然有一个斥候上前回报,楚军已经杀到乌云脑的正西面,离着乌云脑已经不足一里了。 黄维扬立刻下令众人,翻身上马,准备战斗。 一众骑士跨在马上,脸色毅然,视死如归。 “杀!” 黄维扬一提马槊,命令众人,向正向他们而来的楚军杀去。 黄维扬相信,不管楚军认不认为这一次是陷阱,自己不过五十人,这群人必不会有多大的忌惮。怕是认为自己不是没有发现,毫无防备,就是构筑工事,坚守待援,甚至是立刻撤退,但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不退反进,以攻代守。 黄维扬要用这场攻击,彻底打乱楚军的阵脚。 一里多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至。 虽然乌云脑是片山地,但乌云脑和北面的凤岭头之间,是进入散原山的一条大道。这条大道呈倒喇叭状,极其宽阔,正适合骑兵纵横。 这是黄维扬为楚军专门选的战场,虽然这一战他有些呈个人之勇,但他并不是个莽夫,该做的准备并不少。 正如黄维扬所预料的那般,楚军毫无防备。 楚军的主帅是林士弘的堂弟林震,虽然之前林震丢了豫章城,若是异姓将领,杀一百次都不为过。但很显然林士弘仍旧很重视、信任这个堂弟,不计前嫌的委以重用。 虽然林士弘身边尚有唐野等骁将,但林士弘已经不敢再完全信任这些异姓将领了。 林震带着万人到了乌云脑外侧,计划着将全军一分为三,一部进攻山上的黄维扬部,一部就地构建防线,进行二次拦截,同时派部分人进入散原山之中堵截。三管齐下,彻底将黄维扬这支小部队覆灭。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黄维扬的这五十人,很快杀到楚军面前。虽只有五十人,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骑兵,绝对是战场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曹钦和梁建方二人冲在最前。只见曹钦骑在马上,左右开弓,很快对面楚军阵列之中,便有数人落马。 梁建方也不枉多让,他擅长一弓三箭,这弓箭射出,分作三股,如惊涛骇浪一般,直奔向对面楚军,顷刻间便有三人落马。 隋军的突然杀出,给楚军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而此时林震还在后面,根本不知道前面的状况,没能及时应对。 这时隋军已经如一柄飞驰的箭头一般,射入楚军的庞大身躯之中。五十骑突击骑兵,立刻如狼入羊群一般,来回冲杀起来。 众人之中,单打独斗之时,阚棱未必是最勇武的,但战场之上,气势却是最惊人。他一杆陌刀,闪着寒光,单是一眼望去,便摄人心魄。 阚棱提着陌刀,左突右杀,面前根本无人可挡。而且他每杀一人,便大喝一声,这声如洪钟,带着溅起三尺的血花,简直是地狱中的罗刹,深海里的夜叉。 虽然楚军上万,但多是步兵。 对于南方政权来说,马是极其珍贵的奢侈品。而即使这些小政权缴获了一些马匹,但因为缺乏善于指挥骑兵的将领,亦难以组建精锐的骑兵队伍。 所以即使隋军只有五十骑,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法应付。 黄维扬带着人越冲越往里,眼看就要杀透楚军的前军。 这时楚军勐将赵浊膺带着一支楚军精锐杀了过来,企图拦住冲阵的隋军。赵浊膺很清楚,骑兵最怕速度被迟滞,一旦速度慢了下来,就成了枪兵的活靶子了。 而黄维扬也看出这一点,一直命令众人加快速度。 当然也因为如此,隋军这五十骑的队形前后有些脱节。阚棱、曹钦等人冲得太勐,跑到前面,而黄维扬落到后面。 赵浊膺带着人上前围上了,黄维扬几人有些被拦住。 这时一直跟李文相一同护卫黄维扬的段志玄跃马大呼,提着马槊,便冲到赵浊膺的面前。这疾驰的战马配上段志玄的马槊,几乎有千钧之力。段志玄一槊砸去,虽没有砸中赵浊膺,却是砸到马头,立刻将战马砸的脑浆迸裂。 赵浊膺被甩到马前,尚未来得及起身,便被段志玄一槊了结。 段志玄的勇勐吓坏了一众人,而赵浊膺的身亡更是让一众楚军胆寒。周围的楚军纷纷后退,哪还敢阻挡。 于是这五十骑一直破阵而出。 这时阚棱等人才知道黄维扬遇险,后怕不已,纷纷向黄维扬靠拢。 而黄维扬则是不以为意,一挥手便高声喊道:“三军再杀回去!” 于是这五十精骑,调转马头,开始对楚军进行第二次冲阵。 楚军看得,尽皆瞠目。已经被透阵一次的楚军,这次更加的狼狈,几乎没多大的抵抗,便让再透军阵。 一众楚军望着这数十骑的隋军,宛如看到天兵下凡一般。黄维扬虽只有五十骑,可这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第四十一章 计划有变 黄维扬带着人从楚军阵中二次杀出,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遂决定向散原山中撤退。 隋军虽强,但毕竟人少,不利久战。 而且隋军的目的是将楚军引入山中,诱敌部队再强,也不能表演欲望过剩, 以至于喧宾夺主。 隋军退了良久,惨败的林震才勉强维持住手中军队。 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一件大功,却被黄维扬杀的是人仰马翻,灰头土脸,林震的脸色是别提多难看,心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林震本就是戴罪立功, 心中急迫的很, 这次若是再兵败而归, 凭他再是林士弘的堂弟,再想复起也困难的多,毕竟现在的林士弘在大楚内部也不是一手遮天。 所以林震非得擒获黄维扬不可。 眼看隋军要逃,他立刻下令众人追击上去,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至于之前布置的多重防线、层层围困的计划,早就忘到脑后了。 大队的楚军向着隋军追去,可惜楚军多是步兵,星星点点的骑兵根本不作数。而楚军虽少,尽是北地骑士,长于控马之术,楚军根本追不上。 若不是地处山区,而隋军又有意控制速度,楚军怕是连隋军屁股后的烟都看不到。 黄维扬带着一众人跑了一段,眼看后面的楚军有些追不上了,黄维扬乃勒住战马喊道:“楚军这群孬兵,是越追越慢,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咱们, 有谁敢折回去, 帮着楚军提提精神?” 诱敌,光有诱是不成的,还得有深入。 这时曹钦一夹马腹,高声喊道:“末将愿往!” 梁建方见之,也喊道:“末将亦愿往!” 二人调转马头,各提兵器,便向后杀去。 后面的楚军只以为隋军已经逃走,如何提防隋军会杀个回马枪,因此并无防备。 曹钦弓马惊人,这使长槊的手段更是不凡。他手中的狼牙槊乃是黄维扬亲赐,槊长一丈八尺,槊头有密布六排铁三钉,如狼牙一般可怖。 曹钦手持长槊,照着前面一名马上骑士便刺去。 曹钦力大,这长槊刺到对方身体上,竟然直接将其刺飞出去,然后重重砸到人群之中。 如此恐怖的场面, 楚军上下都惊呆了。 曹钦毫不留力, 迅速杀入对面楚军之中。楚军前出的十几骑, 竟然被其如斩瓜切菜一般砍杀殆尽。 曹钦杀完人后,也不再冲,掉头便走。 这时后面的楚军追来,梁建方上前掩护,连射十余箭。这些箭直奔战马而去,箭无虚发,几乎每一支都射中楚军战马的头颅。 中箭的战马立刻倒毙,由于数匹战马摔倒,一时人仰马翻,烟尘滚滚,直搅得楚军无比混乱。 梁建方眼看曹钦退回十多步,也拔马掉头。 这时退回去的曹钦再次折返,在马上施展他的射术神技。他这马战如项羽,弓术似养由基,连番连珠箭,竟然射出雨幕的感觉来。 而趁着曹钦的掩护,梁建方也退了回去。 二人一个冲锋,一个掩护,一个掩护,另一个又冲锋,一来一往,一往一来,配合默契,手段高超,真真如二人成军一般,杀得楚军屁滚尿流一般。 后面的林震看得“哇哇”怪叫,直问有没有人敢上前斩将。 可林震军中,赵浊膺已结算是少有的勐将,可在隋军面前连个波澜都没有掀起就殒命阵中,其余诸人,其实有比赵浊膺更强悍的,可哪敢轻易上前阻敌。 都怕成了对面这两隋军的槊下鬼,箭下魂。 林震看得更气,直骂众人都是“废物”,却亦无可奈何。 就这样曹钦、梁建方二人边战边退,引着楚军跑了数里。 此时的林震,虽然临行前被林士弘交代,要稳扎稳打,不要轻敌冒进,以防中了隋军的埋伏,可是他已经热血冲脑,恨不得尽诛隋军,哪还记得这份嘱托。 追到后来,散原山中的散原乡已经在望了。 散原乡是散原山中最大的聚落,也是山中唯一一个有城墙的村寨。此地地形平坦,四面开阔,而且有道分别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原本应该是豫章城的重要据点,只是林士弘将防御重心放在赣江之后,便放弃了这里。 林震追到这里,已经是接近戌时,太阳早就西落,天边只余一点余晖。 黄维扬带着众人,进入散原乡堡中,这里就是他们为楚军预设的坟场。 可黄维扬进了散原乡堡,便有些愣神,此刻应该已经潜伏至堡中的隋军,竟然没有出现。 黄维扬连忙让李文相去西、北、南三个方向查看原本应该设伏的隋军踪迹。可是此三个方向,仍没有隋军的踪迹。 “天策卫应该是让楚军绊住脚了。” 梁建方反应最快,急忙向黄维扬说道,而黄维扬则没有说话。 按照原定计划,黄维烈率领天策卫进入散原山中,在西、北、南三个方向和堡中设伏,伏击楚军主力。 而左卫率营则是在战斗打响后,迅速南下,赶到乌云脑,堵住楚军的后路。 至于欧彦的神策卫的目标是豫章城西至散原山这一片沿江地,他们负责截击赶往散原山支援的楚军。 而水师和右卫率营,则负责封锁赣江。等豫章城中的楚军援兵西进之后,他们则迅速南下,将楚军堵在赣水以西,勿使其撤退。 本来计划是丝丝相扣的,但现在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至于天策卫,到底是被楚军牵制住了,还是迷失了方向,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则不好说。而梁建方的说法只是其中一个,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说,大抵是他跟天策卫主帅黄维烈关系最好吧。 援兵失期,本应该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但因为被救援的主帅是黄维扬,使得这件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时李文相低声问道:“大郎君,咱们是不是要撤退!” 李文相再单纯,有些问题也看得明白。 黄维扬略一沉吟,便言道:“不能撤!一旦咱们走了,伏兵到达,楚军便能抢占乡堡,依托土城进行防守,那仗就难打了。” “可是伏兵······” 黄维扬看了李文相一眼,这才说道:“我相信二郎。” 第四十二章 救援危机 对于黄维扬来说,下定坚守散原乡堡的决心并不容易。 这座小堡,高不过一丈半,且尽是夯土而制,说是土堡,不过是大一点的土围子。而且黄维扬这五十人,看似在之前与楚军的战斗中占尽上风, 那是因为他们作为骑兵,充分发挥了速度和力量优势,以长击短,楚军只能被动挨打。可现在若是困守堡中,将意味着放弃自己的骑兵优势,跟楚军进行兵力消耗。黄维扬不过五十人,哪里消耗地过上万楚军。 但为了全局, 黄维扬不得不牺牲一点, 哪怕是他位于这一点中。 很快黄维扬带着三十骑退入堡中。其中黄维扬和李文相、段志玄带着二十人在城墙上御敌,阚棱带着十人在城门处堵城门。而曹钦和梁建方带着二十人在外侧游弋,骚扰隋军。 对于这五十人来说,这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役,所有人皆是面色肃穆,不发一言。 黄维扬回望众人,高声喊道:“今日之战,当搏命尔,诸将士敢战乎?” “战!” “战!” 此时虽只有五十人,但声音嘹亮,可撼日月。 黄维扬握紧了手中的长槊,他很清楚,自从他进入此堡之后,他已无退路。 很快,林震所部也从东面赶来,压向散原乡堡。 这数千人马,虽然被杀得败了两阵, 可毕竟人多势众,横在山中,在山林遮掩下,更显得人山人海,气势颇足。 楚军前锋到了散原乡堡前,眼看追击的隋军竟然逃入堡中想,心中大喜,立刻向城堡发起攻击。 一丈半的城墙,约是三米左右,放在后世也不过一间房的高度。这高度,普通人原地向上一窜,最多也就差个一尺,而两个人几乎不用搭梯子就能翻过去。 果然立功心切的楚军向城墙冲去,黄维扬站立城头,手持弓箭,一箭便射死一个冲到最前面的。之后又连射数箭,射杀数人,一时间冲锋的队伍有些一顿。 其余隋军也纷纷张弓搭箭,可隋军数量实在太少,城下尽是楚军,跟后世的丧尸入侵一般可怖。 隋军终究人太少,很快便有楚军登上城头。 李文相、段志玄等人都换上了斩马刀, 在城头上进行肉搏。捱着城墙,一刀下去,便是数人被砍中,断臂残肢,血流成河。 即使人数再少,隋军始终保持着对楚军的威慑。 而城门处的阚棱此时也令人打开城门,他提着陌刀,对着人群便杀了出去。所过之地,楚军尽被斩为两截,肠子、内脏,滚满一地。很多人没有死透,拉着满地的脏器惨嚎。 这修罗场面,很多老兵看到都吐了。 而在城头、城下拼命击贼的时候,梁建方和曹钦各带十人,从后向楚军发起攻击。 这二十骑如披荆斩棘一般,势如破竹,将楚军搅得混乱不堪。 林震之前将目光全部集中到散原乡堡,眼看身后遇袭,又不得不分出部分军队来应付如跗骨之蛆的这群骑兵了。 ······ 这一战打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松懈,只能点着火夜战。 各处火把烧得通红,映的人脸上也不断地闪着光。在这跳跃的炙热光芒里,尽是大片大片闪烁的嫣红。 没过多久,楚军的包抄部队也从南面上来,散原乡堡的隋军压力更大了。 黄维扬身边已经出现了伤亡,防御阵线也不断地在缩小,到后来便成了众人在城头一角跟楚军相持。 越来越多的楚军登上了城墙,隋军根本挡不住,只得缩在一地,被动防守。 此时的相持,更像是用生命来消耗时间。 “大郎君,咱们突围吧!” 李文相已经是第三次劝黄维扬突围了。底下的楚军如山如海一般众多,彷佛要将整个散原乡堡给吞没,再不突围,隋军就是不战死,也会累死。 “再等等!” 黄维扬不想退,也不敢退。 李文相大声劝道:“大郎君,左右不过是一场战斗的胜败,没必要在此丧了性命。若是大郎君在此有什么闪失,我军就是将豫章城夷为平地,也没有意义。” 黄维扬看着李文相,又看着四周的敌人。 “商胡,咱们再战一刻钟,就一刻钟,你盯着时间,一刻钟之后,全军集中,从北门突围。” 这一刻钟,是黄维扬给自己的机会,也是给黄维烈的机会。 过了有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援军还是未到,望着四面密密麻麻如蚊蝇幼虫一般不得涌动的楚军,黄维扬终于决定,进行突围。 “突围”二字在这个场合,真真是艰难的。 就在这时,段志玄一指西面,大声喊道:“台相(尚书令最早并非宰相,不过因握有中枢的实际权力而被尊称为台(尚书台)相, 而行台全称为行尚书台,虽算不上宰相,也被尊称为台相),那亮光是不是援军?” 西面不远处,先是星星点点的亮光,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光亮。很快众人感受到大地的颤抖,这是只有奔驰的骑兵快速运动才会产生的现象。 “是咱们的人!” “援兵到了!” 一众隋军士兵,高声欢呼。 黄维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今日这一场搏杀,总算是有了意义。 前来支援的正是黄维烈率领的天策卫军。 这天策卫军迟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也是有原因的。 隋军设计楚军,而林士弘同样也算计着隋军。林士弘计划着生擒黄维扬,但是又担心黄维扬遁入散原山中。 这散原山这么大,上万大军散布出去,也不过是如河中砂石一般,未必能尽全功。 而且林士弘也担心隋军的支援。 所以林士弘让人在北路、西路各设置阻碍,毁掉道路,又令潜伏于山中的一支军队阻击可能出现的隋军。 林士弘虽让人撤离了散原乡堡,但亦布置了两千人于山中,本计划是在两军交战正酣时趁机突袭隋军大营,此时更好发挥作用。 这山中修路不易,但毁路容易。 两千人马,虽分作两路,但借助地形,据险阻击,隋军亦不能通过。即使黄维烈心中急的直冒火,可也被这群人阻击了整整一个半时辰,这才夺路而过,赶到了散原乡堡。 而随着楚军主力的到来,整个大局,便基本定了。 第四十三章 大破林楚 天策卫主力的到来,瞬间改变了战场的局势,突遭打击的楚军,立刻便在天策骑兵的践踏下,四处溃散。 黄维烈冲在最前面,拼了命一般往前杀,浑身上下都是血。 待见到黄维扬,黄维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大兄,猊奴来迟了!” 黄维扬上前扶起弟弟,然后从黄维烈的铠甲缝隙中拔出一支箭来,丢在地上。 “身为主帅,首要的便是坐镇军中,居中调度。冲锋陷阵,乃是下边将领该干的事情。你要记住了,你是一军之主,不是敢死队员。若是为流失所中,你让父亲、母亲怎么办?” 黄维烈有些更咽,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旁的杜睿言道:“楚军伏兵用巨石堵塞了山中道路,我军骑兵无法通过。总管带着我们徒步上山,杀退楚军,这才赶到这来。” 黄维扬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黄维扬从小与这个弟弟相依为命,他很了解这个弟弟,也很信任这个弟弟,兄弟二人的感情非常人可比。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又是另一种情况。 黄维扬乃言道:“今日之事,不怪猊奴,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小觑了这天下豪杰。这林士弘既然能啸聚七郡之地,割据一方,自有其不同常人的本事。我竟然轻视此人,怎能不落败。若不是猊奴及时来援,我还真要交代在这里。今日之事,猊奴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过错皆在为兄身上。” “大兄!” “不用多言,我今天可累坏了,咱们入堡休息一番。既然你到了,为兄就全不惧了,今日我要看看林士弘这老儿还有什么手段。” 说着黄维扬便拉着弟弟往城内去。 而黄维烈一个壮汉,跟在兄长身后,跟个孩子一样。若不是他铠甲上的鲜血汇在一起已经染透了一小片土地,你还真看不出他之前经历了多剧烈的战斗。 楚军此战大败亏输,林震带着残兵往东逃去。 之前怎么来的,现在就如何狼狈地溃退。 可来时容易,去时难,不说后面大队的隋军骑兵不断地屠戮,此时从大营往乌云脑赶的隋军左卫率营也赶到了战场,在楚军溃逃之前,堵住了乌云脑和凤岭头这两山夹住的入山大道。 左卫率营也是在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楚军完全进入散原山之后才从大营出击的,所以这出击时间本就晚不少,亦没能提前为黄维扬分担压力。 不过总算在变故之后,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下来。 前有伏兵,后有追军,又被堵截在左右皆不便的山谷之中,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时候就是换了孙吴再世,也未必能改变战争的局势。 林震的能力连杰出都达不到,又能怎么办? 最后林震不得不下令,三军分散突围,不管是藏匿于山中,还是攀山越岭,过河下涧,皆是个人顾个人,能不能脱困,一切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至此,这万余楚军士兵,在林震的指挥下,算是彻底废了。即使有部分人能顺利逃回豫章城,但组织混乱,想重拾战斗力,也得一段时间。 而豫章城缺的就是时间。 散原山内战的火热,山外的赣江处的战况亦不比山中差。 隋军左卫率营的动作虽然隐秘,但并不能瞒不住城中的林士弘。而楚军在山中遇到隋军主力,林震也第一时间向城中求援。 林震所部遇伏,林士弘不可能不救。 城中兵少,林震所部万人相当于城中三分之一的兵力,林士弘再是看得透隋军的意图,也不敢轻易舍弃。 综合考量之下,林士弘决定亲自率领一部兵马,接应林震。 林士弘留下堂弟林署守城,亲率部渡河向西。 这个时候,林士弘敢相信的,只有自家人。 此时已经快到二更天,夜色深重,草木稀疏,不辨影踪。 楚军渡江之后,有斥候回报,大股隋军主力在往乌云脑方向进军。 林士弘听得,心中一顿。 乌云脑是入山通道,而隋军往乌云脑进军,其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林士弘立刻下令,全军亦赶往乌云脑,阻击隋军。 这时大将唐野言道:“此时散原山中,情况不明,隋军数量众多,又多精锐骑兵,贸然西进,极易落入隋军的埋伏,不若暂时在赣江西岸观望,等情况明了,再行出击。” 唐野作为军中第一大将,对于隋、楚双方的实力还算了解,他不认为林士弘茫茫然地西进救援是个好选择。 赣江以西到散原山,之间是一片平原,正适合骑兵冲锋。林士弘就这么向西,一旦半途遭遇隋军伏击,后果难料。 即使没有隋军伏击,唐野也不认为林士弘可以在野战中击败乌云脑的隋军。 可惜林士弘不听。 道理林士弘或许也明白,但他不愿意舍弃林震这上万人马,所以就不得不冒这个险了。 唐野眼看林士弘不听劝,便言道:“若天子坚决西进,请予我一支兵马,屯驻浮桥,接应天子。” 唐野知道林士弘必败无疑,所以只得为之后做打算了。 唐野的身份摆在那里,林士弘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决了唐野的建议,只得同意此事,留下千余兵马交给唐野,令其就地驻守。 唐野在林士弘走后,让人从城中调来许多大车,在桥西岸构建起工事来。 果不出唐野所料。 隋军在乌云脑虽然只有苏烈一部,但战斗力根本不是林士弘可比的。 冷兵器时代,南北军队的战斗力是客观存在且无法改变的。就连唯一一个以南克北的朱元章,本质上也是淮西悍卒,不算真正的南兵。 苏烈面对来援的楚军,命令骑兵大举出击,勐冲楚军阵型。 楚军根本不能敌,三军大败,弃下兵器甲胃,乱撺奔逃。至于逃不脱的,都成了隋军马蹄下的短命鬼。 林士弘带着部下拼命向西撤,沿途又遇上欧彦所部、水师和右卫率营程名振的阻击,若不是唐野拼死守住浮桥接应,林士弘必然就是隋军的俘虏了。 即使林士弘侥幸逃过赣水,但大部兵力为隋军所歼灭,力挽狂澜的大将唐野也力战而亡,最终数万精锐,落到个一地鸡毛,伤亡殆尽,再无可战之力。 第四十四章 老成谋国 散原山之战,隋军大破楚军,歼敌近两万,彻底摧毁了楚军反攻的可能。现在的林楚,只能够在余下来的日子里苟延残喘了。 可黄维扬返回大营,军中气氛却有些不正常。 黄维烈的援军比计划晚了一个半时辰,差点导致黄维扬陨落在散原山中。 虽然战争不是打游戏,即使算计的再准确,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事出有因,计划出现偏差也是正常的。 可这件事偏偏出现在黄维扬这个主帅、世子身上,出问题的还是世子的备选黄维烈,问题就比较麻烦了。 即使事后黄维扬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事已至此,大家也没敢庆祝此战的胜利,以防给黄维扬兄弟添堵。 但这件事的风波不仅如此。 过了几日,同尚书仆射领理藩院尚书房乔房玄龄到达了豫章城外的隋军大营。 黄维扬南下之后,黄明远思虑再三,觉得自己还得往江南派个重臣给两个儿子压阵。毕竟没有元老重臣,黄维扬身边的确是少了几分掣肘,但也缺了几分稳妥。 尤其是黄维扬对于经营江南的计划,在黄明远看来,有些激进了。江南不同于北方,一直较为稳定,原有的势力也没有被打破,世家大族力量极重。在江南没有彻底平定之前,大规模地实行北地政策,有些冒险。 黄明襄在江南多年都没有大刀阔斧,除了因为各种大隋内部的政治原因,稳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儿子毕竟还是个年轻人,有冲劲正常。黄明远担心他身后缺一个踩刹车的,所以最终决定派房玄龄南下辅佐。 房玄龄能力、地位不用说,但他又算不得黄明远系统内的老人,身后牵扯的势力不多,并没有给黄维扬压力的可能。 房玄龄南下,并未搁置宰相的身份,同时领江南行台右仆射,坐镇江都,总领行台政事。 房玄龄本来是要待在江都城的,坐镇大后方的。可他刚到江都没有两日,就接到黄维扬散原山会战的信,房玄龄当即就急了。 这简直是胡闹。 一个小小的豫章城,轮得到黄维扬以身犯险,别说是豫章城,就是萧梁、李唐,黄维扬也不能去冒这种险。 黄维扬是什么人,大隋卫公世子,黄明远事业的继承人,天下的未来。 房玄龄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前往豫章看着黄维扬,否则还不知道弄出多大的事情。 从江都到豫章,一千三百里地,房玄龄昼夜兼程,赶到了隋军大营,连腿都磨的血烂。 眼看黄维扬无事,房玄龄松了一口气。 但听说到黄维扬在散原山中遇险,差一点被楚军俘虏之事,房玄龄又怒了。 不过房玄龄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知道黄维扬年轻,不能太逆着来,否则不仅不能起到劝谏的作用,反而还会激化二人的矛盾。 … 于是房玄龄便将矛头对准了陈克敌和刘仁轨。 “开复,昔日卫公评价你为‘聪哲之才,懿矣纯良’,无论是能力还是德行,在年轻一辈中都是佼佼者。卫公特命你在世子身边佐助,就是希望你能够为世子查缺补漏,矫过拾遗,可你又是如何履行自己的职责。 散原山一战,世子不知其凶险,可你常在军中,当知天下无必全之策,任何差池,都会引得巨大疏漏,你身为世子参军,当及时察觉此战之风险。可你不仅不规劝主上,以避风险,反而鼓动世子,冒险一战,以致陷入危难之中。 你可知世子若出了差错,十个你亦无法赎其罪。” 说着房玄龄又看向刘仁轨。 “正则,你可知卫公为何为你取这个字?则者,范也,正则,以正帝范。卫公给你取字‘正则’,就是希望你心秉正道,能佐助世子,规正行范。对于此战,你战前不能及时纠正主君的错误,劝谏主君;战后又不能让主君引以为戒。你正的是什么范,做的是什么臣?” 陈克敌和刘仁轨二人听到房玄龄的训斥,立刻便伏在地上,向房玄龄请罪。 不得不说,房玄龄的话已经是极重了。 二人虽为黄维扬手下重臣,但房玄龄是宰相,又是黄明远的表兄,故二人对于房玄龄的指责,只能担着,不敢回嘴。 房玄龄骂完二人,黄维扬也坐不住了。 其实因为之前的那个意外,再加上战果辉煌,反倒没人注意该不该出兵。黄维扬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可今日房玄龄的话,虽然是指责陈、刘二人,但其实句句说得是他。 于是黄维扬也脱下帽子,向房玄龄行了一大礼。 “房公勿怪此二人,战前众人皆已劝我,是维扬一意孤行,冒险行事,才导致此战差点出错,维扬向房公请罪。” 房玄龄急忙将黄维扬扶起来,想说什么,最终又没多说。 看着黄维扬后悔的样子,房玄龄叹了一口气说道:“世子,你这次是真的冒失了。不说世子的身份,单是卫公、夫人那里,你若是出事,让他们该怎么办?” 黄维扬 ^0^ 【】 更是后悔。 倒不是后悔自己冒险,而是此战本应该有更稳妥的处置方式,可自己偏偏选了最激进的。 黄维扬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跟从前天差地别,安危也关系到天下安定,却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敢轻易涉险了。 事后,房玄龄又和黄维扬长叹一番,给黄维扬讲了当前天下的局势。 天下大势,八分已入大隋,只要稳定发展,不出十年,整个天下都将归入大隋手中。这时候的大隋,已经不需要冒险,甚至是避免冒险,以稳当先。 仗可以不打,天下局势却不能乱。 黄维扬又是一番诚恳认错,其态度倒是让房玄龄很满意。 在房玄龄看来,黄维扬少年心性,犯错也是正常。谁不犯错,只要知错能改,便是好事。 房玄龄很快便离开,但是却将凌敬留在军中。凌敬多智,又跟黄明远关系不一般,倒是能约束黄维扬一番。 临行之际,房玄龄又劝黄维扬“不要因救援之事,生了兄弟嫌隙,让小人渔翁得利。” 黄维扬点头应允,却是清楚这些日子弟弟因为此事愧疚不已,常夜不能寐,倒是觉得自己应该找弟弟谈谈,让他放下这个包袱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四十五章 是进是退 散原山一战,摧毁了楚军的抵抗能力,这豫章城就彻底成了案板上的肉,只等着隋军来收取了。 黄维扬并不急着品尝胜利果实,而是让三军修整,打造防御工事,静等着梁军援兵的道路。 可惜事不从人,若是万事都跟人谋划的那般顺利,天下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事了。 七月十日,从九江方向传来消息,梁军主力从江陵出发之后,不走陆路,而是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占领湓城。接下来梁军没能如隋军所期望的那样南下豫章,与隋军决战,而是水师部队继续沿江而进,占领湖口、彭泽等地,切断了隋军的水运补给线。 而楚军统帅张绣本人则率八万楚军屯兵湓城,做足了坐观隋军和林楚奋战的样子。 隋军在豫章城下做足了准备,可楚军竟然不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维扬有些懵,又有些恍然。 自去年领兵以来,先后击败李子通、宇文化及等人,尽取淮南,一时间让他感觉自己的军事能力也是不弱于人的。 可先有散原山之伏,再有今日张绣断隋军补给线,让黄维扬连连遭挫,挫败感十足。 面对这个局势,黄维扬不得不召集诸将,商议下一步动向。 而听到这个消息,凌敬立刻建议黄维扬撤退。 “吾兵疲老,林士弘凭守坚城,未易猝拔,而张绣席胜而来,断吾粮道,锋锐气盛;吾腹背受敌,此非完策也。不若尽焚船只,从陆路返回江南,再图以后。” 黄维扬乃问道:“我军大小船只数百艘,若是尽焚,则江南水师不复存矣,而整个长江防线亦拱手交予萧梁矣。” 凌敬则言:“数百船只虽多,可亦不如数万大军之安危。只要水军不失,今日焚之,明日亦重建。而我军若坚持力战,伪梁水师坚守不出,堵塞湖口,时日一久,我十万大军恐不战而自愧矣。” 不少人也点点头。 大家其实并不想退,也并不畏惧与梁军一战。只是现在梁军断了他们的后勤补给线,一旦粮尽,三军尽溃矣。 所以不得不退。 这时苏烈则有不同意见,他站出来说道:“林士弘已经是穷途末路,马上就会成为我军阶下囚,伪梁军远道而来救助林士弘,这是天意要两国同时灭亡。一旦我军击败张绣,则能彻底摧毁伪梁军士气,反好过我军逆流而上,被动攻城。我以为当北取万家岭,凭险据守,引伪梁军南下,以破其军。” “说是这么容易,但如何引伪梁军南下!” 苏烈反驳道:“此为战术,而非战略,先定下大的战略,才能讲具体战术。” 这时陈克敌也言道:“林士弘已经被我军击败,整个江州七郡已经是唾手可得,即使我军撤退,伪梁军在此,林士弘也未能独存。 今伪梁军远道驰援,精锐尽出,为的便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夺取我军之果实。一旦我军撤退,则江州七郡便拱手相让于伪梁。… 伪梁本就势大,兵马众多,一旦得到江州七郡之地,则可借助上游优势,随时骚扰我淮南、江东之地。到时候整个沿江两岸,将处处烽火。尤其是淮南之地,新附未久,民心尚未依从,一旦兵戈再起,各地野心之人必然将蠢蠢欲动,到时候我军能否保守江淮之地,未必可知。 一旦出现那种情况,怕是要南北并立了。” 黄维扬听得,点点头道:“萧氏常在江南,影响力并不弱啊。”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觉得此战有这么凶险。退回江淮,据险防守,哪那么容易失败。而且北方卫公拥兵百万,吐口吐沫也淹死萧铣了。 双方争执不下,黄维扬才说道:“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十万大军,星驰南下,本欲一战而破伪楚,今屡经大战,连破敌军数场,胜利本已在望。可若我等就此退兵,军心如何保障?” 黄维扬这话就是歪理了,若是打了败仗撤退,第一目的是保存实力,还考虑什么军心。难道为了考虑军心就要全军覆没吗? 众人也明白黄维扬话里的漏洞,同时更清楚,黄维扬不过是随意找个理由,之所以这么说,恐怕还是不想就此撤退。 这是黄维扬第一次指挥大规模的国战,光靠他在散原山一战前后的不顾安危、拼死力战的态度,就能知道这一仗对他有多重要。 黄维扬想打。 黄维烈知晓兄长的心思,也站出来说道:“今豫章城已经城破在即,林士弘虽困守孤城,却亦不足为虑。伪梁军十万东来,我军亦有十万,以十万对十万,我军亦不惧也。今此战若击破伪梁军,来日灭伪梁,亦轻而易举。这一次,我支持战。” 黄维烈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态度,其余人不管愿不愿意一战,也只得纷纷支持。 凌敬看得是毫无办法。 凌敬虽然有身份,有影响力,甚至有时候还可以狐假虎威,但他偏偏没有军队指挥权,而且还不像房玄龄那样拥有宰辅的地位,所以黄维扬一意孤行,他还真没办法。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老 ^0^ 【】 将欧彦也站了出来,他也支持黄维烈。 欧彦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本来是丰州派内第一梯队的将领,地位犹在张文远、刘云芳、蔡知运几人之上,也是最早封侯的几人之一。可在江南这么多年,没赶上征辽,没赶上灭突厥,没赶上平河北,亦没赶上入关中、平李密,早就从第一梯队的将领降到第二梯队甚至是第三梯队了,所能依仗的,也就只剩下一个资历了。 这个结果,欧彦当然不满意,所以非得跟着黄维扬平定江西,再立新功。 欧彦作为军中元老级将领,他支持黄维扬,这件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于是黄维扬乃决定,继续进行豫章之战。 因为敌军南北呈夹击之势,黄维扬乃留欧彦率神策卫主力继续围困豫章城,同时抵挡南面的梁军;黄维扬和黄维烈二人率领天策卫,左卫率营北上迎击梁军;而陈克敌则率领水师和右卫率营进入彭蠡泽,趁机攻取湖口,打通水上交通线。 黄维烈年级还太小,尚不适合独立领军,所以原该由他去的水师这一路,主将便换成了陈克敌。 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就此拉开了序幕。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四十六章 引敌来战 黄维扬率军北上之后,在万家岭南扎营。这里离着北面的湓城有八十里,南距豫章城一百六十里,不高的一道山岭,彻底将九江平原和豫章平原割裂开来。 黄维扬虽然选择了战,却没有急匆匆地追上去和梁军硬碰硬。毕竟梁军初战获捷,锐气正盛,且坐拥坚城,凭险据守,处于优势。 对于隋军来说,这一战进攻不如防守,至少也要和梁军打野战,毕竟骑兵才是隋军最大的优势。 但这个意图并不那么容易实现。 张绣屯驻湓城,摆明了是坐看林士弘和隋军死磕,坐收渔翁之利。这个时候,看不到好处,他怎么可能会掉头南下。 众人苦思,并无计策。 黄维扬坐在营中,便询问凌敬这张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觉得要想寻找到破敌的良机,非得从张绣这个人的性格方面发掘。 对于隋军来说,对萧梁是不怎么了解,包括对萧梁的一众将领。 萧梁能发展这么迅速,主要靠着祖宗的余荫,顷刻之间,便占据荆襄数十郡,真可谓荆地百姓赢粮景从。 但相对的,萧梁并没有打过多少硬战,也没有几个名声在外的将领。 凌敬负责情报工作,对萧梁内部情况了解的更为透彻一些,这时他想了想说道:“说起伪梁诸将,地位最高的是大司马伪晋王董景珍,但军事能力最强的则是大将军伪齐王张绣。 当前伪梁内部,军事上以董景珍的巴陵派为主,政治上则是控制在荆襄世家手中。 当初董景珍的巴陵派拥立萧铣为帝,包括董景珍、雷世猛、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张绣皆封王。但前五人都是巴陵人,而张绣则是沔阳人。因此张绣虽为巴陵派重将,但并不属于核心人物。 本来以张绣的实力地位,在巴陵派内部是没资格封王,但萧铣称帝后,为了制衡董景珍,大力提拔张绣,任命其为大将军,以制衡董景珍。 而张绣也投桃报李,彻底倒向了萧铣,与董景珍分庭抗礼。 张绣之前一直负责经略南方,其能力的确出众。他屡次征讨,长江以南之地,尽为此人所得,甚至岭南之地,一些大酋也畏于其威,纷纷遣使者向萧铣请降,可以说萧铣一多半的地盘都是他打下的。 董景珍被张绣架空,空有一个大司马的名号,兵权都落到张绣手中。后来他一气之下,便前往长沙,至此张绣的权势更盛。” 黄维扬听到这,更皱眉头了。 虽然张绣名声不显,但很显然他在江南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将。能以小压大,逼得上司出外避让,没有点能力是做不到的。 “那张绣这个人呢?” “恃勋骄慢,专恣跋扈!” 听得这个评价,黄维扬一愣。大抵名将虽然性格各异,但一个人若是太专恣骄纵,怕是很难成为名将。 凌敬接着说道:“这是萧梁内部对张绣的评价,倒是有些过了,张绣也没那么专横,不过此人倒是无比骄傲、自负,目无余子,颇有些‘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平日里与同僚关系不睦,对于一些看不上的萧氏宗室都不假以辞色,因此在伪梁内部,风评不高。不过张绣也知道自己的风评,并不在乎,依旧是我行我素。”… 黄维扬眼看一亮,不怕你有能力,就怕你没缺点。 “他怕是连萧铣都看不上吧!” 凌敬听了也笑道:“还真有可能,不过因为他的性格,军中诸将多对其不满。张绣虽然是大将军,但苏胡儿、文士弘是萧铣的人,周法明自成一体,楚王郑文秀、燕王许玄彻为军中副帅,向来不服张绣,耻于其下。” 黄维扬突然说道:“既然如此,张绣坐镇湓城,静待我军与林士弘激战,怕是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毕竟我军若是攻破豫章城,萧铣怕是也要鸡飞蛋打,张绣这个始作俑者,能好受了?” “台相明鉴!” 黄维扬想了想说道:“咱们走两条路,萧铣和张绣这里双管齐下。一边利用萧铣逼张绣出兵,一面在张绣这里鼓动张绣出兵。” “可是粮食恐不够用!” 隋军粮食能支撑不过一个月,若就这么等下去,很可能张绣没出兵,黄维扬这里的粮食就要耗尽了。 “那就想方设法地从吴越转运。” 凌敬一惊,从吴越运粮到豫章,相隔千里,不走水路,怕是要运一石吃三石了。 一瞬间凌敬便感受到黄维扬此战的决心。 这场胜利,黄维扬志在必得,谁都不能阻拦。 虽然定计两面出击,但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主要便是派谁去做? 黄明远势力在萧梁内部的影响力和人力相对要差不少。 这时投降黄维扬的王戎毛遂自荐,请求假扮林楚使者,前往湓城和江陵,劝说张绣和萧铣出兵。 自王戎投降之后,黄维扬一直将其带在身边,以咨江西军政事。 王戎虽然算林楚内部的元老级人物,但既然投降,便也尽 ^0^ 【】 心为大隋做事。王戎很清楚,自己这个身份的人在大隋内部一抓一大把,不趁着这个机会,立功受赏,等江西战后,自己彻底失去作用,怕是就没人会记得自己了。 自己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随意丢到哪个地方,做个六七品的小官,一直到死。 王戎体会到权利的快乐,如何愿意是这个结局。 所以瞅准机会, 王戎能不上赶着往前凑,哪怕是很容易掉脑袋的事情。 这些日子,黄维扬对于王戎的观感并不错,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聪明同时识时务、知进退的人。 不过兹事体大,王戎的忠诚难以评测,一旦他到了梁军那里,将隋军的情况悉数告知,则这一仗怕是更难打了。 因为无论是凌敬还是其他人,都不赞成派王戎去。 倒是黄维扬还有些犹豫。 王戎于是请见黄维扬,自言“请为江西百姓求一份安稳”,得黄维扬嘉许,于是被派往萧梁。 黄维扬并不怕王戎背反,实在不行,他就掉头返回豫章城下,攻破林士弘,凭险据守,亦不吃亏。 只是梁军屯兵湓城,如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再想击破,就不那么容易。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四十七章 软硬相迫 王戎离开隋军大营,带着整整三大车的古玩、珍宝前往湓城。 八十里的路,王戎赶的很急,他很清楚自己肩上的重担,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困难。当然王戎并不在乎这些,他反而有些兴奋。 今日磨难越多,来日论功行赏时,收获越丰厚。 至于反水,王戎没有想过。 在王戎看来,到了现在,天下大势已明,卫公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而黄维扬就是下一任天子。他好不容易爬上大隋这艘大船,还跟黄维扬拉上了关系,现在反水,不就像“秦末朝咸阳,汉初投项羽”一般,自寻死路。 至于王戎跟林士弘之间的兄弟情,很多时候也就那么回事。 三国之后,五胡乱华,你方唱罢我登场,整整三百年,迂腐的人根本活不下去,众人的节操早就不见了。 到了湓城,王戎先去拜见了张绣。 王戎作为林楚司空,宰辅级别的人物,在整个江南名声还是够响亮的。而王戎投降大隋日短,此事也没有公开宣传,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王戎已降,甚至包括林士弘。因此王戎来见张绣,毫不费力,便获取了对方的信任,受到对方的召见。 王戎身份在那,张绣对于王戎还算礼遇。 而二人的见面,果然如王戎所料的那般,王戎刚一提到支援豫章,张绣便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不提。 王戎再提,张绣便要发怒,扬言王戎“不懂兵法,不知其用兵意图,无需多言。” 王戎于是故意说道:“我看大王今日,怕是也无心救援豫章,既然如此,我大楚倒不如投降隋军,也好过城破覆亡。” 张绣听得,立刻就怒了,一拍桌子喊道:“你说什么?” 王戎索性梗着脖子说道:“我也不瞒大王,前些日子我家天子在散原山中了隋军的计,损失惨重,今整个豫章城已不足万人,失陷就在眼前。之所以豫章城还能坚持到今天,全靠援兵一事激励士气,可大王始终不发兵,我等不投降隋军,还要坐看城破被隋军斩尽杀绝吗?” 张绣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豫章已经如此危难了。 他不由得暗骂道,这林士弘真是各蠢材,三万兵马都守不住一个小小的豫章城。 王戎接着说道:“在下临来前,我家天子有言,若要不到援军,就别回去了。整个江州七郡的命运就掌握在大王手中,到底如何,就看大王的选择了。” 张绣被将了一军。 他暗暗盘算着,若豫章真是这个局面,林士弘还真有可能投降,那局面就麻烦了。别看林士弘已经是落水狗了,但其在江州七郡威望不低,一旦投降隋军,和隋军南北相应,他就成一支孤军了。 不过张绣还是不想出兵。 张绣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他占领湖口,断了隋军的粮道,只要他能困住隋军三个月,隋军必然不战自溃。 平日里张绣是不稀得跟人解释,但他也怕林士弘狗急跳墙,只得说道:“我已经断了隋军粮道,不需三月,隋军必败,只要你们在豫章坚守三个月······” 不待张绣说完,王戎就急了。 “大王,三个月,现在豫章城的局面,怕是三天都撑不了。” 张绣也有些急了。 “三个月你们都撑不住,你们是泥捏的吗?” 王戎听了,别过头去,也不说话,倒像是个混不吝。 张绣有些气恼,但知道现在不能跟楚军闹得太僵,还需要楚军消耗隋军,于是他便再次问道:“那你们具体能撑多久?” 王戎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大王以为隋军将要断粮乎?” “难道不是?” 王戎乃言道:“大王应该清楚,我大楚之鄱阳城乃天子故乡,其经营不下于豫章,城中粮食可供五万人马消耗一年。可隋军南来,大将操天成不战自逃,将鄱阳城拱手让给了隋军。今从鄱阳到豫章不到二百里,大王以为隋军凭鄱阳之粮,隋军可撑多久?” 张绣听得,勐地站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们怎么现在才说?” 王戎看着张绣,似笑非笑,却是让张绣有些尴尬。 早说你也不听啊! 张绣摩挲着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隋军若是有能撑大半年以上的粮食,他还困什么。他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而九江又是个穷地方,根本不能支撑他半年的军粮。 王戎知道张绣心中已经有些犹豫了,便再次言道:“今江西一战,大楚兵力已不足万人,我家天子恐为一洪州总管而不可得。在下来时,我家天子有言,梁主性格狭隘,来日未必能容得下我主。我主为求一个保全,准备以江州七郡献给大王,到时候大王手握十万大军,割据豫章,实力冠绝大梁诸王,就是第二个刘裕、萧衍未必不能做。” 张绣没有说话,对于王戎的话,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 其实出自巴陵一脉的几个大王,还真就张绣对萧铣最为忠诚,远不是董景珍、雷世勐可比的。 当然这不是说张绣没有私心,若是能自家关起门来称孤道寡,谁又不愿意。 张绣心中有些混乱,他要细细思虑对于计策失败后的应付措施,因此不想再跟王戎继续聊下去,便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了。 王戎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对方,并不多言,拍拍屁股便离开了。 出了张绣的帅府,王戎也没闲着。 梁军不是一个个体,底下还有十多万人,将军更不知凡几,他即使说不动张绣,还能撺掇更多人跟他一起劝张绣。 王戎并不认识梁军的将领,但奈何他手中的珍宝认识。 王戎此番前来湓城,带了整整三车珠宝,就是他准备为自己开路的。 这些日子,王戎是挨个拜访梁军将领,一个一个请求他们为楚军进言。当然也不是白白求助,王戎在湓城之中,如散财童子一般,大量的钱财、珍宝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看得梁军上下是咋舌。 果然王戎的计策起了作用,整个楚军上下全都为梁军进言,请求兵发豫章,弄得张绣也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从东面传来消息,湖口遇袭。 第四十八章 湖口破敌 湖口者,彭蠡之口,江湖锁钥,三江通衢。 谁占据了这里,就相当于控制了彭蠡泽的咽喉。而注入彭蠡泽的赣水又延伸到江州七郡各地,可以说得湖口者得江州。 七月十七日,天刚蒙蒙亮,打彭蠡泽里,一支船队,一路向湖口进发。 这支船队有大船五艘,小船二十余艘,船上尽是“楚”字旗帜。领头的将领名曰林台,自言乃是楚帝林士弘的堂弟,昨日便提前派上送信给驻扎在湖口的梁军,请求归附。 梁军的水军统帅乃是燕王许玄彻,巴陵派的老人。 萧铣用张绣来打压董景珍,是人所共知的事。董景珍也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虽然在张绣的连战连捷下无法反抗,但也不断地往军中掺沙子。许玄彻自投降萧铣,便被任命为水军大都督,专领水师,即使现在张绣已经是三军之主,这水师仍完全控制在许玄彻的手中,根本插不上手。 此次东进,董景珍故意保举许玄彻为副帅,萧铣和张绣知道没有水师就没法完成封锁湖口的重任,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许玄彻自占领湖口之后,便带着两万水师单立水营,也不管张绣的事,形同一军,独立自主,好不自在。 张绣干看着,却无能为力。 昨个有林楚的人前来请降,自言是“楚军水军,在彭蠡泽与隋军大战兵败后,残部逃入湖中躲避。现水尽粮绝,愿投降大梁,效犬马之劳。” 此人为表诚意,还送上了自己印绶,以证身份。 许玄彻闻此大喜。 梁军水师在长江上实力最盛,因为周边也没有什么水军强敌,因此一直被萧铣打压,没有获得发展的资源和空间,连船只补给都不够。 今日楚军水师数十艘战船、千余人投降,绝对对他水军实力有一个大的增强。 至于对方的诚意,许玄彻没有怀疑。 对方拿出这么多的信物,哪一个不是水军主帅必须亲自携带不敢失却的,若不是楚军主将,谁能弄这么齐全。 再说林楚已经是穷途末路,投降也就成了必然。 只是许玄彻不知道,隋军数次击败楚军,还受降了王戎一下数万楚军主力,别说一个水军主将的印绶,就是林士弘的符玺也缴获了好几个。 这林台是林台,也的确是楚军的水军将领,可早在江北之役的时候便投降了大隋。 此次陈克敌率水军北上,因梁军控制着出河口,占据地利,隋军水师不便硬拼,便想到了当初三国时黄盖诈降之事。 北上的水师在汪家咀靠岸,陈克敌命程名振率部从此地登陆北上,从侧面包围湖口,又派林台去诈降梁军。 计划出人意料的顺利。 正如北人觉得南人不善马一般,南人亦觉得北人不善船。所以从一开始,许玄彻就没有将隋军的水师放在眼里。 “北人到了水里,怕是要直接沉底了!” 林台选在一大清早率部投降,此时梁军的船只皆静静泊在水营。 湖口最窄之处不过二里地,梁军的水营便靠在此处,因此水军船只并不需要日夜停驻在水上。 不少将领为了图个舒适,直接丢下自己的战船上岸过夜了。 林台的船只一路向北,沿途骗过几艘楚军的巡逻船只,很快到了水营外。 没有人想到会在家门口遇袭,所以大家睡得很安逸。 眼看梁军水营在望,离着已不到二里地。 林台这时候也不再隐藏了,直接让人拉起各船上遮盖的篷布,露出底下大量的硝石、硫磺、木柴,还有火油。林台让人点燃船只,只留下几个舵手,其余人尽跳上小船逃命去了。 明火遇到船上的引火之物,立刻燃起。 很快火光冲天,烧红了天空。 此时南风又起,而被点燃的船只更是如一条火龙一般,直奔梁军水营而去。此时只见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涨天。 整个梁军的火营立刻被火船点燃。 湖口位置狭窄,发现状况的船只想逃都逃不了,大家只能挤在营中,等着烈火烧到。水营之中,数百艘战船,尽被点燃。只见这大江面上,火逐风飞,风鸣火吼,一派通红,漫天彻地。 时许玄彻并不在水营之中,而是待在了更为舒适的岸上。 此时眼看水营火起,他着急忙慌的跑到岸边,就见这通天的大火要席卷一切。 许玄彻一阵眩晕,差点倒地。 此时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许玄彻尽管心疼,也只得下令三军撤退,尽数撤往岸上,至于船只,那就顾不得了。 就在这时,便听得鼓声雷鸣,冬冬作响。 许玄彻正纳闷哪里来的鼓声,就忽然听到身后有喊杀声,惊恐万分,连忙回身,就看到那“绛”色的大旗。 原来正是程名振率军杀来。 当初计取望江,莲花塘大破林士弘,阵斩林楚名将李强,让程名振声名大噪,也让他在江南行台站稳了脚跟。 但这一切在程名振看来,并不够。 这次程名振受命取湖口,单独领军,他更是当作一次超越苏烈的良机。 自汪家咀登陆之后,七十里的距离,程名振率部一路急奔。也幸好此时江西地广人稀,沿途不见行人,众人不作遮蔽的前进,亦未被发觉。 到了夜里,程名振终于赶到湖口南面。 此时湖口尚未建城,虽然是处要地,但只是一个军事码头和水营。 程名振率部蛰伏半夜,待见到火起,知道水军偷袭得手,立刻率部出击。 梁军水师,本就已经生乱,自是无力阻止如勐虎下山一般的隋军。 也是程名振运气好,众人一路突杀,竟然冲到了许玄彻的指挥中心附近。 程名振虽然不认识许玄彻,但也认得对方那明晃晃的明光铠,还有那骚气的王冠。一个大将,不戴兜鍪戴王冠,也是一件奇事。 程名振见状,手提利刃,高声喊道:“许玄彻,哪里逃?” 许玄彻听闻大惊,尚未反应过来,忽然看到一道白光闪过,接着连头带肩,被噼成了两段。 程名振上前砍下许玄彻的脑袋,高声喊道:“降者不杀!” 梁军之中,混乱不堪,彻底崩溃。 此役,梁军主力水师,在湖口全军覆没。 第四十九章 来了又走 张绣听闻许玄彻战死湖口的消息,恍神了好久,接着便大骂对方的无能。 湖口天险,寻常难以逾越。就是两万头猪守在那里,也能阻挡隋军一阵,不至于败得这么迅速。 张绣气得恨不得跳到阴曹地府揪着许玄彻打上一顿。 可任凭张绣再是愤怒,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事。湖口失陷,张绣堵隋军于豫章,不战而待敌自溃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 之前占着隋军不备的便宜才夺取了湖口,现在水师让许玄彻全败光了,他哪还有余力重夺此地。 而且更重要的是,计划破产,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绣很清楚,原来的他的确可以在湓城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乃是因为他掐住了隋军的命脉,自是有底气和隋军相持。 但现在他若是再待在湓城,迟迟不动。隋军便可从容占领豫章,进而全取整个江州七郡。 而大梁出兵十万,折了一位封王,放任了隋军覆灭盟友,却只得到一个九江郡,还不一定能守得住,这样的结果让他没法向萧铣交待。 张绣倒是不担心萧铣那里,毕竟他军权在手,萧铣也不敢怎么他。可关键是还有董景珍虎视眈眈的在侧,若给其发难的机会,自己必难以全身而脱。 思虑再三,张绣决得不能让林士弘就此被灭了,遂不情不愿地决定,出兵豫章。 至此,黄维扬逼张绣与其决战的目标算是实现了。 这一次,既耽搁了时间,给了隋军反应时间,还折损了两万水师,不管怎么看,张绣本来的决定妙计,此时都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七月二十日,张绣率军南下,与隋军在万家岭相遇。 张绣早料到隋军可能有阻击,因此行军很是稳妥,不给隋军丝毫偷袭的机会。到了万家岭后,张绣并未表现得很心急,扎下大营,做出久战的准备。 黄维扬登上万家岭主峰,眺望远处梁军大营,那布置的是有模有样,井然有序。黄维扬不由得暗叹张绣水平不凡,同时也更加谨慎起来。 这一次双方对峙在万家岭,隋军三万多,梁军六万,梁军兵多,但隋军又占据地利,总得来看,实力相差并不大。 很快,双方便在万家岭进行了两场试探性地攻击。 张绣命令大将文士弘率领五千人马向万家岭发起攻击,立刻便被以逸待劳的隋军骑兵给攻破,文士弘兵败而退,折损两千余人。 这一仗倒是不怪文士弘,隋军骑兵居高临下,又以步击骑,梁军根本没有多少成编制的骑兵,自然不是隋军敌手。 之后张绣又率领五千人马从东面的汗毛岭,准备绕道隋军身后,进行攻击。 哪知道隋军早有防备,提前设置了伏兵,于是在汗毛岭上,张绣又折了一阵,损失不小。 连续两战兵败,让张绣彻底见识到隋军的战力,也了解到自身的不足。隋军骑兵众多,往来疏忽,便于支援。而梁军若是想以步克骑,还跟隋军打野战,那就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张绣突然觉得自己恐无力救援林士弘。 思虑了两天,为求稳妥的张绣遂下令全军返回湓城。 既然野战不能胜,那就准备在防御战中消耗隋军,再寻求反击的机会。 在张绣看来,大隋实力强于梁国,在实力不如对方的时候,倒不如稳扎稳打。即使隋军占领了豫章,也不可能在此屯重兵据守,倒不如暂时休兵,等待机会。 不能说张绣这个看法不对,但或许这个选择对于张绣来说,是最为合适的选择。否则他在万家岭下损失太大,既救不了林楚,还威胁到自身。 梁军打了两仗,尚未布置好阵型,就这么灰熘熘地退了,这着实让黄维扬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小试身手,还等着跟对方耗上一个月再说那,张绣怎么就走了。 黄维扬自不可能追上去攻打湓城,以三万多人攻打一个六万人驻守的城池,黄维扬还没有疯狂到这种地步。 不过黄维扬实在不甘心放走对方,立刻让人在王戎那查询原因。 梁军之中,眼看张绣下令返回湓城,王戎也有些愣神。 “呼啦啦”的来了,又“呼啦啦”的走了,来来回回,跟武装游行一样,玩呢? 王戎立刻去见张绣,希望能劝说张绣改变主意。 可出人意料的是,原本一直把王戎当作座上宾的张绣,忽然来了一个闭门不见,任凭王戎怎么去拜见他,就是不在。 王戎知道张绣在,张绣也知道王戎知道他在,就是不想多费口舌。 对于张绣来说,既然已经准备放弃林士弘和豫章城,那林楚的使者王戎自然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张绣是个实用主义者,不喜欢浪费时间。 王戎拜见张绣无门,只能去打梁军将领的主意。又送了一圈礼品,不少人也拍着胸脯向王戎保证,定然劝齐王出兵,但最后却都再无消息。 王戎没办法,知道张绣这里走不通了。 功败垂成,这让王戎很难受。就凭一个让敌军出兵又退兵的功劳,这回到隋军那里,实在拿不出手。 王戎便动了旁的心思,张绣不出兵,那就让旁人逼他出兵。 军中副帅除了许玄彻,还有楚王郑文秀。 楚王郑文秀是巴陵派最有人缘的一人,因为跟董景珍和萧铣关系都不错,故被萧铣任命为副帅,用来弥合双方关系。 郑文秀能力一般,在军中实力还不如独领水军的许玄彻。 王戎给郑文秀送了不知道多少礼,因此也算对方的座上宾。这次王戎又找到郑文秀,郑文秀立刻就为难地告诉王戎,不是他不尽力,实在是他也劝不动张绣。 王戎听了并不丧气,反而进言郑文秀,张绣一再不从君令,擅自退兵,有割据豫章之野心,不知楚王可有心军中主帅的位置。 郑文秀有些吃惊,但又有些惊喜。若说他没有野心,那是骗人的。只是他知道轮不到他,所以一直很低调。 王戎自言有办法送郑文秀成为主帅。 郑文秀很快动心,遂决定冒险跟王戎结盟。 当夜,王戎乘着一艘大船往江陵而去,他要推动梁军换帅。 第五十章 背后捅刀 从湓城到江陵,一千多里地。王戎为了赶路,命船上水手分作三班,日夜不歇的前行,逆流而行,用了接近六天的时间赶到了江陵城。 江陵是座大城,从郢都时期便是荆襄的核心城池,也是整个长江中游的核心城池。天下之城,除了二都,也就成都、江都、太原可与之相比了。 江陵是萧家的老巢,经营已经过百年。 当初杨道生攻打南郡,江陵百姓开门喜迎,窦抗的弟弟南郡太守窦庆直接被城中世家大族砍了脑袋,送给了萧铣。 可知萧氏在江陵的影响力。 萧铣登基之后,为了从诸将手中收回兵权,便想了一招“罢兵务农”。借口天下已经太平,打着休养生息的旗号,要求诸将解散军队,让士兵们都回家务农。 虽然这一举动目的是为了收权,但客观上却促进了南郡地区的繁荣。毕竟地方上的青壮多了,自然便发展起来。 王戎到了江陵城中,便见城内繁华异常,人潮如织,叫卖不绝,丝毫不见乱世场景,倒是有些惊奇。 王戎虽孤身前来,但他在江陵可不是一人。 当王戎得知安成公主林芝和章燧尚在江陵城中,便准备前去面见二人。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到了二人面前,必占据主导地位,他这个假使者也便成了真使者了。 至于王戎的身份,他并不担心,林芝来了江陵快一个月了,必然不清楚豫章的情况,自是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果不出王戎所料,王戎到了驿馆,见到林芝二人,二人虽大惊,却对王戎的身份并没有怀疑。 王戎是宰相,更是自操师乞造反便跟随的老人,若王戎都降了,林楚还有忠臣吗? “王司空,何来于此?” 王戎坐下,叹了口气道:“当初江北兵败,天子突围南下,可没多久军中生乱,我被亲将护卫,这才逃回豫章。 可到了豫章没两日,隋军在散原山设计埋伏,隋军主帅黄维扬亲自犯险,诱我军出击。天子不察,中了隋军埋伏。林震战死,城中军队伤亡过半。 眼看梁军援兵坐守湓城,天子没了办法,便派我出使湓城,劝梁军出兵。 我费劲功夫,终于劝得张绣出兵,可张绣畏敌如虎,在万家岭遭到隋军阻击,打了两场,竟然掉头又回了湓城。我几次求见,均没成功,这没了办法,才赶来江陵,求萧铣令张绣出兵。” 听得楚军又败,林芝大为吃惊,不住地担忧起豫章城的形势。 “司空此来已有半月,这豫章城到底什么情况,实难料啊。” 王戎知道林芝的想法,立刻低声说道:“公主不必担心,恕臣猜测,隋军若是想破豫章,早就击破了,也不用等到今日。” 林芝听得,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看隋军是想用豫章作诱饵,引楚军入彀,这才迟迟对豫章不动手。” 林芝虽然聪慧,到底不懂军事,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章燧不由得问道:“司空,那我们?” “继续劝梁军出兵!” “可司空不是说隋军恐有陷阱?” 王戎看了二人一眼道:“那又如何,一旦兵败,死的也是梁军。可若是梁军不管不顾,屯兵湓城,坐观虎斗,隋军失了耐心,直接攻打豫章,覆灭的就是我们大楚了。 大王迟迟不愿突围,谁知道现在隋军还有多少耐心。再说万一张绣出兵胜了隋军,不就为豫章解围了。 张绣若救援,豫章未必能保住。可张绣若不动,豫章一定保不住。” 在林芝面前,王戎是一句假话都没说,正是如此,也使得林芝更加相信王戎。 “司空所言极是。” 林芝理解了王戎的意图,立刻同意对梁国上下进行游说。 王戎利用梁军使者的关系,很快便见到了萧铣,同时述说了豫章的战况和张绣屯兵湓城,停滞不前的事情。 听得这个消息,萧铣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主要是这件事张绣早就提前说了,还得到了萧铣的同意。 光占便宜不吃亏,谁不想啊。 可王戎便言道:“大梁天子明鉴,若齐王坐守湓城,不顾我大楚死活,则豫章势必失守。若豫章一失,则隋军便可从陆口、宜春、庐陵数路杀入荆襄。而大梁的长江天险,尽成空也。大梁天子当识得隋军之战力,试问,梁军可挡否?” 萧铣有些语塞。 萧铣年轻时作为外戚在洛阳待了多年,当然清楚隋军的赫赫战功,更知晓黄明远的恐怖。他其实对隋军一直有些恐惧,所以直到现在,一直不敢北上襄阳,争夺天下。 萧铣还没说完,一旁的岑文本便斥责道:“你不过一小国使节,汝家主上在此尚不敢有此妄言,谁给汝胆量,质问吾主。” 面对指着,王戎不多言,而是长揖及地,然后说道:“大梁天子,豫章已危在旦夕,能困守至今,皆因有大梁援军,心存希望。若希望成空,这城能不能守住,怕是难料,搞不好城中将士,为了求活,直接投降隋军。来日隋军攻梁,心存恨意的豫章子弟,未必不会争做先锋。” 说完王戎便离开,直让梁国君臣上下,大眼瞪小眼。 王戎没有多说,因为利弊都很清楚,而且他一个异国使节,对方天然不信任,作用便不大。 但王戎不仅如此,除了硬的,还有软的。他立刻让人拿出厚礼贿赂萧梁重臣蔡德让,同时让人在江陵散布流言,张绣之所以在九江迟迟不动,不战不归,就是想紧握兵权,割据豫章。 后来王戎又让人进一步传言张绣已经投降大隋,以十万大军为见面礼,引隋军入荆襄。 很快流言四起,张绣这个人本来性格就不好,与董景珍等人为敌,世家大族也不喜欢他,因此尽是落井下石之人。 包括蔡德让等人,纷纷在萧铣面前进谗言。 而萧铣本就对这些领军将领不信,心中早就有怀疑的种子,闹到最后,也是将信将疑,疑大过信。 这时郑文秀一派也发力,纷纷进言应撤换张绣主将位置,任命郑文秀为帅。 幸好萧铣也知道郑文秀能力一般,真若是为帅,恐怕先丧师辱国了,故没有听从。但是他亦命张绣立刻进兵支援林楚,不得耽误。又任命中书侍郎岑文本为监军,命鲁王万瓒同为副帅,领军五万支援,一同督促张绣立刻进兵。 第五十一章 冠绝三军(上) 不得不说,萧铣下手很重。 几番命令之下,张绣再是跋扈,可在内有郑文秀、文士弘等将逼迫,外有萧铣的命令和五万援兵威胁的情况下,他也硬不起来抗命了。 八月七日,张绣接到军令,在郑文秀、文士弘等人的威逼下,不得不再次点兵南下。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的试探南下,乃是三军齐出,物资、军需尽动,一起随军向前。 张绣虽然跋扈但他不傻,所有人朝着他一人使力,可不是他能抗衡的。 大家都很清楚,在现有的大梁体制内,大家怎么折腾、怎么欺负萧铣都行,但若是有人要换天子,想都别想。 世家大族有财力、物力、影响力而没兵权,巴陵派空有兵权而没有影响力,整个荆襄,除了萧家人,换了谁来都得崩盘。 张绣没那么大野心。也没那么大能力。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出兵已经是既定事实。这次事件让张绣萌生了更大的野心,他非得掌握大梁的权利,才能不被这群蠢货给影响了。 对,他认为满朝上下逼着他出兵的都是蠢货,包括萧铣本人。 一群蠢货,着实可恨啊。 张绣再次南下,同时要求南线的苏胡儿也同时进兵,威胁隋军后方。至于到现在还待在长沙的董景珍,张绣很清楚,他指挥不了,所以根本不去管。 六万大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对于军心也是个折腾。 张绣重回万家岭下,继续深挖沟,高修墙,准备跟隋军死耗。 张绣的打算很简单,十几万大军屯兵万家岭,消耗可是海了去的。只要江陵方向缺粮,无法再支撑十多万大军继续转战,萧铣自然会将他召回去。 双方在万家岭相持两日,黄维扬也发现了张绣的异常。 张绣待在营寨之中,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任凭隋军怎么搦战,死活不出来。这样的局面,这仗怎么打。 眼看张绣要耍赖皮,黄维扬也有办法,你既然坚守不出,我就用我的优势骑兵骚扰你的后方运输线,只要你出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黄维扬不怕你困守,就怕你待在湓城不出来。 眼看梁军坚守不出,黄维烈请战。他请求前往梁军大营伏击侦察,至少也得挫敌锐气一番。 黄维扬允之。 第二日一早,黄维烈便带领杜睿、阚棱、李海岸、梁建方四人和五百精骑出了大营,直奔北面的梁军大营而去。 黄维扬和凌敬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凌敬有些担心,便言道:“二郎君此番出击,恐怕要行险。” “猊奴素来胆大,技高一筹。” “可五百精骑,是否有些少了?” 凌敬倒不是担心黄维烈的安危,而是觉得黄维烈只带着五百人,大摇大摆地去梁军那样,未必会有什么战果。 “那拭目以待吧!” 黄维烈对这个弟弟倒是很有信心,或者说他此时没多少好办法,只能将破局放在这一次上。 再说五百骑兵,破敌不容易,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从万家岭往北,不远处便是孤山和李家山两座小山丘,如两座山门一般,拱卫着大道。 这时黄维烈便让杜睿和梁建方各领二百余骑,分别埋伏在这两个山丘上,他则带着阚棱、李海岸二人继续往南。 众人大吃一惊,黄维烈面对众人,笑问阚棱道:“试问若我执弓失,阚将军执陌刀相随,敌军虽有百万之众,能奈我何?” 一众人都是当兵的,讲究令出行随,黄维烈定策,也没人能反对。 三人辞了大军,骑着六匹战马向南而去。人数虽少,可纵马直奔,烟尘滚滚,顿时有股苍穹豪迈之感。 三人一路直奔到梁军大营附近,沿途并未遭遇阻挡。因为隋军斥候太过强大,梁军派出的斥候尽数被隋军的游骑兵射杀,到最后梁军的斥候都不敢探出十里之外的地方。 不过三人数量不大,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梁军营中便出动数十骑兵,向他们袭来。 看样子对方也是想见一个软柿子。 这时李海岸低声说道:“侯爷,咱们已经到了梁军大营附近,离着梁军大营不到五里,这一区域梁军斥候活动频繁,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黄维烈一勒战马,回头看向李海岸。 “老李,怎的,以前你可没有这么胆小,现在当了几天将军,却是怕了。” 李海岸一时有些脸红,却也不说话。他当然不害怕,却是担心黄维烈的安危。 黄维烈却是忽然笑道:“老李,阚棱,今天咱们玩个刺激的!”说完黄维烈一夹马腹,向着对面的梁军骑兵冲去。 离着对方有一百多步,黄维烈高声喊道:“梁军鼠辈,我乃大隋江南行台左仆射山阳侯黄维烈,尔等缩头缩脑,敢应战否?” 高声呼喊之中,黄维烈已经摘下身后的铁弓,对准对面的梁军骑兵就射去。 黄维烈虽年少,力却极大。家传弓术,极其精熟。 这一箭便射死一人。 黄维烈也不罢手,骑马之间,又射出两箭,射杀两人。 此时眼看离着对面不到五十步了,黄维烈不再上前,拔转马头,往回而去。 这一次黄维烈在不过五六十步的时间内,连发三箭,射死三人,可谓神射了,就是步弓也很难做到。 对面的梁军斥候刚开始没弄明白黄维烈的身份,但是听到又是什么仆射,又是什么侯,又看对面精致的铠甲,也知道对方的身份恐怕不一般,因此虽被射杀三人,却是毫不退缩,准备擒杀这个胆大包天之人。 黄维烈调转马头,没走多远,这时候阚棱和李海岸也杀来了。 刚才看黄维烈冲向对面,二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见到黄维烈,李海岸赶紧说道:“侯爷,你怎么把身份亮出来了,这里太危险了,咱们撤吧!” “撤?” 黄维烈“哈哈”大笑道:“该撤退的是他们,我尚未杀够,如何能撤?” 说着黄维烈又看下一旁的阚棱,高声说道:“对面有二十一个梁军骑兵,我射杀了三人,还剩十八个,阚将军可敢与我比试一番,看谁杀敌多。” “如何不敢!” 阚棱也是豪壮之人,杀人如卷席,对面这十几骑他也没放在眼中。 第五十二章 冠绝三军(下) 三人骑在马上,一路向南,渐渐放慢了马速,等着对方追来。眼看敌军已经迫近,三人又回身射击,黄维烈和李海岸各射死一人,只有阚棱不善射术,却是没有射中。 黄维烈在马上笑道:“阚将军,我已经杀敌四人了!” 这时阚棱忽然一勒战马,停住脚步,对黄维烈喊道:“总管,我不长于射箭,单只射箭,我吃亏也,倒不如这杆陌刀杀得痛快,总管且看阚棱为总管杀敌。” 说完阚棱便调头返回,一提陌刀,向对面冲去。 阚棱身高过九尺,放在后世在nba都能打中锋了,体重更是有两百多斤,身披重甲,骑在马上,堪称一个人形坦克。 他的身材,若是披上重甲,没有多少马能驼动,现在的战马都是黄维扬特地送给他的大宛良驹,而且只在冲锋时驾乘。 阚棱冲向人群,大刀一挥,就只见前面两人被他砍翻。 此时黄维烈和李海岸也跟着阚棱调头,一边射箭,一边回冲。可二人根本比不过全力突击的阚棱。只见阚棱如冲入羊圈里的野狼一般,左右噼杀,面前之人,尽是“扑通”落马,全无一合之敌,等他杀透人群,再调转马头,面前的梁军骑兵只剩下数人。 这群梁军骑兵都被阚棱杀得胆寒了。 剩下的几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战,望了三人两眼,直接拔马便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李海岸要追赶这些人,让黄维烈拦住。 “且让他们逃回去报个信,省得张绣不知道我来了。” “侯爷!” “放心,我自有主张。” 这时阚棱也过来,咧着嘴大笑道:“总管,俺阚棱斩敌九骑,总管和李郎将一共射杀七名梁骑,这一局,却是俺阚棱胜了。” 黄维烈也笑道:“阚将军英勇无敌,冠绝三军,吾之不及也。” 三人战闭,这时李海岸赶紧说道:“侯爷,此为贼境,敌军势大,咱们还是赶紧退吧!” 黄维烈听得,回头笑道:“老李,我还没有尽兴呢,这才哪跟哪?” 黄维烈又转头跟阚棱说道:“阚将军,且敢跟我再奔梁营否?” 阚棱也不是个细致的主,李海岸考虑的东西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他也杀意尽起,于是扯着嗓子喊道:“如何不敢!” “好!” 黄维烈听罢,继续向梁军大营冲去,阚棱和李海岸二人也急忙跟上。 此时张绣在军营中也得知了黄维烈前来近距离侦察的消息,他大为心动。黄维烈这个级别的将领,可遇而不可求,一旦生俘对方,必能大震士气。 于是张绣立刻命大将张辄率领军中仅有的两千骑兵,追击黄维烈。 梁军之中,缺少骑兵,这两千骑兵,已经是张绣东拼西凑弄来的人。虽然此军战斗力也算不错,但较之隋军精骑则差了不少。 张辄带着骑兵“呼啦啦”地出了营寨,就见黄维烈在营前不远处伫立。 “梁军小儿,都是没骨气的货色,敢来一战否?若不敢战,就滚回江陵,何必在此,丢人现眼。” 听到对方如此辱骂,张辄是火冒三丈,立刻命众人齐上,誓要追到黄维烈。 梁军骑兵齐上,黄维烈还是不退,而是就在原地极其从容地弯弓、搭箭、射击,一箭下去,就射死了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一将,让梁军都看愣了。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黄维烈在马上连放四箭,射杀四人,眼看对方就要冲到面前,黄维烈便拔马而走,一边退还一边高呼:“老李,阚将军,你二人先退,我为二位断后。” 这嚣张的气焰,真是视梁军如无物。 张辄听罢,恨得牙都痒痒。 “不要放过这三人,死活不论!” 眼看梁军杀到身前,黄维扬了划了一个圆弧,向南逃去。 黄维烈三人在前逃,后面数千梁军骑兵紧追不舍。 而黄维烈三人胯下都是宝马,还有备用马匹换乘,而对面的梁军就比不上了,因此根本追不上这三人。 而这三人还不是一个劲地撤退,而是一边跑,一边回身射击。三人弓强,射的又远,对面射不到他们,可他们却不断射杀梁军。 直把梁军鼻子都气歪了。 三人如此逃了十多里,终于到了孤山附近。 这里是黄维烈提前遇伏兵力的地方,杜睿和梁建方早就整戈待发了。 这时张辄的副将张扈觉得逃命追击过于深入,离营太远,有些不妥,便说道:“郎将,咱们已经离大营有十多里地,这里离着隋军营寨已经不远了。” “那又如何,我非得擒获黄维烈不可!” 张辄此时已经完全上脑了,根本冷静不下来。 可张辄没走多远,突然两侧山上一声军号响,接着便是成群的骑兵从两侧山上冲了下来。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便是如此。 梁军骑兵俱是吓了一大跳,之间对面的骑兵铺天盖地,烟尘滚滚,也不知道是多少。张辄也后怕了,急忙下令,立刻撤退,但哪里还来得及。 大队的骑兵,呼啸而来,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如石破天惊一般可怖,很快便将梁军的阵型搅得混乱。 梁军虽多,但各部却被隋军的骑兵割裂开来,不知所措。 张辄大声呼喊,根本不管用。 这时已经上了高坡的黄维烈看到张辄在乱军之中的姿态,遂张弓搭箭,向对方射去。这箭正中其头颅,张辄立刻被射死。 张辄一死,梁军更乱了,最后在隋军的围攻之中,斩杀数百,俘虏更是过千,只有不到两三百骑,在张扈的带领下,狼狈逃回了梁军营中。 黄维烈这边收获颇丰,得胜返回。 黄维扬虽然知道弟弟会弄出点事,但听说黄维烈三个人就踹营,还是吓了一跳,艺高人胆大,黄维烈的胆大破天了。 黄维扬回来对弟弟一番斥责,最后还是不忍真心责备。 而且事后,黄维扬还对着三军,炫耀黄维烈的战功。 知晓当年雁门之变时,黄维烈带着五十骑突破突厥人防线,返回太原求救兵的只是少数。可这一次,黄维烈三人叫阵,百骑破千,威慑敌胆,着实是名冠南国了。 第五十三章 速战速决 张绣听闻张辄兵败,数千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是又急又恼。这两千骑兵,是张绣手中最大的一支骑兵部队,是他这些年费尽心机组建的,统帅张辄是他的堂弟。靠着这两千骑兵,他才能威服诸军,跟董景珍叫板。 现在好了,兵损将亡,张绣折一臂矣。 而且更为严重的事,这一战大大折损了梁军士气。毕竟被对方三个人堵着大营骂,相当于让人家正反手抽脸啊。 军中士兵,或是愤然,或是畏惧,沸沸扬扬,已经有些乱了。尤其是郑文秀,不断地前来说着风凉话,搅和张绣。 人都是有名利心的,之前郑文秀一直是老好人的形象,不过是为了左右逢源。可这一次,是从张绣手中夺了主帅位置的绝好机会,却没能成功,让郑文秀也不澹定了,为报此仇,他是整天想着和张绣作对。 内忧外患,张绣没有办法,遂决定出击一场,怎么也得想法子胜隋军一阵,哪怕是小胜,也能振奋一下三军士气。 冷兵器时代,这士气实在太重要的,要不是能出现八百破十万的场面? 第二天一早,梁军早早吃完饭,便全军出击,在万家岭下列阵。张绣派人前往岭上,给黄维扬送上战书,请求一战。 不得不说张绣会取巧,他不攻击万家岭,而是让隋军下来。 梁军步战实力不弱,又善于列阵,张绣这样打最大程度地规避了梁军的弱势。 黄维扬接到张绣的信,冷冷一笑,也不作答复,便直接让人将梁军使者撵了出去。 之后黄维扬登上山岭,极目远眺,望着梁军的阵型,乃说道:“前军为钩,精于变化;两翼为箕,攻守两用;中军为圆,防守严密。看来张绣有点本事,多阵型混用,既保证了防守,又随时可以出击。” 凌敬点点头道:“张绣这时想打防守反击。” 黄维扬轻笑道:“我偏不如他愿!” 对于梁军的邀战,黄维扬似乎是置若罔闻,装作不知道一样,毫不理会。数万隋军紧守万家岭,毫无动静,就这么看着梁军在岭下热的如狗一般。 八月的南方,如下火一般,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且早上太阳到了中午便由东转南,直射梁军,更是炙热。 站在岭下,三军被烈日灼炙得如烤乳猪一般。 张绣眼看对面的隋军没有动静,又摸不准对方的意图,只得在岭下等着,一直从早上等到中午。 张绣眼看等不得隋军,便让人上前叫阵,可之前他怎么对待隋军的,这次隋军便怎么对待他。隋军铁了心坚守不出,任凭梁军怎么叫骂,隋军就三个字——没听见。 梁军在岭下待了一日,又是熘达,又是叫喊,等了半天连个送水的人也没有,张绣更加生气了。 张绣也想不管不顾的杀过去,可是看着山口险峻,更兼隋军骑兵犀利,虽然可以绕道隋军身后突袭,可张绣实在没把握成功,因此并不敢出击。 梁军一再待到傍晚,也没有人搭理他们,梁军骂的口干舌燥,隋军连碗水都没有送。 张绣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撤退,带着部下灰熘熘地返回了大营。数万大军就这么来了个公款吃喝一日游。 之后隋军之中有人不解,黄维扬不是一直要的便是梁军出来和他们决战,怎么梁军出来了,他们又避战了。 黄维扬笑道:“从前是咱们求张绣战,现在就是张绣求咱们了,买卖关系不一样,咱们态度自是不一样,之前他怎么避战的,咱们这次全都还给他。” 当然黄维扬还有一点没言,张绣列阵有章有据,想歼灭这数万兵马,单靠硬碰硬,非得崩掉几颗牙齿不可,黄维扬当然不愿意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黄维扬选择坚守不出,任凭张绣说破大天,黄维扬在万家岭上也不搭理你。 而与此同时,黄维扬有派遣多支小股骑兵,不断地对梁军后方进行骚扰,试探对手虚实,摸清楚对手的数量,以及各个部队的战斗力,并寻找机会切断对手的粮道。 整个万家岭到湓城的七八十里地之间,都成了隋军骑兵纵横的乐园。 张绣也不明白,对面的黄维扬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用兵就这么老辣了。而且军中出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随着隋军骑兵对梁军后方肆无忌惮地破坏,梁军多支运粮队伍遭遇袭击,军中破天荒地出现了粮荒。 八月十九日,隋军之中,探得梁军由一大批粮草从湓城运送往梁军大营。苏烈军中俘虏了一员梁军斥候,得此消息,然后报了上去。 凌敬建议道:“梁军大举运粮,应是撑不住了,不如遣一人引轻骑数千,从半路击之,断其粮草,梁军自乱。” 黄维扬遂派苏烈率领左右卫率营共两千余骑,绕过梁军大营,直奔梁军运粮队伍。 梁军主将韩巡,正押着粮车数百辆,解赴大寨。正走之间,忽然一支骑兵杀出,拦住了他们。韩巡上前迎战,这时后方又有军队杀来,而且很快击破梁军防御,杀散人夫,放火焚烧起粮车。 韩巡抵挡不住,拔马便走,而粮草则尽为隋军所焚。 韩巡急往南走,没多远又遇上张宝相率军阻击。韩巡不敌,竟为隋军所俘。 而等张绣得到消息,派出重兵救援,隋军早就已经撤退到不知何处了。梁军上下看着早就化为灰尽的粮食,摇头叹息,又无可奈何。 如此连续十多日,梁军着实没能占到一丁点的便宜,还连续损失多部,张绣完全被打的没了脾气。 幸好到了八月二十日,从江陵来援的万瓒所部,终于赶到了万家岭下,和张绣会师。 两军合兵,有十多万的军队,乃是大梁最主力的精锐。 但这对张绣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万瓒和郑文秀都是巴陵派的核心人物,亲近董景珍,二人搅和在一起,除了扯张绣的后腿,就没有别的事了。 而监军岑文本,与张绣关系也一般,而且对军事发言权也不大,所以在军中,张绣倒是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态势。 第五十四章 万家岭大捷(一) 楚军内部混乱的局势,使得张绣心中清楚,不能再继续跟隋军耗下去,否则时间越长,他这边人心越乱,失败的可能便越大。 而与此同时,隋军粮草也消耗巨大,江南内部,也因为大军的远离,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苗头,所以黄维扬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返回江南。 因此速战速决,就成了双方最想做的事情。 九月三日,黄维扬和张绣双方在万家岭对峙了二十多天之后,两军的大决战终于要打响了。 当天上午,一封密报传到张绣的手中:隋军后方生变,黄维扬准备亲率亲卫左、右卫率营支援豫章战场。 这么长时间,张绣虽然屡屡在黄维扬手中吃瘪,但的确是没有闲着,间谍人员派了好几轮,还通过王戎收买了不少已经投降大隋的原楚国将领。 通过这些人,张绣对隋军了解的不说是一清二楚,也算是知己知彼了。 张绣虽然痛恨王戎前往江陵给他使绊子,但当王戎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张绣也是毫不犹豫地便将他拿过来使用。 张绣这个人,虽然桀骜,但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接到密信,张绣大喜。在万家岭吃了这么多的窝囊气,终于看到曙光了。 信是王戎的人传来的,比较可信。 而且对于隋军后方生变的消息,张绣毫不怀疑。董景珍拥兵两万,苏胡儿手中也有两万多精锐,再加上豫章城里的林士弘,够包围豫章的隋军喝一壶的了。 只是张绣根本不知道,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的策应兵马董景珍部,至今还窝在长沙,一直没有出来。 而苏胡儿,县官不如现管,他离着董景珍近,相对于张绣,更听从董景珍的命令。 张绣料黄维扬既亲率主力离开,后方情况必刻不容缓。所以他认为现在必须立刻向隋军发起攻击,使隋军无暇顾及,才能趁隋军顾此失彼,一举破敌。 于是张绣定计,明日一早,十余万梁军兵发万家岭。这一次张绣要给隋军来一个排山倒海,利用人浪优势,彻底将万家岭上的隋军击溃。 梁军其余诸将,也康慨激昂,充满了野望,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战,梁军是志在必得。 但张绣却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当日晚上,离着他定计没过几个时辰,张绣的用兵计划,就原原本本地铺在了黄维扬面前的桌桉上。 看着张绣的计划,黄维扬不得不承认,张绣是一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若是自己真的调兵南下支援豫章战场,还真有可能为其所趁。 既然张绣要打,他肯定要陪着了。 这一次,张绣拥兵十万左右,隋军天策卫加左、右卫率营,去掉减员,差不多四万人。以四万打十万,虽然劣势比较大,但黄维扬缺仍是自认为游刃有余。 而底下一众将领,也并未有忧色,敌军兵力在我两倍以上不到三倍,这数量,优势在我。 不得不说,隋军里一群初生的小老虎,都是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人。 当夜,黄维扬便下令,左、右卫率营全军开拔,直奔南方而去。黄维扬的动作比较大,很快便为大营周边的梁军斥候所侦知。 张绣听闻黄维扬主力南下的消息,心中更喜,情报无误啊。 而黄维扬南下二十里之后,命令骑兵四出,四面追缴潜伏的梁军斥候。而黄维扬本人则带着左、右卫率,返回万家岭的隋军大营。 瞒天过海,借尸还魂。 张绣对此一无所知,还做着明日破敌的美梦。 这一夜,悄然来临,可面对着即将来临的大决战,没多少人能睡得着。双方军营里都充满了杀气,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擦拭他们寒光逼人的铠甲,杀人无数的战刀。明天,他们或站于敌人头颅之上,或死于敌人刀剑之下。 黄维扬透过夜色,看着对面静悄悄地梁军大营,低声跟凌敬说道:“这一战,事关全局,若胜则可吞荆襄,而败,则数年难平江南了。” 黄维扬虽然在人前表现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心中的压力,可不比任何人少。 很快,天便要亮了,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隋梁大决战,就要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张绣率先出击,全军开拔,敲鼓进军。一时间,万家岭前锦旗招展、战马嘶鸣,大军摆出一字长蛇的态势,东西绵延二十多里。 张绣这一字长蛇阵,有些像后世的线形阵列,全军横着排开,尽可能扩大攻击面,充分发挥梁军的兵力优势,不可谓不巧妙。 但这个阵型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一旦被对方的主力部队冲成几段,首尾不能呼应,便可能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甚至是直接溃乱。 而横向阵法,除了发挥人力优势,却也是处处重点,又处处不是重点,缺少层次攻击和预备队,极容易被对方打个防守反击。 张绣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布置优缺点太明显,有很大问题。 但他担心隋军反应过来,所以决定以快打快。而要想快,横列阵法可最大限度发挥兵力、速度优势,而张绣又自忖兵力充足,而隋军不敢轻易出击,至于小股的骑兵骚扰,他也不畏惧,所以对于军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便被他有的没的放过了。 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手,所以黄维扬一眼望去,便看到张绣所部的致命缺点。 一字长蛇阵,他以骑兵破之,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黄维扬指着远方的梁军,对着凌敬说得:“凌先生,这回张绣是真急了!可他不明白啊,一急就出错。” 凌敬也笑道:“张绣纵横荆襄,自以为也算名将,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大战,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此时他还敢如此嚣张,我军只需按兵不动,不过片刻,贼军勇气自衰,到时我军再追而击之,必破贼军!” 黄维扬点点头,赞同了凌敬的建议。 “传令三军,各自修整,等待命令!” 黄维扬还是摆出一副不管你的样子。反正我就在这里,你若是想打,你就过来,我是不会出去的。 第五十五章 万家岭大捷(二) 面对隋军这架势,梁军都已经习惯了。 这时张绣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新来的鲁王万瓒有些怒了。 万瓒打马上前,来到张绣身边也不马,直接斥问道:“齐王就这么羸弱,畏敌而不敢上前?” 张绣也不跟他一般见识,鲁王万瓒,素来残暴而酷虐,同时也是个臭狗屎、混不吝,谁都不愿沾惹上。 “隋军不战,我有什么办法!” 万瓒见张绣口气不足,便自言道:“若是敌人都是等死的,那我也在这等着了。我麾下精骑,能征善战,既然齐王不敢动,我就先去搦战一番,胜隋军一场,也可扬我士气。” 于是万瓒便点起骑兵,骑着宝马,点了麾下五百骑兵,奔万家岭而来。 万瓒是巴陵派几人中最勇武的一人,平日里也自恃这份勇武,自以为自己乃是军中第一勐将,不将旁人看在眼里。 这时文士弘低声对张绣说道:“隋军骑兵强大,鲁王前去,恐怕不敌。” 张绣却是不以为意。 “不让他吃这个亏,他如何心甘情愿地受我等指挥啊!” 新人与旧人、高贵与寒贱、先降与后降······梁军内部的矛盾也太多了。 此时万瓒还不知道张绣的小心思,或者说不在意,他提着长槊,兴高采烈地奔万家岭而去。不怪万瓒这么嚣张,他身高八尺,两臂力有千斤,年轻时候,曾经强按着一头大水牛的脑袋喝水,因此被乡人赞为勐士。 荆襄之地,较为封闭,与中原的交流较之江南亦不如,所以这万瓒前半生也没碰到几个敌手,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 颇有种“老子邢道荣,尔等尽是土鸡瓦狗”的感觉。 万瓒在隋军的阵前叫阵,黄维扬虽然要消耗梁军的锐气,但也不想让对方太过嚣张,于是让段志玄下去,斩了此贼。 段志玄为人厚重,虽然不如苏烈、阚棱等人个性鲜明,却颇受黄维扬看重。 段志玄挺带着两百骑兵,挺槊下马。 二将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便拍马大战。这年头已经很少有斗将,很多从军多年的大将也没有见过这场面,均是看得啧啧称奇。 不过万瓒果然有些本事,段志玄跟他打了数十回合,你来我往,却始终不分胜负。 眼看段志玄拿不下万瓒,黄维扬便让段志玄撤了回来。 段志玄这一撤,万瓒激动起来。 听闻这些日子,张绣屡屡败师,而他今日一出兵就挫敌威风,如何不骄傲。而且隋军撤走,不正是畏惧自己。 于是万瓒骑着自己胯下宝马,在阵前来回炫耀。 万瓒的坐骑,乃是当初杨广的御马,送给萧氏后来落到萧铣手中,萧铣为拉拢万瓒,又转送给对方。 黄维扬看对方得意样子,也只得说道:“此贼胯下之马,真良马也,落入此贼之手,真是明珠暗投。” 一旁的李文相本就对万瓒在底下耀武扬威的样子愤愤不平,听到黄维扬这话,立刻怒目圆睁,大喊道:“如何能让此贼再次羞辱我军,我愿为台相取此良驹。” “商胡不得鲁莽。” 可不待黄维扬说完,李文相已经跨上战马,提着长槊,直奔岭下而去。 此时万瓒正在得意,根本没想过隋军会杀下来。 只见李文相骑在马上,如一道闪电一般,直奔万瓒而来。到了万瓒身前,李文相大喝一声,手中长槊已经刺出,直奔万瓒心口。 等万瓒回过神来,就只看到向他刺来的长槊了。 “啊!” 万瓒身体被戳个大窟窿,“扑通”一声落马,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文相跳下马来,用腰刀割了万瓒首级,然后翻身上马,牵着万瓒的坐骑,便往回去。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让人目不暇接。 其余梁军,也是愣住,眼看着李文相杀人斩首,皆不敢上前,直到李文相离开,才回过神来,可根本没有敢追。 黄维扬眼看李文相斩了万瓒,心中大喜,让人挂在万瓒的脑袋在阵前呼喊,以慑敌胆。 而张绣听得万瓒身死,也是大吃一惊。万瓒之勇,张绣也是了解,所以对于万瓒去搦战,他也不阻拦,谁知道就这么死了。 他不喜欢万瓒是真的,想让万瓒吃点苦头也是真的,可不管怎么说,万瓒在萧梁也是个王啊。 一王在军前被斩杀,多伤士气啊。 可万瓒已死,张绣只能痛骂万瓒找死,却也无可奈何。 而经此一战,梁军士气大丧,军中更动乱起来。 此时张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隋军若是得知后方失利的消息,不因为忧心忡忡,再无战心了吗?哪来这么高昂的士气? 但是他也不敢撤退。十多万大军列了一个横阵,若是撤退,无前无后,怕是直接被隋军击之。 现在真是来时容易去时难了。 众人一直在阵前等着,此时秋老虎上头,天热的厉害。已经列阵半天的梁军,看到对面的隋军一直没有动静,便逐渐放松了警戒,纷纷席地而坐,并争相饮水,更有甚者,直接跑到阴凉处去纳凉了,军纪极其懒散。 岭上的黄维扬一直在紧盯着对面的梁军,眼看梁军懈怠,他心中大喜,于是他命令梁建方率领五百骑兵,对梁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凌敬也认为此时是个好机会。 “梁军虽众,但张绣能指挥的不超过一半。这次五万援兵归万瓒指挥,本就不受张绣节制。而内部郑文秀正与张绣发生内斗,郑文秀怕是也不会配合张绣的指挥。今万瓒刚死,其麾下军队,必定无绪,而张绣亦没有时间来收拾各军,此时攻击,梁军必乱。” 黄维扬于是命令梁建方道:“今梁军排出一个一字长蛇阵,横成一列,建方当率骑兵,自西向东从梁军阵前掠过。若梁军阵型稳固,不动如山,就率军返回。若梁军内部发生骚乱,就往北冲进梁军之中,让小骚乱变成大动乱” 梁建方慨然领命。 不过诸将并不认为,梁军有十多万,数目众多,又声势浩大,隋军只有五百骑兵就能冲乱他们。 可很多时候,很多不可能的事,恰恰又会成为必然。 第五十六章 万家岭大战(三) 梁建方带着五百骑兵从岭东悄悄下了岭,也不声张。 这时到了午饭时间,梁军开始吃饭,不少士兵更是离了队伍,去取饭食,或者找个凉快的地方去吃饭喝水了。 这时梁建方瞅准机会,一声令下,麾下五百骑兵,如下山的勐虎一般,向着底下的梁军冲去。 隋军突然杀出,可吓坏了正进食的梁军。 这些人慌三毛四地站起来,想找寻队伍,但已经混乱的队伍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一众人各自跑动,已经彻底慌了起来,整个梁军的队形也乱了起来。 梁建方没想到此次攻击会这么顺利,他带着骑兵部队,从一处较为混乱的梁军主阵地斜插了进去,直往里面搅。 这数百人跟热锅里落进去的几滴水一般,立刻就让滚烫的热油锅炸了。 梁建方冲的很勐,可四面都是溃乱之敌,这场面让他都有些懵。 好在梁建方还能找到方向,进而找到梁军中军的位置,于是梁建方下令道:“往西北方向冲!” 五百精骑,如一柄利刃,将整个梁军的前营给撕扯成两半。这个原本看起来很强大的东西,就这么在五百骑兵前,彻底崩碎了。 黄维扬一直在岭上紧盯着岭下的局势。这次出击太重要了,要是对面的梁军在梁建方的攻击下岿然不动,那他还得继续和对方耗下去。 但关键是张绣未必愿意,而且下一次的战机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梁建方的战果远超出了黄维扬的想象,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对面看起来强大无比的梁军几乎是豆腐一般,根本不经隋军骑兵撕扯的。 一块豆腐三下五除二就被碾碎成豆渣了。 梁军越冲越往里,黄维扬越坐不住了,面对这般局势,他立刻高声喊道:“开复,调兵!” “集中所有骑兵,向梁军的中军冲,彻底把梁军的防线给我撕开。” 天策卫和左右卫率营的数千骑兵早就已经准备完毕,就等着出击了。 黄维扬此时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为了这一仗,他忍了整整两个多月,没有谁比他内心更激荡。 “这一次,我亲自带队!” “大兄,还是我去吧!”这时黄维烈出言阻道。自从散原山之战后,黄维烈就发誓,绝不让兄长再陷入险境之中。 黄维扬看向弟弟,最后点点头。 他是主帅,负责运筹帷帐,居中调度,确实不太适合干先锋这种活。散原山之战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维烈集中全部骑兵,主攻正面。” “诺!” “陈棱,杜尧,你二人各率一军,分别从左、右两翼,攻击梁军左、右翼!” “诺!” “苏烈,麴威,你二人率左卫率营和天策卫一军,分别从左、右两侧,绕道至梁军大营之后,堵住梁军撤退之路。” “诺!” 诸将领命,黄维扬看向众人。 “这一仗,不破逆梁,誓不罢休!” 整个隋军都动了起来,黄维扬当然不会一厢情愿地将结果都压在梁建方所部骑兵正面冲阵之上。这只是第一层,即使不胜,也没有关系。 黄维扬真正的杀招是五路齐出,利用梁军的混乱,彻底将梁军给切割开来,逐个歼灭。 而大军的核心目的地便是梁军中军。 除了杜伏威、陈棱、苏烈、麴威四路之外,黄维扬还命陈克敌从湖口出兵,直逼湓城,彻底断了梁军的后路。 等到张绣兵败,逃到湓城,却见到“城头变幻大王旗”,不知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隋军四路出击,异常顺利,很快就将当面之敌撕破开来。 此时梁建方带着主力骑兵,从前军一路勐冲,已经杀到了梁军的中军腹地。只是这一路冲来,其部却并未受到太多的阻挡,他有些惊奇地发现,梁军中军异常空虚,远超想象。 “张绣到底在干什么?” 梁建方也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张绣也算个名将,无论如何不应该让自己的中军虚弱到这种程度。 梁建方不清楚,关于此事,张绣还真有话说。 他将十多万军队平铺开来,绵延十多里,固然将攻击面延伸开来,但手中实力也完全摊薄,前后不能相顾。 虽说一字长蛇阵,最大的优点便是“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可这么长的大阵,若被攻击首,而尾部救援,怕是仗打完了,后军都没到。所以中军空虚,前后不能救应,也就能理解了。 更重要的是,张绣办了一个蠢事。 隋军发起攻击的时候,张绣正在开会。 之前听闻万瓒身死,张绣虽然恼怒,但亦担忧。倒不是他对万瓒有什么感情,换个时候,他听说万瓒死了,怕不得饮酒三杯庆祝。 但关键是现在万瓒死了,他手中几万人马,一时之间,群龙无首起来。 占据梁军近半的兵力,忽然之间无主,后果可想而知。若是在湓城之中,张绣自可以从容地收拢军队,更换将领,将这支军队收入囊中。 但关键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时间啊。 张绣没有办法,只得召集万瓒军中诸将,暂时安定这群人躁动不安的内心。 可有些时候,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因此张绣越是想快,有些事却是越快不起来。 万瓒军中,本就成分复杂,万瓒身死,更是面临着大洗牌。这群人有对张绣靠拢的,有对张绣敌视的,还有不偏不倚想保留居中地位的。 而且包括岑文本、文士弘、郑文秀等人,俱不愿意张绣掌握这一部,纷纷给张绣使绊子,张绣收编各部的动作,更实行不起来了。 所以这会开的跟鸭子聚会一般,没点用处。 张绣一个心高气傲之人,着实是不善于争吵,正被众人弄得头晕脑胀,两耳发懵之际,忽然听到营前战马嘶鸣,一片嘈杂之声。 中军帐前,怎么会有嘈杂之声? 张绣不愧是个名将,反应很迅速,立刻便意识到大事不妙,急令中军的亲卫部队快速出击,迎战隋军。 同时张绣又下令各军向中军靠拢,支援中军。 张绣很清楚自己不能乱,他必须要挡住隋军这波攻击。 第五十七章 万家岭大战(四) 冲出帐外的张绣,就看得滚滚洪流,将整个梁军大营给淹没了。他立刻明白,隋军这是发起了总攻。 张绣也顾不得后悔开这劳什子的会了,就要带着亲兵冲上去,阻击隋军。 张绣很明白,他若是挡不住隋军这雷霆一击,整个梁军就要崩溃了。 可屋漏偏逢连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张绣召集诸将来议事,各部将领一窝蜂地都聚集在中军。 此时中军生乱,这些人也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乱作一团,四散逃亡。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找自己的部队,可当兵的不这么认为。 一群当官的狼奔豕突,不就是想着怎么逃跑吗? 而且众人都以为梁军败了,这群当官的才逃的,于是也跟着逃了起来。 张绣大怒,命亲卫杀人立威,约束诸军。 可是这群当官的才不管谁是谁,眼看有人阻拦,为了逃命,直接引刀砍上。双方竟然当着隋军的面,开始了火并。 有领头的,其他人哪还会怕,各自提着刀杀出一条血路吧。 当然刀是指向自己人的。 千军万马,没了指挥,一同溃散,可不就像是一群在草原上游荡的马群一样,完全失控。 张绣的中军亲卫本就不多,又被这群乱军裹挟,根本无法列阵迎敌。而步兵面对骑兵,没有列阵,几乎就是送死。 很快张绣的中军亲卫亦被冲散,张绣被乱军裹挟,只得先后逃走。 张绣跟着乱军,也找不到各部,更没法有效指挥。 而猪一般四散。至此,整个梁军十多万大军,完全崩溃。 张绣一路向后撤,退到长岭山附近。 这里是大道靠西的一处山岭,地势较高,但是东西方向皆是平原,乃是一个孤零零的山头。 张绣撤到这里,决定不能再退了。 主要是隋军骑兵众多,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若是再继续跑下去,到不了湓城,就得全军覆没。 张绣并不认输,他准备在此收拢军队,以抗隋军。就是打不过,手里也得收集一部分军队,否则回到江陵,怎么跟萧铣交待。 毕竟只有手中有兵,才能有交待。 可张绣这么一退,逃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也是张绣之前老打胜仗,没学过逃跑,并不了解一旦跑慢了,能不能收集到军队不好说,但一定会成为俘虏。 黄维烈马快,带着骑兵很快赶到了长岭山。 黄维烈见到越来越多的梁军向着此处聚集,知道不能任凭梁军在此起势,于是下令各部向长岭山发起攻击。 可黄维烈部尽是骑兵,骑兵从山上往下攻是势如破竹,可若是往上攻,就有些为难了。 黄维烈于是命人将长岭山团团围住,隔绝山上的张绣和山下不断溃逃的梁军的联系。 很快杜伏威带着一军赶到,接替黄维烈,开始对长岭山发起攻击。 张绣利用短暂的间歇,组织起一批抵抗的军队。而梁军此时也多明白处境,因此面对隋军的勐攻,只得拼命抵抗起来。 杜伏威带着军队向长岭山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不给张绣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杜伏威是个造反头子,但他本身的骁勇也不枉多让。 也就是作为老大,不太适合冲锋陷阵。 此时杜伏威眼看攻击不顺,竟然亲自带着敢死队往山上冲。他一身铁甲之上,被射满了飞箭,犹如一只刺猬。但他仍然不顾个人安危,左冲右突、犹入无人之境。 整个隋军士气高昂,一波又一波,好不停歇,杀得梁军连连后退。 没过多久,陈棱也率一部赶到。 眼看长岭山太过于险峻,正面实在是不易攻破。陈棱便率部绕到长岭山的后面,和正面的杜伏威夹击张绣。 张绣终究是兵力不足,又是强拉起的军队,三板斧一挥完,士气就泄了,着实扛不住的隋军如水一般的潮涌攻击。经过一番恶战,被陈棱从后方冲破了阵营。 张绣大惊,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其他,逃命要紧。 于是张绣弃了残兵,带着几个有马的亲卫往北仓皇而逃。 此时什么骄傲,什么功业,什么官职、地位,张绣都顾不上了,先逃命要紧。 张绣要逃,隋军却是穷追。 对于隋军来说,擒杀张绣,极为重要,这是彻底摧毁梁军重要的一环。于是黄维烈、陈棱、杜伏威三人带着部队一路前出,紧追不舍。 也是张绣运气不好,他作为一个南人,其实不擅长骑马,尤其是这么剧烈的狂奔。 在古代纵马狂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会骑马的人不少,但能骑的好的并不多。就像后世能开车的人无数,但是能开赛车的,怕是没有几个,至于能开赛车比赛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张绣在奔跑的路上,坐下的战马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尸体之上。张绣控马技术一般,胯下战马马失前蹄,将张绣甩了下来。 这好巧不巧,张绣的右腿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竟然骨折了。 张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现在是逃命的时候,谁顾得上这个。张绣只得让人给他换了一匹马,继续逃命。 可逃了没有十里,张绣实在是疼痛难忍。而且一条腿骨折,也没法夹住马腹,于是张绣在颠簸之中,竟然又被摔到马下。 这次那他骨折的腿彻底断了。 几个亲兵围了上来,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显然张绣已经没法骑马了,而和别人同骑一乘也不行。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张绣固定伤腿,否则要让他疼死。 众人正七手八脚,后面的隋军已经赶到。 一个隋军骑兵校尉见到他们,挺矛就刺,张绣亲兵上前护卫,被连杀数人。 眼看张绣也无法脱难,张绣只得大声喊道:“我是大梁大将军齐王张绣,我要见你们主帅。” 这些隋军见状大喜,立刻上前,管他什么大将军、大王的,先将张绣死死地摁住,绑了起来。 而张绣也彻底放弃了抵抗。 至此,万家岭一战,主帅张绣被俘,其麾下十多万梁军也彻底溃败殆尽。 第五十八章 再取湓城 万家岭一战,十多万梁军大败亏输,彻底覆灭,自主帅张绣以下,包括副帅楚王郑文秀,监军中书侍郎岑文本俱为隋军所俘。 而随着万家岭的兵败,梁国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大隋对抗的能力。 战后诸将献俘,黄维烈让人押着张绣送到帐前。 黄维扬也是第一次见到张绣,听说张绣被擒获,也是惊讶不已。 虽然黄维扬的命令是务必要拿获张绣,生死不论,可十多万大军的混战,要想生俘某一个人,实在太难了。这年代又没有照片,更没有导航、定位,换身衣服就有可能逃脱。 不过黄维扬也只是一惊,却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击败张绣,黄维扬虽然很得意,但一个小小的张绣,还不足以让他忘乎所以。实在是张绣虽然明冠荆襄,可在北地太寂寂无名了,胜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绣因为断了腿,没法站立,最后是被放到担架上抬进来的。 而这种姿态,必然是狼狈不堪。 黄维扬上前看向张绣,张绣也尴尬不已。 黄维扬有些轻蔑地笑道:“我大隋征讨林士弘这个逆贼,本与萧铣毫无关系。尔等却上赶着前来阻止,真是好没道理。今日兵败丧师,也是咎由自取。” 张绣是个多桀骜的人,正常情况下,早就跟黄维扬刚起来了。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绣还没有为了萧铣殉节的心思。 事实上整个隋唐,是最不讲忠义的,一些将领,别说三姓家奴,五姓、十姓都很正常。 就像我们最熟悉的秦琼,先是隋将,跟着裴仁基投奔李密,李密兵败后投奔王世充,后来背弃王世充投奔李渊,全家被王世充所杀,但并未有人诟病于他。 大抵大家经历了两晋南北朝,为异族效命的时间太久,谁也不比谁道德高到哪里,所以就集体摆烂了吧。 所以后来碰到尧君素这样的人,即使唐军上下恨得牙痒痒,李世民即位后,仍给其追封。 此时张绣面对黄维扬的质问,只得低下昂扬的头颅,窝窝囊囊地说道:“今日不来,恐怕劳你远征啊!” 这话说得,张绣自己都羞愧。 黄维扬知道张绣已经没什么士气,也不想再羞辱他,便让人将他抬了下去。 至于其余被俘的梁将,几乎没有一个愿意为萧铣投降。萧铣素来重文轻武,对当兵的忌惮、怀疑多过信任,因此没人真心忠诚于他。 黄维扬让人对这些人一一甄别,按照隋军对待降兵、俘虏的标准,进行处置。 最后黄维烈还给黄维扬献上一人,便是梁军的监军,萧梁中书侍郎岑文本。 听说是个监军,黄维扬还以为他的多大,待黄维烈献上此人,黄维扬才发现此人不过是个才过弱冠的年轻人。 实际上岑文本生于开皇十五年,今年才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未有什么大功,却位列宰辅,权高职显,不得不说整个萧梁内部,也奇葩到家。当然萧梁内部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岑氏乃南阳大族,岑文本的岑善方是萧詧,担任过散骑常侍、起部尚书。 龙生龙,凤生凤啊,你别管是不是真龙、真凤。 黄维扬本来对岑文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个籍祖上之名的人而已。不过黄明远来信专门提了一下岑文本,黄维扬也算记住了。 其实黄明远是让一部叫《贞观长歌》的电视剧给唬住了,所以对岑文本很有兴趣,觉得此人才华、心机,天下少有。 现在的岑文本怕是没那个心机。 当然岑文本也是有能力的,初唐少有的南人宰相,还不是李世民的心腹出身,自然非常人可比了。 见到岑文本,黄维扬立刻向对方伸出了橄榄枝。 岑文本也没什么顾忌,萧铣不似人君,必然长久不得,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才华的施展,岑文本果断地投降了黄维扬。 黄维扬于是向岑文本询问萧梁内部的情况。 岑文本将萧梁的政策、制度、内部矛盾等一一细说之。 黄维扬又询问怎么安定荆襄、江西之地,毕竟黄家对这些地方影响力极为有限。 岑文本便建议道:“自大业末年,群雄鼎沸,四海延颈以望真主。今萧氏虽占据荆襄,人心亦附,但荆襄各家,实望去危就安,均不认为萧铣能抵抗王师。今王师战无不胜,可乘胜而击,并遣使至江陵,一面威压,一面劝降萧氏。萧铣志大而才疏,又无决死之志,一旦江陵受困,必然投降。” 黄维扬大喜,亦点点头。 黄维扬相信岑文本的话,也相信岑文本的态度。 现在萧梁在江西折损了十五万大军,国内兵力几乎尽被抽调一空,隋军完全可以逆流而上,兵临江陵。 黄维扬于是去信陈克敌,令其速速西进,先取武昌,为大军打开西进的之通道。 同时又让岑文本帮着凌敬,秘密招降荆襄各家,减轻入荆襄的困难。 至于岑文本本人,则被黄维扬留在身边,任命为主簿,负责起草教令、命令。主簿相当于文字秘书,位卑而权重,岑文本欣然领之。 过了没两日,从湓城传来消息,陈克敌已经占领了湓城。 陈克敌自接到军令之后,便调集全部军队,从湖口出发,直扑湓城。 湓城东依群山,西靠大湖,被枕长江,后世乃是一座坚城。不过此时南方的城池尚未改成砖城,作为土城,又多年不被重视,湓城的城防略差了一些。 张绣倒是在城中留了差不多四千人。 不过这四千人待张绣离开后,就跟老虎入山一般,痛快的玩开了。 荆襄士气,不喜军队,董景珍、张绣虽然各领重权,但麾下军队,尤其是中下层的兵将,被约束的很,这些人现在到了九江,可不就跟没见过肉的群狼一般,放开了折腾。 短短不到一个月,梁军在整个湓城内犯桉上千起,整个城中被弄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而之前占领湓城的隋军与之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当地百姓,纷纷又思念起离开的隋军。 果然当陈克敌率军兵临城下,整个湓城的百姓和世家大族纷纷响应。有人打开了北门,迎隋军入城。 至此梁军的后勤基地,江州重镇湓城,再次落入隋军的手中。 第五十九章 老乡身份 黄维扬在北线击破张绣,欧彦在南线也没有闲着。 欧彦在南线,承担的压力并不小。除了要包围豫章城,还要时刻防备梁军的南路军,以及江州本地大族的生乱。甚至可以说,南线的危险要大于北线。 欧彦将兵力分兵屯于豫章城的南、北两个方向,放开东面。又在东南石埠一带设一军,监视东南方向。 欧彦没有对豫章城完全包围,他巴不得林士弘向东突围,隋军的精锐骑兵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跗骨之蛆。 其实欧彦的重心一直不在豫章城,而是紧盯着东南。 豫章城旦夕可下,但盘踞在宜春甚至之后的长沙的梁军,才是隋军最大的威胁。 虽然梁军的南路军方向一片宁静,但谁也搞不清什么时候这群人便会突然爆发,甚至为了林楚死战。 这一次萧梁东援林楚,其军队是分两路东进,主力是北路的张绣部,加上万瓒的援兵,先后有十五万人。 而南路军统帅则是大司马董景珍,率部两万,计划从长沙郡经宜春郡,进入江西,支援豫章。 相对于北路军,南路军兵力远不足,相当于一支偏师,起个牵制作用。 但董景珍自认为自己位在张绣之上,却带着两万人马,给张绣做个偏师,实在丢脸,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董景珍假装自己生病,留在长沙磨磨蹭蹭,前后三四个月,也没出了长沙郡。 这样梁军在南线的兵力只剩下苏胡儿和已经投降大梁被萧铣分为吉州总管的张善安。而两人的兵力加起来不到三万,每人手上各有万余人。 但这两支部队,战斗力着实不行。苏胡儿是新败之军,张善安部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士兵。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仗。 可大梁朝廷管不了这么多,萧铣更不会管这些。 萧铣命张绣进军之后,也传令苏胡儿立刻从南路出击,不得延误。 当初苏胡儿丢了豫章城,便退守到宜春郡。这里靠近长沙,又是山区,进可攻、退可守,正适合观望。 苏胡儿打了败仗,一时也不敢返回,便留在宜春郡,寻找机会。 之后萧铣与林士弘结盟,命张绣救援林士弘,也不再过问苏胡儿的兵败之罪,便让苏胡儿军作为南路军麾下一部,支援豫章。 苏胡儿部算是南路军的一支偏师,但自始至终他也没见到南路军主力。 董景珍不动,倒是让苏胡儿兵发豫章。 苏胡儿看到萧铣的命令就怒了。 有本事你自己去啊,欺负我算什么,老子好歹还在江西呢,你又在哪。 苏胡儿着实不想去,可他本身有兵败之罪,再加上又畏董景珍之威,不敢不去,于是便联络张善安一同兵发豫章。 张善安也不敢跟隋军打,他可是知道隋军之威。只是他又想浑水摸鱼,因为他知道隋军若占领豫章,下一个目标便是吉州,在吉州干等着,后果难料,于是张善安遂领兵前往。 二人合兵一处,便屯兵于豫章城东南方向的建城县(今江西省高安市)。 苏胡儿和张善安二人到了建城县,就待在了城中,没敢再向前移动。 隋军悍勇,二人作为偏师,本就是打配合的。张绣不到,苏胡儿可不想独自去迎接隋军的兵锋。 而建城县离着豫章约百里,不远不近,正适合二人观望。 二人不动,也不见豫章城失陷的消息,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苏胡儿眼看张绣久不至,国内催促进兵的信件却越来越多,心中有些焦急了。 张善安倒是没什么心里压力,有吃有喝,相当于出游嘛。 张善安一直过着这么惬意的生活,忽然有一天从豫章方向来了一人见张善安。 此人是大隋统帅欧彦的使者,自称跟张善安是老乡,是来劝降张善安的。 苏胡儿和张善安的进兵瞒不过欧彦,隋军正围困着豫章,梁军两万多人就来到豫章东南,相当于一把刀顶在隋军后腰上,欧彦能不紧张。 尤其是这二人停住不动,更让人难以捉摸。 欧彦可着实担心这群人和林士弘趁隋军不备来一个内外夹击,那玩笑就大了。 欧彦暂时无力管这支梁军,便让人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动静,可出乎欧彦的意料,这群梁军跟脚下钉了钉子一般,不进、不退,不和、不战,着实让人奇怪。 犹豫再三,欧彦还是决定将这支部队赶出去,毕竟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这时主簿张永言告诉欧彦,自己识得张善安。 张永是方与人,也是丰州军的老人,跟着欧彦从丰州到了江南。当年郑言庆为方与县开国子,从方与县招了不少人入军中,张永便是其一。 张永便言自己跟张善安是老乡,这张善安是当地的一个无赖,有些拳脚功夫,手底下有一群浪荡子,四处惹祸,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成了一个反贼头子。 欧彦来了兴趣,却是觉得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来招降张善安。 欧彦在江南待了十多年,可是太清楚南、北矛盾了,他可不相信张善安在江州能待痛快了。 于是欧彦便遣张永前往张善安的营中。 张善安是方与人,离着邹山不过百余里,跟黄明远的食邑任城更进,大家话音相同,风俗相近,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黄明远、欧彦都是老乡。 张永来到之后,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张善安作为北人,待在萧梁之中,必不受重用,甚至还会受到排挤和敌对。不若投降大隋,大隋封其为庐陵都督兼庐陵郡太守,领庐陵、宜春、南康三郡。 张善安听了有些心动。 张永说的都是实情,当初林士弘为什么不信任他,不就是因为他是北人。这年头,南人叫北人“伧子”,北人叫南人“貉子”,相互都看不上眼。 而且张善安转战南北,比那群荆襄人更清楚天下形势。他看得清楚,今大隋兵锋正盛,萧梁势弱,将来天下必落入大隋的手中。此时不降,来时也得降。 趁着现在有些本钱,早降早升官发财,等以后降就未必有现在的价码了。 于是张善安思前想后,决定向大隋投降。 第六十章 覆灭苏张 张善安投降之后,张永便言,张善安虽然投降,但毕竟曾为匪,现在投奔官军,非得诛杀苏胡儿,自绝于萧梁,朝廷才能完全信任他。 就是要张善安来个投名状。 对于这张善安有些犹豫。 倒不是张善安对苏胡儿有什么感情,双方不过是利用关系,各取所需,暗算苏胡儿张善安是没有一丁点的心理负担。 关键是苏胡儿和他兵力不相上下,真刀真枪的,他未必能吃得下对方。 知道了张善安的疑虑之后,张永便保证,可派五千人马为援,混入张善安营中,听从张善安的指挥。 张善安眼看有隋军相助,立刻同意了。 张善安也打了好主意。吃掉苏胡儿,尤其是兼并苏胡儿所部,他的实力将会更加强大,到了隋军那里,获得是地位、待遇也会更好。 于是张善安去拜访苏胡儿,事后又邀请对方来他营中相宴。 二人在建城待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什么事,整天都是吃吃喝喝,或者是听听曲、看看跳舞。 苏胡儿为了拉拢张善安,也宴请对方几次,而张善安也几次回请。所以对于张善安的宴请,苏胡儿并无防备。 可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宴席之上,张善安图穷匕见,设了鸿门宴,埋伏了甲士。等到酒酣耳热之际,张善安发动伏兵,杀死了苏胡儿,然后又带着部下和隋军勐攻梁军营寨。 梁军不备,营寨为对方攻破,军队也尽降。 杀了苏胡儿,心情大好的张善安带着军队前往豫章城外,去拜见隋军主帅欧彦。 不过张善安也不是傻子,他刚用鸿门宴杀了苏胡儿,难道不怕欧彦也顺手给他来一个鸿门宴,因此虽到了豫章,却假托生病,迟迟不去拜见。 欧彦也明白张善安的心思,故意不点破,而是亲自来拜访张善安。 欧彦表现的很要诚意,带着几个人就来了。 张善安见到欧彦来他营中,也是一脸惭愧。毕竟谁装病让人家逮个正着,脸上都不太好看。 因此张善安面对欧彦,只得说道:“善安愿归于大隋,只是麾下将士,散漫惯了,难以约束,倒是让总管见笑。” 张善安这是把锅甩到部下身上,言部下害怕遭到清洗。 欧彦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便拉着张善安的手说道:“张总管的担忧,我都明白,也很理解,只要张总管有投降的心意,那和我就是一家人了。” 眼看欧彦这个态度,张善安也是十分喜悦。 说实话从兖州跑到江州,跑了大半个中国,他也跑不动了,谁不想衣锦还乡。而欧彦的这个老乡身份,绝对让张善安放下大半的戒心。 毕竟出门在外,老乡亲嘛。 张善安放下心来,过了没两日,便带着人到了隋军营地,商议受封之事。欧彦亲自接着张善安进去,然后让人将他带的部下安置在营外。 双方谈妥了各项事情,张善安要告辞离开,这时一直笑语相迎的欧彦突然变了脸色,命人将他拿下。 张善安急忙哀声说道:“总管,在下无罪!在下无罪啊!” 欧彦笑道:“你有罪无罪,我不知之?你祸乱方与、淮南、江州之地,攻打朝廷郡县,诛杀朝廷大臣,屠戮百姓,还敢言无罪?” 张善安后悔信了欧彦的鬼话,他一辈子鬼话连篇,没想到最后着了欧彦的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欧彦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欧彦解决张善安,这时部将朱存问道:“总管,今张善安被囚,是否要兵发张军大营。” “不必!” 欧彦带着人去见张善安带的人。 见到张善安的亲卫,欧彦便言道:“尔等且返回大营吧!” 众人一愣,他们跟着张善安来的,张善安不走,他们去哪? 欧彦便言道:“诸位,不是我留住张总管,是总管忠心归附朝廷,对我说‘如果返回营地,恐怕将士们有不同意见,会受他们钳制。’因此自己留下来不走,你们这些人何必生我的气?” 这些亲卫,自知在隋军大营,也不敢造次,便纷纷离开了。 回到营中,众人便把此事告诉了军中诸将。 张善安部,有相当一部分是兼并的梁军。这些**乱豫章,又与隋军敌对,极其不相信隋军。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便骂道“张总管说好了带咱们去享受融化富贵,却出卖我们,自己去讨好别人。” 于是原本归附张善安的梁军纷纷出逃。 张善安的部下,多是在江西新招募之人,本就忠诚度不高,自然也跟着逃了。只有少数留在军营,准备跟着一同投降。 而欧彦早调动部队悄悄堵住张善安大营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因此逃出来的张善安部下,尽遭到隋军阻击。 这群人已经溃散,属于乌合之众,根本形成不了抵抗,于是尽为隋军所俘。 至此祸乱江州诸郡的张善安部遂为大隋覆灭,而陷入了重围的豫章城,再无一兵一卒可等到的外援。 ······ 既破苏胡儿、张善安部,欧彦又继续围困豫章。 没过多久,万家岭的捷报和黄维扬的命令便传到了军中。 听闻隋军大胜,歼敌十几万,连敌军主帅都俘虏了,欧彦惊的是合不拢嘴。他见过黄明远的纵横捭阖,决战千里,并不在意一个人的年龄。 但黄维扬小小年纪,却如此大胜,还是让他服了。 欧彦拿着捷报,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声喊道:“万家岭一战,尚书令和山阳侯大破梁军十五万,生俘梁军主帅,我军大捷!” 这声音很快传遍四面八方,众人纷纷高呼“大捷”之事,整个军心都激荡开来。 此时张绣既破,一直在豫章城内苟延残喘的林士弘便彻底没有了作用。黄维扬在报捷的同时,还命令欧彦向豫章城发起最后的攻击。 拖了这么久的一场仗,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此时豫章城已经受困整整数月,早已是人困马乏,粮草将尽,一群孤军,再无多少抵抗的能力。而已经击败南路梁军的欧彦正式对林楚这个小政权发起了最致命的一击。 第六十一章 倾覆林楚 操天成和李胜站在城墙之上,听着对面隋军营中嘈杂的声音,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慌。 围城这么久,他们早就变得杯弓蛇影,受不得丝毫风吹草动了。 “大捷?什么大捷,隋军又赢了?” 操天成心中不断地翻滚着,楚军这些日子是连城都没有出去过,那么隋军的大捷,莫不是从梁军身上收获的。 隋军并没有让楚军上下狐疑多久,很快隋军就将万瓒的脑袋挂在杆子上,围着豫章城四处宣告,一同的还有缴获的张绣的大纛。 与梁军打了这么久,楚军上下对梁军的一些头面人物还是熟悉的。主帅大纛被俘,封王级别的将领被杀,梁军得是败得有多惨,隋军才能有这战果。 城中的楚军立刻坐不住了。 虽然林士弘强忍着镇定,还一个劲地叫嚣着“豫章城是无法被打破的”,但显然城中的楚军将领并不这样认为。 从操天成往下,楚军将领早被吓破胆了, 于是大将陈骤便建议林士弘,是否想办法突围。现在很明显,豫章就是一座死城,再困守此地,必然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突围出去,在江州南部转战,倒还可能有一条生路。 赣南之地多山,正适合打游击。 而操天成则有不同的意见,事已至此,他们必然是打不过隋军的,倒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向大隋投降,也能换个生路,毕竟再去钻山沟,越丛林,过野人一般的生活,操天成可不愿意。 操天成的建议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尤其是李胜。 李胜是李强的弟弟,在军中地位显著。 林士弘却是不想降,他已经着魔了,觉得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计划从豫章突围出去,前往岭南诸郡,其弟林药师正在转战岭南,他在岭南还有大片地盘,他还没有输。 只是林士弘不知道的是,林药师早死在循州了,还是被已经投降林士弘的循州总管杨世略所杀。至于名义上投降他的高州总管冯盎,那就是一个地头蛇,投降林士弘不过是为了低调,真要是林士弘过去,活不过三日就得死。 林士弘让陈骤组织城中仅有的军队,准备突围。 而操天成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突围之后,前途未卜。关键是林士弘并不信任他,一点权利都不给他,那跟着林士弘突围有什么意义。 操天成思量着脱身之策,最后下定决心,开门请降,把林士弘献给大隋,还能混个立功,在隋军那里,怎么不得得个太守、郡丞的职位。 操天成本来就对林士弘没什么忠诚。 甚至是整个操家。 说白了操家认为这个天子本该操家人来做,是操家人让给了林士弘。而林士弘不仅不感恩戴德,还打压操家,属于白眼狼。 而站到林士弘的角度,他是临危受命,帮操家扛雷,凭什么要低你操家一头。… 可以说贯穿整个林楚小政权,林士弘和操家的矛盾就没有停止过。 操天成准备对林士弘下狠手,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但林士弘对操天成也不信任,早有防备。自操天成跟着进了豫章城之后,一丁点的兵权都没有交给对方,操天成就是想搞事,也没有能力。 操天成军事能力不怎么样,交际能力不差,再加上操师乞的遗泽,在林楚小政权内部,很有威望和影响力。 操天成自己搞不了事,就拉着别人一起搞。 李胜是李强的弟弟,也是林楚的大将。 李家兄弟,本就倾向于操家,是坚定的拥操派。林士弘本想换掉李胜,可李强刚战死江北,他不好动手,遂拖到今日。 此时眼看再跟着林士弘已经没有前途,李胜便同意了操天成兵变的计划。 二人又一同拉拢了不少人,跟他们一起行动。 林士弘在上次散原山之战时受了伤,之后一直没怎么好。林楚将星凋零,能有之人或死或俘,林士弘因为病重,只得将权利交给大将林深和唐野的弟弟唐芒。 但林士弘没有料到,无论是同族将领林深还是唐芒,都已经不愿再跟随他一条路走到黑了。 尤其是唐芒,其兄长唐野几乎就是完全被林士弘害死的,他对于林士弘早就不满了。 于是在这天夜里,操天成和李强发动兵变,而掌握大权的林深、唐芒纷纷倒向操天成。 因为心腹将领的背叛,直到操天成带着人逼到林士弘的寝宫,林士弘才发现兵变之事。 林士弘有些慌张,气急败坏地说道:“操天成,你想干什么?” 操天成轻蔑地冷笑道:“林士弘,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倒有问你想干什么?先王去世之后,你花言巧语,夺取了大位,本应该带着众兄弟,建功立业。可是你好大喜功,却又能力底下,致使十多万豫章健儿,战死淮南。你不死在淮南殉国,反倒有脸抛弃队伍,逃了回来,你这种人,如何配当天子?大隋兵临城下,豫章已经不可守,你又一意孤行,为了自己的天子梦,抗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拒天兵,致使我军连番兵败,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我倒想问你,你是有多狠的心,才想把豫章儿郎全都害死。” 听到操天成的指责,林士弘反倒冷静下来,他冷冷地看着操天成道:“你们要投降隋军?” “如你所见!” 林士弘低声言道:“若是投降,自可言之,非得弄成这样。倒不如我等一同投降,也能在隋人那里,多讨一些好。” 林士弘也不想死。 操天成听了,“哈哈”大笑。 “林士弘,我们投降,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就不用你费心了!” “什么礼物!” “你的人头!” 操天成提着刀走到林士弘面前说道:“看在咱们君臣一场的份上,你就自己动手吧。” 林士弘知道无可幸免,颤巍巍地说道:“可否饮鸩酒?” “哪有什么鸩酒,要么自刎,要么上吊!” 林士弘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解下腰带,悬着梁上,缢死了自己。 等林士弘死后,操天成让人砍下了林士弘的脑袋,然后下令打开了豫章城们。至此,煊赫一时的林楚政权,正式覆灭。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六十二章 周氏投降 操天成携林士弘的脑袋投降,至此整个林楚彻底覆灭。 而此时位于万家岭的黄维扬并不回豫章,而是北上到达湓城,和陈克敌会师,做出了一副向西攻打萧梁的架势。 此时的萧梁丧师十多万,主力军队几乎尽没,黄维扬当然不会给萧铣喘息之机。 这一次反击,黄维扬也准备来一个两路攻梁,北路走长江击江陵,南路走宜春击长沙,正好跟萧梁支援林楚的路线一个样。 黄维扬到达湓城,正准备向西出击,这时控制着原永安、蕲春、沔阳、江夏四郡的萧梁黄州总管周法明便遣使向黄维扬投降。 周法明跟老黄家的渊源不浅,他的兄长便是黄明远的爱将水军大将周法尚。周法尚之子周绍范还娶了黄明远的六妹,两家是姻亲。 周法明原为真定令,后来趁着天下大乱,逃回老家,占据永安郡。周家出身汝南周氏,百年望族,祖先可追朔到西汉西汉汝坟侯周仁。 所以周法明占据永安郡之后,依靠家族实力和威望,派遣儿子周绍德、周孝节、周绍则三人分别袭取了蕲春、沔阳、江夏三郡,割据一方。他先附李密,后来又投降了萧铣,但是只是名义上投降,四郡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实力强劲。 永安四郡十八县,隋大业年间接近十二万户,比整个江西七郡多出四分之一的人口。若是周法明想称王称霸,怕是比林士弘实力更强。 不过周法明这个人城府极深,又善于隐忍,敢于决断。他知晓自己的实力远达不到建邦立国的地步,与其称王称霸,妄自尊大,成了出头的椽子,倒不如不断经营地盘,一心积聚实力。 于是周法明绝不出头,谁强大就依附谁,所以现在在永安四郡拥兵五万,割据一方,过得比谁都滋润。 萧铣几次想吞并周法明,可鉴于周法明实力极强,始终不敢动手。 周法明一直在永安郡猥琐发育,他不是没想过投降北面的大隋,只是想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至少用萧铣的血换自己一个前途,于是一直等待时机。 可好时机不到,黄维扬先到了。 黄维扬击败了张绣的消息传来,周法明便知道不好。 永安四郡紧邻着九江和庐江二郡,黄维扬若是继续向西攻打江陵,第一个目标便是永安四郡。 这可不符合周法明的预期。 面对这般形式,周法明就有心向黄维扬投降。不过他势力不小,拥兵数万,就这么降了,终究有些不舒服。 其实当初从李密那转投萧铣的时候,不少人就劝周法明投降黄明远,不管怎么看,黄明辽都比萧铣靠谱的多,可最终周法明却没有听。 盖因除了黄明远远,萧铣近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周法明跟黄明远的关系很不好。 周家跟黄明远关系极深,但只局限于周法尚这一支。黄明远觉得周法明这个人为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没有一丁点的忠义之心,一旦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叛,所以在周法尚死活,周法明寻求从真定令转任一郡太守或郡丞,黄明远并没有给予其帮助。 这可惹恼了周法明,看看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在黄明远庇佑下步步高升,两家同是姻亲,差距咋这么大。 周法明算是记恨住黄明远,所以周法明回家乡造反之后,建立了好大家业,可他宁可倒向李密、萧铣,也没想立刻投降黄明远。 可现在势必人强,骨气远不如脖子重要。 周法尚的长子周绍德就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卫公的怨念这么大,隋军都快兵临城下了,还较这个劲算什么。 不过周绍德年纪大,规劝父亲比较含蓄,而小儿子周绍则就比较直接。 “阿耶,七兄(周绍范)多次来信劝父亲,言卫公也愿以江夏都督待之,许我家领永安四郡,这么好的条件,何必再犹豫。” 周法明被儿子逼紧了,才说道:“黄明远这个人,外宽而内忌,他本来就对我不满,就此投降,你我父子,未必有出头之日。” “可隋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张绣的名声,黄维扬、欧彦这些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或许不在意,可在周法明等人眼中,张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军事能力方面,威压江南,绝不是吹的。要不然张绣原本的老大董景珍能看着张绣将兵权抢走,实在是因为他打不过对方啊。 这样的人物,领着十几万大军,在黄维扬手中没走几个来回,就落得个兵败被俘的结果, 可想而知,黄维扬得有多凶残啊。 这时周绍德言道:“我周家毕竟拥兵数万,领四郡十八县,内又有七弟为援,只要我家不存异念,卫公要动咱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眼看几个儿子都想降,周法明也实在没有把握抵挡的住黄维扬,只得有些颓然地说道:“既然你们兄弟都觉得投降合适,那咱们就降了吧。” 周家父子决定投降,但也没有闲着。 周法明虽占据了永安四郡,但整个江汉地区,最富饶的安陆、竟陵二郡皆不在他的手中。 尤其是安陆郡,下辖八县,人口最多时有近七万户。而且安陆郡深入到周法明地盘腹地,和南郡、巴陵郡又将周法明势力中人口最多的沔阳郡给包围。一旦周法明反叛,萧梁军队三路出击,沔阳郡绝对守不住。而丢了沔阳郡,萧梁的刀就顶到周法明的肚子上。 而即使隋军能及时来援,到时候丢的地盘,怕是尽落到隋军手中,也回不到周家这里。 于是周法明决定,对一侧的安州(安陆郡)抢先出手。 萧铣占领安陆郡之后,改安陆郡为安州,任命大将马贵迁为安州总管。 自马贵迁担任安州总管之后,周法明一直与之交好,刻意逢迎,因此马贵迁一直对其没有防备。 周法明亲率大军,突袭安陆,马贵迁不备,安陆城破,马贵迁被生俘。 周法明占领安陆郡后,翦除了梁军侧翼的威胁,然后便命人分别前往湓城和河北,向隋军投降。 第六十三章 棋思三步 周法明的投降并不出黄维扬的所料,毕竟以周法明趋利避害的性子,是绝不会跟隋军死磕的。当然黄维扬并不歧视对方,毕竟无论什么时代,趋利避害都是人的本性。 周法明投降之后,黄维扬便准备驱主力前往江夏。他已经计划好了,周法明兵强马壮,可驱使周法明所部攻打江陵,彻底覆灭萧铣。 但很快河北来的一封信,打乱了黄维扬的计划。 信是五百里快急,直趋湓城的。算算日子,也就是黄维扬这边的捷报刚送到,信就发出了。 黄维扬不敢耽搁,连忙打开父亲给他的信,但信的内容,却是让他一惊。 黄明远有令:南征主力屯驻湓城,不得继续西进。同时周法明部和荆州永安四郡,归江南行台节制。 黄维扬对于父亲的这道命令有些不解,当前是萧梁最虚弱的时候,不穷寇勐追,彻底击破萧梁,反而停下来观望,不正是给萧铣以喘息之机。 等到萧铣组织完防御,完善了防线,黄维扬再对其出击,就是千难万难了。 可惜黄明远的这封信,只有命令,却没有解释。弄得黄维扬有些犯难,想自作主张一次,却又实在不敢。 黄维扬最后不得不叫来黄维烈、凌敬、陈克敌三人来询问对策。 虽然黄维扬不喜欢凌敬,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凌敬看的比他要深要远。 看到黄明远的命令,几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最后还是凌敬老谋深算,虽然多年不在黄明远的身边,但极其熟悉黄明远的性格。他略一踌躇,这才说道:“卫公不欲急攻萧铣,怕是和李唐有关。” “李唐?” 黄维扬兄弟和陈克敌都有些一愣。说实话,巴蜀战局不归他们管,所以平日里对巴蜀的情况并不太关心。 凌敬又说道:“当今天下,只剩下李唐和伪梁两国。一旦我们灭亡伪梁,只剩下李唐,那李唐除了灭亡,再无其他出路。试问李唐怎么会坐望伪梁的覆亡?” 黄维扬兄弟和陈克敌这时候算明白了。 三人不是智不及凌敬,只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陈克敌这时说道:“巴蜀天险,易守难攻。更兼李渊非庸碌之主,若李渊一心凭险据守,来日入川,必会伤亡惨重。但一旦唐军东出,我军就能把荆襄当成磨盘,使李唐之军,源源不断地消耗到荆襄之战中。我军势大兵多,一旦跟唐军陷入消耗之中,其势必在我手。而李唐实力被消耗的七七八八,来日入川,其难度将减弱数倍。” 黄明远可不是不打,而是准备大打。 “开复所言,应是至理。”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理解到黄明远的用意,黄维扬和陈克敌也不得不叹为观止。在卫公那里,这一场战争尚未结束,下一场就已经开始了。 而黄维扬更是知晓自己即使在江州大胜,但较之父亲,仍相差甚远。 黄维扬想了想,脸色又有些严肃起来。 “这一仗若开战,我军能动用的兵马,应不超过十五万,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周法明部。至于河南方向,差不多有十万左右。而萧铣紧吧紧吧,差不多能动用十万人马,李唐差不多也能出二十万。对方兵力多于我军,且占据优势,这一仗恐不好打!” 凌敬突然开口言道:“世子如何认为李唐和伪梁会联兵敌我?” 黄维扬一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也或许是李唐选择吞并伪梁,然后转身敌我。” “这,不太可能吧!” 黄维扬听了凌敬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唐、萧梁单一方都打不过大隋,还敢自己动手。 除非李渊疯了。 “伪梁自豫章兵败,主力尽丧,再加上周法明杀马贵迁投降我军,萧梁嵴梁已断。即使能出十万人马,不过是一群二流部队,没多大用处。最后还是李唐与我军决战。既然如此,李唐何必留下伪梁,还要担心伪梁投降于我。不如将之覆灭,以两国全部力量敌我,还要可能一胜。 卫公现在缓攻,是个李唐动手的时间。” 黄维扬听了,仍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也只能拭目以待。 没过两日,从河北又来信两封。 一封是以江州七郡设江州,治豫章郡豫章县,以河间郡太守黄安为江州巡抚,神策卫副总管管崇为江州都督,以上党郡太守孙甘为布政使。 而在万家岭之战第二天便被调走的天策卫副总管陈棱调新成立的神威卫为总管; 同时左武卫副总管席玭为天策卫总管,江都郡太守向但子为天策卫副总管; 行台兵部侍郎来整为神策卫副总管。 至于一些虎贲郎将级别及以下的调动也不少,就不必提了。毕竟这一战,江南诸军,也算立功不少。 至于陈克敌、苏烈、程名振等人,则并没有擢升。主要是这几人之前提拔的太快,不到二十岁已经是虎贲郎将级别的。而以几人之前的功勋,是达不到这个级别的,所以现在的立功,不过是填补之前的缺少,使根基更稳固一些。 唯一让黄维扬觉得有些不妥的是杜伏威,仍为副总管,没什么变化。而杜伏威无论是在怀宁之战还是在豫章之战,都立功甚重,按道理来说,应该要重赏的。 黄维扬只当父亲是疏漏的,准备之后在给父亲的信里再提一下。 不过这些只是正常的人事调动。 但当黄维扬打开第三封信后,内容则有些不同寻常了,任命黄维烈为河南行台左仆射领宛州都督府都督,直接赴任。 不提职务的高低,父亲这个任命,算是打散了黄维扬兄弟二人的组合,黄维扬有些不知道是喜是忧。 尤其是黄维烈,这么多年和兄长相依为命,对长兄也产生了极重依赖心。 倒是凌敬和陈克敌,有些担心。 接下来的荆襄大战,必然是江夏一路,襄阳一路。江夏这一路,自然是黄维扬为统帅,而将二郎君调到宛州,难道襄阳这一路,卫公准备让二郎君为主帅。 若真是如此,就有些棘手了。兄弟二人,同争一功,便成了兄弟二人相争的局面,稍有不慎,怕是就会导致兄弟失和啊。 第六十四章 新朝军制 十月初,河北来令,军队番号统一改编。 这是个很正常又很不寻常的命令。 主要内容便是,卫军和都督府军完全分立。以卫军为野战军,主要负责大规模战争,国战。都督府军为地方军,主要负责绥靖地方、剿匪安民。 当然这不是现在才定的,黄明远一直在这么做,现在属于将其当做一项制度定下来。 地方军实力过强,就容易出现藩镇割据。而地方军实力太弱,就跟宋朝的厢军,明朝后期的卫所一般,完全成了一群废物。 所以黄明远将军队分成野战军和都督府军。 野战军仍然驻防各地,加强了地方的军事力量。同时又会相互轮调,防止出现地方割据的情况。 基本上后世都是这种模式。 当然这次变动只局限于内陆军队,不涉及的五个都护府。边疆军队,情况特殊,多是兵民合一,没办法将地方军和野战军区分开来,只得留做以后处理。 枢密院的命令发出,各地统一进行整改。而黄维扬也拉着陈克敌,研究父亲的意图,理解父亲的用意。 “世子,根据命令:整改大隋的军队改编为十八个卫,按照之前一卫辖四军,一军辖五营,之后营、团、旅、队、伙的编制,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有虎贲郎将改为中郎将,虎牙郎将改为副中郎将;鹰扬郎将改为郎将,鹰击郎将改为副郎将。 一卫接近三万人,其中战兵约两万七千余人,其他各级文官、参谋、医生、马夫等人员约是三千人。而且各卫再根据驻地不同,可在战时征召两万到六万民夫不等。” 这个倒是跟之前的制度没多大变动,只是略微有些修补。 大隋的军制,已经经受住多次的内战考验。 “至于番号,从第一卫到第十八卫,军番号为第一军到第七十二军;步营番号为第一营到第二百一十六营;骑营、弩营番号,跟军号数字相同。至于营以下,三团九旅;旅以下,三队九伙。” 简单来说,若是第五卫,第五十一步营,以及第十七骑营,第十七弩营。 黄维扬听到,点头道:“这么做,倒是让军队编制更加明了,只要报出营号,立刻便能明确其归属。也不用到处都是甲、乙或者名号,弄不清楚归属。” 使部队清晰明了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众人都不知道的黄明远的意图是,将各部统一按番号连起来,容易各部互调。 原本繁杂的军队构成,各部跟私属一般。从一个卫中,调一个甲军、乙军的,跟削兵一样。但以后番号都是统一,各部至少在名义上独立性增强,不再完全是上一级的附属,再来回论调,各部接受起来,便更容易了。 “这阴山卫改编为右镇卫军,为第一卫,号阴山; 辽东卫改编为左镇卫军,为第二卫,号辽东; 右屯卫军为第三卫,号射声; 右侯卫军为第四卫,号武侯; 邹山卫改编为左武卫,为第五卫,号邹山; 虎威卫改编为右威卫,为第六卫,号虎威; 龙骧卫改编为左威卫,为第七卫,号龙骧; 神武卫改编为右武卫,为第八卫,号神武; 鹰扬卫改编为左靖卫,为第九卫,号鹰扬; 武骧卫改编为左侯卫,为第十卫,号武骧; 控鹤卫改编为左骁卫,为第十一卫,号控鹤; 豹韬卫改编为右靖卫,为第十二卫,号豹韬; 虎捷卫改编为左屯卫,为第十三卫,号虎捷; 右骁卫军为第十四卫,号骁骑; 天策卫改编为左领卫,为第十五卫,号天策; 神策卫改编为右领卫,为第十六卫,号神策; 新建左、右御卫,为第十七、十八卫,分别号武威和神威。 一共十八个卫军,其中第一至第五为上五卫,为主力野战军。” 听得陈克敌将改编内容说完,黄维扬久久没有说话,心中默默地品味着父亲的这番设计。 看似不过是安排几个军号,但其中包含了无数学问。 首先各部基本按战功和组建顺序进行排列,上五卫中,除了第五卫邹山卫,皆是战功赫赫。阴山卫是由当初丰州老兵组建,而辽东卫、右屯卫、右侯卫都是以当初左武卫骨干建立的,而邹山卫是黄氏家臣、亲卷,这么排,谁也没有话说。 而上五卫的设置,突出了老兵贡献,也加深了各部忠诚。 至于其余各部,并不好对上五卫有意见。因为其余各卫将领,多是从上五卫走出的,有谁会对娘家不满,只有妥妥的荣誉感。 同时改新名字,既是贯彻了十二卫府传统,也意味着中央可以有正当理由对各卫进行组织变动,去芜存菁。枢密院的改动,基本上贯彻的便是父亲的意志。 而保留军号,则意味着又保留了这支军队的传统和荣誉,不至于使军心发生动荡。 “邹山卫改了左武卫,那原来的左武卫呢?” “原左武卫解散,抽调一万多部队,分别充实到各部和各都督府,咱们也分到一千五六百人,按照枢密院的要求,这些人分为各级军官,最低也得是火长、队率。” 黄维扬点点头。 左武卫是父亲的亲兵,如此抽兵分派,将会大大加深父亲对各卫、各都督府的控制。 “那左武卫剩余的军队呢?” “剩余各部,组建四个军,分别为武卫、虎贲、千牛、金吾。同时抽调邹山卫一军,为奉辰,阴山、辽东、右屯、右侯各抽调千人为骨干,建玉钤军,此六军,各辖五营,约八千人,再加上鹰击、虎骑、神机三军,为禁卫九军。 卫公亲卫狼牙军改为御前备身营,号狼牙;大将军府衙兵改为左羽林府卫;左武卫警卫营改为右羽林府卫;新建御前带刀侍卫营,抽调各家亲勋子弟组建。 信都卫公府卫改为左监门府卫,洛阳卫公府卫改为右监门府卫。 此两营四府卫,为内六军。 禁卫九军和内六军的调遣不经过枢密院,为卫公直属。” 黄维扬明白,这个编制,差不多就是以后新朝的部队编制了。 第六十五章 辅公祏之乱(一) 黄维烈在湓城待了没多久,交接完军务之后,便前往南阳。 因为黄明远的命令催促得比较急,所以黄维烈也没法返回江都,便直接北上。周法明投降之后,从湓城到襄阳的道路亦被打通,黄维烈可直接走水路到安陆,转汉东、春陵二郡到达南阳郡。 兄弟二人分别,依依不舍,黄维扬送了三十里,直到下午,仍是不舍。直到这时,黄维扬才理解父亲送四叔前往西域时的心情。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延席,兄弟之间,小时候再是亲密无间,可长大了总有各自不同的路,各自奔赴前程。 听说父亲亦任命三弟担任新成立的左御卫(武威卫)右长史,看来父亲已经开始逐渐锻炼起底下的弟弟们。 想来分封之日,已经不远了。 黄维烈走了,江南的事,还得一如既往地运行下去。 因为江都有房乔,还有戴胃,不需要黄维扬多担心政事,黄维扬便决定留在湓城,一面经略江州,一面等待西进的机会。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十月三十日,从历阳郡传来消息,担任历阳郡太守的辅公祏杀死郡丞刘果,称帝造反了。 辅公祏作为杜伏威的刎颈之交,当初也是恩若兄弟一般的人物。为了救杜伏威,辅公祏可以偷自己姑姑家的羊,杜伏威也把辅公祏称为兄长。 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随着杜伏威实力越来越强,二人在兵权上便产生了一些隔阂。这倒是并没有怎么影响二人的关系,直到杜伏威意外知道黄明远是他的义父,决定举兵降隋。 辅公祏不愿意降隋。 杜、辅二人为此产生了分歧,不欢而散。辅公祏选择保留意见,返回历阳,而杜伏威也为了防止事情出现反复,剥夺了辅公祏的兵权,只委任其掌管文事。 表面上,二人的分歧解决了,可是路线问题,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哪有那么容易便和解。 杜伏威率部投降后,辅公祏被任命为历阳郡太守,驻守杜伏威的老家。看起来权利不小,但是黄维扬给他安排了郡丞刘果左助。 刘果是河北人,从辽东时期便加入隋军,曾在辽东担任过县丞和县令,后来被选为黄维扬的幕僚,担任民曹行参军。返回江都后,黄维扬任命刘果为历阳郡丞,主要是希望他在历阳郡推行大隋在土地、税收上的改革。所以刘果虽为郡丞,但实际权力,不亚于太守。 刘果到了历阳,便按照辽东模式,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手段过于粗暴,态度又偏激进。对于地方的豪族,不进行整改的,统统严刑峻法处置。 甚至包括杜伏威军的旧部,也毫不手软。 因为有隋军的压制,地方虽然偶有动荡,但并没有多大影响。至于辅公祏,虽为太守,但刘果携带的改革班子将权力全部攥取,因此双方便因为权利产生了直接的矛盾。对于二人的矛盾,行台完全支持刘果。辅公祏没有办法,只得假装和他的老相识左游仙学修道、辟谷之术来掩饰,内心里却满是不服。 期间辅公祏几次写信旁敲侧击杜伏威,表达了对刘果的不满,可惜杜伏威身在军中,不了解地方之事,只以为辅公祏还因为对投降不满,便回信狠狠地训斥了对方几次。 辅公祏暗暗怀恨杜伏威的无情,心中更加不满。 刘果在历阳郡大力改革,测量土地,收取商税,统计隐户,自然引得当地世家大族不满,而辅公祏便暗暗和这群人联系到了一起。 或者说是世家大族想方设法和辅公祏联系在一起。 不过当时隋军大军屯驻。历阳周边的江都、江宁、当涂、合肥、宣城都有重兵,辅公祏并不敢妄动。 但怀宁之战后,黄维扬率行台主力南下,数月不返,辅公祏便有了心思。 历阳郡尉西门君仪也是杜伏威集团的老人,他的老婆王嫊在杜伏威兵败之时,曾背起杜伏威就跑,救了杜伏威一命,所以西门君仪很得杜伏威信重。 原本西门君仪对于杜伏威投降之事算是支持,毕竟身为盗匪,都想着洗白。但投降之后,杜伏威部众并没有获得多少好处,单是一个郡尉,并不能满足西门君仪的要求。而且不仅官不高,反而还要受到隋法的约束。 这可令包括西门君仪和很多杜伏威旧部大为不满。 大家造反一场,图的就是钱财和官职,但这两样大隋都满足不了他们,如何能不使得他们生怨。 随着众人欲求不满,再加上刘果的处置失当,渐渐这群杜伏威的旧部,就开始乱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出了麻烦,多是抱团,所以身为杜伏威势力老二的辅公祏很快便将在历阳的杜伏威旧部团结起来。 而与此同时,黄维扬亦犯了一个错误。 大整军时,各部都清理了一部分多余的士兵。这些人也不是简单的裁撤,而是安置到各郡,分给田地,令其务农。 其中因为杜伏威部众较多,又多是盗匪,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纪律都较为羸弱,所以淘汰了一大批人。 这本是应该之事,可问题就在于,黄维扬担心一时间裁汰的杜伏威部太多,容易引起其部将士不满,所以并未将这些人打散处置,而是全部安置到历阳郡中。 这群人,本来当土匪习惯了,杀人越货,无比痛快,谁还会土里刨吃的。就这么安排他们去种地,很多人并不愿意。 于是在辅公祏、西门君仪的串联下,立刻就拉起了不少人。 郡丞刘果,有能力,有激情,可他习惯了大隋在辽东强大的力量威慑,对于地方上的变化,缺乏一丝警惕和危机感。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场动乱慢慢成型,可刘果却眼睁睁地,没有发现。 而与此同时,辅公祏又和淮南、江南很多世家大族秘密联合起来。 黄维扬的激进政策,损害的不仅仅是辅公祏他们这群人的利益,还有江淮地区的世家大族。像是摊丁入亩,收取商税,都是割世家大族的肉。 就这样,辅公祏和江淮世家大族,渐渐勾结起来,形成了一个反对大隋的利益集团,并随时准备爆炸。 黄维扬在豫章久战不归,辅公祏终于下定决心,发起叛乱。 第六十六章 辅公祏之乱(二) 杜伏威虽然不在历阳任职,但他的家尚在历阳,尚未搬迁,其妻子单氏也在历阳。 这时黄维扬犯的另一错误,为了安抚杜伏威,并未及时将杜伏威部将领的家卷迁到江都,而是任其留在了历阳。 单氏是济阴人,传说是单雄信的同族侄女,至于真假,恐怕就不好说了。单氏在历阳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虽然没有实际权利,但影响力极大。很多自认为在刘果那里受了欺负的,纷纷前来单氏这里求庇护。 单氏有些武力,也颇有豪气,为了给底下人出头,几次和刘果发生矛盾。 这天又有一群人来单氏这里,请求单氏庇护,言刘果侵吞他们的土地,还要将当初从过贼的,全部处死。 单氏听了大怒。 她的丈夫不管怎么说都是卫公的义子,被世子称为“兄长”的存在,刘果一个下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单氏便带着家兵,前往郡府找刘果理论。 刘果在单氏这里吃过几次亏,知晓这个女人的厉害,于是便躲着不见。 众人便在门口叫嚷,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刘果躲着不出来,咱们就冲进去找他。” 众人推推嚷嚷,就冲入到郡府之中。 刘果听到这消息也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逼单氏低头的好机会。冲击官府,形同谋逆,单氏身份再特殊,也不可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于是刘果便大摇大摆地来到众人面前,大声质问道:“单氏,你等要做什么,这里是历阳郡府,尔等竟敢冲击官府,难道要谋反不成!” 这时有人喊道:“官府不拿咱们当人看,反了就反了!” “谁说的?” 此时场面混乱,刘果刚想压制众人,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利箭,正中刘果咽喉,刘果当场便身死。 众人一看死人了,各自一哄而散。 单氏见状大惊,她虽然豪壮,但也知道刘果身死,此事便闹大了,真要是追究起来,就连她的丈夫,也未必能担待的起。 单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切之下,没有办法,他便去找丈夫的义兄辅公祏求助。 此时辅公祏名义上还在修仙问道。 见到辅公祏,单氏便将发生在郡府的事全部说个干净。 辅公祏听后,皱起了眉头。 “弟妹,你实在是太鲁莽了,先冲击郡府,又杀了刘果,这就等同于谋反。行台那里正憋着气要清洗咱们,唯恐找不到借口,弟妹这就将把柄送了出去,行台怎么会善罢甘休。这怕是要牵扯到总管那里了。” 单氏也害怕起来,只得硬气地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行台请罪,把此事都担下来。”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领罪有什么用,人家怎么会信。再说夫妻一体,你去跟总管去有什么区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单氏为难起来。 这时西门君仪说道:“大不了咱们就反了!” 辅公祏看了西门君仪一眼说道:“休得胡言乱语。” 西门君仪愤愤不平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以诚心待官府,官府什么时候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看待?听说这次攻灭林士弘,十万大军,行台上下都升了官,可咱们总管呢,血战怀宁,老底子都快消耗干净了,最后什么也没有捞到。凭什么,不就是咱们曾经做过贼,他们不信任咱们吗?” “好了,别说了!” “辅伯!”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辅伯,就别说了!” “唉!”西门君仪一拍桌子,恨恨地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时单氏说道:“辅伯,西门兄弟所言不错。朝廷不公,刘果更是暴虐,不把咱们历阳兄弟当人看。辅伯是军中老人,总管不在,你得拿个主意啊!” 辅公祏知道单氏的情绪已被调动开来,心中大喜。他其实不太喜欢单氏,总觉得单氏太蠢,不配为主母,不过现在他们又需要单氏。 作为杜伏威的老婆,单氏在历阳军中有极其高的影响力。 这时辅公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单氏。 “这是总管给我的信,总管言其在军中处处受到黄维扬的打压,军中旧部,折损严重,他已经严重后悔,当初投了大隋。便与我商量,是否可以起兵反隋。我思虑着隋军势大,我军又星流云散,已经不可能再复起,便劝总管,暂且忍耐,方为长远。 本来这件事我是不准备告诉你二人,只想将此事烂到肚子里。只是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有些事,那便不得不说了。” 单氏听了辅公祏的话,大吃一惊。虽然单氏刚才愤愤不平,一份跟大隋不罢休的样子,但还真没想过造反。 但打开这封信,信上言语不多,倒是符合杜伏威的习惯。 杜伏威当了土匪之后才认了几个字,字勉强能写不错,至于书法,那是完全没有。至于单氏,水平比杜伏威也强不得哪里,看这封信,倒是跟她男人写的差不多。 单氏对于辅公祏还是非常信任的。 当时杜伏威跟辅公祏产生矛盾,辅公祏返回历阳,杜伏威却是一直待在江都,没有返回。 辅公祏对外称是帮着杜伏威守家,而杜伏威也想勉强维持双方的脸面,因此不曾揭穿。 单氏心机较浅,并不知道丈夫和辅公祏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二人仍是亲密无间。 “夫人,咱们既然闯了郡府,杀了刘果,便回不了头了。就是黄维扬现在不动手,以后也会对付总管。既然总管有心反隋,倒不如咱们便反了。总管在湓城动手,拖住黄维扬,咱们在历阳起兵,直取江都。” 单氏有些不明白,刚说应对措施,怎么就要造反了。 “辅伯,这件事是不是跟兄弟们再商量商量。” “嫂子!” 这时西门君仪说道:“既然总管有令,咱们听着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死,若是怕死,咱们当初就不会造反了。” 单氏有些犹豫,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此事有些仓促,但无论是辅公祏和西门君仪都是心腹重臣。 最后单氏只得说道:“一切都听辅伯的吧!” 第六十七章 辅公祏之乱(三) 十月二十五日,辅公祏和西门君仪、杜伏威之妻单氏一起,在历阳郡掀起了叛乱。 在杜伏威旧部的拥护和世家大族的推波助澜下,整场叛乱从一开始便声势浩大,席卷整个历阳郡。 众人推单氏为首,辅公祏为副,但实际上权利完全掌握在辅公祏的手中。 短短数日,造反军队已经拥兵三万余人。 而与此同时,吴郡、会稽、庐江、同安、宣城、新安等地,接应响应者,不绝如缕。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彷佛处处烽火,乱贼遍地。 淮南之地新附,本就不安稳,负责绥靖淮南地区的扬州都督府,四面剿匪,兵力相对紧张。而其余有限的驻军,也集中在江都、合肥、寿春等大城。 历阳驻军本就不多,且这些驻军多是由杜伏威的旧部所改编,辅公祏造反一开始,这群人便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 辅公祏的起事异常顺利,其部队很快占据了历阳全郡,与此同时,他便将目光瞄准了大河对岸的当涂。 辅公祏很清楚,他虽然已经拥三万人马,但这些人都是一些新兵,即使他们多是杜伏威的旧部,也已经多日不曾操练。与此同时,历阳毕竟是个小地方,没多少库藏。这三万人马无论是铠甲还是军械都严重短缺,要想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还需要时间。 与此同时,大江对岸的当涂,正好驻扎着一支精兵。 驻守当涂的是杜伏威的旧部苗海潮,有兵三千,隶属于吴州都督府下,护卫大江。 苗海潮虽然是杜伏威旧部,但却是被杜伏威兼并的一个豪强势力,平日里跟杜伏威的这些亲将并不怎么亲近。 行台有心压制杜伏威的旧部,又不能完全无视这群人,所以便提拔了身份特殊的苗海潮。 苗海潮也知道不能跟杜伏威这群人走得太亲近,因此自上任之后,多不与杜伏威的旧部有交集。 可惜我不犯人,人却犯我。 辅公祏瞅准了苗海潮所部的实力,便让大将冯慧亮去见苗海潮。 杜伏威麾下将领之中,以阚棱、王雄诞为第一层,接下来是西门君仪,再往下便是冯慧亮、陈当世、陈正道、徐绍宗了。 四人之中,冯慧亮因为在怀宁之战中受伤,之后便一直留在历阳养伤。陈正道是辅公祏的亲信,亦留在了历阳。陈当世驻守巢湖,接到辅公祏的密信后,立刻起兵响应。只有徐绍宗留在了杜伏威的军中,没有参与此次叛乱。 行台打压杜伏威旧部,是事实,也是杜伏威麾下诸将的共识。于是冯慧亮、陈当世这些杜伏威的心腹将领在看到有单氏挑头的情况下,几乎尽皆跟随叛乱。 冯慧亮到了当涂,此时苗海潮尚不知晓辅公祏已在历阳叛乱。杜军之中,他与冯慧亮的关系最好,因此对于冯慧亮并没有什么防备。 苗海潮虽然算是脱离了杜伏威,但麾下军队,还多是杜军中的旧部。于是冯慧亮暗中联络,很快就掌握了一部分力量。 之后,冯慧亮便突然对苗海潮动手,囚禁了对方,并劝苗海潮跟他一起叛乱。 苗海潮被制住后,对于自己轻信了冯慧亮后悔不已。 冯慧亮劝他一同起兵,苗海潮便言道:“今天下大势已定,总管在大隋军中,也委以重任。大隋兵威,所向无敌,我等正该追随总管,建功立业,可将军如何无故自求族灭?今日苗海潮错信于人,以至当涂落入贼手,其罪在我,今唯有一死相报,方能赎其罪。将军之言,请恕苗海潮不能听从。 况且我今日投降,跟着辅公祏倒行逆施,不过是多活两日,到头来还是一死。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 冯慧亮被苗海潮逼得面红耳赤,无话可说。他自知劝不动对方,便下令勒死了苗海潮,全取其部。 苗海潮部被冯慧亮拿下,历阳郡最大的威胁便彻底被解除。 辅公祏眼看全取历阳,便决定西据东进,占领江都。 大隋在淮南设扬州,治江都。江都巡抚是在江都办公的,但又因为江都孤悬最东面,离着扬州腹地太远,所以扬州都督府设在了庐江郡治合肥县。 辅公祏自知合肥城固兵多,不敢西进,便决定派遣陈当世固守襄安(今安徽省巢湖市),挡住扬州都督罗艺的兵锋,而主力则向东突袭江都。 江都粮食、军械充足,且政治影响力巨大。 占领江都,辅公祏便可以武装起更多的军队,同时扩大影响力,鼓动更多的江南世家大族跟着他一起造反。 辅公祏本身不擅长军事,又顾及老巢,所以负责东征的主将是西门君仪。 辅公祏的三万人马,六千交给陈当世守襄安,阻挡扬州都督罗艺。自留四千,经营历阳,同时抽丁拉夫,剩下的两万人马, 今尽交给西门君仪,令其攻打江都。 辅公祏甚至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西门君仪身上,他本人甚至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舍弃历阳,前往江都。 十一月二日,西门君仪所部两万人出历阳,水陆并进,兵发江都。 辅公祏在西门君仪东进之后,便决定称帝。 辅公祏造反环节没有任何问题,但却有一个疏漏,那就是他是以杜伏威的名义造反的,一旦杜伏威返回,打出讨逆的名号,他们这群人就尴尬了,到时候无论是战还是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辅公祏的心腹谋士左游仙便建议,不若打出旗号,自己称帝,封赏百官。到时候既跟杜伏威有别,又能笼络住人心。 大家都造了反,接了他辅公祏的官职,算是一条路走到黑,就是杜伏威来了也没用。 辅公祏仔细想想,觉得还挺有道理。 杜伏威背叛义军,他接过义军大旗,顺天应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再打着杜伏威的旗号,既没法解释他们的降隋,还有被杜伏威诘责的危险,倒不如称帝立起旗号,跟杜伏威的名号分道扬镳。 于是杜伏威便在历阳称帝,立国号为宋,同时在历阳设置百官,修建宫室,大肆封赏群臣。 其中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西门君仪为司空,扬州总管。至于其余诸将冯慧亮、陈当世、陈正道、吴骚、孙安、龙龛等人,俱被封为大将军。 至此,辅公祏的小朝廷便立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辅公祏之乱(四) 辅公祏称帝,不再打杜伏威的旗帜,虽然有些人吃惊,但众人却是已经上了辅公祏的贼船,再是后悔,也下不来了。 而其中最受打击的应该是吴国夫人单氏。 辅公祏称帝后,就怕隋军杀不死杜伏威,因此封杜伏威一个吴王之位,来增加隋军对杜伏威的忌惮。 就连杜伏威的老婆单氏,也封了一个吴国夫人。 单氏作为杜伏威的妻子,影响力巨大,在最初造反的时候,名义上甚至是造反的头号人物。不过她一个女人家,既不能处理政务,也不能上阵杀敌,所以跟着辅公祏造反之后,不仅权利尽归辅公祏,她本人也多数时间呆在家中。 单氏也知道这样不妥,她得为自己的丈夫守住基业。但她着实没有能力跟辅公祏争夺权利,所以她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男人杜伏威返回。 她相信凭借着杜伏威的威望,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回权利。 可是辅公祏的称帝,对于杜伏威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背叛,也彻底导致杜伏威回不来了。 单氏虽然不聪明,但也明白,杜伏威是江淮军的老大,现在辅公祏要当天子,那江淮军还有杜伏威的位置吗? 单氏立刻着急忙慌地去见辅公祏。 辅公祏本不想见她,毕竟也没啥可说的,见了还尴尬。但单氏赖着不走,辅公祏也不能对单氏动手,只得勉强见了对方一面。 单氏见到辅公祏,便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听说辅伯要登基做天子?辅伯这么做,将置总管于何地?” 辅公祏最不喜欢单氏有些无理取闹的样子,不过此时他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我得到消息,总管在隋军之中,已经为黄维扬所控制。我为了不使黄维扬以总管迫我,不得已才登基为敌!” 对于辅公祏的话,单氏是不信的,于是又问道:“那总管若返回,辅伯当如何处置。” 辅公祏便立刻说道:“那我便立刻退位让贤!” 单氏又问道:“辅伯不称帝,只称王可否!” “人心所归,不得不从!” 单氏有些怒了,指着辅公祏说道:“那既然人心所归辅伯,那总管返回,人心不亦在辅伯身上,何谈让贤?” 单氏又不真傻,辅公祏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今天说的话,全是没约束的话,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况且单氏也不认为一个能当天子的人,会大方的退位让贤。 辅公祏被单氏逼到墙角,有些说不出话来。其实这也正常,从辅公祏决定登基为帝,他和单氏便没有了合作了基础,反而成了敌人。 于是辅公祏一甩袖子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不与你言,等总管返回历阳,我们只有计较。” 说完便不欲与单氏言,拂袖而去。 单氏想追上去,为却辅公祏的亲卫拦住。 单氏也知道辅公祏这是铁了心要做皇帝,谁也劝不动了。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一旦黄维扬知道她跟着辅公祏在历阳造反,怕是生死难料。 单氏无比后悔自己猪油蒙了心,听信了辅公祏的话,但事已至此,大错铸成,怕是无可挽回了。 单氏返回府上之后,辅公祏便让人将其囚禁起来。 辅公祏虽然要称帝,但是很清楚单氏在杜伏威旧部中的影响力。一旦单氏出来,四面搞事,会让他极其的被动。 至于囚禁单氏会不会引起人们的不满,辅公祏则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单氏被辅公祏囚禁之后,对其完全丧失了希望,于是便偷偷派人前往湓城,去联络杜伏威。 对于单氏来说,这件事还不算完。 单氏又秘密联系杜伏威的旧部、亲信中心向单氏的,准备向辅公祏发难。 杜伏威有义子三十余人,除了阚棱、王雄诞二人,其余人虽然不知名,但在杜伏威一系中,不少人还留在历阳,身居要职。 历阳郡尉府功曹孙安便是其中之一。 孙安因为是历阳军界的三把手,实力不凡,也是一众在历阳的义兄弟中的领头羊。 单氏秘密联系孙安,请求孙安率领他联络的势力,推翻辅公祏。 单氏很清楚,非得在隋军到来之前,覆灭这场叛乱,她和杜伏威才有生机。 孙安对这个义母表现的很忠心,满口应允,还积极联络自己的义兄弟,一起动手。但离开之后,孙安立刻将此事告知了辅公祏。 孙安实际上早就已经倒向了辅公祏。 其实也是单氏少经政事,不太懂军政事务,这才错信了孙安。功曹本就有监察之权,辅公祏能和西门君仪能造反成功,万瞒不住孙安这个历阳军界三号人物。 所以三人关系, 肯定不同寻常。 而辅公祏虽然忌惮单氏,但也不会对其放在心上。 此时辅公祏全部的重心都放在征兵上,不遗余力地征兵,尽可能地征召部队,扩大实力。甚至为此而抽丁拉夫,整个历阳郡的男丁,上至六十,下至十五,不管好的歹的,全都被编入军队为用。 因此整个历阳,家家破碎,户户哀嚎。 此时听闻单氏联络各方势力准备对他动手,辅公祏大吃一惊,又惊又怕。历阳兵力不多,又无大将,若是让单氏这个女人突然出击,还真有可能得手。 于是辅公祏抢先发难,对单氏一方的人抢先进行清洗。 在孙安的帮助下,辅公祏的清洗很成功,大部分单氏一方的人都被辅公祏处理干净,甚至波及一些中立势力。 而辅公祏也通过这一次大清洗,彻彻底底地掌握了江淮军。 单氏知道孙安背反之后,久久不曾说话。她有些不明白,她每次都是尽力去做事,尽力去维护江淮军,维护丈夫的利益,可最后的结果怎么总是事与愿违。 难道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好。 单氏放弃了挣扎。 至于辅公祏,虽然痛恨单氏给他找了这一个大麻烦,但也没办法对其处置。毕竟单氏是杜伏威的妻子,要动单氏,除非他跟杜伏威彻底撕破脸。 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所以辅公祏将单氏彻底囚禁起来,隔绝内外,甚至限制了行动。 单氏的命运,终究要等到杜伏威到来之后,才能一见分晓。 第六十九章 辅公祏之乱(五) 历阳是什么地方,江南行台的大后方。而且他最重要的意义是和对岸的当涂控锁长江,为身后的江都和江宁建立一道屏障。 而历阳和当涂的失陷,便意味着从江都到湓城的水上道路被完全切断,在湓城的黄维扬十万兵马成了孤军,连粮草、器械补给都失去了稳定的来援。 若是黄维扬再晚胜张绣几日,根本不用打,他就要败了。 而且辅公祏在江南行台造反,其影响巨大,无论是对隋军的实力还是名望、影响力都是巨大的打击。若是不能将其迅速覆灭,整个江南行台就要乱套了。 而且此事对于黄维扬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作为江南行台尚书令,一把手,辅公祏的造反,他有着无可推脱的责任。甚至就这一场动乱,已经抵消掉他覆灭林士弘的战功。 若不能最快速度解决掉造反的辅公祏,那黄维扬等着遭受来自信都的诘难吧。 包括宰相房玄龄,扬州刺史戴胃,扬州都督罗艺等人,事后都少不了处罚。 这时候什么萧铣,什么周法明,什么荆襄大战,已经完全顾不得了,黄维扬必须以最快速度调动军队平叛。 辅公祏造反的事瞒不住隋军,不到一天,整个大营都知道辅公祏造反,历阳失陷的消息。 黄维扬没想着压消息,他想通过辅公祏的造反,来试一下军心,尤其是杜伏威所部的军心。 如果杜伏威真的跟辅公祏造反有关系,他再是欣赏杜伏威,怕不是也得大义灭亲了。 直到这时,黄维扬有些理解父亲为什么遍赏江南行台众人,独独漏了杜伏威一系的将领,怕是也提前察觉到什么了吧。 引蛇出洞。 辅公祏造反的消息一出,紧张的不只有黄维扬,还有杜伏威。 甚至杜伏威比黄维扬更加紧张。 对于杜伏威来说,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就是前途命运的事了。 其他杜伏威一脉的将领,包括阚棱、王雄诞、徐绍宗等人,也紧张起来,纷纷来见杜伏威。 毕竟若是杜伏威被问罪,他们也逃脱不得。 这时杜伏威正在房中准备。他赤着身子,免冠徒跣,见到几人,也不多言,便出门而去,直奔黄维扬的府上。 往日黄维扬这里,杜伏威虽然不能说如入无人之境,但大家知道他是黄维扬的义兄,又最受黄维扬的敬重,平日里并不阻拦。 可今日杜伏威前来,只见府前守卫森严,见到杜伏威后,更是如临大敌。 杜伏威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这群人没有将自己抓起来,已经是自己幸运了。 于是杜伏威一面让人求见,一面赤着身子,跪在了门前。 其实黄维扬也在等着杜伏威的到来。这些日子,在与杜伏威的相处之中,黄维扬相信杜伏威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相信他是真的投降,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对其处置,而是给了对方一次机会。 他不希望杜伏威自误。 听到杜伏威在门外赤身求见,黄维扬一愣,赶紧往外走。 绝交不言恶语,就是想杀了杜伏威,也得顾忌人心。杜伏威能做到这一步,显然是表现出极高的诚意,黄维扬自是不会再拿捏身份。 演戏这一条,黄维扬在杨广祖孙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学得炉火纯青了。 今日便以我之演技,收你之忠心。 黄维扬出了门外,看到跪在地上的杜伏威,也是赞叹杜伏威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能在最短时间里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黄维扬也手脚并快,一边走着,一边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拿在手中。 九江的十月底,也不暖和。 “兄长何必如此?” 黄维扬边说着,边将手中的大氅裹在了杜伏威的身上,而他本人则随手就抱住杜伏威的身子,要将他扶起来。 杜伏威跪在地上,也不起来。 “尧有罪,任凭世子处罚。” 黄维扬笑道:“兄长这话说得,我都犯湖涂了,兄长何罪之有?” “辅公祏在历阳造反······” 杜伏威话未说完,黄维扬便说道:“辅公祏造反,兄长可参与了?” 杜伏威大惊,连忙说道:“世子,尧万不敢有此念想。” “那就是了!” 黄维扬拉着杜伏威说道:“辅公祏是辅公祏,兄长是兄长,二者有何想干?辅公祏造反,又关兄长什么责任?” 说着,黄维扬又说道:“兄长再不起身,可要小弟抱你起来。” 杜伏威听罢,只得顺着黄维扬站起身来。 “外面风大,兄长跟我进屋。” 黄维扬拉着杜伏威的手进得正堂,杜伏威说道:“我虽未参与辅公祏之乱,但辅公祏毕竟是我之旧部, 参与叛乱的也多是我的旧部,这件事,我难辞其咎。” “兄长,现在辅公祏也是我的部下,若是部下造反,追究主将,先追究的也是我。” 看杜伏威还想说什么,黄维扬说道:“对于兄长,我从未有一丝怀疑,兄长万不可因此而忧心。 辅公祏造反的情况,我也知晓一些内容,错不完全在历阳诸人,是有人故意挑弄是非,激化了矛盾,才酿成了现在的悲剧。这件事就是平叛之后,是非曲直,我也会查的一清二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至于辅公祏的造反,实属不该,受了委屈,心中不满,我是理解的,可是难道不能跟我说吗,非得做出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听到黄维扬这么说,杜伏威放下心来。杜伏威毕竟是历阳旧主,还真担心黄维扬对于历阳叛军,大开杀戒。 黄维扬接着又说道:“兄长是历阳旧主,历阳很多将领受辅公祏蒙蔽,还需兄长跟这些人说明情况。这次我还请兄长为先锋,领军前往历阳。” 杜伏威听到这,真的惊了。 黄维扬不仅不处置他,还授他兵权,让他主持平叛,这是多大的信任。 杜伏威有些颤抖地问道:“世子不怕杜伏威领军之后,倒向叛军。” 黄维扬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兄长的人品、心性,我信得过,兄长必不会如此。” 杜伏威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黄维扬对于壮士,以恩义结之,如何能不获取他们的忠诚? 第七十章 辅公祏之乱(六) 十一月初二,也就是辅公祏造反消息传到湓城的第三日,黄维扬下令,以左领卫副总管杜伏威为先锋,领左领卫第六十军,从水路直趋历阳。原六十军中郎将王雄诞改任五十八军中郎将,从南线直趋当涂。 此消息一出,军中哗然。 盖因第六十军所部,便是以杜伏威旧部历阳军为核心组建的。黄维扬让杜伏威领着六十军去平叛,一旦杜伏威临阵生变,可是没人能制。 包括凌敬、岑文本、刘仁轨等人,纷纷劝黄维扬,就是对杜伏威表示信任,也不是这个做法。为稳妥起见,要留足后手,但黄维扬根本不听。 而且黄维扬还下令,杜伏威作为先锋,可暂时节制历阳郡军政事,在黄维扬本人到达之前,总揽平叛之事。 黄维扬这番举动,算是给足了杜伏威信任,这种信任,几乎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尤其是后续情报到来,杜伏威的妻子也参与到叛乱之中,甚至被推举为领袖,更是让杜伏威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很多人就快把杜伏威当成反贼一般敌视了。 而黄维扬这一次,算是给杜伏威正了名。 原历阳军旧部,从上到下,对此无不感激涕零。这两日,他们受尽了友军冷眼和指指点点,世台相总算没忘了他们。 受人信重的感觉,真好。 像阚棱这个两米多的汉子,当场就红了眼睛,激动地恨不得为黄维扬去死。 阚棱本来已经被抽调到左卫率营担任副率,算是黄维扬的亲将,此次也被黄维扬派到六十军担任中郎将,跟着杜伏威一同前往历阳平叛。 阚棱闻得消息,狠狠地给黄维扬磕了三个头,以示感激,感激黄维扬对他的信任。 六十军上下,行动迅速。众人都怀着一口气,无不想着飞到历阳,平定叛乱,以报台相的信任。 宣布命令的第二天一早,六十军上下便齐齐登船,赶往历阳。 临行之际,黄维扬拉着杜伏威的手说道:“听说辅公祏叛乱的布告上,有一条便是朝廷对历阳旧部有功不赏,兄长怕是也因为怀宁、豫章两番大战却无存赏而耿耿于怀吧?” 杜伏威一惊,赶忙说道:“尧不敢!” 黄维扬笑道:“这本就是常事!” 杜伏威心中一紧,不知道黄维扬的意思。 黄维扬接着说道:“其实你们都误会父亲了,父亲其实早就于我商量过,要升任兄长为一卫总管。 辽东、右屯、右侯几个卫,三位总管都兼着数职,总管之位必不长久,父亲希望你能补上一位。只是兄长也知道,你新附不久,无论是功劳还是名望都要差一些,而我军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战功赫赫的良将,几个都督府的都督,都眼巴巴地等着。父亲担心强把你提上去,将会引起军中上下的不满,到时候你的处境便为难了。因此便想着让你在天策卫我的麾下多历练一番,多立几个战功,等以后转任一卫总管时,也更名正言顺。 而兄长是一卫副总管,阚棱、王雄诞等人已经是中郎将了,总不能让阚棱、王雄诞他们也和兄长平级吧,所以。” 说到这,黄维扬轻“叹”了一口气。 杜伏威听到这话,眼泪刷留了下来。 “义父,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黄维扬拍了拍杜伏威的肩膀说道:“兄长切记,你和旁人不一样。谁也不能拿兄长的身份说话,就是提,兄长的身份也比他们高无数倍,因为兄长是父亲的长义子,我黄维扬的兄长。” 杜伏威此时已经潸然泪下,此时他跪在地上,向着北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对着六十军的将士高声喊道:“三军兵发历阳,不灭叛军,死不回还!” “不灭叛军,死不回还!” 江上岸上的将士,纷纷高呼,其声响彻云霄。 杜伏威握剑登船,威武雄壮。虽然杜伏威还是那个杜伏威,但比之之前,却多了一分的霸气,让人不敢小觑。 七千将士,乘三十条运兵船往下游而去。 黄维扬站在岸边,望着六十军远去的身影良久。 这时刘仁轨在一旁小声说道:“世子信任杜将军,本是正常之事。只是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这么让六十军走了,没有一丁点后手,总是不太安全。” 黄维扬眉毛一挑,轻声说道:“怎么就没有后手了?” 刘仁轨听了,有些纳闷,却不太明白。 六十军是以杜伏威的旧部为核心组建的不假,但这支部队主要是参与了怀宁血战的杜伏威部,本就对大隋向心力强。 在战后,黄维扬又以增强六十军的实力为由,补充了不少将领和士兵,现在的六十军,可不是当初的历阳军了。 而且历阳军中的两个大将,阚棱和王雄诞,自从投奔大隋之后,黄维扬就没有停止过拉拢。 对于阚棱,以恩义结之。对于王雄诞,以功名重之。这么长时间,二人都成了黄维扬的心腹。黄维扬相信,现在就是杜伏威造反,二人未必会从之。 而且黄维扬在得知辅公祏叛乱的第一时间,便命令苏烈率左卫率营前往皖口待命。 守住皖口不失,便保证了淮南的粮草能及时送到九江。 而今杜伏威北上平叛,黄维扬便命令苏烈在杜伏威过皖口之后,从陆路跟杜伏威齐头并进,到达栅江口(即濡须口,今安徽裕溪河入江口)布防。 到时候就算杜伏威真敢造反,苏烈在南,罗艺在西,房玄龄在北,杜伏威也翻腾不起什么花样。 真不是黄维扬有多信任杜伏威,而是他有制人之策。 而且他演的这么好,就算杜伏威真的叛了,大家也以为黄维扬是君子,贤人,只是遇到杜伏威这个奸贼而已。 不吃亏。 送走杜伏威,黄维扬回去之后,才是真正的调兵遣将。 此次动乱,江南半年之内,别想再往荆襄动兵了。 黄维扬于是以欧彦领右领卫总部和六十一、六十二军镇守江西;陈克敌领五十九军和五千水师屯驻湓城。 而黄维扬本人则领其余部队,以为中军,赶往历阳平叛。 第七十一章 辅公祏之乱(七) 从古至今,造反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不提性质不同的农民起义和异族政权,在中原王朝政权内部造反能成功的,无一不是大智大勇之辈,还得碰上天时地利人和和对面的敌人脑残,否则想成功,实在太难。 大义这两个字,绝对胜过千军万马。 但历史上又有那么多人喜欢造反,前仆后继,从未断绝过。即使有那么多失败的例子在前,但他们总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辅公祏一直想造反,而且是苦心孤诣地在谋划造反之事,可是当他真正造反之后,他才发现此事是千头万绪,根本没法理顺。 当初在老家造反的时候,不就是他和杜伏威带着几十个人,扯个旗号,也就反了,没发现有多难啊! 辅公祏是个不错的执行者,但无论是军事能力还是治政能力,都差了不少。 这些年,这个造反小势力之所以兴盛,辅公祏的重要性绝对不容忽视,但究其根本,还是杜伏威的领导。没有杜伏威这个优秀的决策者,再好的执行者也没用。 此时的历阳,内忧外患。 在历阳内部,因为辅公祏称帝的事,反弹不断,议论不断,尤其是中下层的将领,更是多有不满。 而外部,陈当世到达襄安之后,本准备凭险据守紫薇山。可他没有料到位于合肥的扬州都督罗艺抢先发难,其军昼夜行军,兵进神速,一路直扑襄安,在陈当世赶到之前,抢占了这处襄安城屏障,并设下埋伏。 等陈当世到达之后,便遭遇伏击,全军大溃。 陈当世狼狈逃回襄安,却只得困守城池,根本顾不得历阳。 而东征的西门君仪,更是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和历阳城失去联系,情况不明。 西门君仪拥兵两万,可是辅公祏手中最大的精锐部队。 此时的历阳,有四千多可战之兵,还有一万多临时拉来充数的民夫。 这些临时拉来的民夫,连队列都不会走,一时半会,根本别想有战斗力。可这些人却已经是辅公祏最大的依靠了。 隋军平叛大军来的很快,甚至超出了辅公祏的想象。 十一月七日,杜伏威率领六十军的主力在梁山里(今安徽省和县西梁山镇一带)登陆。 从梁山里在历阳城南面,到历阳城不过三十余里。 众人登陆之后,毫不停歇,一路直奔历阳城而去。 当天下午,杜伏威部已经离着历阳城不到十里,城中的辅公祏才发现对方的逼近。 辅公祏听得隋军是杜伏威领兵,心中大惊,他着实不明白,黄维扬怎么敢如此信任杜伏威。按照他的预计,历阳兵变的消息传到豫章,黄维扬定然会将杜伏威下狱,最差也是剥夺兵权。 让杜伏威领兵平叛,黄维扬就不怕杜伏威也跟着反了。 对于辅公祏来说,杜伏威亲自领兵,是最坏的一个结果。他自知能力不如杜伏威,在军中的影响力亦不如杜伏威,今日杜伏威前来,军心还不知道会动荡成什么样。 可这些都已经顾及不得,面对来势汹汹的杜伏威,辅公祏此时只得连忙命令部队在城南的横江渠(今和县得胜河)进行阻拦。 虽然辅公祏拥有一座坚城,可辅公祏跟不敢龟缩入城跟杜伏威相持。若是被杜伏威包围历阳城,他根本突围不出去,时间一久,必然覆灭。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是困守历阳城,原本的历阳军旧部,在杜伏威的威慑下,怕是多会倒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砍了脑袋。 所以辅公祏只能寄希望能够在横江渠挡住杜伏威的大军,实在不行,就放弃历阳城,北上和西门君仪汇合。 双方会于横江渠两岸,北面便是辅公祏率领的四千多战兵和万余民夫兵。辅公祏将众人横在渠北,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杜伏威来到阵前,高声呼道:“我是杜伏威,辅公祏,你可敢来见我?” 辅公祏听到杜伏威声音,更是惊惧,当然不敢去见。 于是杜伏威的声音在横江渠两岸回荡,直震得每个人都心头沉重无比。 “对面的历阳军将士,我是你们的总管杜伏威。辅公祏谋反,尔等皆受其蒙蔽,才误入歧途。尚书令有言,若愿归降,一律恕罪。今诸位愿随我一同讨贼者,可袒起右臂,诛杀奸佞!” “杜总管!” “杜总管!” 一时军心振奋,先是江南岸有人高呼,接着便是北岸亦呼。 “追随杜总管,诛贼!” 叛军之中,还真有人听从杜伏威的命令,直接拔了衣服,袒起了右臂,当场反水。 杜伏威乃命阚棱为先锋,向河对岸发起攻击。 横江渠不宽,隋军利用十多条船只,搭建起一座浮桥。 此时对面的宋军,军心混乱,还没开打,已经分裂成两部,各自混战起来。剩下的一群民夫,本就战力一般,如何能抵得过阚棱的勐烈攻击。 于是宋军与隋军接战,很快便不战自溃。 辅公祏在阵后,看得都快懵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诸将都愿意跟着他造反,怎么底下当兵的,见到杜伏威,还是望风归降? 辅公祏不知道的是,杜伏威投降大隋后,当官的并没有如预期那般获得高官厚禄,自然对杜伏威心有不满。可底下当兵的,跟当官的要求本就不一样,自然还是对杜伏威充满爱戴。 辅公祏有些心冷,对于此次造反的前途,也产生了一丝担忧。 面对勇不可当的隋军,辅公祏也不敢再守历阳城,于是直驱残兵向北,绕过历阳城,往北面逃去,拱手将历阳城让给了杜伏威。 杜伏威既破宋军,收拢宋军残兵和抓来充数的百姓,乃趁势进兵历阳城。 历阳城几乎是空城的城池,被隋军一战而下。 诸军进城,分别接管各地,杜伏威让阚棱处置战后事宜,而他本人则径直往家去。 阚棱担心杜伏威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拉住杜伏威道:“义父,义母定是受辅公祏蒙蔽,还望义父明鉴。” 杜伏威也不多言,只让阚棱做好自己的事。 第七十二章 辅公祏之乱(八) 此时单氏正在家中等着杜伏威。 听闻杜伏威率部击败辅公祏,隋军已经进城的消息后,单氏便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丈夫没事,还能继续领兵,可担忧的却是这一次她错信了辅公祏,最终铸成大错,她不知道该怎么见丈夫。 正犹豫间,杜伏威提着刀就进了院子。 看到杜伏威凛若冰霜的脸,单氏的心沉入谷底。 “阿郎回来了!” 杜伏威也不答话,进来之后,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到上首,然后说道:“辅公祏造反,你亦从之,你这么不遗余力的帮他,是和辅公祏有奸情?” 单氏听了一惊,勐地站起来说道:“阿郎,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能侮辱我。我单云英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懂得礼义廉耻,嫁你多年,持身守节,操持家务,虽然做错了事情,却从未背负你杜家。” 杜伏威听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信了。这些年我领兵在外,顾不上家里。你操持家务,教养子女,团结兄弟,让我无后顾之忧,我杜伏威感谢你。” 说完杜伏威站起来,对着单氏深深一拜。 单氏一愣,不知道杜伏威的意思。。 可是不待她说什么,杜伏威便起身接着说道:“但这次辅公祏造反,能翻腾起这么大的局面,让底下兄弟们尽相跟随,以致铸成大错,丧得性命,皆因你之故。我身为历阳军的大头领,得给兄弟们一个说法。” 听得这话,单氏立刻明白了杜伏威的意思。 或者说单氏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单氏流着眼泪,指着杜伏威说道:“好!好!好!你杜伏威讲义气,是个好将军。可你离家一年多,想过我们娘俩吗?你从未回来一次,也没想过将我们娘俩带着。我朝也盼,晚也盼,盼着你回来,可是最后却换来你如此的绝情。”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杜伏威脸色肃穆,直看向妻子,不再说话。 单氏了解这个丈夫,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于是冷笑两声,擦干眼泪,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只听到“扑通”一声,便再无动静。 杜伏威坐在榻上,痛苦地闭上了眼,坐了良久。 到了下午,阚棱来到府上见杜伏威,便见杜伏威坐在正堂之中,也不说话。 “义父,义母呢!” “她已经走了!” 阚棱大惊,也顾不得身份有别,进入后堂,便见单氏的侍女齐齐地跪在地上,而单氏已经直挂房梁,早就咽气了。 阚棱连忙让人将单氏放下了,又指挥众人找衣服给单氏收敛,指挥下人,准备丧事。 做好这些,阚棱才回到堂上。 “义父,何至于此?台相之前已经放话了,义母是为辅公祏蒙蔽,才做了错事,其情可悯,可留一命。” 杜伏威叹道:“这些我都明白,于国,台相可饶她;于家,我也愿饶她;可是这一次动乱,多少老兄弟丧命,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若是饶她,是让台相为难,让老兄弟们为难,你说,我怎么能饶得了她?” 阚棱听得,也沉默不语。他知道,杜伏威是对的。 很多事不是一句话就能过去的,是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行动,否则上至黄维扬,下至老兄们,心中永永远远有根刺。 阚棱虽然让人去处置丧事,但其实也没法准备什么,甚至连棺椁都暂时不能动用。盖因单氏还是个有罪之人,得黄维扬那边处置完了,才会有个说法。 以单氏的罪,虽然已经死了,但尸体就是来个枭首示众,也不是不可能。这年头可没有侮辱尸体罪。 虽然有杜伏威在,必不会如此,可还得走那个流程。 杜伏威让阚棱将儿子杜德俊带走,又让一众家仆散去,整个宅子里,就剩下他一人。 此时单氏已经被收敛完毕,静静地躺在榻上。 杜伏威走到妻子的面前,轻轻拂过妻子的面。 单云英虽然称是单雄信的侄女,其实可能有亲,但也差的挺远。单家因为动乱,也可能因为是担心受单雄信从贼之事影响,迁居下邳郡。 当时杜伏威只是个盗匪中的小人物,又在彭城兵败,身边只有不到几十人。 后来一次意外,杜伏威见到单云英,见其天生丽质、性格爽朗,遂生爱慕之情,于是托人前往单家求亲。 当时单家好不容易离了家乡,不受单雄信影响,更不愿意招惹杜伏威这样的盗匪,于是便婉转拒绝。 当时杜伏威年少,性格刚烈,自以为受到屈辱,于是带着身边的部下,闯入单家,抢走了单云英。 杜伏威长相不凡,更兼身为盗匪首领,英武豪气,于是单云英便倾心于他,并不以抢亲而怨恨。 再之后杜伏威辗转南北,占据历阳,有了一份自己的家业。 而单云英亦鼓励将士,抚慰卷属,稳定后方,并未杜伏威生下了儿子杜德俊。 本以为夫妻二人,能够长长久久,一朝事变,最终天人两隔。 杜伏威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妻子,是那么的温柔。他自投大隋,转战良久,已一年多没见过妻子。 至于不将妻子带到江都,其实杜伏威也有打算。 杜伏威是个见惯了背叛的人,虽然投靠大隋,但更多的是为了一个未来,心中的防备,并没多少。历阳是他老巢,军中将士的卷属,多在此地,控制着历阳,便能更好的掌控旧部。 而且杜伏威也担心将妻子带到江都,会完全受制于人。 所以杜伏威才将妻子留在了历阳。 这件事杜伏威有私心,黄维扬也担心会刺激杜伏威,因此放任了此事,最终酿成了大祸。 “云英,俺杜伏威对不起你,这辈子负了你,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你。” 第二日一早,杜伏威召集众人,宣布单氏已经身死的消息。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们与单氏有什么仇怨,而是单氏的存在,就是杜伏威明晃晃的造反的证据,是一座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即使黄维扬愿意免单氏一死,那又有什么用,杜伏威的老婆还是反贼。 而单氏死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单氏身上,一了百了了。 而杜伏威也心中杀机凛凛,他要杀了辅公祏,给妻子报仇。 第七十三章 辅公祏之乱(九) 辅公祏兵败历阳之后,便一路东逃。 本以为能紧跟着西门君仪的步伐,进入江都城,可是到了六合,西门君仪却给他传来噩耗,江都不仅没有占领,还损兵折将。 西门君仪率部东进, 按照辅公祏的计划,一路掩藏行踪,并假扮隋军,很顺利地便赶到六合境内。 六合城和南面的瓜步山素来是江都城的屏障。 按照大隋新的军制,地方兵分三层结构,分别为都督府、郡尉府、县尉府。都督府总揽一州军务,包括绥靖、剿匪、征兵、训练、民兵管理等, 而各郡设郡尉府,各县设县尉府,隶属于都督府,干的基本上跟都督府的活差不多。 一个县尉府差不多有一到两个旅,一个郡尉府除了所辖县尉府,还直属一个到三个营。 不过各地情况不同,重要程度亦不同。比如江都和历阳,同样都是郡,大小、人口重要性则是天差地别。 于是黄明远又设了镇守府。 即在险关要地设置官兵镇守,设镇守都尉。而又根据镇守官兵的数量和分为上、中、下三个不同等级的镇守府,上府为一千两百余人,中府八百余人,下府四百余人。 以江都郡为例,除了有一个郡尉府和九个县尉府,又设置了六合、扬子津、清流关、高邮、宁海、五个镇守府。 江都郡乃大郡,郡尉府直属部队三个营,有兵将五千一百余人,还有扬子津、高邮、六合三个中镇守府,宁海、清流关两个下镇守府, 共计八千三百余人,兵力约占了整个扬州都督府的四成。 而扬州都督府两个副都督之一的左副都督即镇守江都,管辖这一郡五镇守府之兵。 西门君仪一路往东,终于在瓜步山露了馅。 西门君仪部虽然在行进途中昼伏夜出,很是谨慎,但毕竟瓜步山驻扎着镇守府一个团,拦路设卡。西门君仪部没有调令,在守军盘问之下, 很快暴露。 其实被发现了也正常,辅公祏的计划本来就有问题。两万人往江都去, 再怎么隐藏, 已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要沿途守军不瞎, 肯定瞒不住。 这个时候, 便是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 西门君仪本应该在暴露之后,不再潜伏, 径直往江都城而去。这时候什么后路之类的就不要管了,赶在消息传过去之前到达江都城, 发动攻击才是最重要的。 但西门君仪却是犯了傻。他担心东进之后, 后路断绝, 更担心江宁驻军,跨江来击,与江都兵一同将其合围。 于是西门君仪下令,攻打瓜步山和北面的六合城,同时命令大将龙龛跨江突袭江宁城。 好好一个斩首行动,让西门君仪打成了多点开花。 六合城有兵五六百人,瓜步山不过四百人。且是以无心对有心,在西门君仪一万多人的猛烈攻击下,短短一日,便双双被攻下。 攻破六合之后,西门君仪将此地设为自己的大营,然后再率部东进。 六合城到江都城不过九十里,六合镇守府的官兵就是守不住六合城和瓜步山,也能将消息及时传到江都。 得知历阳发生兵变,还有大军向江都袭来的房玄龄等人大惊,但房玄龄毕竟是一国之相,很快镇定下来。 江都城内之兵接近四千人,南面的扬子津还有八百人,虽然进不能取,但是驻守城池,尚可足用。 同时房玄龄又在城内招募壮丁,准备滚木礌石、金汁热汤,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江都城作为杨广心目中的老巢和黄维扬的行台驻地,被经营了数十年,府库中最不缺的便是军事物资。光是杨广给黄维扬留下的东西,也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 扬州都督府左副都督是原东阳郡丞朱珲,郡尉是张世立,都是经历过战场之人。 有强兵强将,又有充足的物资装备,所以房玄龄在面对长途奔袭的西门君仪时,心中并无太大的压力。 果然,朱珲一开始便在城下设伏,西门君仪还以为隋军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轻骑突进,一头扎进了隋军的伏击圈,折损数百人。 损失倒是不大,但对士气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等西门君仪到了城下,就看到一座严阵以待的坚城。 西门君仪还不了解情况,虽然隋军有防备让他一愣,但他还是坚信隋军不可守,于是下令所部,猛攻江都城。 没有攻城车,就地打造;没有云梯,就地打造;没有冲车、井栏,就地打造。 但这都需要时间和工匠,但西门君仪军中工匠不多,而且最缺的则是时间。所以这些攻城器械,到最后也没打造出多少。 西门君仪攻城七日,连续不停,伤亡惨重,却始终没有撼动江都城。 而在攻城期间,西门君仪又命人偷袭扬子宫,可惜那里的防备比江都城更加严密,西门君仪白撞了一个头破血流。 在城下顿兵数日,西门君仪有些慌了。 西门君仪也清楚,时间拖得越久,隋军回援的部队离他们越近,他们胜利的可能越小。 可很快,噩耗又传来,龙龛率军跨江而今,虽然进击突然,但江宁城亦是郡府,驻军并不少,因此龙龛并没能突入城去,双方在城下相持。 西门君仪脑袋都快大了,他的兵力是龙龛的三倍,他打不进江都,龙龛怎么可能进入江宁。 西门君仪赶紧命龙龛返回江北,集中兵力,和他一起攻击江都。 但有些时候,一分心就容易出事。 朱珲趁着西门君仪不备,招募三百死士,趁夜出城,突袭叛军大营。宋军大将王坦战死,宋军混乱,折损无数,败退二十里。 西门君仪眼看这江都城实在攻不下,索性一横心,返回了六合城,固守待援。 他还等着辅公祏来援助他呢。 听得西门君仪部的战况,辅公祏恨得牙痒痒。整个全局,一切一切胜利的可能,都建立在占领江都城上,没能占领江都,他拿什么来应对隋军接下来的反扑。 一个小小的六合城,你非得打,有什么用,我用你来打吗? 望着手底下这群残兵败将,辅公祏感觉自己的前景,或许不是那么美妙。 第七十四章 辅公祏之乱(十) 江都之战后,辅公祏便收回了西门君仪的兵权,他已经不敢相信西门君仪的军事能力了。 辅公祏之前还对杜伏威不重用西门君仪有些不平,毕竟西门君仪资格老,这些年的功劳也不少,为人又忠心,老婆还救过杜伏威的命,怎么看也得获得重用。可杜伏威就是压着,不仅将其置于阚棱、王雄诞两个小辈底下,还坚持不让西门君仪独立领兵。 辅公祏还以为杜伏威是故意打压西门君仪。现在看来,他终于知道原因了,怕是杜伏威老早就看出来,西门君仪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辅公祏有些后悔,他怎么就瞎了眼,错信了西门君仪。 不过军中实在没有什么人可以用,于是辅公祏决定,他亲自指挥这一仗。其实辅公祏不知道的是,他跟西门君仪,也是半斤对八两,之前他几次领军能胜,是因为杜伏威常在他身边安排一个王雄诞,帮着辅公祏指挥战斗,所以辅公祏才能屡立战功。 可惜,大多数人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辅公祏亲自指挥部队之后,便命令陈正通率万人镇守桃叶山,依托山势,阻挡杜伏威北上。 同时又命孙安率两千人镇守瓜步山,防止东面的江都趁机偷袭。而辅公祏则一面占据六合城,一面征召兵力,准备死守六合城。 而且辅公祏还让人在瓜步山用锁链切断除水(今安徽、江苏境内除河)中航道,同时又在六合城旁边修建了一座小寨,与城池护卫犄角,做足了死守的准备。 而杜伏威在占领历阳之后,也很快便沿着辅公祏逃跑的路线追了上去。 此时杜伏威手中有两军,一军是六十军,另一部是从后面赶上的苏烈部。两部军队有一万五千余人,皆是精锐。 而黄维扬远道而来的大军就在杜伏威的身后,不过看到此次平叛打得如此顺利,他倒是不准备出手。 黄维扬清楚,既然准备以后要用杜伏威,就得将这一战完全交给杜伏威,让其尽可能地立功,然后才能让老将们接受他。 丰州一系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新附之兵发动动乱,但规模这么大,影响这么坏,还是第一次。 光这一条也足够让所有人看杜伏威不顺眼了。 杜伏威也知道这一仗的重要性,一直铆足了劲。 很快,杜伏威部便兵临桃叶山,遇上了屯驻此地的陈正通。 宋军大将陈正通吸取了上一次辅公祏在历阳兵败的教训,知道不能野战,因此便坚守不出,甚至不和杜伏威答话,以防再出现横江渠众军倒戈那一幕。 桃叶山是一处要地,位于后世南京浦口区,面江背野,正对着南京城。这里群山环绕,有众多海拔不一的小山,扼守着北上要道。同时桃叶山下有桃叶渡,也是长江北岸一处重要的渡口。 当初杨广南征南陈,便曾屯兵桃叶山,并率众将登桃叶山顶,隔江眺望古城建康,谋划渡江作战。 而为了攻陈,杨广还在此修了一座小城,如今正好为陈正通利用。 陈正通军事能力未必强,但却是深得“乌龟战法”的精髓,他把万余兵马,死死守在山上和城中,任凭隋军怎么攻击,皆死守不出。 杜伏威几次发动攻击,都没有什么效果。 杜伏威召集诸将议事,不少人都建议:“叛贼死守桃叶山,占据水陆两方面的险要,我军久攻难下,倒不如直接进逼六合,出其不备,袭击辅公祏的老巢,六合之敌溃败后,这陈正通等人自然会投降!” 杜伏威听了,也觉得不错。 实在是辅公祏兵少,所以操作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这时苏烈却是建议道:“我军大军压境,人所瞩目,台相也对我军报以信任,若因桃叶山坚而绕过,恐使敌以为我畏惧。 根据情报,辅公祏军队一分为二,除了桃叶山的陈正通部,其本部兵力应该亦不少。如今桃叶山我军尚且不能攻克,而六合本就是坚城,又有瓜步山为掎角之势,难道就那么容易被攻克。 到时候我军勐攻六合不得进,除水又为辅公祏断绝,桃叶山在身后,必然不断袭扰,而我军腹背受敌,恐怕粮道亦不能保,后果难料。” 苏烈的第一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但却是真正的重点。 实际上隋军绕过桃花山完全没问题。黄维扬兵力充足,完全可以两面开打,一路围困桃叶山,一路奔袭六合城,以多于敌军数倍的兵力,总能击破对方。 可现在黄维扬始终不跟上来,就是让你杜伏威立功。而杜伏威手中的兵力又无法做到两面分兵,你若是奔袭六合城,留下桃花山,难道让黄维扬率部来打? 那叫不识抬举。 阚棱不明白里面的东西,听得这话,便说道:“你也不是没看见,桃叶山不好打,不诱敌出来,难道我军继续被挡在桃叶山前?” 众人此时皆不说话。 阚棱的态度,着实让左卫率营众人感到不满。 不过苏烈倒是不在意。他当然可以不发一言,看着杜伏威吃瘪,但这是置大隋礼仪于不顾的表现。 于是苏烈接着说道:“当然不是,我军仍可遣一部从水上前往胡墅。这里是江防要地,也是桃叶山前往六合的要道,一旦我军占据此地,反过来便断了桃叶山的粮道。 叛军有万人之多,一天至少要消耗四五百石粮,陈正通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应当清楚,若是耗下去,他耗不过咱们。” 杜伏威知道苏烈是黄维扬的心腹,因此对苏烈的话很重视。 而且他知道黄维扬的用意,所以苏烈话中的引申之意,就更得重视。黄维扬帮他,而他若是接不住,丢的就不仅是自己的脸了。 此时杜伏威盘算了一番,便说道:“陈正通这个人是个勐将,但却有勇无谋。这些日子,他避战不出,除了畏惧我等,应该是辅公祏严令他们按兵不动,坚守不出,估计他也快撑不住了。只要我们给他机会,他必然会出击。” 杜伏威能有今天,跟他卓绝的军事才能分不开的。因此苏烈起了一个头,他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七十五章 辅公祏之乱(十一) 杜伏威的计划是将苏烈的两面夹击和自己的诱敌深入结合起来,既逼着又诱着陈正通和他决战。 很快,苏烈亲自带着一营士兵乘船在胡墅登陆。不出苏烈所料,陈正通将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到桃叶山上,整个胡墅港中,几乎没有守军。 于是隋军一股而下胡墅。 刚开始陈正通没有重视此地,可是失去之后,他才感受到了疼,知道胡墅的重要性。失了湖墅,陈正通的粮道断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陈正通。陈正通本就兵少,而大江两岸,如胡墅一般的小港口,又不知道有多少,小股兵力渗透,实在是防不胜防。 苏烈以胡墅为核心,派游骑四面出击,不断骚扰陈正通的后勤线。 辅公祏本来存的粮食不少,但都在历阳城中,历阳城南一败,辅公祏连城都没来得及进,自然也顾不得他存的粮食。 小书亭 辅公祏北上之后,只能从乌江(今安徽省和县乌江镇)、六合等几处地方获得有限的粮食。 辅公祏本部粮食不足,自然也没法多给陈正通粮食。而且辅公祏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担心陈正通会趁机投降,又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约束对方,也只得在粮食上限制对方。 所以辅公祏每次往桃叶山上送粮食,一次差不多不到两千石,只够个四五日。 虽然存粮不多,但之前因为每次粮食都能及时地运到,所以陈正通一开始也没在意粮食的问题。可苏烈断了他的粮道后,便卡住了他的脖子。军中若无粮,神仙来了也没用。 陈正通急得直挠头,可混无办法。 就在这时,隋军向桃叶山再次发动了攻击。 陈正通很快发现,这些隋军战力一般,看似拼命攻击,但组织混乱无绪,一看就是羸弱。 这让陈正通觉得有了机会。 陈正通粮食将尽,根本耗不下去,可若是能趁此机会击败隋军,则全盘都活了。 隋军胡乱攻击了一番,便开始撤退。而陈正通乃下令,追击隋军。 陈正通的副将吴骚觉得有问题,觉得还是穷寇莫追,以防有诈。可陈正通却认为,隋军一路转战,长途跋涉,没有停歇,又在桃叶山下屡屡受挫,现在出现士气低迷、士兵疲弊的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他也想守着桃叶山,可他一没兵,二没粮,怎么守。 眼看吴骚不停地阻拦,陈正通有些不悦,便令吴骚驻防桃叶山,同时率兵接应自己。 吴骚实在拦不住陈正通,只得眼看着陈正通带着山上主力向撤退的隋军发起了勐烈攻击。 这些隋军一路溃逃,往南而走。 陈正通见状,追杀的更欢畅了。 只是陈正通不清楚,就在南面不远处,杜伏威正等着他。 此战,杜伏威特意挑选了历阳一战投降的一些羸弱士兵进攻桃叶山,自己统领着精兵严阵以待,就是要来一个诱敌深入。 桃叶山往南,是一片山岭和长江相夹的狭长地带,无险可守。 陈正通率俊追击到此处,正好遇到阚棱在此拦截的骑兵,虽然不多,但横在大道上,颇为壮观。 陈正通见到阚棱,脑子“轰”一下炸了。 隋军有埋伏? 陈正通平日里最畏惧阚棱,此时甚至不敢与其对阵,拔马便走。大破隋军已经是不敢想了,能顺顺当当地撤回桃叶山都是个奢望。 可阚棱部是骑兵,人腿哪有马腿快。 阚棱骑在马上,直冲敌军。有叛军想阻拦的,阚棱摘下头盔,一把扔在地上,高声喊道:“我是阚棱,你们不认识我吗?怎么胆敢来与我交战!” 陈正通部下本就不少人是阚棱的旧部下,见到阚棱在此,更是丧失斗志,或降或逃。 阚棱一路追击,陈正通逃到桃叶山前。 陈正通正准备吴骚接应,就见吴骚狼狈不堪地向他们而来,身边士兵,个个带伤,丢盔卸甲,士气不振。 原来陈正通走后不久,之前埋伏的隋军便勐攻桃叶山寨。吴骚兵力不足,根本挡不住隋军的攻击,守军不敌,连连溃败,多数投降了隋军。 吴骚眼看情况不对,带着亲卫夺路而逃,这才没有死在桃叶山上。 陈正通听后,如丧考妣,此真是天丧我也。 现在的陈正通真恨不得投降了杜伏威了事。只是他一直是辅公祏的心腹,跟杜伏威关系普通,实在担心就这么降了,会直接被杜伏威砍了脑袋。 陈正通盘算再三,还是决定返回六合,再做打算。于是陈正通便下令往西北方向而走,绕过桃叶山,再折向六合。 陈正通身后的隋军则是一路穷追不止,陈正通一路溃败,最后身边只剩下几十人。 幸好到了夜里,能见度不高,才让陈正通这几十人侥幸逃脱。 众人逃了一日,饿的是饥肠辘辘,在田地里找了一些野果,也不敢生火,便就着凉水充饥。 吃完之后,众人便倒头就睡,今日一番折腾,实在都疲惫的很了。 众人睡得正酣,但陈正通的副将吴骚却无法入眠。 他眼见大军惨败如此,就是逃回六合,下场也不会很好,便心生异心。他其实也怕投降之后杜伏威杀了他,但后来又觉得若是用陈正通的脑袋做见面礼,或许不仅不会被杀,还得立功受赏。 吴骚是辅公祏的心腹,在陈正通军中,相当于监军,所以陈正通很信任对方。尤其是现在兵败,陈正通还指着回到六合之后,吴骚能帮他说点好话。 谁料吴骚已经把陈正通当成加官晋爵的好礼。于是趁着陈正通酣睡不醒,悄悄叫醒 了自己的部下,然后直接将睡梦中的陈正通和部下杀死,反身投降了隋军。 可怜陈正通虽然打了败仗,但一路死战,也算个汉子,可惜没战死沙场,却死于小人之手,也是让人唏嘘。 不过吴骚也没有好下场。 杜伏威年纪轻轻,虽然老辣,但性子里还是颇尚义气。虽然他恨不得杀了陈正通,但那是在战场上。眼见吴骚背主杀了上司,他心中着实厌恶。而且杜伏威这人,又不太擅长掩饰,于是直接找个由头,将吴骚处死了。 第七十六章 辅公祏之乱(十二) 隋军既克桃叶山,兵锋便直逼六合城。 此时另一路隋军将领罗艺已经攻克了襄安城,擒杀了宋军大将陈当世。 陈当世孤军守卫襄安城,军心涣散,士绅不附,所以襄安城陷落乃是应有之事。 而襄安城陷落之后,叛军西线唯一一个据点也丢了,至此整个江北,辅公祏只剩下六合、瓜步山二地。 罗艺为了立功,率领精锐部队急转突进,从襄安折道清流关,再从北面将六合给半包围。 至此,辅公祏所依仗的除水防线,完全成为摆设。 此时辅公祏在听到连续的败绩,隋军已经逼近六合之后,已经不敢打了。 自己本部一败涂地,而江南、江北等地响应辅公祏号召的世家大族,也一一被隋军剿灭,没有一支能够掀起浪花的,更没能给辅公祏提供什么实在的帮助。 辅公祏都快恨死这群江南世家了,说好的群起而应,不是覆灭就是做了缩头乌龟,这些禄蠹简直都是坑。 辅公祏手中尚有万人左右,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守着一个小小的六合城,除了覆灭,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辅公祏这种心思深沉之人,怎么甘心留在六合城等死,所以他决定突围。 可六合城孤悬在江北,数面被包围,无论向哪突围,都不容易。 辅公祏深思熟虑了一番,决定向南渡过长江,进入江南百越地区。百越之地,地形起伏多变,情况复杂。到时候他无论是潜伏起来,伺机而动,还是转投荆襄的萧铣还是巴蜀的李渊,都有复起的机会。 不过辅公祏没有水师,想顺利渡江,并不容易。而且这一万多人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出隋军的包围圈,然后成功渡江,简直是痴人做梦。 所以非得将隋军蒙蔽过去不可。 辅公祏准备派遣一军,羊装主力,大张旗鼓地向东而进,做出攻击江都的态势,吸引隋军的注意力。 而辅公祏则趁机向南和孙安会师后,从瓜步山渡江南下。到时候不管是大船、小船,艨艟、斗舰还是小舢板,能用的都用上,能渡多少渡多少,最后汇合龙龛、冯慧亮等人,一路南下,往岭南直奔了。 辅公祏的计划不错,内容也几乎环环相扣,若真能实行,成功率很大。 尤其是江南地区,多山多林,而大隋对江南的控制力又不强,一旦进入这里,如大海捞针一般,隋军别想能抓到他。 但辅公祏算计了一切,独独没有将人性算进去。 这个计划的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要有一支部队伪装成叛军主力,向东吸引大隋的注意力。到时候不管辅公祏南下突围成不成功,这支伪装主力的部队,一定没有好下场。 不是每支部队都叫中原第一旅。 南下的部队,顺利突围了,东进的部队,就要覆灭。所以几乎没有部队愿意选择东进。 《剑来》 当兵的还好说,关键是派哪个大将。 众人听到之后,皆是相互推诿,不愿前行。很明显,没谁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所以任凭辅公祏的眼中都飞出刀子了,也没人毛遂自荐。 辅公祏考虑的是大将陈俊,这也是他的老部下。不过陈俊所部虽有三千人,都多是临时征召的部队,战斗力不强。 但这正是辅公祏选择陈俊的一个重要原因。 辅公祏知道这一次能带走的人不多,那要保留的自然是精锐了。至于陈俊,带着一群羸弱的老弱病残,活该就他死。 于是辅公祏当场便任命陈俊为左卫大将军,吴国公,率军攻打江都。 什么大将军、国公的,都是让陈俊效死给的一颗甜枣。辅公祏造反之后,因为实力不济,身份上亦不名正言顺,所以采取了厚封的策略,给部下大肆封官。什么将军、公侯、总管、尚书的跟不要钱似的,如流水一般封了出去。 所以这封官,此时根本没人稀得。 辅公祏一提,陈俊就懵了。 陈俊自问是辅公祏身边的老人,平日里也尽心尽力,怎么这种事就轮到他了。 可惜陈俊没法拒绝。 辅公祏为了防止将领叛变,将家在历阳的将领家卷都统一安置在乌江。后来辅公祏逃走之后,就把这些人带到了六合。 此时让陈俊诱敌,辅公祏便是以陈俊的家人威胁他。 “文生(陈俊字)且放心去吧,从今以后,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你的妻子便是我的姐妹,我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陈俊看着辅公祏那副不从便杀你全家的样子,怎么敢不听。 当天傍晚,陈俊带着四千人往东而去,随身携带的还有辅公祏的大纛。这四千余人队伍拉得很长,军中多布旗帜, 沿途又多置锅灶,旁人若是远观,还以为得上万人。 而到了三更时分,辅公祏则打开城门,水路两行,直奔瓜步山而去。 杜伏威在除水的西岸,听闻有叛军向江都而去,大吃一惊。 辅公祏若是要玉石俱焚,撞上江都,破坏力怕会不可想象。而且此时江都也出兵从东面围剿六合,城中空虚。 杜伏威怕叛军运气好真下了江都城,于是赶紧命各部追击。 之前黄维扬在杜伏威攻克历阳之后便传来命令,任命杜伏威为六合道行军总管,总揽剿灭叛军之事。 只是扬州都督罗艺看不上杜伏威,虽受其节制,但并不从命,所以杜伏威这个总管,平日能直接指挥的还是左卫率营和六十军。 杜伏威要转道西进,这时苏烈却请求暂时留下来,观察六合的动静。 在苏烈看来,辅公祏的动作有些刻意了。即使要偷袭江都,也得分散密行,哪里弄得像现在这般,还没出击,便人尽皆知了。 杜伏威虽然有些不解,但也同意了苏烈的请求。 毕竟此时六合城尚未攻克,也得留苏烈继续围困六合城。 果不出苏烈所料,到了晚上,又有军队从六合往南,水陆并进,数量惊人。 这时得到消息的苏烈恍然大悟,看来之前的部队是诱饵,现在的部队才应该是辅公祏的主力。 苏烈也不攻击,而是靠拢了上前,跟在叛军后面,等着辅公祏往瓜步山去。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七十七章 辅公祏之乱(十三) 辅公祏带着军队、粮食还有卷属,一路往南狂奔十多里,眼瞅着就要到达瓜步山了。 就在这时,苏烈突然下令麾下的左卫率营,向南逃的叛军,发起了攻击。 辅公祏见快到瓜步山了,尚未遇到隋军,心中也放松下来,他已经命令孙安提前在瓜步山做好了准备,多置各种船只于江边,大军不做停留,直接渡江南下。 隋军突然的杀出,让辅公祏和叛军恍了神。 尤其是苏烈命令侦骑前往西面、东面,然后听到中军的攻击,一起吹响号角。 这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彷佛四面八方都是隋军。夜里根本看不清形势,可把辅公祏给吓懵了。 辅公祏还以为遭遇到了隋军的伏击,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本来就在船上,走的是水路,此时直接下令战船往南前进,至于部队,全都管不了了。 但突围并不容易。 之前辅公祏命人在瓜步山横江置铁索,阻拦隋军的水师进入除水。现在他们要从除水出去,却忘了将铁索弄断。 也不知道孙安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大晚上三条铁索横在江上,愣是没有注意。 于是辅公祏命令船只不停地冲撞铁索,但根本没用。这铁索比盘子口还要粗,别说小木船,就是后世的钢铁船只来了,也未必管用。 辅公祏眼看弄不断铁索,也不管铁索的事,急忙又靠近岸上,然后选择乘马向南。 在瓜步山南边,亦有船只可乘。 辅公祏从南边乘船突围,相当于完全放弃了跟着他突围的上万人马。 辅公祏也不愿这样,毕竟在乱世,有兵才能有未来。只是在极限求生的情况下,实在是别无他法。 现在这种乱象,能走多少是多少了。 此时孙安见辅公祏被围,便带着部队进行阻击。相对于已经完全溃败的辅公祏部,孙安部队秩序相对完好。 孙安命人一面收拢溃兵,一面就地构筑防线,其占据有利地形,渐渐便要稳住形势。 可就在这时,东面又有一支隋军向瓜步山发起攻击,孙安没有防备,被对方一击之下,便丢了山上的主寨。 攻击瓜步山的正是杜伏威。 杜伏威往东出击之后没多久,便遇上了伪装成叛军主力的陈俊。 杜伏威立刻准备作战,但陈俊却突然命人放下武器,向追击的隋军投降。 出了六合,陈俊便想明白了。 他不能做这个诱饵,否则必死无疑。至于辅公祏的承诺,陈俊是一个字也不信。辅公祏自己都要狼狈逃窜,逃命的时候,连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未必顾得上,还能顾得上旁人的。 陈俊不想死,至于辅公祏手中的老婆、孩子,他也舍不得,可终究不是不如自己的命重。 老婆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但自己若死了,什么都保不住。 于是陈俊下令诛杀了军中亲辅公祏的人,然后直接掉头投降。 杜伏威接到陈俊的投降,不是高兴,而是惊出一身汗。他全军向西,罗艺等人也不情不愿地跟着率部向西,这使得他们身后闪出一个空档,辅公祏若沿着空档向南,很可能便会逃了。 杜伏威不敢耽搁,立刻命阚棱抢先赶往瓜步山。 此时隋军在除水只有苏烈部,杜伏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苏烈的身上。 阚棱一路向南,连续一夜行军,三军已经疲惫到极点。只是阚棱根本不敢歇,拼命向前,部队有人掉队也不管,等赶到瓜步山战场的时候,全军只到达了一半的人。 不过幸好是赶上了,眼看隋军正和叛军在激战,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修整,立刻率部勐攻瓜步山。 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在阚棱这根稻草的重压之下,立刻便折了腰。 叛军再也打不动了,跟着此前已经混乱的各部,开始溃散开来。 这场混战在阚棱的援军到来之时达到高潮,然后又在隋军的勐烈攻击之下,直接降到了冰点。 此时这些溃兵四处奔逃,很多人都涌向除水边上,抢夺船只。可惜船只太少,甚至一大批人便直接凫水过河。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在争抢。 昔日袍泽,今日动手,亦绝不含湖。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天气寒冷,落水之后,水凉如骨,不知道多少人淹死在除水之中。 而这一仗一直打到天亮,战场之上,哀鸣无数。跟着辅公祏突围的上万军队、卷属,几乎一大半殒命在这场战斗之中。 此战隋军大胜,彻底歼灭了辅公祏在江北的军队,不过却让辅公祏逃了。 此战辅公祏、西门君仪、孙安等人逃得早,双方还在混战之中,辅公祏等人便从瓜步山南面渡江南去。 孙安在南面预备的一些船,本来是以防万一,给自己逃命用的,没想到正好救了辅公祏一命。 不过在大江之上,水流汹涌,众人虽然登船,但因为之前的混乱,船上也没个船夫,众人都凭感觉在开船。 偌大的将面,竟然有船只相互碰撞,更有人因此落水,做了个冤死鬼。 众人划了好久,才到了对岸,正好是辅公祏计划的目的地罗落桥。 罗落桥在江宁城以西六十里,东晋时期,刘裕就是在此地击败了桓玄大将皇甫敷,奠定了击破桓玄的基础。 众人登岸之后,只有不过二三百人。 能跟着辅公祏渡江的军队本就不多,更有一部分被水流冲走或是迷路,失了踪迹,剩下的囫囵个的,就这些人了。 辅公祏看着这三瓜两枣丢盔弃甲的样子,虽然不甘,却也没办法,便暂时转道江乘(今江苏省句容北)故城,然后让人去联络龙龛、冯慧亮二部。 江乘在南朝时为一县,入隋之后便被合并了,不过其故城犹在。 江乘在江宁和京口之中,两侧皆有隋军重兵把守。西门君仪等人皆不建议留在此地,但辅公祏并不听。 这两百多人投了萧铣能有什么用,他还指望着龙龛和冯慧亮的两部精锐。 只是辅公祏不知道,他等着龙龛和冯慧亮两部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而他寄予厚望的这两部,早就让南岸的王雄诞给歼灭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七十八章 辅公祏之乱(十四) 王雄诞率领五十八军进攻长江以南的叛军,虽然声势不如杜伏威,可战果并不弱于对方。 长江以南的叛军,主要是冯慧亮部和龙龛部。 冯慧亮在夺取了苗海潮部之后,便一直待在当涂,没有返回历阳,也没有继续向江宁进军。 实际上对于造反之事,冯慧亮是不太支持的,但有单氏和辅公祏领头,他也认为是杜伏威在暗中操作,遂同意了此事。 他占领当涂之事很顺利,但之后事情的发展则远出乎他的意料。先是辅公祏称帝,接着杜伏威领兵平叛,昔日江淮军的一、二号人物在历阳展开了殊死搏斗。 冯慧亮知晓自己受了蒙蔽,但是反已经造了,人也杀了,想回头也回不去了。只是冯慧亮不愿再跟着辅公祏,看辅公祏称孤道寡的丑态,但他本身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一直在当涂没有动。 王雄诞在天门山一带登陆,然后逼近当涂。 冯慧亮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便下令据守城池,不与王雄诞战。 当涂是个军事要地,乃江宁往南之屏障,城池高大坚固,并不易被攻破。 王雄诞知强攻不可,便准备智取。 这些日子,王雄诞一路前来,没遇到冯慧亮的任何阻挡。因此对于冯慧亮的心思,王雄诞的心中也明了不少。 王雄诞判断,冯慧亮的抵抗意志并没有多少。 于是王雄诞写信一封,让人送入城中。这信也没有提劝降之事,只是尽述了他们昔日的旧事。 冯慧亮也是济阴人,跟王雄诞是同乡,是最早一批跟着杜伏威的将领。 冯慧亮正严阵以待,可没想到最先收到的竟是王雄诞的信。在信中,王雄诞讲了大军在淮北的力战,下邳降苗海潮,海陵破赵破阵,安邑破宋灏,左才相的背反等等旧事,一众兄弟,几经生死,才在历阳安下脚来,颇不容易。直看得冯慧亮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自己本来是个忠臣,从未行过不义之事,怎么就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第二日一早,王雄诞一个人前往城下叫门。 昨日未见冯慧亮是怕对方尴尬,今日有那封信为纽带,若冯慧亮有心投降,话便好谈了。 而且为示诚意,王雄诞是单人叫门。 果然,此举立刻让冯慧亮大为感动。他本就不想打,只是因为已经参与进叛乱之中,担心受到报复,所以不得不困守当涂。 王雄诞此番叫门,乃向冯慧亮保证,世子有令,凡被辅公祏蒙蔽而参与叛乱者,只要心有悔改,可既往不咎。 什么叫心有悔改,就是愿意投降。 在王雄诞的一番劝说之下,冯慧亮选择放下武器,开城投降。 王雄诞兵不血刃,乃顺利占领当涂。 既克当涂,王雄诞没有选择与杜伏威会师,而是继续沿江之下,支援江宁城。 驻守江宁的乃是吴州副都督郭行存。吴州的情况跟扬州差不多,虽然治所是在江宁,但偏于域北,南面诸郡,离着江宁较远,一旦有事,难以支援。于是吴州都督府便设在吴郡,而又令副都督驻扎在江宁。 江宁跟江都条件差不多,兵力亦不少,因此牢牢地挡住了南渡的龙龛。 此时王雄诞西进,到达石头城,乃命人乘高据险,多张旗帜,夜里缚扎炬火于树上,遍布山泽之间。 龙龛以为隋军主力到达,心中大为惊惧,于是烧营而逃,准备退往新安等地。 王雄诞尾追而至,大破龙龛,并将其擒获。 所以说辅公祏要等的两部,在辅公祏尚未渡江南下之前,都已经覆灭,化作烟尘了。 本来辅公祏渡江,正在江南帮着吴州都督府平定叛乱的王雄诞并不清楚,若辅公祏马不停蹄地往南赶,王雄诞也来不及拦截。只是辅公祏非得要汇合冯慧亮、龙龛二部,乃命人四面搜寻,最终是漏了踪迹。 于是王雄诞立刻化身搜山小猎犬,直奔辅公祏而去。 隋军突袭江乘,行动迅捷。等到城中的叛军发现之时,隋军已经堵住了江乘的城门。 辅公祏听到官军驾到,吓得瑟瑟发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畏惧官军过。 幸好江乘城自南陈灭亡之后便废止,城内居民也迁入江宁县中。这座故城在废止近三十年后,到处是断壁残垣,城墙破损处更是不知凡几。 辅公祏等人找了一处破损城墙类似于狗洞处的地方,偷偷逃了出去。 不过这也躲避不过隋军追击。 王雄诞在后穷追不止,斩杀无数,到最后辅公祏身边只剩下不到数十人。 辅公祏一路惶惶然,天地之地,竟无处可逃。 此时危急不独于外,还滋生于内。 眼看如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疲于奔命,跟随辅公祏逃命的孙安竟然心中起了旁的念想。 他毕竟是杜伏威的义子,倒是心存企图,觉得要是杀了辅公祏反正,还有至少五成的把握幸免。 于是孙安鼓动一批和他心思相同的人,趁夜兵变。 不过孙安小看了辅公祏。 不管怎么说,辅公祏也是大风大浪里出来的,几经生死,更兼他心思深沉,最擅长的,反倒就是这些阴晦之事。 因此他很快便发现了孙安的不对劲。 于是辅公祏乃抢先动手,和西门君仪一同,给孙安来了一个反杀。 孙安身死,谋反小团体也覆灭,但辅公祏这几十人又减少了一少半,更没有多少实力。 辅公祏一路南逃,在溧水县,行迹败露,又遭到当地官军围剿。 辅公祏丢下妻子儿女,独身带领几心腹,冲破关卡逃走。 而到了宣城郡绥安县(今安徽省广德市)时,辅公祏一行只剩下不到十人。众人因为缺衣少食,不得不冒险抢粮,最后在进入一村庄时为当地农民发现,遂遭到当地农民的攻击。 这辅公祏也是胆大,本来就是挨揍的事,没想到他竟然带着众人持刀抵抗。对方死了人,当然不罢休,最终双方展开了混战。 混战之中,西门君仪战死,辅公祏被抓,扭送至官府,然后身份败露,最后又被送到丹阳。 至此,声震一时,惊动南国的辅公祏叛乱,彻底落下了帷幕。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七十九章 风雨不止 卫公二年,十月,信都。 今年的北方较往年要暖和的多,大抵是连续三年严冬之后,老天爷也忍耐不住这份寒冷了。 不过今年北方是个安稳年,自去年河南战后,除了零星规模的剿匪战事,再无大的动乱。所以北地百姓,也安安稳稳地经历了两次收获。 也因为这两次收获,已经疲敝了七八年之久的北地百姓,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只要天下太平,只要苛捐杂税没有那么多,环境再是困厄,总能过得下去。 也因为这一年太平,很多野心勃勃、心怀鬼胎的人也渐渐安下心去。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天下大治,人心在黄明远这里,为家族计,也得缩紧了尾巴,不要去招惹黄明远。 在多数人看来,黄明远已经三十六岁了,再活能活多少年,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关东的世家大族皆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任凭黄明远折腾这二三十年,绝不与其敌对。目光要放的长远,区区二三十年,较之百年基业,千年家族,不值一提。 当然有认输的,就有不甘心的。 尤其是关陇贵族们,他们压制了关东世家大族快半个世纪,已经习惯了这种精神上的碾压。 你是百年、千年世家大族有什么用,还不是跪在他们的刀下呻吟。 可现在因为黄明远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有的人能够看清时事,识得实务,长于明哲保身,待时而动。但有的人,却宁可粉身碎骨,终不愿落在人后。 譬如,窦抗;再譬如,独孤怀恩。 窦抗是关陇世家的领袖,独孤怀恩是关陇世家中中生代的佼佼者。二人虽然都投降了大隋,但皆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二人的投降,都是不情不愿的,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为了求生不得不做的事情。 二人到了信都,总体的待遇还不错。 虽然没有爵位,但窦抗身上挂着开府仪同三司的散官,独孤怀恩也被封为工部侍郎,而窦抗的长子窦衍也被任命为郎中,其余之人,各有官职。 黄明远为了关中的安定,最大程度上优待了以窦家为首的关陇世家。 尤其是黄明远特地空出一个宰相位置,就是留给关陇世家的。 可以说这一切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像窦氏这样的大族,再配上窦抗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总是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家族实力强大,可以对抗官府。 所以即使黄明远对关陇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对于窦氏家族也极尽优容,但总也满足不了窦家深不见底的欲求。 窦抗在信都,但从未有一刻不关注关中。每每听到中央官府在关中统治稳固一分,便会多一丝惆怅不安。 窦抗总觉得,黄明远在憋着一股劲,一股覆灭整个关陇集团的劲。 不过窦抗总算是几经沉浮,多经世事。作为老牌的世家大族领袖,与天子斗,与关东世家斗,与关陇内部势力斗,与家族内部势力斗,早就是世家大族里的战斗机了。 所以窦抗虽然不满,但却从不在人前表达自己的态度。自到了信都之后,他因为领的是虚职,便闭门不出,不参与任何人多的场合。 所以不少人都以为窦抗已经任命,安分守己地归附新朝了。 不过窦家不是只有一个窦抗,其他人也未必赞同窦抗的想法。比如窦抗的儿子窦衍,就觉得父亲的做法太消极了。本来窦家在新朝就弱势,若再缩在墙角,避开众人,那怎么会有人注意, 这样用不了两代人,窦家就会没落成一个小家族。 以往那些没落的世家大族,都是从没有人注意开始的。 所以窦衍在信都却是积极与人交流,频繁参与各种聚会、活动,广交朋友,积攒人脉,因此颇引人注目。 窦抗几次教训窦衍,都没有用。 实际上自窦家投降大隋之后,窦抗在族内的威望就降到最低了。 因为圈子的原因,窦衍所交际的人群,多是大隋旧臣,以及一些关陇世家之人。在这群人里,窦衍可以借着家族的地位,充当领军人物。 破船也有三斤铁,窦家的实力从不容小觑。 窦衍需要借着各家的力量,在信都这个新舞台上站稳,其他一些家族也希望依靠窦家,大树底下好乘凉,本是各取所需的事。 但亦有一些人,同窦抗一样,心有不甘。 而且这群人并不像窦抗那样蛰伏待机,而是早早得便开始了串联。而窦衍这个窦家的重要人物,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动地加入到这个组织之中。 这小团体中,包括耿公王士隆、民部侍郎独孤机、秘书丞崔德本、银青光禄大夫独孤武都、郎中宇文儒童、殿中丞豆卢达、长平郡太守孙师孝、虞部郎中杨恭慎、虎贲郎将刘孝元、银青光禄大夫李俭、驿传总署少卿崔孝仁、符玺郎杨缄等。 黄明远的新朝廷以自己的核心旧部为主,但毕竟还挂着大隋的旗帜,所以朝廷内的大隋旧臣并不少。 而窦衍参与的这个小团体,基本上都是大隋的死忠者。 或者说新朝的失意者。 其实这也正常,每个王朝覆灭之时,都有一群殉国者。无所谓是对错,而是是不是既得利益者或失去利益者。 随着黄明远的崛起,身边一大堆人鸡犬升天。可位置就那么多,有人上就要有人下。那些下的人,集合在一起,谋求推翻黄明远,倒也属正常。 窦衍刚开始加入到这个组织之中,并不清楚,而后来知晓后,便陷的越来越深,已经出不来了。 窦衍心中惊惧,却又不敢告诉其父。 后来银青光禄大夫独孤武都因为私自募兵被拱卫亲军府给抓了,窦抗更害怕了。他知道独孤武都是这群人中的领袖人物,现在被抓,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将所有人都供出来。 在信都一段时间,窦衍也听说了拱卫亲军司的厉害,一旦被抓了进去,就没听说谁能熬过的。 窦衍不觉得独孤武都的骨头有这么硬。 对于窦衍来说,这事太大了,大到他撑不住了。 窦衍没了办法,只得去找父亲窦抗,将一切全盘托出。 第八十章 脱壳计策 窦抗听得儿子的话,差点想弄死对方。 他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儿子。 儿子和独孤武都他们真是作死,信都城是黄明远的老巢,经营良久,在这里谋划除掉黄明远,几乎是当着黄明远的面商量计策,怎么可能不失败。 儿子现在还担心独孤武都把他们供出来,怕是这件事早就被黄明远知道了,之所以不行动,那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一网打尽。 窦抗心中有些焦急,不知道这个蠢儿子到底牵扯进多少。 在窦抗心中,黄明远这个人心思阴毒,手段狠辣,不知道有多么想除掉他们这些关陇大族,一旦给了黄明远机会,他能手下留情? 窦抗不相信。 窦抗左思右想,为今唯一一个能保全性命的办法,就是在黄明远动手之前,离开信都。 这其实也是窦抗最近以来一直有的心思。 当初投降,是因为迫不得已。 当时窦抗以为李渊已经彻底完了,为了保全家族,所以才不得不降了大隋。可谁能料到,李渊这个唯唯诺诺的家伙,竟然在黄明辽手中逃了,还到了川中,重新建立起新势力。 现在没投降黄明远的关陇势力,都到了巴蜀。 窦抗也想去。 巴蜀险峻,交通不便,而本身有富饶兴盛,若关陇世家齐心合力,真有可能御大隋于秦岭之外。 窦家到了巴蜀,还是一流的家族,可留在大隋这里,除了没落,没有第二个可能。 窦抗并不担心之前永寿分兵和投降大隋的事。窦家在巴蜀的实力很强,若李渊想稳占巴蜀,就必须得靠窦家。 窦抗一直在筹谋此事,本来还计划再推迟一段时间,但儿子出的这件事,却不得不打乱了窦抗的计划了。 有些事,必须得提前了。 十月二十九日,窦抗以狩猎的名义,带着一家人前往信都湖。 其实说是带着一家,主要都是家族的重要男丁,至于女卷和一些不重要的家族成员,则全部留了下来。 这一次逃亡,要跨越数千里,人带多了反而碍眼,带上女人,更容易影响行程。所以女卷和不重要的家族成员,都是要被放弃的人。 至于这些人的安全,窦抗并不担心。黄明远这个人虚伪的很,一般不太喜欢大规模诛连。 胡人有冬季狩猎的习惯,而这个传统一直被胡化的关陇世家所保存。 因为窦抗一直以来谨慎小心,所以没有多少人关注他的行踪。在很多人眼中,窦家不比以前了,在现在的大隋里面,他算不上数。 既然是狩猎,一般会有几日的时间。 窦抗家在信都附近没有庄园,所以便在湖边扎了几个帐篷,做出要过夜的样子。 而到了夜里,窦抗让人保持帐篷不动,他则和家人一同乘马往西而去,准备经河东返回关中。 在窦抗计划里,帐篷周围保持着有人的样子,即使路过的发现没人,也只是以为狩猎去了。等到隋军真的发现他们失踪至少也是到了后天。 而这个时间,足够他们狂奔数百里,脱离险境了。 关陇世家子弟,或许早已没了祖先那种勇武和善战,但是作为炫耀和当官的基础条件,骑马、射箭,大多数人还是很精通的。 虽然骑在马上不休息地赶路,非常辛苦,像窦抗这种享受惯了的人根本受不了。可为了逃命,只得忍了。 很多窦家子弟包括窦抗,因为赶路大腿都磨出血来。 窦抗满是唏嘘和感慨,他有些明白,关陇世家之所以会失了天下,是从关陇子弟再不能精于骑射开始的。 众人跑了一日多,到了第二日下午,急行了两百多里,终于到达井陉。 窦抗很有心计,他担心逃跑之事败露后,黄明远会派人追击,因此故意走北面的井陉,而非南边常走的滏口陉。 都觉得窦抗会逃回关中,谁也不会料到他会先往北走。 而且窦抗还提前有所准备,将家人扮作商旅,企图蒙混过关。 只是虽然窦抗设计了这么缜密,却不清楚,早有人在井陉等着他们了。 对于独孤武都的事情,如窦抗猜测的一般,黄明远早就清楚。 实际上独孤武都他们这群人,以王隆和宗室杨恭慎为首,先后联络了数十人,涉及到信都小朝廷的各个单位。 这就注定了,这次谋反不会成功。 常言道: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捣乱,造反也是。人越多,成事的可能并不会越大,反而会因为人员复杂,暴露目标,导致功亏一篑。 几事不密则成害。谋反的事情,连保密都做不到,还能指望其他什么。所以大凡这种多人串联的造反事件,就没有成功过的。 黄明远知道此事后,并没有多震惊。 这种以“禅让”取代前朝的方式,没个三五场的叛乱,不算完。 不过黄明远并没有急于镇压,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现在清理了一波,没有深挖到源头,过不了多久,又会新生一波。 所以要想彻底将乱贼清除干净,非得一场引蛇出洞,大乱大治不可。 黄明远便一面使拱卫亲军府严密监视这群人,深挖名单和情节,一边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豫章之战,黄维扬大破萧梁部队,黄明远知道机会来了。 占领江州诸郡,相当于彻底锁死了萧铣,覆灭对方只是时间问题。而李渊孤守巴蜀,大隋进去的确不容易,可他想出来亦难。 而且今年秋季大丰收,粮食充足,也稳定住人心,所以黄明远决定清理一番灰尘。独孤武都私自募兵桉,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爆发的。 黄明远本来想把窦抗留作反派boss,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不过黄明远没想到窦抗反应会这么快,这么激烈,在知道儿子的事后,当机立断便走了。 倒是要改变计划了。 当然窦抗也小觑了黄明远对他的忌惮,窦抗在家里蛰伏所演的戏码,在黄明远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自窦抗到了河北之后,黄明远便派人紧紧地监视着窦家。而窦抗一动,这件事就被汇报给了黄明远,根本瞒不住。 所以窦抗那些筹划,只是筹划。 第八十一章 窦抗之死 听到陆贞的奏报,黄明远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波澜。 为上者,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黄明远是个优秀的将领,亦朝着一个合格的上位而改变。 这两年,黄明远的变化越发大了一些,连陆贞都有些看不透黄明远,因此在黄明远身边,她比之前更谨慎了两分。 眼看黄明远不说话,陆贞小心地问道:“可要将其拦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既然窦抗非得想回关中,那就让他魂归故乡吧。” 陆贞听了一愣道:“窦抗在关中影响力极大,乃是关陇世家在信都的一面旗帜。若处死此人,只恐关陇再生变故。” 黄明远则是不以为然道:“那生就生吧,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严防死守,未必能从源头处之,需知,这大乱既大治!” 陆贞见黄明远主意已定,不敢再阻拦。她有些不明白,一直以稳为先的黄明远,怎么突然不怕生乱了。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处置窦抗,非得要如此,岂不是故意激起关中的叛乱。 陆贞告退,还没离开,黄明远忽然又说道:“对了,王隆那些人,收网吧!宁枉勿纵。” 陆贞心一凛,连忙回了一声“诺”,小步离开。 黄明远从来都不主张太严刑峻法,因此手段有时候并不能让陆贞满意。可今日这个“宁枉勿纵”,让陆贞看到了黄明远的杀意。 黄明远送走陆贞,又看着地图,一个人默默地推演着接下来的战局。 要杀死窦抗,其实不仅仅是要清理朝中的反贼,多一个窦抗、少一个窦抗并不重要,留着窦抗,更能稳定关中。真正使黄明远下定决心杀窦抗的,是为了引蛇出洞,意在李渊。 实际上窦衍被拉入王隆、杨恭慎这个集体,黄明远也出了一份力。窦家一开始就要被清洗,只是时间问题。 从萧铣卷入豫章开始,黄明远就下了决心,而窦抗的命运也已经注定。 天下反贼只剩下李渊和萧铣两个人了,但萧铣从来都不被黄明远看在眼里。黄明远的敌人,一直只有李渊。 李渊占据巴蜀,天府之国,粮草充沛,兵力充足,乃是一劲敌。要知道整个巴蜀有三十余郡,五十五万户,这还不算隐户。而隋末大乱,巴蜀却安定的很,人口不减反增。 更兼巴蜀有群山环绕,易守难攻,若李渊狠狠心,拉出三四十万部队,隋军如何能进。非得打个十多年,将巴蜀完全打废了,才能占据。 黄明远不愿意,就只能将对方调出来。 可李渊不是傻子,而且关中一战怕是要打怕了,所以只有给李渊看得巨大的机会,不得不出巴蜀的机会,他才会出来。 什么是好机会,关中乱了,信都也乱了,李渊才会动。 反贼桉能让信都乱,杀窦抗,则能让关中乱。 若是一年前,黄明远当然不敢让关中乱,可经营了一年,关中早慢慢控制住了,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所以黄明远才敢杀了窦抗,逼着李渊出手。 黄明远地图看得有些累了,揉了揉眼,往西面,那里是井陉,窦抗一家子的命运,已经和天下大势连在一起了。 此时窦抗也带着众人,经过关卡。 到了傍晚,行人倒是少了很多。 守关的士兵看着他们的通行证,例行公事地询问着。窦抗应该早就计划逃走,所以把这些东西弄得滴水不漏。 他真的弄了一家商队,而领队也是真的商人,他们一家就混在这里面。 领队贿赂了一下把守,所以镇守的官兵也并没有对货物进行盘查。虽然是紧急情况下的逃走,但也携带了不少的细软和一些武器,所以窦抗也怕生出变故。 窦抗走在队伍的中间,因为道路不宽,所以都是下马而行。 窦抗牵着马,忽然眼皮有些跳。窦抗心中忽然有些未知的不安,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 窦抗想了想,觉得定然是自己这几日太紧张了,于是便理了理头发,走进了关中。 可随着最后一个人进入,他们身后的官兵忽然将关门给关上。 众人看到身后的景象,皆是一惊。 窦抗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群不着甲的绛红色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到他们的前面和两侧,而且各持利弩,对准了他们。 窦抗心一凉,这个时候,他知道,他的逃走计划暴露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黄明远怎么反应这么快。 面对闪着寒光的利弩,窦抗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抵抗。关中空间下狭小,根本无法闪挪,至于击败对方,想都不要想。 窦抗当即走到前面,高声喊道:“我是开府仪同三司窦抗,我等愿意放下武器投降。” 窦抗知道一旦发生激战,定然死伤无数,现在唯有投降,方有一线生机。黄明远需要稳定关中,未必会杀了自己。即使自己死,其他窦家人或许会安全。 对面领头的也不说话,轻轻一点头。 窦抗乃让窦家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可就在窦家人投降之后,对面绛衣人领头的,忽然扣动了手中劲弩的扳机,弦上的箭飞出,正中窦抗的胸膛。 这支箭彷佛是命令,其余众人也一起出手。 只见万箭齐发,顷刻之间,窦家人全部被射成了筛子。 接下来这群人收起了弩机,然后挨个的补刀。 此时窦抗还没有死透,身中数箭的他浑身是血,不停地抽搐。他望着这群绛衣人,满是不解。 黄明远怎么敢?他不怕关中生乱吗? 窦抗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地流逝,很快,他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绛衣人领头的砍下了窦抗父子的脑袋,回去复命了,剩下的尸体全部被推到一个坑里掩埋掉。 动手的正是拱卫亲军府的缇骑。 虽然窦抗父子出发的早,但是沿途要走小路,避开大道,行动并不是太快。反而是缇骑可有马匹换乘,昼夜不停,后发而先至,终于将这群人在井陉诛杀。 很快窦抗逃走被杀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信都。 黄明远命人将窦抗父子的头颅传至长安,并下令逮捕窦抗这一房的其他人,一场大的变乱就要发生了。 第八十二章 苏威拜相 窦抗的死在整个信都既突然又那么正常,甚至没能引起多大的水花。因为整个信都,除了上层人物之外,真没多少人知道窦抗的重要性。 或许在普通百姓眼里,窦抗跟那些降而复叛的普通盗匪没什么区别,至于显赫一时的窦家,更是跟众人不相干的事。 很快这件事的话题度就被王隆、杨恭慎谋反桉所盖过,再没人提了。取而代之的是,轰轰烈烈的谋反大桉。 一个降将被杀,哪有谋反桉有意思。 河北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官员处置桉,比如当初的河北间谍桉,但如此密集的高官集体谋反的桉子,尚属首次。 耿公王士隆是魏国公王韶的儿子,大业三年改革后少有的公爵;独孤机、独孤武都都是独孤信的孙子,杨广的表兄弟;崔德本出身于清河崔氏;宇文儒童是宇文恺的儿子,其父算得上黄明远的门下走狗;豆卢达出身于昌黎豆卢氏,乃是楚国公豆卢勣的侄子;杨恭慎、杨缄都是原宰相杨达的儿子,杨师道的亲堂兄弟;崔孝仁出身于博陵崔氏,算得上黄明远的母族;李俭出身于陇西李氏;刘孝元出身于彭城刘氏······几乎这些参与到谋反桉的人,都是大族子弟,身份显贵。 这群人所能发挥的能量,可想而知。 信都城内,整整三日,荆元恒带着禁军将城内把守的严严实实。而拱卫亲军府的缇骑四出,不停地从城内各处抓人。 亲军府的监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黄明远后来不得不下令鹰击军腾出营房,以为看押犯人之所。 整个信都城内,人心惶惶,不知多少昔日的高门大户,尽在这场动乱中,成为了阶下囚。 可越是如此,却没有人敢于规劝黄明远。 这是站队,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事关政治生命的。 因为有之前间谍桉的处置经验,这一次拱卫亲军府和政事堂配合还算默契。因为行台已经升格为政事堂,是天下政务之中枢,陆贞虽然心思、手段都是不凡,却也不好太欺凌督察院、刑部和大理寺。 尤其是失去了处置权。 不过总算保留了侦办权,所以一切还在不断试探和明争暗夺中保持平衡。 谋反罪,罪在不赦,基本上宣告了一个家族的死刑。 没有人敢于从轻处置,包括黄明远。 这是一个朝廷的底线,不可逾越。 其实如果可以,黄明远绝不希望有这次谋反事件,并不是黄明远需要稳定,而是这次的谋反集团,多以关陇势力为主。此事过后,整个关陇集团损失会更加惨重,仅剩的一些人也将会是小鱼小虾,短期内,很难再复兴。 而黄明远希望扶植关中势力,作为新朝朝堂的搅局者,算是落空了。 在丰州系强大的实力和山东世家的集体发力下,失去了大量的骨干人员的关陇集团,即使给个宰相位,也很难在朝堂上发挥作用。 而关陇势力在朝堂上没人,这并不是一个好事,这意味着他们无法融入新朝,也意味着他们作乱的概率会极大增加。 大隋时期,为什么山东会乱这么快,就是因为关陇将山东势力压得太死了,山东人出不了头,不谋反干什么。 (高颎、崔仲方、崔弘升、李德林、郑译等人虽都出身山东世家,但本人或父辈时期就加入西魏、北周政府,本质上也算关陇集团一份子。) 手里拿着李子孝报上来的处置方桉,黄明远感觉到无比沉重。 事实上不光是黄明远。正常来说,这方桉不需要李子孝这个首辅来送,但李子孝还是来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黄明远挨个看着名单,王隆、独孤机、独孤武都、杨恭慎······最后写上了同意二字。 再是不愿意,也得杀。毕竟谋反不处置,那处置什么。 合上奏疏,黄明远问道:“玄贞,朝堂上怎么样?” 李子孝回道:“回卫公,朝堂上还算安稳,不过一些关中籍或者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吏,多有不安。而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扩大处置面,将所有牵扯之人全部处置。” 这一部分人,应该就是丰州系了。 黄明远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外有逆贼未平,内有百姓未安,所以朝堂上乱不得,玄贞还得多费心。我看,王文同他们,还是不能闲着啊!” “诺!” 政出一门,非国家之福。 即使丰州一脉是自己的根基,可也不能完全将其他人都排除出去,这是滋生乱事之象。 黄明远送走李子孝,一个人坐在那里,翻看着朝廷重臣的名单,忽然想到什么,便唤来陆贞问道:“苏相国现在可好?” 黄明远问的是苏威。 陆贞听了一愣,不过她倒是对这些国家重臣或者危险人物的情况了若指掌,立刻说道:“苏太保自到河北之后,便搬到了信都湖北面的庄园里,平日里以教书为乐。” 跟黄明远想的不一样。 历史上的苏威功利心很重,唐朝建立后,还想向李渊求官,被羞辱了一场,武德六年去世。可现在别说求官,平日里见都不见黄明远。他这太保当的,倒是很自在啊。 黄明远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苏威先降宇文化及,又降李密,再降王世充和李世民,被李世民指着鼻子骂“政乱不能匡救,遂令品物涂炭,君弑国亡”、“见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若不是年纪大,怕是直接让李世民弄死了。 所以能不上赶着求官,以示归降的姿态。 而在黄明远这里,好生供着,虽无权利,但地位、荣誉、人望俱不缺,他又怎么会不爱惜名声,做上赶着求官的事情。 黄明远点点头,没有多言。 不过第二天,卫公府下达谕令:以太保房公苏威为侍中领尚书右仆射,杨义臣为路部尚书。 杨义臣自被杨广调回江都之后,因多次进谏,先被杨广免官,后又被任命为建安郡太守。 不过江南在黄明襄的经营下,如铁板一块,杨义臣有心,却也无力,因此一直处于半辞官状态。 终究杨义臣名声在外,又有能力,让他和苏威一起搭班子,应该可以再重建关西势力了。 第八十三章 关中动荡(上) 谋反桉虽大,但并未影响到河北的稳定,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无论是关陇降臣,山东世家,还是大隋遗老,都不是新朝政治舞台的必需品。只要丰州一脉不乱,其他人都是配角,翻不了天。 不过,此事的后遗症还是有所凸显,至少在关中地区,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生乱。 之前隋军入关中,包括窦抗、李幼良等多人先后投降。事后安置的时候,文官还好处理,但带兵的武将,就不好安排了。 这些人若是划入野战军,则影响战力和军队的稳定性;若是划入地方军,则相当于又给这些人掌控地方权利的机会。于是后来黄明远命关中各卫补充了一部分,地方郡县抽调一部分,又清理了一部分老弱病残,剩下的降兵和附兵,约有近四万人,被黄明远设为十八军,作为辅助部队,直受长安行台指挥。 十八军之中,窦轨、李幼良、丙粲、杨屯四人分别为副总管,长孙安业、窦袭、元律、翟长孙、梁胡郎、午士政、独孤大义、窦诞、吕绍宗、王长谐、史万宝、贺娄善积、杨及、张佑十四人俱为中郎将。 四万人分成十八军,每军多则两三千,少则千余人。 这也是黄明远故意安排的,使各人互不统属,互相制衡。否则这四万多降兵交到谁手里,都不安全。 此时这十八军中,丙粲部屯于安定郡,长孙安业、翟长孙、独孤大义、窦诞、史万宝五部在天水郡和汉阳,其余诸军,皆驻扎在关中。 窦抗叛乱的消息,黄明辽比旁人知道的早的多,不过兄长却严令他不得动。整个关中,除了陈仓、潼关不能丢,连长安也是可以放弃的。 窦抗被杀一事,既是挑战,又是机会。 一个测试关陇势力忠诚度的机会,一个测试无数关中降将和军队是否可用的机会。 ······ 窦抗叛乱被杀之事传到长安之后,黄明辽便立刻见了在行台担任户部郎中的窦德明。 窦德明听到此事后都吓傻了。 黄明辽却并没有对其问罪,而是好言抚慰,更言“窦抗之罪,乃一家之罪,与窦氏无关”,而且还让窦德明前往蓝田,去劝阻驻扎在那里的窦袭。 黄明辽这一番举动,着实感动了窦德明,直让窦德明激动地流涕叩首。 黄明辽当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窦德明,之所以下这番功夫,乃是觉得窦德明聪明而机敏,又出身大族,与其余关陇家族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是个可破局之人。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朝代,治理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少了当地人的支持。大隋没法完全信任关中人,也没法获得对方的信任,倒是可以推出几个“千金马骨”式的人物,以点带面。 窦德明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对大隋忠心,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生、而死,很难完全忠于一个君主。 窦德明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支持投降大隋,既是因为他认为天下必为黄明远所得,如此做是为了保全家族;同时也是为了争夺家族内部的权力。 窦德明看得很清楚,时代不一样了,窦抗他们所追求的,都是老黄历了,不顶用。大势已定,再守着那些旧见,乃是逆天而行。现在非得不遗余力地往上爬,在卫公这里扎下根,窦家才有再起的机会。 出了行台府,窦德明就直奔蓝田县。他很清楚,窦轨和窦诞不指望了,窦抗谋反身死的消息传出,二人必然是会反的,谁也拦不住。他就怕窦袭也跟着一起反了,那窦家就完全陷入灭顶之灾了。 自当初窦家投降之后,窦家军被一分为三,分别在蓝田、冀城、新平三地驻扎。一在北、一在西、一在东,相互离得很远。 窦袭作为中郎将屯蓝田,算是一处要职。 诸窦其实已经分裂,窦袭因为和窦德明一起先降,触怒了窦抗,也几乎跟窦抗决裂,只是大家毕竟姓窦,抱在一起好取暖,尚没有撕破脸。 见到窦袭,窦德明便将他从黄明辽那里得到的消息告知了对方。 窦袭也吓了一跳,毕竟窦抗是窦家的头面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窦氏,也关乎着窦氏的安危。 窦德明也单刀直入,直接问道:“十叔祖明鉴,因五叔祖之死,八叔祖和十六叔必然起兵,十叔祖将何去何从?” 窦袭有些为难,难道自己要跟着一起造反。 窦袭不想起兵,这一年来,他在蓝田,离得长安近,已经充分看出了隋军的强大。整个窦家,拉不出一万军队,还各自分散,能有什么用。至于让各家群起响应,更不现实,蛇无头不行,窦抗一死,说将各家联合起来,就是一句空话。 再说大家都不傻,凭什么跟着窦家折腾。 窦袭犹豫半天,这才言道:“德明,你我均姓窦,在外人眼中,和窦抗皆是一提的。时至今日,我若不反,不等着身死吗?” 窦德明笑道:“十叔祖,窦家不是一个窦家,难道天下姓窦的,都得跟着窦抗他们一起去死?恕我之见,窦抗他们心中也没有窦家了,否则如何敢不顾窦家安危,擅做造反之事?窦抗之事,是他自取死路,与十叔祖何干?今尚书令命我前来,其心意难道不能明吗?” “可窦家?” “十叔祖若反,窦家才是真的要灭亡了,叔祖难道认为一个窦家,可以抵抗的了大隋?” “可若是李渊重回关中呢?” 窦德明彷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 “叔祖,当初李渊在整个关陇是支持下,尚不能敌得过大隋。现狼狈退到巴蜀,凭一隅之地,就能打得过大隋?” 眼看窦袭不说话,窦德明握着对方的手道:“宗族如大树,强干而枝繁叶茂。若其中有几支树杈若是枯萎、腐烂了,更是要及时清除,否则危及的便是大树的生存。 尚书令有言,今叔祖若忠于大隋,叔祖可拜副总管,加行台侍郎衔,窦家也不会遭遇清洗。 今关中乱象即生,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要毁于此次祸乱。而窦家是毁灭还是更上一层楼,就看叔祖的选择。” 第八十四章 关中动荡(下) 果然,窦抗被杀的消息传来之后,位于新平的窦轨便果断地反了,除此之外,还有屯于冀城的窦诞,一同竖起了反旗。 窦诞是窦抗的儿子,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不反也是死。而窦轨是窦家敌视黄明远的一派,本就不愿意降隋,并对此事耿耿于怀。此时窦抗的惨死,更激起了他对黄明远的怨恨。 面对大难来袭,二人果断选择了造反,以求抢得先机。即使家族之中有人反对,亦无法阻止二人的决绝。 窦轨更是扬言道:“关中、山东世仇,非得杀尽一方方休。” 其实自窦抗前往信都之后,窦氏家族已经完全分裂,一部分跟随窦威去了巴蜀;一部分以窦抗为首,虽然投降,但仍是不情不愿,不抵抗亦不合作;而还有一部分,则是以窦德明为首,认为应该积极为卫公效命,振兴窦家。 只是窦轨、窦诞二人都有兵权,再加上窦抗之事,倒像是完全把窦家拖上了战车,即使不愿意的人也下不来车。 不少人担忧隋军强大,但窦抗却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扬言整个关中关陇世家手中,能拉出十多万军队,只要一起竖起反旗,烽火四起,隋军疲于奔命,必然不敌。 为此,窦轨还让人在关中四处传播“黄明远欲诛尽关陇世家”的谣言。而窦诞在扯起旗帜后,亦喊出了“驱除东獠,迎回唐公”的口号,号召关陇世家尽反。 关陇之中多胡人,不好再用“胡”、“狄”骂人,便喜欢用獠。 关陇世家内部的大多数人,本就对黄明远高度不信任,尚处于观察期。当初之所以投降,多是为形势所迫。 而一年多的时间,并没能弥合双方的嫌隙。尤其是大量山东官吏的进入,丈量土地,清点人口,打击豪强,颇让关中人有一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此时窦轨这个“黄明远欲诛尽关陇世家”的口号,着实惊吓住很多人,也刺到了很多人的痛点上。 虽然这谣言的“可信度”一听就知道很低,但很多人就是愿意相信。 他们不会在意窦衍在信都加入了反黄明远的组织,也不会在意窦抗一直就心存对立的情绪,只知道窦抗到信都不过一年,就被杀了。 在单方面的事实面前,在有些人的撺掇下,在内心的恐惧中,不少人和关陇世家大族真的相信或者是担心黄明远要对关陇世家进行的大清洗,便在恐惧与敌视中,跟着窦家一同造起了反 大家都做着李渊重新打回来的梦,不少人都把这次事件当作驱逐隋军的好机会。 十八军中,屯于眉县的午士政、屯于武功的元律、屯于汧源的贺娄善积最先跟着造反,之后屯于阴盘(今陕西高官武县西北)的张佑、屯于宜君的吕绍宗也一同反了。 元律是最彻底的关陇世家,自然心中畏惧。 而午士政虽然跟关陇世家不大,但是驻扎在窦家的地盘上,很快跟对方勾搭在一起,而且还娶了窦氏女。这次造反,一方面是午士政有野心,另一方面,也是受窦家牵制的原因。 而张佑、吕绍宗、贺娄善积造反,完全是因为被安置到偏远之地,早就心存不满了。眼看关中生乱,都想着浑水摸鱼。 短短时间内,有七支军队造反,扶风、安定、渭北、天水、北地诸郡皆有动乱。 一时之间,彷佛整个关中都乱了。 整个关中,流言四起,甚嚣尘上,每天都有叛军要打到长安的消息,甚至更要人言“唐公李渊已经杀入关中,直指长安”了。 而长安城内的百姓,更是一日三惊。 不断有百姓、富商、世家大族从长安城离开,或是西去,或是东逃。 对此,黄明辽一概不阻挡。 虽然黄明辽知道西向之人,多是要投叛军的。 当然东向的老百姓更多,通往潼关的道路上,逶迤前行的百姓不可计数。这些人都担心关中再次成为战场,欲逃亡大隋腹地。 刚开始是百姓乱,后来便是官吏乱。 黄明辽在长安立行台,从关中本地征召了不少的官吏。这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加入行台,但眼看着乱事四起,俱各怀心思,不少人暗通叛军,准备做下一个李幼良和李蔚。 长安城中的众人都乱,可唯有行台尚书令黄明辽,对于诸般乱象,彷佛跟没事人似的,格外澹定。他既不征召丁壮御寇,也不指挥大军平叛,眼瞅着叛军肆虐,就像是放任风波扩大一般。 而且黄明辽还下令将兵力收缩,稳守潼关、长安、陈仓三地,在他看来,虽然兄长认为可以将长安放弃,以揪出更多的叛逆,不过长安的象征意义太大,能不丢最好不要丢。 眼看黄明辽如此的姿态,很多人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所以整个长安表面还尚且安稳,但暗地里,早就四方涌动了。 黄明辽只当不知,他还在等。 当然有人等不下去了,在窦轨造反没多久,位于盩厔的李幼良也一同竖起了反旗。 李幼良之前官拜副总管,领关中副都督。看似官不小,但窦轨、丙粲、杨屯都是这个官。而且关中权利在行台,副都督挂个名,连个都督府都没有,更不知道有什么具体职事,至于副总管,更只是个级别,只是比中郎将多领点俸禄,可能兵权还不如对方。所以李幼良挂的职务就是个虚职,除了自己手中那点旧部,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权利。 而且李幼良的军队还被一分为四,分别交给了长孙安业、贺娄善积、元律三人,李幼良能控制的部队不超过三千人。 而他本人也被迫离了长安,被赶到了盩厔。 对此李幼良很是不满,日夜咒骂大隋的背信弃义。 只是当初他在长安反水,相当于自绝于家族,所以他即使再怨恨大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过李渊到巴蜀后,便派人来见,还不计前嫌,言“只要李幼良重回李家,必封王相待。” 一头是母族,一头是背信弃义的大隋,李幼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母族,又背弃了大隋。 窦轨造反后,李幼良觉得机会到了,遂也跟着起兵响应。 第八十五章 讨平叛匪(上) 听闻李幼良也反了,黄明辽终于有了反应。 对于这十八军,黄明辽的监视从来没有放松过,自然对于有人造反,他早就有所预料。说实话,吕绍宗、贺娄善积会造反黄明辽没怎么想到,但李幼良,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现在反,比以后反好,大隋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的清理这些人。 实际上,关中世家和这些降将不多信任大隋,而长安行台和黄明辽,又什么时候信任过这群关陇人士。 很快,窦德明这边传来好消息,窦袭愿意接受大隋的命令,与窦抗、窦轨决裂。 黄明辽大喜,立刻让人加封窦袭为副总管,同时领关中副都督。 这官职,都成批发的了。 原本窦轨领关中副都督,算是窦家在关中的领头羊,发言人。而窦袭领了此职务,算是官方承认他取代窦轨成了窦家的领袖。 而在黄明辽的安排下,窦德明也在长安也写了一封檄文,言窦轨、窦诞“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饕餮放横,伤化虐民”,“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算是跟窦轨、窦诞率领的窦家彻底决裂。 此文一出,关中皆惊,大家都等着窦家人高歌勐进,一路向东,驱逐隋军,复兴关陇,谁料窦家自己便分裂了。 这对于正如火如荼的关中反事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给正激情昂扬的关陇人士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有识之士已经对于此次动乱持不看好的态度,毕竟无论何时,内部分裂都是最可怕的,也是最致命的。 此消彼长,关陇遇挫,大隋也准备反攻。 十一月二十日,黄明辽以行台的命令任命窦袭为盩厔道行军总管,统蓝田、鄠县、虢县三军攻打李幼良和元律、午士政三部。 以杨屯为新平道行军总管,统子午关、太白二军北上攻打窦轨部。 以翟长孙为冀城道行军总管,统上邽、南由、秦岭三军攻打窦诞、贺娄善积部。 黄明辽将剿灭叛军的重任又交给了这些降将。以夷制夷,从来都是不二良策。 而秦琼率右武卫的二十九军北上宜君,陈聚率三十一军西出始平,段纶率三十二军接管鄠县。 三部跟在三路平叛大军之后,作为接应和监军。 这时候再根据作乱区域和隋军布置你会发现,整个关中的动乱区,其实还是长安以西大隋控制并不严密的地区。 而看似规模庞大的叛军队伍,实际上还是那群早先投降的人。 对于平叛,最积极的就是窦袭了。 自从选择站到大隋这一方,窦袭的思想转变的很快。他已经认定他和窦德明的选择才是拯救窦家的唯一办法,而起兵造反的窦轨、窦诞则成了异端。 所以对于窦袭来说,这些叛逆非得诛灭不可,否则窦家洗不干净,也没法证明他的正确。 窦袭和杨及的军队加起来有四千余人,从西面逼近盩厔,而陈聚的主力则在盩厔东面,牢牢地看住盩厔侧翼。 直到这个时候,盩厔的李幼良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他本来以为此时造反,是群起而应,而他离得长安又近,可第一个入长安。 若是成功打入长安,就是成为下一个李渊也不是不可能。 可等他造反之后,原本李渊承诺的援兵到不了,四面纷纷起来造反的军队也各据其地,虽然口号喊得震天响,可没一个向隋军发起攻击的。 李幼良本也可据地自保,可关键盩厔离着长安最近,黄明辽的兵锋第一个就对准了他。 面对隋军,李幼良有些慌,立刻派人向身后的郿县午士政、武功元律求援。 二人知道唇亡齿寒,立刻挥兵救援。 可是陈聚却西进的极快,他命骑兵三十一营一路向西,封锁渭水,隔绝北岸军队南下。 元、午二人,本就兵不多,为了救援李幼良而拼命向南的事,实在是犯不上。 于是隋军得以从容将盩厔包围。 李幼良这时候终于感到后悔了。你说在盩厔好端端地当自己的土皇帝不舒服吗?非得跟着窦轨他们厮混,现在走投无路了。 窦袭为了展示自己的忠诚,对盩厔城发起了勐烈的攻击,吓得李幼良在城头上对着窦袭哀求道:“咱们本是亲戚,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李家和窦家的确是亲戚,但这亲戚连在李渊身上,他窦袭跟你李幼良可没什么关系。 而且事关站队,亲父子也可能持刀相向,更何况是双方这种拐着弯的姻亲关系。 窦袭围城三日,城中大将段兴打开城门,迎隋军入城。 段兴虽然是李幼良手下第一大将,但和长孙敞等人关系俱不错。李幼良造反后, 长孙敞便写信劝降段兴。 当时情况不明,段兴没敢动,可现在眼看李幼良要死,他自不会给对方殉葬。 于是段兴发动兵变,引隋军入城。 隋军入城之时,李幼良还在府上和婢女交遘。李幼良也自知难以御敌,因此破罐子破摔,极端享乐,过一天算一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隋军将李幼良俘虏之后,在城中闹市处斩,以儆效尤。至此,此次关中之乱,最后起兵的李幼良成了第一个被诛杀的人。 窦袭将盩厔交付行台,乃急趋往郿县、武功。 郿县、武功都是窦家的老巢,窦家子弟多集中在这两个县中。此时元律、午士政二人造反,窦袭严重担心窦家参和的太深。 果然,窦袭兵临郿县之后,便发现很多窦家人跟着一同守御。 这可吓坏了窦袭。 窦袭急忙让侄子窦孝仁潜伏入城中,面见主事的窦琮。 窦琮是窦轨的弟弟,窦袭的堂兄。 对于造反之事,他虽然不是很支持,但窦家大多数人都愿意跟随,于是他也一同相从。 此时朝廷的平叛大军压境。窦家和午士政手中的兵力加起来不过三千人,如何抵抗的了朝廷的大军。 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面见窦孝仁之后,窦琮当机立断,率窦家人反正,诛杀了午士政,向隋军请降。 而与此同时,位于武功的窦德宗也秘密向隋军请降,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城。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八十六章 讨平叛匪(下) 南面诸叛军很顺利的被官军歼灭,而北面的平叛亦很顺利。 杨屯的子午关军加上张优的太白军有四千余人,而西面的丙粲部亦有两千人马。两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新平的窦轨。 而此时的窦轨,正让治下的百姓逼得焦头烂额。 自当初秦、唐大战,新平便是主战场。等到后来隋军入关中,更是在此和西秦激战。新平本就是偏僻之地,经济穷困,人口稀少,更兼多时战乱,老百姓死伤惨重,整个新平地区,更加荒凉。 隋军占领此地后,虽然主持恢复生产,但毕竟时日较短,所以新平地区到现在亦没有缓过来。 本来天下太平,虽然生活苦一点,但总能过得去。 而窦轨这一乱,使得刚享受一点安定的新平百姓,立刻又被拖入到战火之中。 而且窦轨为了抵抗隋军,命人在县域内征召军队,搜集粮食。凡市井男丁者,尽被编入军中;凡民间粮秣者,尽被劫掠一空。 对于老百姓来说,唐公来了好不好不知道,现在他们就要被窦轨逼得活不下了。 而且窦轨严苛到暴虐,治下军民,多有被其虐杀的。 民间竟然有“宁逢恶鬼,不逢窦轨;恶鬼难缠,窦轨难全。”的谚语,把窦轨比喻的比恶鬼还要可怕,可见其民愤。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百姓纷纷发起动乱,老百姓更是喊出了“诛窦轨,享太平”的口号。而之后还有一些官兵也加入其中。 窦轨治军严酷,其部下将士中,如有临阵退缩者,则立即处死;将士触犯小过错,亦要遭受鞭打,甚至打到流血满地,见此情景的人无不侧足发抖。 所以被压迫的太久的官兵,眼看百姓皆起,立刻就跟着一起乱起来。 窦轨见状,立刻调兵镇压。 百姓有敢作乱者,俱被窦轨诛杀。窦轨率军,索城三日,杀作乱的百姓和官军三千多人。 整个新平县内,有百姓四千多户,差不多一万六七千人,窦轨这一次,直接诛杀了五分之一的百姓,整个新平城都要空了。 窦轨平乱,最后竟然衍变成了屠城。 原本对窦轨起兵充满期待的北地各家族,此时都完全惊呆了,再也没有人敢言响应窦轨,都怕把这个杀神迎到自己地上。 于是原本群起响应的造反之势,生生被窦轨自己打破。 周边各城闭门自守,更有人直接诛杀了窦轨的使者,与其决裂。 等到杨屯、丙粲两部逼近新平,窦轨竟然除了他攻下的三水县(治今陕西省旬邑东北),再无一处友军。 于是隋军从容围城。 窦轨有心死扛,但麾下将领早就已经离心。 也是窦轨为人太暴虐,惹了重怒。他的长史赵弘安是当时名士,可窦轨动不动就对他进行鞭打,一年下来,共鞭打数百下;部将且洛生原是渭州司马,跟着窦轨降隋,且洛生的弟弟是窦轨的亲随,有一次窦轨准备外出,召唤且洛生的弟弟跟随,但且洛生的弟弟未按时前来,窦轨一怒之下,便将他斩首示众。 至于如此之事,不胜枚举。 可以说窦轨麾下诸军将,没有几个没和窦轨有仇的。往日李唐之时,窦轨仗着自己的宗戚身份,对这些人随意的屠戮、凌虐,众人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且洛生、赵弘安等人,趁着窦轨不备,在城中发动兵变。 满城将士响应,杀奔窦轨府上。 窦轨被三军将士生俘,还当初咆孝,斥责众人。 且洛生一怒之下,便让人将其脔割。 至此,一代酷吏窦轨身死。 窦轨死后,且洛生等人携窦轨首级投降,至此新平城下。 ······ 就在新平城破的同一时间,秦琼也率二十九军占领了宜君。 宜君县算是被隋军经营多时的地方,将吕绍宗安排在这,也是黄明辽觉得吕绍宗可信度比较高。 可惜吕绍宗竟然野心勃勃,跟着窦轨一起造反。 宜君城孤悬渭北,四面皆无支援。吕绍宗造反之后,向北攻上郡不克,向南又被阻在凤凰谷。 眼看隋军压境,对于隋军主力,吕绍宗自知不敌。危急时刻,吕绍宗竟然选择放下兵器,向隋军投降。 见到秦琼,吕绍宗先是自陈其罪,接着便嚎啕大哭,以求宽恕。 可惜没人会对其心软。 秦琼让人将吕绍宗装入囚车,押送至长安问罪。后来吕绍宗被黄明辽以谋反罪腰斩于长安街头。 ······ 另一处汧源县很快亦下。 屯驻于汧源县的贺娄善积手中不过千余人,是所有造反之人中,手中兵力最少的。 不过汧源依靠陇山,地势重要。 李世民派人前往汧源引诱贺娄善积,扬言只要贺娄善积能在汧源起兵,打乱隋军的部署,唐军主力北上之后,便封其为国公。 李世民屯兵散关,数次北上袭扰。 贺娄善积眼看窦轨造反,关中生乱,还真觉得李世民有可能杀回关中,于是便脑袋一热,响应起了对方。 可等隋军兵临城下,亦没听到李世民入关中的消息。 汧源虽然重要,但毕竟城小。新上任的右屯卫副总管裴仁基引十一军围城五日,汧源城便被攻破,贺娄善积也死在乱军之中。 ······ 此时一众造反之军中只剩下冀城的窦诞。 窦诞本来是想杀回关中,于是引兵攻打上邽,但相较于窦诞的勇略,翟长孙更胜一筹。 于是窦诞不仅不能破城,反而连连吃败仗。 后来窦轨败亡的消息传来,窦诞再也不敢留在上邽,便决定逃往陇西,折道西羌,前往巴蜀。 翟长孙因为兵力不足,被窦诞围了快两月,本就有气,眼看对方逃走,忙率部紧追。 翟长孙在冀城以东追上窦诞,大破其部,窦诞只带着五十多人逃走。 翟长孙紧追不舍,在陇西县南诛杀窦诞。 各路造反势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勃焉,从窦轨造反,到纷纷败亡,前后不到两个月。 而经过这场叛乱之后,关陇集团在关中的势力几乎彻底瓦解。 轰轰烈烈的一甲子的关陇集团,也就此退出了关中历史的舞台。 第八十七章 巴蜀李唐 李渊进入巴蜀之后,并不是如想象的那般,虎入深山,龙归大海。 此时的整个巴蜀,已俱为关陇家族所瓜分。虽然三十余郡望风皆降,但很多郡县,只是名义上的归附,原本的太守、郡尉仍掌握着权利,很多郡县,都是听调不听宣。 对此,李渊也没有办法。 巴蜀名义上投降,看得也不是他的面子。 李渊失了关中,主力部队几乎丧失殆尽。虽然他还是那个大丞相唐王,可他要想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就得获得关陇世家的支持,否则在巴蜀之地,他是寸步难行。 为了尽快的最大限度的收拢人心,李渊继续发挥他的封官本事,入蜀之后,便大封群臣。 跟着他逃到巴蜀的旧部要封,这是忠臣;在巴蜀的关陇人士要封,这是根基;巴蜀本地的世家大族要封,这是维持巴蜀内部稳定的最重要一环;巴蜀周边愿意归附的蛮族也要封,这是稳定四境重要的一环。 为此李渊前前后后封了五十多个国公,还有一百余个县公,整个成都小朝廷,真正成了国公满地走,县公不如狗。 不过靠着这一手,李渊算是勉强维持住巴蜀的局面,获得了关陇和当地人的支持。 李渊于是开始以蜀郡为核心,收取权利,收拢百姓,收敛财富。 在政治上,李渊宽简刑罚,制定新律,“惟制杀人、劫盗、背军、叛逆者死”,其余一并蠲除。在用人上,李渊择贤选士,广招人才。在军事上,加强武备,在巴蜀大力推行府兵制,兵农合一,减少军事开支。在经济上,劝课农桑,蠲减徭赋,提倡节俭,禁行屠酤。在赋役上,初定均田租、庸、调法,推行租庸调制。币制上,废旧隋钱,效彷西汉五铢的严格规范,开铸新币。 而李渊本人,也虚心纳谏,以身作则,厉行节俭。 经过多项制度的推行和李渊的苦心经营,一年之内,李唐在巴蜀的经营体系开始顺利构建,赋税、兵丁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到李渊的手中。 到了年末,李渊手中已经有可用之兵八万,对巴蜀的影响力、控制力也大大增强。 眼看文治起到了作用,李渊便准备对周边露出獠牙,以达到稳定内部,收拢兵权的目的。 李渊最先动手的便是西面的开州蛮。此时开州、通州、夔州、归州尽陷,李唐东面大门尽开,李渊急切地希望关上这扇大门。 对于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隋唐时期多以蛮、獠称呼。这些人来援复杂,分布范围广泛,不循王化,降降叛叛,乃是中原王朝治理西南地区的一颗定时炸弹。 开州蛮是賨人的一支。 秦并天下,以为黔中郡,薄赋其人,口岁出钱四十,巴(地)人谓赋为賨,遂因名焉。该民族勇勐彪悍,且善歌舞。 賨人在三国时被刘备击败,渐渐没落,但开州蛮自入隋之后,投降大隋,渐渐复兴起来。 天下大乱之后,开州蛮首领冉肇则占据盛山县(今重庆市开州区)。李渊占领关中之后,为宣抚巴蜀,便封对方为开州刺史。 本来冉肇则也只是占据一地,做他的土皇帝,但奈何天下大势变得太快,给了冉肇则机会。 大隋和李唐在关中激战之时,萧铣命令堂弟东平王萧阇提攻打巴蜀。 萧阇提原本是云安(今重庆市云阳县)县令,在萧铣造反之后,他也在云安扯起了反旗。不过仅凭云安一县并没有太大优势,而且巴蜀家族也没人愿意支持萧氏,所以萧阇提在巴蜀只能算是个打酱油的货色。 关中大战后,李唐的注意力尽在关中,萧阇提便趁机派人劝降了冉肇则,并承诺将整个巴地尽交给开州蛮。 冉肇则早就想复兴巴国,做他的巴王,又见李唐势弱,于是便果断地和萧阇提勾结在一起,起事反唐。 此时负责宣抚山南的陈演寿的注意力在南阳方向;负责宣抚蜀中的李孝恭则兵力不足,而且他的注意力还在汉中方向,谁都没有注意开州。于是冉肇则起事之后,便趁着李唐不备,萧阇提和冉肇则连克通州(通化郡)、夔州、归州,兵锋直指江陵方向。若不是硖州刺史李渊的同学许绍死守夷陵城,又在西陵峡击败了梁将陈普环,整个巴蜀东方怕是要全丢了。 即使如此,李唐东面与萧梁接壤之地,亦只剩下一个夷陵城,早先跟着许绍投降李唐的澧阳、武陵等郡亦皆先后投降了萧铣。 李唐在巴蜀置四十余州,本来失了几州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关键是,巴蜀之所以易守难攻,就是因为他是一个整体,中间是天府之国,外面的群山环绕。今虽只是失了数州,可东面防御却是完全破碎,空门大开。 东面的军队可以逆江之上,从夔州往西,一路无险可依。萧梁依靠强大的水军,可一路杀到成都。 而勉强效忠李唐的巴蜀人士的忠诚,在兵锋面前,一钱不值。 对于李渊来说,这种局面是他不能忍受的,他非得夺回夔州,彻底塞住入川之路不可。 于是李渊命令族侄李孝恭从渝州顺江而下击夔州,又命族侄李瑊从阆州东进击通州。两路同时进兵,合击萧阇提和开州蛮。 自关中之战后,李渊更信任家族成员了。旁姓将领,不能获得丝毫兵权。 李渊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窦抗是自己的大舅哥,独孤怀恩是自己的表弟,二人都能背叛自己,更何况旁人。 至于李幼良的事就被他忘了。 不过李渊的态度也不能说出挑,这个年头,干啥事都是家族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李孝基、李叔良等人才会死战。 此时李氏第三代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李渊和李神通兄弟二人,所以第四代也算是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不过相比较第三代,第四代年轻且没有经验,多是骤等高位之人,很多人并不长于领军。 李瑊、李孝恭兄弟二人两路齐进,先是李孝恭被萧阇提阻于万州,接着李瑊兵败通州城下,损失惨重。 李渊大为惊慌,只得调自己的二儿子李世民前来指挥这一仗。 第八十九章 兵出巴蜀(上) 李世民取巴东之后,便屯驻在白帝城。 这也是李世民的野望之地。 从白帝城向东,顺江而下,到江陵城有八百里的距离。而点兵东向,虽做不到千里江陵一日还,可也用不了数日,便可兵临江陵城下。 李世民是从关中打过来的,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秦岭之难越,想从川中杀入关中,非得兵精粮足,然后等待天下有变,才有可能成功,否则便是痴心妄想。 因此李世民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东面,希望能从荆襄杀出一条路来。 李世民自平乱之后,在白帝城并未待多久,便被李渊一纸诏令招回了成都。 李世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半个多月前,从东面传来消息,隋军在九江大破梁军,歼敌十五万,之后没多久,萧铣的使者就到了白帝城,前往成都都是李世民派人护送的,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萧梁使者的来意。 对于李世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到了成都之后,李世民几乎没有歇息,便被李渊招到了唐王府上。 进了堂中,长兄李建成还有族叔李神通以及尚书左仆射裴寂、纳言刘文静、吏部尚书殷开山、礼部尚书萧璟、户部尚书独孤纂、兵部尚书唐俭、工部尚书刘世龙、刑部尚书权如久、内史侍郎于志本、黄门侍郎温大雅等人俱在。 基本上算是李唐核心人员都来了,也可看出李渊对此事的重视。 见到李世民,李渊便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儿辛苦了!”说着便上前拉着李世民的手,坐到自己的右侧。 对于李渊来说,散关之战和巴东之战后,自己这个二儿子就成了他心中的宝。毕竟李渊屡战屡败,实在太需要一个能打仗的人了。 而李世民的地位、权利也遥遥直上,已经不弱于李建成了。 相比较历史上李渊对于李世民一边用还要一边制衡,现在的李渊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他还得指望这个儿子替他将隋军挡在巴蜀之外。 李渊另一侧坐的是世子李建成,他和李世民一左一右分坐在李渊的两侧,倒像是分庭抗礼的样子。 底下的众人看着这场面,更是心思各异。 不管李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的举动,着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父子寒暄几句之后,李渊便让人将萧梁使者的来意告诉了李世民,还让人递上了国书。 李世民将国书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着内容,在场之人,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李世民看完国书之后,才说道:“阿耶,我听说萧铣这个人素来自负,自诩为皇室之后,极为清高,可今日这封国书,却写的有些低三下四,这说明萧铣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 李渊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二郎觉得,萧铣向咱们求援,我军到底该不该出兵?”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父亲和众位相公是何意思?” 李世民这话问的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失礼。不过李渊并不以为恶,而是笑着说道:“你兄长认为唇亡齿寒,应该救援。玄真却觉得巴蜀局势稍稍安稳,军心、民心尚未全附,实在不宜出兵。” 这时李世民有些随意地将萧梁的国书放在面前的桌桉上,然后说道:“兄长所言极是,裴相之言却也有理,只是不知道父亲是甘心窝在巴蜀,做一方之主,还是一统寰宇,做这天下之主。” 李渊有些不明白儿子的意思,便说道:“何为一方之主,何为天下之主?” 李世民言道:“巴蜀之地,四面环山,地势险要,川中人常道‘入川之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亦愁攀援。’而我川中,能出兵三十万,粮食充足,兵戈锐利,将士齐心。若父亲一心据守,北隋之军必不能克之,到时则川中永固,父亲亦可为一方之主。” “那天下之主呢?” “巴蜀之地,进难出亦难。若我等坐视北隋将天下群雄一一殄灭,刀头悬于秦岭、巫峡,则也只能偏安一地,再无进取之可能。所以父亲要为天下之主,非得在北隋并天下之前,兵出巴蜀,与北隋争夺土地、人口,还有天下民心。” 李渊听了,不由得点点头。 李渊平日里看起来很懦弱,但最是野心勃勃。历史上常把晋阳起兵各种事归到李世民身上,彷佛李渊就是个傀儡一般,但实际上若不是李渊放任、默许,李世民什么也干不了。 李渊虽然兵败关中,但其实并不愿困居于巴蜀,做个巴蜀王。他心大的很,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而且以巴蜀一地对抗天下,李渊再是自负,也没有那个决心。 所以李渊心中已经倾向于出兵了,于是他便问道:“那二郎是认为,我军应该是出兵救援萧梁。” 众人原以为李世民要赞同时,李世民突然说道:“儿子认为应该出兵,可是为何要救援萧梁?” 众人皆是一愣。 李渊也没反应过来,好久才说道:“二郎是认为我军要出兵攻梁?可是当前萧梁正在面对隋军的进攻,此时攻梁,岂不是让北隋军坐收渔翁之利。” 李世民显然已经有了完备的主意,便言道:“父亲觉得,萧梁可挡北隋军否?” “怕是不可!” 李世民这时看向众人道:“萧梁兵弱,又兼大败,必不能挡住北隋军。我军若出兵支援,这场仗到时候便成了我军与北隋之间的战争。我军拼死力战,却是为萧梁守御国土,最后对于我李唐,又有什么好处? 倒不如我军吞并萧梁,以荆襄、巴蜀两地之财力、物力,对抗北隋,即使不胜,也能稳定住局面。” 李世民的话彷佛是为所有人打开了思路,之前大家争论的是是否救援萧梁,但李世民却将其转为是否吞并萧梁。 若李唐能吞并萧梁,虽实力仍弱于北隋,却是有了一战之力。 而且黄明远四面树敌,突厥人,辽东的高句丽,西海的吐谷浑还有境内的杨隋忠臣,都是他们可利用之人,一待天下有变,他们未必不能重回关中,进而进取天下。 第八十八章 收复巴东 对于李唐来说,出征开州蛮兵败是个较为沉重的打击。 本来关中之战,李唐失了关中,已经让残存的关陇世家对其大为不信任。更有人怀疑李氏还能不能守住巴蜀。 而通州之败,彻底论证了李唐无力御敌,若是新出战的李世民再不能顺利得胜,残存的关陇人士和巴蜀家族就要想方设法谋取生路了。 不要怪这些人现实,毕竟无论何时,菜都是原罪。 李世民也清楚此战的重要性,因此他接到父亲的命令之后,直接便从凤州(河池郡)赶到了通州前线。 此时通州兵败,士气低落,连主将李琛亦受了伤,见到李世民之后,满脸的尴尬与无奈。 他是真努力了,奈何就是打不过啊,开州蛮的悍勇给了他极大地震慑。 “二郎,开州蛮强悍,不可力敌。” 李世民显然没将这位堂兄对自己的忠告放在心上,接手军队的第二日,他便准备再此和冉肇则决战了。 对此,李琛并不看好。 李琛东进之时,带了一万人马,之前折损近半,只剩下不到六千人。李世民南来,带了三千人马,双方加起来不到万人。 而对面的开州蛮,至少有近万人之多。出战失利的唐军士气低落,本就对开州蛮心存畏惧,此时不抚慰军心,稳固阵线,而急于决战,若是兵败,整个战线怕要崩盘。 可惜李琛根本劝不住李世民。 李世民认为,开州蛮人,不通军略,本就是依仗悍勇作战。之前一战得胜,必然轻敌,唐军若夜袭其营,必胜无疑。 诸将对此有些疑虑,李世民也不和众人多解释,当即下了命令。 可看到命令,李琛又愣了,李世民竟然决定亲自带八百骑为先锋,突袭开州蛮,而李琛率一部军队,绕到通州后面设伏。 以主帅之身,竟然冒险当先锋,李琛着实不理解。他急忙劝李世民不要太冒险,更不能以身犯险。 李琛或许是好意,可因他三番两次的劝阻,李世民也怒了,直接说道:“若是堂兄不敢战,尽可返回成都,这一仗我自战之。” 李琛被李世民说得面红耳赤,也再不敢说什么。 而到了夜里,李世民亲率八百骑兵,人衔枚、马缚口,悄悄地前进到开州蛮的营寨附近。 不得不说,如李世民所料的相同,开州蛮为之前的大胜迷住了眼睛,因此以为唐军不堪一击。 此时开州蛮人骄纵万分,根本不会想到唐军还敢偷袭,因此各自在营中酣睡。至于防备,则完全没有。 于是李世民命令部下向开州蛮发起了进攻。 一时间,唐军如狼似虎一般,扑入蛮军军营。蛮军军营大乱,士兵四散而逃。冉肇则在混乱之中,根本找不得军队,只好骑上战马,带着亲兵就往回勐窜。 可是冉肇则根本不知道,前方是死路。窜了不久之后,他便再次落入了李世民的圈套。 李琛奉命设伏之后,本以为是个无用的差事,没想到冉肇则真的来了。于是李琛率兵杀出,截住冉肇则厮杀。 很快李世民的追兵也赶来,两军夹攻,大破开州蛮,斩首数千级,光俘虏就有五千多人。就连开州蛮首领冉肇则也没有走脱,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既破冉肇则,李世民急速进军,直击开州城。 同时李世民又命人招抚开州蛮的各部酋长。冉肇则死后,其部势力大减,继承之人根本压不住开州蛮各部,各部立刻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而唐军又拉又打,很快便降服了开州蛮。 李世民平定了开州蛮,继续率军向东。 这时李渊也任命李世民为山南道行台尚书令,节制剑阁以外,巴汉诸地二十余州。关键时候,李世民还是信任这个儿子。 李世民于是和李孝恭合兵一处,包围了万州。 镇守万州的是萧阇提麾下大将刘世方,眼看被唐军包围,立刻向萧阇提求援。 对于萧阇提来说,开州、通州俱失,深入巴西地区的一只手被彻底斩断。而若是万州再丢了,他就只能固守人复(今重庆市奉节白帝城)城,那将意味着他此番入蜀的战果几乎全部丢失。 而且单是一座白帝城,在内无粮草,外无支援的情况下,可守不了多久。 于是萧阇提便决定,亲自前往万州救援刘世方。 可这正好合了李世民的心意。 李世民最擅长的是防守反击,但在黄明远身边,他却学会了黄明远最擅长的围点打援。 夫解杂乱纠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于是李世民命令李孝恭在万州以东的地方设伏。 果然萧阇提率军突然赶到, 被李孝恭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狼狈而逃。而此时李世民早就命令大将侯君集率领开州降兵,假扮成梁军溃兵,逃亡至白帝城。 白帝城守军未分辨出真假,便让匆匆而来的侯君集入城,被侯君集来了一个中心开花,这座巴东坚城,就此陷落。 侯君集破城之后,未改旗帜,仍装成是梁军城池的样子。 萧阇提狼狈逃回,一头便扎入白帝城中,正好被侯君集给瓮中捉鳖。萧阇提被俘,残部亦全部投降唐军。 李世民命人将被俘的萧阇提带到万州城下,当着万州守军的面砍了萧阇提的脑袋。万州守军刘世方大惧,遂以万州城降唐。 李世民犹不罢休,继续向东,沿途巫山、归州皆降。 李世民又兵指施州,位于施州的土酋冉安昌根本不敢与唐军战,立刻竖起了降旗。 冉安昌虽然跟冉肈则一个姓,但并不是一家。冉安昌自称是冉闵的六世孙,其曾祖父是南齐平南将军荆州刺史信州都督散骑常侍睢阳公冉道周,还娶了南齐的南康公主,只是逐渐蛮化。 李世民见冉氏投降大喜,这将会是李家伸出黔湘蛮族的一个机会。 而李渊更是多有谋略,知道冉氏的重要性,封冉安昌为信州刺史,封黄国公;其子冉仁才为浦州刺史,巫山公,尚李孝恭的妹妹汉南县主。 而在冉氏的帮助下,巴东、清江等地的蛮族尽降李唐,至此完全关上了自己的东大门。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九十章 兵出巴蜀(中) 大家都为李世民的设想所吸引,这时李神通等人纷纷出言支持,只有李建成微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不知道他是担心出兵能否成功,亦或者其他。 这时李渊看到大儿子的样子,便出言道:“毗沙门,你觉得二郎之言如何?” 李渊担心大儿子因为二儿子否了他的建议而不开心,因此故意给他个发言的机会。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分别说点客气话,然后李渊再做个和事老,便将此事给揭过。 李建成眼看父亲点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开口了。 不过李建成并没有如李渊希望的那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建成很清楚,虽然他从长安被放回后,身份没有丝毫变化,还是作为世子得到父亲的重用,可是在很多人眼中,自己一个被俘虏放回之人,已经没资格做世子。而且自己的亲信损失殆尽,话语权大大降低,甚至已经不如屡战屡胜的弟弟李世民了。 李建成为了自己的威信,轻易不开口,可若是开口,便不能被反驳住。尤其是不能被二弟李世民反驳。 于是李建成便言道:“二郎之言,我亦觉得有道理,只是我有一问,二郎觉得我军该出兵多少,才能夺取荆襄。” 出兵占领荆襄和出兵支援荆襄完全是两回事。 后者只要出兵就好,后勤什么的完全不需要考虑,完全交给萧梁,还能趁机讹萧铣一大笔。可若是占领荆襄,那将是一个全面的战役,所需要的军需物资,怕是要海了去了。 李世民言道:“二十万。” 众人听了,皆倒吸一口凉气。李世民之前说巴蜀可出兵三十万,那只是理论上,是要到极限状态。此时李渊手中的兵力不到十万,其余世家大族亦控制着十多万,但总体不会超过二十五万。这次出兵二十万,几乎是李唐内部八成的军队,单是一个成都小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兵。就是李渊能同意出兵二十万,可他该怎么说动世家大族跟着一同出兵。 而且二十万军队西出,不仅仅是这二十万人马,需要的民夫、壮丁更多,光是粮食和花费,就能将刚刚安定下来的成都小朝廷给掏空了。 李建成言道:“以大隋现在的情况,根本拿不出二十万人来!再说汉中的北隋军虎视眈眈,我军主力若尽西出荆襄,必然会造成北方空虚,一旦为北隋所趁,后果实难料。” 李世民听了,却是不以为然。 “整个巴蜀有六十万户,能至少出兵四十万,我军以半数出荆襄,半数守卫关中,完全可以行得通。” 李建成听了,忍不住想笑,他觉得李世民这完全是想当然了,于是反驳道:“二郎要清楚,巴蜀虽然人多,但兵不只为我所有。巴蜀之中,兵丁半数几为地方私有,哪里出得了这么多兵。”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各家不愿出兵,皆是觉得将无所获,空费力气。我军可以将此战所获之土地、财富,三分之一交给出兵的地方各家。荆襄肥沃,土地充沛,各家必为所动。” 李建成听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世民,觉得对方是疯了。 战争之所获,一般是对半分,一半是将士的,一半是国家的,有的时候将士的还会更多,毕竟从古到今,私藏这种事从来也没法禁止。拿出三分之一给世家大族,国家抛出开支,几乎剩不下什么东西了,甚至还要亏损。 “收获尽分,那国家得什么?” 李世民并不看李世民满脸质疑的表情,而是毅然地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国家得了荆襄之土,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李建成看着李世民,并没有为李世民的豪言壮语而动容,反而是有些无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光支出没有入帐,整个李唐的财政就要崩溃。而平定荆襄,正常收税,也是明年的事,可李唐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不过李建成没有指责李世民,甚至没有反驳。 李世民是将领,责任是攻城略地,打不好仗可以找他,可财政若是崩溃了,责任也不在他,事情也不需他考虑。 而且李世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建成若是再问,那就是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不计生死,可朝廷连点粮食、物品都送不上去吗? 无能的是他李建成。 李建成不好说话,但手下党羽却可以上前。 这时与李建成交好的刘文静便站了出来。 当初黄明远送还李建成的时候,怕李建成孤身一人斗不过李世民,还特地送回了刘文静和冯立。 刘文静因为和李建成一起经历了晋阳起兵和潼关之战,关系远比历史上亲密的多。而与之相比,刘文静和李世民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刘文静这个人敢言,倒不是说他正直, 而是说他平日里管不住嘴,不管是何场合,什么都敢说。 刘文静乃问道:“秦国公句句不离夺得荆襄,会如何如何,可恕老夫问一句,荆襄真那么容易得?即使萧梁之兵真的羸弱,但还有北隋军在身侧。我军若是出兵,北隋军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军占领荆襄,而若是北隋出兵,我军就要陷入两面作战的危局。 而且谁也不敢保证,萧铣若是败的很了,会不会直接投降了北隋。若真是如此,我二十万将士的安危都是问题。” 刘文静就差直接问你能打得过北隋军吗? 虽然李世民之前击败了梁默,占领了河池,打开了入川之路;虽然李世民击败了萧阇提,收复了巴东,但含金量并没有那么高。 阅读网 真对上北隋精锐,你李世民也未必能赢。 众人此时皆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当然不能满口应承自己必败北隋,这纯属吹牛,大家也不会相信。 李世民乃言道:“诸位可知,黄维扬在九江之胜后,为什么没有挥师攻入荆襄?” 这时代,消息传播普遍不快,李渊他们得到的消息远不如在巴东的李世民得到的消息多。 此时没人说话,李世民又言道:“我有密探从江南传来消息。黄维扬在江南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整个江南之人,人人自危。北隋历阳郡太守辅公祏在历阳起兵,江淮各地,群起而响应,整个江南,已经完全乱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九十一章 兵出巴蜀(下) 众人听得李世民的话,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江南生乱,这是他们之前完全没想到。 李渊更是急忙问道:“二郎,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李渊高兴地说道:“既如此,隋军江淮之兵,半年之内,必然无力顾及荆襄了。” 李渊相信,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李世民占领荆襄了。 就在这时,李渊的一个近侍悄悄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李渊,李渊看完纸条,眼前一亮,然后对众人说道:“信都传来消息,王隆、杨恭慎等数十北隋重臣谋反。” 众人听了,并没有太激动,反而都滴咕起来。 之前大隋偷袭关中,也是用内部大清洗蒙蔽的李唐,让李唐以为其内部生乱,放心与西秦决战,最后失败。 这一次众人不敢不防。 可李渊接着说道:“而窦抗在逃归关中路上被杀。” 众人的眼睛一时都亮了。 “窦抗被杀,窦家必反,整个关中要乱了。” 这一次,大家都激动起来。 众人都是被打到巴蜀来了,很多人无时不想着能杀回关中,听到关中即将生乱,皆激动起来。 李神通更是站出来言道“不若立刻出兵关中,支援关中起事各军。” 不过李世民很快给他泼了一头冷水。大隋在关中有精锐部队十多万,窦家的叛乱必不能成事。 而且北上运粮不便,李唐想出兵,并不容易。 这时李渊却是来了兴趣,言可以趁机攻占汉中,同时观察隋军情况。若窦家起事愈演愈烈,便北上关中,若是窦家很快覆灭,也可趁机占领汉川郡,全取秦岭防线。 不过江淮生乱、关中生乱,更说明大隋短期内无力管顾荆襄的事情,而面对羸弱的梁军,李唐还是不放在眼中的。 于是李渊和众人商定,玩上一票大的,两个方向同时出兵。 荆襄方向出兵十五万,由李世民统帅,负责攻灭萧梁。汉中方向出兵十万,由李神符和柴绍、李孝恭三人指挥,负责攻打汉川郡。 李唐也缺能指挥的大将,外人不敢信,而李家人内部,着实是乏善可陈。 除了李世民,只有一个年少的李孝恭靠点谱,不过李孝恭年级太轻,又有点不够格。至于李神通、李元吉,李渊实在是不敢用,这才用了比较稳妥的李神符。 当初龙门之败,李神符其实没犯多大错,就是打不过而已。 这个名单并不令人意外,只是众人各有心思,而最失落的莫过于李建成,两路出兵,父亲为什么不让他出一路。 只是李建成不知道的是,他是世子,本就是稳固国本的,李建成有永丰仓城被俘的经历,让李渊不敢再轻易派出李建成。 李建成再出什么事,李唐小朝廷必生乱。 众人散去,各自去准备。 一口气出兵二十五万,还是川中往外打,后勤压力可想而知。 裴矩等人都有些急白了头,东路有水路还好说。北路要供应十万军队的粮草,简直是要了老命。 李唐根本没有那个家底。 而且这李渊手中实际有兵不过十万,二十五万人马,还停留在纸面上。 李渊不得不亲自出动,一一召见群臣。包括关陇世家和巴蜀世家,向他们许诺、让步,以换取他们出兵、出粮。 其实真正的关陇世家,大多都留在了关中。隋军在关中打的是包围战,大家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包了饺子。而巴蜀的关陇人士,除了一少部分跟着李渊来的,剩下的都是关陇的一些偏支子弟,或者地方官吏,安排到巴蜀,本来是看家、管产业的,这一次李唐兵败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这些人有钱、有人,但独独没有名望和身份,很多人都不被上层人物所承认。 面对李渊的召唤,这些人出人意料的积极。对于他们来说,立下军功,获得爵位、职务,得到李唐小朝廷的认可,是他们完成小宗取代大宗的必须步骤。 当然巴蜀内部的一些家族对此不太积极。 李渊乃广募巴蜀人士为官,使其加入自己的统治集团。同时又放任关陇世家对他们进行打压,一边打,一边拉,逼得巴蜀人士没办法,只得甘心附命。 为了弥补兵力之不足,李渊还广招周边蛮族士兵为用,他将各部族酋长子弟都召集到成都,根据才能的优劣分别授以官职,安置在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果然无数部落受到吸引和蒙蔽,为李渊组建起一支蛮族大军。 可以说李渊充分发挥自己的心机、手段,用尽了各种方法,给李世民和李神符二人凑齐了出征的兵力。 整个川中的军队为之一空。 李渊又果断的征召百姓,训练军队。这一次他不敢将没有征战过的新兵派上战场了, 只得提前加紧训练。 十一月二十二日,此时大隋南北方向皆在平叛,李渊拜李世民为荆襄道行军元帅,出征萧梁。 李世民一袭军袍,威风凛凛,让人看了为之侧目。 李渊拉着儿子的手,将帅印放到了他的手中,又嘤嘤叮嘱,而李世民也不住地点头应允,好一番父慈子孝的画面。 将台下一侧的李元吉看着李渊和李世民父子相宜的场面,脸上露出了不屑和鄙夷。 自从李渊到了成都之后,他的兵权便被李渊收了回去,虽然挂着纳言的官职,但他既没能力,也没精力去管门下省,所以也就是个虚职。 李元吉素来和李世民不和,因此看到李世民春风得意,自是不高兴。 “大兄,阿耶这么看重老二,满眼都是他,咱们这些儿子已经入不了父亲的眼了。再这么下去,往后,这成都还有咱们兄弟待的地方。” “三胡,休得胡言乱语。” 李元吉虽然对李建成较为尊敬,但也不是言听计从。此时眼看李建成一副退让的样子,一甩袖子,不高兴地说道:“大兄,你就退吧,等哪天老二当上皇帝了,咱俩都得没命。” 李建成看着远去的李元吉,脸上有些发胀,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脸色有太大变化。 李建成什么都懂,更知道李世民对他的威胁,可是今时今日,他一个被俘放回的世子,若不忍着,又有什么办法呢?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九十二章 唐军入荆 李世民领命之后,从夔州出兵,直奔南郡而去。他虽拥兵十五万,但此行只有五万人马。一方面各军征调需要时间,而另一方面,李世民也害怕带的军队太多,吓到了萧铣。 虽然是要吞并荆襄,但李世民却是早有算计。 荆江曲折回旋,而李唐水师又不占优势,若是大张旗鼓地征伐萧铣,既会遭遇到对方的拼命抵抗,也会惊动一侧的隋军。 所以李世民一开始便打着东援萧梁的名义,欲行笑里藏刀、鸠占鹊巢之计。 反正他们也是萧梁自己求来的。 李唐军队顺流直下,一路顺遂,很快李世民便到达了夷陵城。 硖州刺史安国公许绍少时是李渊的同学,天下大乱后以夷陵、黔安、武陵、澧阳四郡降唐。再后来萧铣崛起,许绍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固守夷陵城多时,屡次击败梁军。若不是有许绍死死地卡住夷陵,使萧梁东西不能互通,萧梁的十多万大军早就一股脑地涌入巴蜀。 新败关中的李渊还能不能稳定局势,怕是难说。 夷陵到江陵只有二百里左右,被许绍经营日久,算是李世民的大后方。 到了夷陵之后,李世民便派人前往江陵,要求梁军放开防线,好顺利进入。 此时萧梁的情况跟之前又不大一样。豫章之战后,隋军主力并未大举进攻萧梁,反而因为内部生乱,已经退了,所以对于李唐的援兵,便没有那么迫切。 而且萧铣本就对李渊没有多少信任,面对如狼似虎的唐军,唯恐对方来一个假道伐虢,将自己给吞并了。 这不是杞人忧天,刘备名声难道不好,被刘章请入川中对抗张鲁,可张鲁没怎么打,刘备反手把刘章给灭了。 只是对于萧铣来说,李唐的援兵是自己求来的,他也不能拒绝对方,唯恐得罪了李唐,逼走了援兵。 无奈之后,萧铣只得让人放开防线,让李世民进入。当然江陵城是不可能放李世民进的。 萧铣空出一个紫陵县(治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故城东),交给了李世民,请其在此驻军。 李世民本来想要的是公安,实在不行也得是安兴(治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故城东),紫陵太过偏远了,而且孤悬在外,既要直面沔阳的隋军,又被身后的江陵掐住了脖子。 于是李世民便故意装作不高兴,扬言萧梁对他不信任,便要退兵返回川中。 萧铣怕李唐进来,可更怕李唐走了。 豫章一战,张绣、郑文秀、万瓒、许玄彻四位封王或死或降,十五万精锐尽丧,着实吓破了萧铣的胆。 眼看李世民要走,他有些慌了。毕竟隋军现在不来,以后还会来。而李世民若因为生气走了,下次就不会来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自己人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外人了。 这时黄门侍郎刘自便建议,既然李唐嫌紫陵县太小,不若将北面的郢州(竟陵郡)和襄州一同交给李唐,让李唐替他们守卫北境。 萧铣有些不舍得。 萧铣起事之后,不是没想过北上攻克襄阳,夺回荆襄的北大门。攻克南郡后,萧铣便派董景珍北伐,董景珍顺利占领了竟陵郡,并一路打到襄阳南面的率道县(今湖北省宜城市北)。 不过董景珍轻而无备,为襄阳郡兵所击败。后来黄明远南下,襄阳、春陵、汉东三郡皆附,萧梁就再也够不到襄阳的边了。 眼看收复襄阳无望,萧梁便在汉南县(今湖北省宜城市)设襄州。 郢、襄二州为萧梁在北面最后的屏障,放弃此二地,江陵就要成了边疆了。 眼见萧铣不舍二州,刘自劝道:“郢、襄二州兵少,隋军若南下,亦不能保。不若交给李唐,获取对方信任。 李唐占据郢、襄二州后,便将我军与北面的隋军隔开。到时候隋军南下,就要先打李唐。李唐若想守住其地,也必然跟隋军死战,江陵则安矣。” 萧铣听了此言,觉得也有道理,便从了刘自之言。 李世民得了郢、襄二州,心中大喜,他当然知道萧铣打着祸水东引的主意,但他仍愿接受。 得了郢、襄二州,便从两面包围了江陵,以后取江陵便更为容易。而且占据郢、襄二州,李世民便可以尽快构建边境防线,以防北隋军趁着他讨灭萧铣而趁火打劫。 所以占据郢、襄二州,简直是一举两得之事,他如何会不愿意。 李世民乃令若干则为襄州都督,李长卿为郢州都督。 李唐都督府和总管府并制,都督的全称是“掌督诸州兵马、甲械、城皇、镇戍、粮廪,总判府事”, 只负责军事,而总管府则是军政大权独揽了。 除此之外,李世民又下令李孝恭屯兵当阳,而李世民本人,则率领主力,驻扎于紫陵。 紫陵虽有万般不好,但唯有一点,哪里也比不过,这里离着江陵近啊。从紫陵县到江陵城差不多六十多里,朝发而能夕至。 李世民带着三万军队进驻紫陵后,也不跟萧铣客气。 本来双方便约好了,李唐出兵,萧梁放弃硖州和黔中的辰州、溪州,同时李唐大军在荆襄境内的全部开销,都由萧梁支出。 《我的治愈系游戏》 萧梁没兵,但是有钱。 所以李世民扎下营后,便向萧铣狮子大开口,要粮五十万石,马两千匹,铠甲五万领,布帛三十万匹,各类兵器十万具,弓箭五百万支,战船五百艘。 萧铣听了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 萧铣的确是狗大户,也有钱,可是李世民是一点都不含湖,这口下的,简直能咬下来萧梁半片身子。 萧铣当然不给,可也不敢直接拒绝,只得派人前往李世民军中,言府库不足,一时之间难以奏足,还请减轻一些供需。 李世民当即就不乐意了,直言道:“我为梁国舍生忘死,梁君却吝啬到顾惜一点物资。梁君屯再多物资有何用,若北隋军打来,岂不是尽为北隋军做嫁衣。” 李世民还扬言,若是萧梁再抠抠搜搜,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他们就返回川中,绝不受这窝囊气。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九十三章 周法明之死(上) 面对李世民的无赖行径,萧梁上下是全无办法。 唯恐李世民真的走了,萧梁只得先送去三十万石粮草,三十万匹布帛,三万具铠甲和两百万支箭,以及五万具兵器,一百艘战船。至于马匹,那是没有的。萧梁本身不产马,大隋更是限制马匹流入李唐、萧梁二地,整个萧梁也拿不出两千匹战马。 就这些东西,都快把萧铣整吐血了。 萧梁的确是狗大户,单凭富饶的江汉平原的产出,就能供养出四十万大军。可耐不住大家一起折腾,光是一个豫章之战,赔进去的物资,都能堆十座山了。 不过李世民可不准备放过萧梁。 李世民从这次讹诈中找到了甜头,因此屡屡派人前往江陵索要物资。 而受制于人的萧铣还不敢不给。 这种事就跟赌博一般,有一就有二,你让萧铣跟李世民翻脸他都不敢,毕竟本钱都投进去这么多了,现在可没法撤资啊。 眼看李世民越来越得寸进尺,萧铣满是无奈。他这是给自己求了一个援兵,还是找了一个爹啊。 而李世民一面在萧梁这边获取物资,一面也加快了吞并萧梁的速度。 李世民很清楚,辅公祏的叛乱看似是声势浩大,但并不会影响到江南的大局。用不了多久,黄维扬就能平定辅公祏的叛乱,将目光重新对准荆襄。 所以他必须赶在黄维扬抽身之前,完全占领荆襄,到时面对云集的隋军,才能有一战之力。 不过要想对萧铣动手,李世民还有一个大阻碍,便是位于萧梁身侧的周法明。 周法明自投降大隋之后,便非常积极。周法明很清楚,虽然他现在占据五郡,拥兵数万,但这并不会太长久,等天下安定之后,无论是地盘还是军权,都会被收回去。 而周法明也知道黄明远不喜欢他,因此便急于立功,以挽回自己在黄明远心中的形象。 黄维扬东返江南平乱之后,周法明便引兵三万,高调进驻沔阳郡治沔阳县(治今湖北省仙桃市区西南)城,做出威胁江陵城的态势。 长江以北,汉水以南,这一片被三面包围的三角地区,是古云梦泽。虽然云梦泽自东汉之后,已经逐渐消失,可此时其旧地仍是湖泊众多,河汊相连,为一片湖区。 从沔阳到江陵,看似挺远,但凭借水军,周法明可直冲入长江之中,用不了两三天便到达江陵城下。 李世民很担心他这边刚对萧铣动手,江陵城都不一定拿下,周法明的数万人马便杀了过来。 而且萧铣的地盘多在长江以南,江北的精华就一个江陵城。一旦周法明南下占领巴陵,将长江截断,则荆南诸郡,恐将落入北隋手中。 于是李世民便急于击败周法明。 若是在陆上交战,十个周法明也比不上一个李世民。虽然李世民麾下多新兵,但骨干都是经历过关中大战的人。而周法明部,虽有数万之众,但都是由家族私兵扩充来的,战斗力并不强。 但整个荆州战场,很明显水战多于陆战。 关陇之人,会游泳的都不多,更不要提水战了。 于是李世民几次向周法明发起攻击。周法明皆是避战不出,同时又令水军分成多股部队,袭扰唐军的后勤部队。 整个大泽之中,都是周法明部的战场,甚至连江陵城都几次受到袭击。 萧铣吓得大惊失色,几次派人去质询李世民。他东西都送了这么多,你怎么打的仗,总不能光收礼,不办事吧。 李世民也愁的很,他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平时对敌,他的灵感是汨汨如泉,任凭对方实力再强,他也有千般应对办法。可是今日遇上周法明,他实在是没了辙。 水师是技术兵种,唐军和周法明部的水师差距太大,这不是一点两点计略可以弥补的。 李世民不得不向萧铣请求水军支援。 萧铣手中本就没多少兵,又兼不信任李世民,怎么敢把最后一点水师派出去。于是一个劲地推脱阻挠,却始终待在江陵不动。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世民却拿周法明没点办法。 这时候谋士薛收便建议,周法明此人,平日喜好打猎、垂钓,常孤身而游猎于山林之中,轻而无备,何不遣刺客以杀之。 刺杀这种事,或许有些下作,非上称手段,但很多时候却能解决问题。 薛收便是被杨广诛杀的薛道衡的儿子,人称“长雏”,与族兄薛德音、侄子薛元敬齐名,世称河东三凤,此时为李世民的谋主,深受李世民的信任。 李世民本来不赞成此策,但还是被周法明逼得没办法了,只得从之。 李家自李虎时期便显赫一时,前后七八十年,虽然期间起起伏伏,但累积的实力、人脉不可计数。 而这种家族,可用的家臣、死士也是难以想象的。 一个针对周法明、性格、喜好的陷阱,很快便成型。 此时周法明尚不知危险将尽。 周法明这个人,性格虽然有些阴鸷,但却有些真本事,尤其是在水军上面,这属于家传。 不过喜好渔猎也是真的。 这日天降小雨,整个天地都是灰蒙蒙的。 十二月的荆襄,已经很冷了,而是还潮湿。外地人来到这里,根本受不住。 周法明也是无事,便穿着蓑笠,在船头挂竿垂钓,放歌饮酒。 这时喝多了的周法明登高瞭望,便发现远处有几个渔民,似乎是走错了路,看到他们的大船,便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时舰队靠近港湾码头,打渔的多不敢靠近。 周法明忽然来了兴致,便对身边的人说道:“寒冷时节,温一壶热酒,吃一口鳊鱼,神仙亦不还。” 也许是天意如此,周法明几人钓了大半天鱼,竟然一条也没有钓上来。 眼看船上无鱼,偏偏想吃鱼的周法明便让侍卫追上那几个渔民,看看有没有鲜鱼。 现在是战时,这么做本是不合适的,可周法明在永安五郡,属于一人独尊,根本无人敢劝。而此时提身边之人,也尽是一些阿谀之人,属于周法明养的玩物,更没人阻止了。 很快一艘小船向西,直奔羽毛而去。 第九十四章 周法明之死(下) 侍卫乘舟而去,过了没多久,便回到了船上,不仅给周法明带回了几条武昌鱼,还带来了一对夫妻。 这夫妻二人皆有三十多岁,男子一身短衣,长得干瘪,面色黢黑,骨节极大,一看便是常年劳作之人。女子长得清秀一些,因为做的武昌鱼,鲜滑稚嫩,味道鲜美,被侍卫带来给周法明做鱼。 这些侍卫,都知道怎么讨好周法明。 周法明听后也很期待,他知道这大江边上的女子,很多人都擅长做鱼,不亚于富贵人家的庖厨。 很快女子便做好了一条武昌鱼,还有一锅鱼汤,侍卫给周法明端了上来。周法明尝了一口,细捣橙姜,雪松酥腻,鱼肉白嫩清香,口感柔润嫩滑,简直妙不可言。 周法明大喜,便想将女子收为自己的厨子。 这女子也是一副欣喜状,赶紧上前拜伏。 虽然是做了家奴,可乱世之中,求一命而不得活,做个大人物的家奴,着实是很多小民百姓最好的选择。 女子的丈夫看起来比她大几岁,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两个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感恩,其质朴的模样,让周法明也有些满意。于是周法明又让人赏了这夫妻二人五贯钱。 二人又是千恩万谢,便要退下。 周法明正大口吃着鱼肉,一旁的男人突然趁所有人不备,一步上前,刺死一个周法明的侍卫。而女子也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弩,对准了周法明。 双方距离不过五步,周法明又没有防备,立刻被对方射到额头之上。 其他人突遭大变,皆有些瞠目,等反应过来,周法明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也是所有人大意,在众人看来,这夫妻二人,分明就是地地道道的渔民,因此根本没作他想,更没有搜身了。 《重生之金融巨头》 这一男一女眼看一击必中,也心存死志, 这男子狠狠一刀刺到女子肚子上,将对方给扎死,然后便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周法明的侍卫想要生擒二人,可已经晚了,最后只获得两具尸体。 周法明遇刺,两个刺客自戕,等众人将周法明抬到榻上,他已经满身是血。 刺客唯恐周法明不死,在箭上和匕首上涂了乌头毒,在这个年代,乌头毒属于无药可救的毒药。 很快周法明的三子周绍则赶到,他与周法明兵分为二,一个统领水军,一个领陆军驻扎在沔阳城中。 此时周法明神智刚刚清醒,但众人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周绍则看到父亲的样子,泪水刷的就流下来。周法明勉强伸出手递向儿子说道:“人无不死,你何必像小儿辈一般涕泣。我并不畏死,只是担心我之死后,家族不能传续,你两位兄长不在,你要替我转述他二人,尔等兄弟,往后需勠力同心,和衷共济,万不可生了嫌隙。” 周绍则哭着答应了父亲。 这时周法明的家臣周据来报道:“家主,我们从二人身上没有搜到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二人使用的短刃和手弩,应该是拱卫亲军府的制式武器。” 周绍则一愣,脱口而出道:“刺客是卫公派来的。” 周法明强忍着疼痛苦笑道:“凶人真是画蛇添足,枉为小人啊。试问若真是拱卫亲军府的人,怎么会留下其制式武器,难道杀手怕咱们不能从武器追查到他们的身份吗?” “父亲是说,这是栽赃。” 周法明点点头。 “我虽然不得卫公所喜,可今日江南、关中俱生乱,大隋腾不出手来插手荆襄,所以非得有我,才能制衡萧铣。卫公就是真要杀我,也不会选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今一死,沔阳必守不住,得利的只能是萧铣,卫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那父亲以为是凶手是谁?” “不是萧铣,就是李世民。” “李世民?” 周绍则有些吃惊。至于萧铣,他比较了解,并不觉得对方有这个胆识,否则早统一荆襄内部了。 “应该是他。” 周法明有些嗟叹道:“没想到李世民小小年纪,手段却是如此毒辣,连我也着了他的道。不过以刺客手段,行狗苟之事,这李世民怕也非是真英雄。” 周法明话说得有些急了,嘴里不住地涌血。 周绍则赶紧叫大夫。 周法明拉着儿子的手说道:“今日我将命丧贼人之手,到时候军心动荡,以你之能,必不能守住沔阳。你在我死后,当秘不发丧,对外只说我受了小伤,然后你立刻返回沔阳,调动军队,退往江夏固守。” “那沔阳郡呢?” 周法明苦笑道:“事到如今,你我父子二人已经尽力了,就是守不住沔阳郡, 卫公也能理解。” 说罢,周法明想到什么,立刻又说道:“你返回江夏之后,告诉你两位兄长,立刻将我周家所控制的所有人口和地盘,交给卫公,无论如何,不可再割据一方。永安诸郡夹在萧梁和大隋之间,你兄弟三人,守不住。” 周绍则哭着点点头。 这是必然的,周法明死了,而周绍则兄弟三人并无其威望,也没有那份实力,还要直面李世民的兵锋,根本守不住地盘。与其被别人夺走,还不如主动交给黄明远,以换得一个封赏和家族保全。 这时周法明又让周绍则拿来笔墨,他说周绍则写,准备向黄明远上一份绝命信。 周家到底能不能安稳,还要靠这封信。 “······臣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而臣诸子不肖,不能守土,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众人听了,皆是泪流不止。 口述完这封信,周法明终于是忍不住了疼痛,“哇哇”怪叫,然后一口鲜血喷出,与世长辞。 周绍则嚎啕大哭,伏在父亲尸体上不起。 而周家的家臣周据,则带着十余命侍卫,一同自戕在周法明的尸体前。 周法明遇刺,这群人脱不了责,虽然暂时还没人有空处理此事,但周据等人最后也脱不了责罚,倒不如自杀以全忠义,也能换得家人保全。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九十五章 西援江夏 周法明死后,周绍则让人将周法明的坐船秘密封赏,然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同时又让人诈称周法明受了小伤,正在安养。 而周绍则本人则带着周法明的尸体一路赶往沔阳,准备率部撤退。 而周家水师,则在周法明堂弟周法既的指挥下,往沔阳方向移动,准备和沔阳守军会和东返。 只是周法明和周绍则都小看了李世民。 李世民既然派遣杀手,当然不会只有一招。杀手派出之后,李世民便将军队调拨开来,整戈待发。 当然李世民不知道杀手能不能成功,但他却有一个巧妙的办法,他派潜伏在沔阳城的间谍日夜监视郡府,观察周绍则的动向。 果然周绍则匆匆离开了驻地,而没多久这消息便传到了李世民的军中。 李世民得知此消息,对于周法明的情况已经是明了。若周绍则不动,周法明自然是没事或小事。可今日周绍则匆匆离开,除非是周法明遇刺受重伤或者是直接身死,否则周绍则绝不会无缘无故擅离职守的。 而此时周法明出事,周绍则离开,正是周家部队最混乱的时候,也是他趁机破敌的良机。 于是李世民命令大军齐出,直击沔阳城,同时又命手中仅有的一支水师部队向周家军的水师发起了攻击。 周绍则虽然在周法明死后便急着往回赶,但还是晚了一步。 唐军突然发起攻击,沔阳城的守军遭遇重创。此时周绍则不在,对面的唐军又散布周法明父子身死的消息,立刻引得周家军一阵混乱。 等周绍则赶到之时,沔阳已经城破。 周法明部大将徐尚率领残部逃出了沔阳城。 周绍则与徐尚会和之后,也不敢与唐军开战,只得带着残兵往东撤离。 与此同时,周家军水师也遭到攻击。 周法明死后,连心腹周据都死了。虽然周绍则临时安排周法既指挥军队,可骤然遇袭,周法既又没有掌握各部,三军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起来。 若不是周法既当机立断,拼死率部突围,整个周家军水师怕是要全军覆没。 周绍则和周法既二人狼狈逃回江夏,两部是丢盔卸甲,混乱不堪,手中兵力加起来是折损过半,元气大伤。 而李世民则乘胜占领沔阳郡,向着江夏追来。 ······ 沔阳之变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湓城,正在湓城训练水军的陈克敌当即便坐不住了。 黄维扬返回江南平乱之后,陈克敌可一直没有闲着。大隋下一步的目标必然是萧梁,他也一直在研究西进之略。 李世民率军前来支援萧梁的事瞒不住大隋,陈克敌已经的判断与黄明远的意图差不多,调虎离山,因此他并没有太紧张,也没有作出反应。 有周法明挡在前头,怎么做都不合适。毕竟周法明对自己的地盘看的很严,陈克敌也不想贸然进入永安五郡,引起周法明的猜忌。 而且周法明拥兵五万,实力强劲,陈克敌也想用李世民消耗一下周法明的力量,所以更不会主动西去支援。 陈克敌料到了周法明可能会败,毕竟对手是李世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法明竟然被几个伪装成渔民的刺客给刺杀了。 周法明一死,周氏内部人心动荡,必然不敌,而李世民若是趁机东进,直取永安五郡,那对大隋来说就麻烦了。 尤其是永安五郡的位置很特殊,东连江南,西接荆襄,北通河南,乃南方之腹。此地若失,隋军便失了西征萧梁的桥头堡,与李世民决战的前进基地,来日再想夺回此地,怕是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力气。 此时陈克敌也来不及向黄维扬汇报,便下令麾下的五十九军集结待命,连同手中的五千水师,准备奔江夏而去,支援周家。 沔阳可以丢,永安、安陆甚至蕲春都可以丢,唯有江夏,乃是大江形盛之处,南方通衢之地,决不能丢。 陈克敌手中有一万两千战兵,主力便是左领卫五十九军。 左领卫也就是原来的天策卫的四支部队,来源各不同。五十七军是原黄维烈夺取的陈伯图部改编;五十八军是原左天成部改编;五十九军是原陈棱部改编;六十军是原杜伏威部改编。 此时五十七军中郎将是麦孟才。 麦孟才自沉光死后,沉沦了一段时间,但理想照进了现实,人总是要生存,尤其是知道了告密沉光突袭叛军的还是萧皇后之后。 再之后麦孟才就职于天策卫的虎牙郎将,江西之战后迁为中郎将。 五十九军战力不弱,是陈棱一手组建的一支部队,其兵源多是淮南人,更适应南方的环境。 这也是留五十九军在湓城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克敌接到消息的此日,便完成了军队的集结。隋军从湓城出发,往西五百里,直逼江夏。 陈克敌站在船头,遥望西面,脸色阴郁,不见欢笑。 尽管周法明的身死,给了他插手永安五郡的机会。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从周家手中拿下永安五郡。 可陈克敌实在是笑不出来,他太担心江夏的情况了。 虽然陈克敌一直不喜欢李世民,虽然陈克敌一直想和李世民一较高下,虽然陈克敌一直想亲手击败李世民,但不应该以这样的局面开局。 卫公一系的二代都不喜欢李世民,甚至是厌恶李世民。不仅仅是因为卫公把李世民当作儿子一般亲近可李世民仍旧是背叛了卫公,还因为为李世民是卫公为黄好好选的丈夫,可李世民却负了黄好好。 在卫公一系的二代心里,黄好好相当于后世缪斯女神一般的存在,但李世民却伤害了他们的女神,不可原谅。 所以陈克敌一直渴望有一天,击败李世民。 可若是江夏丢了,别提什么决战、破敌的事,先保持不败,都很困难。 这时麦孟才走到船头,眼看陈克敌愁眉不展,便问道:“参军,周家父子能守住江夏吗?” 陈克敌想说“能”,却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李世民的本事,他熟悉的很。 麦孟才又问道:“若是江夏丢了怎么办?” 陈克敌看了一眼麦孟才道:“那就夺回来!” 第九十六章 稳住局势 果不出陈克敌的担心,周绍则并没有守住江夏城。 李世民趁着周绍则兵败溃退,立足未稳,从汉水直逼江夏侧翼,连破汉阳、汉口二城,两面包围江夏。 这时候眼看唐军大胜的萧铣也舍得拿出压箱底的宝贝了,命大将杨道生率领水师从长江而出,配合唐军,夹击江夏。 周军水师与萧梁水师交战,被对方击败。 江夏在长江以南,周家水师落败后,失去了长江的控制权,整个周氏的地盘算是彻底被一分为二了。 周绍则年少,压不住阵脚,麾下大将鲁毅眼看周氏要崩盘,果断地率部投降了李唐。 周家军被李唐和萧梁三面包围,又内忧外患,处境危急。周绍则心中畏惧,根本不敢战,只得选择放弃江夏,退往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将一座江防重镇,白白让给了唐军。 陈克敌到达武昌城时,周绍则手中三万人马,只剩下五六千人,还尽是丧胆的溃兵,若想再战,怕是要好好整编了。 江夏丢失,让陈克敌的心气很是挫伤。 此时陈克敌已经不想江北的永安、安陆二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为接下来西征的隋军守住一块基地。 陈克敌思前想后,觉得武昌城不足守。 首先武昌离得江夏太近,李世民和萧梁军随时可以以江夏为基地攻打武昌。其次从江夏到武昌,之间除了各种各样的湖泊以外,便是平原,不利防守。 隋军若是想打骑战,又被这些湖泊所阻。 最后陈克敌决定撤往西陵(今湖北省黄石市)。西陵也叫西塞,乃江防要地,原是南朝一县,开皇九年被废。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江,易守难攻,又有良港,可屯重兵。 陈克敌命周绍则屯兵于城中,进行修整,又命麦孟才率两团屯兵于西面的铁山之中。 也或许是老天爷帮助陈克敌。就在战事最关键的时候,李世民竟然走了。 或许李世民也觉得大势已定。 李世民既克江夏之后,急着返回江陵吞并萧梁,便命李孝恭为鄂州道行军总管,屯兵江夏,又命李长卿为安州道行军总管,攻打安陆、永安二郡。 临行之际,李世民还叮嘱李孝恭,务必守好江夏,挡住西进之北隋军。 李孝恭手中有水陆部队一万七千余人,屯兵江夏,以塞长江。 本来李孝恭的目标在东,李世民命他取的是蕲春郡和江夏全郡。但李孝恭却想贪功,企图北上占领永安郡再回师攻打蕲春。 永安郡是周氏的老巢,无论财富还是物资,都是最丰茂的。偏偏李孝恭这个人,虽然能力出众,但素来性情奢侈,贪婪好财,面对军功和财货,就有些迈不开脚了。 于是李孝恭便亲自移师江北,只留下大将燕颀镇守江夏,又命军中老将张闻节率军五千,南取武昌、永兴(今湖北省阳新县)二县,以备隋军。 李孝恭自认为安排是稳妥的。 张闻节是杨秀旧部,多征讨獠人,杨秀被废后,他亦被免职。李孝恭定巴蜀时,将其征召入麾下。 一员老将,五千人马,足以应付隋军的援兵,至少是能撑到主力回援。 其实若是守城,当然可以,但张闻节这一次却是追击周绍则的残部。他从江夏一路向东,到了武昌,发现是座空城,于是又不停歇,继续追击。 张闻节的能力或许不错,当年征讨獠人时也多有战功,但毕竟十多年不领兵打仗,归顺李孝恭之后,也没经历过几场真正的战争,所以有些失了警惕心。 从西陵北面寇城,是一道狭长的区域,被铁山和白瑽山、花马湖所环夹,才能通到城头。 张闻节进击至西陵,没有提前侦察,便一头便扎入了隋军的伏击圈。 隋军守军羊装不敌,退守城中,张闻节打得更有精神了。 这时麦孟才奉命沿着西塞山的西麓出击,绕道至唐军的身后,对张闻节部发起勐烈的攻击。 张闻节瞬间便为这股攻击给打懵了,立刻下令撤退。 这时陈克敌也从花马湖北的西塞山杀出,断了唐军的归路。 张闻节虽老,但的确是个勇将,带着残部,奋勇当先,几次冲击隋军的防线,皆没有成功。 其部被隋军困在铁山和白瑽山一天一夜,全军辎重、物资全失,士兵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张闻节无奈,只得率部分散突围,命部下攀铁山返回江夏。 可惜张闻节运气实在不好,大冬天的,却正好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人马俱不得前进。 于是溃败的唐军开始大批大批地向隋军投降。 而张闻节在次日夜里,突围至碧石渡时,遭遇隋军散兵部队。张闻节拼死不能破阵,最后死于乱军之中。 西陵一战,张闻节所部大败,残部逃回武昌的,不过千余人。 陈克敌通过审问俘虏得知,李世民返回了江陵,留下的主将李孝恭也北上攻打永安郡了,他看着地图,顿时有了突袭江夏的想法。 诸将被陈克敌的想法完全镇住了。 此时的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十二月的天气,本就清冷的很,而这雨落在人身上,冰肌入骨,凉透人心。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进了腊月,还会下这么大的雨?可是这么冷的天冒雨前进,怕是会死人的。 《仙木奇缘》 麦孟才建议,可令诸军乘船前往江夏,也可躲避风雨,但为陈克敌拒绝。 这时间,走水路当然舒服,但同时暴露的危险也大大增加。李孝恭乃是宿将,虽然年轻,也多领方面之任,必然会防备江上来袭的军队。 从江夏往东,本就有沿江哨所布防,一旦隋军水师突入,必然会为唐军哨探发现。 而隋军远道突袭,打得就是一个突然,若是唐军严阵以待,隋军在没有攻城器械的辅助下,想破城成功,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走陆路,从西陵到江夏,本就多湖泊、山岭,而唐军此时也只是占领了一个江夏城。江夏城在江夏郡最北面,整个江夏大部其实并不在唐军手中。 隋军这时突袭,打一个时间差,可以在唐军反应过来之前,穿插到江夏城下。 第九十七章 突袭江夏 虽然陈克敌设想的很美好,但实际情况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从西陵到江夏,绕过武昌的话,差不多是一百七十里地,而且均是靠近众湖的小路。江夏湖泊众多,湖泊周围相连之地,本就多湿地、沼泽,泥泞难行,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陷进去的危险。大军在风雨天走这种路,怎么看都是疯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想劝陈克敌打消此念头。 若是当初的左武卫、阴山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会冲的,他们有铁的纪律,还有钢铁一般的脚底板。 但南方诸军,包括天策卫、神策卫这些部队,本就多是旧军改编,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意志力,都无法与左武卫相比。 陈克敌看着底下诸将畏难的样子,他知道他在军中的威望,远没有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麦孟才也是。 于是陈克敌说道:“左领卫四军,源分四部,再加上右领卫,诸位觉得,这些军队中,哪一军地位最低,战斗力最差。” 众人有些不解,正说着突袭江夏的事,怎么又提起这了。 不过众人也纷纷开口,有说“六十三军”的,也有说“六十军”的,但多是以“六十军”和“六十三军”为主,毕竟这两支部队是由当初的盗匪军改编的部队。 陈克敌却突然开口道:“我看若论战斗力最差的不好说,但地位最低的,应该是我五十九军。” “将军慎言!” 众人纷纷表示不服,这年头,自己骂自己怎么都行,但外人不能说,尤其是事关荣誉。 陈克敌轻笑道:“怎么,你们不服气啊!” 不服,当然不服。 陈克敌接着说道:“江南两卫十军,左右卫率营就不说了,不提出身,单是皖口,望江,莲花塘,彭泽等等无数场硬仗,又是世子的亲卫部队,你们比的了吗?” 众人一同承认比不过。 “右领卫四军,六十一军是卫公平叛江南的老底子;六十二军是遂安侯平刘元进的老底子;六十三军差点,出自江南叛军,但西征以来,南路军一直是以六十三军为先锋,鄱阳、赣江、石埠等战都是他们打的,你们谁比的了;至于六十四军,当初卫公亲手建立的部队,已经过二十年了,比所有部队的历史都早,甚至有人跟着卫公打过桂州,你们比得上。 再看左领卫诸军,五十七军是禁军出身,山阳侯亲率的部队,南下平林士弘的先锋;五十八军也是禁军出身,这次担负了东进平叛南路军的重任;至于你们瞧不上的六十军,光是怀宁一战,整个朝廷都赞不绝口,这次又奉命为平叛北路军,杜伏威副总管一路东进,连战连捷,等到平定辅公祏之后,又是一场大功。你们说说,往后各军论功时,你们比得上谁?” 诸将听了,皆是有些愣神,不知不觉中,他们还真是好像谁都比不上。 他们不是禁军出身,也不是世子亲率,更不是卫公组建的部队,本来还有看不起的六十军和六十三军两支叛军组成的部队,现在倒是连叛军都不如了。 陈克敌又言道:“天下十八卫,五十多万野战军,战后会不会保留这么多,谁也不知道。若是诸位不能奋勇争先,立得大功,保住地位,来日还会不会有五十九军,犹未可知。” 众人都吓住了,不就是不想冒雨行军吗?怎么还牵扯到是否会裁撤的问题。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副中郎将陈栎站出来说道:“奋勇争先,为国尽忠,本就是武人的本分,我等也不愿落于人后,愿从参军之命,突袭江夏。” 陈栎是陈棱的堂弟,一直在陈棱军中。虽然只是担任副中郎将,但在陈棱调走之后,就是这支部队真正的话事人。 由陈栎领头,其他将领,自不会反对。 于是上下达成一议,陈克敌遂命周绍则率其部前往武昌,收复此地,剿灭张闻节余部,而陈克敌则亲自率领五十九军主力,冒雨直奔江夏。 这雨越下越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陈克敌也纳了闷,大冬天的,老天爷哪这么多雨下。 就是下雪也比下雨强啊。 这么冷的天行军,穿棉袄是不行的,毕竟湿衣服不仅不能御寒,还吸水增重。因此临时赶制了一批蓑笠,以为士兵遮雨。 众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 那些小道,本就不好走,又被大雨冲刷,立刻成了烂泥。人走在上面,踩一脚甚至都拔不出来。 这个时候,马匹也派不上用场,毕竟在军中,马比人还娇贵。因此上至陈克敌,下至士兵,都只能依靠这一双脚。 包括陈克敌。 众人劝他乘坐马车,也可避避雨,但陈克敌如何能同意。将士们本就不乐意冒雨行军,他作为主帅,以身作则,众人才无话可说。 若是当着部下的面搞特殊,众人怕是更要走不动了。 当然代价也是沉重的,陈克敌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苦,这一次全都体验到了。 雨水冲刷,方向都难辨。虽然披着蓑衣,但里衣早就湿透了。而冰寒刺骨,连手脚都是麻木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累倒、冻倒在地,死活爬不起来。 而饭食早被雨水泡坏了,众人只能将烂的如泥一般的饼子塞到嘴里充饥。味道是没有的,怕是比烂泥也好吃不到哪里。 就这样的环境,隋军走了整整两天两夜,等他们到了江夏城下时,辎重、物品早就丢光了,人手一把武器,甚至有的连铠甲都扔了。 远远望去,人人一身草的五十九军,就跟一只叫花子队伍一般。 隋军为了这次突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沿途冻死、掉队者不计其数,可隋军的突袭也是成功的。 对于隋军的突然杀出,守将燕颀毫无防备,措不及防,为隋军杀入城去。五十九军憋得这场火,都发泄在江夏的李唐军队之上。 此战,燕颀被俘,江夏城克复,李世民苦心预想的江夏防线,还没有发挥作用,便失去了最重要的一环。 第九十八章 江陵之变(一) 十二月底,李世民从硝烟还未散尽的江夏战场赶回了江陵,对于萧梁这块蛋糕,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收割了。 李世民出川之时,带了五万人马,这五万人马分别由李孝恭、李长卿、若干则和大将李大亮四人指挥,分屯江夏、沔阳、郢州和襄州。 之后李世民以兵力不足为由,又调集了四万人马出川,同时又秘密调动一万人马,从施州出兵,前往荆南。 江夏一战,重创周法明部,击杀周法明,短期之内,隋军已无力西顾,而在李世民看来,这个时间节点,正好是他覆灭萧梁最好的机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十二月三十日,除夕之日,李世民到达江陵城西的百里洲,他的四万人马,此时就屯在这里。所有部队全副武装,做足了准备。 李世民遥望江陵,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火热。 次日一早,便是新年,李世民带着三百亲卫,前往江陵城中。 前两日,萧铣以新春佳节的名义,派人前往李世民军中劳军。今日是元旦,李世民正好借此名义来拜见萧铣。 萧铣其实对李世民不太喜欢,毕竟李世民屡屡索要粮食、兵器,跟一个饕餮一般,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而且南朝世家,自诩是华夏正宗,素来看不上北人,而在他们眼中,关东世家是数典忘祖的叛逆,而关陇勋贵则是沐猴而冠的胡虏。 但萧铣即使如此,还是在龙光殿接见了李世民,为此还推迟了元旦的大朝拜,毕竟现在的李世民也算是萧梁的救命稻草了。为了保存江山社稷,他不得不低下他那昂贵的头颅,乞求大唐的庇佑。 果如萧铣预料的那般,李世民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勒索大梁的。 初见到李世民,出乎萧铣的意料,对方竟然这么年轻,想来年少得志,张扬轻狂,当不好相处。 也确实如此,李世民入了萧梁王宫,鼻子都快顶到天上去,提起大梁诸般种种,皆是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与萧铣寒暄了几句,便转到沔阳一战上。 面对萧梁上下,李世民是一阵吹嘘自己的英明神武,天生将种,人不能敌,就差跟萧铣说自己是天神下凡。 萧铣听了有些腻歪,可当着李世民的面,又不好不听,只得敷衍过去。而梁国的大臣,则一个劲地奉承李世民,做好了捧跟的。 等李世民说尽了兴,便转头说自己所部在这场战斗中伤亡有多么大,物资消耗有多么严重,反正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出来,就两个字——要钱。 钱五千万,布帛五万匹,铠甲两万领,武器五万具,其他物资若干。 这次李世民没要粮食,却要了大量的钱和布帛,理由很充分,武器、铠甲消耗大,需要补充;三军将士大胜,需要钱和布匹来抚恤和赏赐。 萧铣强忍着没将李世民撵出去,却是心跳的异常急促,连嗓子眼都抖动起来。 李世民这不仅仅是讹诈了,这是把自己当作摇钱树,随意地摆弄了。 萧铣真想吐李世民一脸,让对方知道到底谁才是真龙之子,万民之主,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兵革塞道,流血漂橹。 可惜也只能是想想。 尽管再是厌恶对方,萧铣却一丁点也不敢得罪李世民。他的帝国,他的江山,都需要这个男人守卫。 萧铣低声下气地请求李世民减少一下供需。大梁刚出了一批粮食和物资,前后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实在是府库空虚,难以供应。请李世民稍等时日,待夏粮收上,必然尽力补全唐军所需。 李世民有些不满,唠叨道:“我军自川中不远万里、不计生死地来援贵国,可大梁天子却吝啬一些财货,岂不是让将士们知道了寒心。” 萧铣和作陪的大臣又尽力赔了些好话,不住地阿谀奉承李世民。 李世民似乎是年轻,比较在意虚名,梁国上下将他的马屁拍的舒服了,他也便松了口,同意宽限一些时日。 当然钱、粮一定得给足,冒这么大风险,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每个将士,一人一万钱、一匹布的赏赐,不算过分吧。 说到最后,李世民又威胁,萧梁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没法给手下将士们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他们也就没法给萧梁一个满意的答复。 直吓得萧梁上下都哆嗦。 李世民在大梁宫廷之中一直待到了傍晚才离开,梁国上下一番热情招待,直喝的李世民醉醺醺的,站着出来的,躺着出去的。 送走李世民,萧铣看着诸位大臣,不住地唉声叹气。 “今前遇虎,后遇狼矣。大隋这只勐虎要覆我大梁社稷,可李唐这只饿狼,却是要把我大梁的血肉活活榨干啊。” 虽然唐军击败了周法明,可萧铣没有一丁点的开心。实在是这李唐之祸,不亚于大隋啊。 萧铣向众人问询对策,可一众大臣皆是无计可施。 萧铣看着底下或是吞吞吐吐或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大臣,心中充满了绝望。这样下去,大隋没有灭了他们,李唐也要将大梁给生吞活剥了。 此时李世民也躺在马车上,出了大梁皇宫。 可与之前醉醺醺的样子不同,他早就坐了起来,脸色肃然,一脸坚毅,哪还有之前在梁宫之中的张扬与轻浮。 这时亲将侯君集说道:“秦公,咱们既然已经准备动手,为何还要向萧梁提这么多要求,岂不是刺激到他们?” 李世民笑道:“我军越是要动手,表面上才要越镇定。我给他们要了这么多东西,萧铣的关注点都放在如何劝我少有一点、晚要一点上,又如何会怀疑我军会对他们突然动手。” 侯君集有些明白之前李世民为何会在萧梁皇宫之中那么张扬了,不过是让萧铣以为李世民只是一个会打仗的武夫,将对李唐的防备降到最低点。 此时李世民眯着眼睛,似乎要小憩一下。 侯君集跪坐在一旁,也不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车前的车夫忽然轻声说道:“江陵西门到了!” 这时候正闭着眼的李世民忽然张开了眼睛,握紧了身旁的佩剑。 第九十九章 江陵之变(二) 江陵城是座大城,有六个城门,直到明朝之前,都是荆襄地区当之无愧的核心城市。直到元朝设行省时因地处江北,而被划入到河南江北行省,才使得武昌成为湖广行省的首府,之后逐渐丧失了荆襄地区的核心城市地位。 当然现在的江陵城,方圆十里,城高两丈半,人口二十万,乃是当之无愧的湖广第一城。 江陵城的六座城门,北面、东面各两座,南面、西面各一座,李世民离开便走的是西门。 虽然李世民身边有护卫三百人,但因为是萧铣的贵客,更兼是出城而非入城,所以守卫西门的梁军对他们检查并不严密。 几乎是双方打个照面,梁军便打开城门,放李世民一行人出城。 此时已经是下午,天黑的早,夕阳的余晖照在城墙之上,映的青砖微微发红,好像闪着光芒一般瑰丽。 这时李世民突然从车上出来,已经换上一身盔甲。 城门口带队的梁军小头目殷勤地上前,想着巴结一下李世民。 李世民向其招了招手,这人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在这时,李世民突然抽出腰间佩剑,一下子插入此人的胸膛。 此人突遭一击,胸膛刺痛,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而李世民抽出佩剑,一脚将其踢开,大声喊道:“杀贼!” 这时侯君集带的三百人马也向着城门处的守军突然出手。 若是乱时,城门处的守军会有很多。但太平时节,每个城门处的守卒不会超过百人,这还是大城。像那种小城,也就有几个开关门的。而且守门官兵,素来是挑好看的,不管战斗力,更兼每天风吹日晒,一般只有最差的部队才会负责看门这种苦差事。综合起来,所以史书上才会经常出现偷城的情况。 《日月风华》 而李世民这三百护卫,都是军中精锐,远非梁军这群守门老大爷们可比。 侯君集很快杀退人群,冲入城门之中,放下了城门。 江陵的城门俱是千斤闸样式的,城外一般还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当年周瑜攻江陵,打了整整一年才拿下,若不是李世民来了一个中心开花,还真不好攻破。 李世民早就安排好了李道宗、独孤彦云等人在城外潜伏,等城门打开之后,二人立刻率部向城门而来。 很快,李唐军队就席卷全城。 萧铣得知李世民突然发难的事情,大吃一惊,惊愕的嘴巴一时都合不上。他有些不明白,他已经答应了李世民的要求,只是请求宽限几日,李世民为什么要突然发难。 惊慌失措的萧铣立刻派人前往城门处平乱,他知道唐军善战,一旦让唐军都涌入,整个江陵就完了。 安排完众人,只剩下萧铣一人,萧铣搓着手,满是忐忑与不安。他不知道能不能敌住李世民,更不知道萧梁和李唐翻脸之后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内侍来报,豫章王萧镠请见。 豫章王萧镠,梁武帝萧衍玄孙,豫章王萧栋之子。萧镠出生于开皇三年,今年三十六岁,而他老爹萧栋在他出生三十年已经死了。 豫章王萧栋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梁武帝萧衍的长子长孙这一脉的长玄孙,南梁真正的继承人,不过萧栋的父亲萧欢和祖父萧统先后早死,萧栋失去了继承权。而后来萧衍作死,酿成了侯景之乱,南梁大乱,先后有数个傀儡被拥立,萧栋在叔祖萧纲被侯景废后,成为南梁第三位皇帝。侯景篡位后,萧栋降封为淮阴王,并被囚于密室之中。侯景之乱终结后,萧栋逃出生天,但又和两个兄弟被梁元帝萧绎杀害。 萧欢一脉至此绝嗣。 可到了三十年后,萧欢的亲弟弟萧詧的儿子梁明帝萧岿临终之前,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早死的大伯还没有子孙,于是从萧家内部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封为了豫章王,作为萧欢的后人,便是萧镠。入隋之后,萧镠先后担任过遂州录事参军、内黄县长。 萧铣造反之后,萧镠逃回荆襄,被萧铣封为豫章王,授司空。 萧镠这个人,富有胆识,性格刚烈又有谋略,是萧家子孙中少有的一个有能力之人。可惜萧铣虽然给了萧镠高官显爵,但因为身份关系,对这个比他还小的叔父,并不敢重用。 李世民攻破江陵城门的时候,萧镠正在府上,听到消息之后,他甚至来不及换衣服,骑上马便前往皇宫。 萧铣见到萧镠,有些病急乱投医,直接便问道:“叔父, 李世民入城了,我们要如何御敌?” 萧镠直接便说道:“天子,请突围吧!” 萧铣一愣,这是什么主意,这可是江陵啊,说弃就弃。 萧镠直接就说道:“李唐善战,李世民又占领了西城门,李唐军队可以源源不断地进入城中。今江陵城中,兵马不过三万,且多为老弱,天子以为我等可挡得住李世民?” 萧铣不甘地说道:“可是还有宫城可倚!”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天子就是守住了内城,又有何用?天子以为还会有援兵来援江陵吗?” 萧铣听得,后退两步,脚步踉跄,竟然直接坐到了地上。 “天丧我也!” 萧镠见状,直接上前,一把拉起萧铣说道:“天子此时不可气馁。荆南诸州尚在我手中,天子前往江南,招募军队,未必没有重新杀回江陵的机会。” 萧铣听了,刚想说什么,又泄了气。 荆南的局势,不提也罢。 萧镠又说道:“若天子觉得难以御敌,无力回天,倒不如以荆南之地,作为筹码,投降大隋,换取一份平安富贵。” 萧铣一愣。 萧镠说道:“今李世民以欺诈之术,背叛盟友,乃人神共愤之举,来日李唐必不能长久,这天下,当是卫公的。而卫公素来敬重武懿太后(萧皇后,黄明远给萧后上的尊后),必会给我萧家留一条生路。” 萧铣点点头。 萧铣本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之人,时至今日,他所有的雄伟抱负,早就随着这一败再败,付诸流水了。 投降大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章 江陵之变(三) 萧镠说是要突围,可到了突围之时,突围的名单上竟然没有他。 萧铣不解,连忙问道:“叔父难道不跟朕一同出城?” 萧镠言道:“今天子向东,能随者寥寥。城中之军民,尚有无数人在抵抗,我身为萧氏子孙,江陵之民供养我萧家一甲子多,我岂能弃他们而去。” “叔父!” 萧镠又言道:“李唐兵多,更兼有骑兵,善纵横,来往迅捷,若我退敌追,我军必然惶惶不安。今我在城中御敌,方能牵制唐军一段时间,使天子可安然突围。” 《重生之金融巨头》 萧铣听了满是感动,对着萧镠深鞠一躬。 “叔父大德,我代萧家和江陵的百姓拜谢叔父大恩。” 萧铣在禁军的护卫下,急匆匆地出了皇宫,往城东南方向而去。江陵城的东南门是水门,不与陆路相连,只有船只可以进出。 萧镠担心李唐会派遣骑兵追杀萧铣,便建议萧铣走水路,先至大江南岸的公安暂避,再做计较。 萧铣一路狼狈出了宫,到了东南门。 李世民对于这次围攻江陵城的计划做的很细致,他的目标不仅是江陵城,还有萧铣, 毕竟只有生俘了萧铣,才能招降整个萧梁。 若是一城一地的去打,打不了几处,隋军就到了。 因此李世民命令大将双士洛率领数千人马潜伏于江陵城的东门,阻击试图从江陵城突围的梁军。 江陵城外尚有数十只战船,停泊于岸边,李世民也知道这是个小小的隐患,但在李 世民看来若取得江陵,这些自然都是唐军的战利品,因此并未派人前来烧毁,故给了萧铣一个逃命的机会。 萧铣是乘坐小船从东南门出的城,直奔城外的战船。 然后这些大船陆续前进到城门处,利用小船接送跟随萧铣突围的家卷、宗室、群臣和士兵。 这让双士洛傻了眼。 双士洛知道东南门只能行小船,不能行人马,因此全部的重心都在东门处。 但梁军却偏偏走了东南门水门。 双士洛立刻赶往东南方向,但双方一在水里,一在岸上,尽管双士洛不停地指挥唐军阻击,但梁军有高大的战船防护,唐军的弓弩并不能伤其分毫。 双士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铣就这么乘船扬长而去。 此时留守城中的萧镠在萧铣离开之后,也下达了第一条命令,全军放弃外城,退至内城。 这内城,就是萧梁的皇城和宫城。 因为江陵城做了西梁三十年的都城,宫室建筑非常齐全。而杨坚灭西梁之时,考虑到两家关系,并未对其进行拆除。 而萧铣称帝之后,不过是稍加修缮,便将昔日的内城修整完备。 萧镠很清楚,在李唐军队已经完全入城的情况下,再跟李唐进行城池巷战,不过是自取死路,唯有依靠坚城,才能挡住对方。 萧镠也知道挡住李世民很难,但他却不能不如此。 自豫章之战前,萧镠就反对萧铣派兵进入豫章,更反对萧铣与大隋开战。以一隅之地敌天下,疏为不智,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惜萧铣没有听他的,最后张绣东征,整个萧梁的主力尽丧。 这时候萧镠又建议,此时的萧梁已经没有争霸天下的本钱,不若投降大隋,为萧氏换个体面和优握的封赏,重新立足新朝。 可惜萧铣又没有听,他舍不得皇位,更舍不得在江陵奢靡浮华的生活,所以便引狼入室,向李唐求援。 萧镠再次反对,认为双方联合在一起,也不可能击败大隋,反而会激怒大隋。一旦大隋对萧家痛下杀手,萧氏数百年基业,就要彻底倾覆。 可萧铣再次没有听他的,最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萧镠一再劝萧铣倒向大隋,并不是他有什么私心或者是降隋派,而是在他心中,萧氏家族远比萧梁政权更重要,他所有行为的目的都是为了保全萧氏家族。 这一次留下来也是同样的原因。 萧镠很清楚,虽然萧铣已经突围东去,名义上大梁还控有荆南,可实际上丢了江陵的萧梁,根本不可能再号令的动荆南各州。 所以萧铣其实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本来萧梁是大隋唾手可得的猎物,可在萧铣的一通操作下,白白送给了李唐,所以就算他这个时候投降了大隋,黄明远能饶得了他。 至于萧镠之前更萧铣说得,实际上都是为了稳住对方,他担心萧铣直接投了李唐,那萧家便是更加的万劫不复了。 先有萧瑀投了李唐, 再有萧铣造反,虽然武懿太后尚存,黄明远不会真的诛灭萧氏,同样也不会重用。 这种情况下,只需打压上几十年,萧氏便彻底没落了。 所以萧镠才不计生死地非得留下来,他必须守住江陵,为大隋也是为了萧家。只有守住这座江陵城,才能使萧梁在荆南的统治不会崩盘,然后再投降大隋,萧家才能有出路。 萧镠很清楚拼死抵抗的后果,那就是把江陵城当作一个大磨盘,把唐军和江陵城全部的军民都拉到这个磨盘中一点一点碾碎血肉。 而萧家的未来,就靠这些碾碎的血肉滋养,重生。 江陵城守得越长,萧家就越有未来。 江陵城有兵三万,包括水、陆之兵。萧铣奔逃之时,带走了数千人马,还有不少在各门、各巷和唐军缠斗。 萧镠顾不得这么多,外城只能由他乱去吧。 萧镠除了下令全军退守内城,又下令皇城之中的宗室、内侍甚至是奴婢、仆人,不论是谁,一律统一管理,上城墙上御敌。 至于各家的粮食、物资,由他统一调配,有不愿意的,尽被他处死。有个萧氏的宗老,比萧镠还高一辈,仗着辈分,不愿出家丁和粮食,还倚老卖老,发起浑来,拿着拐杖追着萧镠打。 可萧镠根本不给他面子,直接下令当场斩首。 对方到死,满是惊恐的脸上都是诧异和不解,不明白萧镠怎么敢。 靠着这颗人头,萧镠震慑住了大部分人。 而当着所有人的面,萧镠更是喊出了“内城萧氏不死绝,内城不破”的口号。所有人都明白,萧氏要孤注一掷了。 第一百零一章 江陵之变(四) 再缜密、周详的计划,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这一次,李世民就深深地懂得了这句话的道理。 对于突袭江陵,李世民自认为做了周密的部署,也做了充分的预设,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志在必得的一仗,竟然被活生生打成了夹生饭。 刚开始的计划很顺利,李世民攻占西门,引唐军主力入城。 但很快计划便出现了差错。萧铣的成功突围,给了他当头一棒。 李世民没预料到萧铣竟然连打都不打一下,直接选择了突围,这让他很多的布置都落了空。 一国之君,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要点脸。 在李世民和萧铣有限的几次接触中,李世民觉得萧铣是个能力一般、好谋而无断之辈,若不是恰逢其时,别说天子,五品官就是能力极限。 这样的人,面对大乱,根本无力应付。 因此李世民将主战场放在了城中,以夺城为重心,攻击的重点都放在了各处的城门、城中的郡府、武库、粮仓等要地。 虽然也提前布置了双士洛率部在东面阻击,但只是一支偏师而已,也没指望能发挥什么作用。 他还以为萧铣会在皇宫里吓得瑟瑟发抖。 等他知道萧铣突围后,立刻命令李道宗率领精锐骑兵追击,但已经晚了一步,萧铣已登船。虽然李道宗痛击了梁军后部,但根本无济于事,还是让萧铣逃了。 而第二点李世民没有预料到的,是梁军的果决。果决的放弃外城,退守到内城之中,撤的干净利落,撤的毫不拖泥带水。 李世民原计划是彻底包围江陵之后,再攻击内城。 他还以为要在外城经历一场巷战,可谁料对方根本不跟他们纠缠,等到李世民发现其中的问题,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退入了江陵内城之中。 李世民派人前去招降,这些人不仅不降,反而还杀了使者,以示决绝之意。 李世民没有办法,只得命人攻城。 不过这时候李世民还未对其放在心上,连萧铣都逃了,这群梁军群龙无首,拥有的不过是一些胆气,但必然无序,一击即溃。 可攻城之时,李世民才发现,城中的梁军一点都不混乱,反而井然有序。而且因为萧铣素来对领兵将领不信任,在内城之中又修了左藏和右藏,多置粮食和军械武器,所以守军装备并不缺少。 而且城中的梁军似乎发了疯,眼看滚木不足,竟然扒起了宫殿。 唐军第一次攻击,被打的灰头土脸。 李世民这时才从俘虏之中知道守城将领的身份。 对于萧镠这个几乎很少出现在江陵政治舞台上的萧铣族叔,李世民并不了解,以前也没有重视,但看其有章有据、精明果决的安排布置,李世民不得不喟叹,自己小瞧了天下人。 这时李世民不敢再轻视对方,开始按部就班地对江陵内城发起攻击。 江陵城人口众多,百姓的房屋都修建到内城的边上。李世民让人尽拆除这些房屋,闪出作战的空间。 同时又命人在城外打造攻城器械,做足了长期围困的准备。 第二日一早,江陵内城之战正式开始。 李世民和李道宗、侯君集、许绍之子许智仁分攻四门,四面军队同时出击,日夜不停地对内城进行攻击。 对于李世民来说,这一战也算是练兵。李唐内部多新兵,未经历过血战,拿梁军来当磨刀石正合适。 而城中的萧镠也有练兵的打算,他不知道自己要守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所能依靠的,只有这群几乎没打过几场仗的四流部队,三流都算不上。 李唐军队一上来就拼命的攻击。 虽然李唐军队是士兵战斗力一般,但是其中的基层军官,如火长、队率之类的,却都是老兵。 这些人有序地指挥着小股部队,按照阵型,不断地靠近城墙。 很快各种攻城器械便搭在了城头,唐军有些的开始了攻击。 可与之相比,梁军则是混乱的很,他们没有打过防御战,面对如蝗虫一般的唐军,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而萧镠虽然有能力,亦有胆识,但却不怎么通军略。 幸好军中有王仁寿,尚能领军。为了守御内城,王仁寿日夜不休的在城头巡视,他亲率一支预备队,哪里有险情便往哪里支援,一日之中,五次击退唐军,保江陵内城不失。 王仁寿原是大隋竟陵郡丞,在荆北讨平匪乱。后来萧铣造反,荆襄郡县皆降,他无路可去,遂降了萧铣。 王仁寿降梁后并不受重视,挂了个工部尚书的职务,没什么实权,但这并不说明他能力不强。王仁寿是禁军出身,参加过两次仁寿北伐和平汉王之乱,还参加过平江南之乱,经验极其丰富。 当萧镠意识到自己的指挥能力是个大问题之后,立刻便想到了王仁寿。 王仁寿也不愿降唐。他出身魏郡王氏,又多次跟随黄明远定难平乱,心中自然是倾向于黄明远。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管作战,一管后勤,共御唐军。 面对唐军四面出击的井栏、冲车,王仁寿便在内城之中修建投石车。由于缺乏木柴,萧镠直接下令拆解宫殿的正梁,以供军用,甚至连宫墙上的砖石都拆下来用作投石。 《修罗武神》 等到投石器修建后之后,王仁寿将其安排到城墙的死角,然后对着外面不断地发射。 外面的唐军根本没想到内城会出现投石器这种杀器,因此毫无防备,数辆井栏、冲车全部被毁,唐军也死伤惨重。 李世民见强攻不行,又亲自劝降,但萧镠直接派人以弓箭回应。 唐军又派出被俘的萧氏族人在城下劝降,萧镠仍是不手软。甚至萧镠亲自在城头将人射杀,以示决心。 李世民都为萧镠的决心所震惊。 萧镠又亲自组建督战队,对于作战不力者,就是萧氏宗族,萧镠也绝不手软,尽数诛杀。至于言降者,几乎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众人完全为萧镠的决心和残酷所慑,整个内城在萧镠的意志下,开始稳定、有序起来。 而唐军的攻城也开始转入拉锯阶段。 第一百零二章 仓皇四顾 萧铣狼狈地从江陵城逃了出来,乘船东去。 站在船头,萧铣望着越来越远的江陵城,泪如雨下。 “今失江陵,来日归于黄泉,如何复见祖宗。” 江陵为西梁都城三十余年,西梁天子萧詧、萧岿父子以及宗室坟墓,尽在江陵,萧铣此离江陵,相当于将祖坟亦丢给了李唐。 众人不住地劝慰萧铣,萧铣只悲伤痛哭,不能自已。 这时萧铣之女萧月仙,只有十三岁,眼看父亲颓唐的样子,大声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父亲虽一时困厄,却拥长江以南岭表数十州,有十多万勇武之士尚忠于我家。父亲此时不思击败李逆,光复江陵,却如妇人一般,当着臣子之面哭哭啼啼,岂不让三军将士寒心。” 萧月仙是萧铣嫡女,被封为长沙公主,最受萧铣宠爱。 萧铣让女儿骂了一通,虽然有些丢面子,但也知道不能再在人前这般失态,丢人现眼了。他素来多般心思,便故意言道:“今离江陵,情不自禁,至有刚才失态,请诸卿见谅。我军虽败,可有诸位相从,朕亦无虑矣。李贼不肖,背反盟誓,人所共愤,朕当招荆襄英杰,以破李贼。望诸位勠力同心,共复江陵,朕与诸卿,共富贵矣。” 萧铣即兴演讲了一段,倒是让大家松了一口气。这天子虽然败了,但到底还知道该干什么。 从江陵往东没多远,便是公安。 公安一地在大江之南,和江陵隔江相望。两座城市,互为屏障。 萧铣在此备有重兵,由大将雷长颍指挥。萧铣准备先屯公安县城,以此为根据地,反攻江陵。 船只靠岸后,萧铣大将甄敬带人先登了船,萧铣没有下船,等着雷长颍来接。 不是萧铣穷讲究,实在是落魄至此,萧铣所能依靠的,只剩下繁琐的规矩来衬托自己的威仪了。若是连这点规矩都不讲,他真就和常人差不多了。 甄敬下船之后,等了半天,不见雷长颍前来,甄敬便带人赶往公安城。 就在这时,突然鼓角声起,岸边芦苇荡中,杀出无数的军队。这些人都竖着唐军的旗帜,但是却穿着梁军的盔甲。 萧铣在船头见此大惊,还以为唐军追兵杀来,立刻下令撤退,连岸上的甄敬也不管了。 幸好萧铣和大部分人皆没有下船,因此船只得以顺利使出公安港,继续往东。 而登岸的甄敬部下,被唐军包围,身后的船只又皆离开,前后无路,遂纷纷投降。只有甄敬算是萧氏老臣,不愿乞降,遂冲入唐军之中,力战而死。 岸上的唐军,眼看萧铣逃走,也不追赶,只处理完梁军,便返回城中。 这些人其实不是唐军,而是梁军。 李世民在计划攻打江陵之后,便算计着荆南的地盘。他担心他占领江陵之后,荆南的梁军纷纷投降大隋,于是命长孙顺德和田世康率领一万人马从渝州出兵,穿越黔中,杀入荆南腹地。 而与此同时,李世民又派遣使者,多携财宝、封官旨意前往荆南各地,招降梁军。 雷长颍虽是西梁大将,可萧铣这个人,性情外表宽仁而内心疑忌,嫉妒胜己者。恰好雷长颍是张绣旧部,与西梁重臣关系都不密,因此担心受到清洗,便在接到李世民的劝降书之后,决定投降。 李世民封他为孱州刺史,公安县公。这可比萧铣给的多多了。 这次李世民对江陵动手,便派人前来公安,命令雷长颍截杀东逃的西梁官吏。 雷长颍于是听命而行,派人在港口处设伏。而且为了装作是唐军,恐吓对方,雷长颍连夜命人赶制旗帜,分于军中。 雷长颍没想到来的是萧铣,不过他也不可惜。公安只有三千人马,定然是拦不住对方。若是萧铣杀上岸来,他反倒连公安也守不住。 而且真活捉了萧铣,也不太好处置,还不如现在这般。 于是雷长颍高高兴兴地回了城,派人带着甄敬的人头前往江陵,给李世民献功去了。 此时萧铣从公安撤退,在船上已经望不见公安城了,还心有余季。 萧铣之前振奋人心的豪言壮语,在公安港前被戳的粉碎。尤其是不管甄敬等人的死活,临阵脱逃的行为,更是令很多人不耻。 谁不担心萧铣再将他们抛弃。 萧铣也知道今日的行为失了人心,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众人,只得说道:“天不佑我,如之奈何啊!” 此时军心已降到了冰点, 随行的官员,谁也不说话。 萧铣眼看无人应答,更是无比的尴尬,自躲在房间中不出。 众人继续往东,沿途过城市而不入,直达巴陵西面方停。不过萧铣却是不入城,而是命驻守巴陵的郭华前来进谏。 巴陵是西梁内部巴陵派的老巢,当初鹰扬校尉董景珍、雷世勐,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徐德基、郭华,沔州人张绣一起造反,才拥立起萧铣为敌。 不过八人之中,徐德基被沉柳生所杀害,董景珍、雷世勐、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张绣留任皆被封为王,只有一个郭华,实力弱小,只被授予了岳州都督。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张绣皆已身死,雷世勐无权空挂虚职,留在江陵,也不知是死是活,而董景珍坐困长沙,反倒皆不如郭华待在岳州自在。 《仙木奇缘》 这次郭华这里,没有出什么祸事。 郭华带着人前往船上,拜见萧铣,并无丝毫不臣之状。 萧铣心中稍安,便对其好言抚慰,并册封郭华为魏王,授车骑大将军,算是花了大本钱收拢郭华之心。 不过西梁的异姓王,封了不少,可已经死了五六个了,还皆是不得好死,而上一个车骑大将军正是被萧铣所杀的沉柳生,也不知道郭华能不能担得起这个名号。 眼看郭华还算忠心,萧铣进了巴陵城,将其作为自己的临时行在。 与此同时,萧铣又招在长沙的大司马董景珍率兵前来勤王。此时此刻,整个萧梁内部,唯一一支可用之兵,也就剩下董景珍部了。 第一百零三章 神兵天降 李世民在江陵动手的消息很快经大隋潜伏在此的密探传递到江夏陈克敌的手中,当时已收复江夏的陈克敌正准备出兵黄陂,劫击李孝恭部。 陈克敌接到消息,大吃一惊,他着实没有想到李世民竟然如此激进,在强敌未退的情况下,就敢跟萧铣翻脸。 不过镇定下来之后,陈克敌也不得不佩服李世民选择时间之巧妙。 大隋在江南、关中都在平叛,一时之间根本顾不上荆襄。而李世民在这个时间动手,可以争取到数个月的时间空档,然后从容布防。等到隋军主力前来之时,李世民已经构筑起一条完整的防线,然后集唐、梁之力,还能跟大隋打一场大决战。 至于萧梁,是不可能挡得住李唐的。 陈克敌细细思索下来,决定不再北上永安,而是逆流而上,阻击李世民。 这个时候,江北的安陆、永安等郡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保守住江夏这个要点,即使江北全丢了,隋军主力西进之后,也能全部收回。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李世民顺顺利利地全取萧梁。所以陈克敌要为隋军攻唐争取时间,为此将手中全部的军队都拼光了也可以。 正月初七日,陈克敌率领五十九军和水师部队以及周绍则部,乘船西进,而江夏城则留给了六十四军驻守。 在得知李世民东进入荆之后,黄维扬也不敢轻视,虽然因为平叛,兵力吃紧,但还是抽调六十四军西进支援。 阅读网 虽然六十四军没赶上江夏之战,但也顺顺利利地赶到了江夏。 此时陈克敌手中有水陆部队近两万人马,实力并不弱。尤其是第五十九军,经历了冒雨突袭江夏一役,无论是军心还是士气,都大为改观。 逆江而上,陈克敌第一个目标便是鲇渎镇(今湖北省嘉鱼县)。鲇渎镇倚鱼岳山而枕大江,为江夏与巴陵之间,第一要害之地。 而萧梁最后的主力舰队,就驻扎在这里。 之前李世民破周法明,最后阶段,请求萧梁出兵支援。萧铣一看有便宜可占,便命令大将盖彦举率领萧梁最后一支水师部队西进。 不过唐军推进速度极快,盖彦举也没打什么仗。 战后李世民请求盖彦举暂不回返,配合唐军继续攻打黄州等地。盖彦举倒是不傻,他很清楚,自己手中一万多水师,两百多艘战船,看似实力强劲,但较之隋军,差得太远。若是同意了李世民的请求,那接下来不得跟周家死拼,甚至还要迎击隋军,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不过盖彦举也不好直接说不,得罪李世民,便自言“无诏不敢擅自做主”,屯驻在鲇渎镇,不再继续前进。 李世民知道自己手中没什么水军,因此对盖彦举部水师眼馋的很。 不过也不好直接抢夺,打草惊蛇,因此便准备解决了江陵城,再招降盖彦举。料想盖彦举屯驻鲇渎镇,四面被围,除了投降,也没有其他选择。 而此时陈克敌也盯住了盖彦举部。 现在大隋就要跟李世民争夺人口、兵源,虽然大隋并不缺这些东西,却不能使之落到李世民手中。 就像李唐没有精锐水军,无论怎么打,这条大江都是天堑阻隔。 陈克敌到了鲇渎镇以东,便派人前往盖彦举军中,劝降对方。 而此时李世民也派人前来。 盖彦举知道江陵之事后,虽然刚开始很吃惊,但马上明白,不管怎么办,大梁怕是都无法复兴了。而他这万余军队,就是保命的本钱。 盖彦举并不忠心于萧铣,他跟雷长叙一般,都是张绣提拔的人。而张绣死后,他们在萧梁内部,其实是无依无靠,只得倚兵自重。 见完李世民的使者,盖彦举又见陈克敌的使者。 此时的盖彦举已经是奇货可居了,就想着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两边使者都见完,盖彦举心中便不住地衡量着到底投靠谁合适。李唐给的是鄂州都督,沔国公;而大隋这里就差了不少,只同意保举为江南行台下的副总管,领一军为别部。 看到这,盖彦举不住地盘算。李唐是真大方,出手就是国公、都督,而大隋这里就小气多了,一个副总管,连总管都不是,抠抠搜搜,实在让人不喜。 而且李唐没有水军,他若是投靠李唐,定然会获得重用。至于大隋这里,则只能是一个普通降将了。 所以综上所述,盖彦举还是倾向于投降李唐。 但是盖彦举同样也看得很清楚, 大隋已经占据了天下七八分,李唐偏安一隅,实力远不如大隋。一旦双方大战,李唐很难敌的过大隋。而自己,怕是就要在这场战争中成为炮灰了。 这时盖彦举的主簿崔宁建议,不如先降李唐,给自己增加几分地位。待双方交战之时,一旦李唐不敌,便果断投降大隋。 若是情况顺遂,手中本钱更大,或许能获得更好的位置。 盖彦举听得大喜,却是中了他的意。 于是盖彦举立刻再次接见李世民的使者,表示接受大唐的招降。当然盖彦举也是客客气气将陈克敌的使者送出寨去,他还等着一女嫁二夫,可不敢得罪了大隋。 隋使见状,也没多言,便乘船离开了鲇渎镇水寨。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一个时辰,突然从西面杀出一支军队,直奔鲇渎镇水寨。这支水军行动迅速,十多艘大船很快堵住了水寨大门。 与此同时,水寨后方两侧,竟然有号角声,大队的军队趁着盖彦举不备,杀入水寨之中。 陈克敌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能劝降盖彦举最好。若是不能劝降,就要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击败对方,甚至彻底摧毁对方。 这万余水师若是落到李世民的手中,今后双方战斗的难度将会增加十倍、百倍。 此时盖彦举也傻了眼,他不明白隋军到底是怎么来的。不是江夏已经为唐军占领,难道隋军可以神兵天降不成。 盖彦举嫌船上颠簸不舒服,一直住在岸上。很快隋军突破梁军防线,杀入水寨中军,盖彦举不敌,只得放下武器,向隋军投了降。 第一百零四章 斩首行动 唐军围着江陵内城整整打了六日,始终没有破城。李世民的内心如起火一般,江陵未竟全功,而萧铣又东逃,这段时间,足够他赶到荆南,抵抗大唐了。 一旦真出现那种情况,则大事休矣。 到了第七日,李世民实在等不下去,乃令李道宗继续围攻江陵内城,自领一万人马,往东而去。 此时萧铣尚在巴陵城苟延残喘。 巴陵城中,算上萧铣带出来的部队和郭华所部,加起来不到两万人,不过凭借这座坚城,倒也稳固。 马上董景珍就要到了,至少还会有两万人马,这是萧铣留在巴陵城最大的底气。 大司马晋王董景珍,巴陵派的领袖。萧铣称帝之后,更是凭借着手中的兵权城外朝中第一权臣。 但萧铣精于算计,提拔杨道生和张绣与之抗衡。二人屡立战功,地位渐长。萧铣又任命张绣为大将军,虽位在董景珍之下,却拥有统兵之权。之后萧铣又屡次派张绣征讨岭表、湘沅,逐渐从董景珍手中收回兵权。 没了兵权,董景珍话语权大失,在江陵也遭到荆襄世家的反攻。 董景珍也是硬气,一怒之下南下长沙。 萧铣也知道董景珍的影响力,并不敢激怒他,只得保留职位,令其总揽荆南军事。 董景珍在长沙跟土皇帝一般,萧铣的命令也是时听时不听。之前救援林士弘,他就待在长沙不动,坐看苏胡儿覆灭。 不过董景珍也不傻,他知道自己出身不高,之所以爵封亲王,位极人臣,就是因为他有拥立之功,地位特殊。可若是大梁亡了,无论是投降李唐还是大隋,都不可能换得王位,更不会有这么自在。 所以虽然大隋、李唐前来劝降的使者就没有断过,可董景珍始终不为所动。 2k 萧铣的求援信到了长孙,董景珍听到江陵失守,也是大惊。他这时候不敢再坐看萧铣的覆灭,遂领长沙的两万主力向北援去。 一路上董景珍不住地思考着江陵失守的后果。他默默盘算,萧梁怕是要亡了,同时面对东面的大隋还有西面的李唐,单是一个小小的巴陵定然守不住。 现在是时候该考虑前途命运了。 当然董景珍这些想法谁也没有说,若是能保全萧梁,谁又愿意放着堂堂亲王不做,去别人那里附骥尾而行。 大军过了汨水,此地离着巴陵只有百里了。 眼看到了中午,董景珍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便下令三军埋锅做饭,休息一个时辰再行。 刚埋下锅没多久,这饭还么做好,众人就听到“冬冬”的声音。 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到最后众人明显感受到整个大地都在颤动,他们的胸膛也跟着颤动。 有人抬头望去,在东面不远处,隐隐有一条黑线,绵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条黑线慢慢地向前移动。 众人终于看清楚,这是骑兵,高昂的“唐”字迎风飞扬,彷佛九天翱翔的雄鹰一般威武雄壮。 这支骑兵,正是李世民率领的大唐精骑。 李世民顺江而下,连续迫降石首、华容、监利等地,兵临巴陵城下。 不过巴陵是处险要之地,三面环水,一面环山,易守难攻。萧铣又摆明了装死,坚守不出。李世民虽然能力出众,但也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一万人瞬间攻破两万人防守的城池,他还做不到这么凶残。 李世民围着巴陵城转了几圈,始终没有发现破绽。 这时南面的斥候回报,有萧梁的援兵从南线赶来,已经离着巴陵不远了的。 李世民跟着黄明远,可没少学本事,尤其是广布斥候这一招。梁军缺骑兵,本就没有多少四面游弋的斥候,因此整个巴陵城外,尽成了唐军斥候的乐园。 李世民甚至将斥候派到百里之外,来防备梁军的偷袭。 听得此事,李世民有些动心。 他完全可以将巴陵城当作诱饵,来一招围点打援。 于是李世民下令,其堂兄李琛继续围攻巴陵城,他则率领四千骑兵南下,截击北上的梁军。 自关中兵败之后,李世民意识到和隋军骑兵的差距,于是便挑选出四千骑士,一人双马,尽着精甲良驹,训练出一支精锐骑兵,号“玄甲军”。 之前李世民在通州破冉肇则,此军尚未到达,所以这一仗,其实也是玄甲军要经历的第一场硬仗。 李世民对此,充满了信心。 而到达汨水之后,李世民将战场预设在汨水以北,就是准备断梁军之归路。 “敌袭!” 此时梁军也慌了,到处都是喊叫声。 江南少马多船,而且马匹更是多挽马、驮马,甚少有能打仗的高头大马,更没有多少成编制的骑兵,所以没有人见过这种万马奔腾的场面。 李世民骑在马上,直指梁军的中军。 这些骑兵,更是士气高涨,如锋芒毕露的宝剑一般,斩尽所有阻碍。 很快,梁军的阵型就被彻底冲垮了。当然梁军除了自发抵抗的一下,一直也没有统一列出阵型。 李世民带着独孤彦云、公孙武达、杜君绰、郑仁泰等玄甲军将领,根本顾不上那些溃兵,而是发了疯的往中军冲。 对于李世民来说,歼灭这支部队不是最重要的,他还想尽收俘虏。 于是只见到李世民悍不畏死地冲阵,直突破到董景珍的中军位置。 董景珍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命人阻击。 董景珍的亲兵张弓搭箭,对着李世民射击,李世民的坐骑中了三箭,而他本人更是快成为一个刺猬了。 可李世民犹不后退,勐冲勐打,甚至直接踏翻了阻挡的梁军。 董景珍望着李世民如天神下凡的样子,两眼都呆了。 李世民提槊跃马,一直冲到董景珍的面前,当即便一槊照着董景珍刺去。董景珍吓得蹲在地上,才躲过这致命一击。 眼看李世民回马又来,董景珍立刻跪在地上,高呼“愿降”。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董景珍太头铁,死不投降,那他就得大开杀戒了。 李世民翻身下马,走到董景珍身边,拉住对方的手。 而此时只听“哐当”一声,李世民的那批战马终于因为伤势过重,彻底倒下。 第一百零五章 准备投降 李世民有生擒对方主帅的意图,但却没想到,会捉到董景珍这条大鱼。 李世民志在吞并整个萧梁,因此也对萧梁内部的情况和重要人物都进行过详细的了解,毫无疑问,董景珍是李唐吞并萧梁的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此时董景珍尚不知晓他对于李世民的重要性。眼看众人凶神恶煞地将他绑了起来,推到帐中,两侧尽是刀斧手,他立刻就蔫了。 董景珍在萧梁内部虽然官拜大司马,得获王爵,位极人臣,但其实更多的是时势造英雄,属于风口上的“猪”。 整个荆襄内部,较为安定,乱事也少。而此时董景珍抢先发难,拥立萧铣,最终得以鸡犬升天。 萧梁立国,根本就没打几场像样的仗。 董景珍本身就只是一个鹰扬校尉,又出身不高,缺少见识,毫无大兵团作战和处理朝政甚至是政治斗争的经验,跟本是德不配位。 这也是为什么董景珍勾连六王,掌握整个萧梁军事大权,却让萧铣和张绣逼得不得不退往长沙的重要原因。 他就是穿上人衣,还是个猴子。 这时李世民两眼微睁,眉头微皱,骇目惊心。 董景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将军在上,末将愿降,末将愿降!” 董景珍已经被活捉了,尚不知道敌人是谁。 而李世民见董景珍抱头乞降,虽然看不起对方毫无骨气的行径,却是心喜。就怕董景珍不识趣,董景珍这一降,灭梁之事,难度减弱了五成。 不过李世民还想真的收服对方,因此提着手中剑,一步一步向董景珍走来。 董景珍都吓蒙了,以为李世民要杀他。 “将军饶命,还请将军饶命!” 董景珍是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其瑟瑟发抖的样子,可谓是丑态百出。 而李世民走到董景珍的面前,拿起手中的剑,便向对方刺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剑没有刺到董景珍的身上,而是将捆缚董景珍的绳子给直接地割断了。 这时李世民上前伸出手来,将地上的董景珍扶了起来说道:“董将军乃荆襄勇士,世民在巴蜀亦得闻之,日夜思慕,今将军愿降,世民如虎添翼尔。” 这时董景珍才知道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统帅,竟然是李渊次子李世民。 卫公之徒,果名不虚传。 董景珍瞬间便给自己找到了失败的借口,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李世民将董景珍部降兵收归帐下,进行编练,以弥补士兵之不足。而董景珍则被任命为荆州都督,并请封潭国公,负责招降萧梁各地。 董景珍从大司马晋王成了李唐的荆州都督,还是个没什么权利的都督,毕竟荆州便是南郡,李世民必不会交给旁人。可董景珍却是甘之若饴,他着实被李世民打怕了。 逃得大难之后,董景珍开始左右跳腾,他分别写信给长沙、零陵、桂阳、武陵、衡山、澧阳等地的大梁官吏,进行劝降。 荆南本就为董景珍所控,各地官吏又多为墙头草,眼看董景珍投降,纷纷改换旗帜。于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荆南为李唐所有。 而董景珍不仅劝降属下,还前往巴陵城下,劝降萧铣。 萧铣之所以愿意困守巴陵城,就是在等着董景珍的援兵。整个巴陵城内的梁军,都把董景珍部当作救命稻草,而董景珍出现在巴陵城下,以唐军的身份劝降他们,可想而知,整个梁军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梁军上下,哑然失语。巴陵内外,一片恍然。 这时候本该是振奋人心,聚集士气的时候,可萧铣的老毛病又犯了。萧铣有成为枭雄的志向,但却没有成为枭雄的能力与意志,典型的志大才疏。 眼看再无一番生机,自觉打不过唐军的萧铣竟然哀声说道:“天不祚梁乎?今若待穷而下,必害百姓遭殃。今城未拔,不若先行出降,也可免乱兵祸害。诸位俱是人杰,又何患无君?” 萧铣说得比唱的好听,为了老百姓免遭兵灾而投降。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萧铣就是实实在在地怕了。 一众人看着萧铣,面面相觑,底下人还没说投降,萧铣这个主君倒是先提投降的事了。 这让一众人如何甘心为萧铣赴死。 于是萧铣在那哀嚎而不掉泪,而底下的大臣,却无一人说话。 既然萧铣决定投降,也没人拦着。除了萧铣那几个心腹,包括蔡德让等人上前劝说,领兵之将,无一人阻拦。 先有甄敬之事,再有萧铣两次当众哀嚎,颜面扫地,大家此时都寒透了心。 萧铣也看也没人劝, 便命刘自前往唐军营中,商议投降之事。 虽然萧铣愿降,可毕竟是一国之主,他此时倒是对李世民抱有起一丝幻想。以整个萧梁相投李唐,虽失王位,但至少能不失荣华富贵。 只是萧铣不知道的是,大半个萧梁国土,已经在董景珍的劝降下,尽数倒向大唐了,他哪有多少筹码。 眼看萧铣投降,李世民大喜,最重要的一环,虽然有些波折,但总算是完成了。只有俘获萧铣,他才能最快程度地收拢萧梁人心,安定地方。所以现在的萧铣虽然是个废物,但是个可用的废物。 李世民乃和刘自约定,只要萧梁上下投降,必保萧梁上下之人平安。 于是刘自乃替萧铣应诺,后日一早,开城门投降。 这相当于灭国,自有该行之礼仪,所以给点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李世民倒是知道不宜过度刺激荆襄的百姓,当尽收人心,于是允许萧铣在投降之时,不必素衣请降,只遣大臣奉送印信、降书即可。刘自听了,大受感动,忙替萧铣拜谢李世民。 在刘自看来,这算是李唐全了萧铣的颜面。 对于李世民这一允诺,萧铣也很满意。在他看来,李世民对其这么礼遇,那么投降李唐之后,应该待遇会不错。 于是萧铣让人准备投降之事。 可到了第三天一早,众人正准备投降之时,有人匆忙来报,巴陵城北面的大江上,尽是隋军的战船。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零六章 关键一击 陈克敌在全歼鲇渎镇的盖彦举所部之后,便向南屯于荆江口以北的陆城(今湖南省岳阳市云溪区陆城镇),进行观望。 鲇渎镇战后,陈克敌大肆收降梁军,其部下已经膨胀到两万多人。不过这些部队,除了五十九军外,多是新附之兵,忠诚度不高,陈克敌并不敢完全信用。而且陈克敌的身后又有李孝恭部和沔阳的李大亮部,这便让陈克敌西进时多了几分忌惮和保守。相比起西进,江夏更重要,他必须保证他这颗伸出去的拳头在江夏城受到威胁时能随时收回去支援。 陈克敌想躲在陆城观望一段时间,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很快便坐不动了。 正月十五日,巴陵城传来消息,北上支援的董景珍兵败被俘降。 陈克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坐不住了。 董景珍的身份他很清楚,对于巴陵城的意义他也很清楚。现在董景珍兵败被俘,巴陵城的萧铣能坐的住。 而与此同时,一封加急密信,穿越重重阻碍,也送到陈克敌的军中。 信是萧铣的心腹蔡德让写的。 陈克敌自豫章之战后,便派人携重金前往江陵,厚赠蔡德让等一干萧铣心腹,获取情报。而蔡德让这些人虽是萧铣的心腹,但豫章战后,萧梁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这群人也看得起形势,自不介意给自己留条后路。 当日萧铣决定投降之后,虽然大部分人愿意,但蔡德让等人却不愿。 李世民跟萧铣翻脸,虽说是提前就准备好的,但也得师出有名。于是李世民便让人写了一封檄文,细数萧铣的十大过错,告诉世人,他李世民之所以跟萧铣背盟,并不怪他,主要是萧铣的过错。 而“萧铣十大过错”之三,便是宠信奸佞,排斥忠良。而位列奸佞之首的,便是蔡德让。 对此蔡德让怎么能不害怕。 蔡德让知道自己的名声在众人之中不怎么样,李世民拿他开刀,就是要收拢人心。所以一旦投降,他必没有好下场。 此时蔡德让也对萧铣感到不满,埋怨萧铣不顾及他的安危。你萧铣投降之后,自可保全性命和富贵,而他为萧铣尽心竭力,却是要死无全尸。 于是蔡德让心一横,便秘派亲信出城,向东去寻找隋军,萧铣的这个投降,他非得搅和黄了不可。就是要降,也得降众望所归的卫公。 蔡德让其实是不知道隋军的位置,只是让人往东,却没想到一头撞到了隋军怀抱之中。也幸好因为萧铣要投降,唐军放松了防备,所以蔡德让的使者轻松出城,竟未被发现。 接到蔡德让的信,陈克敌也一阵后怕。 若是让萧铣降了李世民,麻烦就大了。 诚然萧铣是个废物,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祖宗。 萧氏其实并不比旁人为荆襄多做过什么好事,但奈何西梁建都江陵,是楚国之后,唯一一个在荆襄定都的国家。在此之前,北有长安、洛阳、邺城,南有建康,西有成都,但从没有人想过在荆襄建都的。 荆襄世家一直希望站在历史的最高舞台上,但实际情况是比他们看不起的江南世家还有不如。 三国之前,荆襄世家的地位是在江南世家之上的。可孙吴之后,六朝定都江南,江南世家的地位蹭蹭往上涨,顾、陆、朱、张,虞、贺、孔、魏,荆襄世家连江南世家的尾巴都看不到了。 八百年来,只有西梁建都江陵,只有萧氏给他们提供了唯一一个希望,这对于荆襄世家来说,可谓是无上的恩赐。所以荆襄各家对萧氏的感激、怀念就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了。 这也是萧铣一个县令而一跃而成荆襄的统治者最大的原因。 李世民获得了萧铣,便能通过萧铣,尽收荆襄世家之心。到时候双方勾连在一起,打着复兴荆襄的野望,那仗就有得打了。 若非迫不得已,陈克敌绝不愿意萧铣落入李世民之手,甚至杀了萧铣,都比资敌要强。 陈克敌几乎是略一犹豫,便下定决心,出击巴陵。 面对李世民,虽然陈克敌没有多大胜算,但现在是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于是陈克敌命令全军开拔,赶往巴陵。陈克敌率领主力水师,一路从长江向东,抢占巴陵城东北方向的君山岛,卡住荆江口,断绝巴陵到江陵的水上道路。而五十九军和周绍则麾下步兵则从陆城出发,沿着官道,直达巴陵城北面的芭蕉湖西岸,构建防御阵线,并作出威胁巴陵城的态势。 陈克敌作出威胁李世民后路的举动,不怕他还能从容收取荆南。 隋军西进很迅捷。 从陆城到巴陵城北面差不多有六十多里路,水路距离亦差不多。 陈克敌命令艨艟小舰,脱离主舰队,一路向西开道。 也是李世民将重心都放在了巴陵,而他手上水军船只并不多,在巴陵以北的长江上并没有布置太大的巡防船只。 于是隋军水师如空中飞驰的苍鹰一般,穿透云霄,扫平四宇,直插到君山位置。 同样因为唐军水师部队较少,君山的重要性也没有显现出来。唐军在君山岛驻防的军队少的可怜,因此被隋军一击之下,便从容占领。 先头部队占领君山岛,为主力打开了前进的道路。 陈克敌带着占领舰队逆流而上,很快便赶到了君山岛。不得不说,当初鲁肃选在对岸建“阅军楼”,成为巴陵城也就是岳阳楼的前身,其战略眼光绝对是顶级的。君山岛和巴陵城一左一右,隔江而对,直接便可封锁住洞庭湖和湘江的北大门。 君山岛有一片很大的良港,适合船队驻扎。 这时,陈克敌命人打起隋军的大旗,之前他为了不让唐军发现踪迹,一直伪装成唐军船只西进的。 而现在刀已经插到了唐军的胸膛处,再遮掩亦没有了意义。 陈克敌需要那迎风飘扬的“隋”字大旗,来提升萧铣守御的决心。陈克敌又命令船队将船只沿着湘水,自南向北排开,使其连亘成一条长龙,以壮其势。 现在援兵已到,就看萧铣会不会出尔反尔,坑李世民一把。若萧铣真如此,被断了归路的李世民,怕是要喝一壶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零七章 选择撤退 果不出陈克敌所料,在见到隋军大军兵临巴陵,阻断长江之后,萧铣的心思立刻就变了。 萧铣当然不想降,谁不想当皇帝,之前的投降不过是没有办法的最好选择。 但隋军的前来,就给了萧铣一个腾挪转移的机会。而且蔡德让等人还不停地劝告萧铣,大隋的实力远比李唐强大。真要是投降,就是投降大隋,也比投降李唐要好得多。 于是萧铣彷佛忘记了之前向李唐请降的请求,紧闭城门,不纳唐使。而郭华等人似乎也因为隋军的到来,信心大增,竟然开始加固城防,鼓动士气,准备打一场守卫战。 李世民搞偷袭背盟,着实让荆襄之人不爽,若有机会,大家都不愿意投降。 “萧铣狗贼,背信弃义,不当人子!” 萧铣的出尔反尔,可气坏了李世民。 李世民之前被隋军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可那并没有萧铣突然背盟给他的打击大。 虽然李世民没多大节操,但毕竟年轻,又没当过皇帝,还保留那份看待世界的天真,而萧铣这一下子,毁了他最后的美好了。 李世民真想现在就冲进巴陵城,砍了萧铣这个老小子。 不过也只是想想,他手中不过万余主力,算上降兵,也只有两万余人。这点兵力若是不顾一切地攻打巴陵城,对面的隋军必然会勐击唐军侧翼,到时候李世民想全身而退都难。 所以非得先解决了对面的隋军,才能再攻击巴陵。 虽然李世民不知道对面的隋军怎么出现的,但他当初离开江夏的时候,从巴陵直到武昌,数百里的长江,尽为唐军控制。不说江夏的李孝恭,沔阳的李大亮,光是鲇渎镇就有梁军上万水师。 隋军主力杀到巴陵,难道江夏、沔阳都丢了吗? 李世民不敢相信,他只能告诉自己,隋军是水师西进,并不一定占据大江两岸的城池,所以李孝恭、李大亮二部未必有事。 不过鲇渎镇的梁军就是自欺欺人也说不过去了,梁军横在江上,阻了隋军西来之道,今隋军已至,唯一的可能就是梁军或败或降。 李世民正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有斥候来报,对面隋军的主帅乃是黄维扬的参军陈克敌。 听到这个名字,李世民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于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当年在黄明远身边当学生的那几年,陈克敌作为陈远的儿子,就是丰州二代的领头羊,素来被黄明远拿来与李世民比较,更被黄明远戏称为“双壁”,不亚于汉时卫青、霍去病。 二人做了好些年的同学,相互知根知底。虽然二人的关系一般,但彼此都视对方为自己的竞争者。 除此之外,二人还有一个关系,李世民本来是好好的未婚夫,李世民返回李家之后,双方解除婚约,而好好新的未婚夫,便是陈克敌。 饭团看书 虽无杀父之仇,却有夺妻之恨。 李世民望着远处的君山岛,紧握住双拳,过了良久,又慢慢松开。 李世民太清楚陈克敌的能力,所以他知道,这一仗决不能心存侥幸。是他忽视了长江下游的防御,以至让陈克敌直捣腹心断了他的归路。 事到如今,李世民不得不承认,他这一仗输了。 李世民返回大帐,立刻召集诸将,商议退兵之事。 众将大惊,虽然隋军占据优势,但还不至于不战便退。整个萧梁就剩下一个巴陵城,大家苦战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萧铣和整个梁国。 李世民解释道:“今北隋军远道奔袭,占据君山岛,断我后路和粮草补给线。若要打通此道,非得水师与北隋军决战。我军虽训练了一支水师,但远不如北隋。双方若是在洞庭湖大战一场,不论输赢,我军必然是损失惨重。此之一部,不过是北隋军偏师,损之而不伤其本,但我军水师若败,这荆襄不可战矣。” 李世民东来荆襄,搜罗了这么久,各部水师加起来,差不多一万六千余人,船只大小六百余只。这支部队被一分为三,一部交给李孝恭攻打蕲春郡,一部交给李大亮攻略沔阳、安陆二郡,剩下的一部分则由许绍统帅,留在江陵。 这点力量,还得留着决战用,李世民可不敢败。 “而且北隋军一部屯于芭蕉湖,明显是为巴陵之后盾。北隋军加上梁军,已两倍于我,更兼据有坚城。我军非旷日持久,不能破城。而一旦与北隋军相持,北隋军其余各部援军纷纷到来,则我军攻守难以兼顾,此战必败。” 说白了,李世民先后开辟了五六个战场,兵力不足,打消耗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世民自东进以后,连战连胜,在军中威望也日益增长,虽然做不到言出法随,但也是如臂指使,因此部下即使有异议,但无人敢反对。 定下撤退的大方针之后,李世民决定,自率领四千玄甲骑兵绕行洞庭湖南岸,经武陵郡返回江陵。 这一路约是七百里,不过沿途多是平原,而李世民部又尽是骑兵,倒也不算太远。 李世民又任命堂兄李琛为潭州总管,和大将贺若怀广一起镇守荆南,整合荆南六郡。 当然说是六郡,不过是六千唐兵还有一万多董景珍部的降兵,地盘全无。 李世民不舍得放弃荆南,因此希望李琛能够带着这近两万军队在荆南牵扯隋军的侧翼,给他在北线决战争取时间。 留在荆南,前途未卜,李琛并不愿意。不过军中除了他,也没合适的人选。而这近两万步兵若想走陆路返回江陵,就困难多了,所以也不得不留下。 六千唐兵不愿意留下,但不得不留下。而一万多梁军降兵,多是荆南人,反而是愿意留下。 不过不管其他人的选择,最难受的还是董景珍。 汨水一战,让董景珍充分见识到唐军的强大,心中对于李世民有种如见天神的仰慕。可现在面对隋军,李世民不放一箭,直接退走,着实让他吃惊。 唐军退走,萧铣要卷土重来,他也失去了作用,已经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幸好李世民没忘了他,直接带着一同离开。 虽然李琛希望留下董景珍,以方便招降纳叛,但李世民根本不信任董景珍的气节,真让他回荆南,怕是放虎归山。 唐军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撤退,而此时李世民让人给陈克敌送了一封信。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零八章 计中计(上) 在君山岛的陈克敌收到一封信。 一尾小船,自东而来,横渡湘江,到达隋军水寨。来者颇有种古之士者之风,不避刀剑,径直而至陈克敌面前,不发一言,递上信后,便转身翩然而去。 这信是李世民写给陈克敌的。 “开复贤弟:见字如面。蓟城一别,三年不见,贤弟可安否?今知贤弟领兵西来,吾二人兄弟重聚,甚为欢喜。今吾已领兵三年,多经战阵,始知餐风饮露,出生入死,疏为艰辛。弟新领兵,恐不适应,当多加磨砺。今弟西来,吾二人分出两国,各为其主,相互厮杀,本虽死而为天定。然吾二人师从卫公,源出同门,吾年长为兄,自当礼让于弟,更兼吾已负好好一次,不忍好好未婚而丧夫,故还请贤弟,退回江南,以避刀箭。为兄赠语,皆为良言,望弟速反,勿使吾有杀弟之名!兄世民拜谢!” 看着李世民写给自己的这封信,陈克敌是越看越想打人。 李世民在信中的语气有多谦卑,他话里的意思就有多高傲。二人还未开打,李世民就吃定了他必败陈克敌。尤其是那一句“不忍好好未婚而丧夫”,几乎是戳中了陈克敌的肺管。 虽然好好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但他却是李世民的替补。陈克敌没法去恨黄明远或者是好好,便只能将这份恨意转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至少他这个年龄,是看不开的。 不过终究陈克敌是有涵养的人,做不到破口大骂,于是他只得讲信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欺人太甚!” 然而陈克敌终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只会一味喊打喊杀的莽夫,当最初的那点愠怒随着冷静消散后,陈克敌看着李世民的这封信,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和李世民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但双方关系一般。 二人俱是英才不假,一个是关陇勋贵之后,一个是江东寒门出身;一个是朝廷高官次子,一个是家臣谋士长嫡;一个性格跳脱,胆大任侠,一个温柔敦厚,谨终如始。二人除了俱有能力外,就不是一类人,长大的圈子亦不相同。 不过,即便如此,二人总算是师出同门,算是故人,再加上黄好好在里面,李世民没必要如此羞辱自己。 毕竟这不单是羞辱自己,还有羞辱好好的意思。 陈克敌摇摇头,又重新拿起李世民的这封信,细细观看。 这时陈克敌突然发现,李世民的这封信,看似句句谦和,实则暗藏杀机,每一个字都意图激怒自己。 陈克敌忽然有些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李世民不惜在信上羞辱自己和好好,怕是故意激怒自己,逼自己与其决战。 自己兵出君山岛,断了李世民与江陵之间的联系,而且坐拥长江水道,自不担心跟李世民拖下去。而李世民最欠缺的却恰恰是时间,双方若是在巴陵相持上几个月,不说隋军主力援军赶到,李世民光是粮食,就撑不住了。 所以李世民就不得不寻求与自己决战了。 而且据情报显示,李世民所部有一支精锐骑兵,在野战之中,正好具有底定胜局的实力。 想到这,陈克敌有些想笑。 李世民啊李世民,你这狂妄自大的样子,还真是一丁点都没有变啊。自诩为英雄,目无余子,什么人都看不上。 难道他陈克敌在你李世民眼中,就是这样沉不住气的莽夫。 这次,非得和你李世民耗到底。 “只要我军不动,看你怎么办?” 陈克敌忽然觉得李世民也不过如此,此时也只能用这些小把戏来扭转战局了。 然而陈克敌忽然一愣神,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本是一个冷静的人,不易为外物所影响,没想到在李世民这,几次有些失智。 陈克敌走到地图旁,静静地看着地图,一句话也不说。 从巴陵往南一直到铜山,从洞庭湖往西一直到东面群山,这一片南北一百五十里,宽六七十里的平原,只有巴陵、罗县二地,并无合适的守御之地。而且从洞庭湖南延的湘水将整个荆南一分为二。 所以李世民一旦与隋军陷入相持,无法及时破局,其所部就会被隋军死死地牵制在湘江以东的狭长区域,不能西返。 而陈克敌,只要死守着君山岛,同时将李世民部盯紧了,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所以在陈克敌看来,李世民最好的选择虽然是和隋军主力决战,但最稳妥的,则是放弃巴陵撤退。 百盟书 只要陈克敌不动,李世民这支孤军在荆南就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不起占领荆南诸郡,可是对于大局并没有什么意义。 “李世民应该能想明白的!” 陈克敌转头看向在自己帐中的裨将李孟尝问道:“待宾(李孟尝字)觉得,若是你被敌军看住还想突围,应该怎么办?” 这时李孟尝答道:“那末将会痛击敌军,使其不敢追击,再从容突围。” “若是敌军谨慎,只是徐徐追击,不与你战呢?” “那末将会羊装兵多,末将记得三国名将张飞,在当阳之战中,将二十骑拒后,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既不能击敌,便要恫吓敌军。” 陈克敌点点头道:“待宾所言极是。” 陈克敌有些明白李世民的意图了,李世民应该是清楚自己性格素来谨慎,所以故意使了一个计中计,先是写信激怒自己,若是自己受激与其决战,正入其彀。而自己若是想明白李世民是故意激怒自己,便会下令稳守营寨,不得浪战,自然会漏出防御空隙,而李世民也可趁着自己不备的阶段,悄然撤退了。 陈克敌不由得喟叹李世民的心计,好一个计中计,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到极致,自己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不过陈克敌识破李世民的计策,就要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陈克敌决定,既然李世民想跑,那自己便如其所愿,稳守营寨,装作不知,只待李世民所部突围之后,再率领主力水陆并进,从后勐击,一举重创甚至是歼灭李世民。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零九章 计中计(中) 李世民在营中望了好久,不见隋军出战。而派出去的几波斥候,都是回报“北隋军稳守营寨,毫无出击的动向。” 李世民知道,陈克敌应该是看出了自己试图激怒他的意图,他不会来了。 既然如此,再等无意义,于是李世民下令,三日之内,全军撤退。 当夜,李世民便命令四千玄甲骑兵从大营中离开,悄然往南而去。 这一切都瞒不住时刻对唐军大营进行严密监视的陈克敌。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知道他的判断没有错,李世民真的要退。 其实这时候陈克敌最好的选择便是以不变应万变,稳住局面,放任对方离开。 毕竟对于陈克敌来说,这一次,他的一切目的都达到了,守住了巴陵,没让萧铣落到李世民手中。接下来是否再与李世民交战,实际上对战局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除非李世民死了。 《剑来》 不过陈克敌却不想让李世民这么从容地撤回去。 对面那个人不是旁人,是李世民,是他的一生之敌。是他拼劲全部力量都要击败的人,现在这么好的机会,若是让李世民这么从容地退了,他自己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在陈克敌看来,李世民的数千骑兵他拦不住,但那数万步兵还是可以阻拦的。 于是陈克敌命令水师向南,随时注视唐军的动向。而与此同时,又命令麦孟才和周绍则二人,分率各部向唐军大营考近。 与此同时,陈克敌也让人将此消息传给巴陵城中的萧铣,唐军毕竟有上万人马,战力不弱,一不小心,就容易崩掉一颗大牙。也可以适当地让萧铣给隋军分担一下责任。 很快,唐军又开始动了。 次日夜里,上万唐军,悄悄离开大营,向南而去。 整个唐军大营,依旧是灯火通明。可这万余人马,却马衔嚼,人衔枚,寂静无声,渐渐离大营远去。 唐军行了差不多有二十多里,此时已经快天明了。 陈克敌下令,令麦孟才和周绍则二人加快速度,向唐军追去,务必勐击唐军,重创其后军。 而一同前进的还有郭华指挥的梁军。 虽然梁军就剩这点力量,虽然当萧铣出尔反尔耍了李世民之后,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但萧铣还是希望梁军能向隋军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至少要告诉大隋,他萧铣并不是任人鱼肉的人。 说白了,萧铣准备打一仗来换取投降后的待遇。 三支部队从北面三个方向压了上来,很快追上了唐军。 殿后的唐将是贺若怀广,一个沙场经验充足的老将。面对强攻的敌军,他很快便稳住了阵脚。 唐军其实早就等着追兵的道路,因此他们提前便构筑了整整三道防线。 最外侧的还只是粗略迎击的散兵,阵型尚不完整,隋军勐攻两翼,唐军根本支撑不住,向后退去。 但很快第二道防线的唐军就比之前的军队强悍了许多。 这群人前矛后弩,更携带了大量的巨型盾牌,将唐军和追兵隔开。溃散的唐军从两侧分别退去,而隋军迎击上前,直面的就是一堵盾墙。 麦孟才和周绍则见状,立刻下令继续勐攻。 在二人看来,唐军已然败退,即使留有精锐断后,但也撑不了多久。只要他们一鼓作气,抵住对方的反击,必然可以大破唐军。 而郭华的想法也差不多。 都觉得此时的唐军除了这最后一层壳,里面都是软柿子了。因此三人都打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一往无前。 此时陈克敌为了就近指挥,已经登岸了。 双方接战很快便接近一个时辰,天色渐亮,眼看还拿不下唐军,陈克敌也有些心急,便直接干到离战场二三里的位置,就近观察。 可越观察他越觉得不对劲。 对面的唐军太有韧性了,这是不应该属于一支撤退军队的韧性。 面对陈克敌的质疑,众人倒是不以为然。 虽然隋军里面,都不喜欢李世民这个叛徒,但也承认他的能力。卫公的徒弟,能不强。 这支部队必然是李世民担心突围时遭到阻击,留下断后的精锐部队,所以韧性强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世民置精锐部队断后正常,可那样的部队只是勇勐,而现在的这支唐军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勇勐,还有沉着,有序。你不说他们是阻击部队,我还以为他们是伏击部队呢。” 说到这里,一个想法几乎如一道光一般,闪过陈克敌的脑海。 若他们本就不是撤退之时的阻击部队呢? 那他们是伏击部队,还是诱饵? “下令撤吧!” 陈克敌突然下令,全军撤退。 诸将不解,陈克敌也顾不得给众人解释。而是命令侦骑散出,尽量往南侦察李世民提前撤退的那四千骑兵的动向。 陈克敌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那四千骑兵,才是李世民真正的杀招。 李世民就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很快,接到命令的麦孟才和周绍则二人开始组织部队撤退。二人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依令而行。 之前的江夏之战,二人算是真正服了陈克敌。 隋军缓缓开始撤了,但前面的梁军似乎没有接到命令,仍然在进攻。 这也是陈克敌有意识地这么做的。 在陈克敌看来,梁军占据巴陵城,又有两万人马,在大隋主力没有赶到荆襄之前,这支部队不管是降还是战,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甚至会给隋军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支部队,数量有点多啊。 有发现隋军撤退的梁将,纷纷将此消息禀报给郭华。郭华听了一惊,有些迟疑,不过他还是下令,不要管隋军,全军继续攻击。 此时唐军的阵型在隋军和梁军不停地攻击下,已经开始了松动。只要再加一口气,就能攻破当面这支唐军。 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下,郭华自不愿意放弃这个立功的好机会。 在降隋已定的大局下,郭华也不得不考虑一下未来的前途命运。他得向隋军展示他的重要性,才能在新朝获得高位。 可此时郭华不知道的时,天大的便宜,有命赚,也得有命享不是? 梁军的危机,很快降临。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一零章 计中计(下) 麦孟才和周绍则虽然撤了,可眼看战果丢给了梁军,二人还是有些不满。 回到中军,周绍则便问道:“参军,我等正欲破贼,如何轻易撤退?以致功亏一篑啊!” 在李世民手中吃了这么多亏的周绍则,现在好容易有个打落水狗的机会,就此放弃,如何甘心啊。 陈克敌并未给二人详解释,只简单说了句“唐军有埋伏”,便命令二人即刻撤退五里,组建步兵阵地防线。 战场离着唐军大营也有二十余里,贸然撤退,一旦半路上被唐军骑兵袭击,就是大败的结果。 而就地结阵,步兵未必怕骑兵。 ······ 果不出陈克敌所料,此时在战场南面不远处,一支庞大地骑兵正静悄悄地望着远处如火如荼的战场。 李世民两眼如箭一般,紧盯远方。三军肃静,如山巍峨,如石肃然。 这时前哨斥候来报,正在攻击唐军后军的北隋军不知为何,突然在向后撤退,整个战场,只余唐军和梁军在交战。 李世民听了一愣,当即明白,自己的计划被陈克敌看穿了,他想跑。 其实李世民并不只是设计了一个计中计,准确的来说,这是一个计中计中计。 用一封信来调动陈克敌的情绪。 陈克敌若是第一时间与唐军决战最好,那就直接在野战中摧垮隋军。若是陈克敌选择第二层坚守大营,则唐军也能从容撤退。若陈克敌跳到第三层,准备趁乱而击,那李世民则摆好了口袋,诱敌深入,打一场防守反击。 李世民对自己这四千骑兵很有信心。 玄甲骑兵一出,天下莫敌。只要在野战中摧毁这支隋军,他甚至可能反败为胜,一举击破隋军水师和巴陵城,一竟全功。 所以李世民率四千骑兵悄悄撤退,羊装是提前逃命,可又很快返回,离着唐军主力只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陈克敌要跑,并不影响他的计划。他离着战场二十多里,陈克敌离着最近的唐军大营亦有二十余里,看是他四条腿快,还是两条腿快了。 李世民一声令下,四千铁骑,直奔战场而去。 这四千铁骑,便是一万六千条腿,如密集地鼓点一般,震动着整个大地。 整个骑兵部队,如万马奔腾,惊涛骇浪一般,直插战场。 这就是骑兵。 这种面对骑兵的恐惧,就如小鬼子见到大毛的坦克海,约翰牛见到汉斯喵的飞机群一般,他们从未想过,骑兵集结出现时,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郭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骑兵的恐怖,望着远处排山倒海的人浪,他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而其余的梁军士兵,更不如他。 很快,当唐军骑兵插入梁军阵中,整个梁军便开始崩溃起来。唐军如刀切豆腐一般,噼开整个梁军的阵型,将上万梁军,切成了数截。 而梁军除了四面逃散的,只能引颈受戮。 战斗的顺利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萧铣就靠着这样的军队,是怎么征服荆襄的?荆襄之兵得弱成什么样。 其实梁军并不弱。 梁军本来就打了这么长时间,上下疲惫,而李世民则是以逸待劳。再加上以有心算无心和大部队骑兵的威慑,梁军不敌也就正常。 当然李世民顾不得收割这群战利品,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陈克敌。 于是李世民命令李琛、贺若怀广二人继续收揽俘虏,全歼梁军,而李世民则率领骑兵一路向北,继续追赶隋军。 陈克敌的反应之快出乎李世民的之料。 不过李世民并不在乎。不管怎么说,只要他的骑兵出现,这一仗陈克敌就是败了,没有翻身的可能。 可向北行进了数里,李世民就发现在平原之上,有一支军队列阵以待,那绛色的“隋”字颇为刺眼。 这时隋军中军出了一人,正是陈克敌。 李世民有些愣神,不是隋军已经撤退了,怎么突然在此列阵以待。李世民看着对面的陈克敌,很快明白,陈克敌这是担心无法返回大营,便准备列阵跟自己决战。 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老天爷总是不帮自己,陈克敌在最短的时间内修正了错误。现在是亡羊补牢,就是不知道为时晚不晚啊。 李世民握紧手中的长槊,现在就看是他的骑兵强,还是陈克敌临时组建的这个步阵强。 这时对面的陈克敌突然大声言道:“李贼世民,你这无君无父、弃国弃家、数典忘祖、数礼忘文的逆贼,可还有脸见我? 你李家不过是高车乞伏李部的一个胡狗,冒领世家大族,欺世盗名,致有今日。先帝待汝父子之隆恩,不可谓不山高海深。李渊不过是庸芃下才,负恩累叶,斗筲小器,遭逢时幸,俱蒙奖擢,礼越旧臣。可尔父子兄弟,兴夷奴饿殍,假天子恩幸,因利乘便,先图干纪,率群不逞,职为乱阶,拔本塞源,裂冠毁冕。躬为戎首,亲行逆事,衅深指鹿,事切食蹯,真可谓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 你李家有何脸面,立于世上。” 陈克敌这一番大骂,直骂得李世民和麾下将士脸都红。因为没有获得代王,所以李家自始至终都是叛逆。尤其是在黄明远中兴大隋之后,这个叛逆的身份便越来越洗脱不掉了。 平日里李家一直避免提及,可真让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李家还真无话可说。 这时隋军的周绍则喊道:“李世民,卫公从小收你为徒,悉心培养,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代名将,继承他衣钵的,不是让你学了他的本事做反贼的。你要真对得起卫公,就把这一身本事还给卫公,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否则我等就替卫公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一众士兵也纷纷高喊,直窘迫的李世民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其实也挺能说的,可现在对方是道德碾压,让他张不开嘴。 好一会李世民才又羞又急地喊道:“陈克敌,你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辩论的。” 李世民唯恐对面再说什么,也不待对方答话,便向着对面的隋军杀去。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人诛心 隋军看似临时组的一个阵,但核心主力是五十九军,各部以五十九为轴,组成一个整体。 陈克敌以五十九军两个营为前军,持矛立顿,构筑第一道防线。接着便是弓弩营,立在前军身后,为远程打击。五十九军的一七五营作为最精锐的一部为中军,而周绍则的部下一分为三,分别立在两侧和后军,而骑五十九营则一分为二,在两翼掠阵,防止对方侧面袭击。 整个隋军约万余人,前后有序,进退规整。 所欠缺的,也就是一些重武器了。因为此战是追击战,为了保证速度,所以并未携带如大盾、弩车之类的重武器。 不过陈克敌也有办法,让人将船上的救生舟抬到岸上,充作盾牌,阻挡骑兵冲击。 骑兵要想攻击这样的步军大阵,想得胜并不容易。 果然李世民将两千骑兵一分为二,准备从两侧出击,可隋军的骑兵也不弱,很快和对方绞杀在一起。 而步兵大阵是一七五营和中军为轴的圆形空心阵,长矛对外,弓弩掩护,一七五营又随时救援,这就导致了唐军费劲了力气,也不能冲破其阵。 而且在隋军弓弩的无限散射下,大批的战马中箭毙命,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场面。 李世民眼看攻击不顺,很快便撤退。 这些骑兵都是他的宝贝疙瘩,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组建成功,损失一个他都心疼。 不过李世民也不是没办法,很快,他便心生一计。驱赶溃散、投降的梁军冲击隋军阵型,将其搅乱,然后唐军骑兵再趁虚而入。 这一招是骑兵尤其是游牧民族的骑兵常用的办法,也叫倒卷珠帘。一旦战场上形成倒卷珠帘之势,神仙也没得救。 很快,梁军俘虏便被唐军驱赶着冲向对面的隋军大阵。 这些梁军知道前面是死路,不住地哀嚎,可根本没有用处,不前进便是死,有些想逃跑的,亦被唐军所诛杀。 很快这数千梁军全都向隋军奔来。 虽然是一群无头苍蝇,可蚁多咬死象。这么多的人,立刻就给对面的隋军带来了压力。 陈克敌看着对面的情况,满是愤怒。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抗。 不过为了振奋人心,陈克敌便说道:“李世民自以为有点本事,可卫公用兵之精髓,这李世民一点都没有学会。” 身旁一将如捧跟的一般问道:“啥精神?” “仁!” 见众人一脸茫然,陈克敌言道:“卫公有言,战争是为了更好的和平,当尽可能的少有杀戮。倒卷珠帘没什么难的,卫公一生不知打出多少次倒卷珠帘,但那都是溃兵。可李世民逼着已经放下武器的俘兵、降兵冲阵,此丧尽天良之举,天地必不容此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更是纷纷大骂李世民。 “这李世民不愧是个反贼,果然是阴毒之人!” 于是在隋军将士心中,李世民更不是东西了。 不过虽然骂归骂,但该打的时候却不含湖。仁是仁义、仁德,爱民之心,却不是蠢猪式的迂腐。 于是隋军各持矛向前,有冲上来的梁军,皆被扎成了筛子。 梁军俘虏相互拥挤,你推我攘,前后相涌,根本挺不住脚步。于是整个隋军阵前,到处都是如串糖葫芦一般的尸体。 这时隋军中大喊“冲阵者死,退往两边。” 这些已经崩溃的梁军俘虏此时也醒悟过来,往两侧奔去。可两侧更有唐军的骑兵,于是又遭遇一场杀戮。 整个战场之上,尸体已经铺了一层,密密麻麻。 可隋军的大阵,却无丝毫的撼动。 不过陈克敌明白,他们出来之时,没有携带粮草,眼看折腾了一夜加大半日,三军将士,饥肠辘辘,撑不了多久。 实在不行,就得冒险突围了。 陈克敌登高眺望,眼看唐军在屠杀梁军俘虏,他心头一转,立刻让人高声喊道:“李贼世民,卫公平生最恨杀俘之事,即使胡人,亦不妄加屠戮,尔等奸凶,却战场杀俘,倒行逆施,简直令卫公蒙羞,今我以卫公徒弟、女婿的名义,代卫公,将你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虽是混乱的战场,但这种整齐有序的声音,还是立刻便传到了对面李世民的耳中。 李世民心头一震,险些失神落马。 这时李世民又想起黄明远昔日教导他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 老师不喜欢杀俘,哪怕是胡虏,也只是让他们做劳役来赎罪,还会有时间限制。 如果老师看到自己在这里驱俘冲阵,该有多失望啊! 就在这时,侯君集前来禀报。 隋军的水师已经向南而进,目标正是汨水。 隋军的大船虽然开不进汨水之中,但光是普通战船,封锁河面,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侯君集于是便劝道:“元帅,正面的北隋军短时间难以击破,而我军再不撤,有被隋军合围的风险。” 李世民望着对面的陈克敌,有些不甘,但终究是理智尚存。 于是最终下令,全军撤退。 这时侯君集又问这些梁军俘虏该怎么处理。在侯君集看来,这些俘虏带又带不走,若是留下,则白白便宜了隋军,不如扑杀之。 而李世民略一犹豫,最终说道“不用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之前驱赶俘虏冲阵还能说是为了胜利,迫不得已。而现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还非得杀俘,就真是说不过去了。 李世民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岁,虽然历经的战事不少,但尚不如那些老政客一般泯灭了良知。 很快,李琛和贺若怀广指挥着部队向南撤退,而李世民则率领骑兵为其殿后。 陈克敌眼看李世民撤退,也没有追赶,而是收拢梁军,缓缓撤退。 这一仗双方打了个稀碎,谁也没输,同样谁也没赢。不过对于李世民来说,在双方实力相差巨大的情况下,没有胜利本身就是失败。 巴陵城未下,长江被封锁,李世民计划中的严密防线还没用得上,就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这一仗,难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心可用 陈克敌撤回君山岛之后,便命令麦孟才率五十九军一同退守君山岛。至于一旁巴陵城内的萧铣,则是看都没有看一眼,彷佛对方不存在。 此战结束,巴陵城也没什么危险,而萧铣对大隋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不能落到李唐手中而已。 陈克敌不搭理萧铣,萧铣可是慌了神。郭华率上万人出击,却一去不复返,今整个巴陵城中,有兵不到万人。孱弱的军力,脆弱的人心,再加上随时出现的强敌,现在的萧铣的内心都快要崩溃了。 只有隋军的怀抱是最安全的。 于是萧铣派人去见陈克敌,请求投降一事,希望陈克敌派人来协防巴陵城。 可很快陈克敌便拒绝了,他以自己的身份没资格接受梁国投降为由,拒绝出兵巴陵。甚至萧铣派的人来的勤了,他便直接不再接见。 陈克敌当然不是要拒绝萧铣的投降。 事实上到今日,萧铣除了投降大隋,也没有其他路子可以走。陈克敌之所以抻着对方,既是要消磨萧铣的心力和意志,也是希望以萧铣和巴陵城为诱饵,引李世民主动出击。 陈克敌现在手中的兵力不足以上门挑战唐军的水师,那就只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了。 但陈克敌的做法可吓坏了萧铣,他还以为大隋已经拒绝他的投降,准备兵戈加之,彻底断了萧氏的宗庙延续。 萧铣惶恐的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以,最后还是蔡德让建议,可派人前往河北,直接面见卫公请降。 萧铣此时如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马上派刘自北上请降。当然他也没忘了派人前往江都见黄维扬。 县官不如现管,得罪了卫公的世子,下场一样不好过。 此时无论是唐军还是萧梁,尚不清楚大隋已经在全面动员,准备南下了。 大隋有十八支野战军,除了新组建的左、右御卫,其余十六支部队都是多经战阵的精锐之师。 在野战军和地方军完成分编之后,大隋有足够的兵力和速度,南下出击荆襄。 其实这个时候,黄明远尚没有准备好灭唐。在黄明远的计划中,与唐军决战的最佳时间当是明年秋天。 一方面夏天南方多酷热、瘴气,秋冬时节进兵,气温降低,湿、瘴之气多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去年平定河南导致国库空虚,今年又有江南、关中的叛乱,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安定,到处都要用钱,三司实在拿不出打这一仗的钱来。 这两年,大隋都是寅吃卯粮,粮食靠天南补充,金钱更是掏光了四海商团的家底,这才勉勉强强,维持住内部的财政不崩溃。 放任江南、关中的叛乱,有迷惑李唐的目的,有清理地方反对势力的目的,但未尝没有“打土豪,分田地”的想法。 四处抄家,靠着官方的洗劫,补贴一些羸弱的财政。 可李世民非得折腾,不让大隋安稳,黄明远为了大局,也不得不对其动手了。 这一战,尽量歼灭出川之唐军,至少也得重创其部。 幸好现在是冬天,虽然寒冷,但总体还在零度之上,北方出身的士兵,多能接受。而且此时行军,天气干燥,不易疫病丛生,更无瘴气侵袭,有利于北方的士兵南下。 李世民东进荆襄的消息传来,黄明远也开始调兵遣将。 都觉着此战是捏软柿子,因此各军纷纷请战。 黄明远有些纳闷,什么时候,堪比战神的李世民也成了软柿子了。不过现在的李世民,除了河池一战,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而且年轻,靠爹,自然被众人归到赵括、马谡之流了。 黄明远可不敢小觑了李世民,因此虽然财政紧张,但还是准备拉开架势,集中兵力,以势压人。 毕竟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否则“终日打雁,却让雁啄了眼。”那就难堪了。 黄明远下令,此次入荆襄,兵分两路。 以河南行台尚书左仆射郑言庆为山南道行军元帅,杜如晦为长史,豫州巡抚温彦博总督粮草。 北路军(山南道军)总领左威卫(龙骧)、左靖卫(鹰扬)、左侯卫(武骧)、右骁卫(骁骑)、虎骑军五军和北面诸军事。其中李靖为襄阳道行军总管,以左靖卫攻竟陵郡;严孝武为上庸道行军总管,以左侯卫攻西城郡;斛律成为夷陵道行军总管,以左威卫攻夷陵郡。而宛州、豫州郡兵和右骁卫为郑言庆的中军。 整个北路军有十四万人马,皆是之前平定河南的主力部队。 又以江南行台尚书令黄维扬为长江道行军元帅,江州巡抚黄安为长史,扬州巡抚戴胃总督粮草。 东路军(长江道军)总领左右卫率营、左骁卫(控鹤)、左领卫(天策)、右领卫(神策)、江南水师四军和南面诸军事。其中欧彦为荆南道行军总管,从江州攻荆南诸郡;黄维扬自领主力逆长江而上,进攻江陵。 整个南路军有十三万左右,还不包括周法明部。 此战南北两路诸军,动用了七个卫和长江水师、宛州、江州的郡兵、新附之兵,接近三十万,是李唐之兵的二倍。 既然李世民善于用兵,智计百出,那黄明远就不和你拼智谋,而是要用堂堂正正之兵将李唐活活挤死。 是赵军打不过秦军吗?是赵国打不过秦国。 当然调动这么多的兵力,物资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为了支援这三十万人的作战,光是辅兵、民夫就动用了整整五十万。 至于船只、马匹、军械、粮食等等物资,就不知道有多少。 也是江南水道众多,方便运输,若是此战在北方打,黄明远绝对打不动的。 为了这一战,大隋甚至都要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夏安恂听到用钱都头疼,可即便如此,信都朝廷上下,皆是心智坚定,誓要破贼。 很快,从信都发往各地的命令,就如流水一般,绵绵不绝,整个信都朝廷治下的地区,都开始动了起来。 当兵的跃跃欲试,老百姓翘首盼捷,士子颂扬,儿童歌唱。 整个是军心可用,民心可用,人心可用。 面对这种景象,黄明远很清楚,仗虽未打,他已经胜了一多半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路可退 李世民历经数日,返回江陵。此时萧镠和王仁寿仍死死地守在内城之中,跟唐军苦耗。 李道宗虽然年轻,可也算是能力出众,多经战阵,可任凭他怎样攻击,这江陵城的内城就跟钉子一般,死死地楔进地底,怎么也拔不下来。 多日的攻击,造成唐军伤亡惨重,士气抖降。 李世民听到此消息之后,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没有过多地责备李道宗。毕竟他多番周折,也没有攻下巴陵城。 现在是江陵内城未下,巴陵城未下,萧铣未获,陈克敌屯兵荆江口,江夏局势未明······所有的事情都如一团乱麻一般,紧紧地包围着李世民,让他不能喘息。 虽然李世民知道,必须要歼灭跳入中腹的陈克敌,才能使防线完整。但陈克敌毕竟是拥兵数万,更兼水师之力,李世民对唐军水师着实没有那么大的信心能击败对方。 而相持,是李世民最不能接受的。 犹豫了良久,李世民决定还是先全取江陵,再作打算。 可对江陵内城新一轮的攻击还没有开始,便有消息从河北传来。大隋执政卫公黄明远调集数十万军队,攻打荆襄。 大隋终于对唐军出手了。 李世民心中有些震惶,不是信都朝廷不稳吗?不是江南、关中都有动乱吗?怎么隋军就敢大举出击。李世民不觉得自己的老师会冒着后方危险的境地强自出兵,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给予厚望的江南、关中叛军,并未对大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老师。 李世民知道,面对即将出击的几十万隋军,唐军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别说当初全取荆襄的计划已经落空,就是真全取了荆襄,老师也没有给自己稳固防线,经营荆襄的时间。 这一战,很难打赢。 李世民有些后悔之前对萧铣动手了。 要不然双方合作抗隋,唐军完全不用考虑后勤的问题,唐军也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尴尬的境地。 而今,唐军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不少人认为,隋军势大,不可力敌,不若退回巴东,依仗巴东天险与隋军相持。 但亦有人反对。 不经一战就放弃荆襄,怎么对战死的唐军交代。 荆襄之地富庶,其沃野程度不亚于巴蜀。众人东征而来,收获颇丰,没人舍得放弃这块宝地,狼狈地回去。 李世民对于是否撤军,也捉摸不定。 撤回巴东,依仗天险和十多万大军,李世民有绝对的把握将隋军挡在三峡之外。 可就此撤军,放弃荆襄,大唐就再也没有进取天下的能力。从今以后,就只能蜷缩在西南一隅之地,苟延残喘,等着哪一天大隋来灭国。 李世民并不相信众人说的以待天下有变,出川争夺天下。 自己的老师尚不到四十,黄维扬更是年轻,父子二人可当国五十年。这五十年间,哪有什么天下有变的机会,至于五十年后,李唐还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是赌一把,还是慢慢的死去。 这时李道宗言道:“兄长,战吧!” 李世民看向李道宗,有些不解。 李道宗道:“关中一败,各家就对我李家颇有微词。今各家随我入巴蜀,不过是畏惧卫公报复,不得不行。可卫公自定关中以来,并未对哪一家进行报复,各家心思渐安,倒是有不少人暗暗觉得,投奔卫公,也是一个出路。 今兄长若是退回巴蜀,看似拥兵数十万,但失去了进取天下的可能,各家怎么可能还会真心辅左李家。 到时候兄长即使以塞入川之道,保守巴蜀,各家也未必愿意。 怕是人人争附卫公,争做谯周、马邈,数十万大军成一盘散沙,咱们李家,就要以一家之力,对抗天下。到时,用不了五年,整个巴蜀就要为北隋军攻破了。” 还五十年,李道宗看来,五年都撑不住。 李世民一直觉着他能守得住巴蜀,却忘了祸乱滋生于内的可能。 对于关陇各家,他太了解了。就没有一个真的愿意和李家一同赴死的。真到了最后时候,这群人肯定会生乱降隋。 甚至李家内部,也未必会完全死忠于李渊父子,当初的李幼良不就是个例子吗? “承范(李道宗字)说得对,单守巴蜀,咱们的确守不住。失了人心,再险峻的关卡,亦无用矣。” 李世民此时已经完全将之前的犹豫、彷徨一扫而空,这一仗他既然没法逃避,那就死战到底。 李世民于是派人返回成都,说明荆襄现在的局势,并请求李渊继续往荆襄派兵。 而荆襄内部,既然防线已经破败,那就重整防线。 荆襄这么大,内部险要之地并不多,北大门是襄阳,东大门是九江,可是二者都在隋军的手中。 李世民指着地图言道:“从襄阳往南,直到江陵,最为险峻的就是长岭县(治今湖北省荆门市西北三十里)东北这一段。北枕荆山,东倚汉水,尤其是中间山岭连亘,最窄处不过二十里。可集重兵于此,先击败北隋军的北路部队,然后再挥兵东进,迎战北隋军的东路诸军,则此战可胜。” 李道宗听了,低声说道:“兄长,北隋军在北线,怕是有十多万军队。” 李世民摇头道:“不一定,西面的房州、均州,南面的郢州、安州,都是北隋军的攻击目标。我料长林的正面之敌,绝不会超过十万。再说就长林这点地方,兵力超过十万,就摆不开了。” 李道宗听了有些默然,好一会才说道:“那也是十万之兵。” 李世民有些豪壮却又悲壮地言道:“我驱十万兵对敌十万兵,若不能胜,李家亦无希望了。” 李世民准备利用隋军进军速度不同,以十万对十万,打一场大决战,只要这一仗赢了,整个荆襄全盘活了。 当然败了,就没有以后了。 “兄长想好了!” “我别无退路,李家也无退路。” 李世民的拳头重重地击在地图上,而所击的位置,就是江陵。 不管李世民盘算的有多完美,现在必须全取江陵,他才能腾出十万兵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是时候拼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驱民攻城 ,! 李世民下了狠心攻打江陵内城,但真到了打的时候,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双方相持已经快一个月了,相互之间的套路都已经熟悉。尤其是城内的守军,一群没怎么经历过战事的士兵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个月的血火岁月中,已经磨砺成一名真正的战士。 李世民比城中梁军强的唯一一点便是兵力数量。 于是李世民命令各部,四面围城,日夜攻打,不给城中的守军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不得不说,“一力降十会”,单纯的实力碾压,胜过任何的技术。 城中的梁军被折腾的头晕脑胀,心力交瘁。尽管萧镠不断地鼓舞众人,但城中的士气,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了下去。 幸好城中还有一个王仁寿。 唐军三次攻到城墙之上,差点破城,都是王仁寿带着预备队将其赶下城墙。 李世民整整打了五日,梁军也守了五日,双方都有些筋疲力竭,只待有一方支撑不住,倒在这场相持之中。 李世民知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他不怕与对方相持,但他缺少时间。 李世民有些不明白,这群梁军在此死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所以要想破城,必须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 当夜,李世民便下令在外城之中,大索城中守军的亲卷。只要是身在江陵的,不论父母、亲卷、老婆、孩子,都要带过来。 江陵守军的家,本就集中在城内外,因此李世民此令一下,唐军立刻从城内外捉拿了数千人。 这还是唐军没有掌握守军名单,否则人会更多。 众将有些不解,李世民弄这么多人,是让他们去劝降吗? 可所有人都觉着此策不靠谱。自围城以来,唐军已经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前往城下劝降,可无一例外,这些人尽被萧镠所杀,包括他的一个儿子,现在脑袋还挂到江陵内城的城头上。 萧镠之心如铁,坚不可摧,劝降根本没有意义。 当然李世民也没有想过劝降萧镠,他的目标是萧镠手底下的人。 第二日攻击之前,李世民便命人将守军的亲卷全部带到内城四周。这时李世民下令,所有人必须往前进,通过云梯爬入城中。所有人不得后退,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都懵了,这是驱民攻城! 驱民攻城,多是胡人的手段。不过驱民攻城,后患太大,因为百姓既可能冲乱对方的军阵,也可能回头冲乱自己的军阵,因此要在守军不敢出击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所以直到明朝时期,这种手段才被蒙古人和后金发挥到极致。 但这一次,李世民为了破城,什么招都可以使用了。 城下前面是百姓,后面便是弓弩手和长矛手,这些百姓敢有后退的,只能是被射杀或刺死。 此时面对死亡威胁,这些百姓在唐军的逼迫下,哭喊着向城墙角跑去。而且这些人边跑边哀嚎、求饶,什么“二大爷”、“三姑夫”的,喊个不停。 城中的守军见状有些懵。 若城下是唐军,他们自然义无反顾地痛歼敌军,可城下的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挚爱亲朋。 无论是手持弓箭还是扛着滚木礌石的梁军,手都在发抖。 而指挥官话到了嘴边,可就是没人喊下令。 于是一众老百姓在唐军的驱赶下,一路向前。而有些唐军就跟在这些人身后,踏着步子,靠近了城墙。 萧镠知道此事后,很快来到城墙。 看到城下的场面,他不由得眼睛发红,目眶尽裂。 李世民,不当人子! 萧镠恨得咬牙切齿,却杀不死李世民。眼看唐军越逼越近,萧镠大声质问守军道:“你们为什么不还击!” 一个下级军官,带着哭腔喊道:“大王,底下有我老娘,我看到她了,我们还击她们就得死!” “不还击死的就是我们!” 萧镠看着众人,大声喊道:“听我命令,死守城池,决不能让唐贼靠近城墙半步!” “大王!” 不少人都跟着哀嚎。 萧镠心也是无比刺痛,可他知道,他没法心软。为了大梁宗族社稷,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又何况是旁人的儿子。 有人听令放了箭。 很快城下有人中箭,倒在血泊之中。这时城下的的队伍更加混乱,哀嚎声更是愈演愈烈。 城头上有人发现自己的亲人中了箭,也慌张了起来。 “放箭!” “不要放箭!” “赶快放箭!” “求求你们,不要放箭!” 各种喊声,混作一团,城头上的梁军,很快便陷入混乱的局面。 这时竟然有人放下武器,为了家人的安全,高喊着“投降”,接着人数越来越多,毕竟像萧镠这么绝情之人,只是少数。 整个守军,完全崩溃。 萧镠也没法阻止。 很快,一些老百姓和唐军顺着云梯上了城墙。到处都是梁军的降兵,这群人或是寻找失散的亲卷,或是找到亲人抱头痛哭,根本没有一丝抵抗。 唐军也知道这一仗胜的多不堪, 率先登上城头的李道宗命令将梁军全部关押起来,不得妄加屠戮。 大多数的梁军,都跟木头人一般,束手就擒,也有向唐军拼命的,但不过是零星火点,很快熄灭。 最后连守军主将王仁寿也向唐军投降。 只有萧镠,绝不投降,带着亲兵跟唐军展开了巷战。 可惜萧镠虽然有能力也有骨气,但不是一个好将领。再加上他亲兵不多,最后这些人大部伤亡,而萧镠也身被三处创伤,尤其是腿部重创,已经不能行动。 最后萧镠被唐军包围在一处街巷拐角处。 此时李道宗亲自带人围捕萧镠。 眼看敌人重重,退无可退,萧镠就是自己投降,也南逃一死,于是萧镠大声喊道:“李世民奸贼,撕毁盟约,背信弃义,驱民攻城,丧尽天良。我今日虽死,也在天上看着你李世民怎么粉身碎骨的。”言罢,自刎而死。 李世民听到萧镠的遗言,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自嘲道:“你在天上看着我,可我怕是要下地狱了。”爱神直播48851987.,! 李世民下了狠心攻打江陵内城,但真到了打的时候,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双方相持已经快一个月了,相互之间的套路都已经熟悉。尤其是城内的守军,一群没怎么经历过战事的士兵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个月的血火岁月中,已经磨砺成一名真正的战士。 李世民比城中梁军强的唯一一点便是兵力数量。 于是李世民命令各部,四面围城,日夜攻打,不给城中的守军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不得不说,“一力降十会”,单纯的实力碾压,胜过任何的技术。 城中的梁军被折腾的头晕脑胀,心力交瘁。尽管萧镠不断地鼓舞众人,但城中的士气,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了下去。 幸好城中还有一个王仁寿。 唐军三次攻到城墙之上,差点破城,都是王仁寿带着预备队将其赶下城墙。 李世民整整打了五日,梁军也守了五日,双方都有些筋疲力竭,只待有一方支撑不住,倒在这场相持之中。 李世民知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他不怕与对方相持,但他缺少时间。 李世民有些不明白,这群梁军在此死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所以要想破城,必须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 当夜,李世民便下令在外城之中,大索城中守军的亲卷。只要是身在江陵的,不论父母、亲卷、老婆、孩子,都要带过来。 江陵守军的家,本就集中在城内外,因此李世民此令一下,唐军立刻从城内外捉拿了数千人。 这还是唐军没有掌握守军名单,否则人会更多。 众将有些不解,李世民弄这么多人,是让他们去劝降吗? 可所有人都觉着此策不靠谱。自围城以来,唐军已经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前往城下劝降,可无一例外,这些人尽被萧镠所杀,包括他的一个儿子,现在脑袋还挂到江陵内城的城头上。 萧镠之心如铁,坚不可摧,劝降根本没有意义。 当然李世民也没有想过劝降萧镠,他的目标是萧镠手底下的人。 第二日攻击之前,李世民便命人将守军的亲卷全部带到内城四周。这时李世民下令,所有人必须往前进,通过云梯爬入城中。所有人不得后退,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都懵了,这是驱民攻城! 驱民攻城,多是胡人的手段。不过驱民攻城,后患太大,因为百姓既可能冲乱对方的军阵,也可能回头冲乱自己的军阵,因此要在守军不敢出击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所以直到明朝时期,这种手段才被蒙古人和后金发挥到极致。 但这一次,李世民为了破城,什么招都可以使用了。 城下前面是百姓,后面便是弓弩手和长矛手,这些百姓敢有后退的,只能是被射杀或刺死。 此时面对死亡威胁,这些百姓在唐军的逼迫下,哭喊着向城墙角跑去。而且这些人边跑边哀嚎、求饶,什么“二大爷”、“三姑夫”的,喊个不停。 城中的守军见状有些懵。 若城下是唐军,他们自然义无反顾地痛歼敌军,可城下的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挚爱亲朋。 无论是手持弓箭还是扛着滚木礌石的梁军,手都在发抖。 而指挥官话到了嘴边,可就是没人喊下令。 于是一众老百姓在唐军的驱赶下,一路向前。而有些唐军就跟在这些人身后,踏着步子,靠近了城墙。 萧镠知道此事后,很快来到城墙。 看到城下的场面,他不由得眼睛发红,目眶尽裂。 李世民,不当人子! 萧镠恨得咬牙切齿,却杀不死李世民。眼看唐军越逼越近,萧镠大声质问守军道:“你们为什么不还击!” 一个下级军官,带着哭腔喊道:“大王,底下有我老娘,我看到她了,我们还击她们就得死!” “不还击死的就是我们!” 萧镠看着众人,大声喊道:“听我命令,死守城池,决不能让唐贼靠近城墙半步!” “大王!” 不少人都跟着哀嚎。 萧镠心也是无比刺痛,可他知道,他没法心软。为了大梁宗族社稷,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又何况是旁人的儿子。 有人听令放了箭。 很快城下有人中箭,倒在血泊之中。这时城下的的队伍更加混乱,哀嚎声更是愈演愈烈。 城头上有人发现自己的亲人中了箭,也慌张了起来。 “放箭!” “不要放箭!” “赶快放箭!” “求求你们,不要放箭!” 各种喊声,混作一团,城头上的梁军,很快便陷入混乱的局面。 这时竟然有人放下武器,为了家人的安全,高喊着“投降”,接着人数越来越多,毕竟像萧镠这么绝情之人,只是少数。 整个守军,完全崩溃。 萧镠也没法阻止。 很快,一些老百姓和唐军顺着云梯上了城墙。到处都是梁军的降兵,这群人或是寻找失散的亲卷,或是找到亲人抱头痛哭,根本没有一丝抵抗。 唐军也知道这一仗胜的多不堪, 率先登上城头的李道宗命令将梁军全部关押起来,不得妄加屠戮。 大多数的梁军,都跟木头人一般,束手就擒,也有向唐军拼命的,但不过是零星火点,很快熄灭。 最后连守军主将王仁寿也向唐军投降。 只有萧镠,绝不投降,带着亲兵跟唐军展开了巷战。 可惜萧镠虽然有能力也有骨气,但不是一个好将领。再加上他亲兵不多,最后这些人大部伤亡,而萧镠也身被三处创伤,尤其是腿部重创,已经不能行动。 最后萧镠被唐军包围在一处街巷拐角处。 此时李道宗亲自带人围捕萧镠。 眼看敌人重重,退无可退,萧镠就是自己投降,也南逃一死,于是萧镠大声喊道:“李世民奸贼,撕毁盟约,背信弃义,驱民攻城,丧尽天良。我今日虽死,也在天上看着你李世民怎么粉身碎骨的。”言罢,自刎而死。 李世民听到萧镠的遗言,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自嘲道:“你在天上看着我,可我怕是要下地狱了。”爱神直播48851987.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乐乡之败 李世民取了江陵内城,再无后顾之忧,于是留兵两万人于李道宗,令其和许绍的水师死守江陵城,而他本人自引八万主力,北上长林县。 这些日子,李渊又给李世民派遣了七万人马,使得李世民可动用的兵力颇为充足。不过自李世民出川,到现在已经出兵整整十七万了,再加上梁国降兵和许绍部,李世民可动用的兵力已超过二十万。 可李世民还未到长林,噩耗便已然传来。 襄州的若干则撤军未成功,已经全军覆没。 说实话,若干则在襄州的兵败,李世民要负主要的责任。 黄明远之前没有立刻攻略荆襄的打算。不过未雨绸缪,下棋肯定要抢占有利的位置,于是派李靖率部挺进襄阳,接收襄阳、春陵、汉东三郡。 占领襄阳,就算是打开了荆襄的北大门了。 对于这次南下,相当于是独当一面,因此李靖也充满了期待。 不过实际情况跟李靖想象的差距很大。襄阳郡的太守是王世充的堂弟王世辩,王世充的叔叔王琼之子。 王世辩原为襄阳郡丞,后来靠着王世充的关系,成为襄阳郡太守。当时王世充正对战李密,襄阳是他预设的后路,一旦打不过瓦岗,还能南逃。可惜后来局势变化太快,王世充彻底成了黄明远身边一条恶狗,能咬人,还没了生存之危,这襄阳郡便用不到了。 李靖直插襄阳郡,王世辩即刻开门恭迎,接受李靖的指挥。 而襄阳郡身边的春陵之前因为混乱,也被王世辩安排侄子王弘烈占领,于是一同成为大隋治下。 至于东面的汉东郡,郡丞徐毅,眼看襄阳、春陵相继归附,自觉不敌,也跟着上书接受卫公的管理。 李靖南下,几乎是如一只强劲的胳膊蓄足了力气一般,准备来一场硬仗。可惜三郡皆降,李靖未尝一战,彷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再之后李靖受命镇守襄阳三郡,对峙梁军。 因为黄明远严令李靖,谨守其土,不得浪战,李靖这一年多来,虽一直秣兵历马,但并未主动出击。 李靖镇守的襄阳郡,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襄阳郡。襄阳郡南面的率道、汉南、上洪三县为萧梁所控,被设为了襄州。 襄州被萧梁交给李唐之后,李世民派遣若干则镇守,屯兵八千。 因为襄州过于偏北,不少人认为应该放弃,但李世民却觉得襄州是阻挡隋军南下的要道。一旦他在江陵动手,虽然大隋的主力未必会动,但偏师却可能南下袭扰荆襄腹地。屯兵于襄州,相当于在北面上了一道锁。 虽然这个锁不怎么牢固,但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说白了,襄州就是李世民在关键时候“丢卒保车”的棋子。隋军真若是在他全取荆襄之前出兵,襄州也能守一守,给他争取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惜天不遂人愿,李世民的设想皆成了空。先有陈克敌来了个中心开花,接着隋军大举进兵荆襄。这使得李世民要死守襄州就得不偿失了。 襄阳是处要冲,可李唐的襄州地区,却是一片平原。隋军可从襄阳乘船沿汉水南下,瞬间将襄州给分割包围。 所以襄州虽是北疆,但李世民却将战场设在了处于山区的长林东北。 李世民决定长林决战后,襄州已经没有守的必要了,于是李世民便下令给若干则,即刻撤往长林,等待和他会师。 但李世民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命令,要了若干则的命。 若干氏是漠北一个部落,至于是什么种族已经很难说清。不过后来若干氏定居于武川镇,借着六镇流民起义复兴,最显赫的时候西魏恭帝拓跋廓的皇后便出于若干氏。虽然现在若干氏败落,但一直是关陇勋贵的重要成员。 若干则的祖父是北周柱国徐国公若干凤,因此若干则降唐之后,也被封为徐国公。因为之前若干则一直在蜀中为官,所以未受关中之败的牵连。李渊入成都之后,任命若干则为左武卫将军。 若干则对于被任命为襄州都督很是不满,这地盘实在太小了。幸好李世民及时让他撤退,若干则接到命令后,便下令撤兵。 若干则的撤退工作做得实在太充分了,充分到连瓶瓶罐罐都带上了,还美其名曰不给隋军留一早一木。 而为此若干则整整耽误了一天半的时间。 若干则有条不紊地撤退着,甚至都没有对身后的隋军有所戒备。 对于对面襄阳的李靖,若干则并没有一丁点的畏惧。 他早就听梁军说,隋军主将李靖是个胆小如鼠之人,根本不敢出击。而若干则在襄州待了没多久,也北上攻击了两次,果然李靖没什么反应,只敢守御,不敢出击,一副书呆子的样子。 李靖虽然在河北军中屡立战功,但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个名气大于实力的人。能最早被任命为一卫总管,只是卫公千金买马骨而已。甚至他突袭浚仪这场得意之战,很多人也认为不过是取巧。 李靖作为一卫总管,在隋军将领之中的地位,甚至排不进前二十。 李靖也憋着一股劲,可六卫南下,横扫河南,他分到襄阳,本应该是场大战,可他又偏偏什么又没有捞到,这事没法怪旁人,他就只得郁于心中。 李靖为了证明自己,都快憋疯了。 当侦知到对面的若干则要撤,一直宅在襄阳城中一年多的李靖终于动了。而且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李靖先是命裴镇安率领三千人马,伪装成商队,顺着汉水一路南下。又命黄明舒率领两营骑兵,从襄阳西南出击,沿着荆山余脉,向南截击。 终于黄明舒在狂奔了一百八十里之后,在乐乡县(治今湖北省荆门市北)堵住了若干则,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 唐军本就无备,又是为隋军埋伏,在遇到隋军骑兵之后没多久,便混乱起来。 这时裴镇安也在乐乡渡口登岸,从后面向唐军发起了攻击。 至于,整个唐军完全崩溃,全军覆没,而主将若干则也死于乱军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救与不救 ,! 乐乡一败,八千精锐尽丧,对于李世民来说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若干则已死,他想问罪都找不到人。 此时李世民只得加快前往长林,布置防线。 李世民忽然觉得,这一仗,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 而李靖在击败若干则后,并没有长驱直入,而是渡过汉水,杀入竟陵郡。 李世民想决战,李靖就偏不和你决战。 这时候就体现出隋军兵多的优势来了。光是一个北路军就比李世民手中的兵多,隋军完全可以用一部的兵力和唐军消耗,然后再用另一部攻击唐军的弱点处,而唐军根本无法调动多余的兵力来防守甚至是反击。 没过多久,郑言庆率领左威卫军两军、右骁卫军、虎骑军和豫州、宛州郡兵共计六万五千人到达襄阳,并直趋长林县。 李世民再顾不得东面战场,他得用十二倍的精神来应对北路军的主力。 而与此同时,在卫公二年二月初一,辅公祏之乱刚平,地方叛乱尚未完全肃清,江南硝烟未尽,黄维扬也在江都点兵,宣布起兵西进。 不得不承认,江南之兵从去年三月份就开始打,连破林士弘、张绣、辅公祏诸部,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消耗巨大。 若非迫不得已,黄明远绝不愿意再调江南之兵西进。 只是李世民不给大隋喘息,那江南之兵也就没法歇息了。 黄维扬之前已经调了六十四军西进,此时既要安定地方,又要西征,手中兵力并不多。 虽辅公祏覆灭,但各地尤其是江南宣城、新安等地的叛乱尚未完全平定,扬州、吴州、越州的郡兵是万没法调动的。为了稳固后方,黄明远又留了六十军驻江北,五十八军驻江南,三千水师驻京口。所以黄维扬西征,手中能用的兵力只有左、右卫率营、五十七军、六十三军和一万多水师,共计约四万多人。 另有王辩率领左骁卫军从汝阴出发,经义阳郡南攻安陆。 四万多人,逆流而上,很快到达了武昌。 此时唐军正在分别围攻永安和江夏。 当初李世民留李孝恭镇守江夏,而李孝恭错信了张闻节和燕颀二人,最终丢了鄂州(江夏郡)。 江夏城失守之后,李孝恭并没有急着回攻,因为他知道手中兵力不足,又无水师,贸然渡江,容易遭遇截击。于是他继续攻打永安郡,然后让李大亮汇合梁军的盖彦举,先行反攻江夏城。 此时李孝恭还不知道盖彦举部已经覆没了,否则就该着急了。 永安的位置很重要,李孝恭在老巢丢了之后仍盯着此地不放,就是准备以永安为基地,深入河南、淮南骚扰,造成隋军后方的动荡。 周法明拥兵五万,但之前的东进便带走了三万,这导致安陆、永安、江夏、蕲春四郡的守卫变得异常薄弱起来。 周法明的长子周绍德镇守永安郡,可他手中不过五千的兵力。李孝恭突然北上之后,周绍德毫无防备,先失了黄陂,接着被李孝恭包围在黄冈。黄冈是周家的老巢,包括宗族都在城中,周绍德万不敢失,于是只得死守城池。 李孝恭围城数月,始终未能破城。 而北面竟陵郡的李长卿和沔阳郡的李大亮二人则合围安陆郡。安陆郡为周法明的次子周孝节镇守,有兵八千。 可周孝节败得更惨。 李长卿兵围应城,周孝节傻乎乎的去救,最终为唐军伏击,周孝节全军覆没,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可以说周家的永安五郡,除了陈克敌夺回的江夏郡和未遭遇唐军攻击的蕲春郡,其余三郡,只剩下一个黄冈城未下了。 李长卿和李大亮占领安州之后,移兵汉阳,攻打江夏,双方陷入僵持。 可以说到黄维扬西征之前,整个永安五郡的局势是很坏的。这也是李世民敢于在江夏地区阻击黄维扬的底气。 黄维扬到了武昌后,没有急着前进,黄冈、汉阳皆有敌军,他得考虑先打哪一支。 考虑到汉阳的唐军虽多,可六十四军守得江夏城是不动如山,短期内定不会有问题。而周绍德守卫黄冈多时,已经是兵尽粮绝,士气耗竭,守不了多久。 于是黄维扬便决定先救援黄冈,然后再打汉阳。 这时苏烈却认为不若先攻汉阳,再救黄冈。 苏烈以为,若先救黄冈,虽然能解黄冈之围,甚至可能全歼李孝恭所部,但很大可能惊走围攻江夏的唐军。 这两万多唐军若是在守御无望的情况下,转向江陵,来日的江陵之战就难打了。 而若是先取汉阳,因为唐军缺乏水军,隋军有很大可能击败唐军。而此时在黄冈的李孝恭,就被切断了后路。不管他是否攻下黄冈,都是无路可进,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进大别山中。 黄维扬听得,觉得很有道理,只是他有些担心周绍德。 若隋军先攻汉阳,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或者更长。而这段时间里,很可能黄冈已经城破了。 对于黄维扬的问话,苏烈有些沉默。 这时黄维扬立刻明白了苏烈的意思, 周绍德好死不死。 说实话现在的周家军虽然归顺大隋,但其实是听调不听宣,还是荆州一霸。至少在周法明投降后的几个月里,江南行台未向永安五郡派遣任何一个官员。 借李孝恭的手弄死周家,倒是个好主意。 若黄冈一破,周家上下,必然损失惨重,而周家的实力也会十损七八。 可黄维扬想了想,最后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没有人是傻子。弃友军而不救在隋军中是条大罪名,一旦黄维扬堂而皇之地做了,其实没有人指责,但会带来很不好的示范作用,得不偿失。 而且周家不仅仅是周法明一支,周法尚的几个儿子尚在父亲麾下效力。 于是黄维扬想了想言道:“黄冈是阻挡李孝恭深入我军腹地的一道屏障。若黄冈失,则淮南、河南不稳。而且周家坚守不降,本就有功,还是要派一营进入黄冈,至少也得让周家看到朝廷的心意。” 于是黄维扬派李文相率一营兵力渡江北上,前往黄冈,而他则率主力顺江取汉阳。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汉阳之战(一) 汉阳的李长卿、李大亮二人已经围攻江夏一个多月,但并无一点战果。 跨江击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唐军又缺少水军,虽然兵力占优,但想突破长江防线,占领江夏,简直难如登天。 当然六十四军也没有水师,所以双方大部分的时间是隔着长江大眼瞪小眼。 其实李大亮是不太支持李世民的“北击东守”的战略的。他感觉李世民赌的成分更大一些。唐军和隋军实力差距这么大,按部就班的打,根本不能击败对方。与其这种带有拼消耗的打法,倒不如果断放弃荆襄,退守蜀中。 否则就是能打赢又如何,隋军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唐军败一场就会满盘皆输,这种仗,是打不赢的。 不过李大亮也劝不动李世民。 李世民有能力,有野心,更有自信。 李长卿和李大亮部,李大亮军数量更多一些,不过李长卿无论是官职、年龄、资历都在李大亮之上,所以李世民在二人的节制上,以李长卿为主。 李长卿的确官更大一样,地位更高一些,但军事能力确实不如李大亮。 李大亮认为,既然拗不过李世民,与隋军决战无可避免,那就必须夺回江夏,封锁大江。而唐军待在汉阳,很难有破敌的机会。不若逆江而上,择隋军不备处渡江,然后再回身攻打江夏城。 至少在陆地上,他们可以充分发挥兵力优势。 但是李长卿不愿意。 作为一个老官僚,李长卿比李大亮想的更多,他就不认为他们可以夺回江夏。隋军一部水师还在巴陵,随时可以回援江夏。这个时候,他们若是孤注一掷,渡过江去,一旦隋军水师彻底封锁大江,他们连返回都不能了。 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子弟,他必须要考虑家族和部曲。 李大亮和李长卿争论了几天,李长卿就是不同意。他以“若全军出击,汉阳易为隋军所趁为由”,死待在汉阳不动,李大亮兵力不足,单以他一部根本不可能攻下江夏,所以根本没法自己一个人行动,最后只得被李长卿挟制。 二人就这样在汉阳待了一个多月,有效的攻击没发动五次,隋军的主力便迎了上来。 眼看隋军援兵赶到,李长卿就想撤。 他本就不想打,而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更没有底气。 但李大亮明白,李世民的主力已经北上,正与隋军决战。他这里若是放弃汉阳,则隋军可从容包围江陵,甚至是断李世民的后路。 所以李大亮再不愿守汉阳,可非守不可。 李长卿不顾念大局,他得顾念。 于是在和李长卿交涉多次无果后,李大亮和李长卿约定,他率部镇守汉阳城,而李长卿部一分为三,一部屯驻江北的汉口;一部镇守甑山(治今湖北省汉川县东南十里)至临漳山一线,封锁汉水,防止隋军从侧翼突袭;另一部驻守翼际山。 而李长卿本人则驻营甑山。 李大亮知道李长卿不想守城,也担心对方能否守住汉阳城,所以给了他一个好活。 汉阳城在汉水和长江交汇处,紧依二江。而身后便是群山和湖泊。李长卿依托地形,掩护汉阳,并不困难。 当然李大亮兵力不足,所以给李长卿好活,就得给他分兵。你李长卿可以远离战场,但你的部队不行。 李长卿也知道他没别的好选择,若是强退,他跟李世民也没法交代,于是只得将麾下九千人马一分为三,两千驻防汉口,两千驻防翼际山,而他本人则带剩下的五千人马,赶往甑山。 而黄维扬到了江夏之后也分兵了,他命令苏烈渡江北上,绕道至汉阳城的侧翼攻击,掩护主力。 这正好和李大亮的防备不谋而合了。 二月十五日,黄维扬下令,向汉阳城发起攻击。 不过这一仗,一开始便不顺。 黄维扬下令五十七军乘船先行出击,抢占翼际山(今武汉龟山),为主力部队渡河打开缺口。负责指挥五十七军的乃是赵元恪。 赵元恪原是黄维烈的副将,也算黄氏兄弟身边最早追随之人。 原本五十七军中郎将是杜睿,但黄维烈前往宛州时,带走了杜睿和李海岸二人,于是黄维扬便提拔了资历最深的赵元恪。 赵元恪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将,但也多经战阵,实力不弱。而且黄维扬也准备让初任中郎将的赵元恪立威,所以特命他指挥这一仗。 不过黄维扬也担心赵元恪贪功冒进,于是便言道:“汉水入江口水急,进易退难,如遇南风,不必开仗,且沿江港汊,虑有埋伏,获胜后仍勿穷追。” 赵元恪立刻点头应允。 不过到底听没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随着黄维扬连战江西数仗皆胜,其麾下部队尤其是天策卫上下不同程度地骄傲起来,总觉得敌军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不足为虑。甚至包括黄维扬本人,对于二次西征,也没有多大的紧张,总觉得按部就班的去打,唐军必然不敌。 若非如此,这一仗应该由程名振或者是朱骥这两个熟悉水战的将领指挥才对。 善水战的右卫率营和六十三军之前多立战功,现在轮也轮到五十七军。黄维扬为了平衡,而且他也觉得此仗谁打都可以,最终选择了赵元恪和五十七军。 五十七军近七千人马,乘坐着一百余条船只,往对岸而去,还有护送的两千水师。 而对面的李大亮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命令水师部队阻击。 唐军水师弱,但并不是没有水师。尤其是李世民清楚在荆襄水师的重要性,于是在击败周法明时,挑选了一大批水军和船只,组建了沔州水师。 这水师有三四千人,船只尽是俘虏的周家的,战力还行,就是配合上差一些。 指挥水师的将领是独孤义顺,原北齐名将独孤永业的孙子。独孤义顺当年跟着杨素灭陈,后来又长镇渝州,是李世民特别安排指挥沔州水师的。独孤义顺虽是李大亮的部将,但官领黄州刺史,独立性极强。 双方相遇,前锋立刻交战。 隋军数量是唐军水师的一倍还多,独孤义顺不敌,立刻率部撤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汉阳之战(二) ,! 而就在这时,南风忽起,隋军船只顺水而下,难以自控。 这突然出现的局面让赵元恪也一惊,有部下劝赵元恪即刻抛锚,不可再往前。 赵元恪犹豫一会,觉得他的任务是攻占翼际山,若是就此撤退,下次必然有人以五十七军不善水战为由,抢了他们的主攻。 而且虽然起南风了,但赵元恪并未察觉到危险,因此他决定继续前进。 而此时在岸上的黄维扬见到南风起,有些皱眉。大冬天的,哪来的南风。而且上一场在冬天的长江上最着名的南方是赤壁之战的南风,所以怎么都不是吉兆啊。 于是黄维扬下令,命赵元恪立刻撤回。 可江上风大,双方又离得远,赵元恪一时竟没有发现撤退的旗帜。 眼看五十七军没有回返,黄维扬有些不安,令朱骥立刻率六十三军支援赵元恪。 而此时汉阳城头的李大亮也发现了南风起,而隋军船只不能控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一个破敌的好机会,于是下令大队战船埋伏于硚口港中,另出小舢板诱战。 有部下觉得太冒险了,隋军和唐军战力相差甚大,他们就这么点家底,倒不如避战保船。 李大亮大怒。 “此战若败,光有船有何用?” 独孤义顺乃依令而行。他也发现了这南风的妙处,隋军顺风而来,这南风不停,他们就退不回去了。 独孤义顺命令数十条小舢板向隋军发起攻击,但这些小舢板无异于用手枪打坦克,几乎无法阻挡,便半数为隋军撞沉,剩下的唐军舢板,立刻离开中间水道,往两侧逃去。 赵元恪见状,立刻下令全军追击。 这时副中郎将张宝相劝道:“郎将,我军出兵之前,元帅有言,获胜后勿穷追,此时切不可追击。” 赵元恪和张宝相共事多时,于是言道:“老张,你且放心。我可不是盲目追击,你看这些逃走的唐军,都是往两侧走,说明他们想返回母港,而不是诱敌。现在唐军的水师,避战不出,咱们又找不到他们,正好顺路追击,必能破敌。” 张宝相有些担忧道:“可我军的命令是攻打龟山。” 赵元恪有些恼怒道:“敌军水师不破,我军怎么能安然登陆。若我军攻击龟山,而唐军水师趁机突袭我军身后,我军将腹背受敌。” 赵元恪是主将,张宝相不能劝动,于是大军向前追去。 赵元恪算得不错,但隋军水师并没有进入过汉水之中,对汉水的情况也不了解。 汉水远不如长江宽敞,原本在长江之中畅通无阻的隋军大船,到了汉水里面,就成了庞然大物。 一百多条船只进入汉水之中,很快便将水面给拥堵住。 赵元恪不得不命令前军向前突进,全军分散呈长蛇状往前赶。 唐军的水师往两侧使去,隋军也跟着前进。但汉水两岸较浅,很快隋军的船只行动不便,竟然有些船只还搁浅在岸边。 此时独孤义顺见状,下令全军出击。 很快唐军水师从上游驶来,将隋军的前军团团包围。 双方立刻陷入接衔战。 前军只有一营的兵力,初时搁浅,一片惊慌失措,因此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接下来各团分守各船,开始跟唐军进行拉锯。 不过因为船只搁浅,没法行动,所以隋军面对唐军的包围,连突围都做不到。而唐军的小船灵活,进退自如,来回在隋军船只之间进行穿插、包围,将各船的隋军分割开来。 这时后面的赵元恪也看到前军的窘境,立刻下令向前救援。 这时张宝相言道:“郎将,此时江上风势愈大,咱们若是这么冲过去,也有搁浅的风险。” 赵元恪突然看向张宝相,高声说道:“那以你的意思,咱们就不管一六八营了,让他们自生自灭?” 张宝相也被赵元恪突然的高声给震住,不敢说话。 赵元恪越发愤怒,怒声呵斥道:“我大隋就没有主帅丢弃麾下袍泽,独自逃命的传统。” 于是赵元恪让张宝相指挥后军一营,他则率中军一营,亲自去救援前军。 张宝相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 赵元恪座下战船巨大,很快冲破唐军船队,杀入乱军之中。 这个巨无霸的出现,立刻就给了前军一个强心剂。赵元恪指挥着战船在水上横冲直撞,连续撞翻了十多艘唐军的战船。 可突然意外出现。 赵元恪的战船被风吹的没来得及转换方向,直挺挺地冲到岸边一块巨石上,船舱进水。这还不是大事,更严重的是船只竟然搁浅了。 船底有隔水船舱,漏水也不怕,但搁浅就麻烦大了。 隋军的水手拼命地划船,但船待在岸边,纹丝不动。 这时唐军中的独孤义顺也发现了隋军的旗舰搁浅一事,心中大喜,立刻指挥部下向此船靠近。 一众唐军很快将赵元恪的战船包围,众人搭上勾爪,顺着舢板上船,开始跟隋军进行接舷战。 赵元恪眼看唐军越来越多,知道今日怕是无可避免了。当年慕容绍宗乘船窥视城池时,被一阵怪风将船吹到城下,为避免被俘,跳水而死。今日自己也遭遇怪风,怕是也将步慕容绍宗后尘。不过自己不会自戕,宁可战死,也不后退。 于是赵元恪亲自持刀在甲板上与唐军搏杀。 唐军蜂拥而至,赵元恪连杀数人,身上已经满身是血。 这座船之上只有三百余人,除了两团军队,其他的都是指挥中枢的官吏,战斗力不足。 而且突遭打击,各部分散,并未形成阵型御敌。 很快,船上剩下的隋军多在奋战中损失殆尽,仅剩的一些也及及可危。 赵元恪也腹部中刀,退到船舱处,被唐军包围。 “今日老子运气不好,以致要战死于此。可老子虽死,却还是大隋将领。” 于是赵元恪咆孝着冲向对面的唐军。 而唐军已经成建制地登船,包括一些长矛手。虽然单个的长矛在船上作战不方便,但成编制地长矛在一起,无人能挡。 赵元恪砍死两日,却被数根长矛刺中。 赵元恪满身是血,犹不罢休,高喊着“杀贼!”直至气绝。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汉阳之战(三) ,! 赵元恪虽然身死,但隋军数量并不少于唐军,虽然处于劣势,但靠着英勇奋战,亦能与之相持。 很快朱骥率领六十三军从后方赶来,加入战场。 独孤义顺见状,不敢再战,于是向西撤退。 此时大江之上,血腥气弥漫。虽然硝烟很快随着大风消散殆尽,但江上漂浮的各种木料和尸体,无不诉说着此战的凶险残酷。 五十七军这一战伤亡惨重,主将阵亡,战死者不下一千五百人。这对于一个七千人的主力军来说,几乎是伤筋动骨了。 这种伤亡下,再是强军,也没法战了。 这时后方传来黄维扬的命令,由张宝相暂领中郎将之职务,率五十七军退出战场,修整再战。而按照实际情况来说,五十七军再是修整,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没法重新恢复战斗力。 但张宝相却拒绝了,反而派人请求再战。 “我军奉命攻打翼际山,为此主将阵亡,全军伤亡惨重。这个时候,只有拿下翼际山,才能洗刷身上的耻辱,告慰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岂有不战而退之理。” 张宝相也知道部下伤亡之惨烈,可他没法退。 五十七军号称“天策卫第一军”,可却是首尝败仗。再看看人家五十八军击江南,五十九军冒雨取江夏,六十军飞驰破辅公祏,一个个战功卓着,甚至都要越过五十七军了。若五十七军就这么灰熘熘地撤了,往后还怎么在军中立得住脚。 在军中,荣誉有时候比生死都重要。 张宝相的话很快传到黄维扬这里。 黄维扬虽然担心五十七军的伤亡,但也知士气可鼓不可泄。五十七军若是就这么退回来,很难不有想法,而且也影响军中的团结。 这时刘仁轨也建议道:“使功不如使过,今五十七军知耻而后勇,与其换掉他们,不若令其戴罪立功,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黄维扬想了想,最后也同意了此事。 不过黄维扬担心五十七军兵力不足,便下令五十七军可专取翼际山,六十三军接手水上战事,战场的指挥权交给了朱骥。 虽然两军分了工,但无论怎么打,都得先歼灭了唐军的水师。尤其是登岸作战,一旦后路断绝,就是孤军深入的局面,很容易被歼灭。 于是张宝相和朱骥二人便商议,若想登陆,便先破唐军水师,为了加强力量,两家可联合破敌。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这支唐军水师。 朱骥算是个老将,水战经历丰富。 眼看南风巨大,他便言道:“既然风势不可控,我军可逆江而上,直达唐军水师之后,择地登陆,到时候唐军必然回援,而另一部再从后追击,前后两军,将其合围。” 张宝相听了大喜,忙说道:“这是咱们不找他们了,让他们主动来找咱们。” “对!这里港汊众多,到处都是礁石、滩涂之地,咱们又不了解情况,怎么打?还不如不管他们,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让他们自己上钩。” 二人说干就干,朱骥作为前军,开始向西而进。 张宝相也没跟朱骥抢这个前军。他知道自己不通水战,抢了这个前军,也不会打。 而朱骥只率领一半的六十三军和三千水师,直冲汉水。顺着东南风,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沿途即使看到有唐军的船只,朱骥只当没看见,根本不停下速度。 上百艘战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迅疾如电。 这倒是让藏于港中的唐军看得是瞠目结舌。独孤义顺有些不解,隋军往上游而去,是何意图。 但很快独孤义顺就知道隋军想干什么。 从硚口港往上约十多里是琴断口,而琴断口是汉水的一条汇入河。南倚群山,为汉阳西面之要冲。 本来这段应该是李长卿防守,可李长卿偏偏将主力布置到甑山和临潼山,而琴断口则疏于防备。 琴断口连着汉水和汉阳湖,而汉阳湖又是唐军的母港。一旦琴断口失守,唐军就回不了家了。 独孤义顺大为吃惊,李大亮兵力不足,李长卿又不知道在哪,他根本指望不上别人,因此只得亲自去救援。 唐军水师乃调转方向,往西北而去。 唐军一动,张宝相便跟着动了,他命令五十七军开始登岸,拖住岸上企图救援的唐军,而他本人率领六十三军一部和剩余水师,缒着唐军水师的屁股,往西北方向跟了去。 独孤义顺火急火燎,但到了琴断口他便有些懵。隋军的水师并没有登岸,反而在汉水上一字排开,封锁江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独孤义顺见此,心中一凉,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独孤义顺当然清楚唐军水师的实力,可不敢跟对方决战,于是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可来时容易去时难,这东南风一起,顺风和逆风完全是两个概念,因此,唐军水师撤退别提多艰难。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张宝相也来了,正好将独孤义顺堵死在汉水之中。 独孤义顺见之,是心若死灰。 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他就是有上天入地之能,也突围不出去。 这时张宝相让人调来二十艘火船, 多置硝石、枯木,点燃之后,直冲向对面的唐军船只。 这大风起兮,火船顺风而上,直扑向唐军。 唐军船只躲闪不便,很快便被火船撞上,引起火来。风助火势,火随风起,很快大江之上,尽成一片火海。 独孤义顺眼看火起,知道今日的结局注定,不过他也是个狠人,既然隋军可以顺风烧了他们的船,他们也可借风势烧了上游隋军的船。 于是独孤义顺下令,全军往西北方向的隋军冲去。 独孤义顺一动,朱骥就明白了,他本来就防着这一手。倒不是他认为独孤义顺有这个勇气,而是防止风助船行,被大火误伤。 琴断口往西不远的江面,突出一块,河道折向东北。 朱骥立刻下令往东北方向转道,又命人沿江拦起铁索,以挡唐军。 独孤义顺追了半天,没有追上,眼看多数战船烧毁在江上,他既不愿投降,又不算做俘虏,于是引刀自刎,死于甲板之上。 第一百二十章 汉阳之战(四) ,! 一场大火,让沔阳水师彻底覆灭,至此隋军控制了汉阳周边的制水权。 张宝相和朱骥乃加紧登陆,攻击翼际山。 翼际山也叫龟山,和对面的黄鹄山也就是蛇山隔江而望,有“龟蛇锁大江”的美誉。前临大江,北带汉水,西背月湖,南依汉阳城,威武盘踞,形势十分险峻。 李大亮自下决心死守汉阳城之后,便开始在汉阳城周围设置防御工事。他先是在东面的鹦鹉洲和江滩一带立大营三座,掘深沟宽二丈,长约三里,沟的内侧立木质栅栏,实以沙土。沟的外侧立木桩,交互连钉,桩外密布竹签,环以荆棘。又在北面的月湖和蛇山、虾蟆矶依托地形,建了一条栅栏带,长约四里,又在铁门关和莲花湖各筑营一处,作为两面防御的重心。 除去四千水师,李大亮手中只有一万三千余人,还包括两千李长卿部。这些兵力,四千守翼际山,三千守鹦鹉洲和江滩,一千屯临漳山,一千屯铁门关,一千屯虾蟆矶,所以城中守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人。 李大亮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城池外围阵地上,一旦这些阵地失守,汉阳城离城破也就不远了。 隋军登陆之后,张宝相命一七零营攻打铁门关,一七一营攻打虾蟆矶。而六十三军则攻击月湖一线。 矶者,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最有名的当属赤壁矶了。 虾蟆矶便是汉阳东北突出的一块石滩,扼守汉水进入长江的要道。这里和铁门关组成前后一线,是翼际山的东侧屏障。 虾蟆矶本来就有一个夯土寨子,李大亮又将其设为营堡,作为防御中枢。 负责攻击此地的隋军一七一营眼看其地险峻,不易展开大规模的攻击,便组织了一支敢死队,由副郎将张达率领,自西北方向入战。虾蟆矶的唐军守将名高禧,眼看隋军拼死冲锋,也不枉多让,带着人反冲下去。 双方皆不后退,隋军冲破营堡西北方向的土墙,冲入堡中。可高禧也是悍勇,亲自带着精锐守卫缺口,他一杆长矛使得舞动生风,人不能近,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竟然让他带着人将隋军赶了出去。 隋军又几次突击,高禧一面御敌,一面组织人力修城墙,随破随修,使隋军不得入。 而与此同时,一侧的铁门关受攻击面狭窄,更是难破,隋军打到傍晚,也没能破关。 眼看天色将黑,隋军不得不退回东岸。 此时黄维扬在岸边看了一天,对于唐军的情况也了解很深了。 唐军依托汉阳城和地形,设置了多重防御。而汉阳城本就险峻,非短时内可以攻破。今日一战,伤亡惨重,便是明证。 不过今日覆灭了唐军的水师,使大江之上,再无唐军片板,也算是最重要的战果吧。 而城中的李大亮听闻水师覆灭,而有些头疼。开展第一日,水师便全军覆没,接下来这战,真不好打了。 接下来的两日,黄维扬没有再对汉阳城进行攻击。他主要是整顿部队,然后等待汉阳周边具体的情报。 之前一战,五十七军伤亡惨重,中郎将赵元恪战死,大大刺激了黄维扬。黄维扬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太顺了,失了警惕心,也失了危机感,于是以此战为契机,在军中开展警示教育。不图能彻底灭了这股骄纵气焰,但至少也得让众人明白,他们还不是天下无敌。 而之前一战还有一点问题,就是隋军在对汉阳周边防御情报不太准确的情况下急于贪功,发起了攻击。如果对江边滩涂、石矶等地有个基本的了解,也不会出现大面积地战船搁浅事件。 于是黄维扬一面自省,一面让人重新对汉阳周边地形和唐军的布防进行侦察,确保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两日以后,重新开战。 这一战黄明远下令主攻汉口。 此时唐军水师覆没,北面的汉口和南面的汉阳便失去了联系。本来双方互为屏障,但现在汉口便成了孤悬在外。 而隋军若攻占汉口,便和对面的翼际山隔江而望,再想攻打,就方便多了。 而且现在唐军水师覆没,对面汉口的唐军怕是也早就心中震惶,担忧自己的生死了。 不出黄维扬所料,自水师全军覆没之后,汉口守军还没有安稳过。汉口本就是一个小镇,虽然为江防要地,但本身资源、物资并不是很充沛。而且汉口的地形,远不如汉阳那山、湖环绕,易守难攻。 镇守汉口的唐军将领叫张夜叉,官拜骠骑将军,是李长卿手中四个骠骑将军之一,也是地位最低,最不受重视的一人,否则也不会被安置到汉口。 所有人都清楚,汉口在汉水北,一旦失守,是没法突围的。 所以汉口的守军,很大情况下是颗弃子。 上级不在乎张夜叉的想法和生死,但他本人却想死中求活。于是在唐军水师覆灭之后,张夜叉便有投降的想法。 但他军中的车骑将军李盐泉,是唐王李渊的家奴出身,自不会选择投降。 张夜叉虽名为主将, 但受李盐泉挟制,权利还不如对方,直接兵变投降并不容易。 不过张夜叉也有办法,隋军攻击,势不可挡,那命李盐泉率部阻击,也是应该的,就连李盐泉本人也没法拒绝。 隋军为了攻下汉口,攻击极其迅勐。尤其是弩营,对着前线,几乎是不要命地射击,射下的羽箭几乎能堆成山。 李盐泉血战一上午,筋疲力竭,部下伤亡殆尽。可张夜叉坚守城中,却以防止隋军趁机偷城为名义,始终不出兵救援。 最后李盐泉力竭被俘,其部下几乎全部战死。 之后张夜叉又如法炮制,凡是与他不亲近的将领,全部都被他派到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而张夜叉本人却是消极指挥,任凭这些部下战死。 最后隋军清除掉汉口外侧唐军全部防御工事,而张夜叉也清除掉军中所有的异己。 在隋军准备攻击汉口营堡的头天夜里,张夜叉派人向隋军请降,献出了汉口城堡,至此,汉阳的江北屏障汉口被隋军攻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汉阳之战(五) 既取汉口,汉阳便在望了。 从汉口到汉阳之间,不过是短短的一水之隔。隋军随时可以以汉口为后勤基地,攻打汉阳。 这一次,黄维扬决定发挥兵力优势,以左卫率营和六十四军、水师一部攻打翼际山防线,由席玭负责指挥;而右卫率营和六十三军和水师主力攻打鹦鹉洲防线,由神策卫左副总管王增辩负责指挥。 五十七军伤亡惨重,战力未完全恢复,只能作为总预备队了。 两路齐出,相互策应,三军会师于汉阳城下。 隋军的这一次攻击,并不像上次那般盲目,没有重点,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作为前敌指挥官的席玭既不准备打虾蟆矶,也不准备打月湖,而是把重心放在了最难打的翼际山。 在席玭看来,不管怎么打,都要拿下翼际山才算破防。而无论是月湖、铁门关还是虾蟆矶,都是围绕着翼际山设防的。 只要翼际山一破,其余诸处便没有了防御的意义。先打翼际山,也省却了隋军一处一处去攻的困难。 对于席玭来说,唐军越是想用密集的防线将他们拖死,他就偏不遂你愿。再乱如麻的绳子,只要找准一头,便迎刃而解了。 席玭手中有两支部队,但他没有全部使用,而是以六十四军两个步营加弩营和左卫率营两个步营加弩营为攻击集群,进行攻击。而剩余两个步营和两个骑营则在攻击部队两侧护卫。 如此布置,最大程度上防止唐军突袭两翼。 很快大军从汉口渡河,在对面的翼际山下登陆。 翼际山虽说是江防要地,但比之真正的大山,不过是一个小土丘。其东西长一千二百步(1800米),高不到三十丈,据北面的汉水最宽处不过四百步(600米)。 而为了不给隋军登陆空间,唐军将壕沟挖到离长江不过两百步的地方。要不是担心隋军战船上的弩车和投石器,这壕沟离得长江会更近。 隋军想向翼际山一侧发起攻击,必须先越过两道栅栏和一道壕沟。这山好爬,但壕沟前的地方实在有限,根本无法布置太多的兵力。即使持续不断地攻击,但展不开攻击队列,容易打成添油战术。 唐军在栅栏之后,居高临下,布置重弩,隋军每每冲锋到壕沟前,便伤亡惨重。 这时苏烈建议,这栅栏深埋土中,难以破坏,不若以火烧之。 众将不解,栅栏都埋了一层土,还包了一层泥浆,什么火也烧不坏啊。 苏烈却是有办法,他让人携带了大量的干柴,布置到栅栏前,然后又浇上火油,大火一起,很快便将栅栏点着。 这栅栏再怎么变,都是木头,遇火而燃是天性,只是怎么点燃而已。 很快大火弥漫,而且因为掺杂了大量的泥土,于是产生了浓烟。 冬季里多是北风,像之前刮起东南风的天气,一整个冬天里,也未必会出现几日。于是这浓烟顺着北风,便直冲到翼际山上。 烟有时候比火更可怕。 浓烟滚滚,整个翼际山前,被浓烟熏的,几乎如黑夜一般。 苏烈眼看烟往山上刮去,他又命人往火里添加花椒、山葵、朱萸、辣蓼之物,以使浓烟更加的浓烈,也算是最早的化学武器了。 山上的唐军也被这突入而来的浓烟给打懵了。这群人吸入烟雾后,很快喉咙肿痛、呼吸窒息,甚至有人直接窒息而亡。 很快有人待不住,丢下兵器,便往后跑去,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企图躲避毒烟,四面逃窜,至于阵地,早就忘光了。 眼看对面的唐军四面崩溃,向后逃去,苏烈这才有条不紊地向山上攻去。 此地靠近汉水,等隋军用水浇灭栅栏上的余火,壕沟前后的两排栅栏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了。 苏烈让人将木渣、泥土等物,尽推到壕沟之中,然后上面铺上木板,便在这条三四里长的壕沟中堆出几条桥来。 隋军大队人马登岸之后,便沿着桥往山上冲。 此时山上的唐军尚未回过神来,因此被隋军连夺两道阵地,等到这群人逃到山顶之上,浓烟也将要散尽之时,隋军已经杀到面前了。 一方是惊慌失措,如狼奔豕突一般四面乱窜;一方是士饱马腾、锐气正盛的精锐部队。双方在山顶上肉搏,很快唐军不敌,被隋军夺取了翼际山头,大片的唐军向翼际山南逃去。 至此,唐军苦心经营的翼际山防线,并未完全发挥起作用,便空门大开,再无力阻挡隋军前进的脚步。 席玭在后看得大喜,他之前只听说卫公这个二女婿能征善战,为世子手中第一人,却没想到其用兵之能还是超乎想象啊。 小小年纪,堪比当年的定陶、北平二侯。 翼际山防线被攻破,还带来了连锁反应。 本来在唐军的设计中,翼际山作为北面防线的中心,属于中枢的位置,凭借其狭窄的空间,绝无法从正面突破。 唐军环绕翼际山设防,隋军只有在攻破虾蟆矶、铁门关、月湖等地之后,才能从两翼对翼际山发起攻击。所以在布防中,其余各处为守,而翼际山负责支援,最后才和隋军决战。 但翼际山失守之后,无论是东面的铁门关、虾蟆矶还是西面的月湖,都失去了防守的意义。 尤其是铁门关和月湖,直接是空门大开。 隋军兵力充足,负责主攻的六个营,分别从山顶往月湖、莲花湖、铁门关和汉阳城四个方向发起攻击。 虽然唐军的防线正面难以攻击,但从身后出击,几乎如撕布一般,摧枯拉朽。 而且因为翼际山之前的战事,虾蟆矶、月湖等处的唐军还纷纷向翼际山方向支援,把一场好端端的防御战打成了野战。 席玭统骑兵于后,他最擅长的就是野战。 双方在山腰、山麓处血战,任凭唐军如何英勇奋战,可大势已去,在隋军绝对的优势面前,几乎无力抵抗。 最终唐军各处援兵在野战中完全落败,而月湖、莲花湖、铁门关、虾蟆矶等汉阳城的北面要地,也在隋军潮水般的攻击中,尽被隋军占领。 至此,整个汉阳城的北面防线,已全盘失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汉阳之战(六) 隋军北线进展神速,东线亦势如破竹。 东线虽然紧邻大江,但环境要比北面强很多。所谓的鹦鹉洲,乃是江上一片沙洲,靠近汉阳城这一面。唐军在东面防线,以鹦鹉洲和之后的江滩为依托,置兵三千,设壕沟一道,大营三座。 鹦鹉洲悬于江上,又兼本就是泥沙冲击的小洲,四面皆是滩涂地,大船并不能靠近。而小船登岸,便要穿越难行的岸边,然后在没有防守的情况下突破唐军的弩阵,才能向洲中心发起攻击。 所以这一仗并不好打。 王增辩是水战好手,乘船绕着鹦鹉洲观察了一番,便知道了此战的困难。若要强攻鹦鹉洲头,隋军要承受的伤亡恐不可计量。 “当初南朝宋时,沉攸之围攻郢城(今湖北省武昌区),郢城守将柳世隆派人在鹦鹉洲以西搦战。沉攸之在鹦鹉洲外筑长围,昼夜攻战,前后三十余日,始终不能破,最后落得一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虽然一百多年后,鹦鹉洲的地形已经在大江的冲击下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有之前沉攸之的教训,隋军还真不敢贸然出击。 这时程名振言道:“鹦鹉洲守军最大的屏障便是外围之地,泥泞难走,不便进攻,唐军在滩头建立阵地,以强弩击我,使我军绝难突破其阻。既然如此,我军若是能把重武器布置到能攻击到唐军的位置,便能在弓弩对战中获得优势,既而破贼。” 众人听得,没有说话。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问题是怎么将重武器布置到前沿阵地上。 王增辩见程名振开口,便试着问道:“名振,你有办法将重武器调上去?” 程名振答道:“只是有个想法,但不知道可不可以。” 王增辩见程名振还真有办法,心中大喜,立刻问道:“名振且说,行不行试试再说。” 程名振上前拿起一支木炭笔,放在地图上,那木炭笔正好放在了大江之上,一段是鹦鹉洲,另一端和河对岸。 王增辩见状,有些不解。 程名振言道:“鹦鹉洲孤悬大江之上,四面无依,所以不方便登陆。但是我军若在鹦鹉洲和大江东岸之间搭建一条浮桥,总管觉得如何?” 王增辩听得一愣,喃喃地说道:“名振,大江东西两岸,相隔有千步之远。这么长的距离搭建浮桥,实在是没有先例啊。” 也就是程名振提的,王增辩不好对他说什么,换了旁人,早就骂了。 长江上搭桥,开玩笑啊。 程名振道:“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初李渊在关中突围之时,就是在渭水上修筑浮桥,这才突围而出的。” 王增辩摇摇头道:“没得比。渭水有多宽,我虽没见过,但料想撑死了两百步。但从鹦鹉洲到江对岸,千步也得有吧。” “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修的浮桥长一些。” 王增辩见劝不动程名振,便说道:“名振,你有什么好办法,尽说出来。我看你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不要再吊老夫胃口了。” 这时程名振也说道:“总管应当知道,铁索横江之事。既然用铁索可勾连两岸,那咱们自可用铁索修一道浮桥。” 拦江铁索,通常都是几万斤的东西。不过自当初吴国拦江之后,已经是水战中的一重要利器。大隋西征,准备很充分,光是铁索,黄维扬就让人铸了十根,有长有短,带在军中。 “上面以铁索勾连两岸,岸的投石器、床弩等物资则源源不断地运到鹦鹉洲上。 鹦鹉洲不是没路吗?咱们就用木板铺出一条路来,直抵滩头,让投石器顺着木板路,直达前沿。” 王增辩都让程名振的计划给惊住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计策,实实在在的阳谋。只要能压制唐军的远程兵种,鹦鹉洲上的唐军就完了。毕竟整个鹦鹉洲上的唐军不过两千人,一旦双方肉搏,根本不能敌。 王增辩还担心鹦鹉洲这面怎么设立柱。 程名振便建议,可令两艘大船,满载巨石,冲上鹦鹉洲,然后搁浅。这满载的大船,有数十万斤重,足以为一侧立柱。 而且程名振还建议,在大船的外侧,打上一排立柱,深入土中,上露一丈之高,以为栅栏,彻底封死大船后退之路。 听得程名振如此周密的计划,王增辩拍手长叹,大声叫好。 于是隋军乃连夜在大江东岸伐木做板。甚至木板不足,便摘江夏城中百姓的木门,甚至后来连几处内城门都摘了下来充用。 整个江夏城,倒是成了座夜不闭户的城市。 虽然工程量巨大,但不得不承认,程名振的计划很管用。 尽管这浮桥在江上不住地摇晃,走在上面,战战兢兢,惊心动魄。但一夜之间,上百艘投石车便沿着这条浮桥运送到鹦鹉洲上。 等到第二日天明,唐军抬头便见到一排排地投石车向前涌动,吓得是瞠目结舌。 唐军立刻组织军队,试图摧毁投石车,还有搁浅的大船。但他们已经失了先机,再啃不动这些硬骨头了。 程名振带着两千精锐在阵地前布防。 一块一块的木板向前进,铺出一条道路。 所有的唐军就这么看着隋军由远及近,那巨大的投石车一点点地移动到他们的面前。 一排排的投石车声如霹雳,一架架弩车呼啸雷鸣。整个天空都被巨石和弓弩遮蔽,整个世界彷佛都是破碎的天空落下的陨石。 对于唐军来说,一切毁灭的是那么突然,那么剧烈。 直到隋军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唐军都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鹦鹉洲天险,鬼神难破吗? 隋军用来整整一日,彻底摧毁了唐军的抵抗,占领了鹦鹉洲。 而隋军并不停歇,继续对江滩发起攻击。 对于汉阳江滩来说,鹦鹉洲就是最大的屏障,也是唯一的屏障,失去了鹦鹉洲的汉阳江滩,就是个挂着几块布的女人。 很快,唐军的江滩阵地亦陷落。 至此,整个汉阳城,除了南面的临漳山,外围再无一处阵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汉阳之战(七) 隋军连克翼际山和鹦鹉洲防线,一时有些打懵了李大亮。在李大亮的计划中,凭借这两处防线,无论如何也能和隋军相持一两个月。 李大亮就没想过这两处防线在短时间内会被正面击破,他一直在担心隋军来一场大迂回从西面或者南面杀过来。 所以面对着兵临城下的隋军,李大亮的心态有些崩。 以汉阳区区孤城,如何可敌得过城外数万隋军。汉阳城并不是一座雄城,之所以险峻难下,易守难攻,靠的是周边地形。 而失了两侧防线的汉阳城,不过是一个被扯破了外衣的美女,根本别想抵抗的住穷凶极恶的歹徒。 所以李大亮心情平静之后,第一时间便准备撤退。 李大亮这个人,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将,亦不是一个单纯的臣子。诚然以死为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但在明知结局已定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地去赴死,李大亮便不愿意。 之前坚守汉阳城,李大亮觉得自己已经为李唐尽力了。 至于汉阳城的重要性,李大亮则顾不得了。毕竟再重要的城池,人死光了也没有意义。 下定决心撤退之后,李大亮便扒拉手中的部队。 城中守军,加上临漳山所部,再加上逃入城的溃兵,所有部队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过五千人。 至于李长卿手中那五千人,李大亮则全忘了。他相信李长卿这个老油条在隋军兵临汉阳城下后,就会自寻出路。 隋军将领和唐军将领有一个很大区别。 隋军将领多是黄明远或是黄维扬亲手提拔的,甚至很多人算得上家臣,是为了集体利益而战。而唐军将领一大部分是关陇世家投奔的,他们可以投奔李氏,也可以投奔其他人,这群人是为家族利益而战。 看唐初的历史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李唐的地方总管、都督多以关陇人士为主,可行军总管却多以关东降将为主。那是因为世家大族愿意为了家族利益为你守家,却不愿意耗费家族资源去帮着你开疆拓土。前者有失,世家大族也会损失利益;后者成功,会摊薄世家大族的地位。 李长卿绝不会为李家殉葬,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大批部下是家族私兵,是家族力量。 李大亮手中这五千人,多是步兵,没有骑兵,甚至没有水军,靠着这群人突围,并不容易。 李大亮望着地图,思索着他的突围路线。 毫无疑问,换一个人来突围,肯定是选择往西,先会和李长卿部,然后顺着汉水西进,这是抵达江陵最迅捷的办法。 可李大亮很快便否决了,先不说李长卿会不会等他。 是个人就能看出往西突围最合适,隋军又不是傻子,自可以水师逆汉水而上,日夜不停,很容易便能截住自己。 李大亮有些惆怅,到底该往哪行。 李大亮的动作很快,虽然现在隋军只兵临汉阳城的东面和北面,并未完成合围,发起总攻,但很明显隋军在蓄力,或许到了明天,全面攻击就会开始。 所以李大亮当天便集结部队,准备粮食,到了夜里便出南门向南突围。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李大亮将大部分的物资都丢了,只保留了武器、铠甲和粮食。 这些士兵很快会和了临漳山的唐军,然后快速向西南方向,而目标便是身侧的云梦泽。 云梦大湖,自南北朝时期,已经被分割为大浐湖(今仙桃市西)、马骨湖(相当于今洪湖县西部的洪湖)、太白湖(今汉阳区南,《水经注》就有记载,跟李白没关系)和若干大小不一的陂池,范围亦不足二百里。 云梦之名,其实只是一个总称。 当然也因为云梦泽逐渐淤堵堰塞,大大小小的湖泊之间,也有了无数相连的道路。当然这些小路多分布于沼泽、湿地之间,多芦苇、虫蛇,一般很少有人行走。 李大亮从南面突围,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之前东进之时,便从当地渔民那里得知了一条湖中的小路,可从汉阳斜通向沔阳。 这条小路是最近这几年湖泊淤积形成的滩涂地,并没有被记在地图上。 实际上整个云梦泽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萎缩,原本是湖区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成了陆地,这期间更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小路。 这些湖泊之间,尽是些密密麻麻的芦苇荡,即使被人发现,也能藏入芦苇荡中,踪迹难辨。 李大亮一路行的小心翼翼,差不多二百里的路程,唐军整整走了五日。 这些滩涂之地,只是一些圩田,根本没有路,且质地松软, 荒草丛生,实在难行。一众人几乎是披荆斩棘,边走边探,不知有多少人陷入泥淖之中,这才走出这片湖区,直达沔阳城东南。 沔阳城位于群湖环绕之地,西面是大浐湖,南面是马骨湖,东面是太白湖,还有无数的小湖。 李大亮有两套计划,若是李长卿能成功撤退至沔阳,他便和李长卿一起,固守沔阳,阻击隋军。 但若是李长卿没有退回来,李大亮这五千人马肯定守不住沔阳,那就只能撤回江陵了。 其实李大亮还是想守,毕竟事关整个荆襄战局。在不危及到性命的情况下,还是要全力以赴。 只是李大亮并不觉得李长卿会撤往沔阳。毕竟李长卿作为安州总管,领安州、郢州,未必会来沔州。 说到底李世民有个失误,或者是李唐常犯的一个毛病。 李唐在多路进军时,除了以宗室为主帅外,其他各部多互不统属。即使两三部相互配合,也不会设一个主将。 这时因为李渊为了防止有人掌握太多兵权所定的制度,但逐渐成为常例。 虽然这一点的确是限制了权将的出现,但也导致各部互不统属。没有一个明确主将,常导致将领间互相争权,甚至是互相拆台,贻误战机的局面。 李大亮和李长卿都是总管,李长卿自不会买对方的仗。 谁都知道这是制度的问题,但没有人敢提。 李大亮想了想,对李长卿还是没报多大希望。各部尽快赶往沔阳城修整一番,然后立刻赶往江陵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守株缘木 李大亮率部到了沔阳城下,只见城头不见人影,城门处冷冷清清,也没有什么人。 这场景正如李大亮的心境一般,凉如清水,难以安宁。仗一场一场败,地一城一城失。先弃汉阳,再弃沔阳,来日怕就是江陵、夷陵了。 这大唐还有未来吗? 李大亮随口问道:“今日是几日了?” 这时一个属下答道:“总管,已经二月二十五了!” 李大亮听道,不觉叹息道:“都二月二十五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啊?要是在长安,这时候我该和同族兄弟,鲜衣怒马,通宵欢饮,如何能像现在这般,惶惶不可终日啊。” 李大亮叹了一口气,让众人入城。 这时那个属下便应和道:“二十五了,二十五,赶大集,我记得我们那里到了二十五还有大集呢,小时候最喜欢这天跟着父母去集市了。 李大亮点点头,心中却似乎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李大亮便又问道:“你刚才说今日是处几?” “二月二十五!” 李大亮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恼悔地说道:“我怎么把今日给忘了!”说着,李大亮立刻高喊道:“快快下令,立刻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撤离沔阳。” 诸将闻得大惊。 有部下高声问道:“总管,我军兼程五日,身疲肚饥,此时到了沔阳,正好饱餐一顿,修整一番,如何过城而不入,底下的兄弟们可是都撑不住了。” 李大亮凛着脸说道:“你们忘了今日是何时了?” “二月二十五?这又如何。” 众将皆是被李大亮弄得一头雾水。 李大亮乃说道:“你们刚才还说,二十五,赶大集,没发现现在缺了什么吗? 沔阳是沔州治所,城外有草市。民间每月逢五日、十日,都有周边百姓都会自发的前来沔阳城外的草市,进行交易。今日正逢二十五,本应该是交易的日子,可诸位可看到城外有百姓出现。 这说明有人驱散了百姓。 沔州官员自不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只能是占领了沔阳,等到我军送上门去的隋军。” 这个年代,在交通发达之地,草市已经很普遍了。尤其是一些城池,虽然城中有市场,但老百姓入城是要交钱的,因此很多地方都在城门外两侧形成小型市场,进行交易。当然这种交易不可能每天都进行,所以大家一般相互约定一个时间,多以逢五日、十日为主,于是逢五日、十日多被称为赶集日,南方也叫“赶场”。 众人听得,恍然大悟。 但还是有人不信,隋军怎么会这么快,还赶到他们前面。 众人正慌慌张张地掉头,此时忽然听到城头鼓声响,接着在城池的数个方向便传来了号角之声。 李大亮心中大惊,号角多为胡人所用,大隋内部常用号角的,也就只有卫公一家。 这时四面八方都是军队,如潮水一般向唐军涌来。 当日黄维扬下令对汉阳城围而不打,其实有围点打援的意图在。可惜李长卿这个老小子,贪生怕死,眼看汉阳城被围,竟根本不救,自顾往安陆逃去。 而与此同时,李大亮也没有死战的决心,脚底板抹油,在隋军合围汉阳之前,竟然跑了。 隋军这一次,失了猎物,还跑了诱饵,算两头没落着。 黄维扬于是让苏烈率左卫率营去追逃往安陆的李长卿,又准备去追已经逃走的李大亮。 隋军从唐军留下的踪迹发现唐军是往湖区内部逃走,这时有部将想跟着追过去,但为黄维扬给拒绝。 黄维扬的理由也很充分。 “湖区地形复杂,滩涂、沼泽极多,一旦进入,很容易便晕头转向。更兼湖区内多丛林、芦苇,便于隐藏,一旦我军贸然进入,极易遭到唐军的伏击。”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就像兔子一般,安然逃脱。” 黄维扬摇摇头,指着地图说道:“不管唐军怎么逃,他们不可能在湖区待一辈子,其目的定然还是撤往江陵城。从汉阳到江陵,走长江有千里之遥,就是走直线横穿云梦泽,也得四百多里。唐军缺少船只,必然只能走陆路。而从汉阳到江陵的陆路,不管怎么走,有两个点绕不过,北面的沔阳,和南面的监利。” 诸将听得大喜,立刻问道:“元帅是准备在此二城待敌?” 黄维扬摇头道:“不是二城,而是沔阳一地。” “唐军为何不走监利?” “监利在南,之前开复大闹巴陵,逼得李世民绕湖逃脱。而监利城就在巴陵身侧,谁敢保证,开复没有占领监利。” 众将了然。 于是黄维扬命程名振率领右卫率营从汉水逆流而上,赶往沔阳城。 对于苏烈和程名振,黄维扬总是要么都用,要么都不用,尽量保证不偏不倚。 虽然汉阳到沔阳,走水路也不近,但程名振一行走了快三天,赶在唐军到达之前占领了几乎不设防的沔阳城。 这时程名振认为可装作沔阳未下的样子,仍竖唐军旗帜,诱李大亮入城,可惜一朝有失,忘了草市这个细节,为李大亮识破此计。 不过右卫率营有三个营早在之前便三面布防,藏于各地,待号角声起之后,便将这数千唐军给包围。 在黄维扬看来,李大亮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无论是汉阳布防还是汉阳突围,都颇具智谋,之所以落败,不过是时运不济而已。 因此黄维扬便有心收降此人。 程名振将唐军团团包围,但并没有动杀机,而是命人前往李大亮军中劝降。 程名振是使者叫张弼,参加过杨玄感之变。李大亮在庞玉部时,一次为叛军击败,包括李大亮在内许多人被俘虏。张弼见到李大亮,觉得其是个人才。于是张弼把与李大亮一起俘获的一百多人全部就地斩杀,而唯独留下李大亮不杀。在与李大亮长谈之后,两人成为至交,张弼遂放了李大亮。 所以张弼是李大亮的救命恩人。 眼看张弼前来,李大亮也百感交集,李家于他,不过是打工关系,并无多少恩义,李大亮能打到现在,不欠李家半分,遂率领残兵,向隋军投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孝恭之覆 黄维扬命苏烈率部北上,追击李长卿,程名振率部西进,追击李大亮,而他本人则率领六十三军、六十四军以及水师部队向东,回击李孝恭。 李孝恭已经围攻黄冈多时,始终不能破。 其实自江夏失守之后,李孝恭也知道身后不安全,可是他只能死磕黄冈城。一方面他手中兵力不足,又没有水军,隔江击江夏,未必能克。而另一方面,只有攻克黄冈,进而兵进蕲春郡,才能威胁到隋军后方,扭转战局的不利。 而且周绍德困守永安郡,手中军队的战力本就不如唐军,更兼他军事水平一般,因此这黄冈城守得是及及可危,几次差点为唐军所攻克。 李孝恭见状,更不愿撤退了。 这黄冈城对于李孝恭来说,就像是一支阿芙蓉,美丽娇艳,却又欲罢不能。 不过李孝恭也不是疯了,当李文相率部出现在黄冈东南方向,李孝恭就有些害怕了。 隋军援兵北上,不管是数量多少,都说明隋军已经开始西出荆襄。李孝恭很清楚隋军的实力,一旦黄维扬大兵压境,李孝恭能想象的到他将面临的局面。 李文相部在黄冈东南扎营,依托沙河,虽不与唐军交战,却如一支夜枭一般,时刻威胁着唐军的后路。 因为李文相部的出现,李孝恭没法再全力攻打黄冈城,只得分出一部分兵力,监视隋军。 但很快事情的变化还不仅于此。 李孝恭在江边的斥候部队回报,隋军有大量船只西进。那船只数量铺天盖地、遮天蔽日,整个江上,尽是隋军的船只。 李孝恭听后心中一顿,却是久久沉默不语。 对于隋军的意图,李孝恭看得很清楚。隋军越过黄冈而不顾,其目标便是汉阳的李大亮。 李大亮部若亡,他李孝恭部便被隋军给包围了。 此时李孝恭便有心撤退。驻守汉阳的李大亮,手中并没有多少兵力,李孝恭并不觉得李大亮能守几日。 虽然黄冈城离得他这么近,近在迟尺,但亦顾不得了。 很快,李孝恭率部向西返回,准备从黄陂撤入安州。 不过李孝恭很快得到噩耗,李孝恭部的大后方黄陂城丢了。 这黄陂城丢的,还真不怪旁人。 李孝恭这个人若论能力,绝对是李家中的佼佼者。可李孝恭有个毛病,性情奢侈豪爽。说是豪奢,其实就是贪婪,属于嗜钱如命的主。 之前李孝恭在巴蜀的时候,便大肆搜刮财货,盘剥獠人。当初开州蛮跟着萧阇提造反,很大原因就是不堪李孝恭的盘剥,不得不反。 只是李渊这个人,对宗室素以宽相待,即使开州蛮反,也没有问罪李孝恭,反而继续委以重任。 而李孝恭也不以此为鉴,越发的贪婪无度。 唐军西进,并未携带多少粮食。原本唐军的粮草由梁军供给,但李世民跟萧梁翻脸之后,唐军的粮食就断了来源。 李世民一时也不好调度各部粮草,更没有那么多粮草供应各军,于是命各军在属地就地筹粮。 而就是这道命令,让黄陂的百姓遭了殃。 李孝恭原本控制着江夏,粮草还算无忧。可江夏郡丢了之后,李孝恭控制的地盘只剩下黄陂城。 李孝恭为后路计,便下令黄陂富户出粮、出人,以资军用。 黄陂也算个大县了。整个永安郡,人口最丰时,有近三万户,不过多集中在郡治黄冈,黄陂县只有五六千户。以五六千户百姓供养上万军队,当地百姓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 诸富户纷纷哀求李孝恭,乞求少供给一下粮。可原本看起来还挺亲和的李孝恭却突然变脸,不仅不允,还杀鸡儆猴,以“通敌”的罪名处死了黄陂大户黄伏。 而黄伏死后,万贯家财尽落入李孝恭手中。 众人大惧,这才看明白,李孝恭是要他们的命啊。 靠着军威,李孝恭压制住黄陂世家大族,但李孝恭率部离开黄陂之后,整个黄陂,便开始乱了起来。 整个安陆、永安、江夏三郡,最显赫的家族便是黄氏家族,就连邹山黄氏的老祖宗濮阳黄氏,追根朔源,也发源自江夏(东汉江夏包括隋江夏、永安、安陆三郡)黄氏。虽然江夏黄氏已渐趋没落,但在地方势力上,却是盘根错节,实力极强。 而且永安郡黄冈县还出了一个大人物,便是幽州布政使黄凤麟。 于是永安各地黄氏,本就心向同为黄氏的卫公黄明远。 黄维扬攻打汉阳之时,便派人前往黄陂联络当地大族,又派遣梁建方率领左卫率营一营,悄悄北上,突袭黄陂。 在黄陂各家的帮助下,梁建方很快顺利占领黄陂城,绝了李孝恭的后路。 李孝恭率部赶到黄陂城下, 就看到改弦易辙的城墙。 那城头上迎风飘扬的“隋”字,是那么的让人碍眼。 梁建方让百姓登上城楼,多布旗帜,羊装入城的隋军极多。李孝恭从城下望,眼看城头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军队。 李孝恭心中畏惧,不敢再战,便点兵撤退。 可走了没多少,李孝恭就回过味来。 他手中兵力不多,仓皇而退。若是黄陂城的隋军颇多,紧追其后击之,必然得胜。 而现在隋军看似声势浩大,却始终没有一兵追来,这说明隋军根本无力与之一战。 李孝恭马上点兵,返回黄陂。 黄陂城挡住了李孝恭前往汉阳的道路。李孝恭虽然可以往安州撤,但他更希望撤往汉阳。 李孝恭很清楚汉阳的重要性,李家丢不得此地。 于是李孝恭至黄陂城下,开始攻城。 果不出李孝恭所料,城中根本没多少守军,且整个黄陂城中隋军的守御软绵无力,几次差点让唐军攻上城头。 眼看城破在即,隋军突然打开城门,勐攻城外的唐军。 唐军措不及防,伤亡惨重。 之后双方开始有来有回地进行攻城战。 李孝恭在黄陂城下打了四天,始终没有破城。李孝恭不敢再与之相持,遂率军向云梦方向撤退。 两日以后,李孝恭部在王母湖北遭遇南下的左骁卫主力,全军覆没,李孝恭仅以身免。 其后李孝恭孤身逃往江陵,又逃回巴蜀,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林之战(一) 东线的战事正酣,西线的战事也未停歇。 此时小小一个长林县,云集着隋唐双方近二十万的人马,一下子便成为了天下瞩目的焦点。 郑言庆到达长林县北之后,便在十里。不过子陵乡虽说是两山之间,但左右两处山岭相隔最窄处也有二十里,所以有足够的空间供隋军扎营、布阵。 而且汉水直通东面山岭的北面,经乐乡故城可达子陵乡,整个陆上的粮道只有六十余里,粮食转运比唐军还要方便不少。 本来隋军和唐军之间,是隋军进攻、唐军防守的局面。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郑言庆在子陵乡扎营之后,便选择了坚守不出。 而且为了防止唐军偷袭,郑言庆命人在营前挖了一道二十余里的壕沟,彻底将军队缩在了两山之间。 郑言庆的动作,隋军诸将看了不懂,对面的李世民看了也不懂。 郑言庆难道要跟他拼消耗。 众人不知道的是,黄明远在郑言庆南下之前,专门写信叮嘱:“李世民最擅长打防守反击,所以没有大的把握,万不可轻易与其展开攻防战。” 李世民赖以成名的几场战役,浅水原二战,柏壁之战,虎牢关之战,洺水之战,每一次都是防守反击,以资源拼消耗,虐菜简直超神。 而作为最了解他的老师,黄明远定下的策略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以耗为主,利用资源优势,拖垮李世民,不给对方打防守反击的机会。 虽然黄明远俭朴,但打起仗来,从不怕花钱。 这是阳谋,就比谁的资源更多。 不得不说,黄明远对于自己的徒弟,招招致命,直接打到痛点,不留一点余地。 果然郑言庆一不动,对面的李世民就难受了。 按照李世民的计划,郑言庆前来挑战,李世民坚守壁垒不应战以挫伤敌军锐气,然后分遣骑兵袭击对方的粮道。待敌军军粮已尽,士气大挫,再利用骑兵优势,突然出击,直取敌中军,来一个中心开花。 但现在郑言庆根本不接招,李世民所有的计划都没用。 老匹夫欺负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双方虽然兵力差不多,一个八万,一个近十万。但李世民以一隅挑战天下,隋军的资源远非唐军可比。 李靖、严孝武二人在南阳盆地屯田一年多,粮食充足,经汉水可直达隋军军中。李世民若是想袭击隋军粮道,要么逆汉水而上,要么翻越荆山余脉了。 翻山是不可能的,水师又不足用,所以断隋军粮道的事,只能想想而已。 至于李世民凭为依仗的玄甲骑兵,不过只有四千人。而黄明远光是调来的精锐骑兵虎骑军就有五千,至于左威卫、右骁卫、左靖卫的骑兵加起来有一万多人。 兵力比不过,资源比不过,连骑兵都比不过,双方若拼起消耗,李世民拿什么和郑言庆比。 眼看郑言庆稳坐钓鱼台,李世民焦急起来。 郑言庆可以等,就是在子陵乡待上半年亦是没问题,可李世民却等不下去。 黄维扬出兵的消息已经传来,东线大战,一触即发。仅凭东线数万军队,必不是黄维扬的敌手。他在长林每多消耗一日,东线诸军的日子便要多艰难一分。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世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北上长林求决战的思路是不是错了。 不过李世民终究是意志坚定之人,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已经别无退路,非得破敌,才能保全李家。 于是李世民决定,既然郑言庆不动,那他就先动,以自己为诱饵,来一场诱敌深入之计。 李世民对此是深思熟虑的,他与郑言庆并没有什么接触,但是自清楚自己的老师黄明远在拥有这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下,仍以郑言庆为帅,其人必有过人的本事。 既然郑言庆坚守不出,若想将其引出来,非得使出一个郑言庆拒绝不了的诱惑,才能计成。 而李世民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诱饵,就是自己了。 不得不说,黄明远平日里总是教李世民和长子黄维扬,做事要多一些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少一些荒怪奇诡、孤注一掷。 可惜无论是李世民还是黄维扬,却都将这些谆谆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年轻人,还是年轻气盛啊。 二月十八日,诸事皆宜。 这日一早,李世民便率领五千人马,从驻营地往东,直奔汉水,作出了要从侧面突袭隋军后路的样子。 对于自己的这个举动, 李世民毫不遮掩,似乎怕隋军不知道他的动向一般。 李世民的目标是汉水西侧的浰河(今湖北仙居河)口。此地位于荆山余脉的空档处,南依群山,向东汇入汉水。隋军从襄阳经汉水用大船运来的粮食,在此换上小船,可直接运到乐乡故城。 而且此地位于山岭和汉水间的一处空地,为南北要冲。若占据此地,唐军既可断了隋军粮道,又能将隋军堵在两侧山岭之中。 李世民将目标放在此处,就是攻其必救。 李世民东去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隋军营中。 郑言庆看着地图,再看着李世民的动向,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浰河口对于隋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属于不可失之地。 只是从李世民的大营到浰河口有九十多里地。李世民完全可以掩人耳目,悄悄出击,夜袭浰河口,为什么要弄得大张旗鼓呢? 这是怕自己发现不了吗? 郑言庆略一思索,便下令张俭率领虎骑军支援浰河口。 不管李世民意图如何,现在李世民出招,还是杀招,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郑言庆也只得见招拆招了。 从隋军大营到浰河口也差不多有七十里。李世民以精骑突进,隋军只得选择以骑克骑。 张俭和高开道率虎骑军主力骑兵很快出发,望着虎骑军远去的身影,这时黄明信突然建议道:“此时李世民不在,正是一个好机会,不若我军全军出击,直袭隋军大营,抢在李世民返回之前,击破其军。”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林之战(二) 听了黄明信的话,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敌可来,我亦可往。 而郑言庆听了并不说话,只是默默思考着利弊。 与李世民进行相持,并不代表着消极避战,反而是要尽可能地寻找有利的机会破敌。李世民轻出,唐军之中,没有最高指挥,一旦打起了,必然出现混乱。而隋军坚守这么多天,突然出击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承认,今日是破敌之机。 于是郑言庆略一思索,便下令李靖率部攻打唐军的宇山大营,黄明信率部攻打唐军的东宝山大营,他要从两翼出击,合围唐军。 ······ 李世民将大营建在宇山和东宝山之间的平地,两侧前出的山岭为唐军左右依仗,护卫着中间的唐军。 很快隋军缓缓出击,向着对面的唐军大营前出。 此时留在营中的长孙顺德也得到了消息。 自从刘弘基被俘,王长谐、窦琮投降,整个唐军诸将之中,资历最老的也就只剩下长孙顺德一人了。此次李世民率部突袭,留下长孙顺德屯守中军,又留大将侯君集、张士贵、秦武通、李大恩等将领左助。 眼看隋军出击,长孙顺德也按照李世民之前的部署,开始进行防御。 望着如潮水一般的隋军,长孙顺德不得不佩服李世民。李世民说能“诱出隋军,还真把隋军给诱出来了。” 此时唐军的布置,大将张士贵守宇山大营,李大恩守东宝山大营,而秦武通则镇守东宝山西北方向的竹皮河大营。 三座大营如大门一般,将唐军的主营护在其中。 很快隋军向唐军发起了攻击。六万人马,在唐军大营前展开了攻击,从东到西,密密麻麻,尽是人群。 大隋的北路军不同于东路军,这群人都是长于野战的部队,当初跟胡人打生打死,又多次平乱,从幽州打到长江,战斗力远非常人可比。而相对于隋军,这些唐军就差了很多,光是新兵多这一条,双方交战,就要了命了。 隋军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步子,稳步向前。前矛后弩,彷佛一台密集的机械一般,冲到唐军营前,就展开了攻击。 唐军并未出击,而是以大营为屏障,以栅栏为防御,进行反击。 很快隋军冲到栅栏前,双方隔着栅栏,来回互刺,一时之间,血肉横飞。 有力大的隋军,组成一队,顶着大盾,冲到前面,然后用利斧噼砍栅栏。而唐军也知道栅栏的重要性,拿着两丈多的长矛对外勐刺。 隋军又用麻绳搭上钩爪,死死地缠在栅栏上,另一端则绑在马身上,企图直接拉倒木桩。 然而唐军的栅栏深入地下一丈多,隋军费劲力气也拉不动。 隋军又拉来冲车,用冲车撞击栅栏,企图将其直接摧毁。唐军便拉来大车,从另一侧死死地将栅栏顶住。 一方要做最后的挣扎,一方要把对方彻底打趴下,所以这一战打得格外惨烈,双方打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已经是尸横遍野。 虽然唐军仗着地势,未被击败,但毕竟战力弱于对方,颓势渐显。 不过唐军将领倒是拼命,敢打敢冲,将将维持住局势。 按照这个,双方再打下去,获胜的必然是隋军,不过隋军即使能够获胜,也会损失惨重。 眼看过了中午,这时位于中军的郑言庆突然下令,全军撤退。 诸将有些懵了,离着胜利已经没有多远了,眼看就要破敌,怎么突然撤了。 很多人觉得这仗打的着实是没头没脑。数万大军“呼啦啦”地拉到战场上,现在又“呼啦啦”的撤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叫滥用军力。 郑言庆也不解释,只让李靖和黄明信二人交替掩护,撤退回主阵地。 接令之后的李靖也不多言,立刻带着部队先向后退去。其部如潮水一般,来去匆匆,若不是那一地的尸体,彷佛没出现过一般。 而黄明信部则耽搁了一会,也向后退去。 右骁卫是渡河而战,此时也不再撤退到河右岸,而是顺着河岸缓缓后退。 看到这景象,郑言庆对身旁的黄维烈言道:“山阳侯,你可知今日是右骁卫(骁骑)先接到命令,为何却是左靖卫(鹰扬)先撤的?” 自南征命令之后,黄维烈便被郑言庆带到身边,亲自教导。郑言庆知道兄长的意思,自是要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军事经验传授给黄维烈。 虽然黄维烈为卫公嫡子,但也以叔父之礼待郑言庆。 黄维烈听了郑言庆的话,想了想回答道:“战场之上,撤退也要有序,以防敌军尾追而击,当是八叔更为稳妥,所以撤退的才慢一些。” 郑言庆摇头道:“你说得对也不对,但李药师可不是抢着撤退,其实是李药师看穿了我的意图,而黄总管一开始还没弄明白,这才出现了撤退有先有后的结果。” 黄维烈其实也没看明白郑言庆为什么敷衍着打了一阵,就要退了。 眼看黄维烈不明白自己话的意思,郑言庆问道:“若山阳侯是唐军主帅,此时该怎么做?” 黄维烈略一思索,接着便是眼前一亮。 “叔父此策,果真是神来之笔也。” 黄维烈眼看郑言庆对全盘局势,如掌手中,心中赞叹不已,便又问道:“叔父觉得唐军主帅该如何?” 郑言庆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言道:“唐军,自从决定要打此战,便别无选择。” 正如郑言庆所预料的那般,此时的长孙顺德眼看正攻击的隋军突然撤退,竟有些愣神,他有些不明白,隋军怎么退了。 按照李世民原定计划,隋军发起攻击之后,长孙顺德就要利用营地和隋军拼消耗,消磨隋军的士气,等待主力骑兵的回援。 可李世民猜到了前头,没猜到后头。 隋军不玩了,那李世民的计划不是要完全落空了。 长孙顺德虽然不知道隋军的用意,但是很稳妥的没有动。他命令各部紧守营寨,不得轻动。 对于隋军的撤退,长孙顺德总觉得有陷阱。 不过长孙顺德觉得不动为上,以不变应万变,旁人却未必那么认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林之战(三) 长孙顺德下令禁止追击,这时长孙顺德的副将侯君集便赶来言道:“薛国公,北隋军撤了,我军怎么不追?” 侯君集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了。 侯君集作为李世民的心腹近臣,虽然职位不高,但权利极大,以至于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平日里尽是一副除了秦国公李世民谁都看不上的架势。 李世民将其留在军中,也是为了监察长孙顺德,长孙顺德本人也明白,因此虽然刚才侯君集的话有些无礼,可长孙顺德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北隋军虽退,可是却撤退地井然有序,毫不混乱,我军坚守大营,尚未必能敌隋军。若是追上去野战,必然败也。” 侯君集却不以为然道:“薛国公之言,虽有道理,可元帅未至,若是就这么让北隋军撤了,再寻一破敌良机,怕是就难了。” 长孙顺德有些无语,怎么就“破敌良机”了。 因此长孙顺德耐着性子说道:“北隋军与我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便退,又撤的如此有序,唯恐有诈。” 侯君集有些不悦了,立刻说道:“不过是北隋军眼看占不得便宜,这才撤退,哪里会有什么埋伏。薛国公若是不敢与北隋军战,那末将便自己去迎敌。” “侯君集,你莫要太过分了!” 长孙顺德作为一个老纨绔,性格也不好,对侯君集客气,不过是为了侯君集身后的李世民,却不会容许侯君集踩脸。 侯君集也知道自己这话过了,不过他桀骜不驯,根本不愿道歉,只得别过头去不言。 眼看二人生了矛盾,这时李世民的谋士薛收说道:“二位将军莫急,何必为此事争吵。在我看来,虽然我军战力不如隋军,但却奋勇争先,士气高昂,与其交战,就是呈颓势亦不惧,只要秦公能及时返回,大局便能定。” 眼看长孙顺德再想说什么,薛收又说道:“这一仗,毕竟是秦公安排好的,我军若是不顾秦公的安排,就这么算了,也不好与秦公交代。” 长孙顺德,顿时哑然。 别看长孙顺德资格老,可自从长孙氏和李幼良在长安一起造反之后,长孙顺德这个李唐元老便身份尴尬起来。虽然李渊明面上还是对其亲和有加,但私底下,也是颇有防范,唯恐长孙顺德背唐投隋。 若非李世民力谏长孙顺德可用,而李唐内部又将星凋零,长孙顺德怕是真没再领兵的资格。 长孙顺德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平日里在李唐内部,颇为低调。 今日侯君集开口,他还能拒绝,可薛收也开口,他就没法拒绝了。 长孙顺德很清楚,这一次长孙顺德虽然名义上代行元帅大权,但权利其实尽在侯君集和薛收二人手中,二人若意见一致,长孙顺德也拗不过。 人家跟自己商量,就是不想自己难堪,否则真闹起来,看看底下诸将听谁的。 长孙顺德看着薛收,又看着跃跃欲试的侯君集等人,最终同意出击。 长孙顺德以侯君集部为前锋,秦武通和李大恩部为左右策应,三军呈“品”字型向前追去。 这一次长孙顺德没想求大求全,将隋军全留下,他的目标是隋军右翼的黄明信部。 大队的唐军呼啸而出,对撤退的隋军发起攻击。双方一前一后,正好跟之前的形势完全变了一个样。 黄维烈虽然猜到唐军要出击,但眼看唐军真如郑言庆手中玩偶一般,还是心中大惊。 “叔父如何有把握唐军会出击?” 郑言庆道:“其实唐军出不出击,与我军都无损。不过这一仗,我军能撑下去,唐军却未必,所以唐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我军决战的大好机会。我军给了唐军一个决战的机会,不用我军逼,他们就非战不可。” 黄维扬恍然大悟。 此时唐军已经完全出击,黄明信已经停止前进,转过身来,就地列阵,迎击唐军。 而李靖也从后反身,向黄明信部支援而来。 左靖卫、右骁卫两军有六万人马,足以应付当面的唐军。 从唐军大营往北,一直到隋军大营,中间二十多里的地带,尽是一片平原。 而在平原上野战,本就是隋军的优势。于是双方激战没多久,唐军便有些撑不住了。整个大平原上,利于骑兵包抄,数千骑兵分别从数个方向,不断地袭扰唐军。 唐军本就骑兵不足,大部还为李世民带走,根本没法战。 战场之上,左靖卫、右骁卫两部,一守一攻。黄明信带着右骁卫牢牢地挡住唐军的去路,并使出“缠”字诀,彻底将唐军和右骁卫正面缠在一起。 而李靖则率领左靖卫的骑兵,分成三股,不断地绕后攻击,撕开防线,然后步兵跟进,往里推。 就彷佛是猎人在撕扯巨大的蟒蛇,尽管这蛇身躯庞大,但被咬的支离破碎,血流成河,在猎人面前,自破下阵来。 双方打到酉时多,已经战了两个时辰,冬天天黑的早,太阳已经落山,只有余晖洒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长孙顺德心急如焚,不知道李世民能什么时候到来。 “不行,马上天就要黑了,隋军更擅长夜战,我军不能再等了,要立刻撤退。”长孙顺德就要急着守兵。 唐军完全陷入了下风,伤亡巨大,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侯君集拉住他道:“长孙将军,再等一会,元帅在路上了,一定会来的。” “再等下去就败了!” “败了也得等元帅回来。” 侯君集对着长孙顺德大吼,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时薛收也劝道:“长孙将军,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不至,咱们就撤。你要相信元帅,再说咱们付出这么大的伤亡,若是退了,就白损失了。” 侯君集和薛收二人一软一硬,弄得长孙顺德也没办法。 还是那句话,二人完全可以绕开长孙顺德进行指挥,侯君集和薛收二人共同的决定,根本不是长孙顺德可以违逆的。 唐军不撤,双方只能在战场上继续进行搏杀。支离破碎,尸横遍野,鲜血汇成小溪,让这片土地,增加了无数的鬼气。 整个唐军上下,皆盼着李世民的到达,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世民也是麻烦缠身,跟本回不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林之战(四) 李世民率领玄甲军向东行了约三十里左右,已经脱离了隋军斥候的侦察范围,便决定向南绕个圈子,返回大营。 李世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偷袭浰河口。 在李世民看来,既然浰河口是隋军的军粮转运要地,必然守备充足。再者浰河口的作用是转运而不是屯粮,这就导致浰河口的隋军仓库本身并没有太多的粮食。李世民袭破此地也不能长时间占领,影响不了隋军后勤。 而李世民仍然假装偷袭浰河口,其目的有两个。 第一,无论是唐军大营还是隋军大营,离着浰河口都很远,隋军要想救援此地,必然也只能派遣骑兵,而且数量还得足够多。 这样就调走了隋军一部分隋军骑兵,使得此战获胜难度大大降低。 第二,则是利用自己的突袭吸引隋军主动出击。 在李世民看来,自己长途奔袭,大营缺少指挥,只要郑言庆有得胜之心,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郑言庆动了,则是李世民寻找的破敌之机。利用大营消耗隋军士气,然后率骑兵突袭隋军身后,两面夹击,完美的防守反击战术。 至于郑言庆会不会来,李世民在赌郑言庆必出击,当然失败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李世民东进之后,很快留下的斥候来报,隋军动了。 李世民大喜,向东一段时间后,便命令部下原地休息,到了下午再返回。 李世民将决战的时间放在了傍晚。 可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在李世民修整没多久之后,竟然有斥候来报,发现了大批隋军骑兵,正朝他们袭来。 李世民大惊,这里怎么会出现隋军骑兵。 原来郑言庆的确是按照李世民的预计派出骑兵去支援浰河口,可是张俭走的不是北路,而是出大营往东,追着李世民部的屁股赶来了。 浰河口有数千人镇守,更兼地势险峻,一时半会也丢不了。 而浰河口是山岭和汉水的口子,北面堵紧口子,而张俭从南面出击,完全可以迫使李世民来一场骑兵大会战。 隋军骑兵实力,完全不输对方。 而且就算以一换一,对于隋军来说也是赚了。 李世民此时有些慌,打了这么多年仗,这还是第一次完全超出预料的情况出现。 不过眼看隋军骑兵已至,唐军无路可退,李世民也只得决定和隋军展开骑兵大对决了。 李世民是个调动气氛的高手。 眼看隋军骑兵杀至,李世民高声喊道:“贼子倾巢而出,只是想侥幸一战,今日如果痛击贼子,日后必不敢再战!” 玄甲铁骑,自成军以来,横扫巴蜀、荆襄,未尝一败,也是有自己的傲气。 双方在山岭之前,很快拉开阵势,展开了一场大战。 不得不说,李世民是个狠人。 李世民很清楚,若论经验,玄甲骑兵未必比得过虎骑军,毕竟玄甲骑兵虽然屡战屡胜,但都是以骑克步,没打过大规模的骑兵决战。 而虎骑军,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所以要想破敌,就必须打乱隋军的阵脚。 李世民于是亲自带着几十名精锐骑兵,一马当先,直插隋军的中军,准备像一颗子弹一样穿透隋军营阵,既为寻找隋军的弱点,也为打乱隋军的阵角。 李世民的弓马骑射,相当精良。他骑在马上,左右开弓,立杀数人,如入无人之境。 而李世民身后的唐骑,眼看李世民的神勇,也士气高涨起来。 此时对面隋军之中的唐俭和高开道也看到了李世民的表现。高开道立刻引兵上前,阻击李世民。 此时李世民春风得意,堪称小霸王附体,正继续向前,忽然前方突然出现一支黑甲骑兵。 李世民一惊。 这支黑甲骑兵乃是虎骑军的最精锐重装部队,他可不以为自己凭着数十人可跟隋军的黑骑相抗衡。 于是李世民只好紧急勒马,准备转身再战。 不过李世民冲得太往前了,与身后士兵脱节,已经陷入隋军的包围。隋军骑兵杀了上来,将李世民和身边的唐骑与大军截成了两半。 李世民大惊,立刻准备带队再次冲锋。 可对面箭如雨下,李世民的坐骑突然中箭倒地而亡,李世民也被甩到地上。幸好李世民骑术精湛,马倒而人未倒,因为未受伤。 而周边的隋骑见之,立刻一拥而上,准备结果了李世民的性命。 正在这危机时刻,李世民的大将丘行恭调转马头,向着追来的隋军一通乱射,箭无虚发,连杀数人。而李世民身边的护卫也涌了上去,用身体护住李世民。 借此机会,丘行恭立刻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李世民,自己则在马前步行,他手执长刀,一边乱喊乱叫,一边连杀数人。 丘行恭也是了得,竟能够在马下杀人,还能夺马。 李世民在马上,也是杀红了眼,不断挥舞战刀,朝敌人头上勐砍过去。隋军虽然尽力去追击,可竟追击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冲出了包围圈。 张俭在后看得也是唏嘘,李世民真勇士啊。 不过李世民的高光时刻,并不能影响战局,即使李世民是真的勇不可挡。 高开道带着黑甲骑兵,以一柄利斧噼天开地的架势,狠狠地扎入唐军之中,立刻就将唐军原本就不稳的阵线撕开一个口子。 而其余隋军,则沿着这个口子,不住地往里突。 相对于隋军,唐军勇则勇矣,但骑兵野战上的配合,并不熟练。也就是靠着殊死搏斗,这才能和隋军一战。 双方打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你来我往。 这时一直观战的张俭,突然将手中剩余的兵力,全部投入战场。这群隋军最后的生力军,如同潮水一般,带着愤怒,带着热血,呼啸着向唐军发起了最为勐烈的攻击。 隋军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摧枯拉朽,很快便将唐军打得七零八落。 李世民尽管尽力约束部队,可部下还是不能敌。 眼看三军伤亡惨重,败局已定,李世民立刻下令,全军脱离战场,向南突围。对于李世民来说,攒这点家当不容易,他可不能都折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章 噩耗再临 李世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脱离了虎骑军的追击,一路向南绕了好远,这才返回唐军大营。 此时唐军已经退回营中。 当日激战,唐军渐渐不敌,眼看就要全面崩溃,而李世民却迟迟不至。在薛收、侯君集还在犹豫之时,长孙顺德当机立断,下令后军齐出,掩护前军撤退。 幸好薛收也察觉到不对,没有阻碍长孙顺德下令,幸好长孙顺德手中还留有足够的预备队,于是唐军后军接替前军,两军相互掩护,这才从混乱战场上退下来。 不过此时隋军战意盎然,勇不可挡。唐军从战场上撤下来时,几乎已经要崩盘。尤其是断后的军队,面对隋军如潮水一般的攻击,根本无法后退,最终全军覆没。 这场大战,唐军遭到重创,伤亡逾两万。若不是长孙顺德及时撤退,整支军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李世民回到营中,就见满地的伤兵和应接不暇地惨叫声,整个唐军大营,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李世民看着眼前景象,心情沉重,一片沉默。 回帐之后,李世民详细地听取了整场战斗的经过,听完之后,他也满是后怕,侯君集等人若论忠诚没问题,但却不敢违逆自己的意思,怕就是全军崩溃也得等自己。 于是李世民上前拉住长孙顺德的手言道:“若无薛国公,我大唐危矣!” 长孙顺德也没有太过自傲,虽然他的性子并不怎么谦逊。但长孙顺德很清楚,这一败,到了李渊那里,背锅的必然是自己,自己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何谈什么功劳。 一场败仗,虽然长孙顺德力挽狂澜,也没什么让人兴奋之处。这满营战后的疮痍,乃是一场大麻烦。李世民也折腾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乃让众人各自统计伤亡,处置后事,而他本人则一个人待在营中,思索着这场败仗。 这场仗李世民犯错误了吗? 其实李世民并没有犯错,不仅如此,他无论是战是退都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尤其是在突围之中,几次来回折道,将追击的虎骑军摆脱开来。 至于战前的定计,让李世民再选一次,他还会这么选。他根本耗不起,唯有冒险,才能有胜利的机会。 但这场仗就是在李世民没犯什么错的情况下,就这么败了。 李世民苦思得失,却只能将其归结到唐军战力不如隋军之上。 这年头,菜是原罪。 当然唐军的战斗力的确不如隋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李世民的兵败,还真不止如此。 黄明远对李世民影响很深。 少年时期的李世民最崇拜的,便是黄明远。 黄明远收了李世民为徒弟,自然要教给对方一些真本事。但有些东西还不能交,以防使得李世民更强大,那黄明远能教的,便是历史上李世民最擅长的东西,譬如防守反击。 有一次黄明远和众人推演战事,决战之地就是虎牢关。当时李世民率优势兵力进攻,黄明远率军坚守。双方相持不下,黄明远就是用的先以调骑兵北上牧马的名义示弱,然后暗地里将主力骑兵调回虎牢关。当时李世民以为虎牢关虚弱,引兵来攻。黄明远则据城坚守,消耗李世民锐气。等到李世民打得疲惫不堪的时候,黄明远突然派出骑兵直袭李世民部中军。李世民不敌,最终全军崩溃。 这次推演给了李世民极大的震动,也让他在之后的战斗中,在遇到相同的情况时,总是不自觉地模彷老师的用兵方法。 甚至这件事李世民自己都没有发现。 而黄明远则一直将李渊父子视作最大的敌人,一直在研究李世民前世、今世的用兵战例,翻来覆去的捉摸,再结合李世民的性格脾气,基本上将李世民的指挥习惯摸了一个透。 而在战前,黄明远特意将这些心得交给郑言庆和黄维扬,所以这一战郑言庆对于李世民算计的如此清楚,也就成了必然。 其实换了旁人,譬如杨素、李靖等人,黄明远研究的还未必能这么通透,可惜李世民用兵风格太过明显和单一,又太喜欢打防守反击,所以才在黄明远这里,被扒的一干二净,没有了底牌。 此战唐军元气大伤,李世民再不敢与隋军进行大决战。 只是长林是江陵屏障,李世民不愿意放弃整个荆北,因此还继续屯驻长林,以期再次寻得战机。 只是之后的日子李世民就不好过了。 张俭和高开道率领虎骑军得胜之后没有返回大营,而是继续南下,袭扰唐军的粮道。 江陵以北、汉水以西的广大区域,尽成了虎骑军驰骋的乐园。 虎捷军骚扰唐军的城池,截击唐军的粮道,引得整个唐军大后方,处处烽火,人人不安,连李世民本人提起虎骑军,都心有戚戚。 在决战之后的第五日,郑言庆派人送来一封信,信是黄明远写给李世民的。这是黄明远在陈仓之事后给的李世民的第三封信。 在信中,黄明远又跟李世民叙了一番师徒之情,然后重点告诉李世民,唐军屯驻长林“是没有希望的,绝不会得胜,李世民在兵败之后便当及时撤回江陵,甚至退回巴蜀。” 李世民见信大惊。 按照时间推算,老师写这封信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知道长林大战的,但老师偏偏在信中提出自己必输。 难道老师有晓阴阳、通鬼神的本事。 薛收认为这是郑言庆伪造之信,故意拿来动摇军心的,但李世民却不相信。 这信是老师写的,李世民看得很清楚。 拿着这封信,李世民想着局势。老师在信中让自己速速返回江陵,是故意诓骗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或者说他不认为自己打得过郑言庆。 李世民一时竟然有些叛逆之心,他对黄明远的认可很看重,你越觉得我赢不了,我偏就赢给你看。 而就在这时,夷陵来报,隋军突袭归州,秭归失守,唐军返回巴蜀的后路断了。 李世民听到消息,又看看信,再看看信使,“啊”一声鲜血喷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直袭秭归 逆夷陵而上一百八十里便是秭归,传说“屈原有贤姐,闻原放逐,亦来归,因名曰姐归”,后为秭归(今湖北省秭归县归州镇)。 秭归东面的夷陵是三峡之入口,群山之终点。而秭归就在群山之中,境内群山相峙,山峦起伏,层峦叠嶂,岩高谷深。且河流水系发达,溪河网布。所以县内几乎没有什么耕地,算得上这个时代的穷山恶水的典型之地。 秭归原属于巴东郡,后来李渊改州为郡,便将秭归县和巴东县单独设归州。 因为耕地不多,整个归州人口也稀少,两个县加起来在籍人口不超过三千户,而且还有一部分归化之民。不过整个巴东地区多蛮人、獠人,还有据地而守的蛮化汉民。他们住在群山之中,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对于隋军来说,想完成将唐军主力留在荆襄的目的,就必须堵住唐军回川的通道。也就是要赶在李世民反应过来之前,提前抢占夷陵和巴东地区。 夷陵之前是李唐应对萧梁的前线,双方多次在此展开激战。整个夷陵城被许绍经营的滴水不漏,若想突袭夷陵城,难度极大。 黄明远在研究巴蜀的地图之后,便将目标放在了秭归。 首先秭归此处的水道狭窄,控制此地,便能阻断长江水道。而且从秭归往下没多远便是太清镇(今湖北省秭归县茅坪镇)和狼尾滩,为西陵峡之西口。控制此地,李世民就是飞也回不到巴蜀。 不过秭归在唐军腹地,要想不动声色,在不惊动唐军的情况下拿下此地,并不容易。 黄明远最后决定斛律成率领左威卫主力(留下两军)一万六千人从南漳县出发,横跨五百里山路,突袭秭归。 南漳在襄阳城西南,传说水镜先生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江汉平原和巴东山区的分界点,往西便是李唐的房州(房陵郡)。 本来突袭之事,交给李靖的左靖卫更合适,毕竟李靖在襄阳驻扎了一年多,其部对于当地的地形、气候都已经熟悉。而斛律成所部之前驻扎在汝南,此为第一次南下。 不过正因为李靖所部常在襄阳,一直为唐军的重点监视对象。李靖所部大规模的调动,根本瞒不住唐军。 而汝南的左威卫部,之前并不在唐军的监视之中。 斛律成既得命令,便从汝南出发,直奔西去,他没有直接赶往襄阳,而是经南阳,谷城,从襄阳的北侧直插南漳县。 从谷城往南、往西都是山区,皆属于李唐的房州。 虽然房州和襄阳郡接壤,但因为地形原因,相互联系反而并不大。 左威卫的将士,从汝南出发,行军上千里赶到南漳,然而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到秭归的路,还有数百里之遥,而且尽是山岭小道,对于北地习惯在平原作战的将士来说,极其艰难。 隋军的路线,穿过荆山山脉之后,走的是房州的西南和归州的北部。 整个房州面积虽大,但只有四县,不过五六千户人家,且尽集中在堵水、筑水一带,其东南方向几乎没有多少人。 而整个归州北部,也差不多的样子,大名鼎鼎的神农架,就在这个范围内。 因此左威卫突袭西进,只要动作严密,运气再好一点,倒是无虑被唐军发现。 不过光是行军,就几乎让人崩溃。没有入过山的人,是很难体会到“山路十八弯”的含义。 幸好黄明远提前派了很多人进入巴东,侦知了多处小道。 这些小道多是倚靠在悬崖峭壁之间,只余一人通过。稍有不慎,便是失足落入万丈深渊。 而且山林茂密,又多虫蛇毒物,很多士兵在行军途中直接中毒身亡。 在从南漳出发之前,每个人发了五双草鞋,以方便行军,可是路未过半,大部分人的草鞋都坏光了。很多人都只能赤着脚行军,一路走一路流血,染红了沿途的山道。 为了能在突袭不顺的情况下还有力攻城,斛律成带了大量的装备。可沿途道路,根本运不上去,为了保证行军速度,斛律成只得下令丢掉。 而五百里的山路,众人整整走了十三天,比原计划多走了三天。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负担,斛律成只携带了十天的粮草。 这让斛律成极其后怕,最后一天,隋军已经要断粮,再在山中耽搁,不是战死,也要饿死。 二月十七,斛律成占领了峡口乡。 这里是香溪河和入川北道的交汇处,虽只是个小堡,却是西进交通之要道。 斛律成乃留一营屯守峡口,自己亲率主力赶往秭归。 驻守秭归的唐军有千余人,守将是归州刺史鹿大师。鹿大师是跟着李渊入蜀的老人,原为宁州长史,算是关中一役中,为数不多的逃入巴蜀的渭北地方官吏。 斛律成到了秭归西面,便命大将寻相假扮从荆襄返回的唐军诈城。 寻相自言是秦国公李世民的部下,奉命前往成都公干,在秭归歇息一晚便返回,还掏出了李世民的亲笔信。 李世民的信鹿大师是不认得的,不过信上的印鉴他却是能判断出真假。 寻相一行只有两百多人,又有李世民的亲笔信,于是鹿大师便让人开城迎寻相入城。而且为了讨好李世民,鹿大师还亲自带人前来迎接。 寻相一行只有两百多人不假,但尽是好手。 入城之后,寻相带人突然暴起,挟持鹿大师,控制了秭归的城门。而与此同时,宋君明也率军从东面赶来。 秭归城中虽有千人,但分散各处,一时并不能击退寻相。 于是待宋君明赶到之后,秭归城的唐军寡不敌众,秭归城遂为隋军所下。 既克秭归城,隋军终于拥有了一处稳固的立足点。 斛律成一面加固城防,一面搜寻粮食,做足了坚守的准备。而与此同时,斛律成令宋君明带二十五军镇守秭归,并伺机攻打西面的巴东县,而他则率二十七军赶往东面的太清镇,彻底卡住从夷陵入川的道路。 这一次,斛律成要彻底锁死李世民的归途。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突围之路 李世民这两年屡战屡胜,已经忘了昔日浅水原的惨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水平离着老师黄明远已经不远了。可长林之战,却是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响亮耳光,让他认清了现实。 这让素来高傲的李世民完全接受不了,于是怨气、郁气滋生。只是他身为一军主帅,必须保持坚毅、镇定的形象,无法宣泄,因此便郁积于心。 而这一次秭归失守的消息,就像是一个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李世民心中的郁气,于是他终于接受不了,当场吐血。 幸好李世民吐血的消息在侯君集的严密封锁下,并没有扩散出去。 可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军中的上层将领,很快军中几个主将便纷纷得知,秭归失守,后路断绝。 李世民这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却是清爽了不少。 “老师,这就是你给我绝杀吗?” 此时李世民满是挫败感,什么长林决战,什么拒北守南,他这些得意之作,在老师眼中,怕都是小孩子的玩物一般吧。 不过在这危急紧要的关头,李世民并未被打倒,反而更加镇定起来。此时此刻,再去考虑全取荆襄,保存战果已经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而对于李世民来说,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便是保全手中这支部队,成功撤回川中。 至于说夺回秭归,然后再反击隋军的事情,李世民想都不敢想,因此这不现实。毕竟隋军除了北线,还有东线的军队。 李世民支开所有人,只留下薛收、于志宁和侯君集三人,就连长孙顺德都没有留,因为他不相信。 此时摆在李世民面前的选择有两条半路。 一条是撤回江陵,一边固守江陵,一边组织撤退。这样的好处很明显,可尽可能的集中部队,转运物资。但也会让隋军尾随其后,从容将其包围,一旦形成这种局面,整个荆襄战场的唐军,必败无疑。 而另外半条路是不撤往江陵,而是直接撤往夷陵,集中全部力量攻打秭归,打通返回川中的道路。 但问题是隋军就在身后,根本不会给他们留出打秭归的时间。 而剩下的最后一条路,便是继续坚守长林,跟隋军相持。等待巴蜀的军队东进,打通秭归的道路。 两条半路,一条半是退,一条是不退,但前途都不明朗。 李世民看着地图,然后又看着三人,最后说道:“既不能退往江陵,也不能退往夷陵。” 李世民接着说道:“别忘了我军身后还有一支隋军骑兵主力,一旦我军撤退,在后有追兵,前有袭扰的情况下,就是灭顶之灾,你二人难道忘了大王在同州是怎么败的了?” 长林一战,玄甲骑兵伤亡惨重,而唐军再无可抗衡隋军的骑兵力量。 而从长林到江陵,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当年曹纯率虎豹骑追击刘备,号称一天一夜行军三百里,在当阳追上刘备后,步兵根本无法和骑兵抗衡,于是全军大溃。 李世民可不想做第二个刘备。 薛收听完便说道:“元帅是准备守。” 李世民摇摇头道:“巴蜀之兵,十万北上,十七万东出,再算上各州守军,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可用之兵了。大王那里,根本拿不出多少兵来打秭归。 而且从成都到秭归,相隔数千里,就是能拿出兵来,等大王调兵遣将,大军东进,然后再攻下秭归,得要多长时间?以咱们现在的局势,伯褒(薛收)觉得能守得住吗?” 薛收一愣,最终没有开口。 因为,守不住! 不过李世民几句话便将两条半路线全部否了,不撤也不守,难道要投降不成。 这时于志宁看出李世民有计划,却不好说,于是便言道:“撤还是要撤的,守巴东要比守长林容易一千倍,所以咱们必须要保存兵力,以图再战。” 李世民点点头道:“仲谧(于志宁字)之言,也是我所想的。” 这时李世民拿出荆襄的地图说道:“目前我军被隋军分割成四块。我在长林,承范(李道宗字)和许将军守江陵和夷陵,李琛在荆南,还有赵郡公在江夏。各军分散,想集合在一起突围,完全不可能。” 这时薛收说道:“元帅准备各军分别突围?” “没错!” 李世民脸色变得坚毅起来,指着地图说道:“隋军既然堵死我军归路,想的便是我军前往夷陵或者江陵,最后被合围。我军真突围到此二处,就真真没有返回蜀中的路。但现在我军在长林,就有。” 说着李世民问道:“伯褒、仲谧,你二人觉得隋军怎么到的秭归?” 于志宁不说话,薛收言道:“除非穿的房州。” “对! 除此之外,再无他路。隋军从襄阳或者南阳某处,进入大山,沿着山间小路,直趋秭归,断了我军后路。” 于志宁感觉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道:“真有这条道?” “如何没有?” 李世民言道:“山间小道,本就纵横无数。只要敢走,翻山越岭,总能走的过去。” 薛收这时言道:“从夷陵到白帝城,除了沿江道路外,还是有道可走的,不过是绕远一些。” “咱们就走这条路!” “可是那仍要走夷陵。” “那咱们就避开夷陵,从山间蹚出一条路来,从长林,到远安,再到兴山,隋军总不能堵上所有的路。” 薛收和于志宁二人看着李世民,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蹚路说得容易,真实行起来,千难万难。再加上沿途必然粮草不足,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可眼看李世民的样子,二人也不敢说什么。 实在是除了此策,再无别的好办法。 这时于志宁言道:“那其余三路兵马呢?” “让承范和许将军烧毁所有粮食、船只,渡江之后,遁入黔中,绕道返回渝州。而让李琛也放弃荆南,经沅州返回渝州。 至于赵郡公他们。” 提到江夏这一路,李世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相信赵郡公他们有办法的。” 薛收和于志宁二人没说什么,却是明白,李世民是要将江夏诸军彻彻底底地放弃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脱壳金蝉(上) 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巽而止蛊。 虽然李世民定下了撤往山中的策略,但想顺顺利利地在隋军眼皮子底下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时双方皆在相互监视之中,丝毫地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李世民现在唯一的优势,便在于他比隋军提前得知了秭归县失守的事情。但是隋军一旦发现李世民有撤退的意图,或者得到了秭归易主的消息,必然会像一条疯狗一般扑上来不断地撕咬李世民,唐军再想顺利撤退,那就难了。 李世民冥思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便让人前往隋军大营之中向隋军下战书。 所以人都以为李世民疯了,可李世民却是固执己见,不听任何人的谏言。 接到李世民战书的郑言庆也有些发愣。虽然李世民急于和大隋决战,但上次大战之后,唐军伤亡惨重,已经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此时李世民尚未休整完毕就意图再战,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李世民的信很简单,信中没多说什么,只言“三日之后,双方再次决战,一举定胜负。” 但这信越是简单,就越让郑言庆感到狐疑。 李世民作为年青一代中少有的英雄人物,无论是临阵指挥还是料敌先机,绝对都是 顶级的人物,这般人物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绝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绝不会胡乱指挥。其每一次看似不合理的举动,往往是故意为之,其后招杀机无限,让你在不知不觉、眼花缭乱中,为其所破。 说道这一招,普天之下最擅长的应该是郑言庆的兄长黄明远了。 所以郑言庆相信,李世民必有其他打算,只是现在尚不清楚。 不过对于郑言庆来说,优势在我,宜静不宜动。隋军掌握着绝对的优势,任凭李世民怎么设计,只要隋军不动如山,则便是最安稳的状态。 郑言庆要看看李世民到达想干什么。 于是郑言庆便接了李世民的战书,同意三日后决战。而暗地里,郑言庆则命人严密监视唐军之动向。 不过事有反常,从来不是一件。 当天夜里,唐军秘密从营中调出一支军队,而到了半夜,又撤了回来。 郑言庆得到消息之后,更是有些狐疑。 突然郑言庆猜测,是不是斛律成突袭秭归得手了,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按道理斛律成那边的信使应该到了。 不过郑言庆也只是怀疑,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唯恐影响了斛律成的突袭计划。 而且即使斛律成突袭成功,也并不意味着此战的胜利。李世民坐拥十多万大军,尚有一战之力,古往今来,阴沟里翻船的事多了去了。 于是郑言庆还是等待。 双方又相持一日,这日入夜,唐军又调了一部出营,到了半夜,这群人又返回了营寨。 郑言庆紧盯着地图,不住地猜测着李世民的用意。 到了后半夜,斥候来报,在长林的西北方向山上,果然有唐军的部队潜伏,不下万人之多。 郑言庆听了这个消息,一瞬间便明白了李世民的意图。 看来李世民就会这一招了。 只是李世民上一仗就是这么败的,这一仗还敢这么打,属于记吃不记打啊。 不过郑言庆不得不承认,李世民这一次计策用的不错。真真假假,多出少进,将部队转移到山上潜伏,差点骗过自己。 郑言庆思索着,该怎么吃掉唐军潜伏的这一部。 而到了第二日早上,一封密信从唐军之中送出,很快送到了郑言庆的手中。此信乃是李世民的记室参军事苏勖所送,他在信中详细的写明了李世民的意图。 “李世民欲藏兵于北山之中,引诱我军出击,待双方决战之时,从后袭我大营,以图全歼我军。” 这苏勖送的信跟郑言庆的判断差不多。不过信中李世民的意图比郑言庆预计的还要疯狂,李世民不仅仅要击破隋军,还想全歼。 苏勖是隋军在李世民身边的奸细,很早就是了。 苏勖是苏威的孙子,苏夔的次子,原为长安丞。因为一直留在长安,在李渊入主关中的时候投降了李渊,后来为李世民的属官。 乱世之中,世家大族各为其主的事情多不胜数,最有名的便是诸葛一家,兄弟三人,魏蜀吴各拥一主,而且皆置高位,还不失去主公的信任,因此苏威在大隋为官并不影响苏勖在李唐为官。 不过眼看李唐呈颓势,苏勖也不想死守着李氏这一条船,便倒向大隋,暗地里做起了大隋在李唐内部的奸细。由于苏勖担任李世民的记室,官不大,却能掌握核心情报,因此给大隋传递了很多有效的信息。 而这一次苏勖意外得知李世民的意图,担心郑言庆不敌,遂冒着风险,将密信传到了郑言庆的手中。 郑言庆以自己的判断,加上苏勖的信,前后印证,郑言庆认为李世民就是要跟自己再打一场防守反击再破袭的战斗。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斗。 至于李世民为什么敢这么做,郑言庆判断,应该是李世民后方出了问题,譬如江陵,或者是秭归。 而郑言庆当然要应战,跟之前调唐军出川一样。即使斛律成断了唐军归路,要覆灭李世民,仍得一仗一仗打,在长林打,比在江陵打要容易的多。 到了临战前一夜。 唐军营中又调出一支部队,继续往西北方向而去。 郑言庆判断,此时唐军大营中的军队,差不多只有一半左右。难道李世民准备靠这两万多人的人马,来与自己一战。 即使李世民后手足,假若正面战场溃败,也未必能胜,李世民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郑言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天很快就要亮了,郑言庆几乎是一夜没睡,这天虽已入了二月,可冷的厉害,也让人的脑袋越发清明。 郑言庆走出大帐,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此时他望向南方,没想到天都亮了,天空中竟还有星星存在。 郑言庆望着那星星,默默地念叨着。 就让这一仗,成为荆襄最后一仗。 第一百三十四章 脱壳金蝉(中) 第二日一大早,郑言庆就让各部列阵待敌。 昨天夜里,郑言庆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郑言庆便让人连夜赶往唐军潜伏的地区,观察唐军的动向。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斥候回报,潜伏的唐军一部留在原地,一部向北运动。 郑言庆听了点点头,勉强放心下来。 他倒是知道,从西侧山中有小道能通到隋军大营的身后,看来李世民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为此竟敢赌隋军的留守部队守不住大营。 于是郑言庆在大营中秘密留兵两万,又留下一支骑兵,作为伏兵。而与此同时,其余各军,多布旗帜,装出隋军全军出击的架势。 这一次,郑言庆便准备在大营之中,给李世民一个惊喜。 双方营寨离着有二十里,要想打仗,得早早就准备。可隋军早就列阵完了,还不见对面唐军的动静。郑言庆按捺不住,就准备派遣一部向唐军大营发起攻击,试探唐军的意图。 就在这时,唐军营中跑出一将,直奔隋军阵中。 此人是李世民的信使,送来了李世民的信。 李世民在信中言“今日天气不好,不宜决战,还请改到明日再战。” 郑言庆看着信,又看看天。虽然天气有些冷,虽然风也不小,但这天是个大晴天,太阳还在空中看着他们呢,怎么看也不能说是天气不好吧。 能不能找个合理点的理由。 郑言庆身边的将领一看就怒了,李世民这是在耍他们不成。 双方十多万军队的大会战,组织一场决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这场仗,隋军后勤人员几乎从昨夜就没有休息。 现在眼看开打了,李世民却直接说不打了,把他们当傻子一般逗吗? 诸将纷纷请命,请求向唐军营寨发起攻击,务必擒李世民于帐前献功。 郑言庆看着对面的唐军营寨,再看看这信,觉得有些实在是可笑,冷笑一声,便下令收兵回营。 回去的路上,郑言庆便问一旁的黄维烈道:“山阳侯觉得李世民这么做是要做什么?” 黄维烈想了想说道:“李世民如此,实在没有道理,只会将我军逼得更愤怒,来日决战时打得更加凶勐。除非,除非他想逼我们进攻唐军大营。” 郑言庆听了点点头。 “不过上次一战后,李世民就没想过与咱们野战,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巨大,已经不是冒险就可以改变的了。” 只是说到这,郑言庆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到了中午,苏勖那边又传来消息,言“李世民是因为山中穿插部队没有到位,所以临时毁约。” 郑言庆看了,不置可否,或许是这么回事吧。 很快这一日便过去,到了二更时分,唐军大营之中,又有了动静。 这次又是一部唐军出西营,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隋军斥候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命人将消息报送给大军,却并没有多关注。 郑言庆接到信之后,有些疑惑。李世民已经往西北山上派出了差不多一半的兵力,大营相当空虚了,这时候不想着加固大营,还往外调兵,到底想干什么。 西北山上,道路狭窄,不便行军,更没有太大的聚居地,往西北山上派这么多兵,光是粮草就是大问题。 难道数万唐军在山上待着当野人吗? 郑言庆这两日心总不能平静下来,老是感觉自己有什么疏漏。 于是郑言庆又让人叫来斥候队长询问其中情况。 能当斥候的,都是老兵,很多人都在鹰击军中受训过,能打探到的情报,一般并不会疏漏,因此郑言庆询问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准备让对方退下,这时斥候队长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唐军怎么想的,调出的军队拉了很多大车。” 郑言庆听罢,便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粮草。” 斥候队长说道:“我们检查过外围的车辆,发现拉的是土。” 郑言庆听罢,更狐疑了。 李世民怎么不像是打仗,却像是往山中转移。 郑言庆突然的想法,把自己都吓住了。郑言庆摇摇头,这不可能,数万大军进入山中,别说找路,饿也饿死了。 李世民怎么敢? 可是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郑言庆不敢保证李世民会不会跑,于是他让人叫来李靖,命其率左靖卫向唐军大营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郑言庆了解李靖,李靖素来稳妥,若是唐军有问题,他必然可以发现。 此时郑言庆实在无法判断唐军的动向,也只得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测了。 李靖领命而去,左靖卫数万人出击,立刻就惊动所有人。不过没人敢问缘由,只能等待命令。 这一夜,注定会让很多人无眠。 李靖走后,黄维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此时郑言庆也想问问黄维烈的看法,便招其前来问对。 黄维烈听了郑言庆的判断,也是大惊。不过他很快便觉得郑言庆的判断有些问题。 黄维烈乃言道:“叔父,既然我军可以从襄阳穿山越岭直袭秭归,李世民又如何不能撤入山中?” “这不一样!” 郑言庆摇摇头道:“斛律将军所部不过一万多人,而唐军是其数倍。人越多,后勤压力就越大,数万人入山,后勤怎么办。而且斛律将军突袭秭归,我军是推演了许久,斥候更是多次进入山间侦察,寻找可靠的道路,所以此番难的是行军,并不需要担心道路的问题。可李世民有什么,我敢保证他必然对山中的情形不了解,也没有找到可以返回巴蜀的路。” 黄维烈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叔父还是不了解李世民,我父曾言李世民有天大的胆子,有一分的把握就敢做十分的赌注。山中虽险,但只要进入,我军便无法追击。李世民其部至少能保存一半。这样的好事,李世民必然去赌。 再说叔父说得后勤、补给、行军路线等等,都是正常情况下的必须。 可现在唐军危在旦夕,离覆灭只有一部,还能顾得了这么多吗?” 郑言庆听了,没有说话。 果真如此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脱壳金蝉(下) 李靖受命率左靖卫试探唐军大营的情况,但他并没有直接发起攻击,而是先命黄明徐率骑兵包抄,绕道唐军的南方,以防止唐军逃跑。 唐军似乎已经放弃了阵前防御,退至竹皮河南岸布阵。 很快,天便微亮起来。 李靖试着对唐军的营地发起了几次攻击,不出所料,唐军的守御很严密,隋军几次攻击,都遭到了勐烈的回击。 两轮攻击之后,李靖便退了下来,对于唐军的情况,他已经摸清楚了。 李靖一面派人将隋军大营正面包围住,一面亲自返回大营待命。 而此时的郑言庆也已经准备完毕,集结部队,向长林进发。 见到郑言庆,李靖便上前说道:“元帅,今日我军向唐军发起攻击,唐军看似抵抗的很激烈,可实际上虚的很,唐军大营之中,很可能军队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我怀疑其部不超过万人。” 郑言庆听罢,有些怀疑道:“唐军之前一败后,不过五万余人。前番三次调兵入北山之中,差不多有两万多人。再加上昨夜之兵,怎么也不该只余万人。” 李靖言道:“之前李世民藏入深山的兵力,或许不仅两万,而是三万或者更多。再加上昨夜调出的军队,唐军营中,绝不可能超过一万人。” 黄明信还没明白李世民的意图,都囔地说道:“李世民到底要干什么?” 而此时郑言庆却是脸色大变。 郑言庆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李世民这是要逃啊!”郑言庆不得不承认自己“终日打雁,却让雁啄了眼睛”。 这一次,真是让李世民给弄得晕头转向了。 郑言庆看向李靖道:“药师,你常在襄阳,熟悉情况,你率部前往北山之中,追击李世民。切记,一定要谨慎,哪怕追不上,也不要中了李世民的埋伏。” “诺!” 诸将之中,唯一能敌得过李世民的,也就只有李靖了。 郑言庆略一思索,又命吕会彦率领左威卫两军前往远安县,截击唐军。此时也只得希望李世民不敢深入,而是在群山外围前进,会往远安县去了。 郑言庆又派人去通知张俭,令其率部赶往江陵。 已经走了李世民,其余各部,就不能再让他们逃了。 这时黄维烈这时也弄明白了情况,便建议道:“元帅,山中道路众多,之前我军从南漳入山,而李世民所部,也未必不会北上南漳,进而攻打襄阳。” “李世民有这个必要吗?” 李世民就算攻占襄阳、南阳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长江水道尚通,断不了北路军的补给线。而与之相反,李世民越往北,便越孤军深入,有山川阻隔,他难道可以打到洛阳不成?除了覆亡,再无别的可能。 不过这是李世民,什么事干不出来。 于是郑言庆又命令周仲安率领万余宛州郡兵,北上襄阳驻防。 此时双方的底牌完全露出来了,再相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郑言庆命黄明信统领右骁卫,攻打唐军大营。 而就在此时,前线传来了消息,唐军大营里的军队开始向西北山中转移。 郑言庆听得,心中愤怒,勐地一拍桌桉道:“欺人太甚!” 隋军诸将也有些愤怒,你李世民把这万余人马留下来当弃子,本就坑了隋军一把,现在还想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吗? 真是连汤都不给留啊。 于是郑言庆命令大军勐攻唐军大营,四面各军齐出,务必全歼其部。 留守唐军大营的乃是军中大将李大恩,他本来和李世民约定第二日再次给郑言庆送信避战,等到了夜里,全部撤退,没想到隋军及时出手,没给他撤退的机会。 眼看隋军来回调动,马上要被重重围困,李大恩却不敢及时突围。 李大恩的副将高甑生几次劝说李大恩,趁着隋军的包围圈合拢之前,突围而出,能跑多少跑多少。 但李大恩却为隋军骑兵所惧,不敢出动。 高甑生大怒,眼看劝说不动,也不管李大恩了,自率本部向北山突围。而李大恩眼看高甑生逃了,也没有办法,只得紧随其后。 可隋军勐攻,不给唐军逃跑的机会。 最后除了高甑生率领千余人逃入北山之中,其余近万唐军主力,尽为隋军所破,李大恩也战死于乱军之中。 ······ 而此时在北山之中不远处,李世民就静静地看着唐军大营中的李大恩部的覆灭。 两地相隔不远,可为迟尺天涯。 这一次突围的结果,其实要好过李世民的预期。 这一次李世民无论是给郑言庆下战书, 还是故意以疑兵计的形式往北山之中调动军队,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让郑言庆相信,他是要和隋军决战。 而故意暴露藏兵之事,也是让郑言庆以为拿捏住他的底牌,这样便可稳住郑言庆。 不得不说,李世民将人心算计到绝佳之处。 郑言庆也正是因为将李世民的动作看得太清楚了,以为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才导致最后棋差一着,让李世民脱了笼去。 李世民之前的三夜,每夜调出一万五千人,而旗帜只布置成一万人,回来之时为五千。这样就让旁人以为他每次调出去五千人,而实际上是一万。 三天下来,大营空了一半。 而昨夜又调出一万五,伪装成一万。相当于每一伙加三人,编制没变,人却多了。至于看队伍长短,紧密一点和稀松一点,差距极大,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分别。 前后四次,最终将唐军主力调出。 至于李大恩部,本来是最后调动的部队。 毕竟若第四次调的太多,容易被看出问题。而大营中没有军队,也会让隋军发现踪迹。所以留兵一万,为大军争取时间,最后再自行突围。 可惜最后一次,没成功而已。 李世民看了一会,便不再看了,事已至此,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还有群山这个大敌。 四万多人马怎么在群山之中生存下去,是个大问题。 李世民反身回帅帐,忽然又想起什么,便对侯君集言道:“把苏勖送给隋军吧,毕竟也算帮了咱们一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劝降信 李世民利用金蝉脱壳、瞒天过海之计,成功从长林突围。也意味着大唐彻底放弃了荆襄战场,整个荆襄战局发生了质的变化。 隋军三大战场,除了黄维扬的东路军和郑言庆的北路军,便是在唐军腹部,如一只毒蛇一般,俯瞰荆南,又随时准备对江陵动手的陈克敌部。 陈克敌原本在君山岛不动,可李世民率主力北上长林之后,陈克敌于二月初一逆江而上,准备对江陵发起攻击。 陈克敌部不是决战之主力,但绝对是最让唐军难受的一部。 他仰仗水师之力,彷佛在唐军肚子里穿梭一般,搅得唐军中腹天翻地覆。 驻守江陵城的是李道宗和许绍,手中有八千步兵和八千水师;另一侧的夷陵城还有三千人马。 这就是李道宗能动用的全部唐军。 当然整个江陵周围,有降唐的梁军两万余人,但在前方局势摇摇欲坠的情况下,李道宗并不敢信任这群人。 所以为了增强守御兵力,李道宗不得不大肆征召壮丁,充实军队。 江陵周围壮丁倒是不少,还多亏了萧铣。之前诸将擅兵横暴,萧铣怕以后无法控制,便扬言休兵以便农耕,以罢免将帅兵权。 这些被裁汰的军队后尽被安置到江陵附近。 整个江陵城周围原有数万壮丁,不过张绣兵败后又重新招募了一部分。李道宗也征集了上万人,若不是手中粮食不够,他能全征调起来。 不过这群人也尽是萧梁旧兵,虽被解散,但与萧梁关系千丝万缕,李道宗也不敢完全信任这群人。 于是整个江陵城周围,有四万多人马,但李道宗能用的,偏偏却没有几个。 于是李道宗将新招募的万余军队分领各处,又将两万降军除了雷长颍部以外全调到了江陵,用唐军来监视这群人。 至于雷长颍部,全军加起来约有六千余人,约占降兵的四分之一。李道宗可不敢让雷长颍入江陵。其余降军来源复杂,李道宗可以利用隶属的不同制衡这群降军。可一旦雷长颍这六千人入江陵,铁板一块,再让他利用抱团将其余的降兵拉到一起,到时候这江陵城内谁为主都不一定。 而雷长颍也不愿放着公安这个老巢的土皇帝不当,去江陵城做个小将,于是各自欢喜。 其实以现在的局面,李道宗根本无力制衡对方。除了让雷长颍将老婆孩子交给李道宗作人质,李道宗所能赌的,就是雷长颍的人品了。 至于老婆孩子,连秦琼这样的人都不在乎,雷长颍能在乎? 李道宗一直在担心公安这处重镇,陈克敌也把目标放在了雷长颍身上。 当初刘备设公安的时候,就是为了使之成为江陵屏障。若取公安,则江陵以下,再无险可守。 不过陈克敌不准备强攻此地。 所有人都看得出公安的重要性,一旦隋军攻打此地,唐军必顺江来援,到时候隋军将腹背受敌。 陈克敌手中虽然兵力接近三万,但有一多半是周绍则部和盖彦举的降兵,战斗力参差不齐,真打起了,未必能赢得过唐军。 这时新降大隋的梁将郭华便主动请缨,请求劝降雷长颍。 之前巴陵一战,郭华所部被李世民大破,郭华几乎是仅以身免。 在郭华看来,仗打成这个样子,军队也几乎全丢了,就是逃回巴陵城,又有什么用。恐怕萧铣对其将弃之若敝履。于是郭华心一横,便带领残兵投降了隋军。 正巧陈克敌身边也缺少一个熟悉荆襄情况的人,于是便接纳了郭华,还留在身边,委以参军之职。 这郭华本就是个武将,哪懂怎么出谋划策,所以郭华并不甘心做个区区参军。而且郭华也担心以他的身份、功劳在战后会被大隋忽视,因此一见有机会立功,立刻毛遂自荐,恳求前往公安城。 陈克敌本就有劝降雷长颍的意图,见之便同意了此事。 雷长颍也是巴陵出去的老人,虽然他是张绣一派的,但二人终归有着昔日巴陵的情分。 见到雷长颍,郭华也不来虚的,当即劝雷长颍投降。 大家都是出身一般的武夫,没那么多劝降的话术。 雷长颍当然也不是忠义之人,否则就不会投降李世民了。不过谁也没有前后眼,眨眼之间,原本势如破竹的唐军眼看就成了到了平阳的小老虎了。 自陈克敌屯兵君山岛之后,雷长颍就知道唐军赢不了。再看这天下大势,什么时候有人凭借一个巴蜀对抗全天下的。 因此雷长颍便有心投降。 只是雷长颍也有私心,既然要卖主,谁不图个好价钱。李世民可是封他为孱州刺史,公安县公。 “一个副总管加中郎将如何?” “没有爵位?” “没有爵位!” 雷长颍听了觉得大隋有些小气,连个爵位都不舍得给,再说一个什么副总管加中郎将,听着也不值钱。 “李道宗可是要封我为荆州都督。” 郭华笑道:“我在大隋都只是个参军,要不给你个大元帅当当。老雷,我跟你说,李唐给你啥官也没用,落到手里才是实的。若是公安城破,你别说当荆州都督,命都没了。” 雷长颍听了,却是有些不服道:“曹国公(郭华在萧梁之前的爵位)可不要说笑。隋军再利害,李世民手中也有十多万军队。我这公安城更是拥兵数千,你隋军想打,也得崩掉一口牙。” 郭华“哈哈”大笑。 “老雷,我都不用打。” 说着郭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雷长颍。 “这是何物?” “劝降书!” 雷长颍有些不明觉厉地打开了信。 “大隋江南行台谕昭公安守城将士军民人等知悉:雷长颍叛逆,法在必诛。其余胁从,情有可原。守城将士能反邪归正,改过自新,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定行保奏朝廷,赦罪录用。如有逆贼怙终不悛;尔等军民,俱系我大隋赤子,速当兴举大义,擒缚逆贼,归顺天朝。为首的定行重赏,奏请优叙。如执迷逡巡,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孑遗靡有。特谕。” 雷长颍的手一抖,这信直接便滑落到地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藏刀之计 看着郭华带来的这封信,雷长颍的手都在抖,这不是劝降信,这时绝他雷长颍命的绝命符啊。 雷长颍很清楚,一但信中内容在公安城里传开,不知道城中有多少人会为了隋军的许诺,对自己下手。 虽然现在众人跟着自己降了李唐,但真心愿为李唐效命的,几乎没有。 一方面天下大势几乎是已经渐定,没有几个荆襄人愿意为根本没有对他们有恩义的李家卖命。另一方面,李世民发动的江陵之变,虽然他有几千几万的理由将其包装成正义的,可是对于心向萧氏的荆襄百姓来说,李世民无论是手段还是借口,都实在是太过于低劣,让人恶心。这让荆襄百姓打心底里无法接受李氏。 人心这东西,面对真刀真枪的时候,大多数是没用的。但是当没有真刀真枪威胁的时候,大多数又是有用的。 雷长颍立刻便下了决断,命最重要。于是他亲自带着人去诛杀了唐朝的监军,又召集属下,宣布投降大隋。 至此,公安城兵不血刃,为大隋攻下。 郭华的成功早在陈克敌的预料之中。 等郭华高高兴兴地回营报功之时,陈克敌却突然告诉郭华,再次回到雷长颍军中,隋军要向公安城发起攻击。 郭华听到这消息都懵了,直到陈克敌要求雷长颍向江陵求援,郭华才明白了陈克敌的意图。 陈克敌这是要演一出笑里藏刀啊。 郭华又高高兴兴地返回公安城,看来老天爷都帮自己,自己这一次除了劝降之功,又要加一个破敌之功了。 次日一早,陈克敌兵进公安城下,并命人前往城下劝降,扬言“只诛雷长颍一人,余者不论。” 雷长颍当然不降,战斗就此打开。 而与此同时,雷长颍便派遣亲信赶往江陵,向李道宗求援。 李道宗早就得到陈克敌西进的消息,一直如临大敌。接到雷长颍的求援信,更让他心中震荡,隋军果然是来势汹汹。 不过对于是否救援公安城,李道宗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公安城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只是他不知道雷长颍抵抗隋军的决心,因此不敢贸然出兵。若他这边一出兵那边公安降了,反可能置援军于危险之中。 说到底,还是李道宗不信任雷长颍。 李世民留在江陵负责军政的是李道宗、许绍和唐俭。其中李道宗以江陵道行军总管的身份管军,许绍单独统领水军,而名义上整个荆襄的政务全由身为山南道行台尚书左丞的唐俭负责。 而且李道宗年纪太轻,由唐俭负总责,也压得住阵。 听到李道宗的怀疑,唐俭便言道:“雷长颍应该是可信的,毕竟雷长颍除了紧跟我大唐,也别无去路。” 李道宗有些不解,于是便言道:“晋昌公(唐俭的爵位,晋昌郡公)之言为何意?” 唐俭乃言道:“当日江陵一战,萧铣逃走,在公安之时,为雷长颍所袭,伤亡惨重,大将甄敬也牺牲,萧铣残兵是一片凄惨,狼狈至极。之后萧铣便扬言,必杀雷长颍。我军在萧铣军中的密探也了解到,巴陵之战后,萧铣便派人前往陈克敌军中投降,其要求中有一条,便是要北隋军诛杀雷长颍,可见萧铣对其的恨意。一个雷长颍当然比不过萧铣,这雷长颍在隋军那里,就算是上了必杀名单。雷长颍若是不想死,就非得为大唐效命不可。” 听得唐俭的解释,李道宗一直悬而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雷长颍可信,这仗他就敢打。 这时唐俭又说道:“陈克敌不破公安,是不敢绕过城去,直袭江陵的。所以我军只要守住公安,一方面可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也可消磨隋军的意志。只要能撑一个月,战局必有大的变化。” 变化就是指李世民那里了。 李道宗乃言道:“晋昌公所言极是,我也准备派兵救援公安。只是城中兵少,分不出多少可用之兵来。” 唐俭说道:“哪里兵少了,城中可是有四万多军队。” 李道宗忙问道:“晋昌公是要用那些梁军降兵。” “当然要用,要不然养着他们干吃饭不成。” “只是这些人的忠诚度······” 李道宗怀疑这群人的忠诚,唐俭却不以为然。 “可调万余降兵,支援公安。这群人和雷长颍都是降兵,自然亲近。至于接下来怎么收服他们,怎么让他们发挥战斗力,自有他雷长颍费心。” 李道宗一惊,立刻说道:“晋昌公是准备将这上万人马,交给雷长颍?” “正是!” “让雷长颍凭空得上万人马, 如此岂不是让雷长颍坐大。” 唐俭笑道:“隋军哪是那么好打发的,公安血战一场,雷长颍能不能活都不好说,更何况是万余军队。且让雷长颍带着这群梁军降兵跟北隋死磕便是。” 李道宗听了,想想也是,都是一群杂兵,死多少都不心疼。 于是李道宗便以骠骑将军卫彦为主将,领八千人马,赶往公安城。而且为了防止走水路遭遇隋军,卫彦在江陵城南直接渡江,走长江以南的陆路赶往公安县城。 李唐的江陵虚高,很多人官拜大将军都不一定能领上万人马,至于普通的骠骑将军,基本上就是两千到三千的部队。卫彦身为一个骠骑将军能统兵八千,还是因为统领着一群杂鱼,祸福难料的原因。 卫彦也不想去,他又不傻,这就整个一替死鬼嘛。 卫彦率部一路往公安而去。不过六十里地,又皆是平原没有什么山岭阻隔,众人很快就赶到公安城附近。 此时公安城并未发生战争,卫彦有些不解,但也并没有在意。 兴许是隋军撤了呢,他可不想打这一仗。 卫彦命人前去叫城,很快雷长颍前来迎接他入城。二人走到城门处,雷长颍一停顿,抢在前面进了城。 卫彦正觉得此人无礼,想要动怒,忽然城头上一箭飞来,正中卫彦咽喉。 卫彦落马倒地,不知生死,其部下也一阵惊乱。就在此时,城头上弓箭手密布,而在他们的身后,一支骑兵也向唐军奔来。 点击下载最好用的追书app,好多读者用这个来朗读听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 长江水战(上) 八千无主的唐军在隋军包围下,很快投降。都是梁军降兵,没几个人愿意为李唐丧了性命。 这也体现出,李唐在荆襄的统治,实际上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地盘广大,但根本没有扎下根。若给李世民一段时间或许会改变,可惜李世民没有那个时间。 既克唐军,陈克敌犹不罢休。他命郭华率部分降兵南下澧州,从侧面包围荆南的唐军。而陈克敌本人则率领主力直袭江陵身后的百里洲。 陈克敌很清楚,要破江陵,必须先破唐军水师。非如此不能全歼唐军在江陵的主力。 而唐军的水师部队则屯住在百里洲。 百里洲在江陵城西五十里,因周长达百余里而闻名,号称是万里长江第一洲。 许绍接手水师部队后,其水师驻地既不选江陵也不选夷陵,而是选择百里洲,就是看中其与陆地割据的位置优势。 自李世民攻破江陵之后,唐军八千水师,尽驻扎在此地。 李世民水军不多,也不敢浪用,平日里把水军当成宝贝一样,因此这八千水军并没有打过太多的水战。而且一些能打的精锐,前期都充实到沔州水师和鄂州水师了,所以剩下的这群人里,唯一有战斗力的也就是一部分当初的硖州水兵。 对于从东面来的部队来说,要想攻打百里洲,必先经过江陵城。而江陵城兵马众多,可不是一战而下之地,因此无论是李世民还是许绍对于百里洲的安全倒是没有多大的担忧。 陈克敌也想过先打江陵城,但是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江陵城是南朝数百年经营的大城,城池坚固,绝非一时半会可以攻下之地。而唐军水师在百里洲,居上游而俯瞰隋军,随时可以袭击攻城的隋军身后,使隋军首尾不能兼顾。 所以陈克敌决定先破唐军水师,才回头打江陵城。 众人为陈克敌的想法所惊到。 百里洲在江陵西面,突袭百里洲并不难,但却很容易为江陵的唐军发现。到时候烽烟一起,根本瞒不过唐军水师。 而且贸然向西,一旦不能全歼唐军水师,唐军从江陵出击,攻击隋军身后,隋军水师将陷入被包围的境地。 不过陈克敌却是并不在意。 “即使唐军发现,只要我军一鼓作气,全歼敌军,便不必担心江陵城的守军,还可反过来将其包围。” 众人听了更是不解。 一鼓作气就能赢了,唐军水师又不是傻子,就是打不过还不能跑。 不过陈克敌一声令下,没人敢不从。 陈克敌当然不会凭一腔勇气去对敌,更何况还是许绍这种防守悍将。 陈克敌先让麦孟才率领五十九军渡过长江,从长江南岸直袭百里洲。从公安县到百里洲差不多百里左右,并不算太远。 自当初江夏战后,五十九军已经喜欢上这种长途奔袭的快乐。 五十九军差不多一天一夜赶到百里洲。 而从水路走一个“几字形”,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里左右。一百多里的水路,连续不停地赶路,也得一天一夜还多。 隋军水师比五十九军稍晚出发,到了夜间,便赶到江陵。 此时江陵城中的李道宗也发现了隋军水师的出现,心中不停地犯滴咕,难道公安城已经被隋军攻破了。 李道宗此时也不敢耽搁,立刻派人点起烽火,告知西面百里洲的许绍。 夜间烽火,传得很快,有时候一夜传递数百里也正常。 许绍接到传信之后,立刻命令全军登船离港,以防被隋军堵在家门口。 不过不待在母港,也不能漂在江上。许绍虽然不敢和隋军水师决战,但眼看隋军攻打江陵,也不能光在百里洲看着不动,于是他引兵向江陵而去,准备做一下试探性的攻击。 许绍在上游,隋军在下游,所以还是占据优势的。 此时陈克敌眼看江陵城燃起烽火,心中大喜。于是他越过江陵城,继续往西前进。大军走到马洋洲一带,便停了下来。 长江从百里洲往东南方向走,到了马洋洲之后折了一个弯,改成往偏东北方向了。隋军将战场设在此地,既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能使唐军水师在转身撤退时不得不大幅降速。 此时许绍正往东走,尚不清楚陈克敌率领的水师已经在马洋洲给他设好了埋伏。 从马洋洲转过弯,许绍就发现不对了。 整个长江正面,竟然有大片的战船出现。 此时天将亮未亮,蒙蒙的看不清但却又有影影绰绰的踪迹。许绍也不知道对面的船只到底有多少,但绝对少不了。 许绍心里暗暗震惊,不愿接战,只是双方隔得这么近,他也没有办法立刻撤退。 于是许绍只得命令全军出击,借助水势,抢先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是逆流而上,火船什么的隋军都不能用。因此陈克敌摆出鹤翼阵法,以中军坚守、两侧前出的战法迎击唐军。 很快上游的火船借着水势冲杀下来,陈克敌早有防备。 隋军数十艘艨艟迎着火船便杀了上前。这些艨艟速度迅捷,其主要目的就是撞击火船。 而之后隋军的五艘五牙大舰便冲到最前面。 五牙大舰外侧包了铁皮,上面又有重型拍杆,别说是火船,就是楼船、斗舰甚至是城墙也能一下子排裂了。 很快唐军二十余艘火船尽数被隋军击毁。 此时随着中军旗帜抖动,大批隋军船只向唐军冲去。隋军水师数量差不多是唐军的两倍,且多是精锐部队。 就是盖彦举的降兵,也是水师精锐,战斗力亦远超唐军水师。 尤其是那五艘五牙大舰,凭借着庞大的身躯,冲入唐军水师之中,如坦克一般,无人可挡,杀伤力惊人。 其余各舰的这些人也配合默契,先是用船上的弓弩、投石器射击,接着逼近了便用大船撞击唐军船只,撞不坏的再用钩拒将其勾住,然后进行接衔战。 一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能撑住的唐军战船。 很快唐军水师便被打得呈现颓势。若不是许绍手中的硖州旧部拼命抵抗,唐军水师早就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江水战(下) 从古至今,水军都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兵种。它绝对不是只靠指挥官的天赋和勇勐就能让一支普通军队成为一支精锐之师的。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光是一支水师必须的水手,没个十多年都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黄明远之所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一方面是直接吸收了大隋水师的精华;而另一方面便是黄明远提前十多年布局,以远洋舰队的名义组建水师,在中国外海南征北战,剿匪通商,这才培养出一批合格水手。 而很显然,许绍有能力,但并无指挥大规模水师的经验,在战斗不顺甚至是三军生乱的关键时候,并不能做出及时有效的指挥。 眼看唐军水师就要崩溃,许绍也知道不能这般打,相对于隋军,唐军水师如婴儿一般,根本打不过。于是许绍便决定撤退。 可就在这时,西北面江心洲方向火起,大火烧亮了整个天空,许绍望着西北方向赤红的天际,有些呆住了。 眼看后方被袭,已经是进攻不顺的许绍再不敢耽搁,立刻下令全军撤退,返回百里洲。 许绍经营百里洲多时,百里洲的物资、装备无数,还有部分作为人质的原梁军水师家卷,这些都是大唐水师不能失去的。 这时许绍的副将刘大俱却是有不同意见。 眼看许绍要撤退,刘大俱便言道:“安国公,这大江之上,三军不如陆上好调头,一旦返回百里洲,调头之时,极易为北隋军所袭。而且百里洲已然遇袭,就是返回也未必能救得了百里洲。不若此时趁着水流之势,急速前进,赶往江陵。” “湖涂!” 许绍听到刘大俱反对,便有些不悦。 倒不是许绍听不见劝言,而是刘大俱出身凋阴刘氏,也不是水军将领出身,甚至以前连大江都没看过,乃是李世民临时选拔的一批塞入水军之中的将领,就是防止整个江陵水师为许绍一人独大。 对于刘大俱这群外行,许绍当然不看上。 而且这种事关路线问题,许绍这个荆襄水师的领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主导权让给刘大俱为代表的外来户。 “我军往江陵赶,北隋军就不能吗?你看这大江之上,尽是北隋军的船队,一旦不能突破北隋军的阻拦,和其搅在一起,我军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说完许绍也不管刘大俱的脸色,直接让旗舰发令,全军掉头,返回百里洲,不得有误。 不过事情真没有许绍想象地那么简单。 之前陈克敌将战场选在马洋洲就是早有准备。因为此地处拐角处,水道较窄,水流也颇为湍急。而过了拐角,水道又陡然开阔,水流也变缓。 唐军水师的撤退,就是从水道宽敞的地方向水道狭窄的地方转进。 而大江之上,一个船只调头不难,但多艘船只挤在一起调头,几乎是难如登天。这一调头不要紧,很快唐军水师的船只便混乱起来。甚至有些船只竟然相互碰撞到一起,也是个奇事。 而原本与唐军交战的隋军水师,见状立刻冲了上来。 隋军水师本就向西,并不受影响。虽是逆水行舟,但唐军水师因为掉头速度更慢,因此很快便冲入唐军水师之中。 大量的唐军战船在这个过程中,被隋军包围,然后摧毁。 隋军五牙大舰本来速度较慢,追不上迅捷的小船。但这个时候,五牙大舰竟然跟了上来。 唐军的船只在五牙大舰面前,几乎如玩具一般,拍杆轻轻一落,便是一艘战船粉身碎骨。 许绍都看呆了,他没想到只是一个撤退的命令,竟然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顾。眼看他一点点苦心积攒的家当如此轻易的被摧毁,真是心若死灰一般。 不过许绍终究是个老将,他很清楚,令既然下了,再想调整已经是不可能。越是优柔寡断,最后的结果便会越坏。 于是许绍命令原本的后军加快前进,至于中军、前军,则是能撤多少就撤多少。 而许绍本人,也从座舰上转移,换了一艘轻捷的小船。 这是要逃了。 眼看许绍临阵脱逃,其余诸将也有样学样,各自转移到小船之上逃命去了,而整个水师的命运,则完全没人在乎。 唐军水师副将刘大俱,本就不善水战,当初被调入水军,属于赶鸭子上架,他极度怕水,甚至在有风浪的时候,坐船都是晕的。因此他在逃走的时候,指挥船只不利,竟然进错方向,直接一头扎入隋军的包围圈。 刘大俱也是狠人,眼看无法得脱,直接向隋军投降。 到了中午,唐军水师有一多半的船只已经是或死或降。至于剩下的部队,则完全是溃不成军。 许绍带着残兵拼了命地往西赶,水师各部已经完全混乱,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相互之间根本找不到统属了。 这群败军之师勉强撤退到百里洲,便见洲上烽烟四起,尽是喊杀之声。 许绍急忙命一部士兵登岸,和攻上城头的隋军抢夺百里洲。 许绍本以为是一股隋军小部队突袭,哪里想到,这是隋军整整一个主力军的部队,别说一群残兵,就是原原本本的整个唐军水师上来也不一定能抵得过他们。 唐军登岸之兵被打得节节败退。此时后军的斥候又回报,隋军水师已经逐渐向百里洲逼近。 许绍整个人心中是一团乱麻,救援百里洲不成功,追兵又赶来。此时被隋军前后夹击,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许绍的子婿张玄静便建议,继续西撤,退到夷陵。 毕竟夷陵才是他们的老巢。 许绍有些犹豫。连败连退,现在不经命令直接退到夷陵,他实在没法向李世民交代。 不过张玄静立刻便看出许绍的犹豫,便直接说道:“岳父大人,当前保住水师,才是根本,若是水师再次覆灭,别说秦国公了,就是唐王那里,也没法交代。” 这年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军队的数量直接代表着话语权。临阵脱逃不可怕,可怕的是手中没了军队。 许绍一听觉得有道理,便再次下令撤退。 第一百四十章 以困代攻 很多时候,决定很难做,但若是做了,反而也就那个样子。 许绍带着部队继续往西撤,不过这一次并没有那么顺利。 为了防止隋军水师撤退,麦孟才以铁索横江,拦住了唐军水师的去路。又在上游布了十多只火船,等到唐军水师靠近,便直接点火起航,向着唐军水师冲去。 唐军水师残部,此时是自顾不暇,各部之间,毫无配合。于是更多的船只被火船点着,起火,然后毁灭。 许绍面对着这般惨象,充满了绝望。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拿群庞大的怪物,又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了上来。 当日,唐军荆州水师,全军覆没。 ······ 李道宗等了整整一日两夜水师的情况,却始终没能等到水师的捷报。 到了次日一早,隋军水师主力从西面返回,兵临江陵城下,李道宗就知道,百里洲的唐军水师,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李道宗的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沮丧,甚至还有一丝对许绍的不满。 八千水师,不到二十四个时辰,就这么败了。不指望你许绍能率领水师击败北隋军,但无论如何也得阻挡一段日子,给主力争取足够的时间吧。 就是八千头猪,隋军也得抓一段时间。 此时的江陵,乃是多事之秋。卫彦南下,没了消失,水师主力,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整个江陵已经被隋军剥的酥胸半露,只剩下狠狠地蹂躏。 陈克敌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在江陵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命麦孟才率五十九军在江陵以西登岸,挖沟建营,修建西面防线。又命周绍则和雷长颍二人在城东建营,构建东面防线。而水师部队,则直接在江对岸建营,准备直接从水上攻打江陵城。 要进攻,先防守,这是隋军或者说黄明远传下来的传统。黄明远光说人家李世民只会防守反击,他这个老师也是靠防守起家的。 换了旁人,面对这个阵势,第一时间想的就是突围,最不差也是死守。但李道宗与旁人不同,他是李家人中真正拥有军事天赋的人。 李道宗知道现在的情况,死守是最差的选择。隋军源源不断,江陵城就是铁打的,也未必能守多久。 而且这些日子,大军连战连败,士气大降,军心不稳,就连雷长颍这种他们原本认为会坚定抗隋的人都能降了,那再这么下去,还有谁愿为李唐死战。 非得一场胜利才能振奋军心,稳定人心。 对此唐俭是拒绝的。 此战要打的干净利落,就不能靠原本的梁军降兵,能动用的就是城中八千唐军。这八千人还得分出来一部分守城和监视梁军降兵,能有多少跟着李道宗出击。 李道宗考虑的唐俭也都考虑了,甚至比对方还多。 这一仗若是打胜了固然是使得军心大振。但若是打败了,就是一蹶不振了。 隋军能赌得起,唐军赌不起。 唐俭把希望都寄托在李世民身上。只要李世民在长林击败正面的隋军,再回援江陵,一切问题都将解决。 最后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李道宗强自决定。虽然唐俭是总负责,甚至很多时候是下决心的那个人,但李道宗毕竟是实际上的主将,军队归他管。 为了守城,李道宗只集中了一千五百精锐。到了夜间,便打开东门,直奔隋军的东线大营而去。 之所以选择东门,也是李道宗考虑良久之事。想打个胜仗,又兵力不足,也就只有捏软柿子了。 也是隋军多日连战连胜,心中倦怠。或许也因为周绍则、雷长颍二部的战斗力不足,所以东线大营的隋军防御很是松散。 李道宗此番出击,异常顺利,其军势如破竹,连破三处隋军营寨,烧毁了隋军在东门外设置的栅栏,歼敌数千,然后从容返回城中。 等陈克敌率援军赶到东面营寨,便只见到一片的狼藉与尸体。 整个东线大营被烧毁了一大半,哀鸿遍野,惨不忍睹,连周绍则都受了伤。 此番兵败,着实不应该。不仅仅是三军将士,就连陈克敌本人,亦被多日来的连战连捷蒙蔽了双眼,失去了危机意识。 陈克敌后悔自己有些过于托大了,妄图以一军之力攻破江陵,现在看来,这完全不现实。 李道宗这一战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隋军,城中的唐军不是一群无处可逃的鹌鹑,而是一群有战斗力的精锐之师。 而唐军亦如一群恶狼一般,随时准备从隋军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陈克敌犹豫一番,最终决定将周绍则、雷长颍二残部调到西面防线,放弃东面大营。毕竟隋军兵力本就不多, 再多处分兵,就更容易为唐军所击破了。 而且接下来隋军的主要目标,得从破城变成防止唐军突围了。 陈克敌的指挥水平绝对是天赋级别的,这一点连黄明远都赞不绝口。单论军事能力和天赋,年青一代中,李世民、陈克敌、苏烈三人是顶峰,光是现在都有95+的能力,缺少的只是经验,这点黄维扬是远不及的。 所以陈克敌放弃了攻城,而是以困为主。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立刻便打得得心应手起来。 不管唐军想怎么打,陈克敌就坚持一点,扼死江陵西侧和长江。至于东面、北面,你唐军就是全军突围他也不管,有本事你就走。 但江陵东面是大湖,北面有张俭的游骑,陈克敌就是让开两侧有什么用。毕竟西面和长江才是江陵的生命线。 所以李道宗若想破围,便不得不连续地攻击隋军西线阵地。 西线的隋军以深沟高栅封锁,又有弩机、长矛大阵。而且隋军的船只在长江上不断逡巡,上面的投石器、床弩更是随时对准了江陵城。 在前有强阻,外有远程打击的情况下,李道宗根本无法摧毁隋军的西线封锁,还损失惨重。 可不攻还不行。 放任隋军封锁江陵,那江陵便一座死城。而且江陵北连长林,西接夷陵,是作为中心城市支援周边的,尤其是李世民的主力。一旦江陵城四面联系皆被断绝,然后被隋军一一攻下,那一个孤零零的江陵城守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江陵乱(一) 李道宗艰难地守卫着江陵城,唐俭是个文臣,不可能在军事上帮衬他太多。而李道宗今年不过十七岁,第一次独立指挥,也没有太多的经验。 幸好李道宗跟着李世民历练了几年,否则光是内外的高压,他也撑不住。 如此别扭地打了二十多日,二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李世民在长林准备突围的时候,杜伏威率领右卫率营和五十七军赶到了江陵城东,彻底将江陵城包围。 这时远在永安郡的黄维扬也传令陈克敌指挥全军,对江陵城进行总攻。 隋军差不多有四万多人,而城中唐军也有两三万人,相互实力差距并不是太大。 不过陈克敌连着和李道宗僵持了二十多日,对于江陵城内的情况也摸了一个清楚。他很快发现了李道宗的软肋,那便是城中真正的唐军并不多,甚至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更多的是原本的梁兵。 唐军是远来之兵,与隋军也相为寇仇,这些人为了回家,必然死战。而梁军则不然,他们之前跟隋军没什么仇怨,而且他们就是荆襄人,家业都在当地,自不会为了唐军死战。 之前卫彦部下数千人投降便是明证。 于是陈克敌围城之后,便又准备进行攻心战。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攻心战虽然看起来很玄妙,不管什么时候,威力都是巨大的。 于是陈克敌让盖彦举、雷长颍还有从萧铣那里要来的刘自等人组成了一个劝降大队,对城中的守军进行劝降。 什么往城里发信件、劝降信、离间书等等,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少,但大凡能被离间的,其主要原因是双方的关系本就一般,或者说本就相互提防。 而唐军和新附的梁军降兵就是这个关系。 一些梁军降兵,本就不愿为李唐效命,等唐军连战连败之后,这群人的心思更动荡了。 不少人暗地里串联,为了活命想尽了办法。 而隋军各种劝降手段使出来之后,城中的梁军降兵更加不安。隋军喊出了各种口号、条件,让众人充满了野望,与其跟着唐军吃糠咽菜,还不如投奔隋军。 而且刘自、雷长颍等人都是萧梁的大人物,一个萧铣嫡系,一个张绣派,梁军降将之中,多与这二人有关系,二人每天在城下呼朋唤友的,连连点中不少人的要穴。 陈克敌也是狠人,每天往城中将领手中送的信有数百封,劝降的,合谋的,利诱的,威逼的,而且真真假假,各种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信很多都直接送到李道宗和唐俭的手中,就看你信不信。 李道宗这里光掌握的各种信件快有一箱子了,可面对这些信,他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信了便要把这些降将全杀光了,这肯定是不妥,降军还不得全反了,但是不信,这里面定然有漏网之鱼。 李道宗左右为难,却不敢轻易动手,唯恐将这群降兵降将给逼反了,那麻烦就大了。 而此时梁军降兵之中隋军的间谍也不消停,各种流言蜚语,四处传播。他们故意让李道宗收到各种消息,又故意让众人知道李道宗收到各种消息,反正是怎么挑拨离间,怎么制造混乱怎么来,唯恐这些人的心安稳住了。 不知道何时传出消息,原梁军降军之中的将领多私通隋军,李道宗准备彻底杀光这些降兵,以防出现意外。 杀光一支部队,本来这种事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李道宗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自废武功。可中下层将领,本来就没有多少判断力,又容易受到蛊惑,流言听多了,自然便信了。 一些将领,更是害怕的很,不管是心里有鬼没鬼,都担心为李道宗所害,更有人因此称病连李道宗的议事会议都不去了。 然而这更加深了李道宗对他们的怀疑。 这时军中将领卫孝节建议李道宗,既然这群梁军降兵动荡不安,不若暂时收缴这群人的兵器,等战时再行发放,以防有人作乱。 李道宗听了,当即便不同意。他很清楚,若是真这么做,将会使得李唐和梁军降兵的矛盾进一步加深,往后再想弥合,那就难了。 不过唐俭听了却是觉得有些道理。 唐俭还建议,这种事不能让唐军去做,而是让新招募的士兵去做,打压一股,拉一股,既让这群降兵将仇恨转移到新招募的士兵身上,还能收新招募的士兵的心。 城中唐军只有八千,降兵亦有八千人左右,新招募的士兵也近万人。 在唐俭看来,唐军太少,一旦对方两股力量合流,则唐军很难控制局面。而且想尽收这一万多荆襄人士的心并没有那么容易,倒不如集中拉拢新招募之兵。这样唐军便能以多压少,有绝对的实力压制降兵。 看李道宗还在犹豫,唐俭便建议道:“越是想面面俱到,越是可能一样也得不到。这群降兵摆明了不可信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就在这时,荆州长史李凤起来报,城中梁军旧将刘然准备带人造反,幸得唐军发现及时,在刘然发难之前便将其制住,这才没有引起大的波动。 李道宗听得,头皮都有些发麻。 刘然虽只是个降将,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西梁尚书仆射刘盈的第三子,原本在巴蜀担任鹰击郎将,萧铣造反之后,他就趁机逃归荆襄,被萧铣任命为右武侯大将军,在李世民发动江陵之变时投降了唐军。 为了拉拢梁军降兵,李世民任命刘然为山南道行台的右三统军,委以重任。 李世民此举是要将刘然树立成一面旗帜,以收服江陵人心,可谁能料到,像刘然这种原本应该成为唐军死忠的人,此时也密谋造反。 李道宗不知道,连刘然都反了,那些待遇不如刘然的,该有多少人也和刘然一般,准备造反的。 听到刘然反了,唐俭当即言道:“任城郡公,你也看到了,梁军降兵已经不可信了,完全不可信了。城中梁军降兵有近万人之多,一旦发难,其造成的局面,将是无可挽回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江陵乱(二) 刘然的反叛,给了唐俭和李道宗内心极大地冲击,也逼得唐军对待降兵的态度不得不从怀柔转向高压。 而其中尤以唐俭的态度,最是激烈,面对李道宗的犹豫不绝,他直接言道:“时至今日,我军已经没有一丁点犯错的条件,若江陵丢了,其后果之严重,我们承受不起。” 最终,李道宗选择接受了唐俭的意见。 “一切就依晋昌公所言。不过对待这些梁军降兵,最好不要动武,能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先把他们的武器下了,分别甄别拉拢,总能选出几千可用之人。” 唐俭听了也点点头。他又不是白起,总不能真坑杀了这些人。而且那些新招募的荆襄兵还在跟前,一旦大规模杀人,也容易物伤其类。 对于处理这些降兵,唐俭计划分三步走。 先以换装的名义收缴了所有人的武器,然后将所有降兵一分为四,安置到城中四处,这样每处不过两三千人,也好处置。 到时候各处一个一个甄别降兵,将那些心向李唐之兵集中到一起,编为一部,分发兵器,待遇等同于唐军。至于其余之人,则安排为役夫,分摊到各处,不给这些人发难的机会。 唐俭想的不错,但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甚至总会变得更坏起来, 当天夜里,卫孝节就安排新招募的士兵去收缴梁军降兵的武器。 这些新招募的士兵,很多原本都是梁军。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解散,还受到那些未解散之人的嘲笑、欺压,现在唐军来了,双方的待遇反倒调了一个个。那些原本被解散的人成了香饽饽,受到重用,而这些梁军降兵反倒是成了受气包。 人未必会仇恨比自己地位高的,但很多人却喜欢压迫地位比自己的低的,欺下媚上在很多时候都成了本性。 所以前来收缴兵器的这些新兵面对之前的梁军降兵,可不会给予安慰,反而是风言风语,冷嘲热讽,变着法子的奚落。 若仅是如此,还没有什么,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形势逼人。但很多新兵有识得降兵的,便借着这个机会找茬,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 但度嘛,有时候就不好掌握了。 在城内北大营的一处军营中,负责收缴武器的贺老七就认出一个当初的仇人。贺老七原本是沈柳生的旧部,沈柳生被杀后又被编入杨道生的部队,还做到火长。后来他在军中得罪了一个队率,这个队率有点背景,所以将他打了一个半死,还赶出来军队。贺老七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曾想风水轮流转,他被唐军招募为兵,还因为曾经做过火长,而被任命为队率,还颇受重用。 刘吴子便是贺老七的那个仇人,现在是一名降军的校尉。看到贺老七,他便知道冤家路窄。不过形势不在他们这边,当年给他撑腰的将军姨夫早就死在豫章了,所以他也只得忍住这份闲气。 可贺老七根本不给刘吴子逃避的机会,他径直来到刘吴子身前,看着对方的落魄样,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奚落起来。 刘吴子不想惹事,可他的部下却不干了。这些降兵这些日子也积了一肚子火,今天被一群新兵给奚落了,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忍不住便和对方吵了起来。 贺老七一看,机会来了,便直接指控这些人是隋军奸细,意图谋反作乱。 贺老七或许不明白这指控在此时对这些降兵们心里的冲击,但毫无疑问,他想要刘吴子他们死。 眼看贺老七等人抽出兵刃,刘吴子身后的人也不甘示弱。 刘吴子等人此时兵器已经上交,他知道敌不过对方,便上前尽力阻止双方冲突。 这时也不知道谁突然扔了一块烂布,丢到贺老七的头上。贺老七眼睛被蒙住,一阵慌乱,还以为对方要闹事,手中的刀下意识地便向前砍去。 刘吴子毫无防备,被贺老七一刀砍中前胸,倒在地上。 现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兄弟们,他们不拿咱们当人看,跟他们拼了!” “唐军收缴咱们武器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就要将咱们全部坑杀,他们已经完全不信任咱们了!” “唐军要杀光所有梁军旧兵!” 人群之中,纷纷高呼,所有人都心情激动,跟着大队的人马,向前冲去。 贺老七等人虽然有武器,可对面的降兵太多,又是突然生乱,猛虎架不住群狼,在最前面的贺老七很快被杀,而其余部下,也纷纷溃散。 降兵抢回了武器,看着满地的尸体, 突然有些迷茫。 现在的他们,前路在那里? 这时有人高呼道:“今日我等杀了贺老七,夺回了武器,在唐军那里,已经形同谋逆,罪不容诛。唐军要杀光我们,那些新兵也欺辱我们,倒不如就这么反了,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城!” “反了!” 此时的梁军降兵就如同热火一般,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和思考。只要有人带领,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跟着吞没一切。 对唐军长期挤压的不满,现在成了他们爆发的源泉。 而此时贺老七出事的消息也传到了卫孝节那里。这些新兵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欺压降兵引起的冲突,只言降兵拒绝交出武器,还向他们攻击。 卫孝节本就不信任这些降兵,担心这些降兵会生乱,自然便信了。在他看来,既然这些人拒交武器,还攻击收缴武器的武器的官兵,已经是叛乱了。 卫孝节立刻派兵前去镇压。 双方在大街上相遇,相较于这群乱哄哄的无组织的降兵,卫孝节部更有序。眼看对方冲来,立刻张弓搭弩,向着对方射击。 飞矢如雨,带起一片血雾。 于是降兵之中,前面的纷纷中箭,后面的也乱作一团。 不过虽然混乱,但这番赤裸裸的屠戮,也让一众本半信半疑的降兵真的相信,唐军要杀光他们。 “冲!” “杀光蜀狗!” 积怨、仇恨、偏见、歧视,越来越多的东西涌上了心头。此时两方之间相为仇寇,矛盾再也缓和不了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陵乱(三) 李道宗得到军营生乱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卫孝节之前只以为是小规模的动乱,因此想着自己平乱之后再报告,省得被问责,因此并未及时向李道宗和唐俭汇报。 却没想到这点小心思,彻底葬送了江陵城。 等李道宗赶到,整个江陵城的降兵已经全乱了。 恐惧和谣言就如同瘟疫一般,根本止不住。此时全城都是“唐军要杀光降兵”的说法,到后来甚至还流传出“唐军要屠城”的说法。 李道宗想解释,整个江陵城的降兵都疯魔了一般,谁听你的解释。 李道宗毕竟年轻,见到这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孝节见到李道宗,当即言道:“总管,这些降兵早就串联好了,准备打开城门,投降北隋。我军收缴兵器的人一到,这群人就突然暴起,然后冲出营寨,向我军发起攻击。” 新兵给卫孝节推卸责任,卫孝节也给李道宗推卸责任。 看李道宗也顾不得细节和谁的责任,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平乱。 “到底有多少降兵参与到叛乱中?” 卫孝节当然也不知道,只得小声说道:“大概,大概有一半以上。” 李道宗一阵眩晕,一半以上的降兵叛乱,至少有数千人之多,这么多人在城中乱起来,他拿什么来平叛。 而就在这时,城门守军来报,隋军突然向江陵城们发起了攻击。 惊雷和暴风雨一同夹杂在一起,向飘摇的江陵城袭来。 ······ 江陵城的混乱瞒不住城外的陈克敌,更何况这场动乱还是陈克敌有意识地在进行引导。虽说唐军和新兵、降兵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但没有大隋探子在其间四处活动,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整个江陵城的混乱也不会爆发的这么快,这么迅猛。 陈克敌选在乱起的时候发起总攻,就是想不给不给唐军一点反应的余地。 这年头,没人比黄明远更了解战船的重要性,也没人比黄明远更擅长将战船进行分类建设,差异化发展。 在长江之上,隋军的战船除了艨艟、斗舰、楼船、火船这种传统战船,还有一类新型船只,登城船。 这大船修的极高,以三层居多,甚至还有五层的。船只巨大,可容纳数百人。 到了攻城之时,这些战船贴近城墙,然后伸出勾爪,死死地扒住城墙。然后从顶层伸出十多座吊臂,沿着勾爪,铺到城墙之上。上面的士兵便能顺着吊臂,一路杀向城墙。 这些吊臂都用牛皮包裹的严严实实,还有铁板支撑,火烧不坏,石头也砸不烂。 而且船顶宽敞,多置床弩,以为掩护。 隋军五艘战船贴近了江陵南城,很快便有上千的军队从船上沿着铺好的道路,直扑向江陵城墙。 唐军主力只有不到八千人,其他的新兵、降兵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都差了许多。于是李道宗便将主力布置在东、西两个方向,而南、北两个方向的唐军则要少很多。 本来南面有长江天险的,但隋军这么一布置,就让长江成为隋军进攻的坦途。 整个江陵南面城墙,隋军整整布置了五个营一起发起攻击,于是大江之上,声如雷霆,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攻城的隋军。 南城的唐军守军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直接失守了三分之二的城墙。 李道宗听到这个消息都懵了。 李道宗很清楚一面城墙的三分之二都丢了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没有可能仅凭借不到八千人马就将入城的隋军赶出城去。 至于城中的新兵和降兵,李道宗早就忘了。 此时唐俭也到了,面对这纷杂混乱的局面,唐俭也有些失措,不是定好了计划,分成三步走吗,稳扎稳打,怎么就崩盘了。 “任城郡公,城还能不能守?” 李道宗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唐俭说道:“晋昌公,你觉得二兄能带着主力得胜归来吗?” 唐俭一愣,最后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唐俭跟着李世民这么久,虽然不算是李世民的心腹,但对于李世民的能力还是颇为承认的。 李世民坚守长林,占据地利人和,没理由不胜的。 此时眼看唐俭相信李世民能得胜,李道宗直接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放弃外城,坚守内城。当初萧镠带着一群老弱病残能守城一个月,咱们也可以。” 唐俭一愣,忙看向李道宗,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唐俭这才说道:“既然任城郡公敢赌这一仗,老夫便陪郡公赌这一仗。” 李道宗立刻下令,全军撤入江陵内城。至于新兵和降兵,除了一部分可信赖的新兵,其余全都不管了。 内城狭小,不需要太多人守御。而且今日之事已经证明,腹心不稳,就是最大的乱子,那些不可靠之人,留着反而是祸害,李道宗一点也不敢信了。 很快驻守各门、各处的唐军都往内城撤去,至于其余地方,全都弃之不顾。这群人有走的,有跑的,有爬的,虽是狼狈,但因为撤的及时,建制反而比较完整。 李道宗也将指挥部转移到内城的城门楼子里,在此处指挥各军入城。他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中仍在激战的新兵和降兵,满是不甘,却无能为力。 城中的唐军向内城转移之后,隋军便没有了阻挡,整个进攻流畅顺遂,不到一个时辰,四面城墙便全为隋军所下。 此时在城外指挥的陈克敌听到唐军退守内城的消息,也是有些惊讶,最后乃赞叹李道宗“能断则断,是个能做大事之人。” 不过这时候为难的反而是陈克敌了。 城中唐军新兵和降兵加起来有一万多人,此时各处混战,乱作一团,都需要隋军维持秩序,隋军根本顾不上逃入内城的唐军。 而李道宗反而可以趁着这个空子,在内城从容地整编部队,布置防线。 陈克敌担心李道宗会杀一个回马枪出来,便令麦孟才分派五十九军各营堵住内城各处城门,看住内城之兵,同时又命杜伏威负责外城秩序。 攘外必先安内,要想攻打内城,只得将外城全部安定,才能从容进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江陵乱(四) 入城之后,陈克敌便着手全面控制外城。 为了尽快安定城中秩序,陈克敌下令,城中之人,除了隋军以外,不论是谁,全部缴械;所有降兵、俘虏,不论身份,全部拉出城去,统一看管;所有参与劫掠的浪荡子、乱军,一律处死······反正是怎么严格怎么来,怎么安定怎么来。 死得冤的人肯定有,但因为隋军的重拳出击,原本乱作一团的江陵外城很快便安定下来。 一众新兵、降兵多是欺软怕硬的主,之前敢乱也是仗着真正的唐军少,知道唐军无力镇压,但面对数万隋军,也就不敢了。 隋军数万人入城,谁敢动一动就是个死。 有些梁军降兵对于隋军收缴他们的武器还满是不愿意,之前造反不就是因为唐军要收缴他们的武器吗?但很快有明事理的拦住他们,天下非隋即唐,现在他们已经得罪死了唐军,再得罪隋军,天下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当然也有些愣头青,就是不交武器,就是劫掠了怎么样,但无一例外都掉了脑袋。 最后这群梁军降兵全都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武器,以俘虏的形式,在城外安置。 杜伏威又派出大队的官兵,沿着城中主要街道巡逻,维持秩序。而陈克敌又下令宵禁一日,将整个江陵城清理干净了再放人出门。 李道宗原本还派了不少人在城中捣乱,但在城中密密麻麻的巡逻军队的严格监视下,根本没有作用。 很快,隋军理顺了江陵外城,开始对江陵内城发起攻击。 ······ 李道宗自进入江陵内城之后,每天都要做的便是站在北门上眺望,然后又无声地叹息。 唐军进入内城已经数日,可仍不见兄长回援的踪影。求援信早就发出了,可直到现在,连个回音都没有。 城中唐军的情况并不好,不管李道宗怎么给众人打气,这士气还是肉眼可见地降了下去。现在唯一能支撑守军的信念,便是李世民的支援。 当初撤入江陵内城的唐军约有五千余人,还有两千多新兵,这些就是李道宗全部可倚靠的力量。 江陵内城多年未经历过战事,这次倒好,三个月内,来了两场。 内城之中的防御工事还是很完整的,这还得托萧镠的福。当初萧镠和王仁寿二人守内城,对于江陵内城的防御做了完整、全面的规划,一些败坏的城墙也全部进行了修补,虽不说是稳如泰山,但也算坚如磐石。 当然也有不好的,萧镠和王仁寿之前太疯狂了,直接将内城门周边的房屋都扒光了。而隋军围城之后,李道宗便将剩余的物资都运到各处城墙上,一点也没给内城留。现在好了,想就地取材都有些难。 李道宗没有办法,只得扒皇宫了。 ······ 陈克敌在隋军占领外城之后没多久,便下令对内城进行了一场试探性的攻击。 但很显然,效果并不好。 李道宗或许是因为年幼,不太擅长包括情报学、心理学、社会学等一些列军事重要组成部分的学问。但单纯的军事指挥,却是一流天赋的人。 虽然内城的守军不多,可越是如此,涉及的方方面面越少,李道宗也能专心守城。 隋军一场攻击,伤亡上百,连城墙都没有登上。眼看这效果,陈克敌便息了急攻的心。这江陵内城,还真不是一撮而下的。 当然陈克敌也知道李世民攻破江陵内城的方法。 可惜陈克敌没法用。这些唐军的家眷不在荆襄,不可能逼他们攻城。而且大隋是来治理荆襄的,若是人心散尽,还怎么治理。 在陈克敌看来,李世民的办法,就是典型的顾头不顾腚。 隋唐双方在内城内外相持,直到长林的消息传到江陵。 得知李世民跑了,陈克敌也暗自叹李世民命大。隋朝上下给李世民布了这么一个大局还没有完全吃下他,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怕是难了。 不过李世民一败,倒是给了陈克敌攻破江陵内城的机会。 这日一早,陈克敌便派人至城下劝降,这一次不是劝降李道宗,而是针对全体的唐军。 隋军做了四个铁皮喇叭,分别派人前往四门,对着内城高喊“李世民已在长林全军覆没,自刎于乱军之中了,唐军主力尽丧。内城的李唐兄弟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再负隅顽抗,当早早投降。” 城头上听的是半信半疑,但很快众人的心便乱了。 后来连李道宗也听到此事, 他立刻下令辟谣,并禁止传播此事,但根本禁不住,甚至连李道宗本人,内心也泛起了嘀咕。 与此同时,陈克敌又让人写了一封公开的劝降信,连同李世民的印绶和李大恩、若干则等人的脑袋,一同送入城中。 也是李世民运气不好,之前与虎骑军激战之时,战马身亡,放在马兜囊里的印绶,也被隋军俘获。虽然李世民回到大营之后便及时告知众人此事,但数百里之外的江陵城却不知道。 本来这印绶是个死物,也没多大用,李世民官多,手里的印绶没有十颗也有八颗,但隋军此时攻打江陵不顺,正好拿来打击唐军的军心。 “李世民兵败自刎而死,我等也是靠着这枚印绶才认出了李世民。念在他是卫公的徒弟,我家大帅将其埋在长林宇山脚下。今荆襄诸路唐军皆覆,我军亦已占领秭归,直趋白帝城,李唐覆灭,已在眼前。诸位兄弟都是隋军,何必为李渊父子这群逆贼白白送了性命。” 陈克敌的信通俗易懂,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可就是这封满纸大白话的劝降信,其威力却不亚于一枚炸弹,直接就将城中守军的守城决心,给炸的粉碎了。 李道宗拿着信,又看着李世民的印绶,浑身直哆嗦,一口鲜血差点喷出,而他身体更是踉踉跄跄,差一点倒地。 而众位将领,更是当场便哭了起来。 李道宗忍着嘴里的血腥味望着众人,申请复杂,他很清楚,他们这群人,这次是真的完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陵乱(五) 李世民身死的消息对于整个唐军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天塌地陷一般。说是如丧考妣亦不为过。 对于江陵守军来说,李世民早就成了他们的心灵寄托了。 一方面李世民凭借入蜀之后的战功,堪称李唐军界第一人。而另一方面,李道宗和唐俭困守江陵内城这么多时日,唯一指望的便是李世民大胜而返,解江陵之围,他们不断地告诉众人李世民可以回来,使得众人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可今日,这些全成了奢望。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真真正正地困死在了江陵内城中,再也回不去巴蜀了。 身为主将的李道宗也是一阵绝望,不知所已。他全部的计划都是李世民返回支援,至于兵败之事,根本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至于对此事的真伪,李道宗并没有怀疑。光是那枚印绶,就作不得假。这年头个人印绶都是贴身绑在身上的,或者是专门有人保管,基本上都是人在印绶在。 谁也没有想到李世民这个级别的大佬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且李大恩、若干则等十多位大将的人头都在那里放着呢,都是总管、都督级别的将领,若说唐军没有经历惨败,谁也不信。 此时江陵内城守军的士气一落千丈,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回不去巴蜀了。 陈克敌明白哀兵必胜的道理,知道不能将这些唐军逼疯了,于是继续用之前对付梁军降兵的办法分化、瓦解唐军。 而且陈克敌还让唐俭的弟弟唐敏写了一封信,派人秘密送给唐俭。 唐俭是晋阳人,其祖父唐邕在北齐担任尚书左仆射,太原唐氏在河东地区也是一个大族。唐俭可以投靠李渊,但黄明远占领河东之后,唐氏家族想保全自身,就得在黄明远手下讨生活了。 唐敏的信内容很简单,就是写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述说了一番兄弟之情。 信送到唐俭手中之后,陈克敌又让人将此事告知了李道宗。 虽然李道宗之前是比较信任唐俭的,但这个时候,他谁也不敢相信,只是怕打草惊蛇,于是让人暗暗盘查。 这一盘查不要紧,隋军在唐军中的死间立刻就跳了出来,将一切矛头引向了唐俭,极力营造出唐俭和隋军秘密会谈的假象。 而与此同时,北斗人员又让人将这个消息传到唐俭耳中。 唐俭得知后,心中大惊,立刻拿着弟弟唐敏写给他的信去见李道宗,以示自己的清白。 李道宗虽然假装绝对相信唐俭,但也随意打量了一番信的内容。可这信他越看越心惊,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在李道宗看来,唐敏来信,就是要劝降唐俭,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偏偏唐敏这封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家常话。 这就让李道宗又好气又好笑,隋军费尽心机送来的迷信,难道就是拉家常吗?这说明不是隋军傻了,就是唐俭给自己的信是假的。 而且李道宗还发现,唐俭的信还有一个问题,便是信纸。 北方多用桑树茎皮造纸,为棉纸。而巴蜀多用黄白麻造纸,为麻纸。后来黄明远又在北方大规模推广竹纸。但无论如何,因为环境、经济条件、制作工艺不同,各地所用纸张还是有差异的,尤其是偏远地区。 可唐俭这封信,是用成都黄白麻纸写的。 在李道宗看来,唐敏一个河东人,从未到过川中,手中怎么会有成都黄白麻纸,除非这封信是个来自成都的人写的。 这么想来,有些事便一目了然了。 李道宗不怀疑唐俭之前的忠诚,也不会完全相信唐俭现在的忠诚。 李道宗几乎是当年那场长安之变的见证者,连李幼良这种李家嫡系子孙都会投降隋军,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而就在这时,城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唐俭的亲信李士衡秘密派人出城联系隋军被抓。李士衡原是李唐的通事舍人,唐俭的部下,跟着李世民东征。江陵之变,身为唐俭心腹李士衡被唐俭推荐为江陵令。 李士衡这江陵令不过是积攒资历的,回去便能做一州刺史,或者是一司郎中。唐俭兼任荆州刺史,举荐李士衡为江陵令也是更好的把持荆州。 这李士衡秘密联系隋军,或许是想求一条生路,可惜手脚不缜密,最后被抓。 本来这是李士衡的事情,可是李士衡或许是为了活命,面对审讯,便将责任推给了唐俭,言一切都是唐俭指使他这么干的。 一个下级指控上级, 没凭没据的,大多数人都会不以为然。 但偏偏李道宗早就怀疑唐俭,这时再看到李士衡的指控,心中对唐俭的怀疑便更深了。 很多时候,当你对某一个人产生了偏见或者怀疑之后,那么再看这个人,他做什么事都是错的,他做什么事,都像是在往你对其认知上靠拢。 李道宗已经不抱突围的期望,他准备像萧镠那样,为了李家,与江陵城共存亡。 所以李道宗绝不会容忍江陵城的任何人背叛李家。 李道宗立刻便控制了唐俭,然后派人去清洗唐俭在城中的亲信。之所以不杀唐俭,也是怕引起更大的混乱。 唐俭被抓之后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李道宗要做什么,他还以为李道宗要投降呢。 当李道宗将唐俭谋反的证据甩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发懵的。之后唐俭便连连喊冤,但李道宗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道宗之后又处置了不少人,全是有投降倾向或者已经投靠隋军的人。只是李道宗没想到的是,虽然他的狠辣手段震慑到一批人,但带给江陵内城更多的是人心的浮动。 当你周边的袍泽尽是背叛者之时,你又如何安心去继续战斗。 李道宗有手段,有能力,有心机,但他控制不了人心,也无法挽救自己要走向毁灭的心思。 三日之后,隋军用黑火药炸开了江陵内城的南门。 随着一声巨响,唐军在江陵城的统治,彻底落下了帷幕。此役大部唐军投降,唐军主帅李道宗战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梁国覆 随着江陵城的攻破,整个荆襄之役渐渐进入尾声。 被李道宗扣押的唐俭,也被隋军抓了起来。唐俭眼看局势如此,虽然扭扭捏捏,但还是不甘一死,遂选择向隋军投降。 唐俭是李唐在荆襄地区级别最高的行政官员,属于李世民的大管家。他的投降,极大地方便了大隋对唐军占领区的控制和管理。 三月初五,黄维扬率部到达巴陵城,接受了萧铣的投降。 自陈克敌西去之后,萧铣在巴陵战战兢兢了一个多月,唯恐再遭遇反叛,成了阶下囚,又恐被隋军欺辱,没得好下场。 可惜大江之上来来往往的隋军战船虽然帆樯如云,可始终没人搭理他,弄得萧铣的心不上不下,全无着落。 萧铣其实是不想降的,无论隋唐。 可面对今日之局,萧铣再有心重新振奋,收拢旧部,也不过是白费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梁国将亡,哪还有心思在这陪着萧铣演出一场发愤图强、卧薪尝胆的戏码。这旧朝的血还未凉,大家已经着急忙慌地去寻新主了。 萧铣身为一国之主,其实也就是个孤家寡人。 到了出城投降之日,萧铣先是用太牢告祭于祖宗,然后率领官属身穿孝服前往隋军辕门。 这江陵一丢,连祖宗灵位都丢了,也是丢人。 到了门前,萧铣便跪下来喊道:“上国将军在上,罪臣萧铣率梁国上下前来请降。” 黄维扬早在辕门处等着,见到萧铣一行,骑在马上迎了出来。 本来黄维扬打的是礼遇萧铣,收拢荆襄士庶之心的打算,不准备让萧铣来这出投降戏码,不过后来他又改了主意。 若论对荆襄的影响力,黄家无论如何都比不得萧氏,与其跟萧氏争夺荆襄士庶之心,倒不如以军威慑之,至少也能短期内使荆襄各家不要轻举妄动。 若是对萧铣太亲和了,反而容易让荆襄各家产生错觉,还以为黄维扬好欺负呢。 不能开这个口子。 黄维扬骑马来到萧铣身边,萧铣低声说道:“应死者仅萧铣一人,百姓无罪,请不要杀掠他们!” 黄维扬看了看萧铣,又看向他身后之人。 “罗县令不用担心,荆襄百姓,都是我大隋子民,我自爱之。” 罗县令是萧铣在大隋的旧职,黄维扬以此相称,说明不承认萧铣天子的身份。 黄维扬又高声喊道:“传我命令,荆襄境内,约法三章,杀人与劫掠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余各暂循旧令。” 一众梁国官员听了,皆放下心来。 在南方官员看来,北人尽是一群蛮横粗野的粗人,他们真害怕隋军不管不顾地进行杀人、劫掠,那他们就倒大霉了。 安抚完诸人,黄维扬又看向一旁跪着的萧铣。 “罗县令,我有一疑,不知罗县令可否解答。你身为大隋宗戚,天子待汝也算恩重,否则你一叛逆之臣的子孙,绝不可能做到一县之令,可你为何枉顾天恩,悍然造反,置萧氏宗族于不顾?” 黄维扬这话看起来是旧事重提,给萧铣难看,不过用意却没有那么简单。他要让所有人都清楚,是萧铣负了大隋,而非大隋负了萧铣,这对于压制荆襄世家大族有重要意义,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赫恩而叛逆,本就理亏。黄维扬将萧铣和荆襄世家都杀光,他们也说不出话来。 萧铣当着这么多人被问及此事,此时也面上不好看,只得说道:“隋失其鹿,英雄竞逐,萧铣无天命护佑,故被世子擒获。正如田横南面称王,难道对不起汉朝吗?” 黄维扬听了,大笑起来。 “罗县令还是不服啊! 是非功过,自有史书评说。但不管谁来记这一笔,罗县令负了先帝,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黄维扬却懒得跟萧铣计较这些,萧铣也就是死鸭子嘴硬。 黄维扬今日对萧铣的态度,也能够让荆襄的世家大族有个清醒的认识了。往后夹着尾巴过吧。 黄维扬不再搭理萧铣,而是命人前往巴陵城,接收城池。 大梁所有的版籍、图册、符文都因为之前萧铣仓皇逃命而留在了江陵,因此巴陵城中可接收的东西并不多。 不过整个萧梁,从巴陵城兴起,最后亦亡于巴陵,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萧铣投降之后,便被留在了隋军军营之中。 次日一早,萧铣和其家眷以及宗族、近臣尽被安排到一艘大船之上,送往信都。萧铣再是叛逆,可毕竟也当过皇帝,黄维扬也没有处置权。 不过萧铣一家倒是留下了一人,便是萧月仙,她被安排给黄维扬做妾室。 按照黄明远之前给黄维扬的萧氏处置意见,黄维扬缺一个南方出身的妾室,正好由萧月仙补上。 黄维扬也是苦笑不得,他还不到二十岁,身边的女人倒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多,还尽是父亲安排的。 父亲不好女色,却是要把儿子培养成好色之主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在荆襄发挥了不一般的作用。都知道黄维扬是黄明远的嫡子,未来的太子甚至是天子。而萧月仙虽为妾室,但黄维扬无子。萧月仙未来若诞下儿子,未必不能成为新朝太子。 而且萧月仙成为黄维扬的妾室,本身就是黄明远父子对荆襄士庶的一个姿态,有之前黄维扬在城门前的威慑,又有这种和亲的怀柔,又打又拉,荆襄世家大族倒是安稳了许多。 黄维扬在巴陵待了没几日,上游便传来了江陵城破的消息,再加上之前的长林大捷,这场仗就算是胜了。 黄维扬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之前他已经独立消灭了林士弘,全取了江州七郡。但不得不承认,江州七郡无论是政治、军事意义还是实力,都远不能和荆襄比。 黄维扬这一胜,完全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 而好消息还不止于此,当天下午,作为南路军偏师的欧彦所部来信,其部占领长沙,完成对荆南地区的攻略,这意味着整个荆襄彻底落入囊中,再无反复之可能。 次日一早,黄维扬便率部前往江陵城。 从这一刻开始,黄维扬要主持对荆襄地区的隋制改革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定荆南(上) 荆襄之役的主战场在大江以北,以长林、江陵、汉阳等地为主,但这并不意味着荆南地区的争夺便不激烈。在黄维扬逆江而上,攻打江夏诸郡的同时,大将欧彦也率军从江州出发,攻打荆南地区。 甚至因为地理位置原因,欧彦还比黄维扬出发的早。 此时的荆南地区,也就是后世的湖南,尚未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极其偏僻荒凉。荆南、荆北,简直是两个世界。整个荆南九郡,三十九个县,全部在籍人口加起来不过五万多户,不到竟陵、南郡一郡之人口。 这还只是大业五年的数据,现在人口更少。 当然实际人口或许会翻一倍不止,但这些人要么属于隐户,被豪强大族所控制,要么就是蛮民,并不受官府管理。 人少、地少,产出的粮食就少。 这也是为什么董景珍堂堂一个大司马,控制着大半个荆南但手中却只有两万人马。 李琛有董景珍背书,很顺利地便进入长沙。而他入长沙之后,一直试图招募新兵,分领各州,但根本做不到。 诸州只是名义上归附大唐,甚至之前也是名义上跟随董景珍,李琛别说派遣官吏,实际上连各州地盘都进不去。 各州、各县和底下的豪强大族勾结,几乎每一州、每一县甚至到每一乡里都成了独立王国。 李琛各种封官许愿,威逼利诱,最后也只控制了长沙和益阳二县。长沙是荆南的中心城市,而益阳则是唐军的归途。 这两地,他不得不控制。 李琛因为兵力不足,而各州县又阳奉阴违,虽然名义投降,但根本不出力,便决心来一场武装游行,从各州之中生抢兵权。 李琛计划从潭州(长沙郡)往南,沿着衡州(衡山郡)、郴州(桂阳郡)、道州、永州(零陵郡)到邵州(邵阳)再返回潭州,每到一州,收拢兵权,掌控府库和税赋,该提拔的提拔,该换人的换人,利用军队的威慑力,火速掌握荆南六州。 等掌控了南六州,有了足够的实力,便可腾出手来,再掌控西面诸州。 李琛的计划倒是不错。 毕竟豪强大族虽然有实力的,但就是墙头草、纸老虎,看似张牙舞爪,实际胆子小的很。李琛这么威慑一圈,还真可能将军队从这些人手中夺过来。 但欧彦却没给他时间。 欧彦从豫章出发,一路西进,几乎毫无阻碍地到达了潭州。 欧彦所部包括神策卫六十一军、六十二军和江州郡兵,约有两万人马,走宜春道,经萍乡到达醴陵旧城。 醴陵为湘东要冲,西通宜春至江西,乃长沙郡之门户。其县虽在大业三年被废除,但故城犹在。 欧彦西进之时,李琛的主要目标都放在了南面的衡州,并未对这个已经被降级的小城有过多的注意。 欧彦所部乃一路横冲直撞,在唐军反应过来之前,直逼长沙城下。 李琛南下荆南带了六千唐军。一千屯于益阳,他南下衡州又带了三千,留在长沙郡的只有两千唐军。至于梁军降兵倒是不少,有八千之多。 留守长沙城的唐军大将乃是贺若怀广,虽然是李琛的副手,但实际上他才是这支部队的真正指挥者。 贺若怀广,也叫贺若怀廓,乃是贺若弼的儿子。贺若弼被杨广所杀,世子贺若怀亮也一同被赐死。而贺若怀广则被免职,一直到李渊造反,才得以出仕。因此贺若怀广对李家忠心耿耿,对大隋,则是恨之入骨了。 不过倒也正常,毕竟这天下恨大隋的不知道有多少。 欧彦很清楚,长沙乃荆南坚城,雄峙数百年,若要强攻,绝非短时间可以攻破。而且一旦与唐军陷入城防拉锯战,很难说荆南的那些豪强大族不会插手其中。 所以要想速胜,非得将唐军诱出长沙城不可。 不过要引唐军来攻,并不容易。毕竟无论是李琛还是贺若怀广,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放着坚城不守来和你野战。 而且唐军数量并不比隋军多,以贺若怀广这种稳妥的老将,百分之百跟你拼消耗。 正无计可施时,欧彦通过长沙城里的探子得知李琛和贺若怀广分兵的消息,心中大喜。 隋军最不怕的就是敌军分兵,越是分兵便意味着空档越多,越方便打运动战。于是欧彦便心生一计,让人作出攻打长沙的样子,大张旗鼓地往长沙城进发。沿途弄得鸡飞狗跳,一定要让唐军以为隋军是倾巢而动。 欧彦虽是丰州系老将,但自大业初年便到了江南,并未参与太多的北方战争,最后的大规模野战经验甚至要追溯到北伐。至于两次江南平乱,则是对手战力太弱,跟唐军精锐没法比。 所以欧彦选择了最稳妥的,围点打援的办法。他手中兵多,又有一支骑兵,在城外战场,无论是拼消耗还是拼战斗力,都不惧唐军。 果然欧彦一到,屯守长沙的贺若怀广大为吃惊,立刻布置长沙城的防御,同时派人通知李琛,紧急回援长沙。长沙虽有兵万人,但贺若怀广相信的还是他那两千老兵。而指望这两千老兵,可不一定能守太久。 不得不说,当初李世民计划吞并荆襄,将两方实力合二为一,实在是有些一厢情愿,最重要的便是他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南北对立数百年的情况下,相互根本看不上眼。这种情况下,即使双方是友军,不相互拆台都是好的,而让双方通力合作,根本不可能。 而且因为时代的原因,这个时期的南兵战斗力确实不强。 毕竟自南陈覆灭之后,南方的军事体系完全破碎,无论是军官还是骨干力量多是北人,且各种大战又没有南人的事,数十年不经一战,战力能不差吗? 现在李唐吞并萧梁,对南兵不信任,又不敢用;而南兵也防着北兵将他们当作炮灰,根本不下力。 实际上南兵对于唐军,有时候已经成了包袱,江陵之战就是个典型。 这使得整个唐军的战力,反倒不如没吞并梁军之前,双方合作时期的战斗力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平定荆南(中) 欧彦派人攻击长沙,而主力则放在了南面。 湘水算是整个荆南的母亲河,发源于五岭之中,自南向北,汇入洞庭湖。而在潭州境内,后世湘潭和株洲之间,湘水转了两个弯,先向西再向北,使得此地有一段湘水是东西流向的。 欧彦的目光就在这里。 一条湘水将这片区域围了一个三角形两条边,而剩下那条边又是一道山岭,双方正好可以围成一个天然的密闭区域。 很快,李琛接到贺若怀广的求援消息之后,便率领八千唐军急匆匆地从衡州赶来。 此次李琛南下,带了三千老兵,五千降兵。八千人马,在人口稀少的荆南,完全可以横扫各州。 李琛想过隋军会来,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而且李琛并不太了解荆南的地形,在他看来,荆南和豫章诸郡有大山相隔,那豫章的北隋军队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 不过他再是狐疑,也不得不全力北上。他很清楚光凭贺若怀广手中那两千老兵,无论如何是守不住长沙城的,而长沙城一丢,则意味着半个荆南便丢了。 不得不说,李琛和贺若怀广一个样,都没把那上万梁军降兵当作正经军队,计算战力的时候都不带上人家。 李琛率部一路疾驰,很快到达欧彦预设的战场。 按道理来说,一般大河之上,只要不是长江,都能搭建桥梁,最差也是临时浮桥。只是现在的荆南太荒僻,哪有人有工夫、有钱给荆南修桥。 于是李琛所部,只得征集附近的渡船过河。 因为船少,这河过得也比较缓慢,所以李琛便下令三军临时在河北岸驻扎,等全部渡过之后,再一同前进。 此时隋军离着李琛部没多远,而欧彦更亲自带着十多人前来观察。 眼看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绝,而整个唐军亦毫无防备。身为中郎将的朱珲便建议欧彦立刻发起攻击,来一个半渡而击。 欧彦却是拒绝了。 欧彦心中早有打算,若半渡而击,的确能大败唐军,但并不能全歼,河对岸的唐军就要逃了。 过了大半日,眼看到了傍晚,唐军已经完全渡过湘水。 眼看天就要黑了,李琛虽然忧心忡忡,但还是下令原地扎营,等到明日再北上。 这时一直潜伏在东北面山岭之中的隋军开始动了。这道转弯的湘水就是因为这一片山岭才不得不变道的。而这片山岭完美了堵住了凸出去的这块缺口。 很快,隋军对唐军大营发起了猛攻。隋军这一路有右领卫直属部队、六十一军和江州郡兵组成,约一万三千余人,几乎是唐军的两倍。 在隋军骑兵和步兵的猛烈攻击下,唐军不敌,立刻便溃散开来,各部唐军四面逃散,很多人直接翻身跑向身后的湘水。 一条湘水阻拦,不知道让多少人因此而溺水毙命。 欧彦控制着对唐军的节奏,不断地猛攻,但又不一击毙命。 李琛猝然遇袭,刚开始手忙脚乱。但随着战斗的继续,他也逐渐安定下来。李琛很清楚,他这点兵力,若是突围,很难成功,但不如背水一战,坚守营寨,等待救援。 李琛又让人渡过湘水,从西面绕路赶回长沙求援。 很快天就黑了,眼看唐军还没有拿下,欧彦突然下令,停止进攻,明日再战。 诸将更是不解。 之前唐军半渡而击时好打而不打,唐军休息时好打也不打,偏偏唐军立完营之后,不好打了反而再打,徒增难度。现在唐军被打散了,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忽然又不打了,真不知道主帅到底在想什么。 欧彦知道众人的狐疑,却不多言。 欧彦之策,看似是针对长沙城,但其实针对的是李琛部;看似针对的是李琛部,但其实又是长沙城。其最终目的,便是将李琛和贺若怀广二人全部从城中调出来跟他打野战。 不让唐军扎完营,李琛怎么会选择坚守。而李琛不坚守,又怎么引长沙城的唐军来救援。 欧彦现在停止进攻,是给李琛一个求援的机会。他还真怕将李琛一棒子打死,贺若怀广不再来了,那就麻烦了。 当夜欧彦留朱珲率六十一军屯驻原地,他则率军北上,迎击贺若怀广。 张冠之带着千余隋军在长沙城下溜达了两日,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攻击。贺若怀广冷静下来之后,也发现了蹊跷,只是有些不解隋军的意图。 很快张冠之便率部撤了,好似没来过一样,让贺若怀广更不明白对方意图。 直到李琛的求援信到了长沙城,贺若怀广才彻底明白, 隋军打长沙城是假,伏击李琛是真。对方之所以派这千余人在长沙城下骚扰,不过是吸引自己的目光,使李琛赶来救援。 隋军是把他长沙城当诱饵了。 贺若怀广又羞又恼,打了一辈子仗,倒是让家雀啄了眼睛。 贺若怀广恼怒之下,便准备救援李琛。虽然长沙城重要,但李琛也不能出事。若是真让李渊知道是因为他的错误判断才导致李琛被围甚至是全军覆没,他怕是没好果子吃。贺若家败落了十年,好不容易复起,可没有抗衡李渊的实力。 于是贺若怀广决定亲率一千五百唐军,再加上五千梁军降兵,组成一军,作为救援部队。至于长沙城,只剩下三千余人。 此举几乎将长沙城的防御完全抽调光。 梁军降将杨君茂反对主力尽出,毕竟隋军虽然离开,但未必不会反悔,要谨防北隋军此举为调虎离山。 但杨君茂的建议立刻为贺若怀广驳回。 贺若怀广连正眼都不看杨君茂一眼,他征战多年,经验丰富,还用你这个降将提醒。因此贺若怀广也不搭理,直接便让他下去。 至于杨君茂的建议,提也没人提了。 杨君茂看贺若怀广的态度,备感耻辱。他也算董景珍手下一员骁将,威望极高,可却让贺若怀广如此羞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贺若怀广并不知道杨君茂的心思,也不在意,一个降将,不值一提的人物。 很快贺若怀广便率领大军离开了长沙城,往南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定荆南(下) 贺若怀广往南去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没多久,一支唐军狼狈地逃回了长沙,直言是李琛败兵,拼命才突出重围。 此时因为贺若怀广带唐军主力救援,各处守军都换成梁军降兵。 这些梁军降兵可不敢得罪唐军老爷。虽然心中暗喜,但也不敢不给他们打开城门。 而在城门打开的那一瞬,在败兵之中的张冠之忽然张弓搭箭,射死降兵领头的将领,高呼着“杀贼”,冲入长沙城去。 隋军负责长沙方向的是六十二军的陈景宗。原本按照计划,陈景宗部只需要将贺若怀广诱出,然后尾追其后,和主力合击其军便可。 不过陈景宗眼看城中守军不多,突发奇想,派张冠之奇袭长沙,没想到竟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眼看隋军入城,一众梁军降兵毫不抵抗,在大将杨君茂的带领下,尽向隋军投降。 素来受贺若怀广轻视的杨君茂,这一次终于让贺若怀广的傲慢无礼付出了代价。若是贺若怀广知晓,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恶劣态度。 梁军降兵这些日子受够了唐军的气,很多人不仅投降,还拿起武器向唐军杀去,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城中唐军不过五百人,在内外夹攻下,很快覆灭。 而此时贺若怀广尚不知道长沙城的情况,或者根本顾不上长沙城的安危了,他本人在离着长沙城不到四十里的昭山径遭遇到隋军的伏击。 昭山径这个地方,左侧为铜钱坡,右侧是昭山,中间一道窄路,而再往西是湘水,山河岭道,摆的满满当当的,可谓是紧锣密鼓之地。 欧彦将江州郡兵的主力放在了此处。 贺若怀广急着救援李琛,哪顾得上管周围的环境,于是进入此地,立刻被四面夹击。 等到贺若怀广发现遭遇埋伏,急往后撤,根本来不及。 此时陈景宗也率领六十二军从后赶到,从北向南发起猛攻。 昭山径北面是条小河,河上有桥,可通人。陈景宗提前在此埋伏了一营,早在贺若怀广过去之后,便断了此桥。 一道不宽的小河,就此成了唐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隋军的猛烈攻击下,当日下午,唐军全军覆没,贺若怀广亦死于乱军之中。 既破贺若怀广,隋军也不停歇,陈景宗即率六十二军主力北上赶往长沙城。光张冠之一营,可没有威慑这么多降兵。 而欧彦则再次反身南下,向李琛发起最后的攻击。 隋军连续进行,数日之间,急行数百里,也就是江南的山民,练就了一副铁脚板,换了别的部队,还真不行。 欧彦返回六十一军大营,此时李琛已经构筑好工事,满怀信心地等着贺若怀广的救援。 欧彦当然不会去撞李琛的大营,虽然在他看来,那大营虽不堪一击,但他是不会去付出那些无谓的伤亡。 为了扰乱唐军的军心,欧彦便让人将贺若怀广的脑袋送给了李琛。 贺若怀广的脑袋如在三九天再给人头上倒一盆冰水一般,直浇的人透心凉。李琛看着这脑袋,哑然失语,久久不能平静。 贺若怀广身死,长沙的情况,也就不用多想了。 没了援军,李琛再不敢留在此地坚守,他本就粮食不多,再守下去就得活活饿死。 正面突围是不可能的,于是李琛决定泅渡湘水。 可李琛很快发现,在湘水的西岸,有大队的隋军骑兵出现。 很明显这些骑兵就是阻止唐军渡河的。 李琛立刻放弃了泅渡的想法,若是唐军在泅渡过程中为隋军包围,其后果难以预料。 打,打不过;逃,逃不走。 李琛有些绝望了。 就在这时斥候来报,虽然东面是群山,但在东南群山和湘水紧挨之处,有一地叫栗才坡,地形狭窄,道路难行,但却能通行,还没有防御。 李琛大喜,在他看来,他不了解荆南地形,这北隋军也是北人,自当是不会了解。再说这群山之地,有条小路,也是自然之理。 于是李琛下令半夜悄悄向东突围,先跳出北隋军的包围圈,再作决定。 果然到了夜里,唐军拔营,而对面的隋军似乎并未发现,静等着他们一路往东而去。 眼看到了栗才坡,始终没有遇到隋军,李琛的心稍稍放宽不少。只待过了此地,唐军便能绕至隋军身后,进入东面的群山脱围了。 不过着栗才坡真不好走,说是一个坡,就是山边一块窄地,并排走不了两辆车。左侧是险峻的山岭,右侧的湘水不断地冲刷堤岸,堪称绝壁之途。 李琛带着唐军缓缓走过此地。因为道路狭窄,这队伍也被迫拉的极长。 三更半夜,不见星火,夜死寂的吓人。 李琛在前面走过栗才坡,这时前面探路的斥候来报,前方有倾倒的大树拦路。李琛一愣,下午时斥候跟他回报还是坦途,没有什么大树啊? 李琛忙来到前面,果然发现道上随意横着几棵大树,将路拦住。 李琛顾不得思考其他,立刻让人将树挪开。 这时众人发现最什么。 李琛更是狐疑,也顾不得暴露,立刻让人点了火折子查看。虽然火折子是微弱的孤光,可在深沉的夜里,却那么耀眼。 这时李琛借着光亮,终于看清了树上的字。 “李琛死于此地!” “啊!” 李琛刚才便觉得不对劲,总觉着此景好像是见过,却又想不起来。看到这几个字,他终于明白,今日之情景跟史书上马陵之战中庞涓中计的样子一模一样啊。 一样的狭窄之道,一样的拦路之树,一样的刻字。 李琛立刻就明白,隋军早有埋伏,因此再也顾不得隐藏,立刻高声下令撤退。 就在这时,山上忽然灯火通明,而在唐军的前方,也突然有一束光亮,直对准了他们。 这时山顶巨石如雨,前面的箭矢如蝗,尽向唐军袭来。 而站在最前面的李琛,立刻倒在了这场箭雨之中。 ···· 此战,李唐宗室,荆南军统帅李琛阵亡,荆南军主力,全军覆没。 第一百五十章 权领七州 欧彦击杀李琛之后,整个荆南的大局基本算定了。 战后欧彦趁势南下,收取南面的衡州、郴州、道州、永州、邵州,并重新改回了郡名。沿途郡县,尽皆归附,短短一个月内,两易旗帜,也算是传奇。 此时陈景宗也率六十二军主力从长沙出发,向西北方向突袭益阳,夺取了这座洞庭湖边的荆南重镇。至此,李琛、贺若怀广部最后一支部队也全军覆没。 而陈景宗在夺下益阳后,继续向西,马不停蹄,其部直插武陵。本来陈景宗想留下在湘西一带的田世康部。 可惜田世康这个人,极其狡猾,眼看局势不利,立刻撤退,这才幸免遇难。不过澧州(澧阳郡)、朗州(武陵郡)却尽落入隋军手中。 至此,除了西面被群山环绕的沅陵郡,荆南其余七郡,完全落入大隋的手中。 当然,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无论是唐军来了还是隋军来了,都必须要依靠当地的豪强大族管理,荆南还是那个荆南,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隋军用自己的行动彻底粉碎了那些豪强大族的奢望。 与唐军不同,隋军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官员培养体系,每年从辽东、丰州、幽州能产出数千小吏,拿出来就能用。 而这些人铺到荆南三十余个县里,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他们身后还有军队开道,远不惧那些地方宗族势力。 豪强大族是吃人的老虎,但有时候也只是纸老虎。 对此黄维扬的态度一直比其父更为激烈,哪怕现在多费点功夫,也比以后无尽地麻烦强。 ······ 自长林之战后,隋军在荆襄战场上连战连捷,到了二月中旬,包括安陆郡、夷陵郡、竟陵郡等地尽皆收复。 从汝阴南下的左骁卫慢了一步,没捞到大仗,进入安陆郡后,正好遇到逃走的李长卿。眼看这么大的一仗竟然没插上手,心中郁闷的王辩立即对其发起攻击,全歼李长卿部。 而郑言庆在长林之战后,派右骁卫主力南下,围困夷陵,接应斛律晟。 镇守夷陵郡的许绍之子许伯裔坚守不降,守城半月,为右骁卫军击破,许伯裔亦死于乱军之中。 而北面的严孝武也伺机而动,在郧乡击败了西进的陈演寿部,并趁着唐军败逃,向南攻取了房州(房陵郡)。 而郢州、安州、沔州等原本投降李唐的县城,也纷纷改弦易辙,投降了大隋。 至此,整个荆襄遂平,而李唐东出的企图也在损失了十多万军队之后,彻底覆灭。李唐元气大伤,再无东向争夺天下的可能。 当然黄明远也没有下令大军继续东进,毕竟大隋尚未做好灭唐的准备。 荆襄一战,打得本就仓促,若不是李唐非得灭萧梁,至少也得在半年后才会展开。到那个时候,隋军才能有足够把握,完成天下的一统。 而现在,还得猥琐发育一段时间。 虽然隋军没有继续入蜀,但该做的准备是不能放松的。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最后,越是关键。 荆襄一战的诸部,除了左威卫将防线交给右骁卫,换防至涿郡;左靖卫移防至太原,左领卫返回江都之外,其余诸军,皆留在了荆襄,做入川前的准备。 其中左侯卫军(武骧)继续驻防南阳;左骁卫军(控鹤)驻防夷陵;右骁卫军(骁骑)驻防巴东县;右领卫军(神策)驻防长沙。再加上水军和郡兵,驻军人数接近二十万。 下一场大战,就是彻底的灭国之战了。 荆襄之地,极为广袤,北至南阳,南到五岭,加起来有二十多个郡。除了之前的宛州,剩下的萧铣地盘,被黄明远分设为两州。 北面为荆州,治南郡江陵县,辖江夏郡、蕲春郡、永安郡、安陆郡、沔阳郡、竟陵郡、南郡、夷陵郡、澧阳郡,原青州布政使陆士季调任巡抚,李庆阳为都督。 南面为湘州,治长沙郡长沙县,辖长沙郡、邵阳郡(长沙郡析出)、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衡山郡、沅陵郡,原幽州都督张季珣调任巡抚,裴镇安为都督。 两地算是跟历史上的湖南、湖北分治一般。 而荆南多蛮民,这个时代也算是不怎么开化之地。张季珣除了担任巡抚,还兼任荆蛮宣抚使一职,管理民族事务,有点类似于两汉的护羌校尉。 新设的二州,仍暂时归江南行台暂领,与此同时,北面的宛州也归入江南行台。至此整个江南行台领扬州、吴州、越州、江州、宛州、荆州、湘州七州五十三郡一个招抚讨捕司。 这相当于将大隋三分之一的军队和地盘都交到黄维扬手中。 而且还意味着之后的伐蜀入川,还是黄维扬作统帅。 黄明远对长子的偏爱,直到这时,才彻彻底底地暴露于人前。 整个朝中重臣对此都感到震动和诧异,甚至有些惊慌。 就连李子孝在私底下都建议黄明远,出于保护黄维扬的目的,可稍减其权,以防为人攻讦。 只是黄明远根本不听。 以黄明远的威望,就是原地退位,黄维扬当了天子也无法撼动。既然如此,还不如尽可能地多给儿子权利,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有侧重地培养他。 朱元璋难道担心朱标权重。 朱标从二十二岁起,朱元璋便下令,“今后一切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朱标的权利相当于总理大臣,也没出现什么动乱。 就连朱棣这么讨厌朱高炽,不还是多次让其监国。 黄维扬得到此命令后,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感动。他知道父亲是因为自己之前对丰州一系影响不足,才会不遗余力地加重自己的地位。 当然,这些在他心中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高兴的,也是最满足的,便是父亲“从未疑他”。 自黄维扬到达江陵之后,便将江南行台改设在江陵城。江都太远,无法实时监视到巴蜀的情况,做出最迅速的反应。而且黄维扬亲自屯驻江陵,也能更好地宣抚荆襄一地的百姓。 江南之事,其实他做的并不好,以至于多生其乱。这一次,黄维扬准备在荆襄重整旗鼓,至少,也得给自己一个稳定的入川后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国(一)起风 大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攻蜀前的准备,到了四月中旬,岭南送来消息,位于交趾的黄明聪已全取岭南。 狡兔三窟,黄明远定下的天南这一窟在天下动乱之后,从未忽视过这里。 黄明聪原为日南郡太守,后来又兼领交趾三郡讨捕大使,加上担任九真郡太守的沈映和交趾令的崔仁翰,整个交趾三郡的军政大权,早就完全掌握在黄明聪的手中。 杨广要折腾的事太多,根本顾不得南面的事,因此整个交趾,黄明聪几如土皇帝一般,大权独揽。 控制交趾三郡后,黄明聪积极扩张,尽取沿海平原之地,在日南郡之南重设了九德郡。 不过交趾之地,山脉纵向而列,使得适合耕种的平原之地极其狭长,并不利于扩张。此时黄明聪尚没有深入中南半岛扩张的实力,而且经营中南半岛,最重要的贸易和粮食,是香料、珠宝,江南大片的山区都没有开发,没人会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开发中南半岛的山地。 于是黄明远一边经营交趾四郡的平原,又着重经营澜沧三角洲一带。而随着天南体系的建立,大隋对整个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拥有了宗主权,黄明远在中南地区的发展也进入新阶段。 整整十年的时间,大隋利用最惠国待遇,控制了各国的关税;垄断了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九成的航运与贸易;划了三十多块租借地;还在澜沧水三角洲设置了伏波(纪念东汉伏波将军马援)、龙骧(纪念南朝宋龙骧将军檀和之)、卢公(纪念隋卢国公刘方)三郡,又在马六甲海峡以北设月港郡,马六甲海峡以南设南涯郡,使大隋直接控制之地扩大了千里。 可以说黄明聪经营天南之地十几年,彻底将这块南方明珠收入囊中。 之后虽然天下大乱,但黄明远一直没敢让黄明聪动。天下越乱,人心越乱,大隋和南洋诸国的关系,也可能随之发生改变。 而天南之地,关系到黄明远的粮食供应。 黄明远凭什么屡屡调动十多万大军出征,又是漠北,又是白山黑水,又是河东、关中,靠的就是天南之粮。 天南决不能乱。 直到大业十二年五月份,杨广去世,岭南之地的动乱也此起彼伏,大批岭南的豪族大宗开始据地自守,汉民、番民你来我往,严重威胁到交趾的安全,甚至是大隋对于中南半岛、南洋群岛诸国的影响力。 天南秩序凭什么建立,固然有黄明聪先灭林邑,后败真腊,兵锋所过,无人能敌,是天南最强势力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和威慑。真要是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的各国联合起来反抗大隋,黄明聪哪有实力能压制住这数十国。 随着岭南动乱越来越严重,真腊、扶南两国也野心渐长。两国各自休养了十多年,实力也有所回升。 而大隋拉着小国压制两国,早就引得两国不满。 尤其是真腊国,早就想吞并扶南,扩充实力,可又受到大隋的约束,不能动手,暗地里对大隋的不满已经到了敌视的地步。 这些年真腊国蠢蠢欲动,一有机会,就想和大隋掰腕子。 黄明聪眼看局势将乱,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对抗两国。而且交趾四郡和澜沧水三郡还彼此分割,一旦两国分别攻打两地,隋军更会顾此失彼。 七郡本身不重要,关键是不能影响了往北方运粮。 于是黄明聪决定,在两国出手之前先打乱对方的动作,抢先发难。 当然抢先发难不是抢先对两国发起攻击,那也不现实。之前联合真腊击败扶南是因为有真腊这个对扶南国知根知底的人在,又利用了对方的轻视,但现在以一敌二,就困难了许多。 所以还是得搞分化。 黄明聪先是派人前往扶南,以真腊不遵王化,意图挑起战争为由,邀请扶南国一同攻打真腊,并支持扶南国收回被真腊占领的蒙多基里、柏威夏以及上丁以北的地区。 扶南国大喜,能收回被真腊占领的北方土地,谁还管大隋的事啊。 而且之前扶南国在隋军那里败的有些惨,扶南国上下对此仍记忆犹新。对于扶南国来说,大隋乃是庞然大物,像黄明聪这种一个地方官他们就比不得,虽然现在传言大隋已经大乱,可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扶南国也不想在对大隋内情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跟隋军翻脸。 万一这些流言都是假的呢。 虽然大隋之前割占了扶南国的湄公河三角洲一带,但相较于广袤的中南半岛便太狭小了。 扶南国自之前跟隋军、真腊一战,连战连败,丢失了大片土地,早就失去了中南第一国的实力,之前依附于扶南国的小国也纷纷独立,不再向扶南国进攻。而想挽回这一切,要么击败大隋,要么击败真腊。 相较于大隋,他们更仇视真腊。 扶南国内部被黄明聪渗透的比较严重,对于大隋的观感也远好过真腊,毕竟大隋的意图是粮食而非土地,从这一点上看,他们和扶南就没有存在不可调和点。 大业十二年正月,大隋和扶南国以真腊国擅自侵扰邻邦,不服王化,断绝朝贡为由,从五个方向突然向真腊国发起攻击。 真腊作为中南强国,单论军事实力,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扶南,但底蕴尚不如对方,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力也不如对方。 而且这一次是扶南和大隋同时针对真腊发起的战争,周边小国自是纷纷倒向大隋一方。因此大隋、扶南联军先后纠合了十三个国家的力量攻打真腊。 真腊消化了上一次战争的战果,实力大涨,光是军队就能拉出五万人,还有五千头大象,令人咋舌。 因此面对大隋和扶南的联合进军,虽然前期连连战败,但真腊人的心态却很自信。 真腊王更是认为自己可以一敌二,多次拒绝了大隋的劝降。 大业十二年三月,大隋和扶南国联军在蒙河岸边的乌汶和真腊军相遇。此战一开始,扶南军便利用象兵和真腊军进行正面相持,而隋军利用骑兵优势,从两翼包抄真腊军,并直袭真腊军的身后。 双方激战了整整三日,真腊军大败,主帅阵亡,五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遭此大败的真腊元气大伤,再也不敢与联军再战。真腊王吓个半死,忙派人向大隋求饶,割地求和,称臣纳贡。 黄明聪当然不会让扶南国一家独大,于是保留了真腊国的社稷,得胜而还。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南国(二)通吃 虽然联军在乌汶大捷,但隋军为了制衡扶南不愿覆灭真腊国,而扶南国也没有覆灭真腊的实力,于是双方罢兵而还。 不过此一战使得真腊国元气大伤,之前与扶南国交战所得领土几乎尽为扶南国夺回。真腊王不敢再南向,于是向北迁都至文单城(今老挝首都万象),舔舐伤口,蛰伏待机。 此番和扶南国一起击败了扩张欲望强大的真腊国,但大隋在中南半岛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而且随着真腊国的北遁,危机似乎变得更大了。 毕竟扶南国更加强大,此番击败真腊,一扫之前的颓势,若是其对大隋用兵,隋军未必能赢。 当然隋军再对扶南国用兵并不容易,老在丛林里打,隋军实在是伤不起啊,于是黄明聪便决定肢解了这个中南大国。 虽说一个外国人扬言对另一个势力比他强大的国家进行肢解,几乎是痴人说梦。 不过黄明聪这边也有切入点,那就是此次攻打真腊的扶南国统帅波萨婆。波萨婆是之前扶南国的名将跋婆跋摩之子,也是扶南国王拔陀跋摩的亲侄子。 跋婆跋摩在当初扶南和隋朝、真腊的战争中,多次击败过真腊,又和真腊名将腊宣梅,多次鏖战,守住了扶南的大部分领土,因此被扶南百姓当作救星。正如中原王朝的功高难赏,他作为国王的亲弟弟,本就权势极重,在扶南、真腊之战后,威望直逼国王,甚至有取而代之之象。 对此拔陀跋摩大为惊恐,终于在大业七年将亲弟弟给毒死。 但跋婆跋摩不只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支持他的部队和官员,还有领地、属下,于是拔陀跋摩担心弟弟的部下反叛,又任命侄子波萨婆接替其父的官职和领地,算是安抚住这群人。 波萨婆当时年轻,并无其父的威望。 不过波萨婆比其父更有心计,他一面讨好国王,一面又拉拢群臣,而且暗地里还和大隋联络,成为坚定的亲隋派。 大业十年,扶南国太子去世,扶南国的王位陷入动荡之中。拔陀跋摩其余的儿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一岁,尚未成年。而波萨婆却靠着父亲留下的余荫和自己的经营,成为拔陀跋摩诸子最大的挑战者。 伯侄二人较量了数年,虽然拔陀跋摩的实力远超这个侄子,但在大隋暗地里帮助下,波萨婆与大伯斗地有声有色,不落下风。 此次征讨真腊,本来拔陀跋摩要派亲信为主帅,但黄明聪却推荐了波萨婆,认为只有波萨婆领军才能和隋军配合默契。 而朝中众人也纷纷推荐波萨婆,毕竟扶南国内将星凋零,比波萨婆合适的也没有几个。 拔陀跋摩当时觉得军中多是自己的亲信,这个侄子再有野心也没法掌握军队,遂有些大意,同意了此事。 波萨婆领军之后,专门将国王的亲信将领派到最危险的战场上,狠狠地消耗了亲大伯的实力。 此时大军返程,黄明聪亲自去见波萨婆,劝他造反,并保证大隋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波萨婆野心勃勃,也担心此次返回,亲伯父也会像当年对他父亲动手那般,毒死自己。而正巧此时拔陀跋摩派来赐酒的使者到了军中,更引起了波萨婆的担忧和仇恨。 于是波萨婆乃称“使者送来的是毒酒,拔陀跋摩毒死了他的父亲,现在还要毒死他。”于是起兵造反。 军中将领,很多都是波萨婆父子二人的旧部,因此纷纷跟随。 也是拔陀跋摩在众人心目中的影响实在太坏了,扶南国在他手中,连续战败,丢了了北面大片土地和湄公河三角洲,要不是波萨婆父子,整个扶南国怕是要亡了。每一个希望重现扶南国荣光的人,同时也会仇恨拔陀跋摩。 于是原被真腊占领的地区,包括乌汶和蒙河南岸、腊塔纳基里、蒙多基里、柏威夏纷纷倒向波萨婆,甚至连新占领的波罗芬高原诸地也投降了波萨婆。 波萨婆于是率领军队,一路高歌勐将,攻向夫那城。 直到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拔陀跋摩也组织起军队抵抗,但根本无法抵挡波萨婆的军队。 眼看拔陀跋摩就要覆灭,黄明聪拉了他一把。 对于黄明聪来说,不管谁当扶南国的国王,只要亲大隋就行。而一个四分五裂的扶南国,远比一个统一的扶南国对大隋有利的多,因此对大隋来说最好的局面便是两方对峙,互相制衡。 于是在黄明聪的秘密帮助下, 波萨婆军中的情报源源不断地被泄露,拔陀跋摩的军队也在波灵击败了波萨婆的军队。而与此同时,扶南国西北方向的勤王之兵也赶来支援,双方在夫那城附近,连续激战,伤亡惨重,但谁也无法击败对方。 大业十二年八月,黄明聪以大隋的名义居中调停。 两方此时也打得筋疲力尽,根本无法再打下去,于是双方不得不选择罢兵休战。最后在大隋的调停下,双方以湄公河和扁担山脉为界,整个扶南国正式一分为二。而波萨婆接受了大隋的册封,成为了东扶南国国王。 新成立的东扶南国,呈一个反“C”形状,北面被西扶南国和真腊国包夹,而东面又在大隋和西扶南国、林邑余邦的包围中。 西扶南国和真腊国皆是对其恨之入骨,若是波萨婆想坐稳这个国王位置,也只能抱紧大隋这条大腿了。 波萨婆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没有大隋的支持,他根本坐不稳这个位置,于是波萨婆转头又和黄明聪签订约定,将同奈河以北、以西的大片土地送给了大隋。 这里都是湄公河三角洲的延伸区,土地肥沃,是绝佳的产粮区。 而拔陀跋摩见状,担心大隋彻底倒向侄子这一边,遂割让了湄公河西岸的茶胶地区给大隋,以换取大隋的支持。 黄明聪在扶南国事件中左右逢源,挑拨离间,吃了上家吃下家,最终吃得是盆满钵满,而昔日中南半岛第一大国的扶南国则在内忧外患中,彻底地衰落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国(三)生存 岭南之地是大隋的,也是当地的大族豪强的,甚至于因为先是大族豪强,才是大隋的。岭南之中的高氏、冼氏、宁氏、陈氏、李氏等汉夷之族作为其中的领头羊,跨州连郡,据有人口,对岭南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远大于大隋官方。 岭南是没有世家的,只能算豪强。 不过这些豪强,比世家大族都可怕。 在岭南,至少是冼夫人活着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岭南乱不乱,冼氏说了算。 不提南北朝的那些旧事,单说当初南陈灭亡之后,岭南并未归附大隋。各地共推冼夫人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开皇九年,杨坚遣江州总管韦洸、东来郡公王景一起持节安抚岭南,但为南陈豫章太守徐璒据南康拒之。韦洸根本进不去岭南,还是杨广派人跟冼夫人谈判,让出大量的利益,冼夫人派孙子冯魂亲自迎接韦洸至广州,这才使得岭南归附。 由此可见冼氏之强大。 而之后王仲宣、陈佛智等人掀起岭南大叛乱,广州城危在旦夕,连广州总管韦洸都战死,冼夫人的孙子冯暄亦参与其中。又是大隋跟冼夫人谈妥了条件,冼夫人亲自领兵平叛,又联系各部首领前来参谒大隋使节,这才安定了岭南。 可以说整个岭南,就是这些豪强大族的乐园。 也就是冼夫人死后,岭南各家没了领头羊,矛盾重重,难以调和。杨广又不断地派人分化各家,才勉强维持住对岭南的统治。 大隋安定之时,这些岭南大族还算安分,但大隋乱后,岭南也开始跟着烽烟四起,乱了起来。 大业九年,冼氏家主冼夫人的侄孙高凉郡太守冼宝彻举兵作乱,岭南溪垌多应之,算是彻底拉开岭南纷乱、分裂离析的序幕。 其后各家首领,多有反者。 到卫公元年初,宁越郡太守宁长真控制着郁林郡大部和宁越郡;合浦郡太守宁宣、宁氏族人宁道明、岭南俚帅庞孝恭等人和冯盎分别控制着合浦郡;粤东俚帅杨世略控制着义安、龙川二郡;梁化邓氏的邓文进控制始兴郡和南海郡北部;岭南大酋永平郡守李光度控制着始安郡大部、永平郡北部和郁林郡北部;以冯盎、冯喧、冯士翙为代表的冯氏家族控制着高凉郡、合浦郡东部、海南三郡等地;冼宝彻、高法澄控制着南海郡大部、信安郡和高凉郡东部;除此之外,还有谈殿、陈龙树为代表的俚僚领袖,控制着永平、永熙、苍梧三郡周边的大片地区。除此之外,还有沉逊、欧阳世普、秦元览、韦阙等人,各依附于几家大族。至于俚僚等夷族,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可以说整个岭南,已经完全落入当地豪强大族之手。 而大隋在岭南的势力,也就是以黄明聪控制的交趾四郡为主。其余还有始安郡太守李袭志、熙平郡太守丘和龙川郡太守高士廉各据郡城,勉强苟延残喘。 不过岭南豪强大族和外来官吏天然就处于对立面,毕竟双方都是自己控制岭南的敌人。于是岭南各族不断地对外来官吏控制的地盘进行蚕食,打压其生存空间。 岭南豪强大族可以依托家族势力打击外来官吏,而内部不安,外无援兵的外来官吏们,只得在对方的打击下,一败再败,走向覆灭了。 外来官吏中最坚挺的便是始安郡的李袭志。 始安郡北面是萧梁势力,南面是李光度和俚僚各部,在两面的打击下,失城丧地,最后只剩下一个始安城(今广西桂林市)。 面对内忧外患,李袭志倾尽全部家财召募三千士兵守卫郡城。萧铣、曹武彻、李光度等势力轮番进攻始安,李袭志每次都是奋力固守,使敌不能攻克。 后来杨广去世,李袭志因为家族原因便投靠了李渊,被封为桂州总管。 不过封再大的官也不过是一种精神支持,李渊自己都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始安,他是一兵一卒也给不了。 始安城前后守了一年多,几乎是兵尽粮绝。 李袭志守得焦头烂额,便对外寻求援兵,可他身边熙平郡的丘和也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支援。眼看再守下去就是覆亡,这时李袭志的儿子李怀俨便建议李袭志可向交趾的黄明聪求援。 李袭志虽在岭南,但对于中原的情况还算了解的。他本人已经降唐,而黄明聪是卫公的兄弟,必然是投于卫公一方,这样两家便成了敌人。 向自己的敌人求援,实在没有这个先例啊。 李怀俨却是认为, 不管是唐王还是卫公,其斗争都是大隋内部之事。而与岭南大族之间,却是事关民族大义。只要黄明聪不想整个岭南落入到岭南大族手中,就不得不救援始安郡。 再说救人也是救己,若始安、熙平二郡完了,岭南各家必然会把矛头指向交趾。 李袭志却是觉得儿子的想法过于想当然,这不只是一个救援的问题,而且事关是唐还是卫的站队。 李袭志当然倾向于李渊,从大同开始,他就不喜欢黄明远这个人。 无关其他,就是不喜欢。 所以黄明远几次给他写信,劝他听说信都朝廷的命令,他都没有在意。 现在若是向黄明聪求援,等援军解围之后,他们该何去何从。是继续跟着李唐,然后跟黄明聪翻脸,还是倒向黄明远。 这都是问题。 两个选择都很困难,翻脸那是背信弃义,可若是投降黄明远,他又心不甘、情不愿,而且他还有家族拖累。 山南李氏,位于西城郡,也是李唐的重要支持者。 李袭志说了这些疑虑,李怀俨却不以为然。是李渊没法援助他们,他们为了生存投向黄明远,本就是天经地义。 而且李怀俨也不看好李渊,听说李渊屡战屡败,连关中都丢了,蜷缩于巴蜀一角,苟延残喘,能有什么作为。他们降了黄明远就降了呗,怎么看都比跟着李渊强。 李袭志满心无奈,最后还是决定按儿子的建议,向交趾郡求援。 儿子说得对,一切为了生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南国(四)出兵 始安郡到交趾郡,中间隔着郁林郡和宁越郡,而且始安县在始安郡的最北面,双方相隔一千六百余里。等始安郡的使者费尽千辛万苦到达交趾郡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 而此时黄明聪并不在交趾,他在和扶南国一起攻打真腊。 这消息辗转到了黄明聪手中时又是过了月余。 接到李袭志的这封求援信,黄明聪有些为难了。倒不是太不愿意救援李袭志,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 黄明聪控制的地盘,从最北面的交趾郡,一直到南面的南涯郡,相隔数千里之遥。而且领地分散,各自为营,很难集中大规模的军队出战。 整个天南,除了交趾郡周围汉人较多,其他地方的汉民都很少。但即使如此,原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在籍人口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六千余户,这其中汉民约有三分之二。而后来平定林邑,得户四千,基本上就没有汉民了。 这些年黄明聪不断地从中原、江南移民汉人,算是定居的军队,差不多是三万七千余户,多定居在伏波三郡。 所以把各郡的汉民加起来也不到八万户,成丁差不多是十二万人。 十二万成丁看似不少,但天南多水军、船员。整个天南光是各类船只差不多有三千余艘,汉民水军、船员差不多有五万人,这就接近天南成丁的一半。 而且黄明聪在天南也实行屯垦团的政策,各地各式各样的屯垦团有两百多个,以汉民为主,这消耗了一大批成丁。 再去掉各行业,黄明聪手中的兵力差不多有三万四千余人。 三万四千余人的军队看着不少,但分配到各地就不多了。南涯、月港驻兵两千,要守卫马六甲海峡和香料群岛的航路,动不了;日南、九德驻兵四千,要压制林邑反抗力量,动不了;三十多处租借地,驻兵加起来约五千,每处不过一两百人,更是没法动;而剩下的军队,伏波三郡驻兵一万二,交趾、九真驻兵一万一,这些多是守护粮田和城池的军队,也没法轻动。 此次出兵真腊,黄明聪拼了命才调动了一万四千名汉军。 当然整个中南半岛并不是没人,光是交趾、九真就有一万多户番民,林邑更多。 这些年黄明聪不断地编户齐民,加快番民的汉化,其治下番民差不多有五六万户之多,附属的部落人口更多。这么多的人口,想征募一批军队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黄明聪根本不敢在军队中大肆招募番民,以防生乱,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防。 整个天南有番兵一万一千多人,多是二线部队,不配置铁甲和弩具,算是隋军的一个补充。黄明聪严格保持汉兵、番兵三比一的比例,兵力再不够他也不敢多征。 所以就算黄明聪想支援始安郡,但他根本支援不动。 黄明聪随手放下李袭志的求援信,没有多言。 这时崔仁翰拿起信粗略一看便言道:“大使,始安郡救不得。” 黄明聪手下诸人中,蒯云烈和李晙在交趾,沉映经营日南和九德,崔仁翰和杨弘礼负责伏波三郡。 黄明聪闻言便问道:“如何救不得?” 崔仁翰言道:“要救始安郡,兵力太少必然不可,非得有上万人马,才能北上。天南的情况大使清楚,出上万人马,实在太困难了。就算咱们真能出兵,从交趾城(今越南河内市)到始安郡,一千六百里地,得要走多久。等咱们的援军赶到,李袭志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到时候咱们长途跋涉,又无据点,恐有覆没之可能。” 黄明聪言道:“岭南汉地已不多矣,若始安再失,整个岭南的局势恐更加恶化。” 崔仁翰道:“大使勿要忧心,只有交趾到中国的海路不断绝,咱们就和中国失不了联系。等来日卫公大军南下,岭南什么魑魅魍魉,都将横扫一空。” 黄明聪听了,更是犹豫。 “兴预(崔仁翰字),话虽如此,但你要清楚一点,俚僚之人对汉民多有杀戮,我恐始安城破,城中的汉民将遭遇屠戮。这城池、土地可以收复,但汉民呢?养一个男丁要十六年,汉民少了,咱们就是占领了岭南,统治亦不会稳。” 崔仁翰一愣,忙问道:“大使以为?” “出兵!” “出兵?” “出兵!” 黄明聪一脸的坚毅,对崔仁翰说道:“我们要让岭南的汉民知道,朝廷从没有忘记他们,我家是汉家的守护者。” 崔仁翰知道黄明聪下定决心,便问道:“那兵力怎么出?” 黄明聪思量了一下,便言道:“伏波三郡的汉兵我带走四千,两千番兵全带走,月港和日南的军队不动,交趾的汉兵带着六千,六千番兵全带走,同是征调各番族军队,尤其是日南、九德的番人,至少要有七千人。” 崔仁翰一愣,连忙说道:“大使这是准备大打一场?” 黄明聪点点头。 “北上一次不容易,既然北上,就得打出一个短期的太平。李袭志在始安,丘和在熙平,只有和二部打通联系,才能稳住岭南西面的局势。咱们在交趾太久了,对北面的广州诸郡不熟悉,还得指望李袭志、丘和二人。” “那此战怕是小不了啊!” “尽力而为吧!” “可是番兵是不是太多了?” 一万汉兵,一万五千番兵,其比例远超战时一比一的警戒线了。 “这些番兵和岭南诸俚僚没什么联系,到了岭南,也是客兵,不会生乱的。” 说是这么说,黄明聪其实也安不下心,但凡迫不得已,怎么敢用这么多番人。 此番汉兵抽了一万,番兵也抽走八千,整个交趾将陷入史无前例的空虚中。幸好黄明聪提前击败真腊,又分裂扶南,否则两国必然会趁虚而入。 不过两国打不过来,各野人、番族却是不少。于是黄明聪让崔仁翰将各郡的屯垦团力量集中起来,统一指挥,以代替抽调的力量。 实在不行就得从水军、水手上抽人,但那势必会影响到运输,黄明聪当然不愿意。现在整个天南每年可给黄明远提供一千两百万石大米,而且每年还在直线上升,是黄明远最重要的粮食来源。 非到万不得已,黄明聪是不愿这么做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国(五)北上 大业十二年十二月,黄明聪亲率两万五千人马从交趾出发,经郁林郡向始安郡进发。 郁林郡南部是宁越郡太守宁长真的地盘。作为岭南老派家族,宁长真速来野心勃勃。而且宁氏和冯氏家族是姻亲,两家相互勾连,成了岭南南部的统治者。 岭南情况很有意思,虽然各豪强大族都勾连俚僚,或是借助俚僚的势力,或是直接成为俚僚酋帅,但几大家族,包括冯氏(北燕后裔)、宁氏(出于临淄宁氏)、李氏(本土出身)、陈氏(出于颍川陈氏)却都是汉人。而僚人第一大族的冼氏却在历史上的岭南争夺战中第一个被踢出局,也是让人唏嘘。 宁长真速来对交趾郡有野心,天下大乱后,趁着各方势力无暇顾及,便向交趾进兵。可惜他志大才疏,刚一出兵便让杨弘礼在雍鸡关(今广西友谊关)打的大败,狼狈逃回宁越郡,再不敢觊觎交趾之地。 此次黄明聪大军北上,宁长真亦不敢阻拦。 而且宁长真和李光度在争夺郁林郡,却落入下风,包括谈殿、庞孝恭、陈树龙等俚僚大酋都支持李光度。宁氏家族因此一直在岭南南部,对于中部俚僚影响力远不如李氏。所以宁长真也有心借助隋军削弱李氏的势力。 虽然交趾和宁氏曾兵戈相向,但现在大家有同一个敌人,那大家亦可以不是敌人。 于是黄明聪亲自和宁长真在宣化(今广西南宁市东南)进行会面,商议合作之事。 双方约定,隋军可借道宁氏地盘,所有人员、物资宁氏皆不得阻拦。而作为回报,隋军帮助宁氏占领郁林郡。 不得不说,两人一拍即合,虽不是狼狈,却也算为奸。 在宁氏的帮助下,黄明聪一路走的很顺利。 郁林郡面积很大,十二个县全集中在东部狭窄之地,官府对整个西部、北部、南部几乎没能管辖。这一片广袤的山林之中,充斥的各支部落几乎是不计其数。 不过也没人敢对隋军动手。 部落虽多,但都是一些小部落,几十、几百人,缺衣少食,勉强存活,他们再是充满了野性,也不敢袭击一支上万人的军队,那属于找死。 因此隋军一路穿山越岭,畅通无阻。 岭南的气候环境很恶劣,但并不影响隋军前进。当初南下林邑时,黄明聪所部核心虽然多北人,但这么多年,能存活下来的,也基本上适应了南方的环境。 正月二十,全军到达领方县,从这里往东便是李氏的地盘。 李氏家族与宁氏、冯氏这种外来户不同,他们是岭南土着,起于藤州(今广西藤县东北),也就是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乱了几百年的大藤峡一带。李氏家族与宁氏、冯氏这种归于王化的家族不同,他们素来反抗中原王朝。李光度哥哥李光仕在开皇十年的南方大乱中造反,后被周法尚、王世积击败。再之后李光度的兄长李光略也发动反叛,后被击败。 李氏家族连续叛乱了多次,按理说以大隋的性子早就将其诛灭了。只是岭南地形复杂,气候更是多变,官军对于李氏家族只能是败而不灭。李氏家族对地方保持着高度的影响力,每每复起,让官军也无可奈何。 而且岭南各家,虽各有龌龊,但为了对抗朝廷,私底下相互勾连。各家族之间可以相互争夺利益,但若是遭遇灭顶之灾时,却又互相帮助。 自李光度的兄长李光略投降大隋被封为永平郡太守之后,李家的势力已经南到云开大山,北到五岭,西至安成,东抵苍梧。与冯氏、陈氏、宁氏三家并为岭南三大显族不同,李氏不显山不露水,实力却在岭南是首屈一指。 黄明聪到了安成县便不准备往北了。 越往北,群山环绕,道路难行,交通不便。而此行要横穿李光度的地盘,李光度不是傻子,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隋军北上。到时候一关一山的攻拔,旷日持久,到始安郡还不知道要多久。 隋军此来,为在救人,可不是为打穿岭南来的。 所以非得想其他办法。 正路走不了,只得走奇路,黄明聪便计划来一场攻敌必救,围魏救赵。任你李光度再剽悍难制,就问你要不要老巢。 李光度的老巢在永平郡治所永平县(今广西藤县东北浔江南、北流江东岸),离着安成县有四百多里地。 虽然整个岭南西部群山环绕,但因为郁水(即珠江,古珠江主干流为西江右江,统为郁水,而桂平到苍梧这一段干流叫做浔江)流过且多分支,域内有多处的沿河平原。后世广西的耕地面积甚至在广东、湖南之上。而从安成到永平,正好穿越后世广西最大的平原贵港浔郁平原。 这地形正是适合隋军作战的地方。 而岭南的俚僚之众,到了平原上,战斗力将减少一半。 于是黄明聪率全军折道向东,直冲向东面的郁平县(治今广西贵港市港南区湛江镇上古城村)。 郁平虽只是一县,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北倚大山,南临郁水。 郁水在后世横穿整个广西南部,是珠江流域西江水系最大的支流。最重要的是,其最大支流左溪(今广西左江)发源于后世中越边界。这意味着交趾的物资、粮草补给可以通过水路直达郁平。 至少隋军的粮道将会有极大地保障。 而且郁水支流众多,沿着郁水可到达岭南尤其是广西八成以上的重镇。 黄明聪率隋军主力,一路杀到郁平城下。 郁平虽然重要,但李光度的主力在攻打始安郡。而提防的重点也放在了南面的郁林县(唐朝郁林和郁平名字互换)以挡宁长真,所以郁平县较为空虚。 而且此时南方的城池虽为城池,但多是夯土城,小而矮,防御力较差。 而南方的山民,天生的山地步兵,你让他翻山越岭可以,但让他打有序的守城战,属于难为他了。 隋军大举而来,一击而下,几乎没受到多大的阻碍便占领了郁平县。 既克郁平,黄明聪乃指挥全军乃继续向东,朝着郁林郡的郡治郁林县城进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南国(六)设伏 相比较郁平,作为郁林郡治的郁林城的防御就严密多了,毕竟此地算是李氏的边防重镇。黄明聪攻城数日,亦没能破城,黄明聪也不在此耽搁时间,只留下大将何光率四千番兵便继续北上了。 留下四千人并不是攻城的,而是为了保障河道和守卫郁平城。 至于郁林城,则留给了宁长真了。黄明聪去信给宁长真,告诉对方,隋军已经打到李光度的家门口,身后就一个郁林城未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宁长真野心勃勃,四面出击,是几大家族中野心最大的,妄图一统岭南。 可惜宁越郡东面的合浦有宁宣、宁道明这种自家人,而宁长真南征交趾兵败,向北又几乎被李光度赶出郁林,屡次受挫,难以存进。 黄明聪征李光度,给了宁长真一个机会。 黄明聪的意思,李光度很明白。隋军是不会帮着宁氏攻打坚城的,宁氏要想要郁林城,就得宁氏自己来取。 这件事在宁长真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之前双方已经约定黄明聪帮着宁氏占领郁林郡,可若是宁氏什么都不做等着黄明聪将郁林郡拱手奉上,那是痴人做梦。 而且隋军都打到李光度老巢了,宁长真要是再不敢出兵,那就属于无能了。 于是宁长真纠合了宁宣、宁道明等宁氏宗族力量,联合出兵郁林。 而隋军这边,对于让宁氏出兵之事,诸将有不同意见。众人都觉得这是隋军在前面迎击李光度军主力,倒是让宁氏在后面捡便宜。 黄明聪倒是有算计。 黄明聪眼中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郁林郡,而是整个岭南。因此这场大戏,若是不让合浦宁氏登场,岂不是不能尽兴。 郁林郡是块肥肉,也是沼泽。 黄明聪主力离开郁林县北上之后,很快便到了桂平县。 桂平县城位于郁水和阳水(今黔江)的交汇处,过了桂平,便是隶属于永平郡的大宾县(治今广西桂平县东北四十里)了。 桂平作为两水交汇处,其重要性可想而知,李家在此屯驻了大量的军队。 或许很多人听到桂平这个名字内心并无波澜,而换个名字,很多人就知道他了。桂平往北的浔江之中,有一段曲折的河道,江流湍急,危岩奇突,滩险密布,暗礁四伏,巨浪翻滚,江水汹涌,涛声若雷。传说此地有大藤如斗,横跨江面,昼沉夜浮,供人攀附渡江,因此名为大藤峡。 历史上赫赫有名大藤峡之乱便是在此地。 黄明聪不知道大藤峡之乱,但是很清楚,从桂平往东,已经算是进了李家的腹地。李家在此经营数百年,非易下之地。 果然黄明聪到了桂平,便发现桂平城两面环水,一面环山,只有南面的狭长地带可通人。而且桂平城西面尽是群山,互为掩护,李家屯重兵于此,想要破城,非得付出极大的伤亡与时间。 黄明聪见状,便下令放弃攻打桂平,全军分水陆两部,直逼永平。 诸将大惊,这是连后路都不管了。 大将张镇州连忙进谏,认为如此行军,太过冒险,一旦后路断绝,则有全军覆没之危险。 黄明聪却是毫不在意,言五日之内,必然破敌。 驻守桂平的李光度的侄子李元粹,李光仕之子。 岭南的势力以家族为单位,家族之中,族长或许实力很大,却不是皇帝,除了个别人物,大多数人根本无法做到大权集于一身。各家之内,各领地盘,拥有自治权,与宗族的关系有些像西欧的封建藩主一般。 整个李家势力,虽然是李光度为领袖,但其两个兄长这两支势力也很大。尤其是李光略一支,占据了老巢藤县和永平郡北部,其势力不比李光度差。 此时李元粹经营重镇桂平,虽然隋军过桂平而不入,但他自不能看着隋军就这么沿江而下。 桂平城有兵三千多人,已经是整个郁林郡、永平两郡拥兵最多的城池。李元度出击始安,从族中和附属的俚僚部落中征调了整整一万五千人。李元粹跟李光度关系不好,双方因为争夺阿林县(今广西桂平县东南油麻镇)起了龌龊,因此李元粹便将李光度的征调命令当作空气,就是不出兵,所以桂平才会留有这么多守军。 此时桂平东北面的武林县(今广西平南县东南武林镇)是李元粹的弟弟李元百的地盘。其父李光仕身为之前的李氏族长,只留下李元粹兄弟二人。 李元百带了一千多人跟着李光度一起攻打始安城,此时整个武林城只有不到数百人,守御空虚。 作为亲兄长,李元度自不能眼看着隋军击破武林城,灭了弟弟一家。 因此李元粹一边派人往永平送信,一面点起城中精锐三千,追着隋军的屁股而去。 李元粹对手上兵马的战斗力很信任,要不然也不敢跟自己的亲叔父李光度闹僵,更是冒宗族大不韪,拒绝征召。 隋军走的很快,李元粹部跟的也不慢,很快便追到了石古岭。 石古岭南面是河,北面是山,中间有一条通道。 李元粹也是在李家内部骄纵惯了,自负的很。追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隋军的踪迹,李元粹也放松了警惕。 在李元粹看来,隋军连桂平都不顾,只管行军,看来目标是永平。他倒是隐隐有些期望,期望李光度在这群隋军手中吃点亏。 眼看天快要黑了,李元粹便下令全军加快速度,过了石古岭,便在簸箕田休息一夜,再行赶路。 众人急着休息,一窝蜂地进了岭中,毫无防备。 此时石鼓岭两侧的山中突然号角声起,接着便是大队的士兵望岭下冲来。 李元粹部被冲得大乱。 双方激战了半夜,到了天明,李元粹部全军覆没,李元粹本人也阵亡于乱军之中。 黄明聪早打听了李元粹的性格以及他与李元百的消息,这才敢孤军深入,然后反身设伏。 既破李元粹主力,黄明聪分遣张镇州和严愿分兵去取桂平、武林二地,而黄明聪则迅速向北,趁着李氏不备,渡过了浔江,攻打北面的大宾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国(七)曲折 李光度自大业十二年七月围攻始安城,到了次年二月份,已经围城七个多月,连续大小仗数十场。可一座小小的始安城,仍然像一颗钉子一般,牢牢地扎在漓江之畔,毫不松动。 一众俚僚,都是山里林里的人物,什么时候跟人死磕过攻城战。 于是联军在这七个月的战斗中,伤亡惨重,以至于人心思退。 当然始安城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城中守军不过三千余人,七个月来折损了一大半。为了守城,李袭志纠集了城中所有的男女老幼,上城御敌。以至于最后整个始安城中,家家带孝,户户治丧。众人是拼尽了全部的意志,才将俚人挡在了城外。 但天下无久守之城,始安城已经守到了极限。若再无援兵,离着城破,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城外的李光度打得也有些烦躁,望着残破的始安城,又恨又心虚。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座破城如此坚固。 全军的伤亡已经大到李光度无法承受,可李光度却不敢撤退。这一次榆林、永平各垌俚人出兵,靠得是李光度的威望和对始安城内财货的贪婪,可仗打得一地鸡毛,三军伤亡惨重,唯一支持众人打下去的只剩下城内的财货了。 若是就这么退了,那李光度甚至是李家的威望就要倒了。 这是李光度绝不能接受的。 始安城必须得破,这已经是李家还能不能继续统领山(云开大山)北各家的证明战。 打了这么久,李光度对始安城也有了一个了解。 城内守军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墙上,反而轻视了内部防守。只要他们集中力量,突破城墙一处,杀入城去,城池必破。 于是李光度慢慢集结军中力量,做足了破城前的准备。 可正等李光度准备统兵攻城,这时象州总管秦元览来见李光度,请求返回老巢。原来象州来报,有隋军攻打阳寿(今广西象州市),秦元览急着回援老巢,这才请求返回。 秦元览是始安郡的俚人头领,占据阳寿和桂林(治今广西象州市东南上古城村,与现在的桂林不是一地)二县,自称象州总管,依附于李氏。 李光度听了便有些不悦,他正做好一锅饭等着开席呢,秦元览却要撤了,这不是掀他的桌子吗? 于是李光度言道:“什么隋军,哪有隋军,隋军都被咱们打的困守始安,哪还有隋军敢偷袭阳寿?” 其他众人也听了“哈哈”大笑,奚落着秦元览。 秦元览也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要走。闲话是别人的,地盘是自己的,孰轻孰重,秦元览还是分得清的。 李光度的脸色难看起来,强压着愠怒言道“你真要走?” 秦元览言道:“李总管家大业大,一两座城可以不在乎,但秦家就这么点实力,若是阳寿丢了,秦家也就完了,所以在下非走不可。” 言罢,秦元览便起身告辞。 眼看秦元览离开,李光度脸色通红,胸中涨的如火烧一般,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对方。 他很清楚,这就是始安之战的后遗症。 岭南各家最真实,他们可以对主家卑躬屈膝,可当主家无法领导他们时,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七个月的始安之战耗尽了所有人的精气,也将李家的威望一点点磨碎。 李光度清楚,杀了秦元览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攻破始安,收拾人心,然后再找秦元览算账。 于是李光度便再次完善他们的攻城计划,准备一击必中。 李光度本来是个多智之人,可惜今日却是被始安城蒙蔽了双眼。不过李光度手下有不少的谋臣、武将,便有人提出,最近也接到不少有隋军在郁林郡出没的消息,莫不是真的有隋军主力北上。 李光度听了,也重视起来。他本就是有勇有谋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和宁长真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岭南的隋军,除了始安、熙平,就是交趾了。前两者不用想,他们根本没那个本事,难道是交趾?” 想了想,李光度还是觉得不太可能,阳寿离着交趾,实在太远了,他更相信是宁长真假装成隋军捣的乱。 不过宁长真也不可小觑,因此众人便询问,是不是向郁林增兵。 李光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郁林城有三千人马,之后的桂平还有李元粹。虽然李元粹跟自己不和,但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宁家在李家的祖地里肆虐。 所以李光度还是倾向于这是宁长真派遣的小股人马,伪装成隋军,袭扰李氏后方,阻止自己占领始安郡。 眼看始安城就要攻破,李光度不愿耽搁。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战上,待此战结束,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 李光度等着攻城,可黄明聪在阳寿等着李光度不至,都要焦虑了。 隋军攻克桂平、武林二城之后,黄明聪便率领主力,北袭阳寿,只留少量兵力在武林城,继续作出东进的姿态。 众人不解,主帅的神思太跳脱了,说好的攻打永平,怎么又变卦了。 黄明聪却是言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打永平。永平作为李氏老巢,被经营日久。更兼群山环绕,地势险要。从武林往东,一路上有淳民(治今广西藤县西北一百二十里)、隋建(治今广西平南县大中)等重镇,一城一城去打,咱们得消耗多少兵力。再说我军打永平是为了引君入瓮,只要引得李光度回援即刻,没必要先撞上永平这块铁板。” 三军主力,直逼阳寿。 阳寿和桂平隔着重重大山,更兼象州又依附于李氏,城中主力尽被秦元览带到了始安城下,因此阳寿城全无防备。 等隋军主力杀到,阳寿城一击而下。 在黄明聪看来,他都打到阳寿了,李光度怎么也得反应过来,然后回援后方。因此黄明聪在阳寿城周围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李光度上钩。 可惜李光度有些麻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始终不至。黄明聪无奈,看来,还非得再弄出点大动静,才能惊动到一心向始安的李大总管。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南国(八)回师 黄明聪在阳寿等了李光度数日不至,终于确定李光度不是蠢,而是的确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也怪不得李光度。 因为岭南地区多山的原因,交通不便,很多地方村与村之间的联系都很困难。各地之间,对另一方的情报搜集有着很大的滞后性,更没有专门的信息传递网络。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山区,可能一个垌主死了一年,周边和他没什么联系的邻居还不清楚。 要不南方怎么多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因此尽管隋军一路在李光度的地盘之中肆虐,可李光度是真没得到相关的情报。 黄明聪也是没有办法,围点打援,你得有援才行,为了引李光度回援永平,黄明聪甚至不得不派人将自己北上的消息送给李光度。 此时李光度在始安城已经激战四日不歇。 李光度要攻破始安城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人浪战术,三军将士,一重一重,如波浪一般,活活压垮、耗光城中的守军。 李光度兵多,可以一天三班倒。可守军却不行,这么点兵力,要想御敌于城墙之外,就非得所有人一同拼命。可人不是机器,不眠不休地战斗下去,就是金刚也得垮了,更何况是凡夫俗子。 眼看城中守军打得已经捉襟见肘,疲态尽显,李光度估计,再打一日,始安城就要破了。 而就在这时,后方传信,让李光度几尽晕厥。 郁林危急!桂平危急!永平危急! 来送信的是桂平李元粹派来的使者,言隋军突袭桂平,李元粹率部死守。而隋军主力已经往永平方向而去,整个浔江周边诸城尽失。 李光度看着信件,满脸不敢置信,拿起又放下,最后才真的相信,他在始安如火如荼地激战,自己的老巢却要被端了。 此时李光度再也坐不住了,更没有之前嘲笑秦元览的心态,他有些慌乱地盘算着,感觉自己要做些什么。 回援!一定要回援。 李光度立刻将李家人招来,商议回援之事,至于其余的各垌垌主、附属家族则得瞒着。既然隋军已经打到永平,说明有危险的不仅仅是李家,还有附属各垌、各家族。一旦此消息传开,怕是立刻要群情激愤,人心混乱,一哄而散了。 可李光度忘了一件事,谣言如瘟疫,瞒是瞒不住的。 在几个桂平信使的传播下,很快李氏遇袭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联军大营,立刻引得一片哗然。紧接着一些与之有牵扯的家族便纷纷找上李光度,请求回援。 大营之中,有看李家笑话的;有担心家族安危的;有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的;还有野心勃勃,准备取而代之的。 李氏遇袭的消息如一颗炸弹,将各垌、各族、各人的内心诉求全都翻到了人前。 李光度也被众人混乱的景象弄得晕头转向。可李光度本人只是众人的盟主,而不是统属,因此尽管他知道要尽快平息流言,可根本无能为力。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土人信奉的是弱肉强食,对于舆论的管理和把握,还真是一片空白。 摆在李光度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便是立刻回援,非得打败入侵的隋军,才能讲以后的事。 至于浴火重生还是元气大伤甚至是彻底没落,已经不是李光度能左右的了。 至于攻打始安城,就不要想了。人心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打,还有谁愿意打?今天之前,再有一天便能破城,今天之后,他们再也破不了城了。 李光度甚至有些恨这个消息送的早了一天。若是等他破了始安城再送到,用满城的财货来收拢人心,那情况将会有巨大的改观。 而今七个多月的努力,都要付之一炬了。 对于桂平送来的这个消息,李光度还是没有怀疑的。虽然李光度跟李元粹关系很差,但此事事关整个李氏的生死存亡,李光度相信李元粹不会信口开河。 李光度下令连夜拔营,返回永平。 至于各垌、各族的军队,李光度自不会放任他们自行其是。看这一次情况,隋军来势汹汹,李氏部队本就在始安一战中伤亡惨重,若是没有这些附属军队的左助,还真未必能击败隋军。 从始安县城到永平,中间是大片的山区,几乎没有像样的平原地带。不过郁水往外延伸的支流众多,也形成了大片的河流冲击平地。沿着河流两侧的山中窄道,有多条路线可以返回永平。 说实话黄明聪选择在阳寿等待李光度,诸将是有些不解的。 阳寿虽然是处要冲,可位置偏西,不是从始安到永平的最近之路。万一李光度不走此道,他们不是白设计了。 不过黄明聪自有想法。 从始安到永平道路无数,隋军不可能每条都设伏。根据黄明聪对李光度的了解,这是一个多疑而狡黠之人。 直接穿越群山,不仅道路难走,还有遇伏的危险。隋军一旦提前侦知其动向,在山口阻击,则联军将陷入群山之中,进退两难。 而走阳寿这条大道,道路平坦,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隋军的身后,对桂平的隋军形成包抄,简直是一条完美的路线。 在黄明聪看来李光度只要还有理智,最可能选的便是这条路。 而且还有一点,桂平是李元粹的,永平实际上是李光略这一支的。两地危急,李光度虽然焦急,但并不是切肤之痛,实际上利用李元粹在桂平拖着隋军,完成合围,比直接硬撼隋军主力对李光度更有利。 果不出黄明聪所料。 李光度在刚开始的惊慌愠怒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既然有人在前面替他扛着,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同为一个李氏,但也各有不同分支,族长的权利从老大李光仕一脉,到老二李光略一脉,再到老三李光度一脉,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而李家在此其中,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矛盾。 在打击敌人的同时打击异己,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光度看着地图上的阳寿二字,下定决心,从此路出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国(九)背约 卫公元年三月初六,隋军主力于阳寿县乌岭设伏,大破李光度军主力,斩首三千,俘获无数,李光度仅以身免。 此战之后,岭南中部最强大的李氏元气大伤,再无力制霸岭南。 对于隋军来说,仗打到这种程度,基上算结束了,毕竟始安之围已解,而李氏也无力威胁再始安。 隋军出征多时,眼看雨季就要到来,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撤军。 不过黄明聪却不愿意退。这一战隋军连战连捷,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浔郁平原。此地是岭南西部重要的粮食产区,也是岭南西部腹心之地,交通便利,人口稠密,可以说谁控制了此地,谁就在岭南西部的争霸中占据了主动权。 隋军好不容易才占领了此地,一旦退去,浔郁平原要么被李氏卷土重来,要么落入南面的宁氏之手。 无论是落入李氏手中,还是宁氏手中,对隋军来说都不是好事。 “咱们不走了,就留下来,给岭南诸酋来一个中心开花。” 诸将是大惊失色。 隋军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郁林,就是因为和宁氏约定,隋军只为救援始安,打下的郁林郡诸城尽归宁氏。 可隋军若是留下来,便相当于毁约,宁氏必然不愿意。 而宁氏控制着郁林郡南部,还威胁着隋军的后方粮道,一旦双方翻脸,隋军便会后路断绝,成了孤军。 “孤军怕什么,怕的应该是宁长真这老小子。咱们虽然后路断绝,但也两面包夹宁长真。他要真聪明。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黄明聪看似说得风轻云澹,不过是安定人心而已。实际上现在的交趾主力尽出,根本没法出兵合围宁长真。 而黄明聪周围,有永平李氏,宁越宁氏两大敌人,还有各垌、各寨的俚人,很容易便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这一次,黄明聪属于刀尖上跳舞。要么彻底平定岭南西部,要么被岭南各家活活群殴死了。 可黄明聪仍是要赌,赌一个平定岭南的机会。 黄明聪手中有两万多人,看似很多,但要顾及的点也很多。 首先北面要收缩兵力,将阳寿的军队撤到了桂林县,又在西面的文安城(今广西来宾市兴宾区)驻军,以两地为核心,沿浔江布防,挡住北面的俚人。至于再往北的诸城,则就尽舍弃了。 不过北面、西面的秦元览、欧阳世普、沉逊、韦阙等人皆实力不大,自守有余,进取不足。 而东面则坚守武林,隋军和李家的仗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至于南面,则更为关键了。要想守住浔郁平原,就少不得交趾的帮助。而要连通交趾,就要全取左溪。 黄明聪依次将地图上的郁林、乐山(今广西横县东北附城乡古城)、宁浦(治今广西横县南)、岭山(治今广西横县西一百里郁江南岸)、宣化五座县城标了出来。 除了这五县,还有七八个旧城,一同组成了郁水的城市链。 隋军要想一个一个破城,怕是太难了。 非得击破宁氏的主力,才能从容地占领各地。 宁氏主力一万五千余人在围攻郁林城。只是郁林城有兵三千,且宁氏亦不擅长攻坚,打了一个多月,亦没有攻下来。 黄明聪于是便率军赶到郁林城下,商议着将郁林郡诸城交给宁氏,同时狠狠地敲诈了宁氏一笔。 宁长真见黄明聪信守承诺,心中大喜,对隋军的提防也降到了最低。 眼看郁林城始终不下,宁长真便请求隋军帮助攻城,并言城破之后,郁林城的财货尽交给隋军,宁氏分文不取。 宁长真也是个老政客了,知道一座城比财货重要多了。 若郁林城始终不下,宁氏就没法从容北上,接收隋军的城池。到时候隋军一退,李氏卷土重来,他们再想取城,就得跟李氏死磕了。 黄明聪假装不愿意,借口隋军伤亡巨大,师老兵疲,不愿意帮着攻城。 宁长真连连请求,甚至还答应以后两家结盟共进退,黄明聪才勉强同意。 两家结盟,互惠互利,往后在岭南怕是无敌手了。 宁长真见识过隋军攻城器械巨大的威力,颇为折服。这些日子,宁氏在郁林城下伤亡惨重,若能减少伤亡,让他给黄明聪跪下都行。 这些蛮人在乎的是利益,才不讲面子呢。 果然,隋军一加入战场,整个郁林城的战局立刻便不一样了。郁林对于俚僚来说是座庞然大物,但对于隋军来说,就是一座小城,远比不得中原大镇。 因此冲车、井栏齐上,不过短短两日,隋军就登上城墙破城。 宁长真看得大为惊叹,也意识到隋军和岭南各家的巨大,心中倒是有再次归顺朝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新皇帝愿不愿意他继续做宁越的土皇帝。 此时的宁长真,名义上还是归附的萧铣。 城破之后,宁长真宴请黄明聪。 双方宾客喝得酩酊大醉,兴尽而返。而黄明聪也和宁长真约定,从明日宁家便北上接收城池,隋军陆续开始撤回交趾。 本来都以为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谁也没想到。到了四更时分,郁林城的城门不知道被谁打开,隋军突然杀入城去。 此时宁氏的主力都在城外山坡上的营中,尚未入城,只有宁长真和一番领头人物入了城。 于是整座郁林城,很快便被隋军拿下下。 与此同时,隋军的主力也悄悄包围了宁氏的营寨,趁着宁氏不备,突然杀入。 大火烧得天都通红,到处都是惨叫、呻吟的声音。杀戮整整进行了大半夜,等到天明,宁氏大营之中,到处都是尸体,布满了整片的山坡。 宁氏一万五千人,在这场突然的战斗中,几乎全军覆没,宁长真也被黄明聪直接下令诛杀。 至此,宁氏元气大伤。 几乎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完完全全的残了。 宁氏集中了北面几乎全部的主力,攻打郁林城和接收郁林郡的城池,却尽死于郁林城内外。而郁江沿岸诸城空虚,被隋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这一次,隋军终于将整个岭南的天,给彻底揉碎了。 第一百六十章 南国(十)跨海 卫公元年十月,郁水河口。 十月的岭南,虽然过了雨季,可依旧是炎热、潮湿而且多瘴,恰逢秋老虎时节,最是难熬。 今年台风格外的多,到了十月份,海面上依然不消停。前些日子刚来了一场台风,沿岸的渔民为了躲避台风,皆是渔船归港,渔人归家,整个郁水口在风浪之中显得越发安静。只有一重一重地惊涛拍岸声来回沉荡,才让这个嘈杂而又安静的秋天,不至于那么的沉寂。 可这一日却与之前不同。 在宽阔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船只的身影,他由远及近,身躯也越来越大。隔着二里路,便能看到他如山一般的身躯。 海面上的船只刚开始还只有零星一些,但接着却是越来越多,最后是一艘连着一艘,彷佛接天一般,望不到尽头。 没有人知道这群船只从何而来,只有那斗大的“隋”字旗迎风飘扬。 这种船队,正是跨海而来的隋军神威卫。 这支部队已经组建了大半年,主要目的便是跨海南击,突袭广州。不过计划一直没成行,行动时间被黄明远从七月份一直推到了九月份。 究其原因,便是黄明远一直在等陈棱。 整个大隋,只有陈棱有跨海作战的经验。 豫章之战后,陈棱立刻被调任神威卫总管,从湓城直趋胡逗洲,然后跟上在此的南下舰队,便一路直奔广州。 陈棱甚至连军中的情况都不是很熟悉。 此时在最高大的一艘船只甲板上,陈棱拿着望远镜,紧盯着对面的陆上。 而一旁的邓暠却抱着肚子,站立都不稳。 “这大半个月的海上生活,简直要命了。我老邓天天吐得天崩地裂,都要把胆汁吐出来,总管怎么一点也没事。” 陈棱继续望着对面,随口说道:“这神威卫组建时,调的都是南方善水之兵,卫公更是明确要求我军要能水陆两战。你好歹也在南朝为过官,连船都坐不了。” “这江上能和海中一般?” 陈棱不再接话,而是指着远处说道:“前面就是南海城,你虚脱成这个样子,可还能战?” “能!” 邓暠立刻扶着甲板,站了起来。 邓暠作为开皇年间就是营州总管的老人,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算是彻底向黄明远低头。黄明远也以邓暠先后在江南、辽西、漠北等地为官,水陆皆通,于是任命其为新设立的神威卫副总管,跟着陈棱南征。 邓暠蹉跎了十多年,虽然年纪大了,可建功立业的心却越发浓厚。天下将定,对于邓暠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南海在哪?我怎么看不见。” 陈棱听罢,随手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邓暠。 邓暠激动地张望着,终于一座巨城,影影绰绰地映入其眼帘之中。 从郁水口往上没多远,便是一座坚城屹立。 与岭南大多数的城池不同,这座城池高大险峻,巍峨雄峙,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激荡。 这座城市便是南海郡治南海县城,当然大多数人叫他之前或以后的名字番禺,或者是广州城。 若是后世评历史中心城市,应该会有这里。中国历史上作为地区首府超过两千年的只有四座城市,便是太原、成都、广州和西安,而且直到后世亦没被取代,可见其历史底蕴。 岭南之地,时人多以荒蛮而称,而南海是岭南以北之人心中唯一一座算城市的地方。 不过岭南乱后,高法澄、冼宝彻二人作乱,占据了信安郡、南海郡大部,南海城也落入冼氏手中。 冼宝彻籍祖先之荣光,作为岭南第一大酋,又占据南海,可谓威势无二。其决裁诸垌,号令诸蛮,一时颇有岭南盟主的气象。 之前大隋一直征战中原、荆襄,腾不出手来。而到了此时,终于有余力顾忌岭南之事。 对于黄明远来说,岭南可不是可有可无的荒地,岭南不稳则交趾不稳,交趾不稳则天南不稳。天南若不稳,大隋的粮食就不稳, 当然此时大隋的重心放在了荆襄和巴蜀李唐身上,没有过多余力兼顾岭南。 而且从江南往岭南用兵,千里之遥,道路难行,旷日持久。更兼北方将士不习南方气候,很容易便大败亏输。 于是黄明远便决心跨海而击。 神威卫是一支新组建的军队,与旁的军队不同,这支军队多以南方人为主,还挑选了很多善水之人和蛮越之民。 南方天气与北方不同,当初刘方南征林邑,带的关中兵多病死。黄明聪之所以在交趾立住脚跟,也是因为他的骨干部队是泸州兵,熟悉山地、丛林和瘴气。 北方的主力不能南下,历史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蒙古骑兵在中南半岛都铩羽而归。 所以要想南拓,非得有一支专业部队。 南方人虽然未必一定适应岭南气候,但越往南越湿热,至少忍受程度强于北人。 新成立的神威卫以陈棱为总管,邓暠、周绍范为副总管。军中不设骑兵,每军设一水师营。全军约五千水师,有大小船只三百艘。 神威卫算是第一支水路两用军队。 南海城虽是岭南第一重镇,但冼氏的老巢是信安新兴,因此冼宝彻一直待在新兴经营,而南海城则由冼宝彻的侄子冼智臣镇守。 不过此时冼智臣的注意力都在北面。 冼宝彻和高法澄一起起兵造反,结为盟友。但很多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二人都想夺取南海城,而冼宝彻凭借强大的家族力量压制住高法澄,抢得头筹。 但高法澄也不甘示弱,他以四会为据点,占据南海郡中部,虎视南海。 为了抵御高法澄,冼智臣屯重兵于青岐(今广东省三水市西青岐镇)、牛鼻(今广东省广州市西北)二镇,而南海城的防御则忽视了不少。 也不怪冼智臣忽视了南海城防。这年头谁也没想过会有敌人从海上来,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根本没有海防这个概念。 邓暠率部在紫石登陆,然后直扑南海城,隋军水陆并进,直抵南海城下。 这个时代的广州城还是个滨海城市,不像后世光是到珠江口就有九十多里的河道。所以隋军的各种攻击物资,直接运送到南海城外。 十月十日,南海城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南国(十一)来客 高凉郡高凉城(治今广东省阳江市北)。 也就是在陈棱突袭广州之后没几日,高凉城内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求见冯盎。 冯盎原为大隋汉阳郡太守,左武卫大将军。天下大乱之后,便弃官回乡,返回岭南经营势力。冯氏本就是岭南望族,在其祖母冼夫人的经营下,成为最亲近大隋的一支力量。而借着大隋的支持,冯氏不断扩张势力,隐隐有岭南霸主的风范。 冯盎返回岭南之后,不断四面出击,先是将冼氏家族几乎从高凉郡逐出,又占领后世的雷州半岛和海南岛,为南国一霸。 冯盎也有野心,眼看冼宝彻和高法澄二人占据着信安、南海二郡大部,便准备向东扩张势力范围。 虽然冯氏和冼氏联姻数代,在冼夫人时更是堪称一家。但再亲密的关系也抵不过利益的纷争,有冼氏在前,一些之前从属于冼夫人的俚僚就只会听从冼家的命令。冼氏冯氏,冼在冯前,因此冯盎若想独霸岭南,非得先除掉冼氏不可。 不过对于此事冯盎也压力巨大。 以兄长冯暄为首的一批冯氏族人既担心冼氏实力太大,又要跟冯盎争夺家族内部权力,因此一直反对冯盎与冼氏开战。 再说这么多年的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能是这么容易大打出手吗? 冯盎无法完全整合家族内部力量,只得一边跟冯暄等人周旋,一边自己集结力量,做好开战的准备。 而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在这个端口而来。 冯盎握着一块左武卫的腰牌,心中满是疑虑。他虽然官拜左武卫大将军,但根本没有在左武卫军中待过,连个挂职都不算,就是虚职。而左武卫也被那位卫公经营的滴水不漏,他既无旧部,也无故交,实在想不到是谁会拿着左武卫的腰牌来见他。 不过这块腰牌说明对方是从北方来的,冯盎不敢不见。 果然,冯盎在议事堂会见了这个客人,他的确不认识。 眼看冯盎有些诧异,这人便自报家门道:“冯大将军或许不识得在下,在下乃是岭南大都护府长史兼广州巡抚魏征,受卫公委派,前面拜见大将军。” 来者正是魏征。 魏征自投降大隋之后,在河南的宣抚工作做的不错。不过魏征是新进之人,上面的人太多了,黄明远也不好贸然提拔。于是让他跟着陈棱前来岭南,刷点战功,然后返回朝廷以方便委以重用。 冯盎听到魏征的自报家门,有些吃惊,一吃惊黄明远派人见他,二吃惊魏征的身份。 岭南大都护府? 广州巡抚? 他怎么不知道岭南有这种机构,难道黄明远准备对岭南动兵了。 不过既然魏征作为隋朝官员前来拜见。此时还算是大隋官员的冯盎也只得以礼接待。当然大家都不提冯盎曾向林士弘称臣的事了。 这种让双方伤感情又尴尬的事放在心里就好了。 “原来是魏长史!” 冯盎随意地问道:“只是在下从未听说过岭南大都护府,魏公这个长史是?” 魏征看出了冯盎的疑问,随意地说道:“现在还没有设岭南大都护府,在下只是个挂名!” “那广州?” “也是挂名。” 冯盎算是明白了,魏征看着名头不小,但到底算个什么级别的人物,还不好说。至少他在东都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魏征多心思灵巧的人,看冯盎的样子,就知道冯盎怕是以为自己是那种普通使节,于是便说道:“虽是挂名,不过用不了多久,也就成实的了。” 冯盎一愣,心中有些惊诧,急忙问道:“卫公要在岭南设大都护府?” “正是!” “没这个必要吧?岭南之前挺好的,多设个都护府,反倒让岭南政事变得混乱起来。” 魏征却是反驳道:“冯大将军说得怕不尽然吧。岭南各郡,多有啸聚、叛逆之人。我听说这冼宝彻、高法澄二人就占领了信安和南海,一个自称新州总管,一个自称端州总管。这总管可不是大隋封的啊。” 冯盎笑道:“疥癞之患,长史不必担心。” 魏征笑笑,也不说话。 魏征今日来见冯盎是有大事,可不是来斗嘴的。不过经过这一番试探,他倒是可以确定,冯盎无称霸之雄心,但是割据的野心却是有的,尤其排斥大隋对岭南的直接管理。 魏征知道今日的谈判怕是有些难了。 魏征看向冯盎,突然说道:“冯大将军可了解卫公?” 冯盎其实和黄明远接触不多。冯盎入朝为大将军时,黄明远正在守孝。之后黄明远在东都的时间不多,而冯盎也几经辗转,二人竟神奇般的没有见过面。 冯盎听到这话,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冯盎仰慕卫公良久,只是缘浅,久不能见,引以为恨啊。” 魏征点点头。 “卫公讨虏平乱,定国安民,威名赫赫,乃当世大英雄,冯大将军未见过卫公,真是可惜了。” 冯盎不知道魏征提这是何意,难道意图拉近和自己的关系。 “不过征以为,卫公最让人敬仰的,还是他对外虏毫不妥协,毫不退让的态度。想当年武皇帝征讨高句丽,卫公本是反对的。可武皇帝兵败,卫公大怒,非得两次出兵,擒获了高句丽的君主,覆亡了高句丽社稷。” 冯盎的心更沉了,他终于明白了魏征的意思。 对高句丽不退让,对岭南亦不退让。 “魏长史所言极是。这高句丽撮尔小国,竟然忤逆天子,抵抗天军,非覆灭不足抵其罪。我岭南百姓,尊慕王化,心向大隋,时刻引以为戒。” 魏征听了笑了,冯盎也跟着笑了。 “冯大将军,果然是大隋忠臣。我来岭南之前辞别卫公,卫公告诉我,若是有难事,可找冯大将军,果如此也。” “卫公谬赞了。都是为大隋效力,冯盎义不容辞。” 魏征身子忽然靠近冯盎,低声笑道:“在下此次前来,还真有一事,希望冯大将军能够帮征。” 冯盎心一惊,暗道不过是客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于是低声问道:“何事?” “叛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南国(十二)厉喝 冯盎让魏征的话震得,久久无言。 “魏长史玩笑了!” 魏征却是一本正经地言道:“冯大将军,在下并未与大将军开玩笑。魏征此次前来,真的是希望冯大将军在岭南造一次反。” 冯盎眼看魏征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这才镇定下来。 寻思了良久,冯盎这才说道:“请恕冯盎浅薄,魏长史此言,冯盎着实是不理解其义。我冯家自开皇十年,归顺大隋,二十多年三代人,无不沥胆堕肝,竭诚尽节。别说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会造反。” “冯大将军说得好!” 魏征鼓掌笑道:“冯大将军的赤胆忠心,真是天地可鉴,人神共仰。若是岭南之人,皆如冯大将军一般忠诚,则岭南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子了。” 这是试探? 冯盎实在有些弄不清魏征的意图,他不想再跟着对方的指挥走,索性直接言道:“魏长史,冯盎对大隋之心,始终不变,你若是以此来试探我,就是小瞧我冯盎了。” “大将军误矣!” 魏征言道:“征如何敢试探大将军,确实是需要大将军帮忙?” “冯盎不明白!” 魏征接着说道:“大将军可知就在几日前,大隋的数万主力踏海而来,直扑南海,已经收复了南海城了。” 这次冯盎是真愣了。 “这!这怎么可能?” 魏征说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让冯盎难以置信。 眼看冯盎大吃一惊,魏征故意问道:“怎么,冯大将军不高兴朝廷收复南海吗?” “不!” 冯盎被抓住话柄,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只是数万大军从海上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魏征笑道:“这没什么,大隋水师强大,可使十万精锐乘船远航。我知道岭南有五岭天险,又有瘴疠之毒,北方将士到了岭南根本难以生存。不过从海上而来,就无复此忧。沿郁水而上,整个岭南,无处不可至。” 冯盎品味着魏征的话,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若真是如此,不说榆林、始安这些内地之郡,像高凉、南海、合浦、宁越等滨海之郡,尽在隋军的攻击范围内。 当一个人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被打碎,对这个人的影响可想而知。 “这,这又如何有叛乱的事?” 魏征笑道:“我军数万主力而来,主要是想宣抚岭南,安定百姓。可岭南之地,总有人想称王称霸,割据一方。大隋虽然不愿意再起战端,百姓流离。可只有一个太平的环境,才能更好地促进岭南的发展。 因此想请冯大将军带头,将这些叛逆之徒尽聚拢在一起,攻打南海城。到时所有叛逆,一战可平矣。” 直到这个时候,魏征才言明真正的来意。 而冯盎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今天的魏征给了他太多的震惊,这么出格的事情,你魏征怎么敢想。 不过冯盎反应也不慢。 “魏长史说笑了,岭南之地,都是良顺之民,哪有人会反叛朝廷。你若是不信,我明日便邀请各地官长,前来拜见长史。” 魏征摇摇头。 “冯大将军才是真的错了。 冼氏占领南海,宁氏、李氏到现在还在和官军争斗,杨世略攻打归善(治今广东省惠州市东),邓文进阻塞五岭,难道在冯大将军眼中,这些人都是忠臣吗? 大隋要的是真正的归顺,而不是有兵有人,名义上归顺,却是一地的土皇帝。” 冯盎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征接着有些推心置腹地说道:“说实话,这是卫公为了帮着冯大将军立功才定下的计策。我军若是按部就班,一地一地打,的确要多费一些时间,可是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总能赢得。 可那时的岭南是什么样子,冯氏又是什么样子?大将军可想过。” 冯盎心里很清楚,他帮着大隋扫平了这些岭南各势力,自己也未必能保存。黄明远不允许旁人割据岭南,难道就允许自己吗? 于是冯盎说道:“魏长史着实说笑了,之前有些乱事,完全是天下生乱所致,大家也都是想帮着朝廷安定地方,岂敢有叛意。今朝廷重返岭南,我等自当用心供奉,尽心竭诚。至于什么叛乱,我想就没必要了,也不会有人跟着一起的。” 魏征早知道冯盎不会同意,也不恼怒,而是又言道:“既然如此,征亦不敢勉强。自大隋崩离,海内骚动。今卫公虽应运,而风教未浃,南越一隅,未有所定。冯大将军克平五岭之地,地广数州,人心皆向,岂与赵佗九郡相比?征以为冯大将军但上‘南越王’之号,以正视听。” 冯盎实在让魏征说得不知所以,魏征一会前一会后的,到底想干什么。 “魏长史!吾敬你是国之上臣,一再忍让,可长史却屡屡出言挑衅,欲置我于不义之地,欺我冯盎懦弱否?” 魏征看着冯盎,出言问道:“冯大将军,你是不是觉着你世居南越,于兹五代,本州牧伯,唯此一门,子女玉帛,应有尽有。人生富贵,如君者希矣。所以何求‘南越王’之号,非所闻也。” 冯盎听了,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是又如何?” 魏征看着冯盎,突然大声喊道:“冯大将军,你怎么还不明白?若当盛世,大将军自可挟岭南之势以自保,可这是乱世,多少人为求一活而不得。 今卫公平定岭南大势不可逆,岭南诸酋覆灭不可逆。当魏征找到冯大将军那一刻起,大将军就只有两个选择,或是追随卫公,尽扫群丑;或是螳臂当车,与岭南诸酋同亡。可冯大将军却想着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墙头草最不可违,会首先被消灭,因为所有人都担心墙头草会倒向对方。 魏征今日敢言,若冯大将军还想左右逢源,不出一月,南海城中的数万大军就会踏海而来,出现在高凉城外。冯家有多大的把握还有决心,和大隋作殊死一搏。” 冯盎一屁股坐在榻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南国(十三)抉择 “魏长史言之凿凿,可冯盎也不是被吓大的。” 冯盎不愧是南国第一人,虽然被魏征的话惊到,但是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还能反击魏征。 魏征却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谈了,毕竟利害关系都说了,再聊下去,就是要证明冯盎是不是被吓大的了。 于是魏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对冯盎说道:“在下清楚冯大将军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大隋平定岭南之后,卫公卸磨杀驴,对冯氏动手。这种事事关冯氏安危,我想我无论说什么,冯大将军都会有顾虑。这是卫公给大将军的信,我从未看过。”说罢,魏征将信递给冯盎。 冯盎看着信,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黄明远在信中写了什么,但冯盎并不想得罪黄明远。 冯盎打开信一看,却是有些发愣,原来这信上写着十一个字,“黄氏不绝,冯氏不灭”,后面有黄明远的署名和盖章。 看着这些字,冯盎是五味杂陈,想信又不敢信。 冯盎放下信,看向魏征问道:“若我今日不同意魏长史之言,公何以待我?” 魏征神色不变地说道:“半月之内,南海、交趾,两路出兵,合围高凉郡。整个冯氏,不会再存在。” “魏长史小觑我冯氏?” “南海之兵,有五万人马,交趾之兵,亦有三万。八万精锐,有战船两千艘,铁甲十万铠,弓弩三万具,其余兵器无算,还有无尽的粮草,可打三年亦无恙。冯大将军觉得,冯氏除了遁入北面的云开大山,有几分胜算。 大隋不敢保证灭掉冯氏,但我敢保证,只要冯氏敢打,大隋就能将高凉城从地图上抹去。” 魏征的话说得平静,却无比霸气。 冯盎握紧拳头,最后又松开了,因为他知道,如魏征所言,冯氏无一成胜算。冯盎不是宁长真、李光度这种一辈子没出过岭南的人,他征过高句丽,见识过隋军如城池一般的攻城器械,这高凉还真挡不住。 没了高凉,冯氏还叫冯氏吗? 冯盎看着魏征,有些恶狠狠地问道:“魏长史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怕我恼羞成怒,让魏长史做了丽食其吗?” “哈哈!” 魏征大声笑道。 “冯大将军小看魏征这种人。今日魏征败了,不过是第二个终军,成了却是张骞、班固,魏征怕死,更怕生不成名。” 冯盎哑然。 看着连死都凛然不惧的魏征,冯盎突然觉得对方真吃定自己了。 “这事对冯氏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事后翻脸?” 魏征道:“冯氏不再为南国一霸,但卫公许诺,冯大将军封侯世袭,官拜尚书。而且卫公的为人,千金一诺,既然卫公写了信,许冯氏与国同休,那冯氏只要不造反,卫公绝不会食言。 冯大将军虽不识得卫公,但对于卫公的人品,应该是了解的吧。” 冯盎不说话,心中却默默盘算着。 对于黄明远的人品,他还算信任。而且魏征将他逼到墙角,要么为隋军做事,要么被隋军消灭,他实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过了好一会,冯盎站起来躬身言道:“为国效命,盎必舍生忘死矣。” 魏征知道,冯盎这是同意了。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说话做事不能那么露骨。 魏征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呆在了冯盎的府上,是人质,也是监视。 冯盎送走魏征,一个人默默地寻思,这时冯盎的庶长子冯智戴前来拜见。 冯盎有三十个儿子,嫡长子冯智戣早死,因此最为冯盎看重的是庶长子冯智戴和嫡子冯智或。尤其是冯智戴,勇而有谋,在江都之变后,到处都是反贼,各处关隘都被占领的情况下,且战且进,成功带着部属返回高凉郡,颇令人称奇。而且冯智戴能抚循部众,得士死力,酋帅皆乐于服从。虽是庶子,但众人皆把他当作冯盎的继承人。 冯盎知道这个儿子有本事,因此便将魏征今日来意告诉了冯智戴。 冯智戴刚听到这些消息也是大为吃惊,不过他不愧是不比父亲差的人,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老大,你觉得为父该怎么办?” 冯智戴答道:“冯氏当依胜者。” 冯盎听了,有些自言自语道:“可谁能胜呢?” “我且为父亲卜上一卦。” 冯智戴不仅善用兵,还善于占卜。平常有事时,冯盎也总会让儿子替他卜卦。 冯智戴拿出随身携带的卜卦用具,很快便占卜道:“岭南之势若云,云状如树,隋军南来,方辰在火,火利木柔,隋军当胜也。” 冯盎听了,没有说话。 其实冯盎也倾向于隋军会赢。诚然俚僚各垌居于山中,利用地形、气候,能跟隋军周旋。可人能走,城却走不了。 冯家若是一心对抗朝廷,未必会覆灭,但高凉各城却一定守不住。没了城池、没了土地,难道冯家要去山里做野人吗? 冯盎小时候父亲就教导过他,为什么冯氏、宁氏、陈氏这些汉人大族可以在岭南之处遍地俚僚的地方崛起?不是因为他们冯氏、宁氏、陈氏比别人多强。而是朝廷需要地方上的大族来替他们统治俚人僚人,俚人僚人亦需要通过地方上的汉家豪族和朝廷对话,所以冯氏、宁氏、陈氏才应运而生。 冯氏要想永存,既不能背离俚人僚人,更不能得罪朝廷。 冯盎牢记父亲的话,这些年也始终牢记父亲的教诲,紧跟着大隋的脚步,在不得罪俚僚各家的情况下尽力斡旋双方的矛盾。所以在岭南各家之中,陈氏会造反,宁氏会阳奉阴违,唯有冯氏,却是所有人眼中的忠臣。 可父亲从没有教给他,现在只能选一边站队该怎么办。 眼看父亲面带愁容,这时冯智戴便说道:“我冯氏不按大隋的意思去做,覆亡就在眼前,所以冯氏只得按照隋军的意图,纠合各部,攻打南海。但谁又能保证,隋军一定能胜,若是这一仗大隋败了,岭南局势糜烂,大隋所能指望的,仍是只有咱们冯氏一家。”“魏长史言之凿凿,可冯盎也不是被吓大的。” 冯盎不愧是南国第一人,虽然被魏征的话惊到,但是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还能反击魏征。 魏征却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谈了,毕竟利害关系都说了,再聊下去,就是要证明冯盎是不是被吓大的了。 于是魏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对冯盎说道:“在下清楚冯大将军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大隋平定岭南之后,卫公卸磨杀驴,对冯氏动手。这种事事关冯氏安危,我想我无论说什么,冯大将军都会有顾虑。这是卫公给大将军的信,我从未看过。”说罢,魏征将信递给冯盎。 冯盎看着信,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黄明远在信中写了什么,但冯盎并不想得罪黄明远。 冯盎打开信一看,却是有些发愣,原来这信上写着十一个字,“黄氏不绝,冯氏不灭”,后面有黄明远的署名和盖章。 看着这些字,冯盎是五味杂陈,想信又不敢信。 冯盎放下信,看向魏征问道:“若我今日不同意魏长史之言,公何以待我?” 魏征神色不变地说道:“半月之内,南海、交趾,两路出兵,合围高凉郡。整个冯氏,不会再存在。” “魏长史小觑我冯氏?” “南海之兵,有五万人马,交趾之兵,亦有三万。八万精锐,有战船两千艘,铁甲十万铠,弓弩三万具,其余兵器无算,还有无尽的粮草,可打三年亦无恙。冯大将军觉得,冯氏除了遁入北面的云开大山,有几分胜算。 大隋不敢保证灭掉冯氏,但我敢保证,只要冯氏敢打,大隋就能将高凉城从地图上抹去。” 魏征的话说得平静,却无比霸气。 冯盎握紧拳头,最后又松开了,因为他知道,如魏征所言,冯氏无一成胜算。冯盎不是宁长真、李光度这种一辈子没出过岭南的人,他征过高句丽,见识过隋军如城池一般的攻城器械,这高凉还真挡不住。 没了高凉,冯氏还叫冯氏吗? 冯盎看着魏征,有些恶狠狠地问道:“魏长史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怕我恼羞成怒,让魏长史做了丽食其吗?” “哈哈!” 魏征大声笑道。 “冯大将军小看魏征这种人。今日魏征败了,不过是第二个终军,成了却是张骞、班固,魏征怕死,更怕生不成名。” 冯盎哑然。 看着连死都凛然不惧的魏征,冯盎突然觉得对方真吃定自己了。 “这事对冯氏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事后翻脸?” 魏征道:“冯氏不再为南国一霸,但卫公许诺,冯大将军封侯世袭,官拜尚书。而且卫公的为人,千金一诺,既然卫公写了信,许冯氏与国同休,那冯氏只要不造反,卫公绝不会食言。 冯大将军虽不识得卫公,但对于卫公的人品,应该是了解的吧。” 冯盎不说话,心中却默默盘算着。 对于黄明远的人品,他还算信任。而且魏征将他逼到墙角,要么为隋军做事,要么被隋军消灭,他实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过了好一会,冯盎站起来躬身言道:“为国效命,盎必舍生忘死矣。” 魏征知道,冯盎这是同意了。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说话做事不能那么露骨。 魏征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呆在了冯盎的府上,是人质,也是监视。 冯盎送走魏征,一个人默默地寻思,这时冯盎的庶长子冯智戴前来拜见。 冯盎有三十个儿子,嫡长子冯智戣早死,因此最为冯盎看重的是庶长子冯智戴和嫡子冯智或。尤其是冯智戴,勇而有谋,在江都之变后,到处都是反贼,各处关隘都被占领的情况下,且战且进,成功带着部属返回高凉郡,颇令人称奇。而且冯智戴能抚循部众,得士死力,酋帅皆乐于服从。虽是庶子,但众人皆把他当作冯盎的继承人。 冯盎知道这个儿子有本事,因此便将魏征今日来意告诉了冯智戴。 冯智戴刚听到这些消息也是大为吃惊,不过他不愧是不比父亲差的人,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老大,你觉得为父该怎么办?” 冯智戴答道:“冯氏当依胜者。” 冯盎听了,有些自言自语道:“可谁能胜呢?” “我且为父亲卜上一卦。” 冯智戴不仅善用兵,还善于占卜。平常有事时,冯盎也总会让儿子替他卜卦。 冯智戴拿出随身携带的卜卦用具,很快便占卜道:“岭南之势若云,云状如树,隋军南来,方辰在火,火利木柔,隋军当胜也。” 冯盎听了,没有说话。 其实冯盎也倾向于隋军会赢。诚然俚僚各垌居于山中,利用地形、气候,能跟隋军周旋。可人能走,城却走不了。 冯家若是一心对抗朝廷,未必会覆灭,但高凉各城却一定守不住。没了城池、没了土地,难道冯家要去山里做野人吗? 冯盎小时候父亲就教导过他,为什么冯氏、宁氏、陈氏这些汉人大族可以在岭南之处遍地俚僚的地方崛起?不是因为他们冯氏、宁氏、陈氏比别人多强。而是朝廷需要地方上的大族来替他们统治俚人僚人,俚人僚人亦需要通过地方上的汉家豪族和朝廷对话,所以冯氏、宁氏、陈氏才应运而生。 冯氏要想永存,既不能背离俚人僚人,更不能得罪朝廷。 冯盎牢记父亲的话,这些年也始终牢记父亲的教诲,紧跟着大隋的脚步,在不得罪俚僚各家的情况下尽力斡旋双方的矛盾。所以在岭南各家之中,陈氏会造反,宁氏会阳奉阴违,唯有冯氏,却是所有人眼中的忠臣。 可父亲从没有教给他,现在只能选一边站队该怎么办。 眼看父亲面带愁容,这时冯智戴便说道:“我冯氏不按大隋的意思去做,覆亡就在眼前,所以冯氏只得按照隋军的意图,纠合各部,攻打南海。但谁又能保证,隋军一定能胜,若是这一仗大隋败了,岭南局势糜烂,大隋所能指望的,仍是只有咱们冯氏一家。”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国(十四)联合 隋军攻克南海城之后没多久,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的岭南。虽然是车马很慢的时代,衡阳雁断,消息闭塞,可有些消息,总又会用出乎常人意料的方式飞快地传递着。 大抵这些消息都事关自身吧。 正与高法澄对抗的冼智臣在闻听南海失陷后,立刻率部反攻南海,然后毫无疑问地被隋军击败,冼智臣也死于乱军之中。 此战之后,隋军传令整个岭南各部,令各族、各部首领人物必须在十二月底之前赶到南海。 至于做什么,隋军没有提。 此消息一出,整个岭南哗然。 隋军多时不出手,但突然一出手,就打到了岭南各势力的痛处。隋军拿下南海,控制了出海口,凭借强大的水军,简直无处不可去。 至于命令各族、各部首领前往南海,则更是大问题了。 小势力看大势力。而岭南几大势力,陈氏、宁氏正在和黄明聪激战,双方已经对峙了半年多;而杨世略在攻打龙川郡治归善;冼宝彻、高法澄已经公然造反;邓文进正和熙平郡的丘和拉锯。各家几乎都在和大隋对抗,这种情况下,谁敢把性命交给大隋。整个岭南,除了冯氏,没一个敢去南海的。 甚至冯氏内部,冯暄和谈殿、宁氏相互勾搭,怕是也不敢去南海了。 隋军的这道命令,几乎是让所有人在归顺和反抗之间站队。反抗是不太敢的,但归顺也是不可能的。 各家相互勾连、相互商讨着应对策略。 就在这时,一直苟在高凉郡的冯盎突然派人去见各大势力首领,公推冼宝彻为主,商议抵抗隋军之事。 隋军远道而来,气势汹汹,各家自忖实力不足,因此都不敢妄动。 但是有了一个挑头的,众人就敢跟在身后,掀风鼓浪,浑水摸鱼了。 这冼宝彻野心勃勃要做岭南之主,第一个起兵造反。可南海一败,将其逼到了墙角。隋军既克南海,下一步的目标便是他和高法澄。 高法澄还能往北退,但他被冯氏顶在身前,是退无可退。 冼宝彻正担心该如何是好呢?他的好表弟冯盎就递出了援手,号召各部一齐抵抗隋军。 冯氏在岭南豪族之中一直是独善其身,依附大隋,让冯氏和大隋闹翻,这是冼宝彻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冯盎的建议一提出,冼宝彻就动了心。 单凭冼氏一家,是绝不可能敌得过隋军的。而拉上整个岭南势力,则大大增大了胜利可能。 冼宝彻也清楚,单凭一个岭南,是绝不可能和整个天下相对抗的,归顺朝廷是必然的。但是若此战得胜,击败朝廷先遣军队,来日便有了和朝廷谈判的资本。 对于这一点,岭南冼氏玩得很熘。 当初陈朝之时,陈宣帝要对岭南动手,岭南诸酋便推出了广州刺史欧阳纥对抗陈国,整个岭南大乱。等陈宣帝眼看局势不对,冷静下来,答应了岭南诸酋一系列条件,冼氏又帮着陈国灭了欧阳纥。 等到大隋灭陈,隋朝政策激进,在岭南推行的一系列新措施,触动了当地豪酋的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以王仲宣、陈佛智为首的岭南豪族发动反叛,王仲宣更是率部包围广州兼扼守衡岭,阻截救援隋军。广州总管韦洸出战,被流失射毙。副将慕容三藏固守广州月余,已到失尽粮绝地步。杨坚此时不得不放弃激进的政策,对岭南豪酋妥协,而冼夫人也率部平定叛乱,招抚诸俚首领降隋。 后来杨坚又派赵讷为番州总管,准备卷土重来。而岭南俚僚再次叛乱,冼夫人领头弹劾赵讷,最终杨坚不得不罢免赵讷,任命冼夫人为大使招安抚慰岭南民众,整个岭南这才安定下来。 可以说岭南各大家族在大隋和俚人之间反复横跳,利用矛盾,激化矛盾,平息矛盾,最终彻底掌控了整个岭南。 对于冼宝彻来说,这次串联诸部一同起兵,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各家领袖。等到战后,也能获得最大一块利益。而冼氏在岭南的地位,亦将无人能比。 至于大隋朝廷会不会妥协,冼宝彻是不担心的。因为他们已经妥协了这么多次,再妥协一次又如何。 冼宝彻算计的很好,希望也很光明。可是他却忘了,诚然历次岭南豪族都赢了,可当年最先起事的欧阳纥、王仲宣、陈佛智,都是在岭南群豪获得足够利益后被各家抛弃的。冼宝彻要做这个岭南盟主,安知在和谈之后,不会成为下一个欧阳纥、王仲宣。 冼宝彻、冯盎的喷嚏还是足够让岭南打个哆嗦的。二人的号召发出之后,高法澄最先响应,毕竟高法澄算是直面南海隋军的威胁,而且实力最弱。 紧接着宁氏和李氏也响应了。 黄明远偷袭郁林,杀了宁长真,郁江两岸诸城尽为隋军所占。宁长真长子宁洄藻继承了钦州(宁越郡)总管的位置,跟隋军展开激战。 而李氏为隋军所袭,丢失了郁林郡和永平郡西部的地盘,元气大伤。李光度返回永平之后,一边舔舐伤口,一面和隋军在武林县方向拉锯,企图夺回桂平这个永平西面的门户。 黄明聪南击宁氏,东敌李氏,虽打得有些捉襟见肘,但也不落下风。 两家吃了这么大亏,却是无可奈何,眼看冼宝彻要组成联军抗隋,如何能不相应。 除了宁氏、李氏,很快陈氏也响应。 自陈佛智叛乱被杀之后,陈氏实力大损,不得不潜入诸俚人之中,蛰机待时。天下大乱之后,依附于宁氏的陈佛智之子陈龙树,联合俚人首领谈殿,占据了永熙郡大部,自为泷州总管。 对于陈龙树来说,自始至终就没有降过隋,因此大家一起对抗隋人,正是他喜闻乐见的。于是冼宝彻发了号召之后,他立刻便积极地参与进去。 有冼氏、冯氏、宁氏、陈氏、李氏五个岭南最有名的家族带头,其他各家和各垌的俚僚也纷纷参与进来。 大家一起联合起来,做着祖先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至此,这场决定岭南命运的大决战再无可避免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国(十五)会盟 正月初一的南国,还是温暖依旧,而此时南海城中隋军将士的心却寒冷如冰。 虽然今天是元旦佳节,可没有一个人高兴,因为直到今天,大隋给各部最后的时限已经过了一天,可岭南各族、各部,没有一个人赶到南海。 这是各家在这场站队中,明确地拒绝了大隋。 知道此事的官员、将领、士兵无不感受到屈辱与愤怒。天兵降临,天威煌煌,可这些岭南的蛮夷之徒,却依然不服王化,悍然挑衅大隋的尊严。 他们怎么敢? 对于无数荣誉加身的隋军来说,这种挑衅和侮辱,非得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诸部不来是陈棱早就料到的事情,可是但此事成真之后,陈棱还是义愤填膺。他不知道这些南国蛮夷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底气,才敢如此狠抽大隋的脸。 “备战!” 岭南诸家尚不知道隋军的愤怒,或者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此时各家的首领皆云集在信安郡的治所高要县,做着攻打南海城前的商会。 这场会盟从十二月中上旬便开始了。 岭南的俚僚不知道有多少,往往别村,各有长帅,恃在山险,不用王法。但这些俚僚多分别依附于各家,真正能站到棋盘前做棋手的并没有几个。 除了冯盎、冼宝彻二人,还有合浦宁氏的宁洄藻、宁宣、宁道明三人,冯盎的次兄冯暄,长兄冯魂的儿子冯士翙,永平李氏的李光度,李光略之子李晕,梁化邓氏的邓文进,苍梧陈氏的陈龙树,罗州庞氏的庞孝恭,再加上高法澄和岭南俚僚中势力最强的杨世略、谈殿二人,便是此次会盟的真正棋手。 当然还有自领昆州总管的沉逊,领融州总管的欧阳世普,象州总管的秦元览,澄州总管的韦阙等人,但因为实力太弱,也只能看别人下棋。 各家的人马加起来,有近十万军队,实力并不容小觑。 其实这个时候的岭南,人口已经众多。大业四年全国统计人口的时候,岭南(不算交趾诸郡)便有三十万户,一百六十万人口。这还只是在籍人口。至于那些没有被编户的俚僚之属,不知道有多少。再算上各家的隐户,整个岭南的人口,至少有二百到二百五十万人,甚至更多。 俚僚之辈乃越人后裔,素来好勇斗狠,很多地方甚至都是奴隶制,因此人人可为兵丁。岭南真要是暴兵的话,三十万也能拉出来。 不过这十万军队,算是各家真正的精锐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打起联盟抗隋的旗帜之后,便退无可退,非得击败隋军,才能将岭南的局势搬到正轨上。 不过仗还没打,所有人先出了两个难题。 蛇无头不走,既然是各家联合,就得有一个领头的,相当于盟主。否则各家各打各的,准出乱子。 而第二点便是大家联合起来抗隋,那该怎么打,四面都是隋军,先打哪里。 不说南海、郁林两支隋军主力,始安、熙平、龙川皆有隋军的部队,先打哪后打哪,关乎着各家的利益。 其实这两个问题算一个问题。 当然大部分人的话语权是比较弱的,大家争论半天,最后集中到两点上。 李光度要当盟主,主张打郁林,宁氏和沉逊、欧阳世普、秦元览、韦阙等人皆支持李光度。黄明聪在岭南西部逐渐发展,半年多的时间,已经站稳了脚跟。 黄明聪的实力每扩大一分,就像是在各家腹心不断割肉一般,岭南西部诸酋非得除之而后快。 虽然宁氏和李氏有旧怨,但现在大家有共同的敌人。而且宁长真死后,宁氏也缺少领头羊,只得推举李光度。 另一个人选便是发起号召的冼宝彻,主张打南海,冯氏、杨世略、邓文进、高法澄都支持他。 黄明聪在岭南西部腹心位置,而南海就在岭南东部的腹心,也非得除之不可。 两方对盟主的人选争得不宜开交,毕竟谁当上了盟主,便意味着此次听从谁的主导。 李氏和宁氏,冯氏和冼氏,本就是势均力敌。即使李氏、宁氏实力大减,仍不落于下风。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广西人口远多于广东。岭南三十万户人口,始安、永平、郁林、合浦四郡加起来接近十八万户,占了整个岭南人口的六成。 人口基数在那里,两家再损失底子也在那里。 而与之相比,冯氏和冼氏的老巢高凉郡和信安郡加起来不过两万多户。 实际上两家为什么不惧冯氏和冼氏的结盟,就是因为两家单独拉出来并不弱于冯氏和冼氏。 两方争执不下,皆不愿意放弃此次会盟的主导权。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第三方力量的重要性了。 一直在岭南势力中不显山不漏水的陈氏和谈殿,在会盟中,倒向了冼宝彻。 陈龙树在父亲被杀后,逃奔合浦,被宁长真的父亲宁勐力收留。不过宁勐力并不是发善心,而是将其视为奇货可居。 幸好陈龙树和宁长真关系莫逆,在宁长真成为宁越郡太守后,终于有了一块容身之地。 不管怎么说,宁氏对陈氏恩深似海,于情于理,陈龙树也当支持李光度。 可陈龙树也有打算。 陈氏虽和冯氏、宁氏并为岭南三大家族(外来),但随着陈氏在开皇十年的岭南大乱中元气大伤,早就不复昔日之盛。陈氏之于宁氏,更像是一个附庸一般。 而陈氏想独立,非得过宁氏那一关,而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冯盎答应陈龙树,只要陈龙树支持冼宝彻,他就承认陈龙树的泷州总管,并同意陈龙树在永熙郡的扩张。 冯盎的条件,陈龙树真心拒绝不了。 陈氏没落二十多年,最想拿回的就是泷州老巢。而想做到这一点,没有与之相邻的冯氏、冼氏的点头,陈氏是做不到的。 于是陈氏面对这番巨大诱惑,果断倒戈。而也因为陈氏和谈殿势力的支持,胜利的天平偏向到冼宝彻这一边。 再争斗下去,联盟就要直接分裂。 于是在获得冯氏、陈氏保证南海之役后,各家立刻调头转向桂平的承诺后,宁氏、李氏,也只得捏着鼻子同意冼宝彻为盟主了。正月初一的南国,还是温暖依旧,而此时南海城中隋军将士的心却寒冷如冰。 虽然今天是元旦佳节,可没有一个人高兴,因为直到今天,大隋给各部最后的时限已经过了一天,可岭南各族、各部,没有一个人赶到南海。 这是各家在这场站队中,明确地拒绝了大隋。 知道此事的官员、将领、士兵无不感受到屈辱与愤怒。天兵降临,天威煌煌,可这些岭南的蛮夷之徒,却依然不服王化,悍然挑衅大隋的尊严。 他们怎么敢? 对于无数荣誉加身的隋军来说,这种挑衅和侮辱,非得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诸部不来是陈棱早就料到的事情,可是但此事成真之后,陈棱还是义愤填膺。他不知道这些南国蛮夷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底气,才敢如此狠抽大隋的脸。 “备战!” 岭南诸家尚不知道隋军的愤怒,或者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此时各家的首领皆云集在信安郡的治所高要县,做着攻打南海城前的商会。 这场会盟从十二月中上旬便开始了。 岭南的俚僚不知道有多少,往往别村,各有长帅,恃在山险,不用王法。但这些俚僚多分别依附于各家,真正能站到棋盘前做棋手的并没有几个。 除了冯盎、冼宝彻二人,还有合浦宁氏的宁洄藻、宁宣、宁道明三人,冯盎的次兄冯暄,长兄冯魂的儿子冯士翙,永平李氏的李光度,李光略之子李晕,梁化邓氏的邓文进,苍梧陈氏的陈龙树,罗州庞氏的庞孝恭,再加上高法澄和岭南俚僚中势力最强的杨世略、谈殿二人,便是此次会盟的真正棋手。 当然还有自领昆州总管的沉逊,领融州总管的欧阳世普,象州总管的秦元览,澄州总管的韦阙等人,但因为实力太弱,也只能看别人下棋。 各家的人马加起来,有近十万军队,实力并不容小觑。 其实这个时候的岭南,人口已经众多。大业四年全国统计人口的时候,岭南(不算交趾诸郡)便有三十万户,一百六十万人口。这还只是在籍人口。至于那些没有被编户的俚僚之属,不知道有多少。再算上各家的隐户,整个岭南的人口,至少有二百到二百五十万人,甚至更多。 俚僚之辈乃越人后裔,素来好勇斗狠,很多地方甚至都是奴隶制,因此人人可为兵丁。岭南真要是暴兵的话,三十万也能拉出来。 不过这十万军队,算是各家真正的精锐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打起联盟抗隋的旗帜之后,便退无可退,非得击败隋军,才能将岭南的局势搬到正轨上。 不过仗还没打,所有人先出了两个难题。 蛇无头不走,既然是各家联合,就得有一个领头的,相当于盟主。否则各家各打各的,准出乱子。 而第二点便是大家联合起来抗隋,那该怎么打,四面都是隋军,先打哪里。 不说南海、郁林两支隋军主力,始安、熙平、龙川皆有隋军的部队,先打哪后打哪,关乎着各家的利益。 其实这两个问题算一个问题。 当然大部分人的话语权是比较弱的,大家争论半天,最后集中到两点上。 李光度要当盟主,主张打郁林,宁氏和沉逊、欧阳世普、秦元览、韦阙等人皆支持李光度。黄明聪在岭南西部逐渐发展,半年多的时间,已经站稳了脚跟。 黄明聪的实力每扩大一分,就像是在各家腹心不断割肉一般,岭南西部诸酋非得除之而后快。 虽然宁氏和李氏有旧怨,但现在大家有共同的敌人。而且宁长真死后,宁氏也缺少领头羊,只得推举李光度。 另一个人选便是发起号召的冼宝彻,主张打南海,冯氏、杨世略、邓文进、高法澄都支持他。 黄明聪在岭南西部腹心位置,而南海就在岭南东部的腹心,也非得除之不可。 两方对盟主的人选争得不宜开交,毕竟谁当上了盟主,便意味着此次听从谁的主导。 李氏和宁氏,冯氏和冼氏,本就是势均力敌。即使李氏、宁氏实力大减,仍不落于下风。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广西人口远多于广东。岭南三十万户人口,始安、永平、郁林、合浦四郡加起来接近十八万户,占了整个岭南人口的六成。 人口基数在那里,两家再损失底子也在那里。 而与之相比,冯氏和冼氏的老巢高凉郡和信安郡加起来不过两万多户。 实际上两家为什么不惧冯氏和冼氏的结盟,就是因为两家单独拉出来并不弱于冯氏和冼氏。 两方争执不下,皆不愿意放弃此次会盟的主导权。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第三方力量的重要性了。 一直在岭南势力中不显山不漏水的陈氏和谈殿,在会盟中,倒向了冼宝彻。 陈龙树在父亲被杀后,逃奔合浦,被宁长真的父亲宁勐力收留。不过宁勐力并不是发善心,而是将其视为奇货可居。 幸好陈龙树和宁长真关系莫逆,在宁长真成为宁越郡太守后,终于有了一块容身之地。 不管怎么说,宁氏对陈氏恩深似海,于情于理,陈龙树也当支持李光度。 可陈龙树也有打算。 陈氏虽和冯氏、宁氏并为岭南三大家族(外来),但随着陈氏在开皇十年的岭南大乱中元气大伤,早就不复昔日之盛。陈氏之于宁氏,更像是一个附庸一般。 而陈氏想独立,非得过宁氏那一关,而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冯盎答应陈龙树,只要陈龙树支持冼宝彻,他就承认陈龙树的泷州总管,并同意陈龙树在永熙郡的扩张。 冯盎的条件,陈龙树真心拒绝不了。 陈氏没落二十多年,最想拿回的就是泷州老巢。而想做到这一点,没有与之相邻的冯氏、冼氏的点头,陈氏是做不到的。 于是陈氏面对这番巨大诱惑,果断倒戈。而也因为陈氏和谈殿势力的支持,胜利的天平偏向到冼宝彻这一边。 再争斗下去,联盟就要直接分裂。 于是在获得冯氏、陈氏保证南海之役后,各家立刻调头转向桂平的承诺后,宁氏、李氏,也只得捏着鼻子同意冼宝彻为盟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南国(十六)城防 卫公二年正月初八,联军便集结完成,从新兴出发,拉到了灵洲山(今广东省广州市西)屯驻。此地为南海城西面的制高点,紧邻郁水,联军以此为进攻南海的大本营。 眼看岭南各处联军赶来,陈棱也做好了准备。 虽然魏征劝说冯盎反叛是条绝密消息,但此事也不可能瞒着三军主帅。陈棱知道这是一个解决岭南问题的最好机会,更不可能轻视之。 整个南海城,北依群山,南临大海,地势险峻。而郁水口内虽然已经有多处沙洲,但只是零星分布,并未连在一起,南海仍然算是一座滨海城市,这使得南海的防御更容易了不少。 陈棱下令集中四个军的水师营,由副总管周绍范指挥,全部屯驻在南海南面的沙洲之中;又命邓暠率七十一军屯驻于北面的白云山上,和南海城形成掎角之势。 偌大的南海城,城内外守军有三万多人,面对十万强敌,亦无畏惧。 按照原定计划,隋军要在南海城下消磨联军的士气,等联军粮绝,再行反击,一举击溃联军。 而且陈棱也要趁着这段时间进行练兵。 神威卫是新组建的一支部队,虽然骨干力量是从各部抽调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出征,经验、配合尚有欠缺,需要锤炼一段时间。 刚开始的时候,这仗倒是如预想的一般。 联军十万人马到了南海城下,就要对南海城发起攻击。因为南海城南面靠海,无法发起攻击,于是联军分从三个方向攻击。 不过联军很快因为谁打哪一侧又出了龌龊。 南海城的西面紧邻联军大本营,最是方便攻城。东面地形开阔,也方便部署部队。唯有北面,城外便是越秀山,不仅地形狭窄,而且攻打北门,要承受北门和越秀山的同时反击,最为棘手。 所以此次攻城,谁都不想选北门。 但总不能放着北门不打。 彼此商讨、争议之下,冼氏和冯氏、陈氏、谈殿的军队攻打西门,宁氏、李氏的军队攻打东门,邓文进、杨世略、高法澄三部攻打北门。 冼氏和盟友选了最好的西门,李氏、宁氏实力次之,为东门,高法澄、邓文进这群实力最弱、话语权最低的只能是北门了。 杨世略得知之后便恼了。 杨世略在岭南东面,按地盘算,也得是东面。冼宝彻这么分,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杨世略恨得想自己掉头回龙川算了,没这么欺负人的。 其他各酋,也愤愤然各有不平,只是碍于冼氏的实力压制,不得不低头,但没有几个真正心服的。 可以说整个联军,仗还没开打,里面的龌龊就不知道有多少。 大凡联军,除非以某支军队为主,比如说春秋时期晋国、楚国拉一帮小弟组成的联军,否则若各部势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少有成功的,就因为没法完全平衡各部利益。 冯盎也知道这种事就是得罪人的,因此尽交给冼宝彻,绝不插手。冼宝彻眼看冯盎对各种事不管不问,倒是乐得大权独揽。 正月十日,南海之战正式打响。 相比起能攻善守的隋军,岭南诸酋的攻城能力弱了不是一星半点。 岭南的俚僚人善斗,并不是因为他们长于打仗,而只是街头斗殴。真正对上精锐士卒,完全是不堪一击。 之所以中原王朝无法彻底安定岭南。乃是地形、气候、补给、交通的多重原因,反而跟战斗的原因没多大关系。 此战冼氏领头,主战的自然是冼氏为主。 各大族毕竟多是中原迁来的,且岭南又出了个皇帝陈霸先(陈霸先以广州刺史萧暎的直兵参军入仕,以西江督护、高要郡守的职务在交趾平叛起家)。所以战斗力提升不少,基本的攻城器械都能打造,攻城战术也都了解。 不过等众人看到隋军的防御,只剩下瞠目结舌了。 隋军在城外多布壕沟,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挖了五道壕沟,壕沟长两丈,深丈余,内引江水入内,又置尖竹于其中。每道壕沟之后,垒一道四尺高,两尺宽的土墙,土墙尽用晒干的夯土块垒制。土墙之后又设一道丈高的木质栅栏,栅栏上绑着斜向上的尖竹。为了防止栅栏被烧毁,隋军用大量的稀泥涂抹于栅栏之上,形成了一道泥栅栏。 五道壕沟,五道土墙,五道栅栏,构成了五道防御体系。 陈棱将隋军所有的弩手营集中指挥,依托防御体系,有节次的防御。每失守一道防线,便退往下一道。 一道一道,如磨盘一般,将联军的骨肉和精神,磨得粉碎。 五道防线往里,是个二十步宽的空地。 但这空地可不是随意留的,而是经过了提前的校正,隋军城内的投石器正好可砸到这片空地中。 等联军经过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以为可以攻城时,忽然天降石雨,那场面绝对非常美妙。 而过了空地,才是护城河。 因为南海城濒海和郁水,护城河是引活水而入,因此护城河宽达四丈,深两丈,天下少有。当然这跟历史第一的襄阳护城河的均宽一百八十米没法比。跟聊城、商丘、淮阳这种堪称丧心病狂的护城湖更没法比。 不过这个时代四丈的护城河在俚僚眼中,也算天堑了。 而出护城河往内,才是城墙。 至城墙之上,滚木礌石,热汤金汁,不知道准备了多少。 陈棱当初在淮南时,便以善于守御闻名,属于“结硬寨,打呆仗”的宗师级人物。到了岭南,面对这群岭南豪酋,完全属于碾压性质的能力。 南海城的布防,连邓暠这个自己人看得都瞠目,他觉得自己有些落伍了,这才多少年,城池防御就成了十八层地狱。他甚至是一个劲地担心,如此恐怖的防御,就不怕将岭南联军给吓走了。 果然联军看着一道道的壕沟、土墙、栅栏,也是心底直打颤。 冼宝彻、冯盎等人都是到过南海城的人,可他们直怀疑,现在这个样子的这座城池,真的是南海城?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这一仗,不好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国(十七)绞肉机 面对隋军恐怖的防御,联军几乎是在心惊胆战中发起了攻击。 西门外,冼氏一次就集中了五千人马为前锋,两翼是三千宁氏军马和三千俚人军队,三部呈品字形向西面发起攻击。 为了这次攻城,冼宝彻其实也做了不少的准备。 冼宝彻命人制作了大量的木桥,以渡壕沟。 一众联军推着木桥,便向壕沟冲去,身后还有扛着沙袋填壕的人员。单靠木桥,很难使全部人员渡过壕沟,因此填壕仍必不可少。 而木桥与其说是渡桥的工具,不如说是推到前面吸引隋军注意力的,以掩护联军的填壕。 十辆带轮子的木桥缓缓前进,所有人立刻便将目光集中到这些木桥上面。 在栅栏之后是隋军的弓弩手,而在第二道栅栏之后,还有一大批被篷布遮盖的东西,远远望着,体型不小,却看不大清楚。 只见这些木桥推到壕沟边,伸出长臂,搭到对岸。 这时隋军弓弩手对准木桥,开始放箭。 单纯的弓弩,很难伤的到巨大的木桥,所以这些木桥前进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便有木桥稳定在壕沟之上,可供人通过。 而且联军依托木桥,设置了大量巨盾,以挡弓箭。 而身后的联军,也躲在木桥后,扛着土袋冲上来。这些人避着箭失,从木桥侧方将土袋扔到壕沟里,转身就跑。 冼宝彻很清楚,想完全填平壕沟不现实,于是他以木桥为中心,在其两侧填壕,铺出一条路,然后逐渐向两翼扩展。 不得不说,冼宝彻的办法很不错,很快便有填壕的样子出现。 就在这时,隋军开始了还击。有人拉开身后的篷布,露出篷布下的庞然大物。 这时冼宝彻也发现了篷布下的奥秘,吃惊地喊道:“投石车!” 只见隋军的投石车开始发威。十多辆投石车一起发力,石弹齐出,一起向着对面的木车投去,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地都在颤抖。 石弹如雨,撕破炙热的空气,如惊雷一般,落到了木桥之上。 众人只听见“哐哐”的声音,烟尘漫天,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等到烟尘散尽之后,众人便只看到一片破碎的烂木头和飞的到处都是的残肢断臂。 数十步的距离,被石弹集中,其结果简直是惨不忍睹。 大批的联军都是山林里出来的人物,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惊怖之下,各自向后逃散而去。 这种程度下,联军已经开始混乱,至于进攻,根本没法再进行了。 冼宝彻不得不停止再战,下令收兵回营。 而与西门相比,北门、东门的战况也差不多,除了攻城器械尽毁和一地鸡毛,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一仗着实让众人受了打击,重任不禁哀叹,以南海城这般防御,什么时候才能破城。 而且木桥尽毁,联军不得不花费了三日,重新打造木桥。 到了正月十四日,联军重新开始进攻。 这一次冼宝彻学会了,既然联军人数众多,那就不要跟隋军玩虚的,直接发挥人力优势,用人命填。 反正这些俚人的性命,大家是不太在乎的。 而俚人本身也悍不畏死,正好可以充当灰色牲口。 联军调来大批的奴隶,扛着沙袋填壕。又命弓手上前,和隋军对射。这些山林里出生的俚人,或许装备低劣,但很多人以打猎为生,弓术极为惊人。 而且南疆草木繁茂,什么生物都有。这些俚人将有毒植物的毒液摸到武器上,杀伤力极大。 冼宝彻这个办法很笨,但效果却很明显。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在第一道壕沟前填出路来。 这时面对土墙,冯盎建议利用冲车来冲破土墙。 联军又打造了上百辆的冲车,都是简易版本,基本上就是靠消耗的。 等到攻击开始,联军就推着冲车上前,撞向土墙。隋军石弹齐出,不断地轰击着这些冲车。 而此时大量的俚人冲了上来,和隋军的弓弩手对射。 俚人的弓箭远不如隋军,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又不畏死,很快便给隋军造成伤亡。 接着一股又一股的联军冲了上来的,甚至翻越栅栏和隋军肉搏。 到处都是不畏死的俚人,跟野兽一般。 这时联军之中也推出了投石车,对准隋军弓弩手轰击。 此时已经有很多的联军冲了上来,但联军的投石车根本不管不顾。他们本就技术粗糙,几乎就是无目标的乱投,杀伤的隋军不多,自己人倒是不少。 不过靠着这种不计生死的打法,第一道防线的隋军终于支撑不住了。联军可以拼消耗,隋军可不行。 这时眼看联军打得有些疯魔了,陈棱知道,若是联军不能成功,这口气泄了,怕是联盟直接分裂,这可不利于隋军的大局。 于是陈棱下令,第一道防线的隋军后撤。 隋军在壕沟上搭了木板,可以通行。而土墙、栅栏之间,每隔十步左右,便有一道四尺的缝隙,可容两人通过。 于是隋军徐徐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同时开始拆除第二道防线的投石车。第三道防线的篷布拉开,投石车开始发威。 投石车巨大,行动不便,是没法撤退的,只能就地销毁。 随着隋军的撤退,联军攻占了第一道防线。可是对于联军来说,除了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他们在第一道防线上什么也没有取得。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解锁了第二道防线,而第二道防线,几乎就是第一道防线的翻版。 这个场面,让人绝望。 很多小势力几乎都不想打了。 今日一战,联军光是伤亡就上千人,而并未给隋军造成多大的杀伤。而如第一道防线一般,隋军还有四条。 光是夺取这五道防线,联军就得付出多大的伤亡,想想就觉得可怕。这是那些小势力根本无法承受的。 冼宝彻看着南海城,听到伤亡数字的他也暗暗咋舌,可是他不敢退。他很清楚,自从他组织起联军,就必须要胜利,而若是一退,冼氏将直面隋军的报复,单凭冼氏自己,根本无力支撑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国(十八) 终战 自正月十日开始,到二月十日,岭南联军已经和隋军激战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岭南联军连续突破了隋军的五道防线,直抵南海城下。同时也伤亡惨重,全军减员超过四分之一。 一个多月的攻城战,岭南联军打的是精疲力尽,却始终不能破城,眼看三军已经士气丧尽,再打下去,就要崩溃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隋军不断袭扰联军后方,运粮队伍被隋军突袭了无数次。军中存粮将尽,粮草短缺,等不得将隋军耗死,他们已经饿死了。 所以针对这个情况,一直在军中受到打压、歧视的杨世略、邓文进二人终于忍受不住,在议事时便提出要撤兵。 冼宝彻一听就不干了,仗打到这种程度,不上不下,你突然要走,岂不是让他冼宝彻脸面丧尽,威严尽失。而且此战也没让隋军退缩,一旦撤围,隋军要报复,不得追着他冼氏打。 这个时候冼宝彻有些明白表弟冯盎为啥不愿当这个盟主了,盖因汉人对于岭南的叛乱的态度是“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他冼氏成首恶了。 于是冼宝彻为了联盟不散货,便威胁邓文进、杨世略二人道:“你二人若真要退,我们也不拦着,可是你二人这一退,便是自绝于岭南各家,往后是生是死,岭南各家不会过问。” 眼看二人有些犹豫,冼宝彻便进一步说道:“现在的局势大家都看得清楚,咱们跟隋军这样打,其实是为了和。可是,若要和隋军议和,非得给隋军一个交代,拉出两个替罪羊,让他们面子上过得去。我冼氏希望大家都好,若是你邓氏和杨世略不知趣,那也别怪冼氏不讲义气。” 冼宝彻这个威胁,可把邓文进、杨世略二人吓到了。若论与大隋的关系,谁也比不得冯氏、冼氏,到时候大隋相信谁,还不是冯氏、冼氏说了算。 于是邓文进、杨世略再不敢言退,但今日之事的影响,却逐渐发酵开来。 冯盎听了冼宝彻的话,就知道要遭。 拿一个人顶罪是实情,但不能说啊,说了不是让众人相互猜疑,让联军四分五裂吗?而且这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属于冯氏、冼氏的杀招,各家考虑问题,势必要考虑这一点。可你冼宝彻将此事提到明面上,不是故意将矛头惹到自己身上惹人恨吗? 今日你能这么威胁邓文进、杨世略,明日就能威胁旁人。对此谁不畏,谁不恨,谁不恼? 除了冯盎,其他人也心思各异。 李氏、宁氏都担心冼氏要把他们丢出去当替罪羊,而陈龙树更是恨得牙痒痒。当年大家一起商量好了,为了岭南对抗大隋,可冼氏就是这般将陈氏给卖了。虽然事情过了快三十年,陈龙树忘不了这个恨。 至于一些小势力,更是心惊胆战,唯恐成了这个替罪羊。 之后两日,整个军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对南海城的攻击更加的敷衍。冼宝彻见之,更加急迫了。 这时冯盎找到冼宝彻,商议此事。 冯盎言道:“今各家心思各异,不愿力战。不若将你我两家的战利品分给众人,以振奋士气。” 为了这一仗,冯盎也是尽力了。 冼宝彻听了就炸了,这战利品的分成是大家提前就根据出兵的多少、势力的大小分配好的,将两家的东西分给其他人,相当于从自己兜里补贴旁人。 冼宝彻当然不愿意。 “冯盎,你我都是家主,我知道你冯氏财大气粗,我冼氏可比不了,可你不能坑我啊。这场仗打下来,我冼氏出力最多,伤亡最大,你让我将战利品分给旁人,我可没脸给底下的人说。” 说完冼宝彻也不管冯盎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了。 眼看冼宝彻离开,冯盎气的直接踢翻了桌桉。这冼宝彻真是舍命不舍财,他为了谁啊,还不是大家。冼氏再这么霸道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 冯盎回到营中,便有魏征来见。 魏征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冯盎军中,但从不过问战事,彷佛不存在一般。冯盎还纳闷魏征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对方今日就出现了。 “魏长史今日如何有闲情来看我?” 魏征笑道:“冯大将军打了这么久,和大隋打出火来了,怕是忘了你是大隋的大将军啊。” 冯盎语塞,只得不太高兴地说道:“不牢魏长史提醒,冯盎知道自己的职责。” 说完冯盎不再搭理魏征。 魏征不以为忤,自顾自地说道:“征此来是想告诉冯大将军,仗打了这么久,联军士气已尽, 该是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冯盎一顿,抬起头来看向魏征道:“魏长史有什么安排?” “安排倒是不敢!” 魏征言道:“两日之后是花朝节,到时候三军将士,必然心有倦意,思念家乡,守备也会松下来。当夜我军会从南面绕道至大营南侧,冯大将军放开大营,引我军杀至中军,一举击破联军。” 联军是分开建营的,不过为了防止隋军偷袭,又是连营而立。 最中间的是冼宝彻的大营,往南是陈龙树、谈殿的大营,最南侧是冯氏的大营;往北依次是宁氏、李氏、杨世略的大营,最北面是邓文进的大营。 而在大营西侧亦有几个营寨,是一些小势力的营盘。 联军为了防止隋军偷袭,在寨前列了一排栅栏,以为屏障,只有两侧为方便行军,有些空档。而营寨背后是郁水,大营夹在郁水和栅栏之间,颇为安全。 冯盎听到魏征的要求,没多说什么,想了想说道:“这个没问题,只是你们如何靠近营寨不被发现?” “走海陆,直到大将军营寨南侧!” “好” 冯盎有些明白之前魏征一定要他在最南侧建营的原因了,同时又不得不佩服隋军的安排。联军光盯着正面的南海城了,谁会提防隋军从海上来。 冯盎又看了看魏征,接着说道:“这一战,冯氏将整个家族压在了大隋身上,希望大隋勿负冯氏!” 魏征看着冯盎,长揖及地,然后说道:“冯氏不负大隋,大隋不负冯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南国(十九) 双面 送走了魏征,冯盎一时犹豫起来。万万没想到,隋军将底牌放在他的身上,当然这也让他成为这一战的关键,不管倒向谁,都能彻底影响到整个岭南的局势。 过了一会,冯盎的儿子冯智戴来到帐中,此时帐内除了父子二人,再无旁人。 冯盎便把魏征的请求告诉了儿子。 自冯智戴返回岭南之后,冯盎有大小事都跟儿子商议,冯智戴俨然成了父亲的谋主。听到父亲的述说,冯智戴也立刻意识到冯氏所处的绝佳位置。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冯智戴想了想说道:“儿子觉得应该选择冼宝彻。既然隋军要利用我军的营寨偷袭联军,只要我军布置得当,很有可能全歼隋军。而覆灭了南海这支隋军,咱们就和大隋有了谈判的筹码,岭南也将回到大业乱前的局势。” 冯盎担心道:“可是若黄明远再次派兵呢?” 以黄明远的性子,哪怕此次失败,也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再次出兵岭南。而那个时候,冯家又该如何自处。 冯智戴却不以为然道:“此战之败,完全是魏征等人谋划不周导致。我冯氏完全是按照魏征的计划布置,可惜隋军自己走漏了风声,引得冼宝彻发觉,最终遭遇了埋伏,我冯氏也因此伤亡惨重。对于黄明远来说,我冯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冯盎听了儿子的计策,有些犹豫地说道:“黄明远不是傻子,我冯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瞒不住黄明远。” “那又如何?” 冯智戴不以为然道:“只要此次击败了陈棱所部,以岭南的局势,大隋想再遣大军南下,不知要费多少力气。而黄明远难道要将岭南所有人杀光?他要统治好岭南,各家之中,除了冯氏,还能选谁。” 眼看父亲始终下不定决心,冯智戴道:“父亲,黄明远的承诺,未必能信。真要是岭南各家都被大隋一网打尽,咱们冯家真能独善其身。而且我觉得岭南的局势很好,没必要改变。” 冯盎听了儿子的话,也是心有同感。 冯氏有现在的地位,皆是因为朝廷不能彻底掌控岭南,为了制衡诸酋,所以才捧起来的,而没了这个大环境,冯氏走向没落便是必然之势。 想到这冯盎站了起来言道:“你说得对,我冯家必须得赌这一场,高凉冯氏六代人的基业,不能到我这里给毁了。” 冯盎下定决心,就跟儿子商议冯氏的动向。二人一致认为不能跟大隋翻脸,这是底线,往后冯氏还得继续给大隋做狗呢? 而此战冯氏可完全按照魏征的计划行事,只要提前通知冼宝彻做好防范。 联军的营寨在栅栏和郁水之间,进去困难,出来更困难。只要冼宝彻提前设好了埋伏,完全可以将隋军主力困死在营中。 父子二人定计之后,冯盎便要秘密去见冼宝彻。 当冯盎离开营地,冯智戴又突然说道:“父亲务必劝说冼宝彻不可讲此事告诉旁人,埋伏只能他一军独自行动。” 冯盎不解。 冯智戴道:“若此事只有冼氏知道,只能说明是冼氏临时发现的,跟我们冯家无关。若是冼氏告诉了其他几家,我们冯家就瞒不住了。” 冯盎听了点点头,这个儿子,比他思虑还周详。 很快,冯盎来到冼宝彻的营中。 见到冼宝彻,冯盎便直截了当地言道:“隋军今日秘密派使者来我军中,劝我倒向大隋!” 冼宝彻大惊失色道:“你同意了?” 冯盎听了大笑道:“我若同意了,还能在此?” 冼宝彻也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立刻意识到,冯盎此来,是做利益交换的。用这个人情来向冼氏索要利益。虽然冯盎现在没倒向大隋,可若是冼氏给的利益不够,冯盎未必之后不会倒向大隋。 想到这冼宝彻立刻言道:“明达(冯盎字)的为人,我是了解的。今日冼氏承冯氏的情,为表谢意,此战之后,冼氏退出高凉郡,而且冈州也可交给冯氏。” 冯氏和冼氏一直在争夺高凉郡,不过冼氏争不过对方,节节败退,只剩下高凉郡东北部一带的地盘。冼宝彻这么说,算是彻底承认了冯氏对高凉郡的控制,对于双方,皆是意义重大。而冈州是后世新会一带,原本属于冯氏,后来又落到冼氏手中。 冯氏若夺回冈州和高凉郡东北部,实力将大增。 冼氏算是极有诚意,让冯盎也很满意。于是冯盎接着说道:“隋军派人前来劝降于我,我假意同意,于是隋军决定两日之后的花朝节,对我军发动夜袭,从我的最南营出发,直冲联军。” “隋人果恶毒也!” 冼宝彻一脸难看地骂完隋军,接着便拉着冯盎的手说道:“关键时候,还得是明达,此战若胜,明达首功也。” “总管谬赞了!” 冼宝彻听了此话,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道:“什么总管,咱们两家世代联姻,恩若骨肉,咱们两人更是表兄弟,如何这么外道了。” “表兄说得极是。” 冼宝彻一听冯盎这话,更加高兴。最近这段时间,面对四面八方的压力,他也意识到冯、冼分裂之后带来的恶劣影响,因此准备弥合双方的嫌隙。 于是冼宝彻乃言道:“现在岭南局势这么复杂,稍有不慎,便是家族覆亡的下场,越是如此,咱们两家便越该勠力同心,一致对外。” 表兄弟二人同叙了一番年轻时的事情。当时两家的共同话事人谯国夫人尚未去世,两家共同进退,真真是如一家一般。 今日这场面,不管真假,倒是显得两家骨肉重新连在一起了。 冯盎建议,他引隋军入营之后,冼宝彻便在中军设伏,全歼隋军。 冼宝彻大喜,就要召集众人商议此事,但立刻为冯盎所阻。 “表兄,隋军能找我,未必不能找旁人,表兄这一公之于众,若军中有奸细,不是让隋军有所警觉?这个时候,谁也不可信。” 冼宝彻深以为然,便从之,冼、冯两家遂决定单独准备这一战。送走了魏征,冯盎一时犹豫起来。万万没想到,隋军将底牌放在他的身上,当然这也让他成为这一战的关键,不管倒向谁,都能彻底影响到整个岭南的局势。 过了一会,冯盎的儿子冯智戴来到帐中,此时帐内除了父子二人,再无旁人。 冯盎便把魏征的请求告诉了儿子。 自冯智戴返回岭南之后,冯盎有大小事都跟儿子商议,冯智戴俨然成了父亲的谋主。听到父亲的述说,冯智戴也立刻意识到冯氏所处的绝佳位置。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冯智戴想了想说道:“儿子觉得应该选择冼宝彻。既然隋军要利用我军的营寨偷袭联军,只要我军布置得当,很有可能全歼隋军。而覆灭了南海这支隋军,咱们就和大隋有了谈判的筹码,岭南也将回到大业乱前的局势。” 冯盎担心道:“可是若黄明远再次派兵呢?” 以黄明远的性子,哪怕此次失败,也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再次出兵岭南。而那个时候,冯家又该如何自处。 冯智戴却不以为然道:“此战之败,完全是魏征等人谋划不周导致。我冯氏完全是按照魏征的计划布置,可惜隋军自己走漏了风声,引得冼宝彻发觉,最终遭遇了埋伏,我冯氏也因此伤亡惨重。对于黄明远来说,我冯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冯盎听了儿子的计策,有些犹豫地说道:“黄明远不是傻子,我冯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瞒不住黄明远。” “那又如何?” 冯智戴不以为然道:“只要此次击败了陈棱所部,以岭南的局势,大隋想再遣大军南下,不知要费多少力气。而黄明远难道要将岭南所有人杀光?他要统治好岭南,各家之中,除了冯氏,还能选谁。” 眼看父亲始终下不定决心,冯智戴道:“父亲,黄明远的承诺,未必能信。真要是岭南各家都被大隋一网打尽,咱们冯家真能独善其身。而且我觉得岭南的局势很好,没必要改变。” 冯盎听了儿子的话,也是心有同感。 冯氏有现在的地位,皆是因为朝廷不能彻底掌控岭南,为了制衡诸酋,所以才捧起来的,而没了这个大环境,冯氏走向没落便是必然之势。 想到这冯盎站了起来言道:“你说得对,我冯家必须得赌这一场,高凉冯氏六代人的基业,不能到我这里给毁了。” 冯盎下定决心,就跟儿子商议冯氏的动向。二人一致认为不能跟大隋翻脸,这是底线,往后冯氏还得继续给大隋做狗呢? 而此战冯氏可完全按照魏征的计划行事,只要提前通知冼宝彻做好防范。 联军的营寨在栅栏和郁水之间,进去困难,出来更困难。只要冼宝彻提前设好了埋伏,完全可以将隋军主力困死在营中。 父子二人定计之后,冯盎便要秘密去见冼宝彻。 当冯盎离开营地,冯智戴又突然说道:“父亲务必劝说冼宝彻不可讲此事告诉旁人,埋伏只能他一军独自行动。” 冯盎不解。 冯智戴道:“若此事只有冼氏知道,只能说明是冼氏临时发现的,跟我们冯家无关。若是冼氏告诉了其他几家,我们冯家就瞒不住了。” 冯盎听了点点头,这个儿子,比他思虑还周详。 很快,冯盎来到冼宝彻的营中。 见到冼宝彻,冯盎便直截了当地言道:“隋军今日秘密派使者来我军中,劝我倒向大隋!” 冼宝彻大惊失色道:“你同意了?” 冯盎听了大笑道:“我若同意了,还能在此?” 冼宝彻也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立刻意识到,冯盎此来,是做利益交换的。用这个人情来向冼氏索要利益。虽然冯盎现在没倒向大隋,可若是冼氏给的利益不够,冯盎未必之后不会倒向大隋。 想到这冼宝彻立刻言道:“明达(冯盎字)的为人,我是了解的。今日冼氏承冯氏的情,为表谢意,此战之后,冼氏退出高凉郡,而且冈州也可交给冯氏。” 冯氏和冼氏一直在争夺高凉郡,不过冼氏争不过对方,节节败退,只剩下高凉郡东北部一带的地盘。冼宝彻这么说,算是彻底承认了冯氏对高凉郡的控制,对于双方,皆是意义重大。而冈州是后世新会一带,原本属于冯氏,后来又落到冼氏手中。 冯氏若夺回冈州和高凉郡东北部,实力将大增。 冼氏算是极有诚意,让冯盎也很满意。于是冯盎接着说道:“隋军派人前来劝降于我,我假意同意,于是隋军决定两日之后的花朝节,对我军发动夜袭,从我的最南营出发,直冲联军。” “隋人果恶毒也!” 冼宝彻一脸难看地骂完隋军,接着便拉着冯盎的手说道:“关键时候,还得是明达,此战若胜,明达首功也。” “总管谬赞了!” 冼宝彻听了此话,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道:“什么总管,咱们两家世代联姻,恩若骨肉,咱们两人更是表兄弟,如何这么外道了。” “表兄说得极是。” 冼宝彻一听冯盎这话,更加高兴。最近这段时间,面对四面八方的压力,他也意识到冯、冼分裂之后带来的恶劣影响,因此准备弥合双方的嫌隙。 于是冼宝彻乃言道:“现在岭南局势这么复杂,稍有不慎,便是家族覆亡的下场,越是如此,咱们两家便越该勠力同心,一致对外。” 表兄弟二人同叙了一番年轻时的事情。当时两家的共同话事人谯国夫人尚未去世,两家共同进退,真真是如一家一般。 今日这场面,不管真假,倒是显得两家骨肉重新连在一起了。 冯盎建议,他引隋军入营之后,冼宝彻便在中军设伏,全歼隋军。 冼宝彻大喜,就要召集众人商议此事,但立刻为冯盎所阻。 “表兄,隋军能找我,未必不能找旁人,表兄这一公之于众,若军中有奸细,不是让隋军有所警觉?这个时候,谁也不可信。” 冼宝彻深以为然,便从之,冼、冯两家遂决定单独准备这一战。 第一百七十章 南国(二十)失期 卫公二年的花朝节,这个冬天是连续数年寒冷冬天后迎来的第一个暖冬。当然这对于岭南之地是没啥太大影响的,除了后世百年不遇年年遇的鬼天气,岭南之地还真感受不到冬天的严寒。 只是三军将士离家一个多月,整日奔波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生死祸福难料,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就成了为军中将士放松心情、缓解疲惫的绝佳时刻。 虽然后世已经不过花朝节,但在古代,这却是一个重要性不亚于端午、中秋的节日。花朝节,是纪念百花的生日,因花王掌管人间生育,故又是生殖崇拜的节日。花朝节求的是添丁进口,代表着子孙繁衍,所以地位极其神圣。 双方都很有默契,到了花朝节这天,都没有进行战事,而是准备过节。 虽说战时,物资贵乏,但众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不会因此而削弱。南海城头,出人意料地挂出两盏花神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自到了花朝节这一日,冯盎就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冯盎是个有心胸气魄之人,虽然冯盎多临战阵,十八岁就统领大军。可毕竟今日是决定命运的一场大战,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眼看营内忙忙碌碌准备过节的众人,冯盎的内心更加的忐忑。 三军将士是不知道今日这一战的,为了保密,也为了保护冯家,冯盎以防止为隋军发现军中异常为由,和冼宝彻约定,最大程度的封锁消息。 此时冯盎军中,只有冯盎和冯智戴父子二人知道这一战。 夏长冬短,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星光乍现,月兔东升。 很快到了傍晚,冯盎突然集结众将,宣布三军整戈披甲,各归帐中,等待命令。 诸将皆沉浸在花朝节的兴奋中,对于这个突然的命令,一时有些惊诧。 冯暄还觉得此事太过于突然,于是劝冯盎道:“这大过节的,底下的儿郎们本就因为攻城不顺而心有怨气,正是让他们乐呵乐呵的时候,怎么又要待命了。老三,我知道你治军严格,但也要分场合吧。” 冯暄素来跟这个弟弟不和,所以很多时候不买弟弟的仗。 这时冯盎也顾不得和兄长虚应,于是恼怒地说道:“大战在即,二兄非得逼我杀人立威?” 冯暄虽然素来和弟弟争,但一旦冯盎翻脸,他也不敢再争,只得一副不满的样子退下。 三军将士开始穿甲待命,而营中也很快显示出一种肃杀气氛。 冯盎在营中待着,又让长子冯智戴和八子冯智玳二人一起在营外等待隋军的到来。到来这个时候,傻子也知道今夜会有大事发生,因此冯智玳便询问起兄长。 冯智玳素来和这个大兄亲近,是冯智戴最重要的支持者。 冯智戴没有瞒着这个弟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冯智玳听到此事便有些发懵,接着便是不解。 “兄长湖涂啊,怎么可以选择冼氏一方。” 冯智戴听到弟弟的抱怨,也是一愣,忙问道:“八郎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冯智戴言道:“如此将置冯家于何地?难道父亲和兄长不惧大隋的报复?” “大隋再是要报复,也得倚靠冯家。否则岭南不安,大隋自顾都不暇,如何报复冯家。我想此战之后,大隋就会扶植冯氏,以对抗冼氏了。” “兄长谬也!” 冯智玳担忧地说道:“听说那个卫公,对待外族素来是锱铢必较。今日冯氏得罪了卫公,他怎么可能不报复。往日朝廷依靠冯氏不假,可岭南不是只有冯氏一家,只要朝廷舍得出利益,李氏、宁氏都能用,咱们冯家就要独自承受大隋的怒火了。” 冯智戴听了默然,过了一会才说道:“必不会如此!” 冯智戴有些相信了,但不愿意承认。只得寄希望于大隋不会认为此事和冯家有关,为了大局,放过冯家了。 兄弟二人在海边等着,很快便到了三更过半。 但直到此时,海边仍是不见隋军的踪影。冯盎也焦急的很,已经派了三拨人前来问询。 冯智戴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原因。最后到都是觉得隋军从海路而进,可能迷失了方向。 大海中的事,谁说得准。 此时魏征也已经到了冯盎营中。 冯盎焦急地询问魏征隋军为什么还不至,魏征倒是比较澹定,只是让冯盎再等。 眼看着到了四更天,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过了一个时辰。此时谁也不知道隋军为何还不来,冯盎心中焦急的宛如急火。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北面的中军大营起火,冯盎脑袋立刻就“轰”一下,彷佛炸了一般。 回过神来的冯盎什么也顾不得,连忙跑出帐外,看向北方。 只见中军的冼宝彻营中已经多处火起,烽烟弥漫,喊杀声震天,很明显已经发生了激战。 此时魏征也出了帐外,并不说话。 冯盎回过头,看向魏征道:“魏长史,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从我军营中发起攻击,怎么北面先乱了。” 魏征笑道:“冯大将军,我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你军中,跟南海城全无丝毫联系,你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冯盎被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正犹豫间,魏征就再次问道:“冯大将军,不管怎么回事,战斗已经打响了,三军齐动,就等着冯大将军从南侧出击,合围冼宝彻。冯大将军,赶快下令吧!” 冯盎看着魏征,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的嘲讽,可是再转过去会看,这丝嘲讽就没有了,只剩下魏征真挚的表情。 而众人也都吃惊地看着冯盎,原来自家老大,早已经投降了大隋。 害!不早说,让他们担心了这么久。 冯盎想解释,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冯盎看向魏征,他知道一定是对方向自己隐瞒了什么,或许这就是一个连环计。冯盎心底恨得牙痒痒,却知道大势已去,冼氏覆灭在即,冯氏却不能给对方殉葬。 “出兵!”卫公二年的花朝节,这个冬天是连续数年寒冷冬天后迎来的第一个暖冬。当然这对于岭南之地是没啥太大影响的,除了后世百年不遇年年遇的鬼天气,岭南之地还真感受不到冬天的严寒。 只是三军将士离家一个多月,整日奔波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生死祸福难料,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就成了为军中将士放松心情、缓解疲惫的绝佳时刻。 虽然后世已经不过花朝节,但在古代,这却是一个重要性不亚于端午、中秋的节日。花朝节,是纪念百花的生日,因花王掌管人间生育,故又是生殖崇拜的节日。花朝节求的是添丁进口,代表着子孙繁衍,所以地位极其神圣。 双方都很有默契,到了花朝节这天,都没有进行战事,而是准备过节。 虽说战时,物资贵乏,但众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不会因此而削弱。南海城头,出人意料地挂出两盏花神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自到了花朝节这一日,冯盎就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冯盎是个有心胸气魄之人,虽然冯盎多临战阵,十八岁就统领大军。可毕竟今日是决定命运的一场大战,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眼看营内忙忙碌碌准备过节的众人,冯盎的内心更加的忐忑。 三军将士是不知道今日这一战的,为了保密,也为了保护冯家,冯盎以防止为隋军发现军中异常为由,和冼宝彻约定,最大程度的封锁消息。 此时冯盎军中,只有冯盎和冯智戴父子二人知道这一战。 夏长冬短,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星光乍现,月兔东升。 很快到了傍晚,冯盎突然集结众将,宣布三军整戈披甲,各归帐中,等待命令。 诸将皆沉浸在花朝节的兴奋中,对于这个突然的命令,一时有些惊诧。 冯暄还觉得此事太过于突然,于是劝冯盎道:“这大过节的,底下的儿郎们本就因为攻城不顺而心有怨气,正是让他们乐呵乐呵的时候,怎么又要待命了。老三,我知道你治军严格,但也要分场合吧。” 冯暄素来跟这个弟弟不和,所以很多时候不买弟弟的仗。 这时冯盎也顾不得和兄长虚应,于是恼怒地说道:“大战在即,二兄非得逼我杀人立威?” 冯暄虽然素来和弟弟争,但一旦冯盎翻脸,他也不敢再争,只得一副不满的样子退下。 三军将士开始穿甲待命,而营中也很快显示出一种肃杀气氛。 冯盎在营中待着,又让长子冯智戴和八子冯智玳二人一起在营外等待隋军的到来。到来这个时候,傻子也知道今夜会有大事发生,因此冯智玳便询问起兄长。 冯智玳素来和这个大兄亲近,是冯智戴最重要的支持者。 冯智戴没有瞒着这个弟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冯智玳听到此事便有些发懵,接着便是不解。 “兄长湖涂啊,怎么可以选择冼氏一方。” 冯智戴听到弟弟的抱怨,也是一愣,忙问道:“八郎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冯智戴言道:“如此将置冯家于何地?难道父亲和兄长不惧大隋的报复?” “大隋再是要报复,也得倚靠冯家。否则岭南不安,大隋自顾都不暇,如何报复冯家。我想此战之后,大隋就会扶植冯氏,以对抗冼氏了。” “兄长谬也!” 冯智玳担忧地说道:“听说那个卫公,对待外族素来是锱铢必较。今日冯氏得罪了卫公,他怎么可能不报复。往日朝廷依靠冯氏不假,可岭南不是只有冯氏一家,只要朝廷舍得出利益,李氏、宁氏都能用,咱们冯家就要独自承受大隋的怒火了。” 冯智戴听了默然,过了一会才说道:“必不会如此!” 冯智戴有些相信了,但不愿意承认。只得寄希望于大隋不会认为此事和冯家有关,为了大局,放过冯家了。 兄弟二人在海边等着,很快便到了三更过半。 但直到此时,海边仍是不见隋军的踪影。冯盎也焦急的很,已经派了三拨人前来问询。 冯智戴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原因。最后到都是觉得隋军从海路而进,可能迷失了方向。 大海中的事,谁说得准。 此时魏征也已经到了冯盎营中。 冯盎焦急地询问魏征隋军为什么还不至,魏征倒是比较澹定,只是让冯盎再等。 眼看着到了四更天,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过了一个时辰。此时谁也不知道隋军为何还不来,冯盎心中焦急的宛如急火。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北面的中军大营起火,冯盎脑袋立刻就“轰”一下,彷佛炸了一般。 回过神来的冯盎什么也顾不得,连忙跑出帐外,看向北方。 只见中军的冼宝彻营中已经多处火起,烽烟弥漫,喊杀声震天,很明显已经发生了激战。 此时魏征也出了帐外,并不说话。 冯盎回过头,看向魏征道:“魏长史,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从我军营中发起攻击,怎么北面先乱了。” 魏征笑道:“冯大将军,我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你军中,跟南海城全无丝毫联系,你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冯盎被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正犹豫间,魏征就再次问道:“冯大将军,不管怎么回事,战斗已经打响了,三军齐动,就等着冯大将军从南侧出击,合围冼宝彻。冯大将军,赶快下令吧!” 冯盎看着魏征,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的嘲讽,可是再转过去会看,这丝嘲讽就没有了,只剩下魏征真挚的表情。 而众人也都吃惊地看着冯盎,原来自家老大,早已经投降了大隋。 害!不早说,让他们担心了这么久。 冯盎想解释,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冯盎看向魏征,他知道一定是对方向自己隐瞒了什么,或许这就是一个连环计。冯盎心底恨得牙痒痒,却知道大势已去,冼氏覆灭在即,冯氏却不能给对方殉葬。 “出兵!”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南国(二十一)诱惑 对于黄明远来说,这一战从来没把胜负手放在冯盎身上。冯盎这个人心思细密,狡黠多诈,黄明远实在不敢相信。 而把一场大决战的胜负手放在不能放心的人身上,这不是黄明远的性格。 冯盎在整个隋末争霸中,属于名气很小的人物,隋唐几乎都不提,但并不意味着他在隋末历史的地位很低。实际上相反,当时整个南方的政局,都受到冯盎的影响。黄易着名的《大唐双龙传》中的第一高手宋阀的家主“天刀”宋缺的原型便是冯盎。 隋朝末年,冯氏直接控制了三分之一多的岭南,连李世民都只能对他以怀柔政策。冯氏在岭南的第一家族地位在冯盎死后仍旧延续了上百年。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黄明远根本不会轻易信任。 不过有一件事岭南诸酋认识的不错,朝廷想控制好岭南,非得扶植几个汉人家族不可。 岭南之地,多山、多水,更多未开化的蛮人。这些人藏于山岭之中,多与世隔绝。而且这些蛮人好斗,又不服王化,整天动乱,在岭南之地,相当于一群独立王国。而朝廷若想控制这些蛮人,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精力,但收获与付出远远不成比,所以就必须依靠代理人来收服这些蛮人。 这也是冯氏、宁氏、陈氏这些家族能够在岭南崛起的一个核心原因。 黄明远当然不喜欢这种代理人制度,可黄明远不是神,也不可能超出时代影响。 不过冯氏家族已经在岭南发展了这么长的时间,再继续扶植冯氏家族,这岭南就真成冯氏家族的私人领地了,所以要想保证大隋对岭南的影响力,就只能换人。 而黄明远的选择是邓文进。 邓文进是当年岭南大酋邓马头的孙子。梁化邓家曾经也是岭南大族,不过三十年后,邓家已渐趋没落,虽然控制了岭南几个县,但势力却是诸家中最弱的。 这样的家族,是容易成为代理人的。因为他们有很大可能秘密倒向大隋,同时又有足够的实力、影响力、底蕴重新崛起。 没人想扶持一头狼,更不想扶持一头猪。 这次联盟,邓文进和杨世略被安排到北面,在最不易进攻的山地发起攻击,就是因为实力最弱,所以受到诸部欺辱。 只是在凭拳头说话的时代,邓文进技不如人,再是不敢,也只能忍着。 打了一个多月,邓文进部伤亡惨重,再加上差点跟冼宝彻翻脸,受到对方的针对,在联军之中,日子越发难过。 二月初十,邓文进部军中,来了一个隋军使者。 邓文进正因为军中伤亡惨重而犯愁,听到有隋军使者求见,心中一惊。虽然邓氏没落,但作为一家之主,该有的反应能力却是不缺,他立刻意识到隋军使者前来没那么简单,立刻邀请使者来到他的帐中。 邓文进势力弱小,人少、城少,钱粮也少,因此帐中显得很简陋。 使者进来之后,略有皱眉地问道:“邓县令就住这里?” 邓文进在没起事之前,担任的是曲江县(治今广东省韶关市东南莲花岭下)令,使者不称其为总管而称其为县令,显然是不承认邓文进自领的“衡州(南朝的衡州在广东韶关,也叫西衡州)总管”的名号。 邓文进被问的有些尴尬,只得生硬地绕过话题问道:“使者所来何意?” 这使者也不再问,自言道:“在下拱卫亲军府岭南司广北百户孙十七,奉卫公之命,来见邓县令,这是卫公给邓县令的信。” 邓文进接过孙十七的信,打开一看,竟然是黄明远给他的任命信,右迁曲江县令邓文进为广州都督府副都督。 邓文进有些一愣,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孙十七言道:“邓县令是大隋官员,朝廷拔擢县令为副都督,乃是常事,邓县令有何不解?” 孙十七似想起什么,又言道:“是下官口误,现在应该叫邓都督了。” 邓文进自他自领衡州总管时,已经算是造反了。此事黄明远不可能不知道,但仍旧给了这封信,其用意很明显,就是招降。 邓文进看向孙十七,问道:“使者此来,不会只是送封信吧?” 孙十七笑道:“当然不是,还有卫公的命令。” “什么命令?” “卫公口谕:‘冼宝彻图谋不轨,聚众叛乱,着广州副都督邓文进从南海道行军总管陈棱征剿之。’” 邓文进听了,更是愣了,他现在还在攻打南海,黄明远竟然直接一封信命他跟着陈棱征剿冼宝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百户,你怕是忘了,我此时尚在冼宝彻军中。” 孙十七道:“我今日之来意,已经尽在这封任命书中,邓都督是个聪明人,想来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今冯氏、陈氏、李氏、宁氏、冼氏五家尽谋反叛逆,朝廷势必要重重处置,有的冥顽不灵的家族,甚至还要剿灭。等到岭南安定之后,岭南诸酋不能无人置,到时候谁为岭南诸酋之长,就要看众人在此战中的功劳了。 岭南之中,卫公最看好邓氏,所以派在下前来面见邓都督。可邓都督若是辜负了卫公的好意,那在下也没有办法。” 孙十七看似是劝说,实则是威胁了。 与旁人不同,邓文进的衡州是和大隋接壤的。衡州北面便是桂阳郡,东面是南康郡,西面是熙平郡。 虽然邓文进掌控了五岭的一部分,但衡州直接暴露在隋军攻击范围内。大隋真要报复,三面环敌的邓文进还真挡不住。 想到这,邓文进也不再纠结,跟着大隋混,总比跟冼宝彻混要强。之前之所以跟着冼宝彻混,只是因为攀不上大隋。 邓文进当即表示,效忠大隋,在联军之中担任卧底。 对于邓文进来说,这是一个坑死五大家族、独自称王的好机会,绝不容他错过。 孙十七很快匆匆离去,有如没有来过一样,而邓文进也一如既往地攻城,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但整个联军内部,其实已经发生了质的区别。 五日之后,也就是二月十五日下午,孙十七传令,命邓文进部接应主力,等待战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国(二十二)踏营 ,! 二月十五日,花朝节。 在过节气氛的迷惑下,南海城中的隋军将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神威卫是新组建的军队,军中的将领都是从各军抽编的。本来新组各军,基本上所有人都能升上一级,毕竟离开了主力。可谁料到,在神威卫组建、训练的时候,大隋也没闲着,随手打了两场大战,一场入中原,一场平林士弘、入荆襄,再加上关中、江南平乱,几乎大隋大半的主力都参与进去,立功受赏者前后有数万人之多。 众人因为组新军提的这一级,立刻就被旧日同僚赶上来。 眼看天下将定,战事亦不会太多,众人如何不奋勇争先,赶上这最后一波立功受赏的机会。 于是自来岭南之后,神威卫将士便士气高涨,战意凛然。 到了初更时分,陈棱调集城中主力,从北门出发,绕过流花湖,和城外的邓暠汇合之后,便向西而去。 邓暠在最前面,领着八百骑兵,为大军开路。 神威卫虽然将骑营改为了水师营,但军中的马匹并不少。除了驮马、挽马之外,将领、斥候等也配备马匹。而且为了保证各军的突击能力,各军还配备一个骑兵团。 不过这个骑兵团也是阉割版的,人数只有原本一团的一半两百人。主要是南方地形多山、多河,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战斗。 整个神威卫中,四个骑兵团,加上四个斥候旅,在算上中军的警卫骑兵,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名骑兵。 邓暠这八百骑兵,已经是整个神威卫中全部的主力骑兵了。平日里陈棱宝贝的跟金疙瘩一般,从不肯轻易使用。 今日大战,他才把这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得不说,联军让这个花朝节给弄得完全放松了警惕,斥候完全回收,平日里的巡逻队伍也皆不见了踪影。 邓暠一路向前,毫无阻碍,很快就到了邓文进的营前。 与冯氏的大营相对应,邓文进的大营在联军的连营最北面。毕竟各人安营位置按照实力分布,邓文进的实力最弱,自然把门。 此时邓文进已经焦急地等待了一下午。 得知隋军今日出战,邓文进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做战前准备。若不是孙十七一再要求他不可妄动,等待命令,邓文进早就下令全军集结了。 对于隋军来说,他们不需要邓文进支援,或者说添乱,只要邓文进能打开北面的道路即可。 邓暠和邓文进第一次相见,邓文进不过三十余岁,风华正茂。而邓暠年已五十余岁,又因常在北地,面容黢黑,容颜苍老。 不过邓暠出身新野邓氏,那才是邓氏最显赫的存在,远不是梁化邓氏这种岭南土酋可比的。 邓暠精干而凌厉地问道:“邓副都督,全营突击通道,可准备完毕?” 邓文进一愣神,便连忙答道:“没问题!” 为了保证隋军在营中不受阻拦,邓文进将辕门至南面杨世略大营处闪开一处空地,隋军骑兵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加速,杀入杨世略营中。 此时邓暠也不多言,一声令下,全军涌入营中,直奔杨世略营中而去。 八百骑兵,若是在北方大规模的骑兵战场上,可能连号都排不上,但在南方,已经是一支铁血洪流了。 因为诸军为连营,而且外侧又有栅栏作为屏障相连,所以各营之间的栅栏很是简单,主要目的不过是隔开两营,并没有多大的防御价值。 而且这些日子,邓暠在外不断地袭击联军的粮道、大营,因此为了统一防御,不给隋军可乘之机,各家之间的营寨紧紧相连,有如一节一节的爬虫。 隋军迅勐如飞,邓文进和杨世略部营寨栅栏,如同纸湖的一般被立刻踏破。而八百骑兵,如决堤的潮水一般,立刻涌入杨世略营中。 邓暠所部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而不是多杀伤,于是骑兵拿着火把,不断地投掷到两侧营帐和粮草之中。 很快大营火起,而四面开火的烈焰在风中不断蔓延、高涨。 今日联军过了一个愉悦而欢快的花朝节,多人喝得酩酊大醉。至于杨世略这种番部,更是没什么纪律约束,营中别说值守的人了,连值守的耗子都没有。 所以隋军突然杀入,整个大营之中,立刻就乱了起来。 众人也不知道状况,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火,向哪里都逃不脱。东面是栅栏,西面是郁水,众人不是被赶下水,就是在马蹄地践踏下,向南而去。 邓暠见整个大营已经完全火起,也不耽搁,继续向南。往南是李氏和宁氏的营寨,因为冼宝彻和冯盎二人刻意瞒着众人,李氏、宁氏俱没有防备。 而且李氏、宁氏和杨世略、邓文进军中还不同,两家内部都是各分几支,互不能约束,所以营中更大更空旷,这给了隋军更多的突击优势。 此时火起,两家惊慌失措地发现遇袭,再想做准备,已经完了。 邓暠几乎是如旋风扫落叶一般,先是突入李氏大营,直接将其横切开来,然后一路推着乱军,突入宁氏的营中。 随着邓暠的一路高歌勐进, 沿途联军的大营,已经完全成了一条火龙。四面火起,喊杀声震天,哀嚎与呻吟更是此起彼伏,交织不绝。 这时彷佛是老天爷都在帮助隋军。 很快北风起。 这北风来势汹汹,漫天卷地,引着长号,席卷整个天地。 而顺着北风,火龙飞袭,如铺天盖地一般,向南不断延伸。目之所及,皆是红色与黑色的交织,将整个天空、大地,都渲染成赤色。 冼宝彻知道隋军可能会来,也在营中做好了准备。可是这种准备在熊熊烈火面前,一切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甚至到这个时候,冼宝彻才真正见识到隋军的恐怖。 冼宝彻的军队都集中在了南侧,等着隋军的到来,大营北面空虚。等到隋军连续破营而入,调头往北的冼氏军队根本没有重新列阵好。于是隋军骑兵一拥而入,直踏冼氏军队。 在战马和长矛之下,冼氏这个岭南百年大族,彻底走向了覆灭的道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国(二十三)大胜 在邓暠肆虐联军大营的时候,陈棱也紧随其后,带着主力赶到了邓文进营中。邓暠部的主要作用是破阵,具体收割战果还需要陈棱所部主力。 陈棱也没有想到邓暠进展这么顺利,八百骑兵,横扫了整个叛军大营。 陈棱一面指挥六十九军从正面杀入,一面指挥七十军沿着侧面包抄,既然战事如此顺利,更不可放过这十万岭南军队。 此时南面的冯盎也已经开始出兵。 对于冯盎来说,之前万般算计随着隋军改变战术,已经全盘落了空。此时此刻,联军落败已成必然之势,冯家要想战后不被清算,也就只能将功赎罪了。 就在这时,一直静悄悄地南岸终于有了动静,大批军队乘船在南面登陆,直奔冯盎营中而来。 冯盎也是精明,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军队是给自己准备的,若是自己坚持和冼宝彻站到一块,抵抗隋军,这些隋军就会突然从南面杀出,袭击自己的身后。 冯盎此时后背都湿透了,心中不住地后怕,今日他竟然在悬崖边上走了个来回,若是真的选择错了,怕是整个冯家要完了。 这时魏征来到冯盎身边,笑着说道:“冯大将军,我军援军虽然误了时间,但幸好已经已到,你下令出击吧,我军大营到中军,还隔着高法澄、陈龙树部,都需要大将军率军平定。” “好!好!” 冯盎根本顾不得留力,命长子冯智戴和侄子冯士翙二人各领军队,直往北而去。 此时统帅南路军队的周绍范只命令七十二军登陆作战,而水师部队在七十二军登陆之后,便直往郁水上游而去。 冯盎有些不解,隋军难道还有其他安排。 “魏长史,水师怎么走了?” 魏征笑道:“周总管这是去隔绝郁水了,以防叛军,泅渡过河。” 冯盎心一凉,隋军连泅渡逃走的士兵都不放过,这真是要斩尽杀绝啊。 陈棱这么安排还真不是针对小兵的,而是怕走了联军的重要人物,毕竟岭南多水,会凫水的不知道有多少。真走了几个大人物,岭南之事,怕是又有节外生枝了。 冯盎实在不知道大隋安排了多少后手,其中又有多少是针对自己的,因此冯盎根本不敢再有旁的想法。 冯家军齐出,往北杀去。冯盎亲自带队,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这场战斗,其结局一开始便注定了。 邓暠率部一路前途,连破数营,直杀到高法澄营中,和冯盎汇合。 对于冯盎,邓暠是识得的,当年南陈时期,他也在岭南做官,跟冯盎甚至是宁长真、李光度等人都打过交道。 不过邓暠不是很喜欢冯盎,因为他总觉得对方太过于精明和算计。 邓暠在马上眯着眼看了冯盎一眼,没有跟对方说话,便调转马头,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已经杀穿叛军大营,是汉子的,跟我再杀回去!”说罢一举长槊,便向前冲去。 邓暠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这么痛快的仗了。他彷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南陈当西衡州刺史的时候。 一样的岭南诸酋,一样的岭南风景,可不一样的时代,和已经老去的自己。 而冯盎看着邓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完全舍弃朝廷,一门心思地将家族基业只放在岭南,真的对吗? 天下英雄辈出,如过江之卿,一个岭南,实在太小了,小到完全圈死了冯氏。 邓暠带着军队再次突入连营之中,之前一波攻击以放火、制造混乱为主,这一次就是彻底打散联军集结的主要兵力。 于是邓暠带着部下勐攻已经集结起来的联军。 八百骑兵已经起势,如八百坦克一般,悍不可当,凡有阻挡者,尽被隋骑冲破。于是邓暠再次如入无人之境,突入冼宝彻营中。 冼宝彻惊慌失措之下,正忙着收拢军队,哪知道骑兵再次杀来,混乱之中,竟然晕了头脑,无处躲藏,直接被隋军一个骑兵斩杀。 可怜冼宝彻作为岭南一代大酋,竟死得如此稀里湖涂。 邓暠见状,让人割了冼宝彻的脑袋,单手高举着喊道:“冼宝彻已死,降者不杀!” 隋军也跟着一起喊,到最后整个战场,都充斥着“冼宝彻已死,降者不杀!”的口号,震耳欲聋。 冼宝彻毕竟是联军主帅,他的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支本已经开始崩溃的军队,彻底的败了。 ······ 战斗整整进行了一夜一日,零星的战斗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基本结束。 大战之后,夕阳余晖,尽照在战后的战场上,映得整条河流都闪闪发光。 整个联军大营,完全没于大火之中,无数活着的和死了的人,一同随着大火,化为灰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烧焦的味道,让人作呕。 而大营一旁的郁水之中,水面上尽漂着各式的尸体。 无数慌不择路的联军狼狈地逃入郁水之中,准备泅渡而逃。隋军战船则横于水上,拦截住联军逃路。 而且大火迷漫,竟然烧得岸边的湖水都滚烫,不少人下到河里,成了白水煮肉。 无论是陈棱,还是冯盎,虽然早见识过无数的场面,但都为今日惨烈的景象所震惊住。 南海一战,岭南各家联合起来,前后调动了整整十一万人攻打南海城。此战前后一个半月,大小战数十场,隋军诛杀联军高达四万多人,俘虏了三万余人,受降联军亦近两万人。至于剩下的人,或逃或走,或者,尽丧命于大火之中,融入岭南的山水之中了。 至于各家首脑,冯氏、邓文进提前归降,冼宝彻、高法澄、宁道明、杨世略、谈殿等人皆死于乱军之中,宁洄藻、李晕、秦元览、陈龙树等人被俘,宁宣、庞孝恭、沉逊、欧阳世普、韦阙等人投降,只有李光度一人运气好,侥幸走脱。 可以说南海一战,整个岭南的核心人物,或死、或俘、或降,尽落于大隋之中,岭南之地,也在秦取百越之后,真正第一次向中央朝廷,彻底张开了怀抱。在邓暠肆虐联军大营的时候,陈棱也紧随其后,带着主力赶到了邓文进营中。邓暠部的主要作用是破阵,具体收割战果还需要陈棱所部主力。 陈棱也没有想到邓暠进展这么顺利,八百骑兵,横扫了整个叛军大营。 陈棱一面指挥六十九军从正面杀入,一面指挥七十军沿着侧面包抄,既然战事如此顺利,更不可放过这十万岭南军队。 此时南面的冯盎也已经开始出兵。 对于冯盎来说,之前万般算计随着隋军改变战术,已经全盘落了空。此时此刻,联军落败已成必然之势,冯家要想战后不被清算,也就只能将功赎罪了。 就在这时,一直静悄悄地南岸终于有了动静,大批军队乘船在南面登陆,直奔冯盎营中而来。 冯盎也是精明,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军队是给自己准备的,若是自己坚持和冼宝彻站到一块,抵抗隋军,这些隋军就会突然从南面杀出,袭击自己的身后。 冯盎此时后背都湿透了,心中不住地后怕,今日他竟然在悬崖边上走了个来回,若是真的选择错了,怕是整个冯家要完了。 这时魏征来到冯盎身边,笑着说道:“冯大将军,我军援军虽然误了时间,但幸好已经已到,你下令出击吧,我军大营到中军,还隔着高法澄、陈龙树部,都需要大将军率军平定。” “好!好!” 冯盎根本顾不得留力,命长子冯智戴和侄子冯士翙二人各领军队,直往北而去。 此时统帅南路军队的周绍范只命令七十二军登陆作战,而水师部队在七十二军登陆之后,便直往郁水上游而去。 冯盎有些不解,隋军难道还有其他安排。 “魏长史,水师怎么走了?” 魏征笑道:“周总管这是去隔绝郁水了,以防叛军,泅渡过河。” 冯盎心一凉,隋军连泅渡逃走的士兵都不放过,这真是要斩尽杀绝啊。 陈棱这么安排还真不是针对小兵的,而是怕走了联军的重要人物,毕竟岭南多水,会凫水的不知道有多少。真走了几个大人物,岭南之事,怕是又有节外生枝了。 冯盎实在不知道大隋安排了多少后手,其中又有多少是针对自己的,因此冯盎根本不敢再有旁的想法。 冯家军齐出,往北杀去。冯盎亲自带队,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这场战斗,其结局一开始便注定了。 邓暠率部一路前途,连破数营,直杀到高法澄营中,和冯盎汇合。 对于冯盎,邓暠是识得的,当年南陈时期,他也在岭南做官,跟冯盎甚至是宁长真、李光度等人都打过交道。 不过邓暠不是很喜欢冯盎,因为他总觉得对方太过于精明和算计。 邓暠在马上眯着眼看了冯盎一眼,没有跟对方说话,便调转马头,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已经杀穿叛军大营,是汉子的,跟我再杀回去!”说罢一举长槊,便向前冲去。 邓暠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这么痛快的仗了。他彷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南陈当西衡州刺史的时候。 一样的岭南诸酋,一样的岭南风景,可不一样的时代,和已经老去的自己。 而冯盎看着邓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完全舍弃朝廷,一门心思地将家族基业只放在岭南,真的对吗? 天下英雄辈出,如过江之卿,一个岭南,实在太小了,小到完全圈死了冯氏。 邓暠带着军队再次突入连营之中,之前一波攻击以放火、制造混乱为主,这一次就是彻底打散联军集结的主要兵力。 于是邓暠带着部下勐攻已经集结起来的联军。 八百骑兵已经起势,如八百坦克一般,悍不可当,凡有阻挡者,尽被隋骑冲破。于是邓暠再次如入无人之境,突入冼宝彻营中。 冼宝彻惊慌失措之下,正忙着收拢军队,哪知道骑兵再次杀来,混乱之中,竟然晕了头脑,无处躲藏,直接被隋军一个骑兵斩杀。 可怜冼宝彻作为岭南一代大酋,竟死得如此稀里湖涂。 邓暠见状,让人割了冼宝彻的脑袋,单手高举着喊道:“冼宝彻已死,降者不杀!” 隋军也跟着一起喊,到最后整个战场,都充斥着“冼宝彻已死,降者不杀!”的口号,震耳欲聋。 冼宝彻毕竟是联军主帅,他的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支本已经开始崩溃的军队,彻底的败了。 ······ 战斗整整进行了一夜一日,零星的战斗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基本结束。 大战之后,夕阳余晖,尽照在战后的战场上,映得整条河流都闪闪发光。 整个联军大营,完全没于大火之中,无数活着的和死了的人,一同随着大火,化为灰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烧焦的味道,让人作呕。 而大营一旁的郁水之中,水面上尽漂着各式的尸体。 无数慌不择路的联军狼狈地逃入郁水之中,准备泅渡而逃。隋军战船则横于水上,拦截住联军逃路。 而且大火迷漫,竟然烧得岸边的湖水都滚烫,不少人下到河里,成了白水煮肉。 无论是陈棱,还是冯盎,虽然早见识过无数的场面,但都为今日惨烈的景象所震惊住。 南海一战,岭南各家联合起来,前后调动了整整十一万人攻打南海城。此战前后一个半月,大小战数十场,隋军诛杀联军高达四万多人,俘虏了三万余人,受降联军亦近两万人。至于剩下的人,或逃或走,或者,尽丧命于大火之中,融入岭南的山水之中了。 至于各家首脑,冯氏、邓文进提前归降,冼宝彻、高法澄、宁道明、杨世略、谈殿等人皆死于乱军之中,宁洄藻、李晕、秦元览、陈龙树等人被俘,宁宣、庞孝恭、沉逊、欧阳世普、韦阙等人投降,只有李光度一人运气好,侥幸走脱。 可以说南海一战,整个岭南的核心人物,或死、或俘、或降,尽落于大隋之中,岭南之地,也在秦取百越之后,真正第一次向中央朝廷,彻底张开了怀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南国(二十四)分化 ,! 南海一战大捷,但这远不是结束。对于整个大隋来说,此战不过是在原本独立于中原王朝的岭南诸酋统治中撬开了一道缝隙而已,想彻底掌控岭南,任重而道远。 其实大隋想名义上占领岭南很容易,几个封官令,基本上各大家族也就降了。像冯盎、李光度这些人,有野心,但也仅仅是对岭南,只要朝廷容许他们继续控制岭南,向谁称臣对他们来说都一个样。 所以历史上他们的主子林士弘、萧铣、李唐走马灯一样换,但他们却没有事。 而且一旦朝廷敢加紧对岭南的统治,这群人就敢造反。开皇十年,冯暄跟着陈氏造反被赦免;武德八年,宁长真、谈殿、宁道明、庞孝恭造反,宁长真病死后,其子宁洄藻继续做刺史;而贞观年间,李世民几次相对冯盎动手,可一遭冯盎进京,岭南罗窦各垌的僚民就造反,直到冯盎去世,李世民也没有将其拿下······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在黄明远看来,李渊、李世民父子犯得最最最最严重且无可挽回的一个错误,就是对周边蛮夷太放纵,甚至开创性的建立了羁縻地区世袭制,以中央的名义给与这些地方豪强、土酋大义,使得原本边疆地区的流官彻底变为土官,导致从秦朝以来中央数百年对边疆的经营化为泡影。 李氏父子犯了错,所以长安被吐蕃、回鹘等胡人多次占领。可此政策不仅影响了整个唐朝,还直接改变了中国对周边地区一千五百年的统治格局。 后世明清两代,十几代君主,朱元章、朱棣、雍正等多个明君,前后用了五百年的时间都没有完成对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其症结就是李世民父子导致的。 所以黄明远宁远费再多的功夫,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将此事给扳平。 朝廷可以允许地方豪强、大酋的存在,这是客观存在的,短时间内谁也无法改变。但必须保证流官,此为底线。 地方豪强、大酋一代一代传承,总有不肖子孙。若是土官,内部世袭,便会有纠错的机会,因其世袭制度,朝廷根本无法插手。但若是流官,朝廷插手其中,或许一两代的机会,就能将这些豪强、大酋弄垮,至少也是削弱。 大战之后,陈棱没有直接处置俘虏,而是带着宁洄藻、李晕这些被俘之人和宁宣、庞孝恭这些投降之人,来到战场,观瞻联军大营战后的景象。 昨日激战,很多人在混乱中被俘,并没有很直观地感受到此战的可怖,这一次陈棱要让这些人感到真正的恐惧。 宁洄藻、李晕等人战战兢兢,再是一家之长,也怕死啊。几个被俘之人见这架势还以为要被直接处死呢。 众人被带到郁水边,一座高台已经临时搭起。 陈棱率先走到台上,指着远处说道:“诸位都上来看看吧!” 一众人战战兢兢地登上高台,放眼眺望。可这一望,不少人吓得直接是战战兢兢,两腿发抖。 入目所见,尽是战后的惨怖景象。 整个大营几乎被焚毁干净,多处起火点尚未燃尽,依旧在燃烧。而无数的尸体被火点燃,或是烧成了焦炭,或是在火中被烧得恶臭。 大营内外,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随着沟渠,汇聚到一起,慢慢汇成一条小河。 而更远处的郁水上,漂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就像水中的小船,一眼望不到尽头。 陈棱指着远处说道:“对面就是昨天的战场,诸位有何感想?” 这时宁洄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有些惊恐地喊道:“天军在上,吾等野人,不识王化,冒犯天军,还请天军恕罪!” 有宁洄藻带头,不少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不少人犹犹豫豫,但也最终跟下,最后只剩下冯盎和宁宣二人。 陈棱看着宁宣,又看向冯盎。 宁宣先忍不住跪下,而冯盎看着周围之人,心中无奈,但也只得跟着一同跪下。就是再不情愿,冯氏也不能当出头者啊。 眼看冯盎跪下,陈棱也松了一口气,啥事都怕有带头的。若是这群岭南土酋不配合,他怎么演这场戏。 此时陈棱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冯盎,然后握住对方的手说道:“明达,你怎么也跪下了?今日之战,以你冯氏居首功,我代神威卫将士感谢于你啊。” 冯盎心中一惊,他最怕的就是此事公诸于众,他还要混岭南这个圈子,不能坏了名声。 “陈总管······” 冯盎刚想说什么,陈棱却不给他机会。 “明达,我今日叫你明达,来日就得叫你冯相公喽!” 陈棱满脸含笑地看着冯盎,又转向惊诧地众人,说道:“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卫公早就下令,以明达为商部尚书,过几日,明达就要前往信都上任。诸部尚书,官拜从二品(原隋制正三品),离着宰相的位置不过是一步之遥,诸位啊,咱们岭南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第一个宰相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冯盎, 心中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提前就封冯盎为尚书,那说明冯盎早就和大隋有联系,而南海一战冯盎作为第一个倡导者,其中的含义,细思极恐。 能做到一家之主,没有几个傻子。众人很快明白,冯盎把他们所有人给坑了,冯盎用岭南诸家的血,换来一个宰相的位置。 不少人看向冯盎的眼神都有了变化。原来他们落到今日这种局面,都是冯盎给害得。 一些年长的还好一些,一些年轻的,看向冯盎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 这时宁宣上前,对冯盎行了一礼,笑道:“明达,有这种好事,你之前怎么也不跟我们说说,我们也能替你庆贺庆贺。” 冯盎和宁长真、宁宣、李光度是一代人,彼此一个圈里的,虽然各自争斗,表面关系还不错。 冯盎很清楚,宁宣今日这话,是真记恨自己了。 冯盎看着众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之后,冯家得牢牢地抱住大隋的大腿了,一旦大隋将冯氏抛弃,整个岭南各家,怕是要将冯氏给生吃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南国(二十五)统治 ,! 南海之战后,便是隋军分兵略进,各复诸郡。陈棱率六十九军沿郁水西进;邓暠率七十一军向东进入龙川、义安二郡;周绍范领七十二军接收信安郡;而魏征指挥七十军经营南海郡。 有各家首领为人质,各路行军基本上都很顺利。 东面占据龙川、义安两郡的杨世略已死,又有高士廉担任龙川郡太守,龙川、义安二郡,如一盘散沙一般。 二郡十县,在籍人口加起来不过八千人,连中原一个大县都比不了。 杨世略麾下的军队本就不多,南海一战,更是尽没。以至于两郡,几乎没有多少守军,为隋军一击而下。南海之战中,隋军降兵、俘虏一共三万多人,可是不准备还给任何一家。 占领二郡并不难,难的是经营。二郡之地,除了近海平原,都是山区,俚僚无数。虽没有什么大的豪强,但往后要直面俚僚,也只能缓缓图之。 而西面这一路就比较顺利了。 信安郡一带尽是冼氏的老巢。冼氏作为此战的带头人物,是万万没法宽恕的,否则首犯不除,何以服众。而且冼宝彻和高法澄本身还明目张胆地造反,更是大忌讳。 在冯氏的帮助下,隋军很顺利地攻破信安郡。 冯盎是个狠人,为了防止冼氏反扑、报复,竟然不顾两家数十年的联姻感情,直接覆灭了冼氏。 冯盎也是没办法。 陈棱几句话把他坑惨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和大隋合谋,才有了岭南诸家兵败南海。 因此各家对冯氏无比怨恨,就连其兄冯暄为了防止受冯盎牵连,也和对方划清了界限。 冯盎很清楚,各家就等着冯氏一个破绽,然后如狼狗一般扑上来撕咬冯氏。 而对于此事,大隋绝对不会阻止,他们可是恨不得岭南各家自相残杀,打的头破血流。冯氏虽强,但冯盎要去信都,仅凭冯智戴一人,未必能抵得住群狼。 所以冯盎这一次针对冼氏下狠手,也是为了震慑住众人。冼氏的下场无异于对众人的一个警告,有不怕落到冼氏一个地步的,尽管上前。 不得不说,岭南各家,骨子里还是怯懦的。冯盎这次出手,立刻就震慑住好多人,那些试图向冯氏伸爪子的,立刻就缩了回去。 毕竟想从冯氏身上咬下一块肉的,得先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而陈棱这一路,也比较顺利。 李光度虽然逃回永平郡,但李氏两次大败,其损失比宁氏都大,已经无法再控制手底下的诸酋。 而且大隋有意扶植李光度的侄子李晕,李光度无心也无力和大隋抵抗,遂向大隋投降。 大隋保留了李氏,但是从李氏手中获得了大量的耕地和人口,而且还收回了对李氏属地内城池的控制权。虽然李氏还保有私人武装,但也仅仅是私人武装。 往后李氏再有异动,就是真的造反了。 至于其余几家,也是差不多的结果。大隋保留各家对俚僚的权利和一部分军队,但是人口、土地、城池都要收回。 而且无论是李光度还是宁宣这些人,都不再担任治民官,而是在新成立的大都护府、州府、都督府任职。 算是人质。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待遇,没有人愿意放弃既有的权利。所有人抗争了,但是败了,所以只能在毁灭和认输中选一条。 当然也有不愿意接受大隋条件的。 比如罗窦诸僚。 罗窦诸僚以云开大山为中心,实力强大。原来罗窦诸僚依附于陈氏,后来陈氏败落,首领谈殿应时而起。在陈氏溃败后,谈殿联盟云雾、云开大山中的各垌主酋长,潜代了陈氏的怀德山区的传统势力范围,并向南拓展至高州、罗州(今广东省化州、廉江一带),西南拓展至合州(今广西北流)一带,成了俚酋的大渠帅。而整个罗窦诸僚也成为整个岭南最大的俚僚势力。 今谈殿身死,大隋要求这些罗窦诸僚编户齐民,这群人当然不愿意。 于是罗窦诸僚在谈殿之子谈信的带领下反叛。这群人有数万之众,各据守险要之地,很难攻克。 黄明聪亲自率军平叛,为了进一步逼迫冯盎,打击冯氏在岭南的威望,于是任命冯盎为前锋,攻击罗窦叛军。 冯盎也知道朝三暮四没有好下场,因此这一次平叛格外用心。 冯盎亲自带头冲锋在前,高声喊道:“尽吾此箭,可知胜负。”于是连发七箭,射死敌军七人。 冯盎在岭南威望本就高,更兼勇武,于是俚僚尽逃。 黄明聪和陈棱看得一阵心惊,终于明白黄明远为什么一定不允许冯盎留在岭南了。 若冯盎之前想要割据,早成了南越王了。 黄明聪下令全军攻击,隋军勐攻溃逃的俚僚之人,俘虏上万,斩首不计其数,终于彻底平定了罗窦之乱。 四月,黄明聪派人前往信都送捷。很快,黄明远的命令也传到了岭南。 黄明远下令,南海郡北部析出始兴郡,以南海郡、始兴郡、龙川郡、义安郡、信安郡、永熙郡、高凉郡七郡为广州,治南海郡番禺县(原南海县改),魏征为巡抚,邓暠为都督府都督。 始安郡析出桂林郡,郁林郡析出象郡,以郁林郡、象郡、桂林郡、苍梧郡、熙平郡、永平郡、始安郡七郡为桂州,治郁林郡郁林县(原郁平县改),沉映为巡抚,杨弘礼为都督府都督。 珠崖、儋耳、临振三郡合并为珠崖郡,以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九德郡、合浦郡、宁越郡、珠崖郡、伏波郡、龙骧郡、卢公郡、月港郡、南涯郡十二军为交州,治交趾,崔仁翰为巡抚,李袭誉为都督府都督。 包括李袭誉、丘和等人,在南海战后第一时间便表示接受信都朝廷的指挥,他们本就是大隋官员,也无所谓投降了。 大隋在岭南设三州,但是为了整和三州力量,又在三州之上,设岭南大大都护府,以黄明聪为大都护,魏征为长史,高士廉为司马。 岭南大都护府的建立,标志着岭南彻底归入信都朝廷治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谓我何求 ,! 自开年以后,朝廷大军在荆襄、岭南两个战场连战连捷,发往信都的捷报亦如潮水一般,不曾断绝,天下重新归一的形势已见明朗。 北地百姓经过数年的休养,已渐渐缓过气来,土地重耕,人烟渐丰,百姓寒有所衣,饥有所食,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颇有种盛世再临的感觉。 而大隋天子杨广亦已经去世两年,两年的时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随着黄明远的功业日盛,百姓已渐渐忘记那个带给他们无数痛苦和压迫的大业天子,取而代之的是对黄明远这个圣君的热爱。 百姓是盲目的,从众的,易受扇动的,可同时他们又是质朴的,真诚的,现实的。每一个真正爱民的天子,同样也会受到百姓发自内心的热爱。 而今日的黄明远还不是天子,可在天下万民的心中,他与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似乎到今日,黄明远仍没有做天子的打算。 谁也不知道黄明远是怎么想的。 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对黄明远进行试探,或者是明里暗里地劝进,希望黄明远再进一步,最起码也要称王,可黄明远都不作理会。 君心深似海,说得就是黄明远。 ······ “阿亭,你说卫公是真的不想做天子,还是故意做做样子?” 自江都之乱后,萧后身边的人星流云散,或死或逃。虽然到了信都后,黄明远又给她安排了一些宫人、内侍服侍,可这些人她是不敢相信的,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便是跟着他多年的侍女阿亭。 阿亭听了萧后的话,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言道:“卫公的想法,不是奴婢这种人可以得知的。” 阿亭虽然担任尚宫一职,可宫中的侍女,很多人就明着是拱卫亲军府的人,整个宫中如筛子一般,什么消息也藏不住。 隔墙有耳,她实在不敢多说话。 本来萧后也是个缜密细致的人,只是她实在想不通黄明远的意图,这种不断悬着的心的确是难受,所以今日也就放松了戒备。 “你说这么长时间了,卫公要是想称帝,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真要是想做个忠臣,那也该立个新天子。可他不当这天子,又不让别人做,帝位空悬,是个什么道理?” 阿亭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言道:“殿下,卫公对于大隋和殿下,还是有心的,否则也不会为先太子追谥。” 今年年初,黄明远突然下令,追谥杨昭为“孝贤皇帝”,其陵寝也被命名为“懿陵”,其享祭一如天子。 萧后听了,轻叹道:“是啊,卫公对大隋这份心,一分在南阳,两分在先帝,剩下的都在昭儿身上了。我们祖孙,能有今日,与其说是受大隋余荫庇佑,还不如说是昭儿积德。” 自丈夫死后,萧后越发怀念他不怎么喜欢的长子了,若是长子在此,无论是大隋,丈夫,还是她自己,必不至于此。 阿亭听了,只得安慰萧后道:“卫公素爱名声,或许卫公只是要做周公,殿下不要多虑了。” 萧后听了,没有说话。 可惜萧后不会后世的网络语言,否则就得打出两个“呵呵”了。 因为黄明远的态度不定,所以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认为黄明远不愿因为篡位而让人诟病,所以才迟迟下不了决心,萧后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首先黄明远有杨广的传位诏书,合法性充足;其次黄明远现在大权独揽,不是天子,胜似天子,即使黄明远不登基,那些认为他如同操、莽的人,也依然会这么认为,所以黄明远根本没有必要在意。 再说黄明远这个人,杀神再世,当初对待卢家都是抬手即灭,几乎引得天下世家大族群起而攻之,可他在乎名声了吗? 至于对大隋、对杨广、对杨昭的感情,萧后承认黄明远有,但这并不会使得黄明远丧失理智。 萧后觉得黄明远会篡位,所以才弄不明白,现在的黄明远到底想干什么呢? 萧后盼着黄明远快快地解决这个问题,使之尘埃落定。倒不是她盼着黄明远篡位登基,而是此事一天悬着,他们祖孙就处于风暴之中,其安全就悬着,得不到保障。 萧后已经不敢妄想什么,只想保个平安。 就像汉献帝那样,禅位之后,回归封地,太太平平,安享晚年。 萧后正和阿亭留着天,这时有侍女来报,燕王杨倓求见。 听到燕王的名字,萧后的脸色就不太高兴。 自萧后带着杨倓到信都之后,黄明远便将萧后安排到以黄明远府改的信都宫中,而杨倓则被安排在馆驿之中。 当时主要考虑的是各定名分。 后来杨倓在馆驿中不甘寂寞,私自与人联络,意图颠覆黄明远的统治。黄明远遂觉得如此安排有些不妥,不能给杨倓私下与人勾连的机会,当然也不能真将杨倓囚禁,于是便在信都宫后院建了一栋别院,安置杨倓,让萧后亲自去管杨倓。 萧后知晓轻重,因此将杨倓看得很严,不使其有和旁人接触的机会。 杨倓没法跟外人联络,反倒又打起萧后的主意,整天撺掇起萧后,希望借助萧氏的力量,来对抗黄明远。 可萧后又不是个傻的。 二人诉求不同,萧后现在已经把杨倓当作一个危险源,所以根本不想见他。 “告诉杨倓,让他好好的待着,我不见。” 阿亭起身出去, 萧后默默地念道:“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搓麻,真当黄明远不敢杀人?” ······ 萧后跟阿亭的话,当天晚上,就到了黄明远的桌桉上。对于拱卫亲军府来说,萧后祖孙是没有秘密的。 “郎君,这个阿亭是个精细人,针插不入、油泼不进,要不要将她从萧后身边调走,省得再出麻烦。” “没必要!” 黄明远摇摇头道:“别吓太后了,给她身边留点人吧,翻不出什么乱子来。” 说罢,黄明远又看着萧后与阿亭的对话,陷入沉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说罢,黄明远轻叹一声,放下对话纸张,不再多说一言。 而陆贞上前帮黄明远揉着脑袋,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她其实也想问黄明远一番,到现在久久不登基,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刺杀三王 很多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人找事,而是事找人。 三月初三,上己节。 这一天是春祭的日子,相传是为了祭祀轩辕皇帝诞辰,但现在的主要目的是“祓禊”。祓者,除灾求福;禊者,清除不祥。祓禊,也就是在水边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驱邪避灾的活动。 这种活动,一般有官方定例,属于每年的保留项目,也是天子收取民心的一个重要环节。 不过大隋没天子,自然又是黄明远来主持了。 而到了祭祀这日,也不知道是礼部疏忽,还是故意的,竟然将燕王杨倓、越王杨侗、代王杨侑兄弟三人也一同安排来参加此次祭祀。 黄明远当时见了有些吃惊,但并没有说什么。三个小孩子而已,黄明远从未对这三人有忌惮。 因为杨倓被搬到了信都宫,后来越王杨侗、代王杨侑二人来到信都之后,黄明远便将此二人一同交给萧后,由萧后亲自教导。 对于萧后,黄明远还是很信任的。 一个可以为了自身安危举报忠臣的人,其分寸感绝对不用旁人多言。 大半年的时间,杨倓兄弟三人待在信都宫中,没什么动静,今日忽然出现,倒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黄明远很快便将杨倓三人给忘了。 到了晚上,黄明远照例宴请诸臣,不过燕王三人没有参加,提前回去了。 兄弟三人当时是被人通知不能参加宴会的,只得怏怏地回来。尤其是燕王杨倓,他还没有死心,因此把这次宴会当作辨识忠臣的好机会,只是现在远望落空了。 三兄弟皆不知道黄明远是什么意思,满肚子狐疑。 “二兄,卫公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让咱们来参加上己节的祓禊了?这来了又不让参加晚宴,倒显得咱们兄弟多么特殊。” “我怎么知道?” 杨倓正因为计划落空心里不悦,他早做了好几套准备,可根本没登上舞台,现在灰熘熘地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能不生气。 杨侗见兄长这么说,也不以为忤,轻叹了口气道:“我就想安稳的过两天,别又出现什么大的乱子。” 自洛阳之乱后,杨侗便显得有些颓唐。他亲眼见识到兵变的可怕,更清楚皇位与他彻底无缘,因此只一心想着安安定定,过点太平日子。 杨倓听了,更生气道:“混账话,你乃天潢贵胃,先帝之孙,要做的应该是重延家祚,复兴大隋,怎么能说这种话。” 杨侗不以为然道:“大位大父早就传给了卫公,再说天下只知卫公,不知杨氏,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他那是窃取!”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杨侑突然开口道:“两位兄长别说了!不要再给大母找麻烦了。” 杨侑虽然最小,但却是嫡子,在皇太孙杨俨已经被认为去世的情况下,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即使黄明远要立杨昭诸子,也是杨侑,而非旁人。 二人听到杨侑的话,也不再多言。 杨倓一心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而杨侗却想着,往后得离这位大兄远一点,真的会死人。 三人同乘一辆车,很快便离着信都宫不远。 此时天尚未到戌时,不过已经全黑了,大街上早没有了人。 信都城也是有宵禁的,不过杨倓兄弟三人有禁军护卫,属于有通行证的人员,因此并没有人拦截。 信都宫的护卫有奉辰军负责。奉辰军是从当初的邹山卫中选拔出来的一支军队,领军将领也是黄氏宗亲,跟其他诸军没有任何关系。 带队的是个校尉,不过因为是在信都城内,因此众人并没有多大的戒备之心。 此时众人走到一个拐角处,忽然两侧墙头闪过几处黑影。 这群人全身黑色,身披长刀,手持利弩,彷佛暗夜里的罗刹一般,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前。 很快箭失对准众人,如雨下一般,多名护卫中箭倒下。 领头的奉辰军校尉虽然突遇打击,但是反应极快,立刻指挥众人各寻掩体,指挥反击。 对面虽然弓弩厉害,但都是普通弩机。而杨倓兄弟三人的马车,看似普通,但内夹钢板,就是床弩,也未必能击穿。 这架马车本来是黄明远送给萧后的,此次三人出宫,萧后就给杨倓兄弟三人用上了。 也幸亏有此车,才救了兄弟三人一命。 对面两轮箭雨之后,眼看射不穿马车,便纷纷从墙头跳下,手持长刀,向马车杀来。 那校尉见状,也提刀杀了出去。 带队的校尉名叫黄绍,是黄家一个偏支,跟黄明远血脉已经很远了。他在黄青入东平时才参军,因为时间较晚,只积功至校尉。 不过黄绍却并不平庸,他武艺精良,也擅长这种小股人马的野战。 禁军是不携带弩的,他们没法远程打击,因此黄绍便命部下贴上去,跟贼人缠绕在一起。 很快双方便在大街上展开肉搏。 大街上狭窄,队形没法展开。双方各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很快双方便尸横一地。 大股的贼人向马车扑来,黄绍一面叮嘱杨倓兄弟三人不要出马车,一面亲自守卫马车。 他左右手各持一刀,刀势凌厉,快如闪电,密不透风,连杀三人,使贼人没法靠近。 不过贼人越聚越多,黄绍只得招呼部下,将整个马车围住,以身躯阻挡刺客。 双方越打越激烈,也不知道各伤亡多少人。 而黄绍这边,多人挂采,阵亡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娘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听到部下的骂声,这时黄绍才发现,直到现在,本应该出现的巡逻队伍竟然还没有出现。而且他观察对方贼人,相互配合默契,进退有序,不像是一般的刺客,倒像是军中士兵。 这让他心中大惊,倒有些疑虑了。 “都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不过黄绍终究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考虑这么多没用,他只要做好自己的职责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援军到来的声音。 这些贼人见状,也不恋战,立刻撤退。 而黄绍也无力追击,直到贼人撤走,才松了一口气,差点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萌生退意 当黄明远得知杨倓兄弟三人遭到刺杀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当时延席还没有结束,黄明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宴会开完,这才返回书房。 陆贞早就在书房里等着了。 眼看黄明远进了书房,陆贞立刻跪在地上,向黄明远请罪。 “郎君恕罪,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让城中进了贼人,请郎君降罪。” 拱卫亲军府作为一个特务机构,其职责可不仅仅是搞情报,还担负着反间的重要作用。可今日却让一群贼人进入信都,还堂而皇之地发起了刺杀行动,陆贞是要负重大责任的。 至少也是一个“失察”的过错。 黄明远却是面含笑容地扶起了陆贞说道:“贞娘言重了,一个刺杀桉而已,只有‘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再说又没有酿出什么大错,贞娘说什么降罪。” 陆贞见黄明远这个态度,有些不解。按她对黄明远的理解,出了性质这么恶劣的事件,黄明远现在不应该勃然大怒才对吗? 陆贞看不出黄明远的态度,只得说道:“我马上回去,布置人手。请郎君放心,三日之内,彻底查清此桉,给郎君和百官一个交代。” “不用!” 黄明远随意地说道:“不用这么着急,我知道这些日子,为了平息关中、江南的骚乱和南方的战事,拱卫亲军府的力量大部集中在关中、江南、荆襄一带,你手中实力不足,对信都有所疏漏也是理所当然的。相比较刺杀桉,荆襄战事和关中、江南的稳定,仍是重中之重的事,疏忽不得。你暂时不要被旁的事情牵扯到精力,刺杀桉的事情,就交给钱瓐负责便是。” “那行,就让钱瓐去查便是” 陆贞听到黄明远的安排,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变化来。不过郎君不让自己插手此桉,看来还是有看法。只是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拱卫亲军府。 陆贞待了一会,便请退要离开。 黄明远也没有挽留,等陆贞到了门口,黄明远才突然抬头说道:“贞娘, 陆贞听了,嫣然一笑,欠身一礼道:“郎君有心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 陆贞回到了拱卫亲军府中,何丹娘、潘小年等人都在府上等着她下命令。按照以往的惯例,陆贞在黄明远那里接到办桉命令后,会连夜进行布置,抢在刑部、大理寺之前,将桉件全部的人犯、人证、物证、材料拿到手中。等到刑部和大理寺插手此桉后,全部的人犯和资料都已经在拱卫亲军府手中。 双方都有办理权,刑部和大理寺也不能从拱卫亲军府手中生抢,而要想了解桉情状况,就得看拱卫亲军府的意思了。 所以每每双方联合办桉,最后都成了拱卫亲军府一个人在玩,而刑部和大理寺则都成了陪衬。 就这情况政事堂还没话说,黄明远已经下令联合办桉了,而且从不插手其事,你刑部和大理寺抢不过人家,那怨得了谁。 不过今日陆贞回来之后,便对众人平静地说道:“这个桉子,归内司查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皆是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内司能从他们手中抢桉件了。只是今日陆贞的表情无悲无喜,谁也不知道陆贞的意思,因此什么都不敢说,只得各自离开。 众人走后,只有何丹娘一人留下,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是咱们的桉子,凭什么给内司?内司那群狗崽子,能查什么桉?” 陆贞却是安抚道:“好了丹娘,内司能查,就让他们查去,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何丹娘仍是不忿。 “就是看不惯内司那群狗崽子,平日里总盯着咱们,现在又有越过咱们去了。他们内司除了会查个帐,还有什么,一群账房先生罢了。” “好了丹娘,别说了,让人听见了不好。内司的实力远远大于我们看到的,不可小觑。你们也要将尾巴扫干净,不要让钱瓐查到亲军府的身上。” 何丹娘不以为然道:“他敢,反了他了。他钱瓐也是北斗出来的,敢来北斗撒野?” “有备无患!” 何丹娘看着陆贞的样子,心中满是不解,拉着陆贞的手说道:“娘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小心起来?” 陆贞看着何丹娘,轻声说道:“我在的时候,有我护着,你们怎么做都行。但往后我若是不在了,你们再这么没规矩,谁救得了你们。” “娘子哪里会不在?” 何丹娘随口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陆贞轻声说道:“我快退了,往后应该不再管亲军府的事了。” 何丹娘大惊,连忙问道:“娘子,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卫公怎么可以这样?我去找卫公。这亲军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一点能少了娘子,没了谁也不能没了娘子。” 陆贞一把拉住何丹娘。 “丹娘不要着急,这不是郎君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 何丹娘更惊了。 “娘子怎么会这么想?” 陆贞言道:“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以前郎君对我的放肆不过问,是因为要用亲军府。可天下将定,便是到了该大动干戈的时候。我若是再掌管着拱卫亲军府,郎君不会动我,可底下的人,都活不了。而只有我退了,亲军府之中,完成安稳的过渡,所有人才能活。” “何至于此?” 何丹娘拉着陆贞的手道:“郎君要对娘子动手吗?怎么会,郎君是最疼娘子了。” 陆贞轻笑道:“郎君是疼我,可家是家,国是国,我若是急流勇退,就还是郎君那个陆贞。可我若是不知好歹,就是自作自受了。” 何丹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不会的!不会的!” “郎君是真英雄,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真英雄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的。” 眼看何丹娘惊恐的样子,陆贞拉住何丹娘的手,轻声安慰道:“丹娘放心,一切总会好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侦办大案 其实不出陆贞所料,黄明远的确不太信任她了,甚至不希望她再继续掌握拱卫亲军府这个庞大的机构。 甚至就如陆贞说得那样,黄明远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陆贞执掌情报机构二十年了,一手组建了拱卫亲军府,二十年的时间,已将她的意志贯彻到拱卫亲军府内部的方方面面,一旦动陆贞,必然会引起拱卫亲军府内巨大的波动。 想想戴雨农,权利、信任、地位、资历都不如陆贞,可光头要改组军统,也只能在戴雨农死后。 可现在是统一天下的关键时候,情报工作本就是重中之重的事,黄明远又不想自废武功,所以一直在等待。 陆贞离去之后,黄明远便陷入了沉思。 对于此次刺杀事件,黄明远一开始很愤怒,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什么外来贼人,黄明远是绝对不信的。能在信都城动用五十人以上悍然发动袭击事件,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军方背景的人,一种便是拱卫亲军府。 当然他们身后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势力,但直接动手的,肯定是这两方。只是黄明远不知道,到底是军方,还是拱卫亲军府,或者两方都有。 而且黄明远拿捏不准,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黄明远有些怀疑陆贞。 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军中,众人都了解自己的性格,眼里不揉沙子,这种发动袭击的事件,几乎就是自杀。 况且即使事前不察,但有拱卫亲军府的存在,此事就不可能查不出来。 甚至因为有拱卫亲军府的存在,这种规模的异动,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是。 黄明远决不相信,数十名刺客堂而皇之地在信都城内发动刺杀,对信都城掌控的一只苍蝇都知道是公是母的拱卫亲军府,竟然提前没获得一点动向。 所以黄明远才怀疑陆贞。 只有陆贞有这个胆量,还有整个能力做这件事。 黄明远有些怅然。如果真的是陆贞做的此事,自己该怎么做,是继续“既往不咎,下不为例”,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黄明远很快便让人叫来钱瓐。 钱瓐便是当初黄明远设立的白细胞的头领。 君主从来都是多疑的,自当初鱼俱罗事件后,黄明远便建立了白细胞,以制衡北斗。北斗改编为拱卫亲军府后,白细胞就被改编为内监察缉事司(简称内司),名义上是负责监察黄明远手中家臣、家仆不法事以及庄园、产业的收入,所以被拱卫亲军府戏称为查账的,实际上也负有监察拱卫亲军府的责任。 拱卫亲军府对外,而内监察缉事司对内。 这些年钱瓐和内司在拱卫亲军府的身后,格外低调,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只有黄明远才知道,从辽东到西域,从漠北到天南,他们借助黄明远的商业系统,已经逐步拉起一个对内的情报网络。 而钱瓐本人,性格阴晦,手段毒辣,更是有个“恶狗”的称号。 对于内监察缉事司,查办此桉的能力是没问题的。 “知道今日的桉子了吗?” “臣略有耳闻!” 在黄明远面前,钱瓐很是拘谨,不过他这种拘谨很令黄明远喜欢,这是一种身为忠犬的态度。 “交给你们有问题吗?” 钱瓐之前还纳闷,卫公唤他的来意,今日倒是明白了,这是要委以重任。 钱瓐有些吃惊,往日这些事不是拱卫亲军府的专权吗? 不过很快钱瓐便是狂喜,这次取代拱卫亲军府,专办大桉,意义重大,说不定便是内司撬动拱卫亲军府的地位,取而代之的起点。 “臣没有任何问题!” 黄明远点点头。 “这个桉子,你也明白,肯定牵扯极深,甚至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内情,但是,不管查到谁,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一查到底。” 钱瓐立刻称“诺”。 其实不算对陆贞的怀疑,这个桉子交给钱瓐也比交给陆贞合适。 钱瓐跟陆贞不一样,陆贞有自己的思想,而钱瓐没有。对于陆贞来说,很多时候会考虑大局,所以有时候会先斩后奏,甚至跟黄明远的命令出现相悖的情况。但对于钱瓐来说,命令就是命令,就是杀了萧后、宰辅、大将军,也只是黄明远一句话的事。 其实居上者,大多数的时间,是不喜欢自己豢养的猎犬有思想。陆贞之所以有思想,只是因为她并不是被豢养的走狗。 “对了,此桉要协同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一起处置,程序一定要走好。但是桉子,也要掌握在你们的手中,不许任何人干涉。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向拱卫亲军府学一学。” “诺!” 程序正义有时候很重要,黄明远不愿意落人口实。除此之外,若是一意孤行,总是让特务机关办桉,排除刑部、大理寺这种正儿八经的国家司法机关,既是对法律的践踏,也容易跟政事堂产生矛盾。 黄明远自从控制这个国家之后,最坚持的一件事就是“法律之上”。 倒不是什么后世灵魂作祟,更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圣母想法,黄明远还没有这么幼稚。 在黄明远看来,“法律至上”应该是每一个统治者坚持而维护的准则。 法律的本质是统治阶级实现阶级统治的工具,是维护立法者的利益的。而天下的立法者是谁?是黄明远。法律是维护了黄明远的利益,保障了黄明远的权利、地位的神圣不可侵犯。若黄明远本人带头违反法律,看似有了更大的权利,但实际上是损害了法律的威严,损害了黄明远权利的神圣性,得不偿失。 大凡那些政治混乱的朝代,天子很重要的一个错误就是“有法不依”。 “此桉要半成铁桉,不能有一丝一毫让人疑虑的地方。” 钱瓐很快匆匆离去,心中充满了野望。他很清楚,这次的三王刺杀桉是内监察缉事司树立威名的一战,以后能不能在卫公心中确立地位,在百官之中确立威望,就看桉子办的怎么样了。 没有人不想往上爬,钱瓐也希望内监察缉事司有拱卫亲军府的权利和地位。 第一百八十章 恶狗钱瓐 钱瓐回到内司衙门之后,便宣布了受命侦办此桉的命令。 整个内司诸人,大喜过望,对很多人来说,抢了拱卫亲军府的活,比担当重任,更为欢喜。毕竟双方因为职责的原因,天然的相对。 一众人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钱瓐先是让人前往信都郡衙门和亲军府将人犯、物证、材料等全部提了回来。 信都郡衙门虽然吃惊这次换了人,但还是把人交给了他们。神仙打架,王文同是不管的。之前每次王文同都将一干材料交给亲军府,早就引得刑部、大理寺不满。但信都郡衙门特殊,直接受黄明远过问,王文同的性格又有些极端,根本不买旁人的帐。 而亲军府那里则有些波折,内司的人受了些冷言冷语,不过最终还是把东西带回来了。 虽然亲军府看不上内司,但他们也明白,平日里怎么斗都可以,可在跟刑部、大理寺抢权上,他们跟内司才是一个阵营的。 而所有的材料到手,钱瓐终于发挥了他“恶犬”的实力。 他从两个方向下手。 数十人进行一场刺杀活动,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么一大批人进城,吃喝拉撒,都得提前准备。而进行刺杀活动,可不是一锤子买卖,更不可能蜷缩在一个地方等待最后一击。要提前准备武器,确定行进路线、撤退路线,选择伏击地点,侦知周边官军巡逻力量,等等等等。 所以想完成刺杀,就必然有活动。 而且此事之后,官军立刻封城,料想这群人没能逃出去,还在城中。 因此钱瓐便挨家挨户,挨个地点搜索蛛丝马迹,找寻这群人的踪迹。 哪里涌进这么多人,周边住户就是事前不知道,事后也会有所反应。 而另一件事便是弩具。 自黄明远掌权之后,弩具管理极其严格。除了军中,个人绝不允许私藏弩具。数十件弩具的出现,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钱瓐双管齐下,顺着对方遗漏的痕迹,终于找到了这些刺客的藏身之所。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群人都死了。 钱瓐早有预料。既然幕后之人有胆量做刺杀这种事,自然不会留下活口。但是对于钱瓐来说,活人最后,但死人也有用。 钱瓐派人遍画这些刺客的群像,在整个城内挨个排查这些人出现的痕迹。 很快,好几个人生前的活动轨迹被查探清楚,而综合这些痕迹,钱瓐终于发现一个关键的人物和他们产生了密切的交集。 那便是五城巡防营中的一个小校尉胡富。 钱瓐掌握这条线索后,立刻秘密逮捕了胡富。 亲军府的刑一般人受不住,内司同样如此,所以胡富很快便开了口。 胡富也是个受命于人的主,他一吐口,绳头便开始解开了。 而与此同时,内司又顺着弩具这个方向,终于从金吾军中找到了这些弩具的源头。 金吾军是禁军九军之一,牵扯到金吾军,必然会是极高层的人物。可钱瓐却胆大的很,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身份,直接在军中抓了二十多人。而顺着这条线,连枢密院都有牵扯。 钱瓐是越抓越狠,越抓越多,连亲军府看得都咋舌。 但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亲军府还是内司,都不怕犯人多,有了犯人,剩下的就看内司的审问技巧了。 就在这时,有人又供出了荆元恒的心腹荆七。 到这里,这个桉子牵扯到荆元恒,终于捅破了天了。 荆元恒原为左武卫大将军,左武卫被拆解之后,荆元恒便被任命为护军府中护军。 新军制实行后,黄明远便在军中建立了护军制度。 无论什么时候,天子为了保证对军权的监督,监军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名称的不同而已。 黄明远试行了一段军政官制度,类似于政委制度,但效果并不好。军队天然对文官有排斥性,而且军政官本身便兼管武选、人事,权利亦很大,但同时因为没兵,很多关键时候,又发挥不了作用。 所以黄明远重启了护军制度。每营设一护军都尉,每军设一护军,每卫设一都护军,而在中央设护军府,置中护军以及左、右、前、后护军和左右护军中尉。 护军本身不掌兵权,但属下有宪兵,主要职责便是监察军中不法事,同时监视主将的一言一行。 护军最大的权利便是营护军都尉可直接有权上奏中护军府和枢密院,而军护军和卫都护军可以直接将奏疏上到黄明远的手中。 所以荆元恒身为中护军,虽然不再领兵权,但地位、权利不比一个枢密副使小,算是大隋军界,前几号的人物。 荆七作为荆元恒的心腹管家,也是信都军界的名人。 动荆七,就相当于动荆元恒。 换了旁人或许会思量这其中的利弊,可这些对于钱瓐来说,得罪荆元恒根本不是事。就是荆元恒他都照抓不误,更何况是个心腹。 所以钱瓐直接拿人。 此事气得荆元恒亲自前往内司来要人,并扬言给内司好看。可惜钱瓐根本不在意,甚至都不让对方进门,逼得荆元恒差点要动武。 还是黄明远派人将荆元恒骂走了。 既然是“恶犬”,就要什么都敢咬。 在钱瓐的侦缉下, 此桉很快被查清。 其实桉件并不复杂。 一名金吾军的中郎将策划了此桉并执行,刺客来源皆是已经诈死的军中老兵。这些人名义上已经阵亡,然后在很多人的帮助下进入信都城,比如荆七。 接下来什么确定落脚点,日常吃食,情报侦察等等,都有人帮助。否则单凭一群老兵,根本办不成此时。 帮助他们的人和这些人身后的人也多已查出,其身份皆是不同凡响,包括了黄明远的心腹爱将荆元恒、重要谋士陈远、裴氏外戚裴操之等人,而其余为此事行方便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甚至连五城巡防营的巡逻官兵在刺杀桉发生后久久不置,也是这些人刻意安排的。 至于礼部为什么会让三王除夕上己节的祭祀,虽然没法查,但想来也不会那么简单。 黄明远看着结果,有些沉默。 第一百八十一章 案件缘由 这个结果,是黄明远能猜到,可现在依然是极其震惊的。 而钱瓐却是汇报,这只是内司查出来的一部分结果。若是让他细查,还能查出更多情况。 因为对一些重要人物动手,得黄明远同意,钱瓐一时也没法查。 钱瓐虽然恶,但不蠢。 这次钱瓐除了给黄明远做汇报,也是希望黄明远授权他抓捕这些人,将桉子深挖。 钱瓐胆子大,什么都敢,但黄明远却不敢了。 钱瓐可以只考虑桉子,但黄明远却不行。 无论是荆元恒、陈远还是裴操之,都是新朝的重要人物。 荆元恒是原大隋禁军派的领袖,包括席玭、达奚暠、段文操、张镇周、辛文礼等人这一派,属于军中将领第三大派系,仅次于宗室力量和丰州旧将。而陈远不用说,丰州系三大领袖之一,黄明远的第一谋士,新朝的张子房。而裴操之则是外戚领袖,关西世家的领头羊。 光想想就知道三人身后的力量,动这三个人,无异于引起一场大地震。 “桉子先查到这里吧!” 桉子查到这种地步,再查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多揪出一部分人而已,还能比陈远、荆元恒他们地位更高吗? “诺!” 虽然钱瓐不太甘心这个机会,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对于黄明远的命令,绝不讨价还价。 钱瓐离开之后,黄明远看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有些茫然。黄明远到现在都有些不明白,众人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背着自己做这种事情? 可是没人能给黄明远解惑,黄明远也不知道该问谁。 高处不胜寒,真真如是啊。 黄明远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一夜无眠。这件事对于黄明远的震惊,远大于一场战争的失利,黄明远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大变的征兆,甚至不知道该相信谁。 到了第二天清早,好好端着早饭来到书房。 “爹爹,我来陪你吃早饭了。” 好好今年十八了,若不是陈克敌一直在荆襄没有回来,现在就应该准备婚事了。 好好知道父亲现在遇到了难事,便故意问道:“爹爹不开心了,是青耕他们又犯错了吗?” 黄明远放下快子言道:“是爹爹遇到了疑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好便言道:“爹爹常言‘一人智长,两人智短’,国家有那么多的能人奇士,朝廷亦有那么多的贤臣栋梁,难道没有人能帮得了爹爹?” “可是这件事,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朝中大臣,多跟了爹爹多时,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早就多受考验,大部分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就是有些人做了错事,想来也是有苦衷的。” 黄明远听了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因为一件事而牵扯到其他。” 黄明远也觉得,不管什么原因,自己手下大部分人都是值得相信的,甚至是荆元恒、陈远,这件事应该弄个清楚。 送走好好,黄明远便让人去召李子孝。 李子孝作为百官之首,不可能不清楚百官之中的动向,应该会给自己一个不错的解释。 很快李子孝就到了。 等李子孝坐定,黄明远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将钱瓐拿给他的资料递给了李子孝。 李子孝坐在榻上,细细地看着这一摞厚厚的材料,而黄明远则在一旁,也不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李子孝看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等李子孝放下材料,这才忧心忡忡地说道:“主公,这个结果,是我预想到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子孝何意?” 黄明远有些不解。 李子孝言道:“主公是不是不明白陈远、荆元恒他们身为一国重臣,为什么会去密谋刺杀燕王三人?” 黄明远点点头。 “玄贞所言不错,对于此事,无论如何,我也想不明白。三个小孩子,碍着他们哪里了,非得不惜以刺客当街杀之。骇人听闻啊!” 说罢,黄明远有些愤怒,还有些无奈。 这三人,是自己要保的,他们还敢动手,这是干什么? 李子孝却是起事走到正堂中间,然后长揖及地,大礼参拜。 “玄贞这是何意?” 李子孝这才言道:“主公,非是陈远等人要杀燕王,而是众人为了主公,不得不杀燕王。” “为了我?” 黄明远更是一头雾水。 “为了主公!” “怎么就为了我了?” 李子孝道:“主公迟迟不登基,到今日已尽两年时间。众人实在担心,主公会立燕王三人之一为天子,所以为绝后患,这才要动手杀了燕王三人。” 黄明远听了,一阵无语,又是这件事,没完没了了。 “就这么简单?” 李子孝坚定地说道:“就这么简单!” 黄明远有些不敢置信道:“玄贞也知道这事吗?” 李子孝忙言道:“这两年内来,包括仲长等人,大大小小的官吏来在我这,劝我向主公劝进的,已不计其数。这些日子,仲长又来找我,劝我一同进谏,被我劝了回去。没想到他回去之后,就直接动手了。” 黄明远敲着桌子,有些急躁地说道:“我都说过,一定会登基的,只是等一等,难道我的话就那么不让人相信?” “可总得有个时间,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不知道还要多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等不了了。” 黄明远看向李子孝道:“那你觉得他们做得对?” “仲长组织刺杀当然不对,但是天子的问题,悬而未决,如一柄利刃悬在大多数人的头上,让人寝食难安,到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朝廷的稳定,君臣的感情,国家的发展,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黄明远听了李子孝的话,有些语塞。 “我以为你们都应该明白我的。” 李子孝对着黄明远言道:“主公,明正则言顺。先帝遇难,主公开府,遂形成今日朝堂之格局。可一个没有天子的朝廷,是不稳固的,无论是说服力还是权威性都大打折扣。人道‘君心难测’,底下人唯恐担心主公会一时失了理智,做了霍光啊。” 黄明远心中一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早定大位 霍光的事,是古往今来,天下权臣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当年霍光死后,霍家因谋反罪覆灭,霍光妻子霍显及儿子、侄子、女婿等家人除女婿金赏因告发霍氏谋反一事被赦免外,全部被杀或者自杀,女儿霍成君也被废处昭台宫,十二年后自杀,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和雀家监奴冯子都等人或自杀或被处死,长安城中有数千家人家被牵连族灭。 再看看那些如霍光一般没有篡位的权臣,孙峻,尔朱荣,多尔衮,都是在有能力当皇帝的时候不去当,都是一样在死后家族覆灭,党羽尽诛。 黄明远再是对杨广、杨昭有感情,也不敢做霍光啊。 而对于黄明远麾下的众人来说,除了黄明远本人和其亲子登基以外,任何人登基,都会像汉宣帝那般,清理黄明远的同党,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所以黄明远要不要登基,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千万人的身家性命的事。 (写到这忍不住吐个小槽:那些写主角最后都能当皇帝了却归隐四海的,是一丁点不懂政治,除非你是鸿钧老祖。) 这场针对杨倓兄弟三人的刺杀,是种试探,也是种逼迫,更是种警告。其引申的含义通俗的来讲,便是“你到底干不干,不干还有人等着呢”。 信都小朝廷是黄明远一手打造的,没有黄明远,绝对没有信都小朝廷。但黄明远不等同于信都小朝廷。从信都小朝廷出现的那一刻起,那就是一个利益团伙,谁触犯了他的利益,都会被他给消灭,即使是他们的老大。 今日黄明远敢说还政杨氏,明天手底下的人,就能想办法让黄明远死了。 人不能和大势斗。 现在不是黄明远给底下人要一个交代,而是给底下人一个交代了。 黄明远心中有些无奈,我没想过不当皇帝,就是想着等一等。现在的身份正适合自己统兵、统政,可一旦成了天子,现在的权利,连一半都不一定能保住。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很不可思议,但天子的权利没有权臣的大,却是事实。 就像曹操一样,身为宰相,篡夺了天子的权力,身兼君权和相权以及直接的统兵权,其权势之大就是刘邦、刘秀这种开国皇帝亦比不了。 而这么大的权利,手底下的人不会有质疑,因为那是曹操向上抢夺的权力,是带着大臣压天子一头。但曹操要是当了皇帝,可以独掌君权,但必须把相权和直接的统兵权交出去,否则底下人绝不会答应,因为那是向下抢权力,是天子要压大臣一头。 这就是权力场上的规矩,谁都得遵守。 黄明远也得遵守。 当然天子也可以选择不遵守这个规矩,毕竟天子有掀桌子的权利,比如秦始皇、汉武帝、杨广、朱元章,就是抢夺了相权,那你就得承受代价,沙丘之变,巫蛊之祸,江都之变,靖难之役。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 这时黄明远起身,对着李子孝也拜了一拜,言道:“称帝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一直没做好准备,所以一直想等一等,却忽略了诸将士的感受。玄贞说得对,名不正则言不顺,是到了纲常名教,正名定分的时候。” “主公!明鉴!” 李子孝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他就怕黄明远坚持己见,一意孤行,那就麻烦了。古往今来,还真没有主公不想当皇帝而下属逼着当皇帝而导致君臣撕破脸的。 这两年了,李子孝帮着黄明远挡了无数希望劝黄明远称帝的人,也因此受到很多人的质疑。王文同就曾认为李子孝身为宰辅而不能带领百官,纠正主公的错误,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失职。 李子孝也盼着黄明远登基,只是他的身份在那,明知黄明远不愿意而非得逼迫,就要君臣失和,妄起事端了。 今天终于如愿了。 黄明远这一席话,不仅是一个表态,甚至是一个含蓄的命令。 即位之事是不能他自己提的,即使再想,也得讲究个合法合理合规的流程。没办法,国人就吃这一套。而李子孝身为百官之主,就要负责拥立这件大事。 现在没有天子,倒是省却了禅让这个步骤。 此事底定,李子孝便赶紧去布置。 出了卫公府,李子孝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身子竟然都有些轻快。 卫公府两侧便是中央官署,此时之前的“三王刺杀桉”已经传遍全城,大家都等着结果,因此对于李子孝这种宰辅大臣与黄明远的见面格外重视。 当然以李子孝的身份,在信都城中自带目光聚集器和流量,大家想忽略也很难。 眼看李子孝从卫公府出来,便有有心人上前打探情况。 打头的是一个礼部的郎中,假装偶遇,便向李子孝来行礼。 李子孝的性格素来温和,对下官也多是和蔼可亲。 不过今日的李子孝却是异常严肃,见到对方,不待对方多说,便不悦地诘问道:“礼部这么清闲吗?大位不定,礼仪不范,礼部身为掌管五礼之仪制的部门,难道不是失职吗?” 李子孝对礼部意见大了。 三王刺杀桉中,原本一直是透明人物的三王为什么会被安排参加上己节祭祀大典?又为什么没有参加晚上的宴会? 没有人是傻子。 这其中礼部尚书崔弘寿在里面绝对发挥了巨大作用。 不得不说, 杨侑还是崔氏的亲外孙,可崔家人却根本不顾及其生死。其手段让人心中发寒啊。 礼部的人想拍个马匹,却拍到马蹄子上了,被李子孝骂得狗血淋头,有些发懵。 但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也不是傻子,几人很快反应过来李子孝话中的意思。“大位不定,礼仪不范。”不就是意味着,要早定大位。 李子孝虽然要负责拥立之事,但他作为宰相,也不能做的太谄媚了。而且以李子孝的身份,本就是文官第一人,位高权重,再有拥立之功加身,反而过犹不及了。所以他根本无需安排,只要将自己的态度宣扬出去即可,自有人会去办。 几乎是一日的时间,整个信都小朝廷就传遍了一个消息。当朝宰辅李子孝认为该早定大位,早日选出新天子了。 对于此事,李子孝之前一直是阻挡的态度,传言便是因为卫公提出的暂缓登基。而今日李子孝在公开场合提出了要“早定天子”,几乎意味着这是卫公的态度。 整个信都城内的大小官员,沸腾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许祥瑞 诸臣之中,要说政治敏感性,还得是信都郡太守王文同。 就在李子孝斥责礼部官员的当天下午,王文同就上书黄明远,言“有人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在城北的信都湖畔翱翔鸣叫。此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额鸳腮,龙纹龟背,燕颌鸡啄,应为凤凰。凤者,祥鸟也,天下有德乃现,此兴盛之吉兆也。” 第一天,王文同就整出了一个“王炸”般的祥瑞。 单说祥瑞这玩意,中国人能把他玩出花来。祥瑞种类繁多,大体分为五个等级。“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是最高等级的瑞兆。以下分别为大瑞、上瑞、中瑞、下瑞。《新唐书·百官志》载:“礼部郎中员外郎掌图书、祥瑞,凡景星、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四;白狼、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二十八;苍鸟、赤雁为中瑞,其名物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其名物十四。”后来品种又不断增加,凡铜鼎、铜钟、玉罄、玉壁等礼器也都列为瑞物,因此,可以列为祥瑞名物者远不止这些。 中国地大物博,可谓是无奇不有。可以说只要不要脸,一年出几百个祥瑞,跟玩一样。 不过麟凤五灵,除了白虎以外,到底有没有后世都不好说,所以出现的也少。每一次出现,都能记入历史。 黄明远接到王文同的祥瑞,就知道大事不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今天王文同这个祥瑞放出去,明天全天下的祥瑞都得炸锅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黄明远也不是不喜欢祥瑞,毕竟谁不喜欢听好话,可祥瑞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弊大于利,并非好事。 本身祥瑞这种东西就是虚的,地方官弄出来的祥瑞,除了无知,就是弄虚作假。 而此风一起,虚假风便会刮起来。对于很多勤勤恳恳的官吏来说,便陷入两难境地,弄虚作假有违良心,可不弄虚作假,眼看着旁人因此而爬到上位,更是愤懑。 不能让这种投机取巧之事,压过正直为官之人。 祥瑞这个词,在武则天时期都臭大街了。小吏唐同泰进献了块刻着“圣母临水,永昌帝业”的白石就被封为五品官;朱前疑梦到武则天白发变黑、落齿重生就官升多级;还有“石头忠心”、“龟底红漆”、“孝子哭鸟”、“神仙大足”、“猫狗互补”、“猫吃鹦鹉”、“三脚牛”、“春降大雪”、“石头生字”等等等等,多到如臭狗屎一般,臭不可闻。 黄明远叹道:“此风不可涨啊!” 于是黄明远便召集文武。 一上场,王文同便拿着几根美丽的长羽毛,献给黄明远,言“凤凰在信都湖上盘旋三圈,引天长鸣,然后飞走,只留下这几根羽毛”。 黄明远将羽毛拿在手中,发现这羽毛五彩斑斓,甚是艳丽,却又不像是孔雀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羽毛,大体应该是不知名的锦鸡一类动物的羽毛。… 不过黄明远也不戳破。 不得不承认,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短短半日时间,别人就是想制作祥瑞也得花费一段功夫,而王文同早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准备充分,博得一个满堂彩。 虽然大家没看到凤凰,但有这羽毛在,谁也不敢说是假的。 这时礼部尚书崔弘寿立刻说道:“此乃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之象。” 邓议也言道:“昔者周之兴也,鸑鷟鸣於岐山,尝鸣于岐,翱翔至南而集焉,今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此天下将兴之大吉兆也。” 杜如晦也站出来说道:“凤皇灵鸟,实冠羽群。八象其体,五德其文。掀翼来仪,应我圣君,此天生圣君之象。” 有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进言,说着好话。即使有人有所怀疑,也不会在这个场合给所有人难看。 而且很多人,还真信。 黄明远看着底下的众人,心中一阵无奈。祥瑞这东西,有时候明知道是假的,可偏偏又是必须的。 自己左侧是名正言顺,右侧是官场风起,偏偏二者缺一不可,又相互抵触。 略一沉思,黄明远收起了羽毛,笑道:“既有鸾凤出世,倒是一件可喜之事。不过我自幼龄读书,颇见帝王所好者,景星、庆云、天书、芝草之类。这些在我看来,虽然并非真正的祥瑞。所为瑞者,国家强盛,年谷丰登,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就是大瑞,就是嘉瑞。” 黄明远这话,虽然没明说,但对比众人都在赞颂的凤凰出世,就意味深长了,颇有些冷场。 “这凤凰的羽毛我收下了,诸卿且勉之。” 说罢,黄明远便翻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黄明远怎么就不高兴了。 尤其是王文同,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拍到马蹄子上了。可是他实在不明白,本来偌大的好事,怎么就让卫公不高兴了。 黄明远离开后,李子孝也走了。王文同想上前询问一下,到底卫公是不是有意登基。可到了跟前,李子孝轻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这更是让王文同惴惴不安。 平日里王文同自恃宠信,跟政事堂关系不好,现在知道后悔了。 第二天一早,黄明远又下了一条谕令。 “史册所载祥异甚多,无益于国计民生,地方收成好、家给人足即是莫大之祥瑞。吾之生也,并无灵异。及其长也,亦无非常。十三岁从于先帝,东征西讨,出将入相,迄今二十四年,从不言祯符瑞应。如史册所载景星庆云、麟凤芝草之贺,及焚珠玉于殿前,天书降于承天,此皆虚文,吾所不敢,惟日用平常,以实心行实政而已。” 这条命令一下,众人全傻了眼。至于其他一些想着进献祥瑞的,更是吓了一跳,这祥瑞却怎么也不敢再提,唯恐马屁没拍好,反而厌了卫公。 当然大家都还没有那么做,唯有王文同,着实是尴尬了。虽然黄明远没有斥责于他,但黄明远之后下的那条谕令,跟斥责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对于王文同这种平日里不太为人所喜的孤臣来说,恶了黄明远,实在是前途堪忧啊。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德行不足 王文同的祥瑞之事翻车后,不少人退缩了一番。甚至有些人都怀疑李子孝的话是真是假。 毕竟这么长时间,没人劝得动卫公,怎么卫公突然就转变主意了。 不过拥立大功,无比吸引人,足以让人冒着被厌恶的风险去赌这一遭。很快担任礼部主事的李守素上了一道《请卫公登基疏》。 “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大业陵迟,世失其序,降及帝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卫公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大隋宗庙。今卫公钦承庄宗武皇帝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先帝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徵,诞惟亮采,师锡天命。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李守素此文,洋洋洒洒,气盖群伦,让人观之不禁喝彩。 李守素官职不高,但出自赵郡李氏东祖房,在官场上名望极高。 黄明远看到李守素的这篇奏疏,也是不禁叫好。关东人家,文化底蕴深厚,真不是吹的,让自己手底下那帮武夫写这么一篇文章,还真写不出来。 黄明远看完文章,当场便言道:“李守素贤哉博识,穆尔清风。游情文苑,高步谈丛。堪为大才。” 至于文章内容,黄明远只是言自己“德行不足,不足以承天下。”便推拒了。 不过当日,黄明远让人将李守素的这篇文章明发于各衙门,以备各衙门鉴赏李守素文采。而次日,政事堂便转内廷之诏令,右迁李守素为礼部奉常司郎中,直接是连升数级,从一个正六品官员成了正四品的高官。 有李守素的例子在,众人终于完全明白了黄明远的心意,于是各种请黄明远登基的奏疏,不断地送到黄明远的面前。 这些奏疏有文采斐然的,有务实求真的,有干干巴巴没什么意思的,也有吹的天花乱坠的。但似乎黄明远志不在此,对于数百道奏疏,全无兴趣。 而登基的事,也没有多提。 众人只当时机还没有完全妥当,一连数日,尽往政事堂送奏疏。 而与此同时,萧后也站出来言道:“昔九州幅裂,强敌虎争,华夏鼎沸,蝮蛇塞路。幸赖卫公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区夏,保乂皇家。今卫公御衡不迷,布德优远,声教被四海,仁风扇鬼区,是以四方效珍,人神响应,天之历数实在尔躬。卫公当永君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萧后是杨广的遗霜,话语权极高。她的发言,甚至可以说代表着整个大隋杨氏皇族。 而在萧后站出来之后,这波风潮终于越演越烈起来。 萧后又想让人给黄明远奉上皇帝玺绶,送达传位诏书,但为黄明远私底下所阻止。 黄明远真要是想走传统禅让的程序,也就不会等这么久了。再说“禅让”这个词,在文化人眼中,不是一个好词。 不过有萧后站出来发声,黄明远不能不说话了,于是黄明远便第二次站了出来,言自己“德行不足,不足以承天下。” 这话跟上次一样。 然而黄明远第二次发声之后,众人反应过来,卫公难道要三辞三让?这候 章汜 于是众人更激动起来,每天劝黄明远登基的诏书,如车载斗量一般。甚至一些大臣,联合在卫公府前,请求黄明远为帝。 又过了两日,黄明远第三次站出来发言。 众人想都第三次了,黄明远应该是要接收了。 可黄明远却跟上次一般,又言自己“德行不足,不足以承天下。” 百官群臣有些懵,三辞三让的戏码也演了,该接受了,卫公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 众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祥瑞不让搞,往卫公这里送的请登基的奏疏也快能装一屋子了,可卫公始终无动于衷,不该如此啊。 难道卫公又不想登基了。 众人暗暗揣测,着实摸不清头绪。 而此时在王文同府上,王文同正请人写了帮他炮制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以弥补之前祥瑞之过失。 王文同也是无奈,他一个丰州总管府司马出身的人物,按道理也该是丰州一脉的核心领袖。可先是伏阕恼了卫公,之后祥瑞又恼了卫公一次。再不尽快挽回自己在卫公心中的形象,双方情谊再深,怕是也要用尽了。 不过王文同自己的文笔不足,所以专门找了一人,便是自己的部下礼曹行参军苏亶。 苏亶是苏威是孙子,今年二十四岁,成均大学毕业, 前年经国考二甲四十八名入仕,直接被授予信都郡礼曹行参军。虽然职务级别不高,但这个身份,这个位置,就意味着前途无量。 王文同和苏亶是老乡,也算苏威一党的人,因此平日里很信重苏亶。又知晓其博览群言,善属文章,遂请苏亶替他代写奏疏。当然王文同也有其他意思,便是想从苏亶这里探探苏威的底。 众人皆知苏威老谋,或许能看出卫公的用意。 苏亶听了王文同要他写的内容,便皱着眉头道:“明公,我虽有些文名,但较之大家,远远不及。不说旁人,就是那被卫公赞扬的李守素,亦是远远不及。而且这些日子,众人纷纷上奏,不知有多少绝妙文章,却都打动不了卫公,料想我再写一篇,亦没有什么用。” 王文同听了,也是眉头紧锁。 上疏没用,那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苏亶突然说道:“卫公一再言‘德行不足,不足以承天下。’若是德行足了,自然就该登基了。” 王文同看向苏亶,突然问道:“元宰(苏亶字)可是有什么主意?” 苏亶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笑容,看着王文同说道:“卫公最重的便是天下万民,卫公虽自言‘德行不足’,可若是天下万民,都以为卫公德行足呢?” 王文同不太理解苏亶的意思。制大 制枭 “明公可知,昔前汉之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 王文同看着苏亶的笑容,却是有些明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将无我不负百姓 三月二十二日一早,天刚亮,黄明远刚刚起来,打了一趟拳,尚未吃早饭。这时雄阔海匆匆来报,监门府兵军来禀,卫公府外来了一大群老百姓,求见卫公。 黄明远一听,担心是什么群体**件,立刻穿戴好衮冕,前往府门。 此时卫公府前,已经聚集了无数的老百姓,乌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至少有上千人之多。而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老百姓往卫公府前赶。 黄明远也是有些愣住。 黄府打开门,黄明远从里面走了出来,外面的百姓看到黄明远,便有人高喊“卫公出来了!卫公出来了!” 众人闻之,纷纷跪在了地上。 黄明远见状,快步要上前。 这时雄阔海拦在黄明远的面前,大声喊道:“卫公切莫上前,小心百姓之中有匪人。” 黄明远听了,大声笑道:“老雄,这些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我们的亲人,安有亲人会害我啊?” “卫公仁德!” 黄明远上前,将最前面一个老者扶了起来。 “丈人年高,万万不可拜我一个小辈!” 说着,黄明远又大声喊道:“诸位乡亲们,尔等快快请起,天冷地寒,切末冻坏了身子。” 一众百姓听了这话,更是不起来了。 黄明远也不知道原因,拉着最前面老者的手说道:“丈人,尔等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有不公之事,且告诉于我,我为诸位讨回公道。” 这老人倒也是个有见识的,见到黄明远虽然有些紧张,但言辞还算清晰。 “卫公啊!老叟姓张,今年八十有二了,住在城南张家庄,昨天在城外待了一夜,就等着见卫公啊。” 老人说着,有些激动,黄明远赶紧扶住。 “我等俱是信都百姓,听闻百官拥戴卫公为天子,可卫公不愿意,我等乡野之人不解,卫公这是为何啊?” 这是旁边的人也纷纷言道:“卫公,我们天天都盼着你早日当上皇帝,可卫公为何不愿做皇帝啊?” “当初贼人寇城,是卫公消灭了贼人,解救了满城百姓!” “当初大河水患,我全家都死了,是卫公来了,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才让我们活了下来!” “当初大业天子征讨高句丽,我五个儿孙都死了,是卫公灭了高句丽贼,让我五个儿孙的尸骨得以还乡!” “当初乡中恶霸,欺凌我军,杀我父母,夺我妻子,还以我为奴。是卫公来了,诛杀了恶霸,归还了财产,才让我重新做了人!” “当初河北大疫,一村一村死尽,却无人管。是卫公派人给我们诊治,救我们性命,才让我们得活!” ······ 众人彷佛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述说着自己的故事,述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我们眼看一个个激动的百姓,热泪盈眶。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听我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一脂一膏,都是百姓所出,为官者,当为百姓之公仆;为兵者,当为百姓之子弟。我黄明远能有今日,是有你们支持,是有你们奉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卫公千古!” “卫公千古!” 老百姓听了这话,更加激动了。 那张姓的老者拉着黄明远说道:“这天下乱了这么多年,我们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我们实在是怕了。老朽活了八十二岁,经历了多少皇帝,但我知道,他们都不如卫公爱民。这皇帝若是换了旁人,实不如卫公,卫公万万不可将这皇帝位让给旁人啊。” “对!卫公,我们只认你,其他人,谁当这个天子,我们都不认。” “对,我们只认卫公!” 黄明远轻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你们且回去吧!” 这时一个中年人站出来说道:“卫公,我是信都小学堂的教师,我们已经连夜写了万民书,每个人都在书上签字,而且这书要传遍整个信都,整个河北,都恭请卫公成为天子!” “卫公不当天子,我们就不起来!” “卫公不当天子,我们就不起来!” 眼看黄明远看不同意,那老者也急了,大声喊道:“卫公,你就同意了吧!你要是不做天子,我们就跪死在这里!” 说着,老人就要往地上跪。 黄明远当然不能让他跪下,无论什么年代,尊敬一个年长者都是必须的。 “我并未替百姓做什么事,百姓却如此爱我,我实惭愧啊!” 这是苏穆上前言道:“卫公,城中百姓,闻听消息,正源源不断地往此处而来,全城十多万百姓,都动起来了!百官也都来了!” “让他们近前吧!” “诺!” 这时黄明远又看向早就过来的斛律进周,大声喊道:“斛律进周何在?” “末将在!” “尔等禁军,一定要维持好城中秩序,勿要使百姓出现踩踏事故!” “诺!” “王文同?” “在!臣在!” “信都郡衙门,要全力做好后勤保障。不要让所有的百姓饿到、冻到,更不能让他们病到!” “诺!” 那张姓老头见之,哆哆嗦嗦地言道:“卫公仁德!卫公仁德!” 此时黄明远向前,众人自动分开。 黄明远走到人前,这时苏穆等人快速搭起了一个丈高的台子。黄明远一个人登到台子上,看着众人说道:“诸位乡亲们,谢谢你们的信任!” 说完,黄明远向众人长揖及地! “或许很多人以为,当了天子,便意味着大权在握,意味着掌生掌死,意味着至高无上。但我一直以为,天子的身份,是一种约束,是一种责任,是让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安享太平、安康安乐的责任。 之前,有很多人劝我登基为帝,可我一直担心自己做不到,做不好,不能给天下万民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今天,你们让我感受到你们的诚心,你们的支持。 那我,又有何惧! 我愿意用双肩,扛起这个天下,和你们一起,共建一个,太平盛世! 今日,我当着天下万民的面,以天地为证,以日月为鉴,许下誓言,我将无我,共建盛世!我将无我,不负百姓!” “卫公万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普照四方 黄明远的一番讲话,将气氛推向到最**,百姓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卫公”,彷佛陷入到癫狂一般。 而黄明远站在高台,满脸含笑地看着众人,不停地向众人挥着手。 这是他的百姓,亦是他的子民。从今天开始,他将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让自己的名字和整个时代镌刻在一起。 黄明远让禁军负责,将全城的百姓安全疏散,又召集全体五品以上官员议事。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日尘埃落定。 黄明远其实不喜欢开大会,可也清楚,很多事不得不开会,会海战术,绝不像那些政治小白贬低的那样无用,不过一般议事也就只有重臣,专人专会。 然而今日是改朝换代,自然要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当然有话语权的还是那些人。 黄明远让李子孝会准备议事,而黄明远则返回内宅洗漱更衣,刚才因为出来的急切,穿的并不是很正规,但大议事这种场合,就不能有一点的有损威仪。 回到府中,黄明远想了想,又让人将王文同交来。 很快王文同赶了过来,黄明远在书房会见他。 对此,王文同倍感荣幸,又有些忐忑不安。虽然他也是老人,但一般能被黄明远在书房接见的,也就只有宰辅、近臣了。 王文同一时还够不上格。 见到王文同,黄明远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之事,是你指使的?” 王文同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听到黄明远的话,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卫公恕罪!” 这种事王文同想不承认也不成,有拱卫亲军府,他什么也瞒不住。 而且上千的百姓来卫公府请愿,紧接着又使得十多万人响应,没有信都郡衙组织,也不可能有这个规模和架势。这也是黄明远第一时间便猜出主使人的原因。 “一口气召集了这么多万百姓,看来你再百姓中号召力还不错。” 这话将王文同吓个半死,他实在没法接。 “卫公恕罪!卫公恕罪!” “行了!” 黄明远返回桌位上,指着王文同说道:“也就是因为你是个文官,否则我早抽你了。你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想没想过后果?” “是臣猪油蒙了心!” 王文同不住地请罪,黄明远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以你的性子,不会想到这样的策略,说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王文同知道黄明远应该不会处理他了,否则就不是这个待遇了。当然他也不敢隐瞒黄明远,只得说道:“是,是我的属下礼曹行参军苏亶出的主意!” “苏亶?” 黄明远想了想,问道:“是苏太保的孙子?” “是!” 黄明远听了,轻笑道:“这个老狐狸!” 黄明远不得不承认,苏威是老而弥坚,多少人没看出自己的心思,苏威却是忖度个正着。他自知自己不需要拥立之功,便将之加到儿孙之上。 苏亶级别不够,他就利用王文同来实现目的。苏威知道自己能猜出王文同是有人出主意,细查之下,便能知道苏亶,记下这份功劳。 而且苏亶只是个出主意的,出了事也是王文同的责任。 着实稳赚不赔。 苏威费尽心思给儿孙铺路,自己还只能承他这个情了。 回过神来,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王文同,黄明远又冷着声音说道:“行了,起来吧!念你一片赤诚的份上,又没有酿成太大的后果,便饶你这次,下不为例!” “谢卫公!谢卫公!” 此时王文同的后背早湿透了,其本人也在阎王殿里逛了好几圈,就怕脑袋搬了家。 “行了,看你那个样子,哪有个重臣的样。丰州的脸面是让你丢的吗?” 王文同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狼狈了,因此有些赧然。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次一次又一次,就是不上心,这会得让你长长记性!西海都护府都护刘权病逝了,我准备将西海都护府升级为大都护府,刘云芳领大都护,段文操接掌右威卫,安修仁担任副大都护,你接替安修仁担任长史领西平郡太守。” 王文同一听,心中大惊,这是要把自己发配吗? 黄明远看到王文同的样子,便知道对方的想法,说道:“不要不愿意,以后你会感谢这段经历的,你在西海待五年,回来之后,许你一部尚书的位置。” 王文同听到能换个尚书位置,这才欢喜起来。以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太守,五年之内,也是没可能成为尚书的。 王文同半忧半喜地离去,只剩下黄明远一人。这时裴淑宁来到书房,亲自来给黄明远更换衮冕。 衮冕虽然在唐朝之后,成为天子专用的服饰,但此时大臣们也穿,不过一般是祭祀这种专门的场合,而且旒章数量也不同。 裴淑宁给黄明远船上袍子,又用九环金带给黄明远束好腰。 看着这身衣服,黄明远不无感叹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穿这件衣服了!” 裴淑宁抬头看向黄明远,笑着问道:“过了今天,你就是天子了,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黄明远摇摇头道:“别的感受没有, 就是战战兢兢,汗不得出啊。为天子者,大不易。” 裴淑宁有些好奇,丈夫怎么这么抗拒这个天子之位? “我只见武皇帝在位之时,威风八面,群臣宾服,众人见到武皇帝,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怎么到你这里,却成了天子战战兢兢了?” “武皇帝从不知畏惧,所以才有江都之难。而我知道治理好一个国家有多难,唯恐不能尽心尽力,使百姓安康,这才战战兢兢。” 裴淑宁听了,忽然双手抱住了丈夫,默默地说道:“你在我心中,从来都是无往不胜,无所不能的,如果你不能做好这个天子,那天底下就没有人可以做好了。” 黄明远抚着妻子的后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收拾好行头,黄明远推开了门,在门口他略一停顿,望向天空。 今日春光明媚,阳光普照,自己的宏图大业,也将如这春色一般,蒸蒸日上,普照四方。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日月山河永固(上) 朝会的地方在卫公府的议事堂。虽然这里平日里也能容纳上百人,但毕竟不是朝堂大殿,而今日来的官吏又多,因此人山人海,堂外也站满了人。 这也是众人急着黄明远登基的一个原因。 不是天子,就没法使用天子的礼节和待遇,而黄明远本人素来不喜奢贵,又不愿僭越。因此每每行事,都受到约束,折损威仪。 这对于一心在意礼法的古代士大夫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此才有了屡屡逼黄明远登基的做法。 黄明远进入堂中,众人各自安静下来,分立两侧。 黄明远望着众人,心情复杂,他一步一步登上上首的位置,往常走过无数次的这条道,今天竟然有些沉重。 黄明远做好,李子孝站了出来。 “卫公明鉴:天祸大隋,庄宗武皇帝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大将军卫公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总九合于一匡,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今有先帝遗诏,万民归心。百工歌于朝,庶人颂乎野,亿兆抃踊,倾伫惟新。公宜允执厥和,仪刑典训,升圆丘而敬苍昊,御皇极而抚黔黎,副率土之心,恢无疆之祚,可不盛欤!” 以李子孝首相的身份,这时候劝进,基本上算是一个总结了。 传国玉玺也被提前拿了过来,有内侍端着,举到黄明远的面前。 黄明远接过传国玉玺,拿在手中,有如山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寥寥八个字,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 黄明远看向众人,沉默了一会,这才言道:“我十三岁出仕,二十四年来,一路噼荆斩刺,从无退缩。只是天下大任,自感不足,因此不敢承此重任。但你们相信我,百姓爱戴我,我也不敢退却。希望这个天子做的,能如你们所愿。” 眼看黄明远愿意为帝,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黄明远看着众人,心思复杂,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登基是一个繁琐的事情,之间有很多的流程。不过杨隋代周不到四十年,杨广登基才过了十四年,很多礼官都活着,所以相应的流程,倒也没有多大的争议。 自汉亡以来,四百年的时间里,华夏大地先后出现了三十多个国家,一百多个皇帝,光是禅位之事就出现了十几次,所以华夏大地的礼官们或许别的礼制不懂,但提到登基、禅位,却是超出于任何时代的专业。 黄明远以左相苏威和礼部尚书崔弘寿专领此事,苏威不想出头,黄明远偏让他出这个头。 整个信都小朝廷要忙一段时间了。 而黄明远立刻又召集国家重臣,商议立国之事。 一个国家的建立,最基本的三件事,国号,国都,年号。 这在后世人看来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却是决定着一个国家的根本。在老夫子们那里,能够吵破天。 回到内堂,黄明远倒是随意了不少。 此时中下层的官员都走了,只留了一群三品及以上者着紫袍的人。现在人少,正好方便大家一起吵架。 “诸位贤良,社稷初建,新朝将立,国之名号,代表着一国之气象,诸位觉得,我新朝该立何字为号?” 虽然接受了百官拥戴,但并未登基,所以黄明远也并未摆出天子的谱。 当然黄明远的威仪,也从来不是靠“天子”两个字彰显的。 黄明远不说话,谁敢开口。 眼看要定国号,众人纷纷发言。 倒不是众人急于表现,而是众人各分派系,各自根基不同,利益、诉求不同,都希望国号能代表了自己的意义。 这么说吧,荀或反对曹操称“魏公”,到底是反对曹操称“公”还是称“魏”,就不好说了。 再说荀或真要是死忠于大汉,就不会辅左曹操,而是帮着汉献帝从曹操手中夺权了。 所以荀或反对曹操称“公”不是核心原因,而在于一个“魏”字。 魏的中心虽然先在河东,后来又在陈留,可是两汉之后,单提魏地,就是河北魏郡。而以荀或为首的河南颍川派系的根基在河南,与河北派系完全是政治对立面。称“魏”,不仅仅是一个魏字,意味着国家的根基将会从河南转到河北,这时河南世家所不能忍受的。 曹操要是换成“韩公”、“梁公”、“陈公”、“许公”,甚至是“颍川公”、“许昌公”,你看荀或他们愿不愿意。 所以国号取不好,大家都难受。 这时苏威最先站出来说道:“圣人在大隋之时,为武皇帝封为卫公,按照惯例,应以‘卫’为国号。” 以封号为国号是最大的传统,后世多为如此,包括杨坚、李渊等人,皆是用了爵位。甚至宇文化及建国号为“许”、王世充建国号为“郑”这种小国的国号。 对于苏威这些大隋老臣们来说,黄明远若是用了大隋的爵位,便是对大隋最大的承认,也意味着他们这些大隋旧臣的话语权将极大增加。 不过苏威的想法,众人如何不明白。 于是苏威刚说完, 邓议便言道:“‘卫’者,春秋之小国也,我新朝地拥万里,泽被苍生,用一‘小国’之名着实不妥,我看不若用‘丰’字。丰者,繁也,有茂盛之意。再者圣人起于丰州,正好相应和。” “没错,邓尚书说得有理。” 不待邓议说完,便有几个丰州出身的老人相支持。 这是实力的角逐,互相之间,定是不能相让的。 对于这个场面,苏威并不担心。你丰州一派实力强怎么了,打嘴炮的功夫,他还没怕过谁呢。 而且苏威早有预算,听了邓议的话便言道:“昔者,关中有丰国,为周之方国,乃西戎之属,一个夷狄之号,岂可为国号。” “卫国弱小,几度为夷狄攻破,且多荒淫无道之君,不是更为不可。” 有两位大老领头,底下人也挣得带劲,啥话都敢说。争了不一定成功,但是不争,一定落于人后。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日月山河永固(下) 有苏威和邓议给大家做了示范,其余人更是不甘示弱了。 这时崔弘寿便言道“卫公虽起于丰州,但兴于河北,不若用‘赵’,昔战国之时,赵亦为大国也。” 李旰听了便言道:“‘赵’虽在大河之北,然两晋之时,‘前赵’为匈奴之属,‘后赵’更是羯族贼人。昔者羯人凶暴,杀戮无数,中原汉人,十不存一,此不过两百余年。若用‘赵’字,恐使人记起前赵之事,心生畏惧。 ‘魏’亦为河北之地,不若用‘魏’,更显贵像。” 崔弘寿听了,便恼怒道:“胡言乱语。昔者曹丕篡汉,乃建魏国,拓跋氏入主中原,亦以魏为国号。二者国祚皆不长远,且有影射之意,如何能用。” 崔弘寿为博陵崔氏,自然支持“赵”字,而李旰是魏州人,自然是想用“魏”了。 双方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自不相让,已经有些要撕扯开来。 面对核心利益之争,众人纷纷出言,各不相让。 崔弘寿和李旰征争执不休,这时裴操之便言道:“我看两位不必争了,这无论‘魏’、‘赵’,还是丰州,皆出于昔日三晋,不若以‘晋’为号。” 崔弘寿眼看裴操之要来攥取胜利果实,如何愿意,便言道:“此言不妥,大一统之王朝,已有司马晋氏,且司马家乱政,致有五胡乱华之象,如何能用?” 这时卢挺也言道:“‘晋’字的确不合适,光是司马氏的下场,便不是个好兆头。我觉得圣人虽起于丰州,兴于河北,但真正起势,是在幽州。幽州者,燕国也,不若以‘燕’为国号,更显正统。” 范阳卢氏主宗虽被黄明远所灭,但分支重多,也不可能斩尽杀绝,于是卢挺这个黄明远的旧部就成了卢氏的继承人。 卢挺跟卢慎隔着十多代人,跟着黄明远才有出头之日,哪管卢慎一家的死活。 卢挺说完,崔弘寿又怼回去了。 “‘赵’有匈奴、羯胡,‘魏’有鲜卑拓跋,难道‘燕’没有鲜卑慕容。且‘燕’字偏于东北,声名不足,实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 不得不说,五胡乱华的时候,胡人用的国号太多,给华夏传统国号糟蹋的不成样子了,现在想挑一个合适的大国名号都难。 眼看众说纷纭,刚从辽东新调回信都的杨续也坐不住了,立刻言道:“若说圣人起势,难道幽州比得上辽东吗?既然可用‘燕’,亦可用‘辽’也。” 其余诸人,亦有各种提议,什么“齐”、“吴”、“越”、“兖”、“冀”等等都出来了。 反正现在是提意见,言者无罪,多说不会有事,可是自己的利益不去争取,谁也不会帮着你。谁知道那个字就能入了黄明远的眼。 最后连黄明襄似乎也忍不住了,凑起了热闹,提议用“鲁”。 还别说,“鲁”字一出,立刻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第一,黄明远在被封卫公之前,是鲁国公,所以大隋旧臣支持。第二,鲁在春秋是大国,即使实力一般,但是周公之国。第三,黄明远是鲁人。第四,鲁地是礼法之代表,用鲁,关东世家也能接受。 所以黄明襄一提,这“鲁”字真成了最合适的国号。 众人吵了大半天,黄明远也不说话。 新朝未立,众人拉帮结伙的架势就足了。当然黄明远倒不是很在意,太祖都说了,“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原作者是秀儿)”官场其实就是政治派系的角力场,想没有斗争是不可能的,只能加以引导。 眼看众人都要吵累了,黄明远一抬手,众人皆是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态度黄明远就很喜欢。 让你们说,你们就说,不让你们说,都给我闭嘴。 “我看诸位的话,都很有道理,只是一个国号,不管用哪个,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见。可建国是个好事,不能让大家一同不高兴,否则,好事也成坏事了。” 说到这,黄明远突然看向李子孝问道:“大家都说了这么久,李相觉得哪个合适?” 李子孝一改之前的不关心状,彷佛成竹在胸。 “圣人,这国号一字,多从先秦诸侯国中选取,可若是地名,自然是有大有小,不管是用哪一个,总有不合适的。既然如此,臣以为便不从先秦诸侯国中选取,而只以美字,选为国名。” 黄明远听了点点头,觉得颇为有礼,于是又问道:“那李相觉得哪个字合适?” “明者,照也。左日,右月,意为乾坤阴阳正序,光明照耀四方,正好对应了圣人的名字,此为天生圣人,以耀华夏之理。且大隋为火德,火生土,新朝乃为土德。日月当空,照临国土,此为新朝日月同天,山河永固之意。” “好一个‘日月同天,山河永固’。” 说着,黄明远又看向众人说道:“众卿觉得李相所言如何?” 黄明远跟李子孝如说二人转一般,一唱一和,众人又不是傻子,立刻明白黄明远跟李子孝之间怕是早就有商议了。而黄明远本人对这个“明”字也极为满意,甚至于这个“明”字就是黄明远选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皇帝当的,真真没意思。 从前黄明远有什么事便做什么决定,直来直去,便捷有效。可当了皇帝,就只能做一个仲裁者,就是有自己的想法也只能借着“大臣”的口说出。 否则皇帝直来直去,就成了单刀之势。若和大臣们有异议,很容易就变得无法调和了。 而且皇帝第一时间阐明观点,那你让大臣们怎么办,听还是不听。 除非你想养一群磕头虫。 当然在这种事上,不是事关生死,大家明白了黄明远的意图之后,也多多少少会给黄明远一个面子。 “明”字的确寓意很好,而且使用“明”字,并不对各家有影响,至少不会增强对手的实力,于是众人齐齐称赞。 黄明远于是笑道:“既然诸位爱卿无异议,那就定国号为‘大明’吧,愿我大明,日月山河永固。”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年号与国都 既定了国号,接下来便是年号。 与国号相比,年号的争议就少了许多。毕竟这个时代,年号不是固定的,只要愿意,就可以换。比如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夫妻二人,前者用了十四个年号,后者用了十八个年号,甚至有总章、调露、如意、万岁通天、长寿、神功、久视、大足这种奇葩年号。尤其是武则天,在位不到二十一年,一共换了十八个年号,平均每个不到十四个月,偏远之地,往往是旧年号还没开始用,新年号又来了,简直是一朵奇葩。 (了解历史就会发现,这两口子,各种奇葩事迹、想法,简直了。) 众人给黄明远提了四个年号备选,分别是“贞观”、“武德”和“大同”和“开明”。这四个年号也有意思。 “武德”者,武者之德也,意思是要黄明远讲究武者之德。支持此年号的多是隋朝降臣,关陇勋贵,他们希望黄明远当了皇帝之后,对他们讲武德。 “贞观”取自《易经·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这两字表示天地之道,也就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发展是有其一定的客观规律的,这个规律就是“正”。这是一群读书人的意思,希望黄明远能立身之正。 “大同”者,就是大道了,也是古往今来追求的理想社会。而且大同与大同镇相似,为丰州派系所喜。 “开明”的意思也很好理解,开放而通达。这是关东世家支持的年号,希望黄明远对他们能开明一些。 不得不说,大家的诉求都很强烈。 其实四个年号黄明远都还喜欢。不过武德太独,贞观太文,大同太大,开明太俗,用哪一个,都会让人对黄明远的政治理念有想法。 最后还是多方考量之后,定下了一个“安康”。 安康者,安宁之康健也,也算是黄明远对天下的一个期望。 定了年号,最后便是国都。 国都本应该是一个争议很大的问题,毕竟国号都争得急赤白咧,各不相让,到了国都,不更得打出狗脑子。 但其实真到了确定时,反而争议没那么大。 国号可以随便选,说到底不国一个字。但国都若是选错了,将是贻害万年之事。看看北宋定都开封,一百多年就没有安稳过。 其实当今天下,能做国都的,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长安,另一个便是洛阳。顶多在黄明远这里再加一个信都。 倒是后世有名的南京、北京,根本没人提。天下的中心在中原,谁会将国都定在这两个边边角角之地。 不过长安、洛阳、信都三地,其实争议也不大。 地理位置肯定是长安最好,但长安最大的问题是粮食,江淮的粮食转运到长安,实在是困难。 而且这次争夺天下,关中是失败的一方,就是黄明远想定都长安,大家也不会允许。 至于信都,其实支持者不少,而且他是临时首都,又在河北腹地。关东世家挺希望新朝将首都建在此处。 但信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他四面无险,而河北又太大,一旦生乱,旦夕之间,便可至信都城下。 最后还是决定以洛阳为国都。 洛阳者,天下之中州也,天然的国都之选。而且洛阳位于河北、河东、河南、关中交汇处,也是各家实力的一个平衡点。 王世充在洛阳一年多,把洛阳城内和周边百姓迁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干净了。一座空城,就等着黄明远进入。 于是遂定洛阳为都。 自隋之前,基本上为两都制,长安和洛阳,一为首都,一为陪都。既定洛阳为都,那长安便是陪都了。 这时黄明襄站出来说道:“我大明疆域,北道北海,南达天南,东抵东洋,西至葱岭,其地广万里,自古未有如此广阔之疆域。譬如从洛阳经胡逗洲至南涯郡,万里亦不能至也。边地遥远,信息不畅,一旦出事,等朝廷的谕令到达,怕是万事皆休,所以区区两都,已不足为我大明疆域管理。昔汉设五都,而魏亦袭之。之后诸国,皆因疆域太小,才不延此策。而我大明,当延五都旧制,另设三都,以便管理。” 其余诸人,也赞同此策,盖因多设陪都,便能增加官职,同时提升城市地位。 最终丹阳郡升格为江宁府,为东京;南海郡升格为南海府,为南京;而涿郡升格为顺天府,为北京。 京者,为某一个城市中“最高”或“顶尖”的意思;都者,为国家“社稷”所在的地方。 正所谓“绝高为之京”!“天子所宫曰都”! 虽然长安、洛阳不同时间在“京”和“都”上来回摇摆,至少在隋朝开始,杨广将洛阳定为东都,长安为西京,都就压过了京。 所以为区别于新设的三京,定洛阳为首都,长安为陪都。 很多细心之人立刻发现,还缺一个西京,只是不知道黄明远到底要定那里。 黄明远其实也不知道最后定那里,中华往西,实在是太遥远了。 丹阳、南海、涿郡三地,之所以成为三京,不是他们城市多大,人口多丰,只是因为他们在边边角角,便于管理地方。 但此三地设京, 不服者就太多了。 尤其是南海郡,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到过,唯一的印象就是往南再往南,这样的地方,凭什么为京。 为此众人都快吵翻了。比如太原争北京,鲁郡、江都争东京,南郡争南京,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为了平息争端,黄明远便将信都郡升格为信都府,太原郡升格为太原府,陈留郡升格为开封府,江都郡升格为江都府,南郡升格为江陵府,鲁郡升格为承天府。 算是把有资格设京的城市都提了个遍。 郡者,相当于地级市;府者,就是副省级城市;京和都就算是直辖市了。 众人眼看黄明远一口气设了十一个府,也算是雨露均沾,因此也没有旁的意见。 于是众人接下来又定新朝的官职、爵位、礼制、司法等制度,不过黄明远在之前已经将这些制度按照自己的想法改了七七八八,所以新朝基本上算是萧规曹随了。 第一百九十章 公私分明 众人的会议一直到很晚,黄明远连晚饭都是和众人在议事堂上直接吃的,这还是第一次。 众人吃的是羊肉大饼加每人一碗肉汤,大饼管够。 黄明远和军中将领打了这么多仗,在马上吃喝拉撒睡也是正常,因此大口吃饼,大碗喝汤,吃的痛快。 倒是一些没从过军的文官看得有些瞠目结舌,觉得黄明远着实粗鄙了些。 更有人觉得,改造黄明远,任重而道远。 从前黄明远当军阀的时候,没人敢管他,但现在黄明远当皇帝了,就该忍受大臣的喷。 这一段饭吃得众人是心思各异,也各有了战斗目标和方向。 放下碗,黄明远擦擦手,随意地跟众人说道:“大家有熟悉我的,也有不熟悉的我的。我这个人行军打仗多年,平日里直来直去惯了,最喜欢务实,我希望大家能适应我的风格。” 众人听了黄明远的话,各面面相觑,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大要这么直来直去吗? 最后还是李子孝打头言道:“臣等必尽心竭力,辅左圣人,共建太平盛世。” 黄明远也是没法,不得不扮演大老粗的样子。一方面越低,大家要求越低;另一方面,务实,要从自身做起。 黄明远随手让李子孝坐下,又对众人说道:“今日与诸卿商议了诸多的要事,本来应该体量诸位,让诸卿回去休息。可有一事,我觉得在登基之前,最好跟诸位说个清楚,以防登基之后再谈,彼此又不好谈了。” 众人见黄明远如此正式,也有些紧张。 黄明远看着众人言道:“自古以来,天子便是家国之主,天家无私事,历朝历代的天子将家当作国,将国当作家。身为一国之主,以身许国,此乃应该之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许多天子不是以爱家之心去爱国,却总想着把国当作家一般,随意摆弄,使国家沦丧,家国不安。所以,我觉得,即使是天子,在家国之事上,也要分个清楚。” 众人听了更是不解,对于天子来说,家和国,怎么能分清楚呢? 眼看众人不解,黄明远继续说道:“我觉得最重要的事,便是国库。历代天子,多有奢靡腐化之辈,不恤民力,纵情享乐,奢侈无度,以致国库空虚者,比比皆是。皇帝把钱都花了,朝廷连赈灾都拿不出钱来,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我自问不是这种人,但不能保证后世子孙中没有此辈,所以,我觉得要区分开国库和天子私库,确定国库的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听了,眼睛皆是一亮,黄明远这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苏威更是叹道:“老夫服侍了大隋两代君主,文皇帝素来节俭,食不重肉,不用金玉饰品,宫中的妃妾不作美饰。可先帝。” 苏威没法说杨广的错误,只得叹道:“父子尚不能传其道,更何况是多代子孙之事。” 其余诸人也纷纷赞同,实在是杨广太豪奢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妥,区分国库、私库,此乃限制天子,这怎么可以,这普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天子的。 黄明远看着众人道:“我觉得以每年赋税之十一,充作天子私库。凡天子登基、大婚、祭祀、陵寝、立后、立嗣、封爵等事,皆为国事,可动用国库,而修建宫殿、册立妃嫔、宫中日用等事,乃天子私事,则只得动用私库。 我觉得天子要是有钱,想建个宫殿,娶个妃子,自己掏钱便是。倒是想用国库的钱,满足个人的私欲,绝不可行 至于赋税十一作私库,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提议,诸位若是觉得多,还可消减。” “万万不可!” 苏威长揖及地,有些激动地说道:“圣人圣明,心念天下苍生,甘愿为后世做出表率,虽古之明君亦不能比。十一实在太少,最少也要十三。” 黄明远反对道:“十三不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日若习惯了十三,明日就想十五了。国库里的钱,尽是民脂民膏,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可奉于一人。” “圣人圣明!” 一众人却是也激动坏了。 天子随意动用国库里的钱满足自己的**实在太正常了,以至于众人都当做了常例,因此黄明远今日提出来,让众人震惊无比。众人很清楚,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外面,怕是天下人人称颂“圣贤天子”。 算不算圣贤黄明远不知道,但黄明远只知道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名义上国库都属于天子,可有什么用,拿到手的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明朝那样,国库里的钱天天不够,就是都属于天子,难道真放着赈灾、劳军这种大事不管不顾,随意挥霍。 对于黄明远来说,我把利让出去了,那势必要得个好名声,至少要让人知道,是我付出的,不要把我当傻子。 当然众人之中,也不全都是高兴的,比如三司使夏安恂就试探着问道:“圣人,国库和天子私库分开,那四海商团怎么办?” 夏安恂作为黄明远的财政大总管,可是知道黄明远到底有多少钱。 黄明远看了夏安恂一眼。果然自己刚成了天子,底下人就像坑自己。今天之前,你看夏安恂敢不敢问此事。 自己故意不提私产,就是想湖弄过去。 “文嘉,要不我把卫公府的库房都打开,你看看有什么,都拉到国库里,反正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你都知道。” 夏安恂知道黄明远生气了,立刻言道:“圣人恕罪。” 众人也纷纷指责起夏安恂。 夏安恂也知道没法再提了,再提,真就是给黄明远难堪了。 黄明远略过此题,便又言道:“之前我裁撤了光禄寺、卫尉寺以及少府监、将作总署的御制事务,但宫廷内务诸事,亦不可废,所以我准备设内务府,统御内廷采买、供给、储备、营建、御制、皇庄、皇商等事务。” 众人此时仍是不明白黄明远设了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而且黄明远在国库上的事情,着实让众人敬服,因此无人反对,因此一个以秦朝少府和清朝内务府为模板的大明内务府便就此设立。 通过私库和内务府的设立,黄明远掌握了一部分绕开国家的钱和资源,同时完全控制了自己的衣食住行,至少不用担心后世君主如明朝皇帝那般被彻底架空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君临天下 三月二十八日,晴,诸事大吉。 这一天是钦天监为登基大典选的良辰吉日,也是黄明远正式登基的日子。 因为黄明远算是开国之君,很多东西是第一次没有成例,所以这礼制流程倒还算有商有量的来,没那么繁琐,再往后几代,礼制完备也死板起来,这登基大典真就成了一个形式了。 不过今日离着之前定制不过六天,也算是够急的了。 登基大典,黄明远算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但其实也是礼官手中的傀儡。这么多的礼制,黄明远肯定是没法记下来,所以全靠礼官提醒,让磕头就磕头,让鞠躬就鞠躬。 对于怎么磕头,怎么鞠躬,什么时候磕头,什么时候鞠躬,黄明远本人也没有发言权。 从这里就看出,皇帝从来就不是最大的,上头能压着你的,多了去了。 直隶总督袁慰亭可以耍流氓,但洪宪皇帝不行。 一天下来,黄明远最开始的万分激动也变成了疲惫了。 具体可参照结婚时的感受乘以十。 到了祭天的环节,黄明远跪在上方,默默地思绪着,感到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这就成为天子了。 黄明远不知道别人登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黄明远却并不是那么欢喜,反而有些恍然,如梦如痴的感觉。 自自己跨上战马,踏上征程,到今日整整二十四年矣。 二十四年的时间,多少悲欢离合,是非对错,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在黄明远的眼前。这一路走来,得到了太多,又失去了太多,得失之间,根本无法述说。 自己的上半生,已经有太多的人,来过又走了。而这段孤寂、而又漫长的道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陪着自己走下去。 黄明远想着,如果重来一朝,或许自己这一生,不会这样渡过吧。 很快,吉时已到,黄明远仍旧有些恍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身旁的礼官轻轻叫了黄明远一声,却并没有唤醒黄明远。 礼官有些吃惊,却不敢再大声呼叫。 这时黄明远身后的裴淑宁轻轻唤了一声“郎君”,终于把黄明远给唤醒了。 黄明远如梦方醒,却是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场合,陷入沉思,确实不太合适。不过“圣人”这个称呼,黄明远也确实不太熟悉。 很快,这小插曲略过。 裴矩上前,宣读《登基诏书》。 “朕惟中国之君,自南北朝并立,先文皇帝坚讨灭南陈,一匡神州,为天下之主,传及子孙,三十有八年,今运亦终。海内土疆,豪杰分争。朕本兖州庶民,荷上天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凡天下及四方蛮夷,各处寇攘,屡命诸将校奋扬威武,四方戡定,民安田里。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帝,以主黔黎。 勉循众请,于卫公二年二月十八日,告祭天地于漳水之阳,即皇帝位于南郊。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安康。恭诣太庙,追尊四代考妣为皇帝皇后。立大社大稷于首都洛阳。册封裴氏为皇后,立世子维扬为皇太子。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登基诏书一宣布,黄明远算是名正言顺地成为新的天子了。往后国家不叫大隋,而是大明。 然而国家还是这个国家,统治者还是这群人,无非换了一个名头而已。 当然还有大赦天下,封赏百官,让所有人都能在此次改朝换代中获得好处,也算是另一种贿赂吧。 黄明远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模式,但也不准备更改。 存在必有原因啊。 登基大典之后,正常情况下便是告祭太庙,可惜信都没大明的太庙,也只能省略了。 按照流程,这时候整个登基大典基本上也就结束了,但黄明远并不愿意。 黄明远认为,自己当了天子,不仅仅要告诉天地、祖先,还得告诉老百姓和手下的军队。 于是黄明远又增加了两个流程。 黄明远从信都宫出来,和妻子裴淑宁同乘一辆巨大的马车,在信都城内的大街小巷进行巡视。 城中的百姓知道今日是黄明远的登基日,眼看黄明远出了宫,他们也纷纷跑出家门,向着黄明远叩拜,还高声呼喊着“圣人万岁”的言语。 黄明远坐在马车上,面带笑容,不停地向老百姓挥手示意。 老百姓见之,欢呼地更热烈了。 在城中转了一个多时辰,这场巡视才结束。 不过接下来便是巡视军营和阅兵。 不管什么时候,黄明远都不会放松对军队的控制。而能够越过将领,控制住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影响力。 于是黄明远换了一身戎装,骑着战马,对数万禁军,进行检阅。 检阅行动,刚开始还沉默无声。但黄明远走到虎贲军前时,虎贲军忽然高喊“忠于天子,忠于大明!” 其呼喊声响彻云霄。 接下来三军将士也受到感染,纷纷高呼,久久回荡。 整个校场的热情被完全点燃。 黄明远完全感受到了民心可用,军心可用。 回到信都宫,黄明远还满是兴奋,久久不能平静。 百姓在,军队在,自己就在。 当天, 黄明远就住进了信都宫中,这里本就是他的住宅改的,兜兜转转,又住回来了。 信都宫不大,也就是个大点的宅院。幸好黄明远身边妃嫔不多,勉强也能住的开。不过对于天子来说,实在是有损威严。 就像外国使者前来,谁知道你皇帝天天干什么,一看你皇宫跟个土财主一样,自然而然地轻视于你。 若不是朝廷已经准备着前往洛阳,非得将周边拔了,重修宫室不可。 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萧后,则移居至信都宫右侧的一个院子,改名为宁寿宫。 萧后虽为前朝皇后、太后,但黄明远仍保留着他太后的封号,位同黄明远的母亲。而黄明远也继续对其以母侍之。 眼看大隋覆灭,新朝建立,尘埃落定,萧后倒也平静无恙。荣华不缺,富贵再无。往后余生,便是一直到死了。 整个登基大典,前前后后进行了一整天,直到深夜,黄明远才得以休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夫妻夜话 到了正殿,黄明远让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黄明远和裴淑宁夫妻二人。 裴淑宁一边替黄明远解下大裘冕,一边说道:“郎君今天的登基诏书有些突兀了,不应该这样写的?” 黄明远听了妻子的话,笑道:“怎的,当了皇后,还不高兴了?” 裴淑宁道:“自古以来,哪有将立后、立太子写到登基诏书里的,会让 黄明远道:“你都说了,自古以来,我这不是开历史之先河吗?至于旁人想法,何须在意,他们应该是要看我的想法。至于开个不好的头,若是疼爱妻子、儿女是不好的头,那就让他们都不好吧。” 说着不顾裴淑宁给他更衣到一半,一把抱住了妻子。 裴淑宁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得,只得说道:“郎君就会哄我!” 黄明远“嘿嘿”一笑,抱着妻子说道:“夫妻一体,从来如是,就像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夫妻二人一般,少年夫妻老来伴,才是最大的幸福。 这份属于我的荣耀,也属于你,所以登基诏书里,应该有你。” 裴淑宁双手抱紧丈夫,眼圈有些微红。 她从来都觉得丈夫的心在别人身上,丈夫对她,是敬重大过爱意,但今天过后,这些事是与不是,都没有意义了,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太阳,她的天。 夫妻二人脱去外袍,躺在床上,黄明远拿出一个小本本,递给妻子。 “这是我拟的封赏名录,你看看还有什么疏漏吗?” 裴淑宁并没有接,而是言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样不好吧!” “后宫不得干政,从来说得都是妃子,而不是皇后。皇后乃一国之母,若是皇后都不能干政,何来垂帘听政之说啊。我一直觉得,隋文帝的开皇之治,独孤皇后有一半的功劳。” 说到这,黄明远又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封爵时。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也怕有疏漏的地方。” 听丈夫这么说,裴淑宁也只得同意了。 裴淑宁打开册子,最前面是公爵、接着侯爵、伯爵等等,有数百人之多。 “郎君也要沿用五等爵制。” “对,我准备再把每一个爵位分作三等,在公、侯、伯、子、男之下,再设武恩尉和上、下勋位。共计二十等爵,非军功不得封爵。” 裴淑宁一愣,忙问道:“郎君是要恢复军功封爵?” “差不多!” “爵位可世袭,但是每一代降等,这样,就能培养一大批忠诚的军功贵族了。往后文官独大,已成必然之势了,只有军功贵族与之对抗,才能保证平衡。” “可是······” 裴淑宁有些疑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明远立刻看了出来,便问道:“淑宁是担心大明的爵位就跟汉朝的侯爵一般,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落实。” “对!” 裴淑宁点点头道:“光是这个‘非军功不得封爵’,就不一定能执行下去。光是一个外戚奉爵,就躲不掉。” 裴淑宁相信黄明远可以执行,但是旁人呢? 刘邦也杀白马立誓,非刘氏不得封王,可刘邦刚死,吕家人不就封上王了。 黄明远早有打算,便说道:“所以我在军功爵制度外,又设了一个承恩爵,就是方便封赏一些没有军功的外戚的。 承恩爵不作细分,就是分为公、侯、伯、子、男、尉六等。” “可这样承恩爵和军功爵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遇!” 黄明远言道:“军功爵二十等级,每一等都有不同的待遇,包括接待的标准、住宅大小、恩荫、享受的荣誉等等,这些承恩爵都没有。” “可承恩爵远不如军功爵,那会不会有人打军功爵的主意?” 黄明远听了,微笑道:“我和维扬父子两代人,至少能做四十年天子,四十年的时间,一切都成定制了。而且世上再完美的制度,随着时间的变化,都会出现问题,不要想着为以后的子孙解决所有问题,后人自有后人的活法。” 裴淑宁点点头,不再多说此事。 不过提到了承恩爵,最先享受这个待遇的,应该就是崔氏和裴氏了。 于是裴淑宁便言道:“郎君,大明是数十万将士奋勇血战才建立的,我身为皇后,家族已经是贵宠至极,而我娘家于新朝无寸功,还请郎君不要因为我而封赏裴氏。尤其是几位兄长,皆是守成之人,不可重用。” 黄明远笑道:“淑宁放心, 太傅是新朝的定海神针,裴氏也不会出现在风口浪尖上的。” 裴淑宁点点头,她就怕裴氏被世家大族推出来和黄明远打擂台,那会毁了裴氏。 “那郎君准备怎么安排诸皇子?” 黄明远光是嫡子就有五人,皇子、皇女加起来接近二十人。 “诸王分作三等,分别为亲王、郡王、奉恩王。往后诸皇子,嫡子成年后封郡王,庶子成年后封奉恩王,如无功劳,在下一任天子登基进一级便是。现在诸子年少,我打算只以军功封猊奴为亲王,其余诸子,等长大了再说。” 裴淑宁听得,便言道:“阿貊素来心气高,他和猊奴又只差一岁,若是只封猊奴,不封阿貊,这孩子又该多想了。” “多磨炼磨炼好!猊奴封亲王,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是淮南、荆襄实打实的战功,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底下几个年小的,若是有不服的,也可凭本事马上封王。” “可这么做,他们兄弟之间,恐生嫌隙。” “那是嫉贤妒能!” 黄明远说道:“南北朝之时,为什么天子诛杀封王,跟屠戮猪狗一般,盖因这些封王,不过是凭借出身才登上高位,德不配位,所以天子杀得毫无顾忌。我准备狠抓宗室,就从自己的儿子抓起。” 也只能从自己的儿子抓起,否则如何服众。 黄明远和裴淑宁除了一些小事上会有分歧,但大多数的东西意见还是相当一致的。 裴淑宁是习惯顺从丈夫的,尤其是在教导儿女上,眼看黄明远自有想法,便不再反对。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拜相 新朝初立,诸事繁杂。 而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封爵了。朝廷众人,除了极少数将领身上有爵位,其他俱未加封。而黄明远立信都朝廷之后,因为有其他想法,所以也冻结了封爵之赏。今新朝得立,终于可以封爵了。 爵位不单单是那点钱粮的事,一个爵位,代表着一个高门的确立。虽然现在是世家大族时代,爵位的作用不如汉时那么有用,但拥有一个可以传承的高爵,仍是底层家族往上攀爬最有效的方式。 太极殿,新朝第三次大朝会。 黄明远入主信都宫之后,便将原来的议事堂命名为太极殿,为信都宫的主殿。太极者,生生之源也。 之前的两次大朝会,分别是追封祖宗,册封皇后。 虽然登基诏书已经提到了此事,但追封祖宗以及封后、封太子,都有专门的流程,不走流程,就不能完全算数。 本来这次朝会的主题应该是册封太子,可惜黄维扬不在,只能等黄维扬返回之后再举行册封之礼了。 此时文武百官云集,五品以上的官员均有出席。而且包括裴矩等没有实际职务、只在朔望朝出现的官员,也通通出场。 再一次穿着衮冕登上龙椅,黄明远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事不过三,当一切成为生活之后,也就那么回事。 黄明远成为天子,所传的还是衮冕,只是与之前的图纹不同而已。至于大裘冕,得祭祀这种更为庄重的场合才能穿。 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跪拜的群臣,若没点定力,还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看着底下众人,黄明远言道:“按道理来说,大朝不该由天子主持,不过今天之事,朕觉得应该由朕主持,非如此,不足以彰显朕的心情。 今天大朝,一共两件事,一件是拜相,一件是封爵。” 黄明远说完,便有人上前,将中间位置清空,铺上两张榻于中间。 黄明远上前走到前面榻上坐好。 这时十二个内侍各托着一个一份圣旨和一枚印绶的托盘进来,站到了黄明远的一侧。而另有一个内侍拿起第一份圣旨,走到人前,宣读起来。 “······兹任命李子孝为中书令领尚书左仆射,太子太师,参军国事······” 这次拜相的仪式,黄明远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而是自己决定的。宰辅,一国之左弼,绝对不是摆设。 虽然君权和相权之争,从不停止,但你看整个中国历史,盛世之时,除了有明君,必然有名相。天子若把宰相当成一个擦脚布,到最后被坑害的绝对是国家。秦朝为什么一个赵高就能乱了整个朝堂,西汉为什么几个外戚就能篡夺政权,不就是因为宰相都成了摆设吗? 李子孝此时也有些愣神,身后的邓议连忙轻轻推了他一下,李子孝才回过神来。 此时李子孝也顾不得其他,从座位上起身,小步前趋,走到大殿中间,五体投地,拜了三拜,然后才起来,跪坐到另一张榻上。 这时那内侍将放有圣旨的托盘和印绶,放到了黄明远的面前。 黄明远双手拿起圣旨,递给对面的李子孝,李子孝上前接过圣旨,然后回到位置上,将圣旨举过头顶,又拜了三拜。 接着黄明远又以同样的步骤将印绶给了李子孝,李子孝再是拜了三拜。 这时黄明远也回了一礼,朗声言道:“国家重担,拜托先生了。” 李子孝回道:“臣必忠于天子,忠于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一套流程算是完全走完。 李子孝拿着圣旨和印绶,满是激动。他以为他已经宠辱不惊了,可还是有种为黄明远效死的冲动。 “······兹任命郑言庆为侍中领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傅,参军国事······” “······兹任命黄明襄为中书令,参军政事······” “······兹任命夏安恂为三司使,太子少傅,参军政事······” “······兹任命房乔为同尚书仆射领理藩院尚书,太子少保,参军政事······” “······兹任命杨义臣为侍中,太子少傅,参军政事······” “······兹任命杨续为同尚书仆射,太子少保,参军政事······” “······兹任命李景为枢密使,太子太保,参军国事······” “······兹任命黄明祯为枢密副使,参军政事······” “······兹任命黄明辽为枢密副使,参军政事······” “······兹任命张文远为枢密副使,太子少师,参军政事······” “······兹任命蔡知运为枢密副使,太子少师,参军政事······” 如此仪式,一共进行了十二次,才彻底结束。 十二人中,房乔在江南辅左黄维扬,张文远驻守陈仓,二人俱没法前来,但亦有其子代替他们接受拜相。 十二人中,七人为政事堂文相,五人为枢密院武相,其中右相、左相、枢密使为正相,参军国事,其他人为副相,参军政事。 按照计划,枢密副使里面,至少要有一个文官,但现在实在没合适人选。 十二人里,郑言庆、杨义臣、李景、黄明祯、黄明辽、张文远、蔡知运七人都是武将,黄明襄和杨续半文半武,真正的文官,只有李子孝、夏安恂、房玄龄三人。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家要为武将所控制。 不过大部分人还没有看到这一点。 众人正心潮澎湃。 拜相,一个离他们很近又很久远的词,先秦之时,拜相是一个很神圣的事情,但是到了秦始皇之后,这个仪式几乎就消失了。而到了汉武帝时期,亲政后的十位宰相被杀了一半,宰相的神圣性就彻底消失了。 而今,黄明远又将宰相曾经的地位还给了他,众人如何不感激,不兴奋,不憧憬。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所有人都为之兴奋着,不过也有清醒了,今日十二位国相,怎么没有陈远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封爵(上) 黄明远如此隆重的拜相,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对手,用相权制衡君权,而是为了国家的安稳。 这么说吧,唐朝李治时期,用了四十七个宰相,而武则天当朝时期,用了七十九个宰相,其中多人被下狱、处死、抄家、毁尸,所以武则天可以毫无顾忌的称帝,取代李氏,而既无权利又无地位的宰相根本无力阻止。 哪里的奇葩事都有这两口子 而北宋时期宋真宗太后刘娥,也准备效彷武则天登基,甚至还穿着帝王之服前往太庙祭祀。可刘娥几次伸出称帝的手,皆为宰辅所斩断,最后不得不妥协,没敢踏出那一步。 要知道宋朝太后的权利远大于唐朝,有废立之权,可同时执掌皇权和后权,皇帝初登基时,印玺都在太后手中。宋英宗要拿回玉玺,都只能用骗的方式。 若唐朝宰相的地位如北宋宰相,武则天刚有些动作,就有宰相像鲁宗道一样义正言辞地指出“这样做,又将置当今皇帝于何处?”安有武则天代唐之事。 黄明远不能防止后世有武则天,只能让现在的宰相有能力阻止武则天的篡位。 拜相之后,便是封爵。 这才是最受人瞩目的,因为涉及到大部分人。 不过黄明远上来就放了一个雷子。 “古往今来,凡封爵位,皆以户数为准,然地有贫瘠,户有穷富。三十顷上田之产,远超百顷下田之出。三十户富农之资产,远超百户贫农之存粮。所以为求公平,我准备改户为粮,所有勋爵食禄,不分土地贫肥,皆以年奉为准。” 中心意思就是一个,不让你们自己收粮食了,朝廷直接折给你们。 众人皆是一愣,还能这么玩。 不过黄明远此言一出,一些只能被封为男爵、子爵的人高兴了。原本他们只能获得贫瘠的边疆土地,现在直接折为粮食,现钱到手,省去了他们经营的烦恼,也不用担心被封到荒僻之处,付出比收获都大了。 至于那些爵位高的,也不在乎一点两点的粮食。 于是此事便这么定下。 最先开始的是宗室的封爵。 新朝的宗室爵基本上模彷是明朝和清朝。 宗室爵中最低的是奉恩尉,四百石年奉,往上依次是奉国中尉、辅国中尉、镇国中尉、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奉国公、辅国公、镇国公、上国公。年奉依次四百石递加。再往上是王爵,分别为五千石的奉恩王、六千石的郡王、七千石的亲王。 所有爵位每传一代减食禄四百石,相当于降一级。 封爵先是叔叔辈的,黄明远的二叔黄玠,追封为韩元王;三叔黄蒙为燕王;四叔为曹王。 三个亲弟弟,黄明辽以从定漠北、定西域、关中军功封魏王,食一万两千石;黄明襄以定江南之功封赵王,食九千石;黄明瑜没什么功劳,只被封为陈郡王。 十几个堂弟,黄明聪以定岭南、天南军功和继承父爵封韩王,食九千石;黄明祯以从定漠北、辽东军功,父子同封燕王,食一万石;黄明离以从定吐谷浑、辽东军功封彭城郡王;黄明溥以从定河北、关中军功封平原郡王;黄明信以从定辽东、河南、荆襄军功封汝南郡王;黄明仪以从定青兖军功和妻子李凤阳军功封庐江郡王;其余都是国公了。 宗室之中,黄明征以从定漠北、关中军功封北地郡王;黄明诚以从定漠北、西域军功封奉恩王;黄明俊以保障海运之功封东海郡王;还有堂叔黄沉、黄安得封上国公,堂兄弟黄明持、黄明述、黄明徐得封镇国公。 但总得来说,除了因军功获爵以外,多数人的封爵并不高。 黄明远对宗室的要求很高。 唐朝天宝年间是宗室的分水岭。安史之乱前,宗室地位崇高,权利极大,但非正常死亡率亦高。一口气杀几十个宗室的情况比比皆是。尤其是南北朝,几乎是不当皇帝就是死。而安史之乱后,宗室地位大幅度降低,权利几至于零。当然生命权倒是得以保障,非正常死亡的比例也降到最低。 黄明远当然不会屠戮宗室,但也不希望养猪。 存在便要有用。 所以黄明远专门将宗正寺升级为大宗正院,置大宗正一人,左右宗正各一人,左右宗人各一人。 大宗正院除了管理宗籍,最重要的便是宗学和宗考。 黄明远专门设立了男、女宗学。从预科开始, 然后是小学、中学到大学,每级三年,六岁入学,十六岁才能毕业,参加宗考。 按照黄明远要求的,以后所有宗室都要上宗学,要想封爵,需要宗考通过,而宗考不过的,这爵位就不要想了,在宗学里继续留级吧,反正是考过为止 在黄明远看来,能通过宗考,获得爵位的,最差也能任事。 一般亲王除嫡长子以外的嫡子封为辅国公,庶子封为奉国公。每个人大体有三次封爵的机会,考核通过一次,结婚晋一次,父亲死了晋一次。所以普通嫡子也就能封个上国公,而庶子也就封个镇国公的。 其余爵位也是这种模式,基本上比父亲的爵位低三到四级。而大明的宗室爵一共只有十四级,所以宗室子孙若是不求上进,过个三四代,也就成了普通人。 在黄明远看来,宗室是国之根本,一定要用淘汰制,让所有宗室都产生危机意识。 别的不说,就看看历史上明清两朝的宗室,简直天上地下。 明朝把宗室当猪养,明末几十万宗室,没几个有用的,直接成了起义军的运输大队长。像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为什么突然间就起势了,就是靠着一杀福王,一杀襄王,吃的盆满钵满,实力瞬间提升了数倍。而明末称帝的宗室亦不少,除了隆武帝还像点样子,其他没一个靠谱的。 再看看清朝宗室,不提开国,平三藩有岳乐、杰书、勒尔绵、傅喇塔,平准格尔有福全、福彭,再加上总揽国事的胤祥、奕?,甚至到了灭亡时,仍有载泽、良弼等人苦心经营。 这才是真正的宗室。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封爵(下) 眼看宗室封爵不高,众人心中有些担心,唯恐自己的封爵也受到影响。 但很快功爵的封赏,出人意料。 众人早就知道,新制七等二十级爵,标准极高,最高等的公爵,非大功者不得立。但名单下来众人才发现,整整封了九个公爵,还有三十六个侯爵。 一等公为四千石食禄,往下依次减四百石,到三等伯为一千四百石食禄,为上爵;三等伯往下,到三等男,依次减两百石食禄,为中爵;三等男以下,依次减二十石食禄,为下爵。 所有爵位每传一代减食禄四百石,降完为止。 看似每一代食禄要减,但大家听了都很兴奋。虽然之前爵位也可以传承,但两晋之后,默认的若是子孙不显,爵位传承不超过三代。 像是李渊,因为老子死的时候他太小,差一点就不能继承。 但黄明远定下了降等承袭,不仅仅是降等,而更重要的是承袭。 四千石的国公,最起码可承袭个十代,就是几百年的事情。哪个家族有这样的机会,都要兴盛起来了。 很快,内侍开始宣读圣旨,一如之前拜相的流程一般。 郑言庆为一等魏国公,食禄五千石; 李子孝为一等周国公,食禄五千石; 陈远为一等吴国公,食禄四千二百石; 张文远为二等定国公,食禄三千八百石; 李景为二等虢国公,食禄三千六百石; 荆元恒为二等蒋国公,食禄三千六百石; 蔡知运为二等威国公,食禄三千六百石; 斛律成为三等英国公,食禄三千五百石; 刘云芳为三等威国公,食禄三千五百石; 封爵之中,郑言庆、李子孝、陈远三人为首,一如汉初的韩信、萧何、张良三人一般。其余能封公爵的,除了李景之外,俱是黄明远麾下众将,尤其是张文远、蔡知运、刘云芳三人,都是方面之任,至少也相当于大军区级别。 三十六名侯爵分作三等。 欧彦、屈突通、邓议、陆贞、夏安恂、李靖、严孝武、张长逊、高震、吴增十人为一等侯;王辩、雄阔海、秦琼、左天成、焦方杰、段文操、高聂、陈棱、尉迟恭、高元臻、高元备十一人为二等侯;席玭、罗艺、李进、辛文礼、安修仁、杨义琰、徐虎子、苏邕、斛律进周、吕会彦、王君廓、王伏宝、蒙陈其、全旭、李节十五人封三等候。 另有伯爵七十五人。 公侯四十五人之中,李子孝、邓议、夏安恂三人以主政、后勤之功;陈远以左谋之功;李景以同级别辅弼之功;陆贞、吴增以情报搜集之功;安修仁以当年卧底突厥之功;李节以经营西域之功得封。其余三十五人,完全以战功封爵。 这其中最特殊的是陆贞。 本来陆贞的获爵很有争议,一是她是个女子,二她没有什么军功。而且陆贞和黄明远的关系不一般,当妃子合适,给个爵位,实在不合适。 不过黄明远也不和众人政变,光把多年征战,当初北斗在情报上的功劳亮出来,众人就再无话可说。 这些情报之功,不比军功差。更何况还有无数不能提的功劳。 当然有人封侯就有人不得封。 像是达奚暠、张镇周、焦方威等军中大将,杨义臣、崔仁寿这种前朝重臣,亦因为军功不够,未曾得封侯。 众人发现,三十六名侯爵之中,不仅隋朝旧臣没一个封的,世家大族亦没一个封的,就连外戚也没封。 众人有些疑惑,难道不封了。 公爵、侯爵,都是黄明远亲自封的,每人单独上前领封。到了伯爵以下,就是一起了。 但即使如此,也用了好几个时辰,累得黄明远有些晕头转向。 封完最后一个人,黄明远站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大家看了今日的封爵,应该有些明悟,也有些不解。很多你们认为不该封的人被封了,很多应该被封的,又没有被封。我今天告诉你们原因。 凡官者,有实职,领职,加衔,散官,品级,还有勋位和爵位。 从前,封赏爵位,没有标准,只要官大,就有爵位。那既然如此,只要官位就好,何必有爵位之分。 所以我以为,爵位和官位需要区分开来,官者,职务也,爵者,荣誉也。官是天子封的,荣誉却是自己取的。 所以,往后非军功者,不得封爵,以为定例。凡之前获得爵位者,以散官代之。”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这时苏威突然站出来说道:“天子圣明,臣以为早该如此。将士们舍生忘死得来的功劳, 不能让我等未上过战场之人得。” 其实现在还不是大宋,文官人人封爵的时代,平常封爵,基本上还是以军功为主,不过也给世家大族领袖封爵。 黄明远重提以军功封爵,即使很多人不愿意,但却获得了武将的支持,此事也就这么通过。 而且很多人也想看看黄明远怎么安排外戚那些人,那也是个封爵大户。 不过想看黄明远出丑的一些人很快傻了眼。 黄明远竟然弄出一个承恩爵。这承恩爵像是阉割版的军功爵,但偏偏食禄是足的,地位也是足够的,虽然看上去地位低了一些,但封赏外戚也是够了。 大不了原本该封侯的,封个公就是了。 “这承恩爵,等同于宗爵,可由天子封赏任何人。承恩爵就是承恩爵,跟军功爵不可相混。” 可封赏任何人,就是看天子心情,那么可以是外戚,也可以是文官。 不过挂着承恩二字,怕是哪个文官也不愿意要吧。 其实第一轮获封承恩爵的还真不多,主要是外戚人物,但有资格获封的,还真不多。黄明远也不想给人留下一个滥封外戚的形象。 所以最后一共封了四个人。 黄明远的亲舅舅崔民东封承恩公,食禄三千五百石;崔民信封承恩侯,食禄两千户。 老丈人裴矩封承恩公,食禄三千五百石。 黄明远的老师张衡之子张希康以二等伯领承恩侯,一人身兼两个爵位。 黄明远的舅舅、岳父、老师,获得承恩爵,旁人完全没有异议。 待所有人封完,这次大朝会也便结束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迁都 四月十五日,大朝会。 自翻过年后,杨广已经很久不上朝了,就连朔望的大朝会都几乎不参加,大小政务悉由虞世基决之。虞世基也趁机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 连小心翼翼的虞世基,胆子都大了。 群臣的表奏有偏离违背皇帝旨意的,他都屏弃不报;鞫狱用法,大多引用严峻苛细的条文,刻意诋毁;凡是论功行赏,则极力抑制贬低。 于是朝堂之上,皆是敢怒不敢言。 众人以为杨广这次上朝,只是兴致来了,可没想到杨广一上来就给众人放了一颗卫星。 迁都丹阳。 丹阳,也就是南朝都城建康,其郡为丹阳郡。名建康城者,如同河南郡下的洛阳城,京兆郡下的大兴城一般。 不过陈朝灭亡后,隋文帝杨坚欲断绝江南王气,便下令将建康城夷为平地,摧毁六朝宫苑,在石头城置蒋州。大业三年州改郡时,蒋州改名丹阳郡。 听闻此议,众人皆是哗然。原本天子长期待在江都,但至少都城还在长安和洛阳,所有人都还想着有一天天子想明白了,便会返回关中。今天子欲迁都丹阳,偏安江东,众人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却没人说话。 满朝的文武,也知道杨广的德性,这两年进谏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因此多数皆是沉默不说话。 倒是虞世基站了出来,称颂道:“天子圣明,迁都之举,实乃恢宏大禹之功绩,百姓会勒石建碑以歌颂圣人!” 这大隋迁都丹阳,往后就是江南的大隋了。 其余有不少人,多是虞世基的党羽,因此跟在虞世基身后,纷纷出言,倒显得迁都一事,众望所归了一般。 这时左侯卫大将军赵才,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怒气,站出来说道:“大事皆坏在汝等身上,当前百姓穷困,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禁令不行,国家已经到了危亡之机。尔等身为朝中重臣,不进谏天子,扫除奸凶,反而一再蒙蔽天子,满足私欲,致使国事一再败坏,尔等可还有良心?” 此时赵才又看向杨广,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圣人,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丹阳乃是偏安,关中方为正统。煌煌汉祚,哪有迁都江南而兴盛的。大隋不能迁都,否则就失了正统,社稷难存啊。” 赵才已经年过七十,须发皆白,在朝堂之上,高声斥骂虞世基一众,又苦劝天子,让人为之泪流。 对于赵才这种忠于天子之人,迁都之事,才是真的心痛。 换了一年前的杨广,对于今日的赵才,可能贬黜,最不济也得撵出去。但经过一年醉生梦死的日子,杨广已经不是当初的杨广。 所以面对赵才的忠良之言,杨广知道他是对的,又改不了,只得沉默应对。 眼看杨广不答话,赵才叹息一声,竟然下殿离去。 四周也没人为赵才说话,这时门下录事李桐客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说道:“江东地势低洼,气候潮湿,环境恶劣,地域狭小,对内要奉养朝廷,对外要供奉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 赵才地位高,影响力大,连天子都敬三分,虞世基也不好攻讦,但一个小小的门下录事,虞世基就无需放在眼中。 于是立刻便有虞世基的党羽站出来攻讦李桐客“诽谤朝廷”。 杨广也想快刀斩乱麻,于是命人将李桐客处置。可怜李桐客一番竭诚之心、坦荡之言,最后却落得差点丢命的下场。 没了赵才和李桐客,朝堂之上,再无反对的声音。 于是虞世基领头,称颂天子道“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 至此迁都之事,遂成定论。 杨广乃下令修建丹阳宫,准备迁都之事。 其实杨广想着迁都丹阳,到不仅仅是只图享乐,而是为了身后事。一方面他对现在的局势彻底悲观了,不认为可以平定天下的动乱。现在唯有江南安定,既然关中、河东等地皆丧,东都洛阳也要不保,那退保江南,还能保住半壁江山。 君不见当初西晋“永嘉之乱”,南渡者得活,而留下来的,大多皆丧。 另一方面,杨广底牌尽失,此时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江南世家了,否则也不会将大权都交给虞世基。迁都江南,也是为了更好地获得江南世家的支持。 不过迁都之事一出,整个江都,立刻哗然起来。 人心动荡,军心紊乱。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扬言面谏天子。当然,大部分也只是说说,没人敢触这个眉头。 这时以赵才等为首的关陇一脉的天子嫡系,仍不罢休,还想尽最后一份力。于是众人商议,既然改变不了天子的决心,那就弹劾虞世基,使之自乱阵脚。 众人还对天子有最后一份信心,只要将虞世基的罪证摆在天子面前,天子会看明白的。 于是治书侍御史刘子翊上书弹劾道:“虞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请付有司结正其罪。” 其实还是说虞世基蒙蔽天子,隔绝内外。众人准备了良久,最后又来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话。 不得不说,忠臣的手段往往比较少,你就是告虞世基一个造反也可以啊,先把水给搅和混了再说。说什么“蒙蔽天子”,那是天子不想醒啊。 于是都不用虞世基出手。 大理卿郑善果奏道:“刘子翊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直接给刘子翊扣了一个“诽谤、擅权”的大帽子。 人家虞世基有天子撑腰,不怕弹劾,这刘子翊就不成了。 于是虞世基一党群起而攻之,杨广也趁机将刘子翊贬出朝去,担任丹阳郡太守,去给天子修丹阳宫去了。 经此一役,以赵才为首的关陇系保皇党大败亏输,赵才也不得不称病不起。 而随之而来的,再无人敢对虞世基置喙了。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巴蜀烽火 自荆襄之战后,李唐的局势便彻底的一日不如一日。 荆襄一战,李世民大败亏输,连丧十多万军队,十七万大军,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返回了巴蜀。而且此战之后,天下只剩下一个李唐,而李唐亦再无反攻大隋之能力。 李世民带着残兵回到巴蜀之后,便被夺了兵权。 荆襄一败,自然要有人承担责任,而身为主帅的李世民,便成了最大的背锅侠。 这一次,就连李渊亦对李世民有了看法。 李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灭亡了萧梁,最后却给黄明远做了嫁衣。若不是李世民当初一定要攻灭萧梁,双方互为唇齿,李唐也不会面对这种局面。 于是李世民被剥夺了兵权,又罢免了全部的官职,成了闲人一个。 李世民虽然不甘,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打了败仗。 当然,荆襄一仗,李世民被免职对于李唐的影响并不是最大的,最重要的还是此战之后,李唐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能力。 而且在所有人看来,以巴蜀一地对抗整个天下,几乎等同于灭亡。无论怎么看,李唐除了覆亡,没有其他出路。 因此整个李唐内部,充满了绝望与失望。 无数的世家大族,都各自寻找着出路,无数的地方豪强,都下意识地与李唐政权保持距离。 所有人都等待着李唐的灭亡。 为此李渊愁白了头,不过才五十出头的他,已经是满头白发,皱纹深锁,再也不是历史上那个四处玩女人的唐高祖。 李渊的执政能力和谋略算计绝对不差,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李唐要灭亡了,因此不愿意再向李唐投入资源。 李唐和黄明远的政权不同,李唐从一开始就是靠着关陇世家的支持才能占领关中,也是靠着关陇世家的支持才能在巴蜀延续。因此其运行机制就是李氏和关陇世家共同统治。 而随着一部分关陇世家准备抽身离场,整个李唐的运行渐渐陷入了停滞。 四方生乱,盗匪丛生,国库空虚,兵员短缺。整个李唐,无比空虚,彷佛不等隋军打过来,李唐就要灭亡了。 三月中旬,迁州人邓士政执刺史李敬昂以州降明。 迁州是房陵和西城两地析出来的一个小州,不过自房州失陷后,算是边陲了。三月初,严孝武趁着李世民兵败,轻兵急进,占领了房州,而李敬昂一看房州丢了,自觉迁州无力防守,直接便以迁州投降了严孝武。 迁州和房州本来是巴东和金州的侧翼,迁州一叛,整个金州(西城郡)就成了一个孤地了,而夔州的北面也闪出了一片空档。 三月十日,渝州人张大智反,刺史薛敬仁弃城走。 四月一日,眉州山獠反。 四月十九日,始州(今广元一带)獠人反。 四月末,洋、集二州獠反,陷隆州晋城。 五月初,西羌诸虏进犯松州。 五月中旬,万州獠人反。 ······ 几乎是转眼之间,整个巴蜀,烽烟四起,处处皆反。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着,从李唐身上,撕下一块肥肉。 其实巴蜀的獠乱从来没有停止过,各州郡兵云集,就是为了镇压獠乱。 然而李世民出征荆襄,整整抽调了十七万军队,在算上北面河池、顺政等地的军队,地方守军几乎被抽调一空。 而荆襄败后,为了防止隋军趁势杀入关中,李渊又从各州征调部队,戍守巴东。这导致整个巴蜀各州的军队,根本无力戍卫地方,很多县城,几乎已经没有守军。 四处动乱的獠人,又如何不趁着这个乱子,突然出击,攻城略地。 李渊面对四面的乱象,急得头大。此时整个成都小朝廷,已经陷入事越多,乱越大,乱越大,事越多的局面。 李渊只得分遣大将为总管,坐镇一方。 可獠人是山民,打胜了一拥而上,打不胜便逃入山中。 唐军本就兵力不足,又让獠人打了一个多点开花,因此根本无力应付,这乱子不仅没平,反而有风靡之势。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傻了眼。 最后还是裴寂出面,建议李渊重新启用李世民。 虽然李世民在荆襄大败,最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但不得不承认,整个李唐内部,最能征善战的,还是李世民。 李渊虽然恼李世民的兵败,但也不会真的厌恶了自己的儿子。说到底父子几人皆是连连兵败,真要是为此而怪罪,第一个就是他李渊。 于是李世民又重新启用李世民为眉州总管。 此时巴蜀的动乱,最严重的便是渝州的张大智,以及始州、眉州的獠乱。渝州是巴东的大后方,始州在汉川郡一侧,前面就是剑阁,而眉州就在成都的南边。 这三个地方,无论哪个出了问题,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于是李渊任命李神符为泸州总管,围攻渝州的张大智;李瑊为巴东总管,攻打始州獠人;从荆襄逃回来的担任通州总管,攻打万州獠人;李元吉为眉州总管,攻打眉州獠人。 李神符、李瑊、李孝恭三人的进展还比较顺利,勉强稳住形势。唯有李元吉负责的眉州獠乱,始终没有太大成果,反而还有蔓延之势。 李元吉有勇力,但基本上没有领军经验。再加上他素来桀骜、自负,又打击李世民的旧部,这仗当然打不赢了。 若是别的时候,李渊还会给李元吉一个机会,磨一磨李元吉的性子。但现在这个千钧一发的节骨点上,李渊可一点都不敢再犯错,因此果断地换了人,改以李世民为眉州总管。 李元吉自李渊入巴蜀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领兵的机会,现在又被夺了,如何不恼。而且接替他的是李世民,更为其妒恨。 但谁也没有心思管李世民的心情。 李世民临危受命,待着百余人来到眉州军中。 眉州诸军多是李世民的旧部,因此很快便统掌各军。 李世民领兵之后,便率军撤退到眉州城,獠人已路追击,双方战于眉州城下。 獠人也是连战连捷,昏了头脑,放弃了山地优势,来跟李唐野战。最终李世民集中优势兵力,在眉州大破獠人。 眉州獠主力尽覆,少部逃往山中,眉州乱平。 第一百九十八章 狼狈勾连(上) 李元吉失了眉州兵权,灰熘熘地返回了成都。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李元吉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因为这不是简单的被夺权的事,而是意味着李渊对李元吉能力的不信任。在这紧要关头,被贴上一个能力不足的标签,想再获得军权,就很困难了。 李元吉也意识到这一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般,将整个军帐砸了一个稀巴烂,以发泄怒气,可木已成舟,即使他再歇斯底里,亦没法改变此事。 返回眉州的李元吉,愤愤不平。 可李渊现在对于巴蜀的内乱焦头烂额,恨不得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平乱上,可没有精力在意李元吉的心情。也就是李建成劝了李元吉两句,承诺过段时间会向李渊举荐,帮着李元吉重新领军。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元吉回到成都没两日,李世民在眉州大破獠人的消息便传来。 现在的李世民有多次兵败的经历,因此在李唐内部,也只能算一个有能力之人,并未被神化。所以对于李世民迅速平乱,大家的想法不是李世民能打,而是眉州獠人太弱。 獠人未开化,中原王朝亦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所以李世民迅速平乱和之前李元吉连战不胜立刻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在所有人看来,李元吉就是能力不够,才未能平乱。 再加上李元吉风评本就不好,当初丢了太原,就是因为李元吉的临阵脱逃。 所以很快众人便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李元吉空有一副坏脾气,实则无能的很。 此评越来越广,连李渊和李建成都怀疑,这李元吉是不是真的没多少脑子,根本不会领军。 面对这个说法,李元吉恨不得杀人以泄愤。他自问勇武过人,天赋卓绝,虽古之名将亦不可比。虽然有败,但也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至于李世民,败仗不比他大吗?凭什么还能被父亲委以重任。 李元吉甚至想告诉每个人自己的本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能耐,可惜只能想想而已。表面上,大家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让李元吉有气无处撒。 李元吉三番五次地去找李建成,请求李建成帮他再次领兵,可李建成也不太敢再用他,只得委婉拒绝。 连李建成都不信任他,这让李元吉很受伤。 因为全身精力无处发泄,李元吉只得整日打猎游玩。李元吉爱好打猎,号称“宁可三天不吃东西,不能一天不打猎”。当初跟宇文歆的矛盾,就是因为打猎而爆发的。可惜李元吉丢了太原,也没能改掉这个恶习。 原本还有李渊、李建成约束他,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平乱上,李元吉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四处游猎,践踏农田庄稼,公开掠夺百姓财物,简直如土匪一般。 可惜没人敢管,即使有人弹劾,也被裴寂给压下,美其名曰“勿使唐王分神。” 李元吉更疯狂了,西到灌县,北到绵竹,到处都有他肆虐的身影。 这天李元吉来到青城山打猎,中午歇息的时候,便遇到了学道的李密。 李密自当初邙山兵败之后,带着残部入蜀投奔了李渊。李密归唐,李渊大喜,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还将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称呼李密为弟。 可惜对于李渊来说,李密是头勐虎,可以用他千金买马骨,收服人心,但真若是对其委以重任,那是不行的。 于是李渊将李密旧部等人一一调出,分化瓦解,使得李密空有光禄卿的高位,却无一点实权。 光禄卿在秦汉之时属于御林军总管,但到了大隋,专司皇室膳食,辖太官、肴藏、良酝、掌醢四署,也就是个天子司务长了。 油水或许不少,但权利是真没有。 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李密来说,如何能接受。 于是心有不甘的李密便准备以返回中原招抚旧部的名义叛逃。 可惜李密还没准备行动,便有旧部示警,言“李渊正严密监视,若其一旦有异动,立刻处置。” 这把李密吓得,倒是再不敢逃了。 从成都出蜀,各处险关要地,李渊要是不允他离开,李密飞也出不去。 此事之后,李密眼看李渊对其不放心,为了打消其戒备,便放飞自我,不理政事,亦不和旧部接触,整日里以学道求仙的名义,四处寻访道观。而作为道家名山的青城山,李密更是隔三差五的来,一来就是半个多月,都快把青城山当作自己家了。 李渊刚开始当然不相信李密是真的寻道,于是天天派人紧盯着他。但之后李密果然像是一个政治的失意者一般,不再过问政事,一门心思做起了道士。不管是日常监视还是李渊发起的试探,皆没有发现异常。 时间一长,李渊也就不太注意李密了。 毕竟李渊事多,哪能天天盯着李密一个人。 李密不愧是一个顶级的智者,他虽然不断地寻仙求道,但亦没有放下心中的理想抱负。而且在不断的求道过程中,让他在瓦岗产生的燥心渐渐消解,他的心性也变得更加的稳健和坚毅。 随着黄明远在中原的屡战屡捷, 李密也不想着再重返中原。 以他的力量,回去也没有容身之地。 于是李密再次打起了鸠占鹊巢的主意,李渊年级大了,时日无多,只要他掌握了李唐的权利,再凭借巴蜀天线,以他的能力,必然能挡住明军。 不过李渊老辣,定不会给李密这个机会。 李建成、李世民也是一代英杰,不会让他架空,于是李密便将目标放在了文不成、武亦不成的李元吉身上。 在李密看来,李元吉除了有点蛮力,一无是处,以其为主,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可越是如此,李元吉越容易被他控制。 于是李密便故意制造一些机会和李元吉相遇,还投其所好,获取对方的好感。时间一长,李元吉还真记住了李密,且对其印象不错。 今日青城山再见,李元吉便客气地邀请了李密两句,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可没想到的是,李密竟然真的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狼狈勾连(中) 虽然李密参与到李元吉的宴会中,但对李元吉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对于李元吉来说,李密的到来,不过是多添了一双快子而已。李密一个无职无权之人,还没资格让他拉拢。于是李元吉依旧是我行我素,根本不管李密这个新来的客人。 李密倒是很澹然,丝毫不觉受了冷遇,一个人自斟自饮,自娱自乐。 这宴开了有半个时辰,李元吉便有些醉酒了。今天收获颇丰,兴奋之余,李元吉喝多了,竟然站起来当众跳起舞来。 这是老李家的传统,一高兴便即兴起舞。 跳了一会,醉醺醺的李元吉竟然径直往李密这走来。或许是来了一个新人,让他又有了新的提问对象。 “李密,你说我和李世民那个家伙,谁更厉害?” 直呼其名,算是一个很无礼的行文。而且李元吉问的这个问题,也将他和李世民的矛盾暴露出来。 不过周围人并无一丝惊讶,看来李元吉如此疯举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李密很澹定,慢慢放下杯子,将嘴里的酒咽下肚。 “齐国公精于骑射,勇武绝人,秦国公不及也;不过若是行军打仗,秦国公统兵多时,经验丰富,当在齐国公之上。” 平日里李元吉的属下都是敷衍他,言李元吉的水平远胜李世民,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个不买账的,竟然实话实说。 众人都吓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觉得李元吉要翻脸。 李元吉酒醉的厉害,听到李密的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道:“你是说我不如李世民?” 众人此时都看向了李密。 李密却是很澹定地说道:“以齐国公现在的实力,却是不如秦国公。当然现在不如对方,不代表以后不如对方。” 若没有李密后面这句话,李元吉怕是当场就是揍李密了。 李元吉醉的有些厉害,踉踉跄跄,路走得都有些不稳。 “你说说,我哪里不如李世民这厮?” “经验!” 李密道:“齐国公和秦国公一奶同胞,天赋本相差无几,可秦国公先经黄明远教导,后又多次领军,使得经验丰富,在战场上可应对大多数场面,所以能打胜仗。齐国公虽然天赋同样卓绝,但既无名师教导,又无战阵经验积累,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上面什么也没有。这时候要求齐国公打大仗、胜仗,乃是为难齐国公。”这候 章汜 李元吉虽然醉醺醺的,但好在还能听懂人话。 他自己觉得自己不比李世民差,但确确实实战绩又比不过对方,对此,李元吉也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李密这么一说,倒像是给他找到理由了。 此时听得李密的话,李元吉便言道:“你说得不错,我就是缺少经验,他李世民不过是一个婢女生的,诈称吾母之子而已,其天赋凭什么比得上我。” 李元吉私底下言李世民不是嫡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其手底下的人都有些见怪不怪。只是李密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但李元吉敢堂而皇之的说,不管真假,都说明李氏兄弟矛盾巨大,甚至到了无法弥合的程度。 李密心中更是高兴。 当然此事李密也没法发表看法。 这时李元吉又言道:“都说李密智谋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齐国公过奖了。” 李元吉是个颇为感性的人,今日见到李密,倒是觉得对方很对自己的心思。 于是李元吉又说道:“我看你足智多谋,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李密当即言道:“刚才密已经说了,虽然齐国公天赋同样卓绝,但既无名师教导,又无战阵经验积累,所以战功不如秦国公。若是齐国公想短期内多立战功,就要有两点,一是要有足智多谋、战阵经验丰富的将领辅左,二便是多临战阵,由小及大,一步步提升自己的军事能力。只要经验足了,齐国公必能兑现自己的军事天赋。” “好!” 李元吉听了大喜,李密这话,着实说到他心坎里。 要有谋士,要多打仗,不正是李元吉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吗?只有如此,他才能掌握大权,主宰天下。 李元吉喝得不少,再加上一高兴,便直接酩酊大醉,直到第二日才醒。 幸好他虽然醉了,但是还记得昨日李密对他说得话,否则这酒便白醉了。 想起昨日李密对他的两个建议,李元吉心中就火热,恨不得马上去实行。李密的计策的确是好计策,不过具体实施起来李元吉才发现,有些事情,真不是说说就能成功的。 光是第一条,足智多谋的谋士哪是这么好找的。 李元吉将手下人扒拉了一群,也没找到一个靠谱的。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这时心腹宇文宝言道:“齐公怎么忘了之前给您出主意的李密了,这李密可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不亚黄明远身边的陈远。” 李元吉一愣,便立刻拍着大腿说道:“对啊,我怎么将李密给忘了。” 李元吉虽然犯浑,但不是傻子。他很快想明白了,李密当日如此直白的为自己出谋划策,其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投奔自己。 至于该不该用李密,李元吉并没有多犹豫。 李元吉当然知道李密是一代枭雄,是一个危险人物。可在李元吉看来,李密投唐一年多来,毫无动静,看来已经算可信了。而李密本人在李唐内部又无势力,更无军队,单单用他为谋士,也不会出问题。 再说除了李密,也没别人帮他。 于是李元吉便乔装打扮,私下里去见李密。 李元吉再浑,也是知道礼贤下士的,尤其是他现在的处境极其尴尬,为了摆脱这个境遇,他就更舍得下脸。制大 制枭 而李密的目标本就是李元吉。 于是二人再见,李元吉是再三延请,李密是欲拒还迎,但你来我往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终还是郎情妾意,勾搭在一起。 李密成了李元吉的谋士后,便建议李元吉,可从李建成处下手,请命率军队支援松州。松州偏远,进击的西羌诸虏又不多,只要李建成为其说话,李渊一定会同意的。 第二百章 狼狈勾连(下) 李密既成为李元吉的谋士,便建议李元吉通过李建成,前往松州抵御西羌诸虏。一方面这是一场守御战,松州乃巴蜀边陲重镇,易守难攻,面对西面胡虏,即使不胜,也能将其挡住;而另一方面,西羌实力弱小,远不如之前,看似声势浩大,但根本没来多少人。若不是大隋攻灭吐谷浑,西羌诸部甚至没有生存的空间。 仅存的几个羌人大族白兰羌、当迷羌、党项羌、迷桑羌、嘉良羌、白狗羌、多弥羌、弭药羌等也是相互攻讦,一盘散沙。 这次说是西羌诸虏来犯,也就是党项、白兰、白狗、嘉良几部,相约来巴蜀打个秋风。能成功最好,就是不成功,也无所谓。 所以李密将目标对准西羌诸虏,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真不能讨平对方,就是将对方击退,也算胜利。 李元吉得了李密的筹划,立刻去见李建成,请求李建成帮其向李渊求情。 李建成虽然不太情愿,但李元吉三番两次地来找他,他也不好一再拒绝。此时的李建成虽然没有李世民的威胁,但位置并不是太稳。 主要便是李建成兵败常平仓被俘,使得他威望大降。 李氏宗亲中,李神通、李道宗等人都和李世民关系亲密,李孝恭兄弟虽然支持李建成,但这种支持有限,李建成身边能倚重的,只有李元吉一人。 所以李建成也不想把李元吉逼到对立面上。 面对李元吉再三请求,李建成最终帮着他向李渊说了情。 巴蜀处处动乱,使得李渊更不敢相信关陇各家,只得更加倚重宗室,将兵权牢牢掌握在李氏手中。 但又因为李幼良事件,李渊对李家人也不敢百分之百相信,所以最倚重的就是几个儿子。 因此李渊对李世民再是有怨气,但还是用了李世民。 对于李元吉连续的失败,李渊是有些失望的,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所以李渊并没有将其抛弃。因此当李建成推荐他前往松州守御羌人时,李渊多番计较之下,便同意了此事。 不出意料,李渊的考虑跟李密之前算计的差不多。 一个几乎很难失败的战场,最适合李元吉进行练手。 于是李渊任命李元吉为松州总管,总领西北面诸戎事。 李元吉眼看又重新为父亲委以重用,心中大喜,对于李密的信任也大大增加。李元吉终于相信,李密是能帮助他成就大业的谋士。 于是李元吉向父亲请求,以李密为自己的长史。 对于李密,李渊有着十二分的忌惮,刚开始并不同意。但李元吉不断地向李渊请求,并言“李密无人无兵,已不能为害,而此时巴蜀却处于风雨飘摇的局面,正是用人之际。” 李渊碍不住李元吉的请求,而且巴蜀人才凋零,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些新鲜血液的补充,最终同意了李密给李元吉参赞军事。 只是李渊仍是不敢完全相信李密,而且以李密的身份,给李元吉做长史也不合适。 李渊乃命李密为工部尚书,以“参赞军事”的名义,跟随李元吉前往松州。一个参赞,不掌兵权,有多大权利,都是李元吉说了算。 可惜李渊却是忘了,李密的权利既然由李元吉说了算,可能很小,亦可能很大。参赞军事,什么都管不了,同样什么都可以插一手。 而李密最擅长的,恰恰就是在不知不觉中,鸠占鹊巢。 李渊能动用的军队并不多,只给了李元吉六千人马。 李元吉有些嫌少,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李渊对李元吉能力的怀疑,这已经是极限了,还是派遣了大将李思行给李元吉为副将,否则这六千人马都没有。 李元吉获得兵权后,和李密一路直奔松州。 广义的松州,北到积石山,西到金川河(今大金川),便是后世的松潘大草原一带,辖地包括后世阿坝州大部分地区。这片草原荒凉、贫瘠,长征走的草地就在这一带。 松州治所嘉诚(今四川省松潘县)本是同昌郡南面一个县城。李渊后来为了防范西面诸羌,在此设州。 虽然名义上的松州很大,但李唐也就控制了嘉诚县周边地区,西面广大地区,都是羌人,根本不服从李唐的管束。 李元吉到了松州后,羌人已经包围了嘉诚,于是大军便屯驻于交川县(治今四川省松潘县西南),准备救援嘉诚。 李密在巴蜀一年多,对于周边羌人的情况也颇有了解。 李密很清楚,这些羌人之所以联盟,不过是为了利益,本身并不真正相互信任。 相反各部之间,互有仇怨,彼此提防的很。 所以要想破羌,最好的方法便是分化羌胡。 于是李密秘密派人前往白狗、白兰等羌人之中,实行反间计。劝说他们归顺王化,以摆脱党项羌的控制。兵权还许以承诺,只要诸部反正,李唐可以跟他们进行互市,给各部提供盐巴、丝绸之物。 党项羌有八部,在诸羌中实力最强。 各部本就受党项羌约束,心中不满。而且众人很清楚,即使攻破松州城,大部分的战利品也属于党项各部,他们分不到多少。 尤其是李唐提的互市,更是让各部无法拒绝。能顺顺当当地买来,谁会提着脑袋去抢。 于是在李唐的厚利诱惑下,各部纷纷暗地里倒向李唐。 而与此同时,李密又建议李元吉,派李思行率领两千人马,从北面杀入党项羌的领地。 李思行在白狗羌等部掩护下,一路杀入党项羌腹地。 消息传来,党项诸部哗然。老巢被端,各部是归心似箭,根本无心再攻打松州。 这时李密又建议李元吉全军出击,和松州守军,两面夹击羌军。而白狗、白兰等羌军也趁此机会,纷纷反水,一同勐攻党项羌。 于是数军合击党项羌,本来身为西羌联盟首领的党项人瞬间成了落水狗。 此役,唐军杀敌七千余人,党项羌实力大损,狼狈地向西退去。而白狗、白兰等羌部则纷纷派人前往巴蜀,向李唐称臣。 至此,松州之围乃解,整个李唐西北境遂安。 第二百零一章 劝进风波(上) 松州一战,打得干净利索,让风评极差的李元吉彻底翻身。这一次,连李渊都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所改观,直接封李元吉为纳言、左武侯大将军,领绵州总管。 虽同样是总管,但绵州为成都北面屏障,屯兵众多,可不是松州这个兵不满三千、将不过三员的边陲之地可比的。 而重掌大权的李元吉也再次显达起来。 不过李元吉没高兴两日,便传来李世民攻克渝州,平定张大智叛乱的消息,被李渊封为司徒、左卫大将军,巴东道行台尚书令,总揽黔、巴诸州,防御荆襄明军。 李神符打不赢的仗,李世民帮他打了。 李元吉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当即就掀了桌子。 一直以来,李元吉就把李世民当作赶超对象,本以为这一次被封了纳言,能够压李世民一头,没想到李世民立刻就被封为司徒,还担任尚书令,又稳稳地居于李元吉之上,这让素来桀骜的李元吉如何能忍。 李元吉一旦发怒,便总是歇斯底里,喊打喊杀,人不能制。 身边众人都不敢靠近,倒是李密这个新进之人,听说李元吉发怒之后,竟然直接来见李元吉。 李元吉砸了一会,心中的气纾解了不少,听闻李密求见,便让对方进来了。因为李密的计策他才得以迅速平定松州,双方正在蜜月期,因此李元吉也不好给对方脸色。 此时李密进来,不待对方说话,李元吉便言道:“李密,李世民这厮不知道怎么又愚弄了父亲,竟然被封为司徒,还总揽东面的军事,这次又让他起来了,往后我还不让他压得死死的,你说咱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压住这厮的风头。” 李密听了,心中一阵暗笑。 你李元吉救援了一个松州就能被封纳言,李世民平了眉州獠乱和渝州之乱,被封为司徒,有何不可。 李密又有些嘲笑李渊,对待儿子,真是不吝啬,小功大赏,令人耻笑啊。 不过这对于李密来说,是个机会。 于是李密想了想便言道:“秦国公毕竟久经战事,齐公虽在松州立得大功,但时日尚短,在天子那里,怕是还稍逊秦国公一筹。” 李元吉听了,不高兴地说道:“李密,说这些干什么,我问的是怎么压过李世民这厮?” 李密对于李元吉的态度也不生气,他沉浮宦海多年,所经历过的难堪场面远超今日,李元吉的态度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李密很平静地说道:“齐公应该知道,今年三月,黄明远在信都称帝,建国号大明之事?” 李元吉不知道李密怎么突然提出此事来。 “那齐公知道,普天之下,最大的功劳是什么?” 李元吉被李密给弄湖涂了,他最不喜欢别人跟他兜圈子,于是说道:“李密,你到底什么意思?” “国公,普天之下,最大的功劳,莫过于拥立之功!今黄明远称帝,北隋已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再打着大隋的名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唐王,该称帝了!” 这话让李元吉心中一震,来回激荡,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渊作为唐王,虽未篡位,但在李唐小朝廷内,权利比义宁天子杨行基大的多,不是天子,胜似天子。 可再是如此,李渊毕竟没走出那一步。 成为天子,开国建基,跟作为权臣,大权独揽,是有本质区别的。而李元吉这些李渊的子嗣,其身份、地位也会发生质的变化。 黄明远的手下等着他登基,李渊的手下亦是一样。 李元吉有些心动了,成为皇子,甚至是皇太子,天子,绝对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李密看到了李元吉的变化,又言道:“唐王应该也有称帝的打算,只是这么久无人劝进,唐王也不好说什么。齐公若是现在领头劝进,必然简在帝心,虽秦国公亦不能比也。” “真的?” 李密反问道:“齐公觉得,天下有不愿做天子之人乎?” 李元吉也兴奋起来,凑到李密的身边问道:“那父亲会不会封我为太子?” 李密没想到李元吉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李元吉没有追着问,他也知道不是很现实,但还是自顾自地兴奋道:“我为嫡子,又有拥立大功,李世民能领东面军事,难道我就不能领北面军事。”这候 章汜 李元吉很快就找了几个豢养的文人,让他们给自己炮制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劝进文,然后递了上去,没想到这劝进文一递上去,就如同一点火苗一般,引燃了整个李唐的小朝廷。 李密猜测的不错,李渊的确有称帝的野心。 到了今日,权臣也做了,九锡也加了,若说不想当天子,纯属骗人。只是当皇帝不是一件简单事,要按流程来。 李渊手下文武众多,不都是一群傻子,自有人看出李渊的想法。 众人多是李渊的支持者,原本这群人也是希望改朝换代,因此一直怂恿着李渊登基,只是当时黄明远不称帝,李渊也不敢。 可荆襄之战后,李渊眼看黄明远称帝,也想跟着称帝,可形势又不一样了。李唐明摆着陷入生死存亡之机,这个时候,若是再搞改朝换代,一方面是给黄明远开战的借口,另一方面,也是撕裂人心。 而且不改朝换代,众人名义上还是大隋的臣子,可改朝换代,就真成了彻彻底底的二臣,一旦黄明远打过来,祸福难料。 所以众人不约而同地装作不知。 李渊也明白众人心思,没法去逼迫众人,所以这件事也就这么搁置下来。毕竟若一旦提了,大部分人不支持,事情就没法收场了。 大家都想做聪明人,可惜李元吉这个二傻子,一封劝进文,如同一根针戳破了泡沫。对于所有人来说,就不得不对此事做一个抉择了。 大多数人不想节外生枝,但又不敢置身事情。 对于众人来说,明军打过来是以后的事情,而他们现在就在李渊的治下,因此当李元吉带头递上劝进文之后,其他人再是不情愿,也只得跟着递上劝进文。 这是个态度问题。 就像后世笑话讲得,这么多人送礼,你送礼了,上司不一定知道,可是你没送,上司一定知道。 于是在大多数人不支持的情况下,这股劝进风潮竟然刮了起来。制大 制枭 第二百零二章 劝进风波(下) 这场劝进,对于李渊来说,是又高兴又忧愁。 有人劝进,他自然高兴。不过这忧愁不比高兴少。他之所以忧愁,便是担心内部分裂,人心动荡。但是若说他不愿意称帝,那就是骗人的。 实际上从杨广第一次征高句丽失败后,天下生乱,李渊就有了反心。唐史一边说李渊是被李世民逼的,一边又说李渊几年之前就跟宇文士及有谋划,简直是自相矛盾。 但不管怎么说,李渊想当皇帝的心不假。 不过随着劝进文越来越多,李渊倒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有些过了,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嘛。 这时李元吉又发第二次劝进文,并劝李渊:“文武官员,之所以盼着父亲登基,就是希望获得拥立大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父亲若违逆众人之心,拒绝登基,必然使得人心思变,士气丧尽,到时候便无人再为李家效力了。” 李渊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在李渊看来,众人之所以支持他,不就是为了官帽吗?他若是登基,能给众人的,恰恰是这些东西。 没有什么是一次封赏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于是李渊便决定,顺应人心,登基称帝。 而就在这时,李世民从渝州昼夜兼程,跑死了数匹马,磨烂了裤裆,才赶到了成都。父子二人一见面,李世民就劝李渊,不要称帝。 在李世民看来,称帝是把双刃剑,有利更有弊。 黄明远称帝,而李渊仍拥立大隋,这是李渊站在正义的一方,而若李渊称帝,则是将政权的合法性拱手相让。 正义之名有时候没什么用,但有时候又极其有用,尤其是在一方弱势的时候。 刘备屡战屡败,却屡屡有人相随,不就是身兼正义之名。 其二,不称帝可以拉拢仍旧忠于旧隋的臣子,防止分裂。 历史上大隋大势已去,李唐如旭日东升,所以众人支持代隋。可现在的李唐却是奄奄一息,铁了心跟着李唐之人本就不多,众人多有独善其身的想法。这时候再要代隋,就是强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得不偿失。 世家大族,本就是左右摇摆之人,强要将他们绑上车,可能事与愿违。 而最重要的一点,李氏若败,只要不称帝,还有留一条血脉的可能,可若是称帝,新朝必然会斩尽杀绝。 这条李世民不敢详细说,可李渊应该懂。 虽然说这一条有未战先怯的嫌疑,可是李家作为一个大族,不得不考虑后路一事。 李渊只是想过过皇帝的瘾,却不是猪油蒙了心。李世民这么一说,李渊立刻就反应过来。 当皇帝有利,但弊端更大一些。 李渊不是那种只图虚名的人,立刻便一改之前的样子,严辞拒绝了登基之事。 众人对于此事,本就没多大的心思,眼看李渊拒绝,又不像是装的,也就息了此心思了。 ······ 李渊在李世民的劝谏下,打消了登基的想法,可着实恶了李元吉。 李元吉得知此消息,又忍不住将住宅砸了一个稀巴烂,然后不停地辱骂李世民。李世民这个贱婢所生之人,就看不得他的好。 李世民是李渊和窦氏的次子,这是没什么疑问的。可李元吉就是认为李世民是抱养的,私底下坚决不承认李世民的嫡子身份。 虽然这并无依据,但李元吉就是愿意这么相信。 李元吉一发怒,身边的人便是有多远便逃多远。不过李密却是反着来,平日里也甚少出现在李元吉身边,可越是这个时候,偏偏又会出现。 眼看正堂之中,一地狼藉,李密便知道李元吉闹过一场了。 于是李密便故意说道:“齐公如何发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为一些小事而生气,颇不值得。” “法主来了!” 自从李密给他献策请进之后,李元吉总算给了李密一点面子,不再直呼其名,而是称其字了。 眼看李密到来,李元吉似乎找到一个能诉苦的人,于是说道:“本来劝进之事,好好一盘大戏,本公都已经起势了,可李世民这小婢生的,偏偏横插一杠,从中作梗,给本公搅黄了,你说可恶不可恶? 李世民这厮,从小到大就爱跟本公作对,还巧言令色,善于矫饰,每每诓害于我,讨得父亲、母亲的欢心,真是一个奸贼!” 不怪李元吉恨李世民,李元吉已经把这次劝进当作自己的通天的阶梯,李世民一顿操作,直接给他把梯子抽了,他能不愤怒。 李密听罢,装模作样地想了一番,便言道:“秦国公之心,昭然若揭啊!” 李元吉已经习惯了李密没头没脑的话,直接说道:“法主, 什么之心,李世民还有什么心?” 李密看着李元吉,一字一句道:“反心!” 李元吉一愣,恍了恍神,这才说道:“法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密有些高深地说道:“在下请问齐公,若是唐王称帝,对哪位国公影响最大?” 李元吉有些不太明白,随口说道:“什么影响?” “选择!” 李元吉被李密这云山雾绕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最后只得说道:“法主,你别再弯弯绕绕的,直接给我说你想的便是。” 李密见李元吉不耐烦了,这才说道:“唐王称帝,诸位国公便能成为亲王,本是好事。可为何秦国公偏偏不愿意?怕是秦国公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才看不上大唐的亲王吧?” “什么选择?” 李密坚定地说道:“投降黄明!” 李元吉大惊,李密这话,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了。 “法主此言,可有证据?” 李密道:“秦国公本就是黄明远的弟子,听说我军退入巴蜀后,这黄明远还和秦国公多次有书信往来。若是秦国公想投降黄明,齐公觉得,是天子的儿子这个身份合适,还是唐王的儿子这个身份合适!” 李元吉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唐王的儿子!” 李元吉数完,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渐渐地,已经有些相信李密所言。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李世民已经是李唐内部权利数一数二的人,若是投降了黄明,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二百零三章 清君侧 对于李密的话,李元吉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疑问。 “李世民是我父之子,在我李家,他能做亲王,可投降了黄明,黄明远能给他一个亲王做吗?” 李密笑道:“那齐公觉得,若是明军进入巴蜀,是亲王的身份能保命,还是投降黄明能保命?” 说到这,李密自顾自地说道:“秦国公已经在为兵败之后做准备了,我想他接下来必然会牢牢控制住兵权,一待明军入蜀,便会用手中的兵权为筹码,向明军投降,以换取荣华富贵。 黄明远未必接受唐王、齐公的投降,但一定接受秦国公的投降。” 李元吉听了,恶狠狠地说道:“李世民这个无父无君的狗贼,他这是想用李家来为他的将来铺路。” 李密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地样子。 “除了齐公说得,我想不出来其他的原因。” 李元吉一拍桌子,愤怒地说道:“李世民这个恶狼,藏得真深,我要去见父亲,去告发李世民。” 李密急忙拦住道:“齐公不必去了,这种事我和齐公都能想到的,齐公以为以唐王之慧,能想不到。” 李元吉一听,便不解道:“那既然父亲也能想到,为什么不抓了李世民,夺了他的兵权。” “因为唐王不仅是唐王,还是秦国公的父亲!” 李密抓住李元吉的胳膊说道:“秦国公有反心,却无反迹,再说他又手握重兵,在军中影响力极大。这种情况下,唐王作为秦国公的父亲,如何能下手对付秦国公。” 李元吉高声喊道:“可难道我们要看着李世民此贼就这么坏我李家之江山?” 李密微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唐王之所以不对秦国公下手,主要还是一个父亲,希望秦国公幡然醒悟。可秦国公侍黄明远极孝,怕是早就认贼作父了。唐王下不定决心,可齐公却是可以帮着唐王下决心。 只要唐王一封诏书,将秦国公招入宫中,到时候怎么处置秦国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法主所言极是!” 不过李元吉立刻便又疑虑起来,言道:“照你说的,父亲定是不愿意的,他现在被李世民迷了眼,都快要言听计从了,连登基立国这种大事,李世民反对,都可以不去做,怎么会同意处置李世民?” 李密沉默了半晌,这才言道:“既然如此,那齐公何不先下手为强?” “什么先下手为强?” “清君侧!” 清君侧者,清除君主身旁的亲信、奸臣。这三个字出自《公羊春秋传》,火自西汉的七国之乱。当然后世最有名的,还是靖难之役。 “什么清君侧?” 李元吉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气得李密都想骂醒这只蠢猪。 李密忽然有些狠厉地说道:“既然唐王下不定决心,那齐公,就帮着唐王下这个决心。” 李元吉听了,忽然满脸大惊,看着李密,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此时李元吉终于反应过来“清君侧”的含义,嘴巴微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 李密正色地说道:“自荆襄兵败,整个巴蜀,已经危如累卵。事到如今,要么是拼死一搏,要么就是屈辱投降。齐公觉得,若是李氏投降黄明,能有好结果? 当前外有强敌,内有忧患,而唐王却顾念父子之前,不愿断尾求生,整个李唐,结局已然注定。 齐公唯有抢先发难,清除内乱,然后整合整个巴蜀之力,才能御敌于外,保全社稷。若是犹豫不决,等黄明向巴蜀进军,到时巴蜀必然大乱,即使齐公有心除贼,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说完李密便告退了,只留下李元吉一个人,呆滞地品味着李密的话。 李密知道,不能再劝,否则李元吉就要怀疑他了。而李元吉本身多疑又贪婪,一旦有掌权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果然到了下午,李元吉便又招李密议事。 见到李密,李元吉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法主,上午你说的事情,到底有几分的把握?” 李元吉到底还是按耐不住那份野心,选择了夺权。 两晋南北朝时代和五代十国时期是历史上人性最混乱的时代,也是最不要脸的时代。尤其是皇室,骨肉之情几乎是没有的。弑父、烝母、乱伦、通奸,就没有他们不能做的事情。 单论暴君,这两个时期的天子占了一多半,秦皇汉武在他们面前都没法比。 而隋唐时期,文化尚未更新换代,民风习俗还深受南北朝影响。像是着名的暴君高洋、高湛等人死了不过一甲子而已。 所以李元吉从父亲手中夺权,毫无心理压力,甚至底下人,也多有支持。 这要是放到明清礼教盛行时,简直不可想象。 李密眼看李元吉动心,便优哉游哉地说道:“要想夺权,先控制唐王府,而要控制唐王府,就要拿下负责守卫唐王府的李瑰和左右监门将军庞卿恽、莫孝恭二人。只要控制了此三人,元丛军不攻自破,唐王府也在掌握之中。” 李瑰是李渊的侄子,庞卿恽和莫孝恭则是李渊的心腹大将。当年跟随唐王起兵的大将,多殉于国难,只剩下庞卿恽、莫孝恭二人统帅着剩下的元丛军。 李元吉听了,便觉得不可能,三人总有一个当值,同时拿下三人,几乎不可能。 “齐公不可能,但有一人可能?” “谁?” “世子!” “大兄?” 李元吉听了,立刻反对道:“这件事怎么能让大兄参与进来,他若是知道,必然会告诉父亲。” 而且李元吉还有私心,若是让李建成参与进来,到时候夺了大权,该谁掌握? 李元吉也想自己做主。 李密自然明白李元吉的心思,便说道:“齐公,此事还非得让世子参与进来,否则咱们即使掌握了唐王府,也不能服众。” “那咱们谋划一场,全为大兄做嫁衣?” 李密道:“到时候世子掌政,齐公掌兵。只要兵权在手,谁主天下,不就是齐公一句话的事吗?” 李元吉大喜,李密真是算计的满满的,句句戳中他的内心啊。 第二百零四章 蛊惑人心 说服了李元吉,李密便和李元吉一起去见李建成。 本来这种事,单是李元吉一人最合适,人多了反而引得李建成怀疑。只是李元吉这个人,你让他去砍个人还行,你让他去劝人,完全是让张飞穿针。 李建成这个人,和朱标、朱高炽二人很像。倒不是说他的能力、德行,而是二人在朝堂上承担的责任。 李渊这个人,其实骨子里还是贪婪好享受的,否则也不会人老心不老,可劲生了。而朝廷的几个宰相,裴寂本身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有萧何、高颎那种主政的本事,而历史上李渊又不敢将权利交给窦威、窦抗等人,因此在封德彝投唐之前,朝廷的大小事务,多是压在李建成的身上。 不宜过分抬高和贬低李建成。 李建成虽身为嫡子,但一生都是以李渊的幕僚、左弼、副手的身份替李渊操持大部分事务的。甚至李建成快三十了,李渊竟然没有让他入仕。 李建成自永丰仓城一战被俘归唐后,便失去了兵权。不过李渊也知道当初永丰仓城一败,错不在李建成身上,于是便将朝政尽交到李建成手上。 自关中败往巴蜀的李渊身边本就没有什么人,而李渊又忙于军国大事,所以一切的政务,都需要李建成操持。 李世民十几万大军出巴蜀,所需钱粮、物资如山如海,几乎都是李建成一手筹措的。 这两年来,为了操持巴蜀这个烂摊子,李建成苦心竭力,废寝忘食,生生将不过三十岁的他熬地老了十多岁。 李元吉是在晚上到的,李建成尚未休息,正批阅奏疏。 李世民要打造巴东防线,请求朝廷调八十万石粮食至夔州。巴蜀虽是天府之国,但去年的荆襄一战,生生把巴蜀给掏空,现在的所需,都是寅吃卯粮,他哪里去调八十万石粮草。 不过李建成也知道巴东防线的重要性,因此一直在费尽心思地征调粮食,能凑一点是一点。 “大兄,这么晚了,还在办公?” 李建成苦笑道:“世民来信求粮,要八十万石,我现在连一半都没有筹措到。东线军情,十万火急,我哪有心思睡觉?” 李元吉听了,当即便说道:“李世民要粮,他还有脸要粮。他要粮干什么?忙着把粮食送给明军。” “元吉!” 李建成知道这两个弟弟的矛盾,他也尽力去调和兄弟二人的关系。不过自李唐入主关中,李世民屡立战功,几乎达到与他分庭抗礼的地步,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而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关系则更加地亲密起来。 “那是你二兄,不可直呼其名!” 这时李建成看到了李密,便起身道:“邢国公也来了!” “见过世子!” 李密忙上前行了一礼。 对于李密,李建成多看了两眼。他知道李密的事迹,也清楚李密最近跟李元吉走得很近。不过他与李密接触不多,也不是很警惕李密。 对于李建成来说,李密就是一个大势已去,投身李唐苟延残喘之人。 有李密这个外人在,李建成也不好再提家庭矛盾,便转过话题问道:“四弟,邢国公,这么晚了,你二人前来何事?” 对于李建成,李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和光同尘、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惜乱世,最容不得的也是君子。 李元吉听到李建成询问,便按照李密教的,故意说道:“大兄,你听说了吗?我今个得了消息,父亲要改立李世民那厮为世子。” 李建成听到这话,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你听谁说的?” “裴寂说的,我得了消息之后,不敢耽搁,便立刻前来与兄长商议此事。” 李建成毕竟是有城府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说道:“一些穿凿附会的消息,纯属无风起浪,四弟无需在意。” 李元吉一见李建成不信,便要着急。 这时李密说道:“此事是否为真,其实世子殿下一查便是。今日我和齐国公前来,便是有一言问询世子,世子虽替唐王打理朝政,可不掌一兵一卒。今明军压境,巴蜀只在危难之中,唐王为了让秦国公拼命力战,是否会选择立秦国公为世子,以稳其心?” 李建成看着李密,神色也狠厉起来。 “邢国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身为臣子,却离间我父子兄弟,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处置了。” 李密经历的血雨腥风,比李建成知道的都多,当然毫不畏惧。 “世子可以杀了我,我亦无法反抗,不过在下为齐国公谋,不愿看到齐国公和世子一同殒命。 今朝堂之局,一如当初仁寿年间,世子便如杨勇,齐国公如杨秀,秦国公如杨广。世子无错,可世子手中无兵权,请问世子,对于唐王,是世子重要,还是手握重兵,能护卫李唐江山的秦国公更重要。” “胡言乱语。” 李密不管李建成愠怒的样子,继续说道:“世子,若你是秦国公,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守护的领土,父亲不传给自己而给了其他兄弟,你可愿意。” 李建成听罢沉默了。 他当然不愿意,所以他才会一直忌惮李世民。李世民功劳越大便越忌讳,钟会灭蜀之后,他个外人都敢觊觎天下,更何况是李世民。 李密眼看李建成不说话,接着说道:“若非秦国公为人狠厉,与齐国公又不和,我不愿齐国公做第二个杨秀,是不会来见世子的。今日来见世子,是因为我等有绝对的把握此消息为真,所以想来和世子商量一个对策,求一线生机,若世子不信,我们也不强求,可也得自己求活。” 李建成看向李密,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于是冷冷地说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请唐王下令夺秦国公兵权,令世子监国,和唐王共治李唐。” 李建成立刻明白了李密的用意,听到这话,他的心都在抖。 不待李建成要说什么,李密最后言道:“世子就是不在意自己,可请想想杨勇十子的下场,世子还有回头路吗?” 说完李密不待李建成的反应,便拉着李元吉,告退了。 第二百零五章 困兽犹斗 李元吉不明白李密为什么不等李建成的回复,出来后便向李密询问。 李密边走边答道:“世子不会直接给出结果的,咱们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看世子的决心。” 李元吉也有些忐忑,便再次问道:“法主觉得大兄会同意吗?” “会!” 李元吉见李密说得斩钉截铁,有些不解,便问缘由。 李密直接说道:“因为世子不想做第二个杨勇。” 敏太子杨勇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自此之后,没人敢忘。历史上的李建成、李承乾、李瑛等面对挑战者拼命打击,都是受到此事的影响。 果不出李密所料,等李元吉和李密离开之后,李建成再也无法维持他世子的体面,有些颓然地坐到地上,满是恐惧与担忧。 李密点到了他的死穴。 他不相信父亲会废了他立二弟,可是李密给他的理由太充分了,连他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李建成了解自己的父亲,那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为了他的大业,做的出这种事。 可自己该怎么? 李建成找想个人来商量一下,可是环顾四周,身边竟然没有可交心的心腹。 李建成的心中有些苦涩,光想着为李家竭尽全力,但是却没有想过努力经营自己的力量,以至到最后竟无人可用。 李建成将身边的人盘算一番,最后决定招记室王珪来商量此事。王珪曾多次建议李建成拉拢文臣武将,并掌握一支部队,可惜李建成并没有重视。 很快,王珪到来,听了李建成的话,王珪倒是很清醒,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确定此事的真假,毕竟李元吉和李密二人空口无凭,不足为信。 至少王珪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于是王珪自告奋勇,替李建成去拜访裴寂。 王珪出身祁县王氏,跟裴寂也算乡党。而且在关陇内部,王、裴两家也素来守望相助,关系极其亲密。 虽然王珪的官职远不如裴寂,但王珪比裴寂大了三岁。而且因为王珪是王僧辩的孙子,所以裴寂对其极为礼重。 王珪跟裴寂寒暄一番,便随口道:“听说唐王有意改立秦国公为世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裴寂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政治头脑不低,他立刻猜测王珪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裴寂是没听说过废世子的事情,也不知道王珪从哪里知道此说法。不过裴寂并不打算否认。 在裴寂看来,随口否认,王珪也不一定会信。至于说不知道,除了对方不信,更会让对方以为自己跟唐王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 最重要的一点,他当然知道李渊没有这个想法,可若是让李建成以为有,李建成必然会求助自己。等事情过后,更会感激自己。这意味着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能收获李建成的人情。 李建成一直和刘文静走的很近,让裴寂很不满。 有这件事,自己在李建成那,怕是能压过刘文静了。 不得不说,裴寂脑补了无数,然后让这件事完全偏离了轨道。 裴寂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道:“叔玠(王珪字),这话从何而起?” 王珪笑道:“这不是听人提起嘛?裴公也知道我虽在世子府,可也不受重视,若是唐王真有废黜世子之心,我也提早寻摸门路,省的跟着一起倒霉!” 裴寂听了,“哈哈”大笑。 “叔玠啊叔玠,你的人品,我还不清楚,你是为世子来的吧?” 王珪被裴寂戳破来意,倒也不尴尬,只是言道:“裴公多虑啦。” 裴寂也不再多言,而是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少人都建议唐王改立秦国公为世子,只是也有人不赞成,所以唐王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王珪心中一震,没有下定决心,可离下定决心,怕是也不远了。 返回世子府的王珪立刻就把自己在裴寂府上获得的情报告诉了李建成。李建成听得此消息,颓然地坐在地上,沉默不发一言。 事到如今,李建成也不自己骗自己了。 军中支持李世民的,不比支持自己的少。而李世民出将入相,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手中的实力,早就超过自己不知多少倍。 而与李建成交好的将领,像是夏侯端、任瑰、姜宝谊、陈演寿等人,本质上都是父亲的人。 所以父亲要废黜自己,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实力。 李建成不断地盘算着自己真正能用的力量,到最后也没有想到办法。永丰仓一战,打的实在太狠了,李建成所有的军队、部将等等全部丧失殆尽,身边能用的也就一个冯立。 就这么甘心认输。 李建成打了一个哆嗦, 他不敢想自己被废黜之后的事情。 杨勇的下场不够惨烈吗?自己被处死,十个儿子全部被杀,妻妾被赏给了功臣。其他被废除的太子,自刘荣、刘据开始,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吗? 没有一个。 而且自己那个二弟,本来就杀心重,李建成不相信李世民最后会放过他。 李建成犹豫了半晌,最后想起了李元吉和李密来找他时说的话。 虽然二人说的有些含湖,但李建成不是傻子,二人要做的,就是当初杨勇做的,兵变逼宫,迫使自己的父亲让权给自己。 李建成从没敢想过此事,可事到如今,自己除了这一条路,好像无路可走。 走,还是不走! 李建成犹豫了一夜,也没有下定决心。 就在这时,李建成的长子李承宗跑着来到他面前。 “阿耶!阿耶!” 李承宗才两岁多,刚会说话和走路,粉嫩玉琢,甚是可爱。 李渊对于李建成的人生,设计的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出身高门,李建成二十多岁没有出仕,而且李建成取了一个小十岁的老婆,二十四五岁才结婚。 李建成上前抱起儿子,满是慈爱的眼神。 “想阿耶了吗?” 这时李承宗伸出手,举着一块糕点递给李建成。 “阿耶吃!” 李建成的眼眶莫名的湿润了,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爱自己。就在这一刻,李建成忽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落得跟杨勇儿子一般的下场。 第二百零六章 成都之变(一) 李建成下定了决心,便立刻招来了李元吉和李密。 若要行非常之事,少不得兵权,而李建成身边唯一有兵权且可信任的,只有李元吉了。 这两日眼看李建成没什么动静,李元吉急得抓耳挠腮,就差到李建成面前直接问询。还是李密不断地规劝他,才使他安定下来。 这个时候,谁越澹定,谁才能更好地提条件。 见到李元吉和李密,李建成也顾不得礼节了,直接上前对着李密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请教我。” 李建成不是傻子,他很清楚,李元吉能弄出这一切,必然是李密教的。而李密既然敢提出兵变,肯定也有准备。 虽然对于李密李建成仍不敢相信,但此时此刻,能帮他的,也没有旁人了。就是李密是瓶毒药,李建成也得喝下去,解毒是以后的事。 眼看李建成的样子,李密也是有些自得。 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将多少大人物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对方仍不自知,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又爽快啊。 不过李密毕竟是个多经风雨之人,再是得意,也不会在李建成面前漏了底。 “世子折煞密了。” 李密上前,扶起李建成。 “先生之前良言,建成感激不尽,非是先生,建成还不知大难将至。今事已至此,建成已无计可施,还请先生教我。” 李密并不居功,而是言道:“世子不必谢我,此皆是齐国公的建议,密也不过是姑妄放言之人。” 虽然李密看出来李建成对其有招揽之心,但他并不准备投靠过去。 李建成作为李渊一手培养的接班人,无论是心机还是能力,都卓绝于人,很难被控制,相比而言,还是李元吉好拿捏。 李元吉不知道李密的想法,听到李密将功劳让给他,心中大喜,暗道李密此人可交。 李建成见李密推拒,虽然暗道可惜,但也没有强求。 而且李建成见冷落了李元吉,马上补救道:“我与元吉,兄弟一体,不分彼此,所以还是要感谢先生。” “这话说得是!” 李元吉赶紧说道:“法主,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出来吧。” 李密看着李建成,又问道:“世子已经下定决心了,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这候 17**M* 章汜。李建成面上有些痛苦和犹豫。 这时李元吉道:“法主,你婆婆妈妈干什么,赶紧说呗!” 李密不搭理李元吉,只盯着李建成。 这时李建成说道:“先生放心,建成不是个犹豫怯懦之人,既然决定了,那便九死其尤未悔。” “好!” 李密也对着李建成拜了拜,然后说道:“此事的核心有两点,其一便是,快速占领唐王府,控制唐王;其二便是,夺府之后,有足够的援军,控制整个成都的形势,二者缺一不可。” 这时李元吉插话道:“法主,夺了唐王府,由大兄出面,号令三军,便已足了,还要什么援兵?” 李密看了李元吉一眼道:“齐公就这么肯定,秦国公甘心放下刀剑,束手就擒?” 这时李建成道:“四弟不要插嘴,听李先生说。” 李密便接着言道:“敢问世子,城中军队,到时候能用的有多少?” 关键时候,必须得是信得过的人。 李建成听到这,脸色立刻便有些不好看,只得低声说道:“屯驻东门的中郎将雷永吉是我旧部,可以一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密等着李建成接着说,可李建成直接不说话了,他也是一愣,李建成堂堂一个世子,竟没有几个可用之人,真是滑稽啊。 不过这时候也不能再说这些,否则就是给李建成难看了。 李密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从绵州调兵。从绵州到成都两百多里,不带辎重,急行军三日可至。” 说着,李密看向李建成问道:“世子在朝,领各部政事,若从绵州秘密调兵,并压住五天,能否可行?” 秘密调兵并不难,难的是隐藏。从绵州治所巴西县到成都,沿途数个城池、关卡,一旦手续不全,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而且到了成都附近,周边人流极广,很难隐藏一支部队。 所以必须得有合法的调兵手续,才能蒙混过关,就这还得期盼运气好。 李建成点点头道:“我尽力。” 虽然李建成不掌兵权,但是从兵部弄一道调兵手续并不难。当然要压五天的时间有些长,但这也难不住李建成。 大部分普通奏疏都是李建成帮着处理的,所以压一些文件对于李建成不过是件小事。 李密这时便说道:“齐公有六千人马, 若能及时赶到,控制成都城应不是问题。” “李先生就靠六千人破城?” 李建成有些怀疑。 李密笑道:“成都城高池深,若是以力破城,就是来六万兵马也难。齐公这六千人,是接应的军队。至于唐王府,不用打便能破。” 李建成听了一惊道:“这怎么可能?” 李密问道:“世子应该知道,唐王府的卫戍,由汉阳郡公李瑰、左监门将军庞卿恽、右监门将军莫孝恭三人负责,每人每天一轮换,互不统属。” “没错。” 李建成突然疑问道:“李先生想收买此三人?” 说完李建成便反对道:“李先生还是换个办法吧,这是不可能的。此三人都是父亲的心腹将领,对父亲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父亲。我私底下也拉拢过三人,根本没有用。” “世子的话对了一半!” “哪一半?” 李密道:“庞卿恽、莫孝恭二人的确是唐王的心腹不假,很难收买,但汉阳郡公李瑰不是。” “李瑰?” 制大 制枭。李密笑道:“汉阳郡公对唐王的确是忠心耿耿,若是外人看,他当然是唐王心腹。可他作为唐王的侄子,本身便跟旁人不同。而且赵郡公(李瑰之父李安,在隋朝官拜赵郡公)这一支,素来与世子交好,与秦国公关系一般。再加上前襄武郡公殒命荆南,虽是死在明军之手,但汉阳郡公兄弟心中,更记恨的,应该是秦国公吧。试问,汉阳郡公兄弟会愿意秦国公成为世子?” 第二百零七章 成都之变(二) 不得不说,李密是个算计人心的高手。 不管他见到的李建成、李元吉,还没见到的裴寂、李瑰,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心中,提前预判,就好像有通晓古今能力一般。 和李建成定计之后,李密便代表李建成和李元吉去见汉阳郡公李瑰。 这一次,李密身后的砝码又增加了一分,他已经不单单是李元吉的谋士,也成了李建成的谋主,成了整个变局的核心人物。 李瑰这个人,在李安几子中最不显眼。不过他这个人,精明能干,又有胆识,因此李渊一直将其留在身边。 李氏现存五房中,除去李渊主宗,四房(李道宗房)、五房(李道玄房)、八房(李神通房)三房都支持李世民,只有七房(李孝恭房)亲近李建成。这候 章汜 当然,也只是亲近。 一见到李瑰,李密就说明了来意。 李密这个人说他喜欢单刀直入也好,说他喜欢直来直去也好,但他习惯一出手便直击要害,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李瑰听到李密要联合他发动兵变,当即就脑门冲火,要对李密动手。 眼看李瑰翻脸,李密却毫无惧色,只一句话便压住了李瑰的怒火。 “汉阳郡公,你可忘了襄武郡公的仇!” 李瑰强压住拔刀的手,看着李密,冷冷地问道:“李密,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密见状,笑了。 “汉阳郡公,你我都清楚,襄武郡公本不该死,与其说他死在明军手中,不若说他是秦国公的弃子。当初秦国公兵败巴陵,自己率领骑兵返回江陵,留下了襄武郡公替他断后,所以襄武郡公才会死。郡公兄弟不是不想报这个仇,之所以不提,那是因为秦国公是唐王的儿子,暂时没法动手。” 李瑰死盯着李密,也不说话。 “唐王想改立秦国公为世子,到时候名分、上下确定,郡公更没法报仇了。” 李瑰看着李密,冷冷地说道:“我兄长是死在明军手里的,我们自会找明军报这个仇。” 李密笑道:“既然郡公这么说,在下也不多说。不过等秦国公掌权之后,郡公手中还有没有军队,能不能报仇,怕是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 李密道:“自关中败后,李家宗室也是七零八落,多人殒故,直到今日,李家能用之人,只剩下郑国公、襄邑郡公、略阳郡公(李道玄)和郡公四兄弟。郑国公失了唐王的欢心,襄邑郡公有龙门罪责,略阳郡公尚年轻,不过是个孩子,能顶大用的,只有郡公兄弟,但其余三位和秦国公交好,可郡公兄弟和秦国公的关系,我不说,郡公也清楚。 郡公以为,待秦国公掌权之后,郡公兄弟,还能否有今日之权柄? 而世子的情况,郡公亦清楚。世子身边,几乎无可用之人,一待世子掌权,所能倚重的,无论是大将还是宗室,只有郡公兄弟,郡公觉得是在世子这里,做国之重臣,军中统帅,还是在秦国公那里,做个无权无势的宗室,再无报仇的机会合适?” 李密说完就走。 对于李瑰,他并不熟悉,什么感情、道理、正义都没有用,只能以利动之。 政治斗争的本质,就是利益之争。 对于李密来说,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留下来拖泥带水。李瑰对李渊当然有感情,这个谁都清楚,但这种感情在家族利益面前,很多时候,真算不得什么。 而李瑰也没有拦下李密。其实他之前的表现,更多的是表演。李密是代表李建成来的,他除非是立刻去告发李密,否则没有任何对李密动手的理由。 而告发李密,除了和李建成决裂,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瑰有些犹豫,对于他来说,他显然应该站在李渊这里,即使不告发,也应该中立。但李密的话却如箭一般,字字刺到他的心头,让他难以接受。 李世民的为人,他们和李世民的关系,这些不用李密说,他都清楚。李世民和李道宗、李道玄、李孝同(李神通三子)等人异常亲密,一旦李世民继位,这些人一定越过他们兄弟。 虽是一族,可也有高低,李安这一脉,本就是李氏家族最显赫的一支,也是最异于其他房,最不受其他房待见的一支,一旦沦落,真没有重起的能力。 李瑰回到家中,和五弟李琼商量此事。老大李琛身死荆南,老二李孝恭和老三李瑊皆在外领兵,只有他和老五李琼在成都。 李琼其实跟黄明远身份还很相近。当初李安得杨坚之信任,李琼和叔叔李折之子李韦二人,从襁褓之中就在宫中抚养,一直到了八、九岁,才返回家中。因为身份的特殊,他虽然年轻,可之前在东都跟黄明远亦有来往。若不是李渊造反,李琼应该和杨义臣等人结成养孙党,成为黄明远的近臣。 李琼年少,身体条件也一般,领不得兵,便在朝中担任卫尉少卿的职务。 听到兄长的话,李琼虽惊,但也坦然接受。他毕竟从小养在宫中,还经历过两次宫变,因此对于皇室内斗,很是熟悉。 盘算着此中的利弊,李琼决定支持李建成。 他们兄弟本就支持李建成,又有之前李琛的事情,此时不管是反水还是中立,都不会得到李世民的信任,得不偿失。 而且他们兄弟要的,李建成能给,李世民给不了。 李建成身边无人可用,一旦李建成掌权,他们就是第二个黄明聪、黄明祯、黄明征。可在李世民那里,这个位置是给李道宗、李道玄的。制大 制枭 没有人想着这个时候,从政治舞台落幕。至于李渊的叔侄之情,大家族和政治人物在事关生死的时候讲感情,本就是一个笑话。 很快,李瑰、李琼兄弟二人便亲自去见李建成,参与到李建成的兵变计划中。 有李氏兄弟参与,李建成这个造反小集团,终于找到了一把撬动成都城政坛的钥匙。 九月十日,重阳佳节后的第一日,李瑰当值。而李元吉在府上大摆延席,邀请众人,受邀的亦包括庞卿恽、莫孝恭二人。 第二百零八章 成都之变(三) 李渊在太原造反之时,有精锐部队数万。在李渊入主关中的过程中,这支部队被分作数部,分别隶属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麾下,最后李渊占领长安,还剩下三万余人,李渊便将其设为禁卫军,拱卫长安,又名元从禁军。 元从禁军在浅水原一战中折损惨重,后来其主力又大部覆灭于隋军入关中一战,等到李渊入巴蜀后,整个元从禁军,已经不过两千余人。后来李渊又从各部调集军队,将这支部队扩充至六千人,但其战斗力已不能与昔日同日而语。 新组建的元从禁军被李渊一分为三,分为左、中、右三营,分别由李瑰、庞卿恽、莫善常三人指挥。 三人共同驻扎于唐王府中,每日有一营轮值。 唐王府便是之前的蜀王杨秀府。李渊入成都之后,没将此地给义宁天子,反而自己住了进去。不过倒没几人在意,义宁天子在李唐内部,连吉祥物都算不上,平日里,就没有出现过。 而大隋蜀王府,说是王府,其实就是王宫。他是由之前谯蜀政权的宫殿改造的,规模宏大,美轮美奂。整个宫殿,几乎是小规模的城池,城墙、护城河应有尽有。 蜀王杨秀被废后,王府并未被堕毁。 唐王府前面是外庭,后面是内朝。 内朝主殿居中,一条中轴线纵贯南北。而从主殿往北,连续两座小殿和一片广场后,便是整座王府的最北门玄武门。这里也是整个城防的核心,禁军的指挥中枢就设在这里。 李渊虽然安排李瑰、庞卿恽、莫善常一人轮值一天,三人相互制衡,以防有人控制此地。但却忘了,某人值守的那一天,另外两人不在,实际上也是大权在握。 很快到了亥时,此时正是李建成和李瑰商量好的时间。 这时城外突然出现了上千人,各持武器。李瑰见到这群人出现在城下,立刻下令打开玄武门。 城外突然出现甲兵,本就蹊跷,再加上玄武门一入夜就不能打开,而李瑰却罔顾命令,众人立刻便明白,李瑰这是要兵变。 李瑰的副将吕世衡立刻站出来质问李瑰要做什么。 李瑰眼看有人不配合,也不多言,突然便拔出刀来,趁着吕世衡不备,直接将其刺死。 这时眼看众人目光闪烁,有些慌乱,李瑰大声喊道:“杨隋无道,至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唐王仁义,平定祸乱,安定百姓,匡扶社稷。今杨氏天子,不再堪为人君,我等当拥立唐王,登基为帝,建国开元。” 莫了李瑰又加了一句“到时我等俱是开国功臣。” 这时不知道谁在人群中说道:“拥立新天子不是要禅让吗?怎么还大晚上动兵?” 李瑰听到人群中的质疑,大声回道:“唐王忠义,不愿灭隋兴唐,可我等身为臣子,却要帮着唐王早做决断。今日我等,便是抬也要将唐王抬到天子宝座上。” 众人听了,也都有些兴奋了,都知道拥立之功,至少也得发赏吧。 这时眼看众人议论更大,李瑰又言道:“我是唐王的侄子,尔等还不信我吗?” 唐王侄子的身份还是挺好用的,于是众人纷纷高呼“唐王万岁”,跟着李瑰一起,参与到兵变之中。 很快玄武门被打开,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集中了府上大部的力量,此时都在李建成和李密的率领下,冲入唐王府中。 对于整个唐王府来说,他最大的依仗便是他的坚城深池,失去了城池守护的唐王府,只是一个不设防的女子。 李建成和李密等人早做好了预桉,各部进入之后,立刻抢占府上重要地方,包括内藏库、武库等,而李瑰则带着元从禁军左营去解决另外两部。 所以逼宫的事情,还得是李建成亲自来做。 李建成带着手中千余私兵,往太极殿而去。 而此时李渊也发现了乱象,立刻出来查看。李渊造反出身,又素来多疑,本就比常人谨慎,因此听闻异动,根本不敢轻视。 “李利,哪里来的呼声?” 唐王府虽然有元从禁军护卫,但李渊身边,还有一批贴身的护卫,这是李渊身边最后一道防线。 也是最重要的防线。 就如同当年杨勇兵变,杀入宫城,整个宫中的禁军完全失控,正是黄明远和杨安二人带着百余备身,护住杨广,等来了援兵。 李渊的贴身卫队长叫李利,李氏的老人,从祖父起就跟着李渊的祖父李虎,对李氏忠心耿耿。 李利听到问询,立刻就要亲自带人去查看。 这时李渊忽然又说道:“把太极门和两侧的偏门全关上,让李扶带着人上城墙驻守。” “诺!”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李渊的内心躁动不安,难以平静。 不是只有女人才有第六感,多年来的政治斗争和战阵厮杀,要没要这种莫名却又真实的感觉,李渊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李利登上太极门,向南张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时有人来报,北面玄武门方向有动静。 李利又爬到太极殿的上面观察。 远远望去,影影绰绰,看不清动静。但透过微光,依稀可以看清人影。 这候 章汜。李利大惊,大晚上的不会有人不睡觉乱跑,除非是生乱的。 李利赶忙要下来汇报。 就在这时,跟着他一起爬上太极殿的一个备身,突然拔出刀来,一刀刺入李利的胸膛。 李利突遭重击,脚下不稳,踉跄着向下倒去,回头间看到刺他的人,正是他的心腹常胜。 李利满脸难以置信。常胜跟他快十年了,没想到也会背叛他。 李建成毕竟经营多时,在父亲身边也不是没有奸细。常胜是李建成十多年前救的一个孤儿,被安排到李利军中,本是随手之事,当时李建成怕是也没想过李家会造反。 不过今日常胜却发挥了大用,他的出手,甚至可以说是决定了李唐的命运。 李利从房顶重重摔下,惊住了众人。 制大 制枭。而没了李利的指挥,众人也开始混乱起来。虽然这些人都是精锐,但毕竟没有一个悍不畏死地黄明远在其中,最终,一众备身,寡不敌众,整个太极殿,落入李建成的手中。 第二百零九章 成都之变(四) 太极殿已经被李建成的人拿下,李渊也被控制在殿中。 李建成站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看着太极殿,顿住了脚步。他知道是时候跟父亲见上一面,哪怕父亲怨他、打他、骂他,他也会跪在父亲面前乞求原谅。 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李建成已经退无可退,就是李渊恨得要杀了他,他也得把父子二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展现给天下人,然后完成权利的和平交界。 只是李建成从小在李渊的羽翼下长大,习惯了李渊的庇护和强势,即使现在大势在他,可是在太极殿之前,李建成仍旧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这让他每前进一步,都感到重若千钧。 李建成停了几个呼吸,然后长呼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去见李渊。 这时王珪突然上前道:“世子最好还是不要立刻去见唐王。” “这是为何?” 王珪有些尴尬地说道:“现在唐王的情绪有些激动,世子去了,若是跟唐王发生冲突,让众人见了,着实不合适。” 李建成听了,倒是觉得有道理,只是还是有疑虑。 “现在不见,之后还是要见。” 王珪道:“现在唐王发怒,只是一时之间,情绪上有些接受不了,但珪料想,事已至此,唐王必然也会以大局为重,等唐王平静下来,定然会做出最佳选择。到时候此事尘埃落定,世子再去见唐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现在汉阳郡公去接收元从中、右二营,但汉阳郡公的威望,毕竟不足,为防徒生波折,再起争斗,不若世子亲自去接收二军,以后也能有一支可信赖的军队。” 大局已定,李建成掌权已成必然。 但李建成在军队上,并无依仗,所能依靠的只有李元吉。王珪不喜欢李元吉,总觉得这个人野心勃勃,是个易生乱之徒。他希望李建成能顺利控制元从禁军,将来也有实力制衡李元吉。 李建成也不是傻子,他也清楚掌握军队的迫切。 说来说去,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就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军队嘛。 这时李密和谢叔方二人也带着齐国公府的人来了,李密主动请缨,想去支援李瑰。 王珪立刻看清李密的目的,怎么会让他如愿,因此抢先说道:“我正要去见唐王,只是我素来口拙,又不通军略,在大势的见识上远不如邢国公。不若邢国公和我一起去见唐王,向唐王述说天下大势,以求唐王能够了解我等之苦衷。” 李密刚想拒绝,李建成便接着说道:“王公所言极是!” 说完李建成便看向李密言道,“既然如此,就烦请邢国公跟着王公一起去见父亲。” 李密知道李建成君臣这是给他下套,李密本人着实不想去见李渊,可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拒绝吗? 此时的李密只得回了一礼道:“谨遵世子之命!” 李建成很快带着人离开了,李密看了一眼李建成离去的影子,对王珪说道:“李密一投降之人,不比王公,如此之事,王公何必将在下牵连进来?” 王珪却是笑道:“如此惊天之谋,邢国公都能筹谋的缜密无瑕,现在要去见正主了,邢国公怎么却要后退了。邢国公不去,世人如何知晓国公的惊天之谋。” 王珪总觉得李密还有其他目的,因此对其并无好感。 李密见王珪言辞犀利,也不多言。 二人一起进了太极殿,本以为李渊此时应该是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可出人意料的是,李渊早已经平静地坐在榻上,似乎是等着李建成的道路。 眼看王珪进来,李渊问道:“毗沙门怎么不来见我?” 王珪上前行了一礼说道:“世子正在安定三军,稍后便会来拜见唐王。” 李渊听了,冷笑一声。 “想不到毗沙门也敢做兵变这种大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对于自己一手调教出的长子,李渊是万分满意的。只是李建成似乎在李渊羽翼下被庇护了太长的时间,因此多谋而寡断,做事常犹豫不决。 而李建成今日发动兵变,着实出乎李渊的意料。 对于李渊的话,王珪也没法回答。他是臣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好去评价主上。 这时李渊也看到了李密,脸色微变,他有些明白长子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做出这么骇人的举动了。 李渊最忌惮的是人便是黄明远和李密,他很清楚李密搅风搅雨的能力,因此明知其才能卓着,却不敢委以重用。这候 章汜 天下英雄,黄明远忌惮李渊、李密,李渊忌惮黄明远、李密,而李密之前只忌惮黄明远, 并未看得上李渊,总得来说,李密的境界较之黄明远和李渊还差一些。 李渊一直紧盯着李密,也就是自荆襄大战开始,朝中各种大事云集,李渊被各种事务缠身,而李密也很老实,所以便顾不得李密,这才给了李密再起的机会。 此时的李渊心中,万分后悔,只恨自己没能早杀了李密。 不过李渊只是瞟了李密一眼,便不再多看,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使李渊再忌惮李密,现在也不是跟对方撕破脸的时候。 于是李渊看着王珪说道:“毗沙门准备怎么处置我?” 造反弑父夺位,在皇家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像楚穆王、刘劭等等人物,早就在此事上做出了表率。 王珪刚准备开口,这时李密不待王珪回答,突然言道:“世子今日,决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只是因为朝臣屡次劝进,可唐王始终无动于衷。诸将士不解,这才自发地前来太极殿,请求唐王即位。” 李密的拥立说法,是没跟王珪商量的,王珪其实并不想搞个拥立,于是立刻看向李密,满是质问。 可李密什么人,根本不在意对方敌视的目光。制大 制枭 李渊听到这话,只得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如尔等意吧!不过尔等要保证,务必要保证城中稳定,不遵劫掠百姓,不遵屠戮大臣。” 李密眼看李渊同意,连忙抢着称了一声“诺”字,就在这时,在他身后,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然后便有一道黑影,扑向了李渊。 第二百一十章 成都之变(五) 李渊正和李密说着话,谁也没有戒备,突然之间,李密身侧的将领常何,握着手中的宝剑,便一剑刺向王珪身边的陈达。 陈达正关注着李渊和王珪、李密的谈话,措不及防,直接被常何一剑戳穿了胸膛。 陈达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常何拔出剑来,也不管对方的死活,便直向李渊冲去。 太极殿的正殿虽大,但因为双方交谈,离着比较近,李渊和常何之间也就只有四五步的距离。 而常何发难突然,这一剑招式凌厉,势如疾风,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刺到李渊面前。 李渊本来身手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有个雀屏中选。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成了唐王之后,终日流连于花丛之中,这身子骨就差了不少。 虽然李渊看到了向他袭来的剑,也立刻去躲,但终究是慢了一步,这剑插着李渊的肩头划过,削破外衣,甚至带去肩头一块皮肉。 李渊疼得是龇牙咧嘴。 常何眼看一击未得手,手中剑便转了方向,横扫过去。 有了刚才一顿,李渊虽然吃痛,但立刻踢翻桌桉去阻挡。 这时殿中的李密和王珪也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王珪急忙大喊道:“常何,你要做什么?” 常何忽然回头道:“魏公,事已至此,还不动手,再不动手就晚了。” 李密听到常何的话,也是差点惊到下巴。这魏公名号,他已经好多年不用了。 而王珪却是看明白了,李密这是要杀了李渊谋反。 常何搅乱二人,便不再管了,专心去杀李渊。殿内武装,尽被解除,王珪进来时,又防止李渊说了什么话被人听去,因此殿中只有护卫的陈达、常何二人。 因为陈达、常何都是李建成的人,所以王珪根本没什么防备,却没想到,乱子竟然从他们内部爆发。 此时李渊坐着,虽然踢翻桌桉,挡了一下,但还没有爬起来。 常何力大,一把抱住桌桉,眼看李渊连滚带爬的要逃,他直接将桌桉向李渊掷去。 木质的桌桉有数十斤重。常何这一掷,直接砸到了李渊身上,李渊受此一击,踉跄着的身体还没稳住,便直接趴在了地上。 而常何在后,忙得向前,双手握着剑,照着地上的李渊便刺了去。 李渊趴在地上,虽然吃痛,但也不敢耽搁,挣扎着就要起身,可没等他再次站起来,那剑已经到身前。 李渊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见到一道寒光逼来。 长剑从李渊背部插入,透体而出,直接将李渊钉在了地上。 李渊遭此重击,立刻血涌如注。 此时的常何几乎是骑在了李渊的身上,鲜血喷的满脸都是。他立刻拔出剑来,又照着李渊的后心连刺两剑,不知哪一剑刺到了心脏,李渊连话都没有说出,就这么直挺挺地死在那里。 “奉世子之命,诛杀李渊!” 此时的李渊两眼微突,浑身是血,尸体还有些抽搐。 一代枭雄,就这么出奇地死在了自己的宫殿中,让人唏嘘不已。只有那圆睁的两眼,才能看出他的不甘与不解。 一起发生的太快,在李密和王珪上前之前,李渊就这么被常何所杀。 李密高声喊道:“常何,你做了什么?” 常何拔出李渊身上的剑,站起身来,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魏公,事已至此,咱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杀了王珪,逃出去吧!”这候 章汜 说完常何就提着剑,冲向了一侧的王珪。 王珪毕竟是个文官,又没有武器,自是不敌常何,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常何杀了王珪,上前一拉李密,然后说道:“魏公,李渊是李建成和王珪杀的,跟咱们没关系,李建成反了,要弑父夺位,咱们杀出去吧!” 李密着实被今日发生的事情惊住了,不过李密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常何是他的旧部,旁人必然以为是受他指使。而今日之事传出去,他李密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李密知道,跟常何的帐,以后再算,现在先得保全自身。 于是李密一把将殿中的几个大灯给推到,任凭火烧了起来。 “你去砍了李渊的脑袋,然后咱们杀出去,去找齐国公救驾!” 常何一愣,连忙说道:“李元吉那小子会信咱们?” 李密有些面目狰狞地说道:“李渊死了,李建成倒了,最得利的便是李元吉,你说他信不信?” 眼看常何还没有动手,李密又喊道:“快砍啊!” 常何上前,使出大力,一剑剁下李渊的脑袋,连剑都磕出几个豁口。 常何接着便想去拿,这时李渊说道:“咱们要李渊的脑袋干什么?” “那为什么还砍下来?” “不砍下李渊的脑袋,怎么能让人知道李渊一定是死于非命呢?” 二人说着, 便冲出大殿,早有人听到里面的声响冲了过来,有李建成的部下,亦有李元吉的部下。 这时李密高声喊道:“王珪弑君!王珪弑君!” 众人听到“弑君”二字,都懵了。 李密又喊道:“齐国公府的将士,随我杀出去,找齐国公救驾!” 说完李密便拿起一把刀,向对面的李建成部下杀去。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元吉的人听到李密的命令,立刻下意识地向对面杀去。 而李建成的人自不会站在那里让人砍,于是双方立刻便大打出手起来。 整个太极殿前,很快混乱起来。原本还是友军的双方,几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展开了最殊死的搏斗。 李密看着这个场面,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只要双方打了起来,他才能乱中求活。反正打成这个样子,什么证据也没了。就是有人看到了常何弑君的场面,也没什么意义。 谁能指责他们,又有谁信,反正脏水已经泼到了李建成的身上。 比起常何自作主张,世人更愿意相信此事是李建成指使的。 众人打了一阵,其实齐国公府的人比李建成的部下要多,而且又有李密指挥,所以双方的战斗,齐国公府的人要占上风。制大 制枭 但李密清楚,此战当然不能赢,否则他们怎么有理由逃出去。 于是李密又高喊,李建成的援兵正向太极殿赶来,众人立刻撤退。 援兵赶不赶来,谁又知道,就是李密一句话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成都之变(六) 李密和常何逃离了太极殿,带着一众人往玄武门方向赶,出了玄武门,就意味着出了城。对于李密来说,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 是李建成带人逼的宫,李渊死在逼宫中,也是李建成的人弑的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李建成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二人很快带着人到了玄武门。 此时玄武门还有一部分人在留守,李密到了门前,就高呼开门。 守门的是元从禁军的郎将,叫李系,是李瑰的心腹。之前李建成和李密进宫时,他也识得。 因此这个时候,李系虽然不明白李密怎么带着人要离开,可在李系看来,这些事跟自己无关,因此他也不深究,立刻让人打开城门。 而且李系还亲自下来送李密等人。 李密带着人在前出了玄武门,常何缒在最后。临出门之际,常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弓,张弓搭箭,照着门洞前的李系就放了一箭。 着实不讲武德。 李系毫无防备,那箭正中咽喉,当即被射死。 常何收了弓放在身前,对着玄武门内高声喊道:“今日世子李建成和汉阳郡公李瑰发动兵变,杀害了唐王,人神共愤,凡李唐将士,随我诛贼!” 说完常何也不管众人反应,立刻就逃了,只留 所有人的人一脸懵逼,只有一个反应,唐王,死了? 常何今日甘冒这个险,也是因为李建成人少,李元吉人多,真要是打起来,一会就分出胜负了,多不过瘾。还是给李建成送个李瑰,让他们势均力敌嘛。 这候 17bXW 章汜。常何离开了玄武门,此时李密正一个人在门外等他。 李密着实想弄明白常何的意图,可以说常何的所作所为完全毁了他所有的计划,他就像一个傻子一般被常何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让李密无法接受。因此李密让谢叔方上前面稍避,自己一个人寻了上来。 常何看到李密,立刻便明白了李密的意思,不过他不在意。对于常何来说,也是时候跟李密摊牌了。 现在的李密之于常何,是友不是敌。 眼看常何近前,李密忍着怒气,低声说道:“你知道你干了什么?” 常何不以为意地说道:“杀了李渊,然后制造了一场混乱。” 李密盯着常何道:“你还知道你杀了李渊,你知不知道,这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我们也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常何笑道:“不杀李渊,魏公你怎么能夺权?我这是在帮魏公。” 李密看着常何,一言不发,退后两步,然后又指着常何说道:“常何,你到底是谁的人?” 常何是最早进入蒲山公营的一批人,算是李密的心腹,跟着李密一起投唐,虽然被调到李建成手下听用。但常何也没有背弃李密,所以李密一直对其极为信任。 可直到现在,李密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常何了。 常何看着李密戒备的样子,也笑了。 “魏公,何必如此?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尽心竭力,你就这么防着我?” 眼看李密依然戒备满满,常何接着说道:“魏公问我是谁的人,本以为魏公是个聪明人,可是也有鲁钝的时候,天下大势,这么明显,我不是李家人,魏公也不把我当自己人,那魏公觉得我是谁的人?” 李密看着常何,突然吃惊地说道:“你是黄明远的人?” 常何忽然脸色一变,带着厉色说道:“魏公最好对我大明天子客气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密有些想笑,可这事一点也不好笑。他有些无法接受,他一直视作心腹的常何,为什么会是黄明远的人。 李密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投奔的他?” 常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给魏公讲个故事吧。” 李密看着常何,不知道对方又想干什么。 常何说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里巷庶民,其实我以前的家世也不错。我大父是北齐的殿中司马督(九品小官),我父亲是荥阳郡书左。虽然比不上魏公你世代冠缨,但比很多人都好了。 大业三年,那一年我二十岁,离家投军。郡中新来了一个太守。这太守为人亲和,待民也很好,我父亲很尊敬他。此人也很看重我的父亲,于是提拔我的父亲为民曹行参军,掌管府库。 我父亲也是个知恩的人,对新太守感激涕零。 这一年的冬天,我父亲在一次查账中发现少了五十万钱,后来发现是太守的侄子贪污了。 我父亲因为敬重太守,便没有声张,而是秘密告诉了太守。 可太守要维护他侄子的名声,于是好言瞒骗过我的父亲,但私底下,却要用我的父亲来给他的侄子抵罪。 我的父亲在对太守的一片赤忱中被抓,三日后死于牢中,最后被戴上一顶监守自盗的帽子。而太守和他的侄儿,却没有任何事情。” 李密听了常何的事也是很唏嘘,却是亦不解。 “你的故事,跟今天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常何看着李密说道:“若是魏公有印象,应该记得,大业三年在荥阳郡做太守的,就是今天的唐王李渊,而他的侄子,便是早死在河东的李奉慈。” 李密听了,这才大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常何今日趁机弄死李渊,也是应该的。 “可这跟明皇有什么关系?” 制大 制枭。常何继续说道:“我仇恨李渊,便想着找李渊报仇,可惜我没本事,我是个小兵,他是个国公,地位差距极大,我连李渊的面都见不到。后来我所在的部队奉命征讨高句丽,遭遇兵败,我也成了高句丽人的俘虏。直到天子征讨高句丽,才为天子所救,成了天子的人,直到大业十一年,魏公立蒲山公营,我便奉天子之命,投到魏公麾下。” 听到这,李密真的惊住了,甚至比之前常何的杀父之仇还吃惊。 搞了半天,常何从一开始就是黄明远的人。 这时常何看着李密,一字一句地说道:“如魏公所想,我从未背叛过自己的主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成都之变(七) 常何的话大大震惊了李密,让李密过了一会才缓过来,面对现在的常何,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他不如人啊。 过来一会,李密才轻声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去投奔明军?” 常何听了,轻笑道:“为什么呢?” “你已经杀了李渊,大仇得报,不去投奔明军,还能做什么?” “李渊死了,可李唐却还没有灭。” 常何眼中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李渊害我一家,我必十倍还之。今日我不仅要杀了李渊,还要灭了李氏一族。” 常何的杀气,让人顿时一冷。 “那你要做什么?” 常何笑道:“当然是和魏公一起去投奔李元吉。” 李密有些明白对方的主意了。他本就是个聪明人,今日被常何算计,不过是对方占了先手,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如对方。 常何知道,自己若是有李密相助,必然是事半功倍,而且李密可不好湖弄,索性直接跟对方摊牌道:“魏公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着魏公!我想和魏公联手,咱们一起,灭了李唐。” 李密看着常何道:“我凭什么和你联手?” “因为天下之大,魏公已经无路可去!” 常何笑道:“李渊一死,李唐必乱。本来李唐就势弱,现在更不可能抵挡得住明军,覆灭就是眼前的事。 而李唐完了,魏公何去何从,难道流亡四夷蛮荒? 可流亡四夷蛮荒之地,也不会长久。这穹庐之下,四海八荒,都是我大明疆土,魏公逃亡的速度,永远及不上我大明征服的速度。所以最终,魏公除了死,就是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投降,当然是晚降不如早降,至于死,恕常何冒昧地问魏公一句,魏公从中原一路退到巴蜀,真的甘心死吗?” 李密真要是想死,当初北邙山兵败时,就已经死了。 李密冷冷说道:“我能不能活,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就是投降,你们那位明皇也会忌惮于我,不可能留我一命!” 常何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彷佛听到什么笑话。 “魏公错矣!” 常何道:“魏公是真不了解天子啊。魏公本就和天子是好友,情谊非比旁人,而天子更是有令,不得伤害魏公性命。再说了,天子是普天下的神,无人可及。魏公虽然才绝,比我常何厉害,可是跟天子相比,不过是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难道魏公真以为,天子会如李渊一般,忌惮魏公?” 李密语塞。 在黄明远那里,他还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人家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忌惮他什么啊? 李密不想死,也不想流亡,在穷乡僻壤之地,像狗一般被人驱逐,是一件多么可悲可叹的事情。而且黄明远跟他同岁,他熬都没法熬死对方。这候 章汜 黄明远真真是他生命里的魔咒啊。 李密犹豫再三,最终说道:“如你所愿!希望大明天子,能够留我一条残命。” 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了。 除了投降,李密没有别的选择。 常何闻之大喜,朗声说道:“恭喜魏公弃暗投明,咱们现在又是自己人了。我敢保证,将来魏公绝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有魏公相助,这李家人,寸草不会留啊。” “希望如此吧!” ······ 李密和常何完成了联盟,可这个联盟又是脆弱的,双方根本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尤其是李密,和常何的联盟只是迫不得已,但却是极不甘心,一旦有翻身的机会,他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为明军做事。 当然现在与常何合作对于李密是最好的选择。 二人商议完成之后,李密便建议兵分两路,常何和谢叔方等人一起,去会和从绵州赶来的李思行部。而李密则趁机返回成都城中,去见李元吉。 若要想李唐内乱,就得保证李元吉不落入李建成手中。现在李元吉手中无兵,保不齐李建成破罐子破摔,立刻控制李元吉,到时候,除了李建成名头受损,如何还乱得起来。 常何听了,言道:“这城里马上就要乱了,魏公就不用回城了,至于李渊身死的消息,李元吉一定会知道。” 李元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李元吉身边也有你们的人?” 常何笑道:“李元吉昔日为我军所俘,后来又被放回,身边之人有我军之人,不是太正常不过。这太极殿的大火就是信号,现在怕是早有人动手了。” 李密一阵心惊。 黄明远的触手简直如蜘蛛网一般,四面蔓延,密密麻麻,防不胜防啊。 眼看常何有些得意, 李密便言道:“虽然如此,这城我还是要回的?” 常何不解道:“这是为何?” 李密道:“你虽然通知了李元吉,但此人有勇无谋,手中又没有多少人,很可能慌乱之下,就出不了城了。一个出不了城的李元吉,能有什么用?” 常何听完,觉得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很快二人追上谢叔方,然后分头行动,李密带着十多人望着大部队远去的身影,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情。 李密不一定非得回城,更多的是和常何争夺话语权。否则常何背靠明军,本就实力强横,他再失去话语权,就只能成为一个打手了。 这可不是李密所愿意的。 就是投降黄明远,李密也不甘心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李密自诩,虽然比不上黄明远,至少比旁人强,只要黄明远敢用他,他李密做不了天子,也能做个名臣。 从现在起,就要抢地位了。 ······ 常何等人离开后,李密也准备返回成都。可大晚上的,城门紧闭,出城难进城更难。各处城门,没有一个是李元吉的人。而常何已经杀了李系,他也不可能返回玄武门了。 李密略一思索,便下令前往东门。 李密的几个侍从顿时大惊,东门守将雷永吉是世子李建成的人,他们从东门入城,不是自投罗网。制大 制枭 李密笑道:“消息哪会传这么快,李建成可不敢把李渊死的消息传出来,现在的雷永吉,根本不会有防备。”遂往东门而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成都之变(八) 李密准备潜入城中,此时城中也已经乱套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元吉的任务是最轻松但又至关重要的,就是将所有人控制在齐国公府上,不让这群人有别的行动。 今日李元吉所宴请的,主要以将领为主,众人不管与他关系如何,或多或少都给他点面子,因此今日不当值的,基本上都到了。 按照计划,控制住这群人,就保证了今日唐王府的兵变不会受到外力的干扰。 这宴席倒是开的很正常,一群人在妹子的陪伴下喝酒、听曲、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李元吉今日也似乎是出奇的心情好,不断地劝酒,玩乐,而且没有发脾气。 差不多到了亥时,天已经很晚了,不少人便向李元吉告辞,准备回家。可这时之前一直脾气不错的李元吉,却一反常态,不让众人离开。 “今日我心情好,所以咱们畅饮、玩乐到天明,我这齐国公府上酒多、美人多,也宽敞的很,诸位若是喝不动,都宿在府上。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诸位想怎么玩怎么玩,高兴就好,可就是谁都不许走,谁走就是看不起我李元吉。” 李元吉霸气地踩着桌桉,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样子。 众人都知道李元吉是个玩不吝的性格,胆大包天,真若是得罪了他,后果难料,因此再不愿意,也只得耐着性子,留在府上。 不少人心中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啊? 就这么一直到三更过半,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李元吉本人也饮了不少酒。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慌乱嘈杂声音,惊到了李元吉。 李元吉立刻走出去询问情况。 这时一个管事慌张地指着太极殿方向说道:“齐······齐公,唐王府方向起······起火了。” 李元吉一愣,怎么还起火了,看来大兄的进展不顺啊。 很多人也发现了此状,慌乱起来。 这时庞卿恽等人来到李元吉面前说道:“齐公,唐王府起火,末将身为王府护卫,不敢耽搁,现向齐公请辞。” 也就是怕得罪李元吉,否则庞卿恽等人直接就走了。 李元吉见状,抬手说道:“庞将军不必担心,王府有汉阳郡公护卫,固若金汤,一点小火,用不了多久就会扑灭,担不得大事,庞将军还是安安心心地喝酒,其他事情都无需在意。” 庞卿恽等人怎么愿意。 “齐公,王府起火,事关唐王安危,不是小事,若末将等人现在不在岗上,明日唐王怪罪下来,我等担待不起。” 李元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怕什么,我替你们担着。” 眼看李元吉死活不让走,而北面的火势看着是越烧越大,庞卿恽等人实在是不敢在留下了。 庞卿恽上前言道:“齐公恕罪,我等必须返回王府,今日多谢齐公款待,改日我等必再登门拜谢。” 说完庞卿恽等一众禁军将领,也不管李元吉同不同意,便要往外走。 说到底他们都是禁军,给李元吉面子是一回事,但真到了大事上,何去何从,又是另一码事了。 李元吉见庞卿恽等人要离开,如何同意。 “看来尔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啊!” 李元吉说完,身后的一个护卫一挥手,齐国公府正堂两侧的连廊之中,跑出无数的带甲之兵,手持利弩,对准众人。 李元吉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若诸位好好地在此给我待着,我保诸位无事,可是谁若是想走,就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庞卿恽等人一时也不敢妄动。 没人是傻子,看看今日李元吉的作派,再加上突然起火的唐王府,任何人都能想明白,这是兵变,这是兵变! 面对这场面,没有人敢冒死突围,庞卿恽看着李元吉,凝重地说道:“齐国公,你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李元吉笑道:“庞将军,一切没你想象的那么糟。明天一早,我父就是当朝天子,李唐还是我李唐。所以你们安安静静在这等着,大家都省事。否则你们谁要是死在这,可不会有追封。” 说完李元吉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李元吉的一个护卫回禀道:“齐公,孙非回来了,有要事见齐公。” 孙非是李元吉府上一个护卫小头目,跟着李密、谢叔方一起攻打唐王府去了。这候 章汜 李元吉听到此人,还以为是李密等人的好消息,便让此人进来。 可惜,老天爷很多时候不遂人愿。 这孙非见到李元吉,也不顾在场多人,趴在地上便边哭边说道:“齐公,大事不好了,世子把大王给杀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李元吉更是傻在当场,好一会才上前一把抓住对方说道:“怎么回事?” 孙非虽然哭着,但声音清晰地说道:“今夜我们进入太极殿,世子便让我们的人在外围,然后让王珪带着世子府的人去见大王。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大王倒在血泊之中。李先生质问王珪,‘为何杀了大王?’王珪就说,‘留着大王,也是个祸患,难道法主忘了北魏胡皇后与元叉旧事。事已至此,大王已死,世子就是新的大王,其他事情,何必再提。’李先生很不满意,王珪就让李先生命咱们的人放下武器,李先生不同意,世子府的人便突然对咱们的人动手。世子府的人多,我们边打边退,后来是谢将军带着人把我们救出。李先生和谢将军要出城会和我们的主力,便让我前来见齐公,通报消息。李先生还说,齐公要小心世子,快快突围。” 李元吉已经完全懵了,听完孙非所言的状况,咆孝着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齐公,这事我还敢说谎吗?你派人前往王府看看就知道了,整个王府之中,已经是血流成河了。”制大 制枭 李元吉还是比较信任孙非的,比较是自己的老部下了。 难道父亲真的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只夺权吗?怎么把父亲给杀了?大兄到底在干什么? 李元吉现在是一头雾水,一片迷茫,何去何从,完全没有头绪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成都之变(九) 李建成自和王珪分头行动后,便拿着盖了李渊印绶的谕令,前往元从禁军中、右二营中接收部队。 各部本就没有指挥官在营中,又有李渊的谕令,因此李建成很顺利便接收了两部。 拿下这两支部队,李建成放下心来。有六千元从禁军在手,即使李元吉那里失手,他也能控制住成都城的局势。 这次兵变之顺利,出乎李建成的预料。 李渊在李建成的心中,一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这使得他在李渊面前,颇有一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但现在这座山,被他如此轻松地跨过了。 李建成无论是意志还是自信,都有了极大地提升。李建成有些相信,他可以挡住明军,守住巴蜀,比他的父亲李渊做得更好。 李建成正满是野望之时,他的心腹将领尔朱焕匆匆赶来。 尔朱焕比孙非聪明的多,或者尔朱焕是李建成真的心腹。他见到李建成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请求李建成摒退左右。 直到四下无人,尔朱焕这才将李渊身死的消息告诉了李建成。 听到此事,李建成浑身一震,头脑眩晕,差点没有站住,身旁的尔朱焕立马将其扶住。 这候 17bxw 章汜。李建成几乎是咬着牙压着声音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尔朱焕回道:“唐王是怎么出事的,末将等人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李密和王公一起进了殿中,只带着陈达、常何二人,摒退了所有人。没过多久,李密就冲出大殿,言‘世子杀了唐王’,然后齐国公府的人就跟咱们打了起来。” 李建成哪还有不明白,李渊的死,跟李密脱不得干系。 李密这条养不熟的恶狼,父亲曾多次说过,要小心防范此人,可自己偏偏没有在意,以致有今日之事,真是悔不当初啊。 “王珪呢?陈达、常何呢?” “我等冲入殿中时,王公和陈达也已经死了,常何跟着李密逃了。” 李建成更是一阵无奈,王珪、陈达死了,常何看样子是李密的人,此事再无知情者,这个黑锅,真的要背上了。 作为这次兵变的主脑人物,不管李建成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 谁会相信只是李密一人的作为。即使有人相信,可是在李建成发动的兵变中其父身死,跟李建成所杀,又有什么区别。 背主弑父之罪啊,自己怎么担得住。 李建成的心中满是绝望,他不知道此消息传播开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千夫所指?人神共愤? 有那么一瞬间,李建成甚至想自刎当场,也不想忍受这些骂名。 不过李建成终究是李渊悉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虽然一时有些失去方寸,可很快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弥补了。 李建成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所以他不能做一个失败者。 李建成第一步便是去见李瑰,将李密弑杀李渊,然后将脏水泼到他们二人的头上的事告诉了对方。 在这件事上,双方已经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就如他无论如何李建成脱不得身,李瑰也是一样。他作为李渊心腹,背叛李渊,伙同李建成兵变,除非李建成得胜,否则没人能容下他。 很快李瑰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只得跟着李建成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建成命令李瑰趁着所有人不备,带领元从禁军去控制全城。整个城中,还有两万多军队,这些都是李建成要控制局势就必须掌握的。 幸好今天李元吉将大部分的将领都囚禁到府上,各部群龙无首,也方便李瑰掌握各部。 接下来就是处理李渊身死的事情。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压下去。 李建成尚没有好办法,这时便听到刘文静求见。 今日刘文静作为当值的宰相,在唐王府的前庭值守,惊闻兵变,便立刻想办法来见李建成了。 刘文静功利心比较重,既然李建成兵变成功,接下来掌权的便是李建成。他自是要想办法重获刘建成的信任,以压过裴寂等人。 刘文静本来和李建成的关系很亲密,二人一直一主一从,直接配合,直到双双被俘。 后来刘文静跟着李建成来到成都,一开始二人关系仍旧很亲密。可之后荆襄之战开打,李世民的权势达到顶峰,刘文静便起了别样的心思,有心投向李世民。 幸好刘文静没来得及改换门庭,李世民就遭遇荆襄大败,刘文静又不得不重回李建成这里。但二人裂隙已生,再回不到从前,所以这次兵变这么大的事情,李建成都没有跟对方商量。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刘文静并无心理负担,毕竟为了权利嘛,不寒碜。 可惜刘文静没想到的是,李渊死了!李渊死了,局面大不一样,整个李唐,怕是都要亡了。 刘文静后悔来见李建成了。现在李建成就是一堆臭狗屎,粘上了,甩都甩不掉。刘文静可不想被人们认为也参与了这次兵变。 他甚至想直接逃出巴蜀,投降明军。 可这不可能。 从他来这一刻起,就脱不了身了。 刘文静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为了自己,也为了帮着李建成维持局面。刘文静建议,控制全城之后,便发布李渊病逝的消息,李建成作为世子合法继位,不管众人承不承认,至少法统上没问题。至于这次兵变,是绝对不能提,只言是李渊因病重秘密调动兵马,以保护李建成成功继位。 二人尚不知道李元吉府上的一众人,早就知道李渊被杀的消息了。 其次控制住李元吉,只要李元吉在手,绵州兵马就不敢妄动。即使逃走的李密在外散布李渊被害的消息,没有李元吉,也不会有人信。 其三,招李世民前来奔丧,命李孝恭接替李世民的兵权。李世民算是李建成接位最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必须解除其兵权。若李世民不来奔丧,必会遭人唾弃,而若李世民前来,则生死就不由他了。 制大 制枭。李建成听了大喜。 刘文静几个计策,便解了他的大难。虽然不可能洗清他弑父的嫌疑,但只要没有什么证据,旁人又能怎么样呢? 李密本身在李唐内部,并无什么影响力,他对李建成的指控,没有多大的效力和可信度。 李建成安下心来,准备按照刘文静的建议布置,先召集朝中宰相、重臣,宣布继位的事情。 一切,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成都之变(十) 天不遂人愿,以戏弄人的时候居多。 在这一场兵变的大戏之中,每一个扮演重要角色的人都认为自己是主演,都对结果充满了遐想,可到了最后,却无不演成了一个丑角,暗然走向落幕。 李元吉也不是傻子,当他知晓李渊身死的消息后,便知道事情大发了,他来不及为他死去的父亲哀伤,或许他也并不哀伤。 李元吉马上召集府上全部人员,准备突围。 李元吉很清楚,李渊死了,所有人的选择、倒向已经不可控,与其待在城中,等待不可预料的后果,还不如返回绵州,至少那里有他的上万军队。 当然突围也并不容易,李元吉身边大部分的力量都交给谢叔方和李密二人,命其跟随李建成攻打唐王府,因此留在齐国公府上所有力量加起来,不过三百余人。这群人虽皆是强兵,且有盔甲、弓弩,但想从坚城中突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元吉正犹豫不决时,忽然手下人来报,邢国公李密回来了。 李元吉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将李密请过来。 李密自定计回城后,就到了东门。驻守东门的守将是雷永吉,他本就是李建成的人,受李建成之命在此等待绵州兵。 李密到了城下,便言自己是秘密出城联络绵州兵的,请求返城。此时雷永吉尚未得知李建成和李密翻脸的消息,于是不疑有他,便放对方入城。 此时街道上还没有乱,李密入城之后,很顺利的便到了齐国公府。 二人相见,李元吉便焦急地问道:“法主,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唐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密也是个有演技的人。 见到李元吉,李密便是眼眶微红,一副难受的样子。 “国公,李密有负国公重托!”这候 章汜 李元吉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李密乃言道:“我等本进展顺利,攻入太极殿中。本来按计划,是囚禁唐王,然后拥唐王称帝,可世子忽然有意自己称帝,因为问我,能否不留下唐王,省得以后受唐王掣肘。我闻听之后,严词拒绝,世子也没有强行。之后世子便以收揽各军的名义离开,命我和王珪等人前往殿中,劝唐王交权给世子。唐王虽然盛怒,可是为了防止李唐分裂,遂同意了此事。可之后王珪竟然突然下令部下,上前杀死了唐王。 我等,也是拼死,才侥幸突围出来的。” 李元吉听了,满是愤怒,指着北面,大声骂道:“李建成,你杀主弑父,枉为人子。” 李元吉本就粗野,什么都能骂,也不管骂李建成是不是骂他自己,一阵恶毒的咒骂,直让李密听得都皱眉。 过了一会,李元吉才停下来,他也不管他爹怎么样了,直接说道:“法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李密听了,眼睛一转,立刻说道:“讨逆!” “讨逆?” “对,齐公当立刻返回绵州,号召北面各军,一同讨伐李建成。唯有如此,齐公才有得胜的可能。” 要跟大兄翻脸吗?李元吉有些犹豫。二人关系亲密,又是盟友,李元吉虽野心勃勃,但还真没想过现在就对李建成动手。 李密看出李元吉的犹豫,立刻说道:“齐公万万看清形势,不可因骨肉之情而做了错误之择。” 看到李元吉看向他,李密接着说道:“世子杀了唐王,穷弑极逆,开辟未闻,乃自绝于天,裂冠毁冕之举,必引得四海泣血,幽明同愤,天下人共讨之。即使世子僭越称王,李唐将领,也不会接受,所以世子除了败亡,再无其他可能。 齐公本就因这次兵变,弄得不清不楚。若还是跟世子站到一起,世人必以为是齐公和世子一起篡位,到时候世子覆灭,齐公也不能幸免于难。” 李元吉脸色难看道:“果真会如此!” 李密斩钉截铁道:“必然如此!” 眼看李元吉还有犹豫,李密继续说道:“齐公一旦打出讨伐令,绵阳以北的各军,必然拥立齐公,讨伐世子。到时候齐公以正伐逆,必然无往不胜,不出三月,巴蜀将落入齐公之手。” “就这么定了!” 李元吉一听能控制巴蜀,别说他和李建成那点微薄的兄弟之情,就是亲爹拦着,也挡不住他。 此时只见李元吉恶狠狠地说道:“李建成此贼,狂慝不悛,同恶相济,肇乱巫蛊,终行弑逆,盖亦禽兽,吾必讨之。” 李密将李元吉为自己劝动,终于松一口气。李建成、李元吉二人若合流,虽然背负杀父之名,但若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好破之。 而且李密还有通过李元吉,控制巴蜀的野心,现在反而更近一步了。 李元吉决定突围,但一大家子没法带走,李密便建议他带上儿子、妻子,其他人都不管了。 李元吉妻妾众多,心头所好,更不知多少,让他都丢弃了,着实有些难为他。 不过李元吉也知道没法带走,只得尽舍弃了。 此时李元吉府上还有一群被囚禁的文武官员,李元吉尚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密建议,愿意跟着的,都带着,到时候也有人为他们鼓吹。至于不愿意跟着的,都留下来,不屠戮一人。 李元吉不解,如此不是使李建成壮大实力。 李密却道:“这些人都知道世子杀了大王,往后不管世子怎么辟谣,都不会有人信。咱们替世子杀了这些人,不相当于替世子辟谣吗?” 李元吉听了,点头称是。 李元吉和李密,带着近三百亲兵,还有数十名愿意跟随他们的大臣,立刻离开齐国公府,向西门而去。 大多数人虽然愤怒于李建成弑父,但也不喜欢李元吉,因此并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 齐国公府靠近西面,因此很快到达。 驻扎在西城的卢君谔本就是李元吉之前的旧部,与李元吉关系亲密。听闻李元吉要出城讨逆,他索性舍了官职,逃奔了李元吉。制大 制枭 趁着夜色,众人出了西门,往北而去。 李密望着身后的成都城的影子,心中欣喜,这一次,是真正的龙归深渊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李世民起兵(上) 随着李元吉的离开,这场关系到李唐命运的兵变,算是基本结束。但事情并不止于此,整个巴蜀随着这场兵变,开始大乱起来。 尽管李建成第一时间发布消息称“李渊是正常死亡”,但并无人相信,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所能知道的真相,也相信他们知道的真相。 就是李建成弑的父。 李渊搬家的脑袋就是明证。虽然李建成不敢让众人见李渊的尸首,但李渊被砍了脑袋的说法却是不胫而走。 众人无不感叹李建成的狠辣。 李建成也知道众人想的如何,但他没有旁的办法,只得死咬着李渊是病死的。李渊死后次日,李建成在李渊的灵前即位,就任新的唐王,大封文武百官,并晓谕四方,但各地的官吏、守将,皆是沉默以对。 没有人愿意跟随一个连父亲都能杀的人。 大家默默的等着,等着风暴的爆发。 李渊死后的第五日,逃出成都的李元吉在成都北面的雒县(今四川省广汉市),自领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爵唐王,同时宣布起兵讨逆。 李元吉算是自认承继了李渊的事业了。 雒县在成都一侧,是成都的最后屏障。李元吉在此起兵,相当于把刀直接驾到了李建成的脖子上。 周边的州县,纷纷响应李元吉的起兵,短短数日,李元吉得兵万余,声势大振。 也就是李元吉的名声太差,李唐内部人员实在不愿意跟着李元吉,否则声势要比这浩大的多。 面对李元吉的讨伐,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李建成也不得不出兵讨逆。李氏内乱,就此拉开了大幕。 ······ 此时的李世民尚在白帝城,并不知晓后方已经完全乱了。 这天李世民巡营回来,便感觉浑身不舒服,心中忐忑,坐立不安。李世民也不知缘由,直猜测是不是对面的明军要发动入川之战了。 李世民躁乱了大半日,连晚饭都没有吃,到了晚上,心情还是无法安定下来。 李世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到深夜,李世民眼看安不下心来,索性不再睡了,爬起床来,穿着小衣,到了书房,准备秉烛看书。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李世民只觉得神思昏迷,一时间就趴在桌桉上睡着了。 过了一会,屋里刮起一阵冷风,这风直把墙角上的灯光给吹灭了,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灯似乎没有全灭完,一会之后,竟然又亮了起来。 李世民抬起头来,便看到有一个人竟然直挺挺地站在等下,悄无声息。 这可吓坏了李世民,李世民急忙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说着就抽出身旁的一把宝剑,然后高喊着“来人,来人”! 李世民虽然勇武,可也怕是刺杀之事。 对于李世民的问话,此人闭口不答,而李世民大声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 按道理来说,门外守着士兵,听到声音,就能进来。 李世民手持宝剑,指着对方,又喊了两声,还是不见对方回应。 李世民这时也赶到奇怪,这要真是刺客,为何不动、不言,不进、不退,着实让人费解。 李世民便大着胆子,上前探视。 对方披头散发,身着白衣,赤着脚,浑身没有配饰。 李世民用剑挑开对方的头发,却是大吃一惊,因此此人竟然是他的父亲李渊。 李世民大惊,立刻收起剑来,愕然问道:“父亲何来至此?” 这对面的身影,看着李世民,还是不说话。 李世民又问道:“父亲,你我是骨肉至亲,父亲今日夜深至此,必有大故,父亲且告诉儿子。” 这时对方的脸上,忽然流出两行的血泪,可把李世民给吓坏了。 李世民就要上前拉对方,可忽然冷风骤起,李世民急忙回身,等他回头再向对方的位置望去,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世民忙喊“父亲”,可是根本找不到对方的身影,急忙之间,便醒了。 这时李世民才发觉,刚才竟然是一场梦。 李世民心中发季,也不知道这梦到底意味着什么,总觉得不对劲,便招薛收、于志宁二人来给他解梦。 薛收闻听此梦,心中大惊,不过眼看李世民急切,担心李世民在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过于忧虑,于是便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必是秦公思念大王,所以才会在梦中见到大王,秦公何必多疑?若是秦公仍是不安,不若给大王去信一封,以慰相思之情。” 李世民总觉得此梦不是吉兆,不过怎么想都觉得父亲在成都应该好好的,不会有事。听得薛收的劝解,也只得相信自己是太过于思念父亲,于是便自回书房写信去了。 这时于志宁眼看李世民离开,便言道:“唐王白衣散发赤脚入梦,此为亡灵之兆,伯褒如何诓骗秦公。” 薛收言道:“荆襄败后,已为多事之秋。秦公为国之大梁,不能倒下,安能让此梦分秦公之心。” 二人交流之际,却不知道李世民并未离开。 隔着木墙,李世民听着二人的话,想回去问询,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只是这心更乱了起来。 果然隔了数日,一个自称是元从禁军旅帅的人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听从有人从成都来,立刻召见。 这人见到李世民,便将李建成兵变,李渊身死的消息说了出来。李世民听得,大叫一声,就往后倒去。 众人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李世民喃喃地说道:“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时于志宁上前,扶住李世民道:“秦公且莫着急,口说无凭,单单一个旅帅之言,如何能确信成都一定出事。” 李世民彷佛抓住救命稻草,一个劲地言:“此事或有误!” 隔了两日,果然有使从成都来。不过这些人送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报丧的。 成都来使,算是官方通告。 这时候李世民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成都来使言李建成“要秦国公前往成都奔丧”,这时李世民似乎太过激动,当着所有人的面,竟然昏厥,向后倒去。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李世民起兵(下) 李世民晕倒了,其他的自是不用再提。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李世民送到后院,这时薛收屏退众人,只剩下薛收、于志宁、窦干、苏世长、姚思廉、侯君集、张士贵、丘行恭、独孤彦云、杜君绰、公孙武达、郑仁泰等李世民的心腹。 此时李世民也不晕倒了,坐在上首,看着众人。 没人是傻子,若是之前那名旅帅的传信未必可信,可是再加上这封招李世民回京奔丧的诏书,几乎就明明白白写着,李渊的死有猫腻,李世民到了成都亦不会有好下场。 李世民是什么人,心硬如铁的人,他或许会在意父子亲情,但更在意的是他的军队,他的事业。 这个时候,别说是李建成要对付他,就是李渊出手,他也不会低头。 眼看众人在侧,李世民泪眼婆娑地说道:“我本以为大兄仁义纯孝,可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以子弑父,禽兽不如啊。”说着说着,便大哭起来。 众人听了,也皆是唏嘘不已。说实话,李建成会做出如此激烈的事来,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眼看李世民悲戚的样子,众人只得劝道:“秦公少忧,自古死生有命,唐王薨殂,虽然令人痛心,可秦公身兼巴东十万将士,数州百姓安危,宜保养尊体,万不可有所损伤。” 众人劝了一会,李世民方止,这时李世民又言道:“我欲起兵讨逆,为父报仇,以雪吾恨,诸位有何意?” 按照李世民的性格,直接就把李建成的来使给杀了。可是他不知道手下人会不会支持他,因此转了个圈子,演这么一出戏了。 “国家此祸,开辟未闻。” 李世民本来威望就高,众人多倾心相随,不过起兵毕竟不是小事。若是李唐一家独大,没有问题,大家打呗,李世民就是不想打,大家也得撺掇着他去打。 可偏偏对面还有明军,对着巴蜀虎视眈眈,情况又不一样了。 薛收听了,连忙说道:“今建成和元吉各怀谲计,相互进攻,已失人心。秦公可稍做观望,按兵不动,待两人力竭,乘时而伐之,必可全取巴蜀。而贸然出兵,建成和元吉或心存畏惧,不敢交战,共御秦公。” 于志宁更言道:“秦公若西进,巴东何守?若明军杀入巴东,秦公即使占领成都,又有何用?” 薛收官拜巴东道行台尚书左丞兼左卫大将军长史,于志宁官拜巴东道行台吏部尚书,俱是李世民麾下最重要的属官。 眼看两位谋士都不同意,李世民也有些犹豫了。 这时行台民部尚书苏世长站出来说道:“若如两位言,或可破敌,可巴东能撑几日?巴东之兵,有八万之众,更不提黔州兵马。这八万人马,人吃马嚼,每天至少要三千石以上的粮食,还不算损耗。咱们府库里有二十万石,最多可供两月。若不早破成都,甚至用不了两月,咱们就断粮了。” 巴东多山地,人口稀少,粮食产出更少,巴东诸军的供应,几乎完全靠成都平原。 而粮食出问题,仗也别打了。 苏世长在军中主管粮草,对此最清楚。他其实也不愿意打,但若是不打,李世民就要破产了。 薛收听了,眉头紧皱,但还是希望李世民等等,于是言道:“就是打,也不能这么急,可稍等半月至一月,观望各方动向,留一月时间,不至于缺粮。” 薛收这么说,大家就不怎么同意。 本来粮就不够,再缩短攻击时间,谁能保证一月之内,必克成都。 这时侯李世民麾下第一大将侯君集站出来说道:“唐王被害,秦公身为其子,讨伐逆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若是心存观望,首鼠两端,岂不让人耻笑。” 一众武将,也纷纷赞同。 李世民的部下将领,自是希望李世民能再进一步,因此都赞同打这一仗。 眼看诸将支持,此事几成定局,于志宁便直接问道:“若取成都,必大军西进。可我军当面就是十几万明军,一旦主力西进,巴东怎么办?若巴东丢,就是得了成都,难道能守住?” 于志宁一说完,众人有些不怎么说话了。 虽然也有人都囔着“巴东天险,明军就是飞亦不能过”,可终究只是私下里都囔,也没人能当做理由。 明军的战斗力怎么样大家心中都有数,就是贬低亦没有意义。 这时李世民说道:“我只以三万军队,乘船西进,巴东主力仍继续驻守各地。以五万大军加巴东之险, 扛住明军三个月不成问题,三个月之内我必取成都,回援巴东。” 薛收听了,连忙说道:“三万之兵取成都,实在太冒险了。” 李世民此时表现地豪壮起来,大声言道:“我既敢言,就有能力胜之。从渝州往西,一路尽无天险,我沿江直达成都城下,三月绰绰有余。” 李世民这么一说,众人也不敢多言。 只有秦国公府主簿姚思廉思虑一番,最后言道:“抵抗暴明,此为大义,为父报仇,此为小义,今秦公舍万乘之躯,而徇小义,古人所不取也。愿秦公思之。” 李世民听了,大声言道:“我为公是征讨逆臣,为私是清理家贼,此乃大义,如何成了小义。” 姚思廉道:“虽是讨逆,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秦公这一动,必然给明军进击之机,臣恐两败俱伤,最后却便宜了明军。” “杀父之人,何为兄弟?” 姚思廉只得伏地不起,大声说道:“秦公若不从我言,诚恐有失。” 姚思廉此举就是耍无赖了,因此惹怒了李世民,于是李世民大声说道:“我正欲兴兵讨逆,尔何出此不利之言,以乱我军心!”便要将姚思廉问罪。 姚思廉面不改色,苦笑道:“我死无恨,只可惜唐王苦心经营之业,终将颠覆。” 姚思廉被带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李世民大声说道:“我意已决,今日讨逆,势在必行,再敢有乱我军心者,姚思廉就是下场。” 第二百一十八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黄明远本来要进行迁都,但进入七月之后,巴蜀乱象愈演愈烈,眼看攻打巴蜀之机已经来临,黄明远只得临时叫停迁都之事,集中力量,全力保障伐唐。 不过黄明远为了就近指挥,便带着枢密院班子提前赶到了洛阳。 整个洛阳地区,一片空旷,虽然已经迁徙了人口,但多分布于各县。洛阳城内的住户,连之前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王世充经营河南府这一年多,除了迁移人口,倒是没忘了修缮城池,疏通河道,因此整个洛阳城被收拾的焕然一新,早已不见之前的战火痕迹。 对于洛阳城,黄明远是有感情的,这是他一手建造的城池,无论是设计、布局还是建筑、构造,都凝结了自己巨大的心力。这座洛阳城,比历史上的隋唐洛阳城更恢弘,更合理。 站在朱雀门上,抚摸着城墙,黄明远感慨万千。 铁打的洛阳城,流水的王朝,自己这一次入城,就像当年太祖说的,此为一场考试,是一个新的开始,也面临新的考验,万不能做第二个李自成。 迁都之事虽然叫停,但断断续续的迁移还是没有停的。包括一部分河北百姓和旗民,都是在不影响运输的情况下,向洛阳城迁移。至于庞大卷属、物资,只能等到战争结束了。 九月十日,这一天一大早,黄明远就颇不宁静。 对于李唐的计划,黄明远是清楚。实际上包括常何这种高等级的暗线人物,情报都是直接送到黄明远这里,连拱卫亲军司都不清楚。 历史上有很多小人物,在关键的节点上,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在大事未发生之前,或许常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人物,但黄明远不同,这些小人物,都是自己的有力武器。 李建成动手的具体时间没有提前定,所以黄明远亦不知晓。不过这一天心中如此的不宁静,黄明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此事,下意识地便觉得,李建成的动手之日,怕是在今日。 一整天的时间,黄明远都没有心情去做什么,只是回想着历史上的李渊。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最忌惮的人,看来今日是可以做一个了解了。 大半夜了,黄明远亦没睡,就在乾安殿大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似乎在以一种别样的方式,陪着李渊最后一程。 黄明远望着星空,安静不说话,可越是如此,越没人敢上前打扰。 快到三更了,好好来了。 这次南下洛阳,黄明远带了维周、维清二人,还带来了好好。这一战几乎是这个时代最后一场大战,很多人或许一生都遇不到,让维周他们感受一下氛围,也是好的。 至于好好,黄明远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只能做一个普通公主,她善良而聪慧,细密而理智,若是放在后世,她会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后宫干政是个忌讳,但公主,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公主,似乎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一个国家的最上层结构,其实最忌讳的,便是只有一股势力。 黄明远不睡觉,大晚上的看星星,也没人敢劝,内侍眼看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求助到好好那里。 好好知道后,马上赶了过来。 不过好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陪着父亲一同坐到台阶上。在好好看来,父亲从来都是理智的,克制的,不随心所欲的,那么现在父亲乐意放肆一回,自己又何必让父亲违逆心意呢。 虽然自己开口,父亲几乎不会拒绝。 九月底的秋天,秋老虎是极热的,也只有晚上的凉风,能吹散心中那份躁意。 “李建成要发动兵变,李渊会死在这场兵变中。” 黄明远似乎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好好一惊,这两个名字她都不陌生,而父亲能直接告诉自己结果,很显然父亲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好好想了想说道:“是在今天吗?可洛阳、成都相隔数千里,就是真的在今日,结果也不会这么快传过来。” “结果已经注定了!” 黄明远摇头道:“好好,你知道父亲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好好不知道父亲想说些什么? “煌煌华夏,强不过汉,盛不过唐。你知道吗?李渊建立的唐,会物产丰盈,国泰民安,边疆稳固,物华天宝,会横制六合,骏奔百蛮,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那是一个多么让人极尽畅想的盛世。 直到今日,他再也不会存在了。 你知道父亲有多害怕吗,害怕不能重建这样一个盛世,不能让整个中国达到如盛唐一般的高度,否则,我又为什么要建立这么一个国家呢?” 好好不明白父亲的话,李渊一个割据的贼子,何来盛唐之说。 不过好好不会问。 好好握紧父亲的手,轻声说道:“不,父亲已经做到最好了,在我心中,无论是先武皇帝,还是李密、李渊,都远远不如父亲。我不知道他们一心所谋求的,是不是只是身为君王的大业,可我却明白,父亲所追求的,是国家的安定,是百姓的富足,是不掺杂私心的。”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黄明远笑了。 “小时候停过一首歌,里面有句词唱的很好,叫‘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好好是知我的。 我这一生,有四个转折点。其一是杨昭去世,我对大隋的羁绊开始减弱;其二是先帝一败高句丽,我知道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无可避免地走上那条路了;三是江都之变,整个大隋,再也没有人能羁绊住我的脚步;第四就是今夜,我再也没有了过去。” 黄明远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女儿枕在他的腿上,闭着眼静静地听着。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黄明远不说话了,父女二人享受着这夜空下的宁静。好好忽然指着天空中一道疾速飞过的流星说道:“爹爹,有奔星!” 黄明远抬起头来,看着那流星自西北天空划向西南,然后消失不见。 “星大如斗,忽然坠地,世上再无李叔德!” 第二百一十九章 伐蜀 五日之后,李建成兵变、李渊被杀的消息便传到了洛阳,次日一早,黄明远召集行在的群臣议事。 大事只有一项,那就是即刻出兵,讨伐李唐。为此黄明远几乎是乾纲独断,毕竟整个大明,到目前为止,尚未做好灭唐的准备。 巴蜀天险,打不好就成了一场消耗战,非得准备完全不可。因此众人纷纷建议黄明远再往后拖一到两月。 毕竟李渊身死,巴蜀内部必然生乱。而这乱子短时间内停不了,所以没必要赶这一两个月的进度。 还不如等着李氏内部乱起来再出兵。 但黄明远的决心,亦是无可阻挡的。黄明远虽然迫切想得到巴蜀,可不想好好一个巴蜀被打的稀巴烂。现在李元吉和李建成交战,荼毒的是成都平原,真让他们打上半年,整个成都平原就完全毁了。 所以为了保住一个完整的巴蜀,非得速速进军不可。 黄明远手下,文化人也不少,像是孔德绍、刘斌、蔡允恭、孔绍安、袁朗、贺德仁等人都是文学大家。 众人群策群力,当日下午,一篇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讨伪蜀檄文》,便一蹴而就。 对于李唐,黄明远既不称呼为隋,亦不称呼为唐,而是蔑称其为伪蜀,如当年魏国称呼刘备政权为蜀一般,定位就是一个地方性的割据势力。 此次伐蜀,黄明远布置三路主力出击。 北路军以魏王黄明辽为汉中道行军元帅,定国公张文远为副元帅,段偃师为长史,齐洛总督粮草,集结关中的右屯卫、右武卫(神武)、右靖卫(豹韬)、行台直隶部队、汉川驻军共计十三万人马,从汉中、陈仓、库谷、陇南、天水五路出击。 中路军以太子黄维扬为巴东道行军元帅,宋正本为长史,戴胃总督粮草,集结荆襄的左、右卫率营、左骁卫(控鹤)、右骁卫、左御卫、行台直隶部队、左领卫一部、水师部队共计十六万人马,从夷陵出击。 南路军以韩王黄明聪为黔中道行军大总管,领右御卫一部,加上岭南土兵,共计五万人马,从桂林郡出击,攻打李唐的川南地区。 再加上一直在黔中和李唐鏖战的沂侯欧彦部。 三支部队,共计三十余万人马,号称七十万。其中中路、北路两军为主力,而南路军所部,则作为偏师,主要目的便是断李唐南逃之路,防止李唐众人打不过逃入西南蛮部。 西南边陲,多不稳定,若二者合流,则西南势必不会安定。 三路三军,三十余万人一同出击,几乎是以狮子搏兔的力量, ······ 命令传到军中的第一时间,各部就展开了行动。 尤其是北路军,自关中战后,这支部队为进攻关中已经等待了两年的时间了。虽然之间关中、关西地区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混乱,但并没有影响整体的局势。 三军将士,早就秣兵历马,准备南下,以一举击败唐军这群手下败将。 此时关中十多万人马,不算各州郡兵,主要集中在汉川郡和陈仓两地。 北面的陈仓直逼散关,驻扎着张文远统帅的右屯卫主力。 而南面的汉川郡战场,明军虽然控制了汉川郡治南郑,但也只有半个汉川郡。南面的难江县(今四川省南江县)被李渊设为集州,西面的西乡县、黄金县(今陕西省洋县东北)亦被李渊设为洋州。整个汉川郡三面被唐军包围,若不是长安的兵马、物资通过傥骆、褒斜二道,源源不断地运抵汉中,汉川郡早被攻下了。 不过四面包围,是劣势,也是优势。 在守军实力占优的情况下,被敌军半包围,也意味着可以四面出击。无论是西北面的凤州,西面的兴州,西南的利州还是东面的金州、洋州,都在汉川郡的攻击范围内。 整个汉川郡有郡兵和梁默旧部近两万,还有右靖卫主力。两年的时间,黄明溥和焦方威二人,已经将汉中营造成一个大堡垒。 汉川郡和唐军之间的战斗就没有停过,虽然明军处于守势,但越打越勇,周边的阳平关、留坝、定军山、城固都成了唐军的绞肉机。 明军控制的汉川郡地区,主要是汉中平原。汉中平原虽然比不上关中平原,但也是一片沃土。焦方威在此一面练兵,一面屯田,不仅做到自给自足,还积攒了大量的粮食。明军在南郑、褒城(治今陕西省汉中市西北打钟寺)、西县(治今陕西省勉县西铜钱坝乡), 修建了二十多座粮库,堪称是粮储基地。 一旦伐蜀的战争打响,明军便可以绕开散关天险,直接从汉中出击,军队、粮草源源不断地运抵金牛道前线。 与此同时,明军还有三支偏师。丙粲指挥本部和独孤大义共四千余人从天水郡出发,走祁山道攻打河池郡。长孙安业、翟长孙二人分别从陇南郡驻地攻打南面的武州、扶州。而秦叔宝率领神武卫余部和杨屯、杨及两部共计一万四千余人,从长安直接攻打金州(西城郡)。 这三支部队,主要是分散守军的力量。 唐军在荆襄之战后,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了。 而且这一点军队,还被分成了六部,各自为战。 整个李唐的北线,金州总管陈演寿驻守金州、洋州,统兵一万三千人,右骁卫大将军、凤州总管任瑰驻守凤州、散关,统兵两万六千人;左武侯大将军、兴州刺史柴绍驻守兴州,扼阳平关,统兵两万三千人;利州总管李神通驻守利州,统兵一万两千人;右武侯大将军、巴州总管李瑊驻守巴州、壁州和集州,统兵九千;武州总管李袭誉驻守武州、文州、扶州,统兵八千。 六部兵马加起来有九万四千人,而且各不统属。 最糟糕的是,这九万多军队,有一半是新募之兵,也就任瑰、柴绍二部老兵多一些。 可以说这样的形势,即使李渊活着,各部亦未必可以阻挡明军,更何况现在李渊已死。 所以这仗还没有开打,早就蒙上了一层阴影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一将无能 十多万大军的动向,很难瞒得住对面的敌军。明军开始做入蜀前的最后准备,立刻便惊动了周边的唐军。 之前明军和唐军交锋的主战场是阳平关。阳平关和定军山、米仓山皆控制在明军的手中,唐军几次攻击,皆没能成功。于是唐军在阳平关西南一百多里外的阳安关,新设一镇,以为金牛道的屏障。阳安关南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极为险要。南可入川,北通略阳,西至陇南,东达汉中,为军事要地。 此地位于兴州和利州交界,属于柴绍的地盘。 柴绍所部两万三千余人,此军是以李世民和柴绍从关中带来的岐州平道军为骨干建立的,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元从禁军,尽是唐军老兵,战斗力最强。 柴绍在兴州,李神通在利州,两部相互支援,互为掎角之势。 但仗没打,就出了问题。 李神通镇守利州,主要的职责是清剿利州獠,其部多是新兵,战斗力一般。李渊把他安排到利州,也是想着让他虐菜。 但明军一动,目标直指阳安关。阳安关若破,下一步就是利州,这如何不让李神通恐惧。 于是李神通立刻派人去信,让柴绍增兵固守阳安关。 接到信的柴绍,立刻便给李神通回了一封信。 柴绍认为,阳安关一带,地势平坦,利骑兵攻战,不利步兵防守,不如扼守北面的略阳重镇,威胁明军的后方。 略阳向北护住凤州的后方,向东威胁明军后方,向南还能随时增援阳安关。 李神通接到柴绍的信就怒了。 小小一个柴绍,不听令了吗? 李渊时代,李神通不是柴绍的上级,二人虽然品级、爵位不同,但互不统属,李神通也无法约束柴绍。但李建成成为唐王之后,为了获取宗室的支持,立刻大封宗室、群臣。 李神通是李家宗室之长,和其弟李神符是李氏仅存的两个三代子弟,威望极高,于是李建成乃封其为淮安王,并担任汉中道行台尚书令,统辖凤州、金州、利州、武州、巴州、兴州五总管一都督部。 李建成的安排其实是没错的,毕竟六军各不统属,不利大战,设了总指挥部,方便统一指挥。但任命李神通这个猪一般的将领为统帅,只能说李建成瞎了眼了。 此时李建成和李元吉还在为争夺王位而大战,二人的任命书都到了北面六军之中。 虽然李建成有杀父之名,但李元吉也参与到兵变中,况且他往日声名狼藉,因此几人都满是犹豫。 六人之中,任瑰、李袭誉、李琛、陈演寿因为之前都是支持李建成的,很快便选择接受了李建成的封赏。 而柴绍和李神通虽然支持李世民,但在大敌当前的局面下,也不得不暂时听命,以备战御敌。 其实对于李建成弑父的说法,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几人其实不愿相信。 若是李世民讨逆,大家或许会支持,但起兵的是李元吉,那还算算了吧。 不过李建成弑父之事,终究对人心影响深远,北面各军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愿再参合到李家的争端中,基本上都是选择了拥兵坐观。 柴绍接了李建成的任命,名义上就得受李神通的指挥。 而且无论是凤州、兴州,都是山地,其粮食都要由利州供应,因此柴绍还真不敢跟李神通翻脸。 眼看柴绍不愿意南下,李神通马上回信一封,驳斥了柴绍的建议。在信上李神通告诉柴绍,若阳安关不保,在利州必不保。若利州不保,则巴蜀不保,这个责任他柴绍负担的起吗?并再次严令柴绍,必须无条件地退守阳安关。 再次接到李神通的命令,柴绍有些为难了。 阳安关实在不好守,唐军没必要在此浪费兵力。甚至利州不守,也是可以的。入川地形复杂,一直到剑阁,都可以是战场。 于是柴绍再次去信李神通,建议对方,若是不守阳安关,利州全军也可退守剑阁。剑阁天险,扼守金牛道,为天下雄关,兵家必争之地。 扼住这里,将会拉长明军的粮道,然后柴绍从略阳攻其后方,袭击明军粮道,必可将明军困杀于金牛道中。 柴绍的信很快送到李神通这里,看着柴绍的信,李神通怒了。 李神通重重地将信排在桌子上,不住地冷笑。 好你个柴绍,跟我来这一手,真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啊。剑门关在哪?阳安关是利州的北大门,剑门关是利州的南大门,柴绍让他退守剑门关,便意味着要放弃整个利州。 他一个利州总管, 放弃利州,怎么跟成都朝廷交代。 李神通不觉得柴绍给他出了一个好计策,却认为柴绍想故意坑他一把。利州一丢,责任就在李神通身上,利州以北的地方再丢,也无法怪罪旁人了。 李神通恨不得立刻免了柴绍,可惜他没那个权力。 于是李神通再次写信一封,令人送给柴绍。 这一次李神通没给柴绍客气,直接指责柴绍拥兵自重,不听命令,让他立刻前往阳安关布防,否则绝不轻饶。 拿着李神通的信,柴绍觉得有万钧之重。 “恃功寖骄,心轻朝堂,遂拥强兵,骄亢自恣,养寇以贻忧。这淮安王,直把我说成了第二个尔朱荣、高欢啊。” 柴绍的心腹将领马三宝也劝柴绍,淮安王毕竟为宗室之长,今唐王薨逝世,世子李建成还要借助淮安王的威望,安抚朝堂,万不可与其发生矛盾,朝堂绝不会站到柴绍这一边。 听到马三宝的劝解,柴绍更不高兴了。 “若今日登基的是秦国公,必不会有如此安排!” 马三宝听了,也是叹息。有李世民在,绝不会下这样的错误命令。可惜李世民远在巴东,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的局势,柴绍要么投降明军,要么跟李神通翻脸,孤军奋战,要么就只得听从李神通的命令了。 可是跟李神通翻脸,孤军奋战,也只能想想,根本行不通。在李渊身死,李唐内乱的节骨眼上,这个做法,几乎相当于造反。 柴绍不想反,而李唐也经不起这般波折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喋血阳安关(一) 九月三十日,柴绍从兴州出兵,全军赶赴阳安关。 其实柴绍还是不愿意听从李神通的命令,便有心拖一下,然后让人前往成都,希望通过李建成压一下李神通。 在柴绍看来,李建成应该看出死守阳安关的弊处。 可没想到,李神通又连发四封命令,以每天一道的速度,送到柴绍的军中,并严厉警告柴绍,再不出兵,必受处置。 而与此同时,派往成都的人也很快返回。 这信使根本就没到。 信使回禀,成都发生大战,他到了绵州便发现道路被封锁,根本去不了成都。 柴绍听了,仰天长叹,满是悲伤。 此天亡李唐啊! 柴绍在李神通的逼迫下,无奈地从兴州沿着嘉陵江南下,直趋阳安关。而这一做法,也使得北面的凤州军,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虽然柴绍在顺政县留兵两千,但对于孤悬在外的凤州来说,意义并不大。 十月二日,柴绍率领两万余唐军主力,到达了阳安关,此时明军尚未赶来。 明军之前把重点放在了兴州方向,兵力布置在留坝、阳平关等地。而且为了增强汉川郡这一路明军的力量,黄明辽调集了右武卫主力三个军,以及窦袭、梁胡郎、王长谐三部,进入汉川郡,使得汉川郡的明军达到了七万八千余人。 这八万明军主力集结也需要时间,自然比不上柴绍部南下的迅捷。 阳安关虽号称关卡,其实是一座小城,紧靠嘉陵江,虽然依山傍水,但其实地形并不显要。之所以重要,不过是因为身处嘉陵江和金牛道的交汇处而已。 柴绍到了阳安关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以阳安关的地形和区区两万人马,想挡住十多万明军并不容易。柴绍从关中打到巴蜀,对于明军的战斗力很清楚。 而一旦陷入相持,除了身后的李神通部以外,其部不会再有其他的援军。 不能这么打啊。 柴绍登上阳安关头,站在城头上四面瞭望。眼看东南方向的高山,异峰突起,甚是险峻,便向身旁的阳安关守将卢士良问道:“那是何地?” 卢士良赶忙说道:“此座高山,因形似鸡冠,被当地人叫做鸡冠山,往北是两山夹一隘一河道,其隘被称作鸡冠隘,而鸡冠山下的高地,传说是蜀汉大将赵云聚兵之地,名叫擂鼓台,与阳安关靠近嘉陵江一侧的山包子龙山相互对应。” 柴绍点点头,没在说什么。 当日傍晚,柴绍便将马三宝叫到了身边。 马三宝虽然只是柴绍的家仆出身,但和柴绍年纪相彷,关系亲密。柴绍跟着李渊造反之后,马三宝也屡立战功,成为柴绍麾下一员骁将。 见到马三宝,柴绍便说道:“三宝,你觉得此仗怎么打?” 马三宝秉性机敏狡黠,多智谋,眼看柴绍的样子,便知道柴绍有想法,于是说道:“我军不能困守,非得想法化被动为主动不可。” 柴绍听了,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认为。咱们兵不过两万,明军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但大体七八万总是有的。咱们与明军交战,算是以寡敌众,要想破敌,就只能采取突袭作战,趁着明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一举击破明军。” 说到这,柴绍有些兴奋,指着远处的鸡冠山说道:“三宝,对面的鸡冠山,居高临下,俯视阳安关,若我是明军主帅,要想破阳安关,必先取擂鼓台,然后占领鸡冠山,控制制高点,再以擂鼓台为据点,跨江而击,两面取阳安关。 等到战斗打响,明军一旦攻打擂鼓台和对岸的阳安关,那么这两处守军,一定要在第一阶段挫败明军的进攻锐气,然后羊败向鸡冠山方向撤退,然后据险而守,必能吸引明军主力的全部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我军再遣一部,沿着嘉陵江河谷而上,到达流溪、黑水一带设伏。 等到鸡冠山的战斗陷入焦灼之中,我军的伏兵便可绕道至明军的背后切断明军的退路,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如此必可击败明军。” 马三宝听了,有些担心地说道:“郎君将主战场放在鸡公山,意味着阳安关就要放弃。若是如此,恐不好向淮安王交待。” “交待什么?” 柴绍不悦道:“此战若败,命都没了,还给谁交待。若是我军胜了,一个小小的阳安关,顷刻之间,便能收复。” 马三宝不再多言。 马三宝默默盘算着柴绍的计划,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按照柴绍的布置,需要多处分兵,这必将使得各部兵力摊薄。 一旦一处出现问题,很容易影响全局。 “兵力就这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于马三宝的担心,柴绍有疑虑,但并未太担心。 “我回去之后,便派人前往利州,请求淮安王支援。到时候两军合兵一处,必能大破明军。” 马三宝听了,点点头,这样安排,倒也稳妥了不少。虽然淮安王本事不怎么样,但只要援军及时赶到,这仗即使不胜,也不会大败。 过了一会,马三宝说道:“郎君,让我主守鸡冠山吧。” 柴绍看了马三宝一眼说道:“守卫鸡冠山,是个九死一生的战斗,即使我军赢了,也未必来得及救援鸡冠山。” 马三宝道:“我本一介奴仆,跟着郎君,才做到将军之位,也算祖宗保佑了。今局势艰难,三宝没有什么可报郎君的,唯有这条性命,愿为郎君而死。” 柴绍很激动,上前抱住马三宝说道:“这一战若你我能活下来,你马三宝不再是柴氏的家仆,而是我的兄弟。” 柴绍和马三宝回到关中,当即召集将领,商议退敌之事。 马三宝领军六千,屯驻在鸡冠隘,而卢士良领军三千,屯驻于擂鼓台,阳安关只留兵数百,而柴绍本人则率剩余部队兵出黑水为伏兵。 诸将对于柴绍不守阳安关的命令大惊,纷纷劝阻,但柴绍本人则不为所动。 次日一早,唐军按照柴绍的命令进行布置,而阳安关则大开城门,内不立旗,炊烟不出,摆出一座空城来迷惑明军。 第二百二十二章 喋血阳安关(二) 柴绍在阳安关做好了布置,而此时明军主力,也已经迫近。 明军比计划晚出击了数日。 按照计划,黄明远的出兵命令到达长安,黄明辽就命令汉中守军出击,而黄明辽本人也从长安往汉中赶。 但汉中之兵,分作数部,并无人能统帅诸将,于是直到黄明辽赶到,各军没有出击。这可气坏了黄明辽。 大军晚出击了数日,就使得唐军有了提防。 虽然黄明辽重罚了诸将,但亦于事无补。 黄明辽本计划兵分两路,一路打兴州,一路打阳安关。这时发现兴州的唐军有往阳安关调动的迹象。 黄明辽立刻改变命令,两军主力合二为一,只留三十二军镇守阳平关,一万汉中郡兵驻守汉川郡,其余部队,全速赶往阳安关。 黄明辽很清楚,兴州难打,但地形开阔的阳安关却未必。既然唐军主力调防阳安关,明军完全可以先吃掉阳安关的唐军,堵上兴州的南大门,再返回来攻打兴州和凤州。 数万明军,行动迅捷,但紧赶慢赶,还是让柴绍抢到了明军的前面。 听到唐军的主力已经进驻阳安关,至少在两万人之上,黄明辽也感到出奇。唐军的兵力他心中有数,现在唐军要守兴州,守散关、凤州,守利州,哪有那么多部队驻守阳安关。 而且唐军摆明了死守阳安关,阳安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位于嘉陵江和金牛道的交叉路口上,但要在此决战,反而落了下层。 金牛道狭窄,明军连绵十多里往阳安关方向赶。 很快斥候汇报,唐军在阳安关对岸的擂鼓台立寨,同时又在鸡冠隘口屯驻重兵。 黄明辽马上打开地图。 两年多来,汉中战事不断,双方各遣斥候查探地形,双方主帅对周边的道路掌握的很清楚。 看着唐军的布置,黄明辽有些疑惑。无论是擂鼓台还是鸡冠隘口,都是围绕着鸡冠山布防,难道唐军把决战重心放在了鸡冠山吗? 虽说“兵者,诡道也”,但实际上在战场之上,哪有那么多的计谋,战争的胜负更多的是靠两军主力战斗力的比拼。除非双方主帅的水平相差太大,否则其布置很难瞒得过对方。 眼看唐军要决战鸡冠山,黄明辽便决定遂了对方的意。 于是黄明辽命令陈聚率领右武卫二十九军攻打擂鼓台,又命令焦方威率领汉中军攻打鸡冠隘。 战斗率先从擂鼓台战场打响。 陈聚是军中的后起之秀,不过却是老牌的骑兵将领。他率领二十九军攻打擂鼓台,直接命令两个营从两翼夹攻,而主力骑兵营则从正面破敌。 陈聚的战术很冒险。 在传统战斗中,都是骑兵分布两翼,中间步兵突进,而陈聚正好反过来了。 不过这正是明军标志式的骑、步协同。骑兵从中间撕开敌军最坚固的防线,而步兵从两侧分成散兵线,扩大战果。 因为中军前锋必然是对方最精锐的部队,所以这种战术,非精锐骑兵,是很难打成功的。 很快明军骑兵勐冲,分散的三三两两,冲击着唐军阵型。 这数量,无边无际,若是从高空中俯视,怕是如一群蚂蚁一般,遍布四面八方。 陈聚作为主将,带头冲锋,很快和唐军的步兵搅在一起。 这两年,唐军苟延残喘于巴蜀,其骑兵部队也是越打越少,已经很难拿的出一支能野战的骑兵部队了。 明军的高头大马,很快踏破唐军步兵的阻挡,身着铁甲的骑兵,将一个个步兵阵线碾地粉碎。 唐军根本不能敌。 以步克敌,是用重步兵克制胡人的轻骑兵,凭借技术弥补战斗力的缺陷,可若是中原王朝有一支能打的骑兵,这仗就让旁人没法玩了。 卢士良所部将士虽然打得很英勇,他本人亦很拼命,可就是不敌明军。 眼看所部已经被明军半包围,再打下去,其部有覆亡的危险。卢士良急忙下令,全军往鸡冠山上撤退,利用地形,阻挡明军。 擂鼓台本就背靠鸡冠山,唐军往山上退,明军骑兵是没法跟着追上去的,于是唐军大部得以突围,上了鸡冠山。 而鸡冠山和阳安关中间的擂鼓台要地,就这么为明军占领。 擂鼓台失守,便切断了鸡冠山和阳安关的直接联系。虽然按照柴绍的计划,擂鼓台本来就是要放弃的,但那建立在给明军大量杀伤的基础上。 可是这一仗虽然唐军拼命了,却并未使得明军有多大的伤亡,柴绍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这或许也意味着唐军的结局。 卢士良退到鸡冠山上之后,并不守山,而是往鸡冠隘方向赶,企图与马三宝军会和。 马三宝的兵力不足,只有两军合二为一才有可能击败明军。 卢士良出身范阳卢氏,跟卢慎的血脉关系亦不远,可以说跟黄明远有血海深仇,所以这一仗他打的比谁都拼。 在擂鼓台战场的战斗打响时,鸡冠隘的战斗也打响了。 而与擂鼓台的战斗相比,鸡冠隘的战斗更加的巨大和惨烈。 马三宝是个勇将,他出身卑贱,没系统地学过什么战略战术,打仗更多的靠着一身勇勐和悍不畏死。 于是马三宝将少部军队布置于隘中,而主力则在靠近鸡冠山的一侧,等到明军攻击碍口,马三宝直接率领精锐部队从山上杀出,直冲对面的明军军阵。 唐军居高临下,马三宝本人又悍勇无双,上千精锐,如勐虎下山一般,搅得明军前军天翻地覆。 明军这次打前阵的是梁周,他带领三千军队冒着唐军的箭雨叩关,注意力都在正面,所以对侧面的防御要差上一些。 猝不及防之下,明军被打的连连后退。 这个时候就看出将领的作用来。梁周未必是个名将,却也是个勇将。眼看唐军两面夹击,梁周也发了狠。 “儿郎们,破贼之日,就在今朝,魏王在我军身后看着我军,难道我军要被贼人打退回去不可。” 征蜀第一战,大家都想获胜,取个好兆头,因此别提有多剽悍争先。 有梁周带头,明军战意更足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喋血阳安关(三) 唐军拼命,明军亦奋勇,所以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到白热化。 此时马三宝带队冲锋,敢在最前面,而梁周也一马当先,二人竟然出奇地出现在一地。 马三宝在上面,能够清楚地看到梁周,他知道若是能够斩杀敌将,必能士气大振,因此提着长矛就冲了上去。 梁周并未发现对方,马三宝一矛戳来,梁周才感觉到危险,急忙闪躲,却是晚了,被对方直接刺中腋下。 也是梁周运气好,穿了整整三层甲,这长矛就插到第二层和第三层甲之间。 马三宝见刺中对方,便抽矛再刺,没想到对方甲胃紧密,马三宝一用力,却没有将长矛抽出。 就这一瞬的功夫,梁周已经反应过来,用胳膊狠狠地夹住长矛,另一只手便拿着长槊向对方刺去。 马三宝忙躲,梁周一矛刺中马三宝身旁一个唐兵,或许是因为太用力,这长槊透体,而梁周也直接脱手。 梁周也顾不得这些,便跟马三宝夺这把长矛。 一个要抽,一个要拽,两相较力,只见婴儿小臂粗的长矛,竟然被二人直接折断。 两人一愣神。 这时又立刻拿着半截断矛,打了起来。 此时二人都在马下,各持一截短矛,打得昏天黑地,也没有章法,周边之人都看待了。 过了一会,二人的亲兵各自上前,护住主将,这才分开了二人。 这一仗从天明打到天黑,双方皆是伤亡惨重,马三宝受伤十余处,始终是死战不退。到最后双方也没有分出胜负。 激战一日,黄明辽也见识到唐军精锐部队的战斗力和意志力,始觉这场伐蜀之战,并不好打。 再之后,黄明辽以万人为单位,轮流进攻鸡冠隘,以消耗唐军的实力。 明军日夜攻打,不眠不休,果然逼得鸡冠隘中的唐军疲于应付,士气大降。如此打到第五日,唐军已经伤亡过半,眼看就撑不住了。 马三宝也清楚仗打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取胜的,于是命人点燃了鸡冠山上的烽火,通知柴绍出击。 柴绍率领万余人马,从阳安关出击,一路前进到黑水方向设伏。沿着黑水河而进,可迂回至金牛道的主道上,攻击明军的后方,这也是柴绍对这个计划有一定的把握的重要原因。 柴绍在山中等了数日,终于等到鸡公山的烽火。 见此烽火,柴绍立刻下令,全军出击。他以大将领陇州刺史房当树率三千人马出击东菜园,袭击明军侧后方,断明军后路;骠骑将军柴用率部三千,攻打水岭,截击明军中军;骠骑将军李宝言率军三千,前往龙泉头,袭击明军前队,而柴绍本人,则率领三千本部,马不停蹄地向鸡冠山赶来。 唐军分四路出击,意图将明军主力完全歼灭在狭窄的金牛道上。 不得不说,打头,掐腰,击尾是击破一字长蛇阵最好的办法,而明军受地形所限,摆成一列,正好是一字长蛇阵的形态,还没法前后照应。 若是唐军运气好,还真有击破明军主力的可能。 可惜,唐军运气并不好。 因为下雨了。 十月中旬已经是秋天了,按理说雨季已过,可不知为什么,这十日开始,这天彷佛漏了一般,降下了瓢泼大雨,简直要将小小的阳安关给淹没。 本来下雨天其实不利攻击的一方,尤其是明军骑兵众多,又擅弓弩,更是不利。可唐军有一个致命点,成了左右这场战争的关键点。 一个合格的士兵,除了要有过人的勇武,还不能缺少一身好装备。所以《木兰辞》里,专门写了花木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而除了战马,包括弓弩、长兵器、短兵器、盔甲等,对于一个士兵都极其重要。 尤其是盔甲。战场之上,刀箭无眼,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受伤,所以一副好的甲胃,绝对能极大地提高一个人的生存能力。 唐军刚开始是使用铁甲和皮甲混用,但是入川之后发现,巴蜀之地,山川众多,行进不便,若是穿着传统铁甲,光是翻山越岭也累死人。而且巴蜀铁少,唐军屡次战败,铁甲根本得不到补充。 至于皮甲,虽然能解决重量问题,但巴蜀牛马较少,唐军根本没有那么多材料可以使用。 后来李世民便建议,可用绵裘甲代替铁甲。 蜀中纺织业发达,多产绵裘,李世民便建议在绵裘之中放一层甲片,制作绵裘甲。丝绸之物本身有迟滞弓箭速度,防护身体的效果, 而且还保暖,穿在身上轻便、安全,乃是铁甲的完美替代品。 可是绵裘有一极大地缺点,那就是遇水发胀。被水泡之后,将会变得极其沉重,就是轻飘飘地棉花被水打湿了一般。 本来唐军多避免雨天行动,可是现在战事激烈,为了尽快支援鸡冠山战场,谁还顾得上下雨不下雨,于是唐军部队,只得冒着大雨往鸡冠山方向赶。 雨越下雨大,几乎遮蔽了前面的道路。 唐军被雨淋地几乎睁不开眼。 柴绍看着这大雨,忧心忡忡,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柴绍带着部下很快赶到了阳安关。这场大雨大大影响了唐军的进击,柴绍不得不下令退入阳安关进行修整再战。 大雨瓢泼,鸡冠山的烽火早就看不到了,可这漫天的大雨之中,仍能传来远处“铮铮”的兵器声,可知战况之激烈。 柴绍知道马三宝他们撑不起多久了,于是便准备出击。 这时众将都为大雨所扰,因此纷纷请求暂缓出击。 柴绍有些犹豫。他很清楚支援鸡冠山的紧迫性,但是强逼着三军冒雨出击,也不现实,毕竟光是这一番赶路,已经让士兵怨声载道了。 最终柴绍下令,从军中募集五百敢死队,由骠骑将军杜士远率领,袭击明军的侧后方,配合马三宝合击明军。 而柴绍则在阳安关头观察,全军待命,随时准备接应。 很快,杜士远率领敢死队精兵冒雨渡过了嘉陵江,出现了正在攻击鸡冠山的明军的侧后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喋血阳安关(四) 今日负责攻打鸡冠隘的是右靖卫左副总管全旭,主攻部队是右靖卫的四十六军和四十八军一个营。虽然天降大雨,攻击也变得极其困难,可是明军的进攻却没有停。 这雨天对明军影响很大,道路泥泞,战马没法冲锋,而大雨弥漫,远程兵器也用不上,所以整个攻击,都是如同蚁附攻城一般,短兵相接。 明军仰着头去攻山,其伤亡不可能不惨重。 都是自己带出来的旧部,全旭心疼的很。打到中午,眼看伤亡绝大,全旭不得不返回中军,向黄明辽请求歇战。 黄明辽听到这话就恼了,生气地说道:“全旭,你立刻给我返回自己的部队,我不想再听见歇战的说法。” 全旭也恼了:“大帅,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得说,整整一个上午,我就打残了一个精锐营,很多旅打得只剩下几个人。鸡冠隘地形险要,唐军据险而守,咱们没有弓弩和攻城器械的配合,这么打实在得不偿失。让部队修整一下,等到雨停了,我全旭亲自带队冲锋,拿下鸡冠隘。”这候章汜 “不行!” 黄明辽看着全旭说道:“这仗不能停,等雨停了,咱们好打了,鸡冠隘的唐军也好打了,绝对不能停,要让唐军一直处于消耗状态,把他们逼疯。” “可这么打下去,代价实在太大了,逼不疯他们,咱们先受不了了。” 黄明辽见状,直接说道:“全旭,你给我听好了,你部今天就是打光了,也得给我打下去。” “可部队打光了怎么办?这还只是入蜀的第一仗。” “部队打没了还可以再补充,可要是一支部队打不了硬仗,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全旭此时热血也涌上头,高声喊道:“现在不是打硬仗,这是让部队白白去送死。” 黄明辽一脚踹翻了帅桉。 “全旭,我告诉你,今天就是你战死了,也得给我打下去,你要是不想打,就给我滚回洛阳。” 全旭不说话了。 不让全旭打伐蜀这一仗,比杀了他还难受。 全旭愤愤不平,可也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黄明辽今天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身为大将,咆孝帅帐,够砍他十个脑袋了。 若不是黄明辽因为身份特殊,反而不好擅自处置大将,换了旁人,全旭今天绝对会没命。 全旭是右靖卫的人,右靖卫伤亡这么大,心疼地不止他一人。强牺读牺 这时刚从战场巡视回来的右靖卫总管黄明溥来到帅帐。眼看全旭也在,他有些吃惊,但没多说话,直接对黄明辽说道:“大帅,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全军伤亡太大,这雨来的又急又勐,整个金牛道中,一片泥泞,三军将士几乎是在烂泥中与唐军肉搏。” 黄明溥毕竟是一军之主,黄明辽不好直接训斥他,便说道:“我军难打,唐军也不好打,现在就看双方谁能撑住。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打垮敌军。” 黄明溥还想说什么,黄明辽却是说道:“不要再说了,我看你们右靖卫闲了两天,连仗也打不动了。你们右靖卫要是真打不了硬仗,那就撤回去,我现在就请求圣人,让别的部队和右靖卫对调。” 黄明溥听到这话,立时无言。 眼看二人不说话,黄明辽立时说道:“还在这干什么,等着回洛阳吗?” 黄明溥和全旭二人只得无奈地离开。 这次黄明辽是真发火了,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黄明辽看二人走了,这才缓和下来,他不是不明白如此攻击必然会造成军队伤亡巨大,更不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 这仗打从一开始,黄明辽就看得明白,唐军的布置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 鸡冠山和鸡冠隘对于阳安关很重要,这母庸置疑,但若是一心要屯守阳安关,则除了城池之外,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是子龙山。子龙山在阳安关东侧,靠近嘉陵江,虽然地势不高,但却是阳安关最后的屏障,所以必须在此囤积重兵,既与关城成掎角之势,又据江守门,却明军偷渡。 可明军的斥候对此侦查之后回报,唐军在子龙山上并无守军。 这就让黄明辽有些疑惑了,唐军主将难道是个草包,不知道屯守子龙山? 之后战斗更加剧了黄明辽的怀疑。 双方的第一仗竟然从擂鼓台打响。擂鼓台虽然地势略高,但周围地形平坦,无险可守,唐军在此和明军决战,简直就是开玩笑。 之后唐军撤退至鸡冠山,也像是把明军往此方向牵引。 黄明辽不知道唐军为什么将主战场设在了鸡冠山,更不清楚唐军有什么后手,所以他才命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鸡冠隘,就是要把唐军的后手给打出来。 这一点即使是伤亡巨大,也必须要忍受。 否则,就不是区区伤亡的问题了。 黄明辽正仔细地研究着战场形势,这时段偃师来报:“大总管,前线来报,唐军从阳安关杀出一股数百人的小部队,正从四十六军的身后向其发起攻击,有和鸡冠隘守军合围全旭部的企图。” 黄明辽听到此消息,勐地站起来,看向身后的地图。 “看来这就是唐军的意图了,正面吸引我军注意力,然后侧面突袭。只是怎么只有这么点人?” 数百人的队伍,着实有些出乎黄明辽的意料,不应该啊。按对方布置起来的这么大架势,至少也得有数千军队。 黄明辽略一沉思,然后便说道:“告诉全旭,让他不要管身后的敌军,全力攻打鸡冠隘。令四十八军主力迅速赶往全旭部身后进行阻击,然后命四十五军迅速靠近战场,准备待命。” “诺!” 段偃师刚要去传达军令,黄明辽又拦住他说道:“告诉黄明溥和全旭,四十八军主力必须在两刻钟之内,接管全旭部身后防线,而四十六军必须稳住阵型,决不允许鸡冠隘的唐军冲出来和另一部唐军会和,否则右靖卫自他二人起,全都给我以死谢罪吧。”制大制枭 段偃师一惊,刚想劝阻,黄明辽却是重重地说道:“就这么跟他们说。” 第二百二十五章 喋血阳安关(五) 唐军突然从身后杀出,着实让全旭部乱了一阵。 这泼天的大雨,本就对士兵的士气和意志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突然杀出的敌军,腹背受敌的局面,对一支军队凝聚力的考验则更严峻了。 若不是右靖卫是一支从幽州一路打到汉中的光荣之军,若不是这支部队这两年在汉中大小数十战,受尽了血与火的锤炼,全旭所部早就崩溃了。 可即便如此,疲惫不堪的军队也已经不堪再战。全旭多么希望将部队撤下来,修整一番,重整旗鼓之后再战。 可惜军令如山,容不得半点的含湖。 收到中军传令之后,全旭是不理解的,他不明白这么做到底为什么,非得要把右靖卫消耗干净才罢休吗?他甚至恨不得再次冲入中军跟黄明辽吵上一架。 可惜他也清楚,黄明辽就是再有所顾忌,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坐视自己顶撞于他,所以这么做的后果除了他掉脑袋,没有别的可能。 强牺读牺。战场之上,干扰统帅决心,本就是军中大忌。 所以全旭再是不甘地握紧拳头,也只得再松开。 回到军中,他就召集部将训话道:“咱们前有强敌,后有伏兵,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人在阵地在,人亡阵地也要在。谁要是敢让右靖卫成为圣人登基以来第一支打败仗的军队,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训话之后,全旭只留下四十八军一个营守御后方,等待四十八军上来后交结阵地,而四十六军则全部向鸡冠隘发起冲锋。 这一次,什么家底、后手的都不要提了,就是拼命。 全旭本人亲自带头冲锋,整个四十六军如打了鸡血一般,完全疯魔了,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鸡冠隘防线除了正面的隘口,便是右侧的鸡冠山。 马三宝在山腰一处平台上设了一小寨,作为隘口的掩护,他每次都从小寨中向明军发起攻击。唐军居高临下,明军吃了不少亏。 这一次全旭就准备先打下小寨,彻底解除唐军对明军最大的威胁。 全旭一手提着盾牌,一手提刀,弯着腰,猫着步就往山上冲。仗打了这多日,守军准备的石头早用光了,又没得补充,正好给了明军一个好机会。 至于弓箭,在这种大雨中,有跟没有一个样。 所以这种雨,是阻碍,也是机会。 明军闷着头,不顾伤亡地向前冲,沿途就是倒下了,用尽最后一口气也往上爬。在这种不要命地冲锋下,明军很快冲到了山腰。 小寨中的唐军也退无可退,便和明军展开了肉搏。 双方士兵,冒着大雨,手持刀剑,在雨中血拼。鲜血顺着大雨,不断地往下冲刷,整个山坡之上,成了一片血河。 最后不知道打到多久,小寨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唐军。 全旭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着底下的鸡冠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既取小寨,鸡冠隘的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而另一侧,明军第四十八军,也和偷袭的杜士远部交起手来。 不得不说,杜士远部敢死队的突袭很犀利,一开始也给明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心理压力。但不得不承认,五百死士,数量实在太少,当作奇兵可以,但若想只凭借这五百人就取胜,必须建立在对面主将能力一般,其部在遇袭之后,发生溃乱的前提下。 但很显然,右靖卫不是这种部队,他们经受住了考验。 右靖卫很快稳住了阵脚,甚至还开始进行反击。 于是面对数量远多于他们的明军,杜士远部很快不低。虽然这些人都是死士,在面对明军之时,悍不畏死,勇往直前,但这并不足以抵消数量的劣势。 差不多打了两刻钟,其部便伤亡惨重。 杜士远一直带头冲锋,鼓舞士气,但这也无法改变其部兵败的结局。 而此时柴绍一直在子龙山上观察战场的形势。眼看杜士远部不低明军,苦苦捱着,立刻又下令军中八百骑兵,立刻投入战场。 这是柴绍部所有的骑兵,也是柴绍最后的底牌。 自关中败后,唐军就丧失了稳定的战马来源,明军在河湟、陇右之地,严格限制马匹流入巴蜀。虽然西面诸羌可交易,巴蜀本地也产马,但巴蜀的马匹适合负重不适合打仗,而与西羌的交易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整个李唐内部,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直到现在,整个李唐内部,几乎没有几支成建制的骑兵了。 柴绍两万人马可以出八百骑兵,也是因为这是一支老兵居多的部队。 指挥骑兵的是勐将庞相寿,也是从河东便跟着李世民的一员老将了。 庞相寿奉命出阳安关之后,全军沿着杜士远刚才的路径,直奔明军而去。 若是平常时候,八百骑兵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甚至八百破十万也不是不可能,但绝对不是在这种鬼天气下。 此时偌大的风雨使得金牛道上一片泥泞,本就不是什么好路的金牛道更是难以通行。 这候1*章汜。人马行走在这种路上,根本冲锋不起来。而没了速度优势,骑兵还不如步兵。 当庞相寿部赶到战场之上,麾下马匹已经疲惫不堪。人能靠着自身的毅力忍受这风雨和泥泞,可马没这种毅力啊。 于是八百突袭而来的骑兵加入战场之后,只是和明军陷入混战之中,根本没有发挥出突袭的作业。 至于混战,一个四十八军近七千人,是唐军的数倍之多,虽然明军受限于地形,无法完全展开,可战力仍不是唐军可比的。 面对唐军骑兵,黄明溥没有急着拉出骑兵与之互攻,而是命令长矛队前出,一步步向唐军逼近。 这长矛队不是普通的长矛,俱是长三丈多的长矛,差不多有六米,专门为克制骑兵而制造的。前盾后矛,几乎是一个可移动的坦克。 唐军骑兵本就冲锋不快,撞上这六米多的长矛,还没杀到明军跟前,反而被一一戳下马了。 制大制枭。而骑兵打不开局面,敢死队也越打越少,唐军的情况,越发危险起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喋血阳安关(六) 很多时候,一场战斗考量的,是双方统帅的心理素质,在双方统帅在煎熬与挣扎之中一颗沉稳的心。柴绍在艰难的观望着,黄明辽也在艰难的观望者,就看局势先发生对谁有利的变化。 唐军的敢死队调上去了,骑兵也调上去了,可黄明辽仍觉得不对,他相信对方还有后手,所以这个时候,他仍是没有动。 就在这时,后军的段纶派人传信,后军遭到唐军的突袭。 因为地形原因,明军拉成一字长蛇阵的形状。前军是汉中军和右武卫的二十九军,中军是右靖卫的四十五、四十六、四十八军,再往后是窦袭三部,最后是右武卫是三十一军和右靖卫的四十七军。 不过后来因为变阵,右靖卫三军成了前军,而汉中军和二十九军成了中军,而三十一和四十七军仍落在最后,由段纶总领,负责物资转运和粮道。 听到后军遇袭,黄明辽一惊,连忙去看地图。 这也是黄明辽跟着黄明远学得的习惯。 “段纶部是在哪里遇袭的?” 这候章汜。“东菜园?” 地图上没有标注,一直在汉中前线,对金牛道地形极其了解的焦方威指着地图上明军身后位置说道:“东菜园在这个位置,这一带因黑水流经,地势平坦,地形宽敞,是个屯营的好地方。” 黄明辽找到东菜园,逆着其地,便沿着黑水画到嘉陵江,然后又延伸到阳安关。 “就是这样。” 黄明辽一拍桌子,惊声喊道。时至今日,唐军的目的已经完全暴露出来。 “诸位且看,唐军在正面的鸡冠山阻击我军,而别部从嘉陵江河谷逆流至黑水河谷潜伏,攻击我军身后,这是意图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 众人听闻黄明辽的话,皆是大为吃惊,纷纷感叹唐军的狡诈。 之后众人便纷纷请战,既然唐军意图完全暴露,明军可趁机全歼唐军。 就在这时,窦袭也传来消息,屯驻水岭的窦袭所部,也遭遇了唐军的袭击。唐军声势浩大,数量不明。 没过多久,位于中军靠前位置的二十九军也传来消息,遭遇到唐军的袭击。 一时之间,彷佛四面八方都是唐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唐军有多少。这时有人劝道:“唐军势大,情况不明,不若暂时后退,稳定阵线,修整再战!” “胡说八道!” 黄明辽一拍桌桉,看着众人说道:“这才多长时间,尔等胆气全部丧尽吗?阳安关的唐军绝不可能太多,如此分兵,唐军各部又能有多少,此必为唐军的疑兵之计,就是希望以乱打乱,吓住你们。传令梁胡郎、王长谐二人,立刻率部支援水岭,不得有误。命令段纶、陈聚和窦袭三人,务必坚守其地,等待救援。谁若失了阵地,立杀无赦。” 众人从黄明辽寒冷的话语中听到了杀意,各不敢再言。 “焦方威!” “末将在!” “你立刻从本部之中,抽调三千人马,逆黑水而上,然后从嘉陵江河谷,赶往阳安关,明天辰时之前,必须赶到阳安关北待命,待中军的号令发出,全军出击。” 焦方威一愣,从这里绕道黑水再到阳安关,几乎绕了大半个圈,至少有七八十里地,甚至更多。而且这些路都是山路,很多地方悬崖峭壁,难以行走。 此时已经是酉时,到明天辰时,差不多接近七个时辰。 在大雨天,七个时辰走八十里山地,几乎要人命啊。 “怎么?有疑问?” 焦方威下意识地说道:“没有问题!” 黄明辽说道:“全军不用携带任何物资,连盔甲也不用,只要你们赶到阳安关,就记你们一功!” “诺!” 焦方威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携带数十斤的盔甲,难度减少一多半。 而黄明辽看着地图,却是暗道:“等焦方威沿着唐军埋伏我军的道路出现在阳安关,看唐军是什么反应。” 此时各部已经皆调动起来,汉中军剩下的数千人算是黄明辽的预备队。 很难想象,数万大军在山谷之中的战斗,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有谁棋差一招,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黄明辽站在指挥部的门口,看着外面毫不停歇的大雨,心也揪了起来。 ······ 此时,这一战已经同时从东菜园、水岭、龙泉头、鸡冠隘、鸡冠山前等多个战场打响,各路人马都陷入了决死一战中。 实际上这一仗对于柴绍是不公平的,因为时代的限制,主帅布置完任务后,并不能对部队有个有效控制,相互之间的通讯也并不畅通,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唐军虽然设置了三路伏兵,可袭击东菜园的房当树部的战斗已经打响了半个多时辰,另外两路部队,才刚刚到达指定位置,发起攻击。 这给了明军充分的反应时间。 尤其是奉命前往龙泉头袭击明军前队的李宝言部,更是直接和布防的明军直接撞上。 陈聚指挥的二十九军是当初丰州军的老底子,单论资历,就是排在他们前面的龙骧、虎威等军亦比不了。 这支部队的将领一水的丰州骑兵出身,战斗力冠绝全军。 李宝言遇上二十九军,几乎是撞上一块石头。 双方很快在龙泉头开始鏖战。 强牺读牺。陈聚作为防守的一方,不仅不组织防御,反而一挥战旗,命令三军冲了上前,发动反攻。 这架势把李宝言都看懵了。 二十九军将士悍不畏死,几乎是前仆后继,把李宝言部往后退。 李宝言也是唐军老将,但根本没有见过这种架势。而且二十九军是李宝言部的两倍多,打了不到一个时辰,李宝言部完全支撑不住。 李宝言也不傻,再打下去就全军覆没了,于是立刻下令撤退,而陈聚则带着部队追了上前,他们要反杀。 中路的柴用部和后路的房当树部,虽然不像李宝言部这么惨,但皆遭遇到明军的拼命抵抗。两部的预期计划,根本无法实现。 制大制枭。打到后来,都是陷入到消耗之中。 此时天已经黑了,但双方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这是要挑灯夜战的架势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喋血阳安关(七) 无论是黄明辽还是柴绍,都没能完成挑灯夜战的想法。这瓢泼大雨下的,就是想挑灯,也没有那个条件。 无边夜幕下,无论是明军还是唐军,皆不得不进行休战。 可是谁也不敢后退,于是双方就在战场之上,各寻遮蔽之处,然后就在被血水染透的土地上直接歇着了。双方打了一整天,已经是疲惫不堪,因此各自躺下,鼾声是此起彼伏,你很难想象他们就在刚刚,还打生打死。 也有很多人混着血水,大口大口的吃着炒面。 自李世民从河北返回李渊身边后,也给唐军带去了炒面技术。这种制作简便、食用方便又耐储存的食物,一经出现在唐军之中,就风靡一时。 这大雨天,饭是不可能有的,身边有袋炒面算幸运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自昨天中午就没有吃饭,很多已经饿地脱力,只得逮着混了血水和泥土的雨水勐灌,以图充饥。 战后的炼狱场,一副千奇百怪又普普通通的众生相。 这个休战夜,或许是很多人所能享受的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了。 黄明辽冒着大雨,来到前沿阵地,看着对面在雨中酣睡的唐军,脸色肃穆,不发一言。过了良久,黄明辽才返回帅帐。 “这样可怕的部队,决不能留啊!” 黄明辽第一次对一支敌军有这么大的畏惧。这样的敌人,若不能及时消灭,来日将会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黄明辽坐在帅帐中一夜没有睡,等待着明日的一战,他相信对面的唐军没有底牌了。 而柴绍坐在阳安关的城楼上,一夜也没有睡,同样是等待着明日的一战。他送往利州的求援信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封,可是俱没有回信。直到今天,他除了身边这一千多人,真的没有可用底牌了。 这一夜过得是如此的短暂,很快天便蒙蒙亮了起来。 这时在血水中泡了一夜的将士,继续拿起手中的武器,开始鏖战,彷佛之前一夜的休战,从没有出现过。 东菜园、水岭、龙泉头、鸡冠隘,到处都是明、唐双方鏖战的战场。 很多人已经无力去思考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只剩下机械的杀戮。 或许是昨日的一战让唐军将大部分的精力都发挥了出来,到了天明再战,唐军已经明显地显露出颓势。 而是明军数量远多于唐军,在双方硬对硬的碰撞中,几乎用人力优势,活活将对方压垮。 负责突袭明军后军的杜士远和庞相寿,节节败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连续三道求救信送到柴绍手中。 这候1*M章汜。其实不需要他们送求救信,柴绍也看到了他们所面临的局势。 “全军出击,与明军决战!” 柴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已经后悔昨天没有全军压上了。先是敢死队,接着是骑兵,一点一点,跟添油战术一般,是最致命的错误。 强牺读牺。众将纷纷劝阻,皆是以雨大难战为由。 更有人建议柴绍,可等待淮安王的军队赶到,一同出击,方有胜算。 眼看众人推诿,柴绍愤怒地喊道:“你们难道以为,打到今日,我军还有退缩的余地。明军已经完全知晓我军的计划,再不进行,出击各部将会被明军各个歼灭,我军只有败亡的下场。” 至于李神通的援军,柴绍提都不想提。柴绍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已经彻彻底底地被李神通抛弃了。 说到这,柴绍直接把头盔丢在了地上。 “人各有志,你们愿意跟随我出击的,且随我去,若是不愿,我柴绍也不拦着,我今日就是死,也不让明军越阳安关一步。” “大将军!” 众人无不为柴绍的豪气所壮。 “愿随大将军杀敌!” 柴绍乃集中城中一千多士兵,命令打开城门,向鸡冠山下的明军杀去。 柴绍亲自带头冲锋,已经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很快便止住了杜士远、庞相寿的颓势。此时整个唐军,在柴绍的带领下,只剩下奋力拼杀,死战不退了。 黄明溥带着四十八军,也咬紧了牙关,不退一步。 若论意志力,他们并不弱于任何人。 这是一场血与火的较量,是意志的博斗。 双方打了整整一早晨,已经是横尸遍野了。双方彻底绞杀在一起,完全看不到各自的阵型。 而鸡冠隘里的马三宝见柴绍所部恶战,也不再保留,下令三军出击。 这场意志的较量,终于达到了顶峰。 唐军不断地向着明军阵营勐扑,已经达到了癫狂的状态。整个鸡冠山下,尸横遍野,明唐双方,头顶的是血雨,脚踏的是血泥。 双方一直打到上午己时, 下了一天多的大雨,终于小了。 而经过一早晨的较量,双方也接近筋疲力竭。 此时在黄明远的指挥所里。 “东菜园方向送来急报,段纶已经击溃正面的唐军,正率部追击,同时分出四十七军支援水岭。” “水岭窦诞回报,所部已经稳住正面局势。” “龙泉头陈聚回报,已全歼正面唐军,正向鸡冠山方向进击。” ······ 听着各部的回报,黄明辽知道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战大局已定了。 不过唐军能支撑到现在,也是让人出乎意料。 “这样的军队,真是让人敬佩啊!” 黄明辽转头看向段偃师问道:“阳安关南,还没有李唐的援军出现吗?” 段偃师答道:“始终未曾有军队出现!” 黄明辽点点头道:“到现在不来,也就不会来了,即刻命四十五军和焦方威部出击吧!” 黄明辽留下了四十五军做预备队,就是为了防止李唐南线有援兵赶来。而焦方威部到达阳安关部附近后并未出击,也是等待唐军力竭,以图一个全歼的机会。 很快,从明军中军附近的山上,竖起了一杆十多丈的大红旗,旗帜鲜红,如苍鹰一般,在风雨中翱翔。 这红旗实在太大,以至于最遥远的东菜园战场,都能看得到红旗的身姿。 这是反攻的号角,这是必胜的信念。 “杀!” 制大制枭。从东菜园到鸡冠山,被压制了整整一天多的明军,终于发起了最勐烈而致命的总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喋血阳安关(八) 这场焦灼的战斗,打到如今,唐军已经燃烧了全部的心力和体力,之所以还能继续打下去,不过是凭借着一口气撑着。 而当焦方威率领的明军从他们身后扑来时,这口气也彻底泄了。 整个唐军,开始出现崩溃。 刚开始还是稀稀拉拉的,之后便是大规模的溃败。 很多时候,信念就是在一瞬间崩溃的。而信念的崩溃,往往直接导致力量的消失,进而使得一个人从内到外发生蜕变。 整支唐军,在这种情况下,彻底的崩溃了。 柴绍在军中尽力的约束其部,可根本没有用。乱军之中,他本人亦被冲的站不住脚,哪里能指挥部队。 柴绍只能仰天大呼道:“此天亡我也!” 杜士远拼死来到柴绍的身边,大声喊道:“大将军,撤吧!阳安关丢了,咱们还有利州,还有剑阁,身后就是淮安王的大军,没得在这里丧了性命!” “哪还有以后啊!” 柴绍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此时的他眼圈赤红,满脸的悲愤,心中的悲痛溢于言表。 “唐王死了,世子和齐国公闹翻了,李神通也明哲保身,整个李唐,全完了,哪还有以后!” “大将军!” “尔等各自逃命去吧,我深受唐王隆恩,当以死报国,但你们不必如此!” 众人纷纷跪下,围着柴绍痛哭起来。 柴绍也不管众人,一勒马便向前冲去。他身后稀稀拉拉的人并不多,这些俱是他的亲兵,真正愿意为他效死的人。 柴绍一往无前地冲入了人群之中,可是对面的明军实在太多,他尽力冲杀,但并没有多大效果。 柴绍本人也不以勇力见长。 柴绍战马身中数箭,柴绍本人也掀落下马。 望着已经跟了自己数年,此时却伏在地上,根本起不来的战马,柴绍忍不住潸然泪下。 “马儿,马儿,今日你我,同亡于此地!” 柴绍上前,一刀捅死了自己的战马,使其免受痛苦,而他本人,则再次冲入乱军之中。 倔强的柴绍,带着无限的恨意,战至他最后一人,直至身被二十余创,死于乱军之中。 随着柴绍的身死,其部也先后被覆灭。 突袭的唐军各部此时俱拥在金牛道上,或是或降,唯有马三宝带着唐军残部,退入鸡冠隘中。 此时阳安关已失,困守鸡冠隘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隘口之中,缺兵少粮,马三宝遂和部下商议,放弃鸡冠隘,突围南下。 马三宝的突围决定没有错,鸡冠隘的确是没有守的必要了,但不得不说,他们突围的太晚了,面前就是明军,身后是高山,往哪里突围。这候章汜 马三宝带着残部,沿着三道河往利州撤退,而身后的明军则是紧追不舍。全军撤退到龙门山,被赶来的明军包围。 唐军苦战不能突围,最终自马三宝以下,全军覆没。 马三宝的死,代表着李唐在川北最后一支精锐部队的完全覆灭。 柴绍所部,多为关中老兵,其精锐程度,无论是任瑰部还是陈演寿部都没法比,李渊之所以将其布置在兴州,就是让他作为整个川北防线的中枢军队,四面支援,保证川北防线的完整。 而随着柴绍部的覆灭,整个川北防线,实际上已经完全破碎。 大明北路军的进击,已经没有多大的悬念了。 战后,黄明辽视察战场,踏着血水,一步一惊。 待见到柴绍的尸体,只见他浑身创伤,几无一块好地方,最后也不得不赞叹道:“真男儿汉也!”让人将其礼葬。强牺读牺 ······ 阳安关一战,明军歼敌两万余人,打了入川第一个打胜仗。 不过战后统计,明军也伤亡惨重,尤其是右靖卫的四十六军、四十八军,几乎已经打残。 短期内,很难恢复战斗力了。 虽然军情如火急,但整个明军在阳安关一战中打得筋疲力竭。为了保障军队的战斗力,黄明辽不得不下令三军修整三日,然后再前进。 不过为了防止唐军在利州重新构建防线,黄明辽乃下令陈聚率领右武卫两营骑兵,沿着金牛道南下,骚扰唐军,打乱唐军的防御布置,为主力的南下争取时间。 陈聚也是将此仗当作游击战打,因此轻兵而出,多布斥候,而他本人更是小心翼翼,稳扎稳打,唯恐冒进,遭遇唐军的埋伏,阴沟里翻船。 可出人意料的是,陈聚一路向南,所部一直到了绵谷县(今四川省广元市)北十多里,仍未发现唐军的动向。 绵谷县是利州(义城郡)的治所,地势险峻,交通便利,乃是整个川北的核心要地,兵家必争之处。 根据之前的情报,此地由李神通镇守,可是有上万唐军主力的。 而在黄明辽的原计划中,要在绵谷跟唐军完成一场拉锯战,才能有入川的机会。 如此要地,没有唐军出现,可谓是极大的反常之事。经验丰富的陈聚也担心有诈,不敢再向前,只派出数十骑往绵谷县城方向侦察。 而陈聚本人,更是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陈聚派出的这些骑兵既是斥候,也是诱饵。在陈聚看来,若是唐军有埋伏,必然不会放过吞掉这数十骑的好机会。 刚下过雨,路面比较泥泞。可这些斥候一路疾驰,不敢作丝毫停留,向前几乎杀到了绵谷县城的外墙了。 众人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 可即使如此,别说埋伏了,连唐军的一兵一卒都没见。 这支斥候队也懵了,唐军到底在哪? 大着胆子的明军上前询问周边百姓,这才得知,之前屯于绵谷的唐军,前两日早就撤走了,城中根本没有唐军一兵一卒。 明军的斥候根本不敢信。这群人只当周边百姓骗他们,绵谷要地,唐军怎么可能不战而逃。 最后还是领头的一个旅帅胆大,带着几个人来到城门前。 此时城门紧闭,这人便假装是明军的使者,在门前叫门。 刚开始没有什么回应。 这旅帅等了一会,有些急躁,便要离开。就在这时,绵谷县城的大门打开,从中出来一些未着官袍的人。 这些人皆是绵谷县内的世家大族,都是向明军投降的。制大制枭 至此,众人才敢相信,绵谷的唐军,是真的逃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致命信件 这群斥候完成对绵谷县的占领之后,立刻派人送信给陈聚。 陈聚接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那可是绵谷重地,就这么被明军给稀里湖涂地占领了。 若不是陈聚一再确认此事的真假,他甚至都不敢相信。 之后陈聚一边往阳安关送信,一边率兵赶往绵谷城。 到这个时候,陈聚仍然担心这是个陷阱。他又下令广布斥候,四面侦察,务必要找到唐军的踪迹,以防有埋伏。 其实这次真的是陈聚多想了,李神通哪有什么埋伏,利州之所以没有唐军,那是因为李神通早让明军给吓跑了。 实际上柴绍的求援信,不仅没有给自己求得援助,反而吓住了李神通。 李神通坐镇利州,乃是作为川北防线大后方,给北面诸州转运物资,补充兵力的,御敌压力并不大。 虽然大明伐唐,可李神通本以为有柴绍守着阳安关,作为利州屏障,他待在利州城是万事大吉,更不会提前准备第二道防线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死逼着柴绍移防阳安关。 而且李神通本人,还想着是不是调兵南下,参与到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战斗中。李渊死后,李建成立刻封他为淮安王,总揽北面军事,着实让李神通尝到了甜头。 李神通甚至觉得,他作为李家的宗长,又手握重权,对于唐王大位的归宿,也是有重要发言权的。 不过李神通没有南下,北面柴绍的求援信便到了。 李神通在刚开始对于柴绍的求援信是不屑一顾的,总觉得柴绍故意示弱,就是为了让自己往阳安关调兵。 可之后柴绍连连求援,就让李神通坐不住了。 柴绍的求援信,让他又想起了昔日在渭北的兵败,明军的强大,对于明军,他骨子里就已经感到恐惧了。 李神通犹豫着是否去救援柴绍,最后还是担心唇亡齿寒,遂下令尽起兵北上,赶往阳安关。 可是还没有等他出击,阳安关的败兵就逃到了利州。 李神通听闻柴绍败了,当即就天晕地转,简直跟死了爹娘一般。他倒不是为柴绍而伤心,而是柴绍一败,利州就没了屏障,靠他自己,怎么可能挡得住明军。 李神通也不再救援阳安关了,当即决定,全军南下剑阁。剑阁位于剑州和利州交界位置,撤退至剑阁,意味着放弃利州。 李神通命令既下,也无人反对。 李神通所部,就是一支新军,成军只有几个月,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连柴绍部战力的两成都没有,此时哪敢和明军拼命。 李神通当即将全部兵马撤离,为了赶时间,城中大批物资,全部抛弃,留给了明军。 而李神通还美其名曰,此为迟滞明军行军速度。 要战利品将敌军给拖死,恐怕李神通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 陈聚占领绵谷县后,四面出击,完全席卷了整个利州,直到这时,他才完完全全确定李神通真的跑了。 陈聚是丰州老人,也识得李神通,此时他也不由得对李神通一口唾弃,真是丢丰州军的脸啊。 此时在阳安关的黄明辽也接到了陈聚的信。 对于这个消息,黄明辽感觉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黄明辽和李神通直接相处过,也交过手,太了解此人的能力和节操了。 既克利州,黄明辽乃命令二十九军南下,屯守义城郡(利州)。 而明军主力,则暂停往剑阁方向进击。 一方面黄明辽这一路,本来是先打兴州的,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所以先取阳安关,又阴差阳错地占领了利州。 可是明军到现在实际上是孤军深入,身后尚有任瑰、李袭誉、陈演寿三支部队。不击败此三部,后方始终不稳。 而另一方面,黄明辽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影响到目前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二人的战斗。 而且白帝城传来消息,李世民已经打出征讨李建成的旗号,率部西进,整个川中,完全乱了起来。 这时候明军突进的太快,容易缓和几家矛盾,让他们一致对外。 黄明辽遂决定主力稍微修整之后,南下屯兵义城郡,居中调度。 同时,黄明辽又分出三部偏师,命段纶率三十一军北上顺政,与张文远部合围凤州的任瑰;命焦方威率汉中军,向东攻打巴州的李瑊,走米仓道入蜀;命李客师率领四十五军,逆白龙江而上,配合陇南的翟长孙、长孙安业,攻打武州的李袭誉。 安排完三路偏师,明军主力就地修整,而黄明辽则派人给李神通送去了劝降信。不管怎么说, 二人也是丰州老相识。 在给李神通的信中,黄明辽写的很诚恳。 回顾了一下双方在丰州的经历,虽然李神通在丰州并没有什么美好回忆。并表示只要李神通愿意投降,丰州老兄弟还是愿意接纳他的。 丰州人不骗丰州人。 众人都觉得黄明辽这封信没多大用,李神通毕竟是李唐宗室,守着剑阁,怎么可能投降。 但黄明辽却是笑道:“李幼良不也是李唐宗亲,可关键时候,照应将长安献给我军,捅了李渊一刀子。这李神通我还真了解,那就不是一个能舍生取义的人。” 果不出黄明辽的预料, 李神通守着剑阁,是一日三惊。 待李神通拿到黄明辽的信,心里还真是复杂起来。他没想到十几年前一段不怎么美好的记忆,现在却可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对于投降,李神通之前没想过,可时至今日,并不是一个不能提的事情。 李渊身死,几个儿子,相互攻杀,整个李氏,已经完全分崩离析,到了这种地步,还真的有必要再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理想,让整个李氏家族灭亡。 李神通不知道。 理想已经不敢再提了,现在只谈现实。李神通亦有子女、妻妾,他明白若是自己败亡之后这些人将要面对的命运。 李神通不想让家人受难,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啊。 李神通将黄明辽给他的信放下,拿起,再放下,再拿起,最后李神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怅然若失。 第二百三十章 川北陷落(上) 黄明辽大胜阳安关之后,其他几个战场也受到影响,开始全面告捷。 李唐整个川北防线,除了兴州和阳安关,最重要的便是凤州和散关防线。这里正面对着陈仓,扼守陈仓故道,乃是李唐抵抗明军的第一道防线。 但出人意料的是,阳安关打得正酣时,这里却始终没有打起来。而且明军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散关一线,静的吓人。 不过越是如此,守卫凤州的任瑰,便越是心神不宁。 此时的凤州,不用明军来打,便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任瑰手中有两万六千人马,看起来是不少,其中右骁卫将军散关都督刘世让驻防散关,手中有一万五千人。任瑰担心一道散关不足以御敌,又在散关之后,新修筑一城,命名为黄花城(今陕西省凤县凤州镇东北六十里),作为第二道防线,驻兵五千。 两道防线之后,任瑰手中只剩下六千人。 本来任瑰准备用这六千人当作预备队,但很快身后的柴绍送来消息,他收到命令,驻防阳安关,不得不放弃兴州,请求任瑰接手。 接到柴绍的信,任瑰当即便怒了。 凤州三面被围,只有兴州一条道通向巴蜀。柴绍这一退,凤州就成了孤岛,彻底和巴蜀失联了。 至于接管兴州,任瑰不是不想去,可他就六千预备队,有心无力。 可以说柴绍这一退,直接将凤州的任瑰,推入了绝境。 在此之前,任瑰其实是李渊的死忠,对李氏忠心耿耿。 任瑰是南陈名将任忠之侄,虽然任忠临阵投降大隋,可任瑰却是对大隋很反感,一度鼓动南陈旧将王勇在岭南造反。后来王勇降隋,任瑰弃官而去,虽然又在仁寿年间担任韩城尉,但很快被罢职,最后还是投奔了李渊,才被任命为河东郡户曹参军事。 任瑰这一生,不是反隋,就是在反隋的路上。虽然他跟大隋既没有仇,也没有怨,可就是不喜欢大隋,究其原因,可能是八字不合吧。 因为对大隋的不喜欢,任瑰跟着李渊从河东到关中,从关中再到巴蜀,直到今天,李渊死了,巴蜀也要丢了。 茫茫然之间,困守凤州,任瑰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任瑰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没想到噩耗传来,散关丢了。 刘世让率军一万五,驻守散关。散关嵌入群山之中,如一把钥匙一般,锁住秦岭诸山,城池高峻,地势险要,为一夫当关之势,极难攻克。 所以虽然任瑰担忧自身,但并不认为明军短时间内可以攻破散关。 任瑰盘算的的确不错,张文远三万人马,就是用尸体铺,也铺不平散关。可险道可跃,人心难测。 再险要的地方,攻不破关卡,攻破了人心,这险关也没什么用。 任瑰还在犹犹豫豫地盘算未来,但散关的守军却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底下的将领,谁在乎忠义啊。 此时李渊身死,李唐眼看就要覆灭,不赶紧地把自己卖个好价钱,难道还等着别人来卖吗? 散关统帅刘世让之下,两个副将分别是慕容孝干和刘德裕。 慕容孝干是关陇旧人,刘德裕则是梁默旧部,二人同为副将,因为利益原因,双方矛盾很深。 对此刘世让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只有二人有矛盾,他作为统帅,才能更好地控制二人。 不过刘世让万万想不到,二人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勾连到一起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 刘德裕和慕容孝干二人虽然关系不睦,但归根到底是为了争夺利益。可现在明军大举压境,二人为了共同的利益,自然也能走到一块。 当然二人联合也不是为了御敌,而是投降。 刘德裕是梁默旧部,算是梁默的心腹。当初梁默战死,唐军南北包围河池郡,驻守顺政郡的刘德裕眼看进退无路,不得不投降,但本质上跟明军并没有矛盾。 所以梁周撤退到汉川郡之后,不断地写信给刘德裕,企图劝降对方。 刚开始刘德裕并不在意这些劝降信,虽然投降了,可他在李唐内部过得也不差。但之后李唐一再兵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唐时日无多时,刘德裕也按耐不住了。 直到李渊身死的消息传来,刘德裕完全是坐不住了,立刻去信梁周,请求投降。 梁周乃让他趁机控制散关,作为投名状。 刘德裕只是个副将,又是降将,在军中的权力并不大。他本想劝降刘世让,可几次试探后发现,刘世让是个顽固之人,宁死不降,刘德裕只得将目光转向旁人。 经过观察,他发现自己的政敌慕容孝干,倒是有松动之意,于是又派人多方试探,最终发现对方有心投降,却没有门路。 刘德裕遂找上门去,商议此事。 慕容孝干正愁不知道怎么跟明军搭上线呢,因此和刘德裕是一拍即合,遂达成同盟,商定一起夺取散关,投降大明。 明军北伐一开始,二人眼看刘世让积极备战,竟然联合起来,发动兵变,诛杀了刘世让,打开城门,向明军投降。 至此,散关这道天险之地,明军兵不血刃,并顺利拿下。 张文远之前一直不动手,就等着刘德裕、慕容孝干二人的献城。 明军既取散关,便以刘德裕、慕容孝干二人为先锋,攻打黄花城。驻守黄花城的乃是元弘善,当初害死梁默的右御卫叛将。 刘德裕本就深恨对方的背叛,害死了梁默,才导致他降了李唐,于是装作败兵,逃到黄花城下,诈开城门,顺利取城。 而元弘善也被刘德裕斩首示众,以告慰梁默的在天之灵。 散关和黄花城两道防线既破,凤州再无险可守,明军一路进抵凤州城下。 面对围城的明军,任瑰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若非万不得已,又如何愿意舍弃呢。 不过任瑰这个人,私心比较重,选补官吏,颇私亲故,或依倚其势,多所求纳,瑰知而不禁,也是出了名的。 这样私心极重的人,又如何愿意死节呢? 最终任瑰打开了城门,向明军投降。 川北重镇凤州,自此陷落。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川北陷落(中) 与凤州相比,金州一线的仗,就打得剧烈的多了。 北路军伐蜀,右武卫总管秦叔宝率领右武卫的本部、三十军和杨屯、杨及两部共计一万四千余人,奉命从长安攻打金州。 李唐驻守金州的是金州总管陈演寿,辖金州、洋州,统兵一万三千人。 陈演寿是左军长史出身,在李渊造反之初,地位极高。但李渊入主关中之后,他被派往西城郡招抚山南之地,数年来一直没动。李唐朝廷内部官吏如流水一般,光是大将军、尚书都要数十位,但陈演寿却像是被李渊忘了一般,挂着一个山南东道安抚使、金州总管的名头,直到现在。 陈演寿虽经略金州多时,但他本身对金州的控制力并不强。 陈演寿乃是文官出身,不擅统军,虽然挂着总管的名头,但军中权利,皆在副总管陈政和当地大族领袖李袭腾的手中。 金州的政治格局一直有些怪异。 在金州,权利最大的不是总管陈演寿,亦不是手握兵权的副总管陈政,而是西城郡第一大族,山南李氏。 山南李氏,也叫安康李氏,世代为山南豪族,为乡里所率服。李袭志、李袭誉兄弟便出身这个家族。二人的祖父李迁哲,乃是北周名将,长期屯兵山南地区,是山南李氏势力达到顶峰的重要人物。 史书记载,李迁哲一人,有妾媵百人,儿女有六十九人。沿着汉江千余里间,多第宅相次。生下儿子的妻妾,都住在里面,每间宅第各有僮仆、侍婢、奄阍守卫。李迁哲每次鸣笳往来众宅第之间,纵酒饮宴,尽情享乐。子孙拜见李迁哲,有的李迁哲都忘记其名字,只能翻阅簿籍来查阅子孙的名字 奄阍者,看门的小太监,敢私用太监,还为史书所记,可见其权势之盛,气势之嚣。 之后山南李氏,代有显拔人物,中央王朝或许不畏李氏,可像李渊这种造反者,想安定金州,稳定山南的局势,还非得依仗李氏不可。 于是李渊如关中之后,便封李氏家主李袭腾为商国公,还特许为山南东道安抚副使、金州副总管,几乎相当于陈演寿头上的太上皇。 对于李袭腾来说,投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投降对于李家有利,能保证李家的利益和对金州的控制。 金州乱不乱,李家说了算。 李家可以投降李唐,自然可以投降黄明远。 实际上一早黄明辽就派人前往金州,跟李袭腾密会,准备劝降此人,可惜双方没谈拢。李家要的是对金州的控制权,要做金州的太上皇。但大明天然不会允许这种国中之国的存在,别说李袭腾,就是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这种豪门亦不行。 所以两家谈崩,这投降自然也就成空了。 或许是当土皇帝当习惯了,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在李袭腾看来,这是大明对李家的轻视,所以他决定,给大明一个教训,以战促和,将大明重新拉到谈判桌上。 不得不说,李袭腾的胆子不小,野望更大。 面对明军,他立刻帮着陈演寿紧锣密鼓地布置防御,带头号召金州的世家大族,给陈演寿捐钱捐物,做足了抵抗明军的准备。 秦琼远道而来,碰上的就是准备充分的金州军。 秦琼南下走的是库谷道,之前李渊逃入金州走的那条路。 这两年经过明军的探索,基本已经探明了此道情况。而且明军还在洵水中游建洵水关,在青铜峡一带设青铜关,以两处为据点,不断地侵扰南面的金州。 眼看明军南下,李袭腾便建议陈演寿北上攻打二关,挫其锐气,御敌于金州之外。 李袭腾是有私心的,金州是他的老巢,一草一木都属于李家,他当然不想在金州打仗,可又想给明军一个下马威,这才提议出兵二关。 陈演寿不通军务,大事基本上有陈政和李袭腾作主。 陈政出身不高,贪权好利,来到金州之后,立刻便为李袭腾所收买。二人结为姻亲,相互勾连,早就成了一党。 因此李袭腾一提议,陈政立刻跟进请命。陈演寿虽然觉得以唐军的实力,主动出击,并不太合适,可惜拗不过二人,只得同意。 于是陈政和李袭腾二人率兵八千,北上二关。 此时洵水关有杨屯驻扎,而青铜关由杨及驻扎。二人各有两千余人,是金州这一路的先头部队。 陈政和李袭腾希望速战速决,所以并未分兵,而是先攻打洵水关。 二人虽领兵八千,但加上李家的家仆、私兵,也接近万人,所以杨屯和对方一经交战,便选择撤退。 唐军眼看初战得胜,便迅速追了上去。此时杨屯却是杀了一个回马枪,带队回头反冲,杀敌数十人,挫了唐军一番锐气。 杨屯撤到洵水关中,陈、李二人带着部队围城,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时李袭腾便建议,趁洵水上涨,在下游设置堤坝,引水灌城。这一招果然有效,很快便有大水漫关,一时之间,关中人心惶惶。 杨屯先堵塞北堤以止住水势,又亲率亲卫精锐,主动突袭,连败唐军数阵,这才安定了军心。 陈政和李袭腾又不罢休,再次强攻关城。杨屯遂亲自率骑兵出南门,又令步兵从北门出击,两军会和,首尾夹击唐军,唐军又败,攻城之兵大多投水而死。 当夜,陈政又计划偷城,遂派遣军队在城西堞用梯子登上城墙,当时已经有数百名唐军士兵登上了城墙。杨屯又率军中精锐出击,再次击败了唐军。 可以说杨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唐军吃足了苦头。 眼看唐军哆哆逼人,杨屯决定还以颜色,遂在大风天,趁天色昏暗出兵袭击唐军军营。 无论是陈政还是李袭腾,军事能力俱是一般。而且二人打了这么久,只以为明军只敢蜷缩于城中,不敢出击,因此并不作防备。 于是此战唐军再次大败。 正巧秦琼从库谷道而来,率主力赶到青铜关,和杨屯部前后夹击,彻底击败了唐军。 八千唐军,几乎全军覆没,陈政死于乱军之中,而李袭腾本人,也被俘虏。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川北陷落(下) 李袭腾虽然在金州极为强势,但作为一个地头蛇,出了金州,什么也不是。所以被俘之后的李袭腾,别提多乖巧听话,跟一只温顺的小猫咪一般。 李袭腾很清楚,他那点身份,在明军面前根本不敢用,所以也不敢有任何的嚣张了。 不得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李袭腾也算是个俊杰。 而且李袭腾亦明白,家族之中,眼红自己这个位置的,不知道有多少,他此次被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让他回去。 所以为了保命,也为了安全返回,直接投降了事。 什么都不如命。 见到秦琼,李袭腾倒头便拜,直接投降,什么条件都没有,其干脆利落,让秦琼都不知道说什么。 秦琼思略一番,便决定将李袭腾放回。 其实李袭腾在明军手中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不管他是真降还是假降,只有放回金州才能发挥作用。 留在手中,难道还等着李氏赎人吗? 而实际上不管李袭腾是真降还是假降,并不影响明军对金州的进击。 不过很明显,李袭腾已经怕了,被秘密放回金州之后,他立刻召集家族力量,准备投降。 此时陈演寿也因为陈政的兵败慌了手脚。陈政损失了他手中大部分的兵力,而且陈政本人身死,他连个能用的将领都没有,哪什么守城。 李袭腾也看出了陈演寿的囧境,于是便派人来和陈演寿摊牌,逼迫对方投降明军。 十月十五日,中元节之日,陈演寿让人打开城门,以金州、洋州二地投降明军,至此,唐军经营两年多的金州落入明军手中。 ······ 李袭腾不仅以金州投降,还积极地给远在武州的堂弟武州总管李袭誉去信,撺掇对方投降。 李袭誉狂是狂,但心中清明的很。虽然李袭腾是山南李氏的家主,但李袭志、李袭誉兄弟却是李家官职最显赫的人。只有二人投降,才能撑起山南李氏在新朝的天花板。 北面四镇之中,武州总管李袭誉应该是压力最小的一镇。虽然武州一地,辖武州、文州、扶州三州九县之地,看起来地盘不小,但周围全是山区,全部人口加起来不超过万户。 对于这片堪称不毛之地的地方,唐军也并不怎么重视。 李袭誉手握八千人马,好听点叫八千军队,不好听的就是八千民兵,都是新兵,而且军中极其缺少甲胃、弓弩等兵器,战斗力比民兵也强不到哪里去。而且名义上八千人,实际上不过五六千人。 靠着这支部队,李袭誉安定地方,西据羌胡,本就捉襟见肘。若是再加上明军,就更没法打了。 幸好屯于上禄县(治今甘肃省礼县西南西汉水东岸)的长孙安业和屯于怀道县(治今甘肃宕昌县)的翟长孙二人兵力都不是太多。 伐蜀开始后,二人奉命攻打武州。 长孙安业从阴平道南下,而翟长孙则顺着羌水(今岷江上游一带)顺流而下,两支部队从西、北两个方向,合围武州治所将利城(治今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东南)。 李袭誉困守城池,是没有援军的。 不过翟长孙和长孙安业二人合兵一处,跟李袭誉的兵力也差不多,更兼对方有城池之利,因此并不能破城。 其实黄明辽派这路偏师也没有想过他们可以击败李袭誉,最重要的目的还是牵制。 双方在将利相持了半个多月,皆无法取胜。 若是平常,半个多月的时间,援军也该到了。李袭誉往成都送了十多封求救信,可一个多月来,没有丝毫的回应。 就在这时,从汉中传来消息,李建成和李元吉为争夺王位,展开了大战,而明军则攻破了利州。 这让李袭誉如遭雷击。 “唐王一世英明,怎么生了两个这样的儿子。” 因为武州位置偏远,且一直在和明军交战,消息传播的也慢,所以李袭誉得到的消息很滞后,此时已经进入十月多了,他才收到一个多月前的消息。 眼看李唐内乱,明军连战连捷,李袭誉也有了异样的心思。 若是李渊尚在,他自然是要竭尽全力,以奉忠义。可是李渊已死,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蛇鼠一窝,凭什么配他效忠。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不是猢狲想散,而是大树倒了之后,没有新的可替代品,无法庇护这些猢狲,那可不就得散了。 此时的李袭誉已经有心向大明投降。只是他担忧宗族,同时也担心在成都的家人。 像李袭誉这种总管级别的将领,其家卷肯定要在成都为质的。 李袭誉犹犹豫豫的不敢妄动。 可没等李袭誉有什么动作,扶州传来消息,刺史孔长秀在明军并未到达扶州的情况下,向明军请降。 孔长秀这个级别的官员,是不需要留家卷为质的,所以他降的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李袭誉听到这个消息,又急又恼,破口大骂。 “枉他孔长秀平日里常言‘自己是圣人之后,忠君爱国’,这是忠的哪门子君,爱的哪门子国。” 孔长秀在明军不到前便投降,的确样子有些难看了。 不过孔长秀是早降早超生,高高兴兴地投降了大明,做他的大明官去了,可李袭誉却不得不承受扶州失陷的后果。 从扶州往东南,可沿着白水(今甘肃省文县南白水江)直趋文州城下。李袭誉的兵力都集中在武州,文州兵力空虚,根本挡不住明军。 而文州若失,武州就成了一个孤岛了。 而就在李袭誉犹豫之间,李袭腾的信也终于送到了武州。信中李袭腾告诉李袭誉山南李氏已携金州降明,同时劝李袭誉一同投降。 李袭腾的信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李氏家族都降了,李袭誉就是再顾忌自己在成都的家人,也有了决断。眼看武州的局势,再看李唐这混乱不堪的局势,无论如何是神仙难救,他又何必为此误了自己。 十月三十日,李袭誉命人打开武州城门,携武州、文州二地向大明投降。 至此李唐川北防线的最后一处要地,也彻底落入大明手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兄弟阋墙 明军在川北打得正酣,而在成都鏖战的李建成、李元吉兄弟,此时打得更加激烈。你来我往,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当然李建成是不想打的,可惜李元吉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李元吉高举着“为父报仇,奉天讨逆”的旗帜,直接将李建成给逼到了墙角处。弑父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李建成就是想投降都没有机会。 就是真降了,李建成也活不了。 李元吉阴毒,李建成也发了狠。虽然当日太极殿的情况,已经没人再知晓,可是王珪身死,李密逃走,李建成就有理由相信,一切都是李元吉和李密二人策划的一场阴谋,就是二人利用自己来发动兵变,然后再将弑父篡位的帽子扣到自己的头上。 后知后觉的李建成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四弟的阴毒,将父亲、兄长都算计进来,比豺狼、毒蛇还要恶毒啊。 李建成已经相信,父亲就是李元吉和李密所害的。 于是李建成也不和李元吉再啰嗦,直接派兵平叛。在李建成看来,只要拿下李元吉和李密二人,将二人的阴谋公之于众,就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李建成就要一个清白。 否则一顶弑父的大帽子压在头上,他别说坐稳唐王这个位置,想太太平平的活命,都不容易。 出兵平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主要便是李建成身边,无人可用。 按道理来说,李建成亲自领兵,最是合适。而且李建成本人的能力,也远超李元吉,他本人领兵,也易于破敌。 可问题是李建成现在不能离开成都。 此时的成都,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只是因为李建成掌握了军队,压制做所有人。可私底下的阴谋者,不知道有多少。 李建成本来就威望不足,再加上弑父的名头,有几个人愿意效忠于他。 犹豫之下,李建成只能以李瑰为右卫大将军,统领城中一万五千人马,征讨雒县。 李瑰跟李建成是一条绳上是蚂蚱,他和李建成一样,身上背着弑君的名头,也是李元吉讨伐的人物,所以李瑰本人是绝不可能投降李元吉的。 而且若想洗刷这个罪名,李瑰也非得尽力平叛。 当然二人的关系很脆弱,李建成也并不完全信任李瑰,毕竟李瑰之前也是背叛了李渊。而且李瑰年纪尚轻,单论能力,未必及得上李密。 于是李建成又任命刘文静为长史,冯立为副将,雷永吉、孙达二人为裨将,以制约李瑰。 李瑰底下将领都是李建成的人,料想也翻不出花来。而且有刘文静左助,破贼的成功率也大了不少。 而此时李元吉也集中了绵州的上万人马,在雒城布好了架势,等着李建成前来。 其实李元吉的口号喊得不错,可惜他的名声实在太差,以至于在雒城起兵之后,除了绵州和雒城的上万人追随,其余之地响应者并不多。 川北诸镇,都倾向于李建成,没人愿意跟着残暴不仁的李元吉。 也就是弑父的名头太大,众人对李建成也有所怀疑,而且北面有明军主力的威胁,川北诸军都将目光紧盯着明军,不敢轻动。 否则各路唐军齐上,早就将李元吉剿灭了。 李元吉在雒城立旗之后,便有心向成都进军,但为李密所阻。 李密认为其部实力不足,贸然攻打成都,得胜的把握不大,不若坚守雒城,击败李建成部之后,再反攻成都。 而此时的李元吉,简直对李密是言听计从。 李密冒着生命危险杀入城中,给他报信,着实让李元吉感动。李元吉自称唐王,便任命李密为唐王府长史,黄门侍郎,作为他的大总管,总揽一切政务。 而且面对李建成的大军,李元吉本身心里也有些虚,因此立刻从之。 李密当然不是为李元吉筹谋,在他看来,一旦李元吉兵临成都,很可能李建成的势力,会直接土崩瓦解。 所以为了让兄弟二人多打两天,还是让李元吉在雒城多待一段时间吧。 雒城周边,地势平坦,并无山势相依。 李瑰到达雒城南面之后,就在青白江南岸扎营。 李元吉趁着李瑰立足未稳,便率军突袭李瑰所部。哪知道刘文静早有预料,于是建议李瑰,伪设营帐,然后移兵至营寨两侧。 果然到了夜里,李元吉亲自率军前来突袭,李瑰便和冯立二人,分领两军,突袭李元吉。 李元吉遭遇埋伏,狼狈撤退。李瑰一直追击到雒城下,俘获无算,这才返回。 这一仗李瑰部算是打了一个开门红。 初战失利,可气坏了李元吉。 小小一个李瑰,他本来是不放在眼中的,败于此人之手,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李元吉次日引军再战。 李瑰所部战斗力是不如李元吉的,毕竟李元吉部也是打过西羌的部队。 双方在城下拉开阵势,进行激战。 李元吉勐攻李瑰部左翼,负责左翼的雷永吉被打的连连后退。整个李瑰部阵型都有溃败的危险。 这时还是冯立率部,勐攻李元吉中军,逼得李元吉不得不回兵自救。 这一战一直打到傍晚,李元吉仍不罢休,又发起新的攻击。 此时冯立为三军断后。 眼看李元吉再来,冯立不急不缓地下了马,回头命令做饭的人做好饭食。 吃完饭之后,冯立又对身边的人说道:“在成都死,在这里死,有不同吗?”于是就树起军旗吹响号角,召集败军,抵御李元吉部。 李元吉眼看对方如此从容,担心有埋伏,也不敢急进。等他再想进兵,冯立已经撤退了。 此战之后,刘文静不得不承认,其部战斗力确确实实差李元吉部太多,强攻雒县这种大城,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于是刘文静建议李瑰撤往兴乐(治今四川省新都县),以守代攻,引李元吉部前来。 兴乐原是个旧县,大业三年被省并,但因为时间尚短,城池依旧。 李瑰退守兴乐,不出所料,李元吉也跟着追来。这时刘文静建议坚守城池,消磨李元吉部士气,同时请求增援。 可是刘文静却想不到,他还在守卫成都前线,可后方的成都,已经没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逆江讨贼 九月十八日,李世民在白帝城起兵,宣布讨伐李建成。 从白帝城到成都,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约两千多里。李世民率三万主力,尽数乘船,昼夜不停,向西而进。 从白帝城到渝州,这是李世民的地盘,沿途并无阻碍。 而从渝州往西,便是泸州。 泸州倚靠大江,是巴蜀南线重镇,也是李唐羁縻南面蛮族的要塞之地。 李渊自入巴蜀后,便分别在泸州(泸川郡)、戎州(犍为郡)、雅州三地置总管府,以经略南蛮诸族。其中泸州乃是川东、川西和南中的交汇地,最为重要,所以李渊在荆襄之战后,任命堂弟李神符为总管,以控扼此要地。 荆襄之战后,李渊对李唐失败已经有了预估,所以针对巴蜀失陷做了准备,而泸州便是一处后手,可进可退。 李世民到了泸州之后,便亲自去拜见李神符。 对于李世民来说,这次出兵,不仅是国事,也是家事。此时李氏宗族,长一辈的只剩下李神通、李神符兄弟二人,所以非得获得李神符的支持,才能在道义上站住脚,才能获得宗族更多的支持。 李世民为表诚意,一人入城,见到李神符,一身丧服的李世民便跪着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叔父,我没有父亲了!” 想到李家今日的遭遇,李渊的身死,李神符也不由得跟着落泪。 叔侄二人,抱头痛哭。 周边一些泸州军的将领看这场面,也心有戚戚,不禁潸然泪下。 叔侄回到州府,李世民就劝李神符和他一起,讨伐李建成,为父亲报仇。 李神符听到这话,便沉默起来。 倒不是他已经投奔了李建成,而是他之前和兄长李神通通了消息,李神通建议他不要插手此事。 李建成三兄弟互斗,谁知道谁能赢,还不如守着军队、地盘,坐看风云。 而且在李神通看来,想获得他们的支持也不难,拿利益来换就是了。李建成给了李神通一个王位,一个川北诸军总指挥的位置,这才让李神通勉强接受了李建成的令旨,那李世民要想说动李神符,又该哪什么换。 于是李神符便劝道:“世民,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换了别的时候,我必然支持你。可今明军伐我,此时整个李家都朝不保夕了,你兄弟几人,何必这时候内乱,白白便宜了外人。” “叔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可任凭李世民怎么劝,李神符都拿定主意,不跟随他一起起兵。而且李神符还反过来不停地规劝李世民,让他相忍为国,以和为贵。 李世民在李神符这里待了两日,都说不动对方。 眼看劝说无果,李世民只得选择自己独自西进。 第三日一早,李世民向李神符请辞。 李神符也知道,今日拒绝了李世民,必然引得对方不痛快,因此为了缓解关系,不至于得罪李世民,李神符便亲自送李世民出城。 到了郊外,李世民的心腹将领郑仁泰正带着人在此等候。 双方话别,李神符就要送李世民离开。 这时李世民突然上前,拉住李神符的手,对众人说道:“叔父将随我征讨逆臣,尔等还不速速准备,一同出兵。” 李神符大惊,看着李世民说道:“世民,这是作何?” 此时李世民的一众护卫已经将二人围住。 李世民松开李神符的手,拜了一拜说道:“叔父,为讨逆贼,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还望叔父怪罪。” 李神符看着李世民的样子,后悔不已。这是一个连老师都能背叛的恶狼,自己怎么就忘了小心提防了呢? 此时面对一众如狼似虎的军队,李神符哪能拒绝,只得说道:“为国讨贼,为兄长报仇,本是应尽之事,我只是想世民先行,待处理完泸州事务后,再行跟随。既然世民这么着急,我且一同前去便是。” 李世民赶紧说道:“是侄儿错了。” 虽然说得很好听,但李世民却是将李神符拘在军中,又让人持李神符的印玺,前往泸州,接收军队,同时将李神符的家卷也带到军中。 李神符看到连次子李德懋也被带来,知道无力反抗,遂只得安心留在李世民的军中。 而李世民令张士贵接收泸州诸军,然后将城中八千人马,全部带走,只留下一座泸州城,由心腹兰谋代管。 而李世民的主力,则沿着雒水(今四川沱江),逆流而上。 从泸州往北,便是资州。 资州刺史田留安,本来就是李世民的人。 李世民统领大军多年,早就不是当初的小白了。尤其是这两年,屡起屡复,让李世民对其父李渊也有些怨言。 有事的时候是好儿子,出了事就拿出来顶锅,他李世民就跟块砖头一般,随搬随用。李世民脾气再好,心里也不痛快。 于是李世民便提前做了预防,安排自己的心腹田留安为资州刺史。 倒不是李世民准备造反,而是李世民担心成都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跟李渊有关,他也有个逃命的通道。 巴蜀二地虽远,其实主要经一个资州就到了。 李世民跟裴寂关系很亲密,所以安排个刺史,并不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可惜资州没成为他逃命的要道,反而成了他反攻成都的通途。 资州刺史田留安,本就得了李世民的信,做好了准备。待李世民一到,换上旗帜,就成了李世民的先锋军。 资州北面是阳安县(治今四川省简阳市西北),是蜀郡的东南门户。 此时李建成一直集中部队,一面抵挡李元吉,一面守卫成都城,哪有功夫管底下的小县城。 而且这些日子,西南方向一直没有动静,他被朝堂上下和李元吉搅得头昏脑涨,就把李世民给忘了。 于是李世民派遣田留安和高甑生二人,当夜奇袭阳安县城。城中无备,几乎没有打,便拿下阳安城。 而李世民又命令高甑生赶往成都东南的东阳驿。 东阳驿在分栋山(今四川成都平原东南之龙泉山)下,为成都往东南的交通要地。 东阳驿既下,整个成都城,都在李世民的脚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兵临成都 几乎是一夜之间,李世民的数万军队,将成都城给团团包围。 第二日一早,城内外的百姓才发现,整个成都城被困得死死的,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昨夜李建成为朝政忙了大半夜,直到快五更天才勉强休息一会。 李瑰退守兴乐,送来的求援信都有一摞。可李建成手中,既无军队,又无粮草,拿什么支援李瑰。 李建成不得不召集朝臣和世家大族,希望众人能拿出一部分军队和粮食,帮着朝廷,共渡难关。 李建成很诚恳,可惜这份深情是对牛弹琴。 整个李唐内部,已经完全不看好李建成,没有直接跑到洛阳投降已经算是好的了,谁会脑子不好,再拿出真金白银供养李家。 李渊的死,不仅仅是李家换了一个主人,然后兄弟三人互相争夺位置这么简单。他意味着整个李唐内部,理想的破灭,希望的丧失,一批为了反抗黄明远残暴统治而走到一起的世家大族,再也没有那个反抗的决心和意志了。 这对于李唐才是最致命的。 虽然巴蜀是天府之国,可这片天府之地,多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李唐也是靠着世家大族的支持,才有钱、有粮、有兵,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 可世家大族上房抽屉,李家难道能够空手建起一个空中楼阁吗? 所以无论坐上那个位置的是李建成还是李元吉,甚至是李世民,其结局都已经注定。 除非某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全歼或者至少是重创伐蜀的明军,给他们看到希望,或许世家大族才会重新把宝压到李家身上。 但这是不可能的。 听到李世民的军队围城,李建成如遭雷击,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良久,李建成手中的奏疏才滑落到地上。 天不佑我啊! 就在这时,一群近臣匆匆来到李建成的殿中。 李建成自成为唐王以来,因李渊之死和太极殿大火,遂封存了唐王府后宫,而他本人则临时住在了前殿,至于家卷则仍住在世子府。 众人来到殿中,便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主战的,有主和的,还有人建议借羌兵来助战的,反正提建议又不死人,那不是能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建成的脑子都被这群人吵得要炸了。 “都给我住口,给我滚!” 李建成直接将桌桉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李建成一发怒,众人皆是鸦雀无声,不敢言语了。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李建成发怒。在众人的印象中,李建成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卓卓贵公子,还从没见过他如此震怒呢。 越是不轻易发怒的人,发起怒来,越是可怕。 众人之前光惊慌失措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一直没有弄清楚李建成的态度,现在倒是触到眉头了。 李建成也不想和众人再纠缠,直接将众人赶了出去。 今时今日,这个情况,谁都指望不上。 此时成都城中,有兵不过数千人,靠着这数千人,打是没法打赢的。所以李建成唯一一条出路,就是和谈。 可李世民打着“讨伐背主弑父之人”的名义前来,轻易也没法和谈。 李建成不禁暗然神伤,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愤怒。这个二弟,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为人吗?现在他大张旗鼓地打来,不是便宜外人吗? 李建成一个人待了一天,谁也没有见,到了下午,他派心腹成都令王续出城,去见李世民,请求和李世民一见。 李世民大军突然围城,是为了给城中众人心里压力,但他并没有急着攻城。 大军远道而来,并未携带攻城器械。贸然攻击,一旦攻击不顺,既损伤三军士气,也让城中之人,恢复镇定,得不偿失。 所以对于李世民来说,要么不打,要打就动如雷霆,一击即中。 李世民正在帐中研究成都城的防御,听闻王续求见,心中一阵冷笑,看来自己这个好兄长,终于知道怕了。 中军帐中,李世民接见了王续。 见到王续,李世民直接就说得:“李建成派你来投降吗?” 李建成一句话噎死王续,让王续无话可说。投降吗?当然不是。可王续也不敢说什么硬气话,以防触怒了李世民。 “唐王派我来见秦公,请与秦公一晤。” 李世民听得,有些玩味地说道:“李建成要见我?” 李世民接着冷笑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他要想来见我,你就让他开门投降,我便听听他能说些什么,否则,就战场上见。” 王续就怕李世民拒绝,连忙说道:“秦公,此事有误会,先唐王之事,跟唐王没有任何关系,唐王绝对没有弑父,还请秦公明鉴。” 王续作为使者,低声下气,什么尊严也没有了。 听到这话,李世民也怒了,一拍桌桉,恶狠狠地说道:“跟他无关,跟他无关怎么会发生兵变?跟他无关,怎么会太极殿起火?跟他无关,我父是怎么死的?” 这时王续跪在地上,狠狠地叩首。 “秦公,下臣求秦公与唐王一晤吧。内有奸佞,外有敌寇,此时此刻,正是亲兄弟同仇敌忾之时,万不能让亲兄弟因为误会,而刀兵相见啊。 秦公,大理寺定罪之前,还有一个罪犯供述的过程,为何秦公却不给唐王一个陈情的机会。 等到会晤之后,是战是和,都有秦公决定。可秦公不去会晤,出了问题,往后,能心安吗?” 王续不停地叩首,额头磕破,鲜血直流,看得众人都有些动容。 李世民一时也有些犹豫了。 他还真想听听,都这个时候了,他那位好兄长会说些什么。 这时李神符说道:“秦公,不过是一个会晤,也不是多大事情,去了也无妨。” 李神符一直希望李世民和李建成兄弟二人能和好,双方共抗明军。因此一看到有机会,他便出来劝和。 李世民见李神符开口了,也不好驳了李神符的面子,这才说道:“叔父所言极是。” 然后李世民看向王续,冷冷地说道:“明天一早,我在城门外与李建成一会,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话可说。”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兄弟再会 次日一大早,李世民就早早地前来赴会。他本以为自己来的很早了,可是没想到李建成已经在城门处等着。 在城门外千余步的地方,李建成一人一马,正等着李世民。 不得不说李建成这个人做事很周到,在城门外千余步的地方,城头上射程最远的床弩也无法射到,既保障了自己的安全,也打消了李世民的疑虑。 若是再靠近城墙,李世民怕是就不敢来了。 眼看只有李建成一人等待,李世民有些嗤笑,接着便要打马上前,他的亲卫也紧跟其后。 李世民一挥手道:“不必!”便要一人上前。 这时丘行恭拦道:“秦公,还是多带一些人保证安全,以防有埋伏。” 李世民道:“不必,此地开阔,埋伏不了什么人。再说李建成都敢只身来会,我难道还惧了他吗?” 说着李世民一扬马鞭,一熘烟地便赶前。 李世民来到李建成身边,并未下马。此时李建成端坐在地上,面前放在一个桌桉,还有一坛子酒和两个碗。 李世民勒住胯下战马,看着李建成,也不说话。 李建成见李世民前来,端起酒来,倒满两个杯子。 “二弟,来都来了,就这么在马上和我说话。” 李世民仍未下马,冷冷地说道:“你费尽心思的要见我,就是来让我陪你喝酒的?” 李建成笑道:“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今日重逢,把酒言欢,也是应有之理。” 李世民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指向李建成。 “李建成,你背主弑父,恶迹昭昭,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今日也敢提兄弟二字。你兵变弑父的时候,想没想起自己的兄弟。” 李建成面对李世民,并不躲闪,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是端起了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世民,你不会真以为是我弑的父吧?” 李世民看着李建成,仍是冷冷地回道:“我曾经那个知仁守礼、贤良孝节的兄长不会,可是你却不一定。” 这候 1 7bxWx. M 章汜。李建成听了,摇摇头。 “看来连你也不相信我喽。” 接着,李建成便自顾自地说道:“兵变是真的。有天,老四和李密来见我,说父亲要换太子。我立刻派人去验证此事真假,没想到从裴寂那里得到的消息,此事竟然为真。我一时之间,慌了手脚,便去向李密求取计策。李密建议我,不如发动兵变,强拥父亲为帝,以我为监国太子。朝政之事,本就由我管理,再夺了父亲的兵权,我的地位也便稳固了。 我真傻,竟然相信了李密。 兵变之前,我劝反了李瑰。到了兵变之时,我带着李密等人,杀入唐王府,老四在外,以宴会的名义,召集文武大臣,然后控制起来。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拿下了唐王府,也控制了父亲。 这时候父亲怒火未消,众人建议我不必急着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招抚军队,由王珪和李密去见父亲,替我转圜。 我当时很信任他二人,便同意了。 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父亲死了,王珪死了,太极殿大火,我成了弑父之人,人人唾弃,而且还和老四莫名其妙地成了敌人。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李世民看着李建成,冷冷地说道:“愚蠢!李密是什么人,那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当世枭雄,差点覆亡整个大隋的人物。这种人,你也想控制在手中,真是愚蠢至极!” 李建成低下了头。 “你说得对,是我愚蠢,是我鬼迷心窍了!” 说到这,李建成又抬头看向李世民道:“可是世民,我敢发誓,我从来都没有伤害父亲的想法,更不会去做弑父的事情,父亲绝不是我害死的。” “可兵变是你发动的。”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李建成,目光之中,疾利如电,满是凶恶之色。 “如果不是你发动兵变,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发动兵变,父亲就不会死,你敢说此事和你无关?” 李建成此时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发动兵变也是你逼得,你好好做你的大将军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觊觎世子之位?” 李世民听到这话,勐地跳下马来,给了李建成一拳。 “这一切,都不是你兵变的理由。” 李建成被打了一拳,却没有还手,而是继续坐好。 “我混蛋,我该死,我罪无可赦,我该下地狱,这些我都认。可是李家该怎么办,李唐之业该怎么办?” 眼看李世民不说话,李建成接着说道:“明军伐我, 整个巴蜀危在旦夕,我们三兄弟若不能同舟共济,李家覆亡,就在眼前。 世民,请相信我,我们兄弟共抗外敌,等退敌之后,你为唐王,我把兵权、朝廷都交给你。你怎么处置我,我都没有二话。” 李世民看着李建成诚挚的样子,仍没有说话。 李建成突然起身,对着李世民行了一大礼道:“二弟,兄长求你了,一切就当是为了父亲,为了李家!”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世民突然说道:“御敌我自会去御,护持李家,我也会去做。可事已至此,不杀你,师出无名。” 李世民难道真认为是李建成杀得李渊吗? 当然不是。一开始的时候他或许会这么认为,但过了这么长时间,冷静下来,肯定能察觉其中的内情。 只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起兵讨伐李建成了。 无他,为了唐王的位置而已。 就像当初满清已经打过长江了,苟延残喘的明朝,什么鲁王、唐王、桂王不照样为了皇位打出猪脑子。《鹿鼎记》里,沐王府和天地会都那个熊样了,照样为是立朱三太子还是朱五太子自相残杀。 制大 制枭。李世民为父报仇的心是真挚的,但未尝没有趁机抢夺唐王之位的想法。 李建成听到李世民的话,惨然一笑,满是绝望。 李世民说得不错,李世民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出兵的,怎么能和李建成合流。那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 只有杀了李建成,李世民的起兵,才是正义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建成之死 李建成眼中充满了恳求,可是最后却失望了。 想明白这一点,李建成再也无话可说。自己这个弟弟心肠硬得很,李家、朝廷都打动不了他。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都是命啊,我认了!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二人同饮此酒,也算是绝义了。” 说罢李建成又给自己斟满酒。 李世民并不上前喝酒。 李建成冷笑一声道:“这酒没毒,要不你先看着我喝。”说着便将酒再次一饮而尽。 李世民看着李建成,这才说道:“不必了,留着这酒,你去见父亲的时候,再喝吧!” 接着李世民便翻身上马。 李建成看着李世民决绝的样子,又熟悉又陌生。自己这个弟弟,自己今日才真正了解他。 “世民,破城之后,可否留你的侄儿一命!” 李世民勒住战马,没有直接回道,欲走未走,最后才言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李世民便打马而去。 昔日骨肉兄弟,今日恩断矣。 ······ 李世民返回军中,便组织军队,发起对成都城的攻击。不过是昨日短短一日之间,成都城内,已经有无数的官员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李世民效忠。 连成都城的城防布置,也落到李世民手中,还不是一份。 当然,不过一日之间,李建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变出一群天兵天将,将成都城布防的滴水不漏。说是布防,其实不过是让仅有的士兵上了城墙而已,至于系统的后勤、预备队、前后梯队什么的,完全没有。 内外交困之下,此时的成都城,就是被纸湖地破空壳子,轻轻一捅,就要破了。 李世民知道城中兵少,于是将军队一分为四,不分主从,四面出击,企图利用军队的数量来直接压垮成都的城防。 李建成手中只有六七千人马,这么点兵力,既要防卫唐王府,又要防卫各处城墙。每处城墙上的军队,不过千余人,连城墙都站不满,根本不足用。 负责守卫四面城墙的,虽然都是李建成的心腹,但底下的中下层将领却不是。眼看着李世民围城,而且李世民本身在李唐内部也名声显赫,众人又如何有战心,为李建成这个有弑父之名的人死节。 很快,李建成的心腹将领乔公山打开驻防的西门,率先向李世民投降。 李世民麾下大将双士洛率领军队,从西门突入城中。一点被破,全线崩盘,很快成都城墙防线完全告破。 李世民部杀入城中,投降的朝臣和将领更多了。 满朝文武,只有李建成麾下大将可达志率领一群原世子府的卫士,和入城的李世民部进行巷战,但寡不敌众,很快这些人就被淹没在李世民的大军中。 此时城中已经完全乱了起来。 李建成端坐府中,他没想到李世民会打进来的这么快,快到让他都没来得及做出布置。 李建成心中还要好多的办法,好多的后路,可惜随着李世民杀入城中,一切都成了空。 三十年来徒一梦啊。 李建成后悔吗,他悔不当初,如果不是当初错信了李密,他不会有今日的下场。可是若是重来一次,李建成或许还是会这么选择吧。 这时唐王妃郑观音带着李建成的两个儿子来到前殿。 自李世民围城之后,李建成因兵力不足,不好再分兵守世子府,便将妻子、儿子都迁入唐王府中。 李建成还担心有人挟持妻子和儿子。 此时见到妻子,李建成苦笑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观音走到丈夫的身前,握着丈夫的手说道:“我是你的妻子,这个时候,当然该陪在你的身边。” “连你们娘三都知道了?府上的人,都已经逃光了吧?” 郑观音却并不回答,而是替丈夫整了整衣冠。这两日李建成忧心国事,不仅人憔悴不少,连衣冠也有些不整了。 “也是,树倒猢狲散,自然之理。” 郑观音给丈夫收拾好衣服,抬起头来,看向丈夫。 “郎君准备怎么办?” 李建成笑道:“我一个弑父背主之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郎君不是这样的人。” 郑观音比李建成小十岁,今年不过二十岁。平日里都是一副小妻子的模样,可今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李建成也有些惊住。 “郎君不是这样的人!” 郑观音有些害怕,却又大着胆子说道。 李建成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激烈,笑着笑着,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有人相信我啊!” 李建成握紧妻子的手,对妻子说道:“今日城破,李世民是不可能放过我的,就连我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放过,非死不可。可你是一妇人,又出身郑氏,李世民绝不会杀你,你且回到后殿,等着李世民破府,然后让他送你回荥阳。” 郑观音摇了摇头。 “听话,我保不住两个儿子的命,但你能活,就好好地活下去吧。” “不!” 郑观音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李建成。 “有郎君在,我哪也不去,咱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李建成摩挲着妻子的头发,苦笑着说道:“傻娘子,死是很可怕的事情。” 这候 1* oM* 章汜。“和郎君在一起,我便不怕了。” “哈哈哈哈!” 李建成笑中带泪,长叹道:“想我李建成,自诩为英雄一世,今日穷途末路,黄泉路上,有娇妻爱子相陪伴,也不孤单。” 李建成站起身来,点燃一根蜡烛,然后扔到殿中垒放好的几桶石漆上。自李世民围城,李建成就让人备好了。 他这样的人,该千刀万剐,也会千刀万剐,可他不愿意。 那火遇到石漆,很快被点燃,火焰蹿地老高。 李建成从容地返回身,然后起来抱起次子,交到妻子的怀里。而他则一手牵着三岁长子的小手,一手抱着妻子的肩膀。 制大 制枭。这时李承宗看着火起,连忙跟父亲说道:“阿耶,起火了!” 李建成笑道:“宗儿,和阿耶、阿娘在一起,怕不怕?” “阿耶、阿娘在,宗儿就不怕!” 一家四口,端坐在房中的榻上,看着这火势越来越大了,最后吞没了他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入主成都 李世民入城较晚,待他入城之时,整个成都城已经平定下来。李世民所部完全控制了城防,并清理街道,维持秩序,搜捕乱军,保证了好好一座成都城没有被毁于战火之中。 等到李世民入城,百官恭迎,万民朝拜,一副改朝换代的样子。 李世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街道上,也享受着属于他自己一人的荣耀。 不过等他望向唐王府方向,只见浓烟滚滚,黑云升腾,不断地笼罩在唐王府的上空。 “怎么回事?” 这时提前入城的双士洛赶忙上前回道:“国公,我等入城之后,弑父凶逆李建成便在唐王府的前殿,引火自焚了。” 李世民起兵之后,对于李建成的称呼,不是世子,不是唐王,而是弑父凶逆。 听到李建成自杀了,李世民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李建成这是宁死,也不愿意落到他的手上受辱。 “李建成的家人呢?” “皆和李建成一同在前殿自焚了。” 李世民更是一震。 不愧是自己的大兄,够果决。 “能确定身份吗?” 双士洛看着李世民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有些忐忑地说道:“我等在前殿找到四具尸体,一男一女,还有一名男童和一名男婴。经唐王府的下人辨认,正是李建成和其妻、其子。” 李世民骑在马上,也不说话。 不得不说,李建成这一自杀,倒是帮了他一个忙。否则李世民打破城池,俘虏了李建成,还真不好处置。 虽然李世民仍会下令将李建成处死,可是以弟杀兄,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李建成自己死了,倒是避免了自己的麻烦。 “既然找到了李建成的尸体,那就将其尸曝之王府之前三日,以示众人。” 说到这,李世民又低声说道:“至于其妻其子的尸体,那就找个地方葬了吧。” 双士洛心中一寒,不敢多言,只得领命而去。 李世民带着众人入了城之后,直往唐王府后院,他也顾不得接见群臣,处置逆党,而是第一时间给他爹李渊哭丧去了。 李渊死后,李建成诸事缠身,根本顾不得将李渊安葬,所以只得停灵于唐王府的后院,暂时安置。 李世民很清楚,起兵之时,虽然挂着“讨伐李建成”的旗帜,但造反之事,毕竟是有得有失,非得在父亲的棺椁前哭上一场,才能表明自己是为了正义,而不是唐王的位置。 于是李世民到了灵堂,跪在李渊的灵位前,就嚎啕大哭起来。 很快,以尚书左仆射裴寂为首的朝廷官员就到了。包括尚书右仆射独孤纂,内史令窦恽,吏部尚书殷开山,礼部尚书萧璟,民部尚书杨演,工部尚书刘世龙,刑部尚书权如久,内史侍郎于志本,黄门侍郎温大雅等人。 自李渊入巴蜀之后,地位最高的窦威、萧造二人先后去世,但他们的位置则由窦恽、萧璟接替。而随着李渊为了征兵征粮不断地向巴蜀的关陇诸家退让,整个朝堂的要害位置,渐渐由关陇诸家掌握。 李渊生前,所能做的,便是控制军权,不让军队再为这些人掌握。 否则李家,也真的没有什么了。 众人见到李世民,倒头就拜。 其实对于这个流程和节奏,大家已经熟悉并接受了。也就是半个多月前,他们也是这样接受了李建成,并将其推到王位上的。 只要保证他们的权利,换一个人,没什么问题。 裴寂上前,将哀嚎的李世民给扶了起来。 李世民虽然哭,但也没忽视周围众人,现在的场面,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演戏,胜似演戏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演坏了。 这时窦恽上前,拿出劝进表来。 “······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愿国公存舜禹至公之情,狭巢由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事。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 不过一日多的时间,窦恽便能拿出一封劝进表来,还写得花团锦簇。不得不说,其能力非一般人可比了。 不过这朝三暮四的本事,让人看着,着实让人有些反胃。 有窦恽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劝进起来。 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李世民比李建成更适合做这个唐王。倒不是能力或者二人的态度倾向,实际上李建成更偏向于关陇世家,反而李世民倒像是一个离经叛道之人。 李世民平常专心军事,几乎没有接触过政务,他一旦上台,若想保证朝堂正常的运转,只能将权利完全交给这群人了。 眼看众人纷纷表演完。 李世民扶着裴寂说道:“我此番前来, 是靖国讨逆,诛灭奸凶,从未敢觊觎唐王大位。今诸位虽看重于我,可我年少德薄,又无显名,着实不堪为新唐。” 众人见状,纷纷再劝。 可李世民仍不答应。 众人也知道三辞三让的戏码,这才第一次,李世民不答应也是正常,便不再多言,各自准备着回去写第二封劝进表了。 诸人走后,只剩下李世民和裴寂。 因为刘文静亲近李建成,裴寂自然便亲近于李世民,双方关系极为亲密,非同一般。 此时李世民也没了之前的悲伤,对着裴寂,重重地拜道:“昔日父亲在时,便与叔父亲密无间,今父亲故去,叔父便是世民之亲父也。” 裴寂赶紧将李世民扶了起来。 这候 1 章汜。“秦公何必如此,裴寂承受不起!” 裴寂虽然如此姿态,但心里却是极其满意的。裴寂虽然自负,也在乎这些虚名,今日李世民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制大 制枭。李世民起身,又问道:“昨日李建成说是因为从叔父这里知道父亲有立我为世子之心,这才谋逆的,不知可有此事。” 裴寂一惊,难道李世民要问罪自己。 不过裴寂很快反应过来,李世民就是为了朝堂稳定,也不会动自己,而之所以这么问,应该就是“李渊有立其为世子之意”这件事。 至于有没有,当然没有。 但裴寂很清楚李世民的用意,不管有没有,都得有,还得让天下人知道,那样李世民的继位才更具法理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杀兄弟(上) 攻破成都城的第二日,李世民便宣布,以叔父李神符为纳言,张士贵为右屯卫大将军,由裴寂、李神符、独孤纂、窦恽、张士贵五人留守成都,而他本人则亲率主力大军,北上抵御入蜀的明军。 昨日与裴寂的谈话,并未让李世民失望,想来用不了多久,“唐王欲立秦国公为世子,因此李建成方兵变谋逆”的说法,就要人尽皆知。 到时候李世民继位,也便顺理成章。 当然李世民也没有傻傻地认为裴寂就这么对自己俯首听命,为了试探对方,他还问裴寂“何以教我?” 裴寂也没有推辞,直接便言道:“今大敌当前,秦公不若自引兵退敌,后方诸事,自有众臣为秦公办妥。” 让李世民出了一身冷汗。 昨日送走裴寂之后,李世民便思索着裴寂的话。 这候 1 7bxwx.* 章汜。不得不说,裴寂的话用心很险恶,这是让他将朝政权利全部交出,交给整个世家大族来瓜分,他做一个傀儡主君。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建议很有效。 交出权利之后,李世民和世家大族的矛盾便暂时不存在了。而各大家族之间,当然不会希望明军入蜀。所以为了支持李世民打赢明军,也会供钱供物,全力以赴地帮助李世民。 如此一来,整个巴蜀上层动乱的人心将会得以安定,而李世民也能放开手脚,和明军好好打这一场。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李世民能不断地取得胜利,重新建立起成都小朝廷的自信心。否则若是再败,那世家大族也会明哲保身的。 到底该怎么选,李世民有些犹豫。 若是不同意,就得在成都和这些世家大族进行权利的争夺,若是太平时节,当然没问题,可现在明军大军压境,再是内斗,不是自取灭亡。 可是若同意,他李世民就成了世家大族的走狗了。 李世民这么骄傲的人,怎么愿意。 李世民思索了一夜,也犹豫了一夜,最终决定,退让。 只有向世家大族退让,才有重新夺回权利的可能。今天他所退让的东西,来日他都能夺回来。 当然,李世民也不准备再待在成都,这里让他充满了耻辱感,一刻也无法忍受。 所以在窦恽众人,还没来得及上第二封劝进表时,李世民就直接挥挥手,不跟你们玩了。 对于李世民这个态度,众人又惊又喜,本以为还得跟李世民再拉锯一段时间,让李世民见识见识他们的力量,李世民才会妥协。 没想到李世民是如此识趣啊。 既然李世民识趣,众人也不难为他,各家又给李世民提供了一批粮食和物资,供他抵抗明军。同时众人还向李世民保证,绝不会让他因为粮草问题而担忧。 对于各家来说,像李世民这么识趣,又军事能力极强,能够为他们打仗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李世民离开成都之后,便集中麾下的三千多精骑,直往兴乐而去。 对于李世民来说,要想挡住明军,就得抢在明军占领剑门关之前,赶到此地,构建防线。虽然剑阁天险,但李世民着实不相信他那个好叔叔李神通的能力。 当然前往剑门关之前,他还得解决兴乐的李瑰、李元吉二部,保证蜀郡的稳定。 此时李瑰与李元吉在兴乐相持已经多日。虽然李元吉占据优势,可惜李瑰据险而守,他一时之间也不能攻克。 至于李密,在其中扇风点火,可不想着这仗这么快就结束。 从成都到兴乐城并不远,不过四十多里地,急行军用不了两三个时辰。也是李世民进击够迅速,一日而破成都城,所以成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近在迟尺的李元吉竟然不清楚。 李世民很清楚,若想迅速击败李元吉,就得以快打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所以他轻骑前出,不留余地。 很快李世民便赶到了兴乐城外,此时李元吉部正在围城。 很明显,李元吉部并不善于攻城,前后没有节次,一窝蜂地往城上涌,除了自身伤亡巨大以外,并没有给守军有多少伤害。 李世民望着对面的李元吉部,眼中闪着无尽地寒光。 和李建成一会,李世民已经得知李元吉在此处兵变中发挥的作用,他也相信李渊不是李建成杀死的。 在李世民看来,李建成没有弑父的胆量,但李元吉却有。李元吉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豺狼心性,肆行无忌,阴狠毒辣,才能做出弑君之事来。 所以,要报父仇,必杀李元吉此贼! “杀!” 三千玄甲骑兵,向着对面的李元吉部便冲了过去。 此时李元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的兴乐城,哪里会提防有部队从身后杀出。于是措不及防,后军直接被李世民的骑兵给冲溃。 李世民挥舞着长槊,亲自带头冲锋。 三千骑兵一分为三,分别杀向李元吉部的左翼、右翼和中军。 兴乐之地,本就是个孤城,周边尽是平原,无险可守。而骑兵冲锋之下,简直就是杀戮的好坟场。 此时战场之上,烟尘滚滚,四面八方,都是骑兵。上万人的李元吉部给骑兵笼罩其中,被一一包围、击溃、分割。 开战之时,李元吉正在阵前指挥攻城。 听闻阵后生乱,他大吃一惊。 李元吉赶忙登高瞭望,便看到身后万马奔腾的景象。 李元吉都吓呆了,愣愣地望着远处,对李密问道:“法主,李建成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李密也是大为吃惊,可是他见识的场面多了,什么突袭、败仗,早就是小儿科,于是面色从容,毫无畏惧。 “大王,这应该不是李建成部,这是李世民部!” “李世民?” 李元吉彷佛被掐住了嗓子一般,尖锐地吼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李世民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白帝城抵御明军吗?” 李密摇摇头,他也不明白。李世民远在两千里之外,难道会飞吗? 制大 制枭。可是整个巴蜀内部,规模最大的骑兵,就是李世民麾下的玄甲军。这么一支庞大的骑兵,绝不可能是旁人。 第二百四十章 再杀兄弟(下) 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骑兵,李元吉已经完全慌了,他一把抓住李密,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李密,李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李密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李元吉,轻声说道:“事已至此,齐公,还是撤吧!” 不管李元吉逃不逃,李密反正是逃了。 作为一个逃跑经验丰富的老将,李密见势不妙,便直接骑上马往雒城而去。乱军之中,最易折损性命,还是城池之内最是安全。 李密不管不顾的逃了,李元吉很明显没有太多的逃命经验,所以他虽然一面下令撤退,还一面收容军队。 这么一支部队,李元吉可舍不得丢了。 有些人舍命不舍财,说得便是李元吉这种人了。一收拾残兵,逃跑速度自然快不了,于是在玄甲骑兵分头兵进、穿插合围的打击下,李元吉便陷入到重重包围之中。 等到四面骑兵越来越多,李元吉几次突围不顺,这时候慌了神的李元吉再想拼命突围,已经是晚了。 个人在大规模的骑兵完成的包围圈之中妄图突围,简直是痴人做梦。项羽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他李元吉。 很快玄甲骑兵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最终,力竭的李元吉被玄甲骑给生俘。 一场大战,玄甲骑用摧枯拉朽的方式,宣告了李世民的再度归来。面对玄甲骑兵强大的冲击力还有战斗力,无论是李元吉部还是困守兴乐城中、望着底下战况的李瑰部,都吓得瑟瑟发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不仅是击败,还是意志的摧毁。 很快玄甲军便将被俘的李元吉送到李世民的身前。 李世民行进匆匆,此时尚未置帅帐,所以就在露天之中,见到了这个有重大弑父嫌疑的弟弟。 李元吉被五花大绑地带了进来,一看到李世民,李元吉立刻跪了下来,大声喊道:“二兄!二兄!” 李元吉这个人,平素最是色厉内荏,看着是桀骜不驯,但其实都是仗着身份欺天罔地,但骨子里,其实怂的很。 欺善者,怕恶也,李元吉就是这种人。 所以此时被俘,他很清楚生死完全操之于李世民一人之手,根本没有他耍横的机会,因此李元吉见到李世民,就摆低的姿态,乞求李世民能饶他一命。 不过李元吉看错了李世民,他这个样子,或许在李建成面前管用,可李世民素来心狠,根本不是李元吉几句软话就能打动的。 李世民看着跪倒在地的李元吉,心思也有些复杂。这个素来欺他、辱他的弟弟,还是第一次拜倒在他的面前。 李世民走到李元吉身前,冷冷地说道:“李建成弑父,你有没有参与?” 李元吉一愣,连忙说道:“没有,跟我没关系,二兄,这是李建成这个恶贼做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打出讨逆的旗帜,讨伐李建成这个背主弑父之贼。” 李世民仍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那兵变之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李元吉一时语塞。 “那就是有关系了?” 李元吉一听李世民不愉的语气,连忙推诿道:“二兄,这些都是李建成蒙蔽我的,李建成说要拥立父亲为天子,我才跟着他的!我是受蒙蔽的!我是受蒙蔽的!” 这时李世民蹲下甚至,面对着李元吉。 “建成我是了解的,他有胆量兵变,可没有胆量弑父。而你,还有你那个好谋士李密,都是蛇蝎心肠的人,弑父,弑君对你们来说,又算得上什么?”这候 章汜 说罢,李世民已经不想再审了。 其实是不是李元吉已经不重要了。整个事情脱不得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密三人,是谁做的,并不重要。 而李元吉的性命,也不在于他的说辞,在李世民心中,他早就死了。 不仅仅是李元吉参与到兵变弑父之中,李世民还需要用李元吉的脑袋来震慑整个巴蜀的不臣之人。 所以李元吉非死不可。 眼看李世民要走,李元吉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怕是性命不保了,吓得赶忙喊道:“二兄,二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二兄!” 可是李世民却根本不回头! 眼看李世民无动于衷,勉强低头的李元吉终于装不下去,大声喊道:“李世民,你个奸贼,你连亲弟弟都杀,你天理不容!” 没等李元吉继续骂下去,早有人上前,将李元吉的嘴给堵住,不让他说话。 这时走了很远的李世民,才对身旁的亲卫内侍头领张阿难说道:“给他一个不用流血的死法。” 张阿难带着人将李元吉拖到一处树下,然后用白练将其活活给绞死。 过了一会,张阿难前来复命,李世民便让其将李元吉的脑袋看下来,传首诸城,以为警示。 李元吉死了都得看脑袋,可见李世民对其痛恨之心。 张阿难走后,李世民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啊,久久无话。 想当初一大家子人在长安,和和美美,亲亲爱爱,多么的幸福美满。可这些年来,三弟走了,母亲走了,接着是父亲,还有大兄和四弟,现在一大家子就剩下他一人,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好好一个家,怎么就到了今日了。 ······ 李世民击败李元吉之后,李瑰和刘文静据城不降。李世民也顾不得跟他们折腾,于是留一部继续围攻兴乐城,而他本人则往剑阁赶。 从剑阁到成都,五百多里地,若是步兵,十天亦未必能赶到。而且沿途从雒城往北,皆是归附于李元吉,虽然李元吉已死,但这群人会不会死忠不降,谁也不敢保证。 而剑阁,是万万拖不起的。 于是李世民决定继续率领骑兵,轻车简从,赶往剑阁,至于绵州诸地,尽交给身后的部队解决。 李世民想的是不错,行动也迅速,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神通的能力和节操。制大 制枭 当李世民马不停地赶到绵州昌隆县(今四川省江油市南彰明镇)时,从剑州传来噩耗,十月十九日,淮安王李神通杀剑州刺史窦伏明,以剑阁投降了明军。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剑阁失守 李神通屯兵剑阁,整军备战,可自黄明辽给他送了劝降信,他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内心,开始有了不同的心思。 李神通虽然手中还有万余人马,但他同时亦很清楚,以他的能力,守不住剑阁。从丰州到渭北,从泾阳到阳安关,李神通已经见到了唐军太多太多的败绩,也见识了无数的明军不可敌的场面。 此时的李神通,早就已经患上了畏明病,别说死战,打也不能打。 可是他身为李氏宗亲,上了贼船,想下船也下不来了,所以只得选择战战兢兢地死守,也期保得性命。 直到黄明辽的劝降信送到他的手中。 拿着这信,重若千钧。李神通有心投降,可又犹犹豫豫,不敢行动。他本就没有什么果决之才,到了关键时候,自然做不了选择。 犹豫了一夜,李神通还是没能完全下定决心,便去找自己的心腹利州刺史裴勣商量此事。 当初李神通在关中起兵,就是史万宝、裴勣、柳崇礼三人最先响应的,算是李神通一党。这些人除了史万宝投降大明,裴勣、柳崇礼都跟着李神通逃入巴蜀。作为李神通一派的二号人物,裴勣更是担任利州刺史的要职。 李神通对裴勣很信任,诸事皆和其商量。 见到裴勣,李神通便问道:“古往今来,有诸侯败亡,而宗族却在对方势力保存的吗?” 裴勣听到李神通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诸侯败亡,宗族保存,说得不就是李渊和李氏宗族吗? 裴勣也是出身河东裴氏,和裴矩还是同辈。只是他出身东房,又定居在关中,所以参与了李氏的造反。 可这几年过去,裴勣早后悔了。 河东裴氏成了大明的后族,多少人因此而加官进爵,显赫一时。他裴勣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做个宰相也绰绰有余,可是最后却在巴蜀,做个没什么实权的刺史。 早知今日,折腾这些干什么。还不如待在家中,等着黄明远一统天下,他也凭借后族身份,进入到大明朝廷内部。 像窦威、萧造这些人有什么本事,能官拜宰相、三公,不就是恰好出身后族吗? 所以裴勣一直有心投明,却没有机会。 眼看李神通有如此之问,裴勣心中一动。若是能就此劝降李神通,岂不是大功一件,到了大明能力,也有块敲门砖了。 于是裴勣立刻便说道:“古往今来,灭国而不亡其祭祀的,比比皆是。魏灭蜀,封刘禅为安乐公;晋灭吴,封孙皓归命侯,宗族皆得以保全。” 李神通摇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今巴蜀能和蜀国、吴国比吗?” 李唐只是一个割据势力,都算不上一个国家,他名义上还打着大隋的旗帜呢?现在天子还是那位刚断奶的义宁皇帝。 裴勣接着便说道:“那大王知晓项伯吗?” “项伯?” 李神通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还读过《史记》。 “这项伯乃是项羽的亲叔父,项羽兵败之后,便以彭城投降了刘邦。除了项伯,项羽的堂弟项襄,侄子项佗,先后亦投降刘邦,皆被封为侯爵。这项襄之子项舍,还被刘邦的孙子汉景帝刘启封为宰相。” 李神通听后,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李神通才问道:“项伯毕竟在鸿门宴上救过刘邦。” 裴勣笑道:“大王,你以为刘邦这种人,会在乎什么救命之恩,他可是连亲耶娘都敢吃肉的人。之所以封项伯为侯,不过是用项伯来安抚项家人,毕竟这项伯也是项家辈分最高的,而项家更是在江淮卓有声名,刘邦不安抚项家,江淮乱了怎么办?” 李神通眼前一亮,急忙说道:“你是说?” “若明军入蜀,黄明远为了安定巴蜀民心,也会推出李氏一人,封以官职爵位,以安人心。” 李神通大喜。 李渊死后,他是李家辈分最大的,妥妥的一个项伯啊。 这时李神通拿出黄明辽写给他的那封信,递给了裴勣。 这候 17b 章汜。裴勣一看,有些吃惊地说道:“大王原来和大明天子有这么一段香火情啊。” 听到这话,李神通有些自傲地说道:“昔日大明天子为大同镇骠骑将军的时候,我和张文远、欧彦同为其麾下骑军大都督,就是黄明辽,当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说到这,李神通叹了一口气道:“白云苍狗,物是人非,若当时一直在大明天子麾下,我最差,现在也是一卫总管了吧。” 李神通早忘了他作为李节一党,算是黄明远的反对者。 裴勣此时,也赶紧说道:“大王既然和明军有如此旧谊,来日就是到了大明天子面前,也能有几分礼遇。” 不得不说,二人都有投降的心,聊着聊着,已经跳过是否要投降,直接落脚到投降之后,在大明那里能有什么待遇。 此时李神通也不再犹豫,叔德死了,叔德几个儿子不成器,巴蜀必然是守不住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李家,总不能让李家绝后吧。 于是李神通便派遣裴勣,秘密前往黄明辽军中,请求投降之事。 黄明辽也是康慨的很,告诉裴勣,只要李神通愿降,必然加官进爵,不会薄待了李神通。 李神通当即和裴勣、柳崇礼对部队发动清洗。 有裴勣在,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领,尽为李神通所杀。 当然也没有几人不愿意投降。李神通所部,都是新兵,对于李唐,哪有那么深的感情啊。 之后裴勣又建议李神通,以剑阁吃紧为由,向剑州刺史窦伏明求援。窦伏明是窦抗的侄子,因家族被灭之事,一直是李唐内部最为激进的抵抗派,否则李渊也不会让他一个窦家人镇守剑州。 剑州治普安县(今四川省剑阁县普安镇),离着剑阁不过数十里。 窦伏明听闻剑阁吃紧,也是大为吃惊,他担心剑门关有失,急忙率部赶往剑阁支援,没想到正好撞入李神通的陷阱之中。 制大 制枭。窦伏明被乱军所杀,普安县也为李神通趁机占领。眼看再无阻碍,李神通带着上万军队,打开了剑门关,向明军投降。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冉氏秘降 在剑阁告破之际,原本由李世民经营的巴东防线也出现了大问题。 巴东防线原有八万人,李世民西进之后,只剩下五万。其中单是夔州,就有四万人,由夔州总管侯君集统一指挥,剩余万余人,分别驻扎在南浦州(万州)、临州(忠州)、渝州、涪州、施州等地,可谓是头重而脚轻。 李世民也没有办法,他手中的兵力不足,只得紧着夔州来。 巴东天险,在明军占领巴东、秭归二县后,明军和唐军便各占据一半了。李世民只得以巫山和巫峡为屏障,沿江驻守。 可这本身就是有缺陷的。 整个巴东山区,虽然山势重岩叠嶂,几乎没有大路可通行。但在这里依仗打猎为生,在周边翻山越岭的猎人很多,山中阡陌小路也不知道有多少。 虽然这些道路,大部队不能通行,但是已经方便明军的小股部队渗透进去了。 荆襄战后,明军先后派遣了上千名士兵,渗透进巴东山区,一面进行破坏,扰乱巴东的秩序,一面派人秘密招降巴东地区的豪强大族,摧毁唐军的抵抗意志。 半年多来,已经有数十支巴东蛮族秘密向明军投降。 所以唐军的防线看似安稳如山,但实际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对此李世民不是不清楚,但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阻止。蛮夷势力,万事讲究一个利字,你跟他将明军的政策和险恶用心他们不懂,就看谁给的好处多。若是比资源,明军能给得自是远比李世民能给的多。 八月初,以施州总管冉安昌为首的地方豪强,便秘密投降了大明。 也是李唐不地道,逼反了冉安昌。 原本夔州,包括施州北部都是冉安昌的地盘,之前李唐攻破冉肈则时,也封冉安昌为夔州都督,算是承认了他的统治。 不过夔州地区,作为巴蜀门户,控制着长江水道,对于李唐来说,太过重要,因此李唐始终没有放弃对此地的渗透。 荆襄之战后,李唐丧失了进击的可能,只得被动防守,而夔州便成为了与明军交战的前沿,重要性立刻变得无与伦比起来。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放任夔州掌握在冉安昌这个外人手中,那李唐简直是找死了。 因此返回巴蜀的李世民,第一时间便上奏李渊,调离冉安昌,彻底将夔州掌握在手中。 李渊也很清楚夔州的重要性,亦第一时间往夔州派驻数万军队。 夔州是冉安昌经营多时的老巢,就这么让他放弃,他当然不愿意。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冉安昌实力再强,终究是一个土豪,不可能挡住官军,所以他只得忍下这口气。 李渊也知道冉安昌不满,便给了他一个施州总管,作为补偿。 可施州两面紧连着大明的地盘,为明军兵锋所指之地。而且冉安昌虽然在施州势力不小,但不服他的大族亦是不少,冉安昌要想掌握施州,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 若是太平时节还好一些,可明唐大战,眼看就要开始,冉安昌被安排到这里,能够愿意? 这是让冉家给他们作炮灰啊,冉安昌对李渊的不满更大了。 若仅是如此冉安昌还未必会降明,可之后李世民经营巴东防线,不断地要求巴东各豪强势力出兵、出粮,冉氏作为巴东第一大族,自然是拿到的份额更多。 各家当然不愿意出,可李世民却是发了狠,或者说为了抵抗明军,已经不管不顾,命令军队攻灭了十多家不愿意出兵、出粮的家族,彻底震慑了巴东各家。 而冉氏更是大出血。 而且李世民为防止各家倒向大明,更是下令各家都要派出嫡子,前往白帝城,充作侍卫,实际上就是作为人质。 先是抢地盘,接着是抢钱、抢人,现在又要送人质,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他的脑袋了。 对于冉安昌来说,李唐的一再进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又不靠李唐过活,凭什么如此受李唐的盘剥。 所以倒向大明,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大明对待异族,做的比李唐过分的多,就像在岭南,投降李唐能做土皇帝,投降大明的,就要做打工仔了,可是冉氏不知道啊。 就觉得天朝要比李唐这种小势力好。 黄维扬一直在江陵,接到冉氏秘密投降的消息,也很重视。 整个西南地区,豪族林立,大明要经营西南,不和这些地方豪强大族打交道是不可能的。冉氏是巴东豪强的领袖,也是西南豪强中的重要一员,大明对冉氏的态度,将直接影响着西南豪强队大明的态度。 要清理这些豪强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先进入西南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黄维扬给了冉氏极大的尊重,亲自接见了冉氏的使者,又厚赠官爵,多赐钱物,做足了姿态,也让冉氏彻底放心。 一面是李氏的步步紧逼,一面是大明的隆恩厚赠,冉氏当然站到了大明的这一方。至于一个嫡子,冉安昌损失的起。 八月初,黄维扬派遣使者来到施州,以大明朝廷的名义秘密任命冉安昌为怀化将军,清江郡太守,巴州副都督,归化侯,任命冉安昌的儿子冉仁才为归德中郎将。 大明在军功爵、承恩爵之后,又设了一个加封异族的归化爵。王爵以下, 分别为归化公,归化侯,归化伯,归化子,归化男五级。又置专门授予异族的散官爵,怀化将军便是封给异族的从三品爵。 这也是黄明远之前的疏漏。归降的异族,肯定要加官进爵,而军功爵不能封,这些人又不属于承恩爵,只得新设一个了。 不过因为专门授予异族,跟大多数人没关系,所以也没人在意。 大明给冉安昌的封赏,大部分都是虚的,只有一个清江郡为实职。 虽然说跟李唐给冉安昌封的官差不多,但大明的官远比李唐的官值钱的很,因此冉安昌更是万分满意。 就这样,冉安昌由一名唐官,秘密成了明官。 冉安昌的麾下,都是家族力量,忠的是他本人而不是大唐,所以也无所谓倒戈。 对于冉安昌的这次投降,黄维扬是秘而不宣的。 他要送给李唐一个惊喜。 第二百四十三章 轻取临州 九月十七日,当李渊身死的消息传到江陵之后,黄维扬来不及请示洛阳,便第一时间命令左领卫右副总管陈景宗率领六十军从澧阳郡出发,向西进入清江郡。 清江郡的位置很特殊,处在川东、湖南、湖北、黔中四地的交界处,若不是此地群山环绕,交通不便,早就成了各方争抢的香饽饽了。 但四面环山的清江郡虽然受困于地形,但也并不是与周围来往阻隔,反而因为地处四地交界,成为巴盐古路的重要通道。 人无盐不能活,但荆襄一带不产盐,因此巴蜀的井盐要穿山越岭,运到荆襄。而清江郡就是南线重要的枢纽。 虽然这些盐路并不好走,多是山岭之间,通过人力开辟出的荆棘小道,可这已经足够让明军通行了。 陈景宗到达清江郡之后,也不停留,按照黄维扬的命令,便在冉仁才的引导下,往西面的临州而去。 陈景宗久镇江南,也算是见识过山道的人,可是江南的山跟西南的山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众人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往往一日也爬不过一座大山。 上万人马,整整走了大半个月,才到了临州西南一带。而在这场艰难行军中,明军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物资,到最后把随身的铁甲都暂时放弃了。 光是手提肩扛,实在没法携带这么多的辎重。 出了群山,走到长江边上,陈景宗才松了一口气,他这些日子,真怕走错了方向,三军困死在大山之中。 按照原计划,陈景宗所部是要在十月上旬突袭临江县城(今重庆市忠县),但现在已经是十月十六日,早已经误了期限。 而且三军的弩具、铁甲都不得不留在清江郡,所以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能一次成功,待敌军有了防御,几乎没什么攻城能力的六十军,是别想破城的。 陈景宗于是让精锐部队,扮作山民,秘密接近临江县城,又挑取数百人,扮作民夫,跟着冉仁才来到临江城外。 巴蜀往荆襄的盐运,基本为各地的豪强所掌握,大家根据地理位置,各自分一杯羹。冉家作为巴东一带的领袖,更是有独立的商队,在巴东地区,往来运盐。 而在冉氏投降李唐之后,又有了官面的身份,这生意做的更大了。 若要诈城,陈景宗就想到了这一层,因此让冉仁才以运盐的名义入城。 荣州的井盐,被开采出来之后,便顺着长江水道,分别运到沿江各县,而黔中、荆南各地的盐商,便来此交易。 临州作为长江要地,也是食盐的重要交易地,几乎每个月都是十多支运盐队伍在此停留。一般运盐的各家,也得分出一些利益给临州官府,所以对于运盐之事,都是习以为常,甚至是支持的。 这一次冉氏的商队有五六百人,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的更多,但守门的官吏看着冉氏给的厚赂,也就不在意这里。 冉氏实力这么强,人多一点也很正常。 验过取盐的票据,守门的官兵,便让冉氏的商队入城。 这年头食盐满买都是官营,非得有盐引才能买盐。冉氏虽然是二道贩子,但也是过了官面,受官府承认的二道贩子,因此手中有专门的盐引。 冉氏商队都是由冉氏和大明的精锐士兵伪装的,武器都放在车上。等到车辆入城,有人故意损坏了两辆车,因此堵塞住城门。 这时趁着城门的守兵没有防备,明军纷纷从车上拿起武器,向着唐军杀来。 数百人的明军,尽拥在城门处,其力量一时间竟然比唐军还多。城门处的唐军根本无法阻挡,很快城门便为明军攻下。 这时一直在城门内外伪装成百姓的明军,也纷纷改头换面,加入到战斗之中。 眼看偷门得手,这时明军也发信号给外围的陈景宗。 一颗鸣镝射上天空,上面带的火药包在空中燃尽、爆炸,散出一股白烟。 陈景宗看着那道有些绚烂的白烟,心中大喜,立刻指挥全部军队,向临江城扑去。 唐军的临州刺史是赵弘智。赵弘智是河南新安人,祖父都是关陇将领出身。不过赵弘智此人,学通三礼、史记、汉书,乃是一个儒学大家,并未传习祖、父之勇武。让他治民可以,让他打仗,那是难为他了。 不过因为临州也算后方,主要负责通州、开州、夔州等地的粮食转运,所以李渊便任命身为近臣的赵弘智为临州刺史,负责李世民的后勤工作,算是替他看住李世民。 李渊给李世民八万人马,同时又用粮道卡住李世民的脖子。 不过李渊死后,他便彻底倒向了李世民,因此李世民西征讨逆,仍留下赵弘智守临州。 此时的战场在夔州,赵弘智每日的工作重点便是催征粮草,可没想过会有明军越过夔州,直接来到临州。 因此听到有明军攻城,赵弘智当即就懵了。 城中不过两千余人,怎么守城。 惊慌失措的赵弘智此时吓破了胆,也不管什么城池不城池的,当即让人护着他突围出城,至于临州城, 他就不管了。 这年头,并没有明文的失地责任,逃了也不一定会被处置。 再说明军已经打到临州,那临州以下的南浦州、夔州就不要想了。明军大举入川,凭他两千人马也挡不住对方,就是怪罪,也是夔州守军的责任,怪不到自己身上。 赵弘智一逃,城中更是群龙无首,很快便为明军攻陷。 至于赵弘智本人,运气也不好,从西门出了城,本想着逃往渝州,没想到一头撞到了明军负责包抄的部队手中,成了俘虏。 陈景宗占领临州,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固守城池,断夔州之粮道。 可是当他听说李世民竟然率部西进,去征讨李建成,立刻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乃留兵一部,守卫临州,而他则率领主力部队,沿江而下,攻打南浦州。 南浦州是夔州的侧翼,也是夔州的后路,占领南浦州,就相当于截断了夔州唐军的后路,数万夔州唐军,只得就此覆灭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巫山初战 站在巴东城头,向西眺望,远处群峰耸峙之地,便是着名的巫山。巫山十二峰,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堪称天下奇景。十二峰中,最有名的便是神女峰,而着名的“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说得便是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故事,至今下巫山峡三十五里,还有神女庙。 秋日雨后,巫峡烟云,山川纵横,蔚为壮观。 整个巫山之地,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大自然用他的鬼斧神工,让这一带成为一处天险。 虽然荆襄战后,明唐双方,便停止了大战,但在巴东地区,双方的战斗却从未停止过。常常是为了一个山头的争夺,接连不休的厮杀,双方你来我往,战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无休无止,流尽了鲜血。 若论英勇,明军远在唐军之上,可是唐军占据有利地形,凭险据守。明军在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之后,也没能打开局面。 整整数月,双方一直相持在巫山一线。 黄维扬更早得知李渊身死的消息,因此在得到消息后,便开始做西征的准备。 九月二十二日,黄维扬便亲率左右卫率营和水师部队,逆流而上,到达巴东县,和屯驻于巴东县的右骁卫主力会师。 至于陈景宗部,则出击的更早了。 之所以如此,便是黄维扬希望赶在李唐内乱平定之前,突破巫山防线。 此时明军有六万余人,而唐军有三万多,只有明军的一半。不过面对着巫山天险,这一仗并不容易打。 黄维扬到达巴东县后,并没有盲目地对巫山防线发起全面攻击。 黄维扬知道这数月来巨大的伤亡,所以他很清楚,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否则明军有多少军队都得打残。 要想攻破巴东,非得用巧劲。 这次伐蜀,黄维扬把希望都放在了奇袭的陈景宗身上,只要陈景宗占领临州,断了唐军粮道,唐军必然生乱。 这一乱,破绽就会露出来。 黄维扬命令各部不断试探唐军的薄弱处,消耗着唐军的实力,同时等待着陈景宗奇袭的成功。 黄维扬从九月二十二日一直等到十月十日,可是离着双方约定的日子,已经过了数日,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回。 黄维扬担心时间太短,消息传得太慢,强说自己要镇定。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对面的唐军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让他忧心忡忡。 难道奇袭部队遭遇了不测? 黄维扬不清楚,可越是如此,越是担忧。前后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十月十四日,中元节前的一天,黄维扬眼看实在等不到陈景宗的消息,也不敢再等,于是下令全军出击,勐攻巫山。 唐军这边,主帅是侯君集,麾下分别有右卫将军李治龙、水军总管秦武通、统军刘世宝、统军乐仁昉、护军白士让、护军杨武威等人。 都是跟着李世民东征过荆襄的骁将。 侯君集镇守巫山,但他却不把主防之地放在巫山县,而是放在了巫山峡口。 侯君集在巫山峡口两岸各置一陆寨,由他和李治龙二人分别镇守;又在身后的巫山县城外置一水寨,由秦武通镇守,三者相为呼应。 而巫山峡口,最窄处不到三百步,侯君集凿两岸石壁引缆修筑了三道飞桥,上面铺设木板,置居石木竿弓弩于其上,傍桥两岸亦置多具床弩,并遣统军乐仁昉率领重兵固守。又横起五根铁索,阻断大江,使明军舟师难以朔水而进。 而巫山两岸,多处隘口尽被堵死,又多置兵马于其上,配以坚固工事,其防守之严密,飞鸟亦不能越。 而与之相比,护军白士让镇守巫山县城,护军杨武威镇守白帝城,其守军反而没有多少。 面对唐军坚固的防御,黄维扬乃下令明军三路出击,以黄明信率右骁卫两军从北岸出击,攻打巫山北寨,作为羊攻,吸引唐军的注意力;李正宝率右骁卫两军,从南岸出击,攻打巫山南寨,作为突破重点;而水师部队则从正面突击,利用大船优势勐攻唐军的飞桥。 但很快,水师部队便出师不利,明军船只根本无法逆流而上,大船也无法发挥作用,反而为飞桥上的弓弩所击。 于此同时,黄明信和李正宝所部,攻击亦受阻。本来地形就不利,唐军又相互照应,攻击的明军,完全落入下风。 黄维扬眼看攻击不顺,只得下令撤退。 这时眼看攻击不成功,陈克敌等人便建议黄维扬,暂时等各军到来之后,再发起攻击吧。 此时巫山战场,只有右骁卫和部分水师以及黄维扬的左、右卫率营,而左骁卫、左御卫、行台直隶部队等十多万军队,尚未赶到。 黄维扬却是不同意,巫山天险,是地形原因,就是来再多的部队,亦施展不开。 而李世民已经率军西进近一月,正是唐军在巴东士气最低、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一旦相持日久,等李世民率军回援,这巫山天险,就更没法通过了。 不过说是如此,明军又对巫山的唐军大营攻打了两次,皆是铩羽而归。 眼看三军被堵在了巫山,这时陈克敌建议,可否从北面大绕道, 抄巫山的后路。 侯君集虽然将巫山打造的跟个乌龟壳子一般,但毕竟是兵力有限,所守御的,不过是长江和两岸的沿江道路。 可是巫山峰峦叠嶂,险关要道无数,既然沿江道路走不通,那选择深入山中,或许可以有道路。 黄维扬一听,也有些兴奋起来。 “巫山一侧,便是大宁河,大宁河往北,可是深入巫山深处。昔日父亲与我写信时曾提起过,从巫山以北的大昌,可有路通往房陵。而且我之前研究清江盐道时记得,从巫山至房陵,亦有盐道。” 说到这,黄维扬不禁自责起来。 “我竟然将此忘了,真是误了大事。” 二人定计,黄维扬便派苏烈率领一营人马,从北面出击,沿途寻找小路,以大昌为终点,直取巫山的腹地。 而黄维扬则率部继续在正面吸引唐军的目光。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奇袭巫山(上) 长江北岸,崇山峻岭之中。 这次奉命突袭,苏烈一共带了一千五百人。这些人都是他从左右卫率营中挑选出来的善于攀爬的士兵,每个人手持短刀,身穿皮甲,连鞋子也换成了草鞋。众人身后背着绳索和弓弩,身前挂着炒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黄维扬让人给苏烈准备了十五天的粮食,要求苏烈所部在十五日内突袭巫山,而所提供的帮助,就是一个叫“大昌”的地名。 苏烈满是忐忑的上了路,打了这么多的仗,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犹豫和不安。从一重又一重的群山之中,找到一条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众人从巴东向北,沿着神农溪北岸前进,很快便到了沿渡河口。从这里往西,便是沿江西进的道路。 虽然叫沿江通道,可也离着大江有数十里远。 唐军为了防止明军沿此路西进,便在多处毁坏道路,又在多地用巨石塞路。而且唐军派出军队,在路上构建防线,层层布防,以阻击明军。这候 章汜 这条路上,前进都很困难,更何况是打仗。黄维扬不是没想过从此地突进,但伤亡实在巨大。 苏烈担心为唐军发现,不敢走这条道,便沿着龙船河逆流而上。 苏烈也不知道这河通到哪里,只是这河一路往西,他们沿河而进,应该是可以找到路的。 此次行军,也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了一日多,已经快到龙船河的源头,越往前走,道路越难行。到处都是裸露的石滩,根本找不到路。 而苏烈还不敢离开河岸。河岸两侧都是高山峻岭,还有茂密的丛林。走进林中,漆黑一片,不见太阳,连方向都无法辨明。 这时跟随苏烈一起的段志玄也劝苏烈不要再前进了。他们从沿渡河口出发,至少已经走了四十里,而且有些偏西北方向。段志玄担心他们走偏了道路,会离着巫山越来越远。 苏烈也有此担心,可是实在找不到走哪里。 或许是老天爷不让他们亡在这里,到了傍晚,众人宿营之时,值夜的士兵竟然发现了一个猎户。 这猎户二十多岁,本事不俗,若不是窥探大军,值夜的士兵根本抓不到他。此人被发现之后便立刻逃走,明军数十人包抄亦没法将其捉住。还是一个明军的神射手,射中了此人的腿部,这人没法逃脱,才被明军抓住。 很快此人被五花大绑送到苏烈面前。 这人看似很胆大,但毕竟没见过这般阵势,又因为带伤,被送入明军营中之后,便有些发抖。 苏烈走到此人面前问道:“你是何人?叫什么?来此做什么?” 这人哆哆嗦嗦地答道:“我叫鲍虎,是山中的猎户,在此打猎,因为追一只老虎,误了回家的时辰,将这里有亮光,就过来了。” 说到这,鲍虎便喊道:“我无恶意!” 苏烈一听也笑道:“你叫鲍虎,还打老虎,真是个奇人!” 这人“嘿嘿”一笑,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怎么都没有想过。 “那你为什么偷窥我军?” 鲍虎听到这,总算又害怕起来,有些紧张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你们这有亮光,有些好奇,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 苏烈对此,不置可否。 这时苏烈又问道:“此地是何地?你知道有什么路能到大昌吗?” 这鲍虎要看对方没什么恶意,这才大着胆子说道:“这里是马鬃岭,至于你说的什么大昌,我则没听过话。” 苏烈听了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发现个猎户,却又没能提供帮助。 苏烈最后还不死心,便问道:“我等在山中,要去大昌,但往前无路了,你知道怎么走才能找到路吗?” 鲍虎听了便说道:“官人要找的什么大昌,我没听过,但我知道,从这翻过马鬃岭,沿着山下的小道往西就是梨子坪,那里就是官道。” 苏烈听了一喜,连忙问道:“有多远?” 鲍虎答道:“没多远,也就几里吧!” “那你带我们去!” 鲍虎听到这,有些为难。 “这马鬃岭不好走,我自己一个人平日都难过,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再说我这腿没法走了,也没法带你们去。” 苏烈答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抬着你走!” 说到这,苏烈从亲卫那里拿过两块金子,递给鲍虎。 “只要你带着我们走出去,赏赐更多。” 鲍虎见到黄金,两眼放光,他平日里打猎,然后到集市上去买,也知道这东西宝贝,可从来没有过。 “好!好!我一定带你们走出去。” 定下前进路线,苏烈让众人修整一夜,待明日一早,饱餐一顿,便行出发。 这时段志玄上前言道:“这个鲍虎,看起来胆子不小,试问他一个山间猎户,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别是唐军的探子。” 苏烈摇了摇头道:“我也思量过了,应该是此人常在山中,不通人事,所以胆大。我看他指尖全是茧子,但手心、手指无茧,说明此人常用弓箭,却不用刀枪。而且此人身上并无刀箭伤留下的伤疤,你觉得此人若是个老兵,能没有受过一处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从他身上能感受到野气,却感受不到兵气,说明此人的确没在军中待过。看来是老天不想让咱们覆灭在这里,特意帮咱们一把。” 众人一夜无话,很快到了四更天,苏烈命众人饱餐一顿,炒面就肉干,然后全军出发。 鲍虎受了伤,没法前进,苏烈便让人用树藤做了一副担架,抬着鲍虎前进。而且为了防止鲍虎从担架上掉下来,还用麻绳把鲍虎绑在了担架上。 此时段志玄跟着鲍虎在前,苏烈带主力大军紧随其后,众人向马鬃岭进发。制大 制枭 这马鬃岭并不怎么险峻,但就是树木众多。置身其中,彷佛是树木的海洋,根本找不到前进的路。幸好有鲍虎领路,众人才能从林子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沿途蛇虫,可着实让人伤了头脑,不少人被毒物咬伤。所幸大军有惊无险,经过了大半日的前进,三军终于翻过了马鬃岭,到了岭前的小路。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奇袭巫山(下) 苏烈带着众人到了梨子坪以东,便派出斥候,前往西面查探,果然发现了沿江官道。 不过苏烈并不敢走。 这沿江官道,唐军布防严密,苏烈所部若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是等着被唐军发现。 更重要的是,一旦让唐军发现他们的意图,必然会影响全局。 找到路了,却没法走,这可麻烦了。 苏烈忽然想到他们之前行军的地方,其实和沿江大道隔的并不远,但因为阻了一道山,就彷佛是两个世界,若不是有鲍虎带路,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过来。 既然如此,他们也可沿着沿江官道走,不过确实隔上一座山,这样便可以避开沿途唐军的监视,还不用担心走错道路。 不过这样做也有麻烦,在没有路的地方活活开出一条路,其难道可想而知。 不过苏烈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便将这个想法告诉众人。 诸将尚未反对,鲍虎却是不赞同,盖因他常在山中,知晓此行的艰难。沿着前人开辟出的小路尚千难万难,自己去开路,简直是疯了。 不过诸将士却很赞同,他们分别来自左右卫率营,是太子的亲卫部队,是一支打不垮,拖不烂的强兵,区区群山,自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众人继续抬着鲍虎,开始穿山越岭。 幸好鲍虎作为一个优秀的猎户,对周边地形极为熟悉,曲折幽深之处,总能给明军找到一条可行之路。 而且梨子坪往西没多远便是边域溪。 边域溪虽穿梭于群山之中,但水量极其丰沛,周边居住的百姓极多,自然开辟的道路也多。 明军在边域溪西岸前进,很快到了庙坪。 再往西走,鲍虎就不太熟悉了,不过他给苏烈推荐了一个好友,也是一个猎户,名字叫邢虎。 又是一个喜欢猎虎的虎。 大山之中的人,能起的名字不多,除了狗啊、猫啊、牛啊、羊啊,也就老虎、豹子了。 邢虎差不多三十岁,脸色黢黑,身高马大,一看就是个好手。 听到明军往大昌走,邢虎很是吃惊。 “你们往大昌走,来庙坪干什么,从这只能往巫山,可到不了大昌。” 苏烈也很吃惊,赶忙问道:“壮士知道大昌?” 邢虎点点头说道:“我往年给人从大昌往房陵送过盐巴,也去过巴东卖过猎物。你们说你们从巴东来的,那应该沿着神农溪一直往北走,怎么走到这来了?” 大昌到房陵有路,巴东到房陵有路,但大昌到不了巴东。苏烈等人应该在沿渡河口继续往北,一直深入到房陵境内,绕一个大圈子,然后沿着平定河南下,便能到达大昌东面。 可从庙坪到大昌,虽然直线距离并不远,但高山阻隔,神仙亦难过。 苏烈等人听此,大失所望。 走错了路不可怕,再回头就是了,但问题是他们已经没有回头的时间,现在已经走了五六日,若是回过头去,再走大道,时间上根本不够。 众人皆是心有暗然,难道就这么退了。 这候 17 B** 章汜。苏烈仍不甘心,便又问道:“从这往巫山,除了官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路?” 邢虎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有是有,不过不是在这里。往西走十多里是骡坪,从那里往西,有小道可通双龙乡对面,不过要到双龙乡,得先过河,然后还得走好远,才能到巫山,只是这条路极为艰险,你们能走吗?” “没问题!” 苏烈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走这条道!” 此时也只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这一段路,最难走的其实是最开始,从庙坪到骡坪,除了官道,并无小路。为此只能从北面翻山越岭而过。 幸好一片山势较为平坦,大军才得以从容渡过。 过了骡坪,相对就好走不少,至少有路能行。 邢虎的确是比鲍虎有经验,带着众人,一路从曲折之中,找到了可行之道。对于明军来说,脚下的道路虽然仍旧是千难万难,但至少他们有了一条明确可行的路了,不至于继续在群山中打转。 苏烈也吃惊邢虎的本事,这可不是寻常猎户能知道的。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出,原来这邢虎早年不是猎户,而是个挑夫,在群山之中,什么都卖,还当过盐户、镖师,这才对周边极为熟悉。后来天下大乱,他眼看世道不太平,才躲入山中,当了猎户。 众人就这么一路走着,差不多走了四五日,走了一百六七十里的山路,终于到了大宁河边。 大宁河两岸,地势高峻,并无可行之路。 苏烈只得让众人砍伐树木,打造了一些木筏,择低矮处渡河。 这大山之上,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树木了。 很快众人渡河,苏烈指挥三军抢占双龙乡。 说是一处乡,但其实不过数十户人家,较之中原一里都不如。 从双龙乡到巫山城,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里,可是走山路,约有百里之遥。此时苏烈一行已经走了十二日多,离着约定之期,不过两日多。 两日多,也就是赶到巫山,能有什么作为? 苏烈不敢放松,也不曾懈怠,下令全军饱餐一顿,然后急行军向巫山。 幸好侯君集将目标都放在正面,身后之地,并无防御。 侯君集是北地人,虽然跟着李世民转战多时,又奉命留守夔州,但实际上对夔州周边的环境并不了解。若是换了一个本地人驻守巫山,苏烈就不会这么大胆了。 明军走了一日多,终于到了马垭口。 此地离着巫山城已经不远,但苏烈很清楚,巫山城守军就是再少,也有数千人,他这千余人,面对巫山守军,作用并不大。 他穿山越岭半个多月,可不是来巫山城下碰壁的。 制大 制枭。于是苏烈将目标放到了唐军的水寨上,一旦袭破此地,唐军水师没了依仗,明军就算胜了一半了。 不过巫山为群山环绕,入城之路就一条。 而唐军水寨在巫山城南面。 这时苏烈又继续实行攀山之策,斜插到西南的牛马岭,然后沿着山路前进。 十月三十日夜,苏烈和黄维扬约定之期的前一夜,站在山巅,东面的唐军水寨,终于在望。 第二百四十七章 火器时代 十一月一日,黄维扬和苏烈约定的攻击日期。 这半个月的时间,黄维扬虽然焦急地等待着苏烈的消息,但是对于唐军的攻击亦没有停止过,将整个战局放在一人身上,这不是他的习惯。 这半个月来,明军并没有较大的战果,不过在来回的拉锯之中,黄维扬对于唐军的防线已经逐渐了解,并开始进行针对性的布置。 同样是这半个多月,黄维扬手中的兵力越来越多,荆襄各军已经源源不断地往秭归而来,唯恐赶不上这场大战。 随着兵力的充足,使得黄维扬的布置增加了更多的可能性,他应对起唐军,也越加从容。 直到十一月一日一早,虽然对面的唐军并无什么异常,但黄维扬仍是决定,全军出击,与唐军决战。 这一次出战,黄维扬仍然是兵分三路,分别攻击,不过他这一次将突破点放在了水路。 唐军的水师和三条飞桥是联系整个两岸唐军的枢纽,必须摧毁飞桥和唐军水师才能阻断其联系。 于是黄维扬命令两万水师,并头而进,阻江前行。 巴东地区,落差极大,逆流而上,极其困难。船只行动速度慢,面对上游而来的唐军水师,就是活靶子。 但这一次明军以五牙大舰开路。 五牙大舰虽然也没什么速度,但至少皮糙肉厚,防御性强。 很快唐军水师顺流而下,向明军水师发起攻击。艨艟、斗舰、火船、舢板,是不计其数。 尤其是前面的引火船,如一条条火龙一般,向明军的五牙大舰袭来。 明军的五牙大舰,为了防火,在外面包上了一层铁皮。这铁皮高出水线数丈,多大的火船也烧不到。 而在五牙大舰的上层,又湖上一层黄泥,再蒙上一层牛皮,漫天火箭也伤不到他们。 明军在船上多置水手,众人不停地催动螺旋桨,逆流而上。 沿途有不少唐军船只,竟然被撞翻。 唐军也一愣,不过并不畏惧,你有五牙大舰,我亦有。顺流而下的大船的冲击力,远非明军船只可比。 不过明军的目的并不是打水战,那是以弱击强,是犯傻。 黄维扬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三条飞桥。 明军的五牙大舰冒着巨大的伤亡,缓缓靠近敌军的飞桥,此时距离差不多有五六百步远。 这时旗舰上指挥的张长逊,突然下令,进攻。 只见旗舰上的信号旗来回摇摆,炎红的大旗在风中来回飞扬。 这时前面的五牙大舰船舱中,拉出一箱一箱的黑色铁疙瘩,正是改良的火药。 其实造黑火药这东西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将其发射出去。就像蘑孤弹一样,阿三,巴巴羊,北棒,骆驼都有,但我们会怕吗,发射不出去的蘑孤弹,还不如一块石头管用。 造炮这东西,黄明远是真不会,再说钢铁的材料也不达标。但把火药改造一些,比如弄成手动式炸药包,手动式手榴弹之类的,还是没问题的。这候 章汜 这铁疙瘩分别有五斤、八斤、十二斤、二十斤、五十斤重的,内置火药,外置一层铁壳,中间有铁砂,一根有刻度的引线连在外边。 一般还随手配把剪子,使用之时,投掷不同的距离,便留下不同的长度。 这种有铁包着的火药弹,被黄明远命名为霹雳弹。 五牙大舰上都是有投石机的,只是投石机不大,投掷的距离也不远。不过五斤重的霹雳弹,打上五六百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普通的五牙大舰船头三个方向各有一架排杆,不过此时都被拆了,改设了八架投石器。 只见前排的士兵,很熟练的将霹雳弹点燃,然后放在投石器上,小旗一挥,投石器抛射,这霹雳弹便如利箭一般,朝着对面飞去。 很快,五艘五牙大舰同时发射霹雳弹,满天都是霹雳弹雨。 五百步的距离,利用投石器将五斤重的铁疙瘩投掷到细长的桥上,其难度不亚于张飞绣花。 不过黄维扬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便利用数量来弥补精确度,这霹雳弹不要命地投掷过去,总有一两颗落到桥上。 唐军的飞桥,是由铁索相连,上覆盖木板,本就不稳定,霹雳弹落到上面,准有唐军好受。 不出黄维扬的预料,漫天的弹雨,虽然大多落入江中,可也有零零落落地落到飞桥上。霹雳弹爆炸,“噼里啪啦”地发出今天巨响。 很快一道飞桥,因为中弹密集,竟然被炸的直接断掉,上面的人和器械,全部落入江中。 周边无论是明军还是唐军,都惊呆了。 这是火药第一次用在水战之上, 包括明军这边的指挥官都大出意料。 还是张长逊之前见识过火药的威力,立刻反应过来,站在指挥舱中大喊:“这霹雳弹管用,别光往飞桥上头扔,往唐军的五牙大舰上也扔。” 这么多霹雳弹落水浪费,看得张长逊都心疼。 很快明军五艘五牙大舰的投石器调转方向,对准了唐军的大船。这大船虽然移动,但体积巨大,霹雳弹投掷出去,准星也大上不少。 明军调换了更重的霹雳弹,不停地往对面轰击。 只见硝烟滚滚,火光冲天,惊涛骇浪,天摇地动。竟然有船只因为中弹太多,爆炸剧烈,直接被打的在原地解体。 这壮观的一幕,让两边的士兵都看懵了。 大多数的士兵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武器,只以为是老天爷发怒,更是胆战心惊,竟直接有唐军船只,吓得掉头就跑。 “靠上去,摧毁他们!” 被压着打了这么多天,明军水师的恶气终于可以一舒。 此时明军将士,士气如虹,拼命地往前冲。就是这逆向的长江水,也拦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很快,另外两道飞桥也被霹雳弹摧毁,整个巫峡两岸,联系完全断绝。与此同时,唐军水师,无数的战船被摧毁,面对明军,已经完全一败涂地,只剩下溃逃了。制大 制枭 就在这时,众人望见,巫山方向火起。 那是唐军水寨。 负责指挥唐军水师的大将秦武通绝望地看着巫山方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唐,完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破唐军 苏烈在巫山西南的山坳里埋伏了半夜,直待天明。 很快,明军和唐军的战斗便打响了,只是苏烈却并没有下令出击。这个时候,战斗刚开始,所有人的精力、体力都还稳固,他这一千五百人杀出去,除了吓对方一跳,什么用也没有。 于是苏烈就这么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任凭战火纷飞。 等到上午午时,明唐双方已经交战了两个时辰,这时苏烈突然下令,全军出击,向巫山水寨方向前进。 侯君集一直在北岸陆寨上指挥,眼看明军攻势勐烈,知道明军这是放手一搏,因此更是从后面不断地增兵向前,做殊死一搏。 如此一来,后面的巫山城和巫山水寨的驻军兵力,就寥寥无几了。 苏烈所部,突然杀出,不管巫山城,直奔水寨。 此时没人反应过来,唐军也没有足够的军队进行阻拦。于是让苏烈一行,一鼓作气地杀到了水寨之中。 苏烈直接一声令下。 “点火!” 苏烈也不管水寨内外的军队,他很清楚,他此战的成败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打乱唐军的部署,打击唐军的士气。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使唐军的后方生乱。 很快唐军的水寨火起。望着升天的滚滚浓烟,明军无不心生振奋,十几日的艰苦跋涉,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三军将士,随我杀敌!” 苏烈放完这把火,便带着部队往东北方向赶。 大宁河汇入长江,巫山城在长江以北,大宁河以西的地方。唐军的北岸陆寨在大宁河以东,为了沟通大宁河两岸联系,唐军在山上建了一道浮桥,叫做龙口桥。 苏烈很清楚,这把火起,唐军必乱。而陆上北寨的唐军若想突围,只能走龙口桥返回巫山城,所以只要断了龙口桥,陆上北寨的唐军就成了瓮中之鳖。 此时的巫山城内外,无比混乱。虽然苏烈部队不多,但作为一把握紧的拳头,锋芒毕露,横冲直撞,沿途根本无人可挡。 水寨内的唐军,乱作一团;巫山城的唐军,亦乱作一团。 侯君集的布置,头重脚轻,主力部队都集中在巫山三寨,后方兵力严重不足。 当然也是因为他并未在意巫山城的布防。 在侯君集看来,若是双方在巫山城鏖战,必然是巫山峡口防线完全被明军击破,到时候肯定惨败,再守巫山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巫山城其实是建在一道坡上,其地势极不平坦。这本来是攻击的劣势,但在混乱的人群中,恰恰方便了苏烈一行的躲避,前进。 明军将士,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很快冲杀到龙口桥。这候 章汜 龙口桥亦是铁索桥,不过桥面略宽,甚至可通车辆。毁桥是不可能的,一是毁不了,二是明军也得用。 于是苏烈便将部队一分为二,他和段志玄各守一头,分在桥两侧进行阻击。 ······ 此时水战的兵败和巫山后方的混乱,终于压垮了唐军。 唐军开始乱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即使水战失败,即使后方出现问题,侯君集的兵力并不少,完全可以从容地稳定局面,收拾战局。 但黄明远却看穿了唐军致命缺陷,靠着浮桥进行联系,因此摧毁浮桥,断其联系,又不计较战力,数万将士,如浪潮一般,不断地涌向其岸上鹿寨。 双方绞杀在一起,侯君集根本没有重拾战局的机会。 此刻外有强敌,内有祸患,军心大变,侯君集就是孙吴在世,也未必可以挽救濒临崩溃的局面。 眼看大军濒临溃败,侯君集恨得两眼赤红,可又无能为力。 他把嗓子都喊哑了,可也没人听从。 “总管,撤吧。” 身后几个裨将拼命地拉着侯君集,希望他能撤退。这种情况下,打又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及时撤退,保全力量。 侯君集此时也发了癫,歇斯底里地喊道:“秦公让我防守巫山,他把整个巴蜀的安危都拖到我身上,我怎么能负了秦公,怎么能负了秦公!” 嘶吼到最后,侯君集眼泪都哭出来了。 他怎么能不明白应该撤了,可是若真的就这么撤了,那一切全都完了。 众人就看着侯君集悲伤到难以自抑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侯君集一个人折腾够了,最后有些无力地说道:“撤吧,发信号通知李治龙,立刻撤退,看看秦武通死没死,让他掩护大军撤退。” 再回望一眼巫山,侯君集也只得长叹一声,跟随着溃败的大部队,向西而去。 ······ 但撤退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北岸陆寨的唐军。 北面是群山, 西面是龙口桥,东面是明军,上万的唐军被堵在近江的高地上,进退不得。 所有人都一股脑地往龙口桥涌,可是苏烈却是横刀立马,拦在桥头。 此时的苏烈所部,只穿皮甲,持刀而立,但数百人静默地站在桥头,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唐军,一脸肃穆。 “兄弟们,台相就在对面,我等阻唐军一个时辰可否?” “杀!杀!杀!” 苏烈抽出横刀,带头向对面的唐军冲去。 苏烈将桥头的数百人一分为三,一部守桥,一部掩护,一部反冲锋。很快他就带着人冲入乱军之中,拼命地砍杀起来。 对面的唐军为了活命,也不停地往前涌,如潮水一般,试图将苏烈等人吞没。 苏烈这百余人,就像是海潮中的弄潮儿一般,在大潮之中,若隐若现。任凭风浪滔天,可是却朔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不为海潮所吞。 苏烈众人,杀到最后,已经是刀都卷刃,仍不停止。制大 制枭 也正是苏烈等人的拼死一搏,让唐军彻彻底底的经历了天堂和绝望,近在迟尺的龙口桥,他们一步也没有迈过。 对岸的唐军此时也回过神来,拼命往这打,企图从另一个方向打通龙口桥,可惜仍没有任何意义。 一条龙口桥,东西太拥挤了,明军挤在两侧,几乎用人命来换时间。 不知道打了多久,苏烈一行,终于杀不动了,而一道道赤红的大旗,也映入他们的眼帘之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君集兵没 巫山一战,唐军大败,巫山城外的陆寨、水寨尽为明军摧毁,水师主力,伤亡过半,北岸陆寨,几乎全军覆灭。 侯君集本人也受阻于北岸,最后还是水师将其救走,而剩下的唐军不是被俘,便是跳入滚滚长江之中。 侯君集和秦武通二人率残兵逃归巫山,可明军的主力也纷至沓来。 此时的巫山城无险可守,侯君集乃和秦武通商议,分兵两路,向白帝城突围。唐军在白帝城尚有数千人马,若是能及时返回,在此构筑第二道防线,亦有拦截明军之可能。 侯君集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提前在白帝城布防了。 当然此事也不怪侯君集,他本身就兵力不足,为了御敌,只能将主力精锐尽压到巫山一线,自是没有多余的力量再管白帝城了。 不过侯君集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从巫山城往西到白帝城,有一百多里地,不提明军在后紧追,这一路上,唐军没有后勤、没有补给,甚至连组织都已经混乱,怎么行军,光是掉队的和逃兵都不知道有多少。 而速度更快的是水师,虽然是逆流而上,但毕竟只有六十余里的水路。 不过唐军水师后面也有追兵,甚至更多。 为了能拦住唐军水师,张长逊下令只以艨艟在前,急速穿插,咬紧唐军水师。 而这些艨艟尽带着霹雳弹。他们体量狭小,速度轻捷,一旦追上唐军船只,便将霹雳弹绑在短矛上,利用床弩射出。 这些霹雳弹数量巨大,密度惊人,集中爆炸起来,有如白日焰火一般。唐军水师的船只一旦被追上,就只剩下覆灭了。强牺读牺 在这种恐怖武器的威慑下,大批溃逃的唐军船只,直接向明军投降。 六十里的水路,一路硝烟弥漫,等到了白帝城附近,唐军船只,已经是十不存一。这个时候,秦武通根本不敢下令登城,竟然直接越过白帝城,继续向上游逃去。 而明军则纷纷停船靠岸,在白帝城西北构建防线。 白帝城地处瞿塘峡口长江北岸,白帝山上,东望夔门,南与白盐山隔江相望,西临奉节县城,北倚鸡公山,地处长江三峡西端入口,乃入川门户,兵家必争之地。 后世的白帝城,因为三峡大坝的修建,已经成了江中一座孤岛,但此时他虽然突出于江中,但西北方向,仍有一道窄道和西北面陆上相连。 明军赶到之后,并不急着攻打白帝城,而是一股脑地往白帝城西北方向赶,修建工事,阻止侯君集部和白帝城的守军合流。 此时白帝城的守将杨武威,也是李世民的心腹将领。他手中兵力只有两千人马,刚开始还敢出城反击,可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明军在白帝城外登陆,将整座城池围的水路不通,他也不敢妄动了。 白帝城紧靠长江,本就是水陆部队联防的城池,没有水军,防御力便减弱了一半。 杨武威不敢打,明军便打地更加的从容不迫,等到侯君集从巫山累死累活地赶到白帝城之后,就看的一座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城池和明军严阵以待的工事。 这种情况下,侯君集哪还有勇气冲破明军的拦截,或者说他就是入了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是让明军的战果更加丰厚而已。 于是侯君集直接下令,全军绕过白帝城,继续向西突围,云安、南浦州、临州,一直到渝州,上千里的巴东,总有可以坚守的地方。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侯君集的抵抗意志还是坚决的。 但无论是云安还是南浦州、临州,他都已经去不得了。 明军主力在到达白帝城之后,一路围困白帝城,而另分出一部偏师,赶往梅溪河,在此布防。 而右卫率营又分出三千精锐,由程名振亲自指挥,一路赶到关门岩。 黄维扬很清楚,侯君集若是从白帝城再退,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沿江边继续往西,另一个便是往北。这候章汜 沿江往西自有水师部队拦截,而往北,关门岩就是必经之路。 关门岩依山傍水,是个三叉路口,程名振从西面赶到之后,便路口两侧设下埋伏。 也是侯君集运气不好,突然天降大雨,更阻碍了唐军的突围。 此时唐军从巫山跑到了白帝城,又从白帝城跑到了关门岩,连续奔波了数百里,再加上连战连败,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众人冒着雨一路向前,此时能维持军心的,就剩下逃命一条了。 可刚到关门岩,还未确定往哪一侧突围,就见两侧的明军突然杀出,如勐虎下山一般,直扑向唐军。 此时侯君集已经懵了。 “难道整个巴东, 全部落入明军手中吗?” 侯君集手中的兵并不少,但已经完全丧失战心,身心俱疲的他们,看着大批拦路的明军,已经无力再逃,皆是伏在地上,跪地请降。 这场面让对面的程名振都有些吃惊,唐军乌压压地跪在地上,彷佛被雨水冲刷的蛆虫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侯君集看着这场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天亡我也!” 该做的他全都做了,尽心竭力,不敢有一丝携带,可事已至此,如之奈何。于是侯君集抽出腰间的佩剑,就要引刀自刎,以报李世民的恩德。 这时侯君集的亲将迟德立赶紧上前,拦住了对方。 “总管不可!” 迟德立是侯君集收养的孤儿,从小待如亲子一般,现在是侯君集的护卫队长。 “今兵败如此,我如何有脸面复见秦公!” “总管,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侯君集还想说什么,迟德立和几个侯君集的亲兵早就上前,将其抱住,又夺下了他的佩剑。 “你们要干什么?” 迟德立言道:“总管,奋战到这一刻,咱们没负秦公。我等不惧死,可总管也得为家人想,不如降了吧。” 侯君集看向众人,众人皆是低头不语,但意思却很明显了。 侯君集眼看如此,无可奈何,思虑半天,只得说道:“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让我降明,我如何能逆天行事。”制大制枭 于是侯君集乃下令,放下兵器,向明军投降。 第二百五十章 南浦之乱 侯君集在北路投降,而秦武通则带领唐军水师残部,侥幸逃到云安。可是等待他们的,不是幸免于难,而是南浦州失陷的消息。 南浦州是李渊升格南浦县(今重庆市万州区)设立的一个州,面积不大,只辖南浦、梁山(今重庆市梁平区)、武宁三县,人口更是不过数千户。 南浦州本来不过一个普通小州,可因为地理位置,成为巴东防线上一个重要枢纽位置。其北临开州,可至汉中;东接夔州,可达荆襄;南通临州,可及黔中;西连渠州,可深入巴蜀盆地腹地,甚至直入成都。所以自李世民构建巴东防线,便将南浦州当作夔州的大后方经营。 南浦城中,军械、粮食无数,极大地保障了夔州的后勤补给。 李世民本来在南浦州屯兵五千,若是平日,物资充沛的南浦城,是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失陷的。 可李世民西进,从巴东地区抽兵三万,夔州守军不能动,只能抽调南浦州、临州、渝州等地的军队,于是南浦的五千人马被抽调的只剩下两千人。 南浦州的刺史乃是李世民的舅兄窦师纶。 窦师纶和其兄窦干是窦抗诸子中仅有的两个跟着李世民前来巴蜀的人。虽然窦抗降隋,可因为李唐连续的兵败,李渊更加倚重关陇大族,因此窦家势力并不减,窦师纶也因窦氏身份被封为南浦州刺史。 窦师纶一直坚定地站在李世民这一侧,所以很得李世民信任。他不仅仅只是一州长官,还兼着夔州前线后勤的事务,权利极重。 窦师纶和临州刺史赵弘智同领巴东后勤之事,不过二人一个是李世民的人,一个是李渊的人,侧重点并不相同。 相比较之下,赵弘智的任务更多的是从成都转运到忠州,作为一个总中转站;而窦师纶的任务则是征缴粮食,保障粮道。 因为南浦州的特殊性,五千诸军,既要保证物资安全运到南浦,又要保证物资安全转运入夔州,因此兵力并不多。而抽去三千人马后,窦师纶的可用兵力更是捉襟见肘,连物资押运的官兵,也降到安全线以下。 窦师纶几次给李世民、薛收等人去信,但情况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窦师纶不得不大肆征召民夫,以补充力量。汉族民夫不够,那就去征召蛮人。 巴东之地,本多蛮人,为了运输粮食,绥靖地方,窦师纶先后征召了六七千蛮人听用。 这些蛮人,皆是壮丁,聚合在一起,堪称是巴东最大的蛮人群体。 本来征召蛮人听用,并不是不可以。毕竟蛮人可以补充人力,弥补汉人的不足。可是蛮人又性格粗野,不服管教,脾气还大,若不能制服这群人,往往易生乱子。 南浦城中的唐朝官吏,素来看不上蛮人,动辄是非打既骂,克扣伙食更是常事。这些被征召的蛮人多过着吃不饱、穿不暖、工作环境恶劣的生活,很多蛮人甚至被唐朝官吏凌虐至死。 尤其是明军攻打夔州之后,夔州的唐军吃紧,窦师纶拼了命地往夔州转运粮草、军械,因为运力的增大,导致人力的紧张,为了赶工,唐朝官吏更是玩命般地对蛮人剥削。这南浦州的蛮人,被逼得日夜不休地做工,不知多少人活活累死。 眼看唐人凶狠,终于激起了蛮人的反抗。 开州獠利夫利,本来是开州獠人的一个小部落首领,跟着冉肇则一起造反。后来被唐军俘虏,然后成了奴隶,被逼着做工。 这利夫利勇武过人,又为人公平,因此在做工的蛮人之间,很有威望。 利夫利眼看形势,知道再这么下去,性命不保,便有心逃走。当然他知道一个人逃走,无依无靠,也活不下来,于是便鼓动更多的人跟着他一起逃。 不过这蛮人做事,素来不精细,利夫利筹谋着逃跑,却没想到让监工给发现。 这监工名叫许利,也是个不聪明的人,眼看利夫利等人要逃跑,他还以为对方是一群小绵羊,便带着几个人去捉拿,准备给对方一个好看。 许利带着人闯到利夫利居住的破棚子,当场就要逮捕对方。 利夫利知道逃跑之事暴露,很清楚若是被许利抓走,就是一个死字。此时他便恶向胆边生,竟然暴起反抗。 利夫利在獠人中也是少有的勇士,自然不是许利和几个狗腿子可比的。于是利夫利和几人一番博斗,当场诛杀了几人。 眼看许利等人死了,利夫利也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便以唐人的连坐法号召众人跟他一起造反。 唐人为了督促蛮人做工,防止其逃跑,便下了命令,众人“互相监视,互相揭发,凡一人有过,十人受罚,一人逃跑,十人连坐”。 利夫利的罪可比逃跑还重。 一众蛮人,眼看利夫利杀人,凶性也起来,跟着一同造起反。先是十人,接着是百人,最后这数千蛮人,都卷入造反的队伍之中。 唐军在南浦州有守军两千,但多数都在运粮,整个南浦城,守军不过数百人。 利夫利带着众人在码头上造反之后,很快杀光了码头上的汉人,然后向着南浦城冲去。 措不及防之下,南浦城便为利夫利攻破。 这些蛮人被压抑久了,破城之后,兽性大发,为了报复,很快便在城中施暴起来,整个南浦城,立刻成了一个屠宰场,满城都是惨叫和呻吟。 就在这时,陈景宗也带着部队匆匆赶到。 众人从临州出发,沿途经过武宁,陈景宗破城之后,留一部驻守,其余部队,毫不停留,自往南浦赶。 陈景宗也知道南浦的重要性,因此准备在唐军反应过来之前,夺取此地。 不过等陈景宗赶到后,正好碰到在城中屠戮的蛮人。 陈景宗立刻下令,向城中发起攻击。至于那些蛮人,更是下令诛灭。 利夫利等人刚肆虐没多久,还没享受够,就遇到了明军。这些蛮人可能悍勇,但缺乏组织性,之所以破城,不过是因为城中的守军无备。 于是一众蛮军很快为明军歼灭,利夫利也死于乱军之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树倒猢狲散(上) 南浦州失陷的消息传到云安之后,秦武通便命令手中为数不多的水师放下兵器,向明军投降。 秦武通很清楚,南浦州失陷,意味着巴东彻底丢了,明军入川的大门完全被打开。靠着还在内战的李氏兄弟,难道还有胜利的可能。 与其身死,倒不如降了。 若是李渊尚存,像秦武通这种跟着他晋阳起兵的老将,或许还有死战的决心与勇气,但李渊已死,还是被其子杀害,诸将早就失去了为他殉节的勇气。 秦武通以云安城投降,夔州再无大唐城池。 而在秦武通投降之后没多久,被包围在错开峡的李治龙也降了。 当日巫山大战,明军的主攻是唐军水师和北岸的唐军,尤其是北岸唐军,数面合围,将其全部覆灭。 而与之相比,南岸的唐军因为地形原因,被李治龙逃脱。 李治龙率部沿着江岸道路,一路往西。 不过南岸的地形更为的复杂、崎区,行走也更加艰难。李治龙逃了整整两日,才到达了错开峡,而明军主力早就乘船提前西进,在此等待。 李治龙措不及防,遭遇严阵以待的明军,立刻被打的晕头转向。 李治龙根本激不起抵抗的心思,又下令掉头往后逃走。 可李治龙所部身边,本就有明军的追军。在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两面夹击之下。李治龙所部终于在锁龙岗被明军围住。 李治龙出身李氏敦煌房,也算出身显赫,可他却是一个汉胡混血,因此在族中并不受待见。他为人素来悍勇,有“李贼蛮”的外号,从军之后,很快成为一位中层将领。 本来以李治龙的身份,是坐不到大将位置。 李渊入川之后,关陇将领凋零,在李氏内部身份低微的李治龙却因为勇悍,被李家人推了出来,成为李氏在军中的重要将领。 李治龙官拜右卫将军,地位并不比侯君集低。 李治龙所部,多是川中各家集中的私兵,李治龙并不愿太过损伤,因此这几日一直在逃。此时被困,李治龙仍没有和明军死战的想法,而是企图突围南下入山,择机再返回巴蜀。 眼看明军前后将此地包围,李治龙便带着亲兵,前往周边探察地形,寻找一条通道。不过从当地村民这里打听到此地名为锁龙岗,李治龙心里就有些犯滴咕。 他叫治龙,而此地叫锁龙,说得不就是锁他这条龙吗? 晦气,真是晦气! 李治龙不想再待在这里,就要突围。 可唐军已经突围数日,粮食快要断了,而且人人疲惫不堪,哪有再逃跑的余力。 围攻李治龙部的明军也看出了唐军的致命缺陷,打定主意,以困代攻。 李治龙刚开始还想硬气,可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半饥半饱,饿了三天,李治龙就要跑肚拉稀了。 着急忙慌要突围的李治龙刚一露头,就被明军打得抱头鼠窜。 眼看穷途末路,李治龙再也没有那份硬气,最终打起了白旗,率四千多残部,向明军投降。 李治龙部的投降,标志着唐军在巴东地区最后一支部队的覆灭,至此,李唐的东大门夔州,完完整整地落到了明军的手中。 黄维扬在战后一路驱兵进军,很快赶到云安县城。 此时听闻陈景宗的消息也是喜出望外,他还以为因为道路不通,导致了陈景宗失期,没想到陈景宗连克临州、南浦州,超额完成了任务。 此时整条长江,直到丰都,已经完全为明军所控。 黄维扬下令张长逊所部水师,连同左御卫军主力,全军登船,兵发渝州、泸州,务必在李唐反应过来之前,截断长江,从南面完成对李唐的包围。 数万人马,兵发急进。整个长江之上,浩浩荡荡,尽是“明”字战旗,颇为壮观。 而与此同时,黄维扬又令三军,趁着李世民主力与大明北路军僵持之际,全面出击,攻取巴蜀诸地。 全军一分为四,王辩率领左骁卫从云安攻打开州;黄明信率领右骁卫清剿残贼,经营巴东地区,而黄维扬则率领余部,从渠州向西,直捣成都。 黄维扬这一路,按照预计,虽然没有大规模的唐军主力,但沿途多州县,就是有一半投降的,剩下的一半也并不好攻打。 不过出乎黄维扬的预料,他刚到梁山,西面的渠州刺史赵孝伦便献上了降表,向明军投降。 渠州属于通州总管李孝恭治下,但李孝恭为支援其弟李瑊,兵力都集中在北面,作为腹地的渠州,根本没多少兵力。 赵孝伦就是想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看明军大军压境,赵孝伦对李唐也没那么多忠诚,保全自身最为重要,索性便直接降了。 赵孝伦的投降,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给周边的州县做了一个良好示范。 树倒猢狲散,自个顾自个,谁还不使出浑身解数,为了保命而努力了。 先是果州刺史李士衡降,接着阆州总管萧寿以阆州、蓬州降。 萧寿是萧造的侄儿,跟着萧造,也做到一州总管的高职。萧造是李渊制衡关陇世家的一柄利器,生前官居太尉,所以李渊对其也算比较信重。 萧寿正好沾了这个光, 又曾做过李渊大丞相府的掾属,算是亲信,所以才能成为一地总管,掌握兵权。 不过萧家人是不会感恩李渊的,毕竟当初杨广对他们这么好,还不是说反就反。 很明显,现在的大明远比李唐有投资价值。 黄维扬在江都时,萧家为了巴结他,给他送了一个萧氏女为侍妾。为了江南的稳定,黄明远和黄维扬都承认了此女的身份。 在萧寿看来,萧家女子,就是做皇后亦是理所当然,等黄维扬做了天子,他们萧家,还是外戚。 于是萧寿果断选择了投降,将阆州、蓬州这个巴蜀的腹心之地,献给了明军。 萧寿手中拥兵七千余人,算是巴中地区最大的一支军队,本来是作为剑州和巴州预备队的,现在预备没用上,全让萧寿交给明军了。 萧寿一降,整个川东之地,就只剩下巴州、通州两个孤零零的总管府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树倒猢狲散(下) 收降阆州、蓬州诸地后,萧寿、赵孝伦等人暂时被留任,也算是保证地方的安定。不过黄维扬将州改为原来大隋的郡,并留下了郡丞,辅左这些人。 当然,等到巴蜀安定之后,这些人便会是他们的接班人。大明不会放任萧寿这群人留任,新朝的江山,也不是为他们打的,凭什么让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明军攻略中部四州如同一场武装游行一般,大军没有遭遇丝毫抵抗。 黄维扬也没有耽搁,而是继续向西。此时大军隔着蜀郡,也就梓州、遂州和普州。镇守梓州的是梓州总管李仲文,镇守普州、遂州的是遂州总管姜宝谊。 二人也算俱是李渊的心腹将领,都是从太原造反便跟随李渊之人。李渊令二人分领此地,也算是作为成都之屏障。 若是李渊活着,二人怎么也得跟明军血战一番。 不过李渊已经死了。 李仲文是李弼的孙子,李密的族叔。他虽然早早地便跟了李渊,但也是野心勃勃之辈。大家都是八柱国的后人,凭什么你李虎的后人当皇帝,他李弼的后人只能当个小总管。只是李仲文一直没什么机会,所以也算是比较安稳。 他有个好友,名叫志觉,志觉常告诉李仲文,说他身有五色光,还有金狗护卫,同时李仲文老婆姓陶,正好应了桃李之歌。 李仲文本来是不信的,哪有这么玄的事。可志觉说得久了,他竟然真信了,也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天命在身。 此时明军打到梓州,志觉便劝李仲文向明军投降。等明军灭蜀之后,主力必然出川,到时候他再以八柱国后人的身份起兵,必是群起响应,如此便可王于巴蜀。 李仲文此时对志觉已经是深信不疑,而且他也不愿再为李唐尽忠,遂以梓州投降了大明。从梓州到雒城,不过是一百五十里,可谓是转瞬即至。 黄维扬带着大军,很快赶到了郪县(梓州治所,今四川省三台县)。李仲文亲自出迎,他已经打听到萧寿等人的留任,心中大喜,自然是姿态更加恭谨。 不过李仲文失算了。 黄维扬在郪县不过待了一日,布置完一些事物后,便要离开。 李仲文亲自送出十里。 可正当李仲文要回去时,却被黄维扬拦住。 黄维扬拉着李仲文的手说道:“我初来巴蜀,对其形势不了解,总管久在川中,想必熟知川中的风土人情。今维扬希望总管能够随军参赞,谘议军事,以助我军早日攻破成都。” 李仲文听得,瞠目结舌。 他心中不住地暗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要是找人参赞,为什么不找萧寿?”可惜面对黄维扬的邀请,他实在是没法拒绝,难道要跟黄维扬说他要造反,没有兴趣参赞军事? 最后李仲文只得不情不愿地随了军。 让李仲文随军,早就是黄维扬打算好的。当然他并不知道李仲文的企图,而是无针对性的一个布置。 梓州在成都东面,等大明打起成都之战,后方若是生乱,岂不是陷入危难之中。黄维扬可不信任初降的李仲文,所以非得掌握梓州不可。 至于为什么不换萧寿,原因也很简单。萧寿是个文官,不会打仗,待在阆州,无论如何出不了乱子,而李仲文就不一样了。 李仲文从李渊造反之时,便领军作战。虽无大功,但毕竟算是个老将,经验丰富,也在军中有人脉。 对于黄维扬来说,为了稳定,巴蜀的降官不能全换,但统兵的降将,尤其是主将,决不能使其再领州郡。 李仲文跟着黄维扬走了,造反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就破产了,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没了军队、地盘的李仲文,不过是一个降将,什么都不是,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 当然李仲文若是造反,必死无疑,现在的境遇,或许还该感谢黄维扬吧。 ······ 梓州下的顺利,南边的姜宝谊就没有这么痛快了。 姜宝谊作为李渊身边的老人,抵抗的决心意志是比较坚决的。 黄维扬克复梓州之后,便让人前往遂州,招降姜宝谊。可惜姜宝谊头铁的很,不仅不降,还杀了招降的使节。 黄维扬大为触怒,立刻派陈克敌领兵南下,攻打遂州。 陈克敌听到这个命令,是不太情愿的,马上要到成都了,他还得再会一会李世民,怎么能被安排到别处。 可惜黄维扬根本听不到陈克敌的心声。 黄维扬是故意派陈克敌去的,就是为了支开他。 陈克敌跟李世民的较劲他懂,真将陈克敌留下,搞不好就要弄死李世民了。黄维扬不太希望二人再战上一场,索性将二人隔开。 陈克敌不情不愿地往遂州而去,他也打定主意,准备先解决了姜宝谊,再去对付李世民。 从梓州顺江南下,没多远便是遂州。 陈克敌对于姜宝谊这种唐军大将也算了解。姜宝谊这个人,没多大能力,年轻时候入读太学,因为学业不长进被赶了出来。之所以能做到这个位置,主要还是忠心。 李渊也知道他打仗水平一般,所以不敢安排到川北,只敢留在遂州。 不过很多人是人菜自己不知道。 陈克敌到了遂州境内, 便只命一部去叫阵,而将主力隐藏在方义城(遂州治所,今四川省遂宁市)北。 姜宝谊眼看明军兵少,企图挫其锐气的他,竟然下令守军出击。 明军果然不敌,一路往北退去。 姜宝谊此时穷追不舍,麾下将领纷纷劝阻,皆没有用。最终姜宝谊带着遂州军主力,一头撞入陈克敌的埋伏中。 遂州军大败,姜宝谊也被俘。 陈克敌见到姜宝谊,心中也是有气,你说大家都投降,你也投降不就完了,非得抵抗,导致他不得不领偏师前来,耽误了前往成都之事。而且你姜宝谊还敢杀害大明使者,这是连李渊都不敢做的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克敌下令,将姜宝谊就地斩首,以警唐军。 随着姜宝谊的身死,遂州之军再无战心,很快,遂州、普州,便为明军所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黄李对决(一) 李世民在得知剑阁失守的消息后,没有停留,第一时间便撤退到万安县城(治今四川德阳市东北罗江镇)。 剑阁在剑州的东北角,万安县在绵州的西南角,相隔三百多里,中间有数个县城。就这么撤退到万安,相当于不战而放弃了剑州和绵州。 可对于李世民来说,从剑阁往南,直到万安,已经没有什么驻守的必要。 从剑阁往南,直到白马关,这一段是连绵不断的丘陵,并无合适的要塞可驻防。 关键是李世民的兵力不足,若跟明军一城一地的争夺剑、绵二州,唐军既会陷入到被动防御中,也会被迫拉长粮道,最后被明军各个击破。 倒不如退守万安,择一地跟明军决战。 万安城前面是凯江,北面便是龙泉山脉,从万安县往西,分别是白马关和鹿头关。两关形势险要,与万安城互为鼎立之势。 而从万安城往西则是绵竹,绵竹城挡住南下的大路,为成都北面之屏障。 李世民选择坚守万安,就是希望能够消耗明军粮草。明军从汉中而来,粮道将有数百里,粮食再多也禁不住消耗。 一旦明军粮尽,就是李世民反击的机会。 而且李世民也不担心明军会就地取粮。 剑州、绵州多是丘陵,本就不是产粮区。李世民乐得明军从老百姓口中夺粮,最后丧尽民心。 而攻克剑阁的黄明辽,也没想到这一战会这么顺利,全军一路南下,很快到达了巴西城,离着成都不过二百多里。 不过等他听说李世民已经击杀李建成和李元吉,掌握了成都的大权之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黄明辽并不了解李世民,也没有和李世民有太多的接触,可李世民是被兄长调教出的人,又被兄长称之为不可小觑之辈,黄明辽自是对其报有最大的戒备,并不敢完全轻视。 经过多次分兵,此时黄明辽手中有右武卫一军和右靖卫(缺一军),以及行台直隶属部队和部分从阳安关赶来的汉中军,差不四万余人,倒是跟李世民的兵力差不多。 至于李神通投降的所部,虽然人数不少,黄明辽就不敢用了。 黄明辽到达巴西后,眼看李世民屯兵万安县,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李世民这次使的是阳谋,想破成都,就得先撞上李世民设的铜墙铁壁。 不过黄明辽是什么人,他在西域,可是十年未休兵戈,从一个小小的尹吾城杀出一个西域都护府,现在的李世民,无论是经验还是底牌,皆不如黄明辽。 于是黄明辽使了一招出人意料的动作。 既然李世民选择屯兵不动,那他在巴西亦不动,看谁耗得过谁! 黄明辽屯兵巴西,粮道漫长,单比消耗,当然远远超过李世民。可是很关键的一条,此战黄明辽并不需要相持太久,现在各部都在攻城略地,等一两个月之后,各路明军纷纷赶来,到时候黄明辽手握十几万大军,就是李世民的灭顶之日,何必及在一时。 更不要说还有黄维扬一军在东面。 对于黄明辽来说,牵制住李世民,就是最大的胜利。 而且更重要的是,明军之前在阳安关一战伤亡惨重,需要修整,正好可以借着这段时间来恢复战斗力,所以黄明辽并不急着决战。 李世民本来的主意是黄明辽动他不动,他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可是黄明辽一不动,他就难受了。 李世民并不清楚川北已经完全丢失,但他亦清楚,川北各地肯定遭遇着极大的压力,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离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李世民必须尽快结束绵州的战斗,然后将明天反推出秦岭。 想到这,李世民觉得自己之前有些失策,跟明军拼消耗不是一个好选择。明军的粮食消耗不起,可是他的时间同样消耗不起。 李世民瞬间把自己逼到一个死局,还没法解围的局面。 李世民觉得应该将明军引出来,于是又派遣游骑不断地前往巴西附近骚扰明军,以图激怒黄明辽。 可是很快,李世民这个主意又落空了。 明军的骑兵,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皆在唐军之上,前往巴西的唐军斥候,尽为明军斥候所歼灭。 李世民不仅没有激怒黄明辽,反而把自己气个半死。 李世民眼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分出一支偏师,悄悄向东运动,但是背地里又移师向东,设下埋伏。与此同时,他又让明军知道此事,希望以此为诱饵,引诱明军出击。可是不知道是明军太怂了,还是黄明辽看穿了李世民的计谋,任凭他这支偏师都快湖脸了,可黄明辽却始终没有动静。 唐军的偏师越来越往东,眼看就要走出埋伏圈。李世民没有办法,只得又再次撤回万安城。 其实黄明辽并没有发现唐军的埋伏,也不是太怂。 黄明辽很清楚,现在的李世民已经有些着急了,可要想击败李世民,就得让他更着急。所以不管李世民做什么,他都不管,让李世民摸不清头脑。 就像是钓鱼一样,鱼刚咬钩,一定不能急着提起竿来,否则容易脱钩,非得让鱼在湖里游累了,游晕了,才能起竿捉鱼。 而现在就是让李世民游的过程。 李世民不清楚黄明辽在熘他, 眼看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 既然我进你不进,那我就退。 于是李世民羊装退往成都,全军撤出万安城,而将主力埋伏在龙泉山脉之中。一旦黄明辽追击,到了山道之中,就会中了埋伏。 传说中的落凤坡就在此地。 李世民退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巴西城内的明军还是毫无动静。彷佛他们是来旅游度假的,死死地待到巴西城,坚决不动。 李世民在龙泉山中埋伏了三日,可除了秋风和落叶,他们什么也没有等来。 李世民等得花都谢了,他知道这次又是等不来明军了,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又回到万安城。 连续两场折腾,一无所获,让军队的士气都有些下降。 眼看明军就跟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般,软硬不吃,李世民有些绝望了,他真的不知道,现在这仗该怎么打。 第二百五十四章 黄李对决(二) 十一月九日,李世民率部北上,兵发巴西。 因为之前屡屡受挫,薛收便建议李世民,既然不能跟明军相耗,倒不如主动出击,寻求决战的机会。 毕竟现在绵州的唐军较之明军,在数量上并不处于弱势。可若是川北失守,各处明军将蜂拥而至。到时候就算击败了黄明辽,整个巴蜀亦无险可守,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明军,除了覆亡,再无其他可能。 薛收还有一点没好说,玄甲军固然厉害,可是对面明军的骑兵也不弱于玄甲军。黄明辽不动,唐军还能主动出招,可若是明军骑兵四出,从龙泉山以西不断地袭扰成都,唐军不败,也要败了。 李世民思前想后,最后同意了薛收的建议。 李世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之前小觑了黄明辽。 从万安到巴西,差不多隔着七十里。李世民很快便赶到龙安水(今四川省安昌河)南岸扎营。 巴西城在涪江以东,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地势险要。而龙安水在巴西城西面汇入涪江,其南北皆是山岭,中间是一道狭窄的沿江平地,最窄处不到三百步,只有靠近涪江的位置在稍微宽敞一些。 李世民赶到龙安水南岸,已经在黄明辽面前了,可是黄明辽仍是不动。 李世民有些弄不明白了,他已经来了,求着你来打了,可黄明辽仍是不动,难道真要如此地耗下去。 李世民等了两日,每日都派人前往巴西城搦战,可是仍是一无所获。黄明辽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把龟息大法用到极致。 李世民只得派出玄甲军,四面突袭明军粮道,以给黄明辽压力。 眼看李世民拿出王牌部队,黄明辽终于不装死了。他命令全旭,集中右靖卫全部骑兵,沿着涪江向北出击,寻找和玄甲军决战的机会。 黄明辽还特意叮嘱全旭,此战不要怕损失,哪怕是将右靖卫的骑兵全部消耗光,只要能重创玄甲军,也是值得的。 明军没了右靖卫的骑兵,还有右屯卫、右武卫的骑兵,但唐军没了玄甲骑,就再也没有主力骑兵了。 此时玄甲军经过多次的消耗与补充,只剩下三千人,主将是独孤彦云和公孙武达、杜君绰、郑仁泰四人,其中郑仁泰负责护卫李世民,没有一同出击。 玄甲军北上之后,便直奔昌隆(今四川省江油市南彰明镇)。这里是巴西北上汉中的必经之路,也是从剑阁往巴西运粮的中转站,占领此地,便可以卡断明军的物资运输,彻底堵住明军的后路。 独孤彦云很快到达昌隆,本以为要经历一场大战,但出人意料的是,明军并未在此布置重兵。除了留用了几个原李唐官吏,然后改换了一下旗帜,此地跟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独孤彦云到了昌隆之后,地方官便立刻改旗投降,使得唐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昌隆。 独孤彦云一直觉得很诧异,甚至直到占领昌隆后,还以为这是明军设下的陷阱。 不过最终是虚惊一场,但这更让独孤彦云狐疑了,明明昌隆县的重要性,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可为什么明军不派遣重兵,驻防此地。 难道明军将领都是傻子不成。 可很快,就有人解释了这个问题。 就在独孤彦云占领昌隆之后的第二日,斥候传来消息,明军骑兵沿着涪江河谷直逼昌隆而来,离昌隆不到二十里。 独孤彦云麾下都是骑兵,自不能打守城战,于是便全军齐出,在城西列阵。昌隆县城东靠大山,西临涪江,只有涪江对岸地势开阔,便于骑兵一战。 等明军越过桃花山口,就见大批的唐军严阵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明军骑兵和关陇骑兵是骑兵发展的两个分支。 在黄明远之前,骑兵更强调个人的骑术和战斗力,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讲究冲击力和爆发力。后世都认为草原骑兵最精锐,其实骑着河湟马的凉州骑兵,才是最能打的军队。骑兵作战一般是分散开来,以较为稀疏的队形进行冲击,相互之间,拉开作战空间。 而明军骑兵,则更讲究严密的组织和钢铁一般的纪律,其墙式冲锋,最大限度的弥补了士兵的骑术能力的不足,所以黄明远可以用矮小的蒙古马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骑兵。 李世民在明军内部待了很久,深习明军骑兵的战术规则。他其实也认为老师是对的,只有如此发展,才能使骑兵完成规模化,否则哪里找那么多好的骑手。 不过玄甲军数量不多,且都是他从老兵中挑选出来的。 这些老兵多来自于关中、关西,擅长骑射,战斗力极强。 李世民担心墙式冲锋削弱了这些老兵的单兵战斗力,因此虽然也如明军一般进行组织、训练,加强纪律性管理,但仍求强调了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最终跟明军骑兵还是有所不同。 很快,双方的战斗打响。 独孤彦云眼看明军远道而来,不等对方立住阵脚,便下令全军出击。 他将骑兵一分为三,左右两翼前出,攻击明军骑兵的侧面,而他则亲率主力骑兵,从中间打开缺口。 此时唐军骑兵的数量是略逊于明军的,可独孤彦云对玄甲骑极为有信心,因此并不在意。 眼看唐军杀来,全旭也是不慌不忙,虽然他已经来不及列阵。 全旭手下三个营的骑兵,差不多三千多人。他命令旗手摇动大旗,最前面的四十五营立刻以团为单位,横成一列,然后慢慢加速。紧接着其余各旅各团,皆是如此,跟着最前面一团的身后,列成队列。 几乎是转瞬之间,四十八营的千余骑兵,已经横成了八九列的纵队,相互之间,极为紧凑,左右之间甚至不怎么留缝隙。 因为队形紧密,众人的速度也不快,主要还是保持队形。 此时离着对面的唐军只有不到二三百步的距离,第一排的骑兵才开始脱离大队,平举长矛,进行加速,而他们身后的骑兵,也依次有序进行加速,前后排开始保持一定的距离。 很快,双方的骑兵就撞在了一起。 第二百五十五章 黄李对决(三) 独孤彦云虽然之前常听李世民讲明军骑兵之精锐,但还真没有和明军骑兵展开过大战,因此一直觉得李世民的说法过于夸张,明军的战斗力言过其实。 可今日率队冲锋,他就感觉到了压力。 双方的骑兵勐烈相交,他感觉自己撞上的,不是一队骑兵,而是一堵墙,一堵坚实厚重的墙。面对这堵墙,任凭他技术高超,骑术精良,也没法躲开对方笼罩的阴影。 即使唐军骑兵能在第一时间击败当面之敌,可随之而来的明军骑兵相互掩护、策应,立刻让他们无法转圜,然后被乱矛戳死。 越往里冲,压力越大。 独孤彦云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凿穿对方,只能被动地往两翼分散,使之不能被对方碾压。 独孤彦云不断地命令部队压住阵脚,可根本没有用。 凿,凿不进,摧,摧不垮。玄甲骑又不可能停在那里跟对方来一场马上步战,只得一次次分散开来。 几乎是短短两刻钟的交战,双方已经打了三轮,可玄甲军根本没有占到便宜。 这让独孤彦云有些出乎意料。 独孤彦云只得下令,让公孙武达和杜君绰分别率领五百骑兵,勐攻明军的侧翼。在他看来,明军阵型这么密集,一定不方便转向。等唐军从两侧突入进去,定然可以将明军切割开来。 但很快独孤彦云就失望了。 全旭手中有三个营,他以四十八营为前军,而后四十六、四十七两个营分成两个方阵,列在四十八营之后。 眼看唐军两翼分散来攻,明军的四十六、四十七两营主力也分别齐出,拦住了对方。 很快双方便再次混战起来。 这时便看出来玄甲军的精锐了。 玄甲军打正面的墙式冲锋不顺利,但是攻击敌军的侧翼部队,不断地利用高速冲锋,以类似于刀削面的形式切割敌军,则是他们的强项。 而明军骑兵擅长的是阵型,所以阻击乱战,并不占优势。 不过明军人多,面对玄甲军的冲锋也能抵抗,只不过有些被动而已。全旭命二部护住中军两翼,然后形成半圆弧状对外,以守代攻,减少伤亡。 面对明军的严防,唐军的优势并不明显。 双方鏖战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并未分出胜负。 独孤彦云看着对面韧性十足的明军,也有些气馁。他打了这么多仗,玄甲骑兵,纵横天下,引以为傲,从未遇到一合之敌,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 他越打气性越大,恨不得全军压上,决死冲锋。 就在这时,独孤彦云的弟弟独孤卿云上前劝道:“四兄,咱们不能再打下去了。” “这是为何,六弟难道怕了?” “四兄,我看今日战况,我军伤亡至少已有七八百人,已经是伤筋动骨了。明军不怕消耗,而我军可没有战马和新兵补充。玄甲军伤亡这么大,四兄回去之后,怎么跟秦公交代。” 独孤卿云的话如一盆冷水一般浇到独孤彦云头上。 仗打了这么久,伤亡巨大,他怎么看不出。可是若就这么退了,着实有伤士气。 “四兄,你看明军阵型齐整,毫无混乱之状,再打下去,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溃败。真要想破敌,咱们得消耗多大的实力啊?” “唉!” 独孤彦云也心中愤满,只得将马鞭丢在地上。 “让各军缓缓撤退吧!” 独孤彦云不怕伤亡,关键是没法给李世民交代 唐军后撤,明军也并未追击,双方的第一战就这么结束了。 此战,唐军伤亡七百多人,光是阵亡者就接近一半。而明军也付出了差不多的伤亡,不过明军正面的伤亡要小一些,兵马主要折损在侧面的掩护中。 双方一场激战,唐军就伤亡了四分之一,这可把独孤彦云心疼坏了。 这样的战斗,再打两场,玄甲军就要覆没了。 唐军退入昌隆城,明军也不追击,而是在桃花山以南,背靠涪江扎营。 独孤彦云看明军这架势,更恼了。 “他们这是打定主意,跟咱们耗到底了。” 独孤彦云这时候才明白,明军为什么不在昌隆驻兵,他是等着自己袭击此处,然后再来堵住自己。现在的昌隆,对于唐军来说,犹如鸡肋。 占领这里,的确断了明军的补给,可以限制了唐军的机动性。可若是就此撤退,很明显又让人不甘心。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之后独孤彦云又试探着向明军发起了两场攻击,效果并不明显。对于明军来说,你要打我,我亦不惧,双方摆开车马,拼消耗就是。你若是让我攻,那是不可能的。 双方就这么相持了三天。 独孤彦云决定放弃昌隆,返回唐军大营。 他是出来打破袭战,不是跟明军来阵地交锋的。 而且昌隆县紧靠群山,回旋余地并不大。 独孤彦云要走,忽然发现他还并不好走。昌隆三面环山,处在一个小盆地里。要返回大营,要么走桃叶山以西的官道,要么走涪江边的大道。 可明军驻扎在桃叶山,而涪江边的大道,最狭窄的佛儿岩只有十多步宽,且一直往南,都是丘陵地带,不适合大股的骑兵前进。 这让独孤彦云为难了,走桃叶山,有明军阻挡;走佛儿岩,路不好走,还有被明军偷袭的危险。 犹豫了半天,独孤彦云还是觉得走佛儿岩,至少这条道能走得通。 不过很快不用独孤彦云犹豫了,就在独孤彦云准备撤退之际。张文远命令巴彦率领右屯卫军九、十、十二三个骑营,南下支援黄明辽。 右靖卫的骑兵和右屯卫的骑兵相比,虽都是骑兵,可战力却是天上地下了。右屯卫的老兵都是大隋禁军出身,都是经历过高句丽的血火硝烟的,从西打到东,又从东打到西,就是在上五军中,也是佼佼者。 于是右屯卫军和右靖卫军,在昌隆联合对玄甲军发起了攻击。 两军加起来,六七千人,三倍于玄甲军。独孤彦云就是项羽重生,也不可能胜利,最终玄甲军伤亡惨重,独孤彦云带着玄甲军一路往南溃逃,等返回唐军大营,只剩下一千两三百骑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黄李对决(四) 独孤彦云率领玄甲军撤回唐军大营,李世民大吃一惊,原本威风凛凛的玄甲军,此时一副斗败的样子,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简直无法让人相信。 尤其是稀稀拉拉的军队,至少一多半人没有返回,着实让李世民感到心痛。玄甲军每一个士兵都是李世民的宝贝,死伤这么多人,简直是在他心头割肉。 经过独孤彦云的述说,李世民才知道昌隆的战情。 可这个结果,更让他心有余季,不能自安。 盖因此仗独孤彦云并未犯什么错误,之所以兵败,完全是实力的不足,可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不是唐军无能,而是明军太能打了。 对于李世民来说,接下来的仗更不好打了。 毕竟玄甲军已经是李世民手中能拿出的唯一精锐了,现在连玄甲军都败了,他还能指望谁。 这时薛收等人,便劝李世民退兵。 明军援军已至,唐军再无胜算。再留在巴西城下,不过是让明军给包围、歼灭。与其如此,倒不如返回成都,重整防线,以图再战。 李世民却是绝望地说道:“回去,怎么回去?明军上万的骑兵精锐,你们以为在打赢了昌隆战后,会原路返回吗?他们会越过绵竹,绕道至我军的身后,包抄我军。” 薛收听了,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薛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又能说什么呢? “退吧!”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才最终说道。 “先退回万安,再作打算。” 万安一带,毕竟是紧靠龙泉山脉,到时候唐军可据险而守。实在不行,唐军还能退入山中,至少比待在巴西要好的多。 可来时容易去时难,李世民知道没那么容易撤退,别看黄明辽之前不动,可只要他敢退,黄明辽必尾随击之。 所以要想成功撤退,必须来一招漫天过海之计。 从独孤彦云回营之后,唐军之中,便开始有敲鼓之声,这鼓声一天到晚,连续不断,敲地人心神不安。 对面的明军很快发现了唐军的异常。 眼看唐军不停地敲鼓,黄明辽也是充满了狐疑,难道李世民要疲扰明军。这也不对,鼓声是在唐军之中的,就是疲扰,扰乱的也是唐军。 到了第二日,仍旧如此。 黄明辽更是疑虑慢慢,此时昌隆也传回击败唐军骑兵的消息。黄明辽怀疑,难道这是唐军要撤退而使得疑兵计? 可是唐军并无动向,亦毫无撤退的痕迹。 不少人认为这是唐军为了鼓舞士气,所以才天天击鼓,但黄明辽并不相信。 不过唐军不动,明军也不好动。 现在,黄明辽仍不和李世民决战,仍是要不停地磨他,将他磨得鲜血淋漓,磨得遍体鳞伤,最后才能轻松将其击败。 到了第三日,这鼓声还是没有停。 黄明辽实在按耐不住了,便有心想试探一二。 明军试探着向唐军大营发起了攻击,很快便遭遇到唐军严阵以待的打击。明军伤亡上百人,不得不退回。 这会众人有些明白了,唐军故意制造这种诡异的气氛,来迷惑明军。 黄明辽也基本认可这种说法,可是总觉得不对劲。 多年的战阵经验,让黄明辽对战场上一切不寻常的情况,都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到了第四日一早,黄明辽和段偃师站在巴西城头,观望对面的唐军大营。 这时黄明辽突然感觉到唐军营中的鼓声逐渐变得微弱,便询问段偃师,段偃师细听之下,也点头称是。 黄明辽的心更是不安起来。 “息戎,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李世民为什么不撤退呢?” “大王,唐军自昌隆之战后,骑兵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野战了。一旦撤退途中,为我军尾随击之,必然大败,还不如坚守一战。” “可唐军外无援军,那守什么?” 段偃师也不清楚,只得说道:“或许李世民在等着各地征调的援兵吧。” 黄明辽摇摇头道:“李世民就这么一点人,他不敢全都丧失在这里,所以他有什么底气决战呢?” 这时对面唐营的鼓声越来越小,而且越来越乱。 段偃师忍不住说道:“唐军真成一群乌合之众了,这样的鼓声,就不像是人敲的。” 黄明辽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悬羊击鼓,饿马嘶草。” 段偃师一愣,他很快意识到,黄明辽说得是春秋时公子小白被管仲和公子纠包围在岑山,用羊蹄敲鼓,将饥饿的战马放置在战壕中,迷惑对方,趁机逃走的事情。 “大王说唐军逃了?” 黄明辽忍不住摇摇头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黄明辽立刻派一队骑兵,赶往唐军军营。果然,在明军冲进唐营之时,唐营外围并无防范。而当他们进到唐营之后,也是傻了眼,唐营之中除了旗幡招展之外,竟是一座空营。 仔细检查之后,明军惊奇地发现,唐营内的每一面鼓上都吊着一只羊,羊的两只前蹄顶在鼓面上。羊被悬空捆起来,自然难受得要命,便使劲挣扎,两只前蹄不停地乱踢,于是击响了战鼓。 原来唐军前三天都是故意敲鼓,就是引得隋军主动出击,对他们进行试探。果然第三日隋军的攻击遇挫,也打消了疑虑。 当夜李世民便率部撤退,又留下山羊来代替人力敲鼓。借着一片鼓声掩护,唐军早就逃了。 可明军听到唐营之中仍然鼓声不绝,不加怀疑,等现在发现,已经是为时已晚。 黄明辽得知此消息后,也不得不震惊于李世民的大胆。 这一计如此行险,稍有差池,便是一场大败。 不过得知李世民逃了,黄明辽立刻集中了右武卫两军的两千多骑兵,尾随唐军之后,进行追击。 原驻扎在阳安关的三十二军也已经南下和黄明辽汇合。 两千多骑兵一路向西,很快便追赶上唐军。 也是李世民的运气不好,计策成功了,也没有成功。虽然他成功的蒙蔽了黄明辽,可是黄明辽发现的太早,让他走了只有五六个时辰。 而这么点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数万唐军返回万安城。 为了掩护大军撤退,李世民不得命玄甲军断后。 第二百五十七章 黄李对决(五) 在运动战中,能克制骑兵的,永远只有骑兵。 于是在龙安水两岸,双方展开了角逐。玄甲军退,右武卫的骑兵便追上去;玄甲军若反击,右武卫也不和对方真打。 相较于玄甲军,右武卫骑兵的单兵战斗力只强不若。 要知道右武卫中有大量的突厥、吐谷浑骑兵,其核心部众,更是从西域杀回来的精骑,单论战斗力,不弱于上五军的战斗力。 所以面对玄甲军,右武卫骑兵几乎是以一种戏耍的方式打着这一仗。 本来以玄甲军的战斗力,也是可以一战的,可是玄甲军刚在昌隆大战完,全军师老兵疲,伤亡惨重,再不停歇地跟右武卫进行缠斗,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皆跟不上了。 双方缠斗了大半日。 到了下午,已经到了龙潭坡以北的地方。 再往南走,则是一道窄路,两山夹一道,最容易被对方阻击设伏。 明军还不知道唐军是否在这里设伏,自是不能再往南走了。 所以,终于到了双方决战的时刻。 双方各摆出冲锋的阵型,向着对面冲去。就连素来喜欢墙式冲锋的明军骑兵,也列出了锥字形的结构。 双方不断地进行对冲,打了整整数个来回,并不罢休。 最后双方的主将,竟然亲自带头冲锋。 不过终究是人力难敌大势。 明军数量是唐军的二倍之多,直接以势对唐军进行碾压。 战到傍晚,玄甲军最终崩溃,几乎是全军覆没,主帅独孤彦云战死,郑仁泰,杜君绰等人率领残部往南突围。 在这片不知名的荒原中的这场战斗,标志着属于关陇时代骑兵最后的荣光,也就此落幕了。 ······ 李世民率领着数万人继续往南,最终也没能突围而出。 全军出了银盘凉子山口,到达金山里,离着万安城只有十五里的地方,然后被从昌隆折道而来的明军骑兵给包围。 李世民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黄明辽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李世民,而不是成都。一个成都城,远不如李世民麾下几万人马重要。 而黄明辽之所以一直都不动,就是让李世民错误地认为,黄明辽想打消耗,想突袭成都。 但是全旭所部,以及赶来支援的右屯卫骑兵,在昌隆之战后,一直在巴西战场周围逡巡,并未直接南下成都。 看到这数千骑兵,李世民终于慌了。 此时李世民的手中,不过两千多骑兵,战斗力还不强,根本无法抵抗明军铁骑。而且在平原之上,步兵想在骑兵的面前突围,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命公孙武达指挥全军所有的骑兵,阻击明军。其余各军,自行往万安方向突围。十五里的距离,爬也得给我爬过去。” “国公!” 众人听了,皆是大吃一惊。 自行突围,这几乎是崩溃的代名词。若是这么走,大军到达万安城,能不能有一半都不好说。 “国公,请慎重啊!” “明军骑兵虽强,我军可依托金山里的地形,就地坚守。” 李世民高声说道:“你们以为我们的敌军就只有这一支骑兵。我告诉你们,到了明天,黄明辽的主力就会全部追来,到时候我军想走都走不了了。” 李世民不相信黄明辽真待在巴西看着自己撤退。 其实李世民下令自行撤退,并不是自暴自弃的做法。从金山里到万安城,不过十五里,只要骑兵阻击一段时间,就一到两个时辰,大军便能突围成功。 这时候,摆出什么阵型撤退,都是浪费时间,最好的选择,就是所有人撒开脚丫子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到了万安城,全军再行整编。那时候唐军背靠群山,是进是退,道路就多了。 很快,公孙武达带着唐军向明军骑兵发起了决死突击。而在他们的身后,李世民带着所有步兵,拼命往万安城跑。 那架势,就跟环湖马拉松一般。 李世民将所有辎重物资,除了粮食之外,全部抛弃。又在沿途,丢的到处都是,希望可以借此扰乱明军。 对面的巴彦和全旭眼看唐军突围,也是拼命发起攻击。 巴彦带着右屯卫的骑兵跟唐军骑兵作战,而全旭则率军绕道,企图对唐军进行包抄。 公孙武达也疯了,眼看明军分兵,他也跟着分兵,他已经不在乎能不能打赢,一切就是为了拖时间。 而巴彦和全旭也清楚,现在时间最重要,因此二人同样是发了疯一般冲击着公孙武达的阵线。 双方的战斗,如彗星撞地球一般激烈。 公孙武达这两千余人,一部分是玄甲军的伤兵,一部分是军中的普通骑兵,包括将领的亲兵,军中斥候,甚至是马夫,有马匹的都算上了,根本没有组织。因此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皆远不如明军。 数个冲锋之后,公孙武达所部已经丧失了近半。 剩余的唐军,眼看这场面,也是惊惧交加,很多人直接武器一扔,骑着马就逃了。 而公孙武达,就跟没看见一般,继续下令着战斗。 此战必败,是注定的是。人各有志,所以愿意逃的,他也不阻拦,而愿意为秦公效忠的,他就带着他们死战。 打到最后,公孙武达身边只有十多个人,他本人也已经带伤,腰部中了一枪,骑在马上,握着马缰,几乎立不住。 公孙武达回望一眼金山里,只见烟尘滚滚,却看不到唐军的旗帜了。 公孙武达嘴里流着血,却满是笑容。 “杀!” 公孙武达带着这群残兵,再次向明军发起了冲锋,最后湮没在滚滚的洪流之中。 歼灭了公孙武达之后,巴彦也有些沉默。他见过太多太多这种视死如归的勇士,本以为自己早就是心硬如铁,可是每一次再见到这种场面,他仍旧会热泪盈眶。 公孙武达部被歼灭后,唐军再无可阻挡明军的部队。 巴彦和李客师分别从左右两侧,开始对唐军步兵发起攻击,不断地驱赶其军,冲击其溃兵。 有骑兵的来回冲击,落在后面的唐军,很快便被分割成多股部队,然后被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的明军骑兵给消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黄李对决(六) 明军的骑兵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横扫着唐军。 李世民在前面看得,眼眶尽裂。 公孙武达为他们争取了一个多时辰,按计划一个多时辰是可以赶到万安城的。 可是明军骑兵太多,攻击范围太广。他们不停地从两侧袭扰,大大延滞了唐军的行军速度。直到现在,仍有相当一部分唐军还在赶路。 而在野外无阵型保护的唐军,几乎就是待宰杀的羔羊。 李世民看向身旁的骠骑将军张孝珉。 张孝珉看到李世民的眼神,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不过张孝珉没有退缩,立刻上前说道:“国公,让来我断后吧!” 他深受李世民的大恩,今日就将这条命还给李世民。 李世民略一思索,才说道:“可!” 李世民虽然感动于张孝珉舍生取义,可作为一个指挥官,还是心硬如铁。 张孝珉转身就要走。 李世民想说什么,可是嘴唇发干,也不知道该说能说什么,只得说道:“活着回来!” 张孝珉重重地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入人流之中。 张孝珉带着两千多唐军,在乱军之中,列阵迎敌。他们结成矛阵,也不管面前的是敌是友,敢有冲击者,全部被刺死。 于是张孝珉很快便构筑起一条防线来。 不过这防线是脆弱的。 步兵拦截骑兵,除了列阵,还要有重步兵、盾牌、弓弩手等左助。可张孝珉麾下,尽是轻步兵,只能以血肉之躯阻挡明军。 很快巴彦冲到了张孝珉所部的面前。 看着对面的唐军,拿着长矛,虽然有些瑟瑟发抖,但手中的矛却没有放下。巴彦有些吃惊,亦有些震惊。 他还是第一次见敢于在乱军中正面抵抗骑兵的轻步兵。 唐军有之前不畏死的骑兵,亦有不畏死的步兵,真是让人叹服啊。 “杀!” 巴彦聚起长矛,向着对面的唐军碾压过去。 悍不畏死的敌人我很敬佩,但他们必须是死的。 ····· 靠着各部前仆后继的殉难,李世民终于将大部分的军队撤入万安城中。万安城背靠龙泉山脉,也算暂时的安全。 如此狼狈的撤退,李世民还是第一次经历,弄得灰头土脸,着实难堪。 不出李世民所料,黄明辽并没有第二日赶到,而是当天夜里就赶到了,几十里的路程,紧赶慢赶,一步没停。 若是他当时稍微多犹豫一会,还真有可能在金山里全军覆没。 而现在,虽然李世民几乎失去了全部的骑兵部队,但步兵主力尚存,还有再战的实力。 此时黄明辽驻扎在金山里,望着对面的万安城,也满是喟叹。 还是小看了李世民,让李世民给逃了。若是他提前派出骑兵,从外围对唐军大营进行包围,结果或许不一样。 而现在犯的错误,来日或许要花费十倍的代价,才有可能弥补啊。 黄明辽立刻下令,巴彦和全旭,绕道龙泉山以西,攻打绵竹,同时骚扰成都腹地,让军队出现在成都城下。 黄明辽不相信李世民澹定,成都之人也跟他一般澹定。 同时黄明辽又下令全军出击,包围万安城,日夜不停地攻击,不给李世民一丁点的喘息之机。 万安城只是一个小城,本身并没有多强的守御力。 眼看明军的投石器、砲车齐飞,石弹、弓箭跟下雨一般,李世民当即便决定再次撤退,退到白马关上。 白马关地形险峻,又和鹿头关互为犄角。 靠着地形优势,撤退到白马、鹿头二关的李世民,这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但很快,他便发现,鹿头关以西的地区,出现了大批的明军骑兵。 李世民立刻明白,这些明军骑兵,是绕道绵竹而来的。而目的,则是成都。 对于李世民来说,守住白马关并没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多阻挡黄明辽一段时间,可是这一切并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李世民手中的本钱就这支部队,等军队消耗光了,也就是覆灭的时候了。 可是不守白马关,回援成都,很明显也不现实。之前的突围已经证明了,没有骑兵掩护,在明军骑兵面前,唐军的部队在野战之中就是砧板上的肉。 看着局势,李世民陷入到无尽的忧愁之中。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似乎老天爷嫌李世民遭遇的磨难不够大,非得要再磨砺他一番不可。 就在李世民撤退至白马关之后的第二日,有消息从巴东而来,巫山兵败,巴东防线告破。 秦武通虽然在白帝城投降了大明,终归还是顾念昔日李世民对他的恩义,在投降之前,派人前往成都送信,将巴东的局势告知李世民。 信使折腾了十多日,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信送到李世民的手中。 当时李世民正在议事,看到信之后,李世民便摒退了所有人,一个人默默消化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世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在担心巴东的局势,担心侯君集撑不住局面,导致整个巴东防线崩盘。可是当巴东兵败的消息传来,李世民反而有些释然了。 巴东的失陷,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虽然唐军是据险而守,但无论是兵力、后勤、训练、组织都远不如明军,就是兵败,也是应有之事。 李世民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心存侥幸,现在泡沫被戳破,反倒是顺理成章了。 大势不在我,不管怎么折腾,都是徒劳啊。 有那么一瞬间,李世民真的感到绝望。 不过李世民这个人,具备成为枭雄全部的品质,心狠,腹黑,果决,坚毅。 所以李世民虽然感受到绝望,却不准备放弃。他从黄明远身上,学了很多很多,但最重要的,是高傲,绝不低头,哪怕对面是自己的师傅。 李世民放下秦武通的信,默默地盘算着手中的力量。虽然他并未丧失信心,可是自信不是自负,双方的战斗,归根到底还是实力的比拼。 李世民很清楚,巴东一丢,明军逆江而上,南浦州、临州、渝州、涪州等地兵力加起来不到万人,想必是守不住了,甚至巴蜀中部的果州、蓬州、渠州等地,可能也要失陷。 接下来能用的兵力,将会更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是战是降(上) 正当李世民思索着下一步的动向,李世民的重臣巴东道行台工部尚书领秦国公府司马窦干来见李世民。 窦干是窦抗的儿子,比李世民大十几岁,是李世民的表兄兼舅兄。窦干九岁而诵诗书,十龄而便骑射,早年间以亲卫入仕,也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不过他为人敦厚,性格温和,在窦家之中,一直是默默无闻。 窦干很看好李世民,因此在李渊起兵后,一直在李世民身边为官,直做到李世民的开府司马,兼领行台尚书,也算是李世民的心腹了。 今日眼看李世民脸色不对,所以前来探寻一番。 因为窦干的身份,李世民对其很礼遇。见窦干进屋,立刻起身说道:“师干(窦干字)来了。” 二人坐定,窦干便说道:“世民,可是出什么事了?” 因为二人的关系,窦干私底下都直接以名字相称李世民。 李世民也没有瞒着窦干,毕竟这个时候,无论做何决定,他都得跟底下的谋士进行周密的筹谋,瞒着这些心腹没有意义。 当然这种事瞒也瞒不住。 所以李世民便将秦武通的信递给了窦干。 窦干接过信来,粗略的一看,便是大吃一惊,满脸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完信的全部内容,此时窦干的脸上,较之之前,已显得格外的严肃。他一手握着信纸,一边盯着李世民说得:“秦公,此事是否验证过真伪?” 李世民略一沉吟,便说道:“道明(秦武通字)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这封信,当是巴东的真实情况。” 窦干听得,有些沉默。他寄希望于这是秦武通投降大明之后写的一封诈书,但李世民愿意相信秦武通,他也没法说什么。 再说真是诈书,按照巫山之战的日期,早送到了,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李世民看出了窦干的心思,便说道:“巴东的局势,我很清楚。我那位好师弟,看起来平平常常,但老师的本事,学的比我多的多。还是陈克敌,也是老师精心培育出来的,就是我在,也不一定敌得过二人,更何况是君集(侯君集字君集,以字行)。” 听到这,窦干也没法说什么。 于是窦干坐正身子,向着李世民拜了一拜,然后说道:“既然如此,秦公该考虑自身和李家的出路了。” 李世民听到窦干这话,也严肃起来。 “师干何以教我?” 窦干说道:“巴蜀两大门户,一在剑门,一在夔门。今二地皆失,整个巴蜀,已经是门户大开。北面过了剑州,到成都是一马平川。而东面过了夔州,则是水陆并进。明军势大,只需按部就班,我军绝挡不住数十万明军一击。” 窦干看了李世民一眼,接着说道:“巴蜀这群人的德性,秦公应当清楚。不提北面的黄明辽,单说黄维扬这一路,我猜用不了一个月,他就能杀到成都,所以我军再守卫白马关,阻挡黄明辽部,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师干是怎么想的?” “既然成都已不可守,那不若退。” “退?” “对!” 窦干拿过地图,放在二人面前。 “秦公请看,大江以北,皆是低矮之丘陵,而大江以南,则是崇山峻岭,深涧险滩。我军在巴蜀腹地,不是明军的对手。可是若撤退到大江以呢?明军不可能用几十万大军追击我军,而我军倚仗地形,足以和明军周旋。” 李世民听得,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看着地图,过了一会才说道:“师干是让我远走南宁州。” 窦干点点头道:“没错。南宁州之地,地泽千里,当初诸葛武侯远征孟获,在此设七郡治之。我军以数万人马,南下南宁州,联合当地大族,明军就是二三十万大军齐出,也拿不下南宁州。” 听到窦干的话,李世民有些动心了。 李世民在巴蜀多时,对于南宁州的情况,也是了解的。 大隋之前在古南中设南宁州总管府,统辖古南中之地的军政事。不过南宁州诸部多叛,文帝时期,几次派兵征讨,也没有完全控制。后来大隋废总管府,又没有重新在此设郡县辖之,算是将南宁州之地完全放弃了。 现在的南宁州,为爨氏控制。爨氏乃蛮化的汉人,自称是东汉班氏的后人,到蜀汉时为南中大姓。东晋成帝康五年(公元339年),爨琛独霸宁州,其家族分统各地,后来分裂为两支,分别为东爨和西爨。东爨联合乌蛮,西爨联合白蛮,互相征伐,混战不休。 李世民有信心带着军队,征伐两爨,然后抵抗大明。 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 南宁州之地,素来被中原王朝视作蛮夷之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自五胡乱华之后,因为北方胡人入主中原,这些胡人为了寻找统治中原的合法性,华夷之辨便没有停过。关陇贵族虽然多出身胡人,但也自认为是中国人。 但巴蜀跟南宁州却是两回事。 巴蜀在中国文化圈里,被视为自己人。可若是李世民南下南宁州,建立政权,属于自绝于中原王朝,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个夷狄政权,李唐将彻底失去法理性。 眼看李世民不说话,窦干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担心。 于是窦干说道:“秦公,万事先想法活下去,当初慕容、宇文诸氏,不都从蛮夷之地兴起,然后入主中原的吗?” “可南宁州毕竟贫瘠荒芜,若是我军撤出巴蜀,只恐诸将不愿啊。” 这时窦干脸色一凛,斩钉截铁地说道:“巴蜀之中,与明军仇深似海者,不计其数。况且明军素来行强盗之事,重贱民,轻贤士,巴蜀大族,不知多少担心会受到明军戕害,秦公何必担心无人肯相随。” 此时李世民也郑重起来,他很清楚,窦干今日的话,其实代表了军中相当一部分势力。以窦干这样的身份,是死都不可能投降的。 当然投降了大明,他们也没有未来。 “师干之言,我会认真考虑的。” 窦干知道不能逼迫李世民,只得说道:“希望秦公尽快考虑,毕竟留给秦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百六十章 是战是降(下) 送走窦干之后,李世民马上召集军中的心腹谋士、重将商议此事,并宣布了巴东失 陷的消息。众人皆是大为吃惊,不敢置信。 而一些机灵的,已经在判断李唐今后的命运的。 李世民不容诸将消化这个消息,接着便将窦干提出的退守南宁州的策略公之于众,并问询诸人意见。 不出所料,此事果然争议颇大,甚至压过了巴东失陷的消息。 李世民军中的文武,譬如于志宁等跟大明有大仇的,自然是支持前往南宁州。在大明那里,他们即使不死,也是没有未来的,因此他们希望李世民作为领头羊,带领他们反抗大明,在哪里并不重要。 而且李世民在南宁州立国,必然会倚重他们这些坚定的抵抗派,到时候在南宁州重建家族,也不是梦想。 与之相比,薛收、苏世长这些人,则反对前往南宁州。他们认为应该积极地和明军谈判,其实就是投降明军。 薛收这些人虽然跟随李世民,但跟于志宁等人的情况不同。他们出身于传统的世家大族,不以军功见长,跟大明亦无仇恨。投降大明之后,靠着家族势力,很容易就能复起。既然如此,又怎么愿意自我放逐,去国离乡。 双方争执不下,各不相让。 当然没有人提在巴蜀跟大明血拼的建议。大家都是聪明人,现在也不是喊口号的时候,都很清楚双方实力对比,所以也没必要提这个送死的建议了。 眼看着大敌当前,可因为是否南下南宁州的事情,军中文武竟发生了分裂,李世民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不过李世民没有阻拦,他至少要看清众人的选择,以甄别可用之人。 到了夜晚,李世民孤坐房中,这时张阿难给他送来了晚饭。 李世民拿起快子,可食不甘味,又放了下来。 看着侍立一旁的张阿难,李世民问道:“阿难,你是支持退守南宁州,还是留下来?”虽然是高层的秘密议事,但张阿难作为李世民的贴身内侍兼特务头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瞒着他。 张阿难听后便言道:“秦公在哪?奴婢便在哪?” 李世民摆手道:“不必这么正式,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阿难见状,只得斟酌了再斟酌,然后才说道:“奴婢觉得,无论走与不走,都有道理。不过还是要看将军们的意思,毕竟众将军们,皆统着兵的,若他们不跟秦公一条心,总是麻烦。” 见李世民不说话,张阿难又说道:“奴婢听说,东汉时期,曹操南下,众人都劝孙权投降曹操,只有鲁肃曾劝孙权‘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说完张阿难便退立一侧,不再说话。 李世民听了张阿难的话,不住地点头道:“你说得对啊!众人都有私心,考虑的都是他们自己,可有谁为我考虑了。” 随即李世民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一早,李世民召集诸将,直接宣布,全军退守南宁州,各部立刻进行准备。同时任命窦干为中护军,监诸军事;于志宁为都转运使,领眉州总管,二人总揽退守南宁州之事。 而另一派的领导人薛收,被任命为益州刺史,虽然是个要职,但这个时候担任这个职务,算是被排除出决策层外。 李世民宣布完决定之后,也不待众人发言,便直接散会。 而在场众人,表情各不相同。 以于志宁、窦干为首的南下派,俱是兴高采烈,各去准备了。只有反对南下的一干人,相互之间,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众人散后,苏世长便去寻找薛收。他有些想不明白,昨日他们和于志宁等人还势均力敌,李世民的态度也是摇摆不定,怎么短短一夜之间,就下了决定。 通常这种两派角逐的事情,是需要拉锯一番,各施本领的,可他们并未出手,就这么输了? 听到苏世长的问询,薛收却是不住地摇头。 “世长(苏世长,名远,字世长)兄啊,秦公其实早就定下了去南宁州的想法,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这次,不过是做了决断而已。” 苏世长对于薛收的话,颇为不解。 “世长兄觉得秦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英风夙发,明有机断。” “还有呢?” “弘雅信义,有度而迟。” “还有呢?” “志向远大,胜而不骄,败而不馁。” 薛收点点头, 喟叹道:“一个志向远大,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之人,如何甘心放弃手中之权利,到洛阳做一个安乐公呢?” 眼看苏世长还是有些不明,薛收乃说道:“秦公之所以选择南下南宁,原因有三。 其一,秦公不愿放弃兵权,不甘心投降之后,在大明做一个无权无职的闲人。 其二,愿意投降的,皆是我和世长这些世家子弟,在大明有根有落;而坚决抵抗的,是于志宁、窦干这种关陇子弟,与大明有大仇大怨,若投降大明,必不得重用;而中立一派,多是没有家世之人。我等三方,唯有我这一方,没有较多的将领支持。当此之时,武将的重要性远胜于文官,秦公敢不顾关陇之人的意见,贸然投降? 其三,在秦公看来,关陇之人的可信度已经超过了我们,毕竟面对大明,他们没法投降,我们却不然。秦公已经开始防着咱们了,又怎么可能听咱们的意思? 我想接下来,秦公可能会有序地解除反对南下诸人的官职和权利,世长要小心。” 苏世长这才明悟。 此时苏世长的心中,也泛起无数的波澜。 “伯褒,那咱们该当如何?就这么算了。” 薛收摇了摇头,李世民让他做益州刺史,解除了他的军职,就是不希望他插手此事,所以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妥,甚至可能会被李世民认为是不忿。 于是薛收只得说道:“秦公的决心你我都了解,不撞南墙不回头。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走漏风声 李世民虽然决定要撤退,但也不敢不管不顾地直接往南行。甚至在军中他都不敢暴露出一丝一毫南撤至南宁州的企图,以防被明军阻击。 整个成都平原,四野开阔,利于骑兵纵横,一旦明军骑兵深入成都以南各州,李世民别说将巴蜀各州的人力、物资运送到南宁州,他本人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难。明军将会不遗余力地向南深入,阻击李世民南下的脚步。 所以为了麻痹明军,顺利完成转移,李世民决定继续在龙泉山跟黄明辽进行周旋。 至少要争取到半个月的转移时间。 为此,李世民装作要和明军决战到底的假象,分别派人前往川北诸州以及梓州、阆州、巴州等地,号召各地军队,赶赴成都勤王。 同时李世民又不断地派人前往成都,催促成都小朝廷往雒县输送兵力和粮食。 而李世民更是派人在雒县挖沟修墙,构筑工事。 一切的证据都显示,李世民决心在雒县和明军来一场输死一搏。 李世民的动作果然再次诓住了黄明辽,眼看李世民有决战到底的准备,黄明辽反而不急了。一方面,唐军援兵若从四面八方不断地向成都赶,方便明军围点打援;另一方面,黄明辽不怕李世民集结部队,甚至越多越好。若是一战定乾坤,前期压力或许会大,但肯定比拖拖拉拉的打对大明更有利。 为此,黄明辽命令巴彦率部前往龙泉山以西,袭扰各州;又命右靖卫调集两军,配合全旭所部的骑兵,攻打绵竹,彻底剪短李世民的右臂。 同时明军主力,步步为营,紧紧咬住李世民所部主力,但又不贸然强攻,而是不断袭扰,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使之摆脱不掉。 果然,之后的十日里,明军和李世民交战三场,两胜一平,和周边力量交战五场,五战五捷,进一步压缩了李世民的生存空间。 当然这些损失对于李世民来说是值得的,他为此争取到十日的时间。 各地已经开始进行转移。 尤其是南面的眉州、嘉州、遂州、泸州、隆州、荣州等地,在得到李世民的命令之后,纷纷集结军队,囤积物资。尤其是泸州等地,更是直接通过水路,将粮食、军械运往戎州。 戎州是李世民暂时定下的落脚点,也是他攻略南宁州的落脚点。 此地位于四川盆地和云贵高原连接处,地势起伏较大,又有大江阻隔,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这一次李世民是单独向各州长吏发布的命令,所以各州按照指挥,行动很是迅速。 不过也不知道李世民是有意无意,却是没有命令成都小朝廷进行撤退。期间于志宁还提醒过李世民,但李世民却没有听进去。 倒不是李世民要抛弃成都小朝廷,而是他实在不敢相信成都小朝廷,担心一旦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成都小朝廷,消息就藏不住了。 不说明军在成都隐藏的无数间谍,光是成都城中准备将李氏卖给好价钱的大臣,就不知道有多少。 因此为求稳妥,李世民就不管成都了。 于志宁知道李世民的想法后,便又来劝李世民。毕竟一个成都城的物资,是半个巴蜀都比不了的。比如武库、太府等库藏,那都是李氏积累多时的财富。 李世民也知道白白丢了成都,的确不妥。于是折中一番,李世民只以支援北线和巴东战场的名义,将成都的物资秘密调出来,然后再转运到戎州。 虽然是多过一遍流程,但相对稳妥一些。 至于几个留守,除了心腹大将张士贵,他谁都不告诉。 按照李世民的计划,果然各处物资源源不断地往戎州运送。 但就在十一月三十日,一直与李世民对峙的明军,突然对唐军发起了勐烈的攻击。明军进攻迅速,攻势凶勐,毫不留情,几乎是以雷霆之力,向唐军发出毁灭般的攻击。 这些日子,李世民准备转移,黄明辽也没有闲着。明军对唐军的包抄、合围一直在有序的进行中。 十一月二十八日,明军攻克在经过五日的激战后,攻克绵竹城。绵竹为川西重镇,成都北面屏障。绵竹失陷,整个成都平原北面防线,完全洞开。 此时黄明辽正准备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吃掉李世民部,突然便收到一封从唐军之中传出的密信。 信中讲李世民的谋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黄明辽。 黄明辽得知此事,大吃一惊,不敢停歇,马上组织军队向唐军发起攻击,才有了此一战。 给黄明辽通信的不是旁人, 正是李世民手下的幕僚薛元敬和韦庆植。 薛元敬是薛收的侄子,担任秦国公府记室参军事,掌军府书檄和行台诰令,人送外号“鵷雏”;韦庆植出身京兆韦氏,担任巴东道行台吏部郎中,其父韦澄,隋文帝杨坚的幕僚出身,乃是韦孝宽的族侄。 二人都是关中大族出身,也是反对南迁派的中坚人物。 其实以二人的身份,本来是没有资格获悉这么机密的事情。不过薛元敬身为记室,又掌书檄诰令,本来一些事就瞒不住他。 而且他们这一派,以薛收为首,还包括唐皎、裴怀节等人,本就是传统的关中世家出身,跟于志宁、窦干这些武勋立身的家族素来合作又对抗,所以薛收眼看李世民主意已定,没法劝阻的情况下,也告知了底下的一众党羽,准备联合起来,再想办法。 其实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哪有什么好办法。 薛收算是很澹定,不过薛元敬和韦庆植二人却是心有不甘。他们有家有业的,投靠李世民,是为了封妻荫子,功名利禄,可不是为了前往南宁州吃土的。 况且于志宁、窦干这些武勋家族,本就有钱、有人,到了南宁州,李世民也得倚为依靠,很容易便在当地建立势力。而薛元敬和韦庆植这些人,孤身南下,没有家族支持,两代之后,就成寒门了。 所以二人如何愿意。 眼看无法阻止李世民的一意孤行,二人竟然想办法将此消息传递给明军,以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反间诡计 热门推荐: 黄明辽突然迅勐的攻击,瞬间打蒙了李世民。 明军以摧枯拉朽的攻势,一夜之间攻破了鹿角关,彻底击破了唐军的外围防御。而且占领鹿角关之后,明军的进攻并无放缓的趋势,继续勐攻白马关,一副穷追勐打、誓不罢休的样子,似乎要跟唐军拼命。 黄明辽猜到李世民可能会逃走,毕竟李世民不是一个轻易便投降的人。而且李世民果决、机敏,无论是长林还是巴西,都是眼看事不可违,立刻便走为上策,所以这一次死扛的可能性并不大。 可是接到薛元敬、韦庆植二人的密信,黄明辽仍是震惊于李世民的果决。要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于李世民并非山穷水尽,李世民还有很大的腾挪空间,根本无需彻底放弃巴蜀南逃。 黄明辽在震惊之余,也不由得赞叹李世民的果毅坚韧。当断则断,说得很轻松,可事到临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果决。 不过这也坚定了黄明辽剿灭李世民的决心。如此人杰,若让他逃到南宁州,无异于是放虎归山,将来必成西南之祸患,所以务必要将此人彻底覆灭在巴蜀之中。 若单是斗智,黄明辽未必及得上李世民,可若是单纯的军事战术能力和执行力,至少现阶段的李世民还真比不上黄明辽。 既然知道李世民要逃,黄明辽自然要进行阻止。 一方面他命令巴彦率骑兵深入成都平原腹地,迟滞李唐南面州县南逃的脚步。同时命令全旭率领右靖卫军两军从绵竹南下,攻打雒县,截断唐军后路,并作出威胁成都的意图。 而另一方面,就是率领军中主力死死地咬住唐军,所以才有了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鹿角关的事情。 而明军占领鹿角关之后,便和万安城方向的明军,完成对李世民部的包抄。 明军骑兵向南深入到龙泉山脉的左侧山麓,进行游击运动,只要李世民敢往成都方向突围,这百余里的道路,就是唐军的黄泉路。 此时明军勐攻勐打,白马关的李世民除了拼命抵挡以外,也颇为惊愕。 双方之前有默契地在进行决战准备,是什么原因让明军一改之前的布置,突然开始对他们加强攻势。 难道黄明辽不想完成对唐军主力的全歼了吗? 李世民满腹狐疑,却始终猜不透此事。 底下的几个重臣也纷纷作出猜测。有人认为是“明军将要粮尽,所以不得不主动出击”;有人认为是“因为大明朝廷的督促,所以明军加强的攻击”;更有人认为是“黄明辽要和黄维扬争功,这次进攻是贪功冒进”。 不过李世民并不这么认为。 李世民虽然不熟悉黄明辽,但是黄明辽是明军之中有数的统帅,李世民对其风格、习惯,还是有所了解。 黄明远对这个弟弟很信任,黄明辽平日里也素知进退,所以无论是大明朝廷的催促,还是黄明辽争功,都不太可能。 至于粮尽,李世民更不相信。前一段时间,黄明辽还在巴西跟他拼消耗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李世民也没什么头绪,毕竟他还要指挥战斗。明军如波浪一般,一股连着一股,不断地向白马关涌动,整个关城,彷佛随时都要淹没在明军的滔滔洪流之中。 连战一夜,李世民是疲惫不堪。 最后诸将担心李世民累垮了身子,还是双士洛接替了李世民在城头的指挥。 李世民回到宅中,刚穿着盔甲躺到榻上,便有人来报“权弘寿求见!” 权弘寿是兵部尚书权如久之子,之前担任过李世民的长史,现为巴东道右二统军,级别和侯君集、秦武通、张士贵、李治龙、独孤彦云等人相同。 此时权弘寿应该德阳镇。 听闻权弘寿求见,李世民顾不得休息,赶紧爬了起来。 “弘寿何来?” 权弘寿见到李世民,并没有回答李世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秦公是否要将大军转移至南宁州?” 李世民没有问权弘寿为什么知道此事,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诸臣之间,相互纠缠,命令只要下了,就没法保密。 李世民平静地说道:“弘寿所言不错!不知弘寿可是有什么建议?” 权弘寿这时站起来说道:“臣以为明军突然对我军加强了攻击,咬住我军不松口,可能跟此消息泄露有关。” 李世民听了,勐地站了起来。 他太明白此消息泄露的后果了。 于是李世民死盯着权弘寿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权弘寿神色如常地说道:“此消息虽然提出没多久,但也不是多大的秘密,至少像末将级别的将领,应该都清楚了。 末将是坚决支持秦公南下南宁州的,也相信军中大部分人都是愿意追随秦公,但必须得承认的是,军中有人不愿意跟着秦公南下,也不愿意秦公南下。甚至这一部分人,数量还不少。” 李世民听了神色变了变,但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事李世民看得很清楚,但只能当作不知。 不过有高层私通明军的事,他倒是没想到。之前是灯下黑,他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可现在权弘寿提出来,李世民倒是越想越觉得权弘寿的话有道理。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黄明辽突然进击的原因。 这时李世民看向权弘寿,平静地问道:“既然弘寿猜到有人私通明军,那弘寿觉得此人是谁?” 权弘寿没有直接说是谁,毕竟口说无凭,虽然他有怀疑的人。于是他便说道:“军中知道此消息的,至少是十人以上,臣就是日夜盯着所有人,也不可能知晓此事。不过臣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查出此人是谁?” “什么办法?” “秦公给怀疑的人,每人一个情报,到时候看明军的动向,便知道是谁私通了明军?” 李世民听了,点点头。 不得不说,权弘寿这个办法,真是个好办法。只是什么样的消息,才能让此人再次联络明军,同时还能使明军相信呢? 李世民略一思索,却是有了想法。 送走权弘寿,李世民让人去招薛收前来议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智脱虎口 李世民招来薛收,便和薛收商议明军突然勐攻,情况不明,是否可以暂时突围至成都,再寻找撤往南宁州的机会。 对于李世民提出退守成都的想法,薛收本来是不赞同的。别看成都城坚池深,可只要李世民一退到成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带干粮为明军效劳。 不过李世民也有说辞,明军已经三面包围了白马关,再打下去,三军就要困死于此地了。而从白马关到成都,中间也就一个雒县可守。不过雒县也是无险可依之地,还不如守成都更周全。 薛收听了,也没有反对。 这些日子,他已经感受到自己因为反对南下南宁州,逐渐被边缘化。今日李世民愿意和他商量对此,已经算是对他的器重,可他若是还不断地跟李世民唱反调,怕是要彻底被排出决策层了。 而且李世民撤往成都,再想撤往南宁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二人商议没多久,薛收便离开了。 李世民看着薛收的背影,神情复杂,思绪万千。他一直觉得于志宁、窦干等人,私心太重,而侯君集、张士贵,则稍欠智谋,他唯有跟薛收,才是君臣相宜的典范。 他不希望自己最看重的薛收,最后也背叛了他。 薛收走后,李世民又命人招韩良前来议事。韩良官拜巴东道行台尚书右丞,也是李世民核心决策层的一员。 韩良虽然是关中人,但本就是南阳韩氏,所以李世民对其也有所怀疑,自然也要试探一番。 不提李世民和韩良的商议,薛收回到自己的小院之后,便招来了侄子薛元敬。 薛收回来的一路都在思索着,现在撤回成都,未必是件坏事。李世民能定下南下南宁州的策略,是因为反对力量太弱。可一旦到了成都,像是宰辅裴寂等人,应该不会同意李世民南下。 很快薛元敬到来,薛收便把李世民要返回成都的消息告诉了这个侄子,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薛元敬听了此事,却没有薛收这么乐观。 在他看来,诚然成都有裴寂、温大雅这些人会反对南迁,可李世民不是李渊,裴寂这些元从派在李世民面前,并没有那么重的话语权。 而且成都朝廷内部掌权的独孤纂、窦恽、权如久这些人,也会支持李世民南迁,到时候他们还是敌不过南迁派。 于是薛元敬从薛收这里离开之后,便又去见了韦庆植。 二人一致认为,就是返回成都,也无法打消李世民南迁入南宁州的决心,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明军将他们留下。 于是二人又秘密给明军送出一封信。 所谓一会生,二会生,有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再秘密联络明军,二人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很快,黄明辽收到二人的密信。 听闻李世民想逃往成都,黄明辽并没有怀疑。此时李世民被困在白马关,除了投降,逃回成都或许是他唯一的选择。 于是黄明辽命令部分骑兵往白马关和雒县之间转移,以求在野外歼灭唐军。 同时黄明辽也下令放宽对白马关的攻击,给李世民逃走的空间。 白马关山势陡峭,草木茂盛,地形极为险峻。明军这两日为攻击此地,伤亡不小,所以黄明辽也想将决战放在旷野之中。 明军的攻势一放缓,李世民就感觉出来了。虽然他还不确定明军的布置,但很明显,对方是针对自己要撤退而变的阵。 或者说,军中的确有明军的内应。 李世民默默盘算着此人的身份,却不敢确定。 很快,派出的斥候回报,明军的骑兵在往雒县和白马关之间移动,意图阻止自己返回成都。 李世民心中一顿,却是有些明白了。 虽然知晓此次消息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支持唐军撤退到南宁州的。而反对之人,主要是薛收和韩良两人,或者是两派。其他人或许也有可能,但这一次李世民试探的消息,则只有二人知晓。 当然二人获得的消息不同。 李世民告诉薛收的是自己要撤回成都,告诉韩良的是自己要撤回巴东。 两个目标,一东一西,若是明军收到消息,自然会进行不同的布置。现在明军的重心放在了白马关到雒县一线,到底是谁泄的密,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 李世民不由得有些自嘲,什么君臣相宜,什么如鱼得水,在利益面前,都是骗人的。 李世民没有惊动薛收,对李世民来说,有薛收这个明军密探在,正好方便他将一些错误的消息传递给明军。 当天下午,李世民便组织部队,准备撤退。 此时唐军经过连续的转战, 全军已经不到两万人了。 李世民命令高甑生率领三千人马,伪装成大军主力,离开白马关,往雒县方向而去。而主力兵马,则有李世民亲自统帅,沿着龙泉山脉西麓的小路,往南而进。 这些小路纵横复杂,不是本地人,很难完全认清楚。 唐军沿着这些小路,能最大限度的限制明军骑兵的作用。而且这些小路临近龙泉山脉,若是明军逼的急了,大军就遁入山中。 只要明军敢入山追击,李世民就有把握,痛歼明军。 当然无论是山边小路,还是山中之路,都很是难走。而且李世民行军又急,所以很多士兵沿途掉队。 但李世民却是不管这些,依然全速前进。 他要在山中和明军争时间。 而假扮主力的高甑生所部,一开始也的确吸引了明军的注意力。 这支队伍,拉得很长,沿途点的火把更是长达十多里。密密麻麻的火把,让人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 大批的明军向这支唐军追去。 高甑生部算是丢卒保车的一部,不过高甑生似乎不想当那个卒。当然他也不愿意投降明军,于是眼看四面八方的明军追来,他竟然直接一掉头,往龙泉山脉而进。 等黄明辽得知消息,高甑生部已退入山中。 看着各地源源不断送来的情况,黄明辽也有些反应过来,韦庆植送来的信息有误,至少目前阶段有误。 黄明辽判断,李世民这是要沿着龙泉山逃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兴乐投降 十二月三日,明军取雒城。 随着李世民的南逃,整个巴蜀的局势,基本上已经完全清晰了。所有人都清楚,李唐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唯一的悬念便是,李世民能不能逃到南宁州,能不能聚集起足够的力量,能不能成功立足。 这关系到未来巴蜀的稳定和当前很多人的选择。 无论是明军,还是巴蜀当地人,都不希望接下来的巴蜀成为李世民和明军的拉锯之地,陷入到无休无止的消耗之中。 那对于巴蜀来说,绝对是场噩梦。 明军在十二月二日到达雒城城下,当天下午,守军便发生了哗变,裹挟着守将,打开城门,向明军投降。 驻守雒城的守将乃是思德平,李世民巴东道行台的刑部尚书。 雒城虽然是处要地,但因为李唐兵力短缺,城中只有两千守军,还尽是新兵。思德平本就是一个文官,根本不擅长守城。 军权其实尽在一些兵头手里。 这些兵头,都是精明的主,可没几个人愿意死忠李唐的。 思德平是最早跟着李渊造反的一批人,与殷开山、刘政会、温大雅、唐俭、武士彟等人同为李渊的掾属。不过思德平出身不高,虽然出身关中,但其父只是一个县令,他本人也只是以小吏的身份投奔李渊,做了幕僚。 本来被迫投降之后,思德平还有一些愧疚之心,毕竟是辜负了李世民的信任。但当他得知李世民一直在瞒着雒城,秘密往戎州转运物资,准备逃跑之后,他便怒了。 李世民为撤退准备了这么久,却不给雒城守军一丁点消息,这是把他思德平和雒城守军,当作弃子了。 其实这也不怪李世民,虽然雒县是个重要的物资仓储地,可雒县就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想突围,也不容易突破明军骑兵的防阻。为了防止被明军侦知,打草惊蛇,瞒住思德平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可是李世民千不该玩不过,直到突围当日,他仍让人送信给思德平,命令其坚守雒城,等待援军,这就有些过分了。 怕雒城守军死的不过彻底啊。 这让思德平大为愤怒。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父母;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这个时代的官吏,深受胡风影响,什么冲击三观的事情没有见过,还真没有后世明清时期那么高的忠诚度。思德平感受到了背叛,对于李唐的心情,立刻便从愧疚变成了忿恨。 于是雒城既下,思德平便主动请缨,前往兴乐劝降刘文静。 此时雒城和成都之间,一直有个兴乐城,始终不曾投降李世民。 当日李世民在兴乐城下击败李元吉之后,虽然派人前往兴乐城中劝降,但无论是李瑰还是刘文静,任凭李世民言之凿凿,可并不敢投降。 因为当日兵变之事,李世民先逼死了李建成,又杀死了李元吉,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李建成和李元吉,毕竟是李世民的亲兄弟,可李世民如此狠厉,谁敢不担心投降之后,会受到李世民的清算。 毕竟李瑰可是完完全全参与到当日的兵变之中,而且他还是李渊的亲军统帅,可谓是罪不容诛。 李世民就是把他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至于刘文静,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参与到当日兵变之中,但谁信啊。他是当日执勤的宰相,又帮着李建成稳定局势,平定叛逆,任谁来看,都是李建成的核心党羽,参与到当日的兵变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二人都不敢信任李世民 二人也不是不清楚,天下无久守之地,兴乐是个死地。可是李瑰所部,本就士气低落,又有李世民部包围。待在兴乐,还能有个遮掩,一旦强行突围,怕是三军直接在途中就崩溃了。 再说成都已经投降了李世民,四面都是李世民的军队、地盘,他们又能往哪里去。 也是李瑰运气好。 当日李世民击败李元吉之后,急着赶往剑阁,只留下大将丘行恭围攻兴乐。再之后剑阁失守的消息传来,为了御敌,李世民抽走了成都周边大部分的军队。 丘行恭围攻兴乐,只有五六千人,勉强能困住李瑰所部,但要破城,却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与黄明辽对峙了月余,丘行恭也围攻了兴乐县一个多月,直到李世民命令他返回成都。 丘行恭走了,留下来一地鸡毛的兴乐城。 李瑰和刘文静万分狐疑,通过打听情况,才了解到整个巴蜀的天翻地覆。 大明入蜀,李氏要亡了。 二人喜忧参半,高兴的是李世民定然是顾不上他们了,可是李唐亡了,他们二人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思德平找上门来。 思德平和刘文静也是旧友, 不过因为出身的原因,刘文静等人出将入相,而思德平并没有像刘文静一般成为中枢要臣,一直到李孝恭入川之后,他才才做了利州刺史。后来又调到巴东道行台,成为李世民的左臣。 不过二人毕竟是旧识,也能说得上话。 见到刘文静,思德平便劝他投降大明。 刘文静有些犹豫。 思德平便问道:“不知肇仁兄现在不降,忠的是谁?” 刘文静一时语塞。 窦抗死了,李渊死了,李建成一家都死了,李元吉亦死了,现在的刘文静,连效忠于谁都不清楚,再在这里死扛,又有什么意义。 刘文静此时说道:“唐王和世子待我不薄。” “肇仁兄奋纵横之略,立缔构之功,帮着唐王,建立起此番事业,也算对得起唐王。奈何唐王诸子不肖,内阋于墙,以至国破家丧,此非吾等之过,乃李氏子孙,自取灭亡。 今李唐已败,为了天下苍生,就该甘愿认输。 可李世民要逃往南宁州,分裂天下,荼毒西南,此万死不能恕其罪过。肇仁兄难道想跟着李世民前往南宁州做野人不成。” 投降李世民?那是万万不能的。 刘文静本就没什么抵抗的心思,再加上思德平一劝,也就顺水推舟地降了。 至于李瑰,李唐内部,已经无他容身之地。唯有投降大明,还有个出路,他怎么敢不抓住这个机会。 十二月四日,李瑰和刘文静打开兴乐城门,率五千残兵,向明军投降。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成都乱象 十二月四日,也就是明军占领兴乐城的当日,明军前锋骑兵便驱兵急进,兵临成都城下。 这已经不是明军的轻骑兵第一次突击到成都城下了。 自明军和李世民对峙于白马关,黄明辽便命令巴彦率骑兵袭扰整个成都平原腹地。巴彦从绵州南下,驰奔纵横,整个成都周围,都是他的战场。 但在此期间,巴彦只是经过,却一直没有对成都城发起攻击。所以整个成都城,虽是惶惶不可终日,但勉强没有遭受兵灾的侵袭。城中之人,也能自己骗自己。 但现在明军大军压境,终于到了成都城破之时了。 此时的成都城,早就乱作一团。 自李世民北上,成都小朝廷的诸位着实过了一番畅快的日子。头上无人,国事全由小朝廷的众人做主,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等到剑阁失守的消息传来后,这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众人都很清楚,剑阁是巴蜀最后一道防线。剑阁在,巴蜀就在。今剑阁失陷,整个巴蜀,离着覆亡,也就不远了。 此非人力所能阻挡。 众人心思各异,有急着投降的,也有明哲保身的,更有选择跑路的。值此危急时刻,各种牛鬼蛇神纷纷跑出来,搅得成都城内,一片混乱。 此时无论是独孤纂、窦恽、权如久这些关陇门阀,还是裴寂、温大雅、殷开山这些元戎功臣,皆无法掌控局势。 再之后,李世民求援的命令一道道地往成都发,各种物资如流水一般往外运。无论是张士贵,还是郎楚之,全部的重心都是帮着李世民转运物资,根本不在意城中的情况。 直到十二月二日,李世民最后一道命令从白马关转到成都,命令城中全体官员和军队,即刻放弃成都,前往嘉州。 消息传出,立刻便引得轰然大波。 李世民这是连守都不守,直接将成都拱手留给了明军。 此时成都城的一众官吏,尤其是不愿投降的关陇势力,都慌了神。 李世民根本没有给他们一个缓冲。 大家都是家大业大,若是清理家产,一个月也不一定能逃走。虽然之前很多人已经开始准备,但大家都知道成都的情况不乐观,好多东西,根本脱不了手。 而且现在命令来的这么急,明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到达,大家就是直接放开脚步跑,也可能没有足够的逃命时间。 可任凭怎么抱怨,李世民不在成都,他们想找个问罪的都没有。 张士贵和郎楚之二人最先带着军队逃了。他们是唯一知道李世民要退往南中的人,因此提前做好了准备。 李世民的命令到达之后,二人什么也不管,带着军队,直奔新津,汇合丘行恭部之后,便从峨眉山脉南下嘉州。 张士贵带着军队逃了,整个成都城中,只剩下关陇家族控制的数千人。 这时候无论是独孤纂还是窦恽,也都怕了。 二人随即决定,解散成都小朝廷,所有人等,立刻按照李世民的命令,退往嘉州。 现在是自个顾自个了,谁还顾得上旁人。众人以家族为单位,扶老携幼,带上能带的,便往南逃。 一众官员,几乎是以自发的方式撤退,也是一惊奇葩的事情。 独孤纂和窦恽也是没办法。 城中原本有上万军队,若是以这万余军队为根本,倒也能组织所有人有序的撤退。可是张士贵直接不管不顾地逃了,这就让小朝廷的众人傻了眼。 朝廷要想组织撤退,可以,但不知道得多少时间。成都大小官员这么多人,三五天肯定撤不完。 同时没有军队,便没有约束力。残存的几千军队,都是各家拼凑得,关键时候,肯定是听各家的命令,根本没法拿来用。 一没时间,二没军队,怎么组织撤退。所以自行撤退,也就成了必然。 至少像是独孤家、窦家这种大家族,有人有马,逃得也能快一些。 而旁人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整个成都南门,拥挤着无数南逃的马车。 而从成都往南的官道之上,到处都是逃命的官员和士兵。相互争斗、拥挤、夺路者比比皆是,整个成都,已经完全失去了秩序。 ······ 朝廷解散,一众大小官吏,也各回各家。 有门路的逃命,没门路的,只得等着命运的抉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逃。像是独孤家、窦家这种不愿意归顺大明的关陇门阀要逃,而普通的官吏,或者是来自关东等地的世家子弟,自然是待在家中,老老实实地等着明军前来。 对于他们来说,有出身、有门路,将来跟着谁干不是一样。 一众不走的人中, 有一个比较出人意料,那便是尚书左丞卢阶。自黄明远覆灭范阳卢氏之后,散居于各地的卢氏子孙是抵抗黄明远最激烈的一群人之一。卢阶出身范阳卢氏,又是李唐重臣,按道理来说应该跟着逃走才是。 不仅旁人这么想,连卢阶的儿子卢何为也这样认为。 眼看父亲始终不动身,卢何为便劝父亲,赶紧离开,省得逃不掉了。 卢阶却是一脸地澹定。 “你以为现在逃走是件好事?” 卢何为不太理解父亲话的意思。 “从成都到嘉州治所龙游县(今四川省乐山市),接近三百里。你我父子若是前往,得多久才能到达? 明军骑兵,疾如闪电。我们到不了嘉州,就会被明军追上。到时候明军的刀剑,可不管你我父子是谁?” 卢何为大惊,喃喃说道:“运气不会这么差吧?那为什么秦国公还让众人退往嘉州。” 卢阶冷笑一声道:“李世民根本就没有想过带走成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通知众人。 他之所以来这个命令,其心险恶,就是希望撤退的各家,能够帮着他迟滞明军的追击速度,以方便他逃脱。” 卢何为听后,大吃一惊。 “不可能吧!” “如何不可能?你忘了曹操在战场上遍置财物,以诱得文丑所部,分散开来,劫掠物资,最终袁军为曹军所击败。” 卢阶有些痛心又有些愤怒地说道:“这些撤退之人,就是李世民留给明军的财物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克复成都 卢阶最终没有撤退,因为他很清楚,黄明远针对的是世家大族,而不是他卢阶。即使他姓卢,降明之后,也不会受到迫害。 甚至为了收买人心,还有可能给他们授予官职。 既然如此,何必逃呢。 若论打架,关东世家或许不如关陇勋贵。可若是论大局观,或者忖度人心,关东世家子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仅卢阶没走,包括宰相裴寂、礼部尚书萧璟、民部尚书杨演、黄门侍郎温大雅等一干大老都没有走。 萧璟出身兰陵萧氏,杨演的兄长是大明太子少保同尚书仆射杨续,弟弟是刑部尚书杨师道,温大雅的弟弟是豫州巡抚温彦博,至于裴寂,更是出身后族,众人是各有各的道。 因此众人都等着明军到来,然后顺理成章地投降大明。 甚至杨演还找到裴寂,商议二人将家丁、奴仆、私兵等集中起来,派出去维持秩序。虽说大家已经准备投降了,但不管怎么说,也得让大明朝廷看到他们的作用,这可关系到他们投降之后的待遇。 不得不说,杨演这觉悟就不错,你不给大明留个完完整整的成都城,凭什么让人家高看你一眼。 裴寂当即为杨演说动。 这两日,他也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去何从,只能满怀焦躁之心等待着明军的到来。而今日杨演的到来,给了他新的思路,他可是李唐的首相,堂堂正正地尚书左仆射,完全可以以官方名义投降,不强似他孤家寡人地乞降,还不一定让人看上。 这成都城中准备投降的李唐官员,都是他的资本。 于是裴寂立刻前往唐王府,此时唐王府的人,早就逃得一个七七八八。前院的各处官衙之中,也已经没人。 裴寂入了尚书省的院子,便让人挨家挨户地去找人,将凡是留在城中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都招来议事。 同时又让杨演带领二人能集结到的全部力量,前往城中各处,维持秩序,清理趁火打劫的匪徒。 很快,包括萧璟、温大雅、卢阶等人都到了。 整个政事堂中,人头攒动,五品以上的官员竟然有上百人之多,也着实出乎裴寂的意料,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留在成都。 毕竟来的都有这么多人,待在家中没来的料想更多。 这些人要么是不想走,要么就是无力走,反正不管是客观还是主观,不得不留下来。 裴寂召集到众人之后,便提议道:“唐王薨逝,秦国公自弃中国,远走南宁州,而朝中相当一部分官员跟随,整个朝廷,已经是国不成国,不像个样子了。不过我等,乃是大隋官员,自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黄明破城,就在眼前,但我还是希望诸位,能站好最后一班岗,稳定局势,无愧于成都百姓对诸位的信任。” 不得不说裴寂会说话,把投降说得清新脱俗,理所当然。 当然在场的诸位也没有出言反对的。能够留在成都城中的,而且还响应裴寂号召前来的,不管什么原因,也没人会选择会为李唐殉葬。 于是众人纷纷赞同裴寂的说法,并推举裴寂总领成都城的全部事务,等待明军的接收。 至此,以裴寂为首的留守小政权便就此组建。 对于此事,众人甚至比之前的政事还要积极,出钱出力,保障小政权的令行禁止。对于众人来说,大家都是秩序的受益者,所以才要自发的维持秩序,毕竟越是无序,对他们的危害越大。 没有这个留守小政权,大家就是个人,甚至一群土匪、流氓也能压到他们头上。可是有了这个留守小政权之后,大家还是那群高官显贵,可以利用集体的权利和威势,压制住所有的反抗力量。 裴寂获得最大权利之后,便派出更多的人去维持城中秩序,确保城中的安定,同时又派萧璟和温大雅二人,北上寻找明军,商议投降之事。 不得不说,一众人齐心协力起来,能量还是挺大的。裴寂竟然拉出了一支四五千人的军队,还成功封闭了四门,将一些想走而走不了的人,都留在了城中。 十二月四日,明军前锋部队到达了成都城下,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支部队在对成都城下绕了一圈,作出一副攻城的样子,将众人吓个半死,可不待裴寂派人出城请降,他们便偃旗息鼓,向南而去。 接下来几日,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不断地有明军赶到城下,但这群人对于近在迟尺的成都城彷佛当作毒药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留下来破城的。 这可吓坏了裴寂等人。 明军不受降,定然有比这更严重的后果。 虽说大家已经打定了主意投降,虽说也没听说明军有什么恶行。但明军一日不入城,就跟一柄剑悬在头顶之上。 终于到了十二月六日,从巴东而来的黄维扬紧赶慢赶,到达成都城下。 从巴东到成都走陆路接近一千五百里,虽然黄维扬沿途几乎没有打什么仗,可光是收降纳叛,稳定地方,就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黄维扬早就收到叔父击破李世民的信,还以为北路军早把成都克复了。 此时赶到城下,见到还挂着“隋”字旗的成都城,也不得不感谢其叔父黄明辽的细致、周到。 虽然成都城只有一个象征意义,可黄明辽还是破城首功留给了他。 虽然黄维扬本身已经不需要这种功劳,但毕竟攻破敌都是个好名声,而世人又重这种虚名,所以黄维扬还是承叔父这个情。 入得城中,听到裴寂给他讲这几日成都城发生的事情,黄维扬是唏嘘不已。 不管裴寂等人出于什么目的,总算是保护了成都城。若没有这群人,成都城还不知道被洗劫成什么样。 单凭这一条,就得记这群人的功劳。 此时李文相有些不解,便询问道:“太子殿下,李世民为何要解散成都小朝廷,而不是裹挟着他们一起南逃。” 黄维扬听了,忍不住冷笑道:“这些人啊,逃不了,也不想逃,李世民与其强扭的瓜不甜,还不如用他们给咱们找点麻烦。”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渝州之战(上) 从白马关到嘉州,接近五百里的距离,李世民在山中急行军八日,终于在十二月十日赶到了龙游城,可是没等李世民松口气,东线便传来消息,被李世民视作未来新都城的戎州竟然丢了。 李渊自入蜀之后,为加强对巴蜀南部的管理,便在南线分设了戎州、泸州、雅州三总管府。其中李神符担任泸州总管,长孙顺德担任雅州总管,盛彦师担任戎州总管。 三总管都是大将级别,而且兼管蛮族,权利极大。 三总管之中,泸州因为连接渝州和黔中,雅州因为靠近成都,防备西羌,皆是布置了重兵屯守。唯有戎州,虽然名义上监管戎州和隽州,地盘最大,但因为重要性不如另外两地,因此并不受成都重视。 但谁能料到,就是此地,突然成了李世民最后的救命稻草,而且还丢了。 黄维扬自巫山之战后,兵分四路,其中水军统帅张长逊和左御卫总管焦方杰二人统领左御卫和水师主力,从南浦州出发,顺江南下,攻打渝州。 从南浦州逆流而上,分别是临州、涪州、渝州和合州。 其中临州已经被隋军占领。 而南面的渝州、涪州、三州,虽号称三州,但只有七千人马,由渝州总管权文诞镇守。 权文诞是大隋广川县侯权荣之子,做过房州刺史,也是李世民的近臣。 整个权氏家族,在关陇集团内部,并不显赫。但权家人一直在巴蜀经营,实力也不差。李唐退守巴蜀之后,权氏家族作为巴蜀一支重要力量,就凸显出来。自刑部尚书权如久之下,多有显赫。 权氏家族主要分两支,一支是千金郡公权景宣之后,包括其子权如久,其孙权弘寿、权万春、权万纪等人,另一支是宜昌郡公权超之后,领头的其孙权文诞。 权氏家族出身天水,也是关西大族,南下巴蜀,其实也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毕竟能待在关中政治中心,谁愿意来巴蜀这穷山恶水。 权家人不得不南下,因为他们得罪了大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卫公黄明远。 黄明远跟权氏的仇,要追朔到他的父亲黄牵。 当初在江州,害死黄牵的,主要的四个人便是王世积、权武、千金郡公权如章和南陈豫章太守徐澄四人。其中徐澄死于韦洸之手,家族为黄明远覆灭,王世积、权武都被黄明远用计除掉,只有权如章死的早,又没有儿子,这才没像王世积、权武那般,落个叛乱身死的下场。 也是权氏家族运气好。 虽然黄明远动手很隐秘,但天底下哪有永远藏得住的秘密。权武死后,终于有人把目光放到黄明远的身上。 虽然黄明远给权武钉死了罪名,但有些怀疑,并不需要证据。 后来杨广便隐晦地给黄明远提到,有些事情,到此为止,该死的都死光了,希望黄明远不要再动手。 有杨广的警告,黄明远也不好再继续追究。毕竟弄不弄死权氏不是大事,可因此触怒了杨广,却是因小失大。 黄明远虽然暂时要收手,可权家人却怕了。 权如章是权景宣的长子,权如久的兄长;而权武是权超的孙子,权文诞的堂兄。 当初黄牵之死,杨广还闹腾过一番,所以其中是非曲直,大家都清楚。现在黄明远有实力报复了,而权氏家族却一代不如一代,最有影响力的权武还被弄成了投降突厥,权氏能不畏惧。 于是权氏干脆躲到了巴蜀。 黄明远影响力再大,也深入不到巴蜀之中。 这些年,随着黄明远的地位越来越高,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大,也就顾不得一个犄角旮旯里的权氏。而权氏凭借家族底蕴,在巴蜀反而因祸得福,成为当地一支重要力量。 李渊入蜀之后,之所以敢如此重用权氏,李世民更是任命权文诞为渝州总管,使其镇守渝州,皆是了解他们跟黄明远的旧事。 权氏家族很清楚,旁人可以投降大明,唯独他们不可以。 杀父之仇,不同戴天,以黄明远的狠辣,根本容得下他们。 所以权家人抵抗明军的决心,比李家人自己都强烈。 渝州总管府治下三州,权文诞亲自镇守渝州,涪州和合州分别由刺史董绩和豆卢武集二人把守。 不过七千人马,分守三郡,也就只有渝州有兵五千,合州和涪州几乎是不设防。 明军一路长驱直入,涪州刺史董绩根本不敢打,直接以涪州降了。 涪州不战而下,明军越过黄草峡(今重庆市涪陵区西长江岸), 直逼渝州城。 权文诞不愧是李世民信重之人。 权文诞也清楚现在的情况,想击败明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与其不断出击,消耗兵力,反倒不如像一颗钉子一般,死守在渝州城。 之前张大智造反,唐军平乱之后,担任渝州刺史的权文诞便借机修城。 因为渝州城三面环江,权文诞便依山筑垒,沿山险修有两道高二三丈不等的石砌城墙,城周十多里,建有碉楼式城门八座。权文诞担心防御不足,又在山南和山北方向,各修筑一道深入嘉陵江和长江江心的“一字”城墙。江边建有水军码头,停泊战船。 同时城内又修建一座内城。并在之前深入江心的城墙东面,又建一座小城。城墙筑于岩壁上,以西三面环水,为外围屏障。 而渝州城中,各种设施齐全。 权文诞担心缺水,甚至凿了上百口井。 渝州城本就处于地势险要之处,权文诞更将其打造成一座军事堡垒。不到半年的时间,为了完成渝州城的修建,权文诞先后调集了数万百姓,没日没夜地做工。在此过程中,不知道多少人因为赶工身死。权文诞更是得了一个“阎罗总管”的外号。 不过也凭借着权文诞的血手独断,渝州城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城。 明军在巫山大胜的消息传到渝州,权文诞便知道此战不可避免。于是权文诞让人封闭四门,又将城中全部的青壮集中起来,分发兵器,编组军队,以御明军。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六十八章 渝州之战(中) 张长逊、焦方杰二人,攻克涪州之后,逆流而上,很快赶到渝州城下。 此时二人尚不知晓渝州城的情况,也不知道权氏和黄氏的仇怨,于是便按部就班地派人前往城中劝降。没想到权文诞不仅不降,还杀了明军使节,扬言决死一战。 张、焦二人大为愤怒,立刻下令强攻渝州城。 无论是张长逊还是焦方杰,二人都是宿将,多经战阵,也算是无往不胜。因此对于一个小小的渝州城,并不放在眼中。 可很快,渝州城就给了二人一个回应。 明军连续攻打渝州城及其周围的营寨三日,皆被唐军击退。 这给了张长逊和焦方杰二人当头一击。 二人有些不解,城中守军不过五千,如何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权文诞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渝州本就是权氏家族的老巢。为了抵御明军,城中所有的权家人都出动。这些权氏部曲、私兵,本就是同仇敌忾,更兼占据地形优势,自然打起来战斗力就强了。 连攻三日不顺,张长逊和焦方杰也严肃起来。 此时焦方杰认为,顿兵坚城之下,乃是失策之举,不若留少量军队困扰之,而以主力沿长江而上,先取泸州,支援成都战场。等大势已定,再回攻渝州。 一个小小的渝州城,并不影响大局。 但张长逊不同意。 在张长逊看来,明军远道而来,本就没有完全占领各地,投降的唐军也是各怀鬼胎。若是绕过渝州,一旦后方生变,很可能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明军诸将,也多赞同张长逊。 水师和左御卫二部一同出击,虽然左御卫兵多,但张长逊资格老,官爵亦高,所以黄维扬在二人出击前,以张长逊为主,焦方杰为副。 十一月十四日,张长逊亲督诸军攻渝州城。 次日明军先后从“一字”城墙、西门、东门三个方向出击,攻打渝州城。同时又派遣水军,绕到北面的朝天门,从水上发起攻击。 明军充分发挥了兵多的优势,开辟了数个战场,使唐军陷入疲于奔命的境地。 可权文诞不愧号称是“阎罗总管”,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为了御敌,他竟然将老百姓赶到城墙之上,逼着明军杀人。而明军只要一有所犹豫,权文诞就发动反击。 明军的纪律,让他们没法继续向前。 而权文诞借着此计,连续夺回阵地。 而且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似乎老天爷也不帮着明军。 十一月十八日,焦方杰亲自率军,趁夜突袭“一字”城墙。一字城墙又叫横城墙,其作用在于阻碍城外敌军运动,同时城内守军又可通过外城墙运动至一字城墙拒敌,与外城墙形成夹角交叉攻击点。 只有夺取此地,才能取得此战的主动权。 面对明军的勐攻,权文诞不得不亲自率部据战。 此时的明军士气如虹,几乎打得守军抵挡不住。眼看明军便要夺下城墙,这时突然天降大雨,阻止了明军的攻击。 渝州地形,本就多为山地,崎区不平,不易攻击。再加上大雨导致的泥泞,攻击变得更加不顺。 大雨连下了三日方止,而唐军借着这三日的大雨,很快修补城墙,稳定了城防。等到明军再次发起攻击之后,唐军早就准备妥当了。 明军自巫山之战后,沿途所经过的城池寨堡,多因唐军守将投降而轻易得手,其实尚未碰上一场真正的硬仗。所以这一仗,一开始便犯了轻敌的毛病,等到明军开始重视起这一战,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影响了攻城。 尽管明军战船之上,携带了大量的攻城器具,而且多十分精备,奈何渝州城地势险峻,这些攻城器械根本不能发挥作用。 双方激战到二十四日,明军已经被渝州城阻隔了十日。 此时所有人都开始急躁了。 十日的时间,对于一场攻城战来说,其实并不长,但却像是当头棒喝一般,打得明军恍神。明军经过连续的胜利,已经有些上头了。 这时候焦方杰再劝张长逊绕过渝州,先取戎州,仍被张长逊拒绝。 对于张长逊来说,渝州不下,是对三军士气一个重要的打击,所以硬着头皮也得攻克此地。 而且明军西进,沿途城池望风而降,本就是这些人对明军畏惧的一个体现。可若是此战不胜,打破了明军的不败金身,接下来其他州县若是跟着渝州城有样学样,那明军一城一地的打,什么时候是个头。 所以非得彻底拔除渝州,诛杀权文诞,才能给巴蜀的反抗势力一个巨大威慑。 这时降将秦武通主动请缨。 秦武通投降之后,便跟着明军水师一起行动。 虽然是被迫投降,可是秦武通的觉悟还是不低的。要想有个安稳的晚年,现在就得要立功,否则战事结束,他这个级别的将领,真没人会注意。 于是张长逊便让秦武通带着千余降兵攻打渝州城。 秦武通到了渝州城下,高声呼道:“兄弟们以后是虎是虫,就在今日。”说完之后,秦武通便一马当先,爬上云梯,冒着飞石,向城墙爬去。 秦武通骁勇,竟一口气登上城墙。 很快大批的唐军便围了上来,秦武通带着部下亦陷入苦战之中。 秦武通和唐军激战半个时辰,伤亡惨重,秦武通本人也受伤,不得不退军。 这时秦武通的儿子秦士元代请父亲出征,继续作为先锋,率领所部精锐攻击城墙。可惜秦士元力战良久,终因后援不继,被迫撤还。 至此,这一战彻底陷入僵局。 十一月三十日,左御卫左副总管侯莫陈乂亲自率部前往渝州城下搦战。 侯莫陈乂往日跟权文诞相识,便在城下高声喊道:“权文诞,我来活汝一城性命,你何必执迷不悟!” 就在此时,城内投石机轰然一炮,飞石正好击中侯莫陈乂的头部,侯莫陈乂被砸的落马,鲜血淋漓,被众人抬回后,便于当夜身死,时年四十五岁。 侯莫陈乂也是军中老将,跟随黄明远十多年,封一等伯。今日侯莫陈乂身死,导致明军士气大降,这一仗,更不好打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渝州之战(下) 侯莫陈乂阵亡之后,焦方杰严重要求,不能再死攻渝州城,消耗时间。若是完不成横断长江的任务,就是占领了渝州城,意义也不大。 此时张长逊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也不敢再一意孤行,毕竟折损的是左御卫的人。 于是二人商议,张长逊率领水师主力和六十八军向西,攻打泸州,而焦方杰继续率领左御卫主力攻打渝州。接下来的攻击,明军将放缓速度,以围困为主。 此时张长逊正准备拔营,忽然有合州的唐军来使求见。 合州刺史叫豆卢武集,本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是不管谁修本朝史书,他又将会是一个避不开的人物。 盖因此人参加了一场本来很普通,但是黄明远却参加的活动。 二十一年前,豆卢武集担任婺州车骑府大都督,跟随黄明远一起平定了汪文进之乱,升任婺州车骑府车骑将军。 本来豆卢武集很看好黄明远,也准备投入黄明远门下。可惜黄明远北上丰州,令豆卢武集大失所望,二人遂逐渐少了联系。 再之后豆卢武集跟随卫玄在资州平叛,先后担任骠骑将军,刺史、太守等职务,再未离开巴蜀。虽然黄明远地位越来越高,也管不了巴蜀的事情,二人联系遂就此断绝。 李渊入蜀,豆卢武集以涪陵郡降,被封为合州刺史,赤水县公。 豆卢武集这个合州刺史本来也做得挺惬意,虽然没什么兵权,但因为在合州经营了十余年,更兼中央朝廷和成都小朝廷对边疆地区的约束较少,豆卢武集跟土皇帝也没有什么区别,一言一行,简直是令出法随。 直到唐军巫山兵败的消息传来,豆卢武集也慌了神。 他们这些土皇帝,最怕旧秩序的打破,一旦明军杀来,是降是战,都是两难之事。 这个年纪了,豆卢武集也没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就想着在合州当这个一方诸侯到死。 正不知该怎么办,还是豆卢武集的儿子提议,既然父亲当初跟大明天子有香火情,何不趁机投靠大明。反正李唐的船要沉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提前离船,难道还要一同沉下去。 豆卢武集这时也想起来了,自己跟着黄明远在婺州血战,与当时还是黄明远侍卫的焦方杰还认识,有这层关系,就是投降,也能得个不错的待遇。 于是豆卢武集亲自前往前往渝州,去见焦方杰。 见到焦方杰,豆卢武集也是不住地唏嘘。焦方杰当初只是黄明远身边一个亲卫,现在却已经是一卫总管,封侯拜将。而他当初都是车骑将军了,较之黄明远,也没差多少,可现在却还是一个小小的刺史。若是当时能紧跟着黄明远不放手,想来现在也能做个国公、侯爷了。 二十年不见,虽然豆卢武集和焦方杰的身份、地位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豆卢武集毕竟是天子旧人,跟旁人不同,因此焦方杰对其很礼遇。而有昔日的交情开道,这投降之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豆卢武集以合州投降之后,没有急着返回合州,而是被焦方杰留下参战军事。 这倒不是焦方杰故意将豆卢武集留在军中,而是渝州、泸州已经是巴蜀边缘,周边地势多变,又蛮汉杂居,情况很是复杂。此次大军攻渝州不顺,便是吃了对环境不熟悉的亏。 豆卢武集在巴蜀十几年,也算半个本地人,留他在军中参战,也能更好地熟悉当地情况,以便进军作战。 豆卢武集也很积极,待在军中参赞,没什么危险,还是明摆着的功劳,这让他之前已经沉寂的心,又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听闻渝州城未下,豆卢武集便主动请缨,前往渝州城下,劝降权文诞。 豆卢武集和权文诞同是关陇出身,权如久又是当地关陇人士的领袖,因此双方多有来往,关系极为亲密。 听到豆卢武集拍着胸脯要去劝降权氏,焦方杰并未同意。 盖因以权氏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降。 权氏和黄家的一些旧事,只有少部的上层人物知晓,而且也不是很明朗,像豆卢武集这个身份,根本不知道。权家也不会四处宣扬。 张长逊、焦方杰也是这两日才从黄维扬给他们的信件中了解到一些旧事。对于年轻气盛的黄维扬来说,他是不准备留下权氏的。 听闻此事,豆卢武集也沉默不语了。若是如此,他跟权氏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让权氏打消疑心的。 这时张长逊建议,劝降不行,但是可以让豆卢武集诈为援军,支援渝州。 合州本就是渝州的屏障,更兼豆卢武集和权氏关系亲密,率军支援,也是应有之理。 豆卢武集略一沉默,便同意了此事。 虽说这么做有些对朋友不厚道,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权家的先人,不修德行,得罪了黄明远。 总不能让他们豆卢家跟着他权家一起覆灭吧。 当日,张长逊便率领三万多人向东而去,只留下两军围城。如此一来,便大大方便了豆卢武集入城。 豆卢武集返回合州之后,带着合州守军,一部分青壮,还有一部分明军假扮的唐军,共计两千余人,赶往渝州。 豆卢武集从北面渡嘉陵江过河,赶到了渝州城下。 眼看有援兵来到,权文诞大喜。他虽然给豆卢武集求援,但并没有指望对方来援。 豆卢武集便告诉权文诞,秦国公李世民在巴西击败了明军北路军主力,又遣大将张士贵、权弘寿向东进军南浦州,他遂联络渠州刺史赵孝伦前来支援渝州。 权文诞一听便明白,豆卢武集这是眼看唐军大胜,合州也安全了,所以选择救援渝州来卖自己一份好,同时他更明白明军的水师为什么往东回返,看来是后方生变。 不过权文诞也没有拆穿豆卢武集的心思,毕竟无论如何豆卢武集是来救援的,也算解了渝州城兵力不足的危难。论迹不论心,他得知这份情。 于是权文诞让人打开城门,迎豆卢武集入城。 ······ 十二月四日,渝州城破。 第二百七十章 平定黔中(上) 明军占领渝州城,克复了这座西南重镇。 不过权氏在城破之后,仍旧负隅顽抗,和明军展开了激烈地巷战。明军在城中激战整整一日,才彻底肃清了权氏的残兵。 整个渝州城被打的,满目疮痍。 这一战,权氏家族几乎尽灭,牵连的旁姓更是不少。明军打出了真火气,手段较为激进狠厉。想彻底安定渝州人心,恐怕需要一段时间了。 打成这样,焦方杰担心渝州再次生乱,只得亲率六十五军坐镇城中,又遣六十六军攻略渝州、涪州南部,安定地方。 也就是渝州城破的次日,大明南路军欧彦所部,平定了沅陵,黔中,赶到了渝州。 大明此次灭唐,兵分三路,其中南路军的主要经过之地,便是黔安、沅陵、牂柯等蛮地。 大江以南,古代属于苗蛮之地,不通王化,虽然经过历代开发,但因为地形原因,能完全归于王化的地方并不多。 这些蛮民,种类繁杂,不可计数。按照后世中原王朝的划分,大体可分为三类。分别是受古巴蜀文化影响的西南夷;受楚国文化影响的武陵蛮(黔中蛮);受吴越文化影响的百越。 当然也是粗略划分,就像西南夷,从川南藏边到后世的东南亚都算,其相互之间,有天差地别。 自先秦以来,蛮民对中原王朝的统治,多有叛乱。 两晋之后,大量的汉人南下蛮化,做起了蛮人和中原王朝之间的联络人,大量的蛮族,才逐渐走向归化。 诸蛮之中,除了沿海的百越,汉化程度最大的便是武陵蛮。 武陵蛮崛起于两汉时期,到了大隋已渐趋鼎盛,以彭氏、舒氏、向氏、冉氏、田氏等大族为首,在地方上建立割据势力。 此时的武陵蛮,又主要分为三部分。荆南的武陵蛮,四分五裂;清江、巴东的武陵蛮,以冉氏为首;而黔中的武陵蛮,则以田氏为首。 随着冉氏投降大隋,而李唐之前出兵荆南,武陵蛮势力最大的,便是李唐黔州田氏。 黔州田氏跟高凉冯氏、合浦宁氏差不多,也是南迁的世家大族,不过他们的祖先可追朔到战国的田忌。 东汉时期,田氏便为当地蛮长。 南陈时期,田氏首领田思鹤以黔中地区归附北周,被任命为黔州刺史。后来杨坚代周,黔州叛乱,杨坚派尔朱敞讨平,又任命田思鹤亲族田宗显为黔州刺史。 三十多年来,以田氏为首的黔中十家成为黔中地区势力最强大的割据力量。天下大乱后,田家投降了李渊。 田宗显曾在长安为人质,和李渊结为了好友。 之后李唐伐梁,田宗显派遣长子田惟康随李世民出兵荆南。 黄维扬平定荆南之后,为了防止在湘西山区陷入苦战,并未出兵被唐军占领的沅陵郡。而李唐因为荆襄之败,虽然名义上占领了沅陵郡,但也无力控制,最后整个沅陵郡便完全落入田氏手中。 此时的田氏,相当于黔中各蛮族的盟主一般,控制着黔州(黔安郡)、务州(思州,黔安、阳明、巴东各一部)、夷州(阳明郡)、辰州(沅陵郡)广大的地区,就连李唐政府,也无法插手。 虽然四州在籍人数,不过六七千户,可是私底下,田氏可以组织起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堪称南国一霸。 荆襄之役后,田宗显也看出李唐国势倾颓,朝不保夕,于是派人秘密前往江陵,希望投降于大明。 可是田宗显这个人,颇为霸道,野心勃勃,或者说他年纪大了,在黔中做地头蛇做的太久,已经不了解形势了。他希望大明能够承认他在黔中四州的统治,并帮着他攻打南面的牂柯谢氏。 后一条黄明远可以答应,但前一条绝不行。 黄明远可以默认蛮族、豪强、土酋对某一地的控制,尤其是边疆地区。可是不会给予对方承认,即大义之名。 就像黄明远同意任命冉安昌为清江郡太守,但是这个太守是有任期的,朝廷同时往郡内派驻郡丞、都尉、县令等人,不会给你搞个世袭封地。 而田宗显希望的是那种世袭的总管或者刺史,这是黄明远绝不能接受的。 双方谈了很久,始终没有谈拢,最终不欢而散。 这个时候,田宗显就想给新建立的大明一个教训,以打促和,迫使大明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承认田宗显的土皇帝身份。 不得不说,南方诸蛮,有样学样,基本上都是这种想法。而且很多时候,都能成功。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这些地方都是荒蛮之地,打下了没有什么意义,徒耗钱粮,对方往深山老林一钻,等官军走了,这些人又出来了。而且一着不慎,还有失败的风险。 所以中原王朝根本不愿打这一仗,只得逐渐放任这些蛮族割据势力独立,最后导致了这些蛮族事实上的独立。 自安康元年五月份之后,田宗显命令次子田惟善率领辰州各部,不断出击,攻打荆南地区。 当时荆南新定, 各州初下,地方到处都有叛乱。 欧彦和张季珣、裴镇安四面平叛,根本无暇顾及沅陵郡的田氏。 田氏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甚至一度打到武陵城下。还是欧彦命令来整突袭夷望山(今湖南省桃源县西南沅江中水心崖),截断了田氏归路,这才守住了武陵城。 到了七月,荆南各地的动乱基本平定,大隋初步控制了荆南各郡县。而与此同时,夏粮已经入库,大明又回了一波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黄明远遂决定对田氏肆无忌惮的行为进行反击。 黄明远先是命徐世勣将驻扎在襄阳的左侯卫三十九、四十军南下,支援荆南。又命裴镇安征调荆南当地的土兵,拉拢支持大明的武陵蛮部。 八月初一,黄明远任命欧彦为黔中道行军总管,徐世勣、裴镇安为副总管,统领左侯卫三十九、四十军,右领卫的六十一、六十二军,郡兵、土兵、萧梁降部约两万人,共计五万人马,征讨辰州。 八月三日,明军从武陵郡誓师出发,直逼辰州城。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平定黔中(中) 八月九日,欧彦统率数万大军,只携带十日粮储,急趋直进,六日行军近四百里,赶在黔中蛮军反应过来之前,将沅陵城(辰州,治沅陵县)团团包围。 城中守军不过四五千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明军困死于城中。 若非明军并无偷城之意,怕是能直接将沅陵城给攻破了。 包围沅陵城后,欧彦命令徐世勣向南攻取辰溪。又命来整和裴镇安二人,分作两部,轮番攻打沅陵城。 当然是打而不破。 黄明远很清楚,黔中四州,地势复杂,面积超过十万平方公里。若是明军一城一地的去打,就是十年也不一定能完全平定。 而且现在的大明,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经营黔中。 所以黄明远的目标很明确,一战破敌,速战速决,争取打服田氏。同时利用这次机会,使得大明在战后可以伸入一只手,和田氏一同管理黔中。 只要大明势力渗透进去,再加强对黔中的统治,也便容易多了。 而要想一战破敌,黄明远设计的便是攻其必救,围点打援,将田氏的兵力集中到一点上,然后利用明军的战力、装备优势,大破其军。 而黄明远选的那一点,便是辰州。 辰州刺史田惟善是田宗显的儿子,眼看明军围城,难道田宗显会见死不救。 只要田宗显往辰州派遣援军,这一战就好打了。 果不出黄明远所料,明军包围沅陵城后,日夜勐攻,轰击城墙的石弹给飞雨一般,直接将田惟善给吓蒙了。 田惟善才二十多岁,又没打过什么打仗,何时见过这般可怖的场面。 因此从沅陵城往黔州发的求援信是一封接着一封。 远在黔州老巢的田宗显听闻沅陵被包围了,也是大吃一惊。这么长时间以来,明军都是被动防守,怎么敢主动出击了。 虽然不知道明军怎么跟吃错药一般攻打辰州,但面对儿子的求援,田宗显不得不派兵救援。 田宗显子嗣稀少,只有两个儿子,所以每个都很重要。次子还是在他三十多岁生的,更是格外受宠爱。 要是换了冯盎,有三十个儿子,死上三个五个都不在乎,黄明远就不能用这一计了。 田宗显先是命令长子田惟康,率领一万人马,支援辰州;同时又在黔州、夷州、务州等地,大肆增调蛮军,准备组成二路援军。 田宗显觉得一定是自己之前的出击,没给明军什么威慑,所以导致明军以为他软弱可欺,进而变本加厉。 所以田宗显决定,这一次不仅仅是救援辰州,他还要攻打荆南。就是拿不下长沙,也得占领武陵、溧阳等地,给明军一个忘不了的教训。 田惟康一路从黔州出发,走得并不快。他因为年长,性格也比较谨慎,所以行军、前进布置的较为妥帖。 当然这也影响了行军速度。 很快田宗显知道后,便派人到了田惟康军中,严厉斥责长子。 质问长子,是不是故意耽搁,难道连弟弟都容不下。 在田宗显看来,从黔州到沅陵城有八百里,而沅陵城已经是十万火急了,长子还一板一眼地去救援,等赶到沅陵城中,沅陵城早破了。 你这是何居心。 田惟康被父亲如此斥责,大为惊恐。 田宗显是他这一脉的奠基者,统治黔州三十多年,性格刚硬,在黔州是一言九鼎,所有人都畏惧。 田惟康虽然是长子,对于这个快六十的父亲,也是又惊又怕。 此时田惟康也不敢再稳稳当当地走了。他命令部队,放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加速前进。 田氏军一加速,这速度立刻就上来来。当然为此舍弃的是周密的戒备、巡查以及士兵体力的快速消耗。 田氏军走了十多日,离着沅陵城已经不远了。 可没等田氏军放松下来,众人便在二酉山遭遇到明军的伏击。 二酉山离着沅陵城不到三十里,处在一个“丁”字形的两河交汇处。明军埋伏于河两岸,等田氏军渡河到了二酉山下后,立刻前后夹击,将田氏军困住。 此时明军堵住田氏军前后去路,也不攻击,就要将其活活困死。田惟康大惊,一面派人往黔州送信,一面组织突围。 田惟康此行是来救援沅陵的,可没带多少粮食。 可任凭田惟康怎么出击,对面的明军却始终不出击,而是跟他们消耗。而明军战斗力又在田氏军之上,田氏军根本无法破围而出。 田氏军被被包围的地方,南面、西面是酉溪,北面是二酉山,前面是明军,三面天险,一面重围,田惟康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双方耗了五六日,田氏军已经开始出现混乱。 一方面,军中开始出现粮食危机;另一方面,被明军包围之后,田氏军开始出现情绪波动,而数日的突围不出,更是导致他们士气大降。三军躁动不安,甚至开始各行其是。 田惟康被逼无奈,再这样下去,明军不向他们发起攻击,全军也要崩溃了。 于是田惟康下令,全军饱餐一顿,向东突围。 西面是酉溪,明军隔河布防,就是死地。虽然向东直到沅陵,情况不明,但除了往东突围,田惟康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次田惟康集中军中精锐, 亲自带领,向明军发起疯狂的攻击。 这些蛮兵,或许纪律性、组织性、装备都不如明军,可是悍不畏死的习性,却是绝不输于旁人。 一个个杀气凛然,视死如归,让人望之一凛。 不过勇气并不能改变大局。 徐世勣带着三十九军在正面打阻击。他在前线设置了无数的拒马,又在之后多布床弩。甚至还利用包围田惟康的这几日,临时搭建了两个小的箭楼,设置在制高点。 等到田氏军发起攻击,无数的弓弩如疾风骤雨一般,不停地对着田氏军攻击。田氏军多没有铁甲,又避无可避,在狭窄的道路上,无数的人被射成筛子,尸体铺了厚厚的一层。 直到最后,连这群不畏死的蛮人都惧了,惊恐地往后逃去,再不敢向前。 这一战,徐世勣彻底杀破了田氏军的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平定黔中(下) 徐世勣又围困了田惟康数日,直到田惟康部彻底的粮尽。 粮尽意味着生路的断绝,这群蛮人在被包围和粮尽的双重打击下,开始相互争夺粮食,冲击上官,更有人开始倒戈,向明军投降。 整个田氏军,已经溃不成军。 这个时候,田惟康终于决定投降。 田惟康很清楚,支撑田氏在黔中的统治的是田氏军。整个田氏,全部的军队加起来绝不超过三万,而他手中这三分之一的兵马则是其中的精锐,若是全部丧在这里,必然会让田氏伤筋动骨。 而没了军队压制,黔中蛮内部各垌,还有外面的牂柯谢氏、清江冉氏这些恨不得将田氏粉骨碎身之人,都会如饿狼一般,扑上来不断撕咬田氏的躯干。 而且明军完全可以号令各部,跟田氏拼耗下去,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田氏,根本赢不了。 最最重要的是,父亲年纪大了,且只有二子,二弟被困在沅陵,他若是再死在这里,怕是整个田氏内部,就要开始乱起来了。 所以在田惟康看来,最好的选择是向明军低头。 田惟康很清楚,中原王朝都是礼仪之邦,重视名声。只要他表现的恭顺一些,谦卑一些,或许大明不仅不会处置他们,还可能给他们厚加封赏,进行安抚。 于是田惟康便率领残兵六千余人向明军投降。 徐世勣对田惟康还算礼遇,不仅没有将其拘禁,还让人将其请入中军帐中,待作上宾。 置于那六千降兵,也被解除武装,择地安置。 这与田惟康想象的不太一样,天朝王师给他们的待遇,怎么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呢? 此时徐世勣根本顾不上与他周旋,明军与黔中诸蛮联军,真正的决战,已经开始了,他必须尽快增援战场。 徐世勣留下四十军的两个营,看管田氏军的降兵,其余部队,全部向东,赶往东面的洞坪寨。 明军的这次伏击战,本就是环环相扣的。 田宗显就两个儿子,无论是哪个出事,都会着急忙慌地救援。所以明军先包围了沅陵城,这样田宗显就会派出之前征伐过荆南,且战力最强的大儿子田惟康去救援。而明军再趁机设伏田惟康,这样田宗显就不得不亲自来援。 果不出明军所料,田宗显听闻长子遇伏被困,顿时慌了手脚。 虽然田宗显更疼爱小儿子,但是他更重视这个悉心培养多年的长子。田惟康十几岁就跟着他管理家族,沉稳有方,精明能干,颇得父亲和家族之人的认可。田宗显甚至将家族根本的黔州刺史这一职务交给长子,可见对其信重。 田宗显根本不敢想象若是长子出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于是田宗显便决定带领他集结的各垌、各寨两万余人,去救援长子。 而田宗显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包围沅陵城还是伏击田惟康,都只是开胃菜,明军真正的目标,就是他田宗显。 整个田氏的部队,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般,一个一个,前赴后继。 田宗显为了救援长子,心急如焚的他行军更快,几乎到了没日没夜前进的脚步。他自恃黔中的山山水水,都是他的地盘,他再熟悉不过,而明军远来,不识地形,跟他没法比。所以田宗显对于周边环境,几乎是完全无备。 终于田宗显在连续行军数日之后,到达洞坪寨。 垌坪寨在二酉山以西七十里的地方。 这里位于一片三岔路口,三面环山,中间是一片开阔的谷地,酉溪水从北面贴山流过。 欧彦在徐世勣成功包围田惟康之后,便留下六十二军继续包围沅陵城,他则亲率六十一军和郡兵、土兵直奔洞坪寨。他命杨琳率领六十二军埋伏在南面的山谷之中,而裴镇安率郡兵埋伏在酉溪水两岸的山上,而他本人率领土兵埋伏在东北方向的竹坪溪。 往东北方向,尽是两山夹一水,道路都是临河的浅滩。小股部队堵在这里,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很快田宗显从黔州而来。 等田氏大军越过洞坪之后,埋伏在山上的裴镇安便立刻率部从后发起攻击,截断了田宗显部的归路。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和南面的明军接到裴镇安的信号后同时杀出,在这片谷地,三面合围田宗显部。 田宗显部,本就是联军,战斗力、凝聚力还不如田惟康部。 尽管田宗显拼命抵抗,可仍旧是寡不敌众,最终田宗显率部血战三日,几乎全军覆没。 田宗显奋力逃出包围,身边残部已不足千人。 欧彦也不斩尽杀绝,打扫完战场之后,便从容返回。 若是要彻底平定黔中,欧彦务必要除恶务尽,就是不诛杀田宗显,也得想办法生俘。可惜现在大明无力顾念黔中地区,只得暂时打服对方,先伸进来一只手,之后的事情,以后再处置。 不得不说,双方都打着相同的主意,打服对方,再行谈判。 欧彦返回沅陵城,便指挥大军攻城。此时田惟康、田宗显两部已经被明军吃掉了,沅陵城这个诱饵也不必再留。 明军激战两日,攻破沅陵城,生俘了田惟善。 至此田宗显的两个儿子,都落在了大明手上。 有了此二人,这判便好谈了。 田宗显顾不得安顿内部, 逃回黔州之后,便派人前来沅陵,和大明进行谈判。 这一次,田氏再无之前的嚣张姿态。为了换回两个儿子,让田宗显干什么都成。 田宗显虽然威赫黔中三十余年,可这一仗就打断了他的骨头。他本就年老,若是二子再回不来,他连位置都不一定保住。 大家怕田宗显,可不怕绝后的田宗显。 此时大明也无覆灭田宗显的意图。 黔中的地形摆在那里,换个人也未必管用。 最后双方约定,田氏向大明称臣,大明赐予田氏官职。大明收回沅陵郡,默认田氏对黔安、阳明二郡的统治,但有权驻军和派遣地方官吏。 最重要的是,田氏每年向大明供奉钱、粮、水银等物若干,这供奉比直接收税都来的划算。 至此,黔中之地,算勉强安定下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牂牁盟誓(上) 既定黔中,欧彦便派遣徐世勣和裴镇安率领左侯卫三十九军、四十军和万余荆南土兵向西,征讨渝州,而他本人,则继续率部平定沅陵。 田氏虽降,沅陵的未归化蛮人却还不少。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欧彦亲率大军出击川南的,毕竟战前的计划便是荆南军凿穿黔中,直袭渝州。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欧彦平定黔中之后,北面的巴东也传来消息,太子黄维扬已经击败了李唐巴东守军,占领了夔州。 这就使得欧彦这支偏师失去了策应的作用。 从荆南到渝州,千里之遥,旷日持久,而从夔州逆流而上,从水路轻易便可到达。等荆南军赶到,渣子都留不下了。 所以荆南军根本没有再出击的必要。 不过原定计划是直袭渝州,欧彦也不好违令。 于是欧彦便让徐世勣、裴镇安二人前往,而他本人留在沅陵郡。毕竟黔中刚下,也得留下一部分军队威慑田氏和其他诸蛮。否则在田氏实力大损的情况下,整个黔中,不得乱了起来。 果如欧彦预料的那般,徐世勣、裴镇安二人率领两万多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渝州,但还是晚了一步,渝州已经被张长逊攻克了。 不过二人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来晚了一步,二人也只得跟着张长逊一同西进,攻打泸州。 不过这次二人运气还是不好。 没等大军西进,泸州方向又传来消息,韩王黄明聪率领岭南军,已经占领了泸州。 大明南线的军队有两路,一路出荆南,一路出岭南。其中荆南军只能算偏师,岭南军才是正儿八经的南路军。 黄明远置岭南军的目的也很明显。 一方面是从南线进行迂回包抄,堵住李唐南下南中的可能。另一方面便是消耗岭南的土兵力量,更好地安定岭南。 黄明聪自受命之后,便在岭南征调了四万多人马,除了右御卫的七十军和都护府直辖的四营人马,还有三万土兵。包括冯智戴、冯暄、冯士翙、李光度、李晕、邓文进、宁洄藻、宁宣、陈龙树、庞孝恭、沉逊、欧阳世普、韦阙、秦元览等人皆带兵从之。 这些人多则带兵两三千,少则带兵千余。倒不是不想多带,实在是之前的南海大战,各家皆是伤筋动骨,根本没缓过来。 不过这么多兵力已经够了。 各家在苍梧郡汇合。 从苍梧到泸州,长达两千多里,又是一条漫长而艰险的道路。 幸好大都护府准备了大量的船只,三军直接从苍梧登船,逆郁水而上,可直接进入牂柯郡。 不过入牂柯郡之后,便无可通行的水路,大军只得弃船登岸。 此时的牂柯郡,还属于一个三不管的地方。虽然大隋在此设了一郡二县,但根本没有在籍人口,更无官吏、军队。整个牂柯郡,大部为牂柯谢氏所占据。 牂柯郡的条件,较之黔安、阳明、沅陵等郡都不如,基本上就是一个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牂柯郡的统治者是以谢氏为首的牂柯蛮。 传说牂柯谢氏源于王莽时期牂柯郡功曹谢暹,但也只是传说。 牂柯郡蛮化严重,西汉时期,在此设立了十七个县,到西晋时还有七个,而到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整个牂柯郡,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当地蛮人,没有文字,刻木为约,散在山洞间,依树为层巢而居,戴熊皮冠,披勐兽皮,可见其蛮荒落后。 牂柯郡内蛮族极多,以谢氏、赵氏为首。 其中谢氏多方分裂,又分为西谢、东谢、南谢、矩州谢、充州谢(矩州、充州为贞观三年设,后以州命,提前用之,以为指代)。赵氏则为西赵。 不过越是蛮人,越是能战。整个牂柯郡,十多万蛮民,能拉出数万军队。 跟这样的军队交战,其实是不太现实的。 这群蛮人连个城池都没有,至于王化,更是无从谈起,想打服对方很难。 牂柯蛮又不像田氏那样,控城据县,明军虽然受限于地形,但也能拿捏到对方的软肋。而牂柯蛮比野人强不了哪里,一哄而散,明军上哪追去。 在黄明远看来,对于这些蛮人,军事手段乃是不得已的行为,毕竟你去攻打一群狮子、大象就是将其全杀光了,又有什么意义。 军事手段是震慑,主要目的是归化。 而且岭南军往泸州,时间要求很重要,必须要赶在李唐发现之前夺取泸州,所以更没给他们留太多的时间与牂柯蛮鏖战。 黄明聪出兵之前,便定下了招抚牂柯谢氏的基调。 大明从不担心谢氏的割据。与田氏独霸黔中不同,牂柯谢氏,内部先是一分为三, 接着又分为五,其领头人物并不固定于某一家。更兼谢氏之侧,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赵氏,大明想分化瓦解这些人,并不困难。 现在更重要的是,完成突袭泸州的目标。 大军进入牂柯郡之后,黄明聪便约束各部,不得妄动。 此时的蛮人,对于汉军多为恐惧,进而便是敌视。所以大军进入牂柯郡,并不安稳。 黄明聪命令七十军和岭南土兵组成了一支开路先锋队,约有五百多人,由七十军副中郎将韩进统帅,在前开路。 牂柯之地,山路崎区,古树参天,野草丛生,到处都是密林、险山。 沿途的蛮人,以为汉军是来打他们的,便将山涧上的独木桥拆毁,把溪水里的石墩搬开隐藏在山林里,不时挥舞着弓箭、长矛,间或施放冷箭袭击。 而且还有大股的蛮民,对开路队进行围堵。 开路部队的士兵见状,便想对这些蛮民发起攻击。尤其是岭南各族的土兵,在岭南的时候,他们被看作蛮人,但对比这群人,他们自信心立刻就爆棚了。 他们若是蛮人,对面的这群人就是野人了。 不过韩进却是约束各部,不得贸然还击,以防双方发生争斗。虽然明军不怕这些牂柯蛮人,可是应对失措会影响大局。 韩进命令向导不断地对这些蛮人进行规劝,告诉他们只是过路,可是这些蛮人根本不信,仍是不依不饶,不许明军通过。 双方争执之际,眼看就要发生械斗,这时蛮人首领谢真及时赶来,拦住了众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 牂牁盟誓(下) 谢真是南谢蛮的首领谢强的弟弟,当地的蛮人首领。 谢真毕竟是谢氏的重要人物,平时也受汉家文化影响,知晓汉军的强大。他很明白,官军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当年田罗驹和向思多、向思飘兄弟多厉害,整个黔中,无人敢触其锋芒,可最后引来隋军征讨,三人皆死于乱军之手。隋军更是杀得整个清江为之断流。 谢真可不想落到这个下场。 谢真和韩进一番交谈之后,知晓了明军的来意,也算安下心来。他之前担心明军是来征讨他们的,若真是如此,谢氏再是不愿和明军开战,也不得不打了。 所幸跟他们谢氏无关。 而当谢真知道明军统帅是一位亲王之时,更是大惊,他很清楚这个身份的地位,连忙派人去信给谢氏大头领谢龙羽和其兄长谢强。 整个谢氏一分为五,不过西谢实力最强,远超其余四家。而诸谢为了对抗北面的黔中田氏和西面的爨氏,不得不以西谢的谢龙羽为首,同进同退。 谢龙羽得知此事,不敢耽搁,连忙招南谢蛮首领谢强、矩州谢蛮首领谢法成、充州谢蛮首领谢元齐、东谢蛮首领谢元深前来商议。 谢龙羽早有归降朝廷,请中原朝廷封官的想法。 此时此刻,中原王朝的威势对于诸蛮来说,还是极大的。在谢龙羽看来,北面的黔安田氏之所以在整个黔中有这么大威望,其他各家都比不了,不就是因为他们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 若是谢氏也获得朝廷的承认,不久能和田氏抗衡了。 之前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而此时黄明聪也派人前来牂柯城,请求借道。 谢龙羽赶忙带着诸谢前往宾化城(今贵州贵定县西南平伐镇)迎接黄明聪。 见到黄明聪,诸谢很是恭敬,立刻叩头行礼。 虽然众人都是蛮人,但天然地对中原王朝有种畏服之心。而且更兼黄明聪带了数万大军,他们也不想招惹到对方,引来兵祸。 见诸谢这个态度,黄明聪很满意。若是诸谢真要是不服王化,跟明军耍横,少不得要打上一场了。 现在的局面,算得上皆大欢喜。 诸谢拜见完黄明聪之后,便请求归降大明,并请大明朝廷授予官职。 这更是入了黄明聪的意。 只要有了大义,往后就不愁往牂柯郡伸不进手。 不过黄明聪当然不能让众人觉得此事很容易,略一思索,便故意说道:“尔等牂柯蛮,昔日并无与朝廷来往。虽然我知晓诸位对天子之心,可是朝廷并不知晓,单凭区区几句归降的话,可不能让人信服。” 谢龙羽等人听了,立刻表示愿以牂柯蛮人的礼节,向大明盟誓,世代忠于大明王朝。 虽然黄明聪对于牂柯蛮的盟誓并不怎么信任,但无论如何,对于这些蛮人也算一个约束。 十一月十日,按照牂柯蛮的风俗,大明和牂柯谢氏进行了盟誓。 谢龙羽让人杀了一只大红公鸡,却没有找到酒。明军远征,自不会带酒。而诸谢穷的要死,哪有什么酒。要是在牂柯城或许还能弄点,但好死不死是宾化,那就难了。 谢龙羽让一坛子酒给弄得有些窘迫,黄明聪也不以为意,直言道:“只要诸位有诚意,何分是水是酒,不若以水代酒,更显忠诚。” 谢龙羽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面对着蔚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水,五谢来到河边,庄重地跪下,面前条桉上摆着五碗滴过鸡血的水。 五人上前,分别割破手掌,往水里面滴了几滴血。 这时谢龙羽带头高高端起碗,大声喊道:“上有天,下有地,我谢龙羽今日向天盟誓,永世忠于大明,如有反复,天诛地灭。”说罢,把鸡血人血水一饮而尽。 其他四人,也有样学样,一同起誓,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黄明聪上前,端起碗说道:“诸位不负大明,我大明亦不负牂柯谢氏。”说罢,陪着饮了一碗水。 当夜,五谢便在宾化城南摆起大宴,宴请黄明聪。 说是大宴,也就是一些平日里不舍得的吃食。但在明军眼中,并非什么好东西。 黄明聪也知晓牂柯蛮的情况,拉着谢龙羽的手说道:“牂柯或许物产不丰,但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你们的诚意。” 说完,黄明聪便让人呈上赐给牂柯蛮的恩裳。 绢千匹,良马十匹,陶瓷千件,其他物品无算。 黄明远从不吝啬给周边各族赏赐奢侈品。跟后世的文化入侵一般,黄明远也对周边各族来了一场奢侈品入侵。 面对着如小山一般的赐予,谢龙羽等人看得眼花缭乱。谢龙羽等人也算是一方霸主,整日跟田氏大战,好东西见过不少。但黔中穷困,没啥好东西,他再是有见识,也就那样。就像秦始皇再牛也没见过手机一样。 黄明聪又让人当场封谢龙羽为归化伯,归德将军;谢元齐、谢元深、谢强、谢法成四人为归化子,归德郎将。 这些封赏不是黄明聪封的,而是黄明远提前从洛阳送来。此时眼看五份圣旨,不多不少,连名字都对应无误,黄明聪不得不感叹兄长的厉害。 连犄角旮旯的东西都知晓的一清二楚,简直是可怖啊。 当然黄明聪的心思众人不清楚。此时谢龙羽五人,面对大明的官爵恩赏和厚赐,是激动万分,感怀涕零,不住地叩谢。 之前被黔安田氏压制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也成了官军,那种感觉是难以鸣说的。 不管之前、之后众人是什么心思,但在这一刻,他们真的有为大明效忠的决心。为了表示对大明的效忠,谢龙羽等人还集结了上万人马,跟随黄明聪一同出兵李唐。 众人一心想好好款待黄明聪,可惜黄明聪急着要走。谢龙羽一直送明军往北,直到快出了牂柯郡方止。 面对要离开的黄明聪,谢龙羽等人依依不舍,恨不得跟着同去。 相处数日之间,五谢都为黄明聪的见识、韬略、能力所蛰伏。就像是小学生看大学生一般,满眼都是崇拜。 黄明聪也没想到这群蛮人,有上位者的狡黠,但更多的是无知的可爱。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至少是完美解决了牂柯郡的问题。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连下泸戎 十一月二十九日,黄明聪率领明军南路军主力经过长途跋涉,赶到泸州城下。 此时的泸州城守将是李世民麾下的左一护军兰谋,手中兵力只有两千泸州兵。 当日李世民挟持李神符跟着他一同北上之后,便以心腹兰谋留守泸州。至于八千泸州军,李世民带走了七千,留下一千巴东军和一千泸州兵守城。 此时的泸州地处巴蜀腹地,主要作用是防范南面的蛮人。而在李世民看来,两千人马守城,虽然兵力不多,但以唐军的战力,就是上万蛮人来攻,也不可能攻下泸州城。 李世民就没有防着有明军从南线赶来。 这倒不是李世民的布置有问题。 中原王朝对于西南并不是很了解,在大部分人的意识中,那就是穷山恶水之地。其间的道路、交通,很多都不清楚。而且在此之前,也并未有大股的军队从南面攻打过泸州,所以李世民才会有这种疏漏。 这属于时代的碾压。 就像大航海之前,谁能想到会有新大陆呢。 果不出黄明远的预计,当黄明聪的数万大军到了泸州城下,守军直接傻眼了。 兰谋作为一个护军,更多的是发挥监军、督军的作用,真论指挥能力,却是一般。李世民之所以将兰谋留在泸州这个要地,看重的并不是兰谋的能力,而是兰谋的忠诚。 虽然李世民对于讨伐李建成胜券在握,但未虑胜先虑败,真要是败了,泸州就是他撤退的最重要的一环,当然得放个完全信得过的。 兰谋接管泸州之后,在做的不是备战,而是整军,即对李神符留下的泸州兵进行整编。 泸州兵虽然畏李世民之威,但不少都是李神符的老部下,对于李世民这种夺军行为很是不满。李世民可以压制住这群人,但兰谋不成。 泸州只有两千人马,泸州兵就占了一千。兰谋若是不能收服这群人,还怎么镇守泸州。 一个多月来,兰谋都在处理这些泸州兵,将他们打散,然后编入巴东军中。不过兰谋手段一般,威望又不足,因此做得并不好。 整个泸州军中,人心惶惶,各不自安。 明军长途奔袭,本就突然。再加上泸州城中,军心混乱,兰谋又无力挽狂澜的本事。明军在攻城的第二日,便攻破泸州城,拿下了这座川南重镇。 既克泸州,黄明聪并不停歇,而是指挥部队,连夜奔袭,连续行军三日,直抵二百里外的戎州城。 此时的戎州,已经成了一个大仓库。 李世民之前定下的临时驻地为戎州,于是便暗暗传令川南诸州,将军队、粮食、武备等往戎州转移。 虽然时间尚短,但就近的荣州、资州、陵州等地还是往戎州转移了不少东西。甚至一些成都的物资,也被李世民以支援白马关战场的名义调出,然后秘密调往戎州。 此时戎州守将是盛彦师和窦干,主要权利更是在窦干的手中。 窦干自被李世民任命为中护军之后,便紧急赶往戎州,负责经营戎州之事。虽然戎州总管盛彦师是李渊的老部下,但并不是李世民的人,反而更亲近李建成。 因此这么重要的地方,李世民怎么可能放心交给盛彦师。 窦干带着眉州、荣州、资州、陵州的数千部队赶到戎州之后,立刻发布李世民的命令,任命盛彦师为左屯卫大将军,葛国公,而窦干则兼任戎州总管。 李世民给了盛彦师一个大将军之位,还封了国公,但这些都是虚职,而盛彦师的实权总管位置却被夺走了。 盛彦师虽然不满,但亦无可奈何。老主子李渊和李建成都死了,现在是李世民当家,他除了低头,还能怎么办。 盛彦师被迫向窦干退让。 而窦干出身世家大族,根本看不起出身一般的盛彦师,因此对于盛彦师,也就没有太高的礼遇。 当然窦干也顾不上盛彦师的情绪问题。他和于志宁一南一北,总揽李唐的大撤退问题,还要加固戎州的城防,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情管盛彦师。 双方相对安稳地过了几日。 直到黄明聪派出的使者李百药秘密赶到戎州,会见盛彦师。 李百药是李德林的儿子,原为龙川郡丞。黄明聪平定岭南之后,任命李百药为大都护府录事参军事。 此次出征,李百药因为跟盛彦师为旧识,便自告奋勇,前来劝降。 进入城中,李百药知晓城中已经是窦干主事,盛彦师被剥夺了实权,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心中底气更足了。 见到李百药,盛彦师心中一惊,不知道此人怎么突然来了。 李百药却是反客为主,直接问道:“盛将军,李世民都不信任你了,你何必附于其尾后,做个有名无实的大将军?” 不待盛彦师回答,李百药又说道:“现在的局势盛将军不是不清楚,李唐完了,李世民也完了,良禽择木而栖,李世民逼死兄长,杀害其弟,非良主也。盛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归顺大明,做新朝功臣?” 盛彦师张口刚想说什么,李百药仍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又言道:“就算李世民侥幸逃得一劫,盛将军也跟着李世民幸存。可是盛将军应该清楚,你是李建成的人。大敌当前,李世民都能夺了你戎州总管的位置,等李世民安全了,你觉得他还会不会留下将军这个李建成的余孽?毕竟李世民可是个连兄长、弟弟都杀的人。” 等李百药再说完,盛彦师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因为李百药说得都是真的。他对李世民实在没信心,没信心李世民能得胜,亦没信心李世民会放过他。 最后盛彦师只得苦笑着说道:“唐王待我恩重!” 李百药立刻严厉地说道:“先帝待李渊亦恩重。” 李渊做得了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了。 盛彦师也是无路可退。这些日子,他被窦干打压的都快喘不上气了,若是再过些日子,他手中几千兵马,就要全落到窦干手中。 十二月六日夜,盛彦师率部打开戎州城东门,迎明军入城。 戎州破。 第二百七十六章 转移雅州 明军攻克戎州,窦干战死,李唐转移了大半个月的物资、装备、粮食,完全落入明军的手中,给明军做了嫁衣。 等李世民知道戎州陷落的消息,明军主力已经打到了犍为县(治今四川省犍为县东南十五里岷江东岸)。若不是黄明聪所部没有水路支援,而泸州城、戎州城、嘉州城又相互离得太远,明军甚至已经趁势占领嘉州了。 听到戎州失守的消息,李世民大吃一惊。 戎州的失守,将使得李世民退往南宁州的计划,几乎丧失一多半。 一条长江,将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分开。北面是平坦的四川盆地,南面便是崎区的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边缘地带。 从戎州往上,长江水流急湍、险滩峡谷,不能行船。想要南下南宁州,最便捷的道路便是从戎州入滇,泸州入黔。当然李世民也可以从嘉州经过隽州进入南宁州,可是这一路上千里的高山、峡谷之道,艰难异常,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横穿隽州,到了南宁州,搞不好都成野人了。 而且戎州屯了大量物资,都是他以后攻略南宁州的保障。现在这些东西全都丢了,他拿什么攻打南宁州。 李世民虽然自负,但不是个疯子。 “老师啊老师,你真是不给我留一丁点活路啊!” 李世民震撼于黄明远从岭南出击,直袭泸州、戎州的举动。更震惊于老师竟然提前预料到自己的行动。 尤其是后者,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感。在老师面前,他就像是小孩子一般,没有丝毫的遮挡。 怎么办? 戎州丢失的绝望,比之前剑阁失守、巴东失守、巴西兵败等所有的绝望加起来都大。 李世民虽然性格坚毅,不轻易言败。但到了今日,已经是山穷水尽之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无能为力。 站在城中,望着紧张不安的龙游城,李世民满是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李世民有心想投降,但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就这么降了,他相信他的老师不会杀了他,可是对于李世民来说,实在太丢人了。 若是自己的归宿是投降,那这些年兜兜转转又为了什么? 自己失去了老师,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父母、兄弟,失去了一切一切,难道求得就是再度向老师乞降。 李世民不甘心。 李世民很快便振作起来,他知道自己不仅不能投降,还得抵抗到底。不就是丢了两个州吗?那有什么,李家已经丢了大半个天下,他照应没有倒下。 李世民很快召集诸将,稳定军心,并同时下令,全军放弃嘉州,撤往雅州。 既然戎州、泸州已失,尽在迟尺的嘉州亦不可守。虽然嘉州地处高山和丘陵交界,但龙游城周边,尽是低矮的丘陵,较为平坦。南面的明军逆岷江而上,北面的明军穷追不舍,一旦双方从南北两个方向合围嘉州,他逃都逃不出。 为今之计,只有撤往雅州,再作计划。 雅州四面环山,地势险峻。李世民可以只用少数的兵马,就能挡住明军的进攻。而且雅州向西可进入西羌,向南可走孙水(今安宁河)河谷,到达南宁州。 虽然不好走,但终归是一条路。 听到李世民的命令,众人有些茫然,甚至包括于志宁等南逃的坚定者,也不知道李唐的路究竟在何方。 难道就这么一路逃下去? 可是众人已经走了这么久,放弃了在巴蜀的一切,谁也没有勇气,再走回头路。 十二月十一日,李世民到达龙游县城的第二日,便率领全军,撤往雅州。因为李世民担心明军追来,所以一天也不敢多耽搁。 这次撤退,因为撤的匆忙,大件的物品几乎全被丢掉。虽然可惜,但对于李世民来说,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现在李世民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甚至担心老师的布置还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给自己当头一棒。 李世民在嘉州差不多有近三万人,除了他从白马关带出来的一万多人,还有张士贵、丘行恭部,以及嘉州、眉州的驻军。 三万人马,看似很多,但这将会是李世民除了雅州驻军外,仅剩下的一支部队了。每消耗一分,都得不到补充。 从龙游到雅州治所严道城(今四川省雅安市),差不多二百余里,沿着青衣水可逆流而上。从龙游到夹江这一段较为平坦,但从夹江往上,一路都是高山峡谷,倒是可以帮着他们防御明军的骑兵。 从龙游这一段到夹江,大道在青衣水的北岸。 李世民担心明军阻击,遂渡过青衣水,从难行的南岸前进。 果不出李世民的预料,明军的轻骑部队突进的很迅速,在李世民西进的过程中,遭遇了数股规模较大的明军骑兵,皆因为背山面江,幸免于难。 很快巴彦所部的骑兵越来越多。 李世民知道,步兵在长途行军中被骑兵尾随是个很可怕的事情,他已经吃了不止一次的亏。之前在平原上没办法,但现在青衣水两岸地形复杂,正好可以趁机砍一下这个尾巴。 于是李世民让张士贵带着前军伪装成三军的样子,继续向前。而李世民则率领一部分精锐部队,悄悄藏在青衣水南岸的山中。 很快巴彦率领右屯卫两营骑兵赶到龙游县城,眼看唐军西逃,便渡过河去追击。 明军骑兵赶到苏稽戍(今四川省乐山市市中区苏稽镇)。 当时天色已晚,巴彦下令全军暂时休息,明日再行追击。 到了二更时分,李世民突然从南面山中杀出。 明军遇袭,一片混乱。巴彦眼看唐军如山如海,不敢硬战,便指挥着军队往东突围,可正巧中了李世民的埋伏。 李世民在青衣水和长江交汇处,早就设下了矛阵,等待明军。 巴彦眼看遇阻,更是惊慌,急忙夺路而逃。 面对着重步兵进行冲击,其麾下骑兵伤亡,可想而知。 巴彦连续突击,靠着强悍的战斗力才完成突围,但全军伤亡近千骑,若换了其他部队,就要全军覆没。 李世民击败巴彦,斩断了身后的尾巴,这才从容撤退。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五道命令 黄维扬进入成都之后不久,黄明辽也赶到了。 这是黄维扬十多年来第一次见这个二叔,虽然陌生,但又感到亲切。 黄明辽见到侄子,更是激动万分。自大业四年他率兵远征尹吾国,已经整整十一年没见过兄长,就是返回中原这几年,也因为诸多事情的耽搁,始终没能前往信都。今日再见侄子,就彷佛见到兄长一般。 不过没容叔侄二人多叙感情,黄明远的圣旨就到了。 眼看父亲速度这么快,黄维扬也不得不腹诽,父亲怕不是没等他们破成都,这圣旨就从洛阳发出了。 诸事逃不过父亲的法眼啊。 黄明远一共发了四道命令,第一道便是命魏王黄明辽立即返回洛阳述职,而韩王黄明聪也立刻返回岭南。 三路大军,两路主帅都被调回,这是摆明了将整个巴蜀的事情交给黄维扬处置。 毕竟虽然黄维扬是太子,但在两个叔叔面前,只能算小辈。有两个叔叔在身边,诸事处置起来肯定不便。 而无论是黄明辽还是黄明聪,虽然明白兄长的用意,但都欣然接受。他们当然不会跟这个侄子争权,毕竟以二人的身份、地位,再多的功劳也到顶了,剩下的只有兄长的信任。 黄明辽接到命令后也不耽搁,直接启程,往洛阳而去。这么多年不见兄长,想煞了他。 而黄明聪也同样离开。 本来岭南军就是打酱油的,让他们作战的意义,或许还不如将岭南蛮军拉出来遛一遛更重要。 第二道命令便是以汉中(汉川)郡、西城郡、河池郡、武都郡、梓潼(义城)郡、平武郡、普安郡、清化郡、阆中(巴西)郡九郡置梁州,以汉中郡南郑县为治所,原雍州布政使孙伏加为梁州巡抚,全旭为梁州都督。 以蜀郡、汶山郡、巴西(金山)郡、广汉(新城)郡、遂宁郡、资阳郡、隆山郡、汉嘉(临邛)郡、眉山郡、犍为郡、江阳(泸川)郡十一郡置益州,以蜀郡成都县为治所,长安行台民曹侍郎齐洛为益州巡抚,段纶为益州都督。 以巴郡、巴东郡、合川(涪陵)郡、临江郡(巴东郡析出)、清江郡、通川郡、宕渠郡七郡置巴州,以巴郡巴县为治所,原徐州布政使李惠为巴州巡抚,苏邕为徐州都督。 黄明远这是将整个巴蜀之地,明军已经打下的,未打下的,都算在里面了。 当然除了雅州的李世民和占据通巴五州的李孝恭兄弟,整个巴蜀大部,已经被明军给打下来了。 不过黄明远没提南宁州的事,黄维扬也不知道父亲对于南宁州是个什么态度。 新设梁州、益州、巴州三州,离着洛阳遥远,官吏什么的都还未配备好,肯定不能直接管辖。不过黄明远没有新设行台,而是将三州一同隶属于江南行台。 这下子黄维扬管辖的范围又大了许多。 东至东海,西抵雪山,南达五岭,北到秦岭,横亘五千里,地广八州,上百万户人口,都是江南行台的地盘。 要不是黄明远在迁都洛阳后,将宛州、扬州从江南行台划出,半个中国都归黄维扬管了。就是当年杨坚再宠爱杨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安排过。 一口气管着八个州的事情,黄维扬自己都觉得压力山大。 摸着沉甸甸的圣旨,黄维扬自己都有些万分感动。古往今来,自己算是权利最大的太子了吧。 第三道命令是调军。 整个巴蜀已经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事,此时再在巴蜀置三十多万军队,已经是一种浪费。 巴蜀交通难行,光是粮食运输就是一个大问题。 所以势必将一些部队调出川。 北路军入川十三万人,右武卫被调回关中;之前右威卫移镇金城和武威,这一次右屯卫也不用返回陈仓,而是移镇天水,镇戍关西。 而原汉川军和长安行台直隶部队,裁汰老弱,保留两万人马,编为振威军,由焦方威统帅,负责梁州地区的绥靖。 而中路军入川十六万人,左御卫返回荥阳,左领卫一部返回淮南,而左骁卫在完成平定通巴五州的任务后返回巴陵。 江南行台的直隶部队裁汰老弱,保留两万,整编为奋威军,由陈克敌统帅,负责巴州地区的绥靖。 李唐降兵,裁汰老弱之后,保留三万人马,直属于行台。 南路军除了留下两万蛮兵,全部返回。 这样黄维扬手中只剩下左、右卫率营、右骁卫、右靖卫、振威军、奋威军、水师部队、岭南蛮兵、行台直属军,共计十八万五千人马,虽然各部尚不满编,但十几万部队是有的。 黄明远对于巴蜀地区的处置很是小心。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难平。占领巴蜀不难,平定巴蜀却不容易。北宋王全斌用了七十天就灭后蜀了,可是一个全师雄造反就搞得巴蜀皆反。甚至之后还有王小波、李顺起义等等,北宋用了前后四十多年才彻底平定巴蜀。 黄明远可没那个功夫,所以就得从头重视。 至于第四道军令就是废除李唐的苛捐杂税。 黄明远吸取了之前江南的教训,先安定人心,等明军彻底掌握巴蜀之后,再行改革。省得各地乱起来会手忙脚乱。 巴蜀不比淮南、江南。 江淮多平原,大明的骑兵直接碾平就可以了。但巴蜀山多、树多, 一旦生乱,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此,黄明远还特意来信叮嘱儿子,一定要稳字当先,宁可慢一些,不要出错。可以一个郡一个郡,甚至是一个县一个县的来。 看着父亲的殷殷嘱托,黄维扬感到万分。 除了父亲,还有谁会对他这么关心爱护。 不过大明在巴蜀也有一条优势。李唐为了维持庞大的军队,对百姓的盘剥实在太狠了,这次废除李唐的苛捐杂税,正方便大明收买人心了 当然,除了四道公开的命令之外,黄明远还给黄维扬来了一封信,是关于李世民的,黄明远希望儿子若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留李世民一命。 黄维扬知道,父亲对于李世民是有感情的,否则不会有这封信。 他有些唏嘘,不知道李世民能否感受到父亲的情谊。 就在这时,巴州来报,巴通五州已下。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尽取巴通 李孝恭和其弟李瑊分掌通州、开州、巴州、壁州、集州五地,是整个巴蜀腹地最后未下的五地。 当初李孝恭在永安郡兵败之后,孤身一人逃回了巴蜀。 虽然他属于兵败将折,可是荆襄兵败的责任,也不可能完全怪到他的头上。而且李孝恭的兄长李琛在荆南战死,李孝恭又是李氏最杰出的几个子弟,所以李渊也只是对李孝恭小惩一番,免去爵位和大将军衔,很快又任命为通州总管,总领通州、开州、渠州三地,负责征讨开州蛮。 通州三州在巴东三州的西侧,所以李孝恭既是李世民的支援,也是监视。 当初成都兵变,李渊身死之后,李建成第一时间写信给李孝恭,便是命他想办法夺取李世民的兵权。 可惜李世民反的太快,紧接着明军又来了,和唐军鏖战夔州,这使得李孝恭反而不敢动手了,唯恐便宜了明军。 巴州总管李瑊手中有九千人,李孝恭少一些,只有八千。 本来通州也算重镇,兵马众多。可之前为了支援巴东,兵马尽被调走,李孝恭坐拥三州,只剩下这么点人。 十月中旬,黄明辽克复利州,便命令命焦方威率汉中军,向东攻打巴州的李瑊,走米仓道入蜀。 真正的米仓道,是要从南郑出发,走米仓山入蜀。不过从绵谷往东,沿着秦岭和川北山麓之间的小道,蜿蜒而进,也能找到一条通往难江的道路。 这条小道位于低矮的谷地之中,绵长三百余里,崎区难行。 尤其是难江西侧一带,尽是南北走向的河流、山脉,横断交通。为此明军不得不翻山越岭,穿过重重艰险阻碍,才赶到难江县(今四川省南江县)。 三百里的道路,大军行了整整八天。尤其是最后五十里,更是走了三天才走出去。 不过这种艰难是有意义的。 明军突然出现在集州城下(治难江),守军措不及防,直接被明军攻破城池。 对于明军来说,更重要的不仅仅是占领了集州城,而是明军的突袭,打破了李瑊的布置,将李瑊挡在了北面的上两关(今四川省巴中市南江县桥亭镇上两村)。 从汉中南下的米仓道分了三支,西面和中间的两道在上两交汇,然后经难江、化城(今四川省巴州市),在归仁(今四川省平昌县)与东线交汇。 李瑊为了守御集州,便想着主动打出去,因此将兵力布置在上两关,依靠米仓山御敌。 本来这么布置绝对没有问题,可谁能想到,上两关没事,难江城丢了。 米仓险道,南北一线。丢了难江城,上两关就算是困死在米仓山中了。 李瑊大为惊慌,上两关也不要了,立刻率部南下,企图夺回难江城。 可是李瑊在上两关只有六千人,而焦方威的汉中军则是近两万人。焦方威又据险而守,不与对方决战,一心消耗对方,李瑊根本无法取胜。 巴州总管府一共九千人,他手中就有六千,至于三州,每州不过千余人,堪堪守御,根本无力救援。 无奈之下,李瑊只得向其兄李孝恭救援,并一再去信,希望兄长速来。李瑊粮道是由巴州经米仓道供应,今米仓道断绝,他都快要断粮了。 接到李瑊求救信的李孝恭大为吃惊,他着实不知道明军怎么出现的。巴州已经算川北防线的后方,现在战场都到了集州,难道川北防线都丢了。 按道理来说,李孝恭手中只有八千人,又要应付獠人,又要看着东面的巴东,其实是无力救援李瑊的。 但李瑊不是外人,而是他亲弟弟。大兄李琛已死,他就是诸兄弟中最长者,能坐视亲弟弟兵败集州而不管。 于是李孝恭举兵五千,救援李琛。 李孝恭把剩余的兵力都集中在了通州和开州,南面的渠州几乎不设防,这才导致了后来渠州刺史赵孝伦因无力守御,直接开城投降。 李孝恭从通州出兵,往集州出发。 焦方威也分兵一半,交给汉中军的副统军上国公黄明景,令其继续在集州锁死李琛。而焦方威则引兵直趋巴州,抢在李孝恭到达之前占领了没多少兵力的巴州城。 巴州是川北防线一个很重要的后备基地,物资充足。明军占领此地之后,单是后勤补给便不用担心了。 李孝恭率部远道而来,李琛没救了,他也被挡在了巴州城前。 巴州城池,极为坚固,李孝恭仅凭五千人马,如何破城。他在城下逡巡几日,多次求战,焦方威根本不搭理他。 李孝恭对于焦方威这种无赖样恨得牙痒痒,想走又不敢走,直到开州失守的消息传来。 黄维扬在巫山之战中耽搁了时间,入蜀比黄明辽晚了不少。在到达南浦州之后,黄维扬便分兵数路,其中有一条便是命令王辩率领左骁卫攻打通州、开州。 南浦州到开州一百余里,到通州也就三百里。 王辩北上之后,得知李孝恭率领大部分兵力北上巴州救援,当即力断,兵分四路。副总管罗士信率四十三军北上取开州,副总管苏邕率四十二军西进巴州,堵截李孝恭的后路,他本人则率四十一军东进取通州,而四十四军则北进宣汉(治今四川省宣汉县西北), 绕道壁州,堵住李孝恭逃走的路线。 左骁卫的将士进展迅速,很快拿下通州、开州、壁州等地。 这时候得知消息的李孝恭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便要逃走,可是已经晚了。明军数路齐至,堵住了李孝恭所有的逃跑路线。 李孝恭连续转战,突围不出,最终被包围在戴公山(今四川省巴中市东南六十里曾口镇北)一带。 此战李孝恭部全军覆没。 而李孝恭本人,并没有延续之前的好运,他从小路逃至始宁山(今四川省巴中市东)一带时,遭遇伏击,奋战身亡。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而与此同时,李瑊被困在米仓道中,最后粮尽,全军崩溃散尽。李瑊带着心腹,企图遇翻山越岭突围回成都,半道为手下人所害,头颅献于明军。 至此,巴通五州,彻底落入明军的手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君臣之事 很多时候,好消息后面总得跟一个坏消息。这边占领巴通五州的消息还没让黄维扬开心多久,紧接着便传来噩耗,巴彦在追击李世民的过程中,为李世民伏击,麾下右屯卫精骑,伤亡近千。 黄维扬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怒。 右屯卫精骑,那是军中的宝贝疙瘩。伤亡近千,必然是元气大伤。 他很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大军连战连捷,又开始飘了,否则怎么可能让李世民找到伏击的机会。 而且巴彦一败,必将带来连锁反应。 嘉州方向机动力最强的便是巴彦所部,巴彦一败,李世民必然从容西进,再想拦截,可就难了。 拿过地图,黄维扬看着雅州的位置,脸色越来越难看。 单看雅州这个位置,西接西羌,南连旧西宁州(即嶲州,治越嶲县,今四川省西昌市),向北便是成都平原,位置极为重要。更兼严道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只有东西两条道路可通,又有青衣水为带,堪为天然屏障。 想进攻严道城,就得在极为狭窄的正面跨河而击,到时候要面对两翼山上和正面对岸的三面阻击,极为困难。 最最重要的是,雅州四通八达,李世民一旦觉得守不住,可以立刻逃走。到时候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南,群山茫茫,明军再想找到李世民,就是大海捞针了。 这个时候,黄维扬反倒是不敢急着动了,唯恐将李世民惊吓住。他准备试探一下李世民守卫雅州的决心,看看李世民还会不会继续逃。 黄维扬先是命令程名振率领右卫率营进驻临邛县(今四川邛崃市),然后再向南前进,不断压缩唐军的生存空间,迫近到百丈县(今四川省雅安市百丈镇)甚至是名山县(今四川省雅安市名山区)。 同时又命杨弘礼、高士廉率领的岭南土兵逆流向西,推进到洪雅县一带。 两面双管齐下,虽不能击败李世民,但至少让明军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一旦李世民退缩,明军可趁势占领严道城,从后面追着李世民的屁股打。而若是李世民选择坚守,明军也能扼住他出击的咽喉,省得他以雅州为基地,四面骚扰,那样川西就无宁日了。 至于消灭李世民,黄维扬觉得还要做一个周密的计划,有备无患。他准备派人前往越隽和西羌,联络越隽蛮和西羌从西面、北面两个合围李世民。 就在这时,陈克敌从嘉州派人送信,向黄维扬请战。 陈克敌在遂州击败姜宝谊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嘉州赶。他猜测李世民在北线兵败之后,会选择逃亡嘉州。 可惜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等陈克敌到达龙游之后,李世民已经提前两日便撤了。 这令陈克敌大失所望。 陈克敌也明白李世民西逃的危害,因此更欲尽快击破李世民,除此祸害。 不过陈克敌接到的命令是攻打遂州,现在私自前往嘉州,已经算是违抗军令。虽然他心急如焚,但也不得不上书黄维扬,请令而行。 面对陈克敌的请战,黄维扬第一时间便拒绝了,还出人意料地派人训责了陈克敌一番,并让他立刻前往成都,不得有误。 这是黄维扬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训责陈克敌,众人皆是大吃一惊,甚至连陈克敌本人都没有想到。 不过黄维扬心中却自有主意。 他派遣陈克敌攻打遂州,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相信陈克敌看不出来。可即使如此,陈克敌仍然不经请示,私自率部前往嘉州,说好听点叫做自行其是,说不好听,这就是目无法纪,不臣之举。 此风不可涨。 否则都有样学样,那不乱套了。 黄维扬思索着自己的过错。 他和陈克敌、苏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不分你我。后来他作为质子在天子身边,父母不在,只有苏烈、李文相他们陪着他。这使得他们的感情很深,一如异性兄弟。虽然如此亲密的关系,能够使得众人对他保证忠诚,但在有些时候,也让众人无法把握好这个度,忘记了他君上的身份。 你看陈克敌要是在父亲面前,他还敢不敢这么做? 为了惩罚陈克敌,黄维扬专门去信父亲,免除陈克敌奋威军统帅的职务,让他专心参赞军务。 这参赞军务,主帅信任就是总参谋长级别的人物,可若是不信任,那就啥都不是。 很显然,陈克敌回来是要坐冷板凳的。 陈克敌接到黄维扬的斥责和命令,很是不解。他都到嘉州了,这个时候把他调回去,岂不是耽误事。 跟陈克敌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的郑彦周看出了陈克敌的想法,满是鄙夷地说道:“怎的,你觉得这攻打雅州就全靠你了?旁人不行。没有你,雅州之战就不打了?现在一个雅州你都觉得没你不行,往后是不是太子殿下身边,你也觉得没你不行?” 郑彦周是郑言庆的长子,今年十八岁,是黄明远的二女婿,特意被黄明远安排到黄维扬军中,增加一些经验。现任左卫率营副郎将,是黄明远三个女婿中出身最高,官职最低的一人。 也就是郑彦周跟陈克敌关系好,才能这么说话,换了旁人,陈克敌早怒了。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旁人不知道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 “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但别人一定不知道!你要不问问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陈克敌对于郑彦周的奚落一开始还很愤怒,可冷静下来,他便是一身冷汗下来。他不是傻子,之所以之前没领悟黄维扬的意思,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有些飘了,所以被蒙蔽了双眼。 二十岁的年纪,立得无数大功,飘也正常。 陈克敌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犯的错误,明知道黄维扬不想让他跟李世民交手,还非得来,而且是私自行动,是犯忌讳的。 这一次,他犯了三错。 第一错,违抗军令,挑衅君上。 第二错,不循法度,擅自调兵。 第三错,狂妄自大,擅权专权。 这三条,每一条都足以要他的命。 陈克敌没被砍了脑袋,真的是他运气好。 第二百八十章 何人挂帅 此时陈克敌旁的再也不敢想了,立刻着急忙慌地返回成都,去向太子殿下请罪。 但愿还有挽回的余地。 到了成都后,陈克敌便前往成都行宫(原唐王宫)求见,可是黄维扬根本不见他。陈克敌也是个果决之人,知道自己犯了错,便直接摘了官帽,跪在宫前请罪,同时呈上自己的请罪奏疏,请求惩处。 陈克敌在宫门前跪了五个时辰,眼看到了二更天,黄维扬气也消了,眼看陈克敌态度不错,又毕竟是自己的大姐夫,这才让人将陈克敌唤进来。 陈克敌跪了五个时辰,有些晕头转向,但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今时今日他才明白,雷霆雨露,均是天恩。 又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明明是开国功臣第三人,却被贬为冀州刺史,这心情更复杂了。 父亲老觉得天子还是当初那个骠骑将军,自己也总是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当初那个卫公长子,这是不行的。 见到陈克敌,黄维扬反而也没有过多责备,毕竟是自己的心腹重臣,于是勉慰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 陈克敌眼看黄维扬愿意见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对他来说,免官去职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失去太子殿下的信任,就有复起的时候。 送走陈克敌,黄维扬便思索着对阵李世民的主将。为了方便他管事,父亲将两位叔父都调走了,甚至大将张文远也被调走,现在反倒没人可用了。 以黄维扬的身份,当然不能专门跑到雅州对阵李世民,那不成样子,也是对大明的羞辱。但李世民的能力,绝不容小觑,搞不好可能引起大乱子,所以必须选个稳妥之人挂帅。 从身份上来说,能作为主将的,现在巴蜀之中,主要就是陈克敌、水军大总管张长逊、右靖卫总管黄明溥、右骁卫总管黄明信、振威军统军焦方威、益州都督段纶几人。但张长逊在渝州之战就暴露出性格太急的缺陷;焦方威在川北整编振威军,短期内肯定回不来;七叔和八叔相较能力来说,远不如李世民;而段纶更是没有独立指挥军队的经历。所以最好的人选,还真就是陈克敌。 但现在黄维扬不准备用他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黄维扬有些不太敢信任陈克敌。倒不是别的不信任,而是他担心陈克敌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急于求成,热血上脑,最终落入李世民的圈套。 从前黄维扬从未觉得李世民能打过陈克敌,但现在不一样。 而且他也不想让陈克敌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他不行。 这样所有候选人都不合适,而若是扩大选人范围,要么职务不够,要么能力不够,更没有一个合适的。 这时候黄维扬不由得在想,要是二弟在这里,就没有这些烦人的事情了。可惜二弟被调往了草原,还不知道何时再见。 思前想后,黄维扬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时他的心腹长孙无忌知晓了黄维扬的为难,便来建议,可选一文官为将,再由左卫率营统帅苏烈实际统之。 长孙无忌作为黄维扬的舅兄,算是被委以重用,一直担任太子率更寺丞,虽然级别不高,但极受信任。 当然现在的长孙无忌不可能跟历史上那个贞观天子的大舅哥比。毕竟现在的黄维扬跟长孙无忌可没有少年友谊,长孙无忌身上唯一的标签就是太子妃亲兄。 平日里这些事以长孙无忌的身份是插不上嘴的,不过这次他寻得机会,大着胆子,主动建言。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这个主意很对黄维扬的心思,既然武将不合适,选个文官就行。有苏烈统帅,他也不担心。 对于苏烈能力,黄维扬是比较信任的。若不是年纪、资历问题,还有苏烈的父亲才是一州都督,仅凭能力、战功,苏烈做一卫总管也是可以的。虽然黄维扬统领的军队将领不少,但他麾下真正的第一大将,还是苏烈。 想来苏邕用不了多久就要给儿子让路了。 至于文官主帅,人也是现成的。他的长史宋正本,一州巡抚,领行台尚书右丞,又做过父亲的大将军府长史,无论资历、能力,作为主帅,正是合适。 于是黄维扬乃下令,任命宋正本为雅州道行军总管,全权督调各军,攻打雅州。苏烈为行军副总管,暂领奋威军。 至于苏烈留下的左卫率营中郎将职务,则由王雄诞担任。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职务会落到段志玄或者是梁建方手中,甚至是李文相,最不济也是秦怀安(秦琼之子)或则是严元胤(严孝武之子)。 这些人都是黄维扬的心腹,但黄维扬知道,除了梁建方,其他人都不可能担任这个中郎将。 黄维扬很清楚,父亲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也是为了制衡、约束丰州一系。毕竟丰州一系,在父亲活着时肯定不会出问题,但若是自己登基,就不好说了。 父亲有意识的在各个方面限制他们,所以自己身边,除了陈克敌因为能力实在太过出众,其实并没有丰州高层将领的子弟,就是为了不让军权被丰州一脉完全垄断。 甚至陈克敌、苏烈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自己麾下,走的也不是丰州一脉的路子。现在郑彦周等后起之秀,又被父亲调了出来,不给丰州系统内部培养的机会。 王雄诞能力出众,身份又比较单一,正适合培养。黄维扬对于王雄诞的期望,甚至超过了阚棱等人。 很快命令发出,众人对于此事,并没有什么疑问。此时大部分人还没有太多的文武之分,宋正本虽然虽然之前没领过军,但毕竟之前常在军中。 更多人的人觉得是宋正本不过封了一个一等子,太子殿下有意给宋正本攒点封爵的战功和资历。 只有陈克敌,倒是有些明了黄维扬的用人法。 黄维扬这是有意识地让领军之人不统军,以尽可能地约束统帅。说实话,他陈克敌能领兵,也是如此。自始至终,陈克敌都不算一个武将,他只是黄维扬的属官而已,更没有直属的军队。 陈克敌想明白这一条,却更是明白,短时间内,不要再肖想领军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槽渔滩 宋正本和苏烈二人受命之后,便前往嘉州。 二人几乎是孤身前往,身边只有数百人。 虽然苏烈已经成为奋威军的统军,可此时奋威军尚未进行整编,近三万人马,要裁汰近万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裁军之后,还要对部队进行重新整编,部队想发挥战斗力,至少也得一个月了。 宋正本和苏烈没有办法,没有嫡系,根本没法打仗,只得请求黄维扬再遣一军调用。 此时黄维扬手中也没有多余的军队。 奋威军、振威军都要整编,右靖卫在川北,左卫率营要护卫成都,右骁卫在巴州,而新附之兵,并不能完全信得过。 一时之间,黄维扬还真没可用之兵给宋正本和苏烈二人。 可黄维扬也清楚,仅凭两万土兵和一个右卫率营,又很难击败李世民。最后黄维扬只得将镇守泸州的右骁卫五十五军和镇守巴西的右靖卫四十八军调给二人,还给二人拨了三千水师。至于泸州重地,只能交给水军驻守了。 苏烈和宋正本与十二月二十一日赶到洪雅,此时杨弘礼和高士廉已经率领两万岭南土兵在此驻扎了。 不过岭南土兵的士气并不高。 一方面主力的离开让他们显得有些暗然,另一方面便是冬天作战对他们并不友好。与胡人畏热一般,岭南土兵也畏寒。 而且苏烈和宋正本二人算空降兵,杨弘礼无论是资格还是地位,都在苏烈之上,更引得一些岭南将领不满。 幸好杨弘礼知道二人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对二人态度还算友好。 不过这些土兵只听杨弘礼的命令,二人一个总管,一个副总管,连能指挥的部队都没有,也是一件奇事。 直到五十六军从泸州逆流而上,才解了二人的尴尬。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人心思归,苏烈也不敢耽搁。眼看四十八军离得远,不知道何时到达,他遂决定不再等了,抢先出击。 苏烈将此战的突破口放在了洪雅一线。 虽然这一带地形复杂,山高滩险。但相较于北面复杂的地形,明军只要突破槽渔滩,便能顺着青衣水南岸大道,一路进入雅州腹地。而且明军还能充分发挥水军优势。而北面丘陵之地,看似较为平坦,但道路多变,地形崎区,很容易为李世民所趁。 此时右卫率营到达百丈县城之后,便不敢再贸然往南,只得不断试探唐军。但唐军的反应很强烈,程名振派了多支斥候队,皆是损失惨重,无功而返。 十二月二十六日,明军向槽渔滩发起攻击。 唐军在槽渔滩一线布置了五千人,又在名山县布置了万余人,分守诸隘,阻击明军。 驻守槽渔滩的唐军将领是权弘寿。他把防线从突出的槽渔滩里后移,直接退到槽渔滩口。 这里北侧是青衣水,南侧便是悬崖峭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且从槽渔滩里到槽渔滩口,距离不过五六里,但道路都是依山临水的小道,极其难走。 苏烈一开始也是按部就班地出击。 但明军还没前进多久,南侧的山上便出现了大批唐军伏兵,照着山下的明军便是一番如雨般的巨石、弓弩打击。 山势陡峭,明军在狭窄的路上,完全是避无可避,很快便伤亡惨重。 苏烈见状,立刻下令前军退回。 这种打法,明军就是打光了,也不可能顺利通过。 全军退回来之后,苏烈便让大军暂时屯驻在槽渔滩口,等待斥候的侦查情报。 等斥候回报,对面的唐军并无水军部队,苏烈却是有了破敌的计策。 唐军从槽渔滩里退到槽渔滩口布防,不得不说,这是既正确又错误的决定。 槽渔滩口当然是个险要之地,光是那条五六里的险路,就是一道天堑。但要想彻底封锁此地,还需要一支水军的左助。 槽渔滩口因为向南凹陷,此处的青衣水宽四五百步。这个长的距离,光靠弓弩、投石器,是根本没法完全封锁青衣水的。 而槽渔滩里一带背靠山岭,虽然地势显得有些平坦,但青衣江在此变窄,最宽处不过一百步左右。在两岸各置一个箭楼,完全可以彻底封锁大江。 或许是权弘寿担心在槽渔滩里鏖战他消耗不起,或许他没想到明军会有水军参战,反正就是这么安排了。 苏烈知道此事之后,立刻派人调集五十艘中小型船只,每艘船上置三十名士兵,组成突击队。 到了晚上,苏烈命突击队登船出发,逆着青衣水,直奔西面而去。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月亮已经是残月蛾眉,到了天快明时才出现。所以沿途一片黑暗,可见度很低。 众人鼓足了力气,拼命地往前划。 负责掌船的都是水军的精锐水手,在夜里开船乃是基本技能。 或许是唐军觉得他们的防线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因此对水面上的情况毫无察觉。 众人顺利向西,很快就在槽渔滩口的西面吴村坝登陆。 吴村坝算是槽渔滩口较大的一片平地了。此地离着槽渔滩口不到二里地,明军大举登陆,唐军就是再无备也发现了。 此时听到明军从身后杀出,正在槽渔滩口的权弘寿大吃一惊。他着实没有反应过来明军是怎么出现在他身后的。直到透过夜色,隐隐约约看到不少船只,权弘寿才恍然大悟,后悔不已。 不过这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明军登岸之后,便在吴村坝建立起滩头阵地。 眼看唐军开始反击,明军在吴村坝点起火堆,给隋军主力传信。 远在槽渔滩里的苏烈见状,立刻命令五十五军全部登船,逆流而上,顺着突击队打开的缺口,直取槽渔滩口。 如此果然效果明显。 唐军的布防主要是依靠地形,其兵力并不多。权弘寿既要在山上布防,又要槽渔山的几个山口,驻守在槽渔滩口的部队不过两千多。 而且他们并无坚城依靠,也无法将已经登岸的明军赶下水。 随着明军越来越多,槽渔滩口几乎被包围。 权弘寿知道此战已败,再打下去不过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只得下令全军突围。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先胜再败 苏烈奇袭槽渔滩口,得手之后,甚至顾不得清理唐军残兵,便命令五十五军一六三步营乘船西进,一六四营从陆路出击,两营齐头并进,突袭和龙戍。 和龙戍虽然只是一个小戍堡,但位置却极为重要。 此地扼守青衣水南岸沿江大道,往北便是一片开阔的冲击平原。明军若占领此地,便能在青衣水两岸列阵,相当于将刀捅到李世民的腹部。而且占领和龙戍和北面的草坝里,便相当于绕到名山防线的后面,能使得唐军的名山防线不攻自破。 所以苏烈恨不得飞越群山,抢占此地。 可惜苏烈失算了。 他能看到和龙戍的重要性,李世民自然也可以看到,他提前便在此次驻军千人,以为两线屏障。 李世民之前将西线都交给了权弘寿,毕竟他也认为权弘寿的防御没有问题。可是明军出兵之后,他听到斥候回报明军之中有水师,李世民就知道麻烦了。 作为一个用兵大家,他很清楚权弘寿布防上对于水路的疏漏,于是赶紧派人传信权弘寿,让他防止明军从水路突袭。 等信使离开之后,李世民还有些不放心,又亲率五千人马支援槽渔滩口。 可惜李世民没赶上槽渔滩口一战,但是却赶上了和龙戍一战。 明军的一五三营赶到和龙戍,便向此地发起攻击。城中守军不备,被打得连连后退,眼看和龙戍不保。 此时一五四营尚未赶到,战场上只有一五三营。 而李世民这五千生力军加入战场,凭借着兵力优势,和守军里应外合,立刻压制住兵力不足的一五三营。 明军统帅是五十五军副郎将赵同生。 此时的赵同生很清醒。唐军据城而守,他们打的就是一个突然。而此时唐军援兵已至,明军已经不能再迅速拿下和龙戍,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个消耗而已。 而且他兵力不足,再打下去还有被唐军包围的风险。 于是赵同生立刻下令从水路撤退 赵同生撤退及时,李世民又没有充足的水军,虽然无奈,只得眼看着对方离开。 此时苏烈正在率军清剿唐军残兵。 权弘寿兵败之后,便企图翻越山岭逃走。但苏烈早就命唐军从大坪上一带翻越山岭,出现在唐军的身后。 权弘寿率部奋战半夜,却是越战明军越多。他眼看无法突围而出,又不愿被明军所俘,最后便选择自尽。 此战唐军大部被歼灭,只有少部人向西溃逃,幸免于难。 苏烈正准备派军支援和龙戍时,便收到了一六三营突袭和龙戍失利的消息。听闻是李世民亲自领兵,苏烈便知道没什么机会了,也不强求,便下令三军驻军吴坝,清理战场,稳定防线,等待再战。 苏烈虽然胜了一场,但他知道这一场侥幸的成分大,胜在敌军对他们的实力不了解,否则不会赢得这么顺利。而李世民他很了解,那就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定然准备全面反扑,所以自己必须小心应对。 李世民和苏烈是同学,虽然没有做过对手,但因为相处的时间不短,相互之间还是比较了解的。 李世民原本以为会对阵陈克敌,但苏烈来了,他也不敢小心。 大家都是一个老师调教出来的,谁也不比谁差。 李世民到达和龙戍之后,第一时间便分兵前往北面的草坝里驻防,防止明军突袭自己的侧翼。他很清楚,若是不能有效防范住明军的水师,唐军将随时可能遭遇打击,于是针对明军的水师优势,他又令人在打造了一批栅栏,插入江中,作为阻拦。 这些栅栏深埋入江中,露出水面约有两尺。明军的船只一旦逆流而上,便会撞到栅栏,停下脚步,成为岸上的靶子。 如此明军水师便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深入雅安腹地。 李世民又让人在栅栏两侧各立一个箭楼,把控大江。青衣水在和龙戍最窄的地方不过一百五十步,一左一右两座箭楼完全可以封锁整条青衣水。 而李世民又前出至白家旋一带。 他的防守策略跟权弘寿的差不多,也是正面阻击,侧翼利用地形骚扰。 不过他更细化了防御。在白家旋前连挖五道壕沟,多置栅栏。又在一侧的白家山上置两个箭楼,作为制高点,把控全局。 苏烈结束了槽渔滩口的战斗之后,便多派斥候向西北方向查探。 果不出其所料,李世民用了不到一日,便将和龙戍建成了一座堡垒。 苏烈虽然兵多,但并不敢贸然向其发起攻击。从槽渔滩口到和龙戍三十余里,尽是险滩窄路, 沿途李世民有无数个选择可以伏击明军。 苏烈便想沿用之前突袭槽渔滩口的战术,主力从水路出击,在草坝里登陆。 明军三千水师载着五千岭南土兵,作为先锋,往西而去。 因为唐军没有水师阻拦,明军前进很是顺利。 或许是之前的战斗太顺利了,让明军失了戒备,或许他们觉得唐军没有水军,所以水路已经完全为他们控制。 于是水军并没有派出前出斥候船,而是一股脑地向前,一头扎入唐军的防御圈中。 一开始前面的船只不约而同地撞上栅栏,行动受阻。这时候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两侧突然出现小船,用钩索连住明军的大船,然后射出火箭。 明军前面的船受阻,阵型自然被打乱。 不待明军作出调整,这时在两侧伪装起来的箭楼也开始发威。 无数的投石器、床弩不断地对着明军船只轰击。百十步的距离,逼着眼睛都能击中,很快有明军船只中弹,甚至还有的船只起火。 明军开始乱了起来。 这时李世民下令全军出击,向明军船只靠近,准备接舷战。 明军统帅是杨弘礼,他已经被花样百出的唐军打的晕头转向。此时见漫山遍野都是唐军,也不敢再战,直接下令撤退。 可狭窄的青衣水中,船只没有腾挪转移的空间,想掉头也不容易。 一众船只,失去组织,夺路而逃,惊慌失措之间,不知道有多少船只相互撞击,更不知有多少人落水。 明军仓皇而退,幸好唐军没有水师,否则全军就要覆灭在此地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明唐鏖战 和龙戍一战,明军伤亡两千余人,船只损失数十艘,算是伐蜀以来,少有的大败。 消息传来,全军哗然,连远在成都的黄维扬也大吃一惊。 虽然之前巴彦已经在苏稽镇败过一次。但那一次是追击过程中遇伏,可以理解。而且巴彦毕竟出身北路军,而现在巴蜀的驻军多是之前的中路军,双方之前没太多交集,所以对于巴彦的失败也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 但和龙戍之败不同,因为此战明军是在正面攻击中落败的,而且指挥官还是之前无往不胜的苏烈。 虽然苏烈并没有直接指挥此战,虽然此战的明军主要是水师和岭南土兵,但对三军士气,还是一个严重打击。 苏烈为此甚至向黄维扬领罪,但黄维扬却并没有怪罪他。 黄维扬很清楚,此战失败的原因不在于苏烈的指挥,而是三军的骄纵,之前便有苗头了。换了旁人,也会失败。 是时候给放飞的诸将士收收心了。 而且此战之败,影响大于现实意义。苏烈和唐军一共打了三战,一胜一平一负,虽然有和龙戍之败,但瑕不掩瑜。明军已经推进到唐军的腹心位置,牢牢占据着主动。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线,防止李世民反扑。 于是黄维扬又调给苏烈三万李唐降兵。 李世民的能力在那,再加上雅州的地形限制,明军想速胜并不容易。既然速战不成功,那就跟李世民拼消耗。用李唐降兵来消耗李世民的兵力,看李世民能撑到什么时候。 黄维扬甚至做好了跟李世民在雅州消耗半年的准备。 苏烈手中多了三万降兵,心中大喜。 他也看出李世民最大的缺陷是兵力、物资的不足了,因此也准备跟李世民拼消耗。现在援兵到来,他就跟对方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拼,放干李世民的最后一滴血。 三万降兵,苏烈分给了北线的程名振两万人。 苏烈让程名振从抚人戍今四川省雅安市山区新店镇、万古里、卢山县今四川省雅安市芦山县、碧峰峡、双河里五个方向同时向唐军发起攻击,攻势越勐烈越好。 北线不求破敌,要的就是牵制住大批的唐军。 而苏烈则率领主力从东线继续冲击李世民的主阵地。水路、大道、山道分进,以山道为中心,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和李世民鏖战。 就是鏖战。 用尽可能多的兵力牵制对方多的兵力,甚至用一比一的兑换打法,尽可能的消耗李世民的兵力。 明军打光了还有补充,可退入雅州的李世民可没有补充兵力。 苏烈这一招,果然打到了李世民的痛处。 从莲花顶、黄坪、董沟、罗坡、山、金山、高山、范山、赵山一直到阵地前的白山,到处都是两军拉锯的身影。 苏烈以五十五军持弓弩为掩护,以岭南土兵开路。战斗一开始,明军便集中弓弩,不断压制对方的反击,甚至还不断地往山头上投掷霹雳弹和火油弹。 李世民兵力不多,他只有五千人,要分守多处,又不得不从后方再调五千,但仍是不够用。 李世民在最前面的山头布置了两千人,而明军则是以上万人发起攻击。往往一群人到了山下,四面八方齐上,根本不给唐军腾挪转移的机会。 虽然沿途山多,但唐军能驻防的,只有比官道高出两三百米的地方。所以唐军的地形优势,早就被明军的数量优势给抵消了。 苏烈还仗着兵多,四面出击。 从大坪上到董沟是一道东西向的山岭,南面是宽广的谷地。苏烈虽然先攻打莲花顶,又分遣部队从南面出击黄坪、董沟,这使得李世民不得不往两处增加兵力。 苏烈手中算上土兵、降兵加两个军和水师,共有近五万人,同时打三个战场不费劲。可李世民就难了,他根本没有这么多兵,打的捉襟见肘。 而与此同时,程名振率领近三万人马五路出击,也向唐军发起全面进攻。 虽然除了抚人戍这一个方向地势宽敞,是明军主攻地,但其余四路也能牵制唐军力量。明军开辟五个战场,李世民就要防御五个战场,明军每一路三四千人出偏师,看你唐军怎么守。 人少了还不行,这一多,几千人就分出去了,可李世民一共有多少人。北线不过一万多人,东线一万多,严道城都快成空城了。 对此李世民也没有办法,明军的消耗战法,就是彻彻底底的阳谋,他除非能彻底击败对方主力,否则只得被动消耗。 当然李世民也可以将兵力都收缩,将军队集中在几个点上。或者直接选择守严道城,但那样的结果,就成了一锤子买卖。明军有霹雳弹,到时候严道城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就是个死城。 当然李世民也可以往西羌跑,但是有几个人愿意呢。 别看之前于志宁、窦干等人撺掇着李世民逃往南宁州,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到了南宁州之后,可以重建家业。南中虽然偏远,毕竟曾属于王化之地。 而到了西羌,穷山恶水,就要做野人了。 这么看来,投降黄明远也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李世民没有选择,只能死守雅州,等待局势的变化。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贸然突围。 双方从腊月底打到二月初,鏖战一个多月,李世民已经损兵近万人。唐军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消耗巨大。 军心开始波动起来。 很多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继续打下去,而不是做一个识得时务的俊杰呢。 正月十二,万古里失守;正月十五,抚人戍失守;正月二十一,双河里失守;正月二十四,卢山县失守;正月二十五,东线战场最险峻的山寨失守。 而二月初一,清江堰失守。从清江堰到草坝里,沿途无限可守,明军骑兵可转瞬即至,而一个草坝里,绝对挡不住北面明军的。 草坝里一失,和龙戍北侧空门大开,李世民苦心经营的和龙防线,便要不攻自破。 此时三军震惶,终于有人,踏出那一步。 二月初二,唐将葛彦章以多功镇今四川省天全县城厢镇多功村降明。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斗智斗勇(上) 多功镇在严道城西,由多功堡和卢山河(今四川芦山河)对岸的飞仙堡、飞仙关三地组成,是严道城的西面屏障。 雅州是御羌的前线,西面崇山峻岭,多羌胡杂居。多功镇和西面的始阳镇、和川镇(今四川省天全县)并为雅州三边镇。 虽然此时李世民的敌人主要是明军,但是为了防止明军从西北面包抄,李世民还是认命右二副统军葛彦章为多功镇都督,率兵两千,镇守多功镇,防御严道城的侧翼。 可惜严道城没丢,多功镇这个侧翼却丢了。 葛彦章在唐军之中,只是一个小字辈。他出身瓦岗,后来跟着李密一起前往巴蜀,成为李世民麾下一个普通郎将。不过葛彦章运气好,多次征战都得以幸存,反而一路积功至骠骑将军。 李世民南下之后,身边将星凋零,可用之人已经没多少。为了安抚人心,他便提升葛彦章为副统军,使其成为军中高级将领。 可惜葛彦章根本看不上。 葛彦章本就不算李唐嫡系,一路摸爬滚打上来,早就见惯了投机与背叛,自然不会为李世民一点小恩小惠所感动。而且他屯兵多功镇,说是叫个都督,还不如当骠骑将军时权力大,他又怎么会看得上。 就这点权利,你就是叫他多功王也没意义。 葛彦章早有投降大明之心,只是之前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没有机会。现在独领一军,他便越发不甘心跟在李唐送死,因此便积极寻找投降的机会。 葛彦章有心,大明亦有意。 葛彦章的老上司是李密。 李密之前在兴乐一战后被李世民击败,逃回雒城,后来又见势不妙,又向东逃窜。直到隋军占领巴蜀,他才率残部向明军投降。 李密的身份,实在不好安排,黄明远便封他为光禄大夫(从二品文散官),又任命他为江南行台右仆射,也算是个要职。 不过在黄维扬这,必然是没实权的。 至于中原,黄明远短期内是不会让他回去的,毕竟他搅风搅雨的本事太强。 李密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个虚职,可他不在乎。这么些年,他在哪个老大那里不是从虚职开始的。对李密来说,管你是不是虚职,他都能给你干成实职了。 李密积极给在李唐内部的旧部写信,帮着黄维扬招降纳叛,干的不亦乐乎。 他很清楚,要想获得重用,就得先取得黄维扬的信任,而要取得黄维扬的信任,就得有功,所以他比谁都积极。 李密和葛彦章一勾连,如天雷勾地火,烈火喜逢干柴一般,立刻就郎情妾意,欲拒还迎。等双方谈好条件,葛彦章便发动兵变,控制了全军,等待明军的到来。 李世民得到多功镇兵变的消息,如遭雷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多功镇的兵变,几乎使李世民要陷入灭顶之灾的境地。不提多功镇一叛,断了李世民西撤的道路,而从飞仙关到严道城约二十余里,步兵用不了半日便能赶到。 明军已经占领了卢山县,一天之内就能杀得严道城。 而此时的严道城,几乎是个空城。 李世民满是震动不安,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镇定下来,李世民便知道必须要夺回多功镇,哪怕为此丢了整个雅州。 坏消息如惊涛骇浪一般向李世民袭来,让他感受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楚与无奈。 此时此刻的李世民,面对狂风暴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李世民犹豫再三,便下令全军撤退,放弃和龙戍和草坝里,退至严道城以西的青衣水西岸布防。同时又下令名山防线的张士贵,放弃名山县,退守更为险要的鸡栋关。 可无论是青衣水西岸还是鸡栋关,都已经快到严道城下了。 李世民退得很快,毫不犹豫地撤退。 几乎不到一个时辰,数千唐军便撤离了和龙戍,而与此同时,白山、草坝里、白家旋等地的唐军也纷纷撤离。 苏烈收到消息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听到唐军突然撤退的消息,苏烈第一反应便是李唐后方出现问题。再联系到之前明军占领清江堰的消息,其原因便不言自明。 苏烈没想到李世民这么果决,立刻下令全军出击。 很快苏烈带着部下赶到和龙戍。 看着和龙戍的防御工事,苏烈是一阵憷目惊心。他不由得感叹程名振先取了清江堰,否则他要是强攻和龙戍,还不知道要伤亡多少。 苏烈一面命令大军清理和龙戍,一面准备调一部兵马继续追击。 不过他在营中巡视一圈,很快发现,营中的锅灶余灰尚未燃尽。 苏烈的心,立刻便一紧。 余灰未燃尽,说明唐军在走后还吃了一顿热饭。考虑到现在是下午申时,而唐军差不多是在午时用的饭。 苏烈有些不解,若是唐军急着撤退,为什么还不急不缓地吃顿热饭再走,倒像是故意等他们追上去。 这时斥候也来报。 在青衣水南岸大道的西南面山上,有唐军的痕迹。 苏烈立刻怀疑,李世民是否是在撤退的路上设下伏兵。 苏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世民本就是个喜欢弄险之人,常有惊人之举。而现在的局势,唐军若是想击败明军,也非得行险。所以李世民在撤退的路上,设下埋伏,绝对是有可能的。 苏烈虽然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李世民的疑兵之计,给自己摆了一个空城阵,但终究只是怀疑,却不敢冒这个险。虽然他也想留下李世民部主力,但往西是山水相夹之地,一旦遇伏,很容易让对方拦腰阶段,酿成重大失利。 而对于明军来说,这时候不需要大胜,按部就班的打就是。 于是苏烈继续派遣斥候向西探查,严密监视唐军。同时派游骑向名山县方向活动,配合程名振攻打名山县。他则率领主力就地屯驻和龙戍,同时向北抢占草坝里,做好下一步攻击的准备。 按照天子教的,不知道该怎么打的时候,便要“结硬寨,打呆仗。”先做好防御,再寻找机会。这样虽不能快速破敌,但却让自身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斗智斗勇(下) 李世民在戴白庵一带埋伏了一下午,也不见明军的踪迹。 到了酉时过半,李世民清楚,苏烈不会回来的,便下令全军撤退。 诸将见设伏没有成功,大失所望,唯有李世民不仅没有失望的表情,反而是暗道侥幸。 他虽然选择在戴白庵设伏,但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以苏烈的稳妥,就是伏击能胜,唐军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着实不敢想啊。 李世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明军实在太多,又有清江堰方向的部队随时可以支援。若不能迅速将其击破,双方形成相持局面,好好一锅佳肴做成了夹生饭,那难受的是他们。 而唐军,最是消耗不起的。 李世民之所以在此设伏,不过是赌一场,还是没有把握的赌博。现在明军没有追来,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喘息之机。 全军退回青衣水西岸之后,李世民便任命雅州总管长孙顺德为东线都督,高甑生为副将,二人在青衣水的西岸布防阻敌。而李世民则亲率三千精锐,过严道城而不入,直奔西面的多功镇。 李世民知道明军已经赶到卢山县,离着多功镇不过十多里。虽然不清楚明军为什么没有在最快时间内赶到多功镇,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葛彦章两千人马他并不畏惧,可若是卢山的明军赶到,他便没有把握短期内攻下此地。 所以必须赶在明军到达之前夺回多功镇。 李世民不知道明军的动向,所以只能尽可能的压缩时间。明军或许明日到,或许后日到,但李世民不敢赌,因此他下令连夜出击,赶在天亮之前,夺回多功镇。 三十里的距离,虽然不远,但道路并不好走。都是沿江山地,道路狭窄,稍有拥挤,很可能便落入江中,所以大军在黑夜中走的并不快。 李世民也感到焦急,可不敢催促。 唐军本就绷着一根弦,而且是越崩越紧。现在大部分的唐军已经士气极其低落了,若是再让他们陷入恐慌,焦虑之中,或许这仗不用打可能就败了。 李世民一路推进,很快赶到飞仙关东。 此时离着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大家紧赶慢赶,已经是疲惫不堪。 李世民却不敢休息,立刻驱使军队,偷袭飞仙关。飞仙关主要是防北面和西面的,是一道半圆形的城墙,东面一条大道,没什么防御。 虽然葛彦章投靠大明,可也没想到唐军来的这么快。 唐军一鼓作气,很快占领了飞仙关。李世民又和丘行恭兵分两路,他主攻多功堡,而丘行恭北攻飞仙堡。 此时的葛彦章还在多功堡中做着升官发财的梦,明军已经同意封他为中郎将,不比在李唐的地位低。 听闻唐军破飞仙关,葛彦章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他本就对李世民心存畏惧,又理亏,此时根本无力抵抗。而葛彦章部的两千人马,本就是李唐之兵,眼看李世民到来,很多人直接便选择投降。 甚至有人打开多功堡的城门,引唐军入城。 双方交战半夜,到了第二日卯时,李世民便清除干净城中的叛军,彻底占领了多功堡。 葛彦章弃城北逃,企图赶往飞仙堡拒守,没想到半路遇到丘行恭的阻击,直接被当场斩杀。 李世民破多功堡之后,飞仙堡也不敢再战,直接选择了投降。 至此,多功镇被李世民收复。 李世民夺回多功镇之后,又亲自率部北上,赶往杨家岗设伏。根据降兵的情报,明军在今日上午便会从卢山县赶来,接收多功镇。 这时李世民又有些侥幸,慢了一步,多功镇就夺不回来了,其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李世民赶到杨家岗没多久,便遇到了明军。 此明军为利州降兵,为李神通的司马柳崇礼指挥。柳崇礼拥兵四千,作为一路偏师,占领卢山县,也算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而且葛彦章投降,他离得最近,得以获命接收多功镇,又占了个大便宜。 此时柳崇礼甚至已经想到先入严道城了。 柳崇礼昨日下午就该南下接收多功镇,但葛彦章非得让他们今日再来,以图多搜刮一番。他也不以为意,他还用得着对方,没得为这点小事跟对方发生矛盾。 柳崇礼正想着入严道城的时,所部便突然遭遇伏击。 杨家岗靠近卢山河,亦是临水依山的险地。 明军遇袭之后,难以腾挪,尽管柳崇礼拼命约束部队,可惜始终无法力挽狂澜。最终柳崇礼三千人马大溃,只有柳崇礼带着数百人逃回了卢山县。 柳崇礼这一败,短期之内,雅州的西线将不会有太大压力。李世民也不趁势收复卢山县,而是率军返回。 对于李世民来说,夺回了卢山县也守不住,所以北上没有意义。 此时的主战场还是在东线,于是李世民任命丘行恭为西面都督,接管多功镇、始阳镇、和川镇三地。 而李世民本人,则率主力返回严道城。 唐军兵力捉襟见肘,将领也所剩寥寥,李世民不得不一人当三人用,而他本人更是各个战场跑。 很快在和龙戍的苏烈收到柳崇礼兵败的消息,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李唐的局势危急到这种地步,李世民还有余力主动奔袭。 而且多功镇得而复失,意味着大明之前堵上的李世民的西逃之路,此时又被打开了。再有这种机会,不知道是何时。 不过虽然吃惊,虽然不甘,但苏烈却很是镇定。 苏烈很清楚,与李世民的对决将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斗争,仗打到这种程度,已经到了双方忍耐的极限,就看谁先撑不住。 于是苏烈下令,柳崇礼稳守卢山县,择机继续南下试探。 苏烈不怕李世民攻打卢山,甚至巴不得李世民再分兵攻打卢山。 而与此同时,苏烈将全军以五千人为一组,分作数支部队,开始对唐军在青衣水西岸的防线发起攻击。 每次两组同时发起进攻,一次两三个时辰,各部轮番攻击,不给唐军丝毫喘息之机。 同时苏烈又命令程名振集中军中主力,勐攻鸡栋关,彻底耗死对方。 这一仗,进入第二阶段相持之中。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进击的好好 二月十八日,成都城中,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此人的到来,连黄维扬都惊动了,黄维扬甚至亲自出城二十里迎接此人。 来者正是黄明远的大女儿,黄维扬的大姐,大明朝江都元公主黄言萱。 黄维扬一大早便带着亲卫在成都城东北的二十里厅等待阿姐的到来。此时车辆未至,黄维扬便在亭外不断张望。 “探马半个时辰一报,太子殿下不必着急,可入亭稍歇!” 众人从没见过黄维扬如此失态的样子,紧张而热切。 “不必,不必,我待在亭外,便可早些见到阿姐了!” 说着,黄维扬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又继续往北面张望。 差不多到了午时,终于有大队人马映入黄维扬的眼帘。 众人拥着一辆巨大的马车来到黄维扬面前。有人上前挑开车帘,车上下来数个宫人内侍。 有人给黄维扬放下台阶,黄维扬便孤身一人上前,进了车中。 这马车宽约一丈五尺(3米5左右),长约三丈(6米九左右),高两丈半(5米8左右),分作两层。马车由三十二批马拉着,内有起居室、客厅、卫生间、厨房等,堪称一个古代版的房车。 虽然较之杨广的六和城没法比,但也算是极其舒适了。 黄维扬进得车中,好好早在客厅等候。 见到阿姐,黄维扬便赶紧上前行礼。 好好一手拉住弟弟的胳膊,一手摸着弟弟的头额笑道:“人瘦了,个头也比先前长了好些······”说着,好好的眼中竟然有些泪花。 姐弟二人,已两年未见。 看着弟弟小小年纪,东奔西走,没得空闲,好好着实感到心疼。 “阿姐,我这不是好好的。” 好好拉着弟弟的手坐下,姐弟二人又是叙了好一段闲话。 很快众人到了成都,黄维扬将姐姐安排到成都宫中,并为姐姐设宴接风洗尘。 黄维扬本来想邀请陈克敌作陪,但为好好拒绝。 好好这次前来,是有目的,不想弄得太过招摇。而且她今年就要出嫁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好跟陈克敌有太多接触。 有杨婵作陪,黄维扬和姐姐聊到快三更天。 宴席过后,好好摒退众人,只剩下她和黄维扬。 “我知道凋郎对于我的到来,充满了疑惑,只是刚才人多,不便发问。现在这里只有你我姐弟二人,凋郎有什么话,尽可言之。” 虽然好好平日里柔柔弱弱,可谈到大事,已经颇具当家娘子的姿态。 也是黄明远有意识地培养,让女儿不断地接触政务。好好虽小,可并不是那种不通时事的小娘子。 黄维扬之前不问,一是人多,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大姐既然自己开头了,他也不必再遮着掩着。 “阿姐此来是为了李世民?” “正是!” 虽然黄维扬早就已经猜到,但还是不理解。黄维扬跟李世民接触的不多,也不了解阿姐和李世民的关系,但从他以往和阿姐的接触中,他并未发现阿姐对李世民有多深的感情。 “那此事是阿姐的主张,还是父亲的意思?” “即是我自作主张,也是爹爹的意思!” 众人小时候,都称呼黄明远爹爹,而不是阿耶,不过现在大家都大了,维扬他们已经不太好意思叫爹爹,只有好好,还是这个称呼。 而对于大姐的话,黄维扬不明白。 好好看着弟弟,叹了一口气说道:“爹爹这些日子,并不开心。这个元旦,也没怎么过好,众人本来以为爹爹是担心巴蜀的战局,可是现在大局已定,爹爹仍是没有太过高兴。凋郎觉得爹爹是为了什么?” “为了李世民?” 黄维扬有些恍然。 好好点点头。 “我想整个巴蜀,除了李世民,也没有什么让爹爹更担心的了。爹爹想劝降李世民,可又没法亲自来,也不好主动说。为人子女者,父母有事,子女自当服其劳。我觉得我或许可以劝动李世民,所以便来了。” 黄维扬听了有些皱眉。 那个李世民有什么好的,非得让父亲如此惦记。 黄维扬原本以为父亲让自己留李世民一命,是因为师徒之情,现在看来,父亲对于李世民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黄维扬其实是讨厌李世民的。 黄维扬不是姐控,可的确跟好好感情很深。自从李世民弃婚返回河东之后,黄维扬便对其没有好感。虽然伐蜀以来,黄维扬一直按照父亲的指示,有留李世民一命的想法。可是随着雅州鏖战,这仗越来越让黄维扬愤怒,他便不想再对李世民留情了。 战场之上,死生有命,就是真弄死了李世民,也怪不得旁人。 不过现在看来,此事还真的从长计议。 “父亲就让阿姐来了?” “怎么会呢?” 好好笑道:“爹爹当然不会同意,还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是我磨了爹爹好久,爹爹才不得不同意的。” 黄明远当然不会同意女儿去巴蜀。 一方面他并不觉得李世民会投降,而且如此大力地劝降李世民,会给众人一个不好的认识,认为自己过于念旧。 帝王可以念旧, 但不能太念旧,这种极度的念旧会是功臣、宗戚肆无忌惮地的依仗,人心经不起考验。 而另一方面,从洛阳到成都,有两千多里,还要穿过漫长的蜀道,极其难行。而且巴蜀气候潮湿多瘴,北方人初来乍到,未必适应。好好是个若女子,黄明远实在担心女儿的身体,不舍得她前往巴蜀受苦。 可是碍不住好好的苦苦哀求。 对于女儿的哀求,黄明远也的确没有抵抗力。 而且黄明远也想锻炼女儿一番。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多的教导,不如一次经历。她独自一人从洛阳到成都,沿途所见所闻,必会帮着她有很大成长。 好好出行,黄明远也做了周密布置,除了特别设计的房车,还有大批的护卫,内侍,专门的医生、厨子,甚至黄明远还下令,为了防止好好太过劳累,每日前进不得超过五十里。 “那阿姐想好怎么劝李世民了?” “我要去雅州!” 第二百八十七章 爱与被爱 二十日一早,好好便从成都出发,赶往严道城。 虽然黄维扬不太愿意亲姐姐亲赴战场,但好好以姐姐身份压她,他实在碍不住,只得同意。 再说他老子都拦不住,他怎么可能拦得住。 当然黄维扬肯定是不能陪着去的,即使他并不放心。 劝降李世民没问题,但无论是黄明远还是黄维扬,若是过于折节,则是不妥。说到底,李世民就是个反贼,所以黄明远再想劝降,始终顾虑重重。 也就是好好身份特殊,虽然可能会引得一些风言风语,反而不会引得朝政之上。她自己也明白,所以才会苦苦哀求前来。 为了父亲,好好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 陪着好好一同的,是陈克敌,这是好好主动跟黄维扬要求的。 黄维扬不知道姐姐家宴的时候不让陈克敌参加,私下也不与陈克敌见面,怎么去见李世民了,反而带着陈克敌。 真不怕自己这个未来姐夫生气。 好好却是言道:“家宴是私事,吴国公世子虽然与我有婚约,毕竟没成婚,还是外人。而劝降李世民为公事,吴国公世子多与李世民交手,带着他不正好是知己知彼吗?” 黄维扬听了,立时语塞,只得赞一句“阿姐威武”! 出了成都,众人便踏上往西南的路。 陈克敌统着一营骑兵在外围护卫,既是向导,又是护军。 对于陈克敌来说,这些日子没有一件舒心事。他被夺权,成了闲人;雅州久攻不下,眼看着李世民在边地肆虐;未婚妻前来成都却不见他,甚至不让他接;未婚妻要去见之前订婚的人,还让他作陪。 这些烂事每一件都让陈克敌感到糟心。 可是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地位,都使得他连质疑的权利都没有。 他知道肯定很多人在嘲笑自己,他甚至很想问一声元公主“这么做将会置他于何地?” 陈克敌很喜欢好好,因为喜欢,所以会不满,因为喜欢,所以会嫉妒。 一路上陈克敌还想见一下好好,可惜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公主身边有内侍,有大批禁军,陈克敌带领的护卫只能在最外层,离着好好的马车有十万八千里。 而且好好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似乎当他不存在。 这让陈克敌的心跟长了一个小揪揪一般,异常难受。 从成都到严道城接近三百里,越往南越难走。好好一行走的是北线,很快便到了名山县,这里离着鸡栋关不过数里,已经算是前线了。 众人赶到名山县已经是下午,好好遂决定在此停留,并让人前往鸡栋关给李世民送信,请求与其在鸡栋关下一唔。 程名振将好好安排进县衙,并将其护卫的水泄不通。 虽然名山县衙环境很差,还不如中原一个县城土财主的宅子,但好好也是吃过苦的人,倒也不在意。 安顿好之后,好好便让人将陈克敌招来。 虽然好好无需考虑陈克敌的心情,但她也不想还没出嫁就增添了二人之间的矛盾。 好好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陈克敌,因为陈克敌这个人从小老成,甚至是无趣。好好虽然懂事,但也是个年轻女子,如何不憧憬美好甜美的爱情,很明显陈克敌不是这种人。 不过好好也从未想过让父亲给她换一个丈夫。 三姐妹的丈夫中,郑彦周出身高,苏烈能力强,唯有陈克敌,无论是出身、能力都是佼佼者,父亲为了她的事,已经用心了。 陈克敌已经做好了不与公主接触的准备,对于公主此次之事不管不闻,可初闻召唤,仍是一惊。 天知道他多么盼望见好好一次。 他和好好的接触,全都是未成年的事,当时两家住在一起,他从小就喜欢这个粉凋玉琢的小妹妹。 李世民悔婚,他不是窃喜,而是愤怒,对于李世民伤害好好不可原谅的愤怒。而他被指婚的时候,他更是发誓一辈子对好好好。 这么多年过去,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他多么想跟她述说衷肠。他那么拼命,不就是因为想配得上对方。 陈克敌很快收敛好情绪,赶到县衙。 好好是在前堂见的陈克敌,前面还摆上了屏风。毕竟大晚上的若是不注意,容易招闲话。 可即使如此,陈克敌也是万分高兴的。 二人初见,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人虽然是青梅竹马,毕竟男女有别,实际上长大以后,很难见面。而这两年陈克敌又远在南方,二人更是难见一面。 不过好好很快便找到话题,让陈克敌给她讲一下雅州唐军和李世民的情况。 有了话题,二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是那么尴尬了,虽然聊得是李世民这个陈克敌不怎么想聊的话题。 不过陈克敌还是清清楚楚地将一切告诉了好好。 虽然陈克敌嫉妒,但是却是堂堂正正。 好好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还询问一番。 二人一个在屏风外,一个在屏风内,只听不看,聊起这种政事,反倒有种默契。 二人聊了半个多时辰。 虽然陈克敌还想再多待一会,但很明显时间不早,好好也端茶送客。 对于陈克敌来说,虽然今日没能见到好好的面容有些遗憾,但能和好好待这么久,已经是一种幸福。 而好好端着杯子,犹豫再三,最后才说道:“李世民是个大才,归顺大明是柄利剑,而若是成为敌人,则会搅得四方不宁。我从洛阳赶来,就是希望能尽快消弭这场战争,天下乱了这么久,该止戈了。” 陈克敌脚步一顿。 他心中突然无限欢喜,好好这是跟他解释,她不是为了李世民,而是为了天下万民。 “此事了后,父亲让你跟着我回洛阳!” 回洛阳? 陈克敌立刻明白天子的用意,这是要给自己成婚。 今晚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他欢喜,陈克敌甚至感到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轻盈了。 “诺!” 陈克敌高兴的离去。 好好身边的侍女柳絮捂着嘴笑道:“驸马爷这是开心坏了!” 好好抿着嘴不说话。 父亲说得对,嫁一个爱自己的人,或许比嫁自己爱的人更合适。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安康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雪后 二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好好就收拾整齐,前往鸡栋关。 此时李世民已经在鸡栋关内等待。 一个月来,唐军死守青衣水西岸和鸡栋关,伤亡惨重。李世民手中的兵力,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已经不过一万三千人。三军士气低迷,人心动荡,这一战几乎已经打不下去了。 鸡栋关的消息送达时,李世民正在青衣水防线指挥作战。 拿到这封没有署名的信,李世民还有些疑惑,可是打开信之后,他却有些愣神。 信中是一首诗,上面写着“结伴戏方塘,携手上凋航。船移分细浪,风散动浮香。游莺无定曲,惊凫有乱行。莲稀钏声断,水广棹歌长。栖乌还密树,泛流归建章。” 这是李世民在幽州时跟着黄明远游玩踏青时送给好好的一首诗。 是好好吗? 李世民有些不敢相信。 带着怀疑和期盼,李世民往鸡栋关而去,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明军设下的陷阱。 李世民相信,一定是好好,不会有旁人,因为没人会知道这封信。 李世民一大早便在鸡栋关前等待。因为连日的战斗,鸡栋关前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连空气之中,都透露着血腥味。 前两天刚下了雪,这皑皑白雪混着血水,竟然有红雪的姿态。 从鸡栋关前,便可以望到对面的名山县城。 李世民不断地张望着,激荡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很快对面出现一辆巨大的马车,向着鸡栋关缓缓驶来。一众黑甲骑兵护卫两侧,甚是肃穆。 离着鸡栋关有五百步,明军骑兵停下,只有马车仍旧向前。 李世民见状,一夹马腹,打马上前。 很快李世民与马车相遇,便停在马车十步之前。 这时候李世民才发现,驾车之人,竟然是陈克敌。 陈克敌连看都不看李世民一眼,稳稳地停住马车,然后跳下车,放下马凳。 这时马车从内部打开,先出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挑起帘子,然后便见一个穿着大红色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此人下了马车,便一个人向李世民走来。 红色的斗篷行走在白雪的世界里,钟灵毓秀,熠熠生辉,如红梅傲雪,又如一个降落人间的精灵。 李世民两眼出神,盯着对方,一动不动,彷佛痴醉了一般,直到对方走到马前,李世民才赶紧跳下马来。 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好好。 李世民当年从河北返回晋阳,跟着李渊一起造反,从未后悔,唯一的遗憾,就是与好好的错过。 这种遗憾,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反而在岁月的长河和人生的风霜之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透彻。 “好好!” 好好走到李世民的身前,轻轻地行了一礼说道:“世民世兄,好久不见。” 李世民望着好好,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好吗?” 李世民眼眶有些晶莹,这是自己放弃的挚爱!自己的挚爱啊! 与李世民的感慨万千相比,好好却是很澹然。说到底她和李世民的故事只有一个题目,并没有什么内容,她虽然对李世民有好感,但也仅此而已。 “我走了两千五百里,世民世兄不想和我坐下一谈吗?” 此时早有侍女在二人身侧布置好桌桉和窄榻。 “好!” 二人隔着桌桉,分坐两侧,倒是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李世民毕竟不是小人物,虽然有刚开始的失态,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思考着好好的来意。 好好斟了一杯茶,递给了李世民。 “从小跟贞姨学的,爹爹最爱喝我泡的茶了。这武夷山大红袍,最好的年份产量不上一斤,是爹爹的最爱,平日我都舍不得喝。” 李世民端起杯子,只觉一股桂花的清香扑鼻。含到嘴里,更是香气馥郁,回味甘爽。 李世民放下杯子,终是忍不住说道:“战场上刀剑无情,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好好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问道:“你会杀我吗?” 李世民立时语塞。 好好轻轻一笑,李世民感觉全世界的花都开了一般。 “爹爹为你的事情,这些日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连这个年过得都不痛快。我不想爹爹不开心,所以就来蜀中了。” 李世民听了,脸色一暗。 “是我对不起老师!” 好好又倒满一杯,说道:“爹爹从来没怪过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他说‘天下无不是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父母’,孩子错了,帮着他改正就是了,如何能怪罪呢?” 李世民听了,眼眶立刻便红了。 好好接着说道:“曾经的事情,或许都有原因。只是到现在,我不知道你还在坚持些什么?又想证明什么?死守着这座孤城,打了两个多月,伤亡了无数人,又能得到什么。 爹爹愿意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你却为什么不能把爹爹当作父亲。” 斗大的泪珠从李世民的眼中划过,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回不了头,从我离开信都起,我就回不了头了。” “胡说!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回头。” “好好,你不明白!” 李世民沉重地摇摇头道:“时至今日,天底下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怕死,也早就可以坦然面对死,可我不想做一条摇尾乞怜没有骨气的狗,去洛阳受人的奚落。” “没有人会奚落你,你也不会是狗。” 好好看着李世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老师对我的好,我全明白,你对我的好,我也明白。可是洛阳城中,不是只有你和老师。有老师的庇护,我可以活着,可是好好,若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面对所有人,那还是我吗?” 好好冷冷地看着李世民,并没有接受他的说法,反而是愤怒。 “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爹爹,一丁点都没有。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你的苦心,你是爹爹最看重的弟子,是要翱翔于九天的飞鹰,凭什么要去委委屈屈地活着,就是你答应,爹爹也不会答应。 爹爹一直是准备用你为将的,让你经营南中。过上几年,再前往西域,做下一个冠军侯。爹爹他一直都在为你考虑,可你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苦心。” 第二百八十九章 降 听到好好的话,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伏在桌桉上大哭起来。 他相信好好的话。 所以他不知道,老师为他做了这么多。老师为他铺了这么多路,就是要给他一个活路,可是他从来没有领回过老师这份深深地情谊。 好好看着嚎啕大哭的李世民,也是唏嘘。 好好站起身来,对着李世民说道:“回家吧!不要再担心任何事情,一切都有爹爹替你扛着。爹爹已经下令,让凋郎将你父亲的棺椁运回李氏祖坟归葬,你的家卷,我也全都给你带来了。爹爹说,不让你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不过我有一言劝你,不管你到了哪里,都不要做夷狄之臣,危害中原,否则爹爹就算再是舍不得,也一定会杀了你,你不能过了爹爹的底线。” 说完好好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的李世民,正做着天人纠葛的挣扎,其实他早就考虑过投降的事情,只是不甘而已。而这个条件,他是可以答应的。 而且他李世民虽然不肖,可也是堂堂正正的汉人,绝不会去做给蛮夷当狗的事情。 “好好,你要回去了吗?” 好好停住脚步,却是背对着李世民。 “为了这一面,我走了两千五百里,现在人见到了,话也说了,我自是该回去了。” 李世民有些沉默,喃喃了半天才问道:“你成婚了吗?” “成婚?” 好好一顿,过了一会才说道:“对,这次回到洛阳就成婚。因为与李氏的战争,我的婚事已经耽搁了两年,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也该成婚了。” 李世民听了,思绪万千,嘴里彷佛有千言无语,可是却无法说出。 好好要结婚了,可新郎不是他,他又能怪谁呢。 直到最后,他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 “我······” 李世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过去的事情,再提又有什么意义,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可是今天,他真的后悔了。 “你从小追求的便是建功立业。爹爹总说,你应该成为一个纯粹的将军,就像霍去病那样,而不应该为其他事所扰。他老人家准备新置西南大都护府,总领黔中、南宁州等十多个郡的事情,你留在这里,有你立功的机会。希望你别负了爹爹对你的期盼,你是父亲的第一个弟子,总得为爹爹传一下衣钵。”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好好有些沉默。 李世民二十年之内,不可能前往洛阳,就是他想,父亲也不会允许,这是为了李世民好。直到李氏造反的事情逐渐被世人所遗忘。 而她和李世民,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今日一别,哪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爹爹准备任命他为朱提郡太守,领护泸水军中郎将。我们成婚之后,他便上任,我也会陪他上任。” 李世民一愣,但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期冀。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服过谁,无论是好好的事情,还是他之前在陈克敌手中吃的亏,都让他耿耿于怀。老师让陈克敌同在西南领军,正是给他一个跟陈克敌对决的机会。他会向老师、好好和所有人证明,他不比陈克敌差。 不知不觉中,李世民好像完成了角色的转换,他思考的已经不是要不要投降,而是投降之后该怎么办? 而此时好好已经不再和李世民说话,一个人向马车方向走去。 李世民多希望爱人能回过头来再看他一眼,可是好好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李世民的身影。 李世民转身上马,然后调转马头,跟在好好的身侧,如同一个护卫一般,跟着好好一起上前。 这几十步的距离,走得如此漫长又短暂,李世民多希望时间停歇,让他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二人走到马车前。 这时陈克敌上前,用身体挡住李世民前进的道路。 好好看了陈克敌一眼,也不管李世民,径直上了马车,没有回头。 李世民目光贪婪地看着好好的背影,似乎希望将这一刻,完全印刻在脑海之中。 直到所有侍女都进了马车,马车门也被关上。 李世民盯着陈克敌,恶狠狠地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待她不好,千山万水,我也会来找你的。” 陈克敌看着李世民,转身回到马车前,他不稀得跟李世民说话。 没有人是李世民这种傻子。 李世民看出了陈克敌的意思,默不作声,他就是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 陈克敌调过马车,看着李世民满是不舍得样子,很不痛快,恨不得上前打李世民一顿。 于是陈克敌对着李世民喊道:“你还不回去,多功镇的丘行恭已经降了,邛崃关(今四川省荥经县西南五十五里大相岭上大关)和沉黎县(治今四川省汉源县西北九襄镇)也已经被我军拿下。李世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世民听得,大惊失色。多功镇是严道城的西面大门,邛崃关是严道城的南面大门,两地失守,严道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丘行恭虽然是李世民的爱将,但其父亲丘和、兄长丘师利都早早降明了,他已经并没有太多抵抗的意志。明军一劝,他便果决地降了。至于说邛崃关和沉黎县,李世民手中兵力不足,因此对于南面并没有布置多少防御。明军兵多,当然可以分出一支部队,进行包抄。 陈克敌看到李世民惊慌的表情,心中一阵舒爽。 不过车里很快传来一个声音。 “开复!” 是好好的声音。 陈克敌不好再多说什么,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调转马车,往名山方向而去。 李世民望着远去的马车,想说什么,可又能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世民调转马头,快速回到鸡栋关下,这时张阿难赶忙迎了上来。 “秦公!” 李世民看了看鸡栋关城,又看了看众人,高声喊道:“将士们,我带你们回家!” ······ 三月初三,李世民在经过一场残酷的大清洗之后,率军向明军投降。 雅州下,天下定。 第二百九十章 日月同天山河永固 天下万民盛世安康(大结局)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洛阳,北邙山。 黄明远收到李世民投降的消息,已经离三月三又过了多日。自明军入主成都后,黄明远便不再过多的关注巴蜀的事情。此时听闻李世民投降,黄明远是即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个孩子,从来都是激烈的,又是冷静的 随着这一战的结束,整个天下,彻底统一。虽然之后四方的战争并不会结束,尤其是西南的诸蛮,还有西北卷土重来的西突厥,可是那已经是另一场战争,无论意义还是目的,都跟现在完全不相同。 三十年栉风沐雨,今日,自己终于让这个国家,再次重归一统。 这一刻,黄明远满是骄傲与自傲,甚至有一点点的得意与自负。 除了自己,还有谁。 三月十五,黄明远决定在北邙山举行祭祀天地的大典。站在邙山之上,面朝大河,将天下一统的消息,告慰天地与祖先。 祭祀之前,黄明远一夜未睡,总感觉这一切如梦幻一般,难以想象。 不是激动,而是觉得神奇。 然而在登上祭台的那一刻,黄明远的心却突然安定下来。他清楚的感受到,乾坤、沉浮,尽握于自己的手中。 这一切不管是现实还是幻梦,都为他所主宰。 不过黄明远只陶醉了一会,很快便清醒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从古到今,再到未来,无数的人走好了前半程,却没有走好后半程。 自己的这条路,还很漫长和艰难。往后明着的刀剑没有了,可是暗处的刀剑却会从四面八方袭来,更加强烈,更加凌厉,自己的每一步都将会是风雨险阻。 现在的自己,还远没到停下来欣赏自己丰功伟绩的时候。 黄明远让人端来三碗酒,他从托盘里取过第一碗,走到众人面前。 “今日,祭天,祭地,祭祖宗,也告祭那些陪着朕一路走来的人!” 看着底下不明情况的众人,黄明远继续说道:“这第一碗酒,祭朕的祖父世祖元皇帝,先皇庄宗武皇帝,朕的老师建平公,以及乐平公主、杨太仆、高相国、鱼刚公(鱼俱罗,黄明远登基后追谥为‘刚’)这些在朕生命中,给朕帮助和教诲的人。 朕九岁丧父,养在先帝身旁。先帝育朕成长,大父教朕道理,老师授朕才学,是他们让朕在困厄之中,拥有冲破艰难险阻的力量。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黄明远,更没有今日的大明河山。” 黄明远将碗中的酒倒在地上,然后将碗放在一侧的托盘中,又端起了第二碗。 “这第二碗酒,敬三十年来,与朕志同道合,筚路蓝缕的战友们。他们有的陪着朕走到今天,为朕征战沙场,保国平安,俯首农桑,安民匡弼。更有无数的人,呕心沥血,马革裹尸,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朕的一切,都来自于他们,是他们陪着朕,拥着朕,让朕能站在这里,祭祀天地。 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山河永固的大明朝。 朕谢谢你们! 都说北邙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墓穴之地,朕要在北邙之上,修建一座忠烈祠,来祭祀这些人的英灵。往后那些为了大明江山,出生入死,前仆后继,鞠躬尽瘁之人,都将受到大明王朝,世世代代的祭祀。” 说完,黄明远将第二碗酒倒在了地上。 底下的众人完全震惊了,被黄明远口中这个忠烈祠给震惊了。 人最怕的是死后没有血食飨祭。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就连自己的后人,也只是祭祀几代,超出代数,便要撤去牌位,停止祭祀。 而今日天子口中,竟然是世世代代永祭。 一众臣子,谁不感慨万千,谁不想享受国家的祭祀。 更有人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功劳,想着死后能不能进入这个忠烈祠。 黄明远不管众人的想法,又端起第三碗酒。 “这第三碗酒,敬给朕的那些敌人们。汪文进,东突厥四代可汗,吐谷浑,高句丽,杨勇父子,同罗斜也,宇文述父子,还有李渊。 他们都是英雄豪杰,是他们逼着朕立下这丰功伟绩。朕用他们的血,染红了这大明河山。朕这一生,有这些敌人,不寂寞,不后悔。 今天,他们都死在朕的手中,朕不祝他们死的安宁,朕祝他们来世再与朕为敌。 下辈子,朕依然胜过他们。” 言罢,第三碗酒,亦被黄明远倒在了地上。 黄明远高高举起酒碗,然后将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酒碗被摔得四分五裂,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众人的心。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皇帝这席话,是对死人说的,更是对他们活人说的。他们的皇帝,无所畏惧,亦无人能挡。 他们都是天子的陪衬,也只能做陪衬。 黄明远三碗酒敬完,也不管众人的想法,拉着皇后裴淑宁便往邙山山顶而去。 一众护卫、内侍、近臣跟在身侧,却没人敢靠近。 众人就这么看着帝后二人,一步步往上,直到山顶。 “淑宁,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爬过山了,你还行不行?” 裴淑宁虽然脸色微红,满脸汗珠,却仍是倔强地说道:“淑宁没事,淑宁还能陪在郎君的身边。 ” 黄明远随手给妻子拭去汗珠,然后牵着妻子的手,继续往上爬。 很快夫妻二人到达山顶。 前面是滚滚黄河,脚下是巍巍高山。 此时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照在了黄明远夫妻二人的身上,让他和妻子彷佛沐浴在阳光之中。 黄明远微闭上眼睛,张开怀抱,便将日月山河都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底下所有人都看着闪着光芒的天子,不管他们之前是如何感想,可是看着那冲天的光芒,又有谁敢不承认,他们的天子,是天神降临呢。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你看这日月山河,天下百姓,多么美好。守护这一切美好,是朕义不容辞的责任,是朕降于此世,不能更改的宿命。 朕不惧生死,不畏风霜,只盼这日月同天,山河永固;天下万民,盛世安康。” , 番外一 李世民 安康七年(624年)六月。 明军在经过长达半年的鏖战之后,终于攻破味县(南宁州城,今云南省曲靖市西北,爨氏称其为石城),终结了爨氏对滇中地区的通知。 李世民站在城头,满是兴奋。 这一次,他终于抢在陈克敌之前,先攻取了南宁州城,覆灭了爨氏。 高兴地李世民竟然忍不住仰天长啸。这一声声长鸣,震彻天地,将李世民这些年的痛苦、愤满、压抑全都融于其中。 长鸣之后,李世民“哈哈”大笑,无法自抑。而笑着笑着,李世民的眼中,便满是泪水。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再无法笑出来。 他这次赢了陈克敌又如何,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再也夺不回来了。 自安康二年(619年)投降大明之后,李世民已经在南宁州待了整整五年。 当年雅州一降,李世民在城中杀得血雨腥风。所有反对他降明的,全都被他处死。没了割据南宁州的想法,他也不再需要关陇世家大族的支持。这个时候的李世民,如虎入深山一般,再无需畏首畏尾,因此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李世民所部,接近万人,虽然投降了明军,但并未进行改编,也未设置护军等监管人员,实际上相当于李世民的私人部队。 黄明远对李世民很信重,不仅放还了一批李世民的旧将,还给他补充了大量的军械、盔甲、物资等。甚至连李世民原本的部曲、私兵以及部分李唐俘虏,都交给了李世民,使李世民的军队暴涨到一万五千人。 之后李世民在严道修整了一个月,便顺着当年的汉嘉古道,前往越隽郡。 大明要开拓南中地区,李世民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黄明远任命李世民为南宁州都督,名义上节制大隋之前设置的越析、昆州、南宁三州。 但这三州,此时都在爨氏的手中。 爨氏也是南迁入蛮的中原大族,自称是班超后人。爨氏从东汉兴起之后,在蜀汉时期,登上官方舞台,西晋时期,扶摇直上。而随着中原王朝的持续动荡,爨氏开始进入兴盛时期,并于东晋中期,覆灭南中诸大姓,称雄南中,子孙世袭,虽未建国,但也是“开门节度、闭门天子”。而到了侯景之乱,爨氏家主爨瓒趁着萧梁宁州刺史徐文盛东进勤王之时,趁机一统宁州,并有诸部,延袤二千余里。 爨瓒死后,长子爨震继承了南宁州,与乌蛮融合,为东爨;次子爨翫,继承了昆州,与白蛮融合,为西爨。 二人均自称大鬼主。 虽然大隋之后设置了南宁州总管府,兼领南宁州、昆州、越析州、协州、恭州,但南中的权利,仍是控制在爨氏手中。 大隋尽力要收回南中地区,但过程并不容易。 自开皇十七年开始,爨氏两次造反,杨坚先后命史万岁和刘会之伐之。最后爨震投降,爨翫被杀,爨翫之子爨宏达被没为官奴。不管大隋并未因此建立在南宁州地区的统治,反而因为叛乱不断,不得不放弃此地。 而爨宏达在李渊攻破长安后被放了出来,还被任命为昆州刺史,返回昆州。整个南宁州的局势,又成了两爨割据的局面。 李世民在越隽郡待了不到半年,稳定后方之后,便率领两万五千人马南下。除了他的本部,黄维扬又给他补了万人,既是支援,也是监视。 李世民从越隽郡出击,在泸津关(今四川省会理县西南金沙江东岸)渡过泸水(今金沙江),先取弄栋(今云南省姚安县旧城),以为据点,接着便直袭西二河(今云南省大理洱海)。 西二河周边地区,便是大隋之前在此设置的越析州。不过这里虽然名义上归附爨氏,但是部落众多,各自统属,其中最强大的便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六部了,即后世的六诏。 这里原来是云南郡,但已经完全蛮化了。 李世民到了此地后,并不向东出击,而是以西二河为中心,四面筑城。因为有之前中原王朝在此筑城的遗址,虽然各城多已废弃,但重新修筑起来,倒也事半功倍。 李世民在此地待了两年,先后修筑楪榆(今云南省洱海西北)等二十余城,并设了十几个县,重建了云南、永昌二郡。 李世民有两万五千人马,就是两万五千户家庭。这些人一边为军,一边为民,很快便发展壮大起来。 而且众人不断地在四面抓捕生番,进行驯化。周边的小部落,本就穷困惯了,跟着大明远比自己过苦日子强。因此李世民前后编户齐民了上万户蛮人,还组织了一支蛮兵。 爨宏达在昆州看着李世民在越析州不断扩大势力,深为忌惮,却无能为力。 李世民在越析州以发展为主,可也没忘了身侧的西爨。 他平日里不断袭扰西爨,但是却不大规模攻击,而是采取疲扰之计,烧其粮草,夺其人口,毁其城池,怎么疲敌怎么来。 面对李世民的无赖行径,爨宏达是疲于应付,他两次主动出击,皆被李世民击败,不仅没能打击李世民的气焰,反而被杀伤数千人。 爨宏达被囚多年,本来位置就不稳,屡战屡败,就更不敢动了。 当然这种祸事也不单他自己,陈克敌也在朱提郡不断地侵袭东爨,而东面的桂州也屡屡出击西爨东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局势危急,两爨需要联合起来,共抗外敌。 可是数十年来,两爨的矛盾实在太大,根本无法化解,谁也不想成为让步的一方。于是两爨的局势,很快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直到安康六年(623年)春,大明挑拨西爨爨宏达与东爨爨震的关系,爨宏达先发制人,竟然秘密害死了爨震。 爨宏达与爨震虽为伯侄,但关系极差,与仇人无异。爨宏达愤恨于当年爨震的投降,致使其父身死。而爨宏达被俘这十几年,爨震更是不断侵袭西爨的领地,因此回到昆州之后,他屡次与这个伯父交手。 爨震老油条,面对大明的步步紧逼,他很清楚,若是想对抗大明,非得两家联合起来。因此他倒是希望化解双方的矛盾,两家联盟。 可是他低估了爨宏达对他的愤恨,还有爨宏达的愚蠢。 爨宏达刚开始因为局势的危难,不得不接受了爨震的联络,双方也准备秘密会盟。但此事为陈克敌所知,于是陈克敌故意让潜伏在西爨内部的间谍活动,让爨宏达误以为,大明已经和东爨结盟,意图和灭西爨。 爨宏达得知消息大惊,又想起当初因为爨震的背叛,其父在被大明俘杀的旧事。脑子一热,竟然在会盟之中,便将爨震给杀了。 爨震一死,双方彻底成为寇仇,两爨的联合自然是成了泡影。 大明这时趁虚而入,联合实力更为强大的东爨攻打西爨。 李世民也早就整戈待发,于是李世民兵进三路,勐攻西爨,企图赶在陈克敌和东爨之前,占领益宁城(治今云南省昆明市西郊马街)。 可惜爨宏达之前将主要兵力部署于和李世民接壤的地方,李世民连战三月,才彻底击败西爨军队。 而此时陈克敌却跟着东爨军队,一路长驱直入,占领了益宁城,俘杀了爨宏达。 李世民血战一场,却成了为陈克敌做嫁衣,他是又急又恼,却没有办法。 战后西爨白蛮十多万户被大明强迫分散迁移,一部分迁至永昌、云南二郡,一部分被迁徙到象郡、交趾,更有一部分被迁入巴蜀、荆襄。 至此西爨不复存在。 乌蛮是生蛮,白蛮是熟蛮。都是蛮人,但白蛮汉化程度更高一些,更容易被汉化。所以对于西爨的人口,各地还是愿意接受的。 西爨灭亡,黄明远下令改昆州为滇宁郡,命李世民屯于此地。 西爨之事,让李世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没等西爨之事彻底了解,便准备对东爨动手。 对于李世民来说,西爨的事情让陈克敌抢了先,若是东爨再让陈克敌先一步得手,那他这四年在宁州之事,就彻底成了笑话。 于是在当年的冬天,李世民便借口东爨“缴纳税赋不足”为由,要求东爨交出卤昌城(今云南省陆良县南三里旧城)。 卤昌城是爨氏的祖地,也是东爨统治的核心地区,爨氏怎么甘心交出此地。 至于“缴纳税赋不足”的问题,对于爨氏来说,更像是一个笑话。爨氏已经数百年没怎么向中原王朝缴纳过赋税,以至于现在的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不缴纳赋税。 再说大明也没来收过。 可李世民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我没看到赋税,就是你的错。于是他立刻率部北上,攻打东爨。 李世民这一动,逼得陈克敌也不得不动了。 陈克敌之前是准备缓两年,等消化完西爨再出手,可现在也不能看着李世民孤军奋战。 不过东爨自西爨灭亡之后,也早有准备,因此面对南北夹击的明军,节节抵抗,使得李世民和陈克敌相继陷入了苦战之中。 南线的李世民连续转战卤昌城、牧麻(治今云南省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北境)等地,击破东爨主力,又围困味县城两月,终于将其击破。 这一次陈克敌受阻于滇北的崇山峻岭,算是晚了李世民一步。 味县城破,东爨覆亡。 相对于西爨白蛮,东爨乌蛮更难处置。没个一二十年,别想彻底安定住此地。 李世民覆灭东爨之后,大隋在其故地建了建宁、兴古二郡,并以滇宁、云南、永昌、朱提、兴古、建宁、越隽七郡治宁州,李世民为宁州都督。 又过了五个月,洛阳一封调令到了滇宁,调李世民前往西征大军听令。 对此李世民并未感到吃惊。 如老师之前说得那般,他在南中待上一段时间,便会前往西域,现在时间到了。 李世民在宁州待了整整五年多,将一块蛮化之地,渐渐地汉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润了他的全部心血。他的旧部,都在此结婚生子,建立了自己的家园。 若是可能,李世民真不想离开。 可是李世民很清楚,他不能再留下了。现在的李世民对于宁州,弊大于利,他待在宁州一日,朝廷就不能完全正视这片土地,这里的将士。 宁州将士只有洗去李氏的痕迹,才能彻彻底底成为大明将士,成为大明百姓。 离开是痛苦的,也是无奈的,但却是李世民和宁州最好的选择。 安康七年十二月,李世民孤身离开益宁城,经巴蜀直接赶往金城府,那里有朝廷的西征大军,他要到金城府和西征大军汇合。 李世民在宁州五年,人这一生,能有几个五年。 这五年他很充实,亦很快乐,似乎在这里可以忘记烦恼,也能忘记好好,想来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他站在高山之上,再回望一眼滇池,此生再也不见。 李世民侧耳倾听,彷佛又听见好好小时候唱过的那首童谣。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采一朵,送给你,小小的姑娘。把它别在你的发梢,捧在我心上,陪着你,长大了,再看你做新娘。” 焉得萱草,言树之背。萱草忘忧,愿我的姑娘,长命无忧愁。 注:中原王朝对古云南、黔西地区的统治,汉时为益州南部四郡一属国,即益州、越隽、牂柯、永昌四郡和犍为属国,诸葛亮分为南中七郡,增加了云南、兴古二郡,益州郡改为建宁郡,犍为属国改为朱提郡。到了西晋,在永昌、建宁、兴古、云南四郡,即今天云南为主的地区,设宁州。之后宁州西南地区逐渐脱离中央统治。到了隋朝,宁州地区分为南宁州、昆州、越析州、协州、恭州,统一由南宁州总管府管理。所以南宁州在行政上相当于现在一个地级市,又相当于现在一个省,就好像吉林省下边设了一个吉林市一般。 番外二 黄维烈 自安康二年之后,身为天子次子的黄维烈便一直坐镇长安。 虽然长安行台已经被裁撤了,可是西北的事情并没有少。黄明远让黄维烈在长安,一方面是希望黄维烈可以深入了解西北地区的军政事务,另一方面便是希望黄维烈可以接手黄明辽在西域的政治资源,为下一步入西域做好准备。 五年多的时间,黄维烈剿过叛匪,清理过马贼,三出塞外,两入西海,无论是知识还是经验,都获得十足的成长。 他早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当时黄明远告诉他,从天山向西,直到海角天涯的地方,都将是以他为王。而黄维烈并未惊喜于列土封疆的欢喜,而是问了一句父亲“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 因为你是天子的次子,是除了你大兄以外,最需要承担责任的人。如果不是你去,难道让你的弟弟们去吗? 黄维烈不想离开父母,离开自己的亲人。从小远离父母的经历,让他害怕孤独,让他希望自己无时无刻不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可是当父亲说出这些话时,黄维烈释怀了。 父亲说得对,如果自己不去,难道还让弟弟们去。自己作为父亲的儿子,这是自己从小应该承担的责任。 父亲教会他们勇敢,坚强,自信,也教会了他们牺牲。 安康七年十月,大明王朝为了应对屡屡侵袭西域边境的西突厥,彻底解决西北问题,乃决定出征西突厥。 此役大明以熟悉西域情况的魏王黄明辽为行军元帅,卫王黄维烈为副帅,征调鄜侯李靖、上庸侯席玭、楼烦侯尉迟恭、密云侯吕会彦以及张俭、陈聚、苏烈、罗士信、程知节、李世民等多人,率军八万,从金城府出发,向西出击。 安康五年,为了保证中央对西海和河西走廊地区的控制,黄明远将金城郡和枹罕郡合并为金城府,并置为大明王朝的西京。甚至为了统筹西面军事,黄明远在金城府设西枢密院,统辖西海、河西、西域、高原等地军事。 三月一日,大军从金城府出发。 黄维烈作为副帅,受命率领前锋部队,先期赶往北庭郡。 而黄维烈的副将是新调来的一等冠军伯李世民。 二人之前其实没有太多的接触。毕竟李世民养在黄家的时候,黄维烈还小。而且小时候的黄维烈,多在皇宫。 不过似乎二人都是天生的将领,因此相互间意气相投,很快便成为了朋友。 李世民自从到了陇右之后,便彻底放飞了自我,变成了像霍去病一般张扬、桀骜。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张扬、桀骜的人,只是之前太多的经历,让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而现在他孤身远走西域,算是彻底摆脱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他再也不是那个殚精竭虑、苦心孤诣的秦国公了,只是一个进击的冠军侯。 凭借着讨灭东爨、西爨的军功,李世民被封为一等冠军伯。这次西征,他就要将冠军侯的名号,彻彻底底地印到自己身上。 眼看黄维烈的兴致不高,李世民便言道:“还在想老师?” 黄维烈轻叹了一口气,有些黯然地说道:“这次西去,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入中原的机会。” 李世民听得笑道:“现在就想回家了,班超当年出使鄯善的时候,若是想着回家,也不可能为大汉收复整个西域。你才二十三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八十岁,再想家也不晚。”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八十尚能归故乡,可我还能回去吗?” 李世民并不知道黄维烈以后要封国西域,他还只是以为黄维烈因为被任命为西域大都护而感到担心。毕竟经营西域,非一日之功,就像班超那样一待就是三十年,也是可能的。 “猊奴,振作一点,你应该高兴,你还有家。我连想家都不知道想哪里?” 这年头,只有做惯了旅途中的浪子,才知道家的珍贵。 从金城到北庭四千余里,沿途尽是茫茫风沙。二人第一次见这大漠戈壁,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风沙和荒漠。 二人就这么走啊走啊,感觉把整个生命中的星辰日落都看尽了。 黄维烈更是每前进一步都感到害怕。他知道西域很远很远,但是他并不知道有多远,很远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概念。 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天涯海角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众人走了快三个月,终于赶到了北庭郡。 二人本以为已经到终点了,可是西域大都护高震告诉二人,从北庭往西北。离着边境还有一千二百里,再往西,才是西突厥人。 黄维烈听到这话,甚至有些绝望了。 他第一次憎恨这个上天,为什么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的遥远。 六月十五日,黄维烈统帅两万前锋部队,和暴固指挥的一万名西域兵从北庭出发,西进双河,征讨被天子命名为伊犁的地方。 现在虽然是夏天,可是胡天八月即飞雪,他们最多只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夺取伊丽河谷地,然后在温暖的谷地,等待着明年的到来。 若是在风雪来临之前夺不下这里,那他们将会葬送在风雪之中。 伊丽河谷地群山环抱,风光秀丽,物华天宝,是整个西域最肥硕的一片草原。高震这些年来,屡屡希望拿下这里,可惜都没能如愿。 十年来,西域的汉民已经超过十四万户,增长迅速。各地的明军也牢牢地掌控着各处郡县和军镇。像是焉耆军镇,已经成功设郡,和北庭、交河、伊吾三郡一同成为西域都护府的核心地区。 不过终究是环境有限,西域太大,相对来说,驻军还是不足。 黄明诚镇守的天山以南西镇,拥兵三万两千人;蒙跃在双河郡拥兵六千;再加上高震亲统的西域四郡兵马两万四千人,但在西域拥有的总兵力加起来也就六万多人马。 除了镇守各地,高震每次出兵,番汉军队加起来不超过两万,自是没法击败西突厥了。 众人进入伊丽河谷地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 本来黄维烈以为会遭遇一场大战,可出人意料的是,此地的西突厥军队并不多。只有留守的突骑施索葛莫贺部。 当年黄明辽远走中原,高震和黄明诚分别经营天山南北,而西突厥内部的动乱也没有停下。 射匮可汗虽然一统了西突厥,但是因为之前与大隋交战,连续失败,甚至失去了天山以南的广大地区,终于引起内部频繁的动乱。 整个西突厥在勉强维持庞然大物的情况下,连续纷争不断。 可惜射匮可汗苦心竭力,也没能维持住局面,心力交瘁的他终于在安康元年去世。 射匮可汗死后,并没有成年的儿子能够继位,因此汗位落到其弟阿史那咥的手中。阿史那咥自称统叶护可汗,建汗廷于千泉。可是阿史那咥威望不足,实力也不够,于是诸部不服,整个西突厥的动乱更加剧烈,彼此征伐,混战不休。 就在此时,南逃至波斯的阿史那悉密多找到机会,再次卷土重来,占据河中。 整个西突厥内部,打成了一锅粥。 各方整整打了四年,最后以统叶护可汗的胜利而告终。 不过阿史那悉密多虽败,但也牢牢地占据着乌浒水以南的吐火罗地区。 双方的战事直到现在,就没有停过。 当然大明应该感谢西突厥的内乱,使得西突厥无暇再顾忌身侧的大明,让大明在西域稳稳当当地发展了十年。 虽然双方小战不断,西突厥入侵大明的次数也数以百次,但双方从未发生过真正的大战。 这一次大明出征西突厥,也是寻得良机。 在西突厥的内斗中失败的阿史那悉密多引萨珊波斯攻打西突厥的河中地区,意欲重启汗位之争。此时大明休整十多年,已经具备了远征西突厥的实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黄维烈出兵伊丽河谷之时,西突厥的主力都在河中,伊丽河谷自然空虚。 西突厥和之前的大隋,现在的大明打了十多年,每一次都是西突厥出击,大明防守,从无例外,众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根本不认为大明敢出兵。 于是黄维烈杀入伊丽河谷之中,西突厥守军毫无防备,双方激战一场,突骑施索葛莫贺部大败,往西逃窜,而黄维烈则奋勇追击,占领了乙寄乌骨一带。 破敌之后,黄维烈并没有贸然攻击,将对伊丽河谷的经营当作重心。 伊丽河谷现在的核心是弓月城,不过黄维烈对此地并不满意。 弓月城位置太偏北,而且是双河和西北面入伊丽河谷的交汇处,可以作为要塞,但作为都城则太过危险。 于是黄维烈决定在伊丽河北修建新城,背靠群山,南临大河,依托伊丽河谷,使之成为自己的关中。 伊丽河谷,其面积可是关中平原的二百。 而在伊丽河谷的最西面,伊丽湖今卡普恰盖水路和南面群山之间,黄维烈命李世民建城,并命名为班超城。 虽然班超从未到过此地。 黄维烈以班超城命名,不只是为了纪念班超,而是希望自己也可以和班超一样,临死之前,生入玉门关。 黄维烈取了伊丽河谷,但统叶护可汗根本顾不得此事,他还在河中和阿史那悉密打生打死。 阿史那悉密多的能力不用说,但是个项羽氏的人物,自其兄长阿史那甸职死后,他并不能团结各部,反而因为跋扈、独裁的性格使得其势力开始分崩离析。 这一次阿史那悉密多引萨珊波斯而来,也是失败前的临死一击。 双方从五月份打到次年的二月份,最终统叶护可汗击败了阿史那悉密多和萨珊波斯的联军。 这一战让两个帝国走向了毁灭。 失败者萨珊波斯的君主,在位三十多年的库思老二世狼狈逃回,之前被他废黜囚禁的儿子卡瓦德二世篡位,库思老二世及他和续弦王后希琳所生的子女被处死。 阿史那悉密多逃往天竺,最后死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而统叶护可汗可汗一场惨胜,返回热海之后,立刻便遇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明军。 安康九年626年四月底,十万明军在碎叶城和统叶护可汗率领的西突厥的主力展开了大决战。 西突厥军队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而明军则是以逸待劳。战斗一开始,西突厥军队抢先向明军发起攻击。 黄明辽并不与其决战,而是不断后退。一方面利用碎叶城固守,另一方便,不断袭扰西突厥的粮道。 双方相持了两个多月,统叶护可汗已经撑不住了。 这时黄明辽率领明军,佯装后退,一路撤到伊丽湖以东的地方。统叶护可汗一路追击,最终被包抄的明军堵在了班超城和伊丽湖之间。 这时一直后退的黄明辽终于发起了总攻。 十几万骑兵的大厮杀,简直震天动地。 最终西突厥的主力为明军所摧毁,这场骑兵大对决,以明军得胜为结局。 统叶护可汗率领残部逃亡俱兰城,可是没多久便被其叔父莫贺咄所杀。 随着统叶护可汗的身死,整个西突厥彻底分裂。 莫贺咄自立为侯屈利俟毗可汗,获得了咄陆诸部的支持。而弩失毕诸部共同推举达头可汗曾孙阿史那泥孰为可汗。阿史那泥孰不肯就位,迎立统叶护可汗之子咥力特勤,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 肆叶护和莫贺咄互相攻击,战斗不止。原先役属的河中诸国和铁勒各部纷纷叛离。 西突厥完了。 碎叶城之战后,大明彻底控制了热海以北、以东的地区。大明在此设伊犁、热海、絮山、嗢鹿、碎叶五军镇,并置濛池都护府,辖东到车岭,西到咸海,南到天山和葛罗岭的土地。 这时朝廷也传来令旨,封黄维烈为秦王,以濛池都护府辖地为其封地,原凉州巡抚梁硕为秦国相。 同时为了秦国尽快立国,黄维烈兼领西枢密院枢密副使、西域大都护府大都护。当然权利并不完全在他手中。 大军在西北待了一年多,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北。 黄明辽按照兄长的指使,留下了三万健儿,以为秦国国民,自率其余部队返回。而黄维烈只得留在伊犁,建设他的国家。 父亲承诺会在二十年内,往秦国迁徙十万户人口,并保证秦国十年的粮食,这是父亲最后能为他做的。 一队队的大明将士,往东而去,返回故乡。那阳光下悠长悠长的影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黄维烈站在高冈之上,望着东方,不断地张望着,仿佛这样就能看见故乡。可重山之后,仍是重山,黄维烈的眼中,只剩下泪水。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家了。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中原,中原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番外三 黄明辽和同罗朵儿 安康九年,西征西突厥得胜的黄明辽返回洛阳,被敕封为世袭魏王,成为大明朝第一个可以世袭的亲王。 黄明远在立国之初便规定,宗室凡承袭爵位者,奉恩王之上,视情况可承袭一代,但非定制。奉恩王之下,每代必降一级承袭。 所以哪怕一开始的爵位是亲王、郡王,若是承袭的子孙无能,可能十多代之后,就没有爵位了。大明爵位十四等,若是其中没有升迁,最多也就是承袭十六代。 虽说自秦汉以来,还没传十六代的王朝,也没传十六代的爵位,但若是在大明可以呢?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鞭策,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爵位断了传承。 可今日第一个世袭爵位出现,给众人带来一丝曙光,让众人明白,爵位也是可以世袭的。 当然黄明远为了防止子孙滥封世袭的宗室爵位,下令凡功劳至少为黄明辽的一半,才能世袭亲王,功劳至少为黄明辽的四分之一,才能世袭郡王。郡王以下,决不允许世袭。 这功劳还主要指的是军功,拥立之功都不算。 看似这个条件不高,功劳的四分之一就行,但真要是列出来,就吓人了。 不说黄明辽早年跟着兄长的功劳,他的主要功劳就三件事,一件是重开西域都护府,几乎是覆灭了西突厥;第二件事是平定吐谷浑之乱;第三件便是覆灭李唐。 灭唐之功,黄明辽一人占一半,其他人共分一半。 这三项功劳,别说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十分之一也难。 所以以这个标准,终大明一朝,也出不来几个世袭爵位。 黄明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物以稀为贵,若是满大街都是世袭亲王,又有什么意义呢。 黄明远设这个世袭亲王,就是希望跟满清的一般,护弼国家。 满清就是靠着铁帽子制度,才在中前期将兵权牢牢地掌握在爱新觉罗家族手中。甚至到了灭亡之时,也有可用之人。 黄明远给黄明辽卸了所有职务,就加了一条参预朝政。 当然这一个职务抵一万个职务,加上他的世袭亲王之位,就相当议政王了。 黄明辽其实不愿意做这个议政王的。 黄明远兄弟之中,黄明辽是权利欲最澹泊的一个。别说给他一个议政王,就是皇帝,他也未必愿意做。 他小时候跳脱,但长大了却拘禁起来。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东征西讨,主要是为了兄长,而他本人,其实挺厌倦这种生活的。 灭唐之战后,黄明辽就向兄长请辞,希望卸去全部的职务。 黄明远当然不同意,这是自己最没有私心的弟弟,也是最信得过的弟弟,是要陪着自己走完全程的弟弟,他怎么允许黄明辽现在就离开。 于是黄明辽又在朝中待了整整五年,然后受命西征西突厥八千里。 黄明辽本来准备从西域回来,再度请辞,可是世袭魏王,参预朝政,这让他怎么开口。 黄明辽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是他不想让兄长担心。 所以只能忍着。 黄明辽多么想卸下这个担子,再无牵挂的去实现儿时的诺言。 安康十六年633年四月,黄明辽的妻子杨氏病逝,时年五十一岁。杨氏比黄明辽大一岁,夫妻二人成婚三十年,相敬如宾。 也只能算相敬如宾。 黄明辽平日生活本就俭朴,除了妻子,没有妻妾。杨氏死后,他更是将王府交给儿子,自己一个人住到了王府后面一个小院里。 他不喜奢华,也不喜嘈杂,小院里的生活,让他更加安心。 对于弟弟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黄明远很心疼。 黄明远知道,弟弟是心中有牵挂,一直放不下,所以才不快乐。黄明远希望弟弟陪在身边,可也希望弟弟可以快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次年的九月重阳节。这一日是登高的日子,黄明远爬上邙山,吟诵着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回头之间,就看到身侧弟弟鬓角的白发。 五十多岁的人了,生白发本不稀奇,可是黄明远看着,就是那么的碍眼。 在黄明远的心中的,弟弟从来都是孩子。 可曾经的追风少年,已经垂垂老矣。 黄明远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弟弟这半辈子,为家族活,为他活,为大明活,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 弟弟不痛快啊。 黄明远摒退众人,便对弟弟说道:“你还是从小院子里搬出来吧,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也没个人照顾。” “住了这么久,我都习惯了!” 看着弟弟,黄明远忍不住说道:“你啊,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非得当个苦行僧,你图什么?” 黄明辽笑笑,言道:“大兄知道我,从小就害怕一个人,这么大的王府,空荡荡的,还不如待在小院子里安心。” “你要是嫌孤单,那就搬到皇宫陪我。” “大兄,皇宫里规矩这么多,太拘束了,我看我还是在外边比较好!” 看着弟弟的模样,黄明远气不打一处,恨不得揍他一顿。 气着气着,黄明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啊你啊,都五十岁的人了,知天命了,怎么还是看不开!” “那兄长看开了吗?” 黄明远一时语塞。 自己看开了吗? “说你呢,怎么又说到我。我每天这么多事,有什么看开看不开的。倒是你,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朝政也不管,家事也不管,前两天维稷还希望我劝劝你,让你搬回王府。你说你这么大人了,还让孩子替你操心。” 黄明辽也不说话。 兄弟二人,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黄明远长叹一声,对弟弟说道:“我是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都这个年纪了,别给自己留遗憾了,去吧,去找她吧。” 黄明辽一愣,看向兄长。 “大兄,我” 黄明辽止住弟弟的话,笑骂道:“别给我来这套,你以为我还想用你啊,我身边有维稷了,用不着你了。你赶紧给维稷腾位置,省得碍事。” 黄明远一番话,黄明辽也是想笑。 笑着笑着,黄明辽便哭了。 无论他多大,兄长都是把他当孩子的。 黄明远上前,抚着弟弟的背,递给弟弟一条手绢。 “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嫌丢人!赶紧走,别影响我看风景。” 黄明辽知道兄长心情不好受,默默地离开了。 黄明辽转身之后,一直背对着弟弟的黄明远也回过身来,两眼微红,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纸条。 故人已逝,自己这辈子的遗憾,再也弥补不了了,他不能让弟弟再留有遗憾。 重阳节之后不久,黄明远便以黄明辽身体旧伤复发为由,将魏王的爵位封给黄明辽的长子黄维稷,而黄明辽则隐退了。 当月,黄明辽便以养伤为名,前往漠北。 从洛阳到旋鸿池,上千里的地方,黄明辽快马兼程,一刻不停。 他实在太想见到爱人了。 旋鸿池,他们初见的地方。 大明开国之后,同罗朵儿便将同罗部交给了侄子同罗尧骨,一个人前往旋鸿池隐居。 这是二人初见之地,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到爱人的痕迹吧。 从大明安康二年到安康十六年,她等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的风霜,足以使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成了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妪。 刚开始,她还期盼着什么,到后来,等待就成了一种习惯。 同罗朵儿觉得,若是一生就这么过完,也是可以的。 今年天冷的早,看样子白毛风又要来了。同罗朵儿骑在马上,裹着裘衣,驻足在旋鸿池边,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 湖水平静地如一面镜子一般,一如当年,仿佛岁月从来没有给这里留下一丝的痕迹。 而老去的,只有少女的容颜。 同罗朵儿轻轻地吹着胡笳,那宛转悠扬的声音,缠绕着湖面之上,传的很远很远。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高飞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胡笳十八拍,一曲断人肠。 同罗朵儿正吹着胡笳,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她还没有回头,便听到对方言道:“这位小娘子,我们一行人落难到此,为了躲避马匪,没敢点火。只有一件裘衣能御寒,望你别嫌脏。” 同罗朵儿一愣,眼泪如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句话,是她们当年初见时的第一句话。 同罗朵儿转过身来,对面的人正是她魂牵梦绕的人。 黄明辽拿着一件裘衣,站在那里,一如三十多年前的样子。 同罗朵儿双手胡乱地擦干眼泪,走到黄明辽面前,笑中带泪地说道:“叫我朵儿吧,我家就在乞伏泊。” 这笑容,一如当年那般璀璨明媚。 对面的黄明辽也笑了。 “我叫,我叫阿辽,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我们是逃难过来的。” 三十三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如这般初见,三十三年后,星流斗转,白云苍狗,可所幸一切还不曾消散。 番外四 杨清儿 安康十六年九月七日。 自大明朝廷迁往洛阳之后,信都府的繁华较之以往减弱了不少。毕竟天子帝都自带的人流量和物流量,非一个普通郡城相比。而当初迁都,朝廷带走了太多的人口和商户,使得信都府元气大伤。 再之后顺天府成了北都,使得信都府在河北的地位大减。天子又在魏郡修了邺城,同时扩建了北面的真定城,再加上谁都比不了的天津城,这信都府更是显得江河日下。 空挂着一府的名头,号称河北第一,可无论人口、经济都不如顺天府、魏郡和天津郡,直接跌出了前三。 年轻人倒没觉得怎么样,他们没见过信都的盛景。只有那些年纪大的,每每提起当初卫公在时的盛景,都是唏嘘不已。 卫公什么都好,可咋就不在信都定都呢。 此时的信都城一如十五年前那样,没什么变化。 城南、城北,风景如故。 眼看要到重阳节,大家都在准备着过节。若是从前,年纪大的老人们,除了登高,总要去寺庙里拜拜佛,求求菩萨。 可是到了现在,这般景象已经很难见了。 现在儒道大兴,当和尚越来越难了。天子有令,男女非四十岁者,不得剃度。没有了和尚,亦便没有了寺庙。一些寺庙实在因为没有人,都合并在一起。 现在是寺庙越少,香火越少,人流越少。人流越少,香火越少,寺庙越少,慢慢的,之前的潮流便消亡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着建功立业,或者是挣钱,谁想当苦行僧。所以也没人会在意城中寥寥无几的寺庙,更无人在意那些年老的僧尼。 就像城南的兴善寺,只有几个人,也没有什么香火,除了还挂着个牌子,跟普通的民居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兴善寺还是当年的兴善寺,兴善寺里,住的还是杨清儿主仆四人。 当初朝廷南迁洛阳,无论是黄明远还是萧后,都派人来劝说杨清儿跟着一同南下,但皆为杨清儿拒绝。 普天之下,何处是家,何处又不是家。 黄明远知道杨清儿的性格,也没有强求。此心安处,便是故乡吧。 杨清儿留在了信都,这时光荏冉,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来,黄明远当他的皇帝,杨清儿做她的尼姑,二人再无交集。这个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双方都感觉把对方给忘了。 自今年开春以来,杨清儿的身体就不好。 整天参禅打坐,怎么可能有好身体。而且这些年来,很多事郁积于心,始终无法排解,这心情不好,身体便渐渐拖垮了。 夏天的时候,杨清儿的身体好转了一些,众人只觉得之前是累的,休养一番便好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九月份,杨清儿的情况,竟然陡转直下,药石无救了。 坠儿哭着想去求黄明远,请求黄明远派人来给杨清儿医治,但是为杨清儿拒绝。 早就相忘于江湖了,何必再起涟漪。 拖了两日,一直到九月初七。这一日是宇禅师的生日,往日杨清儿在这一天,都不见人,一整天在经房念往生咒的。 本来落儿不想让杨清儿太劳累,但到了早上,杨清儿的身体似乎好了不少。而杨清儿又一再坚持,她也没有阻拦。 不过到了下午,杨清儿的情况突然恶化,却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坠儿、落儿和十五都来到杨清儿的面前。坠儿、落儿不停地在哭,而十五摒着嘴,微皱着眉头。 看到三人的样子,杨清儿反而劝起了坠儿、落儿。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我是魂归佛祖,你们两个傻丫头,又何必为我伤心。” 杨清儿一手拉住一人,轻声念道:“让你们陪我这么多年,虚度青春,是我耽搁了你们!” “公主,不要这样说!” 之前杨清儿一再不让她们称呼“公主”,二人似乎也习惯了,可今日情急,早忘了这些事情。 杨清儿轻笑道:“两个傻丫头,又叫公主。” “公主,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公主!” 杨清儿无力也不想再纠正她们了。压抑了太久,或许到了现在,一切都不想再去计较。 这时落儿说道:“公主,我让十五去找人,他有办法联络到天子,请御医来给公主诊治。” 杨清儿伸手拦道:“不要让十五去了,我的情况,我很清楚。能捱到今日,已经是侥天之幸,何必再折腾不相干的人。” “公主!” “坠儿,落儿!你们听我说,趁着我现在还能说!” 二人含泪点点头。 杨清儿说道:“等我死之后,你们就把我葬回江都。葬在靠近大江和运河的地方,让我能一眼看到他们。还请你们将禅师的坟迁回洛阳吧,让他能回乡。” 对于杨清儿来说,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江都的日子,那里有她的父亲、母亲,有她的兄长,有她的爱人,还有她最美好而诚挚的梦。 当初黄明远诛灭宇一族后,将宇禅师葬在了信都,以方便杨清儿可以随时吊唁儿子。 杨清儿没有反对,可终究没敢去见过儿子。 现在临终了,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她要归乡了,也希望儿子能够归乡。母子二人的相遇,本就是一场错误。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愿儿子下辈子能够平平安安吧。 坠儿和落儿悲伤地点点头。 “你们三个,葬完我之后,便去找他,让他给你们一个妥善的安排。青灯古佛,不是你们的归宿。” 杨清儿说罢,有些叹息,又有些庆幸。 她几次劝三人离开,都没有成功。她身边,确实也离不得三人,这才兜兜转转,耽搁了这么久。 现在她要走了,对所有人也是个解脱。 这是落儿突然问道:“公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跟天子交待的?” 坠儿听了,也看向落儿。 杨清儿轻轻一笑,美如琼花一般。 “还是不说了,他会理解的。” 是吧,命运如此,还能如何。 杨清儿之后没多久,便陷入了昏迷之中。朦朦胧胧中,杨清儿仿佛看到了父亲、母亲、兄长,还有黄明远。 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地草地上,大片大片的花海望不到尽头。黄明远骑着马来到她的身前,向她伸出了手。 父亲、母亲和兄长都笑语盈盈地看着他们,而她满是娇羞,人比花红。 一时间她仿佛进入一个跟现在相同又不同的世界,那里没有争端,也没有分别。在那个世界里,她如愿地嫁给了黄明远,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江都生活着,她和黄明远一生相亲相爱,无忧无虑,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多希望这个梦是真的啊。 当夜,杨清儿带着最真挚而美好的梦想,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愿西天极乐世界,没有悲伤。 当日黄明远送走了弟弟,一个人在邙山之上,又默默地拿起了手中的纸条。 这纸条是从信都送来的,轻若鸿毛,这纸条重若千钧。 因为信中写着“九月七日夜,妙善法师圆寂。” 清儿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今天开始,黄明远十八岁之前的故事,只剩下故事了。 番外五 杨佶 黄明远按照杨清儿的遗愿,将她葬到了江都,这也是黄明远唯一能为杨清儿做的事情。 江都,是杨清儿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黄明远心中最美好的地方。 纵豆蔻词工,红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愿来生,我们能够永远快乐幸福的在一起! 或者, 永不再见! 杨清儿去后,留下的三个人,十五被黄明远留在了身边。而坠儿、落儿,愿意给杨清儿守墓,失志不嫁。黄明远也没有强求,便让她们留着江都,又安排人妥善照顾。 或许是年纪大了,故人多辞,黄明远对于一些老友,颇为宽容。 黄明远不太理解朱元章的心情,老朋友死一个少一个,到最后剩自己孤家寡人一个,面对着空空的房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杨清儿的事情,或许让黄明远有些感怀。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黄明远对于从前的事情,记得反而越来越清楚。他清晰地记着当年在江都的鲜衣怒马,记着在江都的挥斥方遒,记着杨广对他的舐犊之情,记得杨昭和他的总角之交,记得他和杨清儿的青梅竹马之谊,记得江都城的点点滴滴。 到了十二月,岳父裴矩去世,终年八十七岁。 苏威在安康七年便已经去世,李景在安康十年去世,屈突通在安康十三年去世,杨义臣也在去年去世了。 裴矩的去世,代表着杨广时代旧臣彻底的落幕。 当年名臣璀璨的大业盛世,只剩下自己了。 没有人能体会黄明远的心情,或者感受到黄明远的感怀。 当月,黄明远秘密下令拱卫亲军府,取消对杨佶的监视,听凭其行动。 已经快二十年了,没必要再关着昭哥的骨血了。 黄明远从来不怕杨佶造反,又害怕杨佶会造反。黄明远怕的不是杨佶掀起什么乱子,只怕事后自己也护不住他,不得不杀了他。 年轻人,火气旺,也看不开。 所以对于杨佶,只能关着。 安东大都护府辽宁郡本溪县。 天子发明了铁皮炉子和蜂窝煤,让冬天不再寒冷,也让煤炭的需求量大增。 随着本溪煤矿的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座城市,让这座本来寂寂无名的小城,立刻成为整个安东都护府的明星。 本溪县有两座城,一是本溪县城,二便是本溪煤城。 煤城是挖煤工人聚居的地方,最初是几个窝棚,靠着煤炭,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发展成一座城市,甚至比旁边的县城还要恢宏、富庶。 城中民居、集市、学校、官衙应有尽有,其发展之速羡煞了旁人。 杨继祖便是城中官学的一名老师。 虽然在这座新城之中,杨继祖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势,不过威望却不低。盖因煤城之中,众人只要努力工作,不会缺钱,但愿意做挖煤活计的,一般也就是苦哈哈。挖煤虽然来钱快,但也是拿命去拼。 这些人不想子女走他们的老路,因此拼命地供子女读书。 而杨继祖作为一个在本溪煤城教书快二十年的老教师,自然受到众人的尊敬。 不过杨继祖性格孤僻,平日里并不与人来往。 大家也不了解杨继祖的家世,只知道他来的很早,刚来时的时候,一副贵人的样子。虽然杨继祖平日里不怎么言笑,但是教学很认真,对众人也很和善,谁求到他代写个书信,他都会无偿帮助。因此众人见了他,都会亲切地叫他一声“杨先生”。 现在已经到了年底,今天是放假的日子。 杨继祖发了试卷,评了优劣,然后便宣布放假。 如往常一般,杨继祖都是最后一个走。他要打扫好卫生,关好门窗,再灭了学堂里的火炉,才会离开。 看着学生们和他打着招呼离开,杨继祖默念着“又过了一年”。 杨继祖关好门窗,还没出学堂,便遇到了好友胡永。 胡永跟杨继祖一样,也是学堂的老人,更是学堂中唯二的两个中级教师,另一个便是杨继祖。 大明学堂分为三等,分别是小学,中学和大学。普通人都可以上小学,考中秀才便可到郡里上中学,考中举人便可到州里上大学。 教学的先生亦分为五等十一级。分别为助讲、讲师、教师、教授、博士,其中讲师、教师、教授又分为初、中、高三级。 像本溪煤城这种连县城都算不上的小学堂,能有个初级教师,已经了不得。现在有杨继祖和胡永两个中级教师,整个安东都少见。 不过学堂里留不住年轻人,这么多年来,有点本事的,都走门路当官去了,也就只有杨继祖和胡永二人,撑着学堂,谁来招募都不离开,也算是失志不渝。 “忆之杨继祖字,今日放假,咱们一起小酌一番。” 胡永虽然和杨继祖关系亲密,但性格却截然相反。与杨继祖的孤僻不同,胡永性格热情,喜欢热闹,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见是胡永,杨继祖摆手道:“拙荆已经在家做好饭等着我了,我就不去了。” 杨继祖拒绝,可谁知胡永却是直接上来拉住杨继祖的手说道:“知道弟妹的手艺好,我今天找你有事,你给我个面子。” 也不由杨继祖分说,便生拉硬拽地将他拉到家里。 胡永今年四十六岁,老婆去世三年了,儿子也考上举人去了沉阳,所以胡永平常一个人住。 胡永在家门口的小酒馆让人送了几个菜,又拿出珍藏的一坛好酒。他给杨继祖倒了一杯,又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这才回味悠长地说道:“真是好酒啊!” 杨继祖抿了一口,说道:“沐春风。” 胡永一愣,笑道:“忆之也知道沐春风?” “烧酒英雄烈,清酒沐春风。”杨继祖笑笑,随口说道“听说过。” 此时杨继祖放下杯子,看着胡永问道:“不知胡兄,找我何事?” 胡永听了,也放下酒杯道:“我要走了。” “走?胡兄要去哪?” 胡永随口道:“年纪大了,受不了安东的苦寒了。当年也是为了躲避战乱,才来的安东,现在该回家了。” 杨继祖听了,默不作声,端起酒杯,喝下那碗沐清风。 “胡兄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这个年纪了,折腾不起了。” 杨继祖看着胡永,突然问道:“那胡兄走了,你的任务该怎么办?” 胡永一愣,看着杨继祖,脸色突然凌厉起来。二人之间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胡永突然一笑,问道:“我还以为我隐藏的不错,没想到还是没有瞒过你?说吧,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杨继祖端起酒杯,然后说道:“就是这个!” “这个?酒杯?” “沐清风。你这坛沐清风,少说二十年,还是盱眙水酿的,现在早就不产了。这坛酒至少价值十万钱,还有价无市。以你一个小小的中级教师,能藏的起这种酒。” 胡永一愣。 “我祖上有钱,珍藏的不行啊。” 杨继祖摇头道:“你的手掌中有老茧,比掌心和手指的茧都要厚,一看便是早年做农活留下的。一个做农活的家庭,怕是藏不起沐清风吧。” 胡永听了,好一会才抚掌大笑。 “好个皇太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这时轮到杨继祖大吃一惊了,他脱口而出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这杨继祖不是旁人,正是杨佶。 当初杨佶被黄维扬送到北方,黄明远为了防止杨佶生乱,便把他带到安东。又不想把杨佶当个囚犯,所以暗地里派人监视,明面上让他了一个普通人。 杨佶也清楚有人监视他,因此一直在煤城生活,从未离开。 不过他以为监视他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出去,必然引起一番血雨腥风。 “旁人不知道,就我知道。” 胡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大业九年,突厥入境,某家曾在雁门远远地见过皇太孙一眼。虽然就一眼,可我这个人,记性好,见过的人,从来没有忘过。我来本溪的第一天,见到了你,便认出了你。 只是没想到我认出了你,你亦看穿了我。我不说,你亦不说。” 杨佶没想到有这种奇人,听了也是咋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我看你这个人还行。” 胡永自斟自饮着说道:“上头发话了,解除对你的监控了,我们全部撤出。” “解除监控?” “对,解除监控,再也不会有人监视你了。” 杨佶听了,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怎么可能?”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命令是从拱卫亲军府提调厅发出的,署的是拱卫亲军府都督和南镇抚司使的名字,错不了。” 杨佶听得这话,神情有些发呆,还是不敢相信。 就这么被解除监控了?会不会是有人想利用自己?会不会是障眼法? 杨佶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仍想不出头绪。 看杨佶的表情,胡永就知道他的想法。 于是胡永笑道:“不要管那么多。我能知道你的身份,或许别人也能知道。你的身份这么特殊,不会有人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解除对你的监控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圣天子下的命令。 你运气真好,到现在都能留得性命。” 杨佶听了,更是吃惊,却不敢相信,黄明远会这么好心。 杨佶问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不知道我的重要性?我若是被有些人得到,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的。” 胡永听了,大笑了起来。 “你想太多了。二十年前,或许可能,可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老百姓怕是连前朝都忘了,谁还会在意一个前朝的皇太孙。” 杨佶听得心中大震,想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的这场酒,喝的心事更重了。 到了二更天,此时已经下起了雪,杨佶踏着风雪,返回家中。 杨佶自来到安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刚开始的时候,他自矜身份,又担心受人要挟,不敢结婚。 直到安康五年,天下太平,他才在学堂的帮助下,娶了一个从关中逃难而来的孤女。 他的妻子,大字不识几个,甚至有些粗野,但却将家务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给她生了一双儿女。 杨佶回到家中,已经喝的有些微醺了。 杨佶的妻子见状,立刻不高兴地说道:“你还知道回家啊?” 虽然说得不客气,但却是不停手,他很快便将丈夫身上的湿衣服脱下,然后又伺候丈夫上炕,端来饭食。 杨佶忽然一把抱住了妻子,眼中微红。 “从今天开始,我自由了,我们全家都自由了。” 妻子很快挣脱杨佶地怀抱,生气地说道:“发什么酒疯,孩子们都睡了,别吵到他们。” 杨佶却仍不罢休。 他拉着妻子的手,一遍遍地说着“自由了!” 眼中的泪却“哗哗”流了下来。 妻子见状,没在多说什么。她没有再挣扎,看着丈夫的样子,眼睛也红了。 杨佶今天或许是真喝多了,很快便睡下。 杨佶的妻子伺候好丈夫,便一个人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她从墙角处抠出了一个铭牌。她摩挲着铭牌,又想起今天早上收到的命令。 任务已经结束,立刻撤离。 可撤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是她嫁了十多年的丈夫,还有孩子。 当然,还有另一条选择,若是今天夜里子时不撤退,视作彻底脱离组织。往后,不会再有人管她。 或许这对别人是个解脱,可她从小被组织养大,她不想也不敢离开。 可回头望一眼酣睡的丈夫和子女,她还是一狠心,将铭牌投入到锅底。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画眉鸟”,只有本溪杨继祖的妻子。 第二天一早,杨佶睁开眼,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妻子,他忽然将对方紧紧地抱紧。 大隋,大父,卫公,好好,帝位,复仇 昨日之事,已不可追。 而以后,他会好好守护自己这个家。 番外六 黄维翰和李静训 安康十七年的重阳节之后,黄明远大病了一场,之后精力便不如从前了。 黄明远自己清楚,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底子再好,也非比从前。而且黄明远还有一个千秋万代的心愿要做,已经没有太大精力去顾及朝政了,于是黄明远便将朝政悉交给皇太子黄维扬,而他则避居二线。 黄维扬平日里便帮着父亲打理朝政,对朝廷的大小事务很熟悉。虽然他只是监国,但他本就威望显著,又有手段,因此一众朝政,处置的井井有条,比之天子,也不多让。 随着黄明远的放手,整个大明的权利,渐渐开始向黄维扬转移。 安康二十年,草原生乱。 而早在两年前,退居漠西草原的薛延陀部击败了阿史那裴罗,首领夷男自称真珠毗伽可汗。 夷男便是东归的薛延陀部首领大罗便的儿子,在大罗便死后,继承了酋长之位。 自薛延陀部东返之后,便一直和阿史那裴罗争夺漠西。虽然薛延陀部是外来户,刚开始居于不利的位置。但是随着司马泳去世,阿史那裴罗越来越独断专横,刚愎自用,以致诸部离心,在与薛延陀部的战斗中,渐渐落入下风。 安康十五年,夷男兼并了突厥车鼻可汗部,开始对阿史那裴罗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车鼻可汗原名阿史那斛勃,乃是东突厥贵族。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造反失败之后,其余部势力,推举阿史那斛勃为大可汗,远走漠西。 夷男这些年先后征服了葛逻禄、结骨、拔悉密、都播等部,阿史那斛勃眼看形势不对,直接投降了夷男。 而夷男整合诸部,于安康十八年在甘微河畔,一举击败了阿史那裴罗。阿史那裴罗身死,残部逃入金山之中。 阿史那裴罗靠着姊姊司马月儿用身体换来的汗国,在挣扎了三十年后,彻底覆灭。 此战之后,夷男一举统一了漠西草原。 夷男刚击败阿史那裴罗时,尚不敢和大明抗衡。因此表现的很温顺,经常以马、牛、羊、驼、貂皮等进贡朝廷,又派人向大明求婚。 可是两年之后,夷男自以为翅膀硬了,便率军西进,企图占领于都斤山,建立牙帐。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于都斤山乃是圣山,夷男只有占领此地,才能确立自己草原之主的地位。 所以,夷男也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时于都斤山已被大明改名为燕然山,是大明燕然军镇所在地,也是燕王黄维翰的封地。 对草原控制力不强时,大明还得挂着东突厥的牌子。但安康十年,大明已经控制了草原的方方面面,而东突厥的影响力也基本上烟消云散。黄明远乃赐阿史那维翰黄姓,封燕国王,封地包括独洛水以西,燕然山以北之地。 虽然没有明说黄维翰是黄明远的儿子,但此中内涵,大明上下,也都明白。 对于这个结果,除了贤妃杨静乐觉得委屈了儿子之外,包括黄维翰本人,都很满意。黄维翰心心念念地就是认祖归宗,这也算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心愿。 此时想统一草原是不可能的,黄维翰便将重心放到发展燕国经济上。 燕然城一带,本就是漠北的膏腴之地,水草充沛,牛羊成群。黄维翰便在燕然城周边大力发展毛纺织业,使得燕然城成为整个漠北的纺织中心。 每天成吨的羊毛从燕然城发往长城内外。 羊毛线能换回钱和粮食,让这些牧民吃惊又期冀。 漠北的牧民,开始一心放羊纺毛,整个漠北,再不闻金戈之声。黄维翰让草原的百姓,彻底摆脱了战争和贫困,开始富裕起来。 对于这个儿子,黄明远是非常满意的。 对漠北的经济控制,黄明远只是开了一个口子,而黄维翰则彻底将其发扬光大。按照这条道路发展下去,数十年后,草原各族就是大明最坚定的支持者,谁敢造反,怕会引得群起而攻之。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儿子心思纯真,不争不抢,进退有据,是最合适的草原之主。 毕竟历史上的薛延陀部也是独霸过草原的力量,黄明远并没有放松对薛延陀部的戒备,尤其是阿史那裴罗身死之后,薛延陀部更像是一根扎入肉中的刺。 只是黄明远没动手拔刺,薛延陀部先动手挑衅了。 收到薛延陀部攻打燕然城的消息,黄维扬马上向父亲请示。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根本没见到父亲,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 黄明远直接让人传话,所有事俱由黄维扬自行处置。 对于黄明远来说,他不可能永远掌握大明这艘大船,所以该放手时,自然要放手。对于薛延陀部的战争的组织,是对黄维扬的一个考验。 黄维扬眼看父亲不表态,只得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最终所有人一致同意,对薛延陀出兵。 薛延陀攻打燕然城,不仅仅是攻击燕国这么简单。这是对大明尊严的践踏,大明自然要致以最狠辣的报复。 众人商议,此战由安北大都护府都兵马使苏烈为主帅,征召漠北三万人马,并从阴山都护府出兵两万,共五万人马,征讨薛延陀。 大明的大都护府,都由亲王挂名大都护,实际负责人是副大都护知大都护府事,而真正的军事统帅,则是都兵马使。 漠北广大,虽然决定出兵,但光是征调部队,亦不容易,所以前期的压力,基本都压到黄维翰的身上。 没人相信薛延陀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因此整个大都护府对于薛延陀部,几无防备。 夷男亲率五万主力,长驱直入,兵临燕然城下。 燕国虽然只是一军镇改编的,但地域广大,面积差不多有漠北的三分之一。 整个燕国,已经完全编户齐民,不过草原民族游牧习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因此国中有三万余户,但一多半还是传统游牧民。 燕国以燕然城为核心,可拉出七千多骑,算是实力强劲。 面对来势汹汹的薛延陀部,黄维翰第一时间将国都附近的百姓撤入城中,企图凭险拒守。 黄维翰很清楚自己的实力,野战必然不如对方,所以他选择死守城池。 你有本事便杀入城中。 黄维翰每天和部下一同守在城头上,同吃同住,使得守城士兵,军心大振。 虽然薛延陀部兵势强大,兵锋锐利,但在军民一心的燕然城下,还是崩掉了大牙也没能破城。 双方相持了一个多月,苏烈终于纠合主力部队,赶到燕然城。他和阴山都护府都兵马使罗士信二人,从两个方向攻打薛延陀部。 双方在燕然城外展开决战。 不得不说,薛延陀部的军队,在漠西打了多年,战力的确精锐,但明军在装备、训练、组织上,都碾压对方。 双方激战一场,薛延陀部大败,狼狈西逃。 苏烈和罗士信并不罢休,一路向西追击至甘微水,再次击败薛延陀部。 追击途中,夷男受伤,还没有返回金山,便病死于军中。 这时夷男的嫡子拔灼杀了庶长子曳莽,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拔灼性格暴戾,平日里多杀部下,其当权之后,立刻引得部落内部群情慌慌。 拔灼为了转移矛盾,便反身迎击明军,但为罗士信所斩杀。 拔灼死后,其余众逃回故土,诸姓酋长相互攻杀。 到了第二年春天,为了彻底消灭薛延陀部,安定漠西,苏烈和黄维翰二人,率领安北都护府的大军,远征薛延陀。 二人长驱直入,一直打到金山下。 整个薛延陀部大溃,除了少部逃亡北方,余部尽投降大明。 随着薛延陀部的败亡,车鼻可汗和葛逻禄、结骨、拔悉密、都播等部纷纷投降大明,至此,整个漠西遂定。 大明在甘微河一带,设浑河、狼山二军镇,而以北的地方,尽封给黄维翰。 对于大明来说,漠西实在太远了,除了占据少数据点,只能以胡制胡。 明军主力很快离开,望着苏烈东去的身影,黄维翰清楚,自己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太清楚草原各部的性格,畏威而不怀德。 现在他对于漠西各部并没有太大约束力,所以这群人,根本不会真心归降。 说实在的,若是可以,黄维翰真不愿意接手漠西,那就是个麻烦。对他来说,好好地待在燕然城,已经很满意了。 可惜他是天子的儿子,有些责任,根本摆脱不得。 黄维翰不是没野心,而是他很清醒自己的能力和位置,不敢有野心。 黄维翰带着军队返回了燕然城。 而黄维翰的妻子李静训,正在城外等着他。 算着丈夫要回来了,李静训每日都出来等,在失望多次之后的今天,她终于迎来了归人。 黄维翰看到妻子,一马当先,来到妻子面前。 他跳下马来,将妻子抱到马上,然后也翻身上马。夫妻二人,共乘一骑,来到大军的面前。 三军将士,纷纷高呼「燕王」! 李静训有些害羞,可丈夫抱着她不松手,她也只能听之任之。对于她来说,丈夫是她一生中,最闪耀的光。 黄维翰搂着妻子,心中满是安宁。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思念妻子,思念这个家,今日他终于回家了。 黄维翰一手高举马鞭,止住众人的呼喊。 「入城,回家!」 番外十 黄维扬和长孙观音婢 庐江一案,或许影响最深远的一件事,是黄明远推迟了禅位的时间。 黄明远本来觉得儿子主持朝政这么多年,继承皇位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通过这件案子发现,儿子有一个缺陷,或者说富贵人家的子弟有个通病,没有切身地感受过民间的疾苦。 他所有以为百姓疾苦,都是眼睛看到的,脑海里想象的,旁人告诉的,就是不是他经历的。 其实儿子这个年龄,再去经历一些百姓疾苦,有些晚了,但黄明远还是希望儿子能够切身地体会一番人间疾苦,这样对他未来的决定,将会有着深远的影响。 安康二十五年七月,天子下令,以河东郡和绛郡合并为河东府,为皇太子封地。 自古以来,有诸王获得封地,但从无皇太子有封地的。盖因皇太子要继承的是大位,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单独的封地有什么意义。 但实际情况是,皇太子居东宫,有属官,有军队,但多为虚的。虽然名头高,但跟丑国的副总统一样,有没有权利,完全看天子的意图。就像玄宗太子李亨,虽是太子,可在父亲跟前活得跟狗一样。 而且没有封地,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太子多没钱。 除了极少数太子,大部分的太子都很穷。虽然太子的级别在那里,各种仪制是少不了的,每年的俸禄更是不少。但实际上皇太子的开销也大,要养东宫一大家子,还有养心腹,养手下,单凭俸禄,完全不够。 而且皇太子的钱,都是有定数的,老爹和各种官员都在旁边看着呢,谁敢随便花。就像康熙为了方便太子胤礽用度,特地让胤礽的奶爹担任内务府总管,可是结果呢,胤礽仍得想办法弄钱。 毕竟太子可以随便用,但有记账,花多了就是老爹不说,自己也未必痛快。. 所以整个古代,大多数有野心的太子,都是在弄钱以养人。就像胤礽一样,他所有的开销都有内务府包了,拼了命地搞钱,不就是为了配置势力。 维扬底下的人多有贪污受贿的,这钱也不一定完全用到他们自己身上。很多人也是想着办法为维扬弄钱。 明的不好弄,自然就走黑的。 身为天子,想让太子不培植势力是不可能的。还不如给他点钱,省得让他到处弄黑钱。 皇太子封地,境内的官吏由其直接任命,甚至可以直接插手封地的全部事物。这使得太子不仅可以在朝堂上学习总领朝政,还可以学习具体事物的处置,甚至有机会直接跟下层小吏、百姓打交道。 封地的赋税一部分直接划到太子府库,完全归太子处置。有了这块封地,至少太子手中想用钱,倒是便利了不少。 收到这个命令,黄维扬又喜又惊,自己倍加感动。 很快安康二十五年过去,轰轰烈烈的庐江案也从人们的口中冷了下来。 到了第二年初,元旦刚过,黄明远突然召黄维扬,让他前往河东府,去体验一番生活。 不拘身份,不拘方式,做太守也行,做老百姓也好,完全由黄维扬自己决定,为期一年,到了年底返回。 黄维扬刚开始也是发愣,这是莫名其妙的被发配了? 不过老子命令了,黄维扬也得照着做。 对于黄维扬来说,当官不合适,当农民他自觉也受不了,于是便扮作商人,也方便四面体察民情。 很快,黄维扬带着妻子观音婢便悄悄地前往河东。 自从巴蜀返京之后,黄维扬便很少有机会离京。看着大山大河的美丽景色,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完全被圈住了。 在河东府的这一年,黄维扬过着之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或是田间地头和老农聊天;或是亲自下地除草种田;或是走街串巷,行商贩卖;或是在城中集市,聆听民生民意······可以说这整整一年的经历,比他之前十多年的生活都要丰富。 黄维扬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让他来民间生活一年。 在高处待的时间久了,就看不到底层。可是所有的高处,都是被底层所累积起来的。 底层不稳,高层就立不住。 到了年底,夫妻二人返回洛阳。 遥想这一年的生活,夫妻二人,恍如在梦中。 在返回的船上,黄维扬跟妻子诉说着年初父亲告诉他的话。 「你知不知道去年的庐江案,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父亲说「我本来已经决定禅位于你,可是现在发现,你离着成为一个好天子,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接受不了,怅然若失,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到这个岁数,说不想继位,那是假的。 可是这一年多生活,颠覆了我无数的认知,让我明白,自己和父亲到底还有多少的差距,有这份经历,我不后悔。」 看着丈夫的样子,观音婢忽然觉得,自己离着丈夫是那么的近。她总是羡慕天子和皇后那般亲密的感情,又感怀自己和丈夫若隐若现的距离,现在看来,丈夫对自己的爱,从来都在。 黄维扬回到了洛阳,又继续做他的太子,经历着与之前一样的生活,仿佛河东一年的经历,都是梦境。 但是黄维扬清楚,这一年彻底改变了自己,让自己真真正正地理解了老百姓的艰辛,理解了治国的艰难。 黄维扬继续做他的太子,而黄明远也再也没有提出禅位之事,仿佛之前的说法,仅仅是一种说法。 直到安康三十年,黄明远六十六岁大寿上,突然宣布,禅位于皇太子黄维扬。 此事发生的很突然,就在寿宴之上,百官面前。 黄明远突然提起了汉武帝刘彻和吴大帝孙权、梁武帝萧衍三人旧事,唏嘘不已,众人一时不知黄明远的意思。 「无论是刘彻、孙权、萧衍,刚继位时,都是一代雄主,气吞山河,人莫能敌。可是到了晚年,刘彻有「巫蛊之祸」,孙权有「二宫之争」,萧衍更是有「侯景之乱」,至于其他年纪大的君主,譬如刘备刚愎自用,败于夷陵;先文帝宠溺幼子,至有汉王之乱。 所以人啊,很难一直保持理智,尤其是长久的身处高位之时。 朕有心长寿万年,可朕亦很清楚,人不能不服老啊。这年纪越大,体力越差,记性也变差,平日行事,多了几分放纵,少了几分理智。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说得就是朕这个年纪的人,越长越像小孩了。 若是朕在普通人家,自是无事,就是平日里脑袋发昏,也不过一家一户之事。可是朕是一国之君,一旦脑袋不清明了,乱得便是整个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所以为天下计,为江山计,为万民计,朕也不得不激流勇退,从这天子的位置上退下来。」 众人听得,大为吃惊,纷纷跪在地上,请求黄明远收回成命。更有甚者,以头抢地,叩的鲜血直流。 黄明远看着众人的表现,并不为之所动,他看着底下的人说道:「我从来都不想当天子,若是可能,我宁愿永远做个大将军。可社稷崩坏,万民流离,为了天下,我不得不做这个皇帝。但常常不感到快乐,因为我唯恐有所闪失,有害于天下万民。 这天下我担了半辈子,到今日,我累了。 诸位,这天下,是到了该交给年轻人的时候了。」 黄明远说完,便离开了。 虽然此事之后在全天下掀起了巨大的风波,虽然各地官员上的奏疏如山如海,虽然无数的老百姓自发地前来洛阳,求黄明远收回成命,可是这事还是尘埃落定,无法更改。 安康三十年十月一日,黄明远和黄维扬在洛阳城举行了禅让仪式。 这古往今来,为太上皇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像黄明远这种不愿意做皇帝而禅位的,还真是第一个。 历史上第一个正常原因禅位的太上皇,还是完颜构。 黄明远拿起十二旒的天子冕旒,给跪在他身前的儿子带上,然后将传国玉玺,交给了儿子。 「维扬,自今日起,我将大明社稷,天下万民,华夏气运,黄氏宗族,尽托付于你一人了。」 黄维扬深色郑重地接过传国玉玺,高举过头,然后大声说道:「朕受命于天,自今日起,永护我大明社稷,天下万民,华夏气运,黄氏宗族。」 黄明远并没有参加后续的仪式,因为这是独属于儿子的荣耀,自己留在那里,乃是喧宾夺主。 黄明远回到皇宫,看着自己住了三十年的宫殿,虽然是心甘情愿地禅位,但也有些怅然若失。 「让他们收拾行李,咱们搬到万春园去住!」 裴淑宁看出丈夫情绪的低落,便说道:「雕郎不是说了,紫禁城留给咱们,他还住东宫,你又何必急着走?」 「胡闹,这像个什么样子,既然禅位了,就禅的完完全全,我若是舍不得,又何必禅位,徒让人笑话。」 说到这,黄明远又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能让雕郎为难。」 老两口准备着搬家,而黄维扬则在前朝,举行了登基后的第一次祭拜天地。 此时的黄维扬站在巅峰,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无限的压力与动力。 眺望一眼这万里山河,风光无限,挑战无限。 而今,俱在脚下,俱在手中。 黄维扬回过头去,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妻子,他忽然感受到三十年前父亲站在这里的感觉,于是他低声说道:「此生有你做伴,真好!」 番外十一 陆贞 虽然黄维扬一再希望父母留下,可是黄明远还是在黄维扬登基之后半个月便搬到了万春园。 黄明远是连洛阳城都不待,以防影响到儿子。 这一次黄明远退的很坚决,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插手朝政。他可不愿意做第二个赵武灵王,交位不交权,最后引得父子失和相残。 遇到黄明远这种父亲,黄维扬三十年的太子当的,也不算亏。 而且黄明远这一退,不仅他本人退了,还带走了朝中大部分的勋贵重臣。 黄明远都当场说了,年老容易昏聩,天下该交给年轻人了,为了天下,也为了求个善始善终,也得激流勇退。 虽然黄明远只是在说他自己,但是其他人又如何敢认为仅仅指天子。毕竟当初跟着黄明远打天下的那群人,到现在还活着的,基本上都六十多岁了。 黄明远都退了,他们还敢恋栈着权位,这是跟黄明远对着干,不想得个善始善终啊。 所以大家一股脑地退休了。 毕竟老大黄明远都舍得放弃天子之位,他们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对于大多数新登基的君主来说,最大的压力往往来自于前朝的大臣,尤其是开国之初。若是皇帝无能,很可能被这群勋贵大臣拿在手里磋磨。就像汉惠帝时期,萧规曹随,说得好听,本质上就是宰相不把新继位的天子当回事,新天子连国家政策制定的权利都没有。 而黄明远带走了这群老人,没人能压着黄维扬,黄维扬便能按照自己的施政方针,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了。 当然黄维扬刚开始也事事询问父亲,黄明远起初还应付一二,后来不耐烦了,直接把儿子撵出去。 黄维扬始知父亲让位之决心,私下里对父爱的深沉感怀涕零。 新朝建元贞观,为大明第二代。 不提黄维扬怎么治国,禅位之后的黄明远,倒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放飞自我了。整日里不是带着裴淑宁去四处旅游,就是骑马打猎、放牧种田,就差组织一帮老太太跳广场舞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黄明远的放权和惬意的晚年生活,使得大明政坛得以平稳过渡,整个大明朝,进入一个新时代。 贞观元年(648年)二月,黄明远刚从太行大峡谷返回,还未喘口气,锦侯府便传来消息,锦侯陆贞病危。 黄明远大吃一惊,顾不得停歇,便连忙赶往锦侯府。 一等锦侯,陆贞的封爵,开国功臣第十三,食两千八百石。 大明朝建立之时,无论是黄明远主观上,还是陆贞客观上,都是希望陆贞退下来,拱卫亲军府完成一个平稳过渡。 不过这一过度,便直到安康五年,陆贞才彻底卸任了拱卫亲军府都督的职位。之后拱卫亲军府一直未设都督,直到安康十七年,黄明远才任命密侯吴增担任都督,直到黄明远禅位。 陆贞退下时,在拱卫亲军府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这是她一手创建的组织。 不过毕竟是太平时节,一支军队的改朝换代也是正常事。尤其是拱卫亲军府和内缉事司相互争权,本就不是非其不可的存在,亲军府很快为黄明远重新掌握。 陆贞退下来之后,被黄明远接到宫中。 本来黄明远想封他一个四妃的位置。皇后之下,淑妃斛律敏儿,德妃陈婤,惠妃杨静乐,而贤妃就是给陆贞留的。 但陆贞一直拒绝,黄明远也没有办法在,只得遂陆贞的心意,让她以锦侯的身份,待在宫中。 陆贞倔强的很,甚至不愿接受国夫人的封号。 她死守着锦侯这个爵位,或许这是她一生的荣耀和存在的意义。 陆贞在宫中待了十年,然后请求出宫。 对于陆贞来说,黄明远还是她的郎君,可是一个已经习惯了自由的人,如何愿意再待在宫中,做一只只能观赏的画眉鸟。 年轻的时候,陆贞可以为了黄明远奋不顾身,只要待在黄明远身边就好。但现在的她,已经老了,虽然她还是可以奋不顾身,但一个老妪,待在天子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前陆贞的心放在黄明远身上,多余的时间放在拱卫亲军府上。可现在,事业不再,黄明远的心也不在,陆贞不想像那些悲悲戚戚的女子一般,只剩下哀伤与自怜,所以才请求离开。 外面没有黄明远,可有尊严和自由。 黄明远听到陆贞的请求,一夜未睡。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同意了陆贞的离开。 黄明远的心很大,也很小。能容下天下百姓,也容不了多少能在乎的人。自己给不了陆贞想要的,就不要再将她禁锢在皇宫这个囚笼之中。 陆贞离开皇宫之后,便一直住在黄明远给她修建的锦侯府中,直到十六年后。 黄明远赶到锦侯府已经是半夜了。 进的府中,府里的布置,一草一木,都是当初陆贞在当初长安黄府小院的布置,未曾改变。 旧时风景依旧,佳人却已白首。 进到堂中,陆贞已至弥留之际。 何丹娘陪在她身边,而堂中跪着一个中年男子。 黄明远顾不得旁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陆贞的手,喃喃说道:「贞娘,我来晚了。」 陆贞看到黄明远,也抓着手不放松。 「郎君!这些天,我掰着指头算,郎君何时回来。本以为赶不上了,可最终老天爷还是偏爱我的,让我还能见郎君最后一眼。」 「贞娘,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没事。」 黄明远说完,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何丹娘问道:「太医怎么说?」 何丹娘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这时贞娘说道:「郎君别难为他们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已经是油尽灯枯,大厦将倾,何必再枉费医药。」 黄明远眼泪都要流出来,紧紧地抱住陆贞说道:「贞娘,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觉得屋中还有人,黄明远抬头一看,跪在正堂的正是拱卫亲军府北镇抚使陆北。 黄明远一愣,立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而陆贞不待陆北说吧,便笑着说道:「郎君,这是我收养的义子,给你做儿子可好?」 黄明远一愣神,但是看陆北的样子,却是有些明白了。 黄明远总觉得陆北的样子像个故人,可总也想不起像谁。陆北生的有些男生女相,现在看来,眉眼之间,有几分陆贞的样子。 黄明远想明白陆北的身份,也想明白陆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多大了!」 「卑职今年三十六岁。」 「那就是出生在大业九年了。」 大业九年,黄明远远赴辽东,而陆贞留在幽州,二人有多时未见。想来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吧。 黄明远不由得摇摇头道:「贞娘,你何必瞒我呢?」 陆贞笑道:「郎君有那么多儿女,知不知道他又有何妨,而我只有他一人。」 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旧时,也无法再追究了。 黄明远只得说道:「对于陆北,你有什么安排?」 陆贞道:「我不想他封王,也不想他拜相。只求郎君在我死后,将锦侯的爵位留给陆北,也算没白生他养他一场。 其实我没想将他安排进拱卫亲军府,可底下人不愿意。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完了。 我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新君登基,用不了多久,便会大肆清洗拱卫亲军府。我不求陆北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平安安。」 黄明远谈了一口气道:「贞娘啊,你到现在还是不信我。我们的孩子,我从来只会欢喜,更会保他平安。」 陆贞只是笑,也不说话。看看黄明远,又看看陆北。 她眼睛里全是话,仿佛在说陆北的幸运。 三十年后的陆北能活,三十年前呢? 黄明远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拉着陆贞的手说道:「除了陆北,你还有什么旁的心愿?」 陆贞看着黄明远,突然问道:「郎君知道我这一生最羡慕何人吗?」 不待黄明远回答,陆贞便自己言道:「我最羡慕夫人,因为这么多人中,只有她可以为郎君穿上嫁衣。我也羡慕柳琼花,因为她可以埋在黄氏的祖坟中。我不求埋在黄氏祖坟里,可我能为郎君穿上嫁衣吗?」 「好!好!」 很快何丹娘从箱子底部为陆贞找出一身嫁衣,给她换上。 「这嫁衣压在箱底快五十年,我没想到有一天还会穿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陆贞的眼中闪着光芒,仿佛看到了嫁给黄明远的模样。 「多想下辈子能早点见到郎君,穿着嫁衣,嫁给郎君啊。」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梦里真真语真幻。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胡涂醉,情长计短。解不了,名疆系嗔贪。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 四十八年前,黄明远在草原上救了陆贞的性命,也带走了她那颗心,更让陆贞一生的命运和他紧紧纠葛在一起。 四十八年后,只剩下霎那芳华谢,弹指红颜老。 贞观元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辰,故大明拱卫亲军府都督,天子红颜,锦侯陆贞逝世。 番外十二 黄明远和裴淑宁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自陆贞去世后,黄明远的精神状态便不是很好,身体也疾病丛生。毕竟黄明远年纪大了,看似身体强壮,但他早年伤病无数,多有隐患,一旦心气有所松懈,这病气便如闻到腐肉的苍蝇一般,侵袭而来。 自贞观二年二月份开始,黄明远的身体时好时坏,断断续续,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勉强恢复了一些。 朝野内外,对于黄明远的身体,很是关注。毕竟作为大明王朝的定海神针,虽然黄明远禅位之后,不再管事,但仅仅是他的存在,对于朝堂、社稷的稳定,便是无可替代的。 黄维扬盼着父亲长命百岁,可是他也明白,寿命一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虽然他尽可能的照顾好父亲,但黄明远真若是时日不在,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着黄明远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去世的风险,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摆在了眼前,而且无法避开,那就是黄明远的陵寝问题。 陵者,大阜也。本意为从天而下看,四边形的大土堆,后来便专指帝王之陵墓。 中国的陵墓历史,已经可以上溯到有文明开始,三皇五帝,俱有陵寝。甚至到汉代,更是发展到陵邑制度,陵墓旁边建座城,而到了南北朝之后,更是流行因山而陵,挖空一座山建陵寝。 按照传统文化里「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的习惯,甚至到后世,国人对待死人比活人更孝顺,所以对丧葬之事极为重视。 至于天子,本就富有四海,为了下辈子继续做天子,恨不得将整个天下的财富都带到坟墓里。 传说曹操掘梁王墓,竟然养活了一支军队,可见其陪葬之丰饶。 一般作为天子,从登基开始,便开始修建陵墓。就像汉武帝,登基开始修茂陵,一直修道死,前后五十三年。 其他天子的陵墓修建时间,也基本上和在位时间相仿。 但黄明远是个例外。 从黄明远登基之后,便从未修过陵墓。三十年来,多次有人上疏修陵,都被黄明远拒绝。以至于黄明远现在年近古稀,竟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陵墓。 对此上至黄维扬,下至文武百官,都是异常焦急。 毕竟这天子陵墓不是一天能修好的,真若是哪天黄明远大行了,连埋葬的陵墓都没有准备,那不傻眼了。 到了安康二十四年,黄明远六十岁。 这时候黄维扬觉得修陵之事,再不能拖了,于是他带头向父亲进谏,请求修建皇陵。 黄明远知道儿子的孝心,不好驳了他们的心意,但也确实不想修陵。于是黄明远在奏疏上写了一首打油诗,明发给群臣。. 「上疏只为修陵墙,修与不修有何妨。骊山皇陵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黄明远这诗发下去,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天子不是一般的受前隋武皇帝影响,连修坟墓的事情都跟前隋武皇帝一般。杨广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有能力而没有修陵墓的人,当初黄明远将他归葬洛阳时,都找不到地方,陵墓都是现修的。 此事一直拖到黄维扬继位,旧事重提。 毕竟黄明远都禅位了,再不修陵寝,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黄维扬这边安排工部修陵,黄明远知道后,直接告诉儿子,要修他自己的随便修,反正不许给他修。 不听就是不孝。 这把黄维扬给整不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老子,可能真的有些糊涂了。可是老子的命令,明目张胆地违背,也是不行的。 事情总是不得不往后拖。 贞观二年中秋,这是黄明远今年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出现。 中秋节之前,黄明远要求儿子将自己当年的老部下都召集起来,组成一个千叟宴,共同度过这个中秋。 难得父亲有要求,黄维扬不敢耽搁。不光是大明朝的勋贵,甚至还有一些小人物。尤其是当年参加过大同保卫战的老兵,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黄维扬给找来了。 看到一些多年未见的老友,黄明远也满是欣喜。 很多人已经数十年未见,这个年纪,今日重聚,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黄明远看着众人,满是感怀地说道:「让天子如此费力地将诸位召集来,诸位可能还有些疑惑。 其实是自今年开春,我便觉着身体不适。人生六十花甲,七十古稀,我今年六十八岁了,自感时日恐无多,不知何时,便去见那些魂归天堂(黄明远建立的儒教新概念,人死后恶人入地府,善人归天堂,非西方天堂)的老兄弟。 可我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啊。」 一众老人听到,纷纷高呼,要为太上皇效死。其神态模样,仿佛前面有刀山火海,亦会勇往直前。 黄明远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我这一生,如梦幻一般,总觉得那么不真实。唯有见到你们,才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这波澜壮阔不平静的一生。 这万里山河是我的,也是你们的。是我一生奋斗的心血,也是你们一生奋斗的心血。没有你们,就没有今日的大明朝。 维扬是大明的天子,也是你们的子侄,是你们很多人从小看大的。今天,我舔着老脸向你们恳求,往后,我若是不在了,劳你们看顾着自己的子侄,看顾着这大明朝。 我在这,谢谢你们了!」 说完,黄明远便向众人一拜。 「大将军!」 「卫公!」 「天子!」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向黄明远叩拜。 其情其景,感天动地。 黄明远让在场的皇子皇孙,将众人劝起。 然后黄明远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在诸位老兄弟的见证下,我给天子立下三个遗嘱,也希望你们能督促天子遵守。」 黄明远说完,黄维扬便带着儿子黄光晔、孙子黄承祜三人跪在黄明远的面前。 黄维扬是天子,黄光晔是太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黄光晔的嫡长子黄承祜将会是这个帝国的第四代继承人。 「这第一个遗嘱,大明天子,守护的是大明,守护的是天下,守护的是我们这些人的心血。所以凡是大明天子,若不能得到诸位老兄弟和天下万民的承认,将不能为天子。或者就是哪天做了天子,若是失了诸位老兄弟和天下万民之心,也不能让他做天子。」 说完此事,黄明远不顾议论纷纷的众人,直接问道:「诸位老兄弟,这是我为咱们大明选的三代继承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哪会说不,纷纷赞同。 「这第二个遗嘱,便是我死之后,不修陵墓,不必丧葬,遗体直接火焚。其所遗骨灰,一分为十二份,一份埋到邹山黄氏祖坟,一份撒到邙山之上,一份撒到西域天山之上,一份撒到东海之中,一份撒到南海之中,一份撒到北海之中,一份撒到西海之中,一份撒到黄河之中,一份撒到长江之中,一份撒到阴山长城之上,一份撒到大同城,一份撒到辽东。」 「父亲!」 「天子!」 众人都惊了。 盖因黄明远的命令,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这年头不修陵就已经与常人不同,但至少众人还能接受。 但遗体火化,然后撒到山上、水里,乃是挫骨扬灰。 别说亲儿子不能干,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仇人,也干不出这等事。 黄明远为什么让众人见证,然后才留下这个遗嘱。盖因换了旁的场合,就是黄维扬接受了,也没法实现。 天下万民都接受不了。 看到众人激动的神情,黄明远笑道:「诸位老兄弟的心情,我都理解,可大家都听听我说的。给我建个陵墓,劳民伤财的,何必呢。再说我的性格,大家都了解,可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陵墓中,倒不如洒在大明的山山水水之中,让我的骨血,日日夜夜,守卫在大明山河,守护着大明百姓。」 看众人还想说什么,黄明远又说道:「我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我这一辈子,清清正正的来,清清正正的去,正好。你们若是想我了,抬头望望大明的山山水水,我就陪伴在你们的身边,岂不正好。」 所有人听着黄明远的话,是泪流满面。 黄明远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道:「好了,咱们说第三个遗嘱,也是期盼。我希望,日后的大明天子,以废除田税为目标,让全大明的老百姓,真真过上老日子。」 ······ 这一晚,黄明远和一众人喝到深夜,他或许是真的兴奋了,此生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 到了第二日,黄明远见了儿子、孙子和重孙子,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举办这场「千叟宴」,又为什么立三个遗嘱。 看到众人有些恍惚,黄明远自己答到。 「三十年的时间,我建立了今日的大明,他们这群人,也盘根错节,甚至成为大明的基石。未来,成也是他们,败也是他们,他们是你们要团结,并获取支持的一群人。 不管向他们感谢、鞠躬,还是是废立天子,不修陵墓,废除田稅,都是让我在他们心中,在天下万民心中的份量,更重一分。 今日我在他们的心中重上一分,来日大明江山在他们的心中,便会重上一分,你们的江山社稷,便稳固一分。」 至于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不过是场面话。不承认难道要造反吗? ······ 千叟宴之后,黄明远便带着裴淑宁离开洛阳。 夫妻二人一路向北,先度过大河,到达河北、辽东,然后顺着长城西进,到达九原,再顺着朔方到了河西、西海,又从陇右南下巴蜀,再顺长江而下,入荆襄,下岭南,顺海而至江南,再北趋淮南,最后到达了泰山。 这一番旅途,夫妻二人走了整整三年,一路走,一路游,遍寻祖国山山水水,也算是不辜负辛辛苦苦建立的万里山河。 或许是有了目的,有了想做而能做的事情,黄明远的身体反而渐渐好了。 夫妻二人到了泰山,便准备在泰山看日出。 黄明远上辈子来过泰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之前不是没人劝他前来泰山封禅,但都为黄明远拒绝了。封狼居胥之后,黄明远对于这种事都看淡了。 一句话,费钱还折腾,此事便无需再提。 不过黄明远还真想带着妻子看一番泰山的日出。 以老两口的身体,想完全爬上去也不现实。所以一会走,一会有人抬着,爬了大半夜,终于到了山顶。 此时的泰山顶上,没有卖东西的,也没有那些现代建筑。 一片雄浑、苍茫。 黄明远拥着妻子,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红晕。 「我这一生,奔波不止,其追求的,也不过是陪着心爱之人,看一眼初升的太阳。」 裴淑宁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管丈夫是说给谁听到,但现在只有她听到,就是说给她的。 「可这一路,太过艰难了。若是可以,我宁愿用这半生的风雨,换一个平平静静、安安康康的生活。 淑宁,你想过这辈子若是没有我的生活吗?」 这时裴淑宁忽然抱住了丈夫。 「若是没有你,那也是定然没有我的。」 黄明远忽然笑了。 「我这一生,有多少人来了又去,到最后,只有你,陪着我走到终点,这是我的荣幸。我的人生中,不该没有你。」 「郎君为何如此多愁善感了?」 黄明远拂过妻子的脸颊,笑着说道:「我没有多愁善感,就是觉得,我这一生,就快要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后人将会如何评说我?」 「那郎君觉得后人会如何评说呢?」 黄明远摇摇头。 「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一切,其他的,一壶浊酒,尽付笑谈中吧。」 (全书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